《从入门到精通的开荒生活》 第1章 第1章 这是我的亲身经历,它像是梦一样虚幻缥缈,却是真实发生,它无数次宽慰我的心,我将它记录下来,希望能被人知晓…… —— 夜里的雪下到天亮,这是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李寸心将茅草扎成的门帘从土坯房的门口搬开,雪地反射清亮刺目的光。李寸心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哈着白气,走到墙角边上,手挥开积雪,露出一个盆大的青石,她在青石边摸出一块棱角锋锐的石块,在青石上割划半晌,留下一条线头凌乱的划痕。 她手上摸着石面的痕迹,心里数着,嘴里咕哝,“第五次了啊。” 她站起身,在雪地里发了好一会儿愣,转身进了厨房,揭开水缸上的木板,捞起水面上漂浮的水瓢,舀了一瓢清水,手捧着瓢里冰冷的清水淋在脸上,用手揉戳,脸颊被她揉得微微发红,像刚吐蕊的花羞嫩的颜色。 她甩了甩脑袋,脸边碎发上沾的水珠被甩了出去。 从她嫌头发长碍事开始,每年头发长一点,她就自己用刀割掉,因为手臂不能灵活的七百二十度旋转,眼睛也望不到脑袋后边去,一头黑亮坚硬的头发像狗啃了似的,支楞八叉,潇洒不羁。 她拿起靠墙竹柜子上的一截杨柳枝条,用牙将一端咬碎成一条条刷子似的形状,走到土灶台边上,打开灶台上的陶罐子,沾了点白盐,伸到口里刷牙。 洗了脸,刷过牙,她揭开竹柜子边陶缸的盖子,伸手进去摸了摸,掏出两根臂粗的白萝卜和一颗白菜,心想随便对付点。 她用瓢里剩下的清水洗了萝卜,也不削皮,从中间把萝卜一刀两半,走出屋去。 厨房边上是一间草棚,棚子里的地面铺满了草料,一头黑驴脑袋搁在草棚横着的细木栏杆上,正站着睡觉。 李寸心将白菜扔了进去,白菜砸在黑驴脑门上,从脑门上滚了下去。 李寸心叫道:“梅文钦,起床啦,太阳都晒你屁股啦。” 黑驴支棱着一双细长的兔子似的耳朵,脑袋到脖颈上的一派鬃毛和她主人的头发一样豪放不羁,两只白眼圈里的眼睛睁开来,白色的嘴皮子一掀,哼着热气向李寸心抗议。 李寸心啃着萝卜,生萝卜的辣味在寒冷中被冲淡了许多,冰凉的汁水在咀嚼中爆开,她打了个哆嗦,把另外半只萝卜塞到黑驴嘴里,“快点吃,吃完了我们去林子里找白蜡虫,刮些白蜡回来。” 黑驴的牙齿又白又大又整齐,一口将萝卜咬得稀烂,低下头将那颗白菜也吃了。 李寸心回屋拿了斧子用草绳绑在腰后,提了只小木桶,那木桶是一截单臂就能环住的杉木,中间给用斧子凿个凹槽,将这凹槽烧上一遍,去掉毛刺平滑表面,再用枯藤将这有了凹槽的杉木套住,勉强算作一个‘木桶’了。 李寸心关了门,将剩下的一根萝卜丢进木桶里,当作路上的食物,她用一根枯藤打了个活结拴在黑驴脖子上,将它牵了出来。 李寸心骑上黑驴,夹了夹它的肚子。黑驴打蹄往前,走到边上的草垛不忘薅一嘴稻草嚼着。 黑驴驮着人慢悠悠前进,李寸心望望亮白的天,“梅文钦,今天准是个大晴天,我们走远一点好不好。” 这条道她走了无数次了,走出一条小路来,不再生灌木和芒草,只有一旁树木偶尔伸来的细枝拦路,被她身躯无情地撞过去。 冬日里的暖阳晒得李寸心懒洋洋的,雪越来越亮,她闭上眼睛,身体随着黑驴的前行颠簸像个老学究那样摇头晃脑。 太阳逐步攀高,阳光也越来越热情,李寸心开始觉得热,扯了扯身上的兽皮。 那兽皮是二十来张大小毛皮拼接起来的,没袖子没衣襟,被她披在身上,围了根枯藤做腰带。 她信手一扯,露出兽皮里面牛仔外套和棕色体恤,里外是极致的反差。 她无意间摸到牛仔外套的质感,又想起她到这个鬼地方已经快五年了。 这里不是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这里是另一个维度,另一个世界,是一个没有原住民的原始社会,但生态环境却和有人类活动后的地球极为相似。 她不知道她怎么到的这里,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当时恍惚了一下,眼睛一睁,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眼前不再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高楼大厦,也没了早高峰地铁前推搡的人流,而是太安静,安静的有些阴森的一望无际的荒野。 耳旁响起一阵扑棱棱拍翅的声音,李寸心细眯着眼睛,看到几只麻雀落在雪堆上,它们羽毛蓬松,胸脯圆挺,啄食草籽。 黑驴驮着她往前,她的视线平行着向前移动,她懒懒地又要阖上眼睛。 景象在她闭上的眼睛里变长变窄,逐步模糊,什么东西快速地一闪而过。 李寸心只有眼睛接受到了画面,脑袋还没有分析出信息,但她的身体却激动起来,产生一种本能反应,一把拉住缰绳。 套在黑驴脖子上的枯藤收紧,勒了一下黑驴脖子,让它停了下来。 李寸心呆坐在黑驴上,对黑驴不满的哼哧声也没反应,好一会儿,她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看到的是什么。 她猛地醒过神,急急忙忙从驴背上翻下了身,甚至忘了牵黑驴,自己弯着腰就一步步往回走,不错眼地盯着雪地。 突然,她的步子停住了,瞪着眼睛,紧紧看着雪地。 她佝着腰,双手撑着大腿,脸上露出要笑的表情,又因为浑身的战栗,嘴唇的颤抖,变得像是要哭,她确实因为剧烈的情绪而眼眶酸涩,眼睛自己就湿润起来。 “哈!”她那喷涌而出的情绪化作一声怪笑。 她疯子似的跑到黑驴身边,扑到它身上,亲热地搂住它,“梅文钦,梅文钦,是脚印!” 黑驴不能理解她话里的含义,但能感受她狂喜的情绪,响和着她叫了几声。 李寸心捧起黑驴的长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里有活人经过,梅文钦,有活人!” 她有多久没见到人,没见到活人了? 四个年头了。 日子过得好像很短暂,她还记得原来那个世界,又好象很漫长,她想不起来关于那个世界的细节了。 李寸心神经质地又跑回到那个脚印的地方,她怕见到的那个脚印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再次看到脚印,又怕是自己刚才在雪地上踩下来的,抬起脚看了看自己的鞋底。 雪地上的那个更应该称呼为鞋印,花纹和她脚底的这双不一样。 看这复杂的花纹,这双鞋的主人应该不是这个世界生出来的人,那个人或许是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 李寸心黝黑的眸子亮起两簇光,她抬头望着鞋印的方向,脸颊升起兴奋的潮红。 她牵过黑驴,改变了行进的方向,顺着雪地上的鞋印找过去。 夜里下的雪,今早才停,鞋印清晰,最早也是今天天亮留下的。 李寸心在心里祈祷人没有走远。 她绕过灌木丛,拨开枯黄的芒草,蓬松的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她听到水流声,她认出了这个地方,这是一条大河的细小分支,沿着细流往前走也能回到她住的地方。 鞋印变得难寻,因为这里树木的枝叶伸展接住了白雪,雪迹斑驳,松针铺地,走过了也无法留下印记。 李寸心目光忙碌地左右来回,在来回的匆匆一瞥中,她站直了身子,目光定格在远处。 起初,她以为那是堆积在松树下的一团雪,后来,清冷的雪风穿梭松林,吹动了那人的一缕乌黑的头发。 李寸心牵着黑驴走过去,将它拴在了近处的树上。 四季常青的松一层层似亭盖伸展的碧翠枝干上覆盖了乳白的雪。 那个人靠坐在松树下边,闭着双眼,因为披着一身宽大的白色皮毛,所以她之前将那人错看成一团积雪。 李寸心心跳如擂鼓,一下下撞得胸口发疼。她怕惊碎了自己梦似的,蹑手蹑脚,紧张地换气,吸了口凉气进去,顿时喉管紧缩,肺疼得痉挛。 李寸心走到那人跟前蹲下。 这是个女人。 女人兽皮下穿着的是羽绒服、冲锋衣,那冲锋衣看着质量极好,但磨损得不轻。 李寸心目光回到女人脸上,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 睫毛真长。 即便是她在这没人的地方生活了这么久,但她相信她仍然拥有正常的审美。 ——女人长得很漂亮。 其实李寸心觉得用漂亮来概括,太俗了。 女人长发用某种植物柔韧的根茎做绳扎在脑后,有几缕松散垂落,被风一吹,凌乱却潇洒。 女人五官很美,在一张脸上分外柔和融洽,面孔经过风霜催打变得不那么细腻,气质却更加凝实起来。 李寸心发觉女人脸色暗沉,饱满的下唇苍白无色。 女人鞋子脱了下来,整齐摆放在一边,裤子挽了上去,露出了小腿,她的肤色很白,细瓷一样,所以腿肚子上两点鲜血很明显。 李寸心呼吸一滞,不管怎么看那都像是被蛇咬伤后留下的牙印,这要是毒蛇…… 恐惧顺着李寸心的脊骨上爬,她整个后背都一阵发麻,她急起来,伸手拍了拍女人的脸颊,“喂,你!” 身后传来一阵哀戚的嘶鸣。 李寸心回头一瞧,脑子都炸了,根根寒毛倒竖。 两头灰狼不知何时出现在雪地上,把黑驴一左一右围住。 刚才一只灰狼扑上去,照着黑驴屁股撕咬了一口,登时冒出血来。黑驴吃痛,向后狂尥蹶子时,发出了那一声恐惧又凄厉的叫声。 李寸心摸了摸腰后的斧子,她的心定了定,可还是害怕,一只狼或许能成,两只她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更何况或许有更多。 她腿肚子难以控制地发软,往前蹭了一步,身体又摇着抗拒着后退。 野兽捕食,吃饱了就不会再攻击她。 李寸心僵在原地,望着灰狼试探进攻撕咬,黑驴疯狂挣扎,哀鸣阵阵。 李寸心握着斧子手往下一沉,红着眼眶,向那边高声叫道:“嘿!” 灰狼耳朵一动,回头看了她一眼。 李寸心冲过去,给自己壮胆子似的厉声喝道:“给我滚开!” 她扑了过去,灰狼也朝她扑了过来。 动物的力量远比肉眼看上去的要强大。李寸心一个照面就被扑倒在地上,灰狼要咬她的胳膊,她要砍灰狼的脑袋。 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老二,老三,回来!” 李寸心以为自己幻听,可灰狼从她身上跳了下去,她坐起身来,见到两只灰狼都往她身后跑,她回头看去,只见两只灰狼都跑到女人身边。 女人睁开了眼睛,朝她看了过来,那像是松林河畔融化,清透的雪水洗涤冲刷后圆润如玉的石子。 李寸心高扬了声音,说不清是生气还是惊讶,“这是你的狼?!” 女人又闭上了眼睛,李寸心寒毛又炸了起来,她跑到女人跟前,要掐她人中,“喂,你别睡,不能睡过去。” 女人眉毛耸动,神情有些无奈,无力地搭上她的手腕,想把她的手拿下来。 李寸心干脆地一把抱起女人,女人不重,但两人身上穿得都太累赘了,她猛一下抱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李寸心感觉到女人滑了一下,她屈膝抵住女人的腰,把人往上颠了颠,“我那里有药,不要紧,不要紧的。” 李寸心抱着她走到哀叫的黑驴边上,让她趴在黑驴背上,自己走回去把女人的鞋拿上,又抓了一把雪,擦了擦黑驴血淋淋的屁股。 李寸心解开缰绳,摸摸黑驴脑袋,又把那根萝卜递给他吃,“梅文钦,好梅文钦,加把劲,我们快点回家,我给你上药,给你小麦吃。” 李寸心牵着黑驴往回走,回头见到那两只灰狼跟了上来,心里有点发怵,她看向女人,见女人半睁着眼。 李寸心问道:“你是不是被蛇咬了?你还记不记得咬你那条蛇的样子?” 女人说道:“身上有红黑相间的花纹。” “脑袋呢?脑袋长什么样?”真是被蛇咬的,现在蛇都应该休眠了才对。 “椭圆的。” 李寸心心想这应该是一条赤链蛇,毒性轻微,被咬一般不会有太大问题,可她怕万一认错了蛇,而且即便是赤链毒性轻,也有概率中毒,伤口也有可能细菌感染。 对,要不然这人怎么有气无力,一副生命垂危的模样。 李寸心身上冒出一阵冷汗。女人额头靠在驴脖子上,眼皮轻阖,李寸心盯着她苍白的嘴唇越看越心惊,手忙去摸女人的鼻息。 她心里有一片阴影。她像是自己无计可施了,只能祈求别人,胆怯又气弱地说道:“喂,你别死啊……” 女人被这可怜巴巴的语气逗得轻笑,“我这是饿的。” “……” “低血糖。” “……” 第2章 第2章 虽然女人说她是饿的,低血糖才导致的身体乏力,两眼昏黑,但李寸心不敢马虎。 回到住处,李寸心将人抱下来,踹开挡门的茅草帘子,将人抱到床上。女人昏昏沉沉的,任她摆布。 李寸心握住了女人被咬伤的那条腿的脚踝,揭开身后桌子上的小陶缸,用竹杯舀出一杯冷白开,用这干净的水在女人伤口上淋洗。 凝结的血融成血丝和水流顺着细白/精瘦的小腿滴落在地上。 李寸心将她腿上的血迹洗得差不多,将女人的腿放回去,给她盖上了被子后,转身出了屋子。 黑驴已经蹭到门口,哼哧哼哧地叫,像一种抽泣声,它想要进屋里去,它怕了后头那两头咬它屁股的灰狼。 李寸心死拽着它的缰绳,将它拉了出来,“梅文钦,别闹。” 李寸心把缰绳压在了大青石下边。她知道黑驴这是怕狼怕的,她看到灰狼两双绿眼睛盯着黑驴屁股,伸出猩红的舌头卷了一下嘴边的血迹,她也担心两头狼受食欲驱使,趁着她不注意,扑上来咬死黑驴。狼都是狡猾的动物。 她走到土坯屋的边上,那边她围了个窝。她打开围门,两只手一抓,提溜起来三只白毛的肥兔子。 她抓着兔子耳朵,在离两只狼两米来远的地方将兔子扔向它们。兔子还没落地,它们就扑咬上来,撕扯着兔子的皮肉,大快朵颐。 李寸心只看了一眼,匆匆回了厨房,她在灶里生起火来,将陶碗里那半碗米倒进锅里,还好昨天舂的米有剩下一些,不必再废时候给稻谷碾壳,她加了一瓢水,盖上锅盖,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厨房对面的屋子。 这是一间仓库,屋里摆满了奇形怪状的陶缸,更是用各种木材竹子棕榈叶做了盖子。李寸心找了一会儿,从靠墙的陶缸里拿出了一块三七。 这是她机缘巧合种下的,唯一的药材。 她不知道什么植物可以清蛇毒,就算有,现在这天气大概也枯萎了,但她知道三七能止血镇痛,是金疮圣药,她只能有一点算一点,给那女人的伤口多上一分保险。 晒干的三七硬得跟石头似的,她拿了锤子来砸,拿了石杵来压来磨,也难将它打成细粉,而是打成了一堆混着大小碎渣的黄色粉末。 李寸心将粉末细细拨了出来,敷在女人腿上,把那些三七的大小碎渣混着草木灰糊在了黑驴屁股上。黑驴痛得尥蹶子差点踹中了她。 锅里咕噜噜响,锅盖边缘里冒出乳白的热气,李寸心回厨房里切了点姜丝放进锅里,洒了点盐,放了一点兔油。 米的醇香味从厨房飘到了正屋,女人睁开眼睛,唾液分泌,胃部因饥饿而绞痛。 李寸心端着碗进来,将碗放在了桌上,扶着女人坐了起来,“你感觉怎么样,有恢复一点力气吗?” 李寸心坐到了床前的木墩上,将碗递给女人,“先吃点东西吧。对了,我叫李寸心,你呢?” “颜柏玉。” 李寸心觉得这人名字和她的气质很贴合,脑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 颜柏玉捧着碗,望着碗里的粥,看了一会儿,没有动筷。 “这个可以吃的,这是米,米粥,我加了点姜丝、盐和兔油进去,味道应该还凑合。我这没有勺子,你用竹筷将就一下吧。” 颜柏玉眉梢垂了下来,她的迟钝不是在怀疑碗里的食物能不能吃,即使在异乡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她也不会就忘记了家乡粮食的模样。她深深记得,所以看到碗里浓稠的米汤里泡涨泡软了熟悉的米粒,这曾经触手可得,而今犹如稀世奇珍般的东西,她在惊喜,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 颜柏玉拇指不安地摸着陶碗粗糙的表面,她神情感慨,微微笑道:“我只是没想到还能在这个地方吃上米粥……” 李寸心一呆,很快明白了颜柏玉的意思,她思维跳跃的脑袋甚至能将颜柏玉之前的处境联想到一二。她调整了松垮的坐姿,脊背挺直,两腿并拢,神情变得庄重,“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过来的吗?” 颜柏玉微扬起头,眼里一片迷蒙,好一会儿说道:“我记得我和队友去爬雪山,路上遇到了雪崩,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和队友们失散。我当时仍然在雪山中,四周的景色没有明显的变化,我没有意识到已经换了地方。” “后来呢?”李寸心听得入迷。 “我没等来救援,身上的gps不见了,应该说我身上除了这身衣服和绑在身上的绳套,其他装备都丢了,我不得不自救,当我尝试下山,我才发觉路线变了,起初我以为是我在躲避雪崩时迷失了路径,后来我才发觉是自己到了另一个地方。” “你当时有没有觉得你脑袋里面多了个想法,嗯,像是念头一样的东西,让你做选择,选择一项天赋,选项有工艺、纺织、养殖、油漆、陶瓷、冶金,还有很多很多,做了选择后……”李寸心手举到脑袋跟前着急比划,做了个烟花爆炸似的手势,“脑子里就突然多了关于这项天赋的全部知识,嗯……我觉得还会增强这方面的动手能力。” 颜柏玉不疾不徐,很平和地回她,“有。” “我选了农耕。”李寸心指了下颜柏玉手里的碗,说道:“这米就是我自己种的,大前年我找到了水稻的植株,你说,这个地方真奇怪,这里没有人活动的痕迹,水稻是野生野长的,但是性状和我们原来世界的差不太多,不止水稻,很多别的农作物也是,你看这个姜……呃,你先吃饭,吃完了再说。”李寸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颜柏玉端起碗来,她没有用竹筷,而是直接嘴唇贴着碗的边沿喝粥,这个动作她做来很斯文。 米粥味道浓郁淳厚,鲜咸的粥有一丝姜的辛辣,在咀嚼过后有米香的回甘,热流顺着食道落下,治愈安抚她痉挛的胃部。 她喝完了粥,冒了一身热汗,眼前发花和头疼乏力已在不知不觉消减下去。她突然很佩服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 李寸心将碗接了过去,问道:“想要喝水吗?” 李寸心从身后的桌子上的陶缸舀了一杯水递给她。 “谢谢。”颜柏玉接在手中,这是一节竹子,削掉一边的竹节,留下另一边的,利用竹子中空封闭的特性,就可以作为水杯来使用。 颜柏玉还注意到李寸心身后的桌子,那桌子不是用榫卯组装也不是用钉子钉出来的。 桌子的四条桌腿被埋进了土里,这是它能稳稳站立的理由,四条横着的长木围成一个长方形和桌腿用柳枝皮绑在一起,这就与地面形成了一个长方体,李寸心又将一些腕粗的木材从中间劈开,将弯曲的一面搁在两条横木上,将平坦的一面向上,在横木上铺满,就形成了这桌面。 这并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东西,远没有那晚米粥来得让她震撼,但依然瞧着很有趣。 “你的天赋是什么?”李寸心舔了舔嘴唇,她的好奇心正被猫挠着,她真的太久没见过活生生的人了,她现在对颜柏玉的每根头发丝都喜欢。 “驯化。”颜柏玉说道:“我在雪山上处境不太好,会遇上大型的食肉猛兽,在这种环境里生存,需要和动物打交道,有两种相近的天赋给我选择:驯化和狩猎。只是后者需要工具,危险程度也更高,所以我选择了前者。” “所以外头那两只狼这么听你的话。”李寸心眼睛亮了亮。“你在的地方是雪山,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颜柏玉说道:“我知道那里不是我熟知的地方,但仍然存在一点侥幸心理,希望能遇上救援的队伍,或者是回到人居住的城市。” “这里不是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李寸心说完,忽然有点不忍心。 “我知道。”颜柏玉轻轻道:“我出了雪山后,向东找了一段距离,见到的是一片草原,我明白过来后,只想着能找一个适合生存的地方,或者能找到回去的办法。我一直向南走,翻过山岭后是森林,森林之后,就是这片平原。” “你真厉害。”李寸心由衷地称赞她,像敬服一位和风暴拼搏的勇士,尽管颜柏玉言辞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了崎岖的路和恶劣的生存环境,她也能明白在雪地山岭和森林中求生有多危险多艰难,她能走到这里,就足以证明她的强大。 颜柏玉垂眸笑了笑。 “你到这里用了多长时间?”李寸心问道。 “大概有两年吧。”颜柏玉不太能确定。 李寸心道:“我比你早,我到这里快五年了。” “这里是你一个人建起来的么?”颜柏玉看着屋内,她躺着的床靠着土墙,底下用石头做基底,上面铺了层粘土烘干,好有一个平整的表面,像是那种土炕。 “对。” 屋子进深有三米多,有了这张床,再摆了一张桌子,就没了多少剩余空间,除了屋子南边的房门外,东边的内墙上有一道小门,不知道小门那边是什么。 只是此刻,颜柏玉对桌子上一角,竖在瓷盘里的白蜡烛更感兴趣,“这是动物脂肪做的蜡烛?” “这是虫白蜡。白蜡虫的分泌物,古人也有用它做蜡烛的呢,照明效果比动物脂肪还要好。我点给你看看。”李寸心说着就从兽皮下的牛仔外套口袋里取出一物,双手捏着一打,火花迸溅,落在艾绒上,艾绒焦黑的一端燃起红光,她手捧着送到嘴前,将红光处轻轻吹起一粒柔弱的火苗,点亮了蜡烛。 颜柏玉却顾不得看蜡烛,而是直直望着李寸心的手,问道:“你手上的是火镰?”她语气快了两分,透出一股子欣喜来。 她在野外求生这样久,生火永远是最麻烦最棘手的事,即便是后来熟练,也绝做不到这样快。 “嗯。”李寸心摊开手掌给她看,她左手上是一块边缘被削成一定坡度的长条燧石,还有一团黑色的艾绒,她右手上是一块一端缠着布条,一端锋利的黑色铁块。 颜柏玉双眼微微睁大,她之前模糊间看到李寸心腰后别着一把铁斧头,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因为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手段和工具,要找到铁矿冶炼金属,甚至将它铸造成工具,这是很难的,现在来看,那或许真是一把铁斧头。 颜柏玉沉默了好一会儿,深深望着李寸心,“你也很厉害。” 颜柏玉夸得真情实意,那语气叫李寸心不好意思,却又激起了她的热情,她咧着嘴笑得灿烂,献宝似的,“我这还有别的东西,你想看看吗?” 第3章 第3章 李寸心瞄了眼颜柏玉受伤的小腿,“你能站得起来吗?” “没事,那蛇牙短,咬得不深。”颜柏玉看了眼小腿,伤口附近没有水肿,头晕目眩也因为饱腹而消散,她身体很松快,并不觉得哪里难过。 颜柏玉穿上床边的鞋子,李寸心伸过手来扶了她一把。 “谢谢。”颜柏玉站起身来后,可以更好的观察四周。 这座土坯房坐北朝南,墙高两米出头,用木材做了框架再糊上粘土,在屋内可以直立活动,不至于太逼仄,做为两边梁柱的两根杉木更高,顶着横梁。不知道李寸心用的什么方法将横梁和梁柱固定在一起,这屋子很坚固,从屋内抬头看,可以瞧见屋面铺着茅草和树皮,遮得很严实,看不见外边的积雪。 那张土床床尾的角落里放着木制的工具,看着像是农具,颜柏玉这方面的知识欠缺,认得的不太多。 李寸心走到东墙的小门边上,“这边是我夏天住的地方。” 小门那边是一间竹屋,竹子被一条条压扁了扎在一起成为一面竹墙,三面竹墙围着土坯屋的东墙建成了这座竹屋,竹屋要比土坯房低矮些,也是用茅草树皮遮盖了屋顶。 屋内只有一张竹床,竹床上铺了一张李寸心穿着的这种拼接的兽皮。 颜柏玉跟着李寸心出了门。黑驴卧在土坯房外头,伤心地咀嚼着草料。两头灰狼已经将肥兔吃干抹净,大张着嘴卷着舌头舔舐嘴边血迹。 “这边是厨房。” 厨房面朝东方,和正屋相垂直。厨房也是土坯屋,但相比于正屋缩小了一圈,而且后墙边上还有一只烟囱,尽管那只烟囱不太高,有些歪斜,顶端开裂,但它确实是一只烟囱。 李寸心有点雀跃,晶亮的眼睛盯着颜柏玉的表情,像是小孩儿向自己的朋友展示喜爱的玩具,希望对方也能喜欢,为了得到反馈,巴巴等侯着称赞。 进厨房门后,左手边贴墙放着竹架子,依旧是用柳皮做绳将竹子缠绕固定,靠着墙竹架能勉强站立。 竹架下方叠放着陶碗陶盘,最上方放着杨柳枝条。 颜柏玉见到这些杨柳枝条竟觉得亲切,会心一笑。 这鬼地方没有洗漱用品,但是她们必须想办法保持身体清洁,否则染上病痛,轻则疼痛骚痒,难以入睡,重则会有生命危险。其中之一就是要保持口腔的清洁,要是不注意,牙龈肿痛是常见,蛀牙也极有可能,咀嚼食物艰难,牙痛起来的时候更是要人命。 在雪山上颜柏玉没有条件,只能用清水漱口,到达山岭和森林后,颜柏玉也会留心寻找杨柳和植物枝条,将里面的植物纤维咬出来,用来清洁口腔。 颜柏玉右手边贴墙放着一口大陶缸,陶缸盖子是用木头捆起来做的,颜柏玉有些好奇的揭开水缸,里面倒映出她姣好的面孔。缸里面有小半缸清水,水面上飘着一只水瓢。 颜柏玉按捺住心中的涟漪,好奇地问李寸心,“这是什么做的?” 李寸心凑过去一看,发现颜柏玉指的是水瓢,“葫芦啊。”李寸心比划,“用那种黄了的硬梆梆的葫芦对半切开,就正好是个水瓢的形状,能用它那大肚子装水。以前供水系统发展得没那么好的时候,它还挺常见的,之后现代化飞速发展,每家都有自来水,也就用不上它了,都将它当做客厅里的摆件,它也能留个全尸。” 水缸再往前就是土灶了,那台面上有一个圆形的空洞,让那口铁锅放了下去。 颜柏玉抿了下嘴角,发现那真是铁,铁锅被烧得黑不溜秋,边缘上有些油腻,但锅底洗刷得很干净。 但她还来不及惊讶。灶台左侧是放柴火的灶口,有一截小木墩,是给人当凳子坐的,小木墩后直到墙边被用石头垒出一片范围来,里面放着干草把子和用草绳扎起来的一捆捆树枝,这是烧火用的燃料。 靠着垒起来的石壁放着一把铁斧、一把铁锤、以及一把火剪。石壁边上有一截粗壮的需要双手合抱的木墩,正好是人站直腰手放下去可以碰到的高度,看着木墩横截面上的刀痕,这应该是被用来做砧板的,木墩上放着一把边缘锃亮泛着青光的木柄菜刀。 厨房边上是一间草棚,草棚要相对潦草些,四根树干撑起草顶,四个方向上都只在半空横着围了一根木头,算是栏杆。草棚边是稻草垒起来的草垛,上面盖着树皮茅草遮雨。 厨房隔了近十步的对面是一间单独的小土坯屋子,里面是一口口的陶缸,颜柏玉看到李寸心打开陶缸上遮盖的物体后,才知道这是一间仓库,而仓库中的储备极其充实。 那陶缸里的大多是稻谷和小麦。 颜柏玉讶然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你不知道,这个地方土壤肥力高,虫害少,也不用怎么追肥。我垦了两亩半的田,有时候一个人还种不完。刚开始是有点勉勉强强,找到的种子不多,而且到底是野生的,品质不好,也不算是高产,但好在抗逆性强,能稳产,种了两年之后,情况就好了不少,虽然不像现代能亩产千斤,但产能也很可观,养活我一个绰绰有余。我这些种了吃,吃了剩,有时候还拿一点来喂梅文钦,几年里攒了这些。对了,我还种了棉花呢。”李寸心在那些缸里找着,一边说道:“我就是不会纺线织布,做不了麻袋,也不会做木箱做竹篓,只会烧陶缸,其实烧陶缸也是半斤八两,哈哈,你看这陶缸有好些奇形怪状的,我没容器盛放粮食,就只能不停烧陶缸来当容器,现在这个仓库快要放不下了。” “找到了,你看!”李寸心找到一个陶缸,从里面掏出一把白蓬蓬软绵绵的棉花,有些棉籽还没挑出来。 颜柏玉静静地望着她。李寸心忽然觉得像是被一尊垂眸的佛像望着,慈和平静,那种温柔的力量直透到她心中去,将她这些年的孤寂低落扒开到阳光底下,让她无比难过。 李寸心不自在地扯了扯支棱着的头发,“我习惯了,没人打断就一个人喋喋不休的说,听着很无聊吧。” 颜柏玉摇了摇头,她那轻轻晃动的脑袋温温柔柔的,“我喜欢听。” 李寸心将下唇抿进去用舌头抵着,“我,我还养了兔子。” 李寸心想要带路,一转身撞在墙壁上,力道太猛,身体被撞得往后趔趄了一步,被颜柏玉扶住。 李寸心向上看到颜柏玉忍俊不禁的笑意,嘭地一下,脸上赧红,她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带你去看。” 仓库一边码着劈好的木材,另一边是和竹屋间留出来的走道。竹屋边上搭了个半人多高的小棚子,地面用石头铺了一层,石头上铺了草料,外边用木头筑起围栏,围栏一角两只成年兔子缩在一角,一圈兔仔围着它们,雪白一团。 在离兔子围栏不远的地方,有个长条形的土制拱包,一端立着烟囱,足有半人高,像个小屋子。 “这是你烧陶缸搭的横窑?” “我懂的其实不多,就是胡乱搭的……” “但你烧出来了,起码那些陶缸是不漏水的。其实我路上也尝试过烧陶具,但是很容易炸。”颜柏玉抑制不住赞扬的语气。 “先把模子晒干再烧就不容易炸。不过,我也就这三板斧,烧出来虽然有个模样,也就两三个陶缸是不漏水的,其它的多多少少有点问题,只是勉强能装个东西。” 颜柏玉心里生出些艳羡来,就李寸心积攒的这些资源,相对于她而言可以算是土豪了。她在跋涉的路上,也曾发疯般想要一把金属的利器,也想过就此停下脚步,在原地安家,但她怕一停下来,人就废了。李寸心给她呈现出了她疑虑过却没有选择的那种可能。 她和李寸心到这个原始世界上时的处境应该是一样的,除了衣物,一无所有。颜柏玉越是觉得李寸心这些房屋、工具、粮食的难得,她就越是佩服这个人,惊讶她身体里的能量。 黄昏时候,颜柏玉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 李寸心生火做晚饭的时候,想起大米用完了,她舀了一瓢稻谷来重新去壳。 没有舂米机,也没有石磨石碾,就只能抱着木杵一遍遍捣米,捣完米还要一遍遍扬米筛去灰尘和稻壳。一场活下来,李寸心热得扒了兽皮和牛仔外套,大冬天只穿了件体恤。 颜柏玉望着李寸心熟练的动作,望着她手心的茧,手背的伤痕,望着她满头大汗却一声不吭,突然有一种惺惺相惜的难过。 冬天黑得早,她们也没有条件在冬天淋浴,李寸心烧了锅热水,擦拭一遍身体都算得奢侈。 夜里,李寸心让颜柏玉睡在土床上,她去睡竹屋。 李寸心趁着天没黑,给竹屋披了一层茅草外衣,又用稻草和棉花铺好了竹床,但到底不如正屋防寒。 颜柏玉不愿自己这个客人受照顾,反而让主人受冻,可李寸心一早就爬到竹床上躺下了,不给颜柏玉拒绝的机会。 颜柏玉虽想提出让两人一起睡,但心底有一些顾忌犹豫着,还没说出来,李寸心已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屋外寒风呼啸,两人分室别居,鼻间飘着泥土冷冽的气息以及干草的味道,都是从未有过的一种心情,一种踏实感,一种新鲜感。 李寸心有生物钟,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自然醒了,她从竹屋里出来,看到土床上朦胧的影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颜柏玉。 她落脚轻了些,悄悄过去,见她还再睡,她像做贼似走到门边,轻轻抱起茅草扎的门帘,只是难免弄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颜柏玉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李寸心被吓了一跳,颜柏玉也被吓了一跳,两人大眼瞪小眼。 李寸心望着颜柏玉警觉的神态,想到她这一路上野兽环伺,只怕睡了也不敢深睡,才会在自己弄出这一点声音的时候猛然惊醒。 李寸心不由得生出一点怜爱的心情,轻声道:“我去做早饭,天还早呢,你要是还困就再睡会儿。” 说着,李寸心把门帘抱开,又给她合上。 李寸心用昨天剩的米熬了粥,想起昨天炒的菜,两人吃得一点不剩,她颇有成就感,洗脸刷牙,粥好了盛在陶锅里,又炒了碗萝卜。 水缸里的水已经快见底,李寸心自己分出一碗粥,扒了两口,将剩余的放在锅里,用灶里的余热温着。 她提了陶盆,向又睡下去,半梦半醒的颜柏玉交待道:“颜柏玉,水缸里没水了,我去池塘里打点水回来,池塘往南边直走几十米就能看到。锅里热着粥,你醒了记得吃。” 颜柏玉应了一声,李寸心往池塘去,路过草棚,黑驴靠着草棚边沿战战兢兢,因为草棚另一边被两头灰狼给占了。 “梅文钦,别怕别怕,有颜柏玉在,他们不会咬你的,我明天就搭个小黑屋,把它们关起来。” 李寸心安慰完黑驴,往南边走去。离屋子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池塘,水面泛青,靠着岸边的一丛丛水草枯黄伏倒。 李寸心将陶盆里盛满水,盆底的水流落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波纹。 李寸心心里一动,颜柏玉受了伤,恢复身体光吃蔬菜不行,得想办法给她加个餐。 那两只种兔是不能吃的,兔仔还没长大,总共也没二两肉。 她看了看池塘,这个天气应该还能钓一钓鲫鱼,姑且试一试运气。 她脑子跳跃的厉害,做事也的确是想到就做。 她将陶盆搁在地上,特意跑到远处的一条烂泥沟边上掘土,一旁的芦苇在风中点头哈腰。她被这里慢节奏无干扰的环境磋磨得做事投入,已经快到忘我的地步。 冬天蚯蚓会钻到更深的土层里冬眠,她能锲而不舍地挖出一个大坑来,直到挖到蚯蚓。这边土质肥沃,蚯蚓长得极好。 李寸心用斧子砍了一根细长的竹子做鱼竿,用枯藤做鱼线,掰下荆棘上的一节刺,那是只天然的鱼钩。 她烧了一点干草,用草灰拌蚯蚓,串上这鱼饵后,将鱼线甩进池塘,剩下的便是倚着树木等待,隔一段时间拉起来看看诱饵还在不在。 她特意将藤蔓弄得长了些,又绑上重物,让诱饵能沉深些。 她钓鱼技术说不上优异,胜在有耐心,她握着竹竿发着呆,有两次感觉有东西咬钩,拉上来什么也没有,饵也没了,她仍然继续钓,仍然能等。 时间流逝,日头正盛。 李寸心感觉到竹竿另一头有东西牵扯,她聚精会神,定脚纳气,双手握着往后猛地一拽,藤绳后飞,一道影子破水而出。 李寸心高兴地叫起来,一条大板鲫在地上蹦跶,看样子得有一斤了。这个世界里的生物都活得太滋润,不像原来的世界各种能食用的生物已被狡猾的人类调/教得谨慎又机灵,它们笨笨呆呆的,所以被李寸心钓到了手。 李寸心扣进鲫鱼鳃里将它提溜起来,那鱼再怎么挣扎都争不开她的手。 李寸心这时候才注意到天色,看着头顶的太阳,才发觉已经中午了。她在这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生活了好几年,太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浑然忘了屋子里还有客人。 她忙丢了竹竿,提着鱼,抱着盆欢欢喜喜地回了家。 她回到厨房将水倒进水缸里,一边向土坯屋叫道:“颜柏玉。” 没得到回应,她提着鱼,推开门帘,“颜柏玉?” 土床上床铺得整齐,却不见人影,她又进竹屋里看,没有人。 李寸心回了厨房,她放在锅里的粥颜柏玉已经吃了,碗洗干净了收在竹架里。 她绕着房子找了一圈,仍然没见到人,她担心颜柏玉是遇到了危险,但她身边可跟着两头灰狼呢。 她进仓库看,去草棚看,草棚里只有黑驴,那两头灰狼也不见踪影。 “颜柏玉!”她用力地呼喊。 没人应她。 她心里空落落的。 她不得不承认,颜柏玉是自己走的。 她还想今天跟颜柏玉说,让她住下来,她们两个人一起,有个照应。 她们在这个异乡,就是彼此的亲人。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算要走,也去跟她说一声吧。 她喉中如堵,把那尾鲫鱼狠狠摔在地上,回到了门口坐着。 她心里淤着一团腐朽的气,腐蚀五脏六腑,溃烂了流着血般的疼,她好难受,已经跃过了她承受的边界,以至于哭不出来了。 黑驴呻/吟似的叫,她也不想抱着它祈求安慰。 她在门口枯坐着,也不会觉得饿。 她望着天,枯高的天,一丝云也没有,干巴巴的,太阳西斜得厉害,西边金光弥漫,两只飞鸟相伴,追逐纠缠着往霞光里飞去。 她眼睛被晚风吹得涩涩的,眼珠垂下来,瞧见在地上挣动,濒临窒息的鲫鱼,鱼鳞的光被泥土遮盖。 她望着鲫鱼暴突的眼珠,翕动的嘴唇,望着它死死挣扎。 她看到了自己的悲哀。 她心口越来越痛,捂着胸口。 她终于能哭出来了。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只是小小的啜泣,身体一下下抽动,哭累了,抱着自己的双腿,将额头抵着膝盖。 黑驴被她的声音影响得焦躁不安。 突然黑驴叫了起来,叫声不停。 李寸心没力气搭理它,保持原来的坐姿没有动。 在驴叫声中,李寸心听到了一声牛叫。 那声牛叫来得好奇怪,李寸心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抬起头来,她呆在那里。 那确实是一头牛,大水牛,颜柏玉牵着它,身后还跟着三头灰狼。 李寸心忘了反应,她脑子思想不过来这前因后果。 她只能确定眼前的画面不是她太过悲伤产生的幻觉。 李寸心抹了抹眼睛站起来。颜柏玉离她越来越近,将捆着水牛的绳子拴在草垛前的一颗树上。 “你去哪了?”李寸心忍不住问道,声线中蕴含着一种要泪崩的哽咽。 “我回我先前的营地了。我去池塘找你,没看见你人,我怕动身晚了,回来的路上会天黑,所以在地上给你留了字就出发了,你没看见吗?” 李寸心看向地面,确实有字迹,已经被蹦跶的鲫鱼抹得差不多了。她先前太过失落,没有注意到,现在所有的悲伤都化作了起鸡皮疙瘩的尴尬,心虚道:“我想着看能不能钓条鱼回来,今天好加餐,可能去挖蚯蚓的时候和你错过了,你留的字我没注意……” “你眼睛怎么了?” “头发给戳的,没事,嗯,你,你那头牛哪来的。” 颜柏玉歉然地笑了笑,“我今天发现老二和老三偷偷把你围栏里的种兔叼走了。” “啊,是吗?!”李寸心一惊,随后摆摆手,“没事,还可以再养的。” 颜柏玉解释道:“冬天捕猎的情况时好时坏,它们好几天没什么好收获,饿着肚子,我昨天去河边打水,想着趁中午气温高顺便清洁一下身体,刚脱了鞋子,老二饿得慌,刨食的时候弄醒了一条冬眠的蛇,所以被咬了。那头水牛是我进森林的时候,迷失方向误入沼泽地遇见的,留着它做存粮,一路上也会用它当坐骑,这么久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动它。昨天老大留在营地看它,准备再找不到食物就吃了它,没想到遇上了你。老二老三偷了你的种兔带回去给老大了,我想着去追它们,正好把牛带过来。我已经教训过它们了,这头牛,算是我赔给你的吧。” “这……”李寸心受宠若惊,她看到大水牛那一对大角,壮实的身躯,她眼馋得不行,心动不已,却又感到不好意思,“其实那几只兔子也值不了这么多。” 颜柏玉微笑道:“剩下的算做房租,可以让我和你一起住么,或者是在旁边搭个房子也可以,只是我不太熟练,可能需要你帮忙。” 李寸心脑袋里空白一会儿,忽然烟花绚烂,她惊喜地高昂了声音,“当然可以!” 第4章 第4章 两人最终没有另搭一个屋子。建房子,即便是土坯房,对于她们这样的人力物力而言也是一个工程,而她们正处在数九寒冬之中,是活动最不方便的时候。 李寸心扎了茅草帘子,将竹屋前前后后围得严严实实,只窗子边稍微稀疏些方便透气。 颜柏玉拗不过李寸心,说情说理她装作两耳失聪,最终还是颜柏玉睡在正屋土床上,李寸心睡在竹屋里。 深冬没有农活,李寸心要么是和颜柏玉一起出去找白蜡虫刮白蜡,要么是在家里剥棉籽,舂米生火做饭,颜柏玉带着三头灰狼出去打猎。 也许是李寸心带着颜柏玉熟悉了周边的环境,也许是颜柏玉没了后顾之忧,用不着每天划出一大部分的时间解决用水生火做饭的问题,有了更多的时间捕猎,颜柏玉和三头灰狼每次的战绩都不错,起码是能喂饱那三头狼,不让黑驴担惊受怕自己会沦为三狼的口粮。 天道在往冷了走,雪隔三差五地下一场,还没化干净,雪花又层层叠叠落下来。 这天,两人吃过早饭,外头天灰蒙蒙的,李寸心说道:“估计又要下雪,你今天就待在家里吧,别出去打猎了。下午我们得搭个牛棚,梅文钦闹脾气了,不愿意和那头牛住一个草棚,它们两个待那个草棚也确实太挤了,把牛拴在树上也不成。咦,我一早上没见那三头狼了。” 颜柏玉收拾着碗筷,“可能又跑哪儿去疯玩了吧。” 颜柏玉进厨房洗碗刷锅的时候,三头狼前后跑了回来,像贴着地面的一团灰雾。 老二老三在屋前空地里打转,老大跑进了正屋来。 “你们又出去逮兔子了?” 老大蹲坐到李寸心跟前。这些狼熟悉了李寸心的气味,又有颜柏玉的训导,不再对李寸心充满戒备和敌意,有时候还会听李寸心的话,李寸心也就不再忌惮它们。 李寸心有时候想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狗,听说狗是万年前从狼驯化而来的,如果这个世界没有狗,那这三只狼或许就是这个世界以后的狗的先祖。 “它们三个都回来了?”颜柏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嗯。” 颜柏玉擦着手上的水渍从外头走进来,看了眼灰狼,忽然问道:“它嘴里叼的什么?” “嗯?”李寸心手抬起狼脸的下颚,果然看到有东西从狼嘴边冒了个头。 灰狼衔着东西,张开嘴放到了李寸心手里。 颜柏玉走过来瞧,发现那是一条编织绳手链。两人神色都是一变,这东西可不是能自然产生的,这是手工编织物。 李寸心问道:“这是你的吗?” 颜柏玉道:“不是。” 李寸心会这样问,这手链自然也不是她自己的。 两人目光对视一眼,是不约而同的惊喜,这附近还有人! 李寸心喜形于色,握着编织绳的手一振臂,两眼放着绿光,“好老大,你从哪捡回来的?快带我们去。” 灰狼转过头望着颜柏玉,颜柏玉沉吟道:“快下雪了,如果太远,来回不太安全。” 李寸心蓬蓬燃烧的火焰萎缩成小苗,“但如果去晚了,大雪掩盖了痕迹和气味,我们就找不到人了。” 颜柏玉瞄了一眼她蠢蠢欲动的神色,温声道:“那我们先跟着老大走,如果路程实在太远,天道又开始下大雪,我们就转回来,好不好。虽然找人重要,但是也得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 “好!” 两人说定了就立即动了身,没有多耽搁。 天上像堆积的棉絮,表面氤氲着一层冷雾,风不怎么刮了,空气干冷,呼吸间觉得嗓子刺痛。 李寸心兴奋着,并不觉得冷,遇上颜柏玉,她已经够振奋惊喜,心底没奢望还能再遇上人,还是这么快就遇见活人。 灰狼带着她们一路往北走,路程的确有些远,颜柏玉曾提过一次折返,她担心再往前走,回程的时间不够,天黑遇上落雪,路上会很危险。 李寸心却想再往前走一点,再走一点。 李寸心是央求商量的语气,眉目却极为坚定。 颜柏玉望着她的眼睛,默默的,不再说话。 颜柏玉心里很动容。她想到李寸心找到自己的那天,或许就是有这样“再往前走一点”“再找一会儿”的心,所以才找到了她,心里突然就软了:要是那编织绳手链的主人也像她那天一样,遇到了难处呢。 老天爷也给面子,脸虽然阴沉,雪却一直也没落下来。 两人往北走了足有半日,李寸心和颜柏玉都认得这个方向,再往前走一点,就要到颜柏玉说的那片森林的南边缘了。李寸心探索这一片地域的时候曾经来过这里,从她住的地方,骑驴小跑,得要上半天。 李寸心也不死脑筋,“快到森林了,要是在那之前还找不到人,我们就回去吧。” 李寸心话音刚落,前后的忽然传来一声狼啸,跟在她们身边的老二老三仰头响和。 李寸心和颜柏玉精神一振。老大在前头带路,领先了百来米。 两人赶过去时,看见灰狼在雪地上逡巡。 “柏玉,是草屋!”李寸心叫道。 在距离狼十来米远的地方,贴着北面的雪坡下有一间草屋。 见到那草屋,两人速度反而慢了下来。 因为那草屋半塌,大半细草盖在了雪中,一看就知道人已经离开了。 虽然没见到人,只是瞧见人遗留下来的痕迹,李寸心也很开心,“我们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李寸心想,或许那人外出捕猎了,草屋倒塌了还没来得及修缮,也或许是那人舍弃了这座草屋,另外选择了一个营地,去看看那座草屋,也许就能得到答案。 李寸心没有一点防备。 她以为扒开积雪,扶起做梁柱的细弱枝干,揭开倒伏的棚草,看到的会是一个布满了生活痕迹的小屋。 不是。 茅草像是一卷裹尸的草席,遮盖住的是两个年轻女人的身体。 那两个女人紧紧抱在一起,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铺了一层极细的树枝,树枝上是厚厚的干草,那应该是两人的床铺。 两人都穿着秋装,在冬季太过单薄。两人身上原本就盖了一层草料,从草料缝隙里隐约可以瞧见两人还盖着一层皮毛。那皮毛是某种小型动物的,遮得住胸腹,遮不住双腿。 两人身旁地面上用木头围出一个范围,那大概是要做火栏,木头上黑色的木屑以及中段发黑却还未断裂的干草都显示着她们曾经想生火,却没能生起来。 两张苍白的侧脸像是纸人的面孔,僵硬的一动不动的身躯冰雕一般。 李寸心眼前发花,画面闪回,白的红的一起涌到眼前来,心口怦怦乱跳,又慌又疼,身体一下子也冷了下去。 颜柏玉进到草屋内,轻轻拍打两人脸颊呼喊,见两人都没一点反应,她探了下两人的鼻息,捏着两人身躯,脸色凝重起来。 颜柏玉招呼来灰狼,从它身上拔下一撮绒毛,放到两人鼻间,眼见绒毛颤动,她松了口气。 “来搭把手。”颜柏玉道。 身后的人没动静,颜柏玉回头一看,李寸心脸色苍白,僵在原地。 颜柏玉担心道:“你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 “我……”李寸心好像才醒过神来,很小声地问:“还有气吗?” “还有气在,但是两人冻僵了,没有意识,心跳和呼吸都很慢,这种情况很危险。这里没有条件救治,我们得尽快带她们回去。” 李寸心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定了定神,进到草屋内,“那就快带她们回去。” 两人扶着地上的两个女人起来,因为两个女人肢体僵硬,很费了些力气。 “得给她们保暖,不能再让两人体温下降了,会有生命危险。” “梅文钦只驮得了一个人。”李寸心开始懊悔为什么没把大水牛带过来,可谁又能未卜先知呢,她目光一凝,“让梅文钦驮着高个的女人,这个轻省的,我们路上换着背。” 颜柏玉将自己身上的冲锋衣和兽皮都脱了下来裹在那高个女人身上。 李寸心将自己的牛仔外套和兽皮都脱了下来,盖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颜柏玉皱眉道:“你自己会冻病的。”她把冲锋衣脱了,还有一身羽绒服,李寸心把外套脱了,可就只有一身体恤了。 “不要紧,不要紧,等会儿动起来就热了。我们别在这耽搁了,你快帮把她扶到我背上,我好背她。” 颜柏玉拗不过她,现在也不是费时间争辩的时候,她将女人扶着让李寸心能背上她。 李寸心背好了人又往上颠了颠,背后像是背了块冰,又冷又硬,她打了个哆嗦,稳了步子,“我步行慢,不等你了,我先走了。” 李寸心说完就小跑了起来,热气一哈出来就成白雾。 空气割喉咙,跑了不远,就感觉肺腑要胀裂似的。 可她不敢停啊。 跑了一小段距离,她身上开始发热,背上隐隐要冒汗。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错觉,她背后这身躯软了些。 她会把外套也脱了给身后的人,其实是想着自己也算个热源,哪怕是微不足道,也希望能给这人提供一点热量,给她多一点保命的可能。 颜柏玉让那个高个的女人躺在驴背上,自己一手扶着她不让她掉下来,另一手牵着缰绳。 有黑驴负重,颜柏玉轻省得多,牵着缰绳一路小跑,没一会儿就赶上了李寸心。 两人没了一点遇见同袍的惊喜,只想能带着这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快快回到家里。 第5章 第5章 动物大多都有认路的本领,即便远离了巢穴,也能找回去。 李寸心和颜柏玉有黑驴和灰狼带路,不怕走岔了路,她们现在唯一怕的是脚程慢了。 两条性命就在一线之间。 李寸心体力有限,背着人走了一段路后速度就慢了下来。颜柏玉接替了李寸心,将人背了过来。 颜柏玉说道:“把羽绒服穿上。” “嗯?”心不在焉的李寸心目光木木呆呆地顺着颜柏玉的示意看向黑驴,趴在黑驴背上的那个女人身上放着一件灰色的羽绒服。 颜柏玉也学着她脱了外套,只穿着内衬背着女人,从李寸心跟前走了过去,“快穿上,别回汗感冒了。” “哦。”李寸心听话地套上羽绒服,颜柏玉那一身爬雪山的装备质量极好,冲锋衣翻山越岭抗磨损依然□□耐用,羽绒服的保暖效果也未打折扣,两人身材差不太多,李寸心拉上拉链后,一丝寒风也透不进来,身体的热量蓄在里面,浑身暖融融的。 李寸心牵上黑驴的缰绳,迅速追上了颜柏玉。 两人如此交替互换,竟在天黑前就赶回了小屋。 两人手忙脚乱地将两个冻僵的女人抱到土床上,将那两身皮毛给她们盖上。 李寸心迅速跑去厨房,拿了陶盆去外头装了些积雪回来。 颜柏玉道:“你做什么?” 李寸心红通通的手捏着两把雪站在床边,“给她们搓雪回暖啊。” “不能用雪搓,会弄伤她们。你先去生火烧水,她们全身都冻僵了,需要浸浴温水快速复温,再找个能做浴桶的容器,能容得下她们整个人的。”颜柏玉每句话都要点清晰,指向明确,没有多余累赘的纠缠。 李寸心知道颜柏玉在原来的世界时喜爱攀登雪山,那就一定会对冻伤冻僵的急救知识有所了解,所以她相信她,不迟疑地按照她的话来做,急忙回了厨房,蹲在灶前生火。 颜柏玉给两个冻僵的女人脱掉鞋袜,唤来三头灰狼,拍拍床铺,“老大、老二、老三,上来。” 三条灰狼富有灵性,它们动作矫捷,跃上床铺,踩在躺着的两个女人留下的缝隙间,蜷着身子,贴着她们躺下。肥厚的皮毛使得它们的身躯火热,像三只暖炉。 颜柏玉摸了摸老大的背颈,起身去到厨房。 李寸心还在打火,她双手汗湿,铁片打在燧石上,总擦不出火花,零星迸出一点,却点不燃火绒。她越急越打不出来,越打不出来越急。 颜柏玉冰凉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住她的手腕,“我来吧。” 李寸心一对眼睛像透光的玻璃球,她看向颜柏玉的一瞬间神情有些无措,又很快隐去。她将双手拿着的火镰递给颜柏玉,让开了位置,“水不够了,我去打水。” 李寸心打了水回来,颜柏玉已经生起了火。 陶缸的大小勉强能容纳下一个人屈膝蹲坐,要是一个一个来浸浴,太废时候。 李寸心将厨房另一只装蔬菜的陶缸打开,把萝卜、白菜、莴笋扔了一地,空出了这唯二不漏水的陶缸,将这水倾倒了进去。 铁锅烧水接触面积大,火又给的旺,将水烧滚特别快,李寸心还没把那一只陶缸装满,水就已经开了。 颜柏玉将热水先舀在陶盆里,再将水缸里的冷水舀到锅里继续烧,然后把热水倒进水缸剩余的冷水中。 两盆热水和半缸的冷水混合后,颜柏玉伸手摸了摸,感觉微微烫手,“这个温度就可以了。” 两个人先抱了一个人过来,将她裤子脱了,只着内衣,让她双腿浸在这温水里,拿着水瓢淋洗按摩,让她关节松快下来,再将裹着她上身的兽皮拿开,脱了她的外衣和内衬,让她蹲坐在水缸里,让温水没过她的肩膀。 浸浴一个人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地烧另一缸水,如旧将另一人也浸在温水中,锅里还热着一锅热水备用,等待两人水缸里的水冷却后再做添加。 等这一切忙完,李寸心累瘫在地上,双手撑在背后,仰着头,鼻子呼吸进的空气已不足够提供身体所需的氧气,只能长大了嘴不停喘息。 她觉得肺快要裂开了,手臂扶着陶缸的边缘,额头靠在陶缸上,肩背不断起伏。 她发尾湿淋淋的,后脖颈浮着一层水光,体恤也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 颜柏玉拿着兽皮盖在李寸心身上,“别着凉了。” 李寸心一抬头,就看到坐在温水中,脑袋歪着的女人的脸。 女人青紫的可怖的嘴唇已有了些正常颜色,水的热气熏蒸得她面颊湿润。这是一张很年轻秀气的脸,鼻头生得圆润,唇形饱满,有一对招风耳。高个的女人侧着的脖子上有颗小痣,没有耳垂,眉毛很淡。两个冻僵的女人看上去都只有二十来岁,和她俩差不多大。 两人闭着眼,眼皮没有一丝颤动,歪着的脑袋对着地面,脸上带着一种向往大地的微笑神情。 李寸心的心就和外头那被风戏弄的枯叶似的,飘飘荡荡,她问颜柏玉,“她们会醒吗?” 颜柏玉握着水瓢给冷下去的水缸从边缘细细地加热水,“会没事的。” 颜柏玉的声音很轻柔,她的镇定以及她对冻僵救治知识更多的了解让李寸心的心里不那么惶然得难受。 李寸心靠在水缸上看颜柏玉加水。颜柏玉的动作优雅,她握着水瓢微微倾斜,细小透明的水柱周围缠着一层热气注进水缸边缘,她手指伸进水面细细拨动。这些她做起来很有韵味。 李寸心发着呆,空空的腹腔咕噜咕噜一阵呜鸣。 颜柏玉轻笑着看向她。 “饿了。”李寸心捂着肚子。 李寸心从地上爬起身,弯着腰从竹架下翻出一口陶锅,“我们先弄点吃的吧。”早饭过后,她们奔波到现在,天都快黑了,还没吃上半口东西。 李寸心从外边用劈好的大件木材围成个‘炉子’,架起陶锅。 颜柏玉问道:“之前怎么没看你用这锅?”这锅比盆要瘦一圈,虽然有个颇具艺术性的锅盖,整体形象还是不错,比较像原来社会的砂锅。 “这个受热慢,煮东西没锅快,现在锅不是要热水嘛。”李寸心一边说着一边加了点柴火下去引燃。 这些天有颜柏玉帮忙,李寸心每次舂米都会多舂一些,累积下来一大碗的大米,现在用不着舂,可她也没多少力气淘米了,直接将米倒了进去,加了清水,煮了起来。 她想着两个人在外边都受了寒,等到米粥咕噜噜冒泡,她切了不少姜丝丢进去。 天已经昏昏沉沉,李寸心点燃了厨房里的蜡烛,烛火充斥了整间小屋,屋外的严寒被屋内的灶火逼得不能寸进。 饿了一天的两人嗅到米香,唾液已经不受控制自动分泌。 李寸心揭开锅盖,用只有一点凹陷的木锅铲舀着米粥,每次都只能盛一点到碗里,她倒是很有耐心,先盛满了一碗递给颜柏玉,“今天没办法炒菜了,时候晚了,又受了冻,煮粥容易吃,还可以放点姜丝驱寒,也好消化。” 颜柏玉接过碗去,她吃得很快,因为她还得看着水温。 李寸心给自己盛了一碗时,颜柏玉都快吃了一半了。 李寸心乍的瞧见那个有一对可爱招风耳的年轻女人眼睫颤了颤,像是破茧的蝴蝶初次扇动翅膀。 李寸心如同发现了奇珍,惊喜地扬起声音,“柏玉,她的眼皮刚刚是不是动了!” 颜柏玉走到水缸前,扶着女人的脸颊,发现女人的脑袋不是无意识靠着她,将重量全压在她手上,而是有了点自己支撑的力量。 女人嘴唇蠕动,发出游丝般的声音。 “她在说话吗?”李寸心把耳朵凑过去听。 “妈,我不想上班。”女人哼哼两声,“不要,不要馒头配稀饭,我要吃牛肉面,要吃炸蛋……” “喂,你……”李寸心突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来叫这位陌生人,“醒醒,别睡啦,再睡要生病啦!” 李寸心的呼唤声没把招风耳的这位女士叫醒,倒是把她身旁的那位脖子上有颗小痣的女士叫醒了。 那个女人默默地睁开了眼睛,在李寸心和颜柏玉注意力都在另一边时,直起了身子。 “柏玉,柏玉,她也醒了!”李寸心欢叫起来,她心情雀跃,颇有最开始种地,结果开花有了收成时的成就感。 相比于两个人溢于言表的喜悦,得救的女人眼神木然,像是情绪也被冰封了,还未苏醒。 那一瞬间,李寸心是有点担心那个女人脑子被冻坏了的。人的身体就像一件精密的仪器,可能损害过后,仍然能运转,却会留有故障。 李寸心对大脑的未知充满了恐惧和敬畏,她到那个女人跟前,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哪里难受吗?你还记不记得你们之前遇到了什么事?” 女人的眼睛有了点光彩,聚焦在李寸心身上,她的面孔也像是被温度软化,神情有了变化。 不是幻觉。没有因为冻死前身体感觉紊乱而觉得酷热难当扒光自己的衣服。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道:“夏晴!” “你叫夏晴?” 女人像是在找什么,脑袋左右环顾,在看到一边的女人后,急得不行,想要站起来,她一起来水流便哗啦啦落,剧烈的动作差点将水缸带倒,“夏晴!” 李寸心忙一手稳住水缸,看到女人伸手去碰另一边的女人,这才知道,这个高个脖子上有小痣的女人口中夏晴是那个有一对可爱招风耳的姑娘。 颜柏玉道:“她没事,她应该快醒了。” 女人有哭腔似的颤抖着松了口气,从帘缝涌进来的一丝冷气吹在她身上,她身上战栗了一下,惊觉自己只穿着一套内衣,并且意识到自己和夏晴是浸在水缸里的。 她蹲回水缸中,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女人,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李寸心笑着将手上端着的热粥递过去,“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女人胃里紧缩着,只剩一团空气了,饥饿在梦里在幻觉中都在持续不断地蹂/躏她。 她嗅到食物的芬芳,不自觉咽了下喉咙,像是骤然得到不敢奢求的宝物,战战兢兢,满不确信地接过来。 她又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是臆想,是死前大脑对她身躯产生了最后一丝怜悯而发挥了余力创造出的画面,才会有眼前这个像接引天使一样的女人为她送来食物。 耳畔的动静打破了怀疑。 另一个水缸里叫夏晴的女人也清醒过来,她像是做了噩梦,挣扎着惊醒,嘴里大叫,“完了完了,要迟到了!” 第6章 第6章 醒来的女人和她的同伴一样对自己的处境和眼前的一切情绪模糊,唯独食欲分外清晰。 这个叫夏晴的姑娘嘴里说梦话时叫嚷着“不要稀饭”,但是接过李寸心盛满的一碗米粥时却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手中的是山珍海味,将沾在碗壁上的乳白的粥汁也舔舐干净,不浪费一点。 煮的一锅米粥大多进了两人的肚子,颜柏玉和李寸心倒是没吃上多少。 热乎乎的食物在这冰天雪地里是最好的良药,两人精神好了很多,对自己冻僵在雪地中,又被人救醒转已经有了清楚的认知。 颜柏玉见两人已经意识清楚,便让两人擦干了身子,穿好衣服,回到正屋土床上去。 李寸心和颜柏玉洗漱过后也跟着转移了阵地。李寸心拿着一只陶盆,用火剪将煮粥的还没熄灭的炭火夹到盆里,抱到了土床前。 李寸心和颜柏玉坐在木墩子上,两个女人坐在土床上,裹着那身皮毛,四人围着火盆向火。 桌上的烛光将她们的影子放大了照在墙上,李寸心拿了一根萝卜切块,用竹筷子串起来,一共四串,一人一串。 四个人一边烤着多汁的萝卜,一边围炉夜话。 李寸心和颜柏玉知道了那个招风耳的女人叫夏晴,那高个的叫云琇。 两个人到这个世界已经半年多,最开始抵达的地点是那片森林。 那片森林宽广,北边连着山岭,东边连着草原,两人能在有视野局限的广袤森林里相遇是难得的缘分,也是命运在对两人的冷酷中残留了一丝怜悯。 一个衣食丰足,用惯了燃气电灯自来水的现代人,前一秒睡在自己香软的床铺上,后一秒睁眼醒来,却身处野兽环伺的森林中,身旁支展着的碧绿大圆叶上俯卧着一只节肢狰狞多刺的昆虫,脚边的树根处是一片颜色妖异的菌菇,远处传来怪鸟的啸叫、野兽的狂吼。 短暂的茫然后,第一反应是怀疑,怀疑这是梦境,怀疑自己失忆,忘了怎么来这的。在这之后或许会幻想,以为这是一个不平凡的世界,自己像小说影视里一样得了什么大机遇,或者是自己被恶作剧被拐卖。 这种幻想往往伴随着隐秘的彷徨不安。因为这里太安静,这里没有钢筋水泥筑起的保护墙,没有人群建立起来的法律道德秩序,这里是茹毛饮血的原始森林,而做为现代人,爪牙已经退化得不具备多少攻击力量,皮肉骨骼不具备多少防御力量。 等到生理反应持续刺激,疲乏、饥饿、冷热真切地出现在身上,便开始意识到这不是梦境。 过了最开始的朦胧阶段,两三天后,求生的本能促使身体行动起来。 喉咙焦渴得冒烟,想要喝水,附近没有溪流,该怎么寻找水源?觉得不胜寒冷,手上没有打火机、没有火柴,该怎么生火?书上教过,大多人都记得燧人氏钻木取火,看着容易,依葫芦画瓢,拿两截木头来钻,钻到天黑手都磨破了,堪堪冒起一缕白烟。森林里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这果子有没有毒?大型野兽要避着走,小型的飞鸟走兽怎么捕捉? 饥寒交加中是对眼前处境的一无所知,往往未知最恐怖,在这样濒临崩溃的心态中,还要分出一部分精神来提防进入夜晚的森林中潜伏在黑暗里的危险。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哀泣悲鸣,叫着爸爸妈妈,再伟大的父母也没办法凭空出现在面前。 这要是一个人的处境,要是心智不坚,指不定一根藤条拴在树上,就自己挂脖子吊死了。 但夏晴和云琇在崩溃寻死的前夕遇见了对方,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两人能从流落异世界的极度恐慌和野外生存的极度不适应中慢慢平静下来,生存到现在,一半归功于自己的天赋,另一半要归功于两人给予对方的精神上的支撑。 不过说起两人选择的天赋,李寸心万般不理解。 云琇选的天赋:厨艺。 夏晴选的天赋:工艺1木匠。 要说这天赋,有没有用,得分场合。 木匠和厨艺这两种天赋放在村落里,那也是能在人生存四大要素‘衣食住行’中起到关键性作用的,但要是放在温饱和性命都悬着的森林中,就显得格外鸡肋。 李寸心将萝卜拿起来,外头的皮已经烤得焦黄软烂,她咬了一口,有一股烟熏的独特风味,萝卜肉软烂,热热的汁水烫舌头,“你们怎么想到要选这两样天赋,像柏玉一样选择驯化,或者是选择狩猎,你们在森林里生活都要容易些。” 夏晴也正啃着靠萝卜,听到这话,尴尬地笑了笑,“我以为在做梦呢……” 云琇道:“我当时也没弄清楚状况,就随意选了个和职业相关的。” 这两样天赋在森林里倒也能有一丝用武之地。云琇能以厨艺中对食材的掌控度,来分辨森林中可食用的食材。而夏晴在天赋加持下对各种木材都有一定的认识,她知道哪种木材轻软,哪种木材坚硬,哪种木材防腐蚀驱蚊虫,她能用尖锐的石头砍伐细木,搭建一个遮风挡雨的小屋。 两人通力合作,在森林里生存了大半年。 森林虽然危险,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只要懂得寻取之道,森林里的食材就会非常丰富,这是她们不愿远离森林的一个最大的原因。 冬天来临,不少动物冬眠,植物蛰伏,食材减少难寻,两人未雨绸缪,做了跃冬的准备,在屋子里囤积了过冬的食物。 但世间意外总是不断,一头黑熊闯入她们的营地,强势地占领了她们的地方,霸占了她们的食物。 要是狐狸兔子,她们还能斗上一斗,齐人高的野熊,她们只有慌不择路逃跑的份。 颜柏玉困惑道:“黑熊会冬眠,现在应该是沉睡的时候才对。” 云琇道:“那头黑熊受了伤,可能是被别的野兽袭击惊醒了。” 夏晴道:“它的家给人占了,就来占我们的。是别的动物咬伤的它,它打不过,跑来冲我们发火。” “动物也知道柿子挑软的捏。”云琇笑道。“那头黑熊受伤,攻击欲望很强,站起来的时候像一座黑山,阴影和潮腥气将我们压住,那种压迫感……我们腿软得厉害,心里只有恐惧,脑袋里只剩下跑了,那些工具食材哪里还记得起来带。我们跑出了森林,不敢回去,可天下起雪来,我们要想办法熬过夜晚。那时候天快黑了,我们没时间找石头砸成石斧,只能掰断那些细枝干,拔茅草在背风坡做一个简单的草屋,希望能熬过黑夜。可是昨天晚上真冷啊,那些茅草根本就不保暖,我们曾经剥的几件小皮毛都落在了黑熊那里,想要生火,总是弄不燃。动得越久,越感觉胃里有块坚冰,人也好累,我们也知道不能睡,睡了可能就起不来,但是没办法,熬不住……” 李寸心和颜柏玉听的心里很难过。 可这亲身经历的两人情绪却分外平静,像是经历了太大的事,超越了精神能承受的范围,而到了心如死灰的状态。 李寸心和颜柏玉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让她们好好休息。 如今四个人,两张床,特殊情况,难免要挤一挤,两两睡在一起。 冻僵的病情容易多变,颜柏玉害怕两人着凉后会有什么不良反应,两人便让夏晴和云琇睡在土床上的,将两副皮毛都留给了她们,看她们睡下后,端着蜡烛来了竹屋。 虽然皮毛给了云夏两人,也不意味着两人挨冻。 前些天两人闲来无事,研究了一下怎么制作棉被,虽以失败告终,但两人凭借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用麦草一根根相连,形成“长绳”,再互相编织,做成一个“袋子”,将棉花装进去,压扁摊平,成为“麦草棉被”。 虽然麻袋空隙大小不一,动作大了棉花容易露出来,虽然棉被厚薄不均,虽然这棉被表面粗糙,打结地方凸出来,像石子似的顶着人,但基本的保暖效果是有的。 今晚这棉被派上了用场。 颜柏玉的眼睛在手中的烛光下有美丽的光芒变化,她几次抬起眼睛看向李寸心,露出一点苦恼的神情,她张了张口,“寸心……” 李寸心已经坐在床边脱鞋子了,“你想睡里边,还是睡外边?” 颜柏玉被打断,沉默了一会儿,“里边吧。” “这床两个人睡肯定会有点挤的。”床宽大概一米二,类似于学生宿舍里的单人床,一个人睡正好,两人睡翻不了身,“我们倒着睡。” 李寸心脱了鞋子上了床,把自己外套脱下来叠好放在身后做枕头,她两只手缩在被子里,两只眼睛很亮,腼腆地向颜柏玉笑,“我其实睡相有点不好,喜欢抱东西夹被子,你睡在里面正好,不会被我挤下去,晚上要是我腿乱撩,你不用客气,尽管踹我。” “……” “你刚刚是不是想说什么?” 颜柏玉像叹出一口气似的吹灭了蜡烛,屋里顿时陷入黑暗,外边风雪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颜柏玉眼睛适应黑暗后,走到床边摸黑脱了鞋子衣服,爬到里侧躺下,“没什么,睡吧。” 第7章 第7章 夜里,李寸心睡得很规矩,身体躺得板直,一点也没挪动。 旁边多了个人,她不习惯,她也担心自己奇差的睡姿冒犯到颜柏玉,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但仍感觉自己的脑子是有一部分空出来清醒着,控制着她的身体不乱动。 第二天早上,李寸心按时醒来,身躯僵硬酸痛。 她躺在床上伸了这个懒腰,手往头顶的方向伸,双腿死命舒展,把自己的身体像抻面一样往两头拉,十个脚趾头都张开了,伴随着动作,鼻子里禁不住长长哼吟了一声。 这一动,颜柏玉也醒了过来,这半个多月的生活让她放松不少,但经年的习惯难改,一有响动,她还是会醒来,只是不像之前那样紧张。 李寸心坐起身,把身旁的被子压了压,不让颜柏玉的脚头露风,她轻声道:“你可以多睡一会儿。” 颜柏玉也坐了起来,“我睡着,你穿什么?” 李寸心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她一共有三副毛皮,都是经年积攒,拿着石针绑着撕得细细的柔韧树皮,将那些小张皮毛粗糙地缝制在一起,直到大小能遮盖住身躯。 这三张皮毛,两张用来做了土床和竹床的床单,还有一张被李寸心当冬衣穿着,昨晚这“冬衣”和颜柏玉的那张皮毛一起匀给了云夏两人使用。 李寸心起床活动,不可能只穿一件外套,还是得把竹床下的这“床单”抽出来穿着。 “我已经醒了,再闭眼也睡不着。昨天还说要搭个牛棚呢,出了事没做成,今天早点起,这牛棚能搭一点是一点。”颜柏玉以指做梳,轻轻地拢着头发。 李寸心坐了一会儿,感觉后背被冷气的舌头舔舐得冰凉,但她的前身和手脚还埋在被子里,因为寒冷,她禁不住把身体贪婪地往被子里缩,温暖的被窝让她舒适得缩脖子眯眼睛。 她把脑袋搁在被子上,歪着头看颜柏玉理头发。 颜柏玉的长发垂下来能到胸肋,发质柔软,乌云一样,因为平时紧束头发,松开时,头发微微蜷曲。 这直白的打量目光让颜柏玉拘谨,她迎着目光看回去,撞上的是李寸心好奇纯粹不带恶意的目光。 “你看什么?” “你的头发看上去好软。”李寸心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牙,“不像我的头发,硬梆梆的,扎手。” 颜柏玉望着李寸心的脑袋,忍不住轻笑起来。 李寸心的头发黑得发亮,像她这个人的生命力一样坚硬旺盛,是会让人羡慕的发量,睡一觉起来后,头发就会炸得很厉害,往四面八方立起来,簇拥着那张脸,像是一朵向日葵。 颜柏玉道:“好了,快起床吧,越不动越不想动。” 李寸心像是气沉丹田般猛纳一口气憋住,迅速地揭开被子。 只有果断迅速的脱离这温暖,让自己来不及反悔,才不会和这被窝缠缠绵绵难分难舍。 她在心里想,果然还是人多了挤着睡暖和。 李寸心和颜柏玉穿好衣服出去的时候。云琇和夏晴也已经醒了,她们昨天昏迷了一天,困意不重,醒得早,只是床上柔软暖和,让她们不想动弹。 “醒了正好,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李寸心问道。 两人都摇了摇头,她们觉得此刻简直不要太美好。 李寸心松了口气,颜柏玉说冻僵不是小问题,最怕病情反复,要接下来几天一直没有不良反应,才算过了这一关。 云琇和夏晴准备起床,李寸心走到门边,把那茅草帘子搬开,外边清冷沁脾的寒气涌进来,胳膊刚伸出来的两人又缩了回去,躺在床上。 李寸心在灶里点了火烧热水,颜柏玉穿好衣服出来,李寸心让她看着火,自己捡了一块燃着的木头在火盆里,抱着火盆去了堂屋放在床前。 床上的两人正在做与寒冷斗争的勇士,冬天起床最难受的莫过于穿上脱去的放了一夜变得冷冰冰的衣裳。 “先把衣服烘一烘,再穿上就没那么难受了,也不会受冻。”李寸心坐在木墩上,把两人的袜子拧了出来,放在火上烘着。 两人用皮毛把自己包裹住,抱着衣服挪到床边来,有样学样。 木头焦黑的裂缝里发着岩浆一样的红光,火舌喷吐,温度灼人,烘一烘,衣裳便热乎乎的。 外头白茫茫一片,雪光照耀得满屋清亮,火焰的光把李寸心的面目染得格外温暖慈和。 夏晴发着怔,依稀回忆起小时候过年,那时候的南方冬天也会下雪,那时候每逢过年合家团圆。 她心里一动,说不清是难过是感动,她喉咙里痒痒的,向着李寸心叫道:“妈妈。” 李寸心瞪着眼睛,确定夏晴刚才叫的自己,知道她在开玩笑,笑道:“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别占我便宜。” 夏晴笑嘻嘻搂住她的胳膊,“我叫你妈,要占也是你占我便宜。” 李寸心把袜子塞给她,“寒从脚下生,把袜子穿上,别光着脚丫子踩在地上。” 李寸心站起身,夏晴又一把抱住她的腰,口里更欢地叫,“妈妈,妈妈。” 颜柏玉端着热水进来给三人洗脸,“你什么时候认的女儿?” 李寸心道:“她发癫。” 三人洗过脸后,云琇穿好了衣服,跟着李寸心去了厨房。颜柏玉提醒她们不要着凉,最好是少出门,但两个人躺了一整天,骨头都要软了,呆不住。 李寸心递给云琇一条杨柳枝。云琇握着杨柳枝一脸茫然。 “把这个咬碎了用来刷牙。” “怎么咬?” “顺着枝干咬成刷子的形状。”李寸心把灶台上的陶罐拿了过来,在云琇毫无准备的状态下打了开来,“咬碎了沾点盐,可以杀菌。” 云琇的像是卡了壳的机器,很突兀地停住了不动,那一双眼睛瞪圆了,看看李寸心,又看向那罐子里白雪一样的晶体。 “你,你居然一脸平常地拿出来。”她的眉心颤抖,眼眶竟红了,浮着一层水光,她失声笑了一声出来。 李寸心茫然,“怎么了?” “这是盐啊。”云琇激动得声音打颤。 现代的便利让人很容易的遗忘了在古代盐的贵重,它是人生存所必需,是百味之首,是一大经济收益,是统治者所必要掌控的。 现代社会随便找个小店,一块五就能买回一包盐,要不了十分钟。 在这鬼地方,一年到头活人都见不了一个,能吃饱就不错了,弄到盐,真是稀奇。 它难得,太难得了。 云琇想,或许也有一部分是自己的天赋在作祟,是自己身为厨师的本能在汹涌。 就是现在李寸心拿来的是块金子,她都不会这样失态。 “我可以尝尝吗?” “当然。”李寸心意识到自己是几人中来这个地方最久的,掌握的资源是最丰富的,在她眼中已经变得寻常的东西,在另外几人眼里却未必如此,“你们这些时候是怎么解决对盐分的需求问题的?” 李寸心拿出两根杨柳枝,递给过来的颜柏玉和夏晴。 对人而言盐是必须的,长时间不补充盐分,容易精神萎靡,肌肉抽筋,还会造成一系列其它的问题。 颜柏玉说道:“动物血液和肌肉里就含有少量盐分,勉强可以维持我的需求。” 夏晴说道:“我们也是这样,平时也会寻找一些鲜菇烹饪。” 只是没有盐,味道都算不上好。 李寸心掂了掂盐罐,“这是我从西边的盐湖弄过来的,那地方有点远,等天气回暖,你们要想去看看,我带你们去,那边不止有盐湖,还有露天矿山呢。” 云琇放了点盐在舌尖尝,“这是池盐?好像没多少苦味。” 从池盐里蒸发水分获得的盐会因为含有杂质而味道发苦,云琇舌尖反上来的苦味已经很淡了。 “那当然,我提纯了。”说到这里,李寸心有点自得。 云琇惊讶道:“没有试剂,你怎么提纯的?” “哼哼。”李寸心抱着手臂,不得不卖起关子嘚瑟一回,实在是当初这件事她做得很满意,却无法和人分享,很是遗憾,现在有人上赶着问她,她浑身发热,禁不住打开了话匣子,“我在盐湖那边将盐结晶出来,装了罐子带回来提纯……” 李寸心脸颊红扑扑的,越说越起劲,她告诉云琇,她怎么把盐再溶解,加入石灰水、碱水、果酸,又利用氯化/钾的溶解度,等等等等…… 云琇听得认真,夏晴半知半解,被厨房边上的草棚吸引了注意,一边咬着杨柳枝,一边往那走。 云琇对李寸心不断赞道:“你真厉害。” 这夸赞若是一句,李寸心觉得高兴,云琇连着说了好几句,李寸心又突然羞窘起来,自觉得受之有愧,这其实也是她在穿过来之前从网上学到的土法提纯。 夏晴从草棚里听到哞哞声,那前后通风的草棚已经挂上了帘子。 李寸心养黑驴一直糙养,她觉得黑驴皮糙肉厚,抗冻,她建个棚子给它挡雪,给它铺草建窝也就差不多了。 倒也确实,梅文钦还真就熬过一个个冬天,没冻病。 直到颜柏玉见了,说要仔细些,保险起见还是将四面都扎上了茅草帘子挡风,不让两头畜力冻坏了。 李寸心还指望这头水牛开春犁地,当然听颜柏玉的,以颜柏玉的天赋,这方面肯定是比她了解些的。 那窝兔仔也是,李寸心听颜柏玉的将围栏隔成了两边,把公兔母兔分开饲养,避免过早交/配。 夏晴撩开草棚,撞见那头壮硕的水牛,吓了一跳,而后兴奋地叫起来,“啊!大水牛!云琇!云琇!她们还有大水牛!” 夏晴迫不及待想将这发现宝藏般的惊喜和云琇分享,走到厨房门口,却见到云琇举着一把菜刀,那铁刀泛着森青的光泽,云琇举着菜刀仰望的神情,仿佛正接受菜刀散发的神圣光辉的洗礼。 夏晴看到铁,看到那锋利的刀口,眼睛都绿了。 第8章 第8章 夏晴挤到厨房里,去拿云琇手里的刀,“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李寸心提醒两人,“别把自己划伤了。” 云琇把刀递给了夏晴,自己去灶台边看那口锅。夏晴摸着刀面,透骨的寒冷更显得刀锋锐利。云夏两个人眼里都亮着光,像进了博物馆。 夏晴垂涎欲滴,“你们这怎么有这么多好东西。” 夏晴眼角余光又瞄到靠着墙放的斧头锤子和火剪,她放下菜刀,奔到灶前,用小颤音在那喊,一声比一声兴奋,“啊~火剪!啊~锤子!啊~斧头!!!”喊到最后只剩了气音了。 夏晴的脚躁动不已,按捺着没让自己蹦起来,她问李寸心道:“我可以上手试试吗?” 李寸心看夏晴和云琇这么兴奋,她心里也高兴,“可以,都可以。” 夏晴一会儿舞着锤子夯地,一会儿拿斧头劈柴堆的树枝,一会儿又用火剪夹草把子,兴奋劲下不去,“我晚上可以抱着它们睡吗?” “……不至于。”李寸心道。 “唔~”夏晴短嚎一声,叫李寸心道:“姐。” 四个人年纪差不太多,但要真年月份的细究起来,其实李寸心反而是四个人里最小的。 夏晴将那锤子斧头抱在怀里,眼巴巴看向颜柏玉和李寸心,“姐姐们,要不你们收留我们吧,你们收留我们好不好,我们想和你们一起住。” 颜柏玉没吱声,只是看着李寸心,将谁做主的信息向云琇和夏晴透露得很明白。 夏晴了然,向李寸心道:“姐,我们吃得少,能干活,我可以做很多事,我可以……”夏晴看了眼四周,望到那很是粗糙的竹架,灶台边的木墩子,“我可以给你们做橱柜,我还会打椅子凳子。桌子、床、浴桶、水盆、甚至门窗、一些农具我都会做,还有云琇……” 夏晴扯了扯云琇的袖子,云琇回过神来,也急忙道:“对,我会做饭,徽浙苏鲁闽粤湘川八大菜系,中外点心小吃,我心里都有谱呢,想吃什么我都能做……”云琇的声音又低下来,面色尴尬地说道:“就是要有食材。” 夏晴央求道:“收留我们吧,你们吃不了亏的。” 李寸心笑道:“我本来也想问问你们要不要留下来,你们心里也有这个意思,那就再好不过啦。” 李寸心不是在这块地方避世,她是流落到这里,挣扎求生。 人是群居动物,几年孤独的生活让她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一个人或许可以生存下去,但那是求生,不是生活。想过得好,一定得是一群人,各种天赋,嵌套似的技能更加佐证了这一点。而在这个世上,他们成了无父无母,割断了所有人际关系的孤儿,他们现在也需要和人之间产生联系,重新建立社会关系,让自己的精神和情感有地方依托。 李寸心从来不是厌世疏离人群的隐士高人,相反,她想要见到人,见到很多很多的人。 夏晴喜出望外,抱住李寸心,她怀里还搂着斧头锤子,坚硬的铁块在两人中间硌得慌,她也欢喜。 颜柏玉道:“好了,再不生火做饭天都要黑了。” 她们起得早,现在虽然太阳光强烈,看着位置,离中午都还远着,但她们确实也该准备生火果腹了。 云琇忙道:“我来帮忙。” 云琇和夏晴跟着李寸心来到仓库,见到满屋的陶缸,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两人昨天晚上吃米粥的时候,那真是饿极了,猪八戒吃人参果般囫囵个地吞,虽然依稀觉得味道醇香像是米粥,两人也没敢往大米上想。 但当这陶缸打开,看到里面堆满的稻谷和小麦,两人脑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回音:赚大发了。 森林里食物资源是丰富,她俩多数时候吃着野菜蘑菇和果子,也能经常捉到鱼,偶尔能捕到兔子或飞禽,能填饱肚子,却总感觉缺了什么。 现在看到这稻谷,她们知道缺了什么,她们的每寸血肉每根骨头都由米和面供养到大,她们想吃大米饭了。 夏晴脸蛋发出红光,她感到能过一段吃喝不愁的日子了,每天入睡之前,不用再为明天的食物发愁。 李寸心舀了一碗米去舂米,她抱着木杵舂稻子,没一会儿额头上便冒出汗,喘息重了起来。云琇接过手来,没舂几下,便感到手上酸软发胀,这活看着没什么,干起来是真累。 “要是有舂米机的话,给稻谷脱壳就容易多了。”夏晴抿了下嘴角,看着李寸心头上的汗,心里很愧疚,“但是我可能得和点了竹匠天赋的人配合着才做得出来。” 李寸心道:“没事,你们没来之前我也是这么做。而且你不知道,我半个多月前才见到柏玉,现在又找到了你们,说不定很快就能再遇见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人,就像打牌一样,赢一把后手气就会越来越好,说不定下个见到的人天赋就是竹匠,或者是石匠,做个石碾或石磨,还可以用来磨面粉,到时候做面条、包子、烙饼吃。” “对!”夏晴情绪高涨,“不过我虽然做不了舂米机,但可以做风车吹壳和灰尘,不用一遍遍扬灰,我还可以做木甑子,对了!我可以做木甑子!” 云琇笑道:“木甑子蒸的饭最香了,什么电饭锅都比不上。”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接手舂米,不知不觉中脱完了壳。 李寸心把着火,云琇掌勺。云琇拿刀切菜的时候,刀落下的又密又疾,噔噔的切菜声极富有韵律。 饭菜上桌,四人在堂屋里的长桌上落座。 之前还没有颜柏玉三人,李寸心砍木墩子做凳子就弄了四只来,她并不是未卜先知,知道今天桌上能坐上四个人,而是觉得桌前孤零零一个凳子不好看,眼里瞧着心里总很难受,所以做了一套。这才没让今天有人站着吃饭。 四人手上是满满一碗压实了的白米饭,热气从中央袅袅上飘,米饭口感偏硬,细细咀嚼会有一股清甜味。 桌上一碗水煮白菜,一碗清炒莴笋丝。云琇用已有的材料最大的发挥出了它们的魅力。 李寸心夹了一筷子莴笋丝,莴笋丝根根分明,细长均匀,入口鲜咸,火候控得好,莴笋丝清脆,不会觉得软烂。 云琇炒菜的时候,李寸心就在一边看着,云琇也是起锅放了点兔油进去,油热后放入姜丝,再倒入莴笋丝炒至断生,放入一勺盐,翻炒后便盛了起来。 一样的顺序,奇怪的是李寸心就是觉得云琇做得更好吃。 显然,颜柏玉也是这样想的,她眉毛轻扬,露出惊艳的神色。 厨艺这项天赋是有实实在在的加持效果的。 夏晴扒了口饭,夹着莴笋丝塞进嘴里,前一刻高高兴兴有说有笑的人,珍珠眼泪一颗一颗的掉。 起先另外三人还没注意,因为夏晴眼泪说掉就掉,还没一点声音,直到李寸心抬头看见。 李寸心吓了一跳,“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吗?” 云琇和颜柏玉都看过来。 夏晴原先忍得住,李寸心一问她,她没忍住,口里还含着饭,喉中塞着石子似的,饭咽不下去,张嘴就嚎哭了起来。 “怎么了呀,别哭,别哭啊。”李寸心放下筷子,手足无措。 夏晴眼圈一下就通红了,哭了一阵,身体直抽抽,“我姥姥,我姥姥……”夏晴指着那盘清炒莴笋丝,“和我姥姥做得一样。” 小时候父母外出务工,她跟姥姥住,那时候食材少,调味品不像现在五花八门,但是饭菜就是有一股让人不能忘的味道。 长大以后,山珍吃过,海味也吃过,什么让她最想念,还是家常菜。可她再找不到那味道,就是她姥姥亲自下厨做,也没有记忆里的美味。 但很奇怪,她居然从云琇做的这盘清炒莴笋丝里吃出了一样的味道。 那种熟悉遥远的感觉一下子涌到跟前,她承受不住。 憋在心里的情绪都找到了泄洪口,差点冻死在雪地里的痛苦和惧怕在这时候冲破了麻木的牢笼,瞬间就哭了出来。 云琇受夏晴情绪感染,眼眶也湿润了。 李寸心和颜柏玉被夏晴的理由弄得哭笑不得,都不知怎么安慰,而随即她们也意识到,两人是在释放积压在心底的情绪,便更不好劝慰了。只是颜柏玉轻轻说了句,“小心呛到。” 两人的情绪像是急阵雨,来得突然,来得凶猛,片刻后,自己慢慢停了下来,抹抹眼泪,拿起筷子,大口吃菜,大口扒饭。 饭菜吃得一点不剩。 吃过饭后,李寸心和颜柏玉开始着手搭牛棚,云琇和夏晴两人也想帮忙,被拒了回去。颜柏玉让两人好好在屋里呆着,毕竟要是受了寒,病情反复,她们知道的医疗知识不多,到时候只会束手无策。 两人也不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只有老实在屋里呆着,可干坐着也实在无聊,闲不住。 下午李寸心和颜柏玉回屋来休息的时候,夏晴说道:“寸心,你既然会炼铁,你看你能不能给我打几件铁器,没时间的话,只弄一只凿子也行,我待在屋里还能做点木工活。” 李寸心愣了一下,说道:“恐怕不行,炼铁的流程我知道一点,但是不多,而且我不会锻造。” 这下轮到另外三人呆住了,夏晴道:“你不会?你怎么不会呢?那这锤子、斧子、菜刀怎么来的?” 李寸心坐在木墩子上,向着三双望过来的眼睛露出一张笑脸,“我的天赋是农耕。” “我知道啊,但是……” 颜柏玉审视地看了李寸心一眼。云琇和夏晴互相看了看。 “不过,我知道哪里有铁矿,以后要是能遇到有天赋是冶金的人就好了。”李寸心笑道。 装傻充愣,答非所问。 三人却很默契地沉默下来,不再追问。 第9章 第9章 做不了凿子也不要紧,捡来长条的石头将尖端磨得锋利后,一样可以做凿子用,不过是损耗得快。 云琇和夏晴两人一连几天身体都没有不良反应,反而是吃着管饱的白米饭,热菜有盐有油水后,两人苍白的脸有了气色。 夏晴就惦记着她的活,一被解了禁足,提着斧头就往外奔,有了那把铁斧头,她爱死了伐木这件事,顺畅的手感让她很快遗忘用石斧伐木的艰辛。 土坯屋附近的树种丰富,长势也好,屋子周围的枯草和树已经被李寸心薅过一轮,形成很大一片空地,夏晴要去找木料,要走上几步路,就是这样,她找到自己想要的木料都是极轻松的事。 夏晴在原地对砍倒的树木进行粗加工,将那些枝桠砍掉,切除顶端,才推着树干回家。 夏晴气喘吁吁道:“来个人帮忙。” 好半晌,只有颜柏玉走了过来。 “她俩人呢?” “云琇跟着寸心去看地了。” 李寸心在土坯屋的后头开了一块地,用来做菜园,而种植粮食的田地却离土坯屋有些距离。 和耕作离不开的,往往是水利开发,李寸心只有她自己,要一个人挖掘长段的灌水渠不太现实。 她挑选开辟的荒田,第一是土质要好,第二就是要靠近水流,容易灌溉。那地方也不远,离土坯屋一里多地。 云琇和李寸心过了一片树林子后,已经没有高大乔木遮挡视线,前方是一片坦途,零星有几丛灌木,大多是高矮相间的杂草。 李寸心指着东南边,“就在那边了。” 两人身体分开枯草,云琇眺望着李寸心指的地方,在一片枯黄凄冷的颜色中,视线尽头的一线绿意格外显眼,“你田里现在种的是小麦?” “对,高处的一亩田是小麦和棉花轮作,低处一亩多的水田一年到头就种一次晚稻,好和收小麦种棉花的时间错开,毕竟我一个人也没多少工具,忙不过来。” 云琇脑袋里没有概念,疑惑道:“一亩大概有多大?” “嗯。”李寸心沉吟了一下,“六百多平,比一个标准尺寸的篮球场大上两圈。” 两人说着话,分散了注意力,等到两人感到田里景象违和,注意到那田里有个异物,远处看是和田岸连在一起看的黑点,走近了看像是块巨大的石头时,两人离田埂已经只有十几步远。 “地里怎么有块石头。”云琇这话一出口,便感觉到背后有一股力牵扯,把她猛往后拽。 云琇在李寸心的拉扯下,踉跄着跌进了一旁的土坑,坑深刚过膝盖,边缘有一从枯死的牛筋草,积雪融化,坑里表面的一层泥土软烂。 李寸心拉着云琇的手臂让她蹲下。云琇触及李寸心凝重的脸色,不由得紧张起来,开口说话的声音放小了问,“怎么了?” 云琇顺着李寸心黑亮眼珠盯视的方向看过去,田地那一头立着的石头竟然活动起来。 云琇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退了个干净,她脸上惨白,目光发直,嘴唇颤抖着想要后退,脚上绊了一跤,跌坐在坑里。 田里那哪是什么石头,那是一头黑熊,肥硕的身躯坐在地上,正在那刨土。 瑞雪兆丰年,几场大雪盖住了麦田,在深寒之际给麦苗保温,现在天气稍微回暖,积雪融化,雪水灌溉农田,麦苗长势很好,叶片一点不见枯黄。 李寸心手里一把揪住枯草,“我的苗!” 李寸心迅速回过头来对云琇说道:“云琇,你快回去,把颜柏玉叫来,告诉她田里有熊,让她把武器和狼都带过去。” 云琇在森林里的阴影重临,她脑袋宕机,转得很慢,好一会儿道:“你呢?” “我在这盯着它。” “不,不行啊,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云琇有了哭腔,像要生离死别。 李寸心拍拍她的手,“没事,它还没发现我,发现我了也不要紧,我能跑啊。” “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你还记得回去的路吗?” 云琇点点头。李寸心说道:“你快去叫人,我要盯着它的动向,它离开了我得知道它往哪去了。” 云琇抓着她的手腕直摇头,李寸心拍着她的背,“快去快去。”最后改拍为推,甚至吓唬她,“别拖拖拉拉,要不然我们四个都有危险。” 云琇想不明白,怎么就四个都有危险,只是看李寸心态度坚决,她终于还是听了她的话,她从土坑爬上去,将自己尽有一点的运动细胞发挥到极限,往来路跑去。 李寸心看到云琇的身影进了树林,这才回头看向田里。那头熊像是在找什么,把苗连根拔/出来看了看,后来的动作像是放到嘴里咀嚼,李寸心没看太清,过了一会儿,那熊身体拔高了些,应该是站了起来。 那熊站在原地许久没动,像是在往远处眺望,空旷的田野里,只它一个高个子,突兀地立着,或许是那份孤寂感,让它的身形像人起来。 李寸心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回头,三条影子挤到了坑里来围在她身边。 颜柏玉赶来了,夏晴跟在后面追得要死要活,云琇落在最后只能瞧见一个影子。 颜柏玉手里拿着一把反曲弓。 这把反曲弓是夏晴挑了半日,用一整块柳木做出来的,木质细密均匀,通体没有一块疤点。 夏晴拿着干草和皮毛反复打磨,又用锤子硬砸一块油松木,砸出那点油脂来,涂抹弓身,用荨麻树皮搓成弓弦。 做的这把弓,可以说十分的漂亮。 “这熊得解决了,再不济也要赶跑,让它不敢再来,要不然它以后记得这个地方,什么时候摸过来,正撞上你农耕,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好。”颜柏玉沉声说着。 “我也是这个意思。” 夏晴也跳了进来,牙齿打颤,“我的妈呀,真的有熊。” 夏晴怀里抱着箭杆。 杆身用柞木一点点削出来,因为没有刨刀和锯子,进度十分之慢,夏晴这些天也才弄出四根箭杆,箭头是打出锋利边缘后的燧石,穿透效果也不低,箭尾还有不知名飞禽提供的羽毛。 李寸心和云琇都试射过,箭矢飞出的方向远远偏离她们预期的轨道。 夏晴一度以为是自己技术问题,导致箭矢失衡。 直到颜柏玉上手,调整几次手感,正中靶心。 当时,李寸心就在心里犯嘀咕,恐怕颜柏玉的爱好不止爬雪山,还有射箭。 现在,颜柏玉从夏晴怀里拿过一支羽箭,手指一转,箭头转向前方,她顺势将箭靠在弓身上,手滑到箭尾,抵住了弓弦往后一拉。 颜柏玉立腰挺背,侧身而立,弓张到极致,姿势非常漂亮。 箭头瞄准了那头黑熊。 嘣地一声,弓弦归位,箭矢飞射而出。 与箭矢一起飞出去的还有那三只灰狼,它们四脚飞腾,速度快到像是贴地飞行。 她们距离黑熊不过四十来米,这个范围内,箭矢保有不小的穿透威力。 随着一声痛嚎,那头黑熊背上中箭。 老大率先赶到,身形一纵,跃起咬住黑熊的胳膊。 颜柏玉张弓搭箭,第二箭已经瞄准了黑熊脑袋。 黑熊想要将胳膊上咬着的灰狼甩出去,发现徒劳无功。它用另一只胳膊去扳时,听到后边的咆哮声,转过了身来。 就在颜柏玉第二箭要射出去时,被李寸心猛地按了下去,箭矢扎进泥土里。 “是人!” 灰狼的咆哮示威穿过麦田传过来,太阳艳艳的光在头顶照耀着。 那不是一头黑熊,分明是顶着一身兽皮的人。 那人看到田埂前边立着的同类,在饥寒之中,被撕咬般的痛楚激出的怒火又片刻冷却,他有那一瞬间的呆愣,有像新生儿初临人间的迷茫与探视。 可另外两只灰狼咬住他的双腿撕扯,痛楚让他恼火,向着两头畜牲咆哮呵斥。 颜柏玉醒过神来,喝止道:“老二,老三,退开!”她向田里跑过去。 李寸心也赶了过去,叫道:“老大,快松口!” 夏晴晃着神,也跟着往田里走。 老二,老三听话退开,老大嘴里松了点劲,立刻就被甩了下去,它打了个滚翻起身,冲着那人呲牙。 那人捂着手臂,老大咬得最深,已穿过皮毛和衣裳,将那人的手咬伤。 颜柏玉和李寸心驱散了灰狼,赶到那人跟前三步远站住。 不怪众人会将这人错认成熊,这人身材实在很魁伟。 这个男人比两人高了一个头,身高肩宽,将一身皮毛撑起来,极具压迫感,从背面看就像是头野兽。 男人不错眼地打量着几人,披着兽皮,连鬓胡子和一头凌乱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像个野人。 唯有兽皮下那身短袖,让几人知道,他也是穿越到这个异世界的现代人。 男人道:“你们……” 李寸心歉疚道:“我们刚才错认了你,以为你是头黑熊,对你出手,很对不起。” “没事。”男人瓮声瓮气,看了看手臂上的伤口,拧了下眉,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想要糊到伤口上止血。他弯腰的时候背后支棱着的箭冲着苍白的天,好笑又可怜。 “别,会感染。”李寸心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我有药的。” 男人看向她,愣了一下,没说什么。 颜柏玉面无表情,盯着男人毛发里的脸所显出的神情,若有所思。 李寸心绕到男人身后看了看,那支箭结结实实扎在男人背上,万幸的是有皮毛挡着,箭扎得不深,不会伤及内脏,“你这箭得拔下来,要不然血在这里淤积,伤口难以复原。” 第10章 第10章 李寸心将人带回了土坯屋,在路上时,四人得知那个男人叫许印,天赋是狩猎,到这个地方快有一年了。 一路上都是李寸心几人问,许印答。 从头至尾,许印只问了她们两个问题:你们是不是从现代过来的?知不知道回去的办法? 前一个是一致的肯定的回答,颜柏玉和云琇还是同省市的。 后一个问题,云琇和夏晴来的时间比许印还短,一直待在森林里,生存问题就已经让她们分/身乏术,压根没空闲去探索怎么回去,她们甚至没想过还能回去。 云琇和夏晴都将目光投向在这里待得最久的李寸心。 “回不去的。”李寸心很笃定地说。 这大概是众人心里都有数的事情,但总忍不住升起一点希望,受虐般等待残酷的结果,真等来这不出意料的话,他们又齐齐沉默了。 土坯屋的房门开着,屋前的空地还横着夏晴运回来的木材,李寸心领着许印进了堂屋,云琇进了厨房烧热水。 许印坐到木墩子上,上身趴伏到桌子上,他眼中冷漠麻木的那一层薄冰融化,黢黑深沉的眼睛恢复一点生机的光芒,默然打量着屋内的一切。 颜柏玉和夏晴配合着拿刀将兽皮割开一点口子,将他身上御寒的兽皮先脱了下来,只那贴身的短袖不好脱,她们便只是将中箭范围的布料割开,露出伤处。 李寸心在石头上捶碾着三七,好半天弄出一点粗糙的碎粉。 云琇将热水烧好端来,夏晴接了过去。 李寸心对云琇说道:“现在时候不早了,大家都饿了,这里有我们,你趁着灶火没灭,先做饭吧。” “好。”云琇回头看了眼屋里,对李寸心小声道:“有事叫我。” 颜柏玉不由分说,把许印身上的短袖割下来一块布料,浸在热水里搓洗片刻,拧干了去擦拭许印胳膊上的伤口。 这伤口是一排牙印,只两侧的伤口深,留下两个血洞,中间只有淤痕。 颜柏玉将鲜血擦去,检查完确定伤口里没有断裂的兽牙,这才起身去看他背后的箭。 李寸心握着那把三七碎粉走来,见许印盯着她的手看,李寸心说道:“这是三七,可以用来治外伤的。” 李寸心把三七碎粉洒在许印胳膊上,拿着一片枯黄的叶子拍在许印伤口上,用一根干草系住,做出一个简陋的包扎,“好了,之后要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再看。” 李寸心走到许印背后,和颜柏玉一起观察许印的箭伤。 夏晴说道:“是不是要把伤口处划开啊?” 颜柏玉说道:“箭头没有倒钩,应该是不用划开。” 李寸心道:“那……直接拔?” “……”许印。 三个人越研究这拔箭的方案,许印越觉得这几人不靠谱。 “我来。”夏晴抓着箭杆,往外拨了一下,用了七八成力,箭没动,那一端被肉咬着,像是嵌在了里头。 倒是许印脸上横肉抖动,痛嚎了一声,那一声把夏晴吓得一哆嗦,手缩了回去。 许印虎背熊腰,连鬓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但依然遮不住这人凶神恶煞的面孔,他右眼眶下有一条疤,竖在脸上横肉间,一敛眉,额上就皱起了山川沟壑。 最让夏晴害怕的是许印的眼神,太凶了,她在街上遇着的那些酒肉混混都瞪不出这种吓人的气势。 颜柏玉说道:“还是要仔细一点,万一箭头断裂,燧石碎片留在伤口里,更不好处理。” 一直沉默寡言的许印突然开了口,粗着声气,“这里也没有手术刀一刀就能开条口子,钝刀子割肉太磨人,直接拔吧,要是箭头断了再说。” 三人面面相觑,最终力气最大的李寸心上前一步,端详了一会儿箭矢,长长的箭头没进去一半。 李寸心去厨房抓了把草木灰来搓手,防汗防滑,双手抓住外面的箭头前,不忘拍拍许印的背,“放松,背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别使劲。” 李寸心脚踩在许印坐着的木墩子上,心里默数,忽地,双眼一凝,猛地使力。 箭头被完整地拔出,带出一点鲜血和碎肉。 李寸心往后踉跄着要跌倒,颜柏玉揽住她的腰,李寸心说道:“夏晴,快把药糊上去。” 夏晴把手上黄色的碎末按在流血的伤口上,趁着血液未将粉末冲散,拿着叶子拍上去死死按住。 许印身上每寸肉都在抖动,额上沁出不少汗来。 云琇走来门口,瞄了眼屋内,向李寸心说道:“饭做好了。” 李寸心站稳了脚,将箭矢丢在一旁,松了口气,“好了,好了,先吃饭,折腾半天都饿了。” 夏晴小步跑出去,往后瞟了眼面无表情的许印,挤到云琇身边和她贴着耳朵小声嘀咕,“那人眼神好吓人,长得跟熊一样。” 李寸心坐到许印旁边,仔细打量起许印来。 许印来这里一年多,和颜柏玉是一样的心路历程,都不愿原地扎根,经过慢慢路程,两人一个从雪山穿过森林到了这,一个从东南穿过原野抵达了这。 和颜柏玉落难也会注意将自己打理妥帖,维持自己最后一丝做人的尊严不同,许印像个野人,里面短袖已被汗渍血迹灰尘脏污得看不出颜色,头发长到披肩,一团团纠缠在一起,隐约可见毛发里混杂的草屑。 李寸心倒不会被许印的面孔眼神吓到,她现在瞧见各式各样的脸都只会感到新奇,而且她望着许印的眉眼,更多的是觉得沧桑。 李寸心问许印道:“你干嘛要去我的田里刨苗啊?”要是没这一茬,后头可能就不会发生误伤事件。 “……冬天猎物难找,方圆几里的路就那一撮苗是绿的,我想碰碰运气,找一找田鼠洞。”许印说道:“毁了你的田,对不住了……” “没事,就那一点地方,不要紧。”李寸心笑道:“你多少天没吃饭了?” 许印没答话。 李寸心瞄到颜柏玉杵在许印身后,也不说话,也不去厨房帮忙,就只是站那,李寸心道:“你站那干嘛,过来坐啊。” 颜柏玉一言不发,坐到李寸心身旁,卡在了李寸心和许印中间。 云琇端着菜碗,夏晴抱着饭碗,放到桌上后,云琇道:“筷子还有多的,就是饭碗没有多的了。” 许印望着桌上,那双似沉渊似古井的眼里泛起波澜。 李寸心道:“那就用装菜的碗盛饭,菜碗应该有多的吧?” “哦,有。”云琇又折回厨房。 菜碗比饭碗要大上两圈,云琇见今天多了人,也多放了些米,很舍得往碗里填饭。 许印捧着一碗压实了的白米饭,米饭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边缘表面还有一层焦黄的锅巴,李寸心将筷子递给他。 他出了好一会儿神,默默接过来。 李寸心道:“吃饭吧,吃饭吧,天大的事吃完饭再说。” 平时坐着四个人的长桌,今天又添了一人,一边三人是挤不下的,云琇和夏晴坐了一边,颜柏玉和许印坐在另一边,李寸心坐在正对门的方向,像极了一个大家长。 李寸心看许印没动,问道:“你怎么不动筷,手还能使吗?” 许印只是垂着头看那碗饭,忽然低下头沿着碗扒饭,他也不怕烫,一口就将那大碗里堆实了的米饭扒出个见底的缺口,胡子上沾了米粒,鼓鼓囊囊的面颊也被胡子遮住,他咀嚼没两口,就吞了下去。 一眨眼的功夫,半碗饭进了他的肚子,他那喉咙底下像是个风口,一吸米饭就进去了,云琇和夏晴看得愣神,李寸心道:“这还有菜呢,米饭不够还有。” 云琇道:“是,我蒸了一大锅。” 许印一连吃了三大碗,每碗都压得实实的,将最后一点菜汁都倒进了碗里拌饭。 “你也太能吃了。”夏晴咋舌,望着许印的肚子,嘀咕道:“也不怕撑死。” 许印一个人的食量抵了她们三个人,即便这粮食不是她们种的,也有点心疼。 天眼见得就要黑了,众人收了碗筷。 颜柏玉留了老二老三在家,领了一只灰狼在身边,带着李寸心一路走到池塘。 昏沉暮霭中,池塘畔的枯草影影绰绰。 李寸心笑道:“有什么话,还要走这么远跟我说,神神秘秘的。” 颜柏玉神情严肃,问道:“你想把许印留下来?” “嗯。”李寸心说道:“他被我们误伤,再怎么说,也得等他把伤养好……” “我不是想改变你的决定。”颜柏玉说道:“我是想给你提个醒。许印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健壮的男人,现在还要加上他的天赋狩猎,他个人的武力完全超脱了我们,如果他想,他能把云琇和夏晴一手擒住一个,让她们无法反抗。你明白吗?” 这个世界没有法律秩序框束人性,一个人可以凭借武力做出任何疯狂的兽行而不受惩罚。唯一约束人的只有道德和良心,而这是最不可测最不稳定的东西。 颜柏玉斟酌着用词,没有说的太不堪。 李寸心握住她的胳膊,“我明白的柏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让他住在仓库里,刀具铁器都收到正屋里放着。在正屋里做窝,让老大它们夜里进正屋睡觉,夏晴跟着你,云琇跟着我,不论去哪都两两作伴,他要是有任何异常行为,我们就赶他走。”李寸心说道:“我想过这个事,只是我遇到人,喜欢以那个人是好人的预设来对待他,特别是在这个异世界,大家都是同乡,都过得很难,我总想能帮一点是一点吧,不过我知道,虽然我们要像对待好人去对待他,但也要像他有坏心一样为自己的安全做好防备。” 李寸心道:“就是,就是我见到活人就容易脑热,我忘了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住,还有你们,对不起啊,我带他回来之前应该先征求你们意见的。你如果还是担心的话,那我,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颜柏玉许久没说话,天色渐暗,颜柏玉的脸变得朦胧起来,李寸心看不清她嘴角轻浅的笑。 “不用,你已经想的很周全了。”颜柏玉没忍住摸了摸李寸心的脑袋,她很欣慰也很意外李寸心的透彻,她并不像她想的那样什么也不懂。 李寸心抱着脑袋,笑道:“你干嘛摸我脑袋。” 颜柏玉收回手,“我把老大留在身边,让老二老三跟着你们,之后不论你和云琇去哪,都带着它们。” “我也是这么想。”李寸心锲而不舍,“你刚刚摸我脑袋干嘛?” 颜柏玉转身往土坯屋的方向走,“回去吧,天都黑了。” “……”李寸心有时候不太明白颜柏玉这个人。有时候很客气很疏离,有时候又很关切很温柔。 搞不懂。 第11章 第11章 李寸心和颜柏玉回去后,和云琇夏晴简单的交代了几句,两人很快意会。 李寸心和夏晴商议了一下,合力将仓库里靠墙的两排陶缸收拾出来放到了厨房,将夏晴打了一半没有床头的床榻抬了进去。 床板拼接得非常牢靠漂亮,有道是木工活就是榫卯活,没有钉子对于夏晴来说不是难事,难的是没有工具,这些天木床才做了一半,躺下去腿得放在地上。 夏晴将切好的木头就那么排在木墩子上面,和那只做了一半的床靠在一起,虽不平整,也勉强可以睡个人。 李寸心将床上铺满干草,又铺了一层棉絮,对许印说道:“你今天就睡这。” 这间小仓库被烛光照亮,李寸心回过头,看到许印盯着蜡烛看。 那蜡烛放在陶盘里,粗短的一截。 李寸心得闲会去林子里或北面的森林找白蜡树,找那些女贞属的灌木丛,运气好能找到枝条上裹着的白絮羊脂似的雄虫的分泌物,她将蜡花刮回来后,加热融化,倒在竹子里塑形,所以凝结后的蜡烛都很粗,而且只有竹节那么一段的长度。 蜡烛的线头烧得焦黑,橘黄的火苗跳动着,偶尔爆出一粒火花,烛泪顺着烛身流到盘子里,凝结成一块颇具艺术感的底座。 “这支蜡烛就放你这照明,不过你得省着点用,要睡的时候记得吹了它。” 屋子另一边堆放陶缸,这边硬挤下一张床,小小的仓库里几乎容不下更多的东西了,人站在里面,转不开身,许印魁伟地身子拘束地站在原地,“嗯。” 李寸心转向他,他退出屋子,让开路。 李寸心走出来,对他说道:“你进去坐一坐,看看牢不牢靠,会不会散架,要是那床吃重不住,我再想办法。” 云琇和夏晴提着锤子斧头,已经进了正屋。许印余光瞥见,什么也没说,目光转向这仓库,默默地进去了。 李寸心回厨房,把那个装了几次炭火的火盆拿水洗了洗,发现能用,装水不漏,这才接了一盆热水去到仓库。 许印没把那茅草扎的门帘合上,李寸心走进去时,许印已经躺在那张颇有些寒碜的床上,放松了身体,一只大手按在雪白的棉花上,另一手搭在胸口,目光朦朦向上望着房顶。 但李寸心知道,他没有在端详黑黢黢的房顶,而是透过了房顶,在稻草干涩的气息里,在棉絮柔软的包围中,在那独特的灰尘味道下,遥望着故乡。 “许叔。” 李寸心的声音把许印拉回到现实中,她把那一盆热水放到床边,“擦擦身子,如果实在扯着伤口,活动不方便,再不济也泡泡脚,在野外也得保持身体清洁,特别是你现在受伤,不然容易感染生病。”不得不说,许印身上已经有味了。 李寸心将一块布丢给坐起身的许印,这正是颜柏玉从许印短袖上剪下来给他擦拭伤口的那块布料,“这是你那块衣服,我们这没人会织布,洗澡用的毛巾都是从衣服上剪的,这个你要收好,要不然多剪几次,衣服都没得穿,那个陶盆以后就给你洗澡用。” 李寸心交代完后,就回了正屋。为了安全起见,云琇和夏晴挪到了里边的竹屋睡,李寸心和颜柏玉睡在外屋。 这一晚上,众人都睡得很浅,夜里没有风,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只有零星几片云。 众人吃过早饭后,开始干活。 李寸心要忙着开春耕作,今年多了几口人,她担心粮食不够,盘算着再开两亩田。 颜柏玉磨着燧石,想要多做些箭矢,等到开春动物活动,打些猎物回来。云琇尽量的将所有后勤工作兼顾,夏晴算是最忙碌的,她有太多东西想做,提起斧头,觉得家里什么都缺,桌椅板凳、床柜盆桶,偏偏手头又缺工具。 只有许印没有活,他粗沉的声音对院里劈材的夏晴说道:“要帮忙吗?” 坐在堂屋里敲着石头的颜柏玉抬起眼睛看了许印一眼。夏晴看了眼手里的斧子,不自然地笑笑,“不用不用,你伤还没好,歇着吧。” 夏晴拒绝后,许印不再说话。 李寸心一行人提防着许印,而许印知道她们在提防他,她们也隐隐感觉到许印了解到了她们的忌惮。 他们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许印除了待在那间小仓库和到正屋吃饭,其余时间都坐在院子里,没人要帮忙,他不会做多余的事惹人怀疑。 一连多日,相安无事。 许印的身体壮实,伤口顺利结痂。 李寸心看他无聊,会让他帮忙舂米,打水,也会让他牵着水牛出去放牛。 大水牛食量大,她堆的草料不够梅文钦和大水牛越冬,只能出去放牛找找外边的野草。 天气逐渐回暖,但还未抵达春天,太阳光晒下,众人穿着兽皮会觉得热,脱了兽皮又觉得冷。 这天天气好,许印抱着木墩子在院里摆成一排。 云琇奇怪道:“许叔,你干嘛呢?” 话音刚落,许印躺到了木墩子上,头顶上那个木墩子空着,李寸心拿着刀从厨房里出来,问云琇道:“你去数得怎么样,后院里埋的萝卜和白菜够我们吃到开春吗?” “够是够。”云琇呆呆点了点头,见李寸心在许印脑袋旁坐下,“你这是要干嘛?” “啊?我给他剪头发啊,他头发太乱了,又长,不好洗,废水,弄短一点打理方便。” 云琇瞪着那明晃晃的刀锋,“许叔,你就让她弄啊,这要是在脑袋上开个瓢,可不是涂点三七能完事的……” 李寸心舞了舞刀,“胡说八道,我技术很好的,我自己的头发就是这么弄的,等会儿你要不要来试试。” 云琇瞅了眼李寸心的头发,摆摆手,“别吧,我还是不用了,长发挺好的。” “哼,不信我。”李寸心把许印的头发扒拉到他头前的木墩子上,手起刀落,咚地一声,将一排乱发切断。 李寸心绕着许印的脑袋将落在木墩上的头发排排剁,躺着剁完了,又让他趴着剁额头前的头发,剁那把大胡子。 咚咚咚刀切砧板的声音连绵不绝,云琇不忍直视,钻回厨房。 李寸心叫道:“云琇,起火烧锅热水!” “知道啦!” 李寸心把长的剁完了,再揪着许印的头发和胡子贴着肉一点点割,“许叔。” “嗯?” “你有白头发了诶。” 许印长头发纠结在一起的时候不明显,头发割短以后,鬓间间杂的几根白发便能看得清楚。 “都四十有六的人,长长白头发也不稀奇了。” “看来叫你叔没叫错。” “你多大年纪了?” 李寸心手上停下来,自己回想了一下,“应该有二十五了吧。” 许印忽然睁开了眼睛,他记得李寸心说她到这里快有五年了,那她到这地方的时候才二十…… “怎么了?” 许印那山岳般坚毅冷酷的额眉有些软化,“没什么……” “你和颜柏玉一样,有时候一问,就喜欢说‘没什么’。”李寸心笑起来,学着颜柏玉的腔调。 和夏晴挑完木材回来颜柏玉,“……” 李寸心瞧见两人,叫道:“诶?你们回来了,快来看看,我这头剃得怎么样?” 夏晴,“……” 颜柏玉看着许印头上深一块浅一块的头发,转眼看到李寸心的笑脸,“……嗯,挺好的。” 李寸心道:“我就说嘛。” 云琇端着一盆温水出来,水面飘着热气,两条皂角被按进了水里,看到许印,笑道:“别说,许叔还真清爽不少,洗头发也不废水了。” 天气爽朗,没有风,厨房草木燃烧的烟气从烟囱里袅袅升向晴空。 许印洗着头发,云琇准备晚饭,夏晴和颜柏玉将木材分割切段。 李寸心站起身来活动筋骨,抻了抻懒腰,她看向屋子前方,突然发觉,不知何时这杂草乱生的地方已经平整出来一块极大的空地。 隐约,她听到一道声音。 李寸心回头问院子里的人,“你们刚刚有人说话吗?” 夏晴道:“没人说话啊,你幻听了?” 李寸心奇怪地皱了皱眉,张着耳朵细听,那声音没有停,但确实像是自己幻听,因为那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拉得很长,只有一声,“喂——” 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直到院子里的人都直起身,互相看着,说道:“是不是有人在叫?” 众人努力辨别方位,终于在池塘方向,看见一道晃动的青影。 李寸心往前走了两步,过了遮挡的树影后,众人看清了声音的源头。 那人一身厚重的工装,头发很长,用枯草束着,但从那人硬朗的五官来看,能分辨得出是个男人。 男人是一路跑过来的,到离土坯屋不远的地方才慢下脚步,踉跄着往前走,嘴里念叨着:“找到了。” 男人走到土坯屋前停下,撑着双腿大口喘气。 这突然冒出来的人让众人没反应过来,大抵是遇上的人不是受伤,就是昏迷不醒,都是被带回来的,骤然遇见一个全须全尾自己找过来的,还不能很好的适应这画风的转变。 李寸心好一会儿醒过神来,“你不要紧吧?” 男人力竭地跪坐在地上,望着面前或错愕或惊讶的脸,疯了似的又哭又笑,“真的有人,真的有人!” 第12章 第12章 男人文质彬彬,名叫赵蓬莱,到这个世界一年出头。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正碰上他们吃饭。 聊着聊着,就上了饭桌。 相比于许印几人到来时的饥寒交迫,赵蓬莱显得体面的多,他看见米饭也只是微微惊讶,“我之前也在野外见过自然生长的旱稻,心里就想着,说不定天赋是农耕方面的人已经开始在这个世界种植粮食。” 颜柏玉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来的?” 赵蓬莱和颜柏玉有一种相似的气质,说话都简明扼要,即便是坐在简陋的饭桌上,也能生出一种办公司开会的肃然气氛,因此赵蓬莱投向颜柏玉的目光透出一丝欣赏,“靠炊烟。” 众人恍然,原来是生火做饭时,木材燃烧的黑烟透过烟囱传递到上空,穿过杂草灌木和高大乔木的遮掩,升到白亮的空中,一缕缕黑纱似的袅娜,向迷途的旅人提供了讯号。 赵蓬莱说道:“我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出现在一片湖泊的边缘,那里也是我现在住的地方,那边水产资源丰富,飞禽众多,可以说将我从缺少粮食的困顿中解脱了出来,因为我来的时候是冬天,身上穿得够厚实,也不用担心防寒的问题。” 云琇和夏晴艳羡地看着赵蓬莱身上那身厚实的工装,从领口还能瞧见内胆的绒毛。颜柏玉和赵蓬莱传过来时的衣裳都是冬装,抗寒保暖,不像她们,一身秋装,差点被冻死在雪地里。 这屋里人聚集着散发出来的一种独特气息让赵蓬莱毛孔舒张,感到格外松弛,他眼里跳动着光。 赵蓬莱说道:“就算这样,我当时也迷茫了好一阵。等我安定下来后,我开始向周边探索,我明白这不是我们原来那个世界,恐怕也没办法再回去。但是曾经出现在我脑海,供我选择的天赋,我记得它种类众多,基于这一点,我判断,或者说是我预感,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不止我一个人。从那之后,我每屯一点干粮后,就向周边探索,我秋天的时候就在南边的高坡上看到了这边的炊烟。” 云琇好奇道:“你秋天就发现炊烟了,怎么现在才找过来?” 赵蓬莱叹道:“我担心走得太远了迷路,找不到回营地的路。我是将周围的环境熟悉后,才敢一点点往前探索,就是这样我还得以防万一在路上做标记,而且春夏秋季野兽活动,路上不太安全,我探路也不敢太肆无忌惮,在外露营。冬季大多动物冬眠了,才敢走得远些,一来二去行动就慢了很多。” 李寸心说道:“其实有炊烟也不太好找,我们生火做饭就那一会儿,炊烟很快就灭了,没有黑烟指明方向,这边虽然是平原,但是太多杂草树木遮挡视线,人眼的能见度低,就算找到了附近,也很有可能和我们这土坯屋擦肩而过。” “确实,我就错过了好几次,今天真是万幸。”赵蓬莱感到双腿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喜悦的痒意,让他坐不住想站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里除了我一定还有人!” 夏晴对赵蓬莱口里水产丰富的湖泊更感兴趣,眼里发光,“你说的那片湖泊,它在哪里?到这边要多久啊?”说完看了眼在座的人,发觉他们也颇感兴趣。 赵蓬莱也不卖关子,说道:“我找过来是绕了路的,如果不绕远路,步行小半天应该就能到。” 云琇讶然,“这么近?” 赵蓬莱苦笑道:“对啊。” 众人心里忽然有点怅惘的不是滋味,就算相距不过二三十来里路,就算主动去找寻,能遇上也要一年,也有可能一辈子错过。 没有路标,没有联系手段,地形地貌是千难万阻,茫茫大地上人太过渺小,想要相遇,像是大海捞针。 他们能聚在这里,多半是仰赖了一个“缘分”。 这一顿饭边吃边聊,收拾碗筷时,已经天黑,赵蓬莱回不去营地,只有在这里借宿一晚。 这时李寸心才发觉,她之前嫌宽大冷清的黑屋子忽然就像冬天里蔫黄萎缩的草木来到了春天,绿叶簇满枝头,太拥挤太热闹。 正屋是没地方给赵蓬莱睡的,也不好叫他在草棚里和黑驴水牛挤一晚,思来想去也只能叫人去许印的仓库将就一晚。 好在夏晴已经将许印那张床打完了,虽不宽敞,胜在够结实。就是许印身材高大,一个人就能将床占满,两人一起睡,只能委委屈屈地侧躺。 吹了蜡烛后,仓库里一团浓黑,伸手不见五指。 木料透出一股清香,干草和棉花的味道伴着一股潮冷泥土的味道,赵蓬莱兴奋地睡不着,“许哥。” 赵蓬莱拉了拉一旁的许印,“许哥。” 许印鼻音浓厚地回了声,“嗯?” “你来这多久了?” 许印胡乱说了个时间,“一个月吧。”没有日历,又不要上班上学,对时间也就没那么敏感,很难说清过了多少天。 “你也是找人,自己找来遇见她们的?” “不是。”许印道:“算是不打不相识吧,意外碰见了。” 赵蓬莱说道:“那她们呢?” 黑暗里,许印睁开一双眼睛,冷然瞥向背后,“不清楚,怎么?” 赵蓬莱说道:“我在想,到这个世界的肯定不止我们这几个人,而且从我们抵达这个世界年限不一来看,说不定今天、未来都还会有人过来,咱们可以把人召集起来,重建社会啊。” 许印一双浓眉拧住,“重建社会?” 对,重建社会! 盘算了一晚的赵蓬莱壮志熊熊,在天亮后,把人都叫到了堂屋里,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众人围坐在屋里那张长桌前,神色各异。 赵蓬莱说道:“你们看,一个人,过,当然能过得下去,但是艰苦劳累,而且永远是在原地踏步,现在是风调雨顺,无病无灾,要是遇到了坎呢,独木不成林,风一吹就倒了,是不是。咱们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形单影只,没有依仗,遇到同伴,我们就应该团结起来,人毕竟是群居动物。” 颜柏玉淡淡道:“你说这么多,意思是想和我们一起住?” 赵蓬莱笑了笑,“我是这么个想法没错,但最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话。我觉得我们既然已经到这个世界上来了,既来之则安之,但不能安于现状,我们不仅要活得下去,而且要活得好,活得越来越好,要进步,不能把自己一直困在这原始生活里,把自己的意志消磨废了!” 夏晴点点头,向李寸心笑道:“别说,他说话虽然领导开会的味儿太冲,但话讲出来确实有几分道理。” 赵蓬莱挺了挺身子,说道:“我们第一步是需要挑选营地,再者制定发展目标,有方向有目的的奋斗。而在做这些事之前,我觉得我们首先要的,是选个领头人,羊群不能没有头羊,选出这个人,不止是要为了做决策,也是给咱们心底竖一根定海神针,稳我们的心。” 许印道:“有道理。” 赵蓬莱见许印金口终于舍得动一动,更加雀跃。 李寸心、云琇、夏晴都点着头,颜柏玉微微挑了下眉毛,眼光一闪,一副看你‘图穷匕首见’的神色。 “这样,既然大家都认可我的说法,而且这个观点也是我提出来的,我先毛遂自荐。我的天赋是基建,本身也是从事的这方面的工作,有领导员工的经验,不敢觍着脸说十分出色,但做事有条理能规划,而且善于听取意见。” 众人沉默着一时没回应,颜柏玉抱着双臂,慢慢悠悠,“我觉得你刚才说的一句话非常好。” 赵蓬莱目光一亮,笑着看向颜柏玉。 “你说这个领袖是根定海神针,是大家的精神支柱。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我认为这个领导人,应该是大家选出来的,从心里认可的。这样吧,以多胜少,投票选出这个领导人怎么样?”还不待赵蓬莱说话,颜柏玉轻飘飘道:“我投寸心一票。” 李寸心一脸茫然,“啊?我?” 云琇和夏晴脑子转过来,也忙道:“我们也投寸心一票。” 如此一来,李寸心占了三票,即便是余下的人都投票给赵蓬莱,那也是三比三平,而且李寸心怎么会投给他。 赵蓬莱肩膀垂下去,有些气馁,他看向颜柏玉,颜柏玉目光毫不避讳迎上他。 两个人行事作风一样硬朗,气势十足,只是颜柏玉善于隐藏,平时不显山不露水。 赵蓬莱看向许印,寄期望于同是男人,许印会支持他。 许印沙包大的拳头里大拇指翘了出来,手腕一转,拇指向着李寸心,惜字如金,“她。” 至此,李寸心占了四票,即便是李寸心本人投了赵蓬莱,赵蓬莱也不成了。 李寸心坐立难安,急得脸颊通红,“我,我,我不成啊,决策领导什么的我不会,我学还没上完呢,我就会种地。” 李寸心求助似的看向云琇夏晴,看向面孔凶凶的许印,最后巴巴地望着颜柏玉,“你们换个人选吧。” 第13章 第13章 颜柏玉向着李寸心,态度柔软下来,“你别担心,这不是什么难事。大家都是有决断能力的成年人,并不是说一定要谁领导,有事情的时候肯定还是大家一起商量。更何况每个人天赋不同,涉及自己的天赋领域,肯定是那个人最有发言权,我们依照那个人的意见为主。只是难免在一些时候,大家的意见会出现分歧,协商不下,也不能一直搁置不做,这个时候就需要领导人来拍板做决定。到时候我们会给你分析利弊,你要做的是帮大家下这个决心。” 李寸心座位上像是有针扎,不安地挪动着身子,“但是,我,我不行……” 赵蓬莱眼睛亮了起来,重燃了希望,“既然李小姐不愿意,那不如我们重新选,颜小姐,我看你也很有主意很有想法,你不想试一试?” 颜柏玉摇了摇头,表达了自己的兴趣索然。 赵蓬莱便趁势说道:“可能大家还不太了解我,我和大家说说我为什么想做这个领导人。我的能力是基建,民屋、工业作坊、桥梁、道路规划,这些都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大家可以说我异想天开,但实不相瞒,我脑袋里已经有了一个产业完备、自给自足的……不说城市,起码是一个大的村镇的雏形。采石场、木材厂、冶炼厂、陶瓷砖窑坊、纺织厂、磨坊、榨油厂、饲养场、车马司……还有许多,它们是什么模样,在村子里什么位置,都像画一样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要建立这样的村镇,恢复我们应该有的生活水平,而且我有预感,我们终将建起这样的村镇!” 众人生出一种拍掌叫好的冲动,就连颜柏玉也微微动容。 他们不禁想象赵蓬莱话里的村镇,赵蓬莱描绘的场景对于原来的世界而言不值一提,但对于现在这三间勉强御寒的土屋,这苍白寥落的荒地而言,实在是个美好的未来。 颜柏玉态度略有改变,她道:“赵先生,你是个直爽的人,这一点我很欣赏你。那么我也不拐弯抹角,我也告诉你我们选择寸心的理由:第一,就如你心底所想的——先入为主。我们不熟悉你,但是我们熟悉她,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但并不肤浅,因为是她把我们救回来,不吝粮食冬衣和住屋。赵先生,我们选择她是因为认同她的人格,和她做为这里主人的身份。” 颜柏玉分析得一本正经,李寸心听得满脸通红。 颜柏玉侃侃而谈,“第二,则是能力的问题,你所有的雄心壮志都有一个大的前提——衣食无忧。人生活的四大需求:衣、食、住、行。衣食在前,吃不饱穿不暖,谁有闲心去建坊开场、造船搭桥。而粮食和制衣所需的原料,棉花也好,桑树也好,都需要农耕来完成。寸心的能力就是农耕,而她已经凭借自己一人,找到了水稻、小麦和棉花的种子,完成了种植。你所有的畅想都需要她来给你打基础。还有,我们六个人中,寸心是到这个世界时间最久的,对这个世界最了解的人,我想这一点,谁也比不了她。” 夏晴偷偷竖了个大拇指:柏玉姐,我的嘴替。 颜柏玉道:“她也有不错的判断能力,有做为主导的基本素养。其余的,现在这里就我们几个人,说不上管理人员这桩事,也没有什么举足轻重的大事需要她衡量,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等她适应。” 云琇和夏晴点着头,许印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有明显的赞许神情。 赵蓬莱沉默许久,颜柏玉的话有理有据,他无话可说,而且对于众人来说,他是一名客人,不信任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轻叹一声,“既然这样,如果李小姐愿意接受,我没意见。”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李寸心身上。 李寸心感觉那种探寻她想法的深入的注视,像是大功率的探照灯,光芒似乎要穿过她的瞳孔,直窥探到里面去。 李寸心不自在地避开目光,她会偶尔在这种时候害怕人群。 这张桌上,依旧是云夏一边,颜许一边,相对坐着,李寸心和赵蓬莱相对而坐,正面对着大门。 李寸心的手放在桌面角落里虚搭着。颜柏玉伸手轻轻覆在上边,轻拍了两下。 李寸心抬起头来,颜柏玉徐徐道:“你不用担心,现在选出的领导人更多的是一个象征意义,将我们这些散落的人凝聚在一起。我们在这个世界就是水里的飘萍,需要一个信仰来安定我们的心,抚慰我们的精神,从你带我回来开始,救云琇和夏晴,救许叔回来,你就在这样做,你做得很好,其实你不一定要把这个位置理解为领导,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亲人、家长,你需要的也不过是保持原样罢了。” “我……”李寸心望着颜柏玉鼓励的眼神,许久,点下了头,“好,我试试。”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屋子里的气氛松快了些,夏晴的坐姿也懒散起来,塌腰歪肩,将重量倚在云琇身上,她笑道:“那这算不算是我们的第一次大会。” 赵蓬莱道:“那我们接着刚才的话说,既然领导人选出来了,我们就得制定我们接下来的发展目标。第一步就是挑选营地。” 李寸心道:“这个地方是我观察过附近的环境后选出来的,北边走上半日能到达森林边缘,西边临近盐湖矿山,东边我没去的太远,但根据柏玉和许叔的路径推断,那边越深入越靠近草原,南边走上小半日能到你说的湖泊,这里有河流浅溪,而且土地平坦肥沃,适合农耕。” 云琇轻声细语的,“我也觉得这个地方好,我们就以这几间土坯屋为基础,向四周扩建不就好了。” 赵蓬莱点头道:“我这段时候找人,对附近的环境也有一定了解,按李小姐说的东西南北的环境来看,眼下这片平原确实是最适合定居的地方。我的意思呢,并不是要牵到多远的地方去,而是要对将来有可能建造出的村庄大小方位做一个整体的规划,咱们也不能像是拼积木似的建到哪算哪是不是,要顾虑水源耕田以及各种资源开采的便利,挑选出一个最适合的中心位置开始扩展规划。” 赵蓬莱的话触及到李寸心的知识面,言之有物让李寸心情绪逐渐高涨起来,她眼睛亮了些,点头应道:“是这个道理。” 赵蓬莱看向夏晴,“我记得夏小姐的天赋是木匠?” “是。” 赵蓬莱道:“关于耕田和木材开发上的事,我不如李小姐和夏小姐了解,村镇选址跟这两项也有很大联系,那等之后我摸清楚周围环境以后,再和李小姐夏小姐商量。” 李寸心道:“没问题。” 夏晴向李寸心挤着眼睛揶揄道:“以后你就是村长了。” 李寸心脑袋微低,露着牙腼腆地笑了一下。 赵蓬莱道:“基地选定之后,就是人口问题了。劳动力是社会发展第一生产力,就我们目前这六人,是不成的,我们六人累死累活,也不过是堪堪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 李寸心心里也有些许感触,说道:“我们的天赋只有一项,是互补的,农耕的需要畜牧水利帮助,纺织的需要种植木匠帮助,想要完全发挥出我们的能力,一定是需要其它天赋来补缺的,要不然天赋赋予我们的知识能力永远只能发挥一半,事倍功半。” 夏晴道:“可人哪那么容易找啊,你总不能指望天上掉下个人来吧,村长等了五年才等来柏玉。你不也是,主动寻找,也用了一年才见到我们吗。” 李寸心脑袋里光芒一亮,忽地看向众人,余光无意间接触到颜柏玉。她看到颜柏玉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智慧的灵光荡着悠悠的笑意。 她知道颜柏玉也想到了,但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开口。 李寸心的眼睛总不由得往颜柏玉那瞄,变得半信半疑,语气不确定地说:“筑烽火台,点狼烟?” 颜柏玉微微颔首。李寸心瞧见她的动作,收紧的心这才一松,背上冒出一阵虚汗,坐得端端正正的,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被颜柏玉看得这么紧张,像被老师点到黑板上做题。 夏晴道:“能行吗?这一年才来了赵蓬莱一个。” 颜柏玉道:“聊胜于无,总好过一点讯号不提供。” 李寸心道:“我们筑烽火台,让烟飘得更高,点狼烟,让烟更大。给出的讯号肯定比我们做饭的时候烟囱飘出那点烟更明显,传得更远。我们每天多次点,讯号越持久,被传到这个世界,正流落荒野的人看到的可能性就越大。毕竟要开春了,春耕忙起来,我们自己出去找人不太现实。” 赵蓬莱道:“是个办法。” 不怎么开口的许印给这次会议结了个尾,“那就这么办。” 吃过早饭后,许印跟着赵蓬莱出发前往那片湖泊,许印的营地里储存着不少熏制了准备越冬的鱼肉以及一些石制工具,李寸心将黑驴给了两人,帮忙载货,万一两人迷路了,黑驴还能给两人带带路。 夏晴抱着木框围着屋子圈圈地找狼粪。李寸心用粘土在屋子前十几米的空地上简单地围了一个高度没过膝的土台,她把夏晴做木工活的那些木屑抱了进来,拿草把点燃,一蓬蓬的白烟像是地上升起的云雾往天上飘,烟下的土围里火焰逐渐强势。 夏晴将木框往土围里倾倒。李寸心奇怪道:“你倒什么呢?” “狼粪啊。不是说狼烟要用狼粪点吗?烟飘得高还不容易散。” 李寸心看见那一条条被晒得干硬的灰白狼粪滚进火堆里,“……” 颜柏玉道:“狼粪不容易点,古代的狼烟大多用的木材和干草,引燃后再上湿柴。” 夏晴往土围里看,发觉烟雾是没什么变化,她嘿嘿地笑,“我也不懂,就是听说。” 李寸心默默地将准备好的湿柴放进了土围里,烟雾大了起来,几人呛得咳嗽,离远了仰头望着冲天的烟雾。 “这么大的烟,附近要是有人,一定能瞧见。” 第14章 第14章 许印和赵蓬莱回转来的时候,黑驴拖了一捆熏鱼回来,还有一些石制的工具。 众人趁着天没黑,在正房这间土坯屋的旁边,埋好支撑的梁柱,横绑木棍做成围墙,再在上面糊上黄泥,用杂草扎成片,搭起一间土坯屋子。 这屋子人进去得弯腰,只是搭起来做个睡觉休息的地方。李寸心在里面架了火烘烤,等着烤干了,明天盖房顶。 这段时候,李寸心几人一直没扩建房屋,一来这不是急需,二来夏晴虽是木匠,做得了房梁,做得了门窗,但不知修建房屋是个什么章程,不知什么该先,什么该后,选址夯地基也懂得不多。 房屋既然无法建得更好,她们也就不在这上面费心思,只让夏晴先顾着农具,看看能不能打几件农具出来。 赵蓬莱过来后,她们这实在是没位置住了,便说再搭一间屋子。 赵蓬莱对自己临时的屋子很随意,觉得只要能住就行了,六个人齐上手,半天就搭完了。 他将自己的心力积攒着,准备选址完成后,将力发挥在他们的新屋上。 他觉得他们村子的第一间屋子,一定要敞亮舒适,要坐北朝南,要有一间大堂屋,白天满堂清辉,夜里凉爽惬意,容得下一行人吃饭开会,不用再耸着肩膀,蜷着腿。 天道已经转到冬天尾巴,冬去春来,气候逐渐暖和起来,还下了两场小雨。 几人没有日历本,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月,只有李寸心通过气温和二十四节气的来由,估摸着这时候是立春到雨水前后。 夏晴看到赵蓬莱带来的那些石斧石刀,想起自己被黑熊占了的营地。 那里不光有她和云琇囤积的食物,最重要那里有她用石头制的一些凿子和线勒子,虽不如铁器,但刃口也是反复打磨,用称手了的,有了它们,打槽和划线都要方便许多。 夏晴便盘算着,等天气暖和,那黑熊说不准就离开她们的营地,跑到别处去觅食了,她可以趁机去把那些工具捡回来。那头熊牙齿再利,总不能把她的石凿也给吞下去。 夏晴把这想法给众人一说,便得到了众人的支持。 “我和你一起去,正好天气暖和,冬眠的动物出来活动了,我看能不能打点猎物回来。”许印那把粗厚的嗓子给人一种踏实感,但夏晴没和他单独在一起呆过,更别说出远门,心里还是有些发怵,拿着眼睛瞄颜柏玉和李寸心。 颜柏玉道:“那我也去一趟好了,有老大它们带着,搜寻猎物要容易些。” 许印点了下头。李寸心道:“柏玉,你从我们上次走的那条路走,路上有一片竹林的,你还记不记得,现在应该冒春笋了,如果有的话,挖一点回来。” “好。”颜柏玉说道:“云琇,你就留在家里吧。” 三人略作收拾。夏晴拿了一捆枯藤。许印提起一杆棍头绑着磨得尖锐的石制枪头的木棍。 颜柏玉带了弓箭,站在门边向外呼唤了一声,三点灰白的影子由远及近,飞奔而来,围到颜柏玉身旁打转。 颜柏玉抓了抓老二老三的后颈肉,“你俩好好待在家里。”带了老大便跟上了夏许二人,往之前救了云琇和夏晴的那条路去了。 三人离开后,余下的人也没闲着。 赵蓬莱在勘察周边环境。李寸心昨天施了基肥,今天在菜田边上拿着耙平地,隔着一段的田面盖着一层稻草,是前几天才种下的生姜。 田头搁着一只水罐子,云琇把脑袋伸在上面,身上有一粒草籽掉下去,水面荡起一圈波纹。 云琇看着水里浸着的东西,拿出一根瞧了瞧,是节上生了芽的甘蔗,“村长,原来你这还有甘蔗啊,你把这泡水里干嘛?都生芽了。” 夏晴喊过一次李寸心“村长”后,越叫越顺口,就不改了,她觉得村长这个称呼赋予了她们一种新的关系,将她们的联系和羁绊可见可感的凝实了起来,她叫一次,就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不是孤零零的。 夏晴叫起来后,把云琇也带得习惯叫李寸心村长。 李寸心哭笑不得,其实她哪里算得是村长呢,哪有村子只有六个人的。 “我这就是在催芽,那是甘蔗苗,我等着种呢。” 云琇眯着眼睛仔细端详,那就是一节长了芽的甘蔗,她对着走来的李寸心问道:“这是苗?” “寻常是用甘蔗尖子上那一段做苗,但是我这不是苗不够嘛,我找到这个的时候才看到一窝,只有五六根,所以把整根甘蔗都切了,三四节能切一段,放石灰水里催芽,等秋天长出来,就有不少了。”李寸心笑着拍了拍云琇的肩,“到时候就能啃甘蔗了,长得好活得多的话,还能熬蔗糖。” 云琇眼睛亮了一亮,糖也是一味重要的调味品,泡红糖水,做面食馅料,炒菜挂糖色。 云琇想一想就手脚痒痒,推着李寸心道:“那快种快种嘛,我来帮你。” 赵蓬莱勘察完了东边回来,找到屋后的菜园来,三人一起种甘蔗。 甘蔗苗不多,只能种两垄,种完甘蔗后,三人灰头土脸回到屋里,洗了手脸。 云琇看了看逐渐黑下来的天,“我们要不要等他们回来再生火做饭?” 赵蓬莱说道:“天快黑了,走夜路不方便,他们今晚不会要在外宿营吧。” “有可能。”从这走到森林去要上大半天,再加上找云夏两人曾经的营地,以及捕猎,一天的时间根本不够来回,“我们先生火做饭吧,也做他们的份,要是他们回不来,就留着明天炒饭好了。” 三人吃完饭后,借着灶里的余火烧了水,洗了脚。 天完全黑了下来。 李寸心站在屋子前,向颜柏玉三人离开的路张望了一会儿。 树影幢幢,默然静立,月光把视线尽头的林子照得一片幽蓝。 李寸心摸了摸身边灰狼的脑袋,“回去吧。” 土坯屋里的明黄的烛光从大门里洒出来,李寸心走进屋里,看到云琇从竹屋那边过来以眼神问询。 李寸心说道:“没回来,可能在外头露营,要明天回程。睡吧。” 云琇默默地走了回去。李寸心吹了灯,在床上躺下了,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虽然那三人都是在野外露过营的,身边还有一头狼警戒,但她还是禁不住担心。 李寸心一晚上没睡好,隔天天亮,洗漱生火吃完饭,便在外头张望。 一直等到大中午,她在林子里头看到一个移动的影子。 夏晴一路蹦跳一路往这边跑,口里叫喊着什么。 李寸心听得不太清楚,皱着眉有些焦急地往那边迎了过去。 离得近了,声音清晰起来。 “村长,村长!好大一头猪!”夏晴手舞足蹈,满面红光。 李寸心,“???” 直到许印肩上扛着一头花白的母猪回到屋前,将那头被捆了猪蹄,晕死过去的猪摔在地上。 三人目瞪口呆。 李寸心道:“你,你们在哪弄的?” 颜柏玉将提着的那一捆枯藤扎着的春笋放回了厨房,“林子里逮的。” 夏晴凑到李寸心身边,说道:“陷阱都没做,许叔一拳头过去给捶晕的。” “……” 许印揩了把额头的汗,“你们看是养起来,还是现在就宰了?我天赋里有解肉这一块,屠宰的事可以让我来。” 李寸心看向颜柏玉,这方面的事还是颜柏玉熟悉。 颜柏玉说道:“养起来吧,要是之后运气好,还能遇见公猪,可以给他们配种,进行繁殖。” 众人开始合力搭猪圈,他们不可能像拴着牛和驴那样拴着猪,这猪圈得搭得结实,还不能离住屋太近,不然味难闻。 众人将位置选在了土坯屋后头,靠近菜园。 搭这猪圈,众人倒很费了些心。 颜柏玉将地面理出一些坡度,能让污水自然流进排水沟里,李寸心在地面铺了一层粘土烘干。 许印拿着木槌打木桩,赵蓬莱砍伐了一些竹子来,云琇和夏晴用竹子将猪圈四面围了起来,直到那猪无法跳跃出的高度,为了防止猪撞击,两人将竹墙扎得格外严实。 “等这猪老实些后,我再开扇拦门。” 一行人搭完棚顶后,围着围栏望着圈里的猪。 可怜的猪,失去了自由,从此以后,便只能混吃等死。 那猪从昏死中醒来,围栏边高大的影子连成一排笼罩着它。 它望见这奇异生物们的一张怪脸,狰狞扭曲的笑比猛虎饿狼呲牙还吓人。 它身子往后缩,嘴里哼哼地叫,突然蓄力,往前猛冲,撞到一面坚韧的墙壁上,眼冒金星。 众人满脸怜爱地端详着猪的一举一动。 夏晴琢磨道:“这猪看着不像是咱们原来世界的家猪,也不像山里的野猪。” 颜柏玉说道:“像是两者之间的中间体。” 这头背上有一片黑斑的花猪,身上毛发比家猪多,比山猪少,体态比家猪精壮,比山猪肥硕,脸颊比家猪长,比山猪短,耳朵比家猪小,比山猪大,獠牙很短,攻击欲/望也不强,以一些嫩叶、瓜果和种子为食。 云琇将圈里的猪浑身一点点打量过去,眼里发直像是魔怔了,嘴里念经一样,“两只后腿做火腿,前腿红焖,猪耳朵、猪头肉、猪尾巴水卤,猪肝爆炒,排骨煲汤,里脊糖醋,肥肠红烧,小肠用来灌灌/肠,猪血和猪下水煮火锅,猪板油来熬猪油……” 四周响起很明显的咽口水的声音。 夏晴忍无可忍,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可住嘴吧你!” 许印眼睛往圈里瞧了瞧,“要不……我之后得空再去林子里转转,这头就先宰了。” 李寸心说道:“不行不行,这猪哪有那么好逮,现在宰了也不好吃,太精瘦了肉就柴,等养一年,身上长点膘,肥瘦相间才好吃,养到年底,要是年底还没抓到公猪,我们就宰了它过年。” “走走走,回去吃饭。”李寸心推着人搡着人,把一个个馋得流涎的人拉得远离猪圈。 第15章 第15章 春天到了后,枝条吐芽,荒草染绿,苍白的世界有了活力。太阳整日暖暖地晒着,时不时会下一场雨,李寸心几人脱了一身皮毛,穿着原来世界里的衣裳,整个人都轻便不少。 狼烟还是每日都点,但由冬到春,不见半个人影,李寸心是等了四个年头没见过活人的人,本身也没抱多大希望能这么快吸引到人过来,倒是夏晴云琇几个很失望,其中赵蓬莱最是丧气。 李寸心仍是每日如常的过,她在原来的土围子旁边用石头搭了个台基,每天填一边土,打算砌出一个高台来,到时候在台子上用高杆架起篝火,烟能升得更高,飘得更远。 今年人多了不少,而且两个成年男人的饭量十分可观,往后还不知会不会有人来。 要是今年她还是只种一亩多的田,即便是好收成,也养活不了这么多的人,她得再开几亩水田。 一想到开荒,她便想着既然要做,那就干脆多做点,把高处的田也再开一些出来,到时候种棉花。 开完了荒,就得开始给棉花育苗,紧接着便是收小麦,种棉花,育秧苗,插秧。 他们也就这几天能空闲些,中间农忙空出来的细碎日子,他们也各有各的职责,接下来直到六月都要忙起来,不像冬天,要整日缩在家里。 干活之前,李寸心自然想众人能吃顿好的。 她圈养的那一窝兔仔长大了不少,有的兔子已经开始发/情。颜柏玉说这兔子已经性成熟,但还没有成年,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配种,过早交/配不太安全。 李寸心在兔窝里挑了一只最肥的,拎着耳朵提溜到厨房,递给云琇,说道:“做了它。” “啊?”云琇接过兔子,“柏玉姐不是说兔子还没成年吗?” “也快了,不差这几天,今天要去开荒,大家吃点好的。把这个炖了,或者……怎么做合适你看着办,再煎条赵蓬莱那拿过来的熏鱼,其他的看看还有什么能做的。” 兔子在云琇怀里挣扎,拿腿蹬着云琇胳膊,云琇揪着兔耳朵,拎得远远的,“好。” 云琇叫了许印来帮忙。许印将兔子宰了,放血剥皮,处理好了给云琇整个的提了进去。 云琇在砧板上剁兔子的时候,对那兔头叹息道:“要不是没辅料,高低给你整一个麻辣兔头。” 厨房里的调料原先只有盐和生姜,夏晴回了一趟营地,发觉她们曾经收藏的香料还在,就一并带了回来。 厨房的辅料便又添了桂皮、香叶、花椒、八角,不仅能去腥膻,还能增添一些风味。 云琇将春笋切片,兔肉焯水过后,热油加香料爆香,加入兔肉和春笋翻炒一会儿,盛到了陶锅里,没有酱油糖来挂色,看上去总有些美中不足。 云琇惋惜地轻叹一声,深感自己得陇望蜀,前段时候才饥寒交加,饿得两眼昏黑,觉得只要有吃的,糠麸也行,现在已经开始想要糖,想要酱油,想要料酒了。 云琇将陶锅里加一点清水后,架了火放到一旁焖煮,清了锅开始煎鱼。 那熏鱼是一条大肥鲤,云琇剁了块在锅里煎的时候,也没怎么放油,那鱼自身就滋滋地冒出一股酥油来,味道很大,直蹿到屋前屋后。 在池塘边打水的许印和颜柏玉都嗅到了味道,颜柏玉轻笑道:“今天吃鱼?” 许印喉咙缩紧,胃部蠕动,被这味道勾引得最后一点能量极速消耗,饿得胃疼,“快回去吧,应该要开饭了。” 李寸心薅了几把干草,拧成两股,围到陶锅边缘,想要直接将锅端到饭桌去。 锅盖已经揭了,白气从锅里飘出来,肉香混杂了一丝香辛料的味道,直往她鼻子里钻,她舌头边缘发酸,不自觉的分泌唾液,她以前也自己做过兔肉,怎么就没这么香。 滚烫的锅子的热度透过干草传到她手掌,手上的一层茧抵御了灼热,她将锅子端得稳稳的,注意着脚下的路。 她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周边的异常,等感到眼角余光中有异样,正眼看过去。 那站在院子前的人,像是鬼一样,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在那里。 李寸心眨巴眨巴眼睛,确认自己不是晃神,没有看错,院子前边确实站着一个人。 李寸心瞟了眼那土围子里缸粗的直飘天际的白烟,真有人寻着烟的讯号找过来?! 李寸心惊愕呆板住的神情活络起来,她眉毛高展,笑眼弯弯,眼里满是星子,“你……”她惊喜不已,脑袋里空空的,不知道怎么跟眼前人打招呼。 那人饧着眼,目光涣散,呆滞的眼里却透出一股执着的恐怖的神态盯着李寸心手里的锅,他像是渴望又忌惮,身子趔趄往前了两步,又摇摆着后退,在腰间摩挲半天,抽出一把磨得尖锐锋利的像玉一样质地的小刀。 他紧紧捏着刀的一端,将另一端对着李寸心,磨蹭着试探着挨近,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李寸心手里的锅,只偶尔才很舍不得转眼盯李寸心一眼,“给我,锅,给我。” 他的声音很轻微无力,十分虚弱。 李寸心一怔,笑道:“你要打劫?”她有恃无恐,因为知道这个人完全无法威胁到她,反而生出一种新奇感。 李寸心打量着这个人,却在看清这人形貌后,沉默下来。 这人像是经历了饥荒逃难的难民,一身体恤短裤破破烂烂,趿着人字拖的双脚不知是冻烂了还是外伤。 他两眼乌黑凹陷,脸色蜡黄,身上没有多少脂肪,皮肤贴着骨头似的,肚子却很大,露在外边的手臂沾的不知是泥巴还是什么脏东西,都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这人眼里光都没了,像一具行尸走肉,只对食物有反应。 他脸上不知是悲哀还是愤怒,扭曲成一张难看的脸,握着刀子,在原地徘徊。 大抵这人的本能和还未泯灭的人性在斗争,就在食/欲碾压了一切,想要上手来抢的时候,一只大手搭在他肩膀上,如五指山压得他无法动弹。 许印箍着他的肩膀,居高临下望着他,冷哼一声,“你要打谁的劫?” 这人勉力抬头看向周围,云琇提着刀从厨房支出半个身子,颜柏玉身旁的灰狼向他呲牙咧嘴,赵蓬莱握着斧头和抱着凿了一半木棒的夏晴茫然赶来。 打劫,指不定谁打谁呢。 这人感觉到肩膀上的手指又热又硬,铁钳一样捏得他发疼,怎么也挣不脱。 李寸心端着锅进了堂屋,叫道:“饭好了,都来吃饭吧。” 众人放了刀斧棍棒,到厨房洗手盛饭。 那人眼见众人一个个离去,像他只是抹幽魂一样,再不多看他一眼。 他不知怎么,忽然悲从中来,身体软下去,跪倒在地上,回光返照一样,有了嚎哭的力气。 “哥,你捅死我吧。”他抱着许印的大腿,“我求你了,你一刀捅死我吧。” 他把刀子往许印手里塞,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声嘶力竭,“我下不了手,你行行好,我求求你,求你了,这什么鬼地方啊,我活不下去,活不下去了!” 许印看了眼屋里,低下头时,拍了拍这人的肩,难得露出一点笑意,“虽然你持刀抢劫罪无可恕,但也叫你死前做个饱死鬼,过来。” 许印抓起这人胳膊,拎小鸡仔一样把他拉到厨房,打了一盆水,让他洗手。 那双乌鸡爪子似的胳膊手掌搓下来一盆泥。 许印盛了两碗饭,拉着那盯着白米饭浑浑噩噩的人到了正屋,让他坐在了赵蓬莱旁边。 李寸心把筷子递了过去,赵蓬莱塞到那人手里。 许印向李寸心道:“刚才问了他的名字,说叫于木阳。” 于木阳痴痴呆呆瞪了那碗饭一会儿,像是要吞了那只陶碗似的,脸埋到上边,筷子都用不上的狼吞虎咽。 云琇皱着眼睛鼻子,生怕这人把自己噎死,“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云琇要伸手来端他的碗,于木阳护犊子似的把碗抱在怀里,云琇叹了口气,拿着锅里的木勺子,舀了一瓢汤汁递过去,这人才慢慢的伸碗去接。 于木阳将饭拌成稀的,反而吃得更快,喝粥似的狂吸,刚才对那锅兔肉虎视眈眈的人,现在却不敢去夹菜了。 李寸心说道:“许叔,蓬莱,你俩帮他夹菜吧。” 两个人一人夹荤一人夹素,堆在于木阳碗里。 于木阳不管碗里是什么,都囫囵个吞下去,一碗饭眨眼见了底。于木阳用筷子扒着底往嘴里倒,放下碗时,忽然咳嗽了两声。 他像喉咙里卡了东西,清嗓子似的咳着。 颜柏玉抬起眼看过来。 于木阳捂着胸口,喘气喘不过来似的,站起了身来。 众人纷纷诧异地看过去。 于木阳脖子涨得老粗,蜡黄的脸涌出一股血色,迅速紫涨,眼睛凸了出来,十分难受似的在原地跳脚,模样十分吓人。 颜柏玉霍地起身,“他噎住了,许叔!” 许印看向颜柏玉,颜柏玉道:“你从后面抱住他。” 许印按照颜柏玉的吩咐从后抱住于木阳。 “一手握拳,拳心顶住肚脐和肋骨中间的位置,另一只手按在拳头上,往里往上压,反复压。” 许印依着颜柏玉的方法顶了两遍。于木阳口里飞出一块异物,之后咳嗽的声音正常得多,脸色也恢复了下去。 许印看到地上那块沾了饭粒的骨头,骂道:“骨头也吞,你真是找死。” 于木阳却趴在地上,看着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又哭了起来,哭爹喊娘,断断续续说:“最后一碗饭,最后一口饭,我还是老天爷定的饿死鬼,吃进去了也要吐出来。” 桌上几人互看一眼,哭笑不得,又无比心酸。 李寸心说道:“就几粒米饭一块骨头,值得你这样哭?我们不要你的命,没吃饱再添就好了。” 许印去厨房给于木阳添了一碗,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虽然不要你命,也要关你几年黑屋,罚你几年苦力。” 于木阳捧着碗,苦兮兮道:“管饭吗?” 李寸心咧着牙,笑道:“管!” 第16章 第16章 有了这样一出插曲,什么也无法阻止众人开荒的脚步。 李寸心的米和麦子把他们的心养大了,也养得温吞倦怠了,都快忘了之前饥一顿饱一顿的窘迫,这里丰富的物资储备让云琇发挥出她的才能,把他们嘴养叼了,快忘了之前进食只是填饱肚子浑不管进口的东西是什么味道的困顿。 现在瞧见于木阳的惨状,众人都想了起来,莫名感到脊背发寒,以及生出了一种毛发倒竖的危机感。 于木阳深陷的眼眶,皮包骨头的身子,大腹便便,神态恹恹,每一处都让众人深刻感悟了‘仓里有粮,心里不慌’的真理。 田得开,得多开! 原本是除了云琇留在家里做饭看家,其余人都要去开荒的,突然来了个于木阳,李寸心便让夏晴也留在了家里做些木工活。 李寸心牵着驴,颜柏玉牵着牛,许印和赵蓬莱扛着两把犁,往田的方向走。 天气回暖后,草木疯涨,田岸上绿油油一片,长长的草叶撩过四人的胳膊,引得人皮肤一阵刺痒。 赵蓬莱说道:“这草长得也太旺了,等会儿要不要一道拔了?” 李寸心道:“田埂上的别管它,等会儿翻完了田放牛,让牛来啃。” 四人走到水田边上,李寸心说道:“许叔,你从这边耕,柏玉,你帮许叔把田里的石头树枝捡出去。” 颜柏玉下田搬石头,许印开始给水牛套牛轭。 李寸心拿脚丈量着,心里一边默数,一边带着赵蓬莱往另一头走。 她在位置上站定,对赵蓬莱,“你从这头耕。” 黑驴不太配合,在赵蓬莱鞭子下不是躺着耍赖,就是乱尥蹶子。 赵蓬莱在黑驴的挣扎下连犁翘也难把稳,更别说往前犁地了。 李寸心从赵蓬莱手里接过鞭子,替换下他。 李寸心把住了犁翘,在黑驴屁股上抽了一鞭子,一声吆喝,黑驴便乖顺地往前拉,犁头像破冰船破冰似的将土层破开。 赵蓬莱看黑驴在李寸心手里乖觉得很,一人一驴配合无间。 平整的凝成一块的苍白地面被划开一道口子,深色的土壤翻出来,堆积在犁沟两边。 “诶?怎么你上手它就愿意动?”赵蓬莱禁不住好奇,他也曾带黑驴去自己营地载过物资,黑驴脾性并不乖张,那时候挺配合,现在却反抗起来。 李寸心道:“你得吆喝,给它指令,犁翘也得把好,把土松出去,要不然阻力太大,它拉着吃力,你不能光打它,它肯定不乐意的。” 赵蓬莱笑着摇头:“这才刚开始呢,光是犁地就是一门学问。” “术业有专攻,各有所长而已。”李寸心笑道。 “是这个道理。”赵蓬莱深深点了下头。 李寸心教着赵蓬莱怎么跟黑驴配合,怎么省力,教完了这头,回去许印那边一看,一人一牛合作得也不太愉快。 牛是第一次开田,不愿使力,人是第一次开田,还不熟练。 李寸心道:“我还打算今天就把这八亩多的地犁完呢,现在看来,犁两亩地都够呛。” 许印还没犁到头,额上就开始冒汗,他似乎跟这牛这地较上劲了,“一回生,二回熟。等我们熟练了,你也不用跟过来,就在家里育苗就成,我们保准在收麦子前给你把这片地全开出来。” 李寸心见牙不见眼,“也不用那么多,开得太多了我们种不过来,到时候还是荒着,而且我们还要留些力气挖水渠的。” 开荒第一天,李寸心也不贪多,看着天色将晚,放牛吃完了草就收工回家了。 夏晴正在家里准备着做秋天打稻用的扮桶,为着这一件事,天天削木板削得精神恍惚。 夏晴图着做工方便,就坐在院子里堆放的木材上。 于木阳老实地坐在一边,人还是呆,但好在比之前看着有精神了些。 夏晴也不敢给他派重活,担心他抱一抱木头,就把这人骨头给压折了,所以只让他在旁边坐着,帮着给递个东西。 夏晴见到众人,站起身笑道:“你们回来了,开荒开得怎么样?” 李寸心笑笑,“还行。”许印和赵蓬莱闷头不说话。 夏晴道:“我去叫云琇准备晚饭。” 于木阳局促地站在木料堆旁,从夏晴说‘你们回来了’时就有些恍惚。 李寸心将于木阳上下看了两眼,皱着眉眯着眼,沉吟了一会儿。于木阳更加拘谨。 “许叔!”李寸心叫了一声,于木阳吓了一哆嗦。 许印放好了农具,从屋里探出头来,“怎么了?” “你和蓬莱拿个盆,去池塘边帮他洗个澡吧,他身上太脏了,衣服也得扒下来好好洗洗。” 许印走到于木阳身边,一个人有于木阳两个大。于木阳往旁躲了躲,显得有些抗拒。 李寸心以为他不想洗澡,板着脸说道:“就算是在野外也得保持自身清洁,身上有虱子事小,要万一得个皮癣生疮什么的,痒得你挠得身上没一快好皮,而且你还得跟我们分开。” 于木阳那张悲苦的脸上眼睛又红了,哽咽道:“我就只有这一件衣服。” 李寸心想了想,说道:“许叔,你把你那身皮毛给他应付一晚上,他衣服今天洗了,明天就能干了。” “成。” “拿点皂角过去,给他把头发搓搓。” 许印拿了个盆,和赵蓬莱带着人往池塘去。 李寸心在后边喊道:“在池塘外边洗,别把污水流进池塘了!” “知道了。” “这不就很有村长的气势了。”声音从背后从近处传来。 李寸心回头一看,颜柏玉把牛牵回了牛棚正过来。李寸心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是吗。” “再接再励,村长。” “你怎么也跟着夏晴叫我村长了。” “她们能叫你,我不能叫你?”颜柏玉很轻的表示疑问的从鼻腔里哼吟出一声,“嗯?” 李寸心粲然一笑,“但是很奇怪嘛。” 两人边说话,边往厨房去洗手。 赵蓬莱拿着于木阳的短袖外裤回来,就搭在木堆上,笑道:“这人洗了个澡,简直换了个颜色。” 赵蓬莱拿走许印那身皮毛,没多久,和许印带着人回来了。 捯饬干净的于木阳看上去顺眼多了。 晚上安排的是许印住新修的土坯屋,于木阳和赵蓬莱睡在仓库里。 于木阳就拿了个小木墩子坐在仓库门口,自己磨三七给脚上的伤口上药,看李寸心洗衣服。 李寸心用于木阳洗澡那陶盆装了水,把脏衣服泡进去后,丢了几根皂角进去,光着脚在盆里踩,踩着踩着听到一旁传来啜泣声。 李寸心寻声看过去,于木阳缩在门口,又开始呜呜咽咽。 “你怎么又哭了,云琇和夏晴都没你这么能哭,亏你还纹花臂……”李寸心嘀咕道。 于木阳澡一洗,他那被泥巴遮盖住的右臂和左腿上的纹身就露了出来。她有点刻板印象,觉得纹身的还是大面积纹身的都是硬茬子,冷酷冷酷的那种,轻易不在人前掉泪。 但她又转念一想,人长期忍受饥饿,不止会虚弱身体,更会虚弱精神,这人现在的精神这么脆弱,也是情有可原,便又安慰道:“别哭了,以后不会饿着了。” 于木阳抹抹眼睛,带着哭腔道:“我想起我妈。以前夏天的时候,她也这么洗衣服。” “……”李寸心。 得,又来一个。 于木阳抱着许印的皮毛,将自己枯瘦的没多少脂肪的身子裹住,“夏晴说你是村长。” 李寸心有点不自在地笑笑,“算是吧。” “我看到你屋子旁边有横窑。” “是有,怎么了?”李寸心心里浮起一层预感。 “你们好像都有那东西,游戏技能加点一样的,我也有,我的是‘陶瓷’,我现在做不了力气活,但是我可以烧一些瓶碗缸茶壶杯子,我能用那横窑吗?”于木阳说道。 李寸心的表情在遗憾惊喜间转换,她起初对这项天赋不是她们现下最需要最稀缺的而感到遗憾,随即又想起什么,“那你是不是也能烧砖瓦?” 于木阳点头,李寸心便又高兴起来,果然没有多余的天赋。 有了青瓦,他们屋顶不知要轻便多少。 没高兴多久,李寸心露出迷惑的表情,“你怎么选这么个天赋。” 于木阳,“……” 李寸心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不止有手滑这回事,也有念头滑一下这回事。于木阳原本是想选上一条的狩猎,脑子抽了个疯,挑中了陶瓷。 这项天赋对他寻找食物没有一点帮助,他也没有任何野外求生的经验,首先生火就是个大难题,以至于过得如此凄惨。 晚饭时,赵蓬莱得知于木阳能烧制砖瓦,振奋得拍桌子,“这是我们基建事业至关重要的一块砖瓦啊,果然村长放狼烟这个决定是没错的!”他也跟着夏晴几人叫村长叫顺了口。 赵蓬莱选址选来选去,屋宇的新址还是定在土坯屋旁,几人在桌上商议着是修建木制建筑还是修建砖瓦结构的房屋。 似乎仿古建筑更容易些,这边多的是高大木材,材料容易获取,而砖瓦需要大量粘土,要烧制,还需要储备青砖的粘合材料,更费力费时。 可问题就在于,夏晴缺少工具,缺少帮手,俗话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没刨刀没锯子,加工木板困难且缓慢。 缺人少力的当下,不论是木制槅扇,还是青砖墙面,都不是容易做出来的事。 赵蓬莱太着急,步子想跨得太大,等到仔细分析,恍然发觉困阻之大,落差之下,不由得气馁。 越想便越灰心,几个月才来了于木阳一个人,按照这个速度,建起一个村子,他们得等多少年。 “不要紧,不要紧嘛。”李寸心敲了敲碗,发出清亮的声音,赵蓬莱灰暗下去的眼睛看向她。 李寸心笑道:“我们又不要上班,又不要上学,种完田以后,一天二十四小时,夏天十好几个小时天亮,冬天九十个小时天亮,除了吃饭,都可以用来做事。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木板慢慢磨,砖瓦慢慢烧,一块一块往上垒,总有一天能垒起一面墙。” 赵蓬莱张着口,许久,“……你说的是。” 第17章 第17章 天气持续走热,小麦抽穗,青绿的麦芒被夏风吹得金黄。 到小麦开镰的日子,一行人天不亮就起了床,生火造饭,胡乱扒了几口,便去往田里收麦子,要趁着太阳没出来,天气凉爽,多割些麦子。 众人没有铁镰,用的是石镰,割没一会儿便容易钝,割到后来脾气上来,上手生拉硬扯。 众人将小麦捆成一束束,没有车载,便人背牲畜运,送回土坯屋,放到稻场上晒着。 晒麦子,打麦子,收麦子。 忙忙碌碌种完了棉花,不知不觉间,池塘边的育秧的田已经冒出一茬油绿如葱的秧苗。 种田是不能拖的,过了农时坏收成。 众人没歇上两口气,又开始给秧田放水,耙土打田,扯了秧苗,将一捆捆秧苗运到水田里。 云琇要在家里做饭。而圈里那窝兔仔成年,已经开始配/种,有两只母兔子开始含草垫窝,所以颜柏玉也留在了家里,看着兔子,同时帮衬云琇。 其余人一起下了田,连带着身体恢复了大半的于木阳也不例外。 一行人用扁担担着秧苗,问李寸心道:“村长,这秧苗放哪?” “抛田里。” “怎么抛?” 李寸心拿起一捆信手扔到水田中央,“抛散一点,到时候手里秧苗插完了,能就近拿到秧苗。” 众人抛完秧,脱了鞋,挽起裤管下水。 李寸心手里抓着把秧苗,“等等,你们先听我说,秧苗不能插得太密,不能插得太稀,适中最好。” 夏晴吐槽道:“你这就跟炒菜放盐说适量一样。” “这我也没法说隔多远。”李寸心开始弯腰插秧,她动作干脆利索,几乎手下去便上来了。 浑浊的水面一株油绿的秧苗挺立,半展身姿。 李寸心从另一手里取过秧苗,再插进水田里,动作重复,行云流水,眨眼间就插了一排了,果然像她说的‘疏密有度’,“你们看着心里衡量,自己把握,插秧的时候不要插得太深,浅一点,能稳住就可以。” 众人在水田里排开,有样学样,自己摸索,要注意疏密,要注意深浅,拘束着,下手有顾虑,插起秧来要比李寸心慢上许多。 初夏的太阳已经很毒辣,云朵稀疏,众人脚踩在泥里,浑浊的水面映出模糊的身影,脸上的汗珠沁出汇聚,从鼻间上滴落到水里。 插秧是个累活,长时间晒着太阳,佝着腰,低着头,站在水里没法坐。 第一次插秧的大多不适应,身体素质略差些的没插多少便觉得累,腰酸背痛,脑袋充血发胀,头昏眼花想吐。 李寸心想着众人不熟悉插秧,扯秧的时候就没扯太多。 等到下午的时候,众人的衣服都汗透了。 李寸心看到颜柏玉抱着水罐来送水,李寸心向田里喊道:“大家都上岸来歇歇,来喝口水。” 众人将手里的秧苗插完,陆续上岸来。 李寸心接过颜柏玉递来的碗,倒了一碗水,坐到了一旁的田埂上。 碗连带着颜柏玉手上的水缸,是于木阳来后烧制的一批,形状比李寸心自己烧得规矩多了,外边还上了一层釉料,烧出来的碗表面光滑洁净,能映出人影。 颜柏玉倒完了水,将水缸放到李寸心身边。 李寸心身上汗如雨下,像被兜头浇了一盆水似的,鬓间额边的头发湿淋淋的一绺绺,发根上一层水光,皮肤被太阳晒得发红。 颜柏玉皱了皱眉,拿起盖在水缸上的芭蕉叶将她的头发撩起来,给她扇风,“还有多少?” “今天把那边的田插完就回去了。” “等会儿我和你们一起插秧。” 李寸心拍拍颜柏玉的手臂,“不用,剩的也不多了。云琇一个人在家里忙不过来,你回去帮她,而且你得看着兔子,那可是我们这几天的肉食供应。”干活的时候,只吃青菜不抗饿,这两天云琇就是不炒兔子,也得煎条鱼。 说着,李寸心也不管颜柏玉答不答应,撩起脖子后边的头发。 她头发有一段时候没理了,那狗啃似的短发自己长着长着,长成了个鲻鱼头似的发型,披着太长嫌热,扎起来又太短,她自顾自说道:“我得找个时候把这后边的头发尾巴剁了,披着跟围了个围脖一样。” 颜柏玉放下芭蕉叶,“我帮你扎起来。” “扎的起来吗?” 颜柏玉将自己头上束发的头绳结了下来,长发似墨绿的柳丝在风中轻摆。她口里咬着头绳,两手做梳,手指传过李寸心头发。 李寸心感觉到头上的手指凉丝丝软乎乎的,忽然很不好意思地拘谨地缩起身子,解嘲道:“很多汗吧,你等会儿回去还得洗手。” 身后的人没回她,她只感觉头上有一层力道在一圈圈收紧。 “好了。” 李寸心摸摸脖子后边,一丝头发都没落下,额前的刘海也全被撸了上去,她感觉整个世界都清爽明亮了,“诶,真扎上去了!” 她欢喜地回过头,颜柏玉看到她回头时,怔愣了一下,少顷,很轻的若有似无的,“嗯。” 李寸心站起身抻了个懒腰,下了田,头也不回说道:“我们这一会儿就插完秧回去了,你先回去吧,让云琇可以开始做饭了。” 田里的风太燥热,带着泥土和暴晒过后的青草的味道,吹来时风轻轻捂住了耳朵,隔绝了别的声音。 颜柏玉望着那道背影,晃了晃神,良久,才弯腰抱起水缸回家去。 这插秧,众人是越插越熟悉,但这十亩田,众人也插了四五天。 插完秧后,像是完成了一个大工程,农活告了一个段落,众人瘫在屋里想着狠狠睡他个天昏地暗。 可是生物钟强迫他们清醒,没有娱乐消遣方式,无聊使得他们想着法的找事做。 刚好,云琇的香料用完了,那香料是她们在森林里找到的,记得个大致的位置。 众人便商议着进行一次晚来的郊游踏青,算是劳作后的度假,一来去森林里找肉桂和花椒树,二来看看能不能打些猎物回来。 狼烟歇了两天,一行人等到太阳光弱些后,拿好工具,关好房门,路上还没到达森林,便已经天黑,众人就在外边生火露营,隔天一大早,勉强能视物后便再次启程。 到达森林边缘时,还是清晨,林子里的空气格外清新,清脆鸟鸣或远或近,枝叶如新凝结了露水。 一行人跟着夏晴和云琇走,一边四处张望,森林中物种繁多,春夏开花结果,繁衍生育,都是可以利用的资源。 众人还没找到肉桂月樟,就先被一棵平平无奇的松树吸引了注意。 松树上嗡嗡作响,一个椭圆形的树洞里结着一个蜂巢。虽然从外往里看,只能瞧见密密麻麻团结在蜂巢上的褐色的蜜蜂,但众人脑子里有蜂蜜的图片。 那琥珀色的糖浆一样的蜜液。 众人眸子闪动,胃部响应。 许印向众人挥了挥手,“你们走远点。” 云琇欣喜道:“许叔,你要取蜂巢啊。” 夏晴道:“可这也没取蜂巢的工具啊,这徒手拿,不得被蜇成猪头。” 许印却没犹豫,走到树洞前,伸手试探了一下,“还成。” 颜柏玉将黑驴背上驮着的冲锋衣取了过来,丢给许印,“许叔,盖在头上,好歹遮一下。” 颜柏玉又从驴背上拿出几片芭蕉叶,等着装蜂巢。 许印看了她一眼,转而对李寸心几人说道:“你们走远一点,这里就我和柏玉就成。” 几个人三步两回头地往远处走。 “诶,这是青梅吧,是青梅还是青枣啊?”于木阳指着一旁的树问。 几人看过去,于木阳身旁的一棵乔木枝叶上青果累累。 夏晴坏笑道:“青枣,应该熟了。” “是吗?”于木阳伸手就摘了一个下来,拿手擦擦,张嘴咬了一口。 夏晴问道:“甜不甜?” 于木阳眉毛抽搐了一下,笑道:“甜。”狠狠咬了一大口,又摘了一个给赵蓬莱尝,“赵哥,你也尝尝。” 赵蓬莱信以为真,接过来一咬,汁水溢满口腔,刺激得腮帮子抽搐发疼,整张脸瞬间老了十岁。 这时候于木阳才脸上扭曲,把嘴里的青梅吐出来,口水流了一地,狞笑道:“能坑一个是一个。” 赵蓬莱对着于木阳屁股上去就是一脚。夏晴和云琇捧腹。几个人闹成一团。 李寸心好笑着摇头,她转过身四处张望,往前走了些,想要找找看有没有能用的种子,她自己种植的作物有的就是从这里找到的。 前边一棵横倒的树木上生了一片苔藓,树下的蕨类植物叶片像是两派绿色的短须。 李寸心爬过横倒的树木,看到绿从中的一抹白,那是一朵含羞微垂的百合,白色花骨朵的花瓣内侧顶端带着一点红褐色。 见到鲜花的心情总是好的,李寸心欣喜地走过去,想瞧瞧附近还有没有它的同伴,视线很自然地顺着往前,抬起来。 前方绿草鲜花肃立两旁,树木枝干在头顶弯曲形成穹顶,像是形成一条绿色的隧道。 隧道尽头有一株苹果树,苹果树伸展出的枝干壮实,比一个成年人要高些,需要垫着石头才能摸到枝干。 有一个人将一条枯藤似的长绳甩到枝干上,套成一个圈,拉了拉,试试结不结实。 那个人将纤细的脆弱的脖颈,探到那个圈里边去,那个圈所在的平面有一个生死的界面。 李寸心如坠冰窖,火热的天,她感到浑身发冷,肌肉僵硬。 她瞪着眼睛,眼角张得发疼,却无法挪开视线,那枯藤结成的圈好似套在了她脖子上,身体下坠,圈收紧再收紧,她无法喘过气来。 她张了嘴,想要叫,喉咙里失了声。 一种难言的恐慌和无助席卷了她,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是梦是现实。 身后的笑闹声像是一块石头,打破了虚空的镜子。 李寸心艰难地回过头去,看到背后的人,她叫出声,“人……” “救人。” 她晃过神来,顾不上云琇几个能不能听到,一边往尽头跑,一边叫道:“柏玉,救人。” “云琇,夏晴……” 她也不知道自己叫着谁的名字,只是尽力避开横档着的灌木杂草,往那株老松树,往那个意图吊死自己的人影跑去。 第18章 第18章 李寸心跑得太急,她越是心急,在这森林高矮相间的植株里就越像是在淤泥地里迈步。 藤蔓植物的触手像是蛛网一样将支撑物连接,左手拉着新欢,右手不舍旧爱,牵牵缠缠,无意中将李寸心脚下一绊。 李寸心身体顿时失去了平衡,往前扑倒,虽有胳膊支撑,下巴还是狠狠磕了一下。 有人伸手拉她的胳膊,“村长,你没事吧?” 李寸心没看清是谁,只是指着前头,“别管我,救人,先救人呐!” 那胳膊上拉扯的力松开了,前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寸心撑起身子来,看到于木阳和赵蓬莱飞奔到那头。 于木阳抱住那人的双腿往上托举。赵蓬莱被横伸的灌木枝条绊了个趔趄,他单跳着把腿抽开,迅速上前,把手伸入那个圈里,剥开生与死的缝隙似的,插入到那严丝合缝的脖颈和索命绳中间,一手扶着人的脑袋,将那人和绳索分离。 后赶到的云琇和夏晴围了上去。 那人双脚落在地面。 李寸心的心里也咚地一声闷响,像是什么悬得很高的东西落下来,虽然落在了实地上,但摔得很疼。 李寸心还是觉得脖子上箍得慌,她扯了扯领口,依然觉得肺里发闷,仿佛吸进的空气中没有氧气。 那一头的许印和颜柏玉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许印已经掰了两块蜂巢出来,说道:“你过去看看,这里我一个人就行。” 颜柏玉也不和他推辞,将手里的芭蕉叶交给许印后,便匆匆离开。 她行动敏捷灵活,像森林中跳跃的灵鹿,不被罗网似的藤蔓青枝所纠缠,很快的便赶了过去。 她到李寸心的位置时,赵蓬莱几人已经救下了那个寻死的人。 她松了口气,走到李寸心身旁,见她跪坐在地上,“你摔着哪里没有?” 她在李寸心身边半蹲下来,李寸心看着救人的方向愣着神,听到耳边的声音,身体下意识地回头。 李寸心没有防备,还来不及隐藏,茫然的神情中,那双眼睛蓄满了眼泪。 颜柏玉愕然地僵硬了一下,仿佛她的画面有一瞬的定格。 李寸心的眼泪很清澈,像是一泓清泉不安的水面,新叶上凝结的露珠,一滴滴眼泪下来的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互相牵连。 颜柏玉柔声问:“你怎么了?” 李寸心晃过神来,感觉到自己的眼泪,看到颜柏玉关切的神情,她局促起来,舌头打结,“下,下巴疼……” 李寸心的下巴被划了几道口子,破了皮,泥巴和绿色的草浆粘在殷红的伤口上。 颜柏玉的目光下垂,由李寸心下巴挪到她的脖子上,李寸心的手正搭在上面。 下巴疼,为什么捂着脖子? 颜柏玉避开她伤口处,从她脸侧的下颚骨抬起她的脸,看到伤口附近没有青紫红肿,“牙疼吗?” 李寸心道:“不知道。” “张嘴我看看。” 李寸心不知道为什么要问她牙疼,为什么要张嘴,但仍然很配合的张开了嘴巴。 她习惯性地压舌头。 从小到大,生病去医院,医生都得夸她一句舌头压得好,用不着拿棉签压舌心,就能瞧见扁桃体和小舌头。 “……不用张这么大。把牙齿露出来我看看。”颜柏玉无奈道。 李寸心呲牙。 颜柏玉瞧着牙龈没有撕裂出血,“牙齿有被磕得活动的吗?” 李寸心用舌头抵了抵牙齿,“没有。” “那应该没有摔骨折。”颜柏玉轻声道。 许印也赶了过来,他一手牵着黑驴,手臂上搭着颜柏玉的冲锋衣,另一手提着一只小水罐,那水罐原是他们路上拿来烧水用的,现在装了蜂巢,即便蜂巢外裹了一层芭蕉叶,罐口也盖着芭蕉叶,依然有不少蜜蜂围在罐口上飞。 许印胳膊皮硬肉厚汗毛多,还是冒出不少小包,被蜇出的小包上还有一两点鲜血,他问向前方回转来的赵蓬莱四人,“人怎么样了?” 李寸心和颜柏玉抬头看过去,赵蓬莱背上背着人,那人的脑袋无意识地垂在赵蓬莱肩膀上,云琇在一旁扶着那人的背,于木阳和夏晴两人走在后头。 云琇心有余悸,“还好颈椎没断裂,把人松下来的时候做了人工呼吸,只是清醒没两秒又晕过去了。” 听到是晕过去了,李寸心煞白的脸色才好转一点。 赵蓬莱走到近前来,李寸心三人瞧见他背上人的身形和长发,知道了这是个女人。 赵蓬莱道:“没想到出来一趟救下来个人。”大抵是瞧见这人上吊寻死,即便是他们村子即将又添上一名人口,他的脸色也说不上是高兴。 于木阳想起了自己冒出寻死念头的那段时候,神情变得恍惚,他下意识去看李寸心,忽然很想回他那采光不好的小仓库里待着,“村长,村长,我们回去吧,这,这还有个伤员呢,不好在外头待着。” 李寸心说道:“现在太阳大,带着个昏迷的人也不太好,等下午不那么晒了,我们再动身。” 众人见这话也有道理,便依着她的主意来。众人在灰狼的带领下找到水源附近安营。 夏晴、云琇和许印带着三头灰狼去寻找香料。 营地里,于木阳要去打水,这次出远门是锅碗齐备,一共带了一只水罐、一口砂锅,七只碗,水罐装了蜜,于木阳便只能拿着砂锅去打水。赵蓬莱寻来树枝落叶,李寸心生起火来,颜柏玉让那个女人平躺下来,将自己的外套做了个枕头垫在她头下。 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刚成年不久,还在上学的学生,青涩的眉眼有两个很重的黑眼圈,让她的面容显得疲惫,即使是昏迷,眉毛也拧着无法松开,圆润的鼻头上沾了一点脏东西,嘴唇像是缺水的花瓣,干枯起皮,翕动着不安地呓语。 颜柏玉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回过头,见到李寸心望着这边,像是在看这个女人,又像是在发呆。 于木阳打了水回来。颜柏玉起身来到李寸心身边,“走吧。” 李寸心茫然抬头,“嗯?” “把你下巴上的伤口清洗干净,免得之后发炎。” “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只是破了点皮。” 颜柏玉道:“不弄干净,脏污会粘在伤口上面和伤口混为一体,结痂的时候就会被包裹进去。” 李寸心,“……” 赵蓬莱对李寸心说道:“你们去吧,这里有我和木阳看着。” “……好吧。” 水源离营地也就是几十步路,那是一条溪流,清澈的水流下还能瞧见水底的石头和落叶。 李寸心说道:“其实我一个人就行,掬一把水搓两下的事。” 李寸心说着说着,看到颜柏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棉花。 李寸心笑道:“你怎么出门还揣一把棉花在口袋里。” 颜柏玉一本正经的扯棉花,将那棉絮搓成一个棉球,“我想着以防万一,路上要是谁受个伤,压着止止血。” 颜柏玉蹲在溪边,将棉球浸湿,对一边的李寸心道:“蹲下来点。” 李寸心干脆盘腿坐在了颜柏玉跟前,颜柏玉抬起李寸心的下巴。 李寸心伤口的鲜血已经凝固,脏东西和伤口沾粘在一起,颜柏玉只能拿湿棉球一点点的沾湿泥土草浆,再轻轻擦拭。 颜柏玉动作很轻,很慢,李寸心无聊,又觉得老盯着颜柏玉的脸不自在,也不礼貌,眼睛转着圈地往别处看,眼睛斜着斜累了,最后回正,还是得看着颜柏玉的脸。 她不禁又发起呆来,眼睛自动的去分辨颜柏玉的脸。 事到如今,她还是想说颜柏玉的睫毛真长,又密又翘,不知道她眼睫毛是不是跟头发一样软,感觉一样软。 颜柏玉的眼睛是浅棕色的,她们离得近,她能清楚的看到她的虹膜,围着瞳孔那一圈像是火山口,表面附着一层剔透的水晶薄壳。 颜柏玉的皮肤也很好,只可惜在这个世界,风吹日晒雨淋,什么事都得自己干,皮肤难免粗糙些,可就是这样,她的皮肤也比她们好。 李寸心想,这大概是天生的。 “疼吗?”颜柏玉打断了李寸心的思绪。 “也……还好。”李寸心忽然有些做贼心虚的慌张感。 颜柏玉道:“赶得及的,终究能救下来,要是自己先慌乱起来,能成的事反而会被弄巧成拙。” 颜柏玉的话轻轻柔柔的,不像是在说教。 李寸心道:“我就是突然看见,有点吓着了。云琇她们这样,于木阳这样,那个女人也这样,多来几次,对心脏不好。” 颜柏玉道:“好了。” 颜柏玉将那站满泥污和血渍的棉球丢在地上。李寸心伸着身子到水面瞧了瞧,那是几道竖着的划伤,被颜柏玉擦过后,只剩下浅红色的痕迹,在水里瞧不清晰。 李寸心回头对颜柏玉道:“你看,像不像山羊胡子。” “回去吧。”颜柏玉虽然没有接她的话茬,却眉眼展开,失笑了一下。 两人回到营地不久,云琇夏晴和许印也回来了,不止带回了香料,还有李寸心要用来扦插的枝条。 众人在原地吃了些咸鱼肉粥,清洗了锅碗。 没过多久,那个寻死的女人醒了过来。 李寸心和离得近的颜柏玉走过去看她,许印站了起来,余下的人也停了手里的事向这边望着。 女人的目光有些呆滞,却在看到近处的人脸后迸出光芒。 李寸心注意到她的拇指有掐自己食指的动作。 女人想要起身,颜柏玉扶着她的胳膊,帮她起来。 女人看到附近高树遮天,绿荫成片,顿了一下,露出惶恐的眼神,却又像是不甘心般,想要往远处去,像要找什么。 从始至终,女人没说一句话。 众人看她神态异常,担心她还是想不开,都走上前去,和她说话拦阻她。 女人情绪却越来越激动。 李寸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异常平静,隔着十几步远,对那女人叫道:“你没回去,这里还是那个地方。” 女人动作停下来,回头看向李寸心,眼里的光一点点湮灭。 第19章 第19章 从这以后,女人丢了魂魄。 她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而排斥让自己恢复清醒,把自己的灵魂游离在外,只留着一具肉身感受苦难。 目光怔怔的,人像疯了傻了。 众人牵着她走,她便跟着走,众人喂她吃饭,她也张口吃。 但她一直很安静,颜柏玉等人和她说话,她好似没听到,也不回答。 众人问不出她的名字,天赋是什么,是哪里人,只能从她的穿着和形貌推断出她到这个世界可能只有几个月,可能更短。 众人等到太阳西斜,温度下去后返程,天黑时回到之前歇脚的林子。 那林子有不少松树,长势好,夏晴和赵蓬莱来之前曾挑了几株粗壮饱满的割了口子,挂上罐子,收集松脂。 这是天然的清漆,涂抹在家具或梁柱表面以做保护层,挂了一晚上,收集了不少,可要供给他们预计的建筑家具使用,尚且不够。 实际上,他们住处不远就有油桐树,去年落下的桐子铺了一地,今年已经开花,陆续又要结果。 夏晴和赵蓬莱巴巴望着这桐油的原材料眼馋,可眼下没一个会榨油的,夏晴倒是会做古法榨油的器具,一来没时间做,二来不知道榨油的步骤方法。 就好比,夏晴老早就做过一台小型的纺线车,夏晴按照脑海里的图纸模仿着做了个十成十,做完了发现不会用。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棉花要不要先做处理,纺线车上线要怎么缠,线头怎么拉出来。 那纺线车最终只能做个摆设放在屋里。 第二天天亮后,众人再度启程,赶在太阳暴烈之前回到了土坯屋子。 女人看到建起来的几间土房子眼神有很细微的波动,从目空一切的状态到了放空着回忆的状态,只是在外人来看,看不出任何区别,只以为她在发呆。 女人还是不说话,于木阳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哑巴。 众人让女人坐她就坐,给她喝水她便喝水,撵一步走一步,要不然就总是呆呆的,不做反应。 众人无计可施,只有深深叹息。 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也只有女人不再寻死这件事。 可众人也不敢就此放松警惕,白天总要安排一个人看着她,夜里也会留人陪她一起睡。 现在天气热起来,农耕的空隙时间,众人又另起了三间竹屋,以供休息。 一间竹屋靠着小仓库,另两间竹屋与给赵蓬莱起的那间小土坯屋子垂直,坐西朝东。 这块地方整片的建筑连起来,已经成了一个倒山字形。 男性的住处被划到左边,女人们的住处则在正屋这边,处于山字的右边,中间有做为山字那一长竖的厨房、草垛、黑驴草棚阻断了左右。 对于生活某些方面而言,减去了双方不少尴尬。 现在多了这个女人,他们勉强也能睡得下。 这个时节,田里的农活不算重。李寸心棉籽没保存多少,直接用棉籽育苗活的少,棉花田种下的苗不多,好在是这里风调雨顺,土壤肥沃,也能顺顺利利成长,在盛烈的阳光下开了花,棉花打了顶,便是除草看虫守水,水田挨着棉田,能一起看顾。这些事她一个人就能做。 人力空了出来,赵蓬莱建新房的盘算便提上了日程。 众人避开暑气最高的午时,定好尺寸,清理表面,平整场地,开挖基坑。 工程进展缓慢。有时候许印和颜柏玉要翘一翘班出去捕猎,李寸心要巡田,夏晴要加工木材,于木阳要筹备砖瓦,云琇肩负着众人伙食,还要照顾那个没有多少起色的女人,最让赵蓬莱吐血的莫过于没有度量衡,画了工程图没法上数据,最后只能拉着长藤定位置。 夏晴拍拍他的肩,一副过来人的神气:别灰心,姐做木工活的时候就用的相对位置,人活着,都是小事情。 赵蓬莱:…… 一桩桩一件件,硬生生把赵蓬莱磨得没了脾气,也学会不把自己逼得太紧,让自己松快松快。 许印再出去捕猎时,他便提议回自己的营地转转。 众人想起他那片水产丰富的湖泊,因为冬天白昼短,积雪寒冷,出行不易,而大多生物冬眠,春季暖和起来,他们又开始忙农事,而且鱼类食物在近处的两片池塘也能获得,便没有再生出去那片湖泊的打算。 赵蓬莱一提,众人又想起个大肉肥的熏鱼,如果是活鱼,味道该怎样鲜美啊。 赵蓬莱又顺嘴说了一句,“那边还有不少飞禽,都不怎么怕人。” 许印这些日子都去林子里转悠,想再抓一头花猪回来,结果几次下来都没有收获,现在听赵蓬莱一提,便想着换一换目标调剂一下也好,便点了头。 夏晴一听说要去那座湖泊,兴致冲冲,“我也想去,我还没去过那片湖泊。” 于木阳听见,凑热闹道:“什么湖泊?” 两人看着许印,夏晴道:“许叔,带我去嘛。” 许印看向李寸心,两人又将目光转向李寸心。夏晴眨巴眨巴眼,“村长~” “许叔,带他们去吧,叫他们认认路,也能帮上一点忙。”李寸心看了眼坐在堂屋里,痴痴望着蓝天的女人,默了半晌。女人还是老样子,李寸心不知道她是真疯了,还是在逃避现实。李寸心向夏晴道:“夏晴,也带她一起去,路上照顾好她。” 夏晴愣了一下,说道:“村长,可她这精神状态,路上要是出个什么事……” 李寸心说道:“不是还有许叔他们在吗。我就是想让她去别处走走,你们带她去钓鱼去摸虾,好好玩一玩,放松一下精神,看看会不会让她的情况好些。” 夏晴看向许印,许印没说话,默许了,夏晴道:“那好吧。” 众人收拾工具干粮,也不管天热,摘了荷叶在脑袋上顶着当遮阳帽就出发了。 李寸心回身看了看坐在屋里的颜柏玉,笑问道:“你平常都是跟许叔一起出去捕猎的,今天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 颜柏玉抬起眼睫目光幽幽地瞟过来,“怕热。” 李寸心将胸口体恤拉了拉,坐到颜柏玉身旁,“这天气是挺热,但最热的也就是这几天了,熬过去后,温度就慢慢下去了。” 两人坐在堂屋里帮夏晴给做了标记的木材凿孔,夏晴要做的东西太多,他们有时候得空了也会帮把手。 两人没怎么说话,屋外被灼晒得带点热气的风吹进堂屋里,虫鸣声起起落落。 颜柏玉默然抬起眼皮看面前的人。 李寸心额前的头发太短,扎起来活动一会儿后,也会垂落下来几指,一指弯曲着的俏皮发尖搭在她鼻子上,她鼻梁上迎着一层光,大概是痒了,她伸出食指摸了摸鼻尖。 颜柏玉起了点笑意,又悄然地垂下眼皮。 许印一行人一直到下午太阳快落山才转回来,李寸心坐在堂屋里,隔老远看着一个人影。 李寸心笑道:“他们回来了。” 她和颜柏玉迎了出去,眯起了眼睛。 夏晴像猴儿似的撒欢,一路连跑带跳,嗓门从天边传过来,“村长——云琇——柏玉——” 三人看到夏晴手里提着什么,等她走近了,才发觉这人光着脚丫,满腿干枯了的泥巴,一双鞋子的鞋绳系在一起挂在脖子上。 夏晴的双手空了出来,一手提着一只鹅似的肥大飞禽。 那两只飞禽和大白鹅有九成像,除了翅膀主羽带点褐色外,其余一模一样。 那肥鹅被命运扼住了脖颈,在夏晴手里不断扑腾翅膀,就是挣脱不了枷锁。 夏晴真是风一样跑回来,直叫:“架火!快架火!” 三人发愣,“哪来的?” 夏晴说道:“湖边抓的呀。” 肥鹅扑扇着翅膀,鼓动的风吹起地上的木屑。 李寸心眼睛一眯,叫道:“夏晴……” 夏晴一看她这表情语气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后退一步,半是撒娇半是商量,“我知道你又想养着,后边于木阳还提着三只呢,村长,好村长,那三只够养了,我们就吃两……就吃一只嘛。” 李寸心看到后边,于木阳果然抓着三只鹅,那三只鹅脖子要被勒断了似的发着凄厉嘶哑的哀鸣。走在后边的许印和赵蓬莱照顾着那个女人,手里也提着不少鱼,两人还弄回来一包菱角。 于木阳听到李寸心想把鹅养着,跟着夏晴一起,搁那哼哼唧唧,“村长~” “好了,好了。”李寸心笑道:“吃!” 两人欢呼起来,后边的许印和赵蓬莱相视一笑。李寸心把鹅翅膀上的羽毛斩掉,让它们无法高飞,交给颜柏玉,让她辨别公母后,发觉是三公两母,便挑出一只公鹅给了云琇。 于木阳叫道:“快快快,起炉灶,做烧鹅,把前两天烧出来的果木炭拿来用。”于木阳一想起深井烧鹅配梅子酱的滋味就咽口水,正好前段时候摘了青梅,盐渍了梅子。 云琇笑道:“你现在做挂炉也来不及了,天都快黑了,今天这顿晚饭你还吃不吃了,再说,做烧鹅我们也没那么多辅料。” 于木阳和夏晴一阵哀嚎。 李寸心说道:“直接炖吧。” 许印杀了鹅放了血,在热水里扯干净了鹅毛,把光溜溜的肉鹅交给了云琇。 余下几人想趁着天没黑,至少做个简易的鹅笼子出来,跑去林子里砍柳条。 夏晴和于木阳将那个女人带在身边,他们一路上跟女人搭话,女人没有回应过他们一句,他们也习惯了一个人跟她自顾自的说。 瑰丽的霞光堆积在西南的一角,暮色渐重,风半冷半热的,远处传来鸟的鸣叫。 夏晴学着它叫:“豌~豆~巴~果~” 夏晴蹲下身来,扯下来一根草,递给那个女人看,笑道:“你看,这个叫太阳草,小时候在农村里经常见,把草根从两边撕开,能撕成一个圈,挂在树上,明天就会出太阳,要是撕断了,明天就要下雨,我们要开运动会的时候就经常撕它的根茎,祈祷明天是个好天气。就是之后到城市里生活,就再也看不到它。” 女人看着,竟然主动伸手接。 夏晴错愕不已,一边观察着女人的神色,一边拿胳膊肘捅了捅于木阳。 两人都诧异于女人的变化,夏晴几乎是小心翼翼递过去,直到女人接住。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云琇的呼喊声,“夏晴,于木阳,回来吃饭!” 女人猛地回头,看到远处站在屋旁呼喊的身影。 夏热的风,暗蓝与赤红拼接的天。 聚集耍闹的玩伴。 烟囱飘散的白烟,柴火的味道。 那叫着回家吃饭的声音从天边传来。 遥远的记忆与现实重叠。 她的心脏被重重一击。 瞪着的眼睛泪水决堤,她赤红了眼眶,发出一道气音,“我想回家。” 这声音于木阳和夏晴听得不真切。 可这气音随即爆发成一声呐喊,“我要回家!” 凄厉的叫声让于木阳和夏晴背上一阵战栗,头皮发麻。 第20章 第20章 “我要回家!!!”女人哭着喊出这一句,直到声音彻底嘶哑,肺部都在震颤撕裂,放出空洞洞的痛苦的回音。 共情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夏晴和于木阳被彻底震慑住了,那不堪承受的巨大不安幻化成恐惧,从脚趾爬上来,抚摸到胳膊。 夏晴寒毛倒竖,抱住自己双臂。于木阳怔着往后踉跄了一步。 女人向远处疯跑出去,像受尽了委屈,嚎啕大哭,要找回家向父母哭诉的孩子。 “我要回家。爸,妈……”女人的声音随着奔跑而震动,一腾一腾的。 女人一直向前跑,漫无目的,只是被心底汹涌的思念淹没,受情感驱使而行动。 直到她瞧见那株挺直的松树。 那是一株千年老松,坚硬的黑褐色树皮像石头一样,枝干向两边展开,在暮色中等候在那里,张开了巨大的怀抱。 那个怀抱带着甜蜜的诱惑。 女人的目标突然明确,神情彻底疯狂,向松树撞去。 想要拥进它的怀抱中,把自己的血肉融进它的枝干里。 就在这时,从横里突然扑出来一个人,拦截了女人的去路,庞大的身躯将女人抱在怀里,扼制住女人的脚步。 赵蓬莱气喘吁吁的赶到夏晴和于木阳身边,两人堪堪回过神来,看向将女人拦下来的许印。 夏晴和于木阳这才后知后觉女人是想要寻死,即便从科学的角度分析,女人触柱不一定能亡,可她求死的决心,夏晴和于木阳真实的感受了,脊骨的寒意上涌到脑髓,他们禁不住浑身战栗。 女人在许印怀里恸哭,挣扎不止,抓他咬他,就是挣脱不开束缚。 松树张开的双臂仿佛垂了下去,它露出失望的姿态,身姿在一步一步远去,变得遥不可及。 女人惶恐不安,拼命地向那株松树伸手。 她的哭泣异常尖利,变成毫无意义的嚎叫,什么东西要从她的身体里挣脱出来。 众人切切实实的感受到女人的理智在燃烧,她脑袋里的那根线拉到了极致,开始崩丝,线中间只剩了一根单薄的细丝牵连着。 女人的崩溃像瘟疫一样传染,夏晴捂住了耳朵,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害怕得跺脚,于木阳脸色苍白,赵蓬莱惊愕在原地,许印浓眉深敛,面色满是沉痛。 云琇一早就看到了这边异常的情况,叫了李寸心和颜柏玉,急急忙忙过来,还没靠近,那苦涩的辣嗓子的气氛就已经蔓延过来了。 云琇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要怎么安慰她才好?怎么安抚她才好?他们自己尚且在这苦难之中挣扎。 李寸心越过众人,碎石子在她脚下发出咯吱地细响,她径直走向女人,脚步那样稳,速度那样快。 她在许印和女人面前站定,身影仿佛将那株松树也压过了。 她停在两人跟前的一瞬间,抬手就是一巴掌。 那动作毫无犹豫凝滞,干脆也是突兀地就甩了出去,动作快得众人反应不过来。 啪地一声,很是响亮,生生打断了女人的癫嚎,打断了蔓延的痛苦情绪。 众人抬起眼睛,震惊地瞪大了双目,全都呆滞了。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回去?”李寸心疾言厉色,垂下的手颤抖着。 女人怔怔地抬起头来,她那半张脸很快肿了起来,痛胀的感觉刺激着麻木的情绪。 众人从来没见过面目这样严厉可怖的李寸心,不由得摒住了呼吸。 李寸心被夜晚凉薄的空气噎了下气管,她有些气喘不顺,“你只会在剧痛里苦苦挣扎,把自己变成一堆烂肉!” 女人的身体在战栗。 地面野草里生长了一片婆婆纳,毯子似的平铺在地面,坚韧生长,旺盛繁衍,从茎叶里开出紫蓝的小花。 李寸心半跪在女人跟前,手按在她肿起来的脸颊上,问道:“疼吗?疼就对了。” 女人不说话,定定看着李寸心,眼泪只是流,喉咙里困笼小兽一样呜咽。 “死亡很痛苦的。”李寸心声音很温柔地叙诉这样一件事实。“你还活着,你要好好活着。” 许印感觉到女人不再挣扎,渐渐松开了她。 李寸心拿掌缘擦拭去女人流下来的眼泪,“活着不可怕,你不要怕,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你的父亲,是你的母亲,你的兄弟,你的姐妹。” 李寸心抱住女人,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给背过气去的人顺气一样。 女人的声音仿佛冲破了一层桎梏,如一道涓涓细流平缓地泄出,不再有那让人心里发毛的哀嚎声,她的哭声清脆。 女人抓着李寸心的衣服,“好疼,好疼啊……” 许印无可奈何地一声轻叹,宽大的手臂,搭在两人肩上,安抚似的拍了拍,走来的颜柏玉无言,手掌落下,抚摸似的揉了揉女人的脑袋,夏晴被感染,跑来叠罗汉似的往这边抱。 盛夏天的最后一抹燥热被夜色压下。 女人情绪由高到底,体力也由高到底,从慷慨激昂的悲歌到断断续续的啜泣。 天已经黑得只能看人看到一个朦胧影子。 云琇从夜风中嗅到一股焦糊的气味,她心里模糊片刻,跳起来叫道:“哎呀,我的鹅!”她握着锅铲急急忙忙跑回去。 “回去吧。”一人说道。 “回去吧。”众人附和。 李寸心搀扶起女人,许印和颜柏玉走在两人身边,于木阳走在前头,不时提起脚来,屈起手指弹一下腿上的虫子,夏晴走两步回头望望,赵蓬莱抱起扔在地上的柳枝,跟上了众人。 云琇用菱角和萝卜炖的大鹅,满满一锅,幸而只糊了底面一层,经过抢救,还能上三个砂锅来装。 众人点起了蜡烛,围着桌子坐下,将屋里挤得满满当当。 食物的芬芳盘绕在温馨的烛火上,女人的眼珠里光波晃动,她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是这样的饥饿。 众人照顾着她的情绪,也像是要实现李寸心“是你的父母兄弟姐妹”这句话,帮她夹菜,将那鹅大腿都夹到她碗里。 众人并不是餐餐有肉,而且有肉的时候也大多吃的是鱼肉,鹅肉是他们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吃,光是‘肉’这一项已经够叫他们嘴馋了。 这鹅还肥硕,汤面浮出一层金黄的油脂,鹅肉吸饱了汤汁,下口一咬,烫嘴的肉汁流出来,鹅肉不柴不腻,鲜咸适中,最主要是它肉厚块大,合着米饭能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菱角肉煮得面面的,近似土豆板栗的口感,吸了油脂和鹅烫的鲜味,比起肉来,滋味不减。 他们对原来世界各种食物味道的印象已经模糊,即便知道云琇佐料不足,没将这鹅肉做出花样来,他们也依旧觉得这是他们吃过滋味最美的一顿鹅肉。 于木阳一张嘴推土机似的,夏晴道:“你饿死鬼投胎啊。” 于木阳不服气道:“你怎么光说我,许叔都吃了两碗了。” 夏晴道:“许叔好歹那么大个头,你说你怎么光吃饭,不长肉。” 于木阳比刚来的时候已经胖了一圈了,只是和他的骨架相比,皮肉看上去还是嫌单薄了。 于木阳腆着颜对李寸心笑道:“要是天天吃鹅肉,保准年底长得跟许叔一样壮。” 云琇笑骂道:“你想得倒美。” 李寸心沉吟起来,认真盘算起来,说道:“这事也不是没可能。” 桌上的人一愣,于木阳只是说说,众人心里明白,哪里想到李寸心像是当了真。 于木阳目光炯炯,“村长,我就那么一说,你不会也是在开玩笑吧。” 李寸心一本正经道:“柏玉的天赋是驯化,虽然不是养殖,但有些知识是相通的,她可以负责畜牧养殖。” 李寸心其实一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农耕和畜牧是分不开的,现在田里肥力高,需要基肥追肥少,可长久种植下去,到后边总会需要施肥。农作物的残料喂养牲畜,牲畜的厩肥作用于农作物,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夏晴的声音飘起来,“鸡生蛋,蛋生鸡!” 众人丝毫不怀疑颜柏玉的能力,毕竟那兔子窝里又添了一窝仔了,众人脑海里不禁想象鸡鸭鹅成群,猪牛羊满圈的场面。 颜柏玉面带微笑打击道:“是这么个道理,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蛋也没有,鸡也没有,怎么生?” 众人脑袋上支棱起来的耳朵垂了下去。 李寸心道:“美梦总是要有的嘛。” 许印那把厚得令人踏实的嗓子震动道:“这个不要紧,之后我得闲就出去转转,蛋也好,鸡也好,都给你捉回来。” 颜柏玉笑了笑,“那我等着了。” 一桌人聊起天赋的事,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瞟向坐在李寸心身旁的女人。女人坐在那里,显得很乖巧安静,正自己一个人端着碗默默地吃饭。 众人开始好奇这个人会拥有怎样的天赋,心里总有一种开盲盒前的忐忑。 然而顾忌着她的情绪和精神状态,又不敢直接开口问。 众人你拿眼神暗示我,我递眼色示意你,最后一致盯向李寸心。 李寸心并不急着知道女人的天赋,她感到还不是时候,只在晚饭快要结束的时候问出那个女人的名字。 柳错金。 第21章 第 21 章 她们遇见柳错金的时候, 柳错金到这个世界不过半个多月,等到她想开了,接受自己落入异世界这个事实时, 也是她想不开的时候,打算一了百了。 这一晚的崩溃虽然吓人,但也不全是坏事,起码柳错金跨过了情绪低谷, 魂好歹是回来了,虽然依旧话少, 但跟她搭话,她会回答。 众人进入这个世界时都曾迷茫痛苦过,所以能体谅怜爱她, 也不催逼着她, 只让她自己一点点缓过劲来,有时候也会用自己的方法去安慰她。 于木阳和夏晴将她当作小妹妹,喜欢逗她。有时候柳错金会予以回应,翘起嘴角微微的笑。 颜柏玉带着柳错金去喂兔子,喂鹅, 让她骑那头大水牛。 李寸心能想到的安慰人的法子, 思来绕去总离不开食物。 后院的菜园里甘蔗节节高升,一从摊开的绿色条形长叶下,青色的甘蔗皮外裹着一层白霜。 李寸心叫了颜柏玉、许印和于木阳收甘蔗,熬蔗糖,好给云琇的厨房多添一味佐料。 甘蔗一窝一窝的,众人分散了砍甘蔗。李寸心说道:“你们把甘蔗砍倒后, 把尖子也砍了给我留在地里, 我有用的。我们抱中间的甘蔗回去就成。” 石镰砍几次后, 就容易钝,许印双手抓着甘蔗,一股倒拔垂杨柳的气势,拔出甘蔗带出泥。 李寸心就在许印旁边,她余光瞥到许印,想起那天晚上柳错金失控时许印的反应,她脑子还在发呆,嘴上没把门,话没过脑子就擅自出了口,“许叔,你结婚了吗?” 许印一手提着一根甘蔗,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李寸心,他转身将甘蔗丢到垄沟里,手握住甘蔗使力拔。 李寸心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转过脸去,打了自己嘴巴一下。 哪壶不开提哪壶。 许印将那一窝最后两根拔了出来,才拍拍手掌,“结了。” 李寸心原以为许印是抵触这个话题才一直没回答她,尚在懊悔自己失言时,她听到了许印的回答,看到了许印脸上绽放出的很浅的笑容。 许印脸上那些坚硬的棱角,冷酷的褶皱都仿佛柔化了。 她意识到许印并不避讳提及这桩事,而且提到这桩事时,他是幸福的。 于是李寸心笃定了原先的猜测。“许叔,你有孩子了吧。” “对,是个女儿,算一算,今年有二十了,该上大二了。”许印提及女儿时,变得很高兴。 李寸心望着他眼里的光,止不住的心酸,她偏过头去,用手背揉了揉眼。 原来不止像柳错金那样的歇斯底里会让她难过,即便是平静的,坦然接受现实好好生活下去的,偶尔露出思念的形状,也会让她无比难过。 许印指了指前边的甘蔗,问道:“这些甘蔗够不够了?还是要把前面这些全砍了?” “不用全砍了,二三十根就……”李寸心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弯腰砍甘蔗的身子霍地直起来,噌噌地往那边跑过去,“哎呦,完了完了。” 李寸心向那边叫道:“柏玉,于木阳,别碰甘蔗叶子,那上面有毛刺的。” 现在说,显然晚了。 许印不是一般的皮糙肉厚,主要是他不吭声,被毛刺扎了也跟个没事人一样,李寸心来之前把这档子事忘了,砍甘蔗的时候又神游天外,自己倒是下意识避开了,现在看到于木阳抓脸挠腮才想起来。 李寸心看了眼于木阳,于木阳的脸已经被他挠出了几道红痕,她转眼看向颜柏玉,颜柏玉倒是没挠脸,只是摸着手掌,“别拿指甲挠,等会儿挠断了,不好拔/出来。” 李寸心说道:“行了,今天砍这些甘蔗够了。” 许印走了过来,四人分着将这些甘蔗抱回了前边 去。 回到前边后,李寸心从夏晴的木料里拿了四块平整的细薄木条出来,两块给了于木阳,两块给了颜柏玉,让他们夹手上的毛刺。 外头阳光足,两人站到外头,把手掌面向太阳,让那毛刺在强光的照射中显出遗留在手掌外部的白得近乎透明的纤细躯干。 李寸心歉然道:“对不起啊,我忘了提醒你们甘蔗叶子上有毛刺这回事了。” “没事。”颜柏玉声音轻轻的,找毛刺的目光分心看了她一眼,“摸到甘蔗叶子被扎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了,之后避着也还是会被扎到,就算你提醒了,这也是难免的,好在不怎么痛。” “是不怎么痛,就是不好受。”李寸心见颜柏玉拿着夹子在一个地方反复夹弄,说道:“我来帮你吧。” 李寸心接过颜柏玉的木条,一旁的于木阳眼巴巴,“村长,那我呢,那我呢?” 李寸心手心托着颜柏玉的手,向堂屋里看,夏晴和赵蓬莱去摘桂花了,云琇带着柳错金在厨房里刷锅洗榨床,只有许印相对闲些,“让许叔帮你弄?” 于木阳垂头丧气,“我还是自己来吧。” 李寸心带着颜柏玉走到屋前的梧桐树下,站在树荫底下避免阳光直晒,她半个身子站在绿荫下,半个身子站在光里,托着颜柏玉的手,向着光。 叶的影子落在颜柏玉手腕上,像是一层花边。 李寸心拿着两片薄木条像拿着筷子,将口对齐了,做夹子使。这种毛刺就是用镊子也不好夹,更何况是这种粗糙的‘夹子’,用起来很是费劲。 李寸心站了一会儿后,挪了下步子,将重心移到左脚上。 她把颜柏玉的手往光里捧高了些,好能更清楚得看到这些毛刺,抿着嘴巴,皱住了眉头,一副跟这毛刺誓不罢休的表情。 “这种毛刺跟仙人掌上面的小毛刺一样,又细又小,被扎了之后,又痛又痒的。” 颜柏玉轻笑道:“听你这么说,你好像不止被甘蔗的毛刺扎过,也被仙人掌的毛刺扎过。” “我以前听说仙人掌随便掰下来一节埋在土里就能养出一盆来,跑去我叔叔养的盆栽里徒手掰了一块,我还想着避开上面的倒刺,结果越想着躲,手上扎得越多,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时候天黑,也想不起来用镊子夹,手指上又痛又痒,怎么抓也没用,拿热水泡,挤着手上的肉,咬着被毛刺扎的地方,折腾来折腾去,恨不得把手剁下来,等到了第二天,手肿了。”李寸心好笑道,说着就将颜柏玉无名指指腹上扎着的毛刺拔了下来。 梧桐叶子的影子在李寸心头上摇曳,阳光照着她的耳朵,单薄的耳朵透着光变成一块红玉,形状很是可爱。 树叶飒飒的响,颜柏玉眸光定格在那里,痛痒感好像不在指腹上,而像是在心里。 “好了。”李寸心拔下最后一根,怕自己遗看漏了哪里,捏着颜柏玉手掌上的肉摸过去,问道:“手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颜柏玉不自在地将手抽了回去,她的动作有些突然,“没事了,麻烦你了。” 李寸心感觉她语气有些低沉,心里莫名,但还是笑了笑,“这算什么呀。” 两人回到屋前,于木阳已经自暴自弃,将薄木片丢在了桌上,由着手上不舒服去。 夏晴和赵蓬莱摘了桂花回来,拿在太阳底下晒。 众人将甘蔗抱到池塘边搓洗干净,拿刀劈成小段,放在榨床上压榨。 那榨床夏晴前两天才做好,外形像个板凳与虎头铡的结合体,将切好的甘蔗丢进凹槽里压杆挤压,榨出的甘蔗汁从板凳前的凹槽开口流到器皿里。 许印在那压杆,蛮劲压下去,甘蔗变成干扁的甘蔗饼,一条泛着清甜味道的清绿细流落进水罐里。 于木阳拿了一小节甘蔗在那啃,咀嚼甘蔗时,整张脸都变了形,于木阳嘴里含含糊糊说:“这甘蔗,好难咬,牙口不好都吃不了。” 李寸心道:“青皮甘蔗要硬些,是不好咬。” 许印压了一会儿后,赵蓬莱上手替他,直到水罐里装了大半罐甘蔗汁,瞧见于木阳在那咀嚼甘蔗,轻踹了他一脚,“就你嘴馋,过来压甘蔗。” 于木阳把嘴里的渣滓吐出来,换下了赵蓬莱,压甘蔗也是个力气活,于木阳压得双臂酸痛难当。 费了三人之力,那水罐才装满。 李寸心拿了碗来,给众人舀了半碗,“都来尝尝。” 众人端着碗来尝,仔细抿了一口。 “齁甜。”夏晴呲牙笑道:“但好喝。” 甜蜜的味道带着果木独有的清香,虽然太甜,却不会发苦。 众人一点点的慢慢品味。在这里温饱就来之不易,至于什么零嘴小吃那是没有的,像原来世界里的啤酒、饮料、奶茶、咖啡更是想都不要想。 这半碗甘蔗汁,他们自觉得相对于那些可能还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地方流浪的老乡,算是奢侈了。 水罐里的甘蔗汁先下了锅,这边继续压榨甘蔗汁,那边生起火来熬煮蔗糖。 青绿色的汁液熬煮片刻后开始发黄,云琇撇去上层的浮沫,搅动液体,熬蔗糖需要好几个小时,铁锅被占用了去,也不耽误众人吃饭。 那水盆里正用清水养着一条大黑鱼,等着它吐沙。 昨个晚上众人就盘算好了,今天晚饭吃生滚鱼片粥,黑鱼比鲫鱼鲤鱼刺少,肉质紧实鲜美,要不是酸菜还在腌,要不是还没找到辣椒,她怎么也得给众人做一道自己的家乡菜酸菜鱼,让他们尝尝。 熬煮几个小时后,水分蒸发,汁液越来越浓稠,颜色也越来越深,直到收缩成糖浆的状态,云琇才将它舀进模子里。 两板糖浆,一板洒了桂花,一板什么也没放,等到糖浆冷却凝固,颜色变成了红褐色,质地酥脆,能徒手掰下来一块。 云琇用刀切成了方块,将有桂花和没桂花的装在罐里分开了放,一种用来泡茶,另一种用来炒糖色。 忙了一整天的众人搬了木墩子到院子里纳凉,美滋滋地抿着红糖水,喟然一叹。 听着虫鸣,望着星斗满布的夜空,许印喃喃道:“好多年没看见过这种星空了。” 一年到头,忙得跟牲口一样,没空闲出去旅游,整日公司家里不停轴的转,偶尔抬起头,望过高楼大厦,是被霓虹灯光压得半亮的天,没有一颗星。 悲伤一下,然后麻木。 现在倒是有时间看星星看月亮了,没有接不完的应酬,没有生离死别般的痛苦起床上班,但是日子很苦。 真是鱼和熊掌没法兼得。 李寸心看着星星,念叨道:“快到日子收棉花和水稻了。” 第22章 第 22 章 稻田里的水稻已经青黄, 穗子沉甸甸地压弯了秸秆,田里已经干了,众人穿着鞋子下地, 将扮桶运到田中。 赵蓬莱抓了把穗子,薅了点稻子下来在手里,许印从他手里捏了几粒稻子丢进口里,咬得嘎吱响, 赵蓬莱也学他就着谷壳去咀嚼那稻子,其实没什么味道, 但他觉得香,因为是自己亲手种下的。 站在田岸上触目所及都是他们的稻田,秋风将他们的衣服吹得鼓起来, 空气中有一层稻草的青涩味道。 “我们的田!我们的水稻!啊——!!!”于木阳站着田岸上, 张着双臂迎抱秋风似的疯叫。 李寸心笑骂道:“鬼叫什么,快下地干活。” 众人割了水稻,将稻穗在扮桶里抽打,将稻子都打下来。 插秧守田,众人都很用心, 事关他们的粮食温饱, 谁敢偷懒,秧苗没有几株倒伏黄苗的。 新开的田虽然不像她种了几年的田抽穗猛,但好在这一年风调雨顺,该出太阳就出太阳,该下雨时就下雨,稻谷里秕谷少, 算是个丰收年。 众人收割了水稻, 运到道场晾晒, 又马不停蹄地收棉花,安排着种冬小麦。 忙起来真是忙得让人喘不上一口气,每天干干净净出去,灰头土脸回来,吃饭都不想动筷,话也不想多说一句。 可就是这样忙碌劳累的生活反而叫众人有了个意外收获。 柳错金的情况越来越好。 她不像是那种迫于现实,无奈接受,然后被命运推搡着只能前进的认命模样,她是真心的在活着。 她眼里有光,她主动和众人说笑,和众人亲近,这时候众人才知道,这个姑娘本性是外向活泼的。 众人分析着,觉得应该是运动让柳错金脱离了抑郁低沉的状态,劳作也算是一种极辛苦的运动。 李寸心去后院照顾菜园的时候,颜柏玉找了过来和她聊柳错金的事。 两人一致认为柳错金已经有了活下去的意愿,但因为她年纪太小,又有崩溃的前科,所以对她的心理状态格外谨慎。 颜柏玉说道:“寸心,马斯洛有个需求理论,说人类的需求有五个层次,由低到高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我们给了她粮食住屋;有灰狼、许叔和我们在,基本能保障她的安全;我们尊重她,爱护她,我相信她也感受到,接纳了我们。生理、安全、社交和尊重,我们都提供给了她,但想要她精神状态饱满,让她有足够前进拼搏的动力,她还需要最后一项的自我实现。” 李寸心点着头,她虽然不认得马斯洛,但颜柏玉说的道理她明白,“要鼓舞她,肯定她,让她拥有成就感对不对。” 颜柏玉说道:“其实这条需求理论不止适合于她,这条理论适合于任何人,许叔、云琇、夏晴、我……还有你。我们不一定是缺乏自我的实现,也可能是缺乏人情关爱,缺乏心理安全。寸心,在这个世界,心里的崩盘比任何灾难都可怕,我们需要保持良好的心里状态,所以,如果……” 李寸心笑起来。颜柏玉停了下来,静静地注视她。 李寸心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柏玉,没事儿,你以后要是心里有事,尽管来找我,我帮你调整心态,就算安慰不了你,我也能给你一个拥抱。” 李寸心会错了意,弄颠倒了次序。颜柏玉抿着唇浅笑出来,并不解释,而是顺着说:“那礼尚往来,如果你心里有烦恼的事,有过不了的坎,你也要跟我说,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李寸心的眼珠往斜里垂下,她像在出神,望着菜园边上的土壤里生出的小杂草,杂草叶上卧着一只七星瓢虫,风的来袭不算粗鲁,相反很温柔,它却瑟缩着后退。 好一会儿, 李寸心道:“好。” 颜柏玉道:“可以当作你我的约定,不要告诉别人吗?” 李寸心下意识接口,“为什么?” 颜柏玉前一秒一脸平静,后一秒微微一笑,“我害羞。” 李寸心惊奇地睁了下眼,忽地抬头注视颜柏玉,她脑子里一条灵光闪现,倏而恍然大悟,自以为看透了谜题。 原来颜柏玉有时候很客气疏远是因为害羞啊! 因为良好的家教在人前落落大方,其实背地里是很容易害羞的人,说起来是有这种人。 她像发现了新大陆,重新认识了颜柏玉一般,心想:这个外表成熟的女人也过分可爱了吧。 这就是那所谓的什么……对,反差萌! 李寸心以一言九鼎的气势说道:“没问题!” 答应过后,李寸心忽然意识到自己跑了题,刚刚分明是在说柳错金的事,怎么说到她们两个身上了,她清了清嗓子,肃然道:“你刚刚说的这个自我实现的事,我想着该是时候问问小柳的天赋了,当属于她的天赋的技能和知识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便利的时候,才该是她最有成就感的时候。” “你准备什么时候问她?” “当然是择日不如撞日!” 众人吃过晚饭后,将饭碗撤了,云琇给每人泡了碗红糖水,桌上点了根蜡烛,只说是闲聊,不给柳错金太多的压力。 其实过了这么久,柳错金已经不抗拒聊这个世界的事。 所以当李寸心一开口问她的天赋。 柳错金没有抵触,立刻乖顺地回道:“我没有天赋。” 众人却傻了,屋里沉默得只有呼吸声。 夏晴目瞪口呆,“什,什么叫没有天赋啊?” 他们心里将三百六十行,行行猜了个遍,唯独没想到会有人不具备天赋这件事。 柳错金道:“我脑袋里并没有突然多出什么以前没有的知识,动手能力也没比之前强多少。” “这!”于木阳拍桌而起,“感情一堆金卡里还混了白卡?天赋还不是人人都有,这老天爷不是欺骗人感情吗!” 李寸心瞪了于木阳一眼,赵蓬莱在桌子底下踢了于木阳一脚。 于木阳道:“谁踢我?”抬起头来看到李寸心瞪他的目光,许印眼里的冷光也从一旁幽幽地瞥过来,于木阳后脖子一紧,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柳错金没有天赋的事反应太大。 一堆人里都有天赋,光柳错金一个普通人,他还表现得这么大反应,未免有点伤人了。 于木阳讪讪笑道:“其实没天赋也没什么,你看我这有天赋的,其实也没多大用处。” 颜柏玉撑着下巴思忖了片刻,问柳错金道:“小柳,你脑袋里出过那个让你选择的念头吗?” 柳错金手上有些不安的小动作,“有的,但是我没选,我当时,当时很害怕,心里很惶恐,我根本顾不上那个东西。”那段时间她很抵触,整个人都是错乱的,脑子里除了负面情绪,压根容不下别的了。 众人到这个世界之初,要么是心理素质过硬,能冷静分析处境的,要么是将这当作一场游戏一场梦境的,都做出了选择,哪里想到还会有柳错金这种情况。 颜柏玉分析道:“也就是说,你不是没有天赋,你是没做选择。” 李寸心问道:“在那之后,你的脑袋里就没冒出过那个让你选择的念头了吗?” 柳错金道:“……我没有特意去想过它,我忘记了这件事了。” 于木阳急不可待道:“那你现在试试,你去回忆那天那个念头冒出来的感觉——” “等等!”颜柏玉打断于木阳的话,“如果还能选择,我们先得想好选什么,要不然她在选择的时候思考, 或则是我们在旁边说话打搅了她,她念头想岔了,选错了天赋就不好了。” 念头想劈叉了,于木阳莫名觉得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众人激动起来,夏晴道:“当然是工艺竹匠,有了竹匠和我配合,我们就能做出舂米机,用不着每天累死累活舂米,而且竹匠还能编织竹席草席,草鞋草帽,各种簸箕竹筛竹篓,这些都是我们日常生活所需的物品。” 于木阳说道:“你那不行,现在得看什么最紧缺,要是能选,得选纺织!没件替换衣裳,冬天还好,夏天得体恤外套换着穿,而且我只有短袖短裤,这一套衣服都快磨烂了,衣服只要一洗,就得拿芭蕉叶子遮挡,说多了都是泪。” 赵蓬莱说道:“要是能选,这个机会就是不可多得的,以后都不一定能再遇见,我们已经有生存下去的能力,衣裳这些都不是问题,即便没有天赋也总有办法解决,不过是过得苦些,而有些事情,是缺少了技术就完全无法跨越的鸿沟。村长,这极有可能是唯一一次我们不必考虑生存问题,而能自主选择一次天赋的机会。那我们现在要思考的方向就不是生存方向,而是发展方向。” 众人将目光投向李寸心,这是第一次,他们各有想法。 然而,李寸心不需要思索,她心里在众人说话之前就有了想法。 “选冶金。” 她的声音响起,像是棋子落在棋盘敲击的脆响。 良久,许印道:“挺好。” 这确实是他们缺少,也至关重要的一项天赋。 众人无话可说,点头同意了。 李寸心看向柳错金,示意般唤道:“小柳。” 柳错金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努力去回忆那天的感觉。 李寸心握着她的手背,“别紧张。” 众人不禁屏息以待,心里七上八下的,颇有些忐忑。 烛花爆了一声,众人觉得时间过得好慢。 赵蓬莱擦了擦额头的汗,夏晴嫌热,挪动屁股离云琇远了一点,于木阳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什么。 终于,柳错金睁开了眼睛。 众人感到心脏都停跳了。 柳错金露出笑来,说道:“我选了冶金。” 屋子里静了一瞬。 “哦!!!!!”爆发出震耳的欢呼声。 赵蓬莱和于木阳跑过来,把柳错金抱了起来举高,云琇和夏晴笑着扶着柳错金,叫道:“你们小心点。” 所有人都喜出望外,喜形于色。 颜柏玉的眼睛越过一旁笑闹的几人,看向李寸心。李寸心坐在原处,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颜柏玉瞧出几分难过的滋味。 第23章 第 23 章 有人有了冶金这项天赋是一个转折点。 从冬天开始, 众人就只为着农耕做准备,因为李寸心的存粮已经见底,他们需要丰收, 填满自己的粮仓,才有余力思考别的事。 所以即便是李寸心知道铁矿的位置,一来事情有轻重缓急,众人抽不开身, 二来地方太远,三来他们现在的生活, 所要面对的事,以手头上的工具也勉强能够应付,众人也就没有急着去挖矿。 现在收了水稻棉花, 种下麦子, 空闲出来一段时间,而盐的存量也将见底,在这个时段,点亮了天赋地图上冶金的选项,仿佛一切都在催促着他们往西边走。 西边有盐池, 有铁矿, 但路径只有李寸心一个人知道。 启程西行,是势不可挡的。 但这是一次远行,并不是到森林,两日就可来回。 他们来回要不少日子,而没有能用来运载的车辆,只有一牛一驴这薄弱畜力的现在, 要将矿石运回来冶炼, 是绝无可能, 盐也好,金属也好,他们只能在那里冶炼完,精缩之后,再带回来。 如此一来,离家的时间就更长。 但田里不能没人看管,屋里刚收的一堆粮食也带不走,家里必须得有人看着,那充作讯号的狼烟也得有人管着。 众人势必得分开,一边留人看家,一边远行开矿。 人员其实很容易选定,李寸心认路,柳错金冶炼,这两个人是一定得去的,余下便是于木阳,需要他筑炉配合柳错金,夏晴木匠工艺,提供工具,以及许印的武力,提供保护。 一行五人去找铁矿,留下颜柏玉、云琇和赵蓬莱来看家。 临行之前,云琇为众人的干粮绞尽了脑汁,她将自己的外套改了当作布袋,装了一袋众人舂好的大米。 李寸心看着那两只袖子耷拉着的‘米袋’,又是心酸又是好笑,“你把你衣服给了我们,你穿什么。” 云琇不在意道:“这不是还有一件里衬嘛,要换洗的时候就用那兽皮将就一下,反正现在天也没那么热了。” 李寸心道:“胡说八道,秋老虎热死人。” 云琇笑笑:“反正等你们回来了,把那绳子一解,还能穿。” 李寸心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她不能拒绝云琇的好意,远行干粮很重要,因为越到那边食物资源越稀缺。 除了那一袋米外,云琇又给他们捆了一捆咸鱼,一包肉干,以及那一罐桂花红糖。 除了干粮,五人将斧头、火剪和锤子也带上了,夏晴将她的石制工具也装了包,行李让水牛和黑驴驮运着。 这天一早,众人向西出发。 远行有一定的危险性,颜柏玉三人虽不说,但众人也能感受到他们的担忧。 颜柏玉三人将人送出很远,直到李寸心挥手,说道:“回去吧,再往前走一会儿,你们怕不是要和我们一起去挖矿,快回去吧。” 三人这才停住脚步,望着众人的身影,直到看不见。 远行的五人由李寸心领路,一开始心里都有些忐忑,身体紧绷,倒也没怎么注意周围环境,夜了便歇脚,天亮了便出发,中途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停下来,其余时间一直赶路。 恍惚之间,众人察觉已经过了两条山路了,地势攀高难行后,又渐渐变成坦途。 四周植被和原来的住处相比,除了稀疏些,倒也看不出来多大差别。 等到了第八天上午,众人顶着一头乱舞的头发,找到了盐湖附近。 青绿的湖水涟漪阵阵,反射着刺眼的光,岸边没有植物,李寸心在岸边左右张望,在东边的方向看到一块被阳光照得发白的石头。 李寸心带着众人走过去,众人这才发觉,在这盆大的石 头的前方,视野可见之处,还有一块大小差不多的石头,石面上还刻了什么,已被风蚀得看不太清。 这石头是李寸心摆放的记号。 众人顺着石头找到一片林木单薄的树林,在李寸心系黑驴的那颗老树下有一个陶锅,陶锅缺了一角,里面装了块不小的石头。 李寸心将石头拿出来,把那锅端起来,“这是我每次过来煮盐用的锅,就是有点慢。” 柳错金问道:“村长,铁矿还要往前走吗?” 风呼哧呼哧地刮,李寸心说道:“还要往前走上一天半。” 众人从牲畜身上卸下行礼,生火吃过饭,休息了片刻,便开始收集柴火,将那堆未灭的火加大了火势,准备煮盐。 于木阳为了增加温度提高效率,用泥巴糊了个炉子,众人想要节省时间,把能用的器皿全拿来了盛盐水煮盐。 一锅水熬到天黑熬干,就剩底部一层析出的盐来。众人盛了水继续烧,晚上轮流守夜看火。 直到收集满了一大罐的粗盐,众人才继续前行,寻找铁矿。 那座李寸心所说的有露天铁矿的矿山外表看不出什么不同来。山坡上生着一丛丛侧柏,地面的绿意大多来自野苦麻,锯齿状的叶片上生出黄色花朵,野苦麻间隙中偶有几根狗尾巴草支愣出来。 众人好奇地张望,李寸心似乎有些不记得路了,转了大半天。 夏晴禁不住问:“村长,我们到矿山了吗?” 李寸心说:“这里就是。” 夏晴问道:“那我们怎么开矿?”夏晴其实不太明白露天是怎么个露天法,她以为的开矿,那都是要打矿井,开个几十米的岩层。 李寸心说道:“清理地表的植被和土壤,下面就是铁矿。” 于木阳道:“那我们还找什么?” 李寸心定住了脚步,沉默了好一会儿,指着前方坡面上裸露出来的矿山,“找这个。” 那山坡好似一块被撕扯了皮肤而露出的血肉,表面没有植被,泥土下的岩层是红色的。 众人走过去一瞧,有挖掘的痕迹。 于木阳咋舌,“村长,这么大片地方是你开出来的?愚公移山啊你。” 李寸心笑了笑,没有多说的意思,只是道:“想办法把矿石掘出来开炼吧。木阳,你去挖泥土筑高炉,夏晴,你去收集柴火置备木炭,小柳和许叔来帮我挖矿石。夏晴,把你的石凿给我们几把。” 李寸心转身过去接夏晴递来的石头凿子时,许印一巴掌糊到于木阳后脑袋上,于木阳懵住了,捂着后脑勺。 许印向于木阳眼神示意了一下李寸心,于木阳比着嘴型,问道:“为什么打我?” 许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于木阳后知后觉,不再吭声。 众人掘出来的矿石暗红,许印用锤子将矿石砸碎,于木阳用泥巴混了干草把炉子搭了起来,夏晴用斧子放倒了树转回来时,叫道:“诶,那边有棵核桃树诶!” 树上结了不少核桃,长得跟大青枣似的。 “我们回去的时候给他们带点特产回去。”夏晴过来告诉了一声,又跑回了树丛中去。 夜里众人吃过饭后,便开始冶炼,众人将矿石、灰石和木炭投进炉中,封住口子,炉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照映着众人的脸,比天边的晚霞还要艳丽。 炉火从白天烧到晚上再到白天,岩浆似的液体流下来,许印拿火剪拨开流动的液体,将一块外表发黑,内里火红的固体夹了出来,这便是炼出来的海绵铁。 许印趁着热度还在,便开始用锤子敲打,加热,再反复敲打,直至变成规则的形状。 李寸心依稀还记得还原铁的步骤,若只是这些,费脑袋想想,也能做得出来,但这些炼出来 的是生铁,碳含量太高,太脆。 要做出好的农具,好的工具,势必要熟铁,要用铁炼钢。 这些只能让本身有这方面知识的人来,或是点亮了冶炼天赋的人来。 五个人在这地方呆了半个月,除了吃饭睡觉,便是从矿石里提炼铁,水源也不必费心去寻,离炼矿位置不远处就有一条溪流。 众人炼出了十大块的生铁,直快把干粮耗尽,这才收拾了行李动身返程。 回去的路上,众人已是精疲力尽,五个人十只黑眼圈,许印的胡子又长了出来,李寸心的头发已经遮住了眼睛,众人一个多月没换洗,灰头土脸。 众人只想回到家后倒头就睡,却在靠近家的时候,心里澎湃激动,低落下去的精神又兴奋起来。 于木阳在最后一段路,精力爆发,拔足狂奔,一路跑到正屋,冲进门口,班师凯旋般高呼,“我们回来了!” 屋内没回应,定睛一看,桌前坐着两个陌生人。 于木阳揉了揉眼睛,惊恐万分地退出去。 走错门了?! 不对呀! 云琇从厨房里跑出来,眼睛蓦然通红了,朝后院菜园叫:“柏玉,蓬莱,他们回来了!” 第24章 第 24 章 云琇在无数次喊“回家吃饭”中, 练就出一道清亮的嗓门,虽有秋风混杂干扰,但菜园里的两人耳朵能对云琇的声音精准捕捉。 颜柏玉和赵蓬莱对视一眼, 惊喜顷刻间晕染两人的眼角眉梢,他俩人甚至顾不得管手里的锄头,随手一撇就往屋前走,急性子的双脚快走了两步就忍不住跑起来。 于木阳见到赶来的两人, 瞬间将屋里那两个陌生人的事抛到了脑后。他对这几间土坯屋子的久久思念,远离了家乡分离了亲人骨肉似的孤独落寞, 日积月累。终于安然抵达家门,他欢喜得四肢难以安放,浑身肌肉叫嚣高呼, 想要拥抱, 却不好对异性动手脚的,于是一见到赵蓬莱,便虎扑上去,“赵哥!” 赵蓬莱被撞得胸骨发疼,于木阳身上抖落下来一层灰, 呛得他直咳嗽, 眼睛迷糊得睁不开,他骂道:“你他妈的想弄死我啊!”口里恶声恶气,神情却是轻松的。 颜柏玉也沉浸在对方归家的这份喜悦中,顷刻间,她的脸变换了颜色,晴天布阴云, 她眸子里的光芒不安地颤, 语气焦急地询问:“寸心他们呢?!” 云琇和赵蓬莱反应过来, 向于木阳回来的方向张望,压根看不见其他人的人影子,那一颗刚烧起来的甜蜜的心,火热着没跳动几下,便落进了冰窟里。 三人脸色苍白,以一种恐怖的目光向路尽出寻觅。于木阳说道:“我最后一段路是跑回来的,村长他们在后面呢,应该一会儿就到了,别担心,他们没事,一个没漏下。” 于木阳话说完没一会儿,三人就看到了李寸心四人的身影。四人也是回家心切,有了精神,加快了脚步,没一会儿就到了屋前。 颜柏玉几人迎上去,屋里两个生人虽然不太了解状况,但也不好一直坐着,两人走了出来,只安静地站在颜柏玉三人后边。 远行归来的这一行人,像是从沙地里捞出来的,又疲惫又狼狈,回家的那一点兴奋激发出来的精气神在抵达后迅速消解完。一个个如同加班加点干了个通宵,天亮才回家的打工人,脑子已经累得麻木了。 李寸心没注意多了两个人,只是指挥着众人卸货,又让云琇去生火给众人弄点吃的。 夏晴将那一罐盐抱了下来,跟着云琇回了厨房,她把那盐放在地上,打开罐子。云琇瞧见那里面是满满一罐的盐,这些粗盐还需要再溶解提纯,但这量也够他们用上一年多。 盐面上还卧着几颗香梨似的青黄皮的果子,云琇好奇道:“这是什么?” 夏晴将那三颗青黄皮果子拿出来递给云琇,委屈巴巴地说:“我们开矿那地方有棵核桃树,我们本来想给你们多带点回来的,但是实在没地方装了,只能摘三颗给你们看个新鲜。” 云琇把那青黄皮的果子拿在手里,“这是核桃?”怎么跟她记忆里的不一样? 夏晴说道:“把外边的青皮剥了就是市面上卖的那种核桃了。” “我们能看见你们回来就很高兴啦。”云琇摸了摸夏晴脸颊,摸下来一手灰,“我先给你们烧洗澡水,你们这一身像是逃难回来的” “不用烧水,现在天气还热着,直接用冷水洗就好了,你先做饭吧,我们回来的路上干粮不多,一路上都省吃俭用的,还没你做的好吃,我们想吃你做的菜了。” “好,今天晚上给你们做一桌大餐。”云琇很宝贝的将那三个核桃拿在手里,说道:“我先把这个给蓬莱他们拿过去,只有三个,反而更珍贵呢。” 赵蓬莱和于木阳一人提着一件衣服裹成的包袱,衣服上满是灰尘,柳错金抱着罐子,一手提着芭蕉叶子裹起来的包裹,三人进到正屋旁边,赵蓬莱住的小土坯屋子里,把包袱解开,将罐子里的东西倒出来,里面装的全是矿土。 赵蓬莱问道:“这 第25章 第 25 章 李寸心在睡梦中, 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家里,她侧躺在自己那张整洁温馨的大床上,抱住自己那条有风铃草图案的轻软的蚕丝被, 一条腿撩过去压在了上边,脚碰到了床尾那只大毛熊,踩上去软软的。 这个梦在初期兵荒马乱,她身下的床垫太硬, 睡得她骨头疼,那条蚕丝被四个角像人的手脚一样舞动起来, 大毛熊十分高冷,两条小短腿不给她踩,她脚伸过去一点, 它便要挪开。 她太累了, 睡得很沉,到后来连梦也没有了。 李寸心被一声尖叫声惊醒,正屋的门帘关着,从缝隙里透射进来的白光能知道外边天已经大亮,身旁的位置没了人, 颜柏玉已经起床了, 李寸心昨晚被清洗晾晒的衣物此刻整齐的叠放在床尾。 一觉睡醒的李寸心精神饱满,脑子格外清晰,她忙下了床,拿起衣物进到小竹屋里。 云琇已经起了,夏晴还在睡,刚才那一声尖叫声也没能吵醒她。 李寸心迅速换上自己的体恤长裤, 还在勾着鞋跟就一蹦一跳往外走, 她抱开门帘, 正看到云琇从厨房出来。 “村长。” “是怎么了,我刚听到有人在叫。” “好像是蒋贝贝他们那屋里传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柏玉过去看了。” 两人走到贴着仓库的那间竹屋门口,屋里不算太宽敞,只有一张床,床边铺了一层稻草,稻草上还能看得见被压出的印子,果然如颜柏玉所说,王燃昨晚用稻草打的地铺。 颜柏玉拿着根扁木头,四处张望,在屋里寻找着什么,王燃不知去哪了,蒋贝贝为难地站在门边,想跑出来,又不好留颜柏玉一个人在里边孤军奋战的模样。 李寸心疑惑地问道:“你们在干嘛?” 蒋贝贝双眼惊惶地望着李寸心,颤着声,“有蟑螂。” “……”李寸心开始怀疑蒋贝贝在野外是怎么生活的,然而对于蒋贝贝来说,昆虫野兽是昆虫野兽,恶劣环境是恶劣环境,蟑螂是蟑螂。 李寸心也进了屋来看,“在哪呢?我到这个世界后,倒是很少见蟑螂,而且野外的蟑螂和原来世界在屋子里乱蹿的那个品种不一样。” 蒋贝贝痛苦回忆,“刚才它从我跟前飞了过去,我没敢细看。” “哦。”李寸心随口应着,余光瞥到颜柏玉的动作有些奇怪,还没来得及去细看,一团黑色的物体撞入她的视野。 那是一只黑色大甲虫,从墙角里飞出来落到了竹床上,李寸心说道:“在这呢。” 李寸心走过去抓起那虫子的两条大触须提起来,转过身去给蒋贝贝看,“你瞧。” 蒋贝贝失声叫了一声,退到云琇后边。 李寸心笑道:“别怕,这哪是什么蟑螂啊,这是天牛。蟑螂哪有这么大只,触角和背甲还带纹身的。” 云琇不太认得天牛,但看出了这不是蟑螂。 这只天牛背甲漆黑油亮,有白色的斑点,三对长足上没有毛刺,整副身躯都给人一种坚固的感觉,它还有两条黑白相间的长长触角。 李寸心道:“按理来说,它们活动的时间是夏季,现在应该看不到它们的,估计是这段时候气候都很暖和罢。” 颜柏玉道:“你小心点,别被它的口器咬到了。” 李寸心道:“没事。” 屋外头传来一阵急迫的脚步声,一直逼到竹屋边上。 李寸心看到王燃赶了回来,关切地询问蒋贝贝,“刚刚是出什么事了吗?我听到你尖叫的声音。” 王燃一早起来闲着没事,见到云琇在准备生火做早饭,便想着帮帮忙去池塘打水,回来半路听到蒋贝贝的尖叫声,急急忙忙跑了回来,他抱着水罐,灌里的水晃荡出来,把 衣服给濡湿了一大片。 蒋贝贝羞窘得红透了脸,很小声地说道:“我没事,我刚才以为屋子里有蟑螂,是我看错了,村长说那是天牛。” “天牛?”王燃有些意外。 蒋贝贝问道:“你认得?” “还真是。”王燃看到屋子里李寸心手里拎着的天牛说道。他脸上露出回想温馨记忆的微笑,说道:“我们小时候会捉这些玩儿,夏天用竹签子插/进它的口器里,它就飞不走了,但会一直扇动翅膀,能扇起一股小风,像个小风扇。” 李寸心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是真懂行的,把那天牛交给了他处理,和颜柏玉走出竹屋来。 李寸心问道:“柏玉,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颜柏玉平静的脸色僵了一僵,“没有。” “没有?”李寸心走在颜柏玉的右边,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会儿,冷不丁叫道:“颜柏玉?” 颜柏玉稍向她这边侧了点头,看向她,疑问道:“怎么了?”李寸心很久没有连名带姓叫她,骤然听见,有点新鲜。 李寸心没说话,绕到她左边,叫道:“颜柏玉?” 颜柏玉转动脖子的动作很慢,这次却不往左边侧头看她,只是将脑袋回正,无奈地闭了下眼。 “不老实。你昨天睡落枕了吧?” 李寸心眼里闪现着对自己洞若观火的小得意,笑脸在太阳底下晃眼。 颜柏玉半睁着眼睛斜睨着她,是牙痒痒心也痒痒。 她心血来潮生出一种冲动,脑海一空,手冲破了思维对自己的一种桎梏,抬起来,轻轻揪住李寸心的耳朵,“你说说是谁害得我落枕?” 李寸心笑道:“对不起嘛。我本来想着昨天跟你说完话就回床尾的,但太困了,光脑子想着回去,身体睡着了。我给你捏捏?” 李寸心双手按到了颜柏玉肩上,拇指落在了颜柏玉后脖子底端凸起的那块骨头上。 颜柏玉感觉脊柱有一条电流在蹿,她瑟缩了一下。 李寸心问道:“我力太大了?” 颜柏玉从李寸心的手里离开,她手搭在自己肩颈处,说道:“还是别按了,有条筋别着,不太舒服。好在不严重,放着不管也会好的。” “那好吧,要是一直都不舒服,别瞒着,你得跟我说。”李寸心并不强求,她怕自己万一没把控好,把颜柏玉的脖子越按越严重了。 独特的草木燃烧的味道飘散在小屋四周,云琇在生火做饭了,农活不重的时候,他们一般吃两餐,吃两餐的时候,他们大多慢悠悠的。 李寸心洗漱完后,去点了狼烟回来,夏晴也起来洗漱了,正屋的门帘已经撤到一边,清亮的太阳光照进正屋里。 李寸心叫了王燃和蒋贝贝到堂屋里说话,昨天她只知道两人叫什么名字,来了多久,怎么找到这的,其他的信息一概不知道。 两人拘束地坐在李寸心对面,李寸心也被屋里这气氛弄得不自然起来,她笑了笑,“你们别紧张,我就是想和你们认识一下,昨天我太累了,整个人都不在状态,所以没和你们多说话。” 王燃道:“我们知道,我们知道。” 李寸心问道:“等一会儿就要吃饭了,那我就不说题外话浪费时间了,我想问问你们对以后是怎么打算的呢?” 要是往常,李寸心一定欢天喜地,觉得营地有多了两名同胞。 但颜柏玉昨晚的话给她提了个醒,她说王燃蒋贝贝两个人可能在害怕他们。李寸心忽然就意识到,她一直都下意识以为别人是很乐意加入他们的,这是一个傲慢的看法。 虽然相比于那些一无所有的流浪人,李寸心确实有可以自傲的资本,但每个人的想法打算不一样,或许他们不喜欢这个地方, 不喜欢这些人,或许想继续走下去,不是谁到了这里就一定要在这里停留的。 想明白这件事后,李寸心就不再以两人会留在这里为前提来和两人谈话。 王燃被李寸心问怔住了,“打算……” “你们如果想要继续往下走,我们可以给你们提供一点粮食,或者是你们想要自己住,如果是在附近定居,我们也可以给你们提供一点帮助。”李寸心目光热切地注视着两人,“当然了,如果你们想要留在这里,加入我们,那是最好不过的。我们,我们这,虽然说不至于每天大鱼大肉吧,但能天天吃饱的,偶尔还能加个餐,屋子,还有那个睡觉的屋子,昨天是太突然了,只能让你们挤一挤,你们要是住下来,我们可以给你们再起一间,而且这里只是我们暂时居住的地方,你们看到对面那块光秃秃立着桩子的空地了吗,我们之后要在那边建大屋子的,有青砖青瓦……” 李寸心紧张起来就有点结巴,她细数着他们的优势,告诉他们留下来的好处,希望这两人愿意留下来。 王燃还不待她说完,便急忙道:“我们愿意留下来,我们当然愿意留下来。” 蒋贝贝和王燃互相看了一眼,都如释重负一样松了口气。王燃那一张脸笑起来十分爽朗,他向李寸心道:“我们十分希望加入你们,但是担心你们不想要我们,不想平白多添两张口耗损粮食。” 李寸心笑道:“怎么会呢。” 蒋贝贝喜极而泣,她手指拭去眼角的泪花,看了眼王燃,向李寸心歉然道:“其实是我在担心,我们昨天过来看到你们人很多,但是每个人做事都分工明确,井然有序,就以为你们这些人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生存结构,已经不差人,‘工位’没有多余的了,王燃他是个男人,是个壮劳力,或许还能融入进你们,换取生活的粮食,我,我太瘦弱,做不了多少事,能产生的劳动价值不高,怕你们觉得不划算,不用多我一个费粮食,所以……”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看看云琇,她身材也和你差不多。” 蒋贝贝惭愧地埋着脑袋,露在外边的耳朵通红,“对不起。” “啊,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李寸心紧张得站起来,手足无措,“我很高兴能遇见你们,很高兴你们能留下来,真的很高兴,也对你们能在荒野里这半年多的生活里支撑下来很钦佩。” 王燃挠了挠耳鬓,蒋贝贝腆然笑道:“你才是让我们钦佩,我听颜小姐说,这里的粮食都是你种出来的,我们从到这个世界那一天开始就没想过还能再吃到米饭。” “其实这都是靠了我的天赋。”李寸心害羞道。“对了,你们的天赋是什么?” 王燃问道:“你是指脑海里出来的那个多选项么?” “是的,你们做了选择没有?” “我选的是工具,选定以后,脑袋里就出现了不少关于锻造的知识,而且上手做一些小工具,动手能力也变得奇快。” “这就是我说的天赋。”李寸心喜出望外,刚炼了铁回来,就来了个锻造?运气这么好?但这人说的天赋好像是工具,李寸心想要问清楚些,“你这个工具是指哪方面啊?” 王燃说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有工艺所需工具,如木匠锯子、锉刀、刨刀,如竹匠蔑刀、刮刀,如石匠錾子、手锤、钢钎,只要有材料,我就能造出来。”以及度量衡:尺、秤、斗,计时器具:日晷、刻漏,这些需要和别的天赋配合的技能,他没细说。 李寸心一握拳头,这天赋跟他们现在想要的可真是完美啮合了,她又转头问蒋贝贝,“你呢?” 蒋贝贝咬了下嘴唇,有些难以启齿,王燃的天赋在野外多少有些用处,她的天赋太鸡肋,鸡肋到怕说出来惹了人嫌弃,她小声道:“纺织……” “啊?!”李寸心瞪着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王燃见状,心里道一声:不好,生怕李寸心轻视了蒋贝贝,忙道:“她的能力也不是完全派不上用场,她能用那些稻草编草席,还能拿细枝挑着那些稻草织一件衣服出来,只要,只要以后……”王燃越说越急,吞咽了一下。 夏晴从外头支进来半个身子,口里还含着杨柳枝,“我刚刚听到了纺织,谁是纺织?村长,他们有人的天赋是纺织吗?” 李寸心回过神来,眼里亮得吓人。 开出了双黄蛋! 李寸心声音愉悦地打颤,“蒋姐姐的天赋是纺织。” 王燃和蒋贝贝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见到夏晴突然一扭头,就向外头跑去,在厨房和正屋的间隙里朝那头的赵蓬莱三人住的屋子喊:“于!木!阳!!!” 于木阳穿着短袖,顶着鸡窝头,赶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夏晴双手向正屋做了个请的手势,“天赋,纺织。” 于木阳呆了半晌,大喊一声,“苍天呐!” 于木阳跪扑在地,垂着地面,“我他妈终于不用拿破树叶子遮腚了!” 第26章 第 26 章 王燃和蒋贝贝这才知道, 这里的资源远比他们预料的要好。 因为现在天还热,那些垫在床上被压得扁扁的棉絮都收了起来,剥好的棉花放在小仓库的陶缸里, 没剥的没位置放了,堆积在于木阳那边的竹屋里,那架小纺线车因为一直用不上,而收在夏晴睡着的那间竹屋中。 王燃和蒋贝贝刚来, 也没好意思眼睛到处瞟,堂而皇之地打探, 所以他们不知道不仅这仓库里收藏了大把的棉花,还有这竹屋的纺线车已经生了尘。 李寸心这几人有材料,没技术, 曾尝试用棉纺线, 虽不至于完全没有头绪,但总不如人意。 蒋贝贝不知道,他们等的就是她,没有资源供给的纺织天赋是鸡肋,而蒋贝贝欠缺的这一块李寸心给她补上了, 她的天赋就是防寒保暖、也是现代人心里的体面尊严所必需, 是衣食住行不可缺少的一环。 蒋贝贝被外边于木阳的吼声吓了一跳,等到李寸心他们笑着向她解释,他们是如何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她。 她脸颊通红,同时心底像着了把火,把阴冷彷徨烘干,暖温明亮踏实的心房迎着朝阳, 她心底有多热切, 热切到现在就恨不得织出布匹, 给每人做出新衣来,想看到众人换上新衣时惊喜的笑,以此来回应众人的礼遇。 众人吃过饭后,夏晴便将那台小型的纺线车抱了出来,擦干净灰尘,握着手摇杆转动轮子,见还能用,便交给了蒋贝贝。 李寸心端了盆棉花出来,棉花已经剥干净了棉籽,但雪白毛躁的棉絮里还掺杂了不少枯碎的叶片。 众人都围到堂屋前的院子里来,想看看蒋贝贝怎么纺线。蒋贝贝温柔地笑着,将垂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拿着众人梳头发用的木梳子,梳理着棉絮,将那些枯叶择出来。 王燃用竹子和李寸心等人收存的动物肌腱拧出的绳做了个简单的弹花弓,他将梳理好的棉絮倒在堂屋的木桌上,铺好之后,便将弓弦至于上方,用木槌一敲,弓弦颤动,嗡嗡作响,卷起棉絮。 王燃心里一热,眼里莫名酸楚,喉头蠕动,禁不住唱了一句,“弹棉花啊——弹棉花——”触动乡情,他的声音在末端时清亮不再,变得喑哑。 夏晴接道:“半斤棉弹成八两八哟。” 这首《弹棉花》即便是没看过人弹棉花的,也耳熟能详。众人因这突如其来的默契而被戳中笑点,在默契的片刻沉默中,又默契的异口同声,开怀大笑。 王燃将棉絮弹得松软后,蒋贝贝拿着木条将棉絮压实卷成一条条棉条,她在主动轮辐射状的木片上缠上废线后,用水将棉条沾湿,顶端勾住锭杆。 蒋贝贝坐在小木墩上,左手摇动主动轮,右手握着棉条配合得往后拉动,众人看到锭杆转动的时候,蒋贝贝往后拉动的右手棉条顶端拉出了一条长线。 众人奇妙地一声,“哦——”很奇怪那从棉条里牵引出的长线居然没有断裂,它在线轮上越缠越多,蒋贝贝手里棉条快用完了,拿了另一条棉条来续上,那线仍旧是不断的。 李寸心问道:“为什么不断?” 蒋贝贝解释道:“因为棉丝和丝之间缠绕在一起。” 李寸心半知半解,夏晴手痒,上前来道:“我试试。”她把纺线车做出来后,虽不知道工序,也曾胡乱试过,嘿,这软绵绵丝丝缕缕的棉花就是成不了线,拿着钩子牵引着棉丝缠绕成线,没多长就要断,用手搓太粗,硬生生把她气得将纺线车雪藏了。 蒋贝贝叫她怎么用力,夏晴捏着棉条往后一拉,轮子还没来得及转,那棉条就在她手里断了。 夏晴尴尬又忐忑的将那断了的棉条拿在手里,“断、断了,怎么办?” 蒋贝贝接过后将棉条又续上,笑道:“没事。刚上手容易没手感 。” 众人看过了热闹后,又得去忙自己的事。赵蓬莱盘算着先将新屋搁置,给柳错金搭建一间工坊,因为这工坊要用来精练铁器,所以不能马虎。 李寸心先前说过工程不用急,木材慢慢加工,砖瓦慢慢烧,于木阳听了她的话,并不急躁,一得了空便烧制砖瓦,这个世界的时间过得很慢,工作成了唯一的消遣手段,于木阳做得细致,大半年积少成多,已累了数量可观的砖瓦。 众人发觉时也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中这里竟然码起了一堵厚厚的砖墙。 众人紧锣密鼓地准备搭工坊,又开出一大片的空地,这片林木灌木野草交杂得地盘忽然变得格外宽敞。 夏晴在屋子外头做木工活,拿着石锯子锯木条,锯齿又断了,卡在木头裂缝里,她抹抹额头上的汗,回屋喝水,遇上也到厨房喝水的于木阳。 于木阳笑嘻嘻问道:“你的织布机什么时候做出来,我过年的新衣就靠你和蒋姐啦!” 夏晴白了他一眼,“你想得倒美,织布机是说做就做出来的?里面各种机构错综复杂,我用那一把斧头做,还是用三天断两把的石头凿子?从出生做到入土看我能不能给你做出来!” “我就问问嘛,别这么大火气。”于木阳又觍着脸上去,“按你这么说,我岂不是白高兴一场。” 夏晴咕咚咕咚灌了碗水,畅快地长处一口气,说道:“等到小柳把铁炼出来,许叔和王哥锻了錾子,刻锉刀,刻了锉刀磨锯条,再把刨刀凿子这些打出来,我应该能容易些,但就是这样,我现在也没时间,我得想办法给小柳弄个风箱。” 夏晴思索着嘀咕道:“我得让许叔和柏玉得空出去打猎,给我弄张兽皮回来做皮橐。” 于木阳脸上才建立不久的欢喜崩塌,“那我得等到猴脸马月啊,到时候我这短袖短裤烂成泥了都。” 夏晴拍拍他的肩,“就算我这织布机折腾出来,蒋姐也还要费时间纺线织布不是,所以啊,今年你就别想了,看看明年冬天有没有你的新衣吧。” “……”于木阳整个人都灰白了,兴致冲冲地过来,欲哭无泪地出去。 蒋贝贝纺线一直纺到晚饭时候,棉线缠绕在木棒上,白胖胖一团,她看着自己纺出的几团棉线,生出些成就感,颇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蒋贝贝为了纺线方便,和李寸心商量后,将纺车暂时搬进了自己住的竹屋。 现在时节已到秋冬交替之际,外头的梧桐叶子红得像枫叶,吃过晚饭以后,天很快就黑了。 众人忙着洗漱休息,李寸心和许印在池塘便说了会儿话,回来后正碰见蒋贝贝和王燃先后进竹屋里。 李寸心示意了一眼许印后,许印向她点了点头,站在竹屋门口敲了敲,竹屋里头响起王燃的声音,“许哥,怎么了?” 许印道:“去我们那边坐坐?” 王燃不知和蒋贝贝说了些什么,声音低了些,李寸心没听清,就看见片刻后,王燃出来,和许印往男人们住的那边屋子去了。 李寸心走到竹屋边时,蒋贝贝正站在门口向外头看,见李寸心过来,向她笑了笑,“村长。” 李寸心说道:“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蒋贝贝显得有些诧异,审视地看了她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她不笨,相反心思很细腻,许印刚带走了王燃,李寸心便过来了,分明是商量好的,但蒋贝贝并不害怕,虽然只相处了一天,但她能感觉得出李寸心是个很好的人。 “进来说吧。”蒋贝贝让开了位置,让李寸心进屋。 李寸心在脑袋里想了半天,开口的时候很直白,问道:“蒋姐姐,你和王哥是情侣吗?” 蒋贝贝几乎要从床上弹立起来,生生忍着,眼睛快速地眨动,流转的目 光不敢瞧李寸心。 “就是,嗯……”李寸心即使预先组织过无数次语句,还是有点卡壳,她心里羞耻,厚着脸皮说道:“其实许叔叫王哥过去,也是和他谈这个问题,就是……你,你俩那个的问题。” 李寸心闪烁其词,让蒋贝贝满脑袋疑惑,禁不住抬头看她,蒋贝贝一看李寸心,李寸心更紧张了,脸涨得通红,脑袋快要冒热气了,也硬着头皮,麻木地说道:“现在我们没有有效的避孕手段,所以你们如果那个……嗯,同床的话,得……慎重,万一你要是怀孕了,很危险的,甚至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蒋贝贝脑海里转过来的时候,脸噌地一下也红了,两人相对红着脸,微微低着头,蒋贝贝小声道:“我和他还不是情侣关系,你的意思,我心里清楚的。” 李寸心那一张红脸又板起来,很郑重道:“命很珍贵,只有一条。” 蒋贝贝笑道:“我知道,谢谢你。” 李寸心起身,“我要说的就这个事,那,那你好好休息。” “晚安。” 李寸心匆忙出了竹屋,在夜风里觉得脸热,拿手直扇风,进了堂屋后,她哼哼唧唧径直走到土床上,面朝下趴在了上边。 颜柏玉坐在桌边,只能瞧见她露在外边要滴血的耳朵,“怎么了?” 李寸心瓮声瓮气道:“我提醒了蒋姐姐怀孕的危险,最好不要和王哥做那种事。但她和王哥就不是情侣。” 颜柏玉说道:“防患于未然,提个醒总是好的。” 李寸心坐起来,她的脸还是红,头发乱糟糟的,小狮子一样,“但是很羞耻嘛,我,我上学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谈个男朋友呢,就到这个鬼地方来了,她还比我大,我还跟她不熟,和她说那种事,我刚刚硬着头皮说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颜柏玉眸光颤动了一下。 “你可以让我过去跟她谈。”颜柏玉道。 “那我想,我不是村长嘛。”李寸心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她的思维顺着这个话题发散,好奇道:“诶?柏玉,你有男朋友了吗?” 屋子里静了好一会儿,李寸心偏头去看她,颜柏玉的脸上出现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和她平日里平静的脸色相比很精彩。 颜柏玉像是有无数话语要从口里涌出来一般。 但过了很久,她只平淡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第27章 第 27 章 李寸心正要说话, 张开口却一歪头,做了个侧耳听声的姿势,“什么声音?” 李寸心从床上起身, 和颜柏玉的目光一道往门外看去,门帘还没合上,李寸心见到王燃从许印那边回来,进到了蒋贝贝在的那间竹屋里。 声音就是竹屋里传来的, 李寸心走了过去,在屋外探头一看。 床边立着一截齐床高的圆木头, 充当着床头柜,用来搁置闲物,木头面上放着的蜡烛亮着的火焰里, 棉线芯子顶端烧得焦黑, 冒出一股黑烟来。 蒋贝贝坐在小木墩上,将纺线车摆得向着烛光,一手摇轮,一手握着棉条牵引。 这黑天里,蒋贝贝竟就着烛光又开始纺线了。 李寸心不禁开口道:“蒋姐姐, 现在天已经黑了, 别纺线了,该休息的时候就得休息,在烛光底下做事伤眼睛,别到时候为了几团棉线把眼睛给弄近视了,我们这里没有眼镜店的。” 蒋贝贝停了手中的活,轻声应道:“好。” 李寸心回到堂屋, 没一会儿, 纺线的声音又响起来, 但小了很多,李寸心折回来,让面孔严肃起来,在门口说道:“蒋姐姐,你要是再偷偷纺线,我就把你的蜡烛没收了。” 蒋贝贝被打了个回马枪,羞赧地笑了笑,“好了,好了,我这就休息。” 蒋贝贝将纺线车搬到屋角收好,看向屋里的王燃时,两人同时默然一笑。 蒋贝贝说道:“她是个好人,她……”蒋贝贝想起之前李寸心来找她说的话,又开始觉得脸热。 王燃说道:“之前是我们多想了。” 他们以为在极端恶劣的生存条件下,多人聚集的地方会形成鲜明的等级制度,资源分配会无比严格,和自身能力与地位挂钩。 然而这些猜想从那天李寸心一行人远行回来,他们同桌晚餐时就在一步步被推翻,直到现在,全面瓦解。 这里并不奉行野蛮的狼群规则,这里保留了现代的文明礼规,甚至比原先的世界多了一丝淳朴,因为社会结构简单,人际关系简单,他们像是共患难的战友、像是互相扶持的家人。 两人分析后觉得第一要归功于他们粮食充足,仓廪实而知礼节,满足人的饱腹欲/望是维持众人道德最基本的条件,第二则要归功于温良的引领者与正直的守卫者,人有从众之心,世上的普通人多,有第一个人为恶,普通人心底野蛮滋生,跟着作恶,第一个人良善,且有强悍正直的人保护这份良善,那么余下的人就会脚踏实地的遵守规则,建立一个良性循环。 两人无比庆幸遇上的是这个小小村落,他们对李寸心诉说的钦佩也是发自肺腑。 王燃说道:“我今天去小于那边睡,毕竟我们两个人住一间屋不方便……” 一提起这话题,气氛便尴尬起来,蒋贝贝躲开目光,低声说了句,“好。” 王燃摸了摸后脖子,“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大声呼叫,我在那边听得到的,你也可以去找村长。” 蒋贝贝点了头,王燃也点着头,说道:“晚安。” 蒋贝贝轻声回道:“晚安。” 秋风越来越紧,将枝头枯黄的叶子卷落,几天之类,气息就变得清冷起来,早晨起来,那枯草上结了一层白霜,众人哈气,白雾会从口里飘出来。 众人的竹屋已经披上一层新衣,里里外外用茅草扎了个严实,力保不透风,但蒋贝贝纺线就变得麻烦起来,屋子里采光不好,屋内太昏暗,屋外又太冷,她便只能开着门,将纺线车放在门外,人坐在门口。 蒋贝贝已经纺出不少线来。 眼看天道变冷,王燃他们忙着修建工坊冶炼,夏晴也得搭手,修梯子搭房梁,而且夏晴列表里排满了要做的物件,从冶炼用的风箱 到去除稻谷杂质的风车,丝毫没有要做织布机的意向。 蒋贝贝按捺不住了,在夏晴从工坊那边回来拿工具时,叫住了她,“夏晴。” 夏晴拿着石凿子和斧头,“诶,蒋姐。” 蒋贝贝问道:“工坊那边的进度怎么样了?” 夏晴说道:“他们打算准备准备上梁了,这不,我过去把那梯子检查一下。” 蒋贝贝说道:“那他们工坊搭好了,你应该就能轻松些了吧。” 夏晴琢磨了一下,皱着鼻子,“难说。” 夏晴看到蒋贝贝心不在焉地摇着纺线车的轮子,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蒋姐,是有什么事吗?” 蒋贝贝犹豫了一下,说道:“现在天气冷了。” 夏晴点点头,“是冷了,村长说按二十四节气算,第一次出现白霜的时候,就算是霜降了,再过十五天就立冬了。” 蒋贝贝见夏晴没领会她的意思,心里有点哭笑不得,只得开门见山,“我现在已经纺了不少线了,我觉得可以开始纺布了,你看看你什么时候有空,那个织布机……” 夏晴了然,笑道:“蒋姐,村长说这事不用急,你慢慢来。” 蒋贝贝无奈笑道:“我没急,只是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纺出了线若不能织布成衣,对大家也没什么帮助。你如果得空,试着做做织布机吧,不用做得太好,能分出梭口就成,要实在不行,就只做一根分经棍,一根提综杆也成,我也能织,不过是宽窄的问题。” 夏晴见蒋贝贝意愿强烈,她向左右看了看,蹲到蒋贝贝跟前,笑道:“姐,我跟你说实话吧,不是我不做,其实弄个最简单的也就这几天的事,是村长让我先搁置。” 蒋贝贝诧异地睁大了眼睛,“这是为什么?” 夏晴偷偷告诉她,“棉花不够。” 蒋贝贝惊讶道:“怎么会,我看那还有一大堆呢,王燃跟我说许哥那边还有没剥的。” 夏晴说道:“那些都要用来做垫絮和棉被,要不然今年冬天,大家夜里没法睡。”他们一共十个人,至少得做五床垫絮,五床棉被,如此一来,棉花肯定不够再用来织布,即便有少量剩的,也不够织一匹布,说什么也得等到明年。 而且就算能织,她织布机做得太简陋,省去的工时和劳力会成倍堆加到蒋贝贝头上,让蒋贝贝更加辛劳,生产效率低,一天恐怕也织不了一米的布。 偏偏蒋贝贝又是一个很认真的性子,总希望自己能多做一些,给自己的压力太大,这个冬天要给众人赶冬衣是赶不及的,李寸心怕她把自己逼得太紧,干脆就让夏晴说那织布机太繁琐,没空闲做不出来。 蒋贝贝说道:“那怎么办,小于说他都没衣裳穿了。” 夏晴嗤笑一声,“蒋姐,你听他胡诌,今年要是把垫絮和棉被弄出来,那几件做床垫和被子的皮毛都能省出来做冬衣,哪能真让他光着屁股跑。” 蒋贝贝手背掩在嘴边轻笑,夏晴抛着手里的石凿子,说道:“蒋姐,我先过去了,他们还等着我检查梯子呢。” “好。” 夏晴离开了,蒋贝贝望了眼前纺线车一会儿,轻叹了一声。 上梁对于许多地方来说是个大事,十个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但都知道有这回事。 于木阳老家上梁得请客吃饭的,他还想着趁这机会让李寸心松松口,再弄只大鹅吃,被李寸心无情给拒绝了。 于木阳想拉着赵蓬莱和夏晴同仇敌忾,望了一圈,也就只有两人有可能站在他的阵营,岂料赵蓬莱说道:“这不是正头的上梁,咱们新屋上梁的时候才是大事呢。” 夏晴也附和这一说法。于木阳生无可恋哀嚎一声,到跟前的新衣飞了,想加餐也加不了。 赵蓬莱笑着拍拍他的肩,“等咱们新屋上梁,哥保准给你在村长那求一只大肥鹅来。”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年底吧。” “年底不光要鹅,我还要吃那头猪。” “你小子想得倒美。” 工坊上完梁后,出了几天大太阳,李寸心让夏晴做好的架子拿出来摆在院子里。 蒋贝贝抱着的木框子里已经有一堆细棉线,她取出一卷,在架子的木齿间缠绕。 众人把收起来的棉花拿了出来,这些棉花被挑出棉籽后,没怎么处理就铺在了床上做床垫,虽然能保暖,但厚薄不均,躺着硌人。 这些棉花已经泛黄,被人压得已经成一片一片了,拿起来会有零星几朵烂棉絮掉下来。 蒋贝贝已经缠好了底层的线,细密的线交织成一张白网。众人将棉絮扯开梳理,倒入白网里,王燃拿着弹花弓开始将棉絮弹松软。 棉絮将网铺满,许印拿着木盘在上边将棉絮压实。 蒋贝贝看许印那双膀子,不禁嘱咐道:“许哥,别太使力,免得一会儿架子崩断了。” 李寸心几个人轻笑,于木阳几个却是不敢笑许印的。 许印将棉絮压好后,蒋贝贝开始缠上层的线。第一次做,众人配合着,蒋贝贝将棉被最后一道线缠好,太阳快落山了。 余下的时间来不及再做一床,众人只能趁着太阳的余热晒一晒这新被子。 众人情不自禁上手摸,软和结实,不像他们散铺的棉絮,睡一觉起来身上跟天女散花似的。 棉被上被太阳晒过一会儿后,散发出一种温暖的味道,这种味道勾动他们的记忆。 他们自己铺过床,套过被子的都与棉被垫絮亲热接触过,他们对这是多么熟悉亲密。 脑袋靠在上边,就好像回家了,卧室的床单和被套抽去洗了,没换上新的,床上是光秃秃的棉被,窗子开着,阳光照进来,照在身上和棉被上,棉被里留下的太阳光味道往鼻子里钻。 这被子,众人都眼馋,但现在只弹出来一床。 似乎给谁都不太公平。但东西做出来就会有个顺序,就好像被子有第一件,房子有第一间。 众人最后选定了李寸心,不为别的,就为她是村长,给她是最有道理的也是最让人接受的。 众人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一个规矩:新事物出来的第一件给村长过目。而这都是后话了。 第28章 第 28 章 棉被全部弹好, 在苍白的太阳光底下晒了没两日,天气便阴沉下来。 众人给竹屋扎好茅草,铺上晒得松软温暖的被子,一床垫在身下, 一床盖在身上, 虽然没有床单被套, 但躺在上边,暖和柔软, 比之前又硌人又容易跑热气的床铺要美上太多。 男女两边都是偶数,两两合睡,十床被子正好够用。 没两日下起了雪来,雪花不大, 间隔也松,下了半天就停了。 工坊修好后,赵蓬莱就想着趁热打铁,等柳错金他们冶好了铁,他们立刻开始新屋的建设。 修工坊的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如果到时候于木阳烧得砖够, 那就用墁砖方式铺地基,如果不够, 就用三合土夯地基;虽然屋子以实用便捷为主, 也不能太不讲究, 到时候屋面形制以硬山为先,构架看夏晴木材的加工进度,若是快就穿斗抬梁两者混合用;下碱墙是不能马虎的, 到时候正可以用冶完矿的矿渣, 混合于木阳那些烧废了的破砖破瓦, 细磨了掺上生石灰粗制水泥,只是这研磨费工夫,石灰石又多是在河道捡回来的,没开出石矿来,估摸着生石灰也无法大量炼制,不知道夯完地基还能剩多少,如果实在没剩的,上身就只能用粘土砌墙。 他想得美美的。 然而现实甩来一耳光:王燃几人冶炼锻造要的时间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于木阳的砖瓦在搭了工坊后也已经不够用了,又开始每日烧炼攒家底。 于木阳烧砖的窑就在冶炼工坊旁边,因为怕炉灰干扰到生活,两处地方离他们住的土坯屋百米远。 于木阳的砖窑一边码放着烧制好的青砖青瓦,形成一堵挡风墙,另一边是制好的泥坯,以及尚在处理的粘土。 于木阳牵着水牛在泥坑里来去,让水牛将那些粘土踩烂,再捞上来搅拌,将里头的杂质捡出来。 蒋贝贝原本是过来看王燃的,正好她给于木阳的鞋子做好了,就拿了鞋子先过来找于木阳,那是她剪了一块兽皮下来,用于木阳的人字拖做鞋底缝出来的过冬的鞋子。 “你这不是有处理好的粘土吗,怎么不用?” 于木阳半开玩笑道:“你看面揉出来了也得醒一醒,这泥巴也是一样的道理,它也得醒一醒。” 蒋贝贝轻轻笑着,“喏,你的鞋子。” 于木阳一看到蒋贝贝拿出鞋子,目光灼灼,直蹦起来,他只有这一双人字拖,给了蒋贝贝去改鞋子后,也懒得找别的东西来凑合一下做鞋子,便光着脚,反正凑在炉火前也不会觉得冷,现在拿到鞋子,迫不及待的穿进去试,皮毛柔软保温,大小正合适,他一高兴,就混不吝,“谢谢嫂子。” 蒋贝贝的脸一下红了,嗔道:“你再乱喊,小心我去告诉村长!” 蒋贝贝转身就走,遇上过来看冶炼进度的赵蓬莱,两人一起去到工坊,工坊里边比外头热得多。 许印站在台阶上拿着柳木棍不停翻搅软化的生铁,让其与氧气充分接触,柳错金撒入一些细磨后的矿粉,看着火候,会不时接手许印的活。 天赋给予的最大一个优越性就在这里。如于木阳烧制砖瓦,火候过了砖瓦易裂,火候不到品质不好,如柳错金炒铁,火候不到含碳量太高,火候过了就成了熟铁。 而天赋赋予的极强动手能力,让他们能精准把控火候,在没有科技设备能自如控制温度时,前人们都是凭借自己积攒了几十年的经验来感知火候,他们在天赋的加持下,节省去了几十年的历练,自己轻松很多,也能让同伴们轻省很多。 炒好的铁稍微冷却,王燃便用火剪夹出来捶打,大冬天里,几个人汗流浃背。 赵蓬莱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两三天的事,过了好些天了,王燃才锻出一只錾刀。 好 嘛,今年冬天是没指望了。 赵蓬莱回到住处,看到土屋旁搭起的棚子,里面摆放了不少收集的木材,赵蓬莱叹了一声,心想:算了,反正这些新砍的木材也要放一放,等把水分干燥了,明年才好使用。 雪下了好几场,地面有了积雪。众人欢欢喜喜等着李寸心发号施令宰猪的时候,颜柏玉设在林子里的陷阱捕获了一头肤色花白的猪,那猪体型比许印带回来的要小上一圈,只怕刚刚成年或者还未成年。 明明多了一头家畜,众人却垂头丧气,一副要哭的模样。王燃和蒋贝贝来得晚,不知道缘由,云琇解释过后,两人才知道众人想过年杀猪的美梦随着这一只小猪的到来破碎了,顿时哭笑不得,两人是没听见过云琇的念经,不理解众人有多馋这头猪。 那猪好吃好喝被颜柏玉伺候大半年,胖了一圈不止,身材肉眼可见的圆润起来,众人调侃颜柏玉像那种能让孙子回一趟家胖一圈的奶奶。 正当众人以为到嘴的肥肉就这么飞走了,李寸心要把那头养了大半年的猪留作种猪的时候,颜柏玉带回来的那头小猪也是母的。 这下众人乐了,轮番上阵,在李寸心旁边哼哼要吃猪肉,闹得李寸心没办法,笑骂着答应了。 在杀猪之前,有那么件小插曲。 冬天干燥无风,树木落叶,枝干光秃,天地苍白,屋前的那一从狼烟飘得更高,更显眼。 有流落在异世界的人看到狼烟,寻找了过来。 那是三个男人,一个穿着冬装,另两个也披着兽皮,虽然狼狈,倒却没到于木阳当初那副逃荒模样的地步。 村子添了人丁是值得高兴的事,但两边闹得不太愉快,当时只有云琇、夏晴和蒋贝贝在屋里,接待了这三人,那三个男人见到只有三个女人在,隐有一种反客为主的势态,直到许印等人回来,这三人才收敛起来。 后续这三人也不愿和众人同住,成为他们村子的村民。一来他们不屑于认李寸心为村长,三人之中已有一人做了这小支队伍的队长,做主理事,成了领头人,自然心气傲,二来三人来这异世界也有一年多了,协作求生至今,形成这个小团体,三人互相熟悉,很难融入进李寸心这一行人大团体的陌生气氛中来。 这三人要跟李寸心说的村子赌气似的,也不离开另寻地方,而是在众人屋宇旁边的空地上扎起了茅屋,说那边是李寸心的村子,这边是他们的村子,这地上没名字,谁占了是谁的,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众人虽未阻止,却留心提防着。 这三人建了两间茅草屋,他们找过来的时候是准备了一些粮食的,那些粮食装在背篓里,众人没太看清是什么,只是以此推断出三人应该有一个人的天赋是工艺2:竹匠。 三人虽然储备了粮食,依旧会每天出去捕猎,只是冬天的食物不好找,每天收获很少。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李寸心一行人准备杀猪。 那猪被捆在长凳上捆得结结实实,叫声吸引了茅草屋里三人的注意。 许印持刀放血,云琇在一旁接了猪血,兑了清水搅拌,让猪血凝固后不至于太硬,口感不好。 之后便是烫水拔毛,开膛破肚,先取内脏,再从中间切开,将身架刨成两半。 许印没有专门解肉的刀,但解肉的时候还是该下什么部位,下的就是什么部位,眨眼功夫,两条后腿,两条前腿,两扇排骨,里脊,五花,猪板油,猪头,猪尾巴都整齐的放在了桌上。 众人在云琇的指挥下忙得焦头烂额,一面洗内脏,一面整理肠衣,剁碎了肉,灌灌肠,一面清洗两条后大腿,敷上白盐。 里里外外,热热闹闹,就像过年一样,相比之下,一旁的茅庐便要冷清得许多。 一人向土坯屋前 院这边探看,发现李寸心和颜柏玉提着两只肥厚的猪大腿晾挂到晾衣杆上,他愣愣望着,不可抑止地咽了口口水。 众人一直忙到天黑,将能让肉长期保存的方法都用上了,余下的一些是无法长期放置的,是要现在就用来祭众人五脏庙的。 晚上,云琇做了火锅,火锅加了香料生姜和盐,用清水炖煮,云琇为了压味道,香料和生姜盐都给得重了些,她还担心众人吃不惯,谁知道众人把那锅里吃得连个渣都没剩。 云琇还炖了排骨汤,汤熬得发白,肉香里混着一股姜的辛辣,直往外飘。 茅草屋那边三人嗅着肉汤味,啃着手里热乎乎的土豆,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将土豆放在嘴里狠狠咀嚼,吞下肚子,胃里还是咕咕叫,那用枯鱼熬得软烂的鱼汤也飘着一股肉味,似乎被那排骨汤的味道笼罩,蒙上一层美味的错觉的轻纱,下了口后,心底的落差让这鱼汤变得很腥。 三人一面吃,一面咽口水。那身材最壮实的人低声骂道:“你大爷的,故意弄这么大味儿给谁闻呢,感情谁没吃过肉。” 另外两人沉默着,没应声。 这边众人喝着热汤,将排骨上的肉圈圈的嗦干净,一碗汤见了底,浑身都冒出热汗来,仰着头舒一口气,唇齿间似乎还留有肉的余香。 于木阳摸着肚子,拍了拍,打个嗝,觍着脸追问云琇,“姐,我们明天吃什么?”于木阳比云琇大,但是他脸皮厚,是以能毫无负担叫云琇姐。 “酸菜炖五花,香煎排骨。” 那边三人大概还不能体会这边今天还没吃完就望明天的欲/望,也不能体会冬夜里躺在棉絮棉被里的温暖舒适。 第29章 第 29 章 云琇一大早就开始在厨房里炼猪油, 那猪板油切段焯水过后,加入清水熬煮,一开始的油脂还是乳白色,逐渐变得透明, 香味浓郁, 盖过烟火的味道, 把一行还在睡觉的人馋虫勾了出来,唾液分泌, 胃部蠕动到抽痛。 这熬猪油时的味道实在太香,却又很难说清这种独特的香味到底是肉香,还是油香。 云琇在陶锅里撒上盐和花椒,将清透的琥珀色猪油舀进小陶锅里, 冷却后便凝成雪白膏状固体。 云琇将油渣盛出来另放,趁着锅里还有点油底,将从鹅窝里掏出来的五颗鹅蛋加了盐打散,蛋液一下锅便滋滋得响,云琇拿着锅铲翻炒,不一会儿, 喷香酥黄的炒鹅蛋出了锅,在盘里堆成小山。 现在他们人数添了, 劳力多了, 与之相对应消耗的食物资源也在增加, 煮的饭暂且不论,就说这做菜,要是菜样不多做, 那么必得增加菜量, 最后分到每人碗里的也不算多。 云琇拿猪油渣炒了白菜, 两盘菜上桌,再添上白米饭,应付早餐。 两边屋子一共十个人,陆续起了床,桌上菜虽然只有两盘,嗅着却令人口舌生津,于木阳偷偷伸手想要捏一点炒鹅蛋尝尝,那金黄色泽上的油光简直诱人,手还没伸过去,被李寸心打了回来,“洗脸刷牙去。” 于木阳讪讪收回手,拿了根杨柳枝沾了盐和赵蓬莱、王燃一起蹲在门口刷牙。 入冬以后,虫鸟走兽隐迹,四周怪冷清。 于木阳看到从池塘打水回来的人,朝他们这边看了两眼,回了他们隔壁的那间茅草屋。 于木阳把杨柳枝从口里拿出来,吐了口唾沫,身子伸过去低声和两人道:“赵哥,王哥,我看隔壁那三个人不是个善茬,迟早要和我们干起来。” 他是个男人,还能不知道男人怎么想。 到了异世界,没了人际关系和社会法律束缚,道德与兽性的交战中,兽性占据上风,底线被拉低,对力量和权力的崇拜被激发,让他们就跟一头雄狮子似的,有了征服欲,想要对领地绝对掌控。 能力强大的一方占据主导地位,就像两头狮子搏杀,赢得的一方占据领地。三人对生为女人的夏晴几人态度轻慢,于木阳闭着眼都能猜到三人心底怎么想的。 像这种人,要么叫他心服口服,俯首称臣,要么就是驱逐他们,让他们不敢来犯。 王燃说道:“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想安生过日子的,不一起住就不一起住吧,可他们也没个做邻居的样。” 于木阳说道:“咱找个时间干他一仗。”这事他不敢找许印,要说所有人里论武力值,单挑肯定没一个打得过许印,但许印这人特正气,于木阳在他跟前怂得跟只鹌鹑似的,看他跟看自己老爹一样,哪有找自己老爹一起出去干架的。 “不成。”赵蓬莱说道:“你做事情也要讲个名正言顺,那三人没犯事你就给来上一棒,不成了排除异己吗,这种思想倾向很危险,要不得。” 李寸心在屋里叫道:“你们三个还没刷完牙?今天早上别吃饭了,啃树枝吧。” 三个人“呸”地往外吐植物纤维,去厨房里舀了水漱口,赵蓬莱向于木阳道:“而且这事,你别瞒着李寸心,她现在是村长了,我们自己定的,就得自己守这规矩章程,这种事情你就不能越过她自己做主。” “嘿?”于木阳嘶了口气,低声骂道:“妈的,老古板。” 三人洗了把脸,等人齐了开饭。 现在是冬天,人体需要堆积脂肪防寒,众人又是干的体力活,胃里渴求着油荤。 夏晴挑了一筷子猪油渣炒白菜,混着米饭下肚,满口的咸香,食指大动,吃得满嘴油,“用这猪油炒菜比肉还香。” 于木阳端着盘子往饭 里倒汤汁,再盖上一点炒碎的鹅蛋,一碗盖浇饭吃得他把刚才的事全抛到了脑后。 吃完饭后,王燃等人便去往工坊冶炼,一直到晚饭时间才回来,工坊里的水罐是每天带去的,用不着送水,但中午的时候,众人要过去送一趟午饭。 云琇在家里收拾,夏晴和赵蓬莱商讨着新屋屋架形制,老大匍伏在屋前打哈欠。 颜柏玉抱着饭盆拿着饭碗,李寸心端着两碗菜,往工坊去送饭。 两人送完饭,等众人吃完了午饭,收拾了碗筷回来,老二和老三在光秃秃的林子里撒欢,跟在两人身前身后的跑。 这片落叶林,春来时茂盛,枝叶伸展,浓荫成片,配合着丛生的杂草遮遮蔽视线,现在杂草被众人薅了一大片,林子在众人的活动中出现一条泥巴干硬不生杂草的小道,路上有人,隔得老远就能看到。 远处的树干旁靠着一个男人,正是那三人中较瘦弱的那一个,这个人显然不是闲着无聊靠那发呆,这人是在等她们。 颜柏玉目光一凝,将李寸心的步子拦了一拦,语调发沉地唤道:“老二,老三。” 两条灰狼灵性高智力足,用不着颜柏玉明确指令,仅凭颜柏玉的语气变化便调整了状态,对前方出现的陌生气息警戒起来,两人配合默契,一左一右,压低了身形进入战斗状态向那个男人逼近。 那个男人也有些忌惮两条健壮的灰狼,惧怕地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有离开,而是看向走来的李寸心和颜柏玉,向两人鞠了一躬。 颜柏玉戒备地问:“你特意等在这里,是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男人有些紧张,沉默了片刻,开口时却异常直白,“我叫冯槐,我想加入你们的村子。” 李寸心和颜柏玉看了对方一眼,眼里都流露出困惑和惊讶的神情。 茅草屋里的两人一直没等到同伴回来。 那领头人拿着燧石敲打生火,准备做晚饭,瞟了眼一旁编织草席的男人,说道:“出去找找,怎么出去打个水磨磨唧唧,到现在还没回来。” 编织草席的男人站起身,出了茅草屋,向池塘方向找去,却没看到半个人影,他往回走时,看到土坯屋方向。 男人神情一变,那久久不归的同伴不在别处,就离得这样近,站在隔壁的土坯屋的院落前。 男人快步走过去,只见冯槐一手握着錾子,一手拿着石锤,身前的木架子上隔着一块盆大的圆盘形石头,这青白的石头圆形并不规则,被冯槐一点点敲打去边角,逐渐趋于圆形。 男人惊愕不已,问道:“冯槐,你在这干什么?” 冯槐拿胳膊抹了把额头的汗,回头见到同伴,说道:“做石磨。” 男人瞧见堂屋里的人望过来的目光,压低了声骂道:“我他妈是问你为什么在这边!” 冯槐面对男人阴沉的脸色,神情异常平静,他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像是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就像你想的那样,我加入他们的村子了。” “你妈的……”男人喃喃道。他喘着气,却因冯槐的冷静而有些茫然,他说道:“太史不会答应让你过来的。” 冯槐说道:“他不是我爹妈,也不是我主子,我们到这个世界上,是没办法,要活下去只能搭伙过日子,我们是合作关系,我有自由选择的权力。我想去哪,用不着他答应。” “你!”男人看了眼屋里站起来的人,目光落到冯槐身上,“他不会放过你的。” 冯槐站在原地,就那么看着男人绕过仓库前的竹屋,走到那一边去,瞧不见身影。 不一会儿,男人跟在一身冬装的领头人后边走了过来。 众人已从冯槐口中得知,那个男人叫苗炳,天赋是他们所猜想的工艺2:竹匠,那个领头人 叫太史桓,天赋是百科。 百科这种天赋,能识别所有动植物、金属玉石矿产,了解它们的特性,明白他们的作用,因为这项天赋,三人在野外知道了哪些植物动物可以作为食物,方能生存至如今,而太史桓也是因为这项天赋,加上力量在三人中最强,而成为三人中的头领。 太史桓的面色阴郁到发白,就如同半融的青白的积雪,飘着一层冰冷的寒气,眼里却像是泼了石油黑亮中燃起滔天的火,狠狠盯视着冯槐,像要将他吞吃了一样。 冯槐起初还能撑着和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将目光移到别处。 太史桓气咻咻问道:“你要留在这边?” 许久,冯槐说道:“我要留在这边。” 太史桓上去就是一脚,把冯槐踹得往前踉跄跌倒,趴在了自己凿的石磨上。 许印大步流星,往中间一插,像一堵铁墙横亘中间,他伸手一推,把太史桓推得往后趔趄两步,离远了些。 许印沉声道:“做什么!” 太史桓看了眼李寸心,问冯槐道:“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冯槐捂着被踹的地方站起来,不说话。 太史桓左右看了眼对面的人,喘着气点着头,骂骂咧咧,对冯槐道:“贱骨头!”忿然离开。 苗炳看了冯槐两眼,神情复杂,最终也跟着离开了。 第30章 第 30 章 王燃在给夏晴锻工具时, 匀了点材料出来,给冯槐打了三把铁楔子。 这铁楔子是切分石料不可少的工具。 李寸心把这三把铁楔子交给了冯槐,“我们这一次带回来的铁料不多,大多要用来做木工的工具, 剩下的就只能给你做三把铁楔子了, 王燃说木工的工具里转孔和刻刀这些你也能将就用, 等他们锻炼完以后,铁锤你也可以用的, 等之后带回铁矿,再叫王燃给你把工具补齐。” 冯槐将信将疑接过那三把铁楔子,等到那铁楔子沉甸甸压在手里,他才知道李寸心是真给他, 他心里有种很莫名的情绪在滋生,像是干瘪的气球里充盈起来,他仍然问道:“你真给我?我到你们这也不到十天。”铁器在这个原始世界里多贵重,他心里有数。 “这跟天数没关系。”李寸心说道:“以后石料上面的事你要负责,我们这除了你以外,没人的天赋是石匠, 大家商量事情涉及到你天赋相关,你要是懂就要说, 不要不好意思, 还有, 除了伤员吃饭不干活以外,不论谁到我们这来都得干活的,你要是没有自己能做的事了, 也得帮别人做事……” 厨房里有云琇热菜下锅时的落雨般的滋滋声, 油香味冒出来, 夏晴敲击着木材,梆梆作响,远处的笼子里鹅伸着脖子在叫,从河滩边找石头回来的人呼唤着村长。 冯槐像是突然从丛林回到人类社会之中,怔忡许久。 冯槐摸着那铁楔子,问道:“你就不怕我卷了你们这铁楔子跑了吗?” 李寸心招呼着那边的人,“那就当作是同乡一场,赠予给你临行前的礼物吧,用三把铁楔子揭穿一个谎言,也不算太贵。” 冯槐将铁楔子收进怀里,开口道:“村长。” 在一边喂鹅的颜柏玉不动声色瞟了他一眼,这是冯槐到这边来,第一次开口叫李寸心村长。 “我会好好珍惜它们。” 李寸心他们这原先没有石磨石碾,他们找到一个有天然沟槽的石头,于木阳又烧了个有圆洞的滚轮,他们把木头横贯其中,要研磨粉末时,就将东西用锤子砸碎,再放进凹槽里,用滚轮来回碾压研磨,效率实在底下。 累死累活碾一天,或许能磨出几捧含有粗颗粒的粉末来,他们一般要磨碎矿石时才会用。 至于吃食上面,用这东西加工小麦,那实在是奢侈,众人没这闲工夫。那些小麦,云琇一直是将麦仁掺进大米中蒸煮了吃的。 知道冯槐的天赋是工艺3:石匠后,众人在河边寻找形状合适的石料回来让他加工。 那石料在冯槐錾刀底下脆得跟威化饼干一样,划线之后,将錾刀抵在线上用锤子一敲击,石料从那条线裂开,切面整齐。 冯槐将石料圈圈切割成磨盘形状,挖沟槽,刻磨齿,凿洞,等到他将磨盘加工好时,夏晴也已将木架和磨杆加工了出来。 众人将磨盘组装,云琇将昨日扬尘清洗晒干后的小麦取出来。 李寸心从草棚里牵出黑驴,她现在很少给黑驴萝卜吃了,人员增多后,她后院的菜产量跟不上消耗,黑驴的伙食质量不得不下降。 黑驴倔脾气上来,梗着脖子不跟她走。 李寸心拿出半截萝卜来诱哄,趁着它咀嚼不注意时,将他套在了磨杆上。 云琇将小麦倒进送料口,李寸心抽了黑驴屁股一巴掌,“梅文钦,别犯懒,你要多运动,长太胖了是要被人吃掉的。” 黑驴不情不愿地拉着磨,圈圈地转,石头摩擦地咯嚓声里,白白的粉末混着未磨好的小麦落进凹槽,云琇将凹槽里面粉和小麦的混合物扫出来,倒进送料口磨第二次,磨上两遍,才能研磨完全。 云琇将面粉扫出来,其中掺杂着麦麸,他们没有竹筛,只好用蒋贝 贝编织的草网过筛,筛出雪白细腻的粉末。 云琇将这来之不易的面粉拿进厨房和面,夏晴和李寸心好奇地跟进去看,厨房里站不下这么多人,余下的人或好奇或兴奋地站在门边张着脖子,冯槐犹豫了一下,也好奇地贴了过去。 云琇将面粉用大陶碗装着,准备了一碗清水,一面倒入面中,另一手搅拌着面粉,粒粒分明的粉末逐渐凝成絮状。 云琇水倒完,紧跟着揉按便有规法起来,面凝结成一块,云琇将面放置,醒面,转身去准备馅料。 云琇虽然管着众人的餐食,但大多时候怎么做,做什么会和李寸心商议着来,就比方说要用肉的时候。 外头的人一听说要加肉馅,脸上就发光。 李寸心道:“许叔,拿一刀肉过来。” 于木阳蹦起来,“我去我去!” 他迅速跑去正屋,正屋高处加了一根横着的栏杆,上面挂着灌肠、咸鱼、正在腌制的火腿,于木阳从边缘取下一条五花肉。 这些没吃完的肉为了保存需要盐腌或烟熏,虽失了鲜肉滋味,却添了另一番风味。 云琇将肉割下一块,余下的仍旧让于木阳拿回去挂起来,她将肉剁成肉泥,花椒粉炒熟捣碎,和盐一起加入肉泥里搅拌。 等面醒好了,云琇又开始揉面,那面团在她手里越来越光滑,她将面团揪成一个个小剂子,揉扁了,将馅料包进去。 李寸心和夏晴在边上帮她,云琇起锅刷油,将压扁的馅饼贴在锅里,过了一会儿,翻个面,那一面已经煎出焦色。 那属于面食的焦香酥香占领整间厨房,云琇拿锅铲按了按一个饼,铲出来一个,给了李寸心,“村长,你尝尝看。” 李寸心接过来,也不怕烫,捏着中间不让馅料掉下去,将馅饼从中间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夏晴,自己在馅饼边上咬了一口。 馅饼表皮酥香掉渣,鲜咸的馅料咬一口就流出肉汁来。 云琇问道:“怎么样?” 李寸心点点头,“熟了。” 李寸心想将这半块馅饼再拆一半下来,一用力那馅料就要掉出来,她拿着馅饼,将没咬的那边递给颜柏玉,一手托着底下,“你尝尝。” 颜柏玉看了她一眼,将脸庞的头发顺到耳后,微微低头,轻轻咬下一口。 李寸心看着咬下的缺口,心想颜柏玉吃东西真秀气,“味道怎么样?” 颜柏玉手虚掩在嘴边,“嗯。” 于木阳叫道:“村长,我也要。” 李寸心嘴一张,把剩下的馅饼全塞进了嘴里。 于木阳,“……” 颜柏玉望着李寸心鼓起来的腮帮子因咀嚼而上下动着,圆润的轮廓像某种动物肥嘟嘟的脸颊。 云琇煎出两盘馅饼,一盘肉馅饼,一盘红糖馅饼。 除了颜柏玉和蒋贝贝,众人懒得用筷子夹着,直接上手,吃得满手满嘴的油。 于木阳狼吞虎咽把一个馅饼啃完,嘴里肉汁的味浓浓的,久久不散,他手一伸,又情不自禁去拿碗里的馅饼。 云琇把他手一拍,说道:“一人一个。”她按人数做的,每人一个红糖的,一个肉馅的。 于木阳只有拿起那红糖的,咬了一口,吃完油腻的肉馅饼后,红糖馅饼味道更惊艳,大脑对糖分的需求让这甜食轻易给予众人愉悦的心情。 李寸心咬着红糖馅饼,热乎乎的馅饼里红糖融化成一股浓浓香甜味道的滚烫糖液爆浆出来。 “寸心,沾在嘴巴上了。”颜柏玉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李寸心不在意地伸着舌头掠去嘴边的糖浆。 颜柏玉出了会儿神,默默咬着香甜到发苦的馅饼。 冯槐只吃了自己 的肉馅饼,他悄然将那红糖馅饼收到自己兽皮下衣裳的口袋里。 等到众人吃过晚饭,各自活动时,冯槐拿着水罐去打水,一直耽搁在池塘边,注意着茅草屋那边的动静。 没多久,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往这走,直到身影清晰,正是苗炳。 苗炳见了冯槐,愣了一下,随即冷下脸来,脚步都利索了,他对冯槐视若无睹,没有打招呼的意思,要从冯槐身边走过时。 冯槐拦住他,苗炳看到冯槐手里拿着个白晃晃的东西,一低头,居然是个馅饼。 冯槐道:“别说做兄弟的没想着你。” 苗炳盯着那馅饼眼睛都直了,也不跟他客气,一把拿过来,放嘴里一咬,馅饼已经冷了,外表硬不少,但里边馅料还是暖和的,苗炳吃在嘴里甜丝丝的,一看里边的馅料,“红糖?” 冯槐说道:“今天我们村子里做的馅饼。” 苗炳讥嘲道:“听听,这就你们村子了?” 冯槐不以为意,“一个肉馅的,一个红糖的,肉馅的我吃了,皮薄馅大,咬一口流汁。” 苗炳嗤了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喂了口吃的,说翻脸就翻脸?” 冯槐道:“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我们现在活着,不为了口吃的,还能为什么?” 苗炳沉默下去,冯槐道:“哥,来我们村子吧。” 苗炳木着脸,瞟了眼茅草屋,说道:“太史不会答应的。” “他不答应就不答应,他不来你来,你管他的。” 苗炳说道:“我们毕竟跟了他一年了。” “我们又不欠他的,是,他天赋给我们提供了帮助,一直以来我们不也听他吩咐做事,保暖衣物紧着他穿,几次食物紧缺,哪次不是让他先吃饱。这次要过来找人,也是他的主意,怎么一看,是个硬茬子,哦,不能像收编我一样收编了他们,心里不平衡,自己做惯了主,不甘心让别人做主了。” 苗炳不做声,冯槐恼火,“哥,你说跟着他图什么,我把话坦白了跟你讲,你别看那个村长是个女人,以为她头发长见识短,她有一口稀饭吃,我就有一口稀饭吃,她有一口肉吃,我就有一口肉吃,我以为我过去,他们要我来个投名状,要我反过来搞你们,没有,我给那天那三人道过歉后,这事就在她那算翻篇了,我以为我到他们那边依然是个最低等的,他们那边压根的不分三六九等。” 冯槐声音打起颤来,“他妈,他妈的……老子跟太史大半年,都要忘了自己是从哪来的,我当个社畜在领导面前都没这么孙子。” 冯槐擤了把鼻涕,在原地转圈,最后背过身去,撑着一棵树,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平静下来,“要说义气,那个女人不输太史,要说发展,现在他们衣食住都在打基础,已经准备开始往上发展,他们那边有原来世界的影子,比太史那些原始的手段踏实多了。” “哥,良禽择木而栖,你好好想想吧。” 第31章 第 31 章 当天晚上, 李寸心就听到从隔壁茅草屋传来的咆哮声,那边似乎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但又像是一个人的叫骂。 李寸心不知道那边怎么了, 只以为是两人在闹矛盾。 第二天一大早,苗炳便找了过来, 请求李寸心, 希望能加入他们的群体之中。 颜柏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冯槐一眼, 冯槐看向苗炳, 高兴的眉毛扬起,于木阳嗤之以鼻, 赵蓬莱和夏晴对人力增添与增加了一项工艺向的天赋而生出意外之喜,王燃和蒋贝贝没什么情绪, 看向李寸心。 李寸心正给柳错金梳头,听到苗炳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冯槐和苗炳以为她在犹豫,顿时紧张起来。 李寸心给柳错金把头发扎好,拍了拍她的肩膀, 柳错金起身去洗脸漱口,李寸心看向苗炳, 说道:“如果你是真心想来,我自然是很欢迎你的。” 苗炳松了口气, “我之前确实有很多顾虑,但是现在也是确实真心想要过来。” 李寸心没再说什么, 算是默许了。 苗炳来的是时候, 众人正准备吃早饭, 云琇做了手擀面, 昨天用冬笋炖了腊排骨,剩下不少,用来做了面汤和浇头。 苗炳并未被区别对待,也得了一碗,只是因为堂屋里的桌子实在挤不下人了,后到的于木阳、赵蓬莱以及苗炳只能拿个小木墩子坐在外头吃。 苗炳望着这碗手擀面,面汤发白,面里压着不少笋丝,碗里还有一块排骨,拿筷子把面一搅,热喷喷的香气飘起来。 苗炳很珍惜地捧着碗,像是要一点点慢慢细品,嘴贴着碗边沿先喝了口汤,热汤有很浓郁的腊肉的味道,之后姜片的辛辣泛上来。 他想起他们这一年来的生活,几乎从早到晚,都是在为食物奔波,他们三人里只有冯槐会做饭,厨艺算不上精通,但在原始世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调味品,甚至连食材都没有,会做饭可以说是毫无用处。 煮野菜是他们日常菜品之一,他们曾经得到过一块矿盐,每次在石锅里放些清水后,将野菜丢进去,那矿盐一搅,将野菜煮烂,煮成汤水,便拿来食用。 那汤没有一点油脂,带着咸味和一股青草的味道,喝完以后舌心会遗留一层散不去的苦味。 这种味道已经替换了他脑海里所有以前尝过的汤的滋味,一说起汤,他就只能想起咸苦和草腥味。 苗炳挑了一筷子面吸溜到嘴里,不舍得咬断,嘴里含着,拿筷子夹着外边的面往嘴里塞。 面条柔软劲道,面香很淳朴,需要慢慢咀嚼感受,咀嚼到后头才能体会到它的香软回甘。 他们这流浪的一年多里吃过各式各样的食物,不会处理也好,缺乏工具也罢,反正吃在口中,说不上口感二字,一开始难以下咽,到后头饿狠了,没什么不能吃的。 他们吃过口感最好的就是烤土豆,烤完之后面面的热乎乎,还抗饿,但吃多了也就那样,味觉麻木,进食变成了一个程序,毫无快/感可言。 苗炳将那排骨留在了最后吃,排骨炖得很烂,一嗦肉就掉了下来,但很有嚼劲,那股腊味在咀嚼中变浓,油脂和汤汁一起流出来。 他们也曾捕猎到不少肉食,要么炖汤,要么火烤,那对他们也算是一顿美餐了,可总少些什么。 苗炳忽然就体悟了昨天冯槐说的那句话,这碗面让他晃神,一下子把他从原始世界的野人氛围里拉出来。 他是个现代人来着。 苗炳入伙的时候,众人已经把铁锻完了,没多余的铁器匀给他。 苗炳便只能拿斧头当蔑刀使。夏晴和他商议后,当天就把舂米机纳入行程中。 男人们那边的屋子有三间,苗炳过来后 ,和冯槐挤在一间,正好住满。 众人心底都奇怪着,这一次太史桓为什么没来找苗炳麻烦。 众人留意着苗炳的动向时,没想到隔天,冯槐去河滩找石料,鼻青脸肿的回来,一问才知道是太史桓给揍的。 太史桓猜到是冯槐给苗炳煽风点火,让苗炳跳槽,一怒之下,把人给堵了,打了一顿。 李寸心和颜柏玉出去找白蜡了,人不在,最后是许印带头去找了太史桓。 太史桓脸上没多少伤,他瞟了眼冯槐,嗤笑道:“带人找场子来了。” 赵蓬莱义正词严:“太史桓,这里是一片无主之地,确实是谁占了算谁的,但也讲个先来后到!你不想融入我们这片集体,这没什么,我们这边讲自愿,不强迫谁,但你又想在这里安家,大家想着自己都是穿越到这片世界里来的,是共同罹难的同乡,本来也应该互相帮助,我们在这里已经活得够凄苦,再自己人为难自己人,这日子也太难熬了,所以不赶你走,想着能帮衬就帮衬一下,你只要不挑事,我们可以和和气气做个邻居,明年开春,也能帮你开田,给你种子,教你种粮食!你要是不想和平过日子,哼!我们可不会跟你客气。” 许印声音轰隆隆的,像打雷,“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要是再骚扰我们村子,骚扰我们村子的人,到时候就不止是把你赶出去这么简单。” 太史桓冷眼看着众人离开,一抬手,掀翻了火上的锅子,锅里煮着的土豆滚了出去。 太史桓余光瞥见,他捡起一颗土豆,眼睛望着它出神,好一会儿眼里迸出火来,手上青筋暴起,把煮熟的土豆捏得稀烂。 颜柏玉和李寸心在晚饭时候才回来。 尽管节约,人多了以后,蜡烛还是用的特别快。以众人目前的条件而言,不管是用动物脂肪做蜡烛,还是植物油做油灯,都没这资源,只有出去碰碰运气,寻找白蜡或是蜂蜡,但那东西可遇不可求。 找东西是有点玄学在的,你不在意的时候,总能碰上,在意的时候,却不容易遇见。 李寸心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些累了,脑袋是麻木的,许印向她说起今天的事时,天色已经晚了,事情也过去了,她便默默的,只说知道了。 李寸心拿热水洗了脚,上床棉被一盖,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她睡眠质量一向是很好的。 天上有着一轮难得的清亮的月亮,把天地变得幽蓝,照出一片月影。冬夜里没有一点虫鸣,若是没有风声,便静得出奇。 屋里睡着的人呼吸声轻缓绵长,外头传来一声奇异的响动,像是什么的嘶鸣被从中截断,而后回归寂静。 蜷卧在床边的灰狼突然抬起头来,绿幽幽的眼睛盯着外头,竖起了两只耳朵。 细碎的声响在狼的耳朵里无处藏身,灰狼嗥叫起来,颜柏玉最先惊醒,其后便是隔壁屋的许印。 颜柏玉看到老大走到门边,拿爪子扒拉门帘,颜柏玉迅速披了衣裳,将门帘挪开,三条狼似灰色的闪电冲入月光中。 其余人陆续被动静闹醒,李寸心人还有些迷糊,拿着没睡醒的腔调问:“怎么了?” “寸心,火镰。” 李寸心将做枕头的衣裳递给了颜柏玉,颜柏玉从李寸心的牛仔外套口袋里取出火镰,将蜡烛点燃。 许印在外头叫道:“寸心,柏玉。” 颜柏玉穿好了衣裳,一手端着蜡烛,一手挡着风出来。许印、王燃和于木阳手里拿着火把等在院子里,在烛火下点燃,三只火把烧起来,火光将院子照亮,赵蓬莱、苗炳和冯槐也赶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蒋贝贝和柳错金穿好衣服从竹屋里出来。 许印说道:“你们先待在屋里。” 许印打了先,举着火把寻着狼的 叫声找过去,王燃和于木阳跟在后头。 那声音在屋子后边,众人找过去时,借着月光,看到三条灰狼在菜地里拉扯一道扭曲的黑影。 众人走了过去,火把的光圈在月夜中移动到菜地里,照出地上这荒诞的一幕。 猪圈和鹅笼子都被打开了,那笨鹅被剪了羽毛,只能贴地飞腾,它们被养惯了,即使放出笼子,也不乱跑,在菜地里闲逛似的踱步,太史桓侧躺在地上,身下压着那头小花猪,大掌捏住了猪嘴,不让它叫唤。 三条狼眼睛在月光里发出阴森的光,面孔凶悍,其中两条狼扯住了太史桓裤腿,拖拽着他,另一条狼则咬住了太史桓的小臂,热气从狼嘴里冒出来。 众人错愕了一瞬,立即明白过来。 太史桓,在偷猪。 于木阳爆了句粗口,把火把塞到了赵蓬莱手上。 颜柏玉叫了句,“老大,老二,老三,松口。”三条灰狼不情不愿撤回来。 灰狼口一松,太史桓刚爬起来,又被于木阳飞踹来的一脚给踹爬回地上,“偷我们的猪,老子宰了你!”众人大半时候都是在为食物忙碌,而肉食有多难得,他们现在就有多恼火。 于木阳骑在太史桓身上,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老子第一天见你就想揍你了,垮起个批脸给谁看!” 这一拳打得太史桓眼冒金星,手不自觉松开了那头猪,双臂格挡在脑袋前,趁着于木阳出手的空档,把他从身上掀了下去,一拳结结实实还给了于木阳,两人在菜地里扭打,菜青虫一样扭动。 许印回头看向李寸心,问道:“怎么处置他?” 李寸心没说话。 颜柏玉看了她一眼,“她还没睡醒呢,这么晚了,先把人绑起来,明天再说。” “行。” 许印过去,一会儿功夫,将打在一起的两人分开,把太史桓死死压制住,赵蓬莱几个将猪抱回猪圈,把菜地里闲庭信步的鹅都捉回了鹅笼子里。 许印把人扭送回前院,用做弓弦的绳子将太史桓捆了个结实,丢进了驴棚里,拴在栏杆上。 第32章 第 32 章 众人各回了屋, 夜又慢慢静下来,李寸心在黑暗里睁着眼,冬夜里的寒气像一层薄膜裹在她身体上, 进了被子里也久久不散去。 她睡不着。 颜柏玉说她没睡醒,其实她被夜风一吹就醒了过来, 她清醒的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 也听到了许印在问她什么, 但她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道要怎么处置太史桓。 对他惩处后, 让他继续留在这里么?他能长记性么? 这个人是个刺头,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惹是生非,攻击性强, 制造事端,破坏他们和平的日子,不该让遵守规则、温和平易的大家受这样的人的折磨。 赶他走么? 即便是强悍如许印,天赋选的恰当,一个人也活得很狼狈。失去了冯槐和苗炳二人的太史桓犹如被砍断了臂膀,即使熬过了冬天, 他一个人又能在野外撑多久? 太史桓要真死了,可以说他是咎由自取的。 但她没办法用他是咎由自取来让自己毫无负担。 她觉得自己会跟太史桓的死牵扯上因果, 她预感到这条命会变成软垫上的一颗抚不开的石子,要不了命, 但能清晰感知,让她不好过。 夜里的黑又冷又沉, 压在李寸心身上, 将她的情绪往下拉扯, 降到最低。 她的脑子一直在转动, 思维在延续,她以为自己还清醒着,实际上已经睡着了,思想变得缺乏了逻辑,臆想和梦境重叠,似真似幻。 那场景不该是在森林里,却在了森林里,太阳光苍白,空气中没有水分。 一片绿毯似的草茵中央没有草皮,露出底下的泥土,那草皮不是被挖掘了或是天然不生长,所以它的表面并不平整,而是很混乱。 那片泥土周围生着的荒草长条叶片上,草浆和红色的液体混上泥土变成最污暗的颜色顺着流落,红的,白的浆液一滴滴压得荒草俯腰。 森白的一截断裂的骨头像是从泥地里生长出来的,向上指着,像是要戳破这虚假的天幕。 灰白的眼珠蒙上一层浑浊的薄膜,自由的以奇异的角度虚望着远方。 风吹着荒草窸窸窣窣,偶尔有虫鸟鸣叫,李寸心站在草地前,觉得很静寂,她脚步有千斤重,挪不开,眼睛直望着前方,想移开目光,脑袋不听使唤,她只能直直地盯视着草地中央那片被砸出来的草的尸体、人的骨肉、泥土的碎片混成的那片泥泞的坑。 乌鸦那把破锣嗓子嘶叫着,它落下来,低头在泥坑里撕扯出什么。 那里面的不是太史桓,李寸心意识里却将她认成了太史桓。 李寸心发不出声,胸口骨肉器官凝固成了一块,喘不过气,后脑勺像针扎一样,坠痛感和刺痛感一起突兀地袭来。 李寸心猛地睁开了眼,眼前一片漆黑,她出了一身冷汗,缺氧似的呼气,胸口起伏,但那股恶气排散不出去。 门帘没搭严实,屋子里有一点光,李寸心眼睛很快适应黑暗,她看到屋内新搭的那根挂肉的横杆,垂下来的灌肠朦胧的影子。 李寸心瞳孔一缩,胃里一阵翻涌,喉咙里像是有一根棍子在往外杵。 她迅速起身,扒在床边,吐了出来。 “寸心?” 颜柏玉坐起身向那个模糊的影子靠近,手摸索到李寸心的背上,声调发紧,“你怎么了?” 颜柏玉顺着李寸心的身位向前摸到她的外套,将火镰取出来,她轻车熟路趿上自己的鞋子,摸到桌子上的蜡烛旁,将蜡烛点燃,烛光将整间屋子照亮。 众人因为太史桓闹事,睡得也不实,云琇和夏晴很快醒来,两人披了衣裳到正屋来。 李寸心的汗将额边的头发濡湿,她脸色苍白,双手撑在床边, 身子弯着伸出床外,吐到后来没有可吐之物,咳嗽起来,脸颊又变得通红。 云琇道:“怎么了这是?晚上吃坏肚子了么?” 夏晴残留的一点睡意也给吓醒了,说道:“我们也没什么事啊?” 颜柏玉摸了摸李寸心的额头,不烫,反倒凉凉的,她坐在床边拍抚着李寸心的背,“可能是夜里着了凉。” 云琇说道:“我去给她煮点红糖姜茶。” “不要,不用……”李寸心缓了缓,梗着喉咙,“给我舀杯清水就好了。” “但是你这……”云琇没多说,挪开了门帘,去厨房里给李寸心倒水。夏晴去外头拿着扫帚撮箕扫了点土。 这边动静又把那边的许印弄醒了,和许印一个屋的于木阳也被迫清醒过来,两个人走过来,于木阳看到正屋亮着光,迈着步子就往门口去,怒气冲冲道:“是不是那个太史又作死?” 许印一把搭住于木阳的肩,于木阳迈出一条腿的姿势被那股力拉扯得踉跄回来,“许哥,干嘛。” 许印在外边问道:“寸心,柏玉,有事没有?”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屋里头听得很清楚。 柳错金和蒋贝贝睡得也浅,摸黑出来看。 云琇端着水从厨房里出来,说道:“村长可能夜里被风吹得着凉了,吐了。” “啊?那严重吗?”于木阳往门口那边张望,柳错金接了云琇手里的水和蒋贝贝披着衣裳就进堂屋里去看人了。 许印皱眉道:“发烧没有?” 云琇道:“没有,我等会儿给她煮点姜茶,你们要不要喝一点。” 于木阳道:“好啊,好啊。” “你们先回屋里去吧,别一个两个都着凉了,我等会煮好了过去叫你们。” 从温暖的被窝里到外边这冬夜里来,惊醒后那一口热气散了,寒风一吹,身体就一哆嗦。 两人确认没出事后,就先回了自己屋子。 正屋内,柳错金将水递给李寸心,李寸心接过来喝了杯水漱口,她含着水,鼓着腮帮子,想要起身出去把水吐出来。 夏晴拿着一撮箕的土回来,将土盖到床前的呕吐物上,说道:“别出去,就吐上边,吐上边,我一起扫出去。” 李寸心将水吐到土堆上面,夏晴拿着扫帚清扫,那土裹挟着脏污滚到撮箕里,床边清理干净,夏晴拿着撮箕出去倒垃圾,颜柏玉将被子拉起来了一点,裹在李寸心身上。 柳错金担心道:“真没发烧吗?” 蒋贝贝轻声细语地问:“你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 李寸心抬头瞥了眼栏杆上挂着的灌肠,抿了下嘴唇,她顺着颜柏玉的话说:“我没事,就是有点着凉,胃不舒服。” 云琇还是煮了红糖姜茶来,李寸心喝不下,但在众人忧心的目光中,还是勉强着喝了一点。 众人喝过姜茶驱寒后,各自收拾着回屋了,几番折腾,外头已经蒙蒙亮,深青的天地笼罩着一层薄雾,尚在黎明之前。 李寸心躺在床上,困但是睡不着,梦里的感觉还遗留着,她呼吸间在很轻的颤抖。 她不是杀伐果决,面对生死泰然自若的人,相反,她很怯弱。 大家都是随和的人,相处自然、没有矛盾的时候,李寸心没有将村长这位置所肩负的责任深想,她以为她需要的只是在农耕发展这些外务上做一些决定,她尚未意识到自己还会需要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随着狼烟的持续燃烧,聚集过来的人越多,形形色色的人越多,将来不会只有一个太史桓。到时会有三观不合、理念相背引发的争端,甚至是更粗/暴的,脾性坏,人好斗激发的矛盾,人与人之间的摩擦,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不会少。 但她讨 厌争端,她心里有个自己都觉得好笑的痴想:要是人人都讲道理,遵守规则就好了。 将来或许会有村民争得面红耳赤,打得头破血流,而她必须也参与到这些争端中去,甚至于有极其恶劣的事发生,而她必须决定谁的生死。 不论做出什么决定,所造成的那份后果都变成了责任,像担子一样压在她身上。 她只是做了个预想,心里的肉像被刀子戳一样不得安宁,她心生退意,叫道:“柏玉……” 我不想做村长了。 话卡在嗓子里,她很担心颜柏玉会觉得她是个懦弱不想承担责任的人。 被子动着,颜柏玉轻轻的挪到了她这边来,这次她面对着她,侧躺着,掀被子进来的时候,柔软的头发垂在她耳朵上,“还不舒服么?” 李寸心挠了挠耳朵,“没有。” “在想太史桓的事?” “……嗯。” 颜柏玉将李寸心身旁的被子压实后,躺了下来,她并不问李寸心打算如何处置太史桓,而是轻声道:“太史桓这种人,畏威不畏德,你对他好,他不知道感激,也不知道这份好分量有多重,只当你软弱可欺,他便顺杆上爬,得寸进尺,你要让他怕你,让他畏惧你,他才会敬你,尊你。” “怎么做?” 颜柏玉眼睛盯着李寸心的额头,没忍住,还是抬起手来轻轻擦拭她额上的冷汗,将她沾在额上的头发拨弄到一边。 颜柏玉的手很热,李寸心不舒服地往下躲。 颜柏玉垂下眼,“你需要展示自己的强大,肃立起自己的威信。这不光是你当村长现在要做的,这也是你以后要做的,你要让他们爱你,也要让他们怕你。” “我不会。”李寸心瓮声瓮气的,她自认为有自知之明,她就不是强大的人,威信这种东西离她很远。 “你如果放心,让我和许叔来。”颜柏玉道:“软硬兼施,恩威并济,如果他仍然是一只不低头的恶狼,我们再赶走他不迟。” 李寸心隔了很久,应了一声,“好。” 又隔了一会儿,李寸心从被子里把脑袋拔/出来,问道:“柏玉,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会儿?” 李寸心问得太直白,太坦然。颜柏玉默然,想生出点绮念都生不出来,“嗯。” 李寸心很自然地贴过来,颜柏玉早有准备,身子还是僵了一下。 李寸心抱住她的腰,脑袋低着,抵靠在她肩口附近。 颜柏玉手搭在李寸心肩背上,有节奏地轻拍着,“睡吧。” 第33章 第 33 章 外头天亮了, 云琇把竹屋里的窗户顶了起来,光芒从竹屋与正屋连通的那扇小门侵染到正屋里来。 云琇穿好了衣裳,蹑手蹑脚出来, 走到床边,见颜柏玉睁着眼睛, 李寸心整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 只露出个后脑勺。 云琇轻声问道:“怎么样了?” 颜柏玉以极小的声音回复, “睡了。” “体温高吗?” “没发热。” 云琇这才松了口气, 挪了门帘子出去,发现许印已经起了。 许印给太史桓喂了碗水, 把人拉出驴棚,绑在了门前的梧桐树上。 颜柏玉、夏晴、于木阳和赵蓬莱陆续醒了, 昨天众人就说好了今天包饺子,酸菜已经起了出来,隔老远就闻得到味。 于木阳和赵蓬莱在一边刷牙,许印在砧板上剁着馅料,云琇擀好了饺子皮,交给颜柏玉和夏晴包。 炉子上还用锅子煨着粥, 粥滚了的时候,云琇徒手将锅盖拿到一旁, 用木勺搅拌。 米粥煮得浓稠,里面有蛋丝和肉丁, 香气很醇厚,这和主食有关的食物虽不会让人立马惊艳, 却总能让人细细品味出美妙来。 于木阳嗅着味儿就过来了, “今天不是吃饺子吗, 还有粥啊?” 云琇一脚踹开他, “你想得美,村长昨天受凉呕吐,肠胃不舒服,这是给她煮的,想吃?等你感冒了再说。” 众人把饺子包了两餐的,一部分包好了的放在苗炳新编织的圆簸箕里,另一部分下了锅,云琇在水中放了些猪油,和着汤水将饺子里盛在碗里,乳白的面汤里浮着一个个元宝似的饺子,热气里尽是猪油和肉的香气。 虽然没有醋,但这样吃一口饺子喝一口热汤,在大冬天里也极美。 于木阳把那小木墩子搬到了梧桐树前,坐在木墩子上,翘着二郎腿,对着太史桓吃。 太史桓就早上喝了一碗冷水,原本也不至于饿到什么地步,但于木阳这小子在他跟前故意吧唧嘴,那碗里的热气像与他作对,往他这边飘,他的肠胃开始蠕动。 太史桓不自觉吞咽,冷嘲道:“饺子?包的汤圆吧。” 夏晴包的,确实很圆润。 “老子吃汤圆,你喝西北风。”于木阳吃饺子是一口一个,现在故意的咬一半,露出里面的馅料,喝汤喝得呼哧呼哧响。 太史桓朝他碗里看,“什么馅的?” 于木阳道:“酸菜猪肉馅。”开胃爽口。他真没想到以前自己个煮速冻饺子,吃到吐,今天尝一口想哭。 “装什么装,还酸菜猪肉馅。”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于木阳碗一凑过去,太史桓一口唾沫就吐到于木阳碗里,太史桓笑起来,“乖儿子,你要是不想喝你爹口水,就和你爹一起喝西北风吧。” “你大爷!”于木阳暴跳如雷,对着太史桓就是一脚,踹得人嗷嗷叫了一声。 太史桓仍然笑,于木阳对着他腮帮子又一拳,转身走到草棚,将碗递到棚子前,叫道:“梅文钦,来。” 黑驴嘴馋不挑食,什么都吃,嘴伸到碗里,嘴唇皮子翕动,一碗饺子碎成淅淅沥沥的汤水,于木阳把碗放到地上,朝太史桓看了一眼,冷哼一声进了厨房去洗手。 李寸心已经起床,精神不大好,云琇原本担心她吃得太过油腻肠胃受不住,所以熬了粥,李寸心也没吃完,端到没了热气,也只勉强吃了半碗。 她看粥冷了,端着碗走到驴棚前边,见到于木阳留下的碗,将自己碗里的粥倒进了这碗里,拿起碗再次递给黑驴。 黑驴先向她昂昂叫了两声,撩嘴唇皮子吃粥,李寸心拍着驴脑袋。 太史桓看在眼里,腹内的 第34章 第 34 章 太史桓依旧被绑上梧桐树, 大抵是还没能从险些瘫痪的阴影里回过神来,紧闭了嘴巴,一声没吭。 众人看完了热闹, 撇了他,自个做自个的事。 蒋贝贝坐在墙边, 将晾衣杆上悬挂着白色丝状物抱了下来,那是荨麻的纤维,墙壁顶进去了根木楔子,蒋贝贝梳理完纤维后,在木楔子上拉了个头,开始编绳。 她的手指敏捷, 动作轻柔, 编出的绳子粗细均匀, 她嘴角含笑,和伐竹回来的王燃和苗炳招呼,问两人绳子好不好用。 王燃和苗炳说着话, 一人拖着一小捆竹子回来,抬头回应着蒋贝贝绳子结实。两人把竹子拖到前院里, 长长的竹子顶端枝叶伸到梧桐树这来。 苗炳砍下一截竹筒, 坐在墩子上, 用斧头的刃口将竹筒没有竹节的那一端开出口子, 劈成竹条, 却不将它完全劈裂开来,有竹节的那一端仍然相连着, 然后重复着将竹条分薄分细, 成了无数细软竹签, 一截竹筒开了花一样。 苗炳从蒋贝贝那取来一截绳子在竹节那端缠绕加固, 捆扎好,递给了云琇。 云琇欢喜的接过,有了这竹刷子,她刷锅就方便多了。 苗炳开始破竹,王燃找来木材生起火堆,苗炳和冯槐从赵蓬莱那得知了他们要建新房的事,房子有了,家具自然不能落下,苗炳想,先从打几把竹椅子开始试试手。 男人们住的那边院子里,冯槐在敲石头,一旁是昨天做好的磨盘石碾,用来研磨细粉。赵蓬莱想用石料砌地基,人力不够,夏晴还没做出板车来,运送和切割费时费力,便让他能加工多少是多少。 夏晴在刨削木板,许印和赵蓬莱拿着锯子配合着锯木头,许印抹着汗,张头叫了声,“云琇。” 云琇从厨房探出身子,“诶。” “倒点水来。” “知道啦。” 云琇拿着水壶拿着碗到那边去,四人停了一会儿,走来喝水歇气。 于木阳蹭过来,也想试试拉木锯。 赵蓬莱踹他,“滚蛋。砖烧完了吗。” 于木阳说道:“我这不等王哥和小柳呢嘛。” 王燃过来,于木阳把人招呼过来,两人勾肩搭背,柳错金走在前头,三人往砖窑那边去,建新房不备个万把块砖不敢动工,他一个人忙不过来,看谁闲了就拉谁过去打下手。 景象和谐有序,难让人想起这里是荒无人烟的原始世界,像是某个温情的村落。 太史桓怔怔的将一切尽收眼底,意识到自己在观察,他烦躁起来,他不想看,这些画面在他心里像把毒刀一样扎来扎去,他蹭动着绳子,看到颜柏玉走出来,他动作一顿,迅速僵直了不敢动弹。 颜柏玉对李寸心道:“你今天别做事了,先好好休息。” 李寸心默然应对,颜柏玉微微偏了头,在屋檐下的阴影中,颜柏玉的眼睛像是抛了光的玉石一样,有很温润的质感,也有洞悉万物的灵光。 李寸心看向蒋贝贝编织绳子翻飞的手,在太阳底下像一朵花,李寸心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你小心一点。” “嗯。”颜柏玉没有多说什么,拿了绳索和一把小刀,带着老大离开了。 李寸心看向颜柏玉的背影,好一会儿,目光偏转,扫了太史桓一眼。她进仓库里,拿了块三七又进了厨房,厨房里传出来剁骨头似的动静。 片刻,李寸心手里握着东西,递给了苗炳,太史桓看到她说了什么,苗炳愣了愣,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苗炳走到太史桓跟前,两个人相对沉默了许久,苗炳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太史桓跟前,“村长让我给你的。” 太史桓语气冷硬,“什么东西。” 苗炳手里摊开那 像是姜块一样的东西,太史桓瞧出是三七,苗炳说:“说是三七,吃了活血化瘀,你应该能知道。这地方没什么药,你摔摔打打,别到时候真整出什么毛病来。何必呢。” 太史桓刚才已经服过一回软了,开了这个头之后,好像服软也不是什么难事了,他没吭声,但低头将那切出来的三七块咬进了嘴里硬嚼,“给我整碗水来,这东西剌嗓子。” 苗炳回去给他倒了碗水。太史桓看着众人干活停停歇歇,直到炊烟升起,日色将暮,众人罢了手,洗手拿碗,端了一碗碗饺子出来,在寒冷的天里碗冒着热气。众人要么在堂屋吃,要么端了碗回自己屋吃。 于木阳来将人解了开,夏晴将两颗烤土豆丢进太史桓怀里。太史桓摸着土豆蛋子,浑身针扎一样,低头很久,将那土豆混着皮一起啃了。 太史桓吃完后,再次被捆起来丢进了驴棚里,众人还是担心把人绑在外边会被他冻死。 太史桓听到众人泼洗脚水的声音,吹蜡烛的声音,挨挤在一张被子里说话的声音。 夏晴在东边的竹屋朝西边的竹屋喊,“于木阳,吵死了!你打呼噜小点声!” 太史桓缩在驴棚里,两只眼睛盯着靠角落站着的黑驴屁股,他们的室友是人,他的室友只有一只驴。 太史桓睡得不熟,天将亮未亮时醒来,那捆着他的绳索不紧,睡着时又松了些,他心一动,挣扎起来,却又不敢挣得太大声,直到四野已能勉强视物,他身上束缚骤然一松。 他整个心雀跃起来,猫了腰,走出驴棚,他见识过狼的厉害,将动静尽量收小,回到自己那边的草棚,拿起背篓,收拾了可用的工具,便急匆匆的离开。 他向当初来的那条路逃走,不时回头后望,走到林子里,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他浑身寒毛倒竖,想要低头看时,整个人已经被一股力拽到。 脑袋磕在泥地上,痛呼了一声,头晕目眩,等抬头看清楚,发觉自己是踩中了陷阱,一只脚被绳索套住,掉在了直起的树枝上。 那套索结实,树枝又有韧性,生扯扯不开,好在他的体重在这,没被完全吊起来,且只有一只腿被困住,等冷静下来后,他使劲往下压腿,伸手解开了套索。 他还没站起来,一片火光从头顶洒下来,他抬头,许印、赵蓬莱、于木阳和王燃的脸像庙里的横眉怒目的四大天王像一样,正俯视着他。 太史桓,“……” 太史桓被捆了,丢回了驴棚。 天已经亮起来,云琇好奇道:“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于木阳嘲笑道:“这蠢货踩到了颜姐捕猎的陷阱。” “柏玉,那边的陷阱不是你昨天才布置的吗。”云琇偷偷问颜柏玉道:“你不会是猜到他要跑,故意的吧。” 颜柏玉笑笑:“怎么会,我就算猜到他要跑,也不能算准他步子踏什么地方。”她只是做了个推测,太史桓要跑,心里会自然依赖熟悉的路径,大概率会往当初他们找来这里的那条路离开,她确实这样想了,才会倾向在那边设置捕猎陷阱,但并不是有意来捉太史桓,没想到太史桓运气这么好,能踩中其中一个陷阱。 太史桓被捆了两天,食物永远是他自己无滋无味的烤土豆和一碗冷水,今天晚上众人吃的笋丝炒腊肉,清炒莴笋丝,蒸灌肠,木甑子蒸出来的米饭清香,上面蒸的灌肠滚圆烫手,肥瘦相间,切成片,冒着油,端出来的时候,太史桓也瞧见了。 太史桓看看自己手里的烤土豆,眼里发酸,啃了口土豆,今天的土豆却不是没有滋味,像是洒了一层椒盐,脆脆的表面有了点咸麻的味道,太史桓一怔,那针扎到了心里去。 当天晚上,太史桓再度挣开束缚,这次他学聪明了,反着方向跑,走出一点距离,开始狂奔,直 到力竭,停下了慢慢走。 这条路他不认得,走的有点犹豫,直到太阳出来,四野明亮,太史桓见到一条溪流,他掬起一把水,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喝生水,想要生火煮水,刚脱下背篓。 咻得一声,一支箭插在了他旁边的泥地里,箭杆还在晃动。 太史桓迅速回身看去,黑驴驮着颜柏玉小跑过来,三条狼在前头带路。 骑着梅文钦,颜柏玉也能骑出女武神般的风采,太史桓见到她就腰疼,寒气往骨子里钻。 太史桓僵硬的起身。 颜柏玉淡淡道:“你是自己走回去,还是我绑了你拖回去?” 太史桓被迫识时务,自觉地背起背篓,在三头狼的围困里,往回走,颜柏玉坐在梅文钦背上慢慢跟着。 众人看戏似的,看着逃犯自个儿走回来,自个儿站到梧桐树底下。 第四天,第五天,众人照旧把太史桓捆在梧桐树上,太史桓快发疯,叫道:“你们要杀要剐,能不能给个痛快!” 但众人不杀他,也不剐他,只是捆着他,日子好像没个边际似的,他骨头都要绑僵了,手臂勒出紫红的印子来。 晚饭时候,夏晴扔了两颗烤土豆过来,太史桓自暴自弃道:“我要吃饭。” 夏晴瞥了他一眼,竟然没骂他,他有点不习惯,夏晴回来时,竟给他端了碗粥来。 太史桓迟疑着接过,“给我的?” “爱吃不吃。” 太史桓看着粥,米粥香甜温热,雪白浓稠,里面有姜丝和蛋丝,下了毒?不至于,太史桓怼着碗直接喝,将碗舔得像是水洗过的干净,他冒了身汗,长出一口气,畅快也怅然。 夜里,太史桓再次越狱,他先跑了一段距离,天一亮便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地面怎么也捂不热,他像趴在一块坚冰上,不知过了多久,草堆外头有什么东西在拱,他的衣袖被动物咬住往外拖拽,随后一只大手抓住他,直接将他拉了出去。 狼的嗅觉太灵敏,做了标记,几公里外的猎物也能找见,若是顺风,能嗅到更远的地方。 太史桓知道他躲的距离还不够。 欣慰的是这次来捉他的不是颜柏玉,可于木阳这几个来捉他,他也不好过。 太史桓被捆了手脚,串在木头上,被像猎物一样抬回去。 于木阳向土坯屋子里叫道:“村长,捉了头野猪回来,今天晚上宰了加餐。” 太史桓被摔在地上,在家的众人已经见怪不怪。 太史桓仍然被捆着,他倒有些习惯了被捆着,驴棚扎人的草和难闻的气味也变得寻常起来,开始想着晚上能吃到什么,只是漏风驴棚里深夜彻骨的寒冷驱使着他逃离的心。 被捉回来的晚上,太史桓迅速实施了第四次逃跑计划。 以往他都害怕深夜太寒冷,到快天亮才行动,这一次,他摸着黑就跑了,他一口气跑到天亮,确认狼嗅不到他的踪迹,以防万一,又在自己身上涂满淤泥,躲了一天,没人找来。 太史桓却不急着逃跑,在原地搭了个简易的草棚,夜里外头风声呼呼,虽没下雪,他的衣裳厚实能御寒,但晚上也被冻个半死。冬季野兽少,可这天地中只他一人的孤寂感也让他睡不踏实。 他在原地等了三天,没人找过来,他走到外头,看天地苍茫,自己形单影只,渺小的跟只蚂蚁似的,说句话,半天听不到回声。 他忽然意识到,捆着他的绳索之所以能挣开,是因为被那个叫颜柏玉的女人故意绑松了。 他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回走,回去的路有些不好找,但寻着狼烟走,他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太史桓衣服脏污,蓬头垢面,像个乞丐,在院子里做工的人抬头看了他 一眼。 太史桓问颜柏玉道:“你们为什么不去抓我?” 颜柏玉冷笑道:“我们为什么要去抓你?” “那你们前几次怎么捉我回来。” “你偷了我们的猪,那是对你的惩罚,到昨天,你的禁闭期满了,可以走了。” 太史桓往梧桐树下盘腿一坐,“我不走!” 第35章 第 35 章 “你不走?”许印冷哼一声, 厚重的声音震得人肝颤,“你以为你几次找事,我们还会容许你住在我们旁边, 没打死你,算是念在我们来自同一个故乡, 别不知好赖。” “你说的对。”太史桓道。 “我是嫉妒她。她在这里生活的平静富足,我们到这个世界以后,却过得跟牲口一样。我觉得你们都跟着她,是贪她这口粮食,是别无选择。我是在嫉妒她……”太史桓喃喃道。 太史桓揣着手,偏斜着脑袋望着地面, 他的沉默像一杆枪硬/挺在那, 许久, 它像蜡被太阳的光热融化般软塌下来。太史桓抬头越过了众人,看向李寸心,“我想加入你们村子。” 李寸心看向众人, “你们觉得呢?” 于木阳抱着手臂看戏,“当初欢迎你来你不来, 抽你两鞭子, 你倒是念上来。我看你才是贱骨头。” 冯槐和苗炳自觉得不便发言, 纳着头没说话, 夏晴几个向颜柏玉和许印看去。 颜柏玉和许印对视一眼, 许印点了点头,颜柏玉拄着扫帚, “我们这也不是你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 当时你不愿意来, 折腾了这么多事,现在还想进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太史桓不敢跟颜柏玉对视,他觉得自己到底是给摔出毛病来了,一看这个女人就觉得骨头给冰针扎着,“你说吧,怎么才成。” “鉴于你的所作所为,你在我们这的信用等级极低,你别指望我们对你和其他人一视同仁。” “好。” “对于你,有一段监视期,至于这个监视期多久,这里所有人说了算,但凡你做出一件伤害集体的事或有这倾向,捆了你丢到森林中,是被熊吃还是被虎吃看你造化。” “行。” 太史桓把头从左边偏到右边,“你们能不能换个人来说话。”这个女人真是让他瘆得慌。 许印接口道:“从今天起,你暂时由冯槐看管,辅助他做事。” 太史桓跳起来,“让老子给他管?!” 颜柏玉和许印两道目光一柔一刚,都是杀人的刀,太史桓道:“行,行,行吧。” 冯槐反而有些顾虑,叫道:“许哥,这……” 许印的大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到时候有狼看着他,你不用担心,他要是挑事,你可以回来告诉我们。你开采石料是个重活,没个人帮你也难,由他帮你托运石料回来,你轻省些,做工也能快些。” 冯槐定了定神,“好。” 李寸心向太史桓道:“这段时候你就先住你自己那边,我们在忙新房的事,抽不开身,之后大家的新房子会一间一间建出来。” 太史桓应了,众人散了之后,他回了自己的茅草屋,打水洗澡,晚饭的时候去正屋那边吃饭,众人说不会对他一视同仁,他倒也没奢望吃上米饭,但没想到仍然得了一碗白米饭。 他蹲在门口,腮帮子塞满,热腾腾的米饭越嚼越香,白菜被猪油炒得颜色鲜亮,咬在口里嘎吱嘎吱,咸香适口,在冬天里驱散了遍体的饥寒。 他承认前段时候看不起冯槐为了粮食阵营倒戈是有点轻率了。 晚饭过后,众人围坐在长桌前,人太多了,屋子显得很逼仄。 李寸心、颜柏玉、夏晴和云琇坐到了床上去,许印、蒋贝贝、柳错金坐在苗炳做出来的两把竹椅子上,余下几个男人拿了两条条凳矮墙挤着坐下了。 天暗一点,屋子里光线就不好,蜡烛点放在桌子上。李寸心说道:“今天让大家过来,是有些事想和大家说。” 因为人数成倍增长,特别是现在要拿出一种领头人的语气来说话,无法像平时一样随和,李寸心心里不自在起来,她语调不由得放慢,像是回忆般道:“在上 一次冬天的时候,赵蓬莱找到我们这里的时候,我们开了一个会,可能这事你们还不知道。” 于木阳道:“听赵哥提过两句,说是那时候选了你做村长。” 李寸心点头道:“是。他开口就跟我们说,想要重建社会,我们觉得他这个人有点神经质。” 赵蓬莱抱着手臂,低头尴尬地笑了两声。 “但是听他描述的版图,仔细想想,又觉得这好像不是不可能的事。即便是无法恢复到现代的科技水平,至少能开辟出一个衣食无忧,乃至富足的村镇,夜里有灯,冬天有衣,出行有车,屋舍宽阔,遮风挡雨,大家有依有靠,不止能吃饱,还能吃好。” 柳错金注视着李寸心,李寸心向她笑道:“觉得很难对不对,和我们现在的生活差了好远。我们才十三个人,一双手脚就数过来了,这土坯屋子闷热不透光,夜里灯不敢多点,两个人得挤在一张床上睡,翻个身就掉下去,夏天里衬外套换着穿,云琇锅里放一勺猪油,能炒三碗菜。” 云琇嗔道:“你说就说,提我干什么。” “其实你们不知道,在去年下第一场雪之前,这里还只有我一个人。”李寸心腼腆地挠了挠耳朵,“只有这间正屋、厨房、仓库和那竹屋驴棚,没有这竹椅,没有这瓷杯,没有棉被、刨刀锯子、石磨石碾,也没有这些腊肉、那头水牛,田只有两亩半。但是现在已经有十三个人,屋子扩宽了很多。你爬山的时候,一眼望到顶吧,总觉得上去很难,但一步一步走,总有到山顶的时候。所以我觉得赵蓬莱说的村子,并非没可能。更何况我们不算是一无所有,我们有天赋,这省去了我们的学习成本,十倍百倍节省我们探索的时间,尽管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前置科技,但我们有知识,寻找同胞,增强人力,填补知识空缺,聚沙成塔,我们可以迅速发展。” 李寸心向赵蓬莱道:“我想赵蓬莱当初的意思就是我们虽然命苦来了这里,但是不认命,即便回不去,也能在这里过得很好,创造我们的家、我们的城市。” “是!”赵蓬莱激动地站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失态,清了清嗓子,左右看了看,又坐回去,声音平复下去,“是这个道理。” 李寸心问众人道:“你们觉得呢?” 烛光照着众人的额头,他们把脸埋了一半在阴影里,像是黎明前的晦暗,苗炳闷声道:“要是真能到那个地步,谁不想啊。” 许印道:“所有人齐心协力,就能到这一天,但如果是勾心斗角,我们之间光内耗就能把所有人都拖死。” 颜柏玉道:“所以从今天起,我们要立个规矩。所有人都遵守规则,建立秩序,才能平稳的往前走。” 颜柏玉稍停顿了一下,夏晴接话道:“柏玉姐,你说。” 颜柏玉站起身来,声音清亮,抑扬顿挫,“第一,任何试图分裂村子,危害集体利益的人,都会被逐出村子,第二,如果和人闹矛盾,找村长,禁止携私报复伤人,有问题,大家一起商议。还有第三点——现在人员不多,法治不牢,女人对上男人在某些方面的弱势,会让我们对你们更戒备警惕,这一点希望男方能体谅,如果不能理解,就想想你们母亲姐妹,希望你们懂得避嫌,不要逾矩,否则必然会导致两性关系的紧张,当然女人也一样,要举止得体,互相尊重,营造一个良好的营地氛围。目前只有这三条,其余细则,日后逐步添加。” 气氛变得死板起来,众人像是第一天上班,被教了一顿规矩,还不能很好适应自由和条规具现化出来的转变。 李寸心也站了起来,她的声音灵动,像一缕活水,“大家不要紧张,其实你们只要维持自己原来世界的道德标准,基本上就不会有问题。” 许印手肘撑在大腿上,环视众人,“有意见现在就可以说。” 王燃说道:“我没问题。” 于木阳站起来,“一个字,就是干。” 众人或默许,或点头。 会到此处已是尾声,外头夜已青黑,散了会后,众人三三两两回了自己屋里。 人一走光,屋子里冷清下来,李寸心精神松懈,困意随之汹涌而来。 颜柏玉将屋内的条凳和竹椅摆放好,她双手撑在竹椅椅背上,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颜柏玉回头一看。李寸心坐在床边,哈欠打到一半,眼里闪着泪花,露出她那一口好牙,“嗯?” 颜柏玉声音柔下去,“有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李寸心脑子没转过来,给了她个大拇指,“你刚才说得很棒。” “……” 算了。 季节转到冬季尾巴,晴天增多。 众人的项目规划有个大致的方向,目前是新房的修筑。于木阳的砖瓦数量已累积到一个很可观的程度,人力齐备,大家几乎都空闲下来,可赵蓬莱仍旧不准备动工,他在这件事上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劲头,他舍弃了高效,即便现在做的费时费力,他也一定要利用已有的条件将第一间房子做得尽善尽美。 众人每天收集石灰石烧生石灰、将粘土和河沙存储,打木坯,锯木板,储备用料,直到天气回暖。 赵蓬莱一拍大腿,众人搁置了手里的活,制仗杆,备墨线,去到选址,开始夯地基。 地基堪堪砌筑好,一场倒春寒,又来了场小雪,歇了两天,众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开始立排扇,一边人推,一边人将绳索绕过立好的桩子拉。 场地内许印的声音跟拿喇叭吼出来似的,“来,听我的口令,数到二一起使力,出力之前喘口气。” “一——二!一——二!” 那排扇立到了柱础上,众人喘着气,腿酸手软,却极欢喜,因为今天立排扇,砌屋墙,上梁有肉吃。 那大肥鹅已经烫水拔毛了。 众人回屋喝水,都要跑去瞧一眼那砧板上白里透红的肥鹅。云琇要用于木阳筑出来的烤炉来做烧鹅,蘸料都已经备好了,用夏天找到的那蜂蜜配盐渍梅子做了梅子酱。 冷水已经喝完了,水罐里是刚烧出来的热水。 李寸心端着热水只能一口一口的抿,她见着云琇从仓库里拿出几颗土豆来,就往堆肥的地方走。 李寸心跟过去,“你干嘛去?” 云琇神情惋惜,“这土豆发芽了。” “这不挺好。”这土豆原本是太史桓他们带来的,用来过冬的粮食,剩了一些,现在被他们拿来做菜。 “好什么呀,发芽了就不能吃了。” “可以拿来种嘛。” “能种吗?” “能种啊。”李寸心拿过一个土豆,指给云琇看,“你看,到时候这土豆每一到两个芽眼就能切一块下来当作种子,就这一个土豆,能种出好几株。我改天找块地方开一亩地,再过几天天气暖一点,就能种了。这可是五大主粮之一,可得珍惜,以后产得多,就给你加工淀粉,嘶——要不然把剩下那些都拿来催芽,做种子吧。” “诶对对对。”李寸心拿着土豆就往仓库走。 第36章 第 36 章 众人喝过水后, 就回施工地砌砖去了,这砌墙也是个技术活,专门负责这一项工作的人称为泥瓦匠, 工艺里没有这一项,其中知识与技能被归到了基建之中,陶瓷与石匠也略知一二。 垒墙最怕就是不平不直,不过这一群人, 和种地一样, 骨子里有这个基因在, 能上手。一开始没手感, 畏头畏尾, 难免速度慢,不过有赵蓬莱三人手把手教,打线把关, 速度慢是慢些, 至少不会出差错。 手感差的苗炳和太史桓帮着来回运砖, 蒋贝贝和柳错金帮着拌灰,一帮人配合起来,施工倒也顺畅。 云琇回了厨房, 开始准备晚饭, 她将鹅掌鹅翅剁掉后, 用盐糖和已有的香料调制辅料, 抹进鹅肚子里,可惜的是没有料酒, 去腥效果便要打折扣。 云琇用石针把鹅肚子缝好, 将竹管插进鹅脖子里吹气, 她一手摁着缝口处, 脸鼓得通红,鹅的胸膛逐渐挺拔起来。云琇迅速见鹅过热水定型,放冷后,又在肥鹅表面刷上糖汁,用石头钩子挂了,风干一会儿后,放进烤炉里。炉中的果木炭慢慢闷烧,鹅肉表皮收缩焦黄,油光满面。 云琇又蒸了一条灌肠,用锅子炖上一大锅的白菜,切了点腊肉做油脂,又将鹅翅鹅掌和鹅内脏添进去混着炖。 众人收工回来的时候都扒在厨房门口,耸着鼻子,云琇刚把烧鹅起出来,烧肉的香味特别大。 云琇在砧板上斩件,在烛光的照射下,那鹅就跟珠宝店照灯下的宝石一个道理:光泽诱人。 众人听着云琇刀分割鹅身时的脆响,咽着口水,眼里发直,像一群嗷嗷待哺的狼崽子。 李寸心赶着人,“你们离远点,别给我把厨房的墙挤塌了。” 云琇切鹅,李寸心拿着碟子将鹅分装。 原先人不多的时候大家一桌吃饭都还没什么,人多了就有抢菜的问题,特别是荤素之间,众人必定偏向肉食,有人吃得多了,那必然会有人吃得少。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开始分餐,肉食分到每个人自己的菜碟里,素菜则整盘放桌上大家自己添。 云琇分了鹅之后,又将灌肠切了片,分装在各人的菜碟里。 每个人拿着自己的碗来添饭的时候,碗给出去,云琇添一碗白米饭出来,李寸心便递一小碟子鹅肉和灌肠过来,人端着饭菜便高高兴兴去正屋里找位置坐。 两个人忙完了去堂屋里,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桌子上没座位了,就把菜碟放木墩子上,自己盘腿坐地上的,人走进去都得小心避让着。 出来得快的都抢占了桌上的位置,倒是那正面对着门的条凳上,只坐了颜柏玉一个人,两个人过去挤着坐了。 云琇将装梅子酱的碟子放在桌子两边,说道:“这有烧鹅蘸的酱,喜欢酸甜口的都过来弄一点尝尝吧。” 坐桌边的人拨了点梅子酱在碟子里,递给盘腿坐在地上的人。 云琇说道:“厨房辅料不齐全,这鹅可能会有点腥味。” 苗炳咬着烧鹅,鹅肉质本就肥美,被做的外酥里嫩,咬一口肉汁露出来,他吸溜着嘴边溢出的鲜咸的肉汁,“不腥,不腥。”他们之前在野外煮的肉那才叫腥呢,没盐没生姜没香料,吃多了味觉都要麻木了。 李寸心夹着烧鹅蘸了点梅子酱,咸甜口鲜美,酸味解腻,在这个地方是真的会令人涕泗横流的美味,这不,墙角两人已经眼泛泪光,不怪于木阳嘴里一直念叨着烧鹅。 于木阳把这烧鹅骨头都反复嗦了几遍,咬成渣嚼得没味了才吐掉,这鹅吃得再仔细,十三个人分下来,一人也没几块,连着那灌肠一忽儿就没了,剩下半碗饭便就着那煮得油光的白菜和一盘萝卜干下饭。 那萝卜干也是今天才上桌,云琇许久之前晒干了 ,腌制好今天才取出来,拿花椒爆油炒出来,咬着嘎嘣脆,开胃爽口,一条萝卜干就能下一大口饭。 蒋贝贝说道:“这萝卜干不错。” 王燃笑道:“适合下酒。” 夏晴咂巴咂巴嘴,叹气道:“好想来杯冰啤酒。” 颜柏玉道:“你想红酒还现实点。” 夏晴来了兴头,眼睛亮晶晶望着颜柏玉,“怎么,柏玉姐也是酒友。” 颜柏玉微笑道:“喝的不多。” 在场的男人们被这话题撩得心里直痒痒,赵蓬莱喉咙动了动,忍不住问道:“村长,咱们有粮食,是不是也可以酿酒啊,还有醋这些,是不是……” 云琇道:“赵工程师,吃都快吃不饱啦,你还想着酿酒呢?” 云琇指着桌上的菜,说道:“我跟你们说,这是我们这段时候最后一顿美餐了,往后的日子可没这么奢侈的吃法了。”随着人员增多,粮食消耗增大,他们现在虽说不上紧巴巴,但为防止变故,他们也不能太忘我,也要对粮食出入有规划,算着账过日子了。 李寸心问道:“云琇,你会酿醋酿酒和酱油这些么?” 云琇道:“这我哪会儿啊。” 于木阳懵着脸,“你不是厨师嘛。” 云琇咬牙切齿,“谁说的厨师得会酿造,你学计算机的一定会修电脑?” “……也是。”于木阳弱弱道。 李寸心思忖着道:“这应该在食材加工的天赋范畴了。不过我们就算有这项天赋,现在也没法腾出空来管酿造,一个是粮食还没富足到允许我们做三餐之外的额外的支出,另一个是酿造醋酒酱油这些调味品的原材料不光只需要大米小麦,还有大豆高粱这些作物,目前我们手上也没有。” “所以目前阶段的。”李寸心咧嘴笑道:“还是别想了吧。” 众人蔫头耷脑的,刚起来的一点兴奋劲,啪叽一下,又给摔了回去。 赵蓬莱一拍桌,雄赳赳气昂昂,“咱们要招人!” 夏晴起哄道:“对,要招人!” “要开地!” “对!” “种它个百亩千亩的田。” “种田!种他娘的!!!” 第二天,众人继续去建房子,拉走了水牛运砖,李寸心只能牵着黑驴,和云琇抬着犁,去开荒犁地。 这挑的是种土豆的地,李寸心领着云琇往西走,那地方离土坯屋子也不远,树木稀疏,荒草旺盛,路上有一洼浅塘。 云琇知道李寸心这边也有一小块地,是用来种三七的,只是没来过。两人走到田边上,云琇看到田里搭着棚子,盖着草,“你这怎么还支着棚子啊。” 李寸心把犁抬到田边的荒地上,喘了口气,“三七怕太阳直晒,就搭了个棚子。” 李寸心捡起跟前的碎石头扔了出去,笑道:“我当时也没怎么用心,收成算不上好,只是没想到现在几次都用着它。” 天气爽朗微风,李寸心向远处眺望,“这边土质疏松透气,就适合种这些三七啊、土豆啊、花生啊,等以后收获的种子多起来,就把这边的地也扩建。” 李寸心收回目光,拍了拍手上的土,对云琇说道:“行了,你回去吧。” 云琇道:“我在这帮你会儿吧,反正也不急着做饭。” “没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今天就能犁完,回去吧,他们那活不轻松,更需要帮把手。”她昨天算了算,土豆剩得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够种半亩地,犁半亩地,她和梅文钦配合着来用不了一天。 “那好吧,你小心点。” “知道啦。” 两人过来的时候,把老三带在了身边,云琇转身离开,李寸心拍了拍老三,老 三抬头看了看她,李寸心做了个让它跟上的姿势,老三在李寸心身边转了个圈,小跑着跟上了云琇,给云琇带路。 李寸心回到荒地中,附近没有可以栓黑驴的树。 李寸心看了一眼给三七搭的棚子木桩,犹豫了一下,还是歇了将黑驴绑起来的心思。这桩子可不像驴棚的桩子扎得那么牢,别黑驴一犯倔给她把桩子拉塌了。 她这样想了想,也就将黑驴放任自流了,好在黑驴很亲她,也颇通人性,不会自己跑得太远,叫它就会过来。 她开始清理地面的杂物,将那些碎石断枝丢到边上去,黑驴薅着地里的荒草,这头驴嘴馋,什么东西都想尝一口。 李寸心余光瞄到黑驴脑袋伸进了棚子里去,叫道:“梅文钦,你别给我把地里的苗薅着吃了,那东西不好吃,你要是薅它们脑袋,我回去了就薅你脑袋。” 黑驴进棚子看了一眼,兴趣平平,退出来沿着棚子徜徉。 李寸心继续埋首着杂物的清理工作,黑驴时不时发出啊嗯一声叫唤,像是在和她说话。李寸心是喜欢身边有点声音在的,太平静了对于她而言会让她感到一种难言的恐慌。 在黑驴时起时伏闲聊似的叫声中,突然地,驴叫声连续的,尖利短促的响起来。 像将一块石头丢进水里,李寸心的被吓得心惊跳了一下,跳的难受。 “梅文钦,怎么了?”她边问着,边朝那边跑过去。 黑驴暴躁愤怒,像被捕食的猛兽侵入领地一样,和前方地面上的物体对峙着。 李寸心没看清对面是什么,以为是野兽,但在她的方向也看不见对方的身形,因而判断那儿不是什么大型的猛兽。 黑驴拿蹄子踹它踢它,用牙咬它,可每一次攻击却反让自己受伤。 李寸心跑到它身边,瞧见了敌人的身形。 那是一片不知何时横生在这里的荆棘,荆棘上生着尖锐的刺。 李寸心一愣,抿了下嘴,那被遗忘的难受开始蔓延。 黑驴还在奋力还击,李寸心安抚它,“梅文钦,别怕,没事的,我们不碰它。” 黑驴脾气很倔,李寸心想拉它拉不走,它就是要将这荆棘顶翻,踩得稀烂,咬得粉碎。 直等到棘刺扎进肉里,痛狠了,黑驴受惊,知道躲,知道跑了。 可黑驴一跑,就不停下来了。 李寸心的力气拉不住它,却也不愿松开它,她怕一松开,黑驴跑得远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想骑到黑驴背上,可显然没有这样好的运动神经。 “梅文钦,停下来!” 黑驴越跑越快,她起初还能勉强跟上,稍一力竭,就跌在地上,被拖了出去,可她手上还是不肯松。 这样的环境气氛,让她沉溺进去,她有时候容易忘我,浑然忘记今非往昔,已不是当年的处境。 在旁人来看,这个人是有点毛病。这样危险也不松手,被驴蹄踢一下,或是撞一下,都要命。 那缰绳绕在李寸心手腕上,她双手抓着绳子,绷直了的缰绳将她手腕勒出印子。 枝条草叶刷过,像是拿细绳子在抽打,很细密的刺痛。 “梅文钦,别怕,停下来,没事的!” 她叫着,她眼眶泛红,不知是急的,还是怕的,吼的声音打颤,眼里蒙着一层水光。 那点偏执根植在她心里。 她想,这一次她绝对不要放手。 身下被碎石枝条摩擦,还好衣裳穿得厚,也万幸没有撞到石头和树干上。 只是黑驴受惊狂跑,慌不择路,不辨方向,很跑出一段距离。 李寸心脑袋不知被什么磕了一下,人有点晕乎的瞬间,身体一下腾空。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李寸心反应过来,冰冷的泥水已经漫上来。 黑驴把她带进了水坑里,水坑不深,但呛水引起的反应让她不自觉松了绳子。 黑驴跑了出去,李寸心浑身湿淋淋爬出水坑,已是筋疲力竭,看到跑远的黑驴,她叫道:“梅文钦!!!” 那头倔驴总算平复下来,听到人的呼喊,停下来回头看她。 她眼泪漫了出来,朦胧的那头,就只剩个黑色的影子。 许是看到黑驴转回来,她心里那口气松了,昏昏沉沉的,身体乏力,走了几步,绊了一跤,摔趴在地上。 这一趴下去,就起不来了。 第37章 第 37 章 云琇回到土坯屋后, 去给施工的人送了趟水,拿着竹扫帚扫了院子,洗了把手, 便准备要做饭。 她回堂屋的桌上把两个鸟窝拿了出来。两个鸟窝里卧着十二只鸟蛋,这蛋个头很小,白中泛青的蛋壳上有褐色的花纹,看着像是鹌鹑蛋。 这鸟窝是许印上树掏下来的, 蛋虽小加点白菜丝也够打一碗了, 搁她这炒蛋算是碗荤菜。 云琇一出堂屋, 老三便围在她身边打转, 跳起来前爪搭在她身上。这狼个头大得离谱, 立起来有她人高。云琇往后趔趄了一步,“你再闹,我让柏玉来收拾你。” 云琇知道灰狼是在讨赏, 拿了颗鸟蛋轻轻一抛。老三脑袋往上一抻, 咬了个稀碎, 蛋液流出来,还不够塞牙缝,对于它们来说, 就像个零嘴。 “回田里去找村长去, 去她那儿玩, 指不定能刨出田鼠来, 快去,快去。” 老三打了个哈欠, 伸出来的长长的猩红舌头一卷, 抻了个懒腰, 回去找李寸心去了。 云琇打了盆水, 摘洗白菜。前边施工地方传来吆喝声,赵蓬莱缺砖了,王燃将砖运过去,夏晴和苗炳开始着手搭脚手架了,柳错金提着装灰浆的桶子运到颜柏玉跟前。 颜柏玉用抹子挑起灰浆,抹在青砖上,做这事她有点强迫症在,一定要把灰浆磨得均匀、方方正正,比起赵蓬莱他们,速度慢多了,但砖码出来却很漂亮。 工地上时有青砖相碰的脆响,砌墙的人抹灰浆时候的刮擦声过后会有按压敲击青砖的闷响声,众人时而聊两句闲天,说两句,骂两句,笑两声。 厨房里的炊烟升了起来,草木燃烧的烟火气像一剂安神香,让人身心宁静。 在这样和谐的气氛里,一声狼啸裂帛般冲向天际。 颜柏玉一错手,那摸得整整齐齐厚薄均匀的灰浆被她划拉开一条口子。 紧接着,东边响起两声响应的狼嗥。 “发生什么事了?”狼叫得人心发慌。 众人陆续停下来,茫然地望向狼叫传来的方向,可这声音从东西两边传来,众人向左看看,又向右看看。 直到许印走出去,众人晃过神,看向颜柏玉。 在林子里搜寻猎物的老大和老二迅速奔了回来,两条狼在颜柏玉跟前停歇转圈,又迅速往西边跑去。 看见那个方向,颜柏玉脸色骤然变了。 “许叔,夏晴,你们跟我去西边看看。”颜柏玉将抹子丢在青砖上,她腿长步快,片刻跑到堂屋里,拿了弓箭和长矛出来。 许印向赵蓬莱说道:“这里你先把着。” 赵蓬莱肃然道:“放心,你去吧。” 许印接过颜柏玉丢来的长矛和夏晴一起跟着颜柏玉往西边去了,正午的阳光亮却冷,妖异地悬在头顶上。 西边的狼嗥气长,叫一声久久不断,颜柏玉赶到的时候,三头狼停在一棵瘦弱的柳树旁边。 颜柏玉轻轻喘着气,只瞟了三狼一眼,抬头往前寻找。李寸心带她来过这里,她认得这条路,知道再往前走一点就是李寸心种三七的地方。 她快步往前走去,心随着脚步在腾跳,她已能望见田里的棚子,她高声叫道:“寸心。”她小跑了起来。 犁倒在一边的荒地上,边上还有散乱堆放的石头枯枝,颜柏玉喊道:“寸心!”她四处远眺,顺着棚子前走,弯腰往三七田里看,往一旁的荒地望,可就是没看到人影。 三人散开了在荒地上找人,许印道:“怎么犁丢在地里,人不见了,驴也不见了。” 夏晴面露惊惶,“不会是……”她话没说完就住了口,她那个猜想太血腥太可怕,蹦出一个字都像是浇出一盆冷水似的。 颜柏玉忽然停下 脚步,注视着地面,她眼里聚精会神的光芒十足的慑人。 地面上的俨然是一条被拖拽的痕迹,疏松的土壤还留有巴掌大的凹坑,看上去像是驴蹄的蹄印。 颜柏玉轻轻吸了口气,等到眼里的光亮些,她才去更细致地观察,发觉周边没有血迹,也没有其他动物留下的脚印。 她这时候才能分心,叫道:“许叔,过来看看。” 许印和夏晴走了过来,许印拿长矛将荆棘挑开,将周围清理出一片空地,像案发现场一样小心对待,“只有拖行的痕迹和蹄印。” 三人顺着痕迹向远处看去,灰狼围着犁把手嗅,过来时顺着痕迹往前小跑。 颜柏玉迅速跟了上去,她心念电转,想到可能是黑驴受惊,把李寸心拖拽了出去。 三人顺着痕迹往前寻找,地面倒伏的荒草,往一个方向排列的石子,以及泥土上留下的浅痕为他们提供方向。 越往前走,颜柏玉目光越沉。 拖拽的痕迹太远了,极有可能受伤。 她有点气闷,有点焦躁,心里发凉,身体燥热,不耐烦的感觉像过筛时落下的粉末细细密密蒙上来。 斜插在前的荒草,歪扭了拦路的树干,都太不知趣。 她眼一晃,望到前方一块鲜艳的颜色,她心里咯噔一下,半蹲下去一看。 还好,那只是石头自生的一块血红色。 三人一路小跑,辨别痕迹时才稍微停下来快步走着,一路追寻到水坑。 许印和夏晴心里打了个突,关心则乱,只怕李寸心掉到了坑里去了,也没发觉不对劲,许印跳了下去,水坑里的水只到大腿根,混浊的泥浆往上冒。 颜柏玉绕过水坑,走到了对面,凝视着水坑边岸上一大片水迹。水已经干了不少,但是水坑里被带出来的泥点即使干透了,也比周围的土壤颜色要深。 拖行的痕迹在这里断了,地面越来越硬,蹄印越来越浅,往前延伸几十米后,微不可察,三条灰狼也在附近犹豫徘徊。 颜柏玉看向远方,天地相连的尽头,她的眼里一片空茫,许久,眼睫轻微颤动,她向许夏两人道:“夏晴,你带着老三回去,叫人过来找人。许叔,你带着老二,我俩分开找。” 颜柏玉简短明确的指令让夏晴心定了定,她抿着嘴角,把老三招呼到身边,向两人道:“你们小心点。” 颜柏玉说完话后几乎没停留,便向着一个方向去,一路走一路呼喊。他们只有个大致的方向,不知道距离,走出一段路后,寻找的范围便无限扩大。 直到夜幕降临,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密封的盒子,深色的罩子遮盖天穹,四野静寂神秘。 即便是到了初春,气温也还未完全升上去,李寸心知道自己浑身浸湿,就这样躺在地上容易失温,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倒后,她脑袋里想着歇一口气就马上爬起来,她觉得自己躺得不久,脑袋的想象中自己已经爬了起来。 等到她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惊醒,方才意识到自己睡得有些久了。 她以为看到的会是深青的天幕,漆黑的荒野,可她俨然是在屋内,昏暗的光芒照出屋内的景象,她躺在土炕上,身下铺着草席,身上盖着干净的皮毛,显然不是她那身,但这都不是她最先注意的。 屋内的布局乍一看去还叫她以为自己回去了,可坐在床边的人是陌生的气息、身形、以及…… 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惊喜道:“你醒啦!” 一张陌生的脸。 李寸心呆住了,恍然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怔了片刻,和当初突然到这个世界一样,又觉得是宇宙的运行规则出现了bug。 那人走到门边,向外叫道:“文姐,她醒啦。” 脚步 声近。 李寸心瞪着眼的神情,像一只惊愣住瞳孔扩张的猫头鹰,看着女人们鱼贯而入。 连带着先前就在的人,一共四个女人挤在这一间屋子里,四张面孔齐齐关切地望着她,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身子动弹不得,脑子也转不起来。 “你感觉怎么样?”原先就在屋里的女人问道:“想不想喝水?” “你的衣服都浸湿了,所以给你脱了。”说话的女人素面朝天也难掩娇丽,这个人很有意思,用飞禽羽毛做耳坠和头饰,看上去很有些异域风情,能在这种地方保持情调的人,一定是个乐观又富有仪式感的人。 “你身上的都是些擦伤,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痛?”说话的女人秀气清瘦,略一皱眉头,脸就显得很严肃。 “她脑袋后面有个大包。”那个戴着羽毛头饰的女人说。 “这孩子怎么不说话,不会是被磕傻了吧?你想不想吐?”原先就在房里的女人没带任何偏见,只是真诚的发表自己的疑惑。 “妹妹,你叫什么?你看着年纪好小啊,你多大了呀?”那个戴着羽毛头饰的女人笑眯眯地用哄小孩的语气问。 “周浣,你这语气像个拐卖小孩的老巫婆,你别吓着她。”那个面孔严肃的女人吐槽完身边的同伴,向李寸心道:“你别怕,你也是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吧,我们是同乡。” 李寸心脑袋瓜子嗡嗡的。 站在最边上的女人开了口,说道:“我是在外出狩猎的时候见到了你的,你晕倒在一个水坑边上,所以将你带了回来,你边上还停着一头黑驴,你遇上什么危险了么?” 李寸心抬头望着这个女人,女人穿着春装,袖子撸上去,露出小臂上的肌肉,有一种狂野的美…… 李寸心心想,这个女人可真高啊,快赶上许叔了吧,念头一闪过,李寸心看向外边的天色,失声道:“哎呀,我得回去了!” 李寸心想下床,一站起来,又坐了回去,她身上光不溜秋的,一丝/不挂,盖着她的那张皮毛不大,她躺着不动还勉强能盖着,站起来是遮得住前边遮不住后边,“……” 头戴羽饰的女人笑道:“这个小姑娘怎么不听人讲话的,都说了你衣服在外头晾着,快回床上躺着,别着凉了。” 第38章 第 38 章 坐在床上的李寸心不安生, 她望着外头黑蒙蒙的夜,喃喃道:“我到现在都没回去,他们见不着我, 要担心的。” 那个高壮的女人问道:“原来你身边有同伴,那你怎么会一个人晕倒在野外的?” “啊!梅文钦!”女人的话又给忘东忘西的李寸心提了个醒,“我那头驴,你刚刚说我晕倒的时候旁边有头驴, 它呢?” 女人也不在意李寸心跳跃的思维, 她声音很爽朗, “别担心, 它没跑, 被我带回来了,关在驴棚里。” 李寸心抱着身上的皮毛松了口气。 那个头戴羽饰的女人安慰道:“你今天先在我们这住一晚,现在外头天黑了, 走夜路不安全不说, 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不是, 等明天天亮了,你的衣服也干了,我们再送你回去好不好。你肚子饿不饿呀?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女人说着也不管李寸心答不答应, 转身出了屋子。 那个高壮的女人问李寸心道:“怎么称呼?” 李寸心道:“我叫李寸心。” 那个严肃的女人笑起来很和蔼, “很好听的名字。我叫狄婉玲, 你可以叫我婉玲姐。” 那个原先就在屋里的女人插进话来, “我叫宁一葵,向日葵的葵。” 那个高壮的女人指了下自己, 说道:“文宓。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是周浣。” 说到周浣, 周浣便端着碗回来了, “还好, 还热着。”周浣将碗递给李寸心。 李寸心嗅到食物的味道,肠胃蠕动,饥饿产生的酸痛收缩感冒了头,“谢谢。”她接过碗,发觉这是一只木碗,表面光滑,碗内放着一只木调羹,调羹内挖出浅浅的凹槽,木柄有一种胶质质地,在灯光下反射一层光泽。 周浣说道:“快吃吧,要不要我喂你?” 李寸心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李寸心看着碗内表面光滑的固体,调羹放在上面不沉下去,虽然被遮住了光,阴影太重,辨不太清颜色,但她感到这应该是蛋羹,她挖了一勺,含在口里,确定了她的猜想。 这确实是蛋羹,就是不知这是什么禽类的蛋,虽然没有放任何调料,但口感细滑。 她吃饭的时候,四个女人没跟她说话打扰她,但她更加不自在了,因为这四个人就这么在旁边看着她,那目光虽不刻意,也叫她无法忽视,咀嚼的嘴动作都僵硬起来。 文宓看出她的不自在,对三人道:“我们先去收拾收拾洗漱吧,也不早了,弄完了好休息。” 狄婉玲点头道:“也是。” 周浣向李寸心眨了眨眼,“有事就叫姐姐。” 四个人陆续出去,她们在外头活动说话的声音听得很清晰,以此可以判断她们离得不远。 李寸心一边吃着蛋羹,一边抬头打量,这间土坯屋子跟她那间差不多,就是看着有点逼仄,屋里头没什么东西,就只有土炕边上的一张小木桌,那木桌是个正儿八经有桌面、有桌腿的木桌,她们四个人里边应该有个人的天赋是木匠。 她又顺着注意到了桌上的照明工具,那像是一只油灯,她挪过去看了看,燃烧的芯子是灯芯草,只是不知底下是什么油,点起来能照明,但是有一缕很细的呛人烟味,而在这烟味里有夹杂着一种植物的芳香。 李寸心吃完了蛋羹,宁一葵来收走了碗拿去洗,李寸心看着女人们忙完了又陆续进来,以为她们是还有话要问她。 直等到四个人脱了鞋上了床。 李寸心拉着身上那件不大豪气的皮毛,直愣愣望着屋顶。她这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屋子这样逼仄,那是因为这土炕修得太大,而这土炕修得大,是因为这是间大通铺。 五个人躺在一张床 上,不仅热闹,还热。李寸心动了动身子,感觉有点太热了,底下就铺了层草席,热得跟铺了电热毯似的。 躺她边上的宁一葵问道:“怎么了?” 李寸心怕打扰其他人休息,很小声道:“有点热。” 周浣的轻笑声越过宁一葵传过来,说道:“文姐往炕洞里又添了点柴烧炕,要不然晚上会冷。”五个人和衣而眠,盖着薄薄的草席,烧炕是她们御寒的办法。 文宓说道:“你没睡过炕吧。” 李寸心说道:“嗯。”她睡不太习惯,就是铺电热毯她都只会让被窝暖起来就关掉,而且睡久了还容易火气大。 狄婉玲问道:“你是南方人?” “对。” 宁一葵翻了个身,侧身对着她,“你来这个世界多久了?” 李寸心刚想开口说五年,卡了壳,她忘了颜柏玉他们来的这一年,时间竟过得这样快,好像一眨眼就过了,而且她现在才想起来,今年冬天下雪的时候,她忘了在大青石上留下记号,“六年了。” “六年?!”宁一葵惊呼。 她们之中在这待得最久的文宓也才来两年多。 狄婉玲道:“那你多大啊?” “二十……六吧。”李寸心回道。 四个女人一片唏嘘,李寸心来这的时候才二十,大学都没毕业吧。 她们这四人里,最年轻的宁一葵二十八,最年长的文宓三十八,李寸心在她们之中确实是最小的。 文宓问道:“你来了这么长时间,除了我们,还遇到过别人吗?” 狄婉玲缓缓道:“对,你先前说的你朋友,是你在这个地方遇上的同伴吗,你们住在哪?” 李寸心道:“我也不清楚方位,今天梅文钦受了惊,啊,就是我那头黑驴,我拽着它的缰绳被拖了出去,一路拖到水坑里,上来后我就晕过去了,如果能带着梅文钦回到水坑的位置,它应该能找回我们村子附近。” 周浣问道:“村子?这么说你们那边应该住了不少人?” 宁一葵回头对周浣的方向道:“那肯定了,你想想她都到这里来六年了,肯定找到很多人。” “其实也没有很多,只有十三个人。” 文宓道:“也是我们的三倍多了。” 宁一葵道:“你们那边肯定很热闹。” 李寸心想了想,鼓起勇气,叫道:“文姐。” 文宓有些诧异的,“嗯?” 李寸心看出了文宓是这边能拿主意的人,“你们要不要过去和我们一起住?” 李寸心支棱在皮毛外头的双脚蜷着指头,紧张地碰一碰又分开,“我们那边有人的天赋是陶瓷,现在在修砖房了,而且我会种地,我们那边有水稻和小麦,粮食这一块只要肯出力,风调雨顺,基本能吃饱的,还有,棉,棉花,有个姐姐会纺织的,今年弹了棉被,所以棉花不够,明年就可以织布做衣裳了,你们要不要来……” 宁一葵聚精会神地听着,翘起身来高兴地叫:“好啊!” 周浣说道:“你的天赋是种地啊,你除了种水稻和小麦,还种了啥?” “白菜、萝卜、甘蔗、三七、姜……还有土豆,但是没开始种,选了地准备犁地的时候,被梅文钦给拽出来了。” “哎呀,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让人稀罕咧。”周浣笑道。 文宓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狄婉玲的胳膊,狄婉玲回过头,昏暗的屋里,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向文宓,似分析似感慨,“人多了技能多了,互相照应,做什么都容易,活着也更容易。” 文宓没有表态,狄婉玲知道她需要考虑,便帮她打个岔,把话题岔了开去。 五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大多是周浣和宁一葵在和李寸心搭话。 不知不觉,语声渐小,李寸心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等到第二天醒来,李寸心感觉身上的痛觉神经缓过了神来,手臂传来一种过度运动的胀痛,抬手困难,身上磕磕碰碰,撞出不少淤青,脸和手上的擦伤结了痂,不去碰倒是不大要紧,脑袋上的包还没消下去,但她确信自己没摔出毛病来,脑子还是灵光的。 她换上晾干了的衣裳,走出了这间土屋,终于能看看外边的景象。 她一出屋子,右手边搭着一间凉棚,棚下是一张长桌,应该是众人吃饭用的长桌,她们这没有厨房,长桌边上只垒了处露天的土灶,灶上有一口造型不大圆润的陶锅。 宁一葵正在烧水,见李寸心出来,说道:“诶,你要洗脸不,让浣浣姐带你去溪边洗脸去。” 宁一葵向另一边高声叫,“浣浣姐!” “嘛呢!”周浣的声音从土屋另一边的围栏里传来。 那是用树木枝条围起的一个围栏,围栏一角搭了个小棚,棚子底下用泥土混着杂草垒了半米来高的土墙。 李寸心见到围栏里那一步一点头的禽类身影,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趴在围栏边看。 原来早上听到的那声公鸡打鸣不是幻觉,这里真的有鸡,而且还不少。 李寸心粗略数了数,有十一只,那大公鸡火红的鸡冠,两只眼睛亮得像黑曜石,粗壮的爪子,脖子上一圈黄褐的鸡毛,翅膀上的黑羽如剑排列。 颜柏玉驯化的天赋在饲养时无法完全施展开,也是后来,李寸心才知道饲养不算是颜柏玉真正的主场,尽管有部分知识相通,类似兔子这种生孕期明显的动物,颜柏玉能很好的看护,但对于鸡鸭鹅这种禽类,她就缺乏了经验了,一开始很难分辨出哪种蛋是受/精了可以孵化的蛋,以至于那大鹅现在也没养出小鹅来。 只论饲养繁殖,这还得是养殖的主场。 周浣的天赋就是养殖。 第39章 第 39 章 宁一葵扯着嗓子喊, “带她去溪边洗把脸,她不知道位置。” 周浣手里握着两个鸡蛋从那小棚子里抽出身子来,她打开围栏门出来,拿着两个鸡蛋回房, 又拿着两个鸡蛋出来, 将那鸡蛋交给了宁一葵, 回来的时候看到李寸心盯着土坯屋一排的草棚在看。 周浣拍了拍手上的草屑, “那是驴棚,文姐应该带驴去喝水了,走吧, 我带你去溪边。” 李寸心跟了上去,四人定居的位置离水源很近, 几十步便走到了。水流很清澈, 李寸心蹲在岸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石头边上的野草坚韧地戳出半截青绿的身子。 李寸心掬了把水搓洗着脸颊,冰凉的水像浮尘一样拂去灵台上的浑浑噩噩。 文宓牵着驴子去了下游饮水,回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两人, 文宓手上牵的不止梅文钦, 还有另外两头小毛驴。 李寸心抱着黑驴脑袋,狠狠捶了它脑门一下,“以后你再乱跑, 我就宰了你吃驴肉火烧。”黑驴嘴皮子噘着李寸心袖子。 文宓赞赏道:“这头驴很亲你,看起来也很通人性,不像我这两头毛驴,死倔死倔, 当时捉它们回来, 差点没被踹断骨头。” 李寸心接过了黑驴的缰绳, “它从小就是我养的,所以亲人些。” “哦。”文宓道:“我还以为这头驴是你们村子的。” 李寸心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我的自然也是我们村子的呀,大家吃或用都是一起的,当然劳作也是一起的,收获也是一起的。” 文宓问道:“那你们的支出用度是谁做主?” 李寸心张口就要说出个人来,却突然顿住了,她还真没个能立即说出来的名字,她认真回想了一下,这事好像真没谁来立个鲜明的条规,管理支出用度。 就说粮食吧,粮食丰收了就收在仓库里,众人在外头捉到了猎物,活的就交给颜柏玉,死的就交给云琇。 每天吃饭,云琇定菜谱,根据人数放米煮饭,做什么众人吃什么,要宰杀活物加餐,就跟李寸心商量,众人若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跟云琇提一嘴,云琇看着方便,能做的也会做。 而在穿衣这件事上,今年弹了棉被没了纺布的原料,明年收成了,估计也不会有剩的,怕是能织多少织多少,都用在做衣服上。 至于木头这些材料,在没有人类大规模活动的这片荒野,林木成片,木材是最不缺的,夏晴能砍多少是多少。 建材根据赵蓬莱的安排使用。对于金属利用,众人有个共识,先紧着农具和工匠工具来。 对于这些稀缺的资源,总之一句话,有了就用,缺哪补哪。 仔细想来,只能说是,“基本上是大家一起商量决定。” 三人回到屋前,宁一葵叫道:“诶,你们回来的正好,来吃饭吧。” 桌前只有四张椅子,文宓在土坯屋旁堆放的木材里抽出一截粗大的圆木放在桌边,端坐了上去,李寸心得以坐在了椅子上。 她们每人有一碗野菜蛋花汤,绿油油的荠菜上飘着黄白相间的蛋花,一整锅汤打了两个鸡蛋,菜多蛋花少,没什么味道,配着一小块硬梆梆的熏肉干,就是她们的早饭。 李寸心这才知道她们日子过得清苦,平常很节俭,不会有蒸蛋这样奢侈的吃法,昨天是瞧着她是个病患,想给她补充营养,才给她做了碗蒸蛋。 李寸心动容,更心痒难耐,想要让她们去村子里,大家一起生活。 文宓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们那头早上一般吃什么?” 李寸心说道:“因为前段时候人口有增加,我们为了防止秋收之前有变故,所以在粮食的开销上面收紧了些,现在早上一般是稀饭配萝卜干或酸菜,劳动量大的时候会吃 手擀面或烙馍。” 宁一葵吹着热气的动作一顿,艳羡道:“你们那边还有酸菜呀。” “我们那边有个女孩叫云琇,天赋是厨艺,什么菜都会做,只要有食材,烹炒煮炸烩、烧焖煎卤涮,面食点心,都不在话下,现在厨房里的调料虽然只有一些盐和香辛料,但她烧菜也能做出不同的风味来……”李寸心卖力的推销云琇,说她们前段时间吃的烧鹅怎么皮酥肉嫩,吃的酸菜猪肉馅的饺子怎么爽口,炖的排骨怎么软烂。 众人捧着味道寡淡的汤,“……”这是诚心不让人吃饭了。 文宓不急不躁地嚼完了手上的肉干,将碗里的蛋花汤喝完,轻轻舒了口气,“寸心。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李寸心捧着碗,很高兴,“当然了。” 文宓说道:“你昨天说的事,很抱歉没立即给你答复,因为这不是我们原来的世界,有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容错率高,这里是原始世界,很多事情可能选择错了就没办法回头,你明白吗?有些东西我需要考虑,毕竟我们这有四个人呢。” 另外三人看向她,轻轻道:“文姐……” 李寸心点点头,认真道:“文姐,我理解的。” “说实话,你们那边十几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有你们的相处氛围,我们四个人在这里也过了不少日子,也有我们的生活节奏。这个地方虽然说不上好,但我们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以后,也会觉得在这安心,要突然离开,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融入陌生的群体中,心里没底,那感觉就像是上别人家做客一样,战战兢兢。”文宓说道:“我们四个人在这里过着虽苦吧,但怎么着也不会受人委屈。” “文姐,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发生。”李寸心放下碗,面向文宓,郑重地说。“其实村子那边的人大多也是客人,大家都是从不熟悉开始,慢慢认识。要说时间起来,总会有个先来后到的。” 文宓道:“这个道理我懂得,我们四个人相遇也是这样,嗐!我就是想得有点多。不过,有你这样的人在,而且你也觉得你们村子好,我想你们村子的人应该不会太难相处。” 其实文宓真正担心的是抱团、是派系、是排除异己,区别划分。人有亲疏远近是再寻常不过,但如果发展到派系团体,就容易出现利益纠葛,进而引发纷争。 尽管如此,文宓心里也早有决断了。 文宓其实门清,众人也都有数。在这个世界要想过得下去,难道是仅靠这一碗清汤寡水,枯瘦肉干,靠着一身穿越来时的贴身衣物,掉毛掉得似一张癞狗皮的皮子,节衣缩食,勉强解决了温饱就行的吗。 她们现在是无病无灾,以后谁说得准呢,尽管老天爷眷顾,大半辈子没病没痛,但哪个衣食无忧的现代人,能长期忍受这种没尽头的困苦日子,到时候只会是身体无病而精神有疾。 人活着得有盼头,现在困苦不要紧,但起码得叫人看见希望。 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团队的力量才是无穷的。人越多力量越大,天赋越完善,技术越有可能形成闭环,以量变引起质变,只有依托集体发展进步,才能最大程度上恢复他们原有的生活水平。 这个道理,她们都明白。 所以当李寸心眼里亮起来,说道:“那文姐你的意思是……”等着文宓拍板时。 文宓一笑,不再犹豫,“我们和你一起回去。” “太好了!” 四人很利落,都是说走就走的性格,吃完了早饭便开始收拾行李。 虽然她们心里还没完全准备好去另一个地方生活,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期而遇,来了,便坦然接受。就像她们可以选择先送李寸心回去,她们再回来,等过一段时候,做好了心理准备再出 发,但文宓却觉得来来回回,拖拖拉拉,太黏糊,反而更叫人犹豫徘徊,毅然决定当即出发。 四个人要收拾的东西不多,文宓用藤绳将四把椅子和土坯屋那一张小桌捆了起来,让毛驴驮着,狄婉玲提着几条风干的鱼、半只熏鸡和一条小臂长的肉干放在一只木盆里,宁一葵将一些石制工具收拢了来,都捆了让毛驴驮着,李寸心将梅文钦也贡献了出来。 收拾得最费力的是周浣,要带上那十几只活蹦乱跳的鸡实在麻烦,五个人在围栏里捉鸡,鸡飞狗跳。 众人捉到一只便用枯藤将鸡脚绑起来,十几只鸡被一条藤串了起来,任它们怎么扑腾,也飞不出去。 周浣从屋里抱出来一个能一人环抱的小木箱,箱里铺着干草,她用木板隔开左右,一边放着二十来只鸡蛋,她走到角落的小棚子里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捞出来十多只毛绒绒的小鸡崽,放到木箱里。 众人收拾完后,用木材将土坯屋子的那扇门给堵了起来,牵着毛驴上了路。 李寸心提出一起住时,宁一葵最欢快最兴奋最憧憬,真上了路,她倒是和狄婉玲一样,频频回头看向她们屋宇的方向。 李寸心见状,安慰道:“到时候你们要是实在住不习惯,我送你们回来,还可以给你们种子,教你们种地。” 周浣噗嗤一声笑道:“这我们刚启程还没落脚呢,你就想着我们走的那天了?” 李寸心窘迫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狄婉玲说道:“她故意逗你呢,你别管她的,你跟我们说说你的村子吧。” “好啊。” 李寸心很乐意跟她们说说那几间土屋竹屋,那修建了一半的新屋,那些或英武或可爱的人,即便是她们马上就要见到,她也不厌其烦的一点点细数。 她们直走得太阳当头,又往西斜了些,草地上出现几株蒲葵,粗矮敦实的树干上的枝叶像一把把绿扇子,毫无规律地往四面八方斜伸。 李寸心其实不记得那水坑有多大多深多浑浊,也没看清周围环境什么样,所以直到文宓指着一处长条形的水面泛黄的浅坑,说道:“到了。” 李寸心这才打量周围的环境,发现仍然陌生,又抬头转圈一望,没瞧见狼烟,便知道她被梅文钦胡冲乱撞,拖拽得远不止几百米。 文宓也跟着她往四周看了看,“从我们那到这估摸得有十几公里了,我不常跑这么远打猎,也是这段时候没什么收获,才想着往远了走走,当时要不是你这头黑驴在叫,我那只毛驴闻着声找过来,我还不能发现你晕倒在这。” 宁一葵道:“这就叫做缘分!” 四人养了十几只鸡,还有些风干的鱼肉,就算短期内不捕猎,靠着这些食物也能撑到天气完全回暖,猎物活跃的时候。 文宓却仍然每天都不停歇地出来捕猎,为的就是不想坐吃山空,能攒一点家底是一点。 文宓的狩猎能力比起许印来一点也不弱,文宓在现实世界是开拳馆的,常年锻炼,加上狩猎的天赋,让她捕猎起来如鱼得水,这才拿下了两头毛驴和这些蹿得飞快的走地鸡。 李寸心想,见到了文姐,许叔估计又要手痒想切磋了。 还有狄婉玲和宁一葵。狄婉玲的天赋是油漆,以后他们能榨取乌桕油做灯油、做肥皂;榨取桐油,新房木材有了防腐涂料;收取生漆,能供给于木阳生产漆器;以后富足,压榨食用油、提取精油这些也需要这一项天赋。 宁一葵的天赋是木匠,这个天赋虽然和夏晴重叠,但两人做工却是各有偏好,天赋即便是只赋予一项技能,但这技能涵盖的知识面极广,就比如这木匠,有大木作、小木作、圆作和方作之分,两人虽一盖都会,却因性格以及各种生存原因,而有了偏向和擅长。 夏晴更偏向大件和方作,例如床、风车、织布机、屋架等,宁一葵更偏向小件和圆作,例如桌椅、车轮、木盆、木桶以及门窗。 李寸心都能想到她带她们回去,夏晴和赵蓬莱会怎样惊喜。 李寸心把黑驴拉到前头,“梅文钦,快找路回去,你要是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就拿小皮鞭抽你屁股。” “昂——啊!!!”黑驴叫了一声,慢悠悠往前走。 一行人跟在后头。 黑驴走得虽慢,但是步伐却未犹疑,又走出一段距离后,李寸心感觉到周围的环境有一种似是似不是的熟悉感,她不确定,因而没有声张,直到黑驴领着她回到了那片田。 李寸心看到田里给三七搭得那一片棚子,欢喜地叫道:“回来了,就是这!” 李寸心向众人道:“好了,不要紧了,找回来了,没认错路,你们往东边的天上找找,能看到烟是不是,那就是我们点的狼烟。” 四人往东边看,果然有,齐齐松了口气,她们一路走过来,还担心着走岔了路,李寸心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怎么办。 李寸心回田里看了一眼,见他们把犁抬了回去,这才回来,拉着黑驴往前,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地往住处冲。 四人没立刻跟上,她们互相看了一眼,看清了对方眼底的踌躇,离得远时,心里是对生活改变的憧憬,离得近了,就情怯起来。 李寸心叫道:“快来啊,应该能赶上云琇做晚饭。” “走吧。”文宓吸了口气,神情凛然,给众人定了定心,拉着毛驴走到了前头。 李寸心跑回到土坯屋前时,看了眼新屋的方向,发觉那边一个人影没有,遥望着堂屋,门开着,看不到人影,里外很静,烟囱也没飘烟。 李寸心的兴奋陡转为忐忑,她向屋里叫道:“云琇,柏玉,我回来啦!” 只是一瞬间没人应她,她却感觉这间隔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忙又高了声叫道:“云琇!柏玉!许叔……” “村长?”赵蓬莱和冯槐从背后新屋的墙体后面走出来,两人像不认识她了一样看着她。 云琇从厨房里出来看了一眼,“村长?!” 云琇着急忙慌跑下来,直跑到李寸心跟前,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眼,一瞬就红了眼,恼着一张脸,劈头盖脸,“你跑哪儿去了啊!你吓死人了你知不知道!”说完云琇泪珠就蹿了出来,天知道这一天一夜她过得多折磨,走一步脑子就想:要是当时没回去就好了,留在田里帮手就好了,说不定人就不会失踪。 李寸心手足无措,“你别哭啊……” 赵蓬莱和冯槐放下拌灰的石锹过来,赵蓬莱问道:“你有事没有?” 李寸心摇摇头,“柏玉他们呢?” 赵蓬莱无奈地叹口气,“都去找你去了。”他注意到李寸心身后跟着的人,诧异道:“这四位是?” “哦。”李寸心向三人道:“我昨天晕过去了,是她们把我救了回去,今天送我回来。她们先前住在西边,现在同意加入我们村子,和我们一起生活。” 李寸心回头看四人,准备介绍她们的名字时,发觉四人四双眼睛瞪着她,满脸诧异,异口同声,“你是村长?!” 第40章 第 40 章 李寸心一愣, “对啊,怎么了吗?” 周浣眯着眼睛,“你这小姑娘扮猪吃老虎是不是。” “……你们也没问过我村长是谁。” “……”文宓。 她们确实没一个人问的。 文宓是练拳的,清楚男女在同量级时, 男性在力量上有天然优势, 而且在人数居多的情况下, 男人在这个没有制度的荒野中很容易占据主导地位, 即便是李寸心说过有事都是大家商议,但她仍然认为有一个隐性的男性话事人,即“村长”。 她们以为村长是个男人, 这也是文宓事先犹豫的原因这一。 事出意料,文宓喜出望外, 声调都不同了, “谁能想到你这个小姑娘就是村长啊。” 云琇抹干了眼泪, 张着两只红通通的眼睛没好气地瞪了李寸心一眼,转而对文宓四个人亲热客气,说道:“你们别在这干站着了, 去屋里坐吧, 你们过来路上远不远?” 狄婉玲礼貌地微笑,“从我们那到这大概要十几公里。” 云琇招呼四人进屋,“那过来也要走半天呢, 一定渴了吧,我去给你们倒杯茶。冯槐,蓬莱,你帮她们把行李卸下来吧。” 赵蓬莱和冯槐上前来牵文宓两头毛驴的缰绳。 “你们别管了, 这些事让他们做就好了。”云琇半推着将四人带向堂屋。四人盛情难却, 一面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一面在云琇的牵引下进了堂屋坐下。 云琇给四人端了四杯热茶上来,四人端着手里的茶杯,发现这茶杯形状周正,表面光滑,也不漏水,就和原来世界的风格小茶杯一样,这一定是出自那个天赋是陶瓷的于木阳之手。 宁一葵望见红中发黑的液体表面漂浮着黄色的小花,她嗅到一股甜蜜的香气,轻轻抿了一口,“嗯!甜的!” 宁一葵抬头看见云琇的微笑,瞬间不好意思,脸红过耳,她来这个世界多久,就有多久没尝过甜滋味了,难免惊讶。 云琇并不以此嘲笑轻视,想一年多以前,她的境地还不如她们。她也坐到桌旁,解释道:“我们后院种了些甘蔗,这是用甘蔗榨的汁熬出来的红糖,加了点桂花。” 宁一葵道:“嗯,她跟我们说过她种了甘蔗。” “你是说村长?” “是呀,这小姑娘藏得好好的,不显山不露水,我们都没看出来。” “你们是怎么遇上她的?” “是我外出打猎的时候……” 没一会儿,云琇跟四人打成一片,把李寸心被众人捡回去后的事问了个一清二楚。 外头三人将驴牵到前院里,把行李一件件卸了下来,将驴牵去喂了水,给了草料后,便牵回了棚里待着。 冯槐看着那一串扑腾着翅膀,鸡毛到处飞飘的鸡,咽了口口水,问李寸心道:“村长,这怎么处置啊?” “许叔他们回来以后,你们合力搭个鸡舍。” 话一出口,云琇出来说道:“蓬莱,冯槐,你们去找于木阳他们回来。” 赵蓬莱临行前,拍了拍李寸心的肩膀,“柏玉和许哥他们都快急疯了,回来指定得收拾你。” “……”李寸心。 赵冯两人很快就走得没了影。云琇之所以说让两人找于木阳而不是颜柏玉他们回来,是因为于木阳、蒋贝贝、太史桓三个人带着老三在近处寻人,而颜柏玉几人走得太远,一时半会儿找不回来。 文宓她们的行李放在前院里,李寸心坐在一把椅子上,张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整个人都是苍白的。 一条灰影冲回了院子,围在李寸心身边嗅她身上的味道,然后仰头向天际长嗥。 或许是同伴离得太远,没有听见,所以没 给予回应,也或许是给了回应,离得太远,人听不见远处回应的狼嗥。 李寸心撸着老三狼毛的时候,跟在狼屁股后头的于木阳三人赶回来了。 于木阳在前头,最后几步踉跄到院子里,佝着腰撑着双腿,喘着粗气,手指着李寸心,“你,我真是服了你了。” 蒋贝贝还没走近,眼焦急地往李寸心这头望,问道:“村长,你没事吧?” 李寸心摇了摇头。 于木阳喘匀了气,听到公鸡打鸣的声音,他一脸茫然地向声音的方向寻找。 在瞧见那些曲线优美、体态丰腴将院子占据成自己后花园漫步着的十来只鸡,于木阳的眼睛睁大,放出一道灼人的光芒,神情立刻从恼火变得谄媚,“村长,这是你带回来的?我们今天晚上吃鸡肉吗?” 云琇和文宓四人走出来,云琇说道:“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吃。” 但这一次还真就叫于木阳说准了。文宓四人第一天过来,希望能宰杀一只鸡,让云琇帮忙做了,宴请大家吃,当作是见面礼。 云琇看到待在木盆里那叽叽喳喳一身黄褐绒毛的鸡崽,叫道:“好可爱啊。”她以前看这种东西,是觉得毛绒绒的可爱,现在觉得可爱,是因为看到了“肉”和“种子”。 周浣一伸手便捏住一只母鸡的翅膀提溜起来,那母鸡翅膀动不了,只能伸缩着脖子挣扎,“就宰这只吧。” 云琇接了过去,“行,交给我吧。”又见到赵蓬莱回来,叫道:“蓬莱,你们趁着天没□□着把鸡舍搭起来。” 文宓将那盆工具抱到了堂屋里,狄婉玲提着那些风干的鱼肉挂到了屋内的横杆上,周浣和宁一葵将桌子搬到了院子边上放着,又过来端椅子,周浣调侃似的叫,“村长?” 李寸心愣愣地看向她,“怎么了?” 周浣莞尔,“你发什么呆呢?” 李寸心看到她们在搬椅子,起了身,将椅子拎到了桌子边上放着,“需要我带你们在这附近看看吗?” 周浣向宁一葵笑她,“你看她,还在梦游呢。” 宁一葵忍俊道:“我们现在得去搭鸡舍啦,要不然这些鸡晚上不安宁,而且这些小鸡娇弱得很,可受不得冻。” “哦。”李寸心招呼空闲的人前去动工。 选址依旧是后院的菜地边上。 文宓四人一边跟着众人,一边好奇地左右观看。众人到棚子里取材,屋子东角的棚子是存放木料的地方,有不少木柱木板和未加工的木头,以及一捆捆竹子,宁一葵看得眼睛一亮。 文宓和狄婉玲走到新屋边上,新屋的地基已经打好,墙砌起了一定的高度,两人摸了摸那青砖,看着浑然一体的墙面,忍不住惊讶。 太史桓和冯槐将需要的竹子和木头运到后院,赵蓬莱和蒋贝贝拿了斧头锯子,赵蓬莱问清了周浣的鸡舍条件后,拿着木棍定范围,便开始清理平整地面,搭起骨架来。 于木阳拿了把石锹挖了黄泥来,李寸心打了水来让他搅拌,用来糊土围墙。 周浣听得不远处动物的叫声,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间搭得齐整的竹屋,往里一看,竟是一头小花猪。 小花猪拱在墙角的石槽里吃食,鼻子湿漉漉的,还有几粒白白的米粒,它感觉到有人看它,抬起头朝周浣哼哼的叫。 即便是周浣早就听李寸心提起过她们这有猪,她还是忍不住小小的惊喜了一下,而在看到猪圈旁的鹅笼子里的肥鹅时,这惊喜更甚。 这小姑娘的村子条件着实比她们好太多。 如果大家相处得来,日子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吧,不知怎么,她心里像被什么填满,身上涌出一股无法以言语表述的力量,让她充满了干劲。 天色渐渐不那么明朗 ,十个人一起合力,很快将鸡舍搭起大半。 “寸心。”李寸心听到有人叫她,抬头看了看。 许印伟岸的身体站在菜园的田岸上,一动不动,坚固冷硬像一块界碑。 李寸心把斧头递给了周浣,走了过去,叫道:“许叔,你回来啦。” “嗯。”许印没多说什么,只是他眉头皱起的竖纹让他严肃深沉。那沉默着将她扫视的目光让她心底更愧疚,她想说些什么——害你们担心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可话没说出口,许印说道:“柏玉也回来了,去见见她吧,她挺担心你的。” “那我先过去了。” 许印点了点头,没跟着回前边去,而是走到鸡舍帮忙。 李寸心回到前院,颜柏玉、夏晴、柳错金正和云琇说话,其实都是云琇三个人在说。 颜柏玉微垂着头,偶尔开口说出简短的一句,嘴唇翕动几下便阖上了,暮霭让她的面孔蒙上一层纱似的。 颜柏玉忽然偏头看向她这边的时候,她心底打了个突,做错了事似的,不安地站在原地。 颜柏玉走到她面前,她想起上小学的时候,贪玩没做假期作业,等到老师突击检查,她捏着空白的本子时忐忑的心态,她吞咽了一下,弱气地叫道:“柏玉。” 颜柏玉的脸色很冷硬很严肃,疲惫而疏于的表情管理让她的整个轮廓都充满了疏离。李寸心以为会被“收拾”。 颜柏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很短促地吸了口气,又如释重负般轻缓又无奈地叹出来,她问道:“受伤没有?” 李寸心摇脑袋,“没有。” 颜柏玉道:“云琇说你脑袋磕了一下。” “就是有个包,没什么要紧。” “低头我看一下。” “真没什么。”虽然这样说,李寸心还是低下了脑袋,她把自己后面的头发都倒撸了上去,说道:“你看吧,没什么的。” 李寸心薅上去了头发只露出细白的脖颈,脑袋上黑硬的头发压在一起,像块黑绸似的将后脑勺给压着。 颜柏玉的手指从李寸心压着头发的手掌下面插了进去,李寸心感到手掌心痒,把自己的手挪了开,她的头发松了开来,却没立即落下去,而是张牙舞爪支棱在半空。 颜柏玉手指隔着李寸心的头发轻轻往上探索,摸到一块凸起,似乎是感受了一下大小,“想不想呕吐,会不会觉得昏沉?” “没有啦。我的脑袋很硬的,比石头还经磕。” 李寸心的冷笑话似乎起了反作用,颜柏玉瞳孔里情绪的颜色变得很浅很淡,“身上骨头有摔伤吗?” “没有。” “那好。” 那好? 颜柏玉的话像是个表示松了口气的完结语,又像是承接下一个话题的转折。 总有点意味不明。 傍晚的风吹得很清爽,搭完了鸡舍回到前院的人半解了衣裳就在院子里坐着闲聊等开饭。 李寸心的突然失踪是虚惊一场,众人终于歇口气的同时,也对她因祸得福带回来的四个女人升起了兴趣。 他们像是下了课的学生,围绕在转校生的桌前看稀奇。 赵蓬莱得知狄婉玲的天赋是油漆,欢喜得面色潮红,和于木阳一起询问她油漆制取的步骤法门,又拉过在一旁探讨木作心得的夏晴和宁一葵加入话题,商议将古法榨油的榨床制作纳入进程。 许印摸着下巴胡髭,和文宓聊着综合格斗,也颇为投机。蒋贝贝似乎对周浣头上的羽饰感兴趣,笑着问她对羽毛的清洁保存办法。 李寸心瞟了颜柏玉好几眼,颜柏玉在外没站一会儿,就回屋里去坐着了,撑着脑袋闭眼假寐。 晚饭好了, 每逢做肉菜,香味总会特别浓郁,众人在外寻人一天,已经是饥肠辘辘,哪里受得了这味道的勾引,云琇一叫,便抢着去洗手打饭。 文宓看着众人井然有序,不禁对这个村子对李寸心又高看了一眼。 她们四人也跟着众人排队,从云琇手里接了一碗压得实实的米饭,李寸心又递来一个碗,几人接过来,到外头一看,却是一碗土豆炖鸡。 宁一葵和狄婉玲先出来,看出了堂屋里坐不下,就坐在了外头她们那张小木桌边,赵蓬莱和夏晴见了也跟了出来,四个人围着小桌坐着,继续聊着先前没说完的话。 狄婉玲看着每个人的小碗,问道:“你们这还是分餐制啊?”倒是没听李寸心提过。 夏晴解释道:“因为这是肉菜嘛,素菜天天吃,肉可不是餐餐吃得着的,人太多了,村长和云琇怕大家抢,有的人吃得多了,有的人就吃不着,所以干脆将肉菜先分了,谁也抢不着谁的,素菜不分,大家吃多少夹多少。对了,桌上还有白菜和萝卜干的,你们快去弄一点来,那萝卜干味道挺好的。” 宁一葵心一动,拿着炖鸡的碗去堂屋里夹菜,出来后又分了一半给狄婉玲。 两人扒着米饭,香料压着鸡的腥味,土豆炖得面面的,吸满了鲜咸的鸡汁,鸡肉咬着烫嘴,滴在口里的不知是肉汁还是油脂,炒制后炖煮的鸡肉有风干烟熏所没有的那股鲜味。 两人不得不说,李寸心对他们的吃食真是一点都没有夸大。她俩觉得,这已经不止是盐和辅料的问题了,欠缺了厨艺,即便是她们也有这些辅料,怕也做不出来这样的味道。 一顿饭吃得众人酣饱。 众人各回了住处,洗漱安歇,李寸心还忙着在给文宓四人准备睡觉的地方。 如今就只剩仓库里空着一张床,以及太史桓那边还空着一间茅草屋,这是文宓四人一早就知道了的,李寸心也未对文宓四人隐瞒太史桓的事,文宓心里有数,便叫宁一葵和周浣睡在仓库,她和狄婉玲去睡茅草屋。 李寸心没了多余的棉被,文宓四人睡惯了土炕的,身上的衣物在夜里不足够抵御寒冷,她便只能等夏晴几人上床后,将她们白天穿在身上的皮毛拿去给四人做床垫和被子。 李寸心回来的时候,众人都歇了,堂屋里还亮着灯,颜柏玉坐在床边。 李寸心合上门帘,轻声说道:“你怎么还没睡?” 颜柏玉说道:“我有话跟你说。” 李寸心已然放松了警惕,坐到床上脱鞋,“什么事?” 颜柏玉说道:“是梅文钦失控把你拖拽了出去的?”颜柏玉不是在问话,而是在陈述。 李寸心顿了顿,说道:“梅文钦受了惊吓,怎么也安抚不下来,所以跑了出去。” “它的缰绳将你捆住了?” “没有……” “你自己抓着不放手。” “……” “从田里到那个水坑,估摸着有一公里了,寸心。” “好像是有点远。” “你有没有想过,但凡它在奔跑时踩中你,或带着你撞到树上,让你后脑磕在硬物上,你都会有危险。” “我以为我能叫它停下来。”李寸心摸了摸耳朵,“我怕一放手,它跑远了,找不回来了嘛。” “你为了不丢掉它,宁愿被它拖拽这么远的距离也不放手,你连命都不顾了。那我们呢,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你有没有想过你出事了,我们怎么办?” “我……” “你现在不是单独的一个人了,你是我们的村长。” 颜柏玉眼下有一抹乌青,微垂的眉眼总很疲倦的模样,嗓音也沙哑起来。 李寸心想到云琇说颜柏玉一晚上没睡好,天不亮就 出去找她。 李寸心嗓子微涩,轻声道:“对不起。” 隔间的夏晴张着耳朵,身子往墙头挪了挪,身下的竹床嘎吱嘎吱响。云琇拍了下夏晴的肩,夏晴不动弹了,可再听这边的话,就听不到了。 颜柏玉看了李寸心好一会儿,她想,李寸心有些事是心里明白的,她也一定知道她想听她说什么,但她没说。 也许是这个人不觉得自己有错,也许是因为这个人守信,所以不轻易许诺,而不轻易许诺,则又恰恰说明她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再犯。 颜柏玉认为李寸心属于后者。 颜柏玉吹熄了蜡烛,“睡吧。” 第41章 第 41 章 李寸心抓着被子, 心口堵了团棉花似的,这是由情绪所影响,让心脏有了具体的感受,像是熬夜通宵过后所产生的闷慌感。 颜柏玉的话语说不上难听, 也没有给她甩脸色, 甚至她的神情是疲倦是脆弱的。 李寸心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她似生着两只感受情绪的触角, 感受到颜柏玉因为担忧她而起的低落难过,她会因别人对她失望而感到彷徨,特别是亲近的人。 她倒宁愿颜柏玉疾言厉色, 将她痛骂一顿,那样颜柏玉的情绪能发泄出来, 而她也好名正言顺的委屈。 总好过这样冷着软着, 像哑了火的枪/炮。 李寸心脚趾蜷了蜷。她感到腿里的神经在发痒, 想要站起来,她感到心口里的肉也在发痒,想要挠一挠。 她的念头几次驱使她, 她的身体犹豫着没动。 终于, 李寸心坐起身,腿放下床,转了个方向躺下, 躺在颜柏玉那头。 颜柏玉往里侧躺着,李寸心叫道:“柏玉。” 颜柏玉没有应她,但李寸心觉得她还没睡。 “你不要生气。”李寸心很小声地说,“我以后会尽量考虑周全……” 颜柏玉睁着眼睛, 她面前就是土坯屋的墙壁, 鼻间嗅到冷潮的气味, 身后的人没挤着她,但那份重量仿佛向后背上迫近,那份热度像火舌一样撩拨她的后脖/颈。 李寸心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轻轻耸了耸,那只手因为做活而布满了茧和伤痕,粗糙的质感隔着一层衣料也能感受到。 颜柏玉被那手覆着的一片肌肤战栗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李寸心道:“有事会找你,找许叔,找云琇他们商量。” 颜柏玉换了个姿势,不动声色地将肩膀从李寸心手里挪出来,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忽然懊悔刚才没有平静地和李寸心谈这个问题。 她没有把握好分寸,一般的人只会关切问候,不会冷硬的干涉质问。她在反思。她和李寸心谈话,让李寸心顾虑到自己的安危这一点没错,但应该柔和一点,而不应该像是她什么人一样那般强势。 她在李寸心这里,和云琇和许印他们一样,亲密可靠,但不特殊。 颜柏玉问道:“你被梅文钦拖出去的时候害怕吗?” 颜柏玉的声音温和下来,她的问话就势破了冰。 李寸心心里松了口气,也因为她愿意回应而欢喜,她笑道:“其实有点怕,它把我带进水坑,我腾空那一刻,心都飞出去了。” 颜柏玉说道:“以后该找个人看着你。” 李寸心道:“好嘛,好嘛,都听你的。” 两人间气氛和缓下来。 李寸心心里的事一放下来,困意上来,她就懒得动弹,不愿冒着外头的寒气再躺回去了。有了两次前科,她和颜柏玉并头睡也睡得心安理得,没什么局促的。 李寸心不在意。这种感觉和交友一样,刚遇见拘谨,熟悉了就放开了。 如果睡在一边,两人要都躺平了,得胳膊交着胳膊,腿挨着腿。 但她觉得一起睡挺好,挤着暖和,旁边挨着什么东西很踏实,而且她喜欢抱着点什么,但是颜柏玉不喜欢被人抱,她只能老实把自己摊平。 颜柏玉很明白她这一点想法。就算今天是李寸心和云琇一起睡,两个人熟悉以后,李寸心也能八爪鱼似的抱在云琇身上。 没多久,李寸心便睡着了。 颜柏玉动作轻而缓慢的转了个向,在黑暗里,她只能依稀看到李寸心的轮廓,看不到她身躯均匀轻微的起伏,但听着她有节奏的呼吸,她能想象到她胸口起伏的模样。 如果这不是原始世界,如果不是个人离不开集体,大家抬头 不见低头见,如果还在原来的世界,即便知道她不喜欢女孩儿,她也会想要试一试…… 清晨的时候,天地还蒙着一层冷雾,鸟鸣从很远的林子里传来。 众人睡得早,起得也早,他们在这个地方三餐规律,成日劳作,累一天下来,泡个热水脚,几乎挨着被子没多久,便一夜无梦,酣睡到天亮。对于他们大部分人来说,这是踏入社会以后,许多年再没有过的好睡眠。 云琇和宁一葵是最早醒的,两人负责同伴的伙食,需要早起先做准备。 宁一葵洗过脸后,云琇递给她一根杨柳枝,自己拿着一根咀嚼后,洒了点盐在纤维上梳牙示范给宁一葵看。 “哦——”宁一葵发出感慨的声音,自己来用时弄得牙龈痛腮帮子酸。 云琇说道:“刚开始用是有点不习惯,用多了就好了,杀菌消毒防蛀牙。” 两人洗漱过后,云琇便从一个小陶缸里舀出一碗面粉来,倒在小盆里,加了一勺盐,开始加水和面。 和面是个力气活,宁一葵在云琇将面揉得团起来后接手,她奇怪道:“寸心不是说你们现在早上吃的都是稀饭吗?” 云琇笑一笑道:“一般情况是稀粥,偶尔也会改善一下伙食,你们第一天来嘛,所以今天做手擀面。” “……你们真好。”宁一葵手指往里捏了捏柔软的面团,“我们过来之前会担心不适应,你知道吗。文姐来的时间最长,有两年多了,她原先也是到处漂泊,后来遇上婉玲姐才在西边定下来,筑起土坯屋子,然后又遇上了我和浣浣姐。我们四个人在那边虽然有些冷清吧,但也因为人少,相处起来很简单。我们一起生活习惯了,其实有些害怕改变,害怕融入到别人的群体里,变主为客。” 云琇从宁一葵手里接过受她蹂/躏的面团,“那现在呢?” “很好,比我们预想的要顺畅。”只不过有些局促是难免的,但这都不算事,不管做什么都有一个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宁一葵很释然。“寸心跟我们说你们有多好,多容易相处,也不是蒙人的。” “村长?她怎么跟你们说我们的?”云琇的笑眼瞅了宁一葵一眼,好奇道。 宁一葵道:“她说你很会做饭,说夏晴和我一样天赋都是木匠,我们应该聊得来,说那个叫蒋贝贝的姐姐说话轻声细语的,还说许叔英武,一米九二,于木阳对外边凶神恶煞像个混混,但对里边他什么邋遢狼狈样你们都见过,像是光屁股,一点气势都立不住……” 云琇将面团放置醒面,将先前出来时拿出来的一刀腊肉切下来一小块,肥瘦分开,将瘦肉剁成肉末,又将那一个土豆剁成丁。 宁一葵给她在灶边生火,她看着灶上的这口圆锅,心里感慨,她们原先要是有这么一口锅,做饭不知要容易多少。 云琇先将肥肉放了下去炼油,再将瘦肉沫倒进去加盐和香料翻炒,香气随着滋滋声爆出来,“诶?怎么没听她说柏玉。” 宁一葵拿着木棍将灶里的火弄小了些,笑道:“她说倒是说过,说颜柏玉来的时间最长,会摔跤会骑射,还喜欢爬山,很厉害,她有时候有点怕她,我们听着,印象里就觉得颜柏玉该是身材和文姐差不多,脸就和婉玲姐一样老板着,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但是过来一看。”宁一葵把声音压低了点,有点不好意思的向云琇笑道:“那个姐姐好漂亮哦,而且一点也不凶。” 云琇听得发笑,被锅里的烟撩了喉咙,撇开了脸掩嘴直咳嗽。 起了床的颜柏玉来打水洗脸,看了眼云琇,“喉咙不舒服吗?” 宁一葵看到正主过来,忙缩了回去,紧闭了嘴巴,两只眼睛目不斜视只盯着灶里的火焰。 云琇有种背后说人的心虚感,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咳 得更猛,满脸通红朝颜柏玉摆手,顺了会儿气,“呛,呛着了……” 颜柏玉端着水去了外头,她的长发梳理顺后,扎了个低马尾搭在肩上。 云琇向外看了一眼,她其实能明白为什么李寸心说怕她,颜柏玉的修养和她骨子里的骄傲让她这个人充满了气场。 在这种地方,没了那么多来自他人、来自社会的要求和关注,他们都不可避免的染上一些粗俗的小毛病。颜柏玉能仍然维持着她的礼节仪态,众人看着她,就会觉得相形见绌。 就如走路,颜柏玉走姿端正,肩膀不会轻易晃动,于木阳摇肩摆胯,吊儿郎当,像街溜子上街。 颜柏玉在他们眼里俨然不再是个单纯的人,她像是现代文明礼节的警示条,整日悬在众人脑袋上面滚动醒示。 云琇感觉没谁镇得住她。 云琇将肉臊子盛起来,用锅里的油炒着土豆丁。 云琇用擀面杖将醒好的面团擀扁擀圆,面团变成了一张薄薄的大面饼,她将面饼折叠,用刀切成细细的长条,热水下面,面汤翻滚,锅里飘出朴素的面的香气。 众人陆续醒了,洗漱过后,抻着懒腰,打着哈欠,过来端面。 一碗手擀面,添上一点盐,浇上肉臊子和土豆丁,不多,但能尝个肉香味,要汤的舀上一勺面汤,不要汤的便将面翻搅了干拌。 李寸心要来端碗的时候,云琇将另外一个碗递给她,“这个是你的。” 李寸心接过,碗里的面上边窝着一只荷包蛋。 于木阳吸溜着面,往李寸心碗里看,嘴里含糊道:“云琇,还有没有荷包蛋。” 云琇白了他一眼,“等你几时脑袋磕傻了,就有了。” 李寸心端着碗还没动筷,于木阳道:“村长,分一点给我尝尝味。” 李寸心将蛋从中间戳开,这蛋是个溏心蛋,金黄流心,碰到面汤便微微凝固,李寸心夹了一半给于木阳。 云琇柳眉倒竖,骂于木阳道:“馋死鬼投胎啊你,在她碗里捞食。” 于木阳一口吞了半个荷包蛋,抱着碗嬉皮笑脸出了厨房。 李寸心坐在院里吃面,文宓四个人找了过来。 文宓道:“我听说你们现在的工程是建新房。” 李寸心点点头。 狄婉玲道:“我们待会儿也一起过去。” 李寸心想了想,“你们都过去也不太合适。” 文宓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总不能你们都去做事了,把我们晾在屋里头闲着吧。” 李寸心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文姐你力大,合适去帮忙,但是比方浣浣姐,她合适留在家里喂鸡,帮我堆肥,给云琇打打下手嘛,还有一葵,你和夏晴商量一下,看看那些农具家具你们两个是分划制作还是配合着来,婉玲姐,你去找赵蓬莱,问问他们什么时候需要油漆,如果不着急,你就先帮着他们砌墙吧。” “行。” 四个人暗地里互相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看来这村长不是个虚名,人做起事来还挺有条理。 第42章 第 42 章 众人吃完饭后, 依旧去施工地上工。 文宓不让须眉,跟着许印几个人一起干活, 他们能干的粗活重活, 她也能干。 夏晴和苗炳正忙脚手架的事,要搭把手,可以随意找一个人, 用不着浪费一个会木工的人力。 他们现在缺的是家具,不是那种拿着木头插进泥里, 用绳捆扎在一起的餐桌,而是正儿八经的长桌、方面大桌。 几人商议着让宁一葵先帮着打家具, 桌椅当先、其次是盆桶、若空出手来, 橱柜箱笼这些也可以试着做做。 而狄婉玲在找过赵蓬莱后, 得知众人没有储备油用树木的种子, 别说没有,就是有,众人要榨油也得先制出榨油的工具来,光榨木挑选就不是一两天的事,找到后还得打坯挖槽。 狄婉玲暂时也没了事做,便给宁一葵打下手,做家具。 李寸心仍旧抬了犁耙去开荒种土豆。只是这一次, 颜柏玉让她牵走了水牛, 不叫她带着梅文钦了,不仅不让她带梅文钦, 还让周浣跟着她一起。 李寸心也不做抗争,让梅文钦休息一下是好的, 多一个人来帮她开荒也是好的。 李寸心抽赶着水牛, 犁地耙土分完行, 两人回去匆匆吃过午饭,便拿着发了芽的土豆切块。 李寸心切个块,递给周浣,周浣便按李寸心的指示,拿着土豆块的切口沾一沾草木灰,然后丢进竹篓里。 李寸心背起竹篓,提着一把陶瓷水壶,水壶肚圆口大,出水口像莲蓬一样,这是于木阳按着水壶的模样做的一只花洒。 周浣拿起锄头,另一手和李寸心合力抬着竹篓里的肥料往田里去。 李寸心一个窝内放一枚土豆块,盖了土,浇过水,施了肥,将田归垄,才算忙完。 太阳已经到了西边去,西边的天镶着暗红金边,两人扛着锄头回家,许印他们一行人也从新屋过来,打着头上的灰尘,拍着身上的木屑。 炊烟袅袅,欢声笑语。 日子像溪水一样平缓地往下流。 新屋的建设一步一脚印,刨去最开始的建材准备,从夯地基开始,前后搭了快一个月,已经趋于完工。赵蓬莱、冯槐和于木阳在屋顶上铺青瓦,像给一个姑娘开脸。青灰齐整的屋面让整间屋子骤然立体熟悉。 新屋地势原本就比周围高上些许,赵蓬莱平整土地时依然运土夯实将这里垫高了一层,屋子前方形成一个小坡,坡前有一株梧桐,树干挺拔,叶展如冠。 新屋灰白的地基坚厚,地基前铺了一条切割得六面平平整整的阶石。 新屋进深有六米左右,分三间,正中是堂屋,两边是卧室,一进堂屋,唯一的感受便是挺阔,屋顶高悬,没有一种打头的压迫感,四面开阔,所有人站在堂屋里都无需耸肩缩脚,这里既不潮湿也不闷热,穿堂风吹得他们好畅快。 隔间的木墙已经上好,木材烟熏防腐杀菌,进到卧室,内墙刷了石灰水,气味还没散,但雪白的墙面加上采光令得屋内非常亮堂。 屋里空荡荡的,家具还没放进去,大门和窗子也还没装上,门预设的是双开门,窗户也开在屋子正面,为了采光好,窗子开得不小,夏晴和宁一葵为了这窗格没少费心思。 众人站在新屋前,看着这个庞然大物,青灰的瓦面下是白的墙面,墙面平正整齐,青瓦俨然有序。 它太秀气太文雅,不像是这个粗犷时代的产物,土坯屋相形见绌。 新屋整洁透气,高大美丽,它甚至放到现代,往前走个二三十年,也不违和,那时常见这样屋宇的身影。 众人第一次感觉离家这样近,这样近,仿佛两个时空在这间屋子上有了短暂的交汇重叠。 蒋贝贝默默退走,远离,蹲在梧 桐树后,捂着嘴很小声地啜泣起来。 或远或近,有布谷鸟和四声杜鹃的鸣啼。 宁一葵抓着衣襟,喉咙连着肺部中央气管这一道都像是堵住了,她说道:“文姐,这个新屋建的这么好这么美,我本来该高兴,但是我看着它,觉得好难过啊。” 这似曾相识的屋子勾动人思乡的情,乍见之下狂喜的少,怅惘的多。 情绪需要一个过度。 晚上众人搬到新屋这边吃饭,宁一葵打的长条桌子派上了用场,掇四条条凳往长条桌两边一放,再在头尾放两把椅子,十七个人都能上桌,一点也不拥挤,下了桌也走动得开。 即便临近傍晚,屋内仍能辨物,堂屋前后门开着,气味流通,没了土腥臭汗油荤混杂的味道,清爽起来,饭菜仿佛都变香了。 这时候众人感受到新屋的舒适安逸,那种思乡的情持续发酵,成为一腔浓厚的热血,供给人精神无穷的力量。 从他们有计划开始实施算起,到现在快有一年了,就为了这一间屋子,寻铁矿冶炼器具、伐木打木坯、寻石矿烧制研磨、烧砖烧瓦,他们这一年过半的心血耗在这里。 李寸心忽然明白了赵蓬莱为何这样偏执,执着于透支他们的能力也要超常发挥建出这样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出现在一无所有的原始世界,它像个时光机,像个奇迹。 赵蓬莱要把它打造成精神的碑柱,它向所有人展示着他们恢复原有生活水平到一半乃至更多的可能性,这间屋子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说辞都振奋人心。 而对于村长的屋舍来说,这栋建筑也象征身份与威严,它对众人形成一种无形的威慑。 这间屋子精神层面的用途和物质层面上的用途是对等的,甚至是高于物质上面的用途。 毕竟这屋子现在就能给众人的心打上一针鸡血,但他们现在还无法入住。 赵蓬莱用艾蒿烟熏过屋子后,夏晴和宁一葵才开始在卧室内组装木床。苗炳的竹床已经打好了,竹床高五十公分左右,床宽一米五左右,两个人睡下后虽不剩多余的空间,但能从容转身,竹床结实,床面平滑没有毛刺,即便是竹节部分的轻微凸起也不硌手。四个男人合力将这竹床抬进了另一间卧室。 两边房间都放上了一张方桌,一把椅子,衣柜箱笼这些还没来得及做,做了现在也用不上。 夏晴和宁一葵组装的木床和竹床一样大小,两人按上大门,大门往内开,背后有门闩,从里面关门能起到一个很好的阻挡作用,可若从外边关门就需要门锁,他们没有门锁。 他们不仅没有门锁,按好窗子后,窗格的空隙也没有合适的遮挡物。 夏晴和宁一葵做的时候兴致冲冲,做完了按上之后观赏也感到心里极美,只是很微妙的察觉到差了点什么。 李寸心问道:“这窗格这么多漏洞,夏天怎么防鼠蚁虫蛇啊?” 夏晴和宁一葵如遭雷击,恍然大悟。 两人抓来于木阳,劈头盖脸,“烧玻璃!” “你俩开什么玩笑。”于木阳白眼要翻到天上去,眼皮直抽抽,“要玻璃,成啊,方解石、白云石有没有?芒硝有没有?这些先不提,你给我整个百来斤的石英砂来再说。” 颜柏玉语声不急不躁的,“古代经常用明纸糊窗。” 李寸心看向众人,“谁会造纸?” 鸦雀无声。 李寸心笑了笑,“算了,先用草帘挡着吧。” 夏晴嘟囔道:“那开这么大的窗子有什么用,都不透光了。” 李寸心沉吟道:“以后大家的窗子都有采光的问题,用蓬草木板遮挡确实太暗了,看看之后棉布能产多少吧,要是有剩余的,可以用棉布糊窗子,透气也透光。” 夏晴叹一声道:“要等到冬天了。” 文宓问道:“为什么要等到冬天?” 李寸心道:“因为棉花秋天收获,之后纺线织布需要时候,而且肯定是先供给大家穿衣。” 周浣道:“不是还可以织麻布吗。” 李寸心耐心道:“荨麻太少了,而且之前没想过这一茬,都用了来搓麻绳。”她之前一心扑在粮食上边,穿衣上边没用多少心思,只想着棉花好,种棉花,觉得荨麻纤维织出的布匹格外粗糙,没想过种它,就只用找得到的那点荨麻搓麻绳,其实现在想想,即便是荨麻织的布上身太粗糙,也可以做地毯窗纱嘛。 太史桓突然开口问道:“苎麻可不可以?” 李寸心一怔,众人都诧异地看向太史桓。蒋贝贝道:“可以啊,当然可以,苎麻比荨麻还要好。” 太史桓说道:“我们当初在找过来的路上遇见过苎麻。” 于木阳抬杠道:“你怎么知道是苎麻,别不是你胡乱认的吧。” 夏晴鄙视他道:“他的天赋是百科,你个白痴!”即便是太史桓能认错,他的天赋还能出错吗。 “……”于木阳忘了这茬了。主要是太史桓这天赋到了这里,平常就没什么能发挥功力的地方,以至于于木阳给忘了这家伙的天赋就是认东西。 蒋贝贝看了眼太史桓,向李寸心道:“如果真是苎麻就太好了,村长,这个你能种么?” “能种是能种啦。”李寸心道:“还是得看看那边的长势和有多少植株。” 别说,这东西真种出来了很容易管理,一年能收好几茬。 蒋贝贝已然认定那边有不少苎麻了,甚至觉得苎麻一定是长势大好,开始提前欢庆,“我们可以制夏布了,我们夏天有新衣服穿了。” 第43章 第 43 章 众人细问时, 才得知太史桓虽然记得见过苎麻,但也隔了好几个月了, 只知道个大致方向, 摸不准具体的位置,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离土坯屋不太远,他看到苎麻的第二天, 就找到了土坯屋附近。 众人商议了一下,觉得找不找得到是个未知数, 所有人过去找苎麻,太浪费人力。 他们现在有三头驴, 做为脚力骑乘着出去轻便迅捷, 能大大的缩减出行时间。 一头驴顶多负重一个人奔跑, 众人便定下李寸心、太史桓和文宓三人先过去摸个底。 云琇前一天晚上吃过饭后, 将锅洗净,用灶火烘干后,将火压小,把一大碗面粉倒进了锅里,加了红糖生炒,直炒得面粉变色,捞起来盛放在碗里。 众人以为她在做宵夜, 张眼往厨房这边看, 云琇端着碗出来的时候,便好奇地聚了过来。 李寸心一眼认出来, 笑道:“啊哈,炒面粉。” 云琇将碗放在院子里的桌子上, 擦了擦手, 看了狄婉玲一眼, “我先前和婉玲提了一嘴你们去西边挖矿的事,我们两个就聊起了干粮的事情,想到了炒面粉和炒米,这东西顶饱,容易携带,保存方便,又能直接吃。” 李寸心抓了一点尝,有了她开头,众人都有样学样,弄了一点在口里。 这和生面粉口感的硬涩比较要柔和些,粉末状不用嚼,而是舌头抵着上颚抿,来尝它的滋味,有一股香味,因为加了糖,泛起来一丝丝的甜。 于木阳贪嘴,吞了一大口,又呛了出来,吃得多了干咽有些困难,只能等口腔分泌出唾液混着吞下去。 夏晴道:“哪是像你这么吃的,每次吃一点。” 于木阳咳嗽着,“这玩意儿你吃过?口感怪怪的。” 夏晴笑道:“吃过啊,小时候的零嘴。” 许印指头捏着一撮炒面粉往嘴里送,舌头细细抿了一会儿,说道:“以前物资贫乏的时候,士兵行军作战用这个做过干粮,这可是个好东西。” “是吧。”云琇雀跃道:“以后你们再要出远门,我就炒两袋面粉和米给你们带着。” 颜柏玉尝这炒面粉的时候,也被呛了一下,她侧过头,捂着嘴压着声轻咳。 李寸心还以为颜柏玉对这东西不感兴趣,而且那碗炒面粉边上围了这么多人,颜柏玉不像于木阳看见什么都猴急的去尝试一下,她一向是不喜欢挤着去争抢什么的,所以李寸心一回头,看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拿了一点在尝,就觉得有点好笑。 李寸心轻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回堂屋里给她倒了杯水来。 云琇从众人那不断伸来薅炒面粉的手下端走了碗,“我这给他们当干粮的,你们别现在就给吃完了。” 第二天云琇又起了个大早,给三人烙了六个饼子带在路上吃。 李寸心三人,一人腰上挂着两只长竹筒,一筒清水,一筒炒面粉,李寸心和文宓一人拿了把镰刀。 三人骑着毛驴,啃着烙饼,往南找苎麻去了。 李寸心身边还跟着老三,李寸心撕了一半饼往下一扔,老三往前一跳跃咬在了嘴里。 文宓稀奇道:“这狼越来越像狗了。”这样温驯听话。 走在前头的太史桓听了,手脚开始发疼,嘀咕道:“可比狗狠多了……” 三人吃完了烙饼,一夹驴肚子,让毛驴小跑了起来,苗炳用麦秆编织了三个简易的马鞍,虽然能用,但并不十分牢靠,所以三人没敢跑太快,可即便如此这也比步行快了两倍三倍不止。 三人赶路到正午的时候,太史桓便犹豫着停了下来,近处的路他经常活动,所以熟悉,等到走远了,景色陌生起来,他找路便不那么容易了,模糊的记忆让他感到哪边的路都很熟 悉。 这也怪不得他,一条路,正着走的景象和反着走的景象差别太大。 要不是因为这条路上没有那许多密集的高大树木遮挡视线,一路上的环境是野草灌木和树木交杂,又有土坡土沟巨石和池塘这些能做为标志物,而且太史桓三人当初赶一段路会在一个地方歇脚,对周围环境有一定的熟悉,只怕现在,太史桓连个大致的方向都得迷失了。 太史桓心里算着路程,觉得差不多到了,可具体回忆这周围的环境,又感觉有点似是而非,他心里清楚,即便是原路找回来,也不可能准确的回到当时的地点。 毛驴被他拽着,在原地踏步。 李寸心看出他有点拿不定了,说道:“先歇会儿吧,赶了半天的路了,我看前边有个水塘。” 太史桓有些烦躁,“你们先歇着,我在周围转转。” 李寸心说道:“别着急,我们今天来也只是探探路,看看路好不好走,就是找不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会吃了你。” “……”太史桓。 三人将毛驴牵到水塘边饮水,坐在树底下休息,拿出那竹筒来倒出炒面粉来果腹。 李寸心说道:“苎麻这东西,在南方挺常见的,它生命力顽强,如果这片地方有,应该不会只有一窝,有可能散布整片区域,你也不必执着一定要去找准当时那个地方,你感觉差不多进入那个范围了,我们就可以在那片区域搜索了。” 太史桓犹豫了一下,说道:“我算着路程,觉得到了,但看着这片水塘……我们那时候歇脚也是在一个水塘边上,和这个不一样……但也可能是一样,毕竟冬天和春天景色不同……” 李寸心满不在意,“那我们就从这附近开始找,找不到无非就是让身上这身衣服多撑几个月,找到就是赚到。” 文宓第一次跟他们出远门,还是带着任务和众人的期盼的,并不想开门失利,面上虽不显,心里头压着重量,人就不轻松。 太史桓说话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文宓已经烦躁起来,李寸心一开口,又给她把心定了回去,文宓听了李寸心的话,自己想了想,释怀了,失笑道:“找到就是赚到?是这个道理。” 春天的风吹得极凉快,文宓靠着树干,不动声色打量李寸心,越瞧越觉得喜欢,小姑娘虽然缺乏些魄力,但她在村长这位置就是让人喜欢,让人觉得平静。 李寸心感觉到注意着自己的视线,回头看见文宓在盯着她,“文姐,你看着我干嘛?” 文宓见被发觉,大大方方看着她的眼睛,玩笑道:“就想着你这小姑娘扮猪吃老虎,是怎么把我们诓到你村子的。把村里人挨个夸了一遍,就不说自己是村长,我们四个心里头还想着,哎呀,以后姐姐罩着你,谁知道村子里所有人都罩着你,我们还得排排队。” 李寸心抗议道:“我没想瞒着你们,你们没问,谁总把自己是村长挂嘴边上啊。” 文宓将李寸心脑袋上直插在头发里的叶子拿下来,“现在回想,当时和你回村子的选择是没有错的,我们还没谢谢你不遗余力的邀约。” 李寸心眼里亮晶晶,问道:“这么说,你们觉得在村子里一起生活也很好,不打算回去了。” “不回去了。”文宓道:“除非你赶我们走。” 李寸心很认真回道:“不会的。” 三人歇够了以后,便骑上了毛驴,从水塘周围开始寻找。 苎麻是灌木,寻常高度在一米左右,长得好的比人高,那一眼望过去只有落叶和贴地而生小草的树林压根不用过去寻。 即便三人口上说着找到就是赚到,找不到也没什么,三人也没当天就打转。 他们在野外吃着干粮,撑了两天。 三人在第三天 回程,毛驴和狼寻着来时的路,没半天就找回了家。 在屋前做木工活的夏晴和宁一葵最先看到人,夏晴叫道:“诶,回来了,回来了!” 毛驴跑到屋前,三人翻身从驴背上下来。 柳错金听到声音出来一看,只见三人牵着驴走到对面的驴棚里,驴背上驮着几捆翠绿的树枝,她眼一亮,忙赶去新屋里。 蒋贝贝、苗炳、王燃坐在屋内,地上放了一捆稻草,王燃手上拿着一把小刀,替两人割出细长的草秆,供给两人编草鞋。 柳错金道:“贝贝姐,村长他们回来了,还找到苎麻了。” 三人一喜,放下手里的活,出了房门,绕到屋后,果然见李寸心他们在‘卸货’。 蒋贝贝一走过去,便嗅到一缕草木的香味,椭圆的叶缘是齿状的,蒋贝贝上手一摸,是糙纸一样的手感,叶面翠绿,翻过叶片,背面发白,她喜着向李寸心道:“真是苎麻。” 李寸心道:“那边确实不少,就是长得分散,所以我们过了这么久才回来。这苎麻没办法全须全尾交给你,我得先把嫩枝剪下来留着扦插。” 蒋贝贝笑道:“我知道的。” 李寸心和蒋贝贝说话的时候,提着自己的牛仔外套,她那外套系成个包裹模样,和蒋贝贝说完话,提着外套就往厨房里走,边走边叫道:“云琇,帮我拿个盆来。” 云琇拿了个盆出来,“用盆做什么?” 李寸心嘿嘿笑道:“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她把牛仔外套解开,黄澄澄鸽子蛋大小的果子滚进盆里。 夏晴惊喜道:“枇杷!” 云琇倒了一瓢水进盆里,将枇杷清洗干净,夏晴拿了个枇杷出来,剥了皮尝,跺着小脚蹦起来。 枇杷虽有一盆,抵不上人多,加上于木阳这个嘴贪牛饮的,枇杷很快见底。 李寸心左右望望,问云琇道:“柏玉和许叔呢?浣浣姐也不在。” 云琇说道:“眼看着那小花猪长大了,周浣说什么也想给它配种繁殖,三个人一早出去捕猎了,应该快回了。” “哦。”李寸心随口应了一声,把盆里剩的枇杷都捞进了碗里,拿盘扣了起来,不给吃了。 第44章 第 44 章 李寸心看天还早, 打算先将苎麻处理了,扦插育苗的地她早就看好了,就在茅草屋后边, 菜园的旁边。 众人把牲畜牵了过去, 除了外出捕猎的三人和要准备晚饭的云琇以及给云琇打下手的宁一葵外, 其余人都到了田边帮手。一部分人清理地面杂物,一部分人赶着牲畜犁地, 剩余的人就在后边耙土。 人多好办事,没多久便理出一块地来,土壤被翻开,又被耙成了细细的碎土。 李寸心和人把苎麻抱到田头,“我们分四组, 每组三个人,一个人剪苗,一个人载种, 一个人在后头浇水, 大家用点心, 育好苗种出苎麻, 收获了绩纱纺布, 大家夏天都有衣服换。” 于木阳急不可耐, “那还等什么, 直接开始吧, 怎么剪?怎么种?怎么浇水?” 赵蓬莱说道“你别打岔, 听她安排。” 夏晴道“我们先分组吧。” 众人为免麻烦, 直接根据站的位置划分, 从左到右, 三人一组。 李寸心拿起一根苎麻, 用斧头刃口将苎麻顶端割了一段下来给众人做示范,一手举着割下来的嫩梢,一手拇指和尾指张开,比着六的姿势量这嫩梢截取的长度,交代道“每根大约割这么长,叶子要留下来,别弄伤茎部。” 李寸心一手拿着竹扦引洞,弯腰将苎麻嫩梢栽进洞里,压好泥土,又插下另一根,拿着碗浇水,“两个植株之间不用隔得太远,水要将土层浇透。” 众人看明白后,分了苎麻,商议出谁剪枝谁栽种谁浇水,人分成四行,栽种嫩梢。 合作分工,要做的事简单明了,又有这干活的气氛在,众人动作麻利,趁着天黑前办完了事。 天空西边的霞光一层一层堆叠,风轻声慢,梧桐新长出来的嫩绿叶子摇摇摆摆。 李寸心抻了个懒腰,坐到树底下休息。 蒋贝贝他们又回去编草鞋去了,他们这班人里好几个的鞋子都开胶了。 即便是质量好的,就比如颜柏玉、赵蓬莱和文宓,鞋子也不适合夏天穿,更何况他们衣服可以内衬外衣换着穿这样挨着,鞋子没得换的,要是洗了晒着,就只能光着脚丫子。 又比如冯槐几个的板鞋,懒得刷,白鞋底已经看不见白了,换了季节被李寸心教育一番,才把袜子给洗了,污了一盆水,袜子干了后硬得跟木头一样。 有时候要把自己捯饬得清爽整洁,也实在是没这个条件。 他们在食物上勉强是混了个温饱,衣裤鞋帽实在是缺,蒋贝贝他们把草鞋编出来,他们在夏天脚上就能轻省些,下地的时候也不用怕光脚被割伤,之后还能编几顶草帽,他们干活的时候能遮遮太阳。 而赵蓬莱几个聚在院子里聊天,畅想着接下来自己的房子要成建什么样。 赵蓬莱对整个村子房屋的规划都有本谱,村长的房子像个标志性的建筑,做活精做活细,轮到之后众人自己的屋子,w52ggd 就不会这样大费周章,但仍然要保持居住舒适这一条件,众人有什么基本要求也是能提的。 出于生活、情感、节约资源等各方面因素考虑,赵蓬莱是提倡一间屋子,两人及两人以上同居。赵蓬莱让他们自己商量要找谁一起住。 众人大多心底有了人选。两个人合在一起住,互相商量着,对屋子的想法就清晰了起来。 众人讨论着从谁的屋子开始修,说来说去,最后觉得可以抽签决定,跑来找李寸心做仲裁。 “得先修仓库。”李寸心说道,“要收小麦了。” 小麦收了以后,他们还得继续开荒增田。 人口多了,粮食开销加重,小麦也好,棉花也好,还是水稻也好,他们都必须增收增产才行。 众人听罢,没了异议,对于他们而言,粮食永远是放在首位的。 只是苦了于木阳,不论修什么,砖块少不了。只论烧,于木阳窑里烧个一天一夜也就得六百块砖,要是再算上他处理黏土制作砖坯的功夫,效率就更低了。压力给到他那边,他都快把自己头发给揪秃了。 李寸心坐在竹椅上,抱着双腿,脚踩在椅子边缘。 她身体后靠,重量后倚,椅子便往后倒,椅子只有两条后腿支撑在地面上,椅背靠在了梧桐树干上,她身体前倾,重量前移,椅子翘在空中的两条前腿又要落下去。 这样前前后后,她晃动椅子,抬头呆望着头上巴掌状的梧桐叶。 她想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好像也没现在这样忙,明明苦多了,却偏偏什么都不想要,现在人多了,条件越是比以前好,越是觉得他们缺的太多,越是觉得现在手上资源贫瘠。 “嗯……”想要的东西好多。 颜柏玉看着这个身子缩成一团,翘起了椅子,沉吟着一脸愁苦望天的人,“寸心。” 李寸心眼睛一亮,“柏玉!”翘着摇摇晃晃的椅子腿啪得落地,“你回来啦,捕猎得怎么样?” 颜柏玉道“什么也没捉到,只是发现了一点猎物的活动痕迹,之后得再去一趟,可能要蹲点一段时候。你们呢?” “没事,慢慢来。”李寸心起身,推着颜柏玉的后背往厨房走。“我和文姐他们把苎麻找回来了,苗床刚弄好,我还给你们带回来了个好东西。” 李寸心将那碗枇杷端了出来,“你尝尝。” 颜柏玉拿起碗里橙黄的果子,“这是……枇杷吧。” “洗过了的。我和文姐他们找苎麻的时候发现的,结了一树呢,可惜没带容器过去,要不然我们准把那一树的都薅回来。” 颜柏玉静静听她说着,浅浅地笑。 她去了洗了手,将那枇杷的皮撕开,没经过培育改良的枇杷肉少核多,能吃的只有浅浅一层果肉,口感像杏子,比杏子清爽,初尝是泛着果香的酸,腮帮子缩紧,不自觉分泌唾液,而后能尝到一点甜味。 “怎么样?” “嗯。” 李寸心眉梢扬起来,嘴角也颇有成就感的翘起来,她将碗塞到颜柏玉手里,“这些是给你和许叔、浣浣姐留的,你们三个分了吧。” 颜柏玉捧着碗,有一段长达到让李寸心困惑的沉默,而后笑笑“好。”转身去找许印和周浣。 云琇在厨房边探出身子叫着吃饭,李寸心往厨房去帮忙,心里琢磨着枇杷能长好几个月,等有空再去多摘点。 想是这样想,但接下来几个月,众人从早忙到晚,哪里还顾得上摘枇杷。 今年人多物资多,却要比去年忙碌百倍。 他们有太多想做的事,新屋建起来后,他们的热情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 于木阳一个人烧砖忙不过来,众人得空的,要去帮他处理黏土。要想砖好,首先砖坯的制作就得过关,挑出土内的石子,和水将粘土踩成稠泥,要想细,还得过一边筛。 赵蓬莱又在计划着修仓库,仓库储粮,需要通风散热,防潮防腐防虫鼠,一点也马虎不得,新屋还未完善入住,便马不停蹄开始选址夯地基。 李寸心要照看菜园边上的苎麻苗,也要开始准备棉花和水稻的育苗。 还有那带回来的苎麻。截了嫩梢剩下的苎麻被众人剥了皮,蒋贝贝将麻皮浸在水中沤麻,刮青晾晒,整理出纤维,剩下的就是要绩纱纺布,却也是最为麻烦的一步。 哪里都要人,每天忙疯了,恨不得将天亮的每分每秒都利用起来。 可这么忙,没一个人懈怠下来,他们反而感到踏实。他们的来处,他们的根性叫他们太认同“先苦后甜”这个道理。 他们知道粮食是给自己种的,屋子是个自己住的,纺的布是给自己穿的,砌下的砖,都是垒给自己的金字塔。 那座房子,崭新的漂亮的房子,给他们勇气,给他们一个确切的答案,有些事他们可以做到,在此之前,他们不介意多洒些汗水。 白昼的时间越来越长,众人天蒙蒙亮睁眼,吃过早饭就出去做活,到晚回来吃饭,趁着天没黑,要帮着蒋贝贝捻一段时候的麻线。 将纤维撕细捻成线是个细致又费心的活,一个人一天也就能捻半两,人耐不住脾气做不了。 周浣看着自己木棍上捆着的一小圈线,欲哭无泪,“这得弄到什么时候啊。”线捻不好,容易影响后头工序,她这线反反复复,复复反反,捻得她看着线就头晕。 李寸心捻着线,觉得自己也快被捻成慢性子了,她看向院里,蒋贝贝已经把弄好的麻团拿去牵纱了,因为夏晴和宁一葵的织布机已经肝完工了,是脚踏的,蒋贝贝试过一遭,便兴奋地按捺不住,想要早日上线织布。 李寸心看蒋贝贝从早上开始就在插筘,一条条线来理,到现在还没弄完,云琇的米浆都已经熬好了,王燃就等着她弄完了好上浆。 李寸心叹了口气,“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上学,老师告诉我说,绩是把麻的纤维捻成线这个过程,苎麻纺布这个过程很繁琐,成绩和麻烦这两个词都来自这里,以前想象不来,觉得抽象,所以不懂,没想到也会有自己上手的一天……” 于木阳上手慢,总弄不好,那线捻一寸,他心里的肉也就跟那线一样绞着,恨不得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往地上摔,“我他妈要哭了,这纺夏布怎么比棉布还麻烦!” 王燃上浆刷毛,浆完纱后,才开始上织布机。 纱越细越容易断,纺织越困难,众人放下手里的麻团,好奇地过去观看。 织布机蒋贝贝一人就可以操作,脚踏板牵引着开口机构,这机巧让她织布容易得多,这是唯一能庆幸的事,只是苦了夏晴和宁一葵爆肝多日。 蒋贝贝从引经线开始一条条理,众人看她坐到织布机前,看她踏上踏板,听着踩动踏板时那咯吱咯吱叫人牙酸的声响,看她手一丢,梭子引着纬线在经线的开口里从这头飞到那头,她拿梳子梳理着把纬线往下压了压,又一踩踏板,经线上下交织,梭子又飞了回来。 天赋让她动作熟练,像个经验丰富的织娘。 许久,蒋贝贝织出半尺长,夏晴忍不住上手摸,“这就成布了?” 蒋贝贝笑道“这才多大点。” 众人也忍不住上前来摸,摸着摸着,颇有一种看自己孩子的心情,虽然还没织成,还没上身,也觉得这布料天下第一美,天下第一舒适。 第45章 第 45 章 天气在蒋贝贝的织机声里转热, 太阳越来越强势,一场急雨落下,将嫩绿褪尽。 路边的蒲公英顶着球状的白色绒花, 狗尾巴草弯垂着, 草穗上的针毛像极了狗尾巴上的杂毛,野苜蓿开出黄色的小花,周浣见了它最喜欢, 在她眼里, 这不是野草,而是一片一片的饲料。 池塘边上长出一片香蒲,于木阳说这香蒲草茎上的黄色花穗远看了像根火腿肠, 说着说着咽了口口水, 上去一捏,香蒲里头爆出白色的花絮, 花絮像蒲公英一样,风一吹便随风远飘。 田埂边上的牛筋草每年春风吹又生, 是除不尽的, 野燕麦混在麦田田头, 企图以假乱真, 可惜功败垂成。 屋前的空地上晒着新收的麦子,麦子下垫着苗炳竹编的晒垫,李寸心、狄婉玲、冯槐和于木阳拿着连枷拍打麦子, 让麦子脱粒,赵蓬莱用杨叉将脱了粒的麦秆叉到一旁堆放。 苗炳从前头的新屋过来,手上拿着一双草鞋, 向屋内叫道“周浣。”叫了两声没人出来。 狄婉玲道“她应该是到后头喂鸡去了。” 话音刚落, 一声“诶”从土坯屋后头一路飘近, 周浣小跑着来,“怎么了?叫我什么事?” 苗炳把那双草鞋交给她,“你的鞋子弄好了。” “啊!”周浣极惊喜极轻快地叫了一声,从苗炳手里接过来,“谢谢,我试试。” 周浣坐在院里的凳子上,脱了鞋,换了那双草鞋,站起了走了两步,大小合适,而且轻软,她跑到在院里打麦的李寸心和狄婉玲跟前,摆了个姿势,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两人停下歇口气,目光落到周浣脚上,心里不由得感叹一声,苗炳和蒋贝贝这天赋是真能耐,能给你编出花来。 众人的草鞋一共两双,一双是全包的,春夏秋的天都能穿着,一双原本是做来打算给众人替换的,没想到夏晴问了句“能不能做成一字拖样的拖鞋”后,众人都来了奇思妙想,要编成人字拖的,工字样王字样的凉拖的,最离谱的还是周浣,想要一双罗马凉鞋。 编,都能编。 周浣这双鞋上脚后确实美观,有一种异国情调,配上她的头饰,别具一格。 李寸心道“要是换上舞裙,就像吉普赛女郎。” 狄婉玲道“像亚马逊女战士。” 于木阳摸着下巴沉吟,“嗯……像巫婆。” “去你的!”周浣捡起一边的扫帚撵着于木阳打。 赵蓬莱倚着杨叉,兴致大发,赋诗一首,激情朗诵,“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诶,文姐他们回来了。”狄婉玲看向远处。 众人看向西边,果然见颜柏玉、文宓、许印三人回来了。 文宓出去找苎麻回来之后,一向是这三人去捕猎。 这三人实在是好配合,武力强,天赋佳,不论是主动出击,还是设置陷阱,不论是近身擒拿,还是射箭投矛,那都是颇有战绩,五次内是有三四次能捉回东西来的,唯有一点可惜的是存活率不高,带回来的大多祭了五脏庙。 所以三人一出去捕猎,众人就盼星星盼月亮,期待众人战果颇丰,期待猎物命薄,已经一命呜呼。 狄婉玲道“好像带了不少东西回来。” 周浣眼睛一亮,说道“我好像听到猪叫声。” 众人往那头迎过去,周浣说道“文姐,你们是不是抓到猪了。” 许印拽着麻绳,后头捆着四只半大的没成年的猪,文宓也牵着三只,猪手脚被捆,被两人一路拖行,哼唧哼唧的叫声都变得有气无力。 三人里只有颜柏玉没骑驴,她一手拽着梅文钦的缰绳,一手上怀抱着一只猪崽,那猪崽是所有猪里体型最小的,像是刚断奶不久的乳猪,乳猪在她怀里很温顺,也不闹,任由她抱着。 众人着实被惊到了,这是他们出去捕猎至今成果最丰富的一次了。 周浣瞪着眼道“你们去搞批发了?” 李寸心问颜柏玉道“你们从哪儿捉的这么多猪?” 颜柏玉把那头乳猪递给李寸心抱着,笑道“上次不是说过么,找到了一点踪迹,那是猪群的踪迹。” 狄婉玲道“怎么都是未成年的。” 文宓说道“那猪群数量不少咧,十几二十头,发起狂来攻击性也不低,我们为了保险起见,配合着狼,只捉了一些猪仔回来。” 于木阳盯着李寸心怀里的乳猪,“村长,烤乳猪……” 李寸心说道“你想都别想。” “诶,那是什么?”周浣看向梅文钦的背上,她那头被许印和文宓挡了大半的视线,只瞧见黑驴还背着个什么东西,黑漆漆的,身上缠着绳子。 离得近的李寸心则是被颜柏玉挡住了视线,没在意黑驴驮着的东西,只以为是颜柏玉几人猎到的别的猎物。 “你们还抓到什么……”李寸心一边问着,一边歪着身子,向颜柏玉身后看,“额……” 趴在黑驴上的哪是什么猎物,那是个女人,黑衣黑裤黑鞋子,身上被绳子缠得跟麻花似的。 周浣走过来也看见了,吓了一跳,“死的活的?” 女人抬起头来,因长时间趴着而脸部充血,她那双眼睛泪盈盈的,说不尽的委屈。 颜柏玉说道“先回去吧,她身上这绳子解不开了,得拿刀割。” 众人把驴牵回了家,帮着周浣把那些小猪都抱到了猪圈里去后,狄婉玲他们几个和文宓许印他们回了屋前继续打麦子。 李寸心将那个被捆成麻花的女人绳子割断,解开了她的束缚,过程中从颜柏玉口里得知,这女人是他们在捕猎时遇上的,踩中了他们布置的陷阱。 这原本也没什么,倒不如说颜柏玉他们惊喜多过意外,找见一个人比猎得多少猎物都要来的让他们高兴。 但女人显然才来这个世界不久,精神高度紧张,不听人说话,他们还没来得及把陷阱解开,那女人高声尖叫,疯狂挣扎,绳索越缠越乱,越缠越紧。 他们倒是可以用带的长矛的矛刃割开麻绳,只是费些功夫而已,但颜柏玉出于考量,觉得还是放任不管,就这么先把人带回来,等她自己冷静了再说。 女人长得很清秀,抱着杯子,杯子里的红糖水已经被她喝得见了底。 颜柏玉问道“冷静下来了?” 女人缩在竹椅上坐着,委委屈屈地一点头,“嗯。” 少顷,女人又抬头看向李寸心,“你们真的也是穿越过来的?” 李寸心笑道“这种事我们骗你干嘛,我们要是撒谎,你随便问一个问题不就揭穿了吗。” 女人又点点头,那张脸还有点婴儿肥,因为姿势而微鼓起来,软软嫩嫩很好捏的样子,脸上有些脏。她抿着嘴,眼圈发红,小声啜泣,眼泪像透明的珍珠一样掉。 “你别……别难过……”李寸心不知怎么安慰她,别人一哭,她就头发根发燥,人急出汗来,骨头筋肉躁动着似有千言万语,轮到嘴巴上来,不知怎么说话。 女人抱住了李寸心的腰,闷声哭起来,李寸心身体一僵,好一会儿缓过神来,轻轻拍她的肩。 颜柏玉淡淡地瞥了一眼,脸上没什么变化。 李寸心对哭泣的人没辙,这是颜柏玉一早就发现了的。 而颜柏玉这个人,偏生不喜欢哭。 “别怕,你现在安全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云琇!”李寸心叫道。 “诶!” “你看有什么吃的,给她做一点来吧。” “烙了两张饼。”云琇已经端着盘子和一碗水过来了,“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吧,吃的时候要细嚼慢咽,小心别噎着。” 女人哭过了头,情绪舒缓下来,嗅到饼的面香味,不自觉松开了李寸心,她望着桌上那烙的金黄的饼,边上一层皮已经酥了,女人眼睛发直。 李寸心坐到一边,笑道“吃吧,别客气。” 女人拿过饼,起初还有点羞赧,试探着咬了一点,而后大口咀嚼起来。 “你叫什么?”李寸心问道。 女人将食物吞咽下去后,说道“白羚。” 李寸心又问道“你到这里来多久了?” 白羚想了一想,却也弄不明白来了多久,她感觉自己过的这些天,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可能一周多吧,不,半个多月……” 李寸心打量着白羚衣着,心里也琢磨着这个人来这里不会久,像这种地方,要想活下来,除了有极强的野外求生知识或者选择了相关天赋,就是与人合作生存。做为个体,没有求生类的天赋是活不长久的。 云琇好奇道“那你的天赋是什么呀?” 白羚呆了一呆。云琇提示道“你脑袋里面突然多出来的那些知识。” “好像是造林。” “啊,种树……”云琇笑道“你跟我们村长的天赋还是同宗咧。” 李寸心却看了颜柏玉一眼,颜柏玉问道“怎么了?” 李寸心叹了口气,众人选天赋五花八门,没几个是往求生路上靠的,因为没几个人过来时能像颜柏玉许印他们一样把眼前的和脑海的一切当真,冷静分析当下环境,也没人能意识到他们接下来会面对怎样的生活。 白羚迟疑道“这个,很不好……吗?” “没有,没有。”李寸心见她会错了意,直摇头,“我只是在想,选这个天赋一个人在野外不好求生,不过还好,你现在遇上了我们,这些就不是问题了。” 云琇好奇起来,“说起这个,还有哪些天赋啊,我都不怎么记得了。”她现在回过味来,也觉得众人的天赋用来求生一个比一个歪。 颜柏玉道“化工、颜料、纸墨、天文、地质勘探、育种、水利、胶、医、食材加工、裁缝、四库全书……” 云琇道“停,停,停,前头的就算了,这个四库全书是个什么东西。” 颜柏玉道“可能和书本有关吧。” 云琇道“像纸墨、裁缝、胶这些完全用不上嘛。” 李寸心道“不能这么说,天赋分为下层基础和上层建筑,现在是用处不大,但把基础打牢了,向上发展,我们要生活的更好,物质层面更丰富多彩,也少不了它们。” “是这么个道理。”云琇说道“但有些听着也太不靠谱了。” “好像也是。”李寸心好笑道“柏玉,你觉得哪个天赋是最离谱的?” 颜柏玉想了想,“插花吧。” “……”李寸心,云琇。 怎么还有这种天赋啊,谁天赋选插花啊! 第46章 第 46 章 太阳渐落西山, 灰尘在空中浮沉,像一片暮霭,男人们在合力收装麦子, 打扫前院,颜柏玉等人帮着云琇洗碗端菜摆条桌。 蒋贝贝坐在织机旁, 周浣和柳错金站在她身旁,跟局促地不知干什么的白羚说话,宽慰她的不安。 李寸心从卧室里出来, 穿着的已不是那件陈旧的体恤, 而是换上了一件麻黄色的体恤,尽管这体恤粗看版型不怎么好, 细瞧针脚也不够齐不够密, 但宽松整洁, 看着透气舒适。 李寸心穿着一条齐膝的短裤, 露出精瘦的小腿,下边趿拉着一双人字拖的草鞋。 织机边上的三人都看向她, 蒋贝贝走来,给她理了理衣服, 问道:“怎么样, 小不小?” 李寸心道:“挺宽松的。” 蒋贝贝歉然道:“剪裁缝补我已经很多年没碰过了, 这针线活做得不怎么好, 而且没有会印染的人,这刚织出来的粗布不经过后续处理, 颜色太素,也没那么柔软, 你会觉得哪里不舒服吗?”那些煮练、漂白、染色, 她虽然听过这些工序, 却一个也不会。 李寸心道:“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了,真的。”他们有新衣服穿就够欢天喜地了,这是从零到一的突破,哪里会嫌这嫌那不够好。 白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还是难以置信,问道:“这衣服,这布料,还有这屋子,真的是你们自己做出来的吗?” 李寸心道:“当然了。” 白羚由衷道:“你们真厉害。”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李寸心笑道:“其实你也可以这样厉害,有了天赋,谁也不比谁差。” 桌椅已经摆放好了,因为今天颜柏玉三人捕猎不仅收获颇丰,而且还带回一个新人,云琇添了两个肉菜,众人帮着端饭菜的手脚便更勤了。 众人进屋放下杯碗,忍不住过来把李寸心打量两眼,不为别的,就为看她这身衣裳两眼。 赵蓬莱感慨道:“别说,真有个样。”纺布制衣,这事放去年,他们想都不敢想,这些东西哪是说有就有的,他们心里早就做好了等个三四年的准备了,现在衣裳穿上了身,回头看看,哎哟,好像真不是什么登天般的难事。 真应了那句话,万事开头难,把那第一步迈出去了,接下来的路就通顺了,只是吃些苦,但有这不断的正反馈,多少苦众人心里都愿意吃。 他们就像是一群满身热血,拼搏创业的年轻人,为了未来而斗志昂扬,敢闯敢拼不怕劳累。 于木阳从自己肉碟里捏了块灌肠丢进自己嘴里,灌肠晒得干枯,蒸过之后又饱满起来,肉很有嚼劲,肥瘦相间,咬着还会爆出些油香来,他凑到李寸心边上,把李寸心的衣裤上下打量一边,边打量边点头,似乎颇为满意,他对蒋贝贝说道:“真好看,诶,真好看,我就没见过这么清爽的夏装,蒋姐,接下来就有我们的衣裳了吧,你看我手,看我手指头,帮你捻线都捻得起茧子了。” 蒋贝贝失笑道:“你拍我马屁也没用。你别看我织出的布不少,要给我们所有人都做身衣裳,肯定是不够的。”现在李寸心他们带回来的苎麻已经用完了,再要纺线织布,得等到那种下去的苎麻长出来收割了。 “那就有多少做多少吧,先把只有一身单衣、没外套的人的衣服做出来吧。”李寸心看了蒋贝贝一眼,“你每天穿着裙子是最不方便的,你先把自己的衣服缝制出来,再就是许叔、于木阳、宁一葵、冯槐、苗炳,他们五个都只有一身短袖的,先给他们做替换的衣物,夏布够不够?” “村长~”于木阳声音粘腻腻的转了好几个弯,满眼怜爱的望着李寸心,眼里简直要冒星星。 蒋贝贝道:“只做短袖短裤的话是够的。” 李寸心道:“那就好, 苎麻苗移栽后长势很好,再过一个月就能收割了,应该能在秋天之前把剩余人的衣物补齐。” 人已经来齐了,几个人说着说着就上了饭桌。李寸心怕白羚不习惯,让她坐在了自己旁边,方便照顾她。 白羚有些拘谨,她刚到这里,这是在所难免的。倒是众人都习惯了村子里添新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出去一趟就能撞见一个人穿越来的人,对白羚没那么多客套,就像是对待认识多年的老友一样自然。 于木阳抱着碗,鼓着腮帮子,嘴里还咀嚼着,向白羚道:“诶,我还不知道你的天赋是什么。”嘴里嚼碎的米粒飞溅出两粒在他面前的桌上。 颜柏玉瞥了他一眼,说道:“把你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于木阳听着颜柏玉的语气平铺直叙的,但看她的脸色却觉得阴沉沉的,太史桓那王八羔子都能见了颜柏玉就打寒噤绕道走,他虽然没被颜柏玉摔过,但仿佛间也能感受到那种骨裂般的痛楚和对半身不遂的恐惧。 于木阳打了个哆嗦,掩着嘴把嘴里的饭菜都吞了下去。 白羚放下筷子,回答于木阳的话道:“是造林。” 于木阳舔了舔嘴边上,“造林?干嘛的?” 夏晴道:“种树的?” 于木阳笑道:“这里的树还不够多啊?还种?毁还差不多。” 白羚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尴尬地笑笑。 赵蓬莱一眼瞟过去于木阳那边,对他道:“你知道个屁。” 李寸心说道:“种树这事可大有讲究,你别小瞧了它,和农耕一样,很多树木都是经济作物,果树这些就不说了,就拿油桐来说吧,我们附近那片油桐树林虽然够我们目前用的,以后人多了,屋子家具多了,需要桐油,就那片林子肯定不够的嘛,还有乌桕,我们这边乌桕不多,以后做蜡烛香皂,少不了它……” 夏晴道:“师父,别念了别念了。” 周浣笑盈盈道:“你不是农耕吗,怎么对各类树种的价值也如数家珍?” 李寸心咧开嘴,“婉玲姐前段时间跟我说的,正好她想把榨油的事也提上日程。” 狄婉玲叹道:“但是一葵和夏晴现在忙着做板车,腾不出手来忙榨木的事。” 宁一葵笑着安慰道:“婉玲姐,也就这一两个月了,等村长定的插秧的日子过了,我们差不多也就能完工了,别难过。” 白羚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那种轻松的氛围令得她的耳朵追寻着众人谈话的内容,眼睛追寻着众人说笑的神情,她的脸也不禁露出微笑来。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恍然是在哪家亲戚的喜宴上,五湖四海的亲朋归来,搭讪着许久不见的熟人,天南海北的聊着。 “对了。”李寸心突然道,“我上次带回来的花椒树和肉桂树的枝条,我扦插以后没养活的,赶明出去捕猎,诶,对,柏玉,柏玉!” “嗯?”颜柏玉从和文宓的交谈里转回头来。 “你们再去森林那头捕猎,去摘香料的时候,记得把香料树的枝条摘一段回来,选长得壮实的母株,枝叶要健康……算了,你们下次去森林带白羚一起去吧。” “知道了。”颜柏玉道。 李寸心对白羚说道:“其实这些我懂得不多,一知半解,你看是扦插也好,嫁接也好,怎么做合适就怎么做,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说。”她对种树这事,就像颜柏玉对于养殖,了解,但是不多,树能种,但不一定养得活。 白羚还没适应这个世界的环境,来的第一天又被赋予这样的“重担”,有些诚惶诚恐,可心底又是感激的,要是她到这里来,一点用处都派不上,她心底会万分不安,她向李寸心点点头,重重落下一句,“我会尽力做好的。” 云琇向 她笑道:“你不用太紧张,慢慢来。” 李寸心对云琇道:“等把这些树种起来,你再要香料,就不用花费个一两天的工夫跑去森林里头找。” 颜柏玉看了眼白羚,问李寸心道:“你安排好她今天住哪没有?” 李寸心一愣,“……” 他们现在所有人住在土坯屋子那边,小仓库里都睡着人,没一个空床位了,总不能让她打地铺吧。 蒋贝贝说道:“村长,做衣服的那些边角料可以用来糊窗子。” “好啊。”李寸心道。这新屋门窗都已经按上了,其实早就能入住了,“那我今天搬到这边睡,今天天晚了,窗子明天糊吧,先扎草堵窗子对付一晚。” 颜柏玉望着李寸心。 李寸心问道:“怎么了?” 颜柏玉道:“没什么。” 李寸心,“……” 李寸心忽然想起颜柏玉容易害羞这个点来,想到颜柏玉刚开始跟她睡一张床的时候就吞吞吐吐,别别扭扭的。颜柏玉应该是不习惯跟别人一张床的,这段时候是没办法,屋子就那么几间,大家只能睡一张床,颜柏玉也只能在无奈中适应。 现在她到前边来睡了,她那位置空出来,颜柏玉就得和白羚一起睡。 “额……”李寸心道:“要不你过来和我一起睡,反正两间卧室,空着也是空着。” “好。” 李寸心心里嘀咕:看来是真不习惯,都不客套一下。 云琇道:“也好,你一个人在前头睡也不安全。” 众人吃过饭,收拾了桌椅杯碗,回后头打水洗澡,准备休息了。 李寸心换新衣服的时候就洗了澡,她趁着颜柏玉洗澡的空隙,粗糙地扎了个草帘,挡在窗格前。 她那边的卧室是一张竹床,本来就是纳凉用的,夏天睡着挺舒服,另一边的卧室是一张木床,铺上草席一样舒适。苗炳还用竹编了凉枕,清凉耐用。 两边的床宽都有一米五了,两个人也睡得下,她原本想和颜柏玉睡一边,再叫人过来住另一间卧室,这样空出些床位,睡着能轻省些,不必热汗黏黏挤在一张床上。 赵蓬莱给拦了,她身为村长,不好厚此薄彼,新屋环境更好,她叫谁来呢,大家都累,都不容易,叫了这个,冷落了那个,为免了这许多麻烦,还不如她和颜柏玉一人一间,当初修了两间卧室,说好的就是她两个一起住,因为她是村长,而颜柏玉是最先到这个地方,帮着李寸心救回众人的人。 谁的屋子谁住,名正言顺,没谁不服气的。 颜柏玉洗漱完回来的时候,李寸心正在自己屋子里固定那草帘,李寸心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屋子里的我帮你装好了。” 李寸心装好了草帘,拍了拍手,颜柏玉的目光从李寸心的小腿上云淡风轻地挪到她的脸上。 李寸心叉着腰,“我这身衣服怎么样?” 颜柏玉道:“我看到这身衣裳的时候,想到一样东西配它,我想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你。” 李寸心扬起眉毛,惊喜道:“有礼物?!” 颜柏玉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拿出那样东西,李寸心借着烛光看清,那是一条吊坠,细绳缠绕在颜柏玉的手上,似骨头似牙齿的坠子在晃荡。 李寸心接了过来,那是一颗野兽的犬齿,牙齿弯成月牙形,顶端尖利,像把小刀,牙齿发白,表面光滑,缠绕在牙的一端的绳子很细很齐整,戴在脖子上的绳圈是个活扣。 这个吊坠很细致,像古着店民俗风情店内一角陈列的手工艺品。 颜柏玉道:“这个是狼牙。”颜柏玉觉得这种吊坠不太适合送给女孩子,但她觉得李寸心会喜欢。 果然,李寸心捧着吊坠,眼睛在烛 辉下发光,她明明很喜欢,却又犹豫着,“你不会把老大它们的牙给拔了吧。” 颜柏玉道:“是以前获得的猎物。” 李寸心说道:“我听说狼牙吊坠是捕猎者的护身符,保佑平安的,你给我了,你呢?你身上还有不有?” “有老大它们在,我们每天出行,带着的狼牙多着呢。” 李寸心嘲道:“你讲冷笑话也很烂诶。”但她仍然被逗得笑出声,大概是因为颜柏玉这柔和的神情以及平静的语调说出这话时所带来的反差感。 颜柏玉道:“需要我帮你戴上吗。” “这吊坠绳子上的活扣系得真漂亮。”李寸心将吊坠交给她。 她接在手中,将活扣拉松,“是贝贝教的。” 李寸心忸忸怩怩道:“我都还没送你礼物,怪不好意思的。” 颜柏玉没接话,她将吊坠给她戴好,将活扣调整至吊坠的长度合适,然后收紧,“狼牙代表勇气和无畏,希望你会喜欢。” “我喜欢的。”李寸心回过头来,昂了昂脑袋,“看着怎么样?” “嗯。”隔了许久颜柏玉应了一声,而后慢悠悠说,“有部落酋长的样子了。” 李寸心摸着吊坠,“哼哼,那说明有气势。” 颜柏玉浅笑道:“确实。” 烛火摇摇摆摆,李寸心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颜柏玉说道:“你先睡吧。” 李寸心抻着懒腰,往竹床边走,她们蜡烛有限,平日里节约着用,分不到一人一支,她俩这就一盏蜡烛照明。 李寸心脱了鞋躺下了,她习惯盖被子,就算夏天天热,她也得扯个边边角角把肚脐眼给盖上,不然就觉得光溜溜的没安全感。 李寸心把自己那牛仔外套掸开了盖在自己肚子上,说道:“我躺好了,你把蜡烛端过去照路吧。” “晚安。” “晚安。” 第47章 第 47 章 一夜无话,清晨李寸心醒来,人还有些迷糊,轻手轻脚,怕弄醒颜柏玉,坐起身,看到床另一边无人,心想原来颜柏玉都起了。 趿拉着拖鞋下床,推开房门,外头大门开着,光照进来,满屋亮堂。 有个人影逆着光站在门前,微侧了头梳理着披肩的长发,长发笼着一层柔光,像乌云一样柔软。 盛夏的清晨的风有一点薄荷的味道,将那头发像烟雾一样吹散,吹到屋里来,吹到她跟前。 她不知道脑袋是沉闷的还是清醒了,仿佛感觉到了那轻软的发丝拂在面上,身体上哪里有点痒,确定不了具体的位置。 颜柏玉在李寸心开房门的时候就听到了声音,她回头看过去,见到李寸心还在门边呆站着,眼睛像很专注地盯着她,又像是空泛的没有焦点。 颜柏玉问道:“看什么看得这么出神?” “你头发,好看。”李寸心说道。 颜柏玉手心里托着一束头发,一手拿着黄杨木梳子,垂落在发尾,她梳理的动作明显顿住,半垂的显出慵懒之态的眼皮在那一刻抬了起来,嘴唇微张开,像是要说什么,但给李寸心的却是沉默。 李寸心是真心觉得颜柏玉的头发好看,她还想帮着梳一梳的,她没太好意思开口。 颜柏玉这个人,她的学识,她的能力、修养以及她的外貌,都让李寸心感觉这是个很优秀卓越的人,这种优秀让人敬佩艳羡,但过分的优秀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产生距离感。 李寸心可以很轻松很自然地说出帮柳错金梳头,柳错金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拒绝与否,她都不觉得有什么,她感觉自己和柳错金在一个平台上,想要靠近,路很通顺。 颜柏玉站在一个台阶上,李寸心往前走会小心些,不会很轻率的对待她,就像想帮她梳头,话涌到嘴边有点忐忑,犹豫了。犹豫了这一下,就不说了。 “……”颜柏玉那明显呆愣了一下的神情以及长久的沉默让李寸心的话头也歇了。 李寸心记得自己之前也和颜柏玉说起过她头发的事,那时候的气氛也挺好的,现在颜柏玉一沉默,气氛突然变了味,她脚底下有针扎一样,无所适从,再接话解释,好像不太合适,只能另找话题岔开去。 李寸心道:“我去看看云琇她们起了没有。” 说完就跨出大门,头也不回径直奔后头的土坯屋子,路上嘀咕,“干嘛不说话啊!干嘛不说话啊!”好奇怪,身体哪里不对劲,像是夜里睡不着,回忆起很久以前的尴尬事,脚趾蜷紧,想嚎一嗓子,挖个土坑把自己埋了,不想再对这世上的纷纷扰扰有挂碍一样的心情。 云琇几人已经起了,在厨房里忙早饭,于木阳大爷似的坐在院子的靠椅上刷牙,“诶,村长,起了。” 李寸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厨房,说道:“你就不知道去给云琇她们帮把手?” “我也想帮忙,进去被云琇给赶出来了,说我尽添乱。再说了,这厨房太小了,多站几个人都转不开身,什么时候修个大点的厨房才好。”于木阳说道:“对了,村长,你们新屋住着怎么样?” 李寸心想了想,“很舒服,宽敞透气,还可以翻身。” “真好。”于木阳靠着桌子,撑着腮帮子。 “羡慕?那还不快些烧砖烧瓦,现在苎麻用完了,新种的还没长出来,又没到农活的时候,除了夏晴和一葵,大家都过去帮你了,畜力也全用在你那头,你们什么时候能住上新屋,完全取决于你烧砖的速度。” “那不也是先修仓库。” “你傻啊,前头的修得快,后头排上日程也快,前边都磨磨蹭蹭的,后头的要拖到什么时候去,我们是按大家到这里的时间顺序来建房,夏晴云琇和 许叔蓬莱的屋子建完以后,就是你和王燃的,别看建第一间屋子花了这么长时候,建第一间屋子大伙不熟,越到后头越得心应手,砖料备足了,说不定到后头大家一起上,建一间屋子半个月也用不上,明年开春就能全部完工,就算再耽搁,起码今年你和王燃的房子有着落不是。” 恹恹的于木阳立马来了精神,盯着李寸心的脸看,“你保证今年就安排上,没有别的行程把我们建房子的事顶掉。” 李寸心说道:“前提是我们手上要有足够的砖。” “有你这句话,我手累断我也在动工之前给你把砖备齐!”于木阳热血沸腾,放下豪言壮语,说完之后,又有些心虚,手里握着杨柳枝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说道:“不成,这话先搁搁,我先去砖窑那边瞅瞅。” 李寸心看着于木阳离开的身影,好笑地摇摇头,这一摇,就把之前在新屋里头和颜柏玉之间那点局促怪异感给摇了出去。 于木阳去看了砖窑回来,这次不止要李寸心的准话,还叫李寸心让赵蓬莱给个准话。 之后便嗷嗷叫,下了死劲干活,连口气都不舍得歇,吃饭也随便应付。 赵蓬莱直为咋舌,不解地问李寸心,“你跟他说了什么,他这么卖力?我之前催他,他也没响动,该烧多少砖还是烧多少砖。” 李寸心思忖许久,看向赵蓬莱,突然道:“我有个想法。” 赵蓬莱听着她接下来的话,眼睛慢慢睁圆,嘴角上翘,露出兴奋的神色。 开饭之前,李寸心便将这打算对着众人宣布了。 如果众人能在天气转凉之前,将砖料齐备,今年就搁置其他的活动,除了农活外,就只做一件事,那便是把众人的新屋先修建出来。 众人寻常都是让生活各方面齐头并进,粮食、建筑、衣物、捕猎养殖、资源寻找、各种木作、各种竹编、以及一早打算的今年秋季再西行前往盐池矿山的提盐炼铁,虽然生活各方面的基础都在一步步的完善,但分散了精力,进展就慢。 现在李寸心把建房这一件事单拎了出来,专心一事,效率翻倍,越快越让自己得益,他们动作多麻利,他们就有多早得到自己的屋子。 李寸心的话一出来,没人反对,倒是有人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 众人大多只是点头,显得沉默寡言,偶有人回应,“那好呀!”话也很简短,没几句繁复的言语。 但李寸心感觉到桌上的气氛在她说话后变得躁动,变得昂扬。 隔了一天到砖窑,众人做事开始不遗余力,倒不是说众人之前不努力,只是没有现下这股疯劲。 别说夏晴和宁一葵把板车组装好后搁置了木工活奔了那头,就连不动如山的许印在那头干起活来的势头也像是在透支气力。 李寸心想,果然有些事情是刻在基因里的,他们这些人不论到哪里,骨子里都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对于现代人的他们来说,需要仪式感,需要感官上的满足,那些土坯屋和竹屋平时只有睡觉的时候用,还要和别人挨挤在一张床上,没有自己的空间,说不上是自己的家,只能算是个遮风挡雨的住处,无法让他们满足。 他们想要的,是已然落成的村长新屋这样的房子,有棱有角,墙白瓦青,屋檐高耸,有地基有门窗有起居室,有一间独属于自己的卧室。 而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不止有对房屋的渴望,还有对基建的天生好手感与狂热。 很快便到了一年里最热的天,众人戴着草帽,脚踩在泥水里,顶着太阳插秧,汗落如雨。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今年田比去年多,但人也比去年多,他们插秧反倒是比去年快。 插完秧后,苎麻已能进行第一轮的 收割,生长的棉花需要打顶,稻田需要巡水。 农活忙忙碌碌,闲下来没几天,一场暴雨过后,气温有所降低,往后的太阳脾气没了之前暴烈。 就这样,众人在这时间缝里,也硬是把赵蓬莱预算所需的砖瓦还差着的数额给补齐了。 云琇做饭,周浣喂养牲畜,李寸心巡水,蒋贝贝纺织,除了这四人外,其余人都做了施工队。 从选地,定房型,丈量规划,开始施工整地夯地基,每日早出晚归,晚归早出。 灰头土脸,吃饭碗光,倒头就睡。 若说以前众人干活是卖力,那现在众人干活就像是加了倍数,是她见了都会觉得累的地步。 但众人高兴,没什么是比砖墙一尺尺垒高,围出一片范围来让他们更兴奋的。 李寸心怕众人累出病来,之前情况好有重活也是一周有一次肉菜,如今隔三四天要上一道肉菜,期间还杀了两只老母鸡,剥了赵蓬莱营地附近那片物产丰富湖泊里摘来的莲蓬,用了之前发现收藏起来的枸杞,将莲子和枸杞连同老母鸡一起煲了汤。 老母鸡被饲料养得肥厚,炖煮出一层黄灿灿的油脂,下边的鸡汤炖的发白了,不知是不是加了莲子的缘故,汤的咸味不重,喝下去后,有一层回甘。 众人喝了第一次,把汤薅得一滴不剩,鸡肉已经炖烂了,一抿就化。要不是天热,食物没法隔夜,云琇准得把鸡留着,加了水,再炖两遭。 众人一直疯忙到收水稻。众人建自己屋子时不如建村长屋子那么细致讲究,速度便要快些,又因为对工程逐渐熟稔,人也多了起来,更有了盼头,做事便又快了一分,彼时,不光云琇和夏晴的屋子建出来了,许印和赵蓬莱、于木阳和王燃的屋子也出来了,蒋贝贝和柳错金的新屋建了一半。 这些屋子门窗还没安装,家具也还没置办,里外空荡荡,就是个单纯的毛坯房,可他们瞧在眼里也喜欢,喜欢得要命。 这是独属于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家。 第48章 第 48 章 去年开出的荒地上,今年长出的水稻要比去年好,穗粒饱满,沉甸甸压弯了禾秆。 众人从建房的疯狂里抽出身来,转而投身到粮食的收割里来。 那茫茫的稻田里,众人分散了开来,镰刀落下,割下一束束稻子,青黄的稻禾被收割后,露出深色的土地。 稻穗被众人在扮桶中抽打脱粒,脱完粒的稻草不能乱扔,得扎成捆了堆放在一边。 这头李寸心和苗炳将稻草扎成一捆捆,运到岸边的板车上。 田里的稻子已经收割得差不多,这是运的最后一遭了。 稻草在板车上层层叠高,李寸心扶着车把手,全力往下一压,板车尾翘起来离了地。板车只有装在中央的左右两只车轮,像个跷跷板,以车轮为支点,需要对车把手施压适当的力道,来把持前后的平衡。 拉板车是个力气活,车前拉车的大水牛让李寸心和苗炳省了不少力气。 两人将稻草运回,选了地方垒成草垛,以待用做燃料、牲畜饲料以及保温隔热的材料。 两人堆完了稻草,给水牛卸了担子。苗炳牵着牛对李寸心道“村长,我牵牛去喝水,你去休息吧。” “行。”李寸心把草帽摘了下来,秋天的太阳依旧骄烈,即便有草帽遮阳,李寸心的脸也因为劳作和天热而红扑扑的,她的头发全汗湿了,喘着粗气回了土坯屋的院子。 李寸心坐在土坯屋院子里的椅子上,拿着草帽扇风。 云琇端了盆水放在椅子旁的桌子上,说道“洗把脸吧。”转身回了厨房继续准备晚饭。 李寸心坐在椅子上懒得挪身,只把手伸进了盆里放着,清凉的水在活动后燥热的肌肤感知下更加清凉。 她的头发又热又湿,落了灰尘和草屑,粘粘糊糊叫她难受,她长长呻/吟一声,撑着椅子一口气站了起来,看着水盆里的水倒映着模糊的影子。 她回厨房往盆里又加了三瓢水,装了个半满,一脑袋扎了进去,她扑在清凉的包容的怀抱中,水涤荡着她的头发,带走她身体上的热度。 她想起小时候和同伴在门前的池塘扎猛子,比谁闭气久,今时似往昔。 她把脑袋沉到底,伸手倒撸自己的头发,将头发都浸到水里,往自己后脑勺浇水。 直到憋不住了气,她才抬起头来,水流如注从发梢上落回盆里,她前不久才剪回短发,这段时候才长了一点,只能在脑袋后面扎起一个小揪,扎久了解开头绳,头发就向四面八方炸开,现在好不容易在水的抚摸下服帖下来。 头发上的水滴得差不多的时候,李寸心甩了甩脑袋,头发上的水飞溅出去,顺下去的头发尖儿又翘了起来。 “唔……” 李寸心听到背后的声音,回头一瞧,颜柏玉闭着眼睛,水珠溅到她脸上,一滴正从她眼睑上往下滑。 李寸心抬着手想给她擦擦,无从下手,尴尬地笑道“你怎么站在我身后不吭声啊。” 颜柏玉屈起食指指节揩拭掉脸上的水珠,将手上的毛巾递给李寸心,“擦擦吧,湿着脑袋吹风容易头疼。” 李寸心接过毛巾,这是一块夏布,他们开始纺织成布后,不止可以做新衣,也结束了洗漱用的毛巾从自己衣服上割取的心酸生活。 李寸心拿着毛巾转着圈的擦着湿发,动作粗重迅速,头皮不会疼似的。 李寸心看到颜柏玉衣裳,笑道“诶,你的衣服也做出来啦!” 颜柏玉换了一身夏布制成的宽松衣裤。于木阳几人的新衣在盛夏的时候就缝好了,插秧之后,种下的苎麻收割,新一轮绩麻纺纱开始后,出来的夏布便用来缝制剩余人的衣裳。颜柏玉自愿排在最后,她的衣物做出来,就代表所有人都已经有了一套来这个异世界后的新衣,也因为她是排在最后,所以直到秋季,才换上这身新衣。 颜柏玉的眼睛黏在李寸心擦头发的手上,李寸心粗/鲁的动作令她不忍直视,她轻叹了一口气,“我帮你擦吧。” 颜柏玉接过毛巾,说道“坐下吧。” 李寸心坐回椅子上,配合地低下了脑袋。颜柏玉手执着毛巾两端,落在李寸心脑袋上,从她头发边缘往中间擦拭,她动作很轻柔,有时指腹落下的又很有力道,像是在擦头发,也像是在给她按摩头皮,“稻子割完了吗?” 李寸心抿着笑,手轻松地拍着膝盖,从小到大也就她妈给她擦过头发,刷猪毛似的给她欻欻地擦,还没享受过这样轻柔的待遇,颜柏玉真是厉害,擦头发也这么拿手,“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收得差不多了。” 颜柏玉说道“收完稻子让他们休息两天吧,总这么连轴转,容易累出病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想给他们加个餐,你今天和文姐去湖泊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收水稻的间歇中,苗炳编织了十个虾篓出来,文宓和颜柏玉带去赵蓬莱营地附近那片湖泊下了篓,今天又去了一趟起篓。 颜柏玉说道“我和文姐捉了一些螃蟹和河虾回来。” “真的?!”李寸心惊喜地站起来,“哪呢,哪呢。” 颜柏玉道“文姐拿去池塘边上清洗了。” 李寸心道“我去看看。” 李寸心胡乱地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往池塘边上跑去。 文宓和宁一葵果然端了小板凳坐在池塘边上拿着竹刷子在刷螃蟹,陶盆里装了清水,一边的竹篓里是已经清洗好的虾蟹,躺在地上的虾篓里装着还拿放出来洗刷的猎物。 李寸心蹲在竹篓旁,手扒拉着竹篓往里看,河蟹背甲青森森,八条腿上长着绒毛,很有生气的踩在同伴背上,挥舞着一对粗胖的蟹钳。 李寸心看看竹篓,看看虾篓,再看看两人盆里正在洗刷的,她兴奋地向后头走来的颜柏玉道“你们把人家老巢给端了?”这些螃蟹有大有小,粗看上去得有二三十只。 颜柏玉淡淡笑道“文姐腌制的饵料很成功,挑的位置也好。”昨天文宓用鱼的内脏和那老母鸡的内脏以及一点隔了夜的米饭制了饵料,饵料味很大,味越大越好使。 李寸心又回头看竹篓里,像这种装了饵料下篓的,捕捞到的猎物五花八门,篓里除了螃蟹,还有不少抽动着身躯的青虾以及一些小黄鱼和刁子鱼,那些过小的鱼苗被文宓挑出来扔进了池塘。 李寸心和三人一起把这些鱼虾清洗后提了回去。 螃蟹清蒸,青虾白灼,小鱼油煎,煎完鱼的油也不浪费,一碗鸡蛋液倒下去,黄灿灿的蛋液凝固成酥软膨松的金黄蛋花,宰了鸡和土豆一起煨炖,去年杀猪腌制的最后一刀腊肉也下了锅。 一个厨房简直不够用,锅里炒着菜,一旁架着的小炉子炖着鸡,外头的烤炉也生了火正在做烧饼。 哪里都飘着香,收拾稻子精疲力尽回来的人,那想要瘫坐的心也被勾引得坐不住了,凑在厨房边转悠,被云琇拿着锅铲赶人。 这是他们来这个世界后,到目前为止,吃得最丰盛的一餐。 每人的盘里都有一只蒸得橙黄的螃蟹,旁边的小碟里放着姜丝蘸水,螃蟹边上是刚出甑子的白米饭,散发竹木和稻米淳厚的清香,桌上的竹编小篮里还有热腾腾的烧饼,这次的荤菜多,也不怕众人抢,炖鸡,鱼虾,肉和蔬菜都分了两份,左右各放了一分,让众人都夹得到。 鸡蛋炒得松软,土豆炖鸡软烂入味,白灼虾清甜,煎的鱼骨头都是酥的,撒上了椒盐,别有滋味,烧饼没放什么辅料嚼在口里也有回甘。 那啃螃蟹的,要数云琇和李寸心最会吃,剥壳剥得最利索。 夏晴向云琇撒娇道“云琇,云琇帮我剥,帮我剥。” 云琇接过夏晴的盘子,给她剥螃蟹。 于木阳叫道“云琇,云琇帮我剥。” “一边去。” 颜柏玉拿起盘子里的螃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李寸心,又把螃蟹放了回去。 李寸心正将蟹壳收拾进盘里,瞧见颜柏玉的动作,“要不要我帮你剥?” 颜柏玉微笑道“谢谢。” 李寸心拿过她的盘子,掰断蟹腿,用小腿将大腿里的肉挤出来,掰掉了肚脐,打开蟹壳,去掉心腮胃,黄是黄,肉是肉,摆在壳里,又给颜柏玉放回了盘里,送了回去。 颜柏玉用筷子挑了一点蟹黄沾了姜汁,味道鲜甜。 于木阳自给自足,剥了壳就上口咬,一面咬一面问云琇,“云琇,我看不是还有好些螃蟹吗,干嘛不都蒸了?” “那些留着明天给你们做蟹黄拌面。”云琇从那二十多只里把肥硕的都挑了出来,余下的在盆里放着。 “真的!” 云琇道“不止呢,村长还要给你们放假。” “放什么假?”于木阳问,众人都抬头向李寸心看过来。 李寸心说道“现在稻子收了,建房子也不急一两天,从明天开始,我们休息两天。” 王燃问道“那休息的时候做什么?”众人每天的事都派得满满的,陡然闲下来,都不知该做什么 李寸心道“睡觉也好,发呆也好,还是去哪儿散步也好,随便你们,反正歇两天不做事。” 于木阳道“唉,王哥,我们明天去钓鱼,你不是想去赵哥营地那边的湖泊去瞧瞧?” 王燃道“成啊!” 于木阳开了个头,众人来了兴致,被启发了灵感,你来我往的讨论是去森林里打猎,去湖泊挖莲藕,还是让苗炳编个竹编的足球,他们好踢球。 李寸心吃得差不多了,手托着脸,也不插话,只是微笑着静静地看着桌前这十几人目光闪亮,眉飞色舞的脸。 颜柏玉也不知在何时放下了筷子,目光落在身旁,默然注视着李寸心。 第49章 第 49 章 隔天, 众人还是照常早起,他们的生活实在太规律,即便知道第二天休息, 想要懒散一点, 可到了夜里,没有休闲娱乐的方式,甚至连灯都没有, 他们熬不了夜, 就只能到了点睡, 每天天蒙蒙亮, 体内的生物钟敲了响,脑袋和身体清醒异常, 眼睛瞪得似铜铃, 想睡懒觉也睡不着。 扒完了碗里喷香的蟹黄拌面,十八个人兵分了两路,没去过赵蓬莱营地边上那片湖泊的,都跟着他过去湖泊那边钓鱼挖莲藕了。 余下的人留在家里,原说是踢球,苗炳的藤球还没做好, 李寸心几个也不想折腾, 歇了半晌,着实闲不住。 赵蓬莱和许印找了些大小适中的木块和石头,做上记号, 用木炭在堂屋的砖地上画了棋盘,两个人席地而坐下起了象棋来。 没多久许印败下阵来, 颜柏玉顶了许印的位置和赵蓬莱对战, 许印在一边观战。 李寸心和夏晴柳错金在一边剥着刚收不久的棉花, 好奇地把竹篓挪了位,坐近了些看两个人下棋。 她其实不太会下象棋,只知道马走日、象飞田、炮打隔山、车架一往无前这种简单的走棋规则,但这不妨碍她看两军对垒看得津津有味。 她私心里希望颜柏玉能赢,看到她棋子被吃,就像丢了粮食一样肉疼,看到赵蓬莱皱眉苦思,举棋不定,又仿佛是自己下了一招好棋让他陷入困境,有点小得意。 “将军。”颜柏玉自如的将那有棱有角的石子挪了最后一步。 挂角马杀。 赵蓬莱输了,反倒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抹着额头的汗,笑道:“技不如人,棋差一招。” 许印罕见地露出点急性子,挥手赶人,“输家下场,归我了。” 李寸心手上剥着棉花,挑着棉籽,目光全不在手上,在棋盘里。 “你要不要来下一盘?”颜柏玉向自己的位置示意。 李寸心说道:“五子棋我倒是会一点,象棋不太行,你们玩吧。” 夏晴说道:“要不之后我和一葵得空了,给你们整盒正儿八经的棋盘棋子出来?” 李寸心高兴道:“还可以做一副麻将和扑克牌出来。” “最好是别做。”许印抬手做了个打断的手势,肃然道:“像这种一局用时少,门槛低,娱乐性强,还可以进行利益博弈的东西,现代都有多少人上瘾,更何况这个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地方。我们现在的日子虽然说得上平稳,但要说‘好’,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远。你要是把这些东西做出来,心志坚定的或许只拿它来消遣娱乐,自制力没那么强的恐怕要玩物丧志,这样容易打消大家做事的积极性。要我说,这象棋也别正经做,就这样,闲下来了要实在无聊想来一局,拣几块石头也能下。” 赵蓬莱点着头,“我赞同许哥说的,我们刚起步,屋在建,衣在织,仓库存粮不丰,我们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发展,现在还不到懈怠享乐的时候。” “我没想那么多……”李寸心讪笑着,手里的棉桃忘了剥,直接扔进了一边装棉花的竹篓里。“柏玉,你觉得呢?” 颜柏玉捡起棋子摆回了它原本的位置,说道:“现在确实不适合做这些东西。” “唔。”李寸心摸摸耳朵,“那就不做。” 颜柏玉三人下了几盘后,便擦了棋盘,丢了棋子,端了椅子和李寸心三人一起剥棉花。 因为去年棉花不够,把李寸心几年积攒的棉花都用尽了,也就弹了几床棉被,用时方恨少,去年种冬小麦,今年种棉花,都把田拓宽了再拓宽,两次增开荒地,种得多,收得自然也多。 蒋贝贝一人忙不过来,众人有空闲的时候,都会过来帮忙,剥棉花挑棉籽,撕麻皮绩纱。 眼看着天晚,估摸着 于木阳一行人要留在外头露营不回来了,众人收拾之后,开始生火做晚饭。 端着饭菜上桌的时候,人回来了。 于木阳在前头跑,像只泥猴子,脑袋以下全是泥,那淤泥已经干涸,变成一层灰白的硬壳,他背上背着竹篓,里头的莲藕高出他一头。 “村长,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于木阳叫着,一路跑到李寸心跟前。 李寸心绕到他身后,抽出一根背篓里的莲藕,一节节莲藕饱满粗壮,上头还有泥巴,“这藕长得挺好。我们还以为你们不回来吃饭了,没做你们的,正好,让云琇开火,顺便加盘清炒藕片。” “哎呀,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跟我来。” 苗炳和王燃牵着两头毛驴,毛驴被他们带走的时候驮了些炊具和干粮,现在回来箩筐里多了些莲藕和鲜鱼,文宓和蒋贝贝几个跟在后边有说有笑,看来玩得尽兴。 人群中有一丝违和感。 于木阳带着李寸心向他们走过去,李寸心走近了,这才发现违和感在哪,苗炳和文宓旁边站着两个陌生人。 这两人一男一女,男人相貌普通,身形瘦削,宽松的衣服显得空荡荡的,女人留着一条麻花辫,和文宓一样高,正跟狄婉玲蒋贝贝说着话。 于木阳向这两人道:“这就是我们村长。” 两人向李寸心自我介绍,男人叫吕毅伟,女人叫徐莲。 李寸心向两人还礼,“我叫李寸心。” 徐莲目光好奇地将她上下打量,吕毅伟看向远处的新屋。于木阳叽叽喳喳,李寸心从他话里得知一点始末。 原来一行人是在湖泊边泅水挖莲藕的时候遇上了他们。 当李寸心听到他们不止有两人,而是有七人的时候,李寸心眉毛动了动,诧异道:“七人?” 那两个人窘迫得目光躲闪。 文宓是过来人,笑了笑说道:“你们想先过来看看,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毕竟关乎自己生计,不瞒你俩说,之前我们四个也是这么过来的。能好大家就是一家人,不能好也可以做邻居,认认路,日后好串门,在这个地方,大家都是老乡,有困难大家能帮肯定帮。” 吕毅伟感激地看了文宓一眼,“文姐是个爽快人。” 李寸心这才明白过来,这七个人还没拿定主意来不来,先派了两人过来是想了解情况。 人往高处走,如果要挪窝,肯定是想往更好的地方挪,如果李寸心他们条件不好,没道理还要他们来迁就李寸心这一行人搬过来。 这七人管那处湖泊叫东湖,因为那湖泊在他们住的地方的东边,所以起了这个名字好辨别。李寸心觉得这个名字简单好记,也让人生出一丝甜蜜的熟悉感:她知道故乡有不少地方有一座东湖。李寸心便也跟着这几人叫东湖。 东湖辽阔,占地百余顷,资源丰富,当初赵蓬莱就是因为落在了那个地方,即使野外求生知识懂得不多,又没选到相关天赋,还是一个人,活得清苦却也远不至于忍饥挨饿。 这七人来这个世界时间最久的是三年多,和赵蓬莱到这的时间差不多,赵蓬莱虽曾绕着东湖查探过一周,但那时这七人才到一人,活动的动静小,且住处离湖泊有段距离,离赵蓬莱的营地更远,又因为湖形复杂,岸边树木、水中水植都能遮掩视线,以至于没能发现对方,而后没多久,赵蓬莱便搬到了李寸心这来住,遇上的机会就更少了。 众人也是在去东湖这么多次后,才在这次挖莲藕时遇见了。 是偶然也是必然,因为整片湖泊,只有西侧的荷叶最多、长势最好,即使现在枯败了,只剩茎秆挺出水面,也能把众人吸引了过来,之前他们摘莲蓬就是在这边摘的。 来的次数多了,一次遇不上,两次 遇不上,三次四次五次,总有能碰见的那一天。 那天便是今天! 李寸心让苗炳和王燃把驴牵去喂水,他们这个民族里爱留人吃饭的热情也是刻在骨子里难改的,李寸心说道:“你们走了这么远,一定还没吃饭,反正你们今天是回不去了,今晚就住这,文姐,你们把这些莲藕给云琇拿回去,再让她杀只鸡,宰只兔子,告诉她有客人。” 文宓道:“好。” 于木阳迫不及待引着两人去看他们的新屋,李寸心跟着一道过去。 秋风清冷肃杀,紫红的天蒙着一层灰雾,庭前的梧桐树又已红了叶,几间屋子静里在暮色中。 瓦是瓦,砖是砖,方方正正,漂漂亮亮。 最抓他们眼球的,是最中央那间已经完善的屋子,它那样深沉美丽,又那样亲切可爱。 竟让人一见就喉头发哽,恍然以为自己回了家。 于木阳自得地说:“怎么样,我没诓你们吧,放眼这个异世界,谁现在能建出像我们这样的屋子,到我们村子来,绝对吃不了亏。” 李寸心自己听了都觉得害臊,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转而对两人笑道:“进去坐坐吧。” 客堂宽敞明亮,正对大门右手边靠墙整齐摆放四只竹椅,四条条凳。两条长桌并排而放。左手边靠里侧些有一台织布机,织布机上是织了一半的夏布。 两人好奇地走到织机前,垂望着这经纬有序的布料,一阵动容。徐莲目光顺着瞧见一旁堆放的竹篓,里头雪白一片,她弯下了身子,想看清楚些,心头跃动,禁不住上手摸了摸,触手绵软,她目光晶亮,回头看李寸心,“是棉花?!” 李寸心说道:“是。” 于木阳翘着二郎腿抖着脚,手搭着椅背,说道:“可惜你们来晚了几天,要不准带你们去地里看看,一望无际的稻浪呢。” 颜柏玉端了水进来,瞟了于木阳一眼,还没说话,于木阳就把腿放了下去,胳膊收了起来,坐了个端正。 颜柏玉说道:“身上这么脏,先去洗洗换身衣服。” 于木阳讪笑着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你不说我也打算去的。” 于木阳离开了,颜柏玉将水端给两人。 四个人坐了下来,慢慢说话。 第50章 第 50 章 东湖那边的七人有三男四女, 都是青壮年,平日以湖泊中的鱼类和一些栖息的飞禽为食,真正是靠水吃水。 鱼肉荤腥他们不见得多稀罕, 但是云琇等人将饭菜端上桌,两人端起米饭拿起饼, 却发了好一会儿怔。一般南方主食吃米,北方主食吃面, 两人不管吃米吃面,这都有。 在这地方, 遇见主粮,心里就踏实。 尽管两人什么也没说, 但看着两人红光满面兴奋得坐不住, 众人就知道这七人挪窝的事, 稳了! 不过这瞧新鲜的事还没到头, 一桩接一桩, 上了桌成套的杯碗筷子有模有样,竹椅扎实美观, 桌中心的白蜡烛光芒明亮,这都算不得什么, 桌上菜品丰富, 做为小菜的干萝卜和酸菜开胃下饭,炒的土豆丝和藕片是家常菜的味道, 鸡肉和兔肉炖的软烂入味。 这实在是他们到这世界来后,吃得最接近现代生活的一餐饭了。 衣食无忧的时候,他们瞧不上这种伙食, 骤降到这原始世界, 风餐露宿、茹毛饮血个一年半载, 再吃上这顿饭,唯有惊艳二字,一粒米也舍不得浪费,碗里扒得干干净净。 吃过一碗饭后,两人意犹未尽,却有些不好意思再添,吕毅伟咂摸着嘴里残留的那点咸味,这才舍得抽出空来问道:“这土豆丝和藕片味道鲜咸,特别的好,是怎么做出来的?” 云琇本职就是个厨师,又选了这样的天赋,她最满足的时刻莫过于众人的光盘行动以及对饭菜的真心赞誉。 听得这种问话,哪里忍得住,滔滔不绝,细说她如何削土豆皮,切土豆丝,凉水浸泡,炒至断生后放盐…… 两人眼一亮,等的就是这个重点,徐莲声调喜悦的高扬,在顶端又打了个颤,“你们有盐?!” 云琇点了点头。 吕毅伟说道:“我们那头也有个厨师,他要是知道这事,不知道有多高兴。” 两人告诉众人,他们没找到盐,只找到一些香辛料,他们这厨师每天又要保持他们盐分的摄入,又想尽量将食物弄得好味,不知道掉了多少头发。 众人顺势问起七人的天赋,两人一面想一面说。 有和他们天赋重叠的:木匠、厨师、狩猎。 也有他们不具备的:制图、造船、皮革、鼓乐。 众人听完这些,面面相觑,要说这前三样是下层基础,后四样天赋一个比一个空中楼阁,在没打牢衣食无忧的基础前,派不上多大用场。 众人难免有一些失望,现在他们拥有的天赋,已经能将衣食住的基本需求初步解决,他们渴望来更多能用来打基础的天赋,水利也好、育种也好、医药化工也好,都能将他们的保障再升高一层。 他们自然还是高兴能找到这些同乡,并且希望他们过来,只是心里觉得可惜。 李寸心倒不觉得,她感到庆幸,天赋千百种,属于下层基础的天赋占比不多,即便是一半一半,他们也很容易遇见一个目前用不上的天赋,但是她最开始遇见的颜柏玉这些人,大家的天赋都能派上用场,几乎都是打基础所必需的。 也正因如此,不过两年,这个地方,焕然一新。 晚饭过后,李寸心给这两人安排了住处,一夜清眠,第二天两人吃过早饭后,便要告辞回去。 他们来之前是商量着多待两天再看看,想要一起生活的心是坚定的,他们知道人口的重要性,疑虑的问题是到底是他们搬过来迁就李寸心等人,还是李寸心等人搬过去迁就他们,但只用了一晚,他们就已经有了准确的答案。 李寸心等人不论是人数还是生活条件,都胜过他们太多,他们要搬过来已经不算是迁就,而是占便宜了。 以至于两人离开之前,踟蹰着问李寸心,“ 李村长,不瞒你说,和你们比起来,我们的‘家底’并不丰厚,我们的口粮大多来自于那片东湖,而那个地方你们也早就发现了。你真诚相待,我们不敢隐瞒,我们能带来的资源和你们有的比起来不值一提,你收了我们,其实是多了一层拖累。” 李寸心笑道:“资源不重要,人才重要。” 人道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两人虽然只和李寸心相处一晚,但从于木阳一行人对李寸心的态度上来看,也能知道这个人,这个村子,不难相处,李寸心这话大概率不是违心之言。 两人齐齐松了口气,吕毅伟说道:“最迟后天,即便是我们最后的商议结果是决定各自生活,我们也会派人过来谢礼拜访。” 李寸心送别两人后,苦着一张脸,垂下了脑袋。 颜柏玉微微笑道:“怎么找到了人,你像是不高兴?” 李寸心瞟了眼两人离开的方向,嘟囔道:“他们没说一定来,说最后的商议结果也有可能是各自生活。” 不得不说,她心里对村子现在的条件是自满的。在他们已有条件的情况下,他们做到了极限。 颜柏玉说道:“他们这只是在为自己留空间,不想把话说得太死,要是真有个意外情况,往后我们也好见面。到了后天,他们会搬来的。” 李寸心偏过头看她,“真的?” “到后天不就知道了。”颜柏玉笑了笑,太阳在她的方向升起,光芒被她的乌发隔断。 有时候李寸心真喜欢她这自若的态度,又是羡慕又是无奈,颜柏玉就是一把量尺,量出她的短处,不知道是见贤思齐,还是自惭形秽,她从一开始的满不在乎,到如今,开始担心在颜柏玉面前露怯。 李寸心默默的没接话,两天过后,那七人果然带着全部家当前来投奔。 彼时众人假期结束,又开始了如火如荼的建房大业。 七人牵着一头毛驴,把储存用来过冬的干粮全带了过来,多是些熏鱼、飞禽肉干、莲藕以及菱角。 七人都有身皮毛,大的披在身上过膝,小的像件马甲,但无一例外,皮毛饱满顺滑。 李寸心他们也有不少皮毛,或因一开始就没处理妥当,或因潮闷保管不当,不少大片大片掉毛,像张癞狗皮,没这七人的皮毛好看,御寒功能也大大降低。 在新房施工的众人好奇地向七人打量,有一种以老看新,过来人的感慨与从容。 七人新奇地张望着屋舍俨然、初具了规模的村庄,心裂成两半,一半怀揣着对陌生环境的忐忑不安,一半艳羡惊奇,两名同伴描绘的村子并非空中楼阁,它真是存在。 这颇有现代风格,满怀了韵味,将他们家乡的一角重绘在此的村子是真实存在的。 胸口堵满了烂棉絮,喉头塞满了涩淤泥,嘴皮子蠕动,牙齿打颤,眼角眉梢抽搐,红了眼,泪盈了眶,又羞于在人前哭。 鼓动着唇腮,眨巴着眼,清着嗓子,将泪憋回去,不想太丢人。 李寸心把七人请进新屋客堂,那驴子暂未牵去驴棚,众人带来的干粮工具和皮毛也都拿到了客堂里暂放。 在屋内织布的蒋贝贝起了身,盈盈一笑,向七人招呼道:“你们好。” 七个人声音参差,向蒋贝贝点着头,“你好,你好。” 七个人都拘束,站不知道怎么站,坐也不好意思坐,为了缓解尴尬,挨挤着同伴,搓着手抵着眼色,转移注意力。 李寸心说道:“坐吧。” 七人尴尬地笑笑,左右顾盼,想找位置坐下,那凳子椅子靠对面墙放着,做客人的不好意思过去拿。 李寸心过去给众人搬椅子,众人这才随在她后边,挪了椅凳过来坐下。 大抵是在陌生环境, 要靠在熟悉的人身边才能缓解内心的不安,七人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坐下,盯着脚发呆、好奇地打量一边的织机、看向卧室的门、时不时瞧一下这位年轻可亲,不似村长的村长。 云琇端了水过来,递给众人。 李寸心问道:“你们吃过饭没有?饿不饿?” 吕毅伟道:“吃过了。” 李寸心笑道:“总不能是路上吃的,东湖那边走到这里也要小半天,出发之前吃了饭,现在也消化得差不多了。云琇,做点吃的来吧。” 徐莲底气不足地说了句,“不用……” 李寸心向众人道:“打卤面行不行?我们平常不这时候吃饭,你们先吃一点垫垫肚子。” 云琇应了声,回厨房生火下面去了。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突然默契地摇头失笑,他们一同想到了以前,家里来客人时留客吃饭的情景。 这默契叫他们亲切,叫他们熟悉,让他们放下了戒备,气氛松快起来。 不一会儿,李寸心去了一趟厨房,帮着云琇把面端了过来。 众人看着碗里的手擀面,白面热气腾腾,上面的肉末飘着卤料的香气,除了在这吃过饭的吕毅伟和徐莲外,眼都直了。 他们之前是下意识的客套,其实是真饿了,见到吕毅伟和徐莲动筷,也迫不及待的拌了面,吸溜了一大口。 等到众人吃饱喝足,抹干净了嘴。 李寸心和众人说起了村子里的规矩,目前他们人员不多,为了省时省力,资源统一管理,他们的粮食是收在一起,牲畜养殖在一处,吃饭也在一处,做事所有人都得出力。 这七人表示没有异议,李寸心这才让蒋贝贝去叫人过来,把驴牵去驴棚,把他们的干粮和工具收到仓库里去。 这七人也起了身去帮忙,众人走出屋子时,李寸心说道:“对了,还有一点。” 众人停下动作,向她看来。李寸心说道:“后头的土坯屋和竹屋是我们之前住的地方,这一旁的是我们在建的新屋,我们是按照大家的到这里来的顺序给众人建房的,也就是说你们的新屋可能要排在最后边,估计要到明年。” 众人的表情都凝固了,呆看着李寸心。 李寸心说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 七人晃过神来,激动地冲口而出,“没!当然没问题!”他们来之前就没想过新房的问题,没奢望他们也能立刻修上砖瓦房,他们觉得起码没这么快,怎么也得要个两三年,谁知道这就排上号了。 李寸心笑笑:“那就好。” 七人看向面前这座结实的屋子,它像个清秀的青壮年,正是最貌美最有生机的时刻。 七人感到眼下的一切,有点飘飘然好的不真实了。 第51章 第 51 章 李寸心带着人把干粮收到了仓库, 带着七人去施工地上和众人认识,众人砌墙运砖拌灰,忙中向七人点了点头。 七人看着建起一半的屋子眼馋心痒, 禁不住好奇摸一摸青砖,青砖硬且粗糙,硌得手疼。 施工地上的众人大多还穿着蒋贝贝用夏布裁剪缝制出来的夏装,深秋的天,施工地的气氛却燥热异常, 烧得人血沸。众人胳膊上出了一层热汗, 手臂上沾满了灰尘, 蓬勃的力量从抽紧的肌肉里张扬出来。 七个人, 男也好, 女也罢, 犹如置身赛场, 青砖屋瓦是亿万观众,吹刮的肃杀寒凉的秋风如潮水般的呐喊助威,他们生出一种诡异的豪情,骨头里在发痒, 也想脱了外套上阵, 向李寸心道“村长,让我们也来帮忙吧。” 李寸心却笑笑, “先不忙,你们刚过来也累, 今天先歇歇, 等到了明天再和大家一起做事。” 李寸心领着众人在村子里转了转, 去看了那冶炼的小工坊和烧砖瓦的砖窑, 看了后院里养殖的鸡鹅和几只小猪, 又去刚种下冬小麦的田里走了一遭。 七人亲眼所见,回过味来,才能感觉到两边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他们原本以为李寸心一行人高出他们的一截多是在屋宇上,谁能想到是所有方面都胜过了他们,就单盐矿和铁矿两个方面就比不了,这要是长此下去,两边的差距不知道会拉开多少。 七人心绪起伏,也不知是庆幸多,还是无奈多。 李寸心给七人安排好了住处,男人们住的是赵蓬莱和许印、于木阳和王燃空出来的屋子,女人们住着的则是云琇和夏晴先前的竹屋。 而原先的住户早搬到自己的新屋里去住了。 即便这屋子还没按门窗,屋里头无桌无凳无床,他们也要把草席一卷,铺到新屋里去睡,新屋里头宽敞透气,有隐私感空间感,他们最看重的还是那份仪式感,漂亮规整的屋宇,撑起他们做为现代人的那份尊严,多少能减轻心里那沦落至此、一无所有的悲凉。 也正是前头这几人急吼吼地搬了家,闹得后头的人心底也火热,迫不及待的把后头的屋子也建出来,又有了七人的加入,以至于工程一快再快。 到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柳错金和蒋贝贝的屋子,以及冯槐苗炳的屋子,文宓、狄婉玲、周浣、宁一葵、白羚的五人院子都落成了。 不光如此,李寸心看众人打地铺也想睡新屋的劲头,也没真敢叫众人冬天也睡地上,地上寒气重,要是有人一不留神发烧感冒,他们没一个会看病的,也够叫人头疼。她叫苗炳这个竹匠和三个木匠抓紧打几张床出来,不拘多好,能睡就成。而今年出来的棉花多半也做了棉被,给了新来的七人,剩下少许勉强够织些布做春装或夏衣,给每个人做冬衣是不用想了的。 第一场雪下的细细密密,像一道白色的雪帘子,村长屋子的前后门都关上了,屋里左面地上点了火堆,一堆灰烬上被烧得残缺的几根木柴架着,咔嗒一声,一根木头从被烧得黑中发白的中央断了开来,几点火星飞升。 李寸心抓起一边的草把子丢进去,原本只剩一点红光,立刻燃起燎摆的明火来,李寸心又将树枝丢了进去,树枝发出哀鸣似的吱叽声,浓白的两股细烟顺着枝头游走。 夏晴将一根树枝举在火上,分叉的枝桠上插着两颗土豆,已经烧得皮灰黑。 夏晴给于木阳递了一个,自己拿下一个,两人把这烧洋芋左手丢右手,圈圈剥了皮,沾上一旁小凳上放着的碟子里的椒盐,咬一口,哈出满嘴的热气。 冯槐忍不住嘀咕,“有什么好吃的。”他们上个冬天吃土豆已经吃吐了,一挨口就想起满嘴的土腥味。 赵蓬莱笑道“可惜没有辣椒面,我跟你们说,烧洋芋撒上辣椒面,千金不换。” 夏晴嚼着面面的烧洋芋,那微微咸麻的口感让她望着火光发怔,“好想吃薯条啊。” 谁能想到李寸心那埋下去小小一块苗,成熟了一株拔/出来,底下结出来六七颗土豆蛋子,半亩地收了不少土豆,虽说还没到敞开了吃的地步,但平日里用来做菜,也不必抠抠搜搜,削皮都舍不得。 就这么一次,拿出来做零嘴,也不是不可能。 可问题在于,土豆有了,没有油。 拿那么多油来炸土豆,别说云琇舍不得,她自己也舍不得,更别说猪油早就用完了,今年虽然抓回来不少猪,周浣要全部用来做种猪,没宰猪就没有肥膘熬油,现在她们的菜都没油脂,偶尔吃兔肉火锅,那肥肉割下来熬油,也熬不出二两油来,再说这兔油没猪油好吃…… 夏晴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油啊,缺油,植物油,动物油,食用油,工业用油。 这边有荨麻、苎麻,怎么就没有芝麻呢。 李寸心拿火剪在火堆底下捅咕,扒拉了几枚烧得贪黑的煤球状的东西,她拔到跟前,那东西像海胆一样,硬壳外满是尖刺,她拿火剪敲开,热气冒出来。 壳里一颗颗的是被烧透了的板栗。 她也不怕烫,把那板栗弄了出来后,放在椅子上,自己用牙咬着弄开了一颗,尝了尝,烧熟的板栗口感偏硬,粉面甘甜,她指了指栗子,对颜柏玉几人道“熟了。” 颜柏玉看到她剥栗子外壳时受伤沾的黑灰弄到了嘴唇上,眸光动了动,“嘴角沾上灰了。” 李寸心随意地拿袖子擦了擦,笑道“不要紧,草木灰最干净了。” 颜柏玉拿了颗栗子尝鲜,栗子壳完完整整,不太好剥,从中间挤压弄成两半,栗肉也会从中间破碎缩在壳里不出来,她只能一点点剥开,但她没留指甲,过程不太痛快。 李寸心从于木阳那拿了把小瓷刀,拿起栗子要剥的时候,看到自己乌黑的手,顿了一下,起了身,推开大门出去了。 屋外的冷风灌进来,颜柏玉看见门外露出的一抹雪景。 没一会儿,李寸心返回,呼吸间白气冒出来,她顺手要关上门。 云琇叫道“诶,门别关,那火堆的白烟飘到这边来了,熏眼睛,打开打开。” 屋内右边,桌子拼在了一起,桌上点着蜡烛,一行人围着桌子正在包饺子。李寸心估摸是他们刚才在另一边向火添柴的时候,把烟的飘向弄变了。 李寸心只好把门开着,屋内亮堂了许多,她回到火堆前,把洗得白白净净的手放到火上烤了烤,烤得手上热得发痛,这才收回来,拿起洗过的刀,另一手拿着栗子,开始撬壳。 她剥螃蟹是把好手,剥栗子也不在话下。 那壳咔吧一声轻响,裂开一条细缝,瓷刀刃伸进去,撕开贴着果肉的那一层膜,一撬,完整的一颗栗肉便蹦出来,李寸心向颜柏玉道“给。” “你自己吃就好了。”颜柏玉说着还是将那栗子接了过去。 “没事。”李寸心向夏晴道“把那个空碟子拿过来。” 李寸心接过夏晴递来的空碟子放在了凳子上,剥好了栗子就放在盘子里,“你们也尝尝看,没放糖也挺甜的。” 坐在边上向火的人欢欢喜喜,她剥一颗,他们吃一颗。 栗子剥完了,盘子里也没剩的,众人吃得满足,李寸心倒是只尝了开头一颗,她拍了拍手掌,放下瓷刀。 颜柏玉拿起瓷刀,另一只手一伸,手上握着三只烤熟的栗子,她学着李寸心,慢条斯理的剥着壳。 于木阳道“诶,还有啊。” 颜柏玉撬出一颗被瓷刀戳的坑坑洼洼伤痕累累的栗子,朝于木阳抬了下眼皮,略有意动的人一愣,又坐了回去。 颜柏玉向李寸心笑道“留了两颗想跟你学学怎么剥,你怎么就剥得这么完整。” “好啊。”李寸心哼哼两声自得的笑道“我这可是童子功。”她小时候吃这种带壳的东西就喜欢剥完了再一口吞。 颜柏玉瓷刀戳着栗子肉递给李寸心,“学费。” 李寸心笑得见牙不见眼,接过一口吞了,一面咬着甘甜的栗子,一面接过瓷刀,演示给颜柏玉瞧。 云琇在那头叫,“别吃太多了,要开饭了。” 饺子包得都差不多了,云琇拿着圆簸箕在盛装,向这边向火的人叫道“你们吃水饺还是吃抄手?” 几个人起身围过去,于木阳看着簸箕里水饺旁边还有一排小巧精致,皮薄肉大的,“这不是馄饨嘛。” 冯槐道“明明是云吞。” “馄饨!” “云吞!” 于木阳食指头怼着屋顶,“天塌下来,这他妈也!是!馄饨!”文宓表示赞同地点着头。 赵蓬莱插话道“我们那边叫扁食。” 夏晴哈哈大笑,“我们那管这叫包面。” 云琇满脸无语,“叫法不一样而已。” “不!”于木阳死倔,要找李寸心评评理,“处事不决问村长,村长,你说叫什么!” 众人看向李寸心。 “额……水饺?”李寸心道。 于木阳蔫了,云琇端起圆簸箕出门,“做饭了,做饭了。” 众人四面散开,向火堆走去,“走走走,向火去。” 李寸心,“……”我们那就是叫水饺的嘛! 雪小了些,天暗下来,外头雾蒙蒙的,好像炊烟笼罩了大地,草木的味道让人安心。 李寸心站在外头,看那株梧桐枝桠上积满了雪,洁白可爱。 她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回头,却见太史桓独自出门来,没往后头土坯屋去,而是向那一片预建房屋的选址走去了。 李寸心犹豫了一下,跟了过去,三条狼在她后头颠颠的跟着。 太史桓听到脚步声,回头看见是她,一张脸拉得老长,停住了脚步。 李寸心问道“你不在屋子里头跟他们一起向火,又不去厨房帮忙,跑这来干嘛?” 太史桓瓮声瓮气道“我跑这来需要报备吗?” 李寸心揣着手,雪花落在她乌黑的眉上,“嗯……倒是不需要。” 太史桓见李寸心跟着他,原本想去前头看看的心也没有了,一转了身又要回屋里去。 李寸心缓步跟在他后头,歪着头看太史桓那一步步狠狠踩在雪泥中的脚,“冯槐苗炳他们的房子都建好了,你的搁置了,心里不痛快?” 太史桓步子猛地一顿,噌地回头来瞪着她,狠提了一口气,肩膀都耸了上去,他像是想要骂人,话到了嘴边,生生给憋了回去。 他骂谁都不敢骂李寸心,骂别人顶多被骂回来,骂李寸心要挨村里人收拾好一阵子,脸涨得通红,说道“是!冯槐苗炳的屋子有了就有了,你说按到村子里来的顺序建房子,文宓她们明明在我后头来,连带着白羚,五人住的院子都修起来,偏偏到了我,到了我给卡住……” 李寸心看太史桓眼睛通红,像是怒的,又像是要哭,她叹了口气道“就是按着到村子里来的顺序建房子,你是比文宓她们先到,可你当时不愿意进我们村子啊,不仅不进,你还屡生事端,你怕不是忘了你还在考察期。”虽然太史桓这一年来倒是本本分分没闹过事,但这不代表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太史桓负气般抽了自己一巴掌,说道“行,我该,你是不是还要把我的房子挪到新来的七个人后边修!行吧,修吧,修吧,都给他们修吧,老子不要了!” 说完太史桓踢了一脚积雪,头也不回往前走。 李寸心就站在原地,说道“下一间屋子就可以建你的。” 太史桓又停了下来,杵在那儿许久,像是想让李寸心继续说下去,又拉不下脸来,好半天,他转过身来,最终还是腆着脸回来,嘴上说着不要了,眼里闪烁着光,问道“夯好的那片地基是我的?” “可以是你的。现在下雪,动工不安全,要等着天晴雪化。”李寸心没答他的话,而是沉吟道“最迟明年开春应该就能完工。” 太史桓皱着眉头,“什么叫可以是我的?” 李寸心说道“明年开春,天气回暖,许叔他们要去一趟矿场,取盐取铁,那时候你得跟着他们去。你的天赋不是百科么,路上见到粮食、瓜果素菜、香辛料、矿产,把它们的种子带回来。任务完成的出色,那间屋子就是你的。” 太史桓半信半疑,“真的?” 李寸心说道“你也可以拒绝。” 这是颜柏玉和许印来找她一起商议过的事。 目前,他们已经将手上资源的能力大部分发挥出来,如今村子里的资源版图不仅需要增厚,还需要拓宽。 铜铝锡铁,硝石天然碱硫磺等各类矿产,大豆、高粱、油菜、玉米等农作物,以及辣椒、黄瓜、丝瓜、番茄各类蔬菜瓜果,细数起来,他们缺得还有很多很多。 原料一缺,往上的各类加工产物自然就做不出来。 李寸心的粮食种子是在野外找到的,铁矿和盐矿也具备了,那就说明他们缺的这些东西也极有可能在野外找到。 要外出找种子觅资源,不得不说太史桓这个天赋十分嵌合。这是李寸心的想法。 而另一点想法则是颜柏玉提出来的。 从众人流浪到这里的经历综合来看。目前他们知道的村庄最北方是雪山,中间隔着广袤的森林,东边极有可能是草原,他们走到的西边尽头是盐湖和露天铁矿山,走到的南边尽头是东湖。 而这其中更细节,或是四个方向更远的地方,他们是不知的。 吕毅伟的天赋是制图,深谙制图六体,他随行外出的队伍,将地图绘出来,能让这个世界的容貌在他们眼前一点点清晰。 许印的看法则是,村子里成日点着狼烟,但可视的范围终究有限,好几次众人找见大队流落在这片异地的同胞,都是外出探索时遇见。 细算下来,反而是外出寻人找到人的概率更高。 狼烟自然也要点,倒不如就趁着这次探索的行动,一并找人。他们当初是人手不够多,地都种不过来,正好如今人多了,能腾出几个人手来。 商议过后,三人心头清晰起来,更坚定了外出探索的心。 一趟探索,就可以施行寻找种子、落难同胞以及绘制地图三项任务。 初步商议的人选是百科识物的太史桓,制图的吕毅伟,狩猎安保的许印,以及新来七人中,那个天赋为厨师的林兆负责后勤。 第一次探索便正好接了春天去西边挖铁矿的安排,一来他们缺金属了,人多了起来,原先那一口小铁锅根本就不够做这么多人的饭,云琇想再要一口大锅,而且明年要开始榨桐油,其中一步炒炼也需要用铁锅,这不能和吃饭的锅混着用,所以至少要铸两口大锅,而夏晴几个木匠念叨着工具不够用,几个人需要天天互相借着用,工具也需要增加;二来路径熟悉,初次任务便轻松些,一行人可以借此机会先试着彼此熟悉熟悉,培养默契,为往后探索陌生的途径做准备。 太史桓喜出望外,一改先前颜色,生怕李寸心反悔似的,急忙喝道“我答应你!你说的,我那屋子春天就能建成,你是村长,你得说话算数!” 第52章 第 52 章 一眨眼, 冬雪尽消,暖阳高照。 李寸心用遇见颜柏玉的时间来记年, 这已经是第三年的开春了。 在众人把皮毛脱去, 只用得着穿夹衣,天气格外宜人,不冷不热的时候, 许印那一行肩负了探索任务西行取矿的队伍出发了。 李寸心原本怕许印他们对路径不熟悉, 想再带一次路,被许印给拒绝了。 那条路并不难记, 因为那条路大部分时间是沿着水流走, 对于认那条去盐湖和露天铁矿的路,许印有九成的把握。 而且他们的队伍这一次还有别的任务, 在外头待的时间势必更长, 他们现在出行的条件还不够好,女性生理上的难处让她们在野外长期生存这件事情上更加艰难,在没到非李寸心等人一同前去不可的情况下, 为了方便,便不考虑让李寸心等人同行。 就连柳错金也用不着去,上次粗炼海绵铁的工序许印也记下了, 于木阳筑的炼炉估计都还在那杵着,粗炼时又不需要把控温度,只管烧,依葫芦画瓢,要还是不行, 这次他们有了板车, 大不了拉一车矿石回来再慢慢炼。 顶多是怕人手不够, 临行前, 许印在出行的人员名单里添了个王燃,王燃的天赋是工具,又有一点野外求生的知识,能帮上不少忙。 如今村子里能做为劳力的牲畜,除了那一头大水牛外,还有四头驴。一般圈养的牲畜不做种的,需要阉割,一来避免发/情期时的躁动,二来减少它们的能量消耗,囤积脂肪。他们圈养着的牲畜都没有阉割的,一来是为了繁殖,二来是过了最佳的时间。 如今文宓带来的那头母驴和那七人带来的驴配种成功,母驴怀了孕,除了这头驴和留下以备干农活的梅文钦外,其余两头驴和那只大水牛都做了五人的畜力。 这勉勉强强已算是一支车队了,比他们上次西行条件不知道要好上多少,牛拉着板车,还有两头毛驴驮载货物,能带上不少行李。 云琇给众人备的干粮大多是炒面炒米,这次没有杀猪,肉食带的大多是咸鱼和熏鸡,也带了些米面能让他们自己在野外生火做食,又装了一袋子的土豆,和一小袋盐,食物充足,可这在外奔波到底是不如家里舒坦,有屋有床有安全感,饭菜有滋有味,有甜有咸。 不过许印一行五人斗志仍然挺足,大抵众人心底深处还是有一种对于冒险的向往,想要探索这个未知的宇宙。 这和一开始流落在这个异世界的荒野中不同,那个时候他们连衣食都未解决,每日忍饥挨饿,担惊受怕,现在他们装备充足,不是孤身一人,能结伴同行,而最让他们安心的,是不用操心后勤,是知道有家可归。 他们便只需要看前路。 五人春天上路,一来天气适宜,路上的环境不至于太恶劣,二来各种植物的种子相继发芽,能让太史桓辨别,植株容易带回来。 余下众人在家,仍旧照常生活,房屋的建设有条不紊,土豆蔬菜各种作物相继种植,去年种下的苎麻收了两茬,长出的苎麻顶剪下来,依旧育苗栽种。 赵蓬莱一早规划好了村子的版图,在哪个地方修什么,心里都有成算。 村子以村长的屋子为原点开始修建,向四周辐射。等到村子成型,村长的屋子不一定在村子中心,但离得也不会太远,到时四周是居民区,小片种植蔬菜,打理菜园倒不要紧,但按他的计划,附近是不适合大片开垦农田。 所以李寸心又另择了地,在种土豆和三七那块地的附近开垦了一片田出来,算上院子后头的,种了三亩苎麻。 众人纺线绩纱,大半年一点点累积,蒋贝贝织出的夏布越来越长,众人衣物的替换不再那么局促,冬衣虽还排不上号,夏装、毛巾、窗纱这些却是有了用的。 开 春后,太史桓那间单人住的屋子就修得差不多了,给那新来的七人修的三间屋子也在春夏交替之际竣工。 至此,众人竹屋更新的工作彻底告一段落,在土坯屋子前头,是一排漂漂亮亮的砖房,仔细瞧样式还各有不同。 夕阳的光照下来,在屋瓦上镀了一层金辉,炊烟袅袅,疏密有度的十来间房屋让这里真正的有了村落的气息。 众人每每远远看见那一排屋子,都觉得心潮澎湃,这一砖一瓦都是自己亲手码起来的,生出了感情。这块地方不再像是刺入身体的异物,让自己疼痛难忍,它逐渐与身体融合,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让众人得到了平静。 但众人基建的工作却还未停下,体内血脉的力量彻底觉醒,越来越顺手的泥瓦工作让众人有些意犹未尽。 赵蓬莱开始规划修建近处的榨油工坊,以及在距离村子东边一段距离的地方修建厂房,做鸡和猪的养殖工厂。 时值初夏,离许印一行人外出已有一段时候。众人没有日历表,记不得准确的天数,只有盯着农事的李寸心估摸那一行人出去有两三个月了。 这对于他们上次西行的时间来说,多了一倍有余,现在出去的五人连个人影都没有,说不担心是假的,可他们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好在他们的野心开了头,想要办的事多,每天都忙乱得很,闲不下来,也就不会对五人的遭遇胡思乱想,众人也不寄希望于五人能带回什么好东西、好消息,只在心底期盼五人能早早平安归家。 天气逐渐升温,李寸心收了麦子后,在田边放了一把火,燃烧草木发出的烟灰味道笼罩了村子好几天,将这初夏变得更加燥热。 众人决定开荒,再度增加耕田,这次增地的范围不小。 路上多是荒草,有一片树林,要一点点锄草太麻烦,要到这边开采树木,移平树林,那更是舍近求远,耗力巨大。 古人没有现代机械,在草木旺盛之地开垦荒地,最便捷的就是烧林开荒,是以有了刀耕火种这个词,烧过的草木落在地里还能充作肥料。 这边成片成片的树林灌木荒草,要在这里开出一片生存地来,唯有丢一把火来得最快。 只是在夏天,草木正值青绿,这火不太好起,好在天气热,李寸心又堆了不少草料,腾起的火舌将草木卷进去,不一会儿火舌舌尖冒出一股黑烟。 这是头次烧林开荒,后头到秋天还得有一次。 李寸心想多种些棉花下去,好让今年布料里能填充棉花,做成棉衣以过冬,而夏天的晚稻种植也要增量。 即便去年晚稻种植之前,文宓四人就已到来,众人考虑着人口增加,再度开荒,甚至预估新一轮的水稻种植前还会来人,将这些人的口粮给预算了进去,而多开了几亩田。 他们料准了,他们遇见了这七人,因为去年多种的粮食,而让今年多了七张口,还能吃饱。 但这在李寸心眼里还是不够的,因为细算下来,到深秋收获,他们剩余的粮食恐怕不足两石。 他们没有存粮,这是要命的,如果遇上险情,遇上人员暴涨,众人就得节衣缩食,极端情况下甚至要回到以前忍饥挨饿的日子。 所以即便李寸心要开的田远超过了众人需要的量,随之而来的不单是开荒、插秧这两项任务负重过累,灌溉、收割、运输、粮食加工等问题让种地的活量成倍增长,他们可能要像建房时一样苦,一样累,甚至更苦更累,众人虽有一两声疑问,却无反对。 众人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居安思危,心里都能体会。 现在累些,总好过意外状况来临时,空着肚子抱佛脚。 火是傍晚放的,初时没烧起来,将树木引燃后,连成了一片,哔哔啵啵,把天都映得红通通的 ,黑烟直卷上空,到了夜里,更加醒目。 烧了一晚,第二天还有余火,动静不小,村子里的那股狼烟望尘莫及。 正因如此,这股动静能吸引来荒野中的目光。他们未注意到狼烟,但注意到了这片烧得天如红翡的耕火。 许印一行人还未回来,村子里就又找来了新人,先找来了三人,二女一男,后又找来了两个男人。 前头三人在夜里看见那片大火,原也是抱着个侥幸的心理过来瞧瞧,往这个方向靠近,后来火虽熄了,却能靠天上那一束狼烟引路。 找到村子时,看着那片砖瓦房,傻在了原地,当即嚎啕大哭,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烟,还身处在地球的某个角落。 后来被戳破了幻想,跌回现实,忍不住崩溃,胡乱抱住李寸心几个人,好几天才缓过劲来。 这三人天赋里头,一人狩猎,一人厨师,一人成衣。 三人到后没几天,那两个男人也找了来,骨架看起来不小,应该是身高体壮的,现在饿得像条瘦竹竿,也就比当初的于木阳好上两分。 两个男人比三人哭得还要悲痛,一边泪如走珠一边喝粥,两不耽误。 这两人天赋,一人工具,一人颜料,如若不是两人懂点野外求生的知识,撑不到现在。 越到后头,天赋重复的越是多,这是众人早有预料的。 李寸心发觉其中重复率高的以狩猎为主,现在想来,穿越到这片世界来,还是不乏人保有理智,选择了较为适合在野外生存的天赋。 天赋颜料暂时用处不大,但天赋成衣本质上就是裁缝,李寸心遇上这么个天赋,心里也很欢喜,有了这姑娘,蒋贝贝的压力就能减轻些了。 新屋后头的那几间土坯屋和竹屋已经搬空了,众人都搬到了新屋住,虽然家具还未添置齐全,但起码一张床是有的。 李寸心将这五人安置在了土坯屋那头暂时住着,和赵蓬莱于木阳商议着新一轮的房屋建设的时候,许印一行人终于在众人的牵挂中回了家。 在林子里找木材的夏晴和宁一葵最先发现一行人,惊喜万分,来不及上前慰问,便迫不及待跑回村子,将这好消息告诉给众人。 李寸心忙和施工地上一行人一起迎了出去。 当先的许印胡子拉碴,头发过鬓,能一把扎起来,灰头土脸,满脸疲倦,和他一道的几个人精神状态只会比他给差,连牛驴都蔫头耷脑的。 “许叔!” 探索归来的几人抬起头来,看到不远处的屋子,见到众人关切的迎过来,心里一热,神经兴奋起来,眼里发出光亮。 “怎么样,路上还顺利吗?没有谁受伤吧?”李寸心问道。 许印微微一笑,“一路上还算安全,大伙都没事。” 李寸心松了口气,高兴地扬起声音,“走,云琇和安宁在做饭,听到你们回来,正要去捉鸡,做大餐犒劳你们,给你们好好补补,也不知道你们路上有没有饿着。对了,我们村子又添了五口人,安宁就是其中一个,她的天赋也是厨师,现在厨房里一向是云琇和她忙活。你们这一趟离开太久了,这期间发生了不少事。” 李寸心和许印在前头走,一行人跟在后头,许印说道:“我们在路上也遇上两个人。” 许印向后头招呼了一声,两个男人小跑到前头来,微微鞠了一躬,叫道:“村长。” 李寸心点点头笑道:“你们好。” 许印向众人介绍这两人名姓,如何遇见的两人。 众人得知这两人天赋是工艺木匠和石匠,虽然和众人天赋重叠,但不妨碍众人为村子多添了两人而高兴。 一行人回到新屋前头,李寸心向归来的几人说道:“你们先去洗漱,洗漱完了,云琇她们饭 也该做得差不多了,吃完饭你们什么也不用管,只管回屋睡觉休息。” 许印把李寸心引到板车前,说道:“先不急,太史桓找到一些种子,你先来看看能不能用。” 李寸心这才注意到众人拖回来的板车。板车后半部分高高隆起,上边覆盖了一层似芭蕉叶阔大叶片,绳索困得密,从叶片缝隙中可以窥见里边或锈红或黑色的矿石。银黑相间,发出金属光泽的海绵铁被捆成了一串,系在叶片上的绳索上。 板车前半部分铺了一层泥土,泥土发黑,看上去十分肥沃,土上一从绿色的,粗看像是杂草,蔫蔫的要死不活。 李寸心凑上前去,仔细一瞧,是辣椒和大蒜。 许印说道:“我们按你说的,挖了整个植株后栽培在土里。” 李寸心拿手碰了碰土,皱着鼻子眉毛,细眯了眼,一副不忍直视地瞅着那土里弯垂枯黄的蒜苗和辣椒叶子。 许印说道:“……就是缺乏些经验,没照顾好,有些枯了,也不知道是缺了什么。” 李寸心无奈道:“你们照顾得太好了,水浇得太多,要把它们淹死了。”还好这板车底下有缝漏水。 “能救得活吗?”许印忙道:“我们把蒜头和长出来的辣椒取了一点另外放着,蒜头干巴巴的,那辣椒有点烂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李寸心道:“应该不成问题。” “还有你要的那铁矿山上核桃树的枝条。”许印将存放在沙土里的一捆核桃枝条挖了出来,“切口用蜂蜡封住了。” 李寸心叫来白羚,白羚接过枝条看了看,欢喜地朝她点了点头。 探索队的五人到这时心里头松了口气,没白忙活。 太史桓忙从罐子里抽出来一物,递到李寸心面前,说道:“还有这。就捡到几条枯瓜,没见到它的植株,你看看能不能用。” 李寸心接在手里,扬了扬眉表示自己的意外。 这是一条丝瓜,已经老得表皮黄透了,一捏就碎,剥去表皮后,就剩里头像海绵一样的丝瓜络。 李寸心心想:云琇有洗碗刷了。 这东西还能用来像浴球一样搓澡,她听说还有用丝瓜络做鞋垫的。 李寸心撕开了头,抖着丝瓜络,里头簌簌作响,几粒黑籽从里头被抖了出来。她捏着一粒丝瓜籽瞧了瞧,不出意外是能种出来的。她垂头看着另一手里的丝瓜络,这一条丝瓜里的籽倒出来估计得有小半碗了。 太史桓问道:“怎么样?” 怎么样? 他们以后能多添一碗菜,丝瓜炒鸡蛋。 李寸心说道:“不错。” 太史桓巴巴望着她。 李寸心意会,“你的屋子已经修好了,自己去瞧瞧吧。” 太史桓兴奋地叫了一声,撒丫子往自己新屋跑。 许印说道:“其实路上我们还遇见一处石灰石矿山。” “真的?!”河滩上的石灰石要被他们薅完了,能有一处地方提供石矿,再好不过,不用为建材发愁了! 李寸心去看赵蓬莱,果然见赵蓬莱激动得像要哭出来。 “其实离这不远,有脚力来回不过两天,我们这次出去,从启程开始每隔一段路便要停下休息几天,在周边探索,也是为此,这一趟走了这么久。”许印说道:“只是可能以咱们目前的人力来说,开采石矿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寸心不以为意,她兴致不减,高兴地说道:“办法总比困难多,有总比没有好。” 这第一次的外出探索,许印等人想的就是不能出师不利,容易杀士气,让之后的外出探索气势低迷。他们这一次盐要取铁要拿,地图得画,新农作物的种子死活也得找到一种带回去! 这 种斗志的加持下,众人过的虽苦,但战绩斐然,得了个开门红。 其中成果远出李寸心一众人的预料,也就此奠定了探索车队良好发展的基础。 第53章 第 53 章 李寸心让许印一行人将货物就这么放着, 什么也不要管,把他们撵回了自己新屋里洗漱换衣,又领着新来的两人去了后头的旧屋, 给两人安排住处。 后头土坯屋竹屋和茅草屋连成一片, 众人搬去新屋后, 这里就空了出来,正好能做为新添人口的暂时居所。 李寸心将这两人介绍给前段时候寻着耕火找来的五人认识。 原本这五人还因为来不久, 对这个地方不熟悉而格外客气拘谨,什么事都抢着做,别人站着, 他们不好意思坐着,人绷着,好似生怕一闲下来就有人说他们懒。 现在有了比他们还晚到的新人, 心态转变, 显得从容老道, 将心比心, 顿生怜爱之心, 也有对于自己‘资历’深了那么一点的小得意,对两人很是照顾, 怕两人不自在,主动寻找话题, 避免沉默尴尬。 七人相谈甚欢。李寸心往前头新屋走过去,一路若有所思, 眼里看到前头有东西挡着,但脑子没法二用, 直挺挺撞过去。 颜柏玉往后退了一步, 好笑道:“想什么呢, 这么出神?” “柏玉。”李寸心掩饰尴尬似的笑笑,怎么每次出糗都能撞见她。 李寸心一转眼看到赵蓬莱也在边上,心里那点窘迫抛到了脑后,她向两人道:“我在想啊,看着我们住着新屋,新来的那些人住着土坯屋和竹屋,心里会不会不舒服。” 赵蓬莱不以为意,笑道:“有的住就不错了,他们这几个来之前有没有屋子住都还不一定呢,还挑这些。” 颜柏玉沉吟片刻,说道:“寸心担心的不是没有道理。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怕大家一起苦一起穷,怕自己苦别人好,看着扎眼。现在我们人少,问题不显眼,要是以后人多了,村子条件更好,所有人都住着干净敞亮的砖房,就那么两三人要缩在低矮闷黑的土坯房里,落差太大,他们心里能好受?” 李寸心张了张口,又给闭上了,她其实没想这么深…… 赵蓬莱板起脸来,肃然道:“那这也是我们自己一砖一瓦流了多少汗垒起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再说也不是让他们一辈子住土坯屋里,房子我们可以帮他建,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升米恩,斗米仇,谁要是不服气,吃白食还嫌东嫌西,就给他把碗摔了!” 颜柏玉面色平淡,“话是这么说,但我们如果有能力避免这样的情况,又何必去试探人性,提高村子里的生活条件,也不失为笼络新来的人人心的一种手段。” 赵蓬莱一怔,他这一年也是见证了众人有多辛苦,才在房子这件事上这样不容沙子,颜柏玉的话似一泓清泉洗净灵台,他缓过神来,冷静下来,目光隐晦地瞥了李寸心一眼后,对颜柏玉叹道:“你说的是。”随即向李寸心笑道:“村长有没有什么办法?” 李寸心还在琢磨两个人的话,说道:“要是得时时预建几间房子空置着,专留给新来的人,未免太费力,就像蓬莱说的,大家的房子都是自己建的,我们可以帮忙,但不能白给人房子,得来的太容易,别人也不会珍惜。我们可以新修一个,嗯……客栈旅馆这样的地方,房间多,只要走道不要客厅,嗯,暂时给他们提供落脚的地方。” 赵蓬莱笑道:“我猜你要这样说,我也想着安排修建一间宿舍类的建筑,容纳人多,单人单间,或者是双人间,住屋条件至少比土坯屋要好,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空出人手来让我用。” 李寸心想了想,“再过两天要插秧了,插完秧以后再谈吧。” 于木阳在新屋后门处向李寸心招手,叫道:“村长,板车给你拉过来了。” 李寸心向那头望了一眼,说道:“我先过去看看。”土坯屋后头的菜园已经不够她种了,而且离得又远,她便打算把新屋后头也开一片菜园 出来,前段时候已经翻了土,现在正好把那车上的辣椒苗暂时移栽进去。 李寸心离开以后,颜柏玉和赵蓬莱的目光随着她而去,赵蓬莱一改轻快的语气,将声音压低了些,对颜柏玉道:“你刚才说的,我也想过。” 颜柏玉说道:“我知道,你修那间村长屋子的时候就有这意思了。” 赵蓬莱笑了笑,生出几分和聪明人谈话的愉悦,经不住把闷在心头的话吐出,“人越来越多,说不准这里将会有上百人,上千人。一个小社会啊,人员复杂,我们这个村长,不一定有这气魄镇得住场,她不是个果敢杀伐,能开疆拓土的雄主,倒有几分做太平盛世里头贤君的气质。” 颜柏玉斜睨了他一眼,纠正道:“民主社会。” “打个比方而已。”赵蓬莱笑笑:“村子发展下去,阶级和权力的产生是必然的,你心里清楚。” 颜柏玉淡然道:“我们活不活的到那时候也说不准。” “……”赵蓬莱没见过这么咒自己的。“是,说不准,往后什么样难说。我就想着自己活一天,能过一天太平日子,修我的房,建我的屋。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村子要想平稳,少不了文明规则,精神秩序的建立。我敢说,规则建立与实行,以我们村长这个人的脾性或许拿不起来,但在精神信仰这一块的建设上,没人比她更合适来做这个精神支柱,做这支定心剂。” 颜柏玉和赵蓬莱的盘算大差不差。 现代人来到这个一无所有的异世界,衣食住行从天到地的落差,以及亲朋好友的永难相见,让众人精神世界破了个稀碎,众人就是那只破壳的雏鸟,是那个在吊桥上瑟瑟发抖不敢挪步的人。 颜柏玉想让李寸心来做这个雏鸟看见的第一个活物,领着吊桥上的人出险境的人。 赵蓬莱的声音幽幽传来,“她心好,不会整什么幺蛾子,只要她坐稳这个村长的位置,我们啊,就不至于把人皮囫囵个的拔下来,露出里面丑恶的一面,一些小打小闹的矛盾伤不了筋骨,生活能平稳和气的过下去。” 颜柏玉轻笑道:“你以前不是也想当村长么?” 赵蓬莱手抵在嘴边咳了两声,“积极向上是我做事的风格,有机会当然要争取一下,不过我现在想想,觉得这样也挺好,没那么多烦心事,天塌下来了有高个顶着。”实则是他心里有规划,有发展方略,他担心别人来做这个村长,碍了他手脚不说,还要指手画脚插手房屋建设上的事,那不如自己掌握话语权,说怎么搞就怎么搞。 但李寸心足够尊重他的建议不说,还让他尝到了一点不管家的甜头。村长要处理的七七八八的琐事他不用管,建材没了找村长催,人手没了找村长要,粮食不用操心,后勤全扔给村长,他就只管村子建设,少掉不少头发。 他自己也多少受了一点他所提的精神建设的影响,以前还有点别样的心思,现在对李寸心精神上有了点依赖,生不出亵渎的心了。 厨房那头有人在叫“饭好了”,两人歇了话头,过去帮忙。 众人聚在新屋里,三十来个人,挤着坐也坐不下了,还好一早蒋贝贝为了做事方便,已经把织机搬到她的屋子那头去了,众人找来两张桌子一拼,在旁边又起了一桌。 赵蓬莱当初就是考虑到众人会常在村长屋子聚集,将堂屋修得宽大,如今两桌三十多个人也容得下,但现在心底里还是将食堂的修建纳入了考量范围。 众人美餐一顿,远行归来的几个人都回屋去休息了,李寸心见天色还早,把许印他们带回来的罐子提了过来,又拿过来几个粗口杯,去蒋贝贝那裁了一点夏布。 罐子里是许印等人收集的辣椒和蒜头,他们不仅将苗连株带土整块的挖了种在车上管束的泥土里,为了以防万一还摘了不少辣椒和蒜 头封存在陶罐里。 那蒜头是紫皮蒜头,个头不算大,不少蒜瓣都萎缩了,李寸心也不管,将每个蒜瓣顶上削去一点,将整头蒜放在了粗口杯杯口上,粗口杯里装了大半水,蒜长根须的地方恰好浸在了水里。 辣椒是细长的红椒,外形像是小米椒,有不少蔫了。 李寸心盘腿坐在地砖上,把一方手帕大小的夏布摊在椅子上,将这辣椒肉剖开,小心的将里头的辣椒籽给挑出来放到夏布上。 夏晴在她旁边帮忙,徒手撕破辣椒,里头很浓烈的辣味溢出来,把她呛得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一边将辣椒籽挤到夏布上,一边说道:“这辣椒看起来味很足啊,云琇要高兴了。” 李寸心笑道:“今年能收多少还不一定呢。”那移栽的苗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她看那大蒜长得差不多,一□□果然蒜头长出来了,直接收割了没移栽,那辣椒苗上膨果不多,挂着两条青绿细长的辣椒也没转色,她便没摘收,移栽到了后院新开的菜地里。 而现在育种育苗开始种植,时间又太晚了,大蒜倒不要紧,辣椒和丝瓜都喜热喜光晒,等到植株开花结果的时候,差不多到秋天了,气温开始下降,白天开始缩短,膨果的概率就没那么高了。 李寸心不过一念之间心里转过几道弯,她叹了口气,“只希望今年的秋天也像以前一样热一点吧。” 夏晴在一边嘶气,“我怎么觉得手有点疼?” 李寸心顺眼看向夏晴,云琇颜柏玉几个人清洗了锅碗回来,原本相约着要去蒋贝贝那边帮忙捻线的,路过村长屋子,看到夏晴和李寸心蹲在椅子前边,旁边放满了瓶瓶罐罐,好奇的进来看了一眼。 云琇惊叫道:“哎呀,你怎么赤手捏辣椒啊。” 夏晴疑惑道:“啊?” 李寸心忽然有点心虚,“……”抿了抿嘴,心虚的眼神瞟向另一边,正好瞧见颜柏玉略带笑意的觑了她一眼后,把目光望向了云琇。 夏晴手上沾满了红辣椒残留的果肉,一些汁水还留在手指背上。几个人隔得老远都闻得到辣椒呛人的辣味,可想而知这辣椒威力有多大。 夏晴还一脸茫然,足以见她是完全不下厨房的人,即便是到了这个世界和云琇一起生活,给她打下手,可在此之前,他们还没找到辣椒,她并不知道赤手剥辣椒是怎样的狠人行为。 云琇拉着她的胳膊,说道:“这辣椒辣手的,沾到手像火烧一样,快去洗手。” 云琇不说还好,一说夏晴手上痛感就变得明显具体起来,整双手火烧火燎,有非常明显的灼痛感,把夏晴的眼泪一下子给逼出来了,惨兮兮道:“云琇,我手背好痛。”手掌倒能忍受,手背却显得娇嫩许多,那种感觉真是钝痛刺痛难以比拟的。 云琇安慰道:“手泡在凉水里会好些,慢慢的就会消下去的。”说完一扭头瞪着李寸心,“村长,你怎么不告诉她不能这么捏辣椒。”她想李寸心种田,又自己做饭,还能不知道这辣椒是个什么德行? “额……”李寸心弱弱地说道:“我忘了。” “你——”云琇瞪眼一瞧,好嘛,不怪这人能忘了,李寸心自个儿也徒手捏着半只辣椒,手上沾了不少辣椒汁。 “对不起……”李寸心道,她一做起事情来,就容易投入进去,没法一心两用,很难注意到周边的情况。 夏晴抽了抽鼻子,觉得鼻子上也火烧似的,闪着泪眼,问李寸心道:“你怎么没事?” 李寸心笑道:“可能是因为我手上的皮厚吧。” 云琇没脾气了,哭笑不得,忙牵着夏晴去洗手。 众人散去后,颜柏玉望着李寸心那双手,那真不像是个二十多岁人的手,整双手粗糙布满老茧,手上有不少疤痕,就如李寸心所说,那双 手看上去就觉得皮很厚,她瞟了眼李寸心发红的手掌,问道:“真不痛?” 李寸心抬起头望见颜柏玉明亮的眼睛,咧嘴一笑,“一点点。” 颜柏玉无奈地叹了口气,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她旁边,拿过辣椒来帮她剥,“你不是在蒋贝贝那裁了点布过来么,怎么不用着遮掩一下。” 李寸心说道:“这夏布缝隙大,又不是橡胶手套能防水,其实用处不大,辣椒汁水一渗过来,一样会沾到手上,而且拿着做事不方便,倒不如早剥完早了事。先前我处理蒜头的时候夏晴没过来,我就忘了这一茬了,诶,你别碰,小心等一会儿变得和夏晴一样。” 颜柏玉手上依旧没放下,“你觉得我会像她一样哭鼻子?” 李寸心看向颜柏玉的眉眼,她觉得这个人很有气势,不像是会轻易掉泪的样子,“辣椒沾在手上不舒服呀。” 颜柏玉只是淡淡道:“没事。” 李寸心看见颜柏玉将那辣椒肉剥开挤出辣椒籽来,辣椒汁沾在手上,显得颜柏玉手白,她心里惋惜起来,之前颜柏玉的手很好看,但在繁重的活计下,再好看的手也会变得粗糙,如果有条件,她其实挺想保留颜柏玉这份美丽华贵,就像不想拿着夜光杯去盛装污水,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没办法。 他们得活下去,顾不上那些风花雪月。她心里难免有遗憾。 不过她也有点高兴,有人陪着她干活,她高兴,见劝不动颜柏玉,也就不再劝了。 李寸心将这辣椒籽全剥了出来后,倒进了水杯里,李寸心便忙催着颜柏玉去洗手。颜柏玉道:“一起去。” 两人去后头打水洗手,夏晴还在泡水,可即使把手泡在水里,也抑制不住手上的痛感,便泡一会儿,拿出来一会儿,以其中落差来缓解不适感。 夏晴的手背已经变得通红,忍不住幽怨地直往李寸心身上瞅,可递眼神给李寸心想要表达自己为劳动牺牲,双手工伤的苦闷心情时也不能够,中间隔了个颜柏玉,她的目光传递不过去,两人洗完了手便回前头去了,她心里那个气呀,愤懑不平,转头哼哼唧唧向云琇撒娇。 李寸心和颜柏玉回到前头后,没歇下,又接着处理那些黑色的丝瓜籽,为了能让种子浸水快速发芽,她避开胚芽将瓜籽圆头切了一点口子,一个个处理,忙活半天才算完。 种这些东西时间算晚了,她只得能快一点就快一点,希望今年也有个好天气。 第54章 第 54 章 不得不说这新来的七个人来的也真是时候, 赶上了他们开荒插秧,虽然多添了七张口,但也多了七个劳力, 众人肩上开荒的担子也就减轻了些。 到了农时, 什么活都得给农耕让路,除了管后勤的, 众人都得下地干活。 开垦农田倒不是最累的,累的是挖引水渠和插秧,白天出去抬头挺胸,晚上回来就得直不起腰。 于木阳耷拉个脑袋, 半死不活地叫道:“村长。” 许印瞥了他一眼,“好好说话。” “哥, 我实在没力气了, 建房子都没这么累过。”于木阳摆了摆手。“我就想说,咱别挖了成不成,我觉得现在的田种出来就够咱们吃了。” “种多少吃多少?”赵蓬莱说道:“你个猪脑子,不屯粮, 来个灾年怎么办?还是说你愿意从现在开始节衣缩食省粮食。” 于木阳提起一口气,“我——”又塌了下去。 李寸心提起精神来, 笑着向于木阳安慰道:“按今天这个效率, 再有两天就能挖完了。” 众人欲哭无泪,这挖完了水渠还得灌溉插秧咧。 真是能把人累哭, 一边哭, 活还是得一边干,汗水滑到眼睛里, 混着眼泪辣得人睁不开眼, 看着叫人伤心, 可这也没办法。 李寸心只有安慰众人说:“开头是要难一些,以后就好了。” 众人派了于木阳这个馋鬼到她这来哼哼今年要杀猪,她也没忍心拒绝。 差不多也是去年这个时候,许印颜柏玉文宓三个人找到了猪群的老巢,抓了八只没成年的小猪回来,算上之前那头养大了没宰的小花猪,一共九头。 原先是一个猪圈,现在修了三个,牲畜公母一向是分开饲养,以避免争夺交/配权引起的搏斗损伤,怀孕了的母猪也得分开,以避免受到冲撞而导致流产。 最大的和最小的那两头猪都已经怀了崽,猪怀崽得下一窝,少说得有五六只,多的十来只也是有的。 周浣观察母猪胎动后,笃定地告诉她说,这两胎都能产十头左右。 李寸心没怀疑周浣天赋所带来的经验,她在心里算了算,就算保底产崽都是十头,只要把猪安全养到生产,刨除下的死胎以及养不活夭折了的,他们少说也能添十一二头猪了,这么想想,宰一头猪也没什么。 而且他们还有鸡圈,周浣养得用心,孵出的小鸡成活率能达到九成,许印他们出去捕猎的时候,最常带回来的就是兔子和鸡,鸡如果还活着,又是公的,就会留着做种,养殖便是这样,一个圈中繁殖久了,就得换个公种,以避免近亲繁殖,成活率低、疾病多。 这繁殖里边最有意思的事还得属他们把鸡放养出去的时候,会有野外的鸡主动找过来对他们家母鸡求偶示爱。 动物繁殖喜欢强壮健美的母体,被圈养得体型肥硕、羽毛黑亮光滑的母鸡格外吸引鸡。 当初带过来的十几只成年的鸡以及十几只鸡仔,周浣养了三轮,即便是众人这两年来没少宰鸡,现在也有五十来只成年活鸡。 这是周浣的功劳,为此她也没少操心,村子里的牲畜除了鸡鹅猪,还有兔子驴牛,喂养的活繁琐,光割牧草就累死人,还得时时打扫圈舍,保持牲畜居所的干净整洁,又得帮李寸心堆肥,虽然众人腾出手来了会去帮她,也有颜柏玉时常给她打下手,但总的来说大部分的担子还是压在她一个人的肩上,她也不辱使命,对这些牲畜的饲养繁殖一个不落。 李寸心和赵蓬莱已经算好了,把新来的几个人房子修好后,就去东边选定的位置把养殖场建设出来,一来圈舍增大以后,可以扩大生产规模,二来给牲畜提供更清洁敞亮的环境,对于牲畜来说生养好,对于周浣来说管理起来也方便。 想到周浣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众人便商量着让颜柏玉暂时过去帮忙。 众人苦熬死熬,总算是把农时熬了过去,歇了两天,缓了点元气过来,转过头回田里一看。 漠漠水田,鹳鸟低飞,绿禾轻摆。 众人便又感到一切没有白费,都是值得的。 众人没有立即转投到下一阶段的基建计划中,而是留下了一段时间缓冲。 一来虽然去年建房时就备足了砖瓦,并且一边建屋一边烧砖,但屋子建到后头砖瓦仍然供不应求,现在他们得留出些时候给于木阳准备砖瓦,二来带回来的铁矿得精练锻造,让它派上用场,三来现在又多了不少人,桌椅这些得添置了,一直缺着的各种盆桶箱笼橱柜也得扩大生产,众人尝到板车运载货物的甜头,更想多加几辆板车货车,还有狄婉玲一直心心念念用来榨油的榨床,眼看着油桐树又要结果了,要不是现在多添了两个木匠,那个天赋是造船的也能当木匠使,就众人在耳边这么个念叨法,能把夏晴和宁一葵两个人逼疯…… 众人各有各的活计,李寸心也有自己的菜园要打理。 辣椒的苗已经移栽了,水培的大蒜切口长出一株青绿的蒜苗,底部也已经长出了根须,种进地里后,把菜园的北边就占满了。 阳光明晃晃的,蝉鸣一阵接着一阵,就没歇过气,李寸心带着草帽,蹲在院子的泥地上扎架子,好让丝瓜藤有地方攀爬,地里那丝瓜的叶子像爬山虎一样,已经长出一截藤蔓了。 苗炳在菜园西边帮着扎篱笆,种在菜园边上的丝瓜能顺着篱笆往上爬,他刚想问李寸心篱笆扎成这样行不行,一抬头,李寸心已经起身从后门往前头去了。 李寸心和颜柏玉隔壁的屋子就是云琇和夏晴的,云夏两人的屋前时众人新搭的厨房,那是个扎实的棚子,是在修新厨房之前搭出来临时用的,没想到效果极好。 因为棚子四面通透无墙,靠棚子东边是一排置物架,存放着碗罐,北边是半人高码得齐整似堵墙的木材,西边是流水台和灶台,即便是放着两口水缸,这里也格外宽敞,活动方便,三四个人在里头一起忙活也不觉得拥挤,通风不闷热,烟气散得快。 云琇正在砧板边切土豆丝,李寸心径直走到水缸边,揭开遮盖,舀了一瓢水出来,淋在右手上。 云琇回头瞟了一眼,“你的丝瓜架子搭好了?” 李寸心说道:“还差一点。” 颜柏玉从前头过来,走到棚子北边的进口,流水台下边放了一只竹篓,是专门放一些厨余垃圾的,如一些土豆皮白菜头萝卜头,因为人多,菜量大,用不了多久就能装满一篓,周浣会将这些拿去剁碎了喂猪。 颜柏玉原本是来帮周浣拿竹篓的,看见水缸边的李寸心,“你手怎么了?” 李寸心将水瓢放回缸里,盖上缸盖,把湿淋淋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扎架子的时候没注意割了条口子。” 云琇放下菜刀,回身正眼瞧时,惊呼道:“你衣服上怎么有血啊!” 李寸心把手抬起来一看,伤口遭水冲洗过后,没一会儿就冒出血来,“擦手的时候沾上去的吧。”还是湿的。 那伤口在指腹看着不大不深,细细长长一条,血流出来能滴滴答答往下落,李寸心拿手压着。 云琇看见血不舒服,失措道:“去上点药吧,他们前两天不是磨了三七粉放罐子里存着吗,哪放着在?” 三十多个人,干活的时候难免有个跌打损伤,不过他们这些人倒还是幸运的,都是些淤青红肿,过几天就消了,但众人碰刀具的不少,众人为了以防个流血情况,把那三七磨了一小罐粉保存起来,准备需要时外敷。 颜柏玉过来说道:“放在我们那边。” 李寸心道:“用不着 ,就一条小口子……” 云琇回颜柏玉的话道:“哦,对对对,扯点贝贝姐的夏布做纱布。” 李寸心道:“再过一会儿都凝血结痂了。” 颜柏玉瞥了她一眼,抓起她的手腕就拉着回旁边的屋子去了,一路走一路对云琇说:“云琇,叫个人把竹篓给周浣送过去。” “好。” 颜柏玉拉着李寸心回了堂屋,“在这待着。” 李寸心老实站在堂屋里,捏着自己伤口玩,按了一会儿,伤口已经有点沾粘了,血水的颜色变得很淡。 颜柏玉拿着小罐和一尺长细长夏布出来。 李寸心笑道:“真不用。”她是真觉得没所谓,这点伤口不痛不痒的,放着不管自己就会结痂,但她仍然老实待在屋子里,仍然只是口头客气着不用,却不实质地去阻拦颜柏玉。 因为她享受这种被人关怀紧张的感觉,那种即便是一点小伤口也被人在乎注意的感觉真好。 当初在森林救柳错金,磕伤了下巴也是,但那时两人认识不久,李寸心会觉得颜柏玉的行为里暗含了一分因为认识不久而产生的客气关照。 她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时就见过有太多人因为熟悉而忽略了身边人的感受,他们对待陌生人比对待熟人还要仔细。 现在已经是第三年了,她们已经算是熟识了,但颜柏玉待人依旧仔细,这便与刚开始以为的礼貌以为的客气不同,她让人体会到真诚。 所以颜柏玉叫伸手的时候,李寸心乖乖的伸了手,颜柏玉拿着小木勺挑了勺三七粉一点点洒在李寸心伤口上,放下罐子后,要把李寸心伤口包扎起来。 这时候李寸心开始躲了,“哎呀,不要不要,敷点药就好了,这么热的天包扎,汗一出来反而不好结痂,这样挺好,就这样。” 颜柏玉叹了口气,觉得李寸心说得有几分道理,也就没强求,将药罐收了起来。 李寸心说道:“我到头后干活去了,有事叫我。” 颜柏玉放下东西,跟了上去。李寸心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你跟过来干嘛?还有事?” “干活。” “你到这来干什么活,你不是要给浣浣姐送厨余垃圾过去嘛?” “叫了人帮忙,我先帮你搭丝瓜架子。” “我一个人就成了,再说还有苗炳呢。” “你手上有伤,做事不方便。” “就是条口子,又不是断了……大不了干活的时候翘起来嘛。” “多一个人,早点做完。” “你不会。” “你教我。” “嘿嘿,那行。” 第55章 第 55 章 日子转眼就快入秋, 众人带回的铁矿已经熔炼锻造,一部分补充农具,一部分补充工具, 剩余的铸了三口大锅。 其中一口匀给了狄婉玲,将榨油的事给提上日程。林子里有油桐和乌桕, 板车的车轴需要油润滑, 家具需要上油做保护层, 他们的蜡烛也因为人多而变得不够用了,白蜡虫不好找, 现下李寸心压根没时候和闲心慢慢的去野外找白蜡虫, 虽然这白蜡虫也能养,但她不会,等到会的人来了,又找不见白蜡虫了,属实是有心栽花花不开,她便将目光转移到乌桕身上,既然虫白蜡找不到,那就榨乌桕种子, 皮油可以做蜡烛, 子油能做油灯。 总之不能缺照明工具, 不能到了夜里就睁眼瞎。 为此夏晴一行人从农忙过后就开始施工, 木料不难找, 这里缸粗的树木遍地,十多人合抱几百年的老树也不罕见,难的是运输。不过它大也有大的好处, 夏晴一行人好规划。 柳错金一行人把铁锅铸起时, 夏晴一行人已经把榨油的器具折腾好了。 榨油的作坊选在狄婉玲她们五人的屋子前头, 隔了条马路宽,屋子不设墙壁,只垂着两尺长的竹帘,屋内宽敞,榨油的器具在屋中央放着,一边的还有两台石磨,一台石碾子。 入秋后,众人便兵分了两路,男人去施工地砌墙建屋,女人去林中采桐子。 桐子摘回来晒一晒后,就得开始碎壳,把里头的种仁剥出来。 夏晴几个人把圆簸箕和背篓拿到了李寸心和颜柏玉的屋子前头,两人这屋子大,屋子前头的空地也是最大最平坦整洁的。 每人身前一背篓桐子,一个用来装种仁的圆簸箕,在空地上围坐成一圈,一边剥种仁,一边说笑。 颜柏玉从后头喂完牲口回来,“寸心呢?” 柳错金回头来说,“村长说去田里看看。” 颜柏玉进屋换了草鞋,听到屋外头夏晴的声音,“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田里头怎么样?” “我是回来拿东西的,等会儿还得回田里去。” 颜柏玉刚出来,走到门口,看见李寸心站在剥桐子的女人们边上,往中间放着的桐子张望。 李寸心顺手拿起最近的夏晴面前的竹篓,将里边的桐子全倒了出来。 夏晴叫道:“诶,你干嘛呀!” 李寸心将竹篓往底下抖了抖,把桐子倒干净了,笑道:“我要用,等会儿给你们带好东西回来。” “什么好东西?” 不待细问,李寸心一转身往厨房那头走了。没一会儿,众人又见李寸心折返回来,云琇在后头追了出来,叫道:“诶,我火剪!” 李寸心一手提着竹篓,一手拿着火剪,往前头跑得飞快,“我用一下,等会儿就还你。” 颜柏玉走出来,问众人道:“她这是干什么去了?” 夏晴笑道:“谁知道她,风风火火的。” 颜柏玉坐下来和众人一起剥桐子,手被外壳染得漆黑,屋前头有了点凉风,吹得众人很惬意,众人边闲聊边做事,没知觉间日头已慢慢下去。 云琇找过来道:“村长呢,还没回来?我还等着火剪夹柴生火做饭呢!” 颜柏玉道:“你先找根木棍应付吧,估计她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云琇说道:“不是,她拿把火剪到田里去干嘛呀,做什么用得到火剪呐?” 夏晴道:“她何止拿了把火剪,还提了只竹篓,看着像是去抓什么东西。” 柳错金怀疑道:“她不会去抓蛇了吧,田里不就那些东西么,要是鱼啊鸟啊什么的也用不到火剪啊……”说着声音就在众人聚集的目光低了下去。 颜柏玉皱着眉,夏晴五官扭了起来,以一种极不信 任的语气,“村长,村长也没这么莽吧……” 云琇沉着脸道:“难说。” 云琇看向颜柏玉,颜柏玉已经起身,“我去看看。” 正说着话,李寸心回来了,小腿和胳膊上沾着灰扑扑的泥巴。 她提着竹篓径直走过来,将竹篓往众人围坐的地方一放,用胳膊蹭了下额头的汗,仰着笑脸,“看看我给你们抓了什么回来。”眸子闪闪,期待着众人脸上惊喜的表情。 离得最近的蒋贝贝和白羚惊叫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往远处躲,也不管旁边的是谁,拉着人胳膊直抖,吓得哭腔直冒,“蛇。” 众人本来就被蒋贝贝和柳错金的惊慌失措弄得心慌,这一听说是蛇,吓得连连后退。 颜柏玉面色凝重,反朝李寸心快步过来,走到李寸心身边一瞧,竹篓里的东西细细长长一条,背面青褐色,黄色肚腹上有斑点,交缠游动。 李寸心笑道:“是鳝鱼啦。” 云琇也走了过来,鳝鱼这东西,咋一瞧真挺像地里的土蛇,但仔细看还是有明显的差别,鳝鱼的头部尖锐,身躯没有蛇长而灵活,这竹篓里的要真是蛇,早缠成麻花,顺着竹篓攀缘出来了。 云琇忍不住一巴掌拍李寸心肩上,“是鳝鱼就说鳝鱼,卖什么关子,给我们吓够呛。” 李寸心道:“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 云琇提着竹篓颠了颠,粗略数了一下,得有十来条了,条条肥硕,她轻哼一声,“长得还挺好,够做一盘菜了。” 蒋贝贝几人即使知道这不是蛇,也因为它长得像蛇而不愿多看,怵是真怵,爆炒黄鳝上桌以后,香也是真的香。 三十多个人,吃饭分两边,这十来条鳝鱼做成菜要分两盘,每个人也就尝个鲜。 鳝鱼肉比一般鱼肉紧实,也没那么多刺,却又不像鸡肉那样有韧劲到难嚼,唯一的缺点就是肉少要捋脊骨。 于木阳问道:“村长,黄鳝不都晚上出来觅食吗?你搁哪抓的?” “稻田里。我堵在泥洞边上抓的,田里估计不止这些,应该是顺着引水渠过来的,等到了晚上能抓得更多。” 于木阳眼里一亮,兴奋道:“咱晚上点了火把提着篓子再去一趟。” 云琇白了他一眼,“要去你自己去,别整天撺掇她以身犯险。” 于木阳拿筷子一敲碗,“这怎么是以身犯险呢,这是为人民群众谋福利。” 颜柏玉眼神掠过来,“不止黄鳝晚上出没,一些蛇虫蚁兽也在晚上出没,要是被咬伤,甚至是被毒蛇咬了,你让谁来治?” 一边的王燃取笑于木阳道:“要是你被咬了没什么,要是村长被咬了,她们得扒了你的皮,兄弟,不上算,横竖你倒霉。”一句话说的旁边的人都起哄笑了。 李寸心原本蠢蠢欲动的心也在颜柏玉开口后冰冰凉凉的语气里一抖,在于木阳求助的目光里,只是冲他笑笑。 于木阳想找赵蓬莱求助,赵蓬莱只向着狄婉玲关切着榨油的事,哪管他。 王燃一扯于木阳胳膊,说道:“你这人脑袋怎么转不过弯来,你让村长去叫他们天赋狩猎的或者是贝贝用细麻绳给你编织几个捕鳝网出来不就成了,傍晚去放饵下网,等着鳝鱼自己钻,还用得着你深更半夜自己去抓?” “对啊!” 于木阳几口扒完饭,还没起身,在屋子外头剥桐子的李寸心就被人捷足先登了,狄婉玲过去找她商量榨油的事。 现在器具有了,桐子也剥了,还缺少人力,榨油是力气活,狄婉玲自然得向李寸心要人。 李寸心道:“你要谁?” 狄婉玲心里早盘算好了,张口就开始点将,“许叔、王燃、苗炳、林兆 。” “婉玲姐,你可真挑。”选了四个最壮实的。 “那活也是给大家干的,自然要挑好的。” “行!”李寸心拉长了语调。“我去给他们说。” 四人没多纠结便应允下来,隔了一天就没上工地了,而是跟着狄婉玲,听她吩咐做事。 蒸过的桐子仁已经过石碾磨碾成粉,四人学着她把粉末包成油饼,最后塞进榨具之中。 一整根榨木中空,一边放置油饼,一边塞进头尖尾粗的木楔,直至再无空间,一条木槌吊在房梁上,众人似敲钟一般,将木槌撞向木楔尾部,把木楔更深地顶进去,让木楔挤压油饼空间,以此榨油。 榨出的油顺着凹槽从下边流落,众人拿来陶盆盛装。 李寸心问道:“这就是桐油了?你们可以用来刷木料了?” 狄婉玲说道:“这是生桐油,一般用熟桐油刷木料,这个还得拿去熬制。” “嗷。” 几个来看热闹的不由得上去,好奇地想瞅一眼,只见那几包包着桐仁粉末的饼里真榨出了油来,盆里的液体金黄清亮,不由得想起以前家里做菜的食用油,吞了口唾沫。 他们现在吃的油脂是动物油脂,去年没杀猪,猪油早吃完了,兔油炼出来就那么一点,做饭的哪里舍得放。 虽然是在夏天,众人也因为体力消耗大而想要吃油荤,到了冬天就更别说了。 桐油是有毒的,吃不得,但好歹是油,众人看着这油外表,就不仅联想到菜籽油、大豆油,心里就痒,嘴里就馋。 太史桓蠕动了两下嘴巴,在众人目光威胁里,啧了下舌头,向李寸心说道:“村长,我想给你提件事。” “你说。” “我看到这桐油的时候想起来的,我想你能不能安排队伍过段时候再出去一趟,你看我们上次出去一趟就能带回这么多东西,这次再出去,指不定还能找到什么,要是找到油菜或者是大豆,就算是芝麻花生,那他们管厨房的也不用为油发愁了不是。”太史桓尝到上次远行回来的满足感,服了气,打商量时,不再是被逼的,而是发自真心的态度好了。 众人忙附和,“是啊,是啊。” 夏天的时候探索队带了捆核桃枝条回来,白羚寻了附近的枫杨树做砧木嫁接,但能不能成活,成活多少难说,即便是都成活了,这核桃树长成结果也要个几年。 要是去露天铁矿那头现摘核桃吧,要等到秋天,那头核桃也没多少,路程太远,运输成本太大,远不如运一车铁矿回来值当,众人宁愿把这力气花在寻找新的种子和矿物上。 这核桃油这两年是想不着了,众人便只将它当做一条后路,而更指望能找到大豆或油菜。 “嗯……”李寸心沉吟着,嘀咕道:“这哪是说能找到就能找到的。” 跟队伍管后勤的林兆趁机说道:“多找找,找到的机会不就大了吗。” 李寸心算着,“再过一段时候就要秋收割稻子了,正缺人呢。” 许印帮了句腔,“正好是秋天,没那么热。” 李寸心见许印说话,就知道他也是意动的,“那成,收了稻子以后,你们再出发。只不过要是入冬的话,你们行动不方便,天气条件更恶劣,所以这一趟不要像上次走那么久,最好赶在下雪前回来。” “好。” 第56章 第 56 章 转眼便是秋收, 众人开镰收过水稻之后,气温还没有完全降下去,穿一件单衣干活也不会觉得冷, 今年也似去年一样,寒流来得晚, 日照充足,气候适宜,不光稻子抽穗好, 那青椒和丝瓜膨果也多,还有棉花收成超出了李寸心的预期。 这是这块地方的好处, 物产丰富,风调雨顺, 土地肥沃, 气候宜人,即便是众人从优渥的生活里沦落到这里流浪, 内心深处有对这地方的怨气,也不得不承认这里是块宝地。 收存水稻的进展顺利, 这探索队一行五人自然也按照计划再度出发了。 新来的人最后一间住房完工后便开始了养殖场房的建设,总体分外家禽和家畜两大块, 目前禽类他们已有鸡鹅,家畜有猪兔驴牛,驴怀胎数量少时间长, 繁殖慢, 牛又只有一头,那家畜的厂房主要是给猪和兔子的, 播种了小麦后, 那两头母猪的生产期就到了。 周浣早已清扫好了产房, 垫草做窝,那母猪羊水破了后,横卧在草堆上,肚腹耸动。 李寸心蹲在一边问道“怎么还不生?” 夏晴顶道“你当这生产和排泄一样容易,一拉就出来啊?这不得酝量酝量。” “反正比我妈生我容易。”李寸心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诶,浣浣姐,你说你既然能给牲畜接生,都是哺乳动物,你是不是也能给人接生啊?” 周浣是头一遭给这大型牲口接生,是第一回就难免忐忑,李寸心和夏晴在一旁盯着,给她又添上了一层压力,不耐烦道“去去去,一边去,你俩在这添什么乱呐,活做完了吗?” 夏晴拍着李寸心,指着那头母猪,兴奋地叫道“诶诶诶,生了,生了。” 果然见一头浑身粘液的小猪头朝下滑落出来,跌在草堆上。 这小猪没睁眼,拱动着,浑身乌黑,就腿弯处有两块粉斑,说像它母亲,倒不如说他们养的这些猪身上皮肤都是大片大片的黑,即便是身上有浅色的皮肤,也不是粉白的而是偏深些的棕色,好让自己不那么显眼,被捕食者发觉。 颜柏玉正好把煮过的剪子和毛巾拿来,周浣剪完脐带,将小猪擦拭干净,然后将它放到母猪乳/房旁,让它寻着吃上初乳。 夏晴看了半天,没等到第二只,大失所望,“就一只?” 周浣道“这不还没生出来嘛,好了,柏玉在这帮我就成,你俩别在这烦我了,赶快出去。” 两人好奇劲过了,也没多留,出了产房,才走没几步,瞧见于木阳迎面狂跑过来,脸上那震悚的表情,像是天塌了。 于木阳上气不接下气,“村长!” 李寸心打了个突,问道“怎么了?” “来,来人了。”于木阳吞咽了一下,喘道“村里来新人了。” 夏晴道“来就来呗,瞧你这样,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众人受了当时烧林开耕地的启发,发觉烧林不仅可以开荒,而且可以充作信号弹,众人从顺着耕火找来的人口中得知,耕火比狼烟传得还要远,特别是在晚上,燃烧的耕火照亮半边天空,十分显眼。 众人收完稻子后,还想着继续扩大耕地,便盘算着烧林开地寻人,一举两得。他们选了地后,挖了隔火带,便在夜里放了火。 秋天天气干燥,这火烧得比上一次还要凶,把深夜照得亮堂堂的,众人便料定这附近若还有人,一定能顺着耕火的方向找过来,只要找到近处,火灭了也不要紧,还有狼烟指明方向。 所以这次有人找到村子里来,他们并不感到意外。 “醋。”于木阳被风噎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顺畅。 李寸心满脸不解,“什么醋?” “酒。” 李寸心皱起眉,“什么酒?” 夏晴不耐烦道“你打得什么哑谜,能不能别说半截话,把你舌头捋顺了再说。” 于木阳气稍喘匀了些,便忙不迭道“哎呀,他们有个女的天赋是能酿酒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原来找来的一行五人,三个姑娘两个男人,除了养殖、陶瓷、狩猎、竹匠这四个天赋外,还有一个他们这里没有的天赋,正是于木阳口中这个能酿酒的天赋——食材加工。 李寸心和夏晴赶过去的时候,云琇已经拉着人家的手打量了好几遍了,生怕人跑了似的。 她的酱油,她的醋,她的料酒可有盼头了! 几个厨师把人团团围着,目光炯炯,闪着绿光的眼硬是把五个人瞧得头皮发麻,要不是这些人待他们很客气,他们还要以为踏入了什么龙潭虎穴,成了人家的猎物。 一行五人垂头望着面前的红糖水,心里又叹了一声,他们没想过还能喝到这种糖水,还能见到这种屋子。 李寸心还在想无论如何都得劝这五个人留在这里,五个人已经蠢蠢欲动,想着要怎样才能留在这里和众人一起过活。 两边相逢,毫无疑问是愉快和谐的。 李寸心他们这一行人,发展到如今,已经快三年,若说最开始只占了个粮食的优势,到后来占了人多的好处,那时候的条件拿到现在来说,对他们这种多人抱团生存的可说只是略占优势,并不具备十分的诱惑力,而到遇见东湖一行七人时,村子已逐步优化,生存条件升级,美丽的屋舍无疑撼动了众人的心,充满了吸引力。 直到现在,村子屋宇齐整,良田肥沃,储粮充足,人员三十多口,更不必细说铁器畜力衣物菜园这些细碎的东西,他们村子的基础打得牢,打得漂亮。 对于这一波只有几个人的小团体已能算是要仰望的庞然大物。 李寸心对五人介绍着村子的时候,五人对众人的崇拜又更深了一分,他们还在彷徨崩溃想要回去的时候,众人已经接受了现实,努力开始了新的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创造着属于自己的奇迹。 李寸心一邀请五人留在村子里,五人毫不犹豫便应下了。 村子里有新的人到来,几个大厨自然少不了要做一桌好菜,开饭时堂屋里进进出出,那敞亮透风的棚子厨房几个人在忙活,洗菜的,切菜的,掌勺的,端盘的,好不热闹,像是村子里办酒席时的场景。 那个天赋是食材加工的姑娘名字叫常月,比李寸心大两岁,开口就管她叫姐,把她逗得直笑。 常月原本是有点紧张,毕竟人生地不熟,第一天过来,还知道对方是这个地方的村长,在对方的主场,自己心里就生了怯意,一有怯意整个人都拘着了。 但李寸心是个看着挺和气的人,没有压迫感,相处起来倒不会觉得太难受,而在李寸心一笑后,李寸心像是想要她放松似的,提起众人以前管她叫妈的事,常月会心一笑,那点拘束感也没有了。 李寸心问着常月天赋上的事,在知道她的天赋让她不止会酿造,制取食用油、米、面、各种酱料都在她的天赋范围之内后,她的心头雀跃不已。 周浣和颜柏玉忙完母猪生产的事才到前头来,直到看见李寸心和一个陌生女人在说话,才知道村子里又来了新人。 李寸心喜滋滋地朝颜柏玉招手,“柏玉,柏玉,我们村子里又来新人了。” 周浣瞄了眼颜柏玉,笑李寸心道“哟,以前也不是没来新人,我们来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兴奋呐。” 周浣故意揶揄的李寸心,其实她们来的那时候,村子还没那么容易找到人,李寸心把她们拉过来费了不少口舌,她们来的时候,李寸心也是极高兴的。 但李寸心自己没知觉,周浣这么说,她就这么以为,觉得自己高兴得忘了形,这样区别的态度对别的村民不太好,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尴尬地笑笑,“我心里都高兴的,只是没在脸上。” 颜柏玉看了周浣一眼,“你一句话,把她们两个都弄得不自在了。” 常月听不出来周浣在开李寸心的玩笑,只感觉到周浣话里的锋芒,因而也分外尴尬。 周浣瞧见颜柏玉的眼色,翘起唇似取笑一般向她哼笑了一声,有一种就知道你要拦着的神情。 颜柏玉向常月道“她是打趣寸心惯了,没有不好的意思。” 常月轻轻看了一眼颜柏玉,不好意思地将目光移开,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在这个世界上,姣好的容貌已经无法突出,没有惊世容颜的可能性,太阳和灰尘使明珠蒙一层薄纱,遮盖容貌所能到达的高度,吸引常月的是颜柏玉身上娴静从容的气质,这在闹腾的堂屋里很突出。 李寸心向两人道“你们猜猜她是什么天赋?” 周浣道“什么天赋?” 颜柏玉道“食材加工?” 李寸心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颜柏玉微笑道“云琇的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能让她高兴的,我想应该是这个吧。” 李寸心嘀咕道“我还想卖卖关子呢。” 于木阳和夏晴见到周浣过来,忍不住凑上前来问“浣浣姐,那母猪产了多少头崽啊?” 周浣翘嘴一笑,比了个手势。 两人异口同声,“十二?!” 夏晴道“妈呀,这也太能生了。” 于木阳冲着李寸心嚎道“村长,杀猪杀猪!” 李寸心叫道“知道啦知道啦!” 第57章 第 57 章 这五人来后, 前后又有三波人寻着耕火找了过来,一共九人,除却一个天赋是印染的人外, 所有人的天赋在村内都是已有的。 人力多了以后,建房速度也跟着成倍增长,小型的养殖场在选定的村东位置落成,新村民的房屋也跟着扩建, 屋子从一条直线开始向四周扩展, 变成了一块块区域。 第三年的雪很快就落下了, 细小的雪花落在李寸心鼻梁上,冰冰凉凉。 她踩着嘎吱嘎吱的积雪,还没到厨房, 就被呛人的烟气逼得连打了两个喷嚏。 她耸了耸鼻子,走进厨房,将挎着的篮子放到厨棚的流水台上, 对云琇道:“喏, 你要的蒜苔。”夏天种的大蒜还没完全长好,但蒜苗已经可以食用, 而蒜苗叶片内包裹的蒜苔用来炒肉,更是充满风味。 李寸心脑袋伸到锅前,一股辛辣的油香味扑面而来,锅里酥油爆响似的响了一声,一个油泡破裂,一点滚烫射到李寸心脸颊上, 她被烫得身子一哆嗦。 云琇连忙把她扒开, “小心溅到眼睛里。” 李寸心说道:“这辣椒好香啊。” 云琇得意笑道:“独门秘方。” 成熟后采摘的小米椒除了留作种子的, 都被晒制成了干辣椒, 今天刚杀了猪,云琇用猪板油熬了猪油,她将一半的干辣椒剁成了碎末,连皮带籽放到了煎过香料和姜的温油里慢慢熬。 那油起初激烈地鼓起金黄的小泡,辛香味特别浓郁,慢慢的油的色泽变得鲜红诱人,可以看到里头的辣椒皮和辣椒籽,只是瞧一眼便忍不住咽口水。 云琇说道:“把安宁他们叫过来,得开始做饭了。” 李寸心去到新屋后头,今年杀猪,依然是在土坯屋前的院子里杀的,许印不在,文宓掌的刀,宰了一头成年公猪,这公猪是做种猪养的,长得自然不如肉猪肥实,但好歹也有一百公斤出头了。 李寸心走向院子时,看到屋子西面堆放木材的棚子下头,狄婉玲和几个木匠在给新做的桌子刷桐油。 那熬制出来的熟桐油味道特别大,呈深棕色的粘稠液体,他们给家具上油一向在外头,免得给屋子里沾了气味,而且上完油的家具也得晾两天,散散味,不过刷完油的家具实在漂亮,油亮光滑,像漆了一层琉璃保护壳。 周浣几个人坐在院子里,在小雪里头清洗肠衣和内脏,盆中的温水飘出一股白气,苗炳几人帮忙剁着肉酱,安宁几人在搓洗两条猪后腿,按摩敷上了盐巴,将这两条后腿腌制火腿。 院子里架着的案板上,文宓将五花肉切成一条条小臂长一指宽大小,让人用竹细皮穿过肉系起来,整整齐齐码放在案板头上,文宓叫于木阳道:“给云琇拿过去。”这肉是要给云琇做腊肉用的。 文宓见到李寸心,说道:“你来的正好,来帮忙。” 李寸心说道:“我是来叫安宁他们回去做饭的,再耽搁会儿就要天黑了。” 文宓握刀的手冻得通红,“天黑了大不了点蜡烛呗,婉玲榨得那一桶乌桕油,够我们点一年蜡烛油灯了吧。” “是,好。”李寸心端详着案板上的肉,梅花肉红白相间,猪颈肉裹着一层嫩白筋膜,里脊肉色鲜亮,五花脂肪白厚,比他们第一年杀得猪成色还要好,她拿起那一扇排骨和两条里脊。 文宓道:“诶,你干嘛去?” 李寸心说道:“我给他们拿点过去做菜。” 今年原就是因为众人辛劳而答应的杀猪,既然杀了猪,自然得让他们吃好。 晚饭人还没上桌,便能嗅到香气,正中的锅子煮的猪血猪心肺,和上一次不一样的是,这次香辛料更完全,姜蒜香料压腥味,锅上飘着的一层红油和蒜苗压下内脏汤汁灰扑扑的颜色,令人食欲大增。 锅子旁是一盘香煎排骨,最后上桌,滋滋冒油,外头煎得微焦,隐约能嗅到一股蒜香味,咬一口不知是油还是汁水就流了出来。 人还没坐齐,就有人迫不及待伸手抓了根排骨,自家切排骨就是豪气,整跟骨头上满满的肉。 颜柏玉说道:“排骨一人一块,不要多拿!”颜柏玉不需要扯着嗓子喊来拔高声音,她气息足,只是按着平常说话的语调,升些音量,屋中的每个人就都听得见。 平日里肉菜不多的时候,众人分餐,一到这种饭菜丰盛的时候,便不分盘了,人多了,难免有人不自觉。 别说对颜柏玉还不熟的,就是几个熟悉她的人都有点怵她。于木阳讪讪地收回了想拿第二根排骨的手,嗦了下自己手指头,他被颜柏玉唬惯了,也不觉得拉不下脸,颜柏玉来得早,反正他什么熊样落魄样,颜柏玉都见过,他脸早就丢完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转了头就盯着桌尾的汤,那炖的是一锅排骨汤,好赖也是排骨不是。 颜柏玉看了眼屋外,透过半关的那扇门可以瞧见李寸心和赵蓬莱回来。 李寸心低着头,脑袋上落了不少雪花,她不时偏转了脑袋向远处望一眼,赵蓬莱说着话,抬头向屋里看了一眼,笑了一声。 李寸心道:“你笑什么?” 赵蓬莱说道:“许哥他们要是回来,这屋子里该挤不下了。” 李寸心看着两桌人把堂屋挤满了,“确实,人要再多一些,都没地方坐了。”但要是现在让大家各种各的地,各管各的吃喝,结果将是资源分散,人力分散,办事效率从天降到地。 赵蓬莱说道:“所以啊,得修食堂。” “你修呗。” “给人。”赵蓬莱一伸手。 李寸心说道:“哪次不是避开农忙的时候人都供着你使。” “这次不一样。”赵蓬莱顿住脚步,拍了拍肩上的雪,“许哥他们不是发现了一处石灰石矿么,也不远,我想着明年过去看看,能不能进行开采。” 李寸心说道:“现在我们手上也没火药……” 赵蓬莱笑道:“古代还没发明火药的时候就不开采石料啦,我问过冯槐了,可以架火烧再泼冷水,热胀冷缩让石头开裂。” 其实这法子李寸心也早就问过冯槐,一同知道的还有开石矿有多辛苦,这是一项重劳力,而且更容易受伤,能有多少人愿意去,“这事……等许叔他们回来再说吧。” 两人进了屋子,李寸心在颜柏玉旁边坐下,颜柏玉伸手拂李寸心脑袋上的雪,李寸心配合的低头。 “你俩在外头说什么?” “蓬莱想去开石矿。”李寸心将两人在外头谈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你怎么说?” “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李寸心小声说道:“开石矿是重体力活,跟种地不一样,不是说有多少力就使多少力,是没点力气都做不了,我怕没人愿意去。” 李寸心端起面前的碗,不知道谁给她把饭盛来了,碗里头的饭压得圆圆的,她夹了点面前盘子里的蒜苔炒肉丝,那蒜苔脆嫩,外头咸辣里头鲜,细嚼还有丝甜味,肉丝炒得也嫩。 颜柏玉轻声道:“赵蓬莱修建房屋,一向是直接叫人,你说他为什么这次要特意来找你要人。” 李寸心看着前头的锅子,那上头飘着的一层辣油让她望而却步,但飘散到鼻子前的香味又让她的手情不自禁伸了过去,肥肠和猪肺上的红油盖在碗里头白软的米饭上,口中分泌的唾液让她吞咽了一下,“为什么?” “这事没人愿意做也是要做的,赵蓬莱要不是石灰不够用了,不会跟你开这个口。如果没有人愿意去,赵蓬莱以什么身份驱使他们,村子里 的人又为什么要听他的?但你不一样,你来说,他们不愿意去也得去,因为你是村长,他们必须听你的,这是规则。” “可我……”不喜欢强迫别人。 一句话没说完,李寸心直嘶气,脸骤然变得通红。 颜柏玉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吃到辣椒了?” 一会儿功夫,李寸心脑门上沁出汗来,“耳朵疼。”这辣椒后劲太凶了,舌头火辣辣的,脸都麻了,连带着耳膜也不舒服。 “怎么了?”云琇过来见到李寸心的脸色,无奈道:“你吃不了辣还吃。” 李寸心眼泪快给逼出来了,颜柏玉起身出去了,云琇舀了杯水来,李寸心喝了两口,舌头上的痛楚还是压不下去。 颜柏玉回来的时候,推开了挡风而半阖的门,说道:“许叔他们回来了。” 屋内的人或好奇或惊喜,个个张着脖子朝外往。 颜柏玉后头冒出几个身上落满积雪的人,王燃微笑道:“吃饭呢?给没给我们留位置?” 蒋贝贝道:“快进来,你们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赵蓬莱忙活着加凳子,众人挪着屁股,挨坐得更紧,把李寸心座位那头空出了一些位置。 云琇笑道:“说你们回来的不是时候吧,正赶上我们吃饭,说你们回来的是时候吧,我们饭都吃了一半了,你们先坐着,喝两碗汤暖暖身子,我去给你们盛饭。” 颜柏玉回到座位上,将碗里的糖块夹到了李寸心水杯里,对恨不得吐舌头的李寸心道:“喝点糖水压压。” 李寸心拿筷子搅了搅,也不管它有没有彻底融化就往口里灌,还真有点效果。 许印他们远行探索的一行有五人,这次回来却不止五个人,而是九个人,许印五人在李寸心左手边坐下的时候,那四个男人许印几个人旁边,向屋内各处张望。 于木阳几个吃得差不多了的两口扒完了饭,把位置让了出去,“诶,兄弟,搁这坐。” 许印接过蒋贝贝递来的毛巾擦着身上的雪,对李寸心说道:“本来是能早两天到的,路上出了点意外,把干粮丢了一大半,这一头捕猎一头回程,才晚了这些天。” “人没事吧。”李寸心道。 “没事。”许印摇摇头。“就是这次外出,除了那四个人、糯稻和几框柿子,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许印说着便叫那四人起来自我介绍,天赋依旧重叠,李寸心点着头,“欢迎你们。” 李寸心心里算着,凑上这四个人,他们村子里正好有五十个人了,人数比去年翻了一倍,果然外出探索加耕火寻人的效率更高。 于木阳进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拿着一个红柿子在啃了,那柿子无籽无核,皮薄肉多,甜蜜非常,于木阳咬得满手的汁水,含糊着问:“糯稻是什么,和水稻有区别吗?” 李寸心说道:“种出来就是糯米,可以做汤圆、糍粑、年糕、青团这些食物,我听说有一种三合土里,其中一味用料就是糯米。” “糯米米浆是能做一些粘合剂。”赵蓬莱一面点头一面说,转身还不忘向李寸心提要求,“要不你明年多匀出几亩地种糯米,到时候工地说不定真能用着,用不着也能拿来吃。” 李寸心,“……”还多匀出几亩,照这趋势,明年的地还得开。 一想到这,李寸心又想起赵蓬莱向她说的开石矿的话,瞄了两眼许印,正要开口,云琇给众人盛了饭端来了。 李寸心把话又忍了回去,憋到饭后,找许印谈了谈,没想到许印的意思和颜柏玉的话如出一辙,像是商量好的。 这事没人愿做也要做,现在只是开石矿,将来还会有更多重活苦活,总得有人来做,让谁做是个问题。 现在村子里的所 有人都是一样的,都是平等的,没有谁该服从谁,除了李寸心。没有领导阶层的群众如同一盘散沙,村长这个位置这个称号,赋予了李寸心指挥的权力,让她成为维持村庄正常运行的规则中心。 如今大部分的活动前提都建立在众人自愿之下,并不需要“命令”,而当不愿意冒头时,村长的指令则是力压众人逆反不配合的最有效手段。 许印觉得这事都不需要事先和众人商量,他们选定好了人后,让李寸心直接通知人到位即可。 直接选人后再根据情况更改总比和人商量后,别人露出抗拒的意思,还强制命令参加要来的容易接受些。 李寸心什么话也没说,首肯了,她知道他们的话是有道理的。 但做出决定后,她感到彷徨,好不自在。 第58章 第 58 章 这一年的雪仿佛比去年融化得快, 连给新来的人的被子都还没弹完,天气便凌冽干燥多日出。 众人没日历,不知道哪天是除夕,就认那雪, 最后一场雪化了, 这一年也就过去了。 将将开春, 去年的那头母驴生产了。母驴孕期较长,一向是怀胎一年左右产驹,好在生产时是正生顺产。 探索队依旧在天气回暖的春季远行,最终目的地是露天铁矿,今年带回来的铁矿要用于制造开采石矿的钢钎和铁楔子。 李寸心思虑着去年挖水渠时众人叫苦连天的模样, 今年将这一工程分了三期,劳动量均摊, 不至于挤压到一块让人难以接受。 第一期在开春,小麦还没到收割的时候,轮不上水稻和棉花的种植,需要操心的是苎麻的收割, 各类蔬菜开始种植,兽禽到了适宜的发/情繁殖期,总体来说不算繁忙, 除了兴修住屋工程, 便是在这水利上出力。 第二期则在小麦收割之后, 今年的耕火不再在稻麦这方的田放, 而是烧在村子西边那块种三七土豆的地方。 如今土豆的种子充足, 若不是需求有缓急, 他们要种上十来亩都不在话下。 这边的田开出来是用来种植苎麻的, 如今棉花将将供给每个人一床棉被, 没有多少富余,众人替换衣裳的布料主要还是直望在苎麻这头。 所有农作物里,最让李寸心轻省的就是苎麻,种下去环境适宜便一直长,一年至少能收割三次。 或许是方向不同,这次耕火放过以后,断断续续有人找过来,或两人,或三人,多的也有六人七人,一直持续到插秧。 缓过神来时,村子里竟然有七十来人,即便是许印他们还没回来,村子里也能一边插秧,还一边分出一波人建屋子。 李寸心头一次觉得村子里人多,多到吵闹,以前出去转转,离了屋子附近,见不着人,现在是走哪都有人。 村里的人一遇到问题就来找她,是缺什么找她,想要什么找她,请假换班找她,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找她,想要找人闲聊也来找她,就连花花草草不认得都来找她,菜怎么种水渠挖多宽多深也有人把这话掰碎了来问她。 李寸心感觉脑子里就像住了一个小人,成天的跳广场舞,一言以蔽之:乱。 村子乱,她也乱。 做事很累赘,反而没以前清爽顺畅,往往是有的地方人多了,一个人可以做的事两人做,有的地方又缺人。 以前人少,基本是谁闲下来要么去补空缺,要么就做自己天赋内的事。就如夏晴,各类家具一直是紧缺的,除开农忙时种田采收,她都会自己回来做木工活;就如柳错金,基本上一年只那一个月需要冶炼,其余时候用不着去工坊,农忙过后,她便帮着蒋贝贝捻线绩纱。 虽然缺人,但大家都有方向有目的,这些事不需要李寸心管,李寸心没在这些事上操过心,也就忘了这些事是需要操心的。 以至于现在村内人数攀升,不在农忙的时候,大家闲下来。天赋用得着的,如竹匠木匠,倒是知道和苗炳一起去编竹席竹帘,和夏晴一起去打屋架,和宁一葵一起打桌椅板凳;天赋目前用不着的,没人给安排事,自己去施工地一看,工地上的人手只有多的,私心里也不愿干累活,转头往蒋贝贝屋里去,一伙十来个人闲聊着剥那一堆棉花。 屋对路那头的榨油作坊里,狄婉玲几人忙得汗流浃背,倒不是说人不够,只是多来两人磨粉包油饼,帮着分担,其余的人便能轻松些。 东边的小养殖场,圈着鸡和猪,统共也才四个人看顾,周浣清洗着猪舍,安排产房,又有母猪要生产,猪舍和鸡舍相邻,但两间屋子外头还拦了篱笆,白天会将鸡放养出来,所以不止鸡舍里头要清扫,外头也要 时时清理。 周浣向外头叫着人,好半天没人应,颜柏玉走进去问道:“怎么了?” 周浣道:“人呢?” 颜柏玉道:“去割猪草了。” 周浣说道:“那母猪要干草垫窝啊,我这走不开。” 颜柏玉说道:“我去拿吧。” 颜柏玉将扫把靠在了篱笆上。因为考虑到养殖场气味大,要远离民居,排泄物容易污染水源,要避开水源,养殖场离众人居所有些距离,虽然夜里无人,但会有三头狼在这里看顾,不仅能防止野兽偷鸡偷猪,真有野兽来袭,还能让这狼自给自足,养殖场外头的小木屋就是给这三头狼搭的。 从养殖场回家,要路过蒋贝贝和柳错金的屋子,那大门敞开着,堂屋里的情景一览无余。 颜柏玉停住脚步,站在外头端详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柳错金向外头叫道:“柏玉姐,在外头站着干嘛,进来坐会儿。” 团在屋内的目光一起向外头涌来。 颜柏玉缓步进了屋,摘下帽子,不动声色的将人看了一圈,“寸心呢?” 柳错金给她倒了杯水来,“她应该在土豆地里,说是地里生了虫病,她去看看。” 颜柏玉接过,“谢谢。”慢饮了两口,沉吟似的轻嗯了一声。 柳错金问道:“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颜柏玉放下杯子微微一笑,“周浣那边需要帮忙,我找她要两个人。” 柳错金刚想说这边人多,让颜柏玉直接叫两个走,颜柏玉就已经招呼了一身,动作利落转身离开了。 颜柏玉转向往西,去了那片土豆地里,现在这边的地也有些规模了,除了那一亩多三七,还有五亩土豆十来亩苎麻,轻风把田里的苎麻叶翻起一片绿浪。 颜柏玉站在田头望了望,没看见人影,“寸心!”喊了两声,隐约听到声音从对岸传来。 颜柏玉从田埂上走过去,太阳把土草的腥气蒸腾出来,对岸隔着一片衰草地,稀疏几颗树后,便是相对密些的林木。 颜柏玉在一株李子树前站定,那树不太粗壮,树干开叉开得低,李寸心在树上,踩着开叉的地方,攀着枝条,向下望,“你怎么过来了?” 颜柏玉阳光将土黄的地和远处青绿的树照得发白,明晃晃一片,树上是青红相间的李子,颜柏玉微微眯了眼向上道:“你先下来,小心摔着。” 李寸心说道:“这点高度摔不着人,我之前没来这头看过,不知道这头还有李子树,你瞧瞧,长得真好。”李寸心嘴上这么说着,还是顺着树干下了地。 颜柏玉说道:“周浣那头缺人手,想找几个人过去帮忙。” “哎呀,这事你还来找我,你直接叫两个人过去不就好了嘛。”李寸心把脖子挂着的草帽摘下来,那草帽她挂在脖子前头,帽兜朝天,盛装着红中发黑的李子。 “你是村长。” 李寸心无奈叹息一声,“成,我是村长,为人民服务。” 颜柏玉默默地没说话,李寸心瞄了她一眼,眼睛挪回来又挪过去,“等等,你别动。” 颜柏玉偏过头,见到一只手向她脸侧伸来,她透亮似玉的眼睛里倒映着那手,那只手骨节粗大,指腹下有厚厚的圆茧,中指的指背上有一条隆起的细疤,疤的颜色浅淡,在麦色的皮肤下显眼。 热风吹涌着叶浪,下雨似窸窸窣窣。 那手看着粗笨,下手却很细,手指落在她头发上,轻轻摘下她头发挂住了的苍耳。 李寸心捏着满是刺钩的小绿果子,笑道:“你是怎么把苍耳蹭到你头发上去的。” “还有吗?”颜柏玉慢了半拍,摸摸头发。 “没了 。” 颜柏玉目光偏移向田野,偏移向村庄,偏移向合欢树的叶,路边的蒲公英,从静默中找回话题,“错金说你来地里看虫病,土豆地里怎么了?” “生了些蚜虫。”李寸心苦恼道:“以前也没有的,不知道是因为没有轮作,还是种了农作物以后,环境变了,就慢慢生了。” “要紧吗?” “不严重,之后割点辣蓼草煮水一洒就好了。” 两人回了蒋贝贝那头,几个人在用梳子梳棉籽,余下的人手上拿着所剩不多的棉桃有一搭没一搭的剥着。 李寸心提着帽子进来,说道:“诶,正好,你们棉花剥得也差不多了,来两个人跟着柏玉去养殖场那头帮忙。” “去干嘛?”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李寸心笑道:“到那边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快点,别磨蹭。” 听说要去养殖场帮忙,位上断续站起来三四人,说着话挪着椅子。 和李寸心说话这人想等着人一起,也不急着动,好奇地拿眼睛瞄李寸心手上提着的帽子,“村长,你这帽兜里是什么东西?” “李子。” “给我个尝尝。” “在土豆地对岸有李子树,长了不少,要吃自己去摘。” 李寸心不给,那人手快,还是拿了一个,在衣襟上擦了擦,上嘴就咬,“诶,甜。” 李寸心在这人背上拍了一巴掌。 颜柏玉说道:“周浣那头还等着用干草,动作快点。” 屋内静了一瞬,李寸心见人拖拖拉拉的,开口点了四个人,“快点快点。” 先前还说说闹闹的人,没人跟李寸心贫了,起了身跟着颜柏玉出来,不过眨眼的事。 李寸心提着草帽去了厨房打水洗李子,将那李子倒在苗炳编织专用来盛装水果饼子的竹篮里,才弯腰打起一瓢水。 云琇抱着圆簸箕回来,那簸箕里铺满了晒得干干的辣椒,她还没进棚子,就停了步子向西边瞧,“是不是蓬莱那边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李寸心忙走出来顺着云琇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西边的方向走来乌泱泱一片人。 李寸心将水瓢扔进了水缸里,拿着草帽跑过去,云琇左右看看,将簸箕放在灶台上,跟了过去。 走了几步就发觉不对了,来的那这队人又是驴又是车,阵仗大得行进间带风。 不是远行的探索队又是谁。 探索队一行才五人,云琇之所以开走了眼,是当初离开时的五人,回来时竟是一支近二十人的队伍。 李寸心招手道:“许叔!” 今年怕许印一行人归期不定,那水牛就留在了家里,等着耕田。板车靠一头毛驴拉着,许印把着把手。他将把手交给王燃,自己抽了身,先一步走了过来。 太史桓牵着一头载货的毛驴,颠颠地跟了过来。两人神态疲倦,兴致却高。 李寸心笑道:“欢迎回家,一路上还顺利吗?” 许印将李寸心端详了一眼,见她活力依旧,微笑道:“遇上不少事。” 太史桓直望着李寸心,拍拍毛驴背,等待夸奖似的,“你知不知道我们找到什么?” 李寸心歪头看了眼两人身后走来的队伍,“人?你们这次出行的时间比去年还短,搁哪找到这么多人的?” 太史桓说道:“什么人,是大豆!” 太史桓说着就抽出一株根茎,那根茎没养着,已经蔫枯。 李寸心从他手里接过,这大豆植株估计摘得早,又没养护,还没结荚。 李寸心摸着植株还有些发愣,云琇已然激动地拍着李寸心臂膀,“油!油!” “可惜大豆出油率不高,要是有油 菜……”李寸心嘴上这么说,心头却雀跃不已,谷薯豆蔬肉五大主粮齐活了。 太史桓贱兮兮地笑起来。 云琇道:“你笑什么。” 那板车拖过来,两人算是知道他笑什么了,油菜植株太高了,没法种着带回来,一行人把它整株挖了扎了一捆放在板车上。 油菜已经结荚了,油菜果荚和大豆不一样,油菜果荚又细又长,里头一排菜籽小小一粒,在成长中由青绿脆嫩变得紫红坚硬。 李寸心笑道:“这都已经成熟了,你们把油菜籽剥了带回来就好啦,怎么这么累赘。” 许印道:“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中也没人知道这东西怎么种,怕伤了种子,油菜籽也有剥了单独放的。” 李寸心的目光定格在油菜旁边几只墨绿色圆溜溜的物体,她不由得失笑,鼻子里一冲,又有些想哭,她手摸在那东西上边,像抚摸梅文钦的脑袋一样爱抚,“你们在哪找的西瓜呀。” 王燃道:“不是我们找的,是这些朋友种的。” 跟在车队后头有十三人,牵着一只山羊,三头毛驴,怀抱着的几只家禽看着像是鸭子,驴背上背负了不少家当,十三双乌溜溜的眼睛巴巴地望着她,看得她如芒在背。 这十三人像文宓四人、像东湖边上那些人,是已经定居了的,和捕猎的许印等人撞上,沟通了解后,愿意迁居过来他们村里。 这十三人的天赋和众人天赋大部分重叠,除了一个天赋火药,一个天赋纸墨,是他们这头没有的。 十三人里没有人的天赋是农耕,但有人对种地的事懂一些,那西瓜就是他们发现了种子种植出来的。 西瓜不似那种野生瓜绿白的瓤,寡淡无味,但也达不到现代无籽西瓜那样瓜瓤脆甜鲜红,皮薄果肉饱满。这西瓜的瓜红瓤偏多,中间夹杂着白瓤,看着像是没熟,实则已经长成,味道也鲜甜。 李寸心引着众人回去,村里的人对探索队带回来这样多人而诧异,探索队对村里猛增的人口也感到惊讶。 这还只到年中,村子里便已有九十来人。赵蓬莱等着铁矿回来,冶炼锻造了工具去开石矿,村子里剩余的建材都先用来了修建屋宇,食堂还没来得及建。 现在众人是饭菜分三份,人流分了三批,在李颜二人堂屋以及相邻左右屋子堂屋内吃饭。 宿舍没建出来,原先的土坯屋也住不下这一猛增的人,建好的屋子就不得不空出几间让新来的人先住住。 于木阳等人也早过了对自己房子那新鲜劲,对借住这桩事倒没什么意见,他们心疼的是仓库存粮。 这人增得太猛,今年预计的余粮到秋收前估计又没剩的了。 以前来的人不多,多一两张口吃饭不太明显,每天消耗多个一斤两斤不痛不痒,但猛地来二十三十人,到秋收前多耗百来斤粮,那就很叫人心疼了。 李寸心对这桩事倒是很豁然,她心疼节约粮食不在这上边,否则当初也不会无条件接纳许印于木阳等人。 她始终觉得,吃得多,用得多,种的也多,付出了总会有收获,就似水稻一样,插多少秧,有多少稻浪。 第59章 第 59 章 夏种时节热得人难耐, 那白花花的太阳看一眼就能灼痛人的眼睛,李寸心是个夏天离不开空调的人,到这地方也被硬生生逼得习惯了。 她在水缸里打了瓢水, 兜头淋下, 以获得短暂的清凉。 云琇念叨道:“给你说了多少遍了别这么洗,以后头疼有你受的。” 李寸心全不放在心上,她浑身汗湿,和被水浇透了也没多少区别。 草鞋浸了水, 踩在地上吧唧吧唧, 她卷起了草帽的帽檐, 一边扇着风一边从厨棚传出来,顺着墙角走回自己屋。 “这人呐, 就跟云琇那香料罐子一样, 八角花椒肉桂香叶,你得分门别类才不乱, 我们现在人多了,干什么活使哪头劲,也得分好了, 要不然乱哄哄一团,人虽然多, 效率反而只能发挥个百分之七八十。” 李寸心听出是赵蓬莱的声音。现在插完了秧,柳错金他们在抓紧锻钢钎, 好让冯槐他们拿去开石矿,赵蓬莱应当是来找她和颜柏玉商量这事的。 李寸心不由得想起那个天赋是火药的人, 刚得知有这个天赋的时候, 她是雀跃的, 但随即知道, 制取火药,一硫二硝三木炭,原料稀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事我会提醒她的。”颜柏玉说道。 “要我说,她现在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选两个副村长,一来人多好办事,替她分担,二来不至于让她势单力薄,也有助于村内稳定。” 李寸心不由得停下脚步。 “我觉得还不是时候。”颜柏玉沉默了一会儿,“村子里人不多,而且村长的权力和威望还没有定形。” “我也是这个意思。”原来许印也在,“说话做决定的人多了,权力分裂,容易内部消耗。” 两人意见一致。 其实颜柏玉还有一点没说,她担心真选了副村长,那副村长要是稍有些能力和意图,李寸心可能会很爽快地撂挑子不干。 “不过你说的一句话我是同意的,不能让她势单力薄,她这个人的安全,她指令的实施,需要武力来维护。”许印说道。 赵蓬莱说道:“你是说……” 许印手指叩了叩桌子,声音洪亮有力,“组建一支保卫队,维护村内的治安,在平常就得训练,要立规矩有纪律,出了事把得住,让他们成为村内秩序的边框。” “怎么选人?谁来给他们教规矩讲纪律?谁来训练他们?谁又来管他们?”赵蓬莱一连抛出四个问题。 颜柏玉道:“选人的话,天赋狩猎增强人的敏感性、捕猎与野外战斗经验。” 天赋是狩猎的以许印和文宓为主,发展到现在狩猎是各类天赋里人数最多的,已经有十三人,男女都有,做为保卫队的人数也刚好合适。 “我和文宓可以训练他们,至于谁来管他们,自然是村长。”许印的话硬得像金石一样,丢在那里,谁也动不了。 李寸心站得脚有些酸,屋前的梧桐枝上落的鸟挺着雪白饱满的胸腹,额翅上的羽似墨蓝色,布谷~布谷~地叫。 颜柏玉他们的话,她听得明白,但她有一种剥开权力以及人心的表层,看见内部交错的丝网的感觉,里头的深邃刺痛她的心。 越复杂,她越抗拒。 李寸心抖了抖腿,抬脚进了屋子,“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你回来了。”颜柏玉招呼了一声,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过来。 赵蓬莱说道:“这不是正好要选人去开石矿嘛,我们寻思着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每个人的工作细分一分,榨油坊、养殖场、砖窑这些地方要选定了人做,免得大家今天这边做一会儿,明天那头做一会儿,不是这个少了人,就是那个多了人。职 工分明了,一来出了什么问题能找对人,二来对这个工作熟悉后效率高,三来免得有人忙有人闲。” 李寸心接过颜柏玉递来的杯子,喉咙滑动着一口气喝完,舒了口气,“那你们说该怎么分?” 三人互相补充,抛开粮食种植期全员下地外,修建基础设施、纺织成衣、养殖、榨油、砖窑、资源开采、以及竹木加工这些工作是长久且持续的,这些便可以根据工作强度来安排人数。 如冶炼锻造以及远行探索,前者因为路途遥远,原材料运输不易,工作都是阶段性的,一年也才一次,后者出现更是前途难料,归期难定,便暂时不纳入分工项目内,等到时候再视情况抽调。 似食品加工、印染、颜料、火药这些,目前还不够发展条件,便暂且搁置。 而耕种之中,除了粮食外,还有蔬菜、棉麻等作物,现在又添了大豆,到年底水稻收割后,便可以和油菜轮作,又得多个油菜,明年估计还有个西瓜。 这些地也得均摊给众人照料,根据农作物种植收获季节,考虑各个工作忙碌的时间,错开分配,进行时间上的嵌合。 或者根据各种工作性质进行分配,比如纺织成衣的人就照看棉麻地,又如后勤厨房的人管顾蔬菜。 这东边一块,西边一块的百亩多地,不可能只扔给李寸心一个人打理。 有道是集思广益,三个人你一个想法,我一个考虑,更扩展了他们的思维,赵蓬莱说道:“先记下来,记下来,免得一会儿忘了。” 许印说道:“我去找夏晴拿木板。” 李寸心走到墙边,拍了拍靠着自己房间的那扇木制隔墙,“这不有现成的吗,就写这上面吧,之后还要分人,一两块木板也写不下。” 赵蓬莱找来两块木炭,将头削尖,递给颜柏玉,颜柏玉转头又把木炭给了李寸心。 李寸心把桌子挪到墙边,赤脚踩在桌子上,将各类分工写在了排头,写到中央笔画顿住,耳朵默默红了,羞窘地回头,“养殖的殖怎么写来着,我忘了……” 许印一怔,来细想的时候,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来,他是多年不手写,如今也到了提笔忘字的地步。 赵蓬莱刚张口,颜柏玉已温声道:“左边歹徒的歹,右边笔直的直。” 李寸心写完了各类工作名称,赵蓬莱便急不可耐,说道:“先选我工地的人,这搬砖抬梁的,可得要些有力气的。” 许印道:“伐木开矿,哪个不要有力气的。” 颜柏玉说道:“先分重活,剩下的好排。” 李寸心垂下了手,从桌上下来,颜柏玉伸手来扶她,“先让他们自己选吧,选完了再调整。” 三人没有异议,这确实比他们自己一个个排要容易些。 晚上吃过饭后,李寸心房间外那扇隔墙前就围满了人,堂屋挤不下,人站在台阶上,手遮在眉毛上,向里头张望,“老杵那干嘛呢,快点选,写完了赶紧的出来。” 前头拿着木炭的人在几行分工下犹犹豫豫,最后在基础建设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这几项活就没有轻松的,别看搬砖建屋体力活重,那纺织成衣看着轻松,可那头人还得管着几亩苎麻地,他听说再过一段时候,那苎麻还得扩种。 众人选来选去,大多还是选了自己常呆的地方,李寸心在这‘职务表’上做的调整并不多。 而每个工作场地,则选用了最早干这份活的人协调管理,如基础建设中的赵蓬莱,如木作里的夏晴,养殖场内的周浣。一自然是事情做的最久,对各方面都熟稔,二则是这些人来的比较早,对所有人都熟悉,好协调人际关系。 第二天,众人吃过早饭就都跑到李寸心和颜柏玉这屋子,挤着看墙壁上的分工情况,他们知 道昨天那只是初步的意愿调查,最终结果还得李寸心来定。 乌泱泱几十个人挤在屋子里,即便堂屋宽敞,也没站脚的地了。 李寸心端着没吃完的白粥出来了外头。夏晴拿着她的自制汉堡过来,那白馍被她从中间切了开来,里头夹着水煮白菜和萝卜干,刷的油辣子沾到她手上,她舔了舔指腹,咬了口馍,津津有味地嚼得里头的萝卜干嘎嘣响,嘴里塞着东西便含糊地说:“古代放榜就这情形吧。” 李寸心笑道:“也是到处找自己的名字。” 夏晴说道:“要不改天我给你在外头弄个公告牌吧,有什么事就写上边,免得写屋里,村里的人过来看挤都挤不下。” “你那新板车做完了?” “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那行。”李寸心在屋子前头走了一圈,最后走到那株梧桐树下,在树底下比划,“就插在这,最好长一点,这么宽,太小了字都写不下。” 夏晴笑道:“你还挺挑。” 众人陆续从堂屋里离开,三三两两,勾肩搭背,阳光似锦缎一样,他们的脸在光里发白。 这样的分工劳作,说不上尽善尽美,但较先前而言,确有改善,更具条理。 天上的大雁排成了‘人’字阵结队南飞,风染上了烟火的味道,那梧桐叶子在风中摇摇摆摆,满树青绿染上玫红,比天边的晚霞还艳丽。 梧桐树下立了块两米来长的公告牌,李寸心往那一站,公告牌刚好齐她头顶。 红枫似的梧桐叶飘荡而下,拂在公告牌上,一扫而过,露出上头“今天打年糕”五个大字。 第60章 第 60 章 云琇和夏晴的屋前围了一圈人, 正中放着两只石臼,石臼中央放着一盆清水,许印和王燃两人手上各握着一只石锤。 “来了来了, 让让。” 云琇和安宁各提了木甑子的一边,木甑子似千斤重将两人的手臂压得低低的, 两人脚步踩得飞快,从中央让出的道路里走到石臼边, 兜着木甑低, 喊着一二,两人一起使力, 将木甑倒扣在石臼内。 木甑子拿起来时,热气蒸腾, 雪白饱满的米粒堆在石臼内似个小山包, 云琇拿走边上围着的夏布。 许印呵了一声,石锤砸了下去, 蒸熟的米粒凹陷下去,等到砸得凝成一团, 初步有了形状后, 云琇手掌沾了些水, 伸进石臼, 将石臼内的米团翻面折叠。 另一甑子熟米提过来倒在了王燃那边的石臼里,王燃也开始打年糕。 王燃这一锅的糯米和大米配比没配好, 糯米多了,打出来的不能成型,粘在王燃石锤底部, 拉丝拉得老长, 如同一股粘结的蛛丝。 旁边观看的姑娘们却咽了口口水, 这东西看着和甜品店里的拉丝麻薯一模一样,淋上点糖汁就能开吃的。 夏晴在一边琢磨道:“这不就是糍粑吗?” 李寸心压着一边眉毛,挑起一边眉毛,“做法不一样吧。” 这打年糕也讲究力道和讲究,王燃打了一会儿已是满头大汗,边上看着的人跃跃欲试,“我来,让我试试。” 李寸心向王燃道:“你歇歇。” 那人从王燃手里接过石锤,向李寸心笑道:“我们那头过年的时候就有打年糕的习俗,不过我们是把糯米磨粉后煮了再打,我好久没碰过了,还是小时候打的。”他怀念地摸了摸木柄,喊着号子,打起里头越来越粘糊越来越细腻的年糕。 于木阳咂巴咂巴嘴,“磨了糯米粉是不是还可以拿来包汤圆,村长,不然拿出几斤糯米粉来包汤圆吧。” 李寸心道:“可以啊。” 夏晴道:“那我要吃青团。” 李寸心道:“糯米没种那么多。” “那就一半汤圆,一半青团。” “这糯米还要做粘合剂呢,你俩就知道吃吃吃。”赵蓬莱瞥了两人一眼,向李寸心说道:“你明年还是多种几亩糯稻吧。” 李寸心没多想,“也行。”她这头正等着年糕成型尝鲜呢,那年糕还没打好,她人就被喊走了。 村里有人吵架起了争执。 两个姑娘在屋子里头,声音越吵越高,挣得面孔扭曲,愤怒把两人的皮肤烧得通红。 李寸心说道:“有话好好说,事情吵是吵不明白的呀。” 左边的人说道:“我也想和她好好说,多大点事,至于吗,一回来就冲我又吼又叫的。” 右边的人被这一句‘至于吗’给彻底激怒了,原本因为李寸心到来而压下的怒火再次爆发,声音扬起,如一把锥子刺破平静,“我至于吗?你的意思还是我的错啦!” 左边的人撇撇嘴,“我没这么说,你自己要曲解我的意思。” 右边的人给气得不轻,瞪着眼,胸脯起起伏伏,“那你是什么意思!” 左边的人说道:“我没什么意思。” 李寸心给绕晕了,听了半天,还是没听到重点,不明白两人吵架的原因,“好了!到底为什么吵架,你们至少也得有个因为所以吧,别车轱辘话来回讲。” 左边的人道:“就我想拿一点她的辣椒种子,她不给,我说了她几句──” 右边的人叫道:“我那都是有数的,你拿一点,量少了,辣椒减产,你负责?” 左边的人道:“不就几粒种子嘛,我又不是拿来玩的,我跟你们一起种的呀,你不给就不给 呗,我不是没拿,你至于这么斤斤计较!” 右边的人叫道:“你要拿的是一半!别说一半,就几粒那也是我的东西,我愿不愿意给都是我的事,你凭什么骂我!” 左边的人也火了,刺道:“我怎么就骂你了,哦,说你小气就是骂你了,我更难听的话还没说呢!还有,你的东西?村子里的东西都是大家的东西!” 右边的人说道:“好,好,大家的东西,那我前几天放在桌子上做种子的蒜子是不是你就面吃了!你吃的时候怎么不想这是大家的东西!” 左边的人道:“你就往桌子上一放,谁知道你是做种子的,我之后不也跟你说了!” 两个人越吵越狠,还开始往前头翻旧账。 李寸心听的是耳朵疼,脑袋瓜子也疼,看了看这间屋子,两个人还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不说是之前有交情,也该是相互认可的,才成了室友的关系。 她觉得到了这个世界,大家的人际关系断了个干净,孑然一身,现在缘分使然,认识了同伴,能住在一间屋子下,那对于孤身一人的自己,那个室友好歹也算是半个家人了。 李寸心说道:“好了,别吵了,你们还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至于为了一点小事闹得跟仇人一样。” 就她看来,事的由头不大,只是两人三观有不同,习惯有差异,无数个细小的矛盾堆积成大的矛盾,就算真正的家人也会因些鸡毛蒜皮争执,更何况前半生的陌生人呢。 在长久的生活里,两个人就是需要磨合,把彼此的棱角磨掉,变成彼此嵌合的一个整体。 李寸心向右边的人道:“好了,种子嘛,我们现在也不缺,她想种菜是好事,你们多一个帮手不是。” 李寸心又对左边的人道:“你缺种子可以找我要嘛,就不想走这两步?” “我这不是脑袋没转过弯来嘛。” “你嘴巴倒是灵活得很,很会说嘛,看把人给气的。” “……” “她是你室友,算你半个家人,要相亲相爱懂不懂?有事情好好交流,你这扯东扯西,不解决问题,嘴巴还不饶人。” “哦。” 右边的人一抹眼泪,转身就回了屋,嘭地将门关上了。 左边的人撇了撇嘴,冲着李寸心一摊手。 “等会儿给她道歉。” “为什么要我给她道歉。” “事情不是你扯起来的?人家不给你种子,你就说她小气,不给就不给呗,人又不欠你的,干嘛还要挨你一顿说呐。” “我说错了吗,咱还是室友呢,跟我分得这么清楚,哦,几粒辣椒籽像是我占了她天大的便宜,真是!反正要我先道歉,我不干,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左边的人硬着脖子死也不第一个低头,仿佛李寸心再说一句话,她也哭着摔门回房。 “……种子还要不要?”李寸心无奈地叹了口气。 “要。” “我去给你拿。”李寸心走出几步,回头叮嘱道:“别再吵了知不知道。” “知道啦。”那人没好气地回道。 两人的屋子和土坯屋是一个排列方向的,坐落在西侧,往前走几步后就是堆放木材的棚子,四个棚子合在一起,笼罩着一片较大的空间。 周围茂密的林木变得稀疏,昔日遮蔽视野的木材都堆放在了这里,被刨去了树皮的木头放在一起,颜色各异。 夏晴天天跟李寸心念叨,这种木头叫水曲柳,有多好用,好用到在现代已经濒危,这种木头叫金丝楠,软木之王,又有多贵,自古贵到今,价格单位由万往上走,他们要是能把这些木材运回到现代,可以一夜暴富。 李寸心没有概念,因为他们回不去,这些木头在这 也多得是,物以稀为贵,但它们并不稀罕,反而很碍事,没一吨粮食值钱。 夏晴说她是朽木。 最外头放着竹子,竹子顶端的枝条没有处理,铺展到了棚子外头来,细细的枝条把朽木绊了一跤。 李寸心爬起身来,拍着裤腿上的泥,感觉到有人在扯她袖子,抬头一看,笑道:“你怎么跑出来的。” 梅文钦抬起嘴皮子在咬她的袖子,发出啊昂的叫声。 李寸心牵过它的缰绳,拉着它,想将它牵回驴棚去,“外头冷,别乱跑。你小心着凉了,浣浣姐说别看你皮厚,也会受风寒的。” 黑驴倔在那里,她怎么拉也不动,只是冲她叫。 黑驴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李寸心抚摸着它的脖子,黑驴用脑袋顶她,把她顶到身侧,冲着她叫,示意她坐到自己背上去。 李寸心把它从小养到大,自然能明白它的意思,这两年开荒增田,几头畜力负担极重,平常时候,她就不怎么愿骑它了。 李寸心拍了拍它鼻子,“赶快给我回去,我还有事呢,没工夫陪你瞎闹。”她终究是没上驴背,而是牵着它回了驴棚。 驴棚在土坯屋这头,旁边连着草垛,因为天冷,驴棚又扎起了帘子。这棚子里只住了梅文钦一个,因为它脾气坏,不太愿意和别的驴同享一个屋,在一起总要打架的,所以享受了这单人间。 李寸心牵着它进去,将它的缰绳又拴在了木桩上。 黑驴很聪明,知道自己解桩子上的活结,撅着嘴皮子拿牙齿来咬的时候,李寸心照着它的嘴轻轻打了一巴掌,“你要再解开,看到对面那头大水牛没有,改天叫颜柏玉来把你的鼻子也刺穿,给你打个鼻环带着,看你还到处乱跑。” 李寸心从驴棚里出来,黑驴的长脸顶开门帘,那叫声和往常一样,只是更短促些,驴叫声短处起来就像哭声。 李寸心心里惦记着那两个人,怕她们又吵起来,去仓库拿了一包辣椒籽,便忙送了过去,好在这回火是熄了,没有复燃,她还没来得及对两人再叮嘱几句,夏晴找了过来,喊她们过去吃年糕。 那年糕切了片,放在锅里一炒,糯糯唧唧,又甜口和辣口的,王燃那锅年糕终究是太粘稠,塑不了形,被众人直接分着沾糖当麻薯吃了。 李寸心端着碗站在外头,热乎乎的年糕颇有嚼劲,红糖和蜜融成的汤汁甜蜜还带着年糕的糯香。 李寸心感觉鼻梁落了一点冰冰凉凉的东西,她抬头哈出一口白气,看到天幕下一片片似飞灰般的雪花徐徐落下,“下雪了。” 她怔怔望着天空,发觉眼前格外开阔,没有高树枝顶的占据视线一角,她望见的只是灰扑扑的天,脑袋垂下来,看见屋内人如潮水,黑压压一片,人气把这里的空气都烧得火热。 望着自己的屋子,她有些想不起来这里最开始的模样。 夏晴端着碗出来,好奇地站在她旁边,顺着她的视线向里看,“你看什么呢?” 李寸心说道:“我感觉胸口有点堵。” 颜柏玉走出来问道:“你们站在这做什么?” 夏晴道:“哦,村长她吃年糕噎到了。” 第61章 第 61 章 这地方, 雪一下就不停,直要下到地面铺上一层松软洁白的积雪才罢休,这对于庄稼来说是好事, 积雪覆盖地里的庄稼可以保温,积雪融化时的水流可以灌溉,所以李寸心乐得它下。 只不过这雪一下, 众人就懒得出门,七八个人聚在一家,边烤火边做事。 火堆烤得李寸心膝盖发痒, 她手上拿着条丝瓜, 丝瓜已经枯黄,外头的皮一捏就碎,将皮剥开, 里头黄褐色的丝瓜络露了出来, 过了时节不采摘的丝瓜,脆嫩的瓜心就会长变成这海面似的维管束。 李寸心将种子倒了出来后,拿着石块将丝瓜敲扁,比着鞋子的大小,正好能剪出两块。 白羚从屋外头进来, 来不及拍去身上的雪,便走到李寸心身边,说道:“村长, 梅文钦好像生病了。” 李寸心一愣,“怎么就生病了, 它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白羚道:“我也不知道, 我看它没什么精神, 还老喘, 昨天放在槽里的草料没怎么动,水槽里的水好像也没少。” 李寸心起身将椅子挪到一边,御寒的皮毛也没拿便往外走,倒是白羚细心,帮她带上了。 李寸心走了几步,停下来对白羚说道:“白羚,你去把,把周浣叫来。” “好。”白羚将皮毛递给李寸心,李寸心接过披在了身上,直奔后头土坯屋旁的草棚里。 从暖烘烘的屋里到这冰天雪地的外头,李寸心打了个寒颤,一股战栗在后脖颈上挥之不去,让她十分不舒服。 她挑起帘子,走进棚内,先望了一眼靠着栏杆的石槽,里头果然有一堆草料未动,这对于贪嘴的梅文钦来说,可太不寻常。 黑驴靠在里侧的栏杆边上,今天的它异常安静,没有一见到她便冲着她发出那响亮短促的叫喊,它肚腹起伏,低喘着气。 李寸心走到它身边,手从它脑袋往脖颈后轻抚过去,“梅文钦,白羚向我告你的状,说你不好好吃饭。嗯?你怎么回事?” 梅文钦不再撩着嘴皮子,用那又白又大的方牙咬她的衣袖,它只是垂着脑袋,有气无力的。 梅文钦从来都是闹腾的,李寸心不习惯它这无精打采的样子,“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梅文钦,驴也一样,不能不吃饭的,你是不是不高兴,生气我前两天没理你。” 她不知道怎么,觉得心里好慌,站在这棚子里,情绪乱糟糟的。 棚子外头响起窸窣声,帘子被掀开,冷风卷来,周浣搓着手进来,她那双手一到冬天就通红,“怎么样?白羚说它不吃东西?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吗?”驴子和牛没放在养殖场那边,平常也不由周浣照顾,只是提供一些养护的方法。 周浣一过来,李寸心的心就定了定,“我也不知道,我前几天看它的时候还挺精神,它还拉着我想让我骑它。” 周浣听到驴子的喘气声时眉毛抖了一下,微张着嘴,像是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只是走到石槽和水槽边看了一眼。 李寸心说道:“它以前也有过不吃不喝的时候,是自己乱吃东西吃坏了肚子腹泻,但是后来也慢慢好了。” 周浣走到黑驴身边,摸了摸它的脑袋安抚,瞧它的眼睛,掀开它的嘴皮子看它的牙。 李寸心跟着她转,“它有时候跟我生气犯倔也故意不吃东西,但是精神挺好的。” 周浣手落在黑驴急速起伏的肚皮上,最后绕到它背后,撩起了它的尾巴。 李寸心说道:“对了,它怕荆棘,怕疼,怕打雷,被吓狠了,精神也恹恹的。” 周浣从进来就有了数,检查只是为了确认,可李寸心跟在她后头,看似在交代过往病例,帮她就诊,但她感觉得到,李寸心只是想找个由头说话。 周 浣回过头看见李寸心巴巴地望着她,望着她的眼睛,看见那种期盼的目光时,她忽然就有些不忍了。 可这种事,是没办法编谎话骗人的。 “浣浣姐,你怎么不说话?”李寸心声气很弱地问道。 周浣手搭在黑驴背上,手指无意识地点动,她抿了下嘴唇,“村长,可能是肺炎。” 李寸心好似不能明白她话的意思,隔了许久,“驴也会得肺炎吗?” “可能还有一点发烧。” 李寸心问道:“那要怎么治?” “我不知道……”周浣歉然道。她的天赋让她知道如何预防疾病,一些小病小痛她也有点办法,可她终究不是兽医,他们这也没兽医,“它这个不排除传染性肺炎的可能,目前还是不要让它和别的牲畜接触。” “那,那既然都是肺炎。”李寸心搂着梅文钦的脖子,吞咽了一下,一瞬不瞬地看着周浣,“是不是给人治病的法子也能给它用。” 李寸心那眼神看得周浣无力到烦躁,那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的感觉让她心里火灼一样,“村长,即便是给人治病的法子能给它用,我们村子里也没医生。” 李寸心瑟缩了一下,目光空望着地下,自言自语道:“可能跟人的肺炎不一样呢。” 她知道人的肺炎症状明显的几乎没有自愈可能,但是动物嘛,动物生命力都更顽强的,自己当初冬天给它搭得还是透风的凉棚呢,也不没冻坏嘛,毛驴生得就很糙,说不定这肺炎它也能熬过去的。 棚子外又响起脚步声,是颜柏玉和白羚过来了,白羚去养殖场那边通知周浣,颜柏玉自然也听到了消息,别的人或许不太能明白梅文钦对于李寸心来说是怎样的存在,但她多少了解,所以忙完了手头的事便赶了过来。 “情况怎么样?”棚内遮得严实,光线要暗些,颜柏玉一撩开帘子,雪光照进来,她这个人逆着光,李寸心一时眼花,没太看清她的脸。 李寸心只是想着颜柏玉的天赋是驯化,多少跟兽类沾点边的,“柏玉,你知不知道毛驴的肺炎怎么治,就是,人,知道人得肺炎怎么用药也行。” 棚子里的空气又冷又重,李寸心的腔调发紧。 颜柏玉瞟了周浣一眼,周浣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不需明说,她心里也清楚了,轻轻地摇了摇头。 “好吧。”李寸心捋着驴脑袋后头的毛,说道:“它挺乖的,不会乱跑到别的驴棚去的,把其它几个驴棚看好,别让它们过来就成。” 李寸心像是很顺畅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异常平静,她向周浣道:“麻烦你了,你去忙吧。” 周浣感觉到李寸心有些反常,细说不上来,又觉得她平常就是这样,她帮不上忙,和白羚先一步离开了。 颜柏玉仍旧留在棚子里,担忧地轻声叫道:“寸心。” 李寸心向她笑了笑,“没事。” 一阵敲击金属的巨响从远处传过来,那是通知开饭时敲击一面铁锣所发出的声音。 李寸心的目光从声音的方向收回来,她走到颜柏玉身边,手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离开,“走吧,先去吃饭。” 午饭时候,村里的人大半都听说了毛驴生病的事,牲畜生病不是什么稀奇事,他们多半忧心的是畜力的折损。 只有夏晴几个和李寸心相遇的早的,明白黑驴不止是驴,还是梅文钦,上来向李寸心关切情况。 李寸心都只是笑笑说没事,吃过饭后,她又回了驴棚内。 黑驴还是没精神,槽内的食没动,靠在栏杆边,呼吸苦难似的发出浑浊声响。 黑驴很有灵性,被李寸心哄得吃了些草料。 李寸心盘腿坐在草堆上,黑驴卧在地上,驴脑袋被 李寸心搂着,长耳朵顶到李寸心的下巴。 李寸心顺着黑驴的脖颈抚摸,触感粗糙,或许是周浣说黑驴在发烧,有了这心理暗示,她觉得手底下黑驴体温有些高。 李寸心以一种哄人入睡的轻缓腔调和它说着话,“梅文钦,等到了明年春天,我让许叔去找驴群,给你抓一头小母驴回来好不好。”虽然他们这也有母驴,可人家没看上梅文钦,不给它靠近。 “嗯?”李寸心用下巴左右摇摆磨着梅文钦耳朵尖,“给你抓一群回来,先给你挑。” 梅文钦没应她,她把脑袋低下,额头抵在黑驴头顶,闷声道:“梅文钦,夏晴他们今天都来关心你,就连许叔也来问你的情况,可我不喜欢他们的语气和眼神,就好像这是一件不幸的事,结局注定不好一样,让我节哀顺变。” 沉默了许久,李寸心轻声说道:“梅文钦,别害怕,这次也可能只是吃坏了东西,浣浣姐也不是没有误诊的可能性嘛,她又不是专业的兽医对不对,她的话我们听一半,忘一半。当然了,这话不能当着浣浣姐的面讲出来。” 李寸心想,或许是冬天太冷了,梅文钦才喘得吼吼的,她把棚子的草帘又加厚了些。 云琇告诉她说折耳根这东西清热解毒,他们家那边,要是咳嗽不舒服,会用折耳根煮汤。 李寸心听说折耳根这东西就是鱼腥草后,跑去了养殖场,周浣割了不少鱼腥草储存着给猪做青饲料,她去那抱了大半过来,剁碎了混在梅文钦草料里,哄着它吃,它不吃也塞给它。 周浣说有的动物得了急性肺炎,不及时治疗,可能当天晚上就没了,但梅文钦熬过了冬天。 积雪消融,开了春,植株吐绿,种子萌发,李寸心就盼着草木再长回来的时候。 那些荒草不起眼,可在中医里能做药材,草籽发芽,重新长出来的时候,太史桓能用他的天赋鉴别出哪些能做治疗肺病的草药,即使这等同于大海捞针,即使找回了草药,也不知计量用法,但终归是个法子,是个盼头不是。 春天的阳光总是喜人的,李寸心抬头看了看天,真可惜,今天是个阴天,她有点气恼,不知是不是昨天夜里没睡好,今早起床有点起床气,心头有股无名火,现在看不到好天气,心里更郁闷了。 她向后头的土坯屋走去,梅文钦生病后,她一天总要去看它三遍,早晨一起了床就要过去看它。 其实在以前,还住在土坯屋子的时候,她整天都能看见它的,她一出门,梅文钦就撅着嘴皮子,冲它呲着白白的大方牙。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呢…… 有村里人喂养照顾它,她在田里头和人群中转悠,晕头转向,她没有好好地看过它了。 李寸心撩开门帘子,“梅文钦,昨天晚上休息得怎么样?” 李寸心的神色僵在脸上,她的手垂下来,怔怔走进棚内,“梅文钦?” 棚内空无一物,原本靠在栏杆边上的黑驴不见踪影。 李寸心走到栏杆边,还能看见草堆的凹痕,以及栏杆上绳索的磨痕以及梅文钦以往时常啃咬留下的痕迹。 她反应不过来似的朝棚内四周望了望,一掀帘子走出去,高声叫道:“梅文钦!” 李寸心走到对面的驴棚里去,粗/暴地掀开帘子,大半毛驴还站着在睡觉,不见梅文钦踪影。 白羚打了水回来给毛驴们添水喂食,李寸心走到她上前去,“白羚,你看见梅文钦没有?” 白羚茫然道:“没有啊,怎么了?” 李寸心道:“它不见了!” 白羚忙进驴棚子看了看,果然不见了梅文钦。 “村长你别急。”白羚伸手虚扶了她一下,“那么大头驴子,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呢,或许是这 段时候在棚子里呆腻了,天气暖和了些,它呆不住,自己把绳子解了跑出来也说不定,它应该就在这附近的,我叫人帮你找找。” “诶!赵监工,许叔!”白羚冲着远处的赵蓬莱和许印招手,两人就在她后头给厨房挑水。 远处两人互相看了看对方,挑着水往这走来,李寸心去土坯屋后头的菜园看了看,没见到黑驴,回来的时候,赵蓬莱和许印已经过来,得知了情况。 赵蓬莱说道:“梅文钦还生着病呢,能跑多远,我们现在这附近找找。” 李寸心脑子里似一根筋猛地抽紧,晃过了神来,她二话不说,走到驴棚里,牵出来一头毛驴,骑上毛驴就往远处驱使。 赵蓬莱叫道:“村长,你干嘛去?” 李寸心没有回答,毛驴一路小跑着,奔到养殖场,李寸心手伸到养殖场外头小木屋的拱门里,扒拉出一只还在睡梦里的灰狼。 灰狼张着大口,露出一嘴獠牙,猩红的舌头打着卷,抻了个懒腰。 “老三,好老三,帮我个忙。” 灰狼对被吵醒这件事极度不情愿,咬着李寸心的裤腿,但对于她的请求,它总是答应的。 李寸心领着它一路小跑又回了土坯屋,灰狼在梅文钦俯卧的地方遍嗅,而后出了棚子,向西边奔去,李寸心骑上毛驴跟在它后边。 若是太阳出来,该越升越高,可此时厚厚的云层遮在天上,风是清冷的。 灰狼走的那条路,李寸心很熟悉,就是去露天铁矿的那条路,那条路大半的路段沿河,特征太明显。 跑了一段路,灰狼远离了河流,往坡上拐,在几株杨柳树旁停下。 从杨柳树往前是一片平地,多是灌木荒草,只有一株枯老死似的歪脖子柳树,走过十几步后,有一处低矮的土阶,李寸心走下去,土阶下的那个平面有汪泥潭,不见了的黑驴就横卧在那潭烂泥里边。 它可能是从台阶上下来的时候,没注意跌在了里边,也许是走到了这里,没了力气,无法再前行,也许是它自愿停留在这里,将这块泥潭选做自己的坟墓。 它大概是在泥坑里打了个滚,浑身都沾满了湿泥,背上鬃毛里的泥干枯后,把鬃毛塑得硬/挺似毛戟,泥巴把它脸上的白眼圈和白嘴皮也遮盖了,它的肚皮有起伏,但那起伏看上去也无甚生机。 “梅文钦!” 黑驴从泥坑里抬头看了她一眼,脑袋又缓缓落下去,短促低沉地叫了一声。 狗要死的时候,会离家出走,牛要死的时候,也会跑远点,不想死在家里。 “你是驴嘛,你学它们干嘛!”李寸心踏进泥潭里,挽住黑驴脖子上的缰绳,“跟我回家。” “许叔他们就要远行了,说不定这一次找到带回来的人里就有兽医,春天了,身体恢复得也快,什么树什么草都长出来了,我让太史桓给你找胖大海给你找罗汉果,我让云琇给你做金银花露好不好,我小时候咳嗽,吃几粒胖大海就没事了。梅文钦。” 泥潭里脚下不好着力,拔腿本来就困难,黑驴卧在泥潭中一动不动,她拽着缰绳使出浑身的力也只把它拖动了一点,也正因为太使力,套在黑驴身上的绳子被她拽了下来。 绳子那头的力一没了地方压着,这头猛拉缰绳的李寸心使的力没了着力处,往前踉跄一步差点也跌在泥潭里。 她回头看向黑驴,手上握着缰绳,缰绳那一头沉在泥中,“梅文钦,回家去好不好,我求你了。” 黑驴的肚皮时起时伏,那双黑眼睛里似乎蒙上一层灰雾,它眷恋地躺在泥潭中,仿佛这是它生之来处,死之归所,它已对外界的声音无任何反应。 李寸心心里的火像蛇一样张开口噬咬她的心脏,她将手里的缰绳狠摔在黑驴身上。 李寸心将腿从泥潭中拔出,转身离开,一路走一路愤然道:“你想烂死在这泥潭里,就烂死在这泥潭里好了。” 李寸心往前走,离得泥潭越远,灰狼和那头毛驴在杨柳树边等她,她离得它们越紧,她忽然停住,站了一会儿,又慢慢折返了回去。 她走到泥潭边,站在黑驴的身旁,居高临下看着它,少顷,蹲下了身子,低低道:“梅文钦,这里离家好远的。” “我不会经常过来看你,我会忘了你。” 许久,李寸心道:“你们怎么都这么倔呀。” 她心里抽着疼,身体没有泄洪的闸口。 她讨厌这个感觉,她长喊了一声,声音都撕裂了,像是哭声,又像是狼嗥,临到尽头,像是洞箫的余韵。 她抬头望着天空,阴霾的天空荡荡的,像是一片虚无,冬意还未完全退散,杂草黄绿掺半,对面一蓬衰草在风里飒飒而响,像是雨。 落雨了。 那些雨落在眼里,起初一滴两滴,而后细细密密,像是一片剔透的水针,牵连成雨幕,将这块荒地变成朦胧世界。 李寸心带着老三,牵着那头骑来的毛驴离开了,她并不骑上驴背,只是慢慢的走。 细雨拍在松针上,在针尖凝聚成水珠滴落,地上被雨浸湿,踩过会留下脚印。 李寸心沿着河缓缓地走,听着雨打森林的声音,河流水声潺潺,飞鸟归家,藏在巢穴中梳理羽毛,狗獾从草丛里穿过,老三浑身湿漉漉的,摇摆着身体甩着水珠,没有捕猎的兴致。 前头有人迎过来,见到了她,加快了步子,“寸心!” 李寸心抬头看到人,她平静放空的心顿时酸楚又无奈,春天温度还不太高,下过雨后,李寸心开口还能哈出白气,她压着哭腔,哑着声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快找到我……” 颜柏玉拿着斗笠的手紧了紧,有些缩了回去,眼里闪过无措。 李寸心浑身都淋湿了,不羁的头发顺服地垂了下来,发尖滴着水,她的脸被雨水淋得像玉一样白,更显得眼眶的红。 颜柏玉将斗笠递了出去,其余的话没多说,只是道:“把斗笠戴着吧,别淋雨着凉了。” 李寸心绕开了她,一言不发的往前走,老三回到了自己兄弟们身边。 颜柏玉拿着斗笠,看向李寸心来时的路,来路空幽,蒙着一层薄雾,她收回目光,站在原地,看向李寸心离开的方向,等到李寸心走出一段距离,直到视野所能见的尽头,她才动了身,沉默着跟在了后边。 第62章 第 62 章 村子在朦胧细雨里, 动静掩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只有炊烟依旧。 夏晴在村口等着,眼看着李寸心回来,松了口气, 忙跑过去, 问道:“找到梅文钦没有?柏玉去找你了, 你没见到她吗?” 李寸心觉得身上没力气, 她累,说不上哪里累, 只是不想张口,对身旁的人视若无睹, 牵着毛驴径直往土坯屋的驴棚去。 夏晴见到后头远远跟着的颜柏玉,好奇地瞟了眼李寸心的身影,便朝着颜柏玉小跑过去,说道:“这不是遇见了嘛,干嘛不给她斗笠啊, 这都淋湿了。” 颜柏玉看看手上的斗笠,“她不想戴。” 夏晴一怔,好像明白了什么, 小声问道:“找到梅文钦了吗?” “应该见到了吧。” “那……” 颜柏玉轻声道:“别问了。” 夏晴抿住嘴巴,做了个闭嘴的动作,随后又想起, “云琇烧了热水,煮了姜茶,你们把驴牵回去后, 赶快来喝, 别感冒了。” “嗯。” 夏晴先一步去了前头通知云琇两人回来了, 等到两人把驴牵回驴棚回来后,洗浴的热水已经倒好了。 若是寻常清洗,用的是脚盆,若是要全身沐浴,便用的以前那刚好够容纳一个人的水缸。 以木匠们天赋的水平,木材随意取用,刀具逐渐配备齐全的如今,能容人泡澡的浴桶并非做不出来,只是就目前所需的农具家具工具以及屋宇所需的构件而言,浴桶排队靠后,就连那脚盆和脸盆也是每户各一只,将将做齐。 李寸心洗浴后换了衣服出来,姜茶都已经被云琇又热过一遭了,姜茶内虽然放过红糖,但也盖不住姜丝的辛辣味。 有了夏晴提醒,云琇几个人丝毫也没有提及梅文钦的事,大家说着平常的琐事,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村子里其他人不管畜力的,对村内少了头驴不怎么关切,管畜力的,虽然心疼少了一只毛驴,但这毛驴是病死的,他们也无可奈何,而且不得不庆幸,这毛驴生的病没有传染性,其他牲畜仍然健康。 吃饭的时候,李寸心没什么胃口,吃了半碗,放了筷子,望着碗里的饭发呆,觉得不能浪费粮食,端着那剩的半碗饭站了起来,下意识想端去喂给梅文钦。 旁边的颜柏玉、许印和云琇看向她,片刻后,她又坐下了,拿起筷子又吃了起来,三人面面相觑,终是什么也没说。 第二天,雨仍在下,李寸心拿着锄头在后院的菜园里疏通排水,瓜蔬刚种下,需要雨水,又不能要太多雨水。 李寸心穿着一身短袖,头上就戴了顶斗笠,趿拉着草鞋,雨水落在地上,溅起泥点,沾在她的小腿肚上,那雨丝斜着飘的时候把她后背的衣裳打湿了一片。 “村长。”有人走到后门叫她。 李寸心贪外头这细雨轻风的清凉,没有动弹,“怎么了?” 于木阳把旁边的人扒拉开,挤到前头来,“沈虎找你有事商量,你先把手里的活停一停呗。” 李寸心从后门进了屋,将锄头靠在墙边,摘了斗笠,“说吧。” 沈虎方方正正的脸,长期室外干活,皮肤晒得黝黑,把两只眼睛也炼得格外亮,他看了于木阳一眼,于木阳抬了下下巴,向他示意有话直说。 沈虎搓了搓手,说道:“村长,年前我曾经跟你提过,我想试一试做纸墨,那时候你说考虑考虑。” 李寸心一时想不起来,看了眼于木阳,见他那副表情,应该是真有这回事,也就懒得想了,点头道:“我是说过。” “我就想你给个信。”成不成也就是李寸心一句话的事,沈虎说道:“你看,咱门口那公告牌,拿着木炭写写洗洗,现在是乌漆麻黑一块 ,写的不顺畅,字迹又模糊,咱做了纸墨,糊上白纸,沾墨书写,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就是写的指甲盖大小,也瞧得见,写完了纸揭下来再重新糊一张新的,平时村长你要记账记事手里也有东西,写了容易存放,还有,有了纸,以后糊窗,做纸伞,还有这,这厕纸……” 沈虎心里还是想要做这个差事,免不了卖力推销,他对自己天赋领域有一种开拓的欲/望,这种自己能做,别人做不了的东西,让他有成就感,别于众人,不是一颗谁也能替换的螺丝钉,实现自己的价值,特别是村子里还没开发出这项工业,他便更是心痒难耐。 其实李寸心心里明白纸墨的重要性,当他们的物质条件逐渐被满足后,再需要的就是精神上的慰藉了,他们这无云端、无电子文档、无资料数据、传统的信息传递记录手段无非是纸笔,就目前而言,他们谈不上什么文化传承,但最基本的那公告牌上的信息交流,各处地方的考勤信息记录,他们是需要的。 “可以。”李寸心淡淡道。 沈虎喜上眉梢,握着拳头在手里捶了一下。 李寸心问道:“你造纸造墨需要些什么工具?” 沈虎说道:“造纸原料有很多,有用青竹的,就是耗时太久,做竹纸的一般是竹贱树贵,咱这不差树,夏晴他们伐回来的木材里的构树,那些树皮他们用不着,正好给我做皮纸,至于工具,我需要水槽,煮料的大锅,还需要苗炳专门帮我编几面抄纸的蔑帘。至于制墨,墨条分松烟墨和油烟墨,一个是用松木燃烧的烟灰做原料,一个是用桐油燃烧的烟灰做原料。” 李寸心问道:“你觉得哪个好?” 沈虎道:“对咱来说第一个经济实惠,这边松木不少,生成的烟灰也多,就是得叫苗炳做一些竹蓬。” 李寸心道:“我去跟他说。” 沈虎趁势道:“墨条主要原料,一个是烟灰,一个是胶。我寻思咱不是有头驴病死了吗,那皮正好可以用来熬胶。” 李寸心猛地看向他,一边喝水的于木阳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呛得半死。 李寸心只看了沈虎一眼,便将目光移开,她扶着竹椅把手,无奈地笑了一声,仿佛有很多话说,这些话都在她的笑里消逝。 沈虎还要说话,于木阳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行了,这事既然定了,你自己慢慢盘算,缺竹编就去找苗炳,缺石具就去找冯槐,要搭棚子就跟赵蓬莱慢慢商量。” 于木阳提着人就往外走,不忘对李寸心说道:“你先忙,我们走了。” 于木阳直拉着人出来,沈虎说道:“诶,于哥,哥,我还没说完呢!” 于木阳走远了些,把沈虎胳膊一甩,手指头戳着他脑门,“你猪脑子啊,你脑袋里想什么呢你!” 沈虎道:“我怎么了我?” “你知不知道梅文钦,那头病死的驴,来的比颜柏玉都早。村长在这定居的时候那头驴就在了,九年了,兄弟,你他妈还没那头驴跟她亲呢,你跟她说扒了那头驴的皮,你你你,我我……”于木阳抬着巴掌作势要扇他脑袋。 “我这不想着物尽其用嘛,我不知道这事。”沈虎手指对着天,“我发誓这事我真不知道,我要知道,我肯定不得在她面前说这种话啊。” 沈虎说着说着就要转身回去,于木阳拉住他,“你干嘛去。” “我去给村长赔个不是。” “你别再在她跟前提梅文钦就是体谅她了,行了,赶紧滚,该干嘛干嘛去。”于木阳扯着沈虎走远。 堂屋里李寸心还坐在椅子上,从开着的后门里,能看到远处的土坯屋,它静立在细雨串起的珠帘中,虽然有云层,但是天光很亮。 云琇进到堂屋里来拿肉,杀猪后腌制的肉和灌肠挂在这边间壁上, “你这又去干什么了,衣裳全打湿了。” 李寸心回过头来看见云琇,慢了半拍意识到她在说自己的衣服,“刚才在外头锄草来着。” “把蓑衣穿着啊。” “我有点热。” “现在还是早春呢,你火气这么大?”云琇看她眼睛都是红的,不由得伸手在她脑门上摸了摸,“老天爷呀!你在发烧啊!你自己没知觉的吗!” 云琇放下提着的一刀腌肉,换了只手又探了下李寸心脑门的温度,确认不是因为自己的手太凉,而真是李寸心发烧了,云琇急忙跑到门口,扬着嗓子喊,“安宁,安宁!” “诶!”隔壁厨棚里一人擦着手出来,因为离得近,云琇又喊得急,便直接冒雨跑过来了。 “还有折耳根没有?” “前两天都用完了。” “那你煮锅姜汤,村长发烧了。” “啊?严重吗?” “有点烫,你快去快去。” “诶,好。”安宁忙回了厨房生火。 云琇回头,见李寸心还在那坐着,急道:“你别在这通风的地方坐着了呀,快把衣服换了,先去床上躺着,拿被子捂一捂。” 李寸心头闷,说话也慢条斯理的,“坐这凉快。” “乖乖,你在发烧,你晓不晓得!”云琇急得眼睛都红了,乡音冒了出来,梅文钦刚刚病死,她心里对生病这事别提有多忌惮了。 李寸心慢慢悠悠道:“你别担心,我们生物老师说,这是身体的免疫系统在与病原进行抗争搏斗,不完全是坏事,我以前也感冒过,烧着烧着,它自己就好了。” 云琇哪里听她的鬼话,感冒只是表象,谁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感冒发烧,“你别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你要是不听我说,我去叫柏玉来跟你说。” “……” 云琇往门口走,作势又要叫安宁。 李寸心起身道:“你别喊了,我去换衣服。” 云琇看到李寸心进了房间,才回厨棚去,到了厨棚才想起来她是去拿肉的,又折返了回来,李寸心已经换好了衣服,又坐到了堂屋里。 云琇瞪着她。 李寸心嗫嚅道:“我不想躺在床上,躺在床上脑袋昏昏沉沉的不舒服。” 云琇提了腌肉就走,不跟她废话了,直接叫人去喊颜柏玉去了。 颜柏玉回来的时候,李寸心正在喝姜汤,皱眉嘀咕道:“她怎么还是把你给叫回来了。” 颜柏玉走到她跟前,抬着手背轻轻贴了贴李寸心的额头,“除了头疼以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颜柏玉刚从外头回来,手上吹了风又淋了雨,虽然擦干了,但是凉凉的,贴着舒服。 “没有。” 云琇道:“让她去床上躺着盖两床被子发发汗,说什么也不干,我气死了,你跟她说吧,反正我说她也不听。”她对着颜柏玉一副‘你快教育她’的架势。 颜柏玉倒是显得很淡定,“发烧是因为身体好转才出汗,不是因为出汗身体才好转,拿被子捂着她也没多大用,她觉得坐在这舒服,就让她坐着吧。” 李寸心这人其实很倔,颜柏玉都站她那头了,云琇也只能没话说了。 晚饭时候,李寸心本就没什么食欲,又喝了一肚子姜汤,只吃了两口云琇给她蒸的蛋羹便不动筷了,余下的蛋羹丢在桌上,全进了于木阳的肚子。于木阳感觉几道视线都快把他给钉穿了。 夜里李寸心虽早早就上了床休息,却因为体温一直没降下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似梦似醒,脑子活跃到像要炸开,她睁眼的时候,外头明明夜深了,她却觉得自己一分钟也没睡着过。 春夜寒气还很重,她热得受不了,可把 被子掀开,又觉得冷,在床上枯坐了一会儿,实在困,却难受得睡不着。 一团明黄的光晕从门口漫进屋内,李寸心向门边望去,颜柏玉端着灯,披着衣裳走了进来,站在门边。 李寸心鼻子堵了,说话瓮声瓮气的,“你怎么起来了?” 颜柏玉说道:“我听到点动静,过来看看。”李寸心的门没锁,就是颜柏玉特意叮嘱的,即便是概率不大,她也担心李寸心的发烧是其它的病引起的,所以让她留着门,方便她注意她的情况。 “睡不着吗?” “我热。”李寸心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像是在喷火 颜柏玉走到床边,探了探她的体温,“你先躺着,夜里寒气重。” 李寸心躺了下去,颜柏玉端着灯走了出去,光晕远离,李寸心又坐了起来,她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外头雨已经停了,但路面有积水,颜柏玉落步轻,也难免这踩在湿滑地面上的水声在静夜里传出来。 那声音从近到远,又从远到近,李寸心看到摇曳的光芒把颜柏玉的影子照在了纱窗上。 颜柏玉打了一盆冷水回来,水里浸着面巾,她将灯盏放在桌子上,又出去将大门关上。 李寸心目光跟着她进进出出,直到颜柏玉端回来一把椅子,坐在了床边,弯着腰将那面巾拧干了,“躺着。” “我自己来。”李寸心从颜柏玉手里拿过面巾,躺了下去,她将面巾展开了把自己脖子擦了一圈后,将面巾盖在了自己脸上。 颜柏玉从她脸上把面巾拿了过去,面巾受李寸心体温感染,已变得温热。 “你回去休息吧。” 颜柏玉将面巾浸在水里,直到温度降下去,才拧干了,折了几折,盖在李寸心脑门上,“你睡了我就回去了。” 李寸心一方面羞于被人照顾,一方面又想有个人陪在这里。 烛火在颜柏玉身后,光芒不那么刺眼灼人,只剩下火的暖。 隔了一会儿,颜柏玉取走李寸心脑袋上的面巾,浸了水再拧干给她敷上。 两人没有说话,屋子里只有颜柏玉动作时衣料摩擦的声响,那声音很让人心静,李寸心脑门上凉丝丝的,不再那么热,她什么时候睡着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人虽然睡着了,依旧睡得不太安生。 李寸心睡梦里将脑袋侧向一旁,额头上的面巾滑了下去,棉絮上洇出一片水渍。 颜柏玉动作轻缓地起了身,手掌撑在床边,越过李寸心去拿床上的面巾,耳边响起李寸心的呓语。 “梅文钦,别跳,好疼的……” 第63章 第 63 章 那面巾浸了水, 比颜柏玉想的要重些,从她手指间滑落了下去。 颜柏玉的影子拉得很大, 遮住了床上的人, 她俯视着自己阴影里的人的睡颜,好半晌,抿了下唇角, 将那面巾捡回,坐回了椅子上。 烛火柔和的光照着李寸心的脸,细碎的刘海因为侧脸而分散了一些, 露出底下轻蹙的眉头,嘴唇颜色偏淡, 微张着断续吐露一些破碎的字句。 梅文钦…… 颜柏玉静静坐着, 手无意识捏着面巾, 脸上神色复杂。 第二天, 李寸心感觉自己的烧退了, 但身体像被高热给烧透了,四肢软绵绵的无力,云琇过来摸摸她的脑袋, 偏说她脑袋还热着, 得再休息两天。 雨虽停了, 仍是个阴天,云层未散开, 四野灰蒙蒙的,冷风吹得人起鸡皮疙瘩。 李寸心穿着夏布剪裁的短袖长裤, 外头套了件自己的牛仔外套, 她整个人乏力, 像是没睡醒, 喝一口粥发半天呆。 现在她们的早饭已经固定了,寻常是粥和烙饼,以及一些萝卜干和咸菜这些下饭小菜,等到农活的时候,便调剂口味,做些手擀面。 众人的碗筷都是自己洗了自己收着,所以众人吃完离席后,桌上便只剩下中间装饼子的竹篮和盛粥的砂锅,以及两碟子小菜。 座位上只剩下了吃饭像喝药的李寸心,以及一贯细嚼慢咽的颜柏玉。 李寸心脸埋在大碗里,碗沿上露出两只眼睛,瞄着颜柏玉。 她忘了昨天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知道在睡过去之前,颜柏玉一直守着她。 她这前半生就没享受过这样温柔细致的照顾,她的母亲是有些强势的女人,对她的教育一向是跌倒了哭破嗓子也得自己爬起来,生病的温馨时刻仅限于问她想吃什么,亲自下厨给她做饭。 仅仅发烧,她母亲不会半夜守在她床头给她降温,直守到她睡着,就算这么做了,她母亲一定生疏,她自己也一定不自在。 深夜里人容易胡思乱想,兼之生病情绪脆弱,昨夜里她对旁边有人关切她的感觉很依赖,但现在回想起来,又觉得受宠若惊,尴尬、尴尬得浑身刺挠。 她这人一尴尬一紧张,就想着以玩笑的方式将其化解,“你昨天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 颜柏玉抬起眼睛,目光不由自主定在昨晚那张呢喃轻语的嘴唇上,它颜色苍白,好似强撑着这份活力,“你睡着了。” 李寸心笑道:“昨天晚上我鼻子堵了,我没打呼噜磨牙说梦话吧。” 颜柏玉眼睛又移开了,少顷,冷淡地说道:“没有。” 春回的燕子飞入门前檐角之下,透过阴云的风吹动后门吱呀,颜柏玉的回答像一道休止符,让两人的对话出现间歇。 颜柏玉拿着自己的碗筷起了身,“你慢慢吃,我先去养殖场了。” “哦,嗯。”李寸心猝不及防,涌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打道回府了,她只记得一些关怀的常用句,趁着人没走,接话道:“路上小心。” 她看着颜柏玉的背影出了大门,人转向之后,她从大门望出去的视线便受了限制,看不到了。 她落寞地笑了笑,目光收回来,那点笑的力气也没有了,嘴角松弛下来。 她极疲惫地从肺腑里叹出一口气,一手扶着碗,一手撑着脸颊。 于木阳到堂屋里来拿农具,看她这吃法,吐槽道:“你这是要留到吃中饭啊?” 云琇进来收菜碟,拍了于木阳一巴掌,“你催她干嘛!” “没催,我就随口一说。” “去去去,出去出去。” 两人进来又出去,屋子里只剩了李寸心一个人,屋前传来燕子的啾啾鸣叫 ,后门依旧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李寸心将碗内的粥喝完后,起身想去将后门关上。 新屋和土坯屋朝向一样,大致在一条中轴线上,从后门可以看见土坯屋的院子,现在那边的房间大多做了杂货间。 李寸心扶着后门出了一会儿神,走到菜园里,院内的菜地大多只长出些翠绿的秧苗,她穿过菜园,打开篱笆门,径直走到院子里,站在了梅文钦的驴棚前。 她撩起帘子,进了驴棚内,梅文钦离开后,这间棚子暂时空置了,因为担心过病给其它畜力。 靠栏杆的那块地的草料还有个凹陷的印子,那是梅文钦经常站的地方,黑驴有时候也会像狗一样在地上打滚。 李寸心走到栏杆边坐下,地上铺着的草料泛潮,有了轻微的潮湿霉烂的味道。 她把脑袋靠在栏杆上,望着棚顶,棚子搭得很潦草,但结实,和那间土坯屋前后脚落成,多少年了,没想到最终结局不是因为坍塌而弃用,而是因为住它的主人离开了才弃用。 颜柏玉将碗筷拿去清洗后,没拿回堂屋,直接放在了厨棚的置物架上,便径直去了养殖场。 周浣提着给饲料的木桶出来,笑道:“不是让你今天休息一天吗。”颜柏玉不说,她都知道颜柏玉昨晚肯定要起夜照顾李寸心,所以一早就跟她说话,让她今天在屋里休息,补补觉。 “不用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做。” “可以陪陪村长嘛,我看她这段时候情绪不太好,有些心里话,她不愿跟我们说,但你是来得最早的,和她交情不一样。” 颜柏玉没有作声。 周浣说道:“你脸色不太好。” 颜柏玉道:“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 “你看……”周浣话还没说完,有三个人从场房内出来,周浣忙道:“小左,你们三个回去村子里运些干草过来,那些猪仔受不得冻。” 三人应了声,径直回了土坯屋,草垛垒了好几处,分为稻草和麦秆,都在土坯屋这一边,其中一人去借板车,另两个人拿来了杨叉取驴棚旁的稻草。 那去接板车的人推着板车回来,兴致勃勃地说道:“诶,我看到杨树林那边,许印和文宓两人带着人在做体操。” “是锻炼前的热身运动吧。” “有这力气干嘛不用来多干点活?” “听说是要练一支队伍,维护村子里的治安。” “说得好听,还不是用来压制我们的。” “别这么说,原来的社会不也有民警维护社会治安。” “那民警是谁都能当的吗,村长是谁都能做的吗,也要考核,要成绩,要能力的好不好。” “你说话小点声。”那人听出了她矛头的指向,压低了声。 “这说的是事实啊,难道不行还不能让人说,要捂我的嘴?就前段时候我和朝之吵架那事,她压根就在和稀泥,我为的是几粒种子吗?我稀罕啊?我为的是朝之不尊重我,她呢,她在一边就只会当和事佬,一点决断也没有。” “我也觉得哈,她没点主见,别人想吃汤圆青团,说多种糯米,她就多种糯米,说要做纸墨,她就让做纸墨,我们现在要这纸墨用来干嘛。” “赵蓬莱做事有条理,许印有魄力,颜柏玉冷静聪明有决断,都比她适合当村长啊,当初他们这村长是怎么选的?” “她来得最早呗。” 李寸心局促地站在驴棚里,她原想回去,却迈不得步子,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倒像是做贼一样,要缩在这里,怕被人发现。 她又坐了回去,可是坐着又太难受,五脏六腑挤压在一起,沉郁闷痛。 她躺了下去,伏在草堆上凹陷的那个印子里,用手臂枕着额 头,冰冷潮湿的地气透过干草涌上她的鼻头,一股酸涩难抑的气流从鼻腔逆行到眼角,有湿润的液体从眼睛里沁出来,沾湿了外套。 她知道自己比不上颜柏玉他们,人生阅历也好,社会经验也罢,她都不如他们,这是切切实实的能力差。 她比不过他们,所以总害怕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她希望让所有人都满意,即使她知道让所有人都满意是不可能的事。 一百个人夸她好,只有一个人批评她不好,她也觉得自己不好。 外头的声音远去,过了一段时候,李寸心抬手撩开帘子,从驴棚子里走了出来。 她原本想回屋去,有人叫道:“村长。” 她循声看去,沈虎托着两捆的树皮走了过来,她顺口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一开口,声音喑哑。 沈虎道:“你感冒还没好吧,这两天阴雨天,你还是多加点衣裳,别又着凉了病情反复。这是构树皮,你不是准了我造纸嘛,我要把这些树皮浸泡到水流里,让这些树皮吸水软化。” 李寸心左右看了看,“就你一个人?” 沈虎笑道:“这不是你还没给我分人手嘛。” 李寸心一怔,垂下眼睫,说道:“对不起,我没考虑到这事……” 沈虎连连摆手,“我就这么一说的,村长,我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你现在给我人我也不敢要啊,我自己得把流程过一遍,我心里有了底,我才敢教别人怎么做不是。” 好一会儿,李寸心问道:“你怎么不用板车运?” 沈虎道:“一辆给于哥在运黏土,两辆给赵监工在运砖,原本有一辆是闲置的,小左说她们要拿去给养殖场运干草,我想着这树皮也不多,就给她们去用了。” “我给你搭把手吧。” “别别别,你病还没好呢,这树皮我一个人拖过去就成。” “反正我也没事,动一动发发汗也好。” “那要不你帮我去夏晴他们那收集榆木刨花吧,到时候我得用那些东西煮纸药。” 李寸心应下了,去苗炳那拿了一只竹篓,去到夏晴他们加工木材的地方,通常时候,夏晴他们是就地取材加工,因为粗大的木材不好运输,只有稍纤细些的才砍掉枝干刨削树皮带回去储存。 他们寻常在村子北面的林子里加工木材,那边林木混杂,但中央已给清出一大片的空地。 李寸心提着竹篓转了一圈,刨了树皮的木头,只能通过颜色和花纹来直观辨认,她看了一圈没认出来,找了夏晴问道:“哪个是榆木?” 夏晴瞪着眼睛,“你在这干嘛?你病还没好,乱转悠啥呢,快回去。” 李寸心说道:“沈虎要榆木刨花做纸药,我来帮他收集榆木刨花。” “这里木屑乱飞的,别搁这添乱,等会儿我来帮你弄,你赶快回去歇着。”夏晴从李寸心手里拿过竹篓,扯了扯脸上蒙着防飞屑的棉布。 李寸心只得返回村子,没怎么看路,只记得天色阴沉,她形单影只,一个人走在路上。 她自然是知道夏晴在担心照顾她,是她敏感多想了,但她喉咙里还是没忍住溢出一声呜咽,她抬着手背抹了下眼睛,慢慢回了家。 回到自己的菜园里,一个人恹恹地蹲在田埂上,拔那些土里刚冒了些小芽的杂草。 有人穿堂而来,站在后门边道:“你跑哪去了,半天见不到你人。” 李寸心回头看向太史桓,“有事吗?” 太史桓说道:“这不是想找你商量我们队伍远行的事吗,这一次我们想换一条路线,而且村子里现在人这么多,我们也想给队伍扩员。” “换新路线意外状况多,你们虽然出去过几次,是老手了,但扩充队员的话, 那些人是头一次上路,难免水土不服,你们又要引领他们,又要应对不熟悉的环境路况,风险太大,而且现在刚分了岗位,他们在位置上还没熟悉几天,一时半会儿也调不出人手来。”李寸心起身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现在天气也回暖了,我们都调整好了,就等着什么时候放晴了什么时候走。”太史桓说道:“既然人员扩充不方便,那下次也行,这次先让我们熟悉路线。” “那好吧,我去让云琇她们给你们准备干粮。”李寸心看了看云层,天刮着东南风,云层缓缓移动。 太史桓心满意足的离开,李寸心给云琇说了声准备干粮的事,回了屋里,众人忙碌到晚饭时候,陆陆续续归来。 李寸心坐在堂屋里捻纱,苎麻皮要撕得细却不断,因为天暗,她得眯着眼睛看,瞅准近处的物体,便会忽略远处的身影。 直到有动静奔进对面的屋子里,她才恍惚回神,意识到颜柏玉回来了。 她盯着那扇门,没一会儿颜柏玉走了出来,便要离开。 李寸心忙道:“你刚刚干嘛去了?” 颜柏玉看了眼她,淡淡道:“那双草鞋鞋带断了,回来换了一双。”说着便往外走。 李寸心说道:“要吃饭了。” “嗯。”颜柏玉没多做停留。 李寸心双手捏着麻线两头落回自己膝盖上,目光虽注意着麻线,却还是不小心扯断了。 老天爷阴晴不定,快的片刻放晴,慢的五六日连阴,但终归不会一连半个多月乌云密布,所以太史桓他们要走,也就在这两日。 后勤的人忙活着给远行的人准备干粮,前脚刚筹备完,大小包捆扎好,后脚天就放了晴。 远行队伍的人一大早便起来收拾,在众人早饭的时候整装待发,李寸心几人考虑到时候送的人多,特意提早过去和五人见过一面后,才回来吃早饭。 这时候大多村民早饭已吃得差不多,没见过队伍远行的人,大多跑去看热闹看稀奇,早就见怪不怪的则准备去开工。 一个高个女人局促地走到李寸心跟前来,弱声叫道:“村长。” 李寸心道:“诶,江敏?那把锄头你找到了吗?” 江敏个高,弯着腰便特别明显,她道:“没找到。” 李寸心笑道:“你记性怎么这么差。” 江敏讪讪道:“是有点。” “算了,找不到的东西硬找也找不到,放下不去找的时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找到了。”李寸心起身去到靠后门的墙边,提了把锄头过来,递给江敏,“你暂时先用这个吧,你们那边掘黏土,空手也不太好做事。” 江敏接在手中,神情终于轻松了些,“谢谢村长。” 李寸心笑道:“这把弄丢了可就没有替换的了,现在我们铁器虽多,但要锻造一把铁器,很不容易,你要长长记性,再这么粗心,下次你就只能用手刨土了。” 江敏笑道:“我知道的。” 江敏松了口气,拿着新锄头离开了。 李寸心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准备坐下,发觉颜柏玉望着她。 “寸心,你太宽容了。”颜柏玉说道。 “她也不是故意的,昨天就找了一整天,愧疚得饭都吃不下去,谁都有疏忽大意的时候,我再苛责她也于事无补。”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你不该笑着叮嘱她,铁矿运输成本太高,锻炼难度也太高,即使有铁矿,铁器对我们来说也很贵重,遗失铁器是一次不可轻视的过失,她理应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你笑着教训人,谁也不会害怕,不会放在心上,他们轻视这次过失,也轻视你,你以后怎么压得住人……”颜柏玉话还未说完,便后悔自己失言,她的话有失圆滑,显 得强势,有一种说教的意味在里面。 不应该说“你不该”如何如何的,太欠考虑了,自己这是怎么了。 李寸心手搭在桌边,沉默了很久,她很喜欢颜柏玉告诉她一些道理,她喜欢听她温声慢语说一些有条理的话。 但这次,很刺耳。 她蹙着眉,沉着声,“但我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柏玉。” 第64章 第 64 章 李寸心平时说话总是和颜悦色的, 以至于冷下脸来,情绪的变化以及这沉抑的语气在旁人眼中耳中都极明显。 夏晴和于木阳咀嚼慢了下来,不敢将口里的萝卜干咬出声, 瞄了眼李寸心后, 直拿眼睛瞅对面的颜柏玉。 不知何时,堂屋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 颜柏玉也已经吃完了,碗筷周围干干净净, 她扶着空碗,准备端碗起身的,手指又滑落下去,叩在桌面上,手指缩到掌心里。 她的话果然还是叫李寸心不痛快了。 若是平常, 她这些话李寸心即使听不进去,也不会介意, 但现在不同, 梅文钦死了, 李寸心乱了方寸。 颜柏玉轻轻吸了口气, 正要开口说话示弱,把这个话题休止在这里。 李寸心又开了口,“我做不了一心二用, 同时处理几头事还能忙中不乱,我也没有气场, 只是站在那儿就叫人望而生畏,我更不是冷静理智有决断的人, 我撑不起这个威严的架子。” 颜柏玉一怔, 她听着李寸心似乎话里有话, 解释道:“寸心,这个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呐,有条理的人没有气场,有气场的人不够冷静,大家都有优缺点,天生我才,你有你的长处,你的亲和力让你能得到普遍的青睐,你得民心。你不要妄自菲薄。” 得民心? 李寸心放在桌上的手只以指尖撑着桌面,她的眉毛多颜色深,那一圈的肌肉灵活,做出表情来十分灵动,她眉心往上耸了耸,眉尾下垂,仿佛无奈难过,但只在下一刻,她就笑出声来。 其它三人都听得出来,这声音很嘲讽。 ——她来得最早呗。 “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她看向颜柏玉的眼睛,“我是不比你聪明,但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自己心里明白。” “我没有觉得你傻!”颜柏玉站起了身,平视着李寸心,“我说的这些也不是恭维你的话,是我真心这样想。而且做事有条理也好、有气魄有决断也好,这不是人生来就具备的,没有又有什么关系?都可以学,人不应该止步不前,你为什么不往前走!” 颜柏玉对李寸心的目光不做回避,她站的方向背光,没有那么亮,眼睛的颜色变深,衬得她的神情冷漠,瞳仁没有一点移颤,定得让人胆怯。 是在生气吗,还是在泄气呢?是真切期望她能成长,还是借此机会在发泄心里那一点深埋的别扭的气闷,颜柏玉自己也分不太清。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最后一句话,她心里是包含了别的意思在的。 “我学不了,我的能力就只到这!”李寸心浸到了自己的情绪里,好话歹话都像是给油锅添柴加火。 “这不过是你给你自己找的借口。”颜柏玉脾气也上来了,李寸心的一味回避让她心里感到烦闷。 气氛降到冰点,夏晴和于木阳像是看父母吵架的小孩,如坐针毡,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两人手里握着筷子,不敢伸出去夹盘里的菜,碗内的粥味同嚼蜡,手上的饼子像黏土一样堵在嗓子眼里,两人哪还有心思吃饭,起了身想出去。 但另外两人此时没说话,堂屋里很安静,两人一起身,那条凳在砖地上挪动发出摩擦声,很显耳。 李寸心目光挪过来,瞧见桌上只咬了一口的饼子,就好像心里日日堆积的烂草臭淤泥腐烂发酵,产生的沼气让她内腔日益膨胀,日益难受,终于在这一刻遇见了明火,引发了爆/炸。 “给我坐这!”李寸心猛地一拍桌子,这一声震响,把夏于二人吓得一哆嗦。“吃饱饭才几天呐?啊?就给我这么浪费。吃多少盛多少,把饭吃完了再出去!” 夏晴和于木阳神色惊恐地看看颜柏玉,又看看李寸心,无法承受她眼里炙热的烈焰,默默坐了回去。 颜柏玉突然开口,“你看,你不是知道该怎么用村长的身份去跟人说话,知道怎么震慑住别人么。”颜柏玉说的云淡风轻。 李寸心桌上的手被蜇了似的弹开,从下颌到耳朵周边的面部似火烧,她像被人握住了把柄一样难堪,“你!” 李寸心反驳不了她,她被这个赤/裸裸的把柄压制住了,颜柏玉占据了高地。 “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不行吗!”李寸心燥得背上针扎一样,浑身冒汗,“你总说可以学,但现在就有人有这些能力,蓬莱、许叔、还有你!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直接让你们来当村长不就好了!” “因为你是最适合的人……” “我不适合!”李寸心高声打断颜柏玉的话,“我就想种田,我只适合和那些不会说话的庄稼打交道,我不喜欢看清人心里面那些弯弯绕绕,我玩不来那些权力的规则,我也没法像你一样把每一步每一个人都算计得那么明白!” “算计?”颜柏玉身形往后晃动了一下,那似磐石一样没有犹疑、不会摇摆、定住了就不动的眼珠内漾起细碎的波光,两弯细眉的间距在收窄,她的声线也出现了波动,变得迟疑,“原来你是,你是这么看我的吗?” 李寸心望见颜柏玉受伤的目光,心脏抽了一下,“我……” 她恍然意识到,算计这个词,不算什么好词,而在颜柏玉心中,这个词负面的意味更重,重到刺痛了她,重到颜柏玉没想过她会对她有这样的评价。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寸心低低道,脚往前蹭了一步,额头冒出汗来,目光不安地四处游移。 她心里的一定不是颜柏玉所想的这个意思,她没将这做贬义词,她是口不择言,现在也不知道有哪一个更合适的词能来替代,但即使知道了又怎样呢,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收不回来,颜柏玉被她的话刺伤已是事实。 她想道歉,可她心里有口气下不去,她像被一个无形的架子架起了起来。好像她先服了软,她所有的话语就跌到了尘埃里。 好久,李寸心说道:“本来嘛,这个位置能者居之,现在的村子和我们当时的村子不一样,你们三个要是不想当,那让全村的人来重新选!” 听到这话,一旁的夏晴和于木阳像是两股发痒,不安地动着身子,就连他俩都知道,更换村长不是一件小事,现在的村子即使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整体是平和的,重新选村长一定会引起震荡,成为激发矛盾的一个由头。 最终走向如何,谁也料不到。 于木阳道:“村长,这个位置还是不好随便换的吧……” 颜柏玉从座位里出来,不发一言地向外走去。大门外头靠墙的地方几缕在阳光下泛着金边的头发丝猛地缩了回去,惊乱地脚步声向西边云琇她们的屋子那方去。 颜柏玉即便什么也不说,李寸心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难道我接了这个担子,我就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吗!为什么我一定要承受你们给我的期望!”李寸心步子和语速一样急,追在颜柏玉身后走。 颜柏玉顿住步子,突然转回身来深深地望着她。 那是一种震颤李寸心灵魂的声调,她说:“因为是你把我们捡回来的!” 李寸心愣在原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跟前的人已经离开。 于木阳拉了拉夏晴的袖子,两人收拾了碗筷,跟李寸心打了招呼,也忙出去了。 堂屋里空荡荡只剩了李寸心一人,她在原地站了好久,穿堂风一阵接一阵,心里依旧平复不下去。 她坐回椅子上,手肘撑在桌子上,将脸埋在双手中,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想不了,长长出了一口气。 一团乱麻。 不知多久,有人跑进屋里来,脚步轻盈地跳进门槛,叫道:“村长。” 李寸心听出是太史桓的声音,揉了揉眼睛,手掌顺着往上,把额头前的刘海捋了上去,因为揉得太用力,眼睛有些发红,眼前掌心压来的黑暗到挪开掌心光线涌来,适应时景象发黑发昏,她疲倦地问道:“又怎么了?” 太史桓一副鬼鬼祟祟的表情探视着她的神情,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你和颜柏玉吵架了?” 李寸心脸拉了下去,她感觉自己出一点事都能变成村子内的新闻,自己像是没穿衣服一样,没好气地说道:“你找我来就是问这事?” 太史桓说道:“不是,颜柏玉要去探索队,跟我们一起远行啊,你管不管?” “什么?!”李寸心惊地站起来,张着嘴唇,瞪着太史桓好半晌,声音像是卡带了,没下文,神情渐渐落下去,又渐渐气得涨起来,她的脸像是入窑的瓷器,青白的颜色逐渐透红,“她!腿长在她身上,她愿意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我还能绑着她不成!” 太史桓道:“那哪行啊,她一个女的。” 李寸心皱眉看向太史桓,“女的怎么了?她一个人在野外生存了两年,从雪山跨越森林一路走到这里,她会爬雪山、会射箭、能捕猎驯服野兽、还知道怎么摔你,你们探索队里几个人谁比得过她,她到你们队里,指不定谁拖谁后腿!” 太史桓摸摸鼻子,说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们几个男的,就她一个女的,不方便。” 李寸心说道:“你不正好想扩员吗,那就再选几个女队员进去,就不止她一个了。” 太史桓道:“这……那选谁?我们都得走了,要选人的话不又得耽搁一段时候?” 李寸心说道:“去找文宓,她和许叔训练的护卫队里,女队员的身体素质高,能胜任远行!” “那你去跟文宓说。”太史桓也有点怵文宓。 李寸心抬脚往外走,走了几步停下来,“是她要跟着去,又不是我要跟着去,你让她自己去找人。” 太史桓听出李寸心这几句话说得冲得很,饶有兴味地问道:“你真让她走?” 李寸心盯着太史桓不说话,太史桓讪讪一笑,不再多问,回队伍去找人了。 李寸心看着太史桓离开的方向,心里的气闷成一团。 一转身踢了桌腿一脚。 脚上的草鞋没有很好的防撞击能力,小指踢在桌腿转角的地方,尖锐的疼痛从脚骨头直蹿脊梁骨。 “嘶~”李寸心一瘸一拐地跌坐在椅子上,疼痛让她心里更发燥,她垂着眼睛,扶着扶手。 就这么生气吗,恨不得远离村子,一刻都不多留。 太史桓回了队伍后,将李寸心的意思告诉给许印,许印点了头,给队伍扩员到底是好事,他没多说,只是邀请了颜柏玉一起去护卫队里选人。 路边疯长的艾草够到了人的手背,羽状的叶片搔得皮肤发痒。许印掸了掸手背,以余光打量了眼颜柏玉的脸色,“真打算去?” “嗯。” “真和她吵架了?和她赌气?” 颜柏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只是想,我在这里可能影响了她的心态,我们都离开了,有些事情,她或许才会看明白,想明白。而且我自己也需要冷静,理一理……”自己的感情,被梅文钦这个名字扰乱的心,究竟想要怎样的结果。 许印叹了口气,“我们这一去可不知道要多久,你放心她?” “还有蓬莱和文宓在,云琇、夏晴、于木阳、柳错金这些人难道会让她吃亏?” 村子里的人比李寸心想得要爱她,只是她这话说出来,李寸心不信。 第65章 第 65 章 村子里的天气持续走热, 颜柏玉许印一行人走不久,众人便换了短袖单衣,那些体热的就是在露水未退的清晨也不觉得冷。 今年的天较往年热, 菜园子里的丝瓜攀了藤, 辣椒的植株高大,翠绿的枝叶下有急性子的已开出一两朵小白花,大蒜长势也好,浓绿的叶尖尖挺立起来快到人膝盖。 众人给西瓜种子浸湿催芽的时候, 盖一床棉被便能保温。 负责西瓜种植的一共四人, 会种西瓜的只有一个叫秦绵的小姑娘, 这西瓜带过来之前就是秦勉负责栽种, 她清楚植株所需的稀疏劳悍, 也知道怎么压藤授粉。 其余三人对种植西瓜是一知半解, 虽然小时候见过,但对流程的了解不全, 而且知道的那部分记忆也模糊了。 等到李寸心运了一车苗床土来, 有人记忆复苏, 兴奋地问道:“咱是不是要先打营养钵。”他记得小时候塑料薄膜底下整齐排放的一片营养钵里开出的绿色小苗,就是忘了那里头是棉花苗还是西瓜苗。 但他们现在没有塑料袋也没有育苗杯来做营养钵, 而用木制还是陶制的又太费周章,不如直接将铺到棉花育苗的地里。 土壤疏松,被李寸心耙得平整,可以明显瞧出那一块略高于旁边的土地。 李寸心手指戳进土里钻了个洞, 将种子埋了进去,张开拇指食指丈量, 对众人说道:“种子间隔不要太大, 三分之二拃距离就成。” 西瓜不是探索队发现的种子, 而是探索队带回来的同伴们发现并已经种植的作物,所以种子不少。 众人育出的苗有七百来株,定值的时候勉强凑了个一亩五分地。 选的西瓜地是接的油菜的茬,前一轮的油菜也才收过,带回来的种子不够多,种了两亩地,为了防止油菜熟透,果荚爆裂,菜籽落在地里,油菜青黄的时候便要开始收割。 一根根被截断的秸秆根在土地里支棱着,粗壮的根茎底部比拇指要粗上一圈,刚收割的时候留在地里的根部黄中带青,没两天便被晒得枯黄坚硬,切口像针头一样,人疏忽马虎的也有被戳破皮的。 油菜运回来后,铺晒在晒稻场上。这片晒稻场开辟在榨油作坊旁,地面平整,坚实干燥,通风向光,是专门用来晾晒各种作物的。 暴晒三天后,油菜的秸秆中那点水分完全蒸发,青绿的颜色遍转枯黄,这时候便要拿连枷拍打,将果荚内紫黑的油菜籽打出。 油菜秸秆一向是不留的,就地焚烧,焚烧出的烟火有一种独特的味道,让李寸心回忆起儿时的时光。 收割过后的地里堆架起秸秆,燃烧过后的油菜秸秆会成为土地的肥料,烟雾把天渲染的灰蒙蒙的,烟火的气味飘到公路上来,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沧桑味道。 李寸心记得后来因为过度焚烧秸秆,连着大雾天引起了雾霾,就不让焚烧了,味道和景象一起变成了回忆。 夏晴浑身淌着汗进到堂屋里来,扯着衣襟,走到水缸边舀水喝,“这鬼天,怎么现在就这么热,是不是烧秸秆烧的。” 李寸心手上握着一把蒲扇打着风,“这才哪跟哪,几堆秸秆还能把天都烘热了?” 李寸心坐的地方对着颜柏玉的房门,房门开着,临窗的一片地方很亮堂,夕阳的光射进来像是橘色的飞凌在空中的丝绸。 夏晴看了眼颜柏玉的房间,叹道:“柏玉姐他们都走了好一段时间了,不知道路上顺不顺利。” 夏晴瞟李寸心时,李寸心移开了目光,望着外头,一声不吭。 夏晴撇了下嘴,也不知是生了多大闷气,人走的时候送也没送,到了现在提也不提。 夏晴有时候想想,也真觉得稀奇,她以为按李寸心和颜柏玉这两个人的性子,是一辈子都吵不起来的。 当时李寸心提过的重新选村长也随着颜柏玉和许印的离开以及留在村里的赵蓬莱的沉默而不了了之。 夏晴端了个小板凳到李寸心跟前坐着,“给我扇扇,热死我了。” 李寸心慢悠悠摇着的扇子加了两分劲,蒲扇的风吹得夏晴的头发乱撩,夏晴叹出一口心中的热气,猫一样眯着眼睛懒洋洋趴在李寸心膝盖上,“后边后边。” 李寸心撩起她几绺散落下来被汗打湿黏在后脖颈上的头发,给她后背打扇扇风。 这蒲扇是这段时候天热,苗炳做出来的,沈虎那边抄纸的时候顺嘴说了一句纸出来后还能用来做折扇,众人被提了个醒,想到羽毛制作的羽扇,以及竹编和布制的团扇。 众人想法各异,说来说去都觉得还是没有老大爷的蒲扇好使。 这蒲扇是蒲葵的叶子做的,李寸心还记得当初带文宓四人回村子的路上见到过蒲葵,那矮墩墩的树干和扇面铺开的修长叶片太让她记忆深刻了。 蒲扇晒干后被压直,叶片坚硬笔直,互相紧挨着密不透风,边缘缝上麦秆编织的绳带,轻轻一摇,便能扇起一片清凉风来。 夏晴搂着李寸心的小腿,把脸上的汗蹭在她裤腿上,叫道:“妈。” 李寸心拿扇子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夏晴闭着眼笑道:“嘿嘿。” 柳错金从外头小跑过来,问道:“姐,他们把油菜籽过完筛收好了,问是放哪?” 李寸心道:“放仓库吧,还要晒两道。” 柳错金一个劲瞄夏晴,李寸心笑道:“你热不热,我给你扇扇?” 柳错金转身小跑走了,叫人把油菜籽提去仓库,又跑了回来,端了个小板凳做在夏晴旁边。 李寸心不时换着手扇风。夏晴问道:“今年收的油菜籽有多少啊?” 柳错金说道:“看着挺多的,没想到那点种子撒下去能种出这么多。”只是她看不出来具体多少斤,没有计量单位对比,心里没个概念。 李寸心说道:“在现代的话亩产大概四五百斤,我们这的话……可能顶天了三百斤吧。” “快折了一半了。” “这边找来的种子繁育的作物虽然跟驯化后的农作物形状相似,但是仍然有一定差距。现代种子一直在改良,杂交水稻亩产能达到千斤,我们亩产要是能有这么多,也用不着这么累了,而且如果不是这片土地肥沃,虫害少,只怕要更难。” “那能榨多少油?”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油菜籽的出油率在三四成,这还是出油率高的菜籽,如果是出油率低的,可能在两成左右,而且我们这是人工榨油,不是机械榨油,出油率可能还要低一点。” 话说得两个人脸垮了下去。 李寸心笑了笑道:“就算一百斤只能榨出十几斤油来,我们这次也能得八/九十斤菜籽油,这不比炼出的那一点猪油要用得久?在现代一个四口之家饮食健康些,这些油够用一年了,更何况现在云琇她们厨房里用油的这个节约法。再说去年是种子不够,只种了两亩,今年留够了种子,等到水稻收完以后,年底把油菜种下去,四十亩五十亩,收成如果不变,到时候加工出来的食用油是不是够我们村里所有人一整年的用量了?” 夏晴咂巴咂巴嘴,在现代生活,她吃东西最怕油了,什么炸鸡薯条,吃多少心底就有多少罪恶感,到这边之后,开头那段日子真是给她磨得没脾气,别说油了,盐都没有,这日子过得哭都哭不出来。 后来被李寸心和颜柏玉救回来,吃的是水煮白菜,清炒萝卜丝,没有油荤,也觉得幸福,至少能吃饱饭,菜里放了盐有滋有味。 再后来,人越来越多,他们反而越来越忙,但与之同时,他们的条件也越来越好,至少隔一段时候吃得上肉,有了荤腥,饭食种类也越来越多,嘴自然越来越刁。 他们体力消耗大,有时候连大热天都想吃点油荤,但他们不是顿顿有肉,厨房的食用油来源是动物油脂,稀少且珍贵,饭菜也清淡。 夏晴已经不记得炸鸡薯条的具体味道了,只是那种滋滋冒油的印象深刻在她脑海,让她格外眼馋,她疯狂渴望热量爆表的食物。 “等我们用油自由了,我可不可以申请吃一顿薯条。”夏晴眼睛发光。 李寸心好笑道:“这你得自己去跟厨房商量了,看他们愿不愿意给你做。” 三人正说笑着,厨房那边的人端着菜进来,已经是临近晚饭的时间了,三人还没歇两口气,便忙起身去帮忙。 李寸心走出大门时,正好看到秦勉四个人从门前走过,李寸心招呼了一声,问了问秦勉西瓜种植的进度。 油菜收割,地翻过以后,便是时候移栽西瓜苗了。 秦勉说道:“种了七分多地。” 李寸心不由得疑惑,“怎么只种了这么点?”以她的估算,有四个人手,这一亩多地半天就能种完。 秦勉看了眼另外三人,心里叹了口气,面上无奈笑笑,“第一次种,可能不太熟练。” 李寸心沉吟道:“那我明天再过去给你们搭把手。” 秦勉直摆手,“不用了,剩下的我们自己明天就能解决了,真的。” 听到秦勉这样说,李寸心也没再坚持,说道:“那你有问题不知道怎么解决记得来找我。” “嗯。” 李寸心便不再过问西瓜的事,一般的种植问题秦勉是有能力解决的,而现在水稻秧苗才是她要着重操心的事。 小麦已经收割,接茬的棉花已经分出去给蒋贝贝那一队管理纺织的人育苗种植,为的就是让李寸心能把精力更多的放在打理他们的两大主粮水稻和小麦上边。 别的农作物能出差错,这两类主粮要是出了问题,那就是大问题了。 几年的累积开垦,他们的粮田已经颇具规模,昔日的荒地茂林,如今一到夏季,秧田里便是碧海一片。 只是再向更远处扩展农田,他们可能得考虑兴修水利,修筑堤坝抬高水位,而用以抽水灌溉的龙骨车已挤进夏晴一众木工需要修造的农具前列。 到了夏季后,太阳已经十分毒辣,被炙烤的土地,人隔着一层草鞋底都能感觉它的滚烫。 今天是个稍微阴凉些的日子,李寸心早晨傍晚习惯看天,这地方没有天气预报,她只能观察天空的云层变化以及感受早晨空气的湿润程度来粗略的判断天气,一些牲畜的反应也能预警天气。 从昨天起天上便有些积云,云体没有分散,到了今天反而更为浓厚,有发展成积雨云的趋势。 李寸心去看了眼田里的秧苗,水稻育苗时她一直用的旱地育苗,连日酷热,正好缺这一场雨水滋润。 秧苗田的地势要高些,隔着一排林木和水渠就是西瓜地,要过去得绕到小路上走,因为西瓜地离村子更远些,她一向只在秧苗田里往那头看看,这次是估摸着西瓜要开花授粉了,才绕路过去瞧瞧。 西瓜分了垄,隔着土壤铺了一层稻草,藤蔓很低,几乎贴在地面,巴掌大的叶片下,已经开出黄色的小花。 李寸心往远处看了半天,都只在地里看见一个身影,那人弯着腰,李寸心叫道:“秦勉。” 那人直起身来,往田头望过来。李寸心下了田,一边四面看,一边走到秦勉身边,皱着眉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刘坎他们呢?”刘坎是和秦勉一起种植西瓜的人,他们在来村里生活之前,和秦勉就已经是相互协作共同谋生的同伴。 秦勉额上一片细密的汗,“他们应该过会儿就来。” 李寸心看了眼天色,没说话,她把脑袋上的草帽摘了下来,拿手托着,问道:“还有多少地没授粉?” “还有前面那些。” 李寸心弯着腰拨开藤蔓寻找雄花,西瓜花朵雌雄很好辨别,一般雌花下边已经结出指头大小的西瓜,李寸心摘下雄花放在草帽里,寻找到雌花便将雄花覆在上边,均匀涂抹花粉。 秦勉说道:“村长,这是我们的工作,你让我们来就好了。” 李寸心说道:“明天可能要下雨了,先授完粉再说。” 一片积云飘到头顶,浓厚的云层投下阴影,掠过的风都变得清凉起来。 西瓜授粉需要在上午进行,临近正午花冠就慢慢闭合了,而且夏天的天晒得人难受,即使偶尔有云层遮蔽,太阳露头的时候晒在身上,也像是火灼一样,叫人汗如雨下。 秦勉起得早,天刚翻亮就起了床,那时候厨房里的人也才刚生火做饭,等到秦勉草草吃了个饼子赶来,地里的西瓜花陆续展开。 大清早授粉是最适宜的时机,花粉活性高,太阳也不毒辣。 就这一亩多地,四个人能一次性就办完的事,现在只有两人,还是在昨天便给七分地授过粉的情况下,忙活到太阳顶天才算完事。 李寸心背上的衣服汗湿了一片,皮肤晒得发红,她一手拿着帽子走在回村子里的路上。 秦勉跟在她身后,几次张口,欲言又止。 前路有三个人说着话往这边走,却正是负责种植西瓜的另外三人。 刘坎最先看见李寸心,眼神躲避了一下,又迎了上去,叫道:“村长。” 李寸心说道:“你们三个还知道来。” 刘坎笑了笑,“村长这说的是什么话。” “秦勉有没有跟你们说过,西瓜授粉得在上午,而且最好是在一周内进行。” 刘坎看了眼秦勉,说道:“说过。” “你们知道,你们还来这么晚?昨天早退,今天来迟,是想叫秦勉一个人给你们把活全做了?” “昨天我们是不舒服,也跟她打过招呼了……” “嗯,三个人一起不舒服,今天呢?” 李寸心的质问一句接一句,逼得太紧,刘坎脸色不大好地说道:“昨天有些累,所以今天起迟了,也不是我们叫她把活全做了,她把自己的部分做完了走就行了。” “她怎么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来,还来不来,她自己做了一部分,就把剩下的那么晾在这里?” 另一个人插话道:“我们这不是过来了嘛。” 李寸心说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你做得完吗?” “做不完就明天,不是有一周的时候。” “你们有没有想过天有不测风云这句话,你以为还有时间,明天下雨怎么办?一亩半的地,你们有四个人,一天就能做完的事,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去?” 刘坎被絮叨的有点不耐烦了,说道:“那就今天快点做完,这时候也没过正午吧,手脚快点不就成了。” “你一定要拖到现在,宁愿晒大太阳,甘心中暑,也要捱到正午是吧。” 刘坎皱眉嘶了口气,“村长你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吧,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干活也要管,晚一会儿来都不行,一定要天不亮就起了过来。” 太阳晒得人焦躁,李寸心感觉自己脑袋上的血管跳动起来抽疼,“当初分任务的时候,种西瓜是你自己选的吧,这西瓜还是你们先发现先种起来的,之前你一定见过秦勉怎么种西瓜,选之前你就该知道面临怎样的任务,你现在倒嫌它起早贪黑了。” 刘坎借口被不留情面的戳破,脸上有点挂不住,声气更差地说道:“我们一整年都在做事做事,就是现代做社畜,一个星期好歹也能得个一天假呢,就算我们是机器也会出故障吧,我们偶尔打个盹你也要抓住不放。” 李寸心说道:“你们觉得累可以请假休息,而不是什么也不说拖着田里的活,种田就是不能拖时间,误了农时就是误了收成,西瓜授粉就是得早些来!” 刘坎道:“收成低就收成低,我就不明白这西瓜有什么好种的,谁喜欢,要不是你让种,有几个人愿意捯饬这东西?” 李寸心一愣,手垂下来,帽子里装的几朵雄花掉在地上,花瓣已经半蔫。 刘坎又道:“早知道到这边来什么都要被管着,还不如呆在原来的地方,倒还自由些。” 李寸心感觉气血一下子涌到脸上,说不清是羞是恼,面皮发麻,手指发胀颤抖着,“你!” 李寸心噎了口气,“你们来之前,许叔和你们说过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来!”她愤恨地用赌气似的语气质问。 “我是为了这边的人过来的,到了这个鬼地方,谁都想找自己的同类吧,我又不是为了村长过来的。”刘坎手指着李寸心,“我们都是从来的世界过来的,谁也不比谁高人一等,说起来,你这村长也不是我选的,我凭什么一定要听你使唤——” 刘坎话没说完,不远处响起一声暴喝,“刘坎!” 几人看过去,于木阳虎着一张脸走过来,他后方是托运黏土的板车,几个人站在那边朝这里张望。 于木阳走到跟前来,他那短袖被他往上撸成了背心,两条满是油汗的胳膊蒙着一层草木燃烧的灰尘,给他整个人变了个色号,可依旧遮不住胳膊上的纹身,他指着刘坎的手,“你再拿这手指着她试试,把你手指头撅折喽信不信!” 刘坎脸色涨红,瞪了于木阳一会儿,悻悻地收回了手。 于木阳说道:“我们这里村子就是村长,村长就是村子,你要是不认这个村长,现在就滚出村子,没人拦着你。” 刘坎脸色一变,说道:“我凭什么要走,建房子的时候我出过力,开荒的时候我也做过工!” “哎呀得了吧你,还,还出过力,做过工,怎么,舍不得走,觉得这村子有你的一部分是吧,你也不想想你来多久,指甲盖大点的功劳,你就觉得,嗷,你多了不起了。你出了多少力?你每天吃的粮食是你种的吗,你开荒开了几分地啊?那屋子的哪块砖是你烧的,哪根木头是你砍的?你不想想你来村子之前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没找你收入场券算是仁至义尽了!”于木阳指着远处,“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太阳照在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层细汗,气氛却冻得人发僵。 李寸心沉默不言,于木阳以为按李寸心的性子,是不会真同意把这人赶出村的,不说话是在想着怎么把气氛和缓下来。 李寸心脸色发白,突然说道:“你现在住的那间屋子给你,地也可以分你两亩,夏种的种子,秋收前需要的粮食,我也可以给你,你觉得还不如呆在原来的地方,你想要自由,我都给你。你嫌我管你管的多了,好,从今天起,我不管你了,不是你的村长了,你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你的田里耕种是种西瓜还是水稻随便,你爱干嘛干嘛!” 众人都惊怔住了,李寸心真要把这人赶出村子,却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赶出村子。听这话的意思,虽然他的房子还是他的,他能继续住在村里,但以后吃用干活什么的,就是自个管自个了。 李寸心向其他几个人问道:“你说的对,人生而平等嘛,还有哪个想自己当家作主的,可以和他一起,我都帮他,没事,我们这又不是什么强制性的地方,只能进不能出的。” 刘坎左边的人把头压得低低的,默不作声,右边的人拉了拉刘坎的胳膊,说道:“刘哥,给村长道个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己过可比在村子里过的条件差太多了,李寸心不是个冷面冷心,毫不容情的人,相反她很宽容,只要低个头,好生认个错,这次的事是能过去的。 众人的目光都盯着刘坎,刘坎这脑袋就是低不下去,他拉不下脸来,梗着脖子,硬着声,“自己干就自己干!” 刘坎一甩胳膊,回村子去了。 剩下的两人尴尬地站在原地,向李寸心道:“我们去地里干活了。” 李寸心道:“粉已经授完了,你们先回去吧。” 两人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于木阳瞪了瞪眼,他俩跟在秦勉后头走了。 于木阳向远处挥了挥手,拉黏土的板车在前头先走了。 李寸心说道:“回去吧。” 从小路上下来,荒草灌木丛生的地方已经被走出了一条道路,再往前的榆树林林荫遮住了烈日。 于木阳看了眼李寸心,说道:“那个人八成是夜里闹腾晚了,早上爬不起来,才东拉西扯一堆道理来当自己的借口,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李寸心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非要让他天不亮就起床,但西瓜花就是上午开花,花粉活性高,只有那个时候授粉,效果才好。” 于木阳道:“是,种地的哪个不要起早贪黑。” “早做完了也可以早点回去休息,难道不比在大太阳底下做事,晒到中暑要好吗。” “是他不知好歹。” “我尽量不强迫他们做不愿意做的事,但是种田是我们生存所必需的避不了的呀,我想着我们背井离乡,到了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已经够苦了,我想让我们生活条件好些,能好一点是一点,今年的天这么热,没空调没风扇,消暑降温,只能种些西瓜煮些酸梅,没办法。”李寸心和人争执的时候,思绪顿住了,只发挥了一半,人走了以后,冷静下来,思维也通了,话说得溜了,痛苦也上来了。 李寸心渐渐哽咽了,“我,我,要是能选择,我愿意在这种西瓜啊?谁不想在家里吹着空调看着电视,一日三餐有人管,谁愿意到这破地方来啊!” 说着说着,李寸心眼前模糊了,发热发烧的眼睛一眨,泪从脸上落下来,泪痕在风里让皮肤得到两道凉意。 于木阳整个人也随着那泪落下来而石化了,在风中裂开,举着手想要安抚,手不知道该放哪里,慌乱道:“是那个人不是个东西,说的都是些屁话,等我回村里去,打他一顿给你出气。” 李寸心喉咙紧得发疼,她望着于木阳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更加失落,自己又这样…… 明明不是于木阳惹的自己,自己因刘坎而生的这些情绪,为什么要发泄在于木阳身上呢。 愧疚使得她颓丧。 她手背抹了下眼睛,哑着嗓子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村长……” “别跟来。” 于木阳只能站在原地看她走远,李寸心没有回村子,她沿着榆树林往前走,顺着路到了他们的水稻田。 田里翻了土,再过两天就要放水插秧了,正值汛期,水渠内的水流不浅。 李寸心盘腿坐在田岸上,手上蹂/躏着蒲公英,掐断了它的根茎,她手肘靠在大腿上,撑着脸颊,整个人向一侧歪斜,眺望着茫茫田野。 田野的尽头是雾,雾的那头是深绿色,不知道是山还是林。 眼泪从眼角坠出来,顺着撑着脸的手掌往下流。 刘坎的话让她忽然明白过来一件事,正因为她是村长,她才能在这些地里想种什么种什么,想种多少种多少。她的话被听见被施行,都是她是村长的缘故。 如果她不是村长,她不能想做什么做什么,她和同伴们一起生活,得配合着大家的节奏一起来,新村长的理念兴许与她不同,村子发展的方向或许和她期望的有差别。 有时候她多少也为能指挥别人而有点小得意,权力的滋味确实令人着迷,但权力和义务永远是配套的。 她要当村长,那村长的所有苦与难都是她应该履行的责任和义务。 颜柏玉说得对,很多东西她可以学。她当时一切违抗的词都不过是借口,因为她怕有一天,她付出了所有的心血,村民们恨她,她怕人恨她。 她更怕自己行差踏错,伤害到村子。往后要做决定时,肩上都担着村民们的未来,这份东西太沉重,她觉得自己能力不够,就像小孩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就想扔给父母,她知道父母比她强大。 其实颜柏玉只是在劝导她,她却像对于木阳一样,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在她身上,明明跟颜柏玉没关系的…… 李寸心双手捂着脸,叹着气手掌往上推,手指将刘海推了上去,掌心压在眼睛上。 她小小地哀吟了一声。 好难。 把人气跑了。 要怎么道歉才好。 另一头,于木阳偷偷摸摸跟在李寸心身后,远远地看她坐在水田里,便急忙回了村子。 找了一圈,在榨油作坊里见到夏晴和云琇,两人正兴奋地围观榨菜籽油。 于木阳把云琇拉到一边,小声道:“不好了,村长哭了。” 云琇的脸翻得比书还快,一转眼板了下去,以一种谴责的目光凝视于木阳。 “不是我弄的……” “怎么回事?”夏晴问道,狄婉玲也朝这边看过来。尽管于木阳声音压得低,但作坊就这么大,该听得到还是听得到。 于木阳将刘坎的事说完后,几个女人脸色臭的,于木阳看了忌惮地咽了口口水。 夏晴脸拉得老长,径直出了榨油作坊。于木阳问云琇道:“她干嘛去啊?” 云琇没作声,忙跟了出去,于木阳见状也跟了上去。 狄婉玲向三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看,敛着眉沉吟了一下,跟作坊里的人交代了一声,找文宓去了。 夏晴直奔厨棚,操/起砧板上的菜刀就往外走,云琇赶来,握住她的手腕,把刀拿了下来,说道:“别拿这个,别弄出人命来了。” 夏晴在厨房里左右看看,把那根靠置物架放着的烧火棍给拿上了,于木阳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从厨棚出来,往刘坎的屋子走去。 刘坎回来,心里烦闷,没了事干,呆坐了半晌,正要回房睡觉,反正从今往后没人能管他。 门还还没来得及关上,被人从外头一把推开,“刘坎!” 刘坎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棍子打在胳膊上,他忙抬手拦,一把抓住落下的黑影,只见是一只烧火棍,“夏晴,我哪里得罪你了,你一进来就打人,还讲不讲道理。” 夏晴抽了下棍子没抽动,一脚踹在刘坎腿上,“原来你还晓得讲道理,怎么跟村长说话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说呢!” 刘坎冷哼一声,“原来你是为了这事来的,怎么,她前脚刚说完不管我的事,后脚就叫你们来找我麻烦?” 夏晴又踹了刘坎一脚,“跟于木阳说的一样,真不是个东西。” 刘坎腿上被踹疼了,额头上青筋暴起,“我警告你啊,你要是再动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夏晴冷眼瞧着他,于木阳和云琇就在旁边,她倒真不怕这人会对他不客气,“一亩多地西瓜四个人种,拖拖拉拉,说你两句,还冲着村长叫起来了!你心里这么有主意,刚到的时候怎么不叫呢?啊?你们过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村长是缺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还凭什么使唤你?你当时怎么不想想村长凭什么要养着你们,哪个像爹妈一样不计回报供你们吃喝啊!哦!吃饱了喝足了,放下筷子碗骂娘了!我可去你大爷!你平时也这么跟你爹妈说话?” “还,还平等尊严,还要自由,你醒醒吧,睁开你的眼睛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不是你原来的世界了,你以为你在这里身为人的基本尊严、你的衣食温饱是谁帮你解决的,是种粮食的人帮你解决的,你该庆幸你遇见的这个村长是李寸心,她想要的是个乌托邦,不是废土末世弱肉强食,要不然你早被捆着脖子当奴隶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一个成年人了,别用着你爹妈的钱还叫嚣着你要自由要独立。你要你的平等尊严自由,你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上班还知道上班不能迟到呢,你偷懒倒是偷的理直气壮,我们要过得好,只能不停劳作,这是理所应当,难道等着天上掉馅饼?这里不是你一个人四季都忙,也不是你最忙,所有劳作产出也都用到了自己身上,怎么到了你嘴里,倒像是在剥削你一样,你怎么有脸质问村长的,你还算个人?” 刘坎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被骂得狗血淋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从屋外头疾步跑进来一个人,脚步声哒哒,一直靠近,一个人影越过门槛,进了堂屋,对着站在房门边的刘坎飞起就是一脚,踹在人肚子上。 刘坎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嚎了两声,发白的脸色缓了些,赤红着眼朝着飞踹他的柳错金叫道:“你们没完了是吧!” 夏晴几个人的脸是青的,柳错金的脸就是红的,眼看着柳错金还要上去踩两脚,云琇揽着人的胳膊,“错金,好了好了,村长没说要把他怎么样,你们把他打出个好歹,让村长怎么办。” 柳错金是在狄婉玲那儿听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道来的还有文宓,文宓怕这边闹起来,带了护卫队的几个人过来,屋子外头已经围了不少好奇的村民。 夏晴冷哼了一声,握着烧火棍先出来,看到外头的人,也没刻意对着谁,只是扯着嗓子,喊得极大声,“有脸的没脸的都给我听着,不要以为颜柏玉和许印不在,村长性子软好说话,就散漫懈怠心野了,再让我知道哪个,村长说他两句,他就唧唧歪歪,说什么不认这个村长的屁话,别怪你姑奶奶不讲情面,把你揍得你亲妈都不认得!不认村长的,现在就走,没人拦你,我们村子也留不下你这尊大佛。” 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夏晴拨开一条道,一个人气咻咻的走了。云琇挽着柳错金在后头出来,文宓问云琇道:“没事吧?” 云琇摇了摇头。文宓看了眼屋内,心想夏晴几个人多势众,也吃不了亏,她转头向着围观的人叫道:“都散了吧,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去。” 村民们散了,走在最前头的夏晴脚步踱得一步比一步重,手上握着烧火棍像是提了一把刀。 一团气沉在她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烦死了!烦死了! 她想起颜柏玉临走那天的事。 ——柏玉姐,你真的要走啊,你再等等嘛,村长还没来送你。 ——她不会来的。夏晴,我有件事想麻烦你。我觉得寸心她可能听到村里的人说过一些不好的话,嗯……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我想请你帮我留意一下她,如果是我多想就再好不过了,如果真有这种情况,希望你能开导她。 第66章 第 66 章 李寸心在田边坐到日暮, 连午饭也没回去吃,空荡开阔, 寂寥无人的地方让她的心静了下来, 而翻了土的耕地,野草的气息,穿梭在大豆和棉花植株间野鸟的鸣啼让她不至于太寂寞。 有什么东西拱了拱她的背。 李寸心回头一看, 一条灰影从她胳膊的缝隙里往她怀里钻, 狭长的脸颊凑过来,猩红粗糙的舌头舔她的脸颊, 轻咬她的脑袋。 李寸心抱着怀里毛绒绒的灰狼, 不由得破涕为笑, “老三。” 她背上一重,老二抬起前肢压在她背上,老大在一旁寻隙插/入。 李寸心被三条狼拱得翻到在地上,它们在她怀里撒欢,李寸心眼里倒映着天空上飘过的云朵以及凑过来的狼脑袋,这三条狼平常都待在养殖场附近, 要是没人带它们过来,它们怎么会特意找到这里来。 李寸心推开压在她身上的老三, 爬起身向回村子的路看了看, 果然见到路口边有几道向这张望的身影。 她鼻子猛地一酸, 平静下来的心忽然好生委屈。 即便隔得很远, 那头的人瞧不清她的面孔, 李寸心还是弯下腰假装拍打身上的灰尘,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狠狠揉搓自己的脸, 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异样。 她对身边的三条狼说;“回去吧。” 李寸心横穿了田地,走近了路口,是云琇和文宓在路上等着她。 云琇笑道:“饭做好了,老找不见你人,还是老大它们鼻子灵,一找一个准。” 文宓说:“走吧,去吃饭了,要是晚了,好菜都进于木阳肚子里了。” 李寸心摸了摸蹦跳着的老三的脑袋,跟在两人后头,两人对视一眼,心里稍松了口气。 两人对刘坎的事只字不提,文宓望着李寸心来路上的那片田,田里已经翻了土,文宓问道:“快要插秧了吧?” “嗯。”李寸心看了看天上的云层,飘过鼻间的风比往常湿润,说道:“明天可能会下雨,正好引水。” 云琇望了望北边的天空,“明天要下雨?不是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么。” 北边的天不是暮色里的昏沉的灰,而是火烧似的红,红了半边天,像一股红色的浪潮往这边压。 李寸心也看到了北边红色的天空,不似晚霞瑰丽柔和自然,那天红得怪异,就像是娇儿情动时晕红的双颊与被扼住脖颈脸颊充血这两种状态间的差异。 “老天爷的脸阴晴不定,到明天就知道了。”李寸心说道。 三人回了村子,村里已经恢复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唯一的异常大抵是饭桌上众人较往日要沉默些。 第二天,如李寸心所料,开始下雨,雨势不小,门前的车辙印子里积了一汪水,水面如镜倒映阴霾天空,脚踩上去,泥软烂得陷下去,泥水四溅。 常月站在门前,摘了自己的斗笠,上边的雨水落下来汇成一股细小水柱,她将斗笠和蓑衣放在外边,进了屋内,问道:“村长,我听夏晴说你找我?” 李寸心给她倒了杯水来,“诶,对。” 常月接过水杯,李寸心的手抬起,向一边的椅子示意,“你坐,坐。” 两人在桌边坐下,李寸心向着常月,问道:“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酿酱油的事,有没有什么缺的?” 去年夏天大豆种子被找了回来,接的小麦的岔,种了一轮后,收获的大豆没留着,全做了种子,今年种下去有十来亩。 即便收成不好,一亩两百斤,也能得上千斤。 他们这体力劳动大,生存条件算不上多好,要想不生病,一看天意,二看人为,身强体壮的人抵抗力强,生病少,而要身体康健, 他们现在能做是在吃食上下功夫。 现在肉类食物,周浣是越养越多,但养得多,人多了之后消耗也大,众人不是顿顿有肉,各种蛋类时而有之,奶制品没个影子。要想给人提供蛋白质,这大豆就成了首选。 李寸心暂时还没想过要用大豆来榨油,毕竟有了油菜,这大豆主要还是作为食物来用,若有余裕,便可以制酱酿酱油。 她有时候灰心,但每到粮食收获的季节,或是村内又能添置一样新的生活用品,那把村里人养得白白胖胖的愿望便又浮了起来。 常月擦了擦手上的雨水,笑道:“其实酿酱油没多复杂,于木阳在帮我烧酱油缸,苗炳也新编了几个大圆簸箕,有这些差不多就足够了。只不过要是黄豆之后收了,想要点豆腐的话,可能需要些盐卤,厨房里用的那些盐不行,我听云琇说那些盐被村长提过纯了。” “要盐卤的话可能得去一趟盐湖,但是许叔他们还没回来……”李寸心眸光晃动,犹豫了一会儿,她提起一口气,问道:“常月,你用现在村子有的这些物资,能酿酒吗?” “要酿的话当然酿得出来。”常月眼睛兴奋地一亮,“村长,你打算酿酒吗?” “大概要多少粮食?”李寸心问道。 常月说道:“俗话说三斤粮食一斤酒,不过具体的情况可能根据原料有所改变,而且这些还没算制作酒曲需要的用料。” 李寸心心里盘算着,即便今年村子又多添了一半的人,他们的粮食也会有余额,用两三百斤的粮食来酿酒其实是拿得出手的。 “村长,你真要酿啊?”常月跃跃欲试,“于木阳他们要是知道,不得乐疯。” 李寸心看着常月那高兴的神情,动了动身子,心里不安,她腆然地笑了笑,“其实这是我的一点私心,我,我……” 李寸心脸颊微红,燥得背上出汗,她双手撑在大腿上,“我想,我想给柏玉道歉,但是只说话,只说话干巴巴的是不是,我之前说话口不择言伤了她,她离开的时候不太高兴,我想送点东西给她,当作是赔罪,而且她之前送过我一份礼物,我一直也没回礼,不知道送什么好,村子里有的她都知道,也没什么稀奇的,我想不如给点没有的,到时候这酒也可以用来给远行回来的队伍接风洗尘。” “我明白。”常月面上浮现出一种心领神会的甜蜜笑意,“柏玉姐喝酒吗?” 李寸心记得之前颜柏玉提起过,“她喝一点。” 常月琢磨道:“我感觉她不像是喜欢喝白酒的人。” 李寸心想了想,“她应该喝红酒多一点。” “是吧。”常月打了个响指,“可惜了,咱们这没葡萄。” “味道应该差不了多少吧……”李寸心以成年后两年间寥寥几次的饮酒经验说道。 常月笑道:“区别还是挺明显的,红酒味道相对更平和一些,口味也偏酸甜一点。她应该更偏好果酒这一类的,虽然我们这没葡萄,但土豆地那边不是有李子树吗,我们可以用李子做原料酿酒。” “可行吗?” “李子表面有天然酵母,不用酒曲也没关系,只不过发酵时间要长些,而且还不用消耗粮食,如果酿出来后效果不错,村长你再考虑用粮食酿酒也不迟。” “那好,那好……”李寸心点着头。 雨还在下,李寸心和常月戴了斗笠出了门来找于木阳定制酒缸,柳错金和夏晴也在,三人刚从刘坎那回来。 三人思来想去气不过,让刘坎占着房子不说,还得给他田给他粮食,但李寸心话已经出口,他们不好再反对,可要是不给那人点颜色瞧瞧,他不知道当家作主的辛苦,不知道衣食无忧的可贵。 盘算来去,也只有在划给刘坎这几亩地上做文章。西边种土 豆三七苎麻的那片地有几亩是准备用来扩种苎麻的,除了地面的灌木荒草,但是田还没开,地表层还是硬巴巴一块的干枯的土壤。 三人抢着李寸心开口前,把那几亩地给了刘坎,让刘坎从种地的初始——开荒,来体验耕种的整个过程,让他明白耕作出粮食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替他解决了温饱的人是怎样需要感谢的一个人! 三人在门口遇上来找于木阳的李寸心和常月。五人进了屋里说话,还没说多少,于木阳听说是要酿酒,听了前半茬便乐疯得只剩下点头。 常月酿酒,发酵后还要蒸馏,一听要蒸馏器,李寸心心里犯了难,她印象里的蒸馏器是个大家伙,上边的冷凝管道是中空铁管,铁管不论铸或锻难度都太高。 但其实蒸馏器这东西,老早就有了,常月拿了根竹签在土上给众人比划。 这东西可以简易到用两口大锅,一只木甑子,一个盛接器皿,一根竹管便能完成。底下的大锅罩着木甑子,木甑子顶上再放上一口大锅,底下的锅里头煮着要加工的物体,物体沸腾,蒸气顺着木甑子往上遇到上边的天锅,天锅内盛满冷水,蒸气遇冷便在天锅的底部凝结,滴落在天锅下方的承接器皿里,器皿内的液体顺着竹管外流出来,便可收集起来。 李寸心发现还是自己思维僵化了,老祖宗比她聪明,她心里松了口气,眉宇间松展不少。 他们把酿酒的工序捋清楚,把所需要的物资都调理了明白,剩下的便是等着李子树结果。 一开始,李寸心总忍不住过去瞧那李子树,李子树刚刚开始挂果,果皮青森森的,个头也小,还不能立刻摘。 她去了两回,两回都瞧见刘坎拿着锄头在田里翻地。 刘坎农具只有一把锄头,一把镰刀,没有畜力,地得自己一点点翻,于木阳告诉他,犁耙和畜力可以借给他使,但他现在不是村子里的人,亲兄弟明算账,要借得算租金,他收成的两成得给他们。 刘坎哪甘心自己地还没种就背上欠债,堵着一口气不借,自己上田里干,一个人翻两三亩地,热汗直流,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却无人送水,回家了没口热饭,得自己搭灶生火做饭,鞋带断了自己重系,衣裳破了便让它破着,没有后勤,所有的事一团乱麻。 踏入新的生活,他不可避免的陷入混乱之中,但李寸心不在意。 刘坎的话深深的刺痛了她的心,可能在他看来不过是随口一句的话,但在李寸心听来,她觉得分外难堪,她满怀热忱期待着所有同乡的到来,她希望尽己所能给予他们最好的生活,换来的是刘坎“还不如原来的地方”以及暗讽她种植西瓜的“自以为是”。 李寸心看到刘坎时,不由得想到了颜柏玉,她在想,自己当时那句‘算计’,是不是在颜柏玉听来,也会觉得这样刺心。 她无从知道答案,她只有忐忑地等候着颜柏玉归来的日子,希望颜柏玉能接受自己的道歉。 田里放水,开始插秧后,李寸心一忙起来,便将那恨不得揣在怀里、时时刻刻盯着它长的李子暂时忘却了。 等到忙过了头,李寸心想起它来,去到土豆地那头看,枝条上已经缀满了果子,大多果皮已经紫红。 李寸心欢叫了一声,蹦回村子里和常月拿了背篓来摘,李子树果子结得不少,还没有人采摘过的痕迹,村里的人是这几天插秧累昏了头没人来摘。 李寸心不知道的是天天看着她往李子树下跑的刘坎之所以没摘那李子,是因为于木阳提前恐吓过了。于木阳甩着他那满是纹身的胳膊,拍拍刘坎的胸口,撅着嘴皮子告诉刘坎,他要敢摘一个就拔他一颗牙。刘坎到底是没敢以身犯险,验证于木阳的混账程度。 两人背了一筐李子回去,挑出坏果,去掉果梗,过水洗去灰尘,果子表面 附着一层白霜似的东西。 两人将李子一个个擦干,扔进了清洗干燥的酒缸里,抱着木杵,将缸内的李子捣碎,果皮破碎,果肉被捣成烂泥,鲜红的汁液流淌出来,整树的果子捣碎了也没装满一缸。 常月用棉布蒙上缸口,盖上盖子,用黄泥密封。 常月每一步都小心仔细,虽然无法完全避免,但也尽可能的减少杂菌。 酒缸要放在避光阴凉的地方,李寸心生怕自己哪个步骤出错,把这缸酒糟蹋了,所以不敢把那酒缸放在自己屋里,而是放在常月那儿,让常月看着,但她又总忍不住往常月屋里跑。 酒缸就放在常月堂屋里,李寸心就像养护一朵花儿一样,即便每天看不出什么差别,也总要瞅一眼。 她听常月说要发酵两三个月,她心里期望颜柏玉他们晚些回来,因为酒还没酿好,又期望颜柏玉他们早一点回来,因为他们这一趟去的实在太久了。 之前几次,许印他们出去,春天出发,动作慢些,也能在插秧之前赶回来,可这一次,直到他们收割水稻收割大豆,陆陆续续有人寻着耕火找过来,村子里的人数一百出了头,依旧不见颜柏玉一行人影踪。 这不由得让人担心,马上要入冬了,那一行人出去了快大半年,按理说身上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怎么还不回来。 这一次走的是新路线,是完全未知的世界,风险这么大,又迟迟未归,谁能往好处想。 土豆地里种得第二季的土豆也已经成熟了,绿叶里夹杂着不少青黄的叶子,一株上总有被蚕食得满是缺口的叶片。 李寸心走在田边上,来看看这土豆什么时候可以收。 于木阳亦步亦趋跟在她后边,“村长,你就让我带人去吧,万一许叔他们真遇上什么事了呢。” 李寸心说道:“脚力和有野外求生经验的人手被他们带走了大半,你拿什么去找他们啊?再说了他们留下的记号也不知道在不在,就算在,你们会找吗?” 于木阳说道:“总有一点机会,难道就放着不管?” 李寸心有些心烦地拽了一根土豆植株,连根拔起,凝结的土壤散成指头大小的小土团,地上茎底部缀着的一颗土豆比拳头略小一圈,还有四颗落在土里,“你们要是出去找不到人,他们迷路了,你们也迷路了怎么办,要是他们回来了,你们反而迷路了又怎么办?再让人出去找你们吗?这不是十几公里的事,没人知道他们走出去了多远。” 李寸心也急,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村长要是急了,就好像远行的队伍真的遇了难。 她心里纵然再担心,再焦虑,有万般后悔这一次不该让他们出去,她嘴上也得说;“不要这么着急,他们这一次或许只是走远了些,换了新路线,他们肯定会更谨慎,行程也就变慢了,耗时久些也不是不可能。” 李寸心弯腰拾起地里的土豆,塞给于木阳,“回去吧,这土豆可以收了,今年的土豆收成不错,等许叔他们回来,给你们办个土豆宴。” “土豆有什么好吃的呀,你办个全肉宴还差不多。” “土豆丝、土豆片、土豆泥、土豆炖肉炖鸡、土豆粉、炸薯条、薯片。”说着李寸心笑了笑,这些好像都是夏晴爱吃的,“我听说土豆还能酿伏特加。” 于木阳眼睛亮了起来,咽了口口水,说道:“常月说的?好啊好啊。” 李寸心从田里出来,走在三七地和土豆地间的田埂上,球状的三七花变得通红,三七花也是一种药材,李寸心打算让它结籽留种,便留了靠北的一片花蕾没有采摘。 红色的三七花在绿色植株里很显眼,李寸心向北边望了一眼,便发觉三七花十分稀疏。 这是他们种下的唯一的药材,还是对外伤有奇效的药,细心照顾 两年以上才有收获,李寸心对这里一向很留意。 她快步绕到北面去,这边三七花确实稀疏,她看了眼土地,靠田岸的这一块地泥土松散,有一小片凹坑,这哪是害了病,是这片三七被人连株挖了。 李寸心差点一口气没回上来,这开花的种了三年了,边上摘了花的种养了四年了,能从颜柏玉来之后开始算起。 李寸心脸色难看,于木阳走上来一瞧,李寸心身前这片地就像是中年人的脑袋,已经秃了一片了。 于木阳看看地,看看李寸心,“被人挖了?” 李寸心不吭声,于木阳也知道就是这么一回事,“肯定是刘坎这瘪犊子挖的,我找他去!”村里人都知道这三七不能碰,得李寸心说能挖的时候再挖,平时要发现有个苗倒苗枯也得来告诉李寸心。 李寸心把他一扯,“捉贼拿脏,你有他挖了三七的证据?” “我……不是他还能有谁!他平常就在这边上耕地。” “三七又不能当饭吃,他挖了这么多有什么用。”李寸心皱着眉头在地里圈圈的观察了一遍,没看出什么端倪来,“算了,先回去,问问看村子里有没有人知道怎么回事。” 于木阳指着那秃了的地,“那这怎么办?” 李寸心叹了口气,“之后叫人看着点吧,赶明收土豆,顺带把这片长好的三七也收了。” 第67章 第 67 章 村里的人也是一问三不知, 都说自己没挖三七,也没看到谁挖三七,那地里的三七像是凭空消失, 但它不会凭空消失, 于木阳怀疑是刘坎挖的,但就像李寸心说的,没有证据, 他质问起来腰杆子都不硬。 村子里紧接着要翻土种冬小麦,收获的大豆也得趁着天气好晾晒, 才好翻打, 收纳储存, 三七这事便没有深究。 只隔了两天, 苗炳一行人去土豆地里收土豆,发现这次不止三七又少了一片, 土豆地里也被拔了一片去。 李寸心望着土豆地里那片被挖了土豆的地, 种植土豆的土壤疏松透气, 挖开之后特别软, 人踩在上边会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于木阳顺着李寸心的视线歪着脑袋看地上,“村长,你看什么呢?” 李寸心向众人道:“这边上的脚印是你们踩的吗?” 众人低头看了看, 七嘴八舌道:“不知道、不记得、应该是吧。” 李寸心眼睛从众人脚上扫过去,众人都穿着草鞋, 踩出的鞋印是不规则的, 但土壤中有鞋印是规则的带着复杂的花纹,而且不止一种, 这更像是现代的那种橡胶材质底板刻着防滑花纹的鞋底踩出来的印子, “对方不是一个人。” 于木阳道:“不是人还能是野兽?” “……”李寸心不想和他说话了。 夏晴按李寸心的交代带了三条灰狼过来, 狼鼻子贴在地面嗅,奈何对方活动时间小,隔得又久,气味本就微弱,众人站在这里,浑身油汗体味大的更干扰了信息的捕捉能力,灰狼只能在周围转圈子。 李寸心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土豆和三七先不收。” 于木阳指着地里,“还不收都让人给薅完了。” 李寸心把人拉到一边,“白天你找人看着点。” 于木阳立刻明白过来,有一有二就有三,“那晚上呢?” 李寸心说道:“让夏晴在这搭个小窝,让老大它们守田。” “知道了。”于木阳去了田里把人都招呼走,又去跟夏晴商量搭狼窝的事。 李寸心回了村子,靠西边这片田的第一座建筑就是常月和安宁的屋子,她从田里回来,免不了要进屋子里去看看尚在发酵中的李子。 常月说这一缸酒应该能酿成功,不久就能开缸,但之后再上锅蒸馏,掐头去尾,也可以尽量减少甲醇和杂醇。 李寸心先前总怕酒没酿好,颜柏玉就回来了,怕自己手忙脚乱,现在酒快酿好了,人没个影踪,她心底空落落的。 她心情起起伏伏,一会儿乐观:颜柏玉和许印能独自在野外生活一两年,其余人已经远行过几次,早有经验,这一次他们有脚力有货车,还有干粮,不知道比从前容易多少,而且这一行人又不是冒进的人,这次应该是换了路线更谨慎,所以形成变慢。等到了夜里,她睡不着的时候,思绪想到远行的人,又悲观起来:或许正是因为条件变好了,有了经验,人又多了,探索队的人对危险更疏忽,毕竟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他们或许会遇到毒虫猛兽、会遇到悬崖、会遇到湍流、会遇到极端的天气、要是有人生了病受了伤……她的脑海里能想到各种危险。 不怪她胡思乱想,探索队这一次出行的时间比上次不是多了一天两天,而是多了一整个季节。 门前的梧桐树,树叶由绿转黄,其中掺杂不少红叶。以前人少的时候,时间的流逝不太明显,村子里除了这片土地,土地上的植物,植物上的天空有改变外,几乎没别的什么变化了。 但现在,榨油作坊新添了一具榨木,与工业用油分开,食用油在新榨木里开榨,春末收的油菜籽已经开榨,收获的菜籽油交给了厨房,菜籽油有一种特别的香气,近来他们饭菜里的油水明显增 多了;赵蓬莱修建的食堂已经落成,食堂位置偏东,隔着李寸心的屋子,靠近蒋贝贝和柳错金的房子,食堂格外宽敞,比村长屋子还要大,里头没有放置任何装饰的毛坯房乍一看去仿佛能容纳百人。 沈虎的纸墨也已经出产了,头一遭沈虎用的是夏晴一行人加工木材用剩下的构树皮,树皮老了,出的纸太糙。 沈虎这次寻了才长一两年的构树皮,经过水流冲泡,又用石灰浆煮过,那些纤维被捣烂成了浆,过了几遍网筛,细腻的似泥浆一般。 李寸心经不住好奇,走到水槽边上,水槽边被浆液浸湿,青灰偏白的颜色变得深青,水槽内的纸浆浑浊发青,仔细瞧时看得见里头絮状的物体。 沈虎去自己屋子里拿了墨条回来,今天他是见最开始制的墨条好了,纸改进后虽及不上现代,也能达到细腻不洇墨,书写流畅,这才叫李寸心过来瞧,相叫她看看自己的成绩。 没想到李寸心把赵蓬莱也叫了来,他心底更兴奋了。 沈虎道:“村长也想试试吗?” 李寸心笑道:“有点好奇。” 沈虎将墨条和从厨房里拿的一只碟子,从苗炳那撅来的两根竹签放在一边的长桌上,拿起一边的篾帘,用木框框束好四边,手很顺畅地把篾帘浸入水里,往上一抄,泛青的浑浊水流涌到篾帘上来,又簌簌流下去,只剩了薄薄一层白絮似的物体均匀地附着在篾帘上,“就像这样,村长,你试试。” 李寸心接过篾帘,学着沈虎,将篾帘一端浸入水中。 沈虎说道:“轻抄纸薄,重抄纸厚。” 李寸心把纸浆抄上来,多余的浆液又顺着缝隙往下流,李寸心笑道:“这怎么滑溜溜黏哒哒的。” 沈虎接过篾帘,走到桌边翻转篾帘,让上边的纸和桌上抄好的纸堆叠在一起,那纸已有两拃厚,“里边加了榆木刨花的汁水做纸药,算是一种粘结剂。” “榆木刨花?”李寸心恍然地啊了一声,“你上次跟我说过的。” 沈虎笑道:“我听夏晴说这榆木刨花水可以当护发素,以前唱戏的人用的那些发片就是摸的榆木刨花水定型的。” 李寸心说道:“植物胶。” “是。”沈虎在碟子里倒了点清水,拿着那墨条开始研磨,盘子上的清水由透亮到发乌直至墨黑,“村长,你来试试我这墨条。” 干燥的墙面边角下铺了一片稻草,稻草上又隔了一层粗糙的厚纸,厚纸上放置着沈虎处理好的新纸。 赵蓬莱走过去取了一张,李寸心已经用竹签沾了点墨汁,放到鼻间嗅了嗅。 沈虎说道:“烟灰烧出来后要清洗分层再阴干,我当时只阴干了一个月,时间太短,所以这墨烟味很重。” 沈虎其实还想跟李寸心细说这墨是怎么做出来的,当时没有皮胶,总不能真为了给他制墨而宰一头驴,那牛更不可能杀,最后用的鱼鳔胶,将胶和烟灰浑煮,捶打千万遍,在分块塑模,阴干至今,大半年才出来这一批墨条。但因为上次不知就里,想要驴皮胶,说出要扒梅文钦的皮这种话,是深夜想起来想扇自己一耳光的程度,以至于现在他怕提起这事,李寸心又想起他上次说的话,所以欲言又止。 李寸心把沾墨的竹签递给赵蓬莱,笑道:“我们不讲究这个,有墨用就很不错了。” 赵蓬莱接过竹签,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字体很有风骨,写完之后,他一手拿着纸,一手捏着竹签似捏着一杆毛笔,闭着眼微抬着下巴,从鼻腔深处哼吟着舒展出一道气。 李寸心问道:“怎么样?” 赵蓬莱睁眼看她,满是怅然,“怎么说呢,有了纸墨以后,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踏实感。” 李寸心接过竹签来,重新沾了墨,正要书写。 冯槐从外头冲进来,扶着门框,咽了口气,喘吁吁道:“村长,不好了,要打起来了。” “谁要打起来了?” “于木阳,他们抓到挖我们三七和土豆的人了。” 李寸心放下纸和竹签,跟着冯槐快步离开,“人在哪?” 冯槐道:“常月和安宁那。” 赵蓬莱和沈虎对视一眼,赵蓬莱原本想跟过去,转念一想,叫了沈虎帮忙去找文宓了。 李寸心和冯槐径直来到常月和安宁的屋子,那被带过来的一共五个人男人。 在屋外就听得见满屋的火气,撕破嗓子的震天嘶吼。 “你搞清楚主次,是你们偷我们三七土豆被我们抓了,你们冲谁吹胡子瞪眼呢!” “你再说一遍!谁偷你们东西了!”被抓的五人声音参差不齐,却是同样的愤怒,双目瞪着,同样的狰狞。 “怎么,你们还想打人呀!”于木阳叫着,两旁边的男人围上来,用肩膀撞着被抓的人。 被抓的五人眼珠子突出,牙咬得咯咯作响,一人被撞得往后踉跄,一伸手把撞他的人猛地推了一把。 被推的村民火噌地上来,一把扭住这人衣裳。 两边的人叫嚣着。村子里人多势众,一人一句似浪潮一样高高扬起。被抓的人虽然人少,却似斗鸡,脖子抻得老长,上头的粗筋抽动着,嗓子都撕破了,气势硬是没被压下去。 两边推推搡搡,你扯着我的衣裳,我揪着你的衣领。 李寸心忙跑进来,叫道:“别动手,别动手!” 这声音快被淹没在声潮里,两边人眼里要擦出火来,对面的人不撒手,自己哪肯退开。 李寸心叫道:“于木阳,苗炳,把手放下来。” 于木阳不情愿地松手,对揪着他衣服的人道:“把你爪子给爷撒开!” 余下的人也陆续松了手。 李寸心看了眼屋内,有十三四个人,常月和安宁靠后门站着,于木阳几个男人前后站着,把抓来的那五个人夹在中间。 李寸心打量着这五人,这五人穿着很有意思,除了那些一眼就瞧出来的现代服饰,其中两人穿着的体恤看上去细腻光滑,有丝绸的质感,但又不像是现代工艺,因为那是没有任何印染以及绣花的素步缝制出来的衣裳,针脚没有现代机器缝制的那么细密。 一个想法在李寸心脑海里浮现:这是在这个世界生产出来的布料。 五人的衣裳无一例外都很脏,衣服像于木阳在砖窑工作后一样,身上沾上了那些烟灰,又被自己的油汗和各种水渍污泥浸透,成了一种污浊的颜色。 五个人眼珠子突出,有的眼白发黄,有的爬满血丝,眼睛里都射出锐利的光芒。他们的神色无一例外都很激动,这种激动不是和于木阳一行人争执被一时激起来的,而像是精神状态长期紧绷,脑袋里的弦被拉到了极致,稍一刺激便会崩断一般。 和于木阳对峙的人身形最健壮,留着寸头,面孔棱角分明。李寸心向他问道:“你叫什么?” 男人没说话。于木阳道:“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李寸心道:“我是这的村长,我叫李寸心,你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 男人瞅着李寸心,闷着声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张鹤钧。” 李寸心说道:“我们地里的三七是你们挖的?” 张鹤钧脖子顿时粗了,红通通的,在众人的眼光里,他似乎憋下了一口气,硬声道:“嗯。” 苗炳在一边跟李寸心说着抓他们时候的状况,这行人大白天的就敢下他们的地,还没动手就被三条狼发觉,嗥啸起来,冲着人咬了过去,闻声赶来的村民一拥而上把这伙人擒住了,一共六人,跑了一人。 李寸心听着这伙人被狼追咬,忙朝这行人身上打量,发觉边上一人踮着一只脚,小腿裤管被撕烂了,腿肚子上有伤口,虽然不深,小腿上也流下了一道血迹。 李寸心说道:“你们有人受伤了,先过来处理一下伤口吧。 那头于木阳接着张鹤钧承认了挖三七的话,质问道:“你说那三七是你们挖的,你别告诉我你们是觉得这开得规规整整的田,长得一片片庄稼,还有那给三七搭的棚子都是天生天长没主的!” 张鹤钧胸膛起伏,忍着怒咬着牙:“我已经说过了,我们请求过你们的村民,是你们的人亲口同意了,可以挖我们才挖的!还有那些土豆,我们没有白挖,我们拿了铜器换的!” “那他姓什么叫什么,住在哪一块?” 张鹤钧腮帮子直抽搐,“把你们所有的村民都叫过来,我们当面来指认!” 于木阳听见他这命令似的语气,当即不屑地冷哼一声道:“你当我们村子里人闲的,没事做么,你知道我们村子有多少人,让叫过来就都叫过来。” 李寸心左耳朵只听了一半,只能模模糊糊接受到一些信息,因为她右耳朵这边也在吵。 张鹤钧身旁的人对她提出的先处理伤口的话并不领情,对她说道:“还不是你们放狗咬伤我们兄弟的腿,现在来这假惺惺。” 苗炳火气被激上来,指着对方鼻子说道:“你怎么说话呢!” “难道我说的有错?” 李寸心皱了皱眉,两边吵吵嚷嚷,人多火气又大,根本没法好好说话,她叫道:“于木阳,你先把人带出去。” 李寸心又高声叫了声,“于木阳!” 于木阳冷眼瞥了眼张鹤钧,推着村民往外走。 苗炳还在对那人说道:“你现在是我们阶下囚,你不给你绑起来已经够客气的了,你还抖起来了。” 李寸心道:“好了,先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出去。” 那人还嘴道:“什么阶下囚,呸,虎落平阳被犬欺。” 于木阳步子一顿,回头瞪着那人,“你说谁是狗!” “谁应说谁!” 要走的人不走了,额头青筋都飙了出来,于木阳一拳头捶了过去。 这一下是火星子落进了汽油桶,爆了。 那人像是理智崩盘,眼睛血红血红,叫骂嘶吼着,竟然是要拼命的架势冲上来,和于木阳扭打在一起。 “住手。”李寸心叫道:“苗炳,把他们拉开。” 村民拥上去,却是在一边拉偏架。 张鹤钧四人见同伴被围困,涌上前去帮忙。 十来个人扭成一团,混乱不堪,各个面目扭曲,嘴里叫骂声不绝,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李寸心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骂人的话。 这些人推搡厮打,倒在地上打滚,你压着我揍,我把你掀个跟斗,桌翻椅倒,从东到西。 常月和安宁站在门边,想上前去帮忙,压根插不了手。 李寸心看向外头,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急,没叫文宓,她还不习惯指使那队护卫队,心里总觉得别扭奇怪,所以常常忘记他们的存在。 李寸心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咔嚓一声,像是罐子破裂的声响,她心里咯噔一下。 李寸心鼻子前飘来一缕近乎于酒的物体发酵后的酸涩味,她回头看去。 那坛发酵的李子酒,常月近墙放着,等候了数月将成的酒,被撞翻磕在了石础上,酒缸破开一个大洞,里头淡红色的液体混着气味浓烈的果泥渣流了一地。 第68章 第 68 章 李寸心心一下子悬空,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她着急忙慌地拨开挡在跟前的人。两边的人大概也听到了这声破碎的声响,仿佛是暂时歇战, 停了下来,只是手上还扭着对方的衣服。 李寸心走到酒缸面前,蹲在地上, 常月和安宁的屋子地面地基是泥夯的, 那些液体流出来后迅速扩散开,一些渗进了硬梆梆的深棕褐色泥土里, 地面浮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果渣也被污浊。 “哎呀,哎呀。”李寸心着急得内脏像是绞着一样,心里很难过,身体上也很难过。 “酒砸了……”于木阳喃喃着,一瞬间又心疼,又害怕李寸心责怪, 眼里的凶光盯着张鹤钧,将气都撒在了张鹤钧身上,“给老子跪下来道歉!” 张鹤钧啐了他一口, “做你的白日梦吧。” 于木阳又在问候张鹤钧家属,“偷挖我们三七, 你们态度倒像是大爷,在我们地盘上还敢动手,砸我们的酒,你赔得起吗!把你分八块你也赔不起!不跪是吧, 酒泼了多少, 老子打得你血吐多少!” 张鹤钧眼里闪出疯狂的光, 嘶吼道:“好啊,逼我们,逼死我们,都别想好活,这操淡的地方,拉一个人垫背不亏!” 李寸心扶起酒缸,里头只有底层一丝剩余还没完全流出来,她心里想哭,但是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哭不出来,手直打颤,耳朵里嗡嗡作响,难过道:“我不要他道歉,我也不要把他分八块,我就要我的酒……”她没有施虐的癖好,看别人痛苦并不会让她心里感到痛快,就是把这人打死了,她也解不了气。 她什么都不要,就想要这缸酒。 可这缸酒回不来了,就是对方赔了一缸酒,也不是原来那缸。 失去已成定局,正因不可挽回才有遗憾这一说,她心里再度感受到深深的无力和悲哀。 暂停的争斗又重新上演,疼痛使人肾上腺素飙升,被打得越痛,打得就越狠。 村民似被侵占了领地的狮子,张鹤钧五人似被逼至悬崖的困兽,谁也不放过谁。 李寸心满心无奈,叫道:“别打了!”她叫着每个村民的名字,让他们住手,没人听她的。 这种情绪激动的时候,人没多少理智,原本就难听劝,这些心里也不怕她,她的话没有威慑力,这种时候更说不动他们。颜柏玉说得对,她压不住他们。 于木阳和张鹤钧已经是鼻青脸肿,两人扭打至门边。于木阳跟着颜柏玉学过两招,简单的摔技知道些皮毛,张鹤钧被一边厮打的人撞到肩膀重心不稳的时候,于木阳趁机一绊,把人摔在地上。 张鹤钧后脑磕在门上,眼前黑了一瞬,不由得捂着脑袋直抽气。于木阳见状,趁其病要其命,一脚就要踢过来时,张鹤钧反应迅速,大长腿一伸,先踹在了于木阳腿上,把人踹得往后踉跄一步。 张鹤钧右手顺手拿起身旁一块卡门用的石头,一抬手就朝还没站稳的于木阳砸了过去。 身形不稳的于木阳晃荡着,却刚好躲过了这一击。 劲疾的石头越过于木阳,飞出一道灰色的直线,挟杂着冷漠的风,袭向了这场战斗之外的人,李寸心的额头上。 李寸心毫无防备,那灰色的影子猛地扑过来,没给她半点反应机会,那冰冷尖锐的东西与额头接触时,应该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她自己没听见,因为锐利的疼痛在额头上瞬间绽开,她自己遏制不住闷哼了一声。 李寸心眼前黑了一阵,脑子有点懵,眉骨周围的痛楚像是骨头裂开了一样,尖锐的痛楚如同一把锥子从骨头缝里往脑袋伸出钻,那痛楚把心脏的一根筋扯着。 村里的人陆续听到动静,云琇见赵蓬莱去找文宓,听说抓到了挖三七的人,好奇地过来看,在外头就见到里边要翻天的阵仗。 云琇站在门边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啊。” 云琇看了眼打成一团的人,像是池子里翻腾的黑鲤,这间堂屋倒是限制了他们的发挥,常月和安宁被逼到后门边,李寸心半跪在墙边,手掌底下压着的地湿了一片,酒糟的味道从她那边瞟过来。 “于木阳,于木阳!”云琇叫了两声,打上头的人压根不搭理她,她贴着门朝她走过去,说道:“村长,你就由着他们打啊,快叫他们停手啊。” 李寸心低着脑袋,有什么东西从她脸上滴到了地面,她听到云琇的声音,抬头看向她。 云琇瞳孔颤了一下,脸色刷地白了,半蹲到李寸心跟前,抬起她的下巴,声音抖着,“这是怎么弄的这是,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 云琇给她擦着脸上的血,动作细碎是因为手抖心慌,“这怎么办呐这,你快捂着啊。” 云琇把李寸心额头上的伤捂着,对外头道:“夏晴,你快去拿棉布和三七粉末来。” 李寸心头上的痛楚在扩散,眉骨周围发麻,中心钝痛发热,仿佛有颗心脏在里边博博跳动。 李寸心撩开云琇的手,伸手在眼前擦了一把,看了眼手里的血迹,面无表情。 李寸心站起身来,云琇忧急道:“村长?” 李寸心四下里看了一遍,抽出了墙边扫帚里的竹棍,提着走到了张鹤钧和于木阳身边。 她先是冷静的说了一句,“撒开。” 两人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在意。 李寸心握着竹棍狠狠抽下,也不管打中的是谁,冷沉的声线里似乎冒出了血腥气,“撒开!” 李寸心做农活的人,力气不会小,一棍抽下去,是连皮带肉疼到骨头。 于木阳抽回了手,捂着小臂直嘶气,刚想骂人,见到李寸心血糊了半张脸的面孔,呆住了神,“村长?!”他顾不得一边的张鹤钧,等他忙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李寸心已经提着竹棍朝一边还在厮打的人抽去。 那竹棍落下,挨着的人都不得不收手,疼是真的疼,疼得心头火气,但看清打他们的人,又不敢还手,不如说李寸心那额头冒着血的脸上的一双眼睛,没了柔和的亮光,血像是浸到了虹膜里,颜色冷厉,瞧得他们有些惶然。 这些厮打在一起,缠得像菟丝子和大树般难分难舍的人终于分了开,村民默然退开、默然从地上爬起来。 李寸心指着外头,对这几个村民道:“出去。” “村长,他们……” “都给我滚出去!” 这声怒喝把众人的心震得打了个哆嗦,那说话的人张着嘴,话卡在喉咙里,没了后半截,众人还没晃过神,脚步已不由自主地往外走了。 于木阳还留在原地,“村长。” 李寸心道:“闭嘴,出去。” 于木阳吞咽了一下,跟在众人后头出了屋子,此时屋外头已经围了不少人,村民们的目光在这几个鼻青脸肿的邻居脸上来回,禁不住好奇,七嘴八舌地问:“不是说抓到挖三七的人了?怎么一回事?你们怎么就打起来了?” 文宓集齐了队里的人和赵蓬莱赶了过来,赵蓬莱说道:“不要都聚集在这里,该做事的去做事,休息的回自己屋子去。” 文宓带着人推开人群,把路让了出来。 于木阳说道:“村长发了火,把我们赶了出来,屋子里就他们几个女人,我怕那些人破罐子破摔做什么,文姐,你快进去吧。” 文宓带着人进屋子,夏晴拿着毛巾棉布和伤药赶了过来,从人的缝隙先一步挤了进来。 李寸心正站在张鹤钧身前,自上而下俯视他,她的目光冷静,可那鲜红太张扬,把眼色衬得冷漠,“你是他们的老大?” 张鹤钧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女人,肃然道:“我不是。” “你做不了主?那哪个是你们能说话做主的人?”李寸心朝另外四人扫了一眼。 夏晴把毛巾递了过来,李寸心接在了手里,擦着脸上黏哒哒的液体,牙白的毛巾染上一层层红,边缘的血迹有些干涸,结了一层壳子,那毛巾是干的,擦得不是很干净,李寸心随意擦了两把,便拿那毛巾抵在额头上。 张鹤钧沉默着许久没有回答李寸心的问题。 “既然你说不出来,那就等你说得出来的时候,我们再谈。”李寸心向门边的文宓道:“文姐,把他们绑了带走看起来。” 护卫队的人是受的许印和文宓的训练,文宓教的多是格斗技巧,许印不仅教了他们搏击,还教了他们规矩,第一项规矩就是服从命令,服从谁的命令?李寸心的。 他们和别的村民不同,即便是此刻他们和人打得热血上头,只要李寸心叫停手,他们也不会有迟疑,所以现在一听到李寸心的话,便走上了前来,他们过来之前就知道这边发生了争端,身上都是带了麻绳的,就等着这边矛盾不可调和时强制捆人。 张鹤钧见护卫队的人拿出麻绳靠近,又开始蠢蠢欲动,想再做抗争。 李寸心不冷不热道:“他们是受过训练的人,不是刚才那些人只会抡王八拳,你要是觉得你们今天能逃出这个门,大可以继续动手,否则不过是被打断了腿再捆起来。” 李寸心平铺直叙,语气没有一丝变化,寻常的像是在介绍这桌椅板凳什么材质怎样做工,反倒让张鹤钧等人赶到一丝被恫吓的恐怖气味。 五个人面面相觑,张鹤钧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咽了下喉咙,五个人没有抵抗,任由护卫队的人用麻绳把自己五花大绑。 “村长,这些人关哪?” “捆到食堂的屋柱子上。” 护卫队的人带着人出去了,文宓看了眼李寸心按着毛巾的额头,蹙眉道:“没事吧?” “没事。”李寸心向文宓道:“文姐,你带着人再挑些机敏的村民,组织队伍在村子周边巡逻。” “怎么?”文宓讶然道。 “他们一共六人,跑了一个。这些人的聚集地怕是不止这些人口,那个人回去肯定要通风报信的,他们可能会集结了人找回来。” 文宓神色一凝,“我明白了。”她忙出了大门,外头村民大半还没散,正好省了她找人的功夫,就在外头挑起人手来。 夏晴拿着装着三七的罐子,“你把毛巾先拉开,我先给你敷点药粉上去。” 李寸心说道:“伤口要先清洗一下。” 云琇道:“对对对。” “常月,安宁,让你们受惊吓了,你们先把家里收拾一下吧,有需要的就找夏晴帮忙。”李寸心垂着眼瞟了一眼角落地上的液体残渣,抿了下嘴唇。 李寸心和云琇夏晴出来的时候,村民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参与了打架斗殴的几个还杵在那儿罚站。赵蓬莱在几人跟前来回踱步冷笑。 李寸心看也没看于木阳几人,冷着脸从几人面前走了过去。几人脑袋冷静下来,自知闯了祸,嗫嚅不敢言,默默跟在后头。 他们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在西边布置巡逻的文宓的冷喝声传来,“你们是什么人!” 几个人循声看去,只见到他们拦住了三个骑着毛驴的人,那驴背上人二男一女,不知给文宓说了什么,焦急地向这张望。 文宓衡量了一下,夺过了他们的缰绳,牵着它们过来,中间那个男人抻着脖子朝远处看,眼睛忽然一亮,扯着嗓子朝远处喊,“张鹤钧!”那声气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那头被带着已经走远的张鹤钧闻声回头,愣了一愣,有些无措,“村长?村 长,你怎么过来了!”张鹤钧想要往回走,被护卫队的人扯住了动不得。 那男人怒意冲冲,“你到底惹出什么祸事来了!你还嫌村里不够乱吗!” 李寸心皱了下眉,额头上的伤口扯着疼,她的神情变得有些扭曲。 她听着两人的话,这个村长应该就是那个能说话做主的人了,她以为对方会有一队人马过来的,没想到只来了三个人,神色焦急,看来是匆忙之间赶过来的。 这三人下了驴,被文宓引到了李寸心跟前。 李寸心打量着三人,最左边的男人应该就是那个逃回去报信的人,中间的男人眉眼正,面貌不老,但是两鬓间有不少白头发,头发有些长很乱,鸟巢也似,却仍然能奇妙地感觉到这是个有风度的人。 这男人指着远处的人,“您好,我叫杨太楠,是那几个人的村长,他们给您惹了麻烦,我,我先给您赔个不是。”他向李寸心微微欠了欠身。 对方这样的态度是让李寸心有些意外的,只是她头上疼,所以没做出什么表情来。 右边的那个女人也自报家门道:“孙尔。”女人的声音如珠玉一般,轻缓有度。 李寸心不禁打量这个叫孙尔的女人,因为她很特别,他们这些人身上都脏污,铺了一层煤灰似的,神色也倦惫,连这个叫杨太楠的村长也不例外,唯独这个女人显得整洁许多,虽然唇无血色,眉眼也疲倦。 孙尔穿着现代的服侍,很宽松的休闲衫,现在天还不太冷,她外边已经披上一层皮毛,长发松松扎着搭在肩上,人长得文秀,有一股书卷气。 孙尔说道:“我听小七说,张鹤钧他们挖的是你们的三七,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捉了他们。” 李寸心说道:“原先是这样,但现在他们还砸了我们的东西,打了我们的人。” 孙尔看了眼杨太楠,面上浮现了一层难色。杨太楠说道:“您的药和东西,我们可以尽量赔,虽然可能是不同的东西,但怎样交换我们可以商量,至于他们打了人,您,您也看着处罚,只是有些事情,实在是,实在是有原因,只希望您能放了他们,我想我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您知道在这里有多不容易……” 李寸心端详了三人几眼,少顷,“既然有原因,那就说清楚,总不能叫我们糊里糊涂受这一顿惊扰,您说是吧,请吧。” 左右两人看向杨太楠,杨太楠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跟着李寸心,回村长屋子去了。 那原本要被绑去食堂的五人也被带去了村长屋子,和于木阳几个人一起站在外头。 杨太楠、孙尔和小七三人被请进了屋里坐,这三人还算客气,云琇便也奉行了待客之道,端来茶水,李寸心和赵蓬莱坐在另一边,夏晴端来脸盆,把毛巾浸了水给李寸心轻擦额上的伤口。 李寸心洗着脸,血在水里像红线一样散开,“不用管我,你们只管说你们的。” 孙尔轻声问:“不知道李村长想听什么?” 李寸心说道:“就说说你们村子为什么要三七。” 那三人的脸色立刻变得灰白,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无奈,像是不太愿回忆一般。 屋子的门半阖着,于木阳几个等在外头,听不太清里头在说什么。 忽然,一个村民上气不接下气地往这边跑来,腿软往前扑跌时被于木阳一把揽住,“赶着去投胎呢?” “许,许印他们回来了!” 于木阳的眼一瞪,脑子宕机了片刻,忙问道:“哪呢?” “村东呢!” 于木阳鬼叫一声,撒丫子就往村东跑,还没到村东就看见了队伍,整个人呆住,合不拢嘴,“卧……操。” ( 第69章 第 69 章 在队伍最前头的是颜柏玉, 人还是那个人,一双眼两只耳一个鼻子一个嘴,早是见惯了的, 没什么好稀奇的。 但于木阳望着前头眼睛发直, 心里猫抓似的,兴奋得脸上的肉直打颤。 因为颜柏玉坐下骑着的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那马身形板正,四肢矫健, 枣红的皮肤油亮, 马鬃飘逸,别说在这种鬼地方了,就是在现代,看见一匹骏马,谁能不迷糊。 颜柏玉手挽着缰绳, 骏马轻轻踱步,她身后的是二十来匹好马,队伍中央已经有村民凑上前去跟在了队伍边,那欣喜惊喜狂喜之情整张脸是表露无疑。 于木阳暂忘了张鹤钧的事, 奔到队伍前,抱住那枣红马的脖子, 马儿打了个响鼻,于木阳摸着马爱不释手,“卧槽。” 于木阳又往后走, 换一匹马摸就是一个卧槽,牲畜的吼叫时有起伏, 于木阳看到马匹的后面居然还跟着几只奶牛和绵羊。 探索队的人骑着马, 把牛马围在中央, 后边的板车也换成了马匹拖拉,许印跨着马,手上的马鞭扬着,指挥着人,他明明在队伍最后头,远得看不太清人,只一夹马肚,马蹄嘚嘚,他骑着马一忽儿就到了跟前。 于木阳瞠目结舌,问许印道:“老天爷啊,你们上哪弄的这么些好东西?” 向来严肃的许印也不禁微笑,“这些牛马羊是在草原上建立了村落的同乡们送给我们的,这件事说来话长。这些时候村子里还好吧,村长怎么样?” 于木阳笑容一僵,想起屋子里负伤的李寸心来,急呼道:“村长的头被人给打破了!” 颜柏玉扯了把缰绳,勒停了马,沉着声气,语速却很快,“什么叫头被人给打破了?” 于木阳说得简略,三句并了一句,只道是有人偷挖了他们地里的三七,被抓了反而闹事,争斗中把李寸心给砸伤了,“人现在还在村子里,在村长屋子里说话呢。” 许印肃然道:“真有这么回事儿?你别添油加醋。” 于木阳手指着天,“哪能啊,这事我能瞎说?你们回去一看不就知道了,你问他们,不少人看着了。”于木阳向一边的村民抬抬下巴。 一边的村民道:“村长流了好多血,我看她出来的时候半张脸都给染红了。” 许印和颜柏玉的脸色变得极差。 颜柏玉冷森森的目光从于木阳身上移到前方,一甩缰绳,骏马飞奔而出。 “等等我,我也一起,我也一起!”这颜柏玉骑马的身姿实在潇洒,于木阳心里痒痒也想试一把,这些马匹都是配了马鞍的,他兴致冲冲地拉住一边马匹的缰绳,一脚踩着脚蹬,可不知怎么腰上使不上劲,这另一条腿死活跨不上去。 许印向王燃交代道:“王燃,你们慢慢过来,看好畜群。” 王燃应了声后,许印一把抓住于木阳后领,一只手就硬生生把人提了起来,扔到马背上,驱马向颜柏玉赶去。 于木阳趴在马背上,将要摔下去又未摔下去的状态,五脏六腑被顶着,整个人七荤八素的时候,马停了下来。 这马跑起来的速度真不是小毛驴能比的,就现在村内这点距离,马儿刚起步迈上两步就到了。 许印将马停在梧桐树前,树上已经拴了一匹马,正是颜柏玉骑的那匹枣红马,于木阳抬头向屋子的方向看去,颜柏玉已经走到门前。 于木阳叫道:“颜姐,就是他,个最高的那个。” 于木阳的声音不小,站在门前的张鹤钧等人都听得见,张鹤钧疑惑地回头看时,一个冷着脸的女人走过来,女人身上有一股迫人的气势,张鹤钧根究其来源,大抵是这人挺拔的身姿以及行步如风时也端正的走姿。 与此同时,阖着的大门也被拉开了半边,夏 晴端着水盆出来,正面撞见走来的人,愣了一下,整张脸像花儿一样开了,惊喜地叫道:“柏玉姐!” 夏晴欢喜得要蹦起来扑过去抱人,被沉沉的水盆压住了。 颜柏玉看了眼夏晴,视线下移到她手中水流晃荡的盆里,盆边上搭着毛巾,在毛巾上洇开的血迹没有完全清洗干净,被水流稀释成一片淡粉色,盆中的水早已不复清澈,水流中是浑浊的红,有明显的血腥味飘出来。 颜柏玉猛地看向一旁的张鹤钧。张鹤钧不知所以,还未晃过神,女人侧转身面向他,倏然一拳,揍在他面门上。 颜柏玉这一拳不仅打得果断又迅猛,发力的方式也很正确。张鹤钧挨了这一拳,大脑懵了一瞬,眼前像老旧电视机出现了雪花,身子不受控制往后趔趄,被一边的同伴扶着坐在了地上。 张鹤钧晃过神来后,感觉鼻子一阵钝痛,鼻腔内一热,两行腥热的鼻血流了出来,他捂着鼻子,稀里糊涂被打了一拳,不由得发恼,瓮声瓮气道:“你干什么!” 张鹤钧抬头看时,女人已经向大门走去,他的跟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男人,男人的身材熊一样高壮,那种锐利的目光俯视着他,阴森的气势压迫住了他,让他一时忘了呼吸。 许印伸手拽住张鹤钧的衣领,把他从地上又提溜了起来。 颜柏玉推开了大门,跨进门槛。 屋内的气氛凝滞沉重,屋外的动静被阻隔在门外,也没能侵扰到屋内。 屋内的人分坐在两边,杨太楠向前佝着腰,小臂搁在腿上,十指交叉着,孙尔坐得端正,双腿并拢,腿上的手捧着茶杯,望着李寸心,赵蓬莱背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手抵在下巴上,皱着眉头,李寸心闭着眼,手扶在额侧,微垂着头。 大门转动的吱呀声吸引得屋内人的注意,杨太楠三人朝外看来,云琇惊喜地道:“柏玉?你们回来了!” 赵蓬莱站起了身,李寸心睁眼抬头,茫然过后面露喜色,颜柏玉径直朝她,李寸心才叫道:“柏玉……”颜柏玉已到跟前,李寸心嗅到她身上灰尘和草屑卷携着一层冷意的风尘气味侵袭过来,颜柏玉扶着她的脸,撩开了她额前的头发。 李寸心头上不再出血,最后洇出的血迹把缠着的一圈绷染红了一块。颜柏玉森然的目光射向杨太楠三人,面露愠色。 孙尔感觉得到颜柏玉神色内的敌意和愤怒,端看李寸心等人的反应和话也能猜到这人与李寸心关系匪浅,应该是出去了才回来听说了李寸心受伤的事而生气。 孙尔说道:“李村长,您看这次的事……” 李寸心起身道:“今天天色晚了,几位就在这住一晚吧,你们村子的事……我们明天再谈。” 杨太楠三人陆续站起身,杨太楠说道:“不了,我们不方便在这留宿,今天还得回去。” 李寸心说道:“你们可以回去,但张鹤钧五人必须留在这里。” 杨太楠想开口,李寸心截了他的话,“张鹤钧他们挖三七打人的事是实情,赔偿惩处都没谈拢,人不能放走。” 杨太楠叹了口气,“那好,那就打扰了,只是我们还需要派人回去通知一声,免得村里的人担心,而且我们那边有一位医生,也可以顺道带她过来帮受伤的各位看看伤。” 李寸心听到杨太楠说道医生时,目光闪了闪,她点了下头,向云琇道:“云琇,你和夏晴今天去错金和贝贝姐那住一晚,让他们暂时住你那。” 云琇应道:“好。” 云琇领着杨太楠三人出了屋子,杨太楠看向孙尔,说道:“你回去吧,你和我,村里总要有一个人在。” 孙尔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少顷道:“让小七回去,我陪着你在这。” 这头于木阳见着人出来,忍不住 在门边向里边张望。 李寸心余光瞧见他,喉管里就像有根硬杵撑着,难受,她说道:“在那鬼鬼祟祟做什么,进来。” 于木阳讨好似的笑了笑,进了屋子,身后还像有条尾巴似的缀了一串的人。 在常月屋子里和张鹤钧等人大家的几个村民鱼贯入屋,挤在门前,有点拘束地站着。 李寸心从于木阳跟前缓步走到末尾的苗炳跟前,又折返到于木阳跟前,眼睛打量着他们,打量着打量着,笑了一声,“各位今天好威风,好能耐啊,梁山好汉啊。” 李寸心向于木阳道:“浪子燕青,啊?” 于木阳哪里听不出她说得反话,看了眼李寸心头上的绷带,嬉皮笑脸终于垮了下去。 李寸心向苗炳道:“小李广花荣,嗯?” 苗炳挤着脸尴尬地笑了笑。 李寸心冷哼一声,“我是叫不住,拉不动,说的话轻飘飘像耳旁风对不对,我这个村长的话不顶用,你们是不是觉得听不听都无所谓。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那不如干脆我这村长给你们做要不要。” 一排人垂着脑袋,望着自己的脚尖,没人吭声。 李寸心问于木阳道:“于木阳,给你做要不要?” 李寸心又问于木阳身边的人,“武真,这个村长给你,你当不当?” 男人连连摆手,“村长,你别开玩笑了,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李寸心从鼻腔里沉沉地输出一道气,好久没有说话,屋外头云琇人去打水的声音响起,村民们看稀奇发出的欢笑声和马的嘶鸣和羊细软的叫声传来,一门之隔,屋内静悄悄的。 于木阳几人忍不住这沉默,眼皮抬起来往前看了看,赵蓬莱背着手没说话,颜柏玉扶着椅背站在那头跟尊雕像似的,李寸心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来,几人的目光忙缩了回去。 李寸心向赵蓬莱道:“明年去开石矿的人选名单不用了,让这几个人顶上,我看他们有的是力气,有的是火气。” 赵蓬莱点头道:“好。” 几个人心里头苦涩不已,挖石矿是个熬人的活,今年和去年去挖过矿的人没哪个不叫苦连天的,他们情愿挨一顿板子,几人看向于木阳,希望他能求情,可于木阳绷着下颌,没说话,他们张了张口,没好开口。 “以后还有这种人,都丢去挖石矿,也不叫你们的力气白使。”李寸心向于木阳几人道:“出去。” 这次几人乖觉了,不再说不听,赶不动,听到这两个字,也不用李寸心说第二遍,解脱了似的忙不迭出去了。 赵蓬莱看看李寸心,又看了眼颜柏玉,笑了一笑道:“外头好像热闹得很,我出去看看许哥他们又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赵蓬莱走了,屋里只剩下李寸心和颜柏玉两人,李寸心在原地干站了一会儿,抿了抿嘴唇,口里有点发干,她望着桌上的茶,想过去喝水,又觉得现在有动作会有点异样。 “我……”李寸心一出声,声音便走了调,她连忙清了下嗓子,“你们这一次,走了,走了好久啊。” “嗯。”颜柏玉简单地应了一声,目光幽幽地望着她。 李寸心眨巴下眼,脑袋断片了,把要接的“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给忘了,之前有人在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没人了,她连呼吸都有点错乱了。 第70章 第 70 章 李寸心无法给自己的道歉想一个好的开场白, 直接开口说对不起,气氛太断裂,不够自然, 但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要去怎么衔接,越是急,越开不了口, 急得发热, 热得出汗,额角的伤处痛热得像是要炸开。 李寸心舔下了下干涩的嘴唇, “我, 我……” “村长。” 李寸心回头看去,王燃推门进来。 李寸心松了口气, “怎么了?” 王燃是看到赵蓬莱等人都出去了,以为事情已经了结了才进来的, 一进来就察觉到氛围不对,可惜察觉得晚了,又不好就退出去,目光落在颜柏玉身上,歉然地笑了笑,向李寸心说道:“没什么, 也不急……” 李寸心,“???” 王燃指了指额头, “你脑袋上的伤不要紧吧。” 李寸心说道:“不要紧。” 颜柏玉走了过来,一个队伍里的人, 她自然知道王燃过来找李寸心是为了什么, 她说道:“再一会儿天就要黑了, 那些种子交给她,她心里好有个数怎么处置,早收拾早了事,我一起过去,那些牛马羊也需要安置。” 李寸心心头咚地一声重重撞了一下,对一个猜测的喜悦油然升起,她灼灼地望着两人,“什么牛马羊?说起来我刚才听外头闹腾得很。” 王燃得意得想卖个关子,这次的征途战果辉煌,简直像是把村子的物资拔高了一个台阶,那种自豪成就感难以言喻,骑着马回来的时候能把下巴翘到天上去。 可惜颜柏玉不绕弯子,拉开了门,“这次队伍带回来二十五头成年马,其中有五头是种马,马鞍齐备,八头奶牛,以及十三只绵羊。” 杨太楠和孙尔已经带走了门前的张鹤钧等人,探索队伍驱赶着畜力已经到了门前,许印正指挥着人安置这些带回来的宝贝。不少村民站在外围看热闹,他们还没见过探索队回来这么大阵仗。 不光他们没见过,李寸心也没见过啊。 李寸心瞪着眼睛,指着外头,“你们怎么弄的?”这比几年前端了猪群老窝,偷回来近十只小花猪还要离谱。 王燃学着许印的话,笑道:“远不止这些。” 远不止这些。 探索队的人还运回来一车硫磺,那硫磺不宜和石矿一起堆放在外头,村里的仓库都是粮仓,没有存放矿物的仓库,这硫磺只得先运去了柳错金冶炼的工坊存放着。 载着新发现的作物的种子车子没有拉走,停在梧桐树前边,王燃来找李寸心就是来问这些种子要怎么处置。 在厨房里忙活的安宁等人手上还捏着大蒜提着刀就围在车边抻着脖子拼命地瞧。 探索队的人遇见了农作物带回来照旧是两手准备,一个是知道哪处是种子就收集种子,不知道哪处是种子就收集果实带回来,另一个便是在车上铺一层沃土,将整株作物带土连根挖出来,种养在车上带回来。 安宁几个人围在车前满眼绿光,原因无他,那车内生长着一从茎细叶长杂草似的作物,远看像是一根根绿色的细杆,走近了一瞧。 葱。 如今葱姜蒜,厨房佐料的三件套是齐活了,前提自然得是葱能种出来。 李寸心一过来,这几人便巴巴地望着她。 就跟他们中有些吃面喜欢就蒜瓣一样,有些人喜欢吃葱,那真是从小养的饮食习惯,刻在骨子里了,贪这一口嘴,因为记忆里的味道能缓解一丝他们对家乡的思念。 李寸心走到车边抓住一根大葱,葱尖上结了一朵黄白黄白绒球似的花,李寸心拿着拇指一推,里头黑色的籽掉落出来。 李寸心看了眼车里,现在正当季节,这些葱开花结籽的不少,笑道:“能种,种子还不少。” 安宁等人听到想要听的话,脸上红扑扑的,心满意足的离开,一边讨论着葱的一百种吃法,葱油饼、葱油面、葱泡菜、葱烧、葱爆,一边回了厨房。 厨房里正忙乱,探索队的人回来,村子里要加餐,去养殖场捉了不少活鸡过来,正在杀鸡烫水拔毛,养在缸里的几尾活鱼上了砧板,正被刮鳞。前头的铁锅里煎着咸鱼,飘出来的烟满是油的咸香,中间的锅焯着水,后头的锅里放着木甑子,蒸气透过米冒出来。 村民们兴奋地拉着马匹,抱着马脖子就想跨上去,骑马驰骋这件事就是在现代也不是谁都能去享受的事,但一定是所有人都向往的,众人见了这些马,心里头纷杂的喜悦连提了车也比不了。 可惜上马也是个技术活,姿势要到位,腰力也不能弱,最重要是压得住马的性子。 这些马虽然被驯服了,但脾气较现代游乐场里那些供游客骑玩的马儿要烈些,人挑马,马也挑人,不喜欢这人就不配合,不给他上背。 今天天已经晚了,目前又没有空置的畜舍,这些牛羊马只能暂时拴在外头,好在探索队一路回来,夜里休息时也是把这些牲畜露天安置,它们已经习惯了。 赵蓬莱把颜柏玉找去商量马厩牛舍羊圈修建的细节了,马上就要入冬了,畜舍没法建得太精细,只能尽力保证干净整洁,保暖通风,让这些牲畜有个安生之所熬过冬天。 另一头太史桓正对他们这一次的远行大吹大擂,村子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里缺乏了新鲜刺激的东西,又没有多少娱乐消遣的物什,听太史桓说着他们一路上的见闻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李寸心在旁边也听了一耳朵,这一次探索队的路线换向东北,那对于他们来说是一条全新的道路,平原,丘陵而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他们走得极其谨慎,以至于往前进的路线上没发现有价值的物什,前行的速度也慢,眼见得消耗的干粮快要过半,众人商议着原路折返。 太史桓在那头一拍大腿,“但是我想啊,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要找到宝藏哪有不冒点风险的,这地形地貌和我们这头不一样,草原啊,草原上边好东西多着呢,你说这牛马羊是不是,多着呢,抓上几头回来做畜力,开田挖水渠能轻松多少,我一想啊,不行,咱们得走下去。” 王燃在旁边笑骂道:“太史桓,你少他妈的嘴里跑火车,是你说的要走下去?那明明是颜柏玉说的!” 太史桓说道:“那我当时也是第一个赞成的,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李寸心心里却被一团乱麻缠住了似的,她不知怎么,控制不住自己乱想,她觉得颜柏玉是个很谨慎的人,提议走下去,冒更大的风险,走得更远,走得更久,不像是她的风格,她是想要找到更多的资源,还是她只是不想太早回来? 她心里更忐忑了,有些事就是道歉了,别人未必会接受,就是接受了,也未必就能翻篇,即使翻篇了,也未必就和好如初啊。 晚饭的饭菜很丰盛,这些日子桌上肉菜没有这样多过,鸡肉和土豆被香料炖煮得软烂的香味扑鼻,蒜苗和辣椒烧的鱼的辛辣味满桌,这些味道闻着明明是最开胃的,但李寸心看着那些油亮的光,反而觉得有些泛恶心。 李寸心没有胃口,盛饭的时候就盛得少,就着清炒的白菜吃了半碗白饭便放了筷子,她没有立刻走,在一边听着太史桓说着他们在草原上的事。 他们在草原上遇见了同是穿越而来的朋友。那些人在草原东外围定居,村民已经有五百人之众,村长名叫巴冬,是个很豪气的汉子,他们给村子起了名字,以村长的名字给村子命名,把村子叫做巴冬村。 颜柏玉一行人误把巴冬村村民们驯养的马当作了野马,想要设陷阱捕捉,阴差阳错被引导得发现了这个村落。 村民们以为众人还是居无定所,想把人留下来,在得知众人已建立了村落时,未再强行挽留,只将众人做客人款待。 巴冬并非一开始就打算赠送这支旅队如此丰厚的礼物,而是在和颜柏玉许印交谈过后,得知这边作物丰盛,粮产充足,萌生了两边村落互通商路,物资交易的想法。 巴冬村内不仅牛马羊这些牲畜资源丰富,还临近一处硫磺矿,这些都是他们的优势。 颜柏玉和许印自然欣然接受,两边的村子都习惯了在自己原有的地方生活,都是数百人之众,既然都没有合并的意愿,也不能强求,但如果开通交易路线,两个村落虽不在一起,却依然能够相互帮助。 众人临行前,巴冬便挑选出一批牲畜,以及那车硫磺做为第一次交易的物资。 那时,颜柏玉玩笑着问巴冬,“我们也没留下定金,白拿了这么多东西,你不怕我们走了之后,逃票不再来了么。” 饭桌上的众人听得聚精会神。 有人追问叫着:“然后呢?” 太史桓学着巴冬送别时的话,“然后巴冬仰天一笑,对我们说,你们要是拿了这么些牛马羊就跑了不再来,那说明你们的眼界也就只到这,不值得深交,也不值得合作,这些物资就当作是送别同乡的礼物,没什么可惜的,你们要是还回来,那么这些垫付的物资就是我们村子交易的诚心,希望为我们两边村子今后的交易之路开个好头。” 饭桌上的人喝着彩,李寸心偷眼去看颜柏玉,颜柏玉的目光也朝她这边移来时,她慌忙错开目光,垂下看自己饭碗,恍惚看见自己饭已经吃完了,望着空荡荡的碗怪奇怪的,便端了碗起了身出去了。 李寸心洗了碗筷后没有立刻回去,独自往村西走去,暮色已经有些重,隔着十来步,人身上像有一层黑色的毛边,瞧不清面孔。 “诶,村长。”一道声音响起。 李寸心抬头,望见端着水盆出来倒水的常月,今天于木阳和张鹤钧两伙人在她这屋子里又打又闹的,把屋子里弄得一片狼藉,所以常月和安宁吃过饭后就回来收拾了。 常月道:“这么晚了,你这是要上哪去啊?”在往前头走可就都是田了。 李寸心回过神来,向前看了看,前头幽幽暗暗的道路后是一片朦胧夜雾下的田野,“我随便走走,消消食,你屋子收拾得怎么样?” “收拾得差不多了。” 李寸心点点头,迟疑了一下,问道:“那坛酒……” 常月惋惜地说道:“都泼了,其实如果能再收集起来也还能用,只是那些液体都渗到泥土里边去了,没办法。” 李寸心扯了下嘴角,笑道:“也是呢。” 常月看向李寸心头上那一圈绷带,问道:“村长,你头上的伤没事吧?” “没事。” 李寸心告别了常月回来,路上又遇见了沈虎,她心不在焉的,没注意到人,沈虎先瞧见了她,欢喜地叫住她道:“村长!我正要去找你呢!” 李寸心迷糊道:“嗯?怎么了?” 沈虎道:“我给你送纸墨过去啊,白天你不是去我那试纸了吗,结果于木阳那头和张鹤钧要打起来,你和赵监工就急匆匆走了,这纸墨也没拿,下午一直闹哄哄的,我也没机会给你,这会儿准备给你送过去。” 沈虎将一沓厚厚的纸递过来,那纸有a4纸大小,折了两下,五只墨条被细绳扎成一捆,放在纸上头。 李寸心接过来,说道:“麻烦你了。” 沈虎瞅着她额头,问道:“村长,你这伤严不严重?” 李寸心说道:“还好。” 李寸心一路走着,一路在脑海里演练,待会儿回去要怎么开头,话该怎么说。 走到门 前,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沉了沉气,颇慷慨地往前。 可一进门,堂屋内已经空荡荡的没人了,吃饭的人离开了,连颜柏玉也不在,桌椅已经收拾干净摆放整齐,桌角点着一支蜡烛。 好一会儿,李寸心将纸墨放在桌上,疲累地叹了口气。 夏晴在外头张望了一眼,说道:“你回来啦。” 李寸心还没回话,夏晴就离开了,没隔多久,夏晴端了热水回来,“赶快去洗洗休息。” 李寸心歪在椅子上,扶着脑袋看着她,没动弹。 夏晴问道:“脑袋痛?要不要我帮你洗?” “颜柏玉呢?” “不知道,刚刚还在这来着。” 李寸心没说什么,接了热水回房去了,等得洗漱完,趿拉着草鞋,端着盆出来倒水的时候,在大门口正好遇见回来的颜柏玉。 猝不及防。 李寸心手指抓紧了水盆的边缘,端着水问她,“你去哪了?” “找蓬莱和于木阳问了些事。” “你,你要不要洗澡,我去给你打水。” 颜柏玉看着她端着的水盆,“先把水倒了吧。” “哦,对。”李寸心将水泼在屋前,她觉得头颈热,好像要出汗,抬着胳膊擦了擦额头,才发觉头上还缠着绷带。 李寸心拿着水盆回来,颜柏玉站在她身后合上大门,那大门关上的吱呀声,在她听来,惊心动魄。 李寸心目光小心翼翼地触了一下颜柏玉的眼神,说道:“你床上的垫絮和被子晒过以后就收起来,还没铺上,我去帮你铺。” 她怕颜柏玉早早的休息了,没有说话的机会,有些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越拖越难开口。 她想着多拖长时间,再在这时间中寻找开口的机会。 李寸心从箱子里抱出被子来,颜柏玉从她手里接了过去,她将被子在床上掸开,一人一边将垫絮铺盖整齐。 有无数次,话涌到了李寸心嘴边,她没能开得了口。 并不是对不起三个字难说,是她怕自己说出来太单薄,颜柏玉觉得轻。 即使这床铺得再慢,也总要铺完,李寸心在边角这边拉拉,那边扯扯,磨蹭了好久,说道:“柏玉……” 颜柏玉说道:“寸心,我想跟你谈谈。” 李寸心一怔,“啊,嗯,你说。” 颜柏玉让李寸心坐在床上,她端了椅子坐在床前,两人膝盖离得很近。 “这次出去,路上我想了很多。” 李寸心眨了眨眼,手掌在裤腿上摩挲,因为紧张,额上的伤口像是有根筋扯着了,“路上很辛苦吧,走了这么远。” 颜柏玉似有所指,“出去也好,在家也好,各有各的不容易。” “……” 屋子里静了一阵,烛光照着两人。 好一会儿,颜柏玉轻轻道:“临走那次,在饭桌上的时候,其实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我只站在村长的角度觉得你该怎么做,但是我没有站在李寸心的角度想过这件事……” 李寸心眼眶一酸,颜柏玉率先服软,让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身子急急忙忙往前倾,“没有,不是,是我,我不该朝你发脾气,你说的都是对的,我知道的,你是为了我好,是我说错了话。” “上次我们俩太情绪化,有些头绪理不清楚,有些话也听不进去,所以很多话我没来得及说,今天我想告诉你。”颜柏玉说话的语调很轻缓,“我想告诉你,我想让你当村长的原因,寸心,不止是因为你来得最早,我和你关系亲近。就拿蓬莱和许叔来说,他俩一个缜密一个有魄力,但他们是男人,在这样一个没了法制的世界,许多道德规矩需要我们自己的良心归束,人 群聚集,有了组织后,规则就是掌权者的道具,许叔和蓬莱是男人,即便他们道德标准高同理心强,他们依旧是男人,在这个地方,女人的难处,他们没办法面面俱到的感受体会便给予回应解决,而有时候,仅仅因为村长是女人,就能让村里的女人安心这一点,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对他们来说是无可奈何。” “可是你……” “我?”颜柏玉的语调透着一股冷静,冷静到无情,“如果我是村长,从一开始,我就不会留下许叔,不会收纳赵蓬莱,更不会救助于木阳,蒋贝贝和王燃,我或许会留下两人观察一段时间,再根据两人的相处方式考虑要不要让两人离开。如果当时只有我一个人,面对在雪地里失温的云琇和夏晴,我能在一瞬间便决定只救一个人。寸心,对于我来说,村子里的人只是村民,但对于你来说,他们是云琇,是夏晴,是许印,是赵蓬莱,是每个有名有姓有血有肉的人。我太理智谨慎,不一定是坏事,你太心软大方,不一定是好事。相信人心是有风险的,可就像我们这次远行探索一样,有时候风险越大,回报也越高,不到最后一刻,谁都说不好结局是什么样。我当村长,难说村子现在是什么样,但一定没有这样多的人,发展得这样快,但是你做村长,这样有朝气的村子,已经是实实在在出现在眼前的,你要相信你自己的潜力。” 李寸心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颜柏玉不再是轻飘飘的告诉她你很好、你也有长处,这种隔靴搔痒的话,她的话切实具体,真诚地直奔她的心,让她能灵魂喜悦地战栗。 颜柏玉说道:“你说我算计得明白,其实你说的对,这是我不如你的地方。” 李寸心又往前坐了些,膝盖抵到了颜柏玉的膝盖,她焦急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那个时候在气头上,我,是我说错了话,在我心底里,不是什么不好的意思,你看得懂人心,明白规则,我只是觉得你能把很多事都想得很透彻,这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你很聪明,我很佩服你羡慕你,因为我做不到这样,我也有点怕你,哎呀,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当时说完以后,我就知道自己的话不好,我想给你道歉的,我像站在一个台子上下不去,对不起。” 颜柏玉微微一笑,“没关系。” 这六个字,说出来很简单,又很难。 李寸心喉头发哽,她的内心就像那坛发酵的酒,情绪的气泡一下一下往上冒,气体膨胀在罐内,慢慢积攒到要胀破罐体的程度,“我是真的,不好。” 李寸心有些哽咽,抽噎着说道:“对不起三个字轻飘飘的,说出来不好,我本来想,想酿酒,给你赔罪,你送了我狼牙,也给你当作回礼,常月说不用粮食,可能果酒,果酒更合你的口味,就酿,酿了果酒,本来要好了,张鹤钧和于木阳在常月屋里打起来,把,把酒缸给砸了。” 颜柏玉怜爱地看着她,“寸心……” 李寸心越说越伤心,不能自拔,心脏绞疼,脑袋发胀,哭起来身子一抽一抽的,“他们把我的酒给砸了。” 颜柏玉情不自禁向前抱住她,轻轻环住她的脖颈,“没事的……” 第71章 第 71 章 要是颜柏玉不管李寸心还好, 李寸心自己哭一会儿也就慢慢平息了。 颜柏玉轻轻抱住她,安抚她,反而叫她的情绪崩溃。 那庞杂的情绪的浪潮像是海啸一样扑下来, 李寸心的身躯在这风雨之中瑟瑟战栗, 她身体像打嗝一样抽气时往上抽动, 又像半截咳嗽一样把气息放出去, 身体往下松弛。 “他们把我的,我的酒打碎了……”李寸心的话磕磕绊绊,从眼角溢出来的泪烫得她皮肤发痛。 其实她不是舍不得那坛酒, 是期待的落空让她如此痛苦,是这坛酒的破碎让她回忆起无可挽回的绝望。 她像是记事认事后的小孩第一次遇上事与愿违这种情况,还没学会如何同自己心里的委屈憋闷和解,只剩了哭来宣泄情绪。 颜柏玉松开她,半蹲在李寸心跟前,握住她的左手, 仰着头以能看见李寸心低垂的脸上盈泪的眼睛,她说道:“寸心, 送礼这件事,有两样事要看重,第一是自己的心意,千里送鹅毛, 礼轻情意重, 这种说烂了的话是有它实际的道理在的, 诚意和真挚才是这礼物的重量,第二是投其所好, 送礼不在贵不贵重, 要看别人喜不喜欢。这坛酒, 我知道你用了心,即使没收到,我也很高兴,第一第二你都做到了,礼物只是一个载体,得与不得已经不重要了。” 李寸心用手掌胡乱的抹着泪,擦不完拭不尽,她的情绪没有丝毫平和下来,她执拗地说:“但是我想,给你,我想给你的……” 颜柏玉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李寸心不单单是为着这坛酒而情绪崩溃,还有堆积着的心事,或许是压力,是留不住梅文钦的遗憾,或许是更早的时候的痛苦…… 李寸心只是找到一个宣泄口,‘他们砸了我的酒’就是一个咒语。 就像是寻常人,被工作的压力,生活的挫折,原生家庭所带来的苦痛碾压着,人不会崩溃,能麻木地像个木偶一样走下去,反而是某一天,脚踢在桌腿上,脚趾头上碰撞的锐痛叫人发了疯似的狂叫,叫着“好疼,好疼”崩溃地大哭出来。 能有多痛呢,撕心裂肺么,不见得,不过是心里破开了道口子,要把堆压的情绪都流出来。 颜柏玉体会得,所以明白此时任何劝慰的话都是多余的,所以比任何时候都心疼怜爱她。 她遽然起身,再度将李寸心抱在怀中,她不再是虚环着她,而是深深拥着她,她感觉得到李寸心的泪把她的腹部的衣服浸湿,眼泪灼热的温度烫得她的皮肤轻轻发颤。 李寸心大概是哭得累了,头上又还带着伤,没多久便疲累昏沉得连眼也睁不开,颜柏玉扶着她在自己床上躺下。 李寸心把自己体内的所有一股脑地全掏了出来丢了出去,整个身躯空荡荡的无力,也从所未有的轻盈清透,一沾了床便睡了过去,像是身体触底反弹,清空了污秽,急于吸收新的能量。 颜柏玉坐在床边上,李寸心向她的方向侧躺着,她双腿屈起,身体弯曲,形成了一个弧度,绕在颜柏玉的外围,手指还放在颜柏玉的手心里。 夜里很静,颜柏玉垂眸看着李寸心,心头牵出一缕意动,她的指背将李寸心的头发顺到耳鬓,拇指擦过她的外耳廓,温热,柔软。 她凝视李寸心的眼神变得很深很深。 一阵敲门声传来,颜柏玉瑟缩了一下,恍惚回神,目光清亮起来,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舒了口气,定了定神,片刻后,松开了和李寸心交握的手,起身轻轻出去关上了房门。 颜柏玉将蜡烛放在桌上,打开门闩,拉开了大门,借着堂屋投射出的微弱的光,看清门外头站着三个人,“什么事?” 许印和赵蓬莱一左一右站在前头,两人后边还跟着一个人,怀里抱着一些东西,局促地低垂了 头。 颜柏玉扫了那人一眼,认得但是不记得名字。 赵蓬莱指了指那人,说道:“这是刘坎,他过来有些事情要交代,是关于张鹤钧那伙人的。” 颜柏玉已经问过于木阳和赵蓬莱村子里这些时候发生的事,知道刘坎这个名字,自然也知道他做过的事,此时将名字和脸联系了起来,不由得皱了下眉。 许印问道:“村长呢?” 颜柏玉看了眼自己的房间,让开了路,说道:“她睡了,进来说吧。” 颜柏玉示意三人去李寸心的房间说话,她端着蜡烛走在最后,关上了房门,以减弱声音。 颜柏玉将蜡烛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坐在了李寸心的床上,许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赵蓬莱站在桌子边,三人面向着刘坎,三双犀利的眼闪烁着锐芒逼视着他。 深秋的夜,刘坎背上莫名出了一层冷汗。 赵蓬莱说道:“晚饭过后,他就拿着这些铜器来找我,说是叫我帮他求求情。”说着说着,赵蓬莱便笑了。 颜柏玉仔细观察刘坎怀里拿着的农具,在烛火下颜色暗沉,不似铁器幽亮,但质地看上去也不是石头,原来是铜。 赵蓬莱对刘坎道:“你自己说。” 刘坎把这些农具放在了地上,沉默了一会儿,不敢看三人的眼睛,只是低着头说道:“大概六七天前,我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看到打北边来了三个人,带头的就是张鹤钧,他们像是在找什么,走到这边的时候,口里叫着就闯进了三七田里。” 张鹤钧这件事的始末,颜柏玉也已经问过于木阳和赵蓬莱,她心里对这件事的过程是清楚的,现在刘坎话说到这里,她心里就有了猜测,眯了下眼睛。 “他们估计是看那田打理得规整,知道这边是有人辟出来的田吧,走到田岸边上张望,看到田里的我,走过来问我能不能借些三七。”刘坎感觉得到头顶的目光几乎要灼破了他,他硬着头皮,“我那个时候在气头上,也是我欠,故意跟他们说那些三七随便他们摘。” 许印冷冷道:“那些人说的还真有那一会儿事,这三七和土豆是他们用铜器换的,只不过认错了主,被你给冒领了。” “我,我……第一次过后,我就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心里发虚,但村长没有追究,我有一点侥幸心理,所以只当不知道,但是张鹤钧他们隔了两天又过来了,还带了铜器过来,说是要再换些三七和土豆。我,我是骑虎难下,要是不换,我怕他们去找村里其他的人,把第一次挖三七的事张罗得村里人都知道。我心里慌,想要遮掩,脑子发昏,同意了他们挖,那些铜器我没敢收,他们硬要留,而且他们精神状态有些奇怪,我心里担心,不敢不要,可要了我也不敢用,丢在土豆尽头的林子里。”刘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我今天听到村子里闹动静的时候,才知道张鹤钧被抓了,我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其实夏天那时候,村长说我,我,我知道错了,我就是,我就是,唉……”刘坎挠了挠头,“我自己单干以后,我每天都想回来,我就是拉不下脸……” 颜柏玉闭着眼睛,静静听完刘坎的话,她腹部的衣裳还沾着李寸心的泪呢,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眯缝着眼,“你想回来?” 刘坎没作声,默认了。 颜柏玉冷硬着声,眼里的寒芒射在刘坎身上,“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要是于木阳在这,他那暴脾气知道了真相,保准已经一脚踹了上去,屋子里头这三人都太沉稳了,沉稳到喜怒不形于色已经入门,他们发脾气也会选择更妥帖或者是更能保全利益的方式。 颜柏玉看了眼许印,许印站起了身,两步走到刘坎跟前,伸手一抓,拧住刘坎 身上的衣服便将他往外带,那股力量刘坎挣脱不开,只能亦步亦趋,半是惊恐半是茫然地跟着许印走。 寒月照着路,许印拽着刘坎到了隔壁,敲开了云琇和夏晴那屋子的大门,屋子给了杨太楠一行人暂住着,来开门的正是在堂屋里打地铺的张鹤钧。 张鹤钧很是警惕,门只开了一道小缝,见到许印,犹豫了一下,才将门完全拉开。 许印拖着刘坎扔到门槛上,问道:“准你们挖三七的是不是这个人?” 张鹤钧一怔,如梦初醒,忙蹲下身子揪住刘坎的衣服把人上半身拧起来看,他脸上的肌肉一下子扭曲,恶狠狠道:“是你!” 张鹤钧瞪向许印,愤恨的神情似乎在埋怨责怪他们村里的人白天污蔑他们。 许印在一边说道:“他不是我们村的人,他收了你们铜器的事也是现在才交代,账你们自己算,这人我们交给你,怎么处置你们自己看着办。” 许印说完,转身就走。 夜风吹得刘坎打了个哆嗦,他忙叫道:“许哥,唉哟——”腮帮子上挨了一拳,打得他懵了半晌。 张鹤钧脸上抽动着,那拳头又朝着刘坎砸下,他气得眼睛通红,咬牙切齿,“原来是你从中作梗,嫌我们遭得罪还不够多吗!” 刘坎护着脑袋,一路躲,想跑,那堂屋里不止睡了张鹤钧一个,还有两人,那两人早醒了,白天被误会,百口莫辩,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现在见到这罪魁祸首,哪里能心平气和。 其中一个鞋都没穿,跃过门槛,飞跑出来,跳起一脚,“我日你仙人。”把刘坎踹趴在了地上。 第72章 第 72 章 三个人跑出来, 把刘坎围在中央,一边叫骂,一边揍人。 要是一个人, 刘坎或战或退, 还能有个势均力敌,三个人一起上, 他便只有挨打的份。 这些拳头似天上掉石头一样砸在身上,轻得砸得皮肉钝痛, 重得砸得眼冒金星,痛楚像把尖刀子扎到骨头上去。 他护着脑袋,先还要申辩几句,但是气急的三人完全听不进去话。身上越来越深的痛楚让刘坎感受到死亡逼近的恐惧,他不得不连连求饶。 屋外的动静惊动了其他人,杨太楠带着人从房里出来,孙尔单独住的一间,也正打开房门。 杨太楠恼声道:“张鹤钧, 你做什么!”旧事未平, 他实在不想让自己人再生事端。 张鹤钧抓着刘坎, 将人拖拽起来,愤恨道:“就是这人,就是这人收了我们铜器,准我们挖的三七,要不是他,哪有这么多事!” 张鹤钧说得火起, 又狠狠踹了一脚, 把许印将这人带过来的事说了。 刘坎被揍得晕头转脑, 还没晃神, 被拉起来,人没站稳,又给踹得一个踉跄,仰面摔在地上,他看着跟前围着的重重人影,黑色的影子压在身上,让他窒息。 他想起在村里之前平稳的生活,有衣有鞋有热水,饭菜有滋味,不时还能吃上肉,虽说每天按部就班,但好歹稳定,无后顾之忧。干嘛不好好待着呀,干嘛要折腾到今天这个地步呀,他鼻腔里发酸,几乎要哭出来,后悔像是浪潮一波接一波的涌来。 杨太楠看向隔壁,隔壁屋子的大门开着,屋内的灯光只浸到门前一点地方,照出三个模糊的人影。 杨太楠沉吟了一下,回头找孙尔,孙尔在他身侧,刚刚收回目光,显然也瞧见隔壁的人,向着他摇了摇头。 杨太楠叹了口气,说道:“好了,回去休息。” 张鹤钧指着刘坎,“他……” 杨太楠肃然道:“回去,还嫌给我惹得麻烦不够多!”他虽然不知道这人跟这村子是个什么情况,但既然人住在村里,显然是跟村子有关联的,对面把人送过来,也算是给他们面子了,他们打一顿出出气倒也算了,难道还要在人家地盘上把人活活打死,那就闹得太难看了。 杨太楠把人都叫进了屋,没管那在地上呻/吟的刘坎,直接关上了门。 张鹤钧轻哼一声,“白天还说是我们偷的三七,晚上就把人给找着了,说是那人和他们村里没关系,谁知道怎么一回事。” 杨太楠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怀疑,冷喝道:“他们要真是想隐瞒,何必把人送过来,他们要是不说,还能叫你发现?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们被人抓住,话不好好说,一言不合就动手,人也打了,酒也砸了,还把别人村长脑袋给砸破了,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杨太楠手指着一旁,“这是那村长没出大事,但凡她之后有一点不好,你以为你们走得出这个地方!” 屋子里几个人埋着头没吭声。杨太楠沉舒一口气,手掌搓了搓脸,疲惫地说道:“也怪我,我要是早点下定决心过来接触交流,也没这么多事。” 杨太楠苦笑道:“瞻前顾后,担心这担心那,总害怕别人会对我们有企图来害我们,到头来反而弄巧成拙。” 张鹤钧低着眼睛,说道:“村长,你也是小心行事,我们的村子再受不住任何冲击了。” 孙尔叹息道:“是你们太累了,精神绷得太紧。”长期的疲累和压力让人变得暴躁易怒,焦虑多疑,他们遇到的这场灾难可怕之处不止在伤害了他们的身体,还在于摧毁了他们的精神,叫他们变得畏首畏尾,疑神疑鬼,连遇到同是穿越而来的同胞建立的村落,都不敢第一时间来寻求帮助,避免深入接触,就怕对方了解到他们现在落难,对他们生出企图 ,趁着他们势弱而对他们做些什么。 杨太楠对张鹤钧几人道:“好了,休息去吧,折腾一天了。” 张鹤钧几人也确实累了,杨太楠这话一说,他们就忍不住哈欠连天。 杨太楠没有立即回房,他看向孙尔,示意有话和她说,孙尔也正想和他谈谈。 两人进了孙尔住着的房间,轻阖上门,桌上点着半截蜡烛,杨太楠靠桌坐着,孙尔站在窗边,透过外头的夜色,还能看见隔壁道前梧桐树下拴着的马的影子。 孙尔问道:“之前我向你提过的建议,你思考得怎么样了?现在误会解开,证明不是张鹤钧他们偷了三七,李村长也愿意和我们商谈赔偿问题,达成和解不难,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之后要是求助她……” 杨太楠肩膀无力地垂下来,“哪那么容易。” 孙尔文弱的身躯逼出一股坚毅的气势,她说道:“你看到他们屋子前头这些牛马羊了吗,这些建筑,今天他们的晚饭,他们资源充备!他们要是愿意收留我们,我们就能挺过来。” “我们不是十几个人,我们有两百多人,比他们的人多出一倍。不说接受这么多人,要耗费多少粮食物资,他们舍不舍得,就说我们已经是一个村落,是一个团体,一股势力,他们是不是要担心接纳了我们,我们鸠占鹊巢,他们的地方,他们的物资,他们的权力,到头来反而被我们蚕食。易地而处,我想我也绝不会‘引狼入室’。” “村长,我们受伤受惊的有多少人?烧伤、跌打擦伤割伤、感染、惊悸发烧,轻的,重的,身体上,心理上,受影响的有九十六人了,你要累死钱榆么?就算钱榆撑得住,马上就要到冬天了,药物匮乏,迁移之后住处简陋,食物短缺,这个冬天会死多少人,五人?十人?还是五十人?”孙尔平静的语气陈清利害的话似刀子一样扎得杨太楠心里流血。 烛光照着杨太楠鬓间这短短数月内冒出的白发,杨太楠目光怔怔的,嘶哑着声,“一切都是因为我,村子的位置是我定下的,如果我不选在那里,也就不会被森林里的大火波及,不会有那么多人被烧死。” 杨太楠一闭眼就能听到人体被灼烧时滋滋冒油的声音,火焰蔓延整个世界,他们的村子像是人间炼狱,四周火红灼热,黑烟滚滚,人们嘶吼着奔跑,跑不过火焰席卷的速度,有多少人的哀嚎淹没在火焰里?谁都不敢去数。 那是他们的噩梦,完好逃出来的人也逃不出这场噩梦,被吓得惊悸昏厥,发烧呕吐,精神异常。 他们两次迁徙,一次为远离火灾,不得不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一次为村民们的精神状态,不得不远离森林。 可这也是他判断最失误的地方,他错过了最佳的安顿时间,现在虽然安顿了下来,却也快到了冬天了,他们疲于救治伤员,没有太多时间来做好充足的越冬准备。 照这个状态下去,这个冬季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孙尔说道:“你当初选在那个位置定居,是为了生存,我们这些人愿意在村子里定居,也是为了生存,发生这样的事谁也不想,谁也想不到。这是天灾,不是谁的过错,你要是为此自责,愧疚能活活拖累死你自己。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只能想尽一切办法去补救。请求李村长收留我们,不论如何也得试一试,即便是不收留我们所有人,看在我们是同乡的情面上,她收留下伤员,就是只收留三四个人,那他们活下去的几率也能大些。就算到头来,她不愿收留人,我们也可以进行物资交易,在他们这换一些食物、药物、防寒的衣物。” 杨太楠凄然地闭上眼,“你说的是……” 屋内的人心事重重,屋外的人也忐忑难安。 刘坎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鼻子里好像流出了鼻涕水,擤了擤,一股血腥味,他眼睛 肿了,视线变窄,好容易看到前边的屋子还亮着光。 颜柏玉三人还在屋外头向这边看着,颜柏玉问赵蓬莱道:“你觉得刘坎这人怎么样?” 赵蓬莱说道:“小毛病多,但有贼心没贼胆,干坏事也干不出惊天动地的。你想怎么处置他?” 颜柏玉冷冷扫了一眼过来的人,“他既然想回来,就让他回来吧。我先回去休息了,让他在这等着,等到明天村里的人来吃早饭的时候都过来看看。” 赵蓬莱和许印立刻领会,颜柏玉这是要拿刘坎开刀,杀鸡儆猴。 颜柏玉回了屋。刘坎走了过来,远远地站着。 赵蓬莱把他上下瞧了一眼,冷哼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呢。” 刘坎肿了半张脸,僵硬得做不来苦涩的表情,“赵监工,我真知道错了。” 许印说道:“在这等着,等明天村长来处置你,或者你也可以回去休息,我们不管你。” 许印说完,便和赵蓬莱离开了。刘坎留在原地,愣了半晌,他听了出来,要是还想当村民,就得在这等着,他自然也可以走,但估计走了,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夜风吹透他的衣裳,他终究是忍不住,眼眶一热,泪落了下来。 这漫长的一夜迎来了晨曦,明黄的光射透晨雾,烟火的味道与清晨的空气融合。 因为疲累,李寸心起得晚,外头已经响起开饭的锣声,她人是懵的,懵着穿衣,懵着下床。 脑袋像是在水里泡发了,眼睛肿得快睁不开,迷迷糊糊拉开房门。 夏晴端着粥锅进堂屋里来,看见房门边的李寸心,眨巴眨巴眼,“你怎么从柏玉姐的房里出来?你昨天睡她那儿了?” 李寸心带着没睡醒的声音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颜柏玉呢?”李寸心问道。 “喏,不就在外头吗。”夏晴瞅着李寸心浮肿的眼睛,嘿嘿笑道:“瞧瞧你这眼睛,是不是不听话,被柏玉姐打屁股了,嗓子都哭哑了。” “……” 第73章 第 73 章 李寸心看向外头, 不少村民聚在门前,吵吵嚷嚷,并不进来坐下, 准备吃早饭,“外边做什么呢?”李寸心一边问一边向外走。 夏晴将那粥锅放到桌上,说道:“那个叫什么, 张什么钧的,不小心把你脑袋打破的那个人不是说用铜器换的三七吗, 和他们换三七的人找着了, 就是刘坎,听说是他昨晚上自己来认的,在外头站了一夜,这会儿,柏玉姐他们正商量着怎么处置他呢。” 李寸心听到颜柏玉清透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不把村长当一回事, 也不会有人把你当一回事!” 李寸心站在门槛上,视野变得高了些,她瞧见沈虎朝人群中心的刘坎啐了一口, “村长脑袋被砸破, 都是你害的!” 太史桓幸灾乐祸, 迫不及待道:“先把他绑到梧桐树上, 饿他七天。” 刘坎脸颊青紫了一块,鼻梁破了一块,血迹干涸,鼻子下头也挂着两道血痂, 他往旁边缩了缩, 可一边站着的于木阳正阴测测地盯着他, 他打了个喷嚏,缩着脑袋,没敢再动弹。 “当时你偷懒延工,觉得村子这不好那不好,想要脱离村子,自立门户,这种人,早就该赶出去,惯的你!”赵蓬莱觑着眼睛,扫了一眼人群,有的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有的人茫然没有深想,有的人则不自在地避让了赵蓬莱的眼神,赵蓬莱的目光回到刘坎身上,冷冷地说道:“村长想着你好歹是在村子里做过事的,你的房间仍然让你住,种子给你,收获前的粮食也给你,荒田你能开多少让你开多少,你倒好,怀恨在心,寻找机会,背地里耍手段使绊子。不尊重村长,不尊重村子里的人,你还想在这住下去?今天就收拾你的东西给我滚蛋!” 刘坎惊惶地上前,被赵蓬莱一个眼神又逼了回去,他双手合十直往前拜做着讨饶的手势,他说道:“赵监工,你不是说我在这等着一夜,就让我回村子的么!” “我什么时候说让你回村子了?” 刘坎瞪着眼,心里咯噔一下,呆了好一会儿,磕磕巴巴说道:“昨天,昨天晚上。” “我让你在这等着,叫村长来处置你,这不是正在商量要怎么处置么。” “我真知道错了,赵监工。”他恳求着赵蓬莱和颜柏玉,见两人毫不动容,转而又抓着一边许印的胳膊说道:“许哥,许哥!你帮我求求情吧,我知道错了,是我脑子不清楚犯浑,你们罚我吧,别赶我走!” 村民们神色各异,但不约而同的内心深处战栗了一下,他们生出一种危机感,或者说是见识到了规则边缘的严肃面貌,他们住在这生活在这的那种理所应当的心理、好像没有谁能赶走他们的放肆感出现了裂口。 许印一把甩开他的胳膊,他的脸森冷严厉,说道:“你挑拨两边村子的关系,差点引发两边村子的冲突,你既然想回来,村里就有权处置你,你这种行为,不止该逐出村子,谁知道你下一步会做出哪些危害村子的事情,该把你绑了,丢到森林里去喂狼。” 在外头歇息、看着牲畜群的三条狼响和般地嗥了一声,刘坎腿一软,坐倒在了地上。 这话要是别人说的,他觉得可能吓唬他的成分居多,但许印这人一脸的煞气,不苟言笑,过年杀猪的时候,手起刀落麻利得很,开膛放血眼睛都不眨一下,这话从许印口里说出来就不像是恐吓了,而是他真这么打算。 刘坎瞳孔震颤着,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嘴唇皮子颤抖着,好半晌说道:“许哥,我真不是那个心思,我当时是鬼迷了心窍,犯浑准他们挖三七,只是想搞点小破坏,我没想要闹成这个样子,我也不敢闹成这样的呀。” 许印走过来,抓着他的胳膊要把人提起来,刘坎以为他现在就要来绑了自己,浑身都软了,胆囊抖得他几乎想呕吐出来,他挣扎着不想 起身,禁不住许印的力气,他凄声叫道:“许哥,我错了,你别,不要,你放过我吧,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刘坎无力地挣扎着,眼睛瞧见站在门槛上的李寸心,犹如在洪水里瞧见漂浮的独木,他叫道:“村长!村长!”他知道,现在会救他、能救他的人只有李寸心。 所有人都朝门槛上的李寸心看了过去,李寸心迈着步子下了台阶,人群分出一条道来。 李寸心走到颜柏玉旁边,颜柏玉向她使了个眼色,她脑袋虽然昏沉,心底却很清明,一瞬间便领会了她的意思,明白为什么一大早有这样一出戏码。 只是她想到昨天晚上情绪崩溃,把脸面丢了个干净地大哭,现在回忆起来,真是惨不忍睹,心里再坦然,面对着颜柏玉也忍不住有点尴尬,不由得清了下嗓子。 她看向刘坎的时候,面色已经恢复如常,问道:“你想回来?” 刘坎巴巴望着她,点了点头。 李寸心觉得好笑,“为什么?你不是觉得在村子里被管着失去了自由吗?在这里还没有以前生活的地方好。” 刘坎心底里发毛,李寸心疾言厉色倒好,她这一笑,反而让刘坎惊惶不安,他忙道:“不!不是!那个时候是我自己犯懒,被你抓住说了一顿,我自己脸上挂不住,才那么说,村长,我不该自己犯错却还想着推脱责任。我自己开荒干活以后,我就知道是自己不知好歹。” “村长,我……”刘坎喉头哽咽了一下,“我对不起你。” 李寸心抿了下唇角,神情变得怅然,其实那一天在西瓜地旁争吵时,刘坎知道说这一句,也没有后头这么多事了。 她做这个村长,做这些事,没有想过要别人回报她,只是希望他们能记得能知道她做过什么。 她没无私到可以做一个默默无闻的英雄。 李寸心将目光移转,望着别处眨了下眼睛,“大家流落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了亲人朋友,只有彼此,这里环境并不恶劣,不需要互相争斗才能生存下去,相反这里条件很好,所以我们更应该互相帮扶。我们这个村子,只要愿意来,我们都欢迎你来,帮你在这里定居,没有任何条件。但你没有付出代价,一切来得太容易,就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珍惜这在一起生活的机会。” “可我的村子,不是做慈善的免费旅馆,供你消遣的地方!想走就走,想来就来!”李寸心话是对刘坎说的,却是赤着眼睛面朝着所有人。 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人群噤若寒蝉。 “我,我……”刘坎垂下脑袋。 李寸心看向一边,对刘坎说道:“太史桓,你认得吧。” 抱着手看戏的太史桓一愣,嘀咕道:“扯我干嘛。” “他就是你的前车之鉴,不珍惜机会的那个人。” 太史桓像是无端端走在地上被踹了一脚的,满脸菜色。 “他不算是我们村子的人,目前来说,只是留待观察。”李寸心道:“这次的事,你自己来认了,还不是无可救药。你要是真心改过,我可以让你留下来,但是改过不是说说而已。” 刘坎眼睛一亮,他原以为路走到了头,没有希望了,谁知道李寸心还是给了他一条路,他差点要哭出来。 李寸心说道:“三七的事,也不能不罚。” 刘坎连连点头,“我明白。” “春天的石材开采,秋季的水渠挖掘,接下来几年的体力活,你都榜上有名了。” 简而言之,发配苦役。 寻常这种重体力活是村里人轮流来,没多少人愿意干,李寸心这么处置,倒有不少人高兴,因为刘坎顶了一个名额,那做事的时候就少征一个人,加上于木阳几个也被罚去挖石矿,明年他们就会轻省许多。 刘坎道:“我愿意,我认罚。” 众人又不由得唏嘘,刘坎因为干活拖延偷懒而闹得要离开,现在却要干最重的体力活,还不一定能回来。 “我想这一次,你应该知道再偷懒耍滑会有什么后果。”李寸心说道:“你现在和太史桓一样,留待察看,以观后效,如果故态复萌,村子里留不下你,至于你会被丢到什么地方,你可以问问许叔。” 刘坎乖觉地点头,“我明白,我明白,不敢了。” 和刘坎有些交情地松了口气,其余围观的也莫名出了一身汗。 “好了,都别在这站着了。”李寸心向众人说道:“去吃早饭吧。” 众人慢慢散了。 李寸心寻向一边,颜柏玉嘴角微翘,露出浅笑,正望着她,李寸心有些慌地把眼睛转到别处,想了想,又瞧了回去,颜柏玉还看着她,她便朝颜柏玉笑了笑。 对于这一次的配合,摆出村长的气场架势,两人生出些心照不宣来。 一旁在云夏二人屋子休息的孙尔和杨太楠也瞧见了这一出好戏,杨太楠看向孙尔,说道:“昨天用那个人摆平了三七的矛盾,平了我们的怨气,还借我们的手收拾了那个人。今天一边唱红脸,一边唱白脸,罚了那个人苦役,那个人却对李村长感恩戴德。唉,军师,你这交易怕是不好谈。” 孙尔越过走动的人群,望着颜柏玉和李寸心,“进退有度,宽严并济,和这样一群人才好谈。” 李寸心把杨太楠这一行人还是当客人在对待,昨天管了晚饭,现在人散了,到两边堂屋早饭的时候,也邀请着这一行人一起早饭。 杨太楠和孙尔还算矜持,张鹤钧几人看到桌子上的手擀面时,很没骨气地直咽口水,目光像是粘在了碗里。 然而还没等端上碗,外头那三条壮硕的狼叫了起来。 屋子里的人朝外张望,有的人站了起来朝门边看情况,“好像有人从村西那边过来了,骑着毛驴呢。” “没见过。”说话的人朝孙尔几人道:“你们村的吧?” 杨太楠几人忙放下碗筷,走了出去,那远处骑着毛驴赶来的两人,一个是昨天回去报信的小七。 另一个是一个扎着三股辫的女人,她的头发像是久未打理,变得很毛躁,女人生得极俊俏,高鼻薄唇,眉眼深,因为疲倦未休息好而使其更加深邃。 她脸上是一种过度疲惫后的麻木表情,连狼威胁警告似的嗥啸也没惊动她分毫。 杨太楠向远处的女人叫道:“钱榆,这里。” 第74章 第 74 章 钱榆望着李寸心错愕的神情, 垂下眼捏了捏手上的蒜瓣,辛辣的味道从蒜子的破口中溢出。 孙尔适时接过冷掉的话茬,向钱榆说道:“这些事就让我和村长来商量吧, 那边离不开你, 你和小七回去后,让他把药材送来,有什么情况, 也可以叫他传话。” 小七牵着驴在云夏两人的屋子前等着,杨太楠正和他说话。 孙尔同李寸心打过招呼后, 送着钱榆出去了。 李寸心站在大门边目送着两人离开,钱榆的狮子大开口令得她迷惑, 手指轻挠了下额角, 回头时见颜柏玉站在她旁边,她对颜柏玉笑道:“这钱医生真有意思。” “是么。” 孙尔和钱榆走到云夏屋前,站在门口观望的村民们还没散去。钱榆从小七手里接过缰绳, 翻身上了驴背。 孙尔站在一旁, 牵着钱榆毛驴的缰绳,抬头望着钱榆,“你真要这里所有的大蒜?”她知道钱榆不会开玩笑, 说出这话一定有她的打算,但还是不免谨慎地确认一遍。 钱榆不禁又看了一眼前头畜圈旁的奶牛,说道:“大蒜是天然的抗生素,罗柳他们可以提取出大蒜素来,消炎抗感染要比现在煎服的那些药见效快, 再说现在入冬, 清热解毒的草药已经没有那么多了, 我们需要别的药物补替。”对于他们来说, 那些要用三七来治疗的跌打损伤不是最为忧心的,最让他们头疼和煎熬的是各种伤势引起的感染,其中烧伤感染的人数最多。 在这个地方,医疗条件落后是万般无奈的事情,在现代可治可救的病,在这里他们能做的太少。 风吹着钱榆发辫里落出来的几缕细软的头发,钱榆突兀地说:“小勉死了,昨天夜里咽的气。现在是九十五个人。”她黑色的眼圈里的一双眼睛平静得仿佛毫无生气,光像是透不进来。 孙尔抓着缰绳的手一颤,许久没有说话。 钱榆扯了一下缰绳,缰绳从孙尔手里脱落,毛驴调转了方向,“我不管你和杨太楠是什么打算,我只管我那些病人,希望你们能快点拿出个解决的方案出来。” 孙尔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和村长尽全力取得这些东西。” 钱榆没再说什么,和小七一起离开了。孙尔看着人远去,收回目光时和杨太楠对视了一眼,久久无言。 两人回到堂屋的时候,剩得人已经不多了。 村内的人吃完饭后,收拾了自己的碗筷便要出去干活,虽过了秋收时节,但村子里还没有完全闲下来。 许印他们带回来的奶牛、骏马和绵羊需要畜舍安置,赵蓬莱要带着人规划施建;食堂刚刚落成,堂内的桌椅板凳需要夏晴等人制作;那几亩因为和张鹤钧一伙人的纠葛而延迟采收的土豆和三七地也需要人去收;刚收上来的粮食要趁着天气好拿出来晾晒。 孙尔看着村民互相搭讪着陆续离开,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一行人,一旁的张鹤钧几人呼噜呼噜地吸溜着手擀面,这久违了的令人亲热到泪流的家乡食粮却没能勾起她多少食欲。 杨太楠也吃不下,但却不得不劝慰她,“多少吃一些,否则等会儿和李村长他们谈事情都没有力气。” “我嗓子眼浅。”孙尔叹息了一声,把碗里的面分了一点给张鹤钧,勉强吃了一些。 她心里思量着其它的事,吃得慢,等到他们收拾完后来见李寸心时,屋里只有李寸心、颜柏玉和于木阳三人在了。 李寸心规矩地坐在一只小板凳上,颜柏玉在她面前,坐得略高于她。 颜柏玉把一只热鸡蛋剥了壳,光溜溜白嫩嫩的鸡蛋用棉布裹了,抬起李寸心的下巴,用热鸡蛋在她肿起来的眼睛上轻轻滚动。 于木阳坐在一边 ,身前放着小簸箕,他拨弄着葱花球,黑色的种籽轻轻松松就被摆弄出来,掉落在簸箕里。李寸心受伤,他心里过意不去,放下了手里的事,跑到这边来,想帮她干点事。 杨太楠和孙尔一行人过来,于木阳坐得靠外边些,第一个就瞧见了,只是瞧见后头还跟着张鹤钧,就没稀得理他们。 还是杨太楠进来唤道:“李村长。” 李寸心睁开那只没被鸡蛋滚到的眼睛,“杨村长,孙小姐。”她感觉到这样和对方说话太怠慢了些,轻扣住颜柏玉的手腕,把她的手拉了下来,睁开双眼,起了身,“早饭还吃得惯吗?坐吧,请坐吧,别站着说话,怪累的。” 孙尔和杨太楠面向着李寸心坐下,离得她不远不近,张鹤钧几人仍然站着。 杨太楠说道:“多谢你的款待,并不是奉承你,这的确是我们到这个世界以后,吃得最好的一顿饭了。” 李寸心说道:“只是可惜钱医生忙,没能留她吃顿饭再走。” 颜柏玉将棉布里不怎么热了的鸡蛋丢给了于木阳。于木阳接在手里,本着绝不浪费一粒粮食的原则,高高兴兴塞进了嘴里,咀嚼了两口,吞下了肚。 “她这个人……”杨太楠停顿了片刻,语气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怅惘,“像风一样,做起事停不下来。” 李寸心看了眼站着的张鹤钧几人,问道:“杨村长是来继续商谈赔偿的事?” 杨太楠没有立即回她,仿佛在组织言语,又像是在调整呼吸,少顷,他神情郑重地说道:“不止这一件事。” 李寸心了然地说道:“杨村长是还想同我们进行物资交易吧?” 杨太楠一愣。李寸心说道:“钱医生说要那些大蒜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刚才回过味来,她应该是要拿这些入药。由三七产生的这个纠纷,大多是误会所致,昨天听你们说你们村子的遭遇,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难处,如果你们想要换药换粮,我们可以给你们便宜些算,在保证我们村里物资的前提下,那些余额全部赊借给你们也不要紧。”她其实想过无偿赠送给杨太楠这一行人物资,但是对方人数太多,杯水车薪,送一次过后,他们后头仍有需求,送不送呢,倒不如一开始就进行交易,宁愿把这赠额换成低价,好歹这账是清爽的。 于木阳冷冷看了眼张鹤钧,说道:“三七的事虽然是误会,他打破你脑袋的事总是切切实实的,你脑袋上的伤都还是新鲜的,凭什么就这么算了,留他们住,请他们吃,请他们喝已经够客气了,他们伤了你,我们还得做好人,让他们低价赊借,没这个道理!” 于木阳起身朝张鹤钧抬了下下巴,向他示意,说道:“你不是够横、够硬吗,那就自己的事自己抗,咱们明算账,该是什么价就是什么价,别服软呐。” 李寸心叫道:“于木阳。” 一如往常的平稳语调,于木阳却莫名感觉到像是有根毛刺刺了脊椎骨一样,让他一哆嗦,他回头瞧见李寸心眼睛往上瞟着他,他默默闭上了嘴。 张鹤钧双拳紧握,胸膛起伏,似乎被于木阳的话激到,血涌到脸上,一阵燥热,他跨步往前,杨太楠抓了一下他的手臂,没抓住,起身急斥道:“张鹤钧!” 颜柏玉冷眼闪了一下,抓着李寸心的手将她往后拉,自己则向前跨了半步,挡在她身前。一边半坐在桌上的于木阳跳下来,拦在李寸心左边,喝道:“干什么!还想动手呐!” 张鹤钧两步走到李寸心身前,上身笔挺,他一手撑着左腿,右脚后挪,屈膝跪在了地上,随后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 李寸心错愕道:“你这是做什么?!”她想要托住张鹤钧的手臂将人扶起来。 张鹤钧避开了李寸心的手,向左上角的虚空一抱拳,“李村长,我张鹤钧只跪过我爷爷奶奶老子 娘,今天给您跪下了。昨天是我鲁莽,打破了您的脑袋,我对不起您,给您赔罪。您要是气不顺,拿我的脑袋开瓢玩,我二话不说,您就是要拿我的命抵过,我也眼都不眨,这是我的错,我不推脱,任您罚。只希望您能出手帮我们村子,从今往后,您就是我张鹤钧的大恩人,我这条命是您的,您想怎么用怎么用!” 说完张鹤钧俯首,额头叩在地砖上,绑地硬硬一声。 他这人嗓子粗,中气十足,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言辞又恳切,连于木阳都不由得动容。 杨太楠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疲累地叹息,孙尔垂下眼睫,颜柏玉面色稍霁,回头看向李寸心。 “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李寸心走来,将张鹤钧扶了起来,“我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三四百了吧,一定会有同省的,或许是同市,甚至同县、同村,说不定以前走在街上也曾擦肩而过,这样的缘分、这样的联系,既然有能力,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再怎么冷心也不会坐视不理,我会尽我们所能帮助你们度过这个难关。物资交易的事你们不用担心,我想我做得了主。” 于木阳感觉自己又被训了,撇了下嘴,有些不自在地薅了薅脑袋。 “李村长。”孙尔起了身。 李寸心顺着声音侧首看过去,孙尔站在门边,门外的光照亮她的侧身,李寸心脑子里莫名浮现一种意象,觉得她像是屋外绯红的梧桐叶。 “其实今天我们并不是为物资交易而来。”孙尔说道:“我和村长商量过,我们希望能够加入你们的村子。” ( 第75章 第 75 章 钱榆望着李寸心错愕的神情,垂下眼捏了捏手上的蒜瓣,辛辣的味道从蒜子的破口中溢出。 孙尔适时接过冷掉的话茬,向钱榆说道:“这些事就让我和村长来商量吧,那边离不开你,你和小七回去后,让他把药材送来,有什么情况,也可以叫他传话。” 小七牵着驴在云夏两人的屋子前等着,杨太楠正和他说话。 孙尔同李寸心打过招呼后,送着钱榆出去了。 李寸心站在大门边目送着两人离开,钱榆的狮子大开口令得她迷惑,手指轻挠了下额角,回头时见颜柏玉站在她旁边,她对颜柏玉笑道:“这钱医生真有意思。” “是么。” 孙尔和钱榆走到云夏屋前,站在门口观望的村民们还没散去。钱榆从小七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驴背。 孙尔站在一旁,牵着钱榆毛驴的缰绳,抬头望着钱榆,“你真要这里所有的大蒜?”她知道钱榆不会开玩笑,说出这话一定有她的打算,但还是不免谨慎地确认一遍。 钱榆不禁又看了一眼前头畜圈旁的奶牛,说道:“大蒜是天然的抗生素,罗柳他们可以提取出大蒜素来,消炎抗感染要比现在煎服的那些药见效快,再说现在入冬,清热解毒的草药已经没有那么多了,我们需要别的药物补替。”对于他们来说,那些要用三七来治疗的跌打损伤不是最为忧心的,最让他们头疼和煎熬的是各种伤势引起的感染,其中烧伤感染的人数最多。 在这个地方,医疗条件落后是万般无奈的事情,在现代可治可救的病,在这里他们能做的太少。 风吹着钱榆发辫里落出来的几缕细软的头发,钱榆突兀地说:“小勉死了,昨天夜里咽的气。现在是九十五个人。”她黑色的眼圈里的一双眼睛平静得仿佛毫无生气,光像是透不进来。 孙尔抓着缰绳的手一颤,许久没有说话。 钱榆扯了一下缰绳,缰绳从孙尔手里脱落,毛驴调转了方向,“我不管你和杨太楠是什么打算,我只管我那些病人,希望你们能快点拿出个解决的方案出来。” 孙尔轻轻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和村长尽全力取得这些东西。” 钱榆没再说什么,和小七一起离开了。孙尔看着人远去,收回目光时和杨太楠对视了一眼,久久无言。 两人回到堂屋的时候,剩得人已经不多了。 村内的人吃完饭后,收拾了自己的碗筷便要出去干活,虽过了秋收时节,但村子里还没有完全闲下来。 许印他们带回来的奶牛、骏马和绵羊需要畜舍安置,赵蓬莱要带着人规划施建;食堂刚刚落成,堂内的桌椅板凳需要夏晴等人制作;那几亩因为和张鹤钧一伙人的纠葛而延迟采收的土豆和三七地也需要人去收;刚收上来的粮食要趁着天气好拿出来晾晒。 孙尔看着村民互相搭讪着陆续离开,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一行人,一旁的张鹤钧几人呼噜呼噜地吸溜着手擀面,这久违了的令人亲热到泪流的家乡食粮却没能勾起她多少食欲。 杨太楠也吃不下,但却不得不劝慰她,“多少吃一些,否则等会儿和李村长他们谈事情都没有力气。” “我嗓子眼浅。”孙尔叹息了一声,把碗里的面分了一点给张鹤钧,勉强吃了一些。 她心里思量着其它的事,吃得慢,等到他们收拾完后来见李寸心时,屋里只有李寸心、颜柏玉和于木阳三人在了。 李寸心规矩地坐在一只小板凳上,颜柏玉在她面前,坐得略高于她。 颜柏玉把一只热鸡蛋剥了壳,光溜溜白嫩嫩的鸡蛋用棉布裹了,抬起李寸心的下巴,用热鸡蛋在她肿起来的眼睛上轻轻滚动。 于木阳坐在一边,身前放着小簸箕,他拨弄着葱花球,黑色的种籽轻轻松松就被摆弄出来,掉落在簸箕里。李寸心受伤,他心里过意不去,放下了手里的事,跑到这边来,想帮她干点事。 杨太楠和孙尔一行人过来,于木阳坐得靠外边些,第一个就瞧见了,只是瞧见后头还跟着张鹤钧,就没稀得理他们。 还是杨太楠进来唤道:“李村长。” 李寸心睁开那只没被鸡蛋滚到的眼睛,“杨村长,孙小姐。”她感觉到这样和对方说话太怠慢了些,轻扣住颜柏玉的手腕,把她的手拉了下来,睁开双眼,起了身,“早饭还吃得惯吗?坐吧,请坐吧,别站着说话,怪累的。” 孙尔和杨太楠面向着李寸心坐下,离得她不远不近,张鹤钧几人仍然站着。 杨太楠说道:“多谢你的款待,并不是奉承你,这的确是我们到这个世界以后,吃得最好的一顿饭了。” 李寸心说道:“只是可惜钱医生忙,没能留她吃顿饭再走。” 颜柏玉将棉布里不怎么热了的鸡蛋丢给了于木阳。于木阳接在手里,本着绝不浪费一粒粮食的原则,高高兴兴塞进了嘴里,咀嚼了两口,吞下了肚。 “她这个人……”杨太楠停顿了片刻,语气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怅惘,“像风一样,做起事停不下来。” 李寸心看了眼站着的张鹤钧几人,问道:“杨村长是来继续商谈赔偿的事?” 杨太楠没有立即回她,仿佛在组织言语,又像是在调整呼吸,少顷,他神情郑重地说道:“不止这一件事。” 李寸心了然地说道:“杨村长是还想同我们进行物资交易吧?” 杨太楠一愣。李寸心说道:“钱医生说要那些大蒜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刚才回过味来,她应该是要拿这些入药。由三七产生的这个纠纷,大多是误会所致,昨天听你们说你们村子的遭遇,我知道你们有你们的难处,如果你们想要换药换粮,我们可以给你们便宜些算,在保证我们村里物资的前提下,那些余额全部赊借给你们也不要紧。”她其实想过无偿赠送给杨太楠这一行人物资,但是对方人数太多,杯水车薪,送一次过后,他们后头仍有需求,送不送呢,倒不如一开始就进行交易,宁愿把这赠额换成低价,好歹这账是清爽的。 于木阳冷冷看了眼张鹤钧,说道:“三七的事虽然是误会,他打破你脑袋的事总是切切实实的,你脑袋上的伤都还是新鲜的,凭什么就这么算了,留他们住,请他们吃,请他们喝已经够客气了,他们伤了你,我们还得做好人,让他们低价赊借,没这个道理!” 于木阳起身朝张鹤钧抬了下下巴,向他示意,说道:“你不是够横、够硬吗,那就自己的事自己抗,咱们明算账,该是什么价就是什么价,别服软呐。” 李寸心叫道:“于木阳。” 一如往常的平稳语调,于木阳却莫名感觉到像是有根毛刺刺了脊椎骨一样,让他一哆嗦,他回头瞧见李寸心眼睛往上瞟着他,他默默闭上了嘴。 张鹤钧双拳紧握,胸膛起伏,似乎被于木阳的话激到,血涌到脸上,一阵燥热,他跨步往前,杨太楠抓了一下他的手臂,没抓住,起身急斥道:“张鹤钧!” 颜柏玉冷眼闪了一下,抓着李寸心的手将她往后拉,自己则向前跨了半步,挡在她身前。一边半坐在桌上的于木阳跳下来,拦在李寸心左边,喝道:“干什么!还想动手呐!” 张鹤钧两步走到李寸心身前,上身笔挺,他一手撑着左腿,右脚后挪,屈膝跪在了地上,随后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 李寸心错愕道:“你这是做什么?!”她想要托住张鹤钧的手臂将人扶起来。 张鹤钧避开了李寸心的手,向左上角的虚空一抱拳,“李村长,我张鹤钧只跪过我爷爷奶奶老子娘,今天给您跪下了。昨天是我鲁莽,打破了您的脑袋,我对不起您,给您赔罪。您要是气不顺,拿我的脑袋开瓢玩,我二话不说,您就是要拿我的命抵过,我也眼都不眨,这是我的错,我不推脱,任您罚。只希望您能出手帮我们村子,从今往后,您就是我张鹤钧的大恩人,我这条命是您的,您想怎么用怎么用!” 说完张鹤钧俯首,额头叩在地砖上,绑地硬硬一声。 他这人嗓子粗,中气十足,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言辞又恳切,连于木阳都不由得动容。 杨太楠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疲累地叹息,孙尔垂下眼睫,颜柏玉面色稍霁,回头看向李寸心。 “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李寸心走来,将张鹤钧扶了起来,“我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三四百了吧,一定会有同省的,或许是同市,甚至同县、同村,说不定以前走在街上也曾擦肩而过,这样的缘分、这样的联系,既然有能力,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再怎么冷心也不会坐视不理,我会尽我们所能帮助你们度过这个难关。物资交易的事你们不用担心,我想我做得了主。” 于木阳感觉自己又被训了,撇了下嘴,有些不自在地薅了薅脑袋。 “李村长。”孙尔起了身。 李寸心顺着声音侧首看过去,孙尔站在门边,门外的光照亮她的侧身,李寸心脑子里莫名浮现一种意象,觉得她像是屋外绯红的梧桐叶。 “其实今天我们并不是为物资交易而来。”孙尔说道:“我和村长商量过,我们希望能够加入你们的村子。” 第76章 第 76 章 李寸心皱了下眉, 感觉耳边像是有飞鸟打翅一样的声音,出现了一阵幻听,她不确定地问道:“孙小姐,你刚刚说什么?你们想要加入我们村子?” 孙尔目光迎着她, 点头道:“是。” 李寸心不由得又看向杨太楠, 怀疑地问道:“你们确定?” 杨太楠下巴上的胡髭打着卷,过度疲劳使得他脸颊上的皮肉松垂, 似两道泪沟, “这是我和孙尔几番商讨后的决定。” 李寸心后退了几步, 坐回了椅子上,她脸上的神情半是沉吟半是不解, 孙尔和杨太楠的这个决定, 出乎她的意料, “为什么?” 孙尔说道:“火灾过后, 我们有很多人的精神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就连待在附近也会受到刺激, 原来的地方无法居住,所以我们才迁徙到这里。我们的条件无法支撑我们长久迁徙,加上这里的环境较为合适, 往后我们或许会选择在现在的落脚的地方定居。” 李寸心说道:“我们可以比邻而居, 这没什么,以后也能互相照应。” 孙尔说道:“你们村子能有如今这么多人,我想奉行的策略也一定有聚集人力这一条。在这片异世界的荒野中, 人力, 特别是有天赋的人力是最珍贵的资源, 人越多发展得才越快越好, 与其各自为营, 不如戮力同心。” 于木阳抱着手臂,“说得好听,你们还不是想借我们村子的力度过这次难关。” 杨太楠苦笑道:“李村长,我们村子的遭遇大致说给你听了,我们是个什么情况,你基本知道,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们的伤员需要医药需要营养、我们的村民疲于解决食物药材和照顾伤员的问题,房屋简陋无法遮挡严冬的寒风,我们确实是想要借贵村的力量迈过这个坎。” 于木阳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对方,“你们想得挺美,我们凭什么帮你们啊,这买卖怎么看都是你们占便宜,我们费力,太不上算。” 李寸心说道:“你们村子有两百多人,这着实不是小数目,我们村子的物资也是有限,这……”虽然孙尔说得有道理‘人越多越好发展,与其各自为营,不如戮力同心’,但接纳两百人进村,动静太大,问题也太多,一口气吃不成个大胖子,着急的结果多半是把自己噎死。 如果对方是几十人,咬咬牙也就帮了,但对方人数多了他们一倍,这要帮就是伤筋动骨的事。 “现在接受我们对于你们来说确实是一个负担,会对你们的资源产生消耗,但这绝不是一笔赔本的买卖。”孙尔不卑不亢道:“首先我们村内的人数是两百一十六……两百一十五人,其中伤员是九十五人,除去三十六人卧床无法劳作,其余受伤和心理受创的人可以进行轻量的劳作,一百二十人可以进行正常劳作。” “其次,我们不是毫无资源。我们手上粮食蔬菜有大麦、高粱、甘薯、甜菜、玉米、青椒、豇豆这些作物的种子,小葱孜然茴香等各种香辛料的种子,兽禽类有鸡鸭山羊以及毛驴,矿物有硝石、明矾石和高岭土矿产,铜矿以及天然碱矿。这些对于我们来说,就像是不动产,而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衣食住处这些‘现金’来救急,这些不动产现在在我们手里发挥不了作用,但到了你们手上,无疑会成为一笔财富。” 李寸心为难的脸色略起了些变化,对方这粮食素菜的种子竟和他们岔开了,没有一样是重叠的,而更令她在意的是对方的矿产资源,相比于自己这边的,对方要丰富太多。 即便不算上这些粮蔬香辛料的种子,只算这些矿产,也确实如孙尔所说,这是一笔财富。 孙尔攻势未止,慷慨陈述,“就像我之前所说,其实在这地方人力才是最珍贵的资源,我们手上最珍贵的并不是这些矿产和种子,而是我们的这些村民。” 孙尔说罢,于木阳不屑,颜柏玉了然,李寸心对她的下文生出了兴趣。 孙尔说道:“贵村似乎没有医生。” 李寸心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孙尔心里有数,自然也用不着答案,“我们村内关于医药天赋的有三位,钱医生你们见过,另外两位的天赋是制药,其实我们手上还有不少草药,只是现在消耗大,所以刚才没有在资源内提及。” 李寸心目光一亮,她原本以为对方村子只有一位医生,原来还有两位制药天赋的人在。 天赋这个东西,现在出现的种类是基本偏向于适合在野外生存的,偶尔遇见一两个隐藏款,如火药、食材加工这种偏门的,已经算是运气了,类似于医生这种天赋,实在可遇不可求,也不知道是真的选的人少,还是选了这个天赋的人活下来的少,也无法去求证。 李寸心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找到一位天赋选了医的村民,或许一年,也或许十年,所以得知对方村子有医生的时候,她就留了心。 不生病不知道,不遇灾不知道,医生有多重要。 梅文钦患病以及杨太楠这个村子遇上火灾让李寸心警觉,他们需要至少一位医生。谁能保证他们村子所有人无病无灾直到天年呐,跌打 损伤、伤风感冒熬一熬就过去了,万一哪天遇上中毒、重伤、疫病这些熬不过去的,那就只有一个死字,未免那个时候无力悔恨,他们现在就得未雨绸缪。 孙尔接着道:“看贵村西边的农田,应该也是以发展农业为主,我们的人里还有育种和水利两种天赋。” 李寸心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颜柏玉和于木阳不是农耕的天赋,或许不知道这两项天赋辅助农耕的重要性,但她是,她深深明白啊! 就拿西瓜和水稻来说,一直到近现代的西瓜皮厚肉粗甜度低,是现代科研人员不断进行品种的改良培育,才有了这皮薄脆甜汁水多的大西瓜,而这水稻更不用说,新时代神农培育的杂交水稻让水稻亩产翻倍翻倍再翻倍,解决了多少人的温饱。 培育优良作物,增产增收,将来能让他们事半功倍,减轻负担,这是惠泽千秋的事。 而他们的农田若是继续扩建,引水渠延伸,为了便于灌溉,围堰修坝抬高水位势在必行,光靠赵蓬莱的基建行不通,他还需要水利天赋的人相配合。 孙尔说道:“我们村子里还有植桑饲蚕纺织成衣的人,张鹤钧他们几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便是用的蚕丝纺织布料,只不过因为火灾,蚕种被烧死了,但若是以后再找到蚕种,他们养蚕制丝的经验也是远高于别人的。” 李寸心了然,她是觉得张鹤钧他们有两人的衣服不像是现代工艺,但却远比蒋贝贝他们纺织的夏布要细腻,原来是‘丝绸’。 孙尔又说道:“我们村子也有断脉勘探天赋的人,能够寻找矿产。” 太史桓的百科虽然能鉴别物体,却也只能鉴别肉眼可见、触手可及的,对于深藏底下的,他无从得知,所以众人几次探索都很难发现矿藏。 断脉勘探天赋的人才能通过地质、通过地表的植物来判断矿藏,虽有仪器限制,但也总比外行有经验,这也是杨太楠的村子矿藏资源比他们丰富的原因之一。 孙尔的介绍仍然未停,她对村内人的天赋如数家珍,不得不说她很敏锐,她提到的天赋虽有一些和李寸心村内的是重叠的,但大部分是李寸心村内所不具备的。 直到孙尔介绍完,颜柏玉和李寸心不约而同的手指蜷着抵在嘴边敛眉沉思,就连于木阳也沉默了下来。 正如孙尔所说,他们最珍贵的是他们的村民。 一直未开口的颜柏玉忽然说道:“一个村子没有两名村长,既然你们说的是加入,那你们的意思是承认我们的村长,融入我们,按我们的规则和节奏生活。” 孙尔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杨太楠。杨太楠有些释然地笑了笑,“是。其实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村子不村子,不过是出现在这块区域了,看到了同伴,就搭个伙继续生活,换个地方不还是照样过么,在这里在那里又有什么差别呢,无所谓村子不村子,对于这个地方而言,我们都是异乡人,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李寸心试探道:“但毕竟是一起生活久了,两边的氛围会不一样,而且你们融入别人,又失去了主动权,多少会有些不自在吧。其实你们的条件不比我们的差,我们也愿意和你们进行物资交换,你们有这么多人,如果咬咬牙,你们熬过今年冬天,接下来就会顺利得多,而且也不用把自己村子决定的权力交付出去。” “确实,我们咬咬牙可以熬过这个冬天,但代价是什么呢,是死人。”孙尔眼神蒙着一层雾,仿佛很茫然,“会是多少?不知道。可能伤员没几个能活下来。” 杨太楠抓着自己的裤腿,垂着的脑袋脸侧肌肉抽紧。 “是没办法了。”孙尔向李寸心笑了一下,说不上来的悲哀,“不怕交个底,就像那大蒜,如果交易,你们可能愿意省省,至多凑出个五成过来交易,不会全部给我们,让你们把这大蒜全部省下来,只有一个可能。” 孙尔向李寸心微微欠身,“让他们成为您的村民,您才会愿意不遗余力的救他们。” 李寸心眸光动了动,张了下口,又轻轻合上了,她沉默着,屋内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许久,李寸心说道:“这不是一件小事,它关乎我们三百多人的生计问题,我无法立即给予你们答复,我需要和我们的村民们商量。孙小姐,杨村长,你们说这是你们两人商讨后的决定,我觉得你们也应该回去问问你们村民的意见,毕竟这关乎他们自己的未来。”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77章 第 77 章 李寸心没有立刻答复, 但她的话留了很大的回旋余地。杨太楠和孙尔没有指望李寸心能立刻同意,也认同李寸心最后的话。 商量过后,杨太楠带着那个腿被狼咬伤的村民回了村子暂时落脚的营地, 孙尔留在这里, 跟进谈判的进度,张鹤钧几人则要因为自己打人的行为留在这里为众人免费劳作,也顺便照应着孙尔。 李寸心让于木阳带着张鹤钧几人去赵蓬莱的工地报到, 让他们帮着修建畜舍, 正好那头缺人手。孙尔也不愿闲着,想帮忙做些事,就当做偿还些食宿费, 李寸心拗不过她, 让颜柏玉带着人去了蒋贝贝那剥棉花。 人一走光,屋子里空空荡荡。李寸心往后一靠,椅背的高度只递到肩胛的高度, 她脑袋向后空仰着,手掌遮盖住了眼睛,从肺腑深处沉叹出一口气。 这两天就没有一刻消停的。昨天张鹤钧一伙人和于木阳等人打架斗殴, 三七的事, 酒的事,牵牵杂杂,杨太楠的这个村子刚浮出了一角,紧跟着探索队一行人归来,带回来牛羊骏马,还带回来草原的东边有同乡建立了村落的消息, 好容易得些空闲, 能和颜柏玉说会儿话, 颜柏玉…… 李寸心将手背挪出来一点缝隙,能够看到光,她的心松弛下来,嘴上有一点愉悦的弧度,虽然情绪没绷住很丢脸,虽然大哭的模样一定很难看,虽然哭得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还霸占了人家的床,但能把芥蒂消除,能把这矛盾翻篇,她心里像是解开了的绳结,顺滑通畅,比什么都痛快,反正她在颜柏玉那丢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己多少斤两她清楚的。 而且她感觉自己念头通达了,觉得这样不顾忌地和颜柏玉相处很舒服很痛快,不去担心这样不好那样不好,丢掉了包袱,颜柏玉依然是优秀的颜柏玉,但没有了那间隔在两人之间的无形的薄膜,颜柏玉不再是明明在跟前却又像是离得很远的人,她就在跟前,很实在,能触摸得到,很可亲。 “头疼么?”随着脚步声进来的还有颜柏玉柔缓的嗓音。 “没有。”李寸心揉了揉眼睛,“我在想杨太楠他们的村子。” 颜柏玉走到李寸心身边,“你想帮他们?” “我想啊,我想,但是……”李寸心嗓子还是有些哑,手拿了下来,十指交握放在胸口,歪着头向上看着颜柏玉,“要是只有我一个人,我就答应他们了。” “要叫赵蓬莱和许叔他们过来商量吗?” “嗯。” 于木阳前脚刚踏进门槛,左耳朵里飘进来这句话,颜柏玉抬头看过来,他右耳朵里就飘进来颜柏玉的,“去把许印他们叫过来吧。” 于木阳认命地叹了口气,脚缩了出去,又回去跑腿去了。 李寸心这次是要商议是否和杨太楠村子合并的事,于木阳叫了许印和赵蓬莱后,三人又分别把云琇、夏晴、柳错金、王燃、蒋贝贝、文宓、周浣、宁一葵和狄婉玲这九人叫了过来。 于木阳去叫人的时候把事情大致说了,只是众人分散去叫人,这事你传给我,我再传给他,说得就不那么详细了,众人来的时候大多还糊涂着。 云琇习惯性的去倒茶水,宁一葵和夏晴过去帮忙,许印和赵蓬莱给三人提了椅子放好。 狄婉玲和文宓搬了条条凳过来坐在一起,问李寸心道:“我们听说,昨天来的那些人的村子说要合并?” 李寸心道:“嗯。” 众人以李寸心的位置围坐成了一个圈,蒋贝贝关了一半的门,接过云琇递来的水,道了声谢,说道:“小柳去叫我们的时候也这么说的,也不清不楚的,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昨天刚来么,怎么突然就要合并了。” 赵蓬莱疑惑道:“商量的不是进行物资交易的事?” 颜柏玉从云琇手里接了两杯水,在李寸心身边坐下,递了一杯给李寸心,说道:“这事是他们昨天晚上商量后临时定下的,今天刚来我们这谈了离开,提的请求是合并。” “这。”王燃看了看两边人的神情,困惑道:“他们不会随口一提的吧。” 颜柏玉说道:“他们把村子的困境、条件、要求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想他们确实是诚心想要加入我们村子,现在把大家叫过来,主要是想问一下大家对他们村子的加入有什么看法。” 王燃说道:“他们两百多人,说加入就加入,咱才认识几天呐,昨天刚见面,今天这么多人涌进来,还是一个已经成形的村子,这不闹着玩吗。” 宁一葵跟着云琇和夏晴后头也入了坐,对事态还是半知半解,全凭自己喜好说道:“那我们每个人来的时候,谁不是见面当天就跟着进村,加入了村子啊。” 宁一葵好笑道:“王哥,你当是相亲呢,还得提前处一处?” 蒋贝贝说道:“两百多人确实太多了,已经多了我们村子一倍,和我们以前一个一个来的情形还是不太一样的。” 宁一葵点点头,“也是。说来说去我还是没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加入我们村子?他们人比我们多,按理来说,就算是想要合并扩大规模,应该也会想叫我们去迁就他们吧。” 狄婉玲道:“可能跟他们挖我们的三七有关。” 昨天,杨太楠和孙尔说及村内的遭遇时,只有李寸心、云琇和赵蓬莱在,颜柏玉事后过问这次争端,也从赵蓬莱那知道了一二,今天杨太楠和孙尔来谈合并的问题,又只有李寸心、颜柏玉和于木阳在,所以这事情始末,文宓等人并不清楚。 “嗯……”李寸心一手端着水杯,一只手指抵在额侧的太阳穴上,沉吟着似在组织言语,她眼睑半垂,没有看着众人,微微消肿的眼圈下还有些乌青,松弛微垂的眉宇让她的神情显得怔忡,心不在焉的神态让她看上去更加疲惫。 “这事可能要从杨太楠他们的村子遭遇森林火灾开始说起。”颜柏玉接过了李寸心的话茬,从杨太楠他们村子遭灾,村内人员死伤财物损失惨重,为避连绵的大火,为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村民两度迁徙,到了这边暂时落脚定居,说到冬日将近,他们为了伤员的性命,为了村子日后的发展考虑,顺势想到了这个对。 颜柏玉又将这个村子的优势,加入村子能带来哪些收益盘了一遍,她话语简练,又不怎么停顿,没一会儿就将始末帮众人梳理干净。 众人还沉浸在杨太楠等人的村子遭遇大火的震撼中,神色惊骇,都来不及打岔。他们以为来到这个世界遭受的饥饿、孤独、猛兽、风雨已经是灭顶的苦难,却原来这个看似风调雨顺的地方也有这种叫人无力绝望的天灾。 众人沉默着,一时没人开口,直到周浣说道:“可他们人还是太多了。” 于木阳倒是直白,闷声道:“我不同意。” 夏晴说道:“可那些伤员,能帮为什么不帮?” 于木阳说道:“要帮也看自己帮不帮得了嘛。” 夏晴说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救人,人命呐!两百多个人,你敢说其中没有和你一个省的,同样的口音,相似的容貌,相近的习性,别说在原来的地方,几千万的老乡,人家异地相见,还要说一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这个鬼地方,你遇到的老乡,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他们死了就死了?” 于木阳道:“那流落到这世上的不知道有多少人,他们不也死了就死了么?那埋在荒野里的不知道多少尸骨,也没见救回来多少人。” 夏晴有些生气了,脸颊红红的,说道:“那些人我看不到,我管不了,这些人就在跟前,难道叫我撇开了眼睛不看?咱又不是帮不起,这也不是给别人多一分生机,自己就少一分生机的世界末日。” 于木阳见夏晴生气,语气缓和了些,说道:“我也不是说不帮,我的意思是不一定非要让他们加入我们村子才算是帮他们吧,要是这么帮,那到时候要是试过了不行,我们还能把人再赶走吗?” 赵蓬莱接了于木阳的话,忽然开口说道:“我也不同意他们加入。” 颜柏玉看了眼赵蓬莱,云琇奇怪道:“我还以为你会是第一个同意的。”毕竟当初赵蓬莱找过来,和众人说要召集人,要在这个地方重建家园慷慨激昂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他该高兴才对。 李寸心呻/吟了一声,往旁边挨着颜柏玉的肩,她只是轻靠着,想有个借力的地方让身体能松弛一些,压过去的力并不重,没想到颜柏玉坐正了些,不像是要把她顶开,而是送过来一些力把她的身子撑起来。 李寸心得到了默许,便更放松更放肆让自己身体软下去,没骨头似瘫靠在颜柏玉胳膊上,大部分力都压了过去。颜柏玉身子坐得板正,一动不动,但靠着不难受,因为她的身体软。 颜柏玉从李寸心手里拿走了茶杯。李寸心双手按在太阳穴上,像是捂着耳朵一样,她闭着眼睛,说道:“你们吵得我脑袋疼。” 这并非是她逃避的托辞,额头被砸破的伤处上痛楚像是细细密密的针顺着神经往她脑袋深处游走,到了后头就变成了木木麻麻的闷疼,一深入思考,脑袋就像是有根筋忽地抽紧,痛那一下,她都快怀疑这是钱医生交代的不要过度用脑对她造成的心理暗示了。 她面上不显,大部分时间让脑袋空着,但于木阳和夏晴争吵的声音在她耳朵里变得太尖锐了,她受不住,“你们一个一个说,不要就只说一个不同意,然后就车轱辘话来回讲,不同意的为什么不同意,第一点,第二点,首先,其次,同意的也说说为什么同意。” 李寸心唇色发白,众人看着她,她一说完,又没人吭声了,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李寸心不得不点兵点将,指着于木阳,说道:“先前孙小姐说要加入我们村子的时候,你也是在的,她把他们村子的优势罗列得很清楚,把加入我们村子带来的好处也说得很明白,你既然不同意,那就说说为什么。” 于木阳理了一会儿,把声音压低了些,“他们两百多个人,伤员就有一半,每天都为粮食药材奔命,连屋子都没时候搭建,只能勉强混个遮风挡雨,就可以想到他们手上压根就没有多少存粮啊,他们要是加入我们村子,咱是不是得给他们分粮食,还得帮他们解决药材的问题,这么多人,我们根本就负担不起。村长,咱仓库的储存你最清楚不过了,怎么可能多养两倍人到明年秋收。就像一头毛驴,你让他拉两旦粮食它拉得了,你要是往它身上压头大黑牛,它不得累吐血,今天口吐白沫,明天就一命归西。” 李寸心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听不出来是赞同还是保留意见,她眼珠转了转,看向两边的人。 夏晴皱了皱眉,暂时没反驳,她想救人,但却不想舍本逐末,自己都吃不起饱饭,还要去施舍别人,她又不是佛祖,她只是个略有善心的俗人,救人的一切都得建立在自己和自己人能活下去的前提上。 夏晴对仓库的存粮数目不了解,其实除了做饭的人和李寸心对粮食的收成和支出能估摸出数来,众人心底都是个朦胧的影子,夏晴只好看向李寸心,想向她求证。 李寸心这才说道:“其实粮食是最不用担心的问题。” 众人都有些意外,于木阳一愣,“我们的粮食储量这么充备?” 李寸心说道:“这些粮食如果负担三百人的开销,确实撑不到明年秋收。” 众人一脸迷茫,不禁糊涂了,又说不用担心,又说确实撑不到明年,但没人打岔,等着李寸心接下来的话。 李寸心说道:“大不了我们明年种双季稻,那些大豆和油菜先搁置,开春将田全用来种植早稻,熬到夏天就有收成,而现在田头的小麦也刚种下去,春末秋初我们还能收获一茬小麦,有这些再加上仓库内的储粮,勉强够个七八,入冬前这几天,趁着一些动物还未进入冬眠,组织人捕猎,对了,他们那边也有一百多名的劳力,这么多人捕猎,去东湖打渔,总能收获一些肉食飞禽和鱼类,加上奶牛和养殖场的鸡兔猪肉,咱们一起熬到明年夏收是可以的。唯一的问题是要全村的人跟着一起节俭,可能以前吃的粥稠些,这个冬天吃的就稀些,以前饭能吃个十分饱,现在只能吃个八分饱,以前隔个五六天就有油水,现在伙食就只能清淡。” 于木阳想了想,张了张口,又闭上了,他没什么能反驳李寸心的话,关于粮食用量的问题,李寸心是权威,他心底没有数,支撑不了他做任何辩驳,其他的理由又想不到,抓了抓头发,不说话了。 王燃说道:“粮食可以支撑,可我们这也没这么多地方给他们住啊。” 他们村一百多个人,一般是两人或者三人一间房子,陆陆续续建设,住屋不过三四十来座。王燃听说杨太楠他们的村子临时修起来的屋子勉强遮蔽风雨,却挡不住严寒,心想如果对方加入他们的村子,肯定是要搬过来和他们一起住,来熬过寒冬的,这想一想都不知道要怎么挤,更何况其中还有不少伤员。 许印思量道:“这个也不是问题,刚修起来的食堂还没有用,可以布置成临时医院,将伤员安排在里边居住,便于看顾管理,也节省空间。” 李寸心扬了扬眉毛,她倒是没想到这个办法,看向许印,暗自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许叔总是在一些地方很靠谱。 蒋贝贝说道:“可我们没有这么多床铺。” 文宓豪气地说道:“两条条凳架起一块木板就是一张床,到时候要是木板不够,大不了把各家大门的门板拆下来一些,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那头的人既然现在能安置这么多伤员,想必也有些担架床被在的,到时候我们再匀一些出来,应该也能凑得齐,实在不行,今年产出的棉花可以先用来弹棉被,我们出去打猎看看能不能弄些皮毛回来。” 文宓这么一说,众人没了话说,屋里一时又没了声音。 云琇这时候才轻声细语地缓缓开口,说道:“其实如果我们在设施粮食上有这条件,答应他们也不是不行,大家都有艰难的时候,都不用易地而处、换位思考。于木阳,你当初在野外几乎要被饿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老天爷能派个人救你,给你口饭吃?我和夏晴快冻死在雪地的时候,我们想过。村长当时带我们回来,她的条件也说不上多好,但还是匀了口饭给我们吃,匀了块地方给我们地方住,我们才能活着。今天的他们,就是当初的我们,你想想当时的心境,就能体会现在的他们了。更何况他们也不是来吃白食,他们可比我们之前有资本多了,我们救了他们能有不菲的收益。” 第78章 第 78 章 于木阳抱着手臂, 肩膀松垮了下去,像是对云琇的话表示妥协般从鼻腔里舒了一道气,他当然还记得当时的绝望, 那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感觉, 他也永远记得遇见李寸心端着肉锅, 自己端上热饭碗时的那种心情,“云琇,我知道你的意思。这话说出来我也不怕你们笑话,从那天开始,在我心里村长就是我亲妈,你们就是我亲姐亲妹亲哥。唉, 算了,这事我没意见, 你们想怎么做我都同意。” 李寸心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众人或叹气或摇头,暂时都想不出什么话好说。云琇和夏晴是态度明朗, 同意这些人加入的;王燃和蒋贝贝大概有些疑虑;许印和文宓是审时度势, 权衡利弊以后愿意伸出援手;其余几人沉默着,或许心底还没有主意。 李寸心的目光最后定在赵蓬莱身上。从一开始的‘我不同意’后,赵蓬莱再没说过一句话。 “蓬莱。”李寸心叫道。她知道赵蓬莱是个很有热情的人, 从一开始只有六个人,他就敢畅想把这里建设成一个丰饶富足的小镇就可以看出。按理来说,他应该高兴于村内有新的活力注入, 而他和许印他们一样,是一个懂得权衡利弊的人, 从他一开始自荐村长, 但最后愿意服从众人的决定来看, 他也是懂得配合,不将个人好恶为做事的首要标准的一个人。李寸心很好奇他的理由,也隐隐能预感到他会说些什么,“你刚才说你不同意,能说说你的原因么?” 赵蓬莱面色肃然,在众人的目光中开口说道:“首先,我对杨太楠他们这个村子要加入我们村子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意见,不如说我觉得这件事的确是一桩好买卖,请允许我先抛开个人的情感,只用利益和得失来谈论这件事——这是一桩买卖。” 几个要开口的人又默默将嘴巴闭上了,尽管赵蓬莱‘买卖’这个词用得冷漠,但确实是实情,这件事的本质上就是这样。 “其次。”赵蓬莱向李寸心问道:“加入和合并这两个词的意思可大不一样,他们有的人说是合并,有的人说是加入,我想问问到底是合并还是加入?” 宁一葵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道:“有什么区别?” 狄婉玲解释道:“大概是主体和客体的区别,要是合并,可能在权力上他们和我们平起平坐,现在的制度和决策人员要打乱了重新分配,如果是加入,就是以我们为主体,他们听从我们的安排。” 赵蓬莱点了点头,表示他便是这个意思。 李寸心说道:“杨村长和孙小姐的意思是‘加入’,他们愿意让渡权力,不是做为一个村子,而是做为两百个人加入我们村子。” “好。”赵蓬莱说道:“就单论利益,只要我们村子节衣缩食一个冬天,换来大量的人力以及各式可开采的资源,这确实划算,别说节衣缩食一个冬天,就是辛苦两年三年,这都是值得的,因为付出是一时的,获益是长久的,这个道理说一说,大家也都明白。” “但是!”赵蓬莱将这两个字咬得很重,众人的精神为之一振,目光幽亮地望着他。赵蓬莱说道:“他们的团体已经成形,他们的权力已经成形,他们势必就比个体更加排外。就像云琇那面团,是,和面的时候,你加水加面都不要紧,多费些劲,多揉一会儿,都能揉进去,但是等你饼子都烙出来了,这两个饼你还能揉成一个?他们就是比个体更难吸纳,因为先来后到、先入为主的问题,他们更认同他们的村子,而我们的人呢,这是我们的地盘,我们的人免不了自己是主人的心态。这是心理上的壁垒,表面上我们住在了一起,心理上依然有城墙,这是你们村子,这是我们村子!” 云琇疑惑道:“你是担心之后会有排挤和矛盾这些问题?” 赵蓬莱说道:“到时候这些都只会是小事,是前因,只要村子里有做主的人,总 会有人出面或解决、或镇压。最主要的问题是只要无法融合,他们不认同是我们的村民,我们的村民也不认同他们是我们的村民,他们迟早会想要夺回自己的主权。一个村子,两个大的团体,就算今天他们说的以我们为主体,服从我们的安排,让渡出做决定的权力,但谁能知道我们救的不是中山狼?等他们缓过气来以后,不会反咬我们一口,好,就算,就算他们现在没有心,怎么保证将来没有重新夺回村长位置的这个心,他们有两百个人,人数多我们一倍,真要到这个地步,我们必输无疑。” 赵蓬莱望着李寸心,深深地说道:“这里整个村子,整个村子的一砖一瓦是我们搭起来的,百来亩田、那么长的水渠,是我们一寸一寸犁出来的,第一年,我们窝在后边那旧土坯屋里,活得像野人一样,前两年,我们疯了一样修建砖瓦房,扩建农田,挣了眼就做事,吃饭囫囵吞,累得几乎要吐血,为的什么,就是为了建设村子,我们的村子!你做村长,我认了,但要是他们那一伙人,想要鸠占鹊巢,那些人什么都不做就要霸占我们的劳动果实,那个杨太楠想要吃现成的,反过来把控我们的村子,做我们的村长,我死也不认!” 李寸心张口许久,轻声说道:“我明白你的顾虑。”其实她想到的还只是两个村子无法融合时可能激发的矛盾与摩擦,赵蓬莱担忧的是矛盾摩擦尽头最坏的结果。 云琇说道:“你想的这种是最坏的结果,即使真到了那时候,他们两百个人,也不会所有人都赞成闹事,每个人秉性不一样,观念道德也有所不同,就像我们现在,有的人愿意他们加入,有的人不愿意他们加入。而且他们既然现在愿意为了生存让渡权力,那在将来,也不会轻易为了权力而冒牺牲性命的风险。还有最后,你的比喻也不太恰当,我们两个村子的人,确实已经形成了两个团体,但还不至于到烙熟成饼,无法融合的地步。我们不是从小就长在这里的,我们到这个异世界,时间短的才一两年,时间长的大部分四五年,因为离这里近,所以在这个村子,他们离森林近,所以在杨太楠的村子。我们有相同的语言和文化,甚至相比于自己村子的人,我们会觉得老乡更亲近更有话聊,就像夏晴说的‘乡音相近,习俗相同’,就像我们那个地方的人喜欢吃辣,江南地方的人饮食清甜,我们这边的叫糍粑,他们那边的叫年糕。我们不是已经成形的饼,顶多算是一个干一些的面团,一个湿润些的面团,可能需要多一点面、油、水这些调和剂,把两团面揉在一起,尽管要多费些力,但我觉得总能揉成一个面团。” 云琇说话轻轻慢慢的,但却条理清晰,对赵蓬莱的话提出质疑。 他们是在合理探讨,赵蓬莱被反驳,也不生气,向云琇笑道:“以前有什么事,你都闷不作声,没想到今天你有这么多真知灼见。” 云琇看了眼李寸心,说道:“可能是联想到自己,多少有些感慨。” 夏晴问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现在到底怎么办?” “不如我们想想不让他们加入的结果。”颜柏玉是向赵蓬莱说的,“他们已经明确表示过将来会在现在的这片营地定居,如果只是进行物资交易,不同意他们加入,他们照样可以熬过这个冬天,或许会死十来个人,或许会死二十来个人,总的来说,人还是比我们要多。等他们稳下脚步,在这里扎了个根,嗯,我们两个村之间可以交流往来,似乎也不错,这几年说不定是稳定的,但以后呢,随着人员增加,土地开发扩大,他们不像巴冬村,隔着千山万水,我们离得这么近,小半天就能赶到,将来资源势必会被分散,土地、矿产、还有人力,以后会不会因这些资源争夺而起冲突?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将来再谈融合,可就未必是我们掌握主动权了,毕竟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动人心。” 赵蓬莱手肘撑 在大腿上,双手抱拳,凝眉沉默。 于木阳啧了下舌头,“怎么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 李寸心说道:“你们都见过杨太楠和孙尔了,两个人不是太难相处的人,从他们村子愿意带着伤员迁徙,竭尽全力救治伤员来看,他们不是穷凶极恶的人,不说全员,起码村子内部能做主的大部分人不只将人视作劳动力,这些人很难说他们会不会忘恩负义,出尔反尔,但至少不会为了争权夺利而不顾一切。” 赵蓬莱说道:“如果他们没有异心,如果他们愿意配合,那自然是什么都万事大吉,但是,谁能保证?” “不论做什么事都是有风险的,不过是风险大小的问题,以前村子里收纳救助流落在外的人也存在风险,只不过这风险在可掌控的范围内,如今杨太楠的这个村子……是一个挑战。”颜柏玉看向身旁的人。 许印目光望向李寸心,说道:“就看我们敢不敢下注。” 李寸心看向众人,说道:“还有谁有什么想说的么?” 众人或沉默,或摇头。 李寸心沉吟良久,说道:“这件事,我们投票表决。” 第79章 第 79 章 夏晴问道:“是所有村民一起投票, 还是……” 李寸心微低着头,她嘴角下沉,眼睛像是吞噬了光线, 黑得异常,神情罕见的有些漠然, “他们不管事,可能相较于未来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利益和发展, 他们更在意眼前的温饱,对于这件事,他们大多人没办法客观看待决定, 所以只有我们投票,再根据投票结果通知解释。” 众人一愣,脸上都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神色。李寸心这话要是从颜柏玉或者赵蓬莱、许印口里说出来, 他们觉得正常, 但这话出自李寸心嘴里, 而且看颜许赵三人的神情,这还不是他们事先跟李寸心商量的, 这就让他们有些意外了。 颜柏玉抿了下嘴角, 无声地望了李寸心一眼, 她知道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对李寸心产生了影响, 这种影响对于村长来说, 是好的。她觉得用聪明来形容李寸心不太准确, 她更愿意用‘灵性’来形容她。李寸心不是一成不变的,正是她的年轻未经事让她有无限的可能,她像是一团塑形泥, 能根据环境变化, 生成最嵌合的形状来生存。 对于李寸心的这种改变, 颜柏玉欣慰,同时内心也感觉到一丝怅然。 李寸心看向赵蓬莱,赵蓬莱接受到她的意思,说道:“我反对。” 李寸心依次看向于木阳,于木阳蠕动了两下嘴巴,说道:“我能不能弃权?” 李寸心点头道:“可以。” 李寸心又看向许印,许印捏着胡髭,眉间皱出竖纹来,半晌,沉沉说道:“我弃权。”与之一道弃权的还有文宓。 两人之前言语中透露的意思虽然是愿意接纳杨太楠村子的人,但两人训练着村内的护卫队,自愿承担护卫村内安全的重担,即便赵蓬莱的担心是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他俩也不得不将这种可能纳入考虑范围内,因此原先倾向于同意的心有了疑虑。 李寸心又看向王燃和蒋贝贝,两人思考片刻后,双双反对。 余下几人,狄婉玲行事保守谨慎,选择了反对,周浣心底被说动,改了主意,选择了同意,宁一葵看看左边的周浣,看看右边的狄婉玲,心里没有主意,跟着大姐文宓弃了权。 云琇和夏晴至始至终的意思都很明确,两人是同意的;柳错金望着李寸心,要跟着李寸心的意思来。 一共一十四个人,四人弃权,四人反对,四人赞同,只有李寸心和颜柏玉还没表态。 除了那次争吵,这两人一向是意见一致。 赵蓬莱叹了口气,知道结局已定,从这两人刚才的话就能听出她们是持赞同意见的。 但李寸心没有立刻表态,而是话锋一转,突然说道:“我还忘了说一点。” 众人茫然的目光都看向她。 李寸心说道:“我们这没有医生,将来能有多久来一位医生,不确定,万一要是七八年找不到,52ggd目前这片区域内,钱医生是仅有的一位医生,大家明白吗?村子里大家有个头疼脑热的,忍一忍也能熬过去,像是疫病、高处摔跌这种严重内伤、被野兽袭击这种严重外伤,以及各种中毒这种危及生命的情况,没有医生不行,不然和等死没什么区别了。我们村子这些年一直顺风顺水的,大家都没受过什么严重的伤,真不到这种时候,想必大家心底对这些事还是有些不以为然,抱些侥幸心理的,毕竟自己遇上这些事的概率确实不大。但是有一个情况……” 李寸心清了清嗓子,努力板着脸,摒弃那些羞耻,义正词严地说道:“女人生育自古以外就是一件危险事,在现代医学那样发达的时候,都存在危险,更不用说这个医疗落后的地方了,所以我们村子,男女都是分开住的,大家……咳,那种事不提倡,因为没有有效的避孕手段,怀了孕可能是要命的事,反正我知道的目前是没有这回事的,但你们总不想打一辈子光棍,没有那啥吧。或者说……周浣会给猪给驴接生,要是真有人闹出人命来,就只有她给你们接生。” 周浣指背抵在嘴边,还是没忍住轻笑出了声,“我是没意见,只要你们能放心的话。” 屋内气氛变得古怪,说不上是尴尬,还是羞赧。 李寸心说道:“钱医生的天赋就是中医,对于她医术这一块是不用担心的,要是有她在,避孕手段也好,还是妊娠期遇到的各种症状,不说能万病可解,起码咱们有个依仗,不至于两眼一抹黑。那你们以后,要是谁和谁看对眼了,情到深处,啊,那个你侬我侬,是吧,水到渠成,也就没人拦着你们,你们也不用胆颤心惊,怕出什么事是不是。” 于木阳鼻子里喷着热气,“咱把钱医生撬过来。” 李寸心白了他一眼,“你看钱医生那种人像是愿意丢下他们村子,独自过来的人吗。就算退一万步来讲,钱医生同意,他们村子能同意?” 王燃手握拳抵在嘴边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平时爽朗的人忸忸怩怩的,“村长,投票这事……现在能改意见吗?” 李寸心挑了下眉,“可以。” 王燃,“咳……我投同意票。” 蒋贝贝低着头,脸颊绯红,声音细如蚊蝇,“我弃权。” 李寸心笑道:“好。” 赵蓬莱,“……”幽怨的目光飘向李寸心。 现在是五人弃权,两人反对,五人赞成,就算是李寸心和颜柏玉双双反对,也是赞成的人更多,更何况两人是赞成的,结局已经注定。 颜柏玉说道:“之后你们去向村里人解释说明的时候,要是有抵触反对的,就拿寸心这话来说,我想会比跟他们谈同乡谈救人,说资源人力的拓展要更有效更实在。” 李寸心脸颊微红。众人发出轻笑,但也知道颜柏玉说的确实如此。 许印说道:“既然让他们加入村子不可避免,那我们现在就只能在预防他们闹事上做准备,在两村的融合上下功夫。” 夏晴脸快皱成老树皮,这提出问题很简单,可要解决问题就没那么容易了,“要不我们……我们先只接收他们的伤员,先帮他们解决后顾之忧,不叫两百多人一下子都涌进来,我们也没那么大的压力,可以分批消化。” 颜柏玉道:“不行。” 夏晴问道:“为什么?” 云琇轻声向她道:“你傻啊,我们费心费力照顾救治他们村里的人,得叫他们瞧见呀,我们做了好事得叫人知道,让他们记在心底,可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赵蓬莱见事情已成定局,不得不调整心情,尽力想办法来预防可能发生的坏情况,他点头道:“是云琇说的这个道理。我们不求他们回报,但是起码他们心里要有数。要是把他们村子里另外一半未受伤的排除在外,他们没看见,不经历,怎么感受我们的付出。” 周浣点着头,“对呀,他们村子里没受伤的人可不能把负累丢给我们,自己拍拍手不管了,他们得过来跟我们一起干活的,这叫什么,这叫同甘共苦。” 于木阳说道:“那就让村民先过来,把他们村长那些管事的留在外边,羊群没了头羊,他们就只能乖乖听话。” “馊主意。”颜柏玉淡淡道:“他们不是羊,是人,要是真有个什么事,杨太楠这群管事的人还能压得住他们,你指望他们这群人一来就听我们这些陌生人的话?” 于木阳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怎么办。” 狄婉玲也道:“两百多人,到时候全部过来,要怎么住?即便是发生矛盾摩擦的概率低,但人员基数这么大,每天的争端不会少,想想都头皮发麻,怎么处理,谁来处理?” 李寸心沉吟道:“关于他们住处和相处融合的问题,我有一个主意。而对于有争端时要怎么处理,自然是以两村间的和平为出发点,谁挑事处置谁,谁的过错处置谁,以我们的人为主,让他们的人加以配合。” 颜柏玉补充道:“让他们的管理者协助我们的人进行管理,如果前期顺利,让他们的人逐步接受我们的管理后,我们可以再将他们的管理者调离,削弱他们的人的影响,确立我们管理人员的主导地位,这样来循序渐进。” 于木阳和王燃听着颜柏玉的话,一阵发怵,心中不由得腹诽:这个女人果然好恐怖。 赵蓬莱琢磨道:“这个办法可行,前提是他们得配合。” 李寸心说道:“孙尔和杨太楠既然能提出要加入我们的请求,说明他们是懂得利弊的人,不会争一时意气,为了安定,我想他们愿意做出让步,而至于他们村里的其他干部,杨太楠已经回去和他们村里的人商议加入我们村子的事,我之后会向孙尔提议见见他们村子里管事的人,怎么对待他们,就要看看他们愿意配合到哪个地步了。” 赵蓬莱身体松弛地靠在椅背上,问道:“那我们是今天就着手向村民们通知这件事,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李寸心说道:“等我见过孙尔和他们管事的人,确认他们的态度以后再说。” 众人点着头,事情谈论到这里,也算是有了个初步的方向,众人放松下来,不免觉得口干舌燥,各自喝着茶。夏晴问道:“村长,你刚才说的关于解决住处和相处问题的主意是什么?” 李寸心道:“也等我见过了孙尔和他们管事的人再说。” 得,现在还学会卖关子了。 第80章 第 80 章 会议结束以后, 众人相继离开,接连两场的谈判和商议让李寸心疲惫不堪,她弯着腰, 手撑着太阳穴,连话都懒得说。 颜柏玉将椅凳归位后,站在李寸心身前,说道:“钱医生说你的伤要少动点脑子。” 李寸心说道:“你靠近点。” 颜柏玉茫然地向前挪了一步, 几乎贴着李寸心的脚尖。 李寸心身体往前倾了些, 额头向前一靠,抵在了颜柏玉腹部。 颜柏玉一怔。 李寸心松展似的长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垂软下去。她这个人其实挺喜欢肢体接触, 对云琇、夏晴、柳错金就是这样,在初遇见颜柏玉时也是这样, 有时候动作比言语更能表达她的心情, 后来和颜柏玉越熟悉,她对颜柏玉多了一层尊敬的心理, 反而不敢随意触碰她,甚至担心初识时自己是否太没有分寸感。 但现在, 现在她得到了颜柏玉释放的信号,一个即使她放肆些,颜柏玉也不会抵触厌恶的信号。 她喜欢这样, 喜欢和人亲近些, 不用顾忌太多。 许久,颜柏玉回过神来, 抬着的手试探似的缓缓落在李寸心脑袋上, 轻轻摸了摸, “你今天和蓬莱他们商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李寸心睁开眼睛, 定定地望着地砖,地砖青白细腻,肯定比不过现代的工艺,但对于在这里的他们而言,能做出这样的砖是惊艳,这耗费了他们大量的心思和心血。这间屋子的一砖一瓦,乃至墙面的粉末,寄托的是他们的痴想狂想。 李寸心低沉地说道:“我不喜欢……”她抬头望着颜柏玉,毅然说道:“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你做得很好。”颜柏玉说道,“去休息一会儿吧,你今天太累了。” “我等一会儿还得见孙尔,看看他们和他们的人商量的怎么样,还得和她谈谈见他们管理人员的事。” 颜柏玉说道:“这件事我们掌握着主动权,我们不用着急,该着急的是他们,适当的提高一点姿态,也有助于谈判时获取更多有利的条件。” 李寸心凝视着颜柏玉的眼睛,好一会儿,“你教我。” 颜柏玉心中愕然,又觉得理当如此,她微微笑道:“好。” 李寸心按着颜柏玉的意思将这事暂时搁置下了,不急着见孙尔,等三天以后再和她谈,不过用不了三天,孙尔会主动来见她。 果不其然,第二天,众人吃过早饭以后,孙尔便来见她了。 “孙小姐。”李寸心给她提过去一把椅子。 孙尔笑了笑,“李村长,你还是直接叫我孙尔吧。” 屋里已经没什么人,李寸心把桌上碗筷归拢到一处,递给了过来收拾的云琇,“昨天过的怎么样,在贝贝姐那做事有遇到什么难处吗?” “没有,大家都很和善,分配给我的事也轻松。”孙尔这个人看起来温和柔婉,但做事利落,并不多费时候和李寸心寒暄,直接了当开了口,“李村长,其实我来找你,是想问问我们向你提议加入的这件事商议的最终结果如何。” 李寸心坐在孙尔对面,手无意识轻点桌面,“嗯……” 孙尔歉然道:“李村长,请原谅我这么着急,仅隔了一天就来催问结果,只是我们时间有限,您若是不同意,我们也好早做其他准备越冬。” 李寸心说道:“我们昨天已经商议过了,我们对你们村子的遭遇深表遗憾,也希望能有个双赢的局面,但是你知道,你们人员实在太多,是我们一倍之多,而且有半数的伤员,要接收你们,我们村子的人心里也有不少顾虑。” 孙尔点头道:“我明白。”她表示理解,但神色还是不可抑止的黯然下去,即便是李寸心没有直接了当的拒绝,但她话里的意思已然是在婉拒,自己虽然还有争取的可能,显然这个可能性已经不高。 谁知接下来,峰回路转。 李寸心说道:“所以他们有一个条件,如果你们的人愿意配合我们,我们可以接受你们的提议。” 孙尔面孔还呆怔着,眼中已经光亮一闪,她按捺住跃动的心,问道:“怎么配合?” 李寸心说道:“你们必须无条件跟着我们的步调做事,你们物资的分配、人员的调动由我们安排,你们所有人得听从我们的管理,包括你和杨村长在内。” 孙尔蹙了一下眉,沉思半晌,问道:“我们得保证我们的人员能享受到最大力度的治疗。” 李寸心说道:“只要他们同意加入我们村子,成为我们村的村民,我可以向你承诺,我们会提供我们所能提供的一切资源,给予你们治疗上的帮助。你们其他的村民,如果遵守规则,听从安排,我们也尽最大的努力保证他们的温饱。” 许久,孙尔颤着长舒一口气,说出一个,“好。” 李寸心说道:“光你同意不行,我还得见你们村里所有管事的干部,看看他们的态度,到时候管理安排你们村子的人,需要他们来进行配合,如果他们心里是抵触抗拒的,不利于我们的人 开展工作,对于我们的人来说就容易产生戒备心理,从而造成两边的隔阂。” “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们村子,在我们村子的大事上,他们一向遵从我和村长的意见。”孙尔顿了一下,说道:“但您如果想见他们的话,也好,村长这时候应该已经把事情给他们转述清楚了,您今天有时间吗,我让张鹤钧去一趟,通知村长带人过来见您。” “可以。” 孙尔得了李寸心的准信后,当即找来了张鹤钧,让他将李寸心同意提议并要求见村里所有管事干部的消息带给杨太楠。 虽然孙尔来时的毛驴还留在村子里,张鹤钧能将其当作脚力骑回去,但李寸心还是借给了他一匹马,节省他路上的时间。 孙尔心里明白,这是自己坦诚后,李寸心给出的诚意,她不由得感激地向她点了点头。 张鹤钧牵着缰绳,抚摸着马脖子,喜得手打颤,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一边的同伴眼里满是艳羡,古代就有英雄配宝马,现代一匹宝马比跑车还贵,更别说物资稀缺的这个异世界,马可说是最珍惜最宝贵的代步工具了。 于木阳恨不得自己去跑一躺,这马珍贵,拉回来以后许印就不许人乱碰,他们自己人还没牵出去驰骋一番呢,先给别人骑了,众人心里直冒酸泡。 李寸心问道:“张鹤钧,你会骑吗?” 张鹤钧一踩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马鞭朝李寸心扬了扬,高兴地招呼道:“李村长,谢了,我通知到位后就立马回来报信。”说罢,他一夹马肚子,拽着缰绳,骑马去了,那马打蹄,跑得潇洒,马尾飞扬,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马的脚程快,张鹤钧一来一回的功夫,才刚到他们吃午饭的时间。 李寸心听到嘶鸣声,出门来看,张鹤钧翻身下了马,恋恋不舍地摸着马长长的白鼻子,将缰绳交给了许印,走来对李寸心说道:“消息已经送到了,我回来的时候村子已经在召集人,除了钱医生要照顾伤患抽不开身,其他人都会过来,可能要等上一会儿。” 李寸心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众人吃过午饭后,头顶的太阳已经把气温回升了些,众人趁着天气好,在忙着赶建畜舍,李寸心光着脚丫在晒豆子的道场上走出一道道圈。 豆子表面晒得发硬,人工脱粒没法像现代机器那么高效,豆子中间还混着一些豆荚,李寸心弯腰捡起一粒小石子扔了出去。 张鹤钧站在篱笆外边叫道:“李村长,我们村子的人到了。” 李寸心向外看了一眼,张鹤钧一边是杨太楠,一边是孙尔,杨太楠身旁跟着十来个陌生面孔。 李寸心好笑地向孙尔道:“你干嘛不带他们去屋里坐。” 孙尔无奈道:“他们说想直接过来见您。” 李寸心趿上一边的草鞋,拿起篱笆上搭着的夏布搽着手,说道:“各位跟我去屋里说话吧。” 李寸心从出口出来,众人分开了一条道,李寸心在前头带路,领着众人回屋子里去。 有六七个人仍旧望着道场上晾晒的豆子,咽了咽口水,眼里的光说不清是渴望还是悲伤。 李寸心领着众人进了堂屋,在门前的台阶上向外叫着云琇。 云琇应了一声,开始给客人烧热水。 李寸心人还没进屋,杨太楠便说道:“我听张鹤钧说了你的要求,我们同意。” 李寸心才半只脚踏进屋里,人一怔,另一只脚进来后,不禁打量起对方村子这些管理的干部,李寸心数了数,算上孙尔和杨太楠,他们一共十五人。 就是说算上不在的钱医生,他们管理人员一共有十六人。 李寸心这时候才知道,张鹤钧原来也是他们的管理人员之一。这些管事的干部和李寸心初见张鹤钧时一样,衣服上满是污浊,神色疲惫,但是眼中有异样的光亮,精神紧绷,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 她在打量这些人的同时,这些人要么在打量她,要么好奇地打量周围的环境。也许是这一次见面的气氛没有上次那么剑拔弩张,这些人的眼神没有那么戒备和具有攻击性,相反,也许是他们知道了提议的内容,他们看她的眼神格外炙热,就像是溺水的人看见了救命的浮木。 杨太楠答应得太爽快,李寸心生怕张鹤钧没有交代清楚她提的要求,把对孙尔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杨太楠只是略一沉吟,便应肯道:“我没有意见。” 杨太楠凝视着李寸心,诚挚地说道:“李村长,这不是在现代,签署合同之类的事也丝毫不具备约束能力,我知道让你百分之百信任我们很难,我也想不到用什么办法能让你安心,只要你提出的要求不伤害我的村民,只要你愿意救助我的村民,李村长,什么样的条件我都愿意答应。如果你担心将来我们会喧宾夺主,只要你接受我们村子,我可以一个人离开。” 张鹤钧叫道:“村长!”他担忧地看了李寸心一眼,真害怕她有这意思。 李寸心一笑,“杨村长,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确实是担心两个 村子融合后将来会有摩擦矛盾,但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我既然愿意接受你们村子,就不会挑挑拣拣,要一些,不要一些。我提这个要求,主要是就两村的管理问题看看你们管理人员的态度,毕竟将来大家都是一家人,整个村子的管理,不止需要我们的人努力,也需要你们的人配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81章 第 81 章 杨太楠身后这群人看了看自己身旁同伴,其中除了孙尔外,唯二的一名瘦高女人说道:「我们没意见。」 一个男人说道:「是,我们都听村长的。」 男人身旁的同伴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他清了下嗓子,改口道:「不是,我们都听李村长的。」 杨太楠向李寸心介绍两人,「鄢玉,汪来旭。」一个育种的天赋,一个水利的天赋。 李寸心意识到这就是孙尔提到过的天赋是水利和育种的人员,眼里微亮,目光凝在两人身上,「你们好。」 李寸心火热的眼神硬是把两人看得不好意思。 杨太楠陆续将余下十二人一一介绍给李寸心认识,这些人也相继表明了态,虽有几人敛着眉头,表态没那么利落,但无一不是应肯。 李寸心知道这行人在路上肯定就有过商议,有了大致的谈判方向,却没想到这些人在听到条件后,仍然能这么快给出一致的态度,果然如孙尔所说,这行人在大事的决定上会以孙尔和杨太楠的决定为主,她不得不对孙尔和杨太楠的权威和地位改变看法。 谈判之速度利落出乎了李寸心的预料,从进屋到商谈落定,云琇甚至连热水都还没烧开。 云琇热茶端上来的时候,李寸心顺口说了一句,「大家留下来一起吃顿晚饭吧。」 杨太楠歉然笑道:「村子里乱,我们不能离开太久,事情谈完了还得赶紧回去。」 李寸心一想也是,现在天黑得早,吃完了晚饭天差不多也黑了,走夜路太危险,他们得留下来过夜。到时候除了钱医生,村子里一帮子管事的干部都不在,还不人心惶惶。 「那午饭吃了吗?」李寸心问道。 杨太楠一行人连早饭都是匆匆应付,自然没这条件吃午饭,事实让他在回答前犹豫了一下,但情感让他想再次婉拒时,李寸心看他这一顿,就已经猜到了,露出笑来。 杨太楠见李寸心这一笑,知道被她看透了,也不禁跟着尴尬地一笑。 李寸心温声道:「我让云琇给你们弄点吃的。」 杨太楠道:「太麻烦了。」 「不麻烦,就炒几个菜,把我们中午剩的饭热一热就能吃了,很快的,我不和你们讲究,你们也别嫌弃。」李寸心向杨太楠道:「总不好空着肚子赶路。」 杨太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无一不是风尘满身、疲惫难言,他嘴皮蠕动了一下,无声地叹了口气,对李寸心和云琇道:「那麻烦你们了。」 李寸心向云琇点头示意,云琇回了厨房,招呼人开工,几个灶台同时生火做菜,将剩饭一炒,的确很快,油烟的味道很快漫出来,不过十多分钟,饭菜便上了桌。 杨太楠等人落了座,一行人端着饭碗受宠若惊。 鄢玉挑了一筷子碗里的饭,剩饭回锅再炒后,不少地方变得焦黄,像是锅巴,多了一些油烟味,但大部分依然保持着香软的口感,鄢玉怔怔说道:「原来张鹤钧说这边有主粮水稻是真的。」 桌上一盆猪油渣炒白菜、一盘煎蛋、酸菜、蒜苔炒腊肉。那白菜鲜咸,油淋淋的汤水浇在米饭上,米饭都入了味,煎蛋里有很浓郁的菜油香味,酸菜开胃生津,格外下饭。蒜苔鲜辣脆爽,咀嚼之后有一层回甘,做为唯一的肉菜,腊肉咸香满口,众人吃得很仔细,直在口里嚼得没了滋味、嚼成了碎末才咽下去。 村子里现在最为短缺的就是食物和药材,靠着野外的食物很难让两百多人吃好,他们这行人是能省一口就省一口,将营养优先供给伤员和劳动者,遭灾以后,他们有太久没吃上这样一顿好饭了。 众人敞开了胃,也敞开了心,不像之前拘谨。鄢玉问李寸心道:「李村长,不知道 我们什么时候 能搬过来?」 李寸心说道:「是这样的,我们村子里还没有做好准备,腾屋挪地需要时间,也需要和我的村民们协商,可能需要两到三天的缓冲时间,在此期间,我需要你们了解你们村民信息的人留在这里协助我,到时候布置病房也好,安排住处也好,需要你们这边配合。」 杨太楠说道:「这个没问题,就照旧让孙尔和张鹤钧留在这里,孙尔是最清楚村民信息的,张鹤钧可以负责帮忙传达消息。」 李寸心应道:「好。」 鄢玉等人风卷残云,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连汤汁都倒了拌饭。 李寸心问道:「要不要再加点?」 众人回忆着嘴里的滋味,真想带些回去给同伴尝尝,可脸皮再厚,也开不了这个口,哪有头一遭过来就连吃带拿的,于是都有些羞赧的笑笑,表示不用了。 一行人没有多留,吃过饭后,便又匆匆离开。 李寸心回房间的桌上取了一沓纸和一块墨条,交给孙尔,说道:「孙尔,你将你们村子所有人的姓名、籍贯、天赋写出来列一张表格,不知道的也先把姓名写出来,到时候叫张鹤钧拿回去统一问。」 孙尔并不多问,只道:「好。」便接了过去,回住处去填写。 李寸心找来赵蓬莱许印等人,通知村民两村合并的消息。 晚饭前,孙尔将写好的表格拿了过来。 李寸心接过来一瞧,不由得惊讶,他们这没毛笔,孙尔用竹签沾了墨书写的,白纸上字迹工整,姓名、籍贯、天赋、罗列得十分清晰,每列二十人,所以李寸心一眼扫过去便发现孙尔将所有人的信息一个不差全记了下来。 李寸心又不禁好奇,孙尔用一张纸就记完了信息,下头这几张记的什么。她翻看下面的纸张,只见下头的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格。 孙尔说道:「我想你要这些信息可能是要拿去给村里的人分配岗位时用,所以多写了几张备用的,希望能派上用场。」 李寸心目光晶亮,高兴地直拍孙尔的肩,「有用得很,有用得很!」拿着表格便忙找颜柏玉去。 孙尔有些怔愣地按着自己的肩膀,望着离去的人影,半晌,摇头失笑。 第二天早饭时候,村子里就两村要合并的事议论纷纷。 在吃饭之前,李寸心将村民们集合到自己屋前,就这事做了最后解释。 村民见这合并的事是真的,赞同者有之,随大流者有之,抵触者有之。 抵触的人大多是嫌麻烦,觉得吃力不讨好,最主要的是领地意识让他们对大批量涌入的新人感到不安,以及新人入住会分享自己资源。 餐桌上讨论的无不是这事,汤疆向一边的刘坎说道:「对方这么多人,一口气吃得下嘛。」 刘坎道:「既然是村长谈妥的,照着做就是了,管那么多干嘛。」 汤疆说道:「你说得轻松,我听说要把我们村里所有的大蒜都给他们。」 刘坎道:「瞧你这德性,一年不吃大蒜能把你饿死?」 汤疆道:「村长让你换房你也换?听说现在可能要三四个人挤一间房。」 刘坎道:「谁家的房间不是摆了床放了桌子还宽宽敞敞,三四个人挤一挤又不是不能睡,冬天里还暖和。反正村长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他们的房子三四个人活动可能算是拥挤,但用来睡觉休息绰绰有余,这相比当时一张床站满屋的土坯屋子,条件不知好上多少。 汤疆轻轻呸了一口,「狗腿子。」 刘坎忽然满脸沧桑地叹了口气,「你不懂。」 汤疆笑他,「你这是吃了一顿罚,被罚出 人生哲理来了?」 刘坎对他说道:「这村子里任何人都有可能坑你,村长不会。」 「……」汤疆摸摸下巴,想了一下,不得不赞同,「说的也是。」 尽管对这件事颇多看法,但几个主事的人意见一致,村子里也有许多赞同的声音,余下的人便也只口头上抱怨几句。 就在众人以为会有一部分要搬家给新村民腾房子的时候,李寸心只是让人将食堂洒扫干净,撒了石灰消毒,匀出条凳木板,拼凑出十来张床。 李寸心这边准备妥当后,便让张鹤钧通知杨太楠准备搬迁,李寸心想着那边能活动的有一百多人,所以没有派人过去帮忙。 两百多人收拾行李,清点人数,谁负责看顾病人,谁负责托运行李,这些安排明白也不是个容易事,营地乱哄哄了半天,才陆续上路。 李寸心带着人在村头迎接,许印和文宓带着护卫队的人在现场维持秩序,夏晴等人等着交接物资,赵蓬莱等人拿着孙尔写的表格等着清点人数安排住处。 直到日头西移,地面浮动着的灰影似灰尘似冷雾,惨白的天光下飘着一两片枯叶的冬树尽头终于出现了人影。 队伍前头零散,后头浩浩汤汤,就像一头受伤的巨兽,逐步显出庞大的影子,灰尘和血腥气扑面而来。 来看热闹的村民们被远处的画面慑住了神。 队伍走得很慢,众人或背着行李,或搀扶同伴,他们神情萎靡疲惫,灾难似一只手把他们的脸像揉捏纸张捏成一团,再难舒展开,满口满鼻苦涩的味道。 最前头是抬着担架的人,担架上的人缠着的纱布上洇出黄褐色的液体,也不知道是药汁是血液还是脓水,露在外的伤口还没完全复原而显出异常的红,似掉了一层皮。 众人仿佛从队伍行进杂乱的声音里听到了呻/吟的声音,那声音在触目惊心的画面里,让众人自心底深处打了个冷颤。 李寸心望着走来的这群人,他们眼里灰蒙蒙的,像是被烈火把灵魂烧成了灰烬,只剩了一具肉身。 她忽然就明白了,孙尔和杨太楠急于加入他们村子,不光是为了拯救伤员,度过冬天这个劫难,还是要给他们的村民换一个氛围、换一个环境,给他们的心注入新的活力,把他们彻底从火焰的噩梦里拉出来。 因为最可怕的不是他们经历了苦难,而是对生活失去了希望。 第82章 第 82 章 李寸心许久才从震撼中醒过神来, 钱榆已经骑着毛驴来到了跟前,她比前几天见面的时候看上去更加疲惫,仿佛她的精神虽然在强撑, 但身上的皮肉和气息已经扛不住松弛着昏昏欲睡, 她说道:“李村长, 我听说你们腾出了一间屋子做病房, 我需要你们先安顿伤患。” “好,好,我明白,没问题。”李寸心满头的冷汗, 目光艰难地从担架上那些伤员的身上拔/出来, 她回头厉声道:“于木阳, 沈虎, 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都别围在这里,把路让开!” 村民们从恍惚里抽出身来, 心头一紧。于木阳凝了凝神, 手臂用力一挥, 急忙招呼人过去帮忙。 村子里的男人从人缝里挤向前来, 小跑到那些担架前边, “兄弟,换我来, 你先歇口气。”前头的担架有人替换了, 村民便自发往后边的担架去。 李寸心向钱榆说道: “钱医生,你跟于木阳先过去看看, 有什么不妥的或是缺的, 你让他过来找我。” 钱榆向她点了下头。 “你们把人送过去以后, 再到这里来集合,我们会给你们安排住处。”李寸心向杨太楠的这些护送村民说道。 无法行动的有三十六人,有二十人被人背着,余下的人伤处面积大且无法忍受压迫,只能躺在担架上。 于木阳等人接过担架,在前头带路,村民向左右分开,让出一条通道,这些伤患被带着从人分开的道路中央而过。 结满血痂的手臂,似剥了一层皮的脖颈,湿漉漉的绷带苦涩的腥味溢出来。 常月颤着声音,“我的,我的天……” 蒋贝贝隐约听见担架上忍不住疼的人传来的啜泣声,捂着嘴,眼睛顿时湿了,不忍地将脸移开。 道路两旁的人目光沉重,心里闷得慌,当听说这些人糟了灾,有伤员,那时候他们的感觉是隔了一层的,对他们而言,感受更多也只是“火灾”“伤员”这词的含义,而现在,他们看到的是新鲜生活、是血淋淋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灾难。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李寸心舔了下干涩的嘴唇,清了下嗓子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沙哑,她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身边的蒋贝贝和柳错金,“我们现在还有要紧事要做。” 两人看到队伍在前边停下,村民们空洞的眼光茫然无措地打量着这片地方,时而神经质地闪烁出警惕的光芒。杨太楠骑着毛驴从队伍最后方赶到前头来维持秩序。 杨太楠下了驴背,到李寸心跟前说道:“李村长,人都到齐了。” 李寸心点了点头,和杨太楠走到队伍前头,李寸心对着众人朗声说道:“大家远道而来辛苦了,我是这里的村长李寸心,我想你们过来之前,杨哥已经给你们做过大致的情况说明,那么我就不多说废话了,你们也累了。希望大家能自发维持秩序,听从安排,我们尽快处理好物资的交接,安排好大家的住处,大家也能尽快吃上热饭,洗上热水澡,好好休息。” 众人虽然没有说话响应,但也没有人抵触抗拒,他们只是呆呆地望着李寸心。 李寸心回头看向身后,先是颜柏玉走上了前来,说道:“请管携畜禽的各位带着物资到我这边来集合。” 队伍的人看向杨太楠,杨太楠没有说话,而是走到颜柏玉身边,将手中毛驴的缰绳递给了颜柏玉,把毛驴交了出去。 有了杨太楠领先,队伍里牵着毛驴的、抱着鸡鸭的、拉着山羊的,都带着自己看管的牲畜走到了颜柏玉这边。 人到齐后,颜柏玉说道:“请跟我来。” 另一头,云绣说道:“请管携食物、包括一些香辛料在内等各种食材的各位到我这边来集合,带着种子的各位也到这边来集合,和带着食材的人分开站。” 柳错觉站在另一边朗声道:“请管携金属器具的到我这边来集合。” 蒋贝贝的声音太细,王燃在一边帮她喊道:“请管携布匹毛皮的到我这边来集合。” 夏晴放开了喉咙喊道:“请各位带着木质家具的,不管什么桌椅板凳、木板、木棍的,都到我这边来集合,还有带着杯碗筷子一类的,以及各种生活琐碎物品的,也来集合,分开站。” 颜柏玉几人手上都拿着一本裁剪后用线缝定的薄本,身旁跟着一个人帮忙端着装墨汁的水杯,好叫他们这些负责物资交接的人方便记账。集合完人后,负责的人便带着他们下去将物资运去存放的位置。 等到几队人陆续离开,赵蓬莱、宁一葵、王然、狄婉玲四人拿着孙尔列出的那张表格走来,分了四处站着,各自向队伍里叫道:“请叫到名字的各位到我这边集合,我们现在要开始给各位安排住处。” “罗柳、汪来旭……”四个人开始各自按照表格叫自己负责的人的名字。 领着伤患去病房的于木阳小跑了回来,向前张望了一下,着急地越过人群,找到队伍前头的寸心。 李寸心抬头,目光从手里的表格看向于木阳,问道:“人安置好了吗,钱医生怎么说?” 于木阳说道:“钱医生很满意,但是现在病房里还缺了十张床,他们的担架有些是布担架,没法用做床板。” 李寸心说道:“要床架床板去找夏晴,要垫絮被单去找蒋贝贝,她们那边实在拿不出来,再来找我,我来想办法。” 于木阳点了下头,应道:“好。”连忙下去找人。 李寸心看向前头分开的队伍。赵蓬莱和宁一葵已经带着人离开,去安排住处。王燃和狄婉玲的队伍也集合得差不多了,原先站着人的地方只留下一些深深的车辙印。杨太楠和孙尔还守在这里,好让村民们有什么问题时,能第一时间找到他们进行协商。 所有的事都是喧闹却有序的,众人虽然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场面,但忙碌和心理上的同情迫使他们快速进入状态。 那些护送伤患和前去物资交接的人陆续又回到了村西口集合,很快接收记录物资的夏晴等人也赶了过来帮忙安排村民住处。 李寸心看了看天色,拉住云琇说道:“云琇,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去生火做饭,村子里多了两百来个人,厨房压力不小,等会儿蓬莱他们安排好住处,杨太楠他们村子里的厨师会过去你们那帮忙。还有,今天的伙食做得清淡些,他们变更饮食,要让他们的肠胃先适应一下,别蒸饭,直接煮粥,让他们容易消化。” 云琇道:“我明白。” 云琇叫走后厨的人,又另外挑了些人帮忙挑水备菜。 李寸心仍旧和杨太楠孙尔两人留在村口核查人员住处的安排,直到表格上的名字勾画完,李寸心带着最后三人对杨太楠和孙尔说道:“走吧。” 这两百一十五人在来之前就已经被李寸心分好了住处,谁住在哪罗列在册清清楚楚。 李寸心带着人径直来到了汤疆和沈虎的屋子。两人正坐在堂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见到人过来,沈虎忙站起了身。 李寸心向一边开着的房门看了眼,问道:“都收拾好了吗?” 沈虎道:“都收拾好了。我屋子里堆放了不少素纸和造纸的器具,占了空间不好搬运,位置要小些,所以汤疆过来和我睡,他们三个住汤疆的屋,村长,你看这样行不行?” “嗯。”李寸心瞥了眼汤疆。 汤疆懒懒散散地站起来,他虽然配合,但也说不上多热情,原先见到伤患时的震惊与共情,在搬到沈虎屋子里,想着以后拥挤的生活时被焦躁不安一点点消磨下去了。 李寸心安排住处的方案和众人设想的完全不同。他们以为李寸心会叫村里的人搬出些人来,空出一部分房子来给杨太楠村子里的人住,但李寸心没有。 李寸心和颜柏玉商量过后,认为两边人要是分开了居住,便是隐形的划分出了区域。人喜欢呆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即便是住到了一个村子里,但要是两个村子里的人依旧只跟自己的熟人交流,只在迫不得已时才和对方村子里的人来往,那交融的效果也微乎其微,在这样的氛围下,久而久之,两边会隔出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李寸心让原先的村民依旧住在自己屋里,把杨太楠村子里的村民分散了安插进每一户,或是原住民空出一个房间给新居民居住,或是新居民与原住民同住一间房,不仅如此,每位原住民还要负责引导自家新村民适应新的生活,新村民是轻微伤患的,原住民也要承担起照顾的责任,这样把责任细分落实到个人,不光出了问题有人可查,还能减轻钱医生以及管事人员的负担。 每人的住处也不是随意安排的,而是选择和原村民同乡或老家最近的新村民相组合。 李寸心打从一开始就打算打破两个村子交流的壁垒,让他们不得不朝夕相处,从生活起居互相交融,最快速地融入对方的氛围。 李寸心看出来了汤疆的不乐意,但没有多说,她指着身后的三人向沈虎和汤疆说道:“以后你们就是室友了,你和汤疆要负责照顾他们,互相认识一下。” 李寸心向三人介绍了沈虎和汤疆,又向汤疆和沈虎介绍道:“徐七,老家黄山的。卫东羽、元旺,巴蜀的。” 汤疆一怔,看向卫东羽和元旺,“你们老家哪的?”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元旺木木地说:“宜宾的。” 汤疆高兴地怪笑了一声,叫道:“我也宜宾的!我也宜宾的呀!”他又忙不迭问卫东羽道:“你呢?” 卫东羽有些别扭地说道:“重庆的。” 汤疆道:“老乡,也是老乡,川渝是一家。”汤疆兴奋地眼睛都红了,问元旺道:“你是宜宾哪呀?” 元旺道:“长兴。” 汤疆叫了起来,“我是江安的,就在隔壁!我俩邻居!”开车过去甚至要不了一个小时。 三人呆木的脸有了一丝柔动的线条。 汤疆不见了先前提不起劲的模样,他兴奋地同三人聊起家乡的事,只觉得自己从未有哪一刻似现在这样有说不完的话题,家乡的美食、家乡的风景、家乡的人、一条小河他也说得兴致勃勃。 他和沈虎带着人进了房间。 沈虎说道:“你们以后就住这,有什么缺的就跟我说。” “对对对。”汤疆看着他们脸上的倦色,说道:“要不你们先睡一会儿,休息一下吧,估计等一会儿要开饭了,等饭好了,我们叫你们。” 汤疆打量着三人的身形,搭着元旺的背,说道:“你们三个人先躺下来试试,挤一挤应该睡得下,要是不行,我和沈虎找两把凳子来在旁边搭块木板。” 元旺被汤疆拉着坐床上,触手柔软的垫絮让他一愣,不由得摸了摸,目光望见床单时,忽然有些慌张地站了起来退到一边。 汤疆笑道:“这床上有老虎咬你屁股?” 元旺脸色通红,手局促地在身侧的衣服上有力擦拭,他神色歉然又无措,嗫嚅道:“身上,身上有点脏……” 汤疆怔住了,这句话像块石子硌在了他喉咙里,仿佛有一股尖锐的气流冲到他鼻腔深处,眼鼻相连的地方酸痛发热,他低着脑袋,忍不住薅了把头发,有些哽咽的用气声低骂了一句,“妈的。”他不知道自己在骂谁,可能是在诅咒这贼老天。 汤疆红着眼眶对三人道:“兄弟,你说这话就是在骂我,我能跟你计较这个?”他又咧着嘴笑骂道:“我他妈也经常十天半个月不洗澡的,你不嫌我这床脏才是。” 汤疆心里顿生一股慷慨激情,突然觉得李寸心的决定对,两村合并能有什么难的,不就是睡得挤些,少吃两口食吗,他奶奶的,村子里再来两百人,他们也克服得了! 而此时,李寸心和杨太楠孙尔两人早已经离开了。李寸心将杨太楠带到了一间屋子前,说道:“杨哥,这是许印和赵蓬莱的房子,你就在这住,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 杨太楠并不在意住哪,他向李寸心点了下头,所有的事都尘埃落定后,他好似一下子被抽去了精神,皮肉都垮了下去,“李村长,今天辛苦你了。” “应该的事,你先好好休息吧,等一会儿开饭了会有锣声通知的。”李寸心说完以后,便带着孙尔离开了。 最早到这块地方的二十来个人的屋子都是建在一块的,离许印和赵蓬莱屋子不远处就是李寸心和颜柏玉的房子。 李寸心给孙尔安排的房间便是她的住处,她将孙尔带进自己房间,指着屋内的家具说道:“这架柜子下面可以存放衣物,上边的格子能放一些杂物,桌子上的纸墨你可以随便用,靠墙的是暂时闲置的农具,你不用管它,桌子上这盏蜡烛一定要搁在盘子里,用完了可以去找狄婉玲,或者你跟我说也行,休息前一定要熄灭蜡烛,还有,嗯……暂时只想到这些,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我。你先休息吧。” 孙尔摇了摇头,说道:“我想先去病房里看看。” 李寸心道:“我也要去瞧瞧,一起吧。” 两人走出房间,正好碰见回来的颜柏玉。养殖场今天有母猪要产仔,带回来的奶牛今天也要开始派上用场,周浣要留在养殖场把控着,颜柏玉代替她负责物资的交接。颜柏玉将牲畜接收安顿好,记录在册后,便留在了那边帮忙挤鲜牛奶,现在才忙完,将生牛奶运回来。 颜柏玉看到两人从李寸心的房里出来,愣了一下,很快便猜出了原委,她没有说话。 让孙尔住在这里,是李寸心临时起意,没来得及跟颜柏玉商量,虽然说现在每户都安排了新居民,她们这也住人进来是合理的,但这屋子毕竟是她俩人一起住,这事要跟颜柏玉说一声,她知道颜柏玉不习惯跟别人睡,说道:“柏玉,孙尔这段时候和我们一起住,睡我这屋,我们要做一段时候的室友了。” 颜柏玉眉毛轻挑了一下,看向李寸心,直把李寸心看得莫名,这才慢悠悠说道:“你跟孙小姐一起睡?你晚上的睡姿……孙小姐身体纤弱,是经得起你把腿压在她胸口,经得起你把她挤到床脚,还是经得起你拽被子把自己裹成蝉蛹,她以天为盖……” 李寸心脸色腾地红了,快步走到颜柏玉身旁,压着声音控诉道:“你能不能在别人面前给我留点面子,我,我,我好歹是村长!” 颜柏玉喜欢她这个“别人”的用词,含笑看着李寸心。 李寸心嘀咕道:“我那屋是让给孙尔一个人住的,我不跟她一起睡,我自己在堂屋里另外搭张床。” 颜柏玉问道:“木板还有多余的?” 李寸心不确定道:“应该还有吧。” 颜柏玉说道:“垫絮棉被还有多余的?” 李寸心,“……”木板或许有多余的,垫絮棉被以及布匹肯定是吃紧的。 颜柏玉道:“你过来跟我睡。” 李寸心原本准备客套一下,话一出口,笑道:“也行。” 三人去病房看了伤患回来不久,开饭的锣声便敲了起来。 吃饭的多了一百多人,原先三个屋子肯定坐不下,李寸心把近处一排屋子的堂屋征用了过来,众人忙着拼桌子端板凳,厨房里外都是人,端着粥锅菜碗进进出出,新居民们排着队领来自己的一套碗筷茶杯。 乱了半晌,众人陆续入座,每处饭桌上的菜色都是一样的,红油萝卜干,清炒的莴笋、藕片、白菜,煎鸡蛋,以及一盘蒸灌肉肠。 今晚上的虽是粥,但没有一个原村民埋怨,新的村民端着热的粥碗,望着桌上的菜,麻木的脸上出现了波动,这些菜色对于原村民来说不好也不坏,时常能吃到,但对于新村民来说,遇灾之后从未有过饱腹感,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研究把菜做得精致,一直是能入口就行,而遇灾之前,他们的主食也不是米面。 热粥入口,暖流浸润着像是石壁一样僵冷的胃,整颗心都随着一颤。 李寸心饭才吃到一半,杨太楠便找了过来,“李村长。” 李寸心匆忙放下碗,应道:“诶。” 杨太楠说道:“对不起,你饭还没吃完就打扰你,是大蒜的事,他们急着用……” 杨太楠身后跟着一个中等身高的圆脸女人,李寸心记得她,她便是天赋制药的其中一人罗柳。 “没事没事。”李寸心捧着碗两口把碗里的粥喝完,她知道他们是关心伤患心切,恐怕两人也没怎么吃得下饭。 李寸心离了桌,领着两人来到了厨房。 厨房里的人还在忙活,清洗干净的锅此刻正煮着牛奶,云琇等人正在做着另外的食物,这是特供给病人的食物,伤患需要优质的蛋白质,丰富的营养也能极大的为他们的康复提供力量,让他们能更好的支撑下去。 所以目前村中的几头奶牛只供给卧床的伤患使用,肉类也优先供给病房。 李寸心把云琇叫了出来,说道:“他们想看一下大蒜的成色和储量。” “好。”云琇拿毛巾搽着手。 李寸心在后边给她捏着肩,歉然道:“你们辛苦了。”村民们都上桌吃饭了,但是做饭的人到现在还一口热饭都没吃上,还在做着病人餐。 云琇玩笑道:“能给我涨工资么?” 李寸心笑道:“只有一张李寸心的按摩奖券。” 云琇带着三人来到了存放大蒜的地方,自从两村商议合并,厨房就没再动过这些大蒜。 罗柳拿起一颗大蒜,掰开一瓣,冲鼻的辛味飘出来。 李寸心问道:“这里的是今年产的全部大蒜了,怎么样,你看看够用吗?” 罗柳看了几人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大蒜的提取率很低,一公斤的大蒜能提取出来的大蒜素不会超过十毫克,我们现在能采取的提取办法只有蒸馏这一种,而且大蒜素在高温下容易分解,这会让提取量更低,但药用的话,每人每天需要服用的量却不低,这些……可能用不了多久。” 三人许久没有说话,罗柳不忍打击三人,但不得不陈述事实,让众人有心理准备,片刻后,罗柳又说道:“但大蒜素的效用比熬制的药见效会快上许多,或许在用尽之前,会有不少人好转。李村长,这东西越快提取出来越好,我需要现在就做准备,能麻烦你让村里的人先帮忙制备一个简易的蒸馏器么,等一会儿我会把图纸给你。” “蒸馏器?”李寸心说道:“我们这有啊。” 罗柳一愣,道:“你们这有?!” 李寸心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那蒸馏器她原本是做了来蒸馏果酒的,后来酒被杨太楠村子里的人失手砸了,蒸馏器没派上用场,一直搁置在常月那,没想到现在又因为杨太楠村子里的人而派上用场,用来蒸柳提取大蒜素。 “我能看看么?” 李寸心又带着杨太楠和罗柳去了常月家里,罗柳检查了一遍,确认能用,便迫不及待的要开始捣蒜蒸馏。 等李寸心东奔西走,忙完一趟回来,天早就黑了,村子在喧闹里渐渐沉静下来,堂屋里碗筷收拾了干净,桌椅靠墙摆放整齐,厨房里的灯光昏暗下去。 李寸心进屋后,向孙尔那边的房门看了一眼,刚才她在外边没看见烛光,觉得孙尔应该已经睡了,便将动静放小了些,进了颜柏玉的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颜柏玉正要去倒洗脚水,李寸心手在水里浸了下,还是温热的,说道:“先别倒,让我洗一下。” 颜柏玉不太愿意,“水有些脏了,你去重新打水去。” 李寸心浑不在意,“厨房没热水了。”她坐在床上,用一只脚抵着另一只脚的后跟,推掉了鞋,将双脚浸在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舒服的喟叹。 李寸心疲惫地往后躺倒,半躺在床上。 颜柏玉说道:“把外套脱掉。” 李寸心没起身,就那么躺着脱下了外套,做了小被子盖在肚子上,盆里的脚互相搓洗着。 颜柏玉在一边拉整床单,她们以前有垫絮没床单被套,睡了棉絮许久,才有了床单被套,有了床单以后,颜柏玉那一点轻微的强迫症又冒了出来,她睡前睡后一定要把床单拉平整,没有褶皱。“你今天怎么临时改了主意让孙尔住过来?” 按原先的规划,村长的房子是不另外住人的。李寸心说道:“我忽然想啊,你看,孙尔和钱医生对于杨太楠他们这个村子来说,是不是两个至关重要,不可缺少的女人?” 颜柏玉饶有兴味地看向李寸心,李寸心又道:“抓住了她们,是不是就等同于抓住了他们村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我把她们安排过来,便于我和她们熟悉接触。不过可惜了,钱医生要住在病房。” 颜柏玉笑道:“原来不是一时兴起。” 李寸心抱着手臂,“不是你教我的想事情要长远嘛。”说着,李寸心偏头看向颜柏玉,侧过身子凑了过去,问道:“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 颜柏玉垂眸凝视着目光明亮巴巴望着她的李寸心,嘴角微翘,“很好。”出人意料。 李寸心满意地露出笑来,手垫在下巴下,闭着眼睛哼哼,不枉她提前做了功课。 李寸心忽然吸了下气,接着便似只小耗子耸动着鼻子,脑袋一路寻着气味往前伸,靠近了颜柏玉身边,顺着嗅到她手上,在她手背上嗅了嗅。 李寸心没有挨到颜柏玉的手,但鼻尖贴得颜柏玉手背很近,颜柏玉感受到她嗅动气息时,手背上极轻微的气流变化以及那鼻尖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冷意,她的手指蜷缩起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李寸心说道:“有股奶味。” 颜柏玉说道:“可能是挤生牛奶时染上的气味还没散干净。” 李寸心丧气似的哼了一声,把自己摊开了仰躺着,她晚上没吃饱,饿了。 颜柏玉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来,手指摩挲着指背,缓解那入髓的痒意。 第83章 第 83 章 李寸心劳累了一天, 夜里睡得实,第二天醒来,颜柏玉已经起床了, 她脑袋麻麻木木的在床上呆坐了半晌。 越往冬天天亮得越晚,李寸心出门时外边刚刚大亮, 还氤氲着一层浅淡的雾气。 柴火的味道从右面的厨房飘过来, 厨房里云琇喊人的声音像是在山谷里回响,特别空旷。 李寸心抻了个拦腰, 咬着杨柳枝刷了牙, 打了把冰凉的清水洗了把脸, 冷水浸在脸上,整个人一哆嗦,清醒了。 村子从沉睡中逐渐醒来, 厨房里的人起得虽早,但要做的食物量也大, 还没到开饭的时候,吃早饭之前,众人都是自由活动。 李寸心从厨房里出来, 看到在云琇和夏晴门口围着七八个人,走过去一瞧,是罗柳在用冯槐给的石臼和木杵在捣蒜, 在大蒜蒸馏之前需要将蒜子破开,淡黄的蒜子破碎成泥, 冲鼻的蒜味隔得老远就能闻到。 李寸心在外围站了片刻, 转身去了病房。病房原是做为食堂建设出来的, 位置比较靠近她的住处, 走不了多远便到了。 病房里二十四小时都得留人看守, 钱榆分了昼夜两班,现在刚好换班,门窗开了一点小缝进行通风,把夜里浑浊的气息冲散。 李寸心轻轻推了门进去,最外头有一架小床,那是钱榆夜里值守睡的地方,床上没有人,应该是起床去洗漱了。 李寸心往里走,这些伤患因为伤痛很难入睡,此时大多数人还没清醒,她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食堂内是一个通朗的空间,内部还没来得及装修,里头没有设置墙壁隔开空间。李寸心让人在墙上定了木钉,在地下打了桩子,牵起绳子来,挂上了夏布当帘子,将床与床之间隔开,让伤患有一定的隐私,也让环境能稍微整洁些。 屋内的病床都是两张床靠得近些,然后在这两张床左右按上布帘,将两张床划成一个小空间,男女分开,在外围的是伤得最轻的,越往里去越严重。 李寸心缓缓地走到了最里边,她站在窗前,钉住了脚步,微弱的呻/吟从床头传来,她心里一瞬被拧紧。 李寸心昨天晚上和颜柏玉孙尔来过一次,来得不巧,正好赶上钱榆给人换药,烧伤患者的伤处上了药后也要用干净的纱布包裹,因为要避免伤处与空气直接接触进而感染,但因为要时常换药,纱布要经常拆下来,那纱布与伤口贴着,几乎是像皮肤一样贴在身上,对于患者来说,每次将纱布拆下来,尖锐痛楚的痛楚便也似扒皮一样。 昨天晚上那惨烈的哭叫声,李寸心只听出了四个字‘痛不欲生’。 这张病床上的姑娘叫罗橘,年纪比李寸心还要小一些,腹部胳膊和小腿都有地方烧伤,痛痒让她夜里难以入眠,睡睡醒醒,昏昏沉沉。 遮挡的布帘让病床那头的光线很昏暗,李寸心看不太清她的脸,她心里有点忐忑,不太敢走过去细瞧。 病房外头忽然响起说话声,李寸心向外看了眼,从微敞的门缝中看到了钱榆和杨太楠的身影。 李寸心想出去看看,但大概是杨太楠说话的声音也传到了罗橘的耳朵里,让她误以为站在床尾的人是杨太楠,所以叫道:“村长。” 李寸心知道她认错了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想去帮她把杨太楠叫来。 罗橘依然叫道:“村长。”轻细的声音显得更急切,带着些哭腔,仿佛怕她离开,丢下她孤零零一人。 李寸心脚步一顿,又走了回去。 那种像是隔着浓雾茫然摸索一样的声音飘飘摇摇的传过来,“村长。” 李寸心犹豫了一下,走到了床边,即使靠近了,昏暗的光线中姑娘的面容瞧上去还是有些模糊,但从轮廓线条可以辨认出是一个很清秀的人。 李寸心轻声道:“我去帮你叫杨太楠过来。” 她不知道罗橘有没有听见,罗橘缓缓挪动着那只胳膊上缠了绷带的手,伸到床边,想要拉住她,最后只拽到了她的一点衣服。 罗橘忽然像是在汹涌的洪水里靠了岸逃了生,轻声啜泣起来,仍然是叫她:“村长。” 悲伤的情绪像是无孔不入的空气,把李寸心也浸润了,她十分难过的轻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村长,疼死我了。”罗橘哭着说道:“我求你了,给我个痛快吧。” 李寸心浑身一震,睁着眼睛瞪着床上模糊的人影。 ——你放过我吧。 空间似乎被压缩,把李寸心脊背折了下去,她弯着腰,手无措地抓着裤子的布料。 许久,她吸了口气,说道:“你……”这个‘你’字颤抖得不成样子。 李寸心缓了缓,直到声线平稳了些,才继续说道:“你要死在这里吗,你想死在这里吗?” 李寸心说道:“这里离家好远的。” 罗橘一愣,整具身躯像是忽然失去了生命力,变成了一滩死肉瘫在床上,只有手还固执地拉着李寸心的衣服。 这里离家好远,即使周围喧闹,人潮涌动,在陌生的地方,她仍旧感到寂寞,与死亡会晤是这样孤独的事,冰冷的气息侵入五脏六腑,没有熟悉的风景,没有亲切的人,没有他们关怀痛心的目光,只有她一个人,她怕。 心像是被针扎成了肉糜,抽疼不已,她无助地抽泣起来,越哭越不能自已。 她对李寸心说道:“我怕,我怕……” 李寸心握着她的手,说道:“我知道。” 隔壁床的人侧过了身,把自己蜷起,眼泪和鼻涕默默地淌了下来。 屋外说话的声音大了起来,到最后已经到了歇斯底里,不顾忌屋内伤患的地步,也吸引来远处的村民。 颜柏玉带着马出去晨跑了回来,便瞧见不少村民聚在病房门口,她坐在马背上望得远,看到处在人群漩涡里的杨太楠和钱榆,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 钱榆目光似剑芒一样锋利,瞪着杨太楠,厉声说道:“杨太楠,你敢再说一遍!” 钱榆的威胁并未能让杨太楠退步,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药物给伤势轻的人使用,伤势重的适度照顾。” “什么适度照顾,什么适度照顾!你想说的是消极治疗,还是想说干脆中断治疗,不要在他们身上浪费药材!” 杨太楠紧咬牙关,脸侧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说道:“是,我是这个意思,所有的药优先供给伤势轻的患者用,直到他们康复为止,再考虑对伤势重的人进行救治,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事到如今,他愿意做这个恶人。 杨太楠话一说完,钱榆便甩过来一巴掌,那是一声闷响,像打在石头上,把杨太楠的脸打得一侧。 “你混蛋你。”钱榆的手发着抖。 杨太楠脸上出现明显的指印子,他眼里满是凄凉,明明说着最狠心的话,却像是要哭了一样,“我们的药不多,我们的物资有限,我们能做的只有尽最大能力保住最多的人,就算用这里所有的大蒜提取大蒜素入药,给所有的病人用,也撑不了一个冬天。你说是一直拖着,所有人都好不了,去用所有人的命博一个未知的可能性,还是优先保住我们最有可能活下来的人!” 钱医生摇着头,“我们挺了这么久,从夏天到现在,杨太楠,现在情况稍微好转了,你反而说出这种话来,最难的时候都没放弃,你现在倒要放弃了,每个人起早贪黑,费劲了心思找药材,省吃俭用供给伤患,你要让我们所有人做的努力白费?你对得起他们吗,你对得起苦苦熬过来的自己的村民吗!” 杨太楠说道:“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想要继续被救治?” 钱榆问道:“如果今天受了重伤的是你,难道你愿意被别人放弃?” 杨太楠直视着钱榆的眼睛,“如果我死可以给别人换得更多的求生机会,我死可以结束这痛苦的煎熬,我愿意。” 钱榆双手猛地把杨太楠一推,“但这是我的病人!” 钱榆手上毫不客气,像是在推杨太楠,又像是在打他,推得杨太楠踉跄着连连后退,“你没有权利决定他们的生死!” 一边想要劝解却插不进话的村民赶忙上来分开两人,颜柏玉和孙尔匆忙赶了过来。 孙尔叫道:“杨太楠,钱榆,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昏了头了,要吵架也不能在这里吵!” 钱榆眼圈发红,被人拉开了,还瞪着杨太楠,怒声道:“这是我的病人!” 孙尔说道:“你冷静些。” 一旁的人也忙跟着说道:“是啊,钱医生,有话好好说,杨村长可能表达不当,不是你理解的这个意思。” 钱榆心如擂鼓,嘴唇的颜色忽然变深了起来,额上出了一层冷汗,肢体开始发麻,整个人控制不住往后倒。 颜柏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人,“钱医生?钱医生!” 围着的人顿时慌了起来,罗柳分开人群,挤了进来,见到钱榆像是呼吸急促,说道:“钱医生可能过呼吸了。” 罗柳向周围的人叫道:“快散开,散开,别围着!” 边上的人忙往后退,同时带着身边的人后退,帮着维持说道:“退开,都退开。” 仅此一个的医生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大熊猫,可不敢让她有什么闪失。 颜柏玉说道:“钱医生,这里就只有你一个医生,你想想你的病人,你要是出了事,他们就没有指望了,你不能意气用事。” 罗柳给钱榆顺着气,说道:“钱医生,钱医生,你要平复下来,慢慢的,深呼吸。” 钱榆自然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闭上了眼睛,疏解着自己。 周围的人在远处巴巴地望着,担着心,却又不敢上前去。 孙尔走到杨太楠身边,无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你跟她说这样的话。” 杨太楠在这事上也出奇的固执,“这件事迟早要面对。” 此时,病房的大门被从里拉开,开门的响动吸引过去所有人的目光。 病房坐北朝南,李寸心站在门边,正迎着升起的太阳明艳的光,“不要放弃谁,你们不用考虑物资的问题。” “我想办法。”李寸心说道。 杨太楠,孙尔怔怔地望着她,罗柳,颜柏玉讶然地看着她,缓缓睁开眼睛的钱榆也将目光挪向她。 围观的人看着她,下意识地低喃般唤道:“村长。” “我来想办法。”李寸心向众人确认一遍般如是说道。 开饭的锣声响起,把众人从这场纷乱中拉了出来,围观的人被李寸心赶去吃饭。 李寸心委托了孙尔去和杨太楠谈谈,她不用说太多,孙尔已能从她委托和杨太楠交谈的话明白李寸心的立场倾向于钱榆。孙尔点了点头,带走了杨太楠。 李寸心和颜柏玉帮着罗柳将钱榆挪到了病房内的空床上,此时,钱榆已经缓和了些。 李寸心站在她的床边,说道:“钱医生,你要认清一个事实,现在两边合成一个村子,而这个村子的村长是我,不管是什么决定,我说的话才算话,而不是杨太楠,不论杨太楠有什么打算,只要我不同意,他的决定就没什么作用,你明白吗?” 钱榆紧紧地看着她。李寸心笑道:“你是一个医生,你对伤患的病情和救治的判断才是专业的,我相信你的专业,也相信你的判断,所以我支持你的决定,其他的事,你不用操心,只管你的病人,你如果觉得你的病人还需要救治下去,那么我们就继续治疗下去,你如果觉得不需要治疗了,那么我们就做一些取舍。但是在此之前,请为了你的病人,好好照顾你自己。就像柏玉说的,如果你出事,他们可能会跟着你一起走。” 钱榆抿了下嘴角,默默的,没作声。 李寸心说道:“你好好休息,早餐我们会给你送过来。” 罗柳需要留下来照顾钱榆,李寸心和颜柏玉准备离开,走出几步,钱榆说道:“你……” 两人停下,回头看来。 硬梆梆的钱医生轻轻说道:“谢谢你们。” 两人相视一眼,轻轻一笑。李寸心说道:“好好休息吧。” 两人出了病房,朝家的方向走去,李寸心步子轻快,走得像是只欢脱的兔子,她挨着颜柏玉的肩膀,问道:“我刚刚表现得怎么样?” 颜柏玉浅笑着,默不作声伸了个大拇指过来,“你说你来想办法,把这个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你自己心里有主意没有?” 李寸心的笑淡下去了些,她心里有个大致的方向是敲定了的,还有个很模糊的主意,因为没下定决心,所以不敢去深想,也就没办法细说,蹩脚地转移着话题,“你手上好像受伤了?” 李寸心看到一条弧形的红痕,去拿她的手要细看的时候,颜柏玉躲了过去,“被耗子咬的。” “耗子?!我们屋子里有耗子?!还是别处哪?!不行,不行,这东西携带很多病菌的,得叫钱医生给你看看。”李寸心拉着颜柏玉就要往病房走。 颜柏玉,“……” 第84章 第 84 章 颜柏玉没指望李寸心能记起来, 终究是以自己在开玩笑为理由含混了过去,两人回了堂屋去吃早饭。 经过一夜的休息,没有伤患的呻/吟、苦涩到令人作呕的药味, 没有对未来的焦虑、半饱的饥肠,新村民们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 休息放松的治愈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新村民中那种麻木到行为刻板机械和那种精神绷到了极致敏感到对轻微的刺激有极大反应的两种极端情况,都得到了一定的缓解, 众人呈现出一种调休加班过后迎来假期的松弛状态。 新村民们看着眼前的食物,脸上是刚睡醒的恍惚,还不适应一觉起来就吃上热饭的日子。 李寸心扫了眼屋内的座次, 发现情况比昨天又好了些, 大多数是分到了一个屋的原村民和新村民坐在一起,虽不到相谈甚欢的地步,偶尔也能聊几个来回,以籍贯相近原则安排住处这个法子已初见成效。 李寸心心里高兴, 在病房里被伤患勾起的那份沉重的心情也消淡了些。 吃过饭后,李寸心把新村民集中在了门前,她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左边是赵蓬莱颜柏玉, 右边是杨太楠孙尔。她手上拿着一沓名单, 说道:“把大家召集到这里, 是要给大家分排工作,我知道你们这些日子过得不太好,很辛苦, 如果情况允许, 我也希望能让你们多休息几天, 但马上就要入冬了, 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消耗,现在是能抢一天是一天。” “李村长,你安排吧,我们明白的。”站在队伍前头的鄢玉说道。虽说日久才能见人心,他们到这才不过一晚,但就这一晚的安排布置以及相处来说,体验比她预想中的情况要好太多,她也敢说比大多数人的预想要好太多。就单今早李寸心拦住了杨太楠和钱榆争吵,安抚住了众人焦虑的情绪这件事,已经能让她在心底初步认可李寸心这个人。 “好。你们的工作可以概括为两种类型,一种是在村内的,一种是要外出。”李寸心向众人问道:“有谁能进森林工作的?” 底下的人噤若寒蝉,竟然没有一个人回应,‘森林’两个字像是一阵风吹下去,把这群人像吹稻穗一样吹得瑟瑟发抖,苍白的脸,额头的汗,仅仅两个字就让新村民反应如斯之大。 李寸心将这些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新村民对森林的恐惧程度出乎了她的意料,难怪他们无法停留在故地,这种心理上的障碍不是短期能消除的。李寸心笑道:“不能进森林也不要紧,还有别的更重要的工作需要你们。” 目前的主要任务一共四类:第一,一队人需要进森林,趁着猎物还未全部进入冬眠,趁着植物还未冻死枯萎,尽可能的捕猎采药;第二,一队人前往东湖,捕鱼打猎,掘莲藕摘菱角,将东湖丰富的水产资源利用起来,带回来贮存过冬;第三,趁着气温还未完全降下去,加种小麦、土豆和新村民们带来的甘薯;第四,剩余人马留在村内帮衬杂物、如修建畜舍、弹棉被、厨房后勤等。 李寸心已经根据众人的天赋以及孙尔的建议给这些人初分了类别,谁在哪一类,一一念完后,便让众人有意见的提了再看情况更改。 去森林的队伍是许印带队,因新村民还无法克服心理障碍,所以是从原村民中挑选的人手;去东湖的队伍是于木阳带的队伍;田间种植则是李寸心领的人;留在村子里的人则是交给了颜柏玉和赵蓬莱。 四队人各分了队伍站着,李寸心和许印说着话,仍旧是往常叮嘱他注意安全的那些话,末了,低声道:“许叔,捕猎的事可以放在后头,遇得到的就抓,但主要的是找药材。” 今早上杨太楠和钱榆争吵的事,他也听说了,明白李寸心的顾虑,点了点头。 李寸心瞅了眼一边的太史桓。太史桓这个人刚来的时候就闹出了许多事来,现在天天有许印管着,人老实不少,只是瞧着还是有点欠欠的,但不得不说,一直以来他的天赋都起了不少作用。她向太史桓道:“好好干,要是这次做得好,就准许你成为我们村子正式的村民。” “真的?” “许叔作证。” 苗炳一手拿着一堆细绳,这其实是百多米长的一根绳,绳子上每隔一段坠着一截小绳,小绳末端绑着竹卡子,他一手提着篮子,篮子里放着芦苇制的束口和饵料,到时候束住竹卡子卡口,添上饵料,便可以将百来米绳子在水面展开,把上面所有的竹卡子投入水中捕鱼。而捕鱼的工具不止一种,手段也不止一种,他身后跟着的人提着捕虾篓,抱着竹制的鱼竿,于木阳也从蒋贝贝那背来麻绳编织的捕鱼网。 去东湖进行捕捞采摘工作的大多是有了心理创伤和精神状态太差的新村民,为了以防万一,同行的原村民也不少。 这一次去东湖捕猎,是一次屯粮,对新村民们来说也是一次郊游。李寸心没有给他们定下任务的指标,便是希望那处清幽美丽的湖泊、放缓了节奏的泛舟垂钓能稍微治愈他们被大火灼伤了的心。 于木阳正在那头跟新村民描述东湖的模样,肥硕的飞禽、鲜美的河鱼、菱角、莲藕、野山楂、野枣、板栗,万里清波,水天难分,他们有竹筏留在那头,可以到湖中划船。新村民一面因为要和同伴分开前往陌生地方而感到不安,一面又因为于木阳的描绘而对这次出行隐隐期待。 冯槐和人推了推车过来,车上有不少竹篓用来装盛猎物。苗炳向李寸心说道:“村长,这次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你看能不能批几匹马给我们当脚力。” 李寸心哪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思,“用毛驴也能拉。” 苗炳道:“那,那不一样,马的运力更强不是,你看这些新村民好些身上还有些伤没完全好呢,有马也能减轻他们的负担不是。” “你要多少?” 苗炳一只手举起来,讨好地笑了笑。 李寸心看了眼许印,许印臭着一张脸,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明显不乐意,李寸心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不由得觉得好笑,许印是真舍不得马,李寸心向苗炳道:“最多两匹,另外的用毛驴。” 苗炳嘀咕道:“两匹就两匹吧。”总归还有的用。 颜柏玉带着苗炳去选马,李寸心看着两个人离开,忽然身后有人叫道:“村长。” 李寸心一回头,却是照看钱榆的罗柳走了过来,她疑惑道:“怎么了?” 罗柳吸了口气,定了定心,向李寸心说道:“村长,我可以,可以跟着他们去森林找药材,制药的天赋对所有动植物矿物以及分泌物的药性都了解的十分清楚,我跟着他们一起去可以帮上忙。” 李寸心有些意外,可转念想想,又觉得是意料中的事,她问道:“是钱医生让你来的?” 罗柳说道:“是我自己想来的。” 李寸心又道:“你不是还要忙着提取大蒜素?” 罗柳说道:“现有的条件下提取大蒜素的过程并不复杂,任何人看过一遍就会做,而且元旺的天赋也是制药,有他一人看着把关就行。” 李寸心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不用勉强你自己进森林,太史桓的天赋是百科,也对各类生物属性用途有了解,有他在也可以找药的。” 罗柳吞咽了一下,犹豫了片刻,便又坚定了眼神,看向李寸心说道:“我想好了,有些植物过季节就枯萎了,动物也陆续进入冬眠阶段,我们没多少时间,多一个人做事效率也高些,我可以的。” 李寸心听她这样说,这才点头,委托了许印照看罗柳。 许印带着人离开去收拾准备出发,李寸心也回到自己的队伍前头,和人去收拾了种子,领着人浩浩荡荡往田里去。 现在的农田和当初的那一亩半隐在荒野中的田不一样,已然初具规模,平整广袤,农田间没有大规模的树木植被遮挡,道路清晰容易发现,大道旁是挖掘的一条水渠主干道,细分的小水沟顺着田埂延伸。 汪来旭顺着水渠的方向看去,说道:“越往前地势越高,你们这水渠主干道规划的不合理啊,利用率低,要是水力不高,你们挖的时候就得费成倍的功夫。” 李寸心瞬间来了精神,说道:“我们最开始开发田地的时候没想太多,就是贴着原来的地一块一块开,所以导致现在这田在地上像是补丁一样,东一块西一块,水渠也弯弯曲曲的。” 汪来旭收回目光,说道:“李村长,我想去看看水渠和源头的河流。” 李寸心忙道:“好,好,注意安全啊。” 李寸心叫了个人跟着汪来旭帮忙,两人走后,李寸心带着剩下的人下了地。水稻地里种下的油菜已经长出了十几公分的植株,远看着像是野菜,远处地里的小麦也已经破土。 一阵北风吹来,鄢玉看了眼竹篮里的麦种,担忧道:“李村长,现在已经过了种麦子的好时候了吧。” “嗯。”李寸心感觉到这两天的温度明显降了下来,虽然地里的麦子是和杨太楠这个村子接触前不久种下的,隔得时候不长,但农时就是这样,要的就是那几天,过了时候收成一定不行。“聊胜于无,也不指望它收成有多好,能长一点是一点,我们现在人多,粮食储备这一块是要紧事,我也是有备无患。” 鄢玉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虽然如此,田里种了小麦和油菜,闲置的地不多,众人拿着耙子碎土平地,前头的人撒上麦种,后头的人用锄头覆土填埋,下午做完事,天色尚白。 众人提着锄头耙子,挽着竹篮,三三两两的往村子走。 李寸心卷着草帽扇着风走进了屋,太阳已经没那么炙烈,但体力劳作还是让她出了一身汗,口干舌燥。 堂屋内,孙尔正坐在桌旁拿着竹签沾墨写着什么东西,见有人过来,抬起头来看了眼,招呼道:“李村长。” 李寸心倒了杯水,“你在写什么?” 李寸心好奇地走过去一瞧,只见那白纸上齐整的黑字记的是一串数字。 孙尔说道:“我想将村民整个冬天的开支预算一下。” 李寸心喝着水,“这有什么好算的。” 孙尔一愣,问道:“你们不做库存统计和来年开支预算来规划新一年的发展么?” “额……” 第85章 第 85 章 “我们……”李寸心生出一种触及了知识盲区的尴尬感, “每年都够用,新增人口不多的话,会有不少余额, 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不过虽然没有预算,但是我们心里也有个底,不会胡乱支用, 工程项目也会根据粮食储量灵活更改!” “也是。”孙尔微微一笑, “每个地方环境不一样,因地制宜, 怎么生活怎么管理都会有自己的法门, 不会固守成规。” 李寸心心虚地笑了笑, 她忽然想到什么, 说道:“对了, 你等等。”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还没说完, 李寸心已经站起身匆匆出去, 留下一脸茫然的孙尔一人。 李寸心径直来到汤疆和沈虎的住处, 人还在外头走, 便开始叫道:“汤疆!”大门开着, 李寸心进了堂屋。 屋内只有沈虎一人,正盘腿坐在地上用竹刀裁纸, 几张草纸拼在一起有桌面大小垫在最底下,左面放着裁好的白纸, 比a4纸要大一些, 右面放着原纸, 展开来能遮小半个人。 沈虎道:“村长, 你怎么来了?汤疆在王哥那帮着弹棉花呢, 还没回来。” 李寸心说道:“我让他帮我做几支毛笔的,他做好了没有?” 沈虎起了身,拍拍屁股,一边往房内走,一边对李寸心说道:“他这几天回来,晚上尽鼓捣这个了。” 沈虎从房内间壁上挂物用的木钉子上取下晾着的几只毛笔,出来递给了李寸心。“只做好了这些,汤疆想你用来记账的多,中楷和小楷的型号各做了一些。” 李寸心接了过来,毛笔一共七只,黄色的竹杆做为笔管,笔头形状端正,毛色雪白。 沈虎说道:“笔头都是兔毛的,你先试试,要是想软一些,之后的笔头他就改用羊毛的。” 李寸心笑道:“还挺有模有样的。” “那可不。”沈虎也笑,拉长了语调,“村长,汤疆为了做这些笔,可把我仅剩的一点鱼鳔胶全拿过去沾笔头了,我这要制墨,手上都没家伙了。” 李寸心眼睛盯着那草纸上一摞裁好的纸,说道:“这个好说,于木阳他们不是去捕鱼了吗,等他们收获了回来,厨房里的人处理了,把鱼鳔都给你送过来。” 沈虎道:“村长,你可得给我打包票,说话算话。” “打包票,打包票。”李寸心捞起地上那摞裁好的纸,“最近记账纸用得快,我拿一点备用哈,我先走了。” 李寸心步子轻快地往外走。沈虎在后头喊:“村长,你记得去跟云琇先说一声,叫她给我留着,别又被夏晴那丫头三言两语薅走了!” 李寸心拿着东西回了家,她将手上握着的一把毛笔放到桌子上,说道:“这些笔给你用。” 李寸心风风火火的出去,孙尔还没从茫然中回神,就见她又风风火火的回来,手上像是变戏法一样,竟然拿出一把毛笔,她还没完全熟悉面前这个人,一时间跟不上她跳跃的行为,“你从哪弄来的?” 李寸心将胳膊夹着的一摞纸放在桌子边上,去缸里舀了杯水,这茶水烧了不久,还有余温,她端着回到桌边,说道:“纸墨做出来后,我就想看看能不能制笔,毕竟现在兔毛也好、山羊毛也好都不缺,前段时间就让汤疆试着先做做看,现在只做了七只出来,你试试,如果用不习惯毛笔……” 李寸心在桌子另一边坐下,说道:“我可以叫他们试着弄一下羽毛笔。” 孙尔看着李寸心将那笔头在热水里泡开,嘴角情不自禁地舒展出轻柔的笑意,好一会儿,她由衷地说了一声,“谢谢。”即便他们现在名义上已经是一个村子,资源共享,是命运共同体,但绕不开一个先来后到、亲疏远近。他们做为一个集体融入的村子,就目前来说,他们和原村民比跟李寸心之间是隔了一层的,但她从不止一处的细节看清了这个人的心,只要他们认同自己是李寸心村民的这个身份,李寸心便会倾心照顾他们! 李寸心满不在意地道:“这有什么。” 孙尔从李寸心手里接过一只将笔头泡开的小楷,在墨盘里沾了墨汁书写,毕竟是笔,书写起来比竹签顺畅得多,且蓄墨能力强,不用写一个字便要沾墨。 孙尔一抬头,见李寸心目不转睛盯着她的纸面。李寸心说道:“你继续算你那个预算,不用管我,我在旁边看看。” 孙尔一笑,说道:“动笔算的时候我才想到,两边村子的主食不一样,生活方式也不同,所以没办法完全照搬以前的数据,如果要计算,还需要向你们了解一下村子的信息。” “哪些信息?可以问我。”李寸心说道。 “第一个是村子每人每天的粮食用量。” 李寸心靠着椅背,手抵着下巴沉吟道:“这个得分情况。要是有体力劳作,没有肉食,菜又轻淡少油,男人得吃两三碗饭,饭还压得实实的,这么大的碗。”她拿着手比划,随后意识到这么说孙尔也不知道是多少,便又道:“一天下来大概是一斤粮食的样子,女人至少需要八两粮食,身体可以维持在一个良好的状态,当然了,也有像许叔那种特能吃的个别例外。如果情况困难,粮食可以适当减少,但如果高于三两的波动,会影响身体和精神的健康。” 孙尔看了李寸心一眼,李寸心说的一般情况还只是他们这里的中等生活,实际上就她到这里的这段时候来看,除了这管饱的粮食,青蔬不会缺席,隔三差五还会有一道荤菜。这里的伙食着实是好。 李寸心带着鄢玉他们下田的时候,她去看了一眼,李寸心这个村子的人数是他们的一半,开垦的农田却和他们一样多。杨太楠建立村子的时候,求稳也求快,农耕和矿产发展是对半分的,李寸心他们的村子虽然基础设施做的也极为出色,但显然农耕才是大头。 孙尔用笔记着,又问:“你们每年的收成怎么样?” 李寸心说道:“这两年情况比之前要好,通常是一亩地三百斤上下,打理得好,有的田还能冲到四百,但是种子不行,冲到头了产量也就到这,而新垦的田产量要比旧田低个两三成。” 孙尔疑惑地看向李寸心,“你们做了度量衡么?” “没有。” “你这个数据是怎么得出来的?” “就,估摸嘛……”李寸心双手往上抬了抬,做了个掂东西的手势,“那是一种感觉,就像卖鱼的老板生意做久了,拎起一条鱼来不用称就知道有多重,是一个道理,嗯,熟能生巧?我们的粮食收回来后会用麻袋和箩筐盛装,我看看体积,心里会有个大致的数。” 孙尔点了下头,将数值记录在纸上,她运笔几乎没有停顿,仿佛这些数值早已在她心中清晰,现在不过是誊写在纸上。 片刻,孙尔搁了笔,把单子递给李寸心瞧。 孙尔只算了为期一个月的粮食开销,预估的支出是个浮动的数值,上限和下限都标明了,一旁还有误差范围,上面没有实际支出,因为她不知道仓库之前的情况,也不了解仓库现在的情况。 不过在知道这个村子的有多少亩地,每年种植哪些作物后,她心里对他们一年的收成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只能说,难怪这些人的伙食能这么讲究。 李寸心瞅了单子半晌,心想自己没笔肯定算不清白,算得明白也算不了这么快,她看向孙尔,稀罕道:“诶,你脑袋真好使。” 李寸心这粗糙的夸赞让孙尔莞尔。孙尔说道:“其实按你所说的你们村子现阶段的这种运行情况,确实不需要做这个预算,一个是人员的极速扩张导致储粮不富裕,一个是现在这样的集体生活模式让你们的收入以及各种支出渠道都简单清晰。不过,如果你以后考虑改变村子的经营模式,到时候情况复杂起来,你会需要做账簿。” “改变经营模式?”李寸心被勾起了更深处的兴趣,问道:“比方说?” 孙尔说道:“村子里现在是吃大锅饭,集体劳作,资产共有,这种形式在起步阶段、村民人数不多的时候确实能将资源利用最大化,但是随着人口增加,物资丰富,个人需求提高,这种形式的弊端会逐渐显露出来,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村民的劳动积极性和效率会大幅度降低。” 李寸心联想到刘坎的事,连连点头,“是,柏玉也这么说过……” 李寸心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孙尔歉然一笑,“你再等我一下,我去叫柏玉,马上回来。”还不待孙尔说话,人已经跑没了影。 李寸心一路走到养殖场,养殖场外头用围栏围出了一片区域,围栏东边一角的底部用石头垒出了一点高度,她透过围栏的空隙看到另一边的颜柏玉。 李寸心跳到了垒着的石头平面上去,手抓着上边围栏的木头,她人比围栏高出一截,人往里探,叫道:“柏玉。” 颜柏玉一抬头,向上看见李寸心的脸,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李寸心说道:“我找你有事。” “你等会儿,我把这里扫完了出来。”颜柏玉看她的脸色,不是急事,温声说道。她手上的扫帚又扫动起来,将地面落叶灰尘鸡粪清扫至角落堆肥。 在另一头拌饲料的周浣停下歇气,朝这头打量过来,笑容变得不怀好意起来,她向李寸心道:“村长,又来找我们柏玉啊?” “嗯……”李寸心拉上了语调应得迟疑。你们柏玉? 周浣调侃道:“村长,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李寸心满脸茫然,“像什么?” “爬墙头要拱我家白菜的臭小子。” 李寸心笑道:“浣浣姐,你就会拿我寻开心。” 颜柏玉回头瞥了周浣一眼,周浣瞧见颜柏玉的眼神,摊了摊手,扮了个鬼脸,不过她听李寸心这话,自己是完全没戳中她啊。 一边的村民说道:“周姐,你这个比喻好奇怪。” 周浣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 颜柏玉清扫完将扫帚靠在围栏边,跟周浣打了声招呼,便走了出来。 李寸心凑过来,“先跟我回去,有事情要谈。” 李寸心一走近,颜柏玉便退开两步,“离我远一点。” 李寸心道:“怎么了?” 颜柏玉手扶着脖子,微微撇开目光,低声道:“我身上有味道。”鸡舍里的气味着实大,她在里头待了半天,现在满鼻子都是那闷腥味,这气味她自己能忍受,但无法忍受别人在她身上闻到。 李寸心被定在原地,她说不上来颜柏玉这副模样是别扭还是羞赧,怪迷人的,她的心都抖了一下,真吓人。 第86章 第 86 章 “我闻不到。”李寸心笑道:“我刚从田里回来, 身上也一身的汗味呢。” 换做往常,李寸心就直接过去拉着人走了,她瞟了下颜柏玉脸上罕见的神态,不由自主地抿了下嘴唇, 比往常更想贴过去, 却又莫名的不敢贴过去。 一路上李寸心出奇的沉默, 仿佛魂游天外,颜柏玉叫了她好几声, 她才如梦初醒地应了声, “嗯?” 颜柏玉好声气地问道:“你找我要谈什么事?” “是孙尔。”李寸心一说道这里便来了兴致, 撇了杂念, 笑道:“我想她之前一定是做财务的,改不了老本行, 想要粗算村内这几个月可能产生的开支,我和她浅谈的时候,她提起村子里现在的运作经营模式,和你上次说的话一样,我想你们一定很有话聊, 我也想听听你们的谈话,看看你们能碰撞出怎样的火花,所以来叫你。” “什么火花,胡乱用词。”颜柏玉无奈道。 李寸心不服气道:“思想上的火花!” 颜柏玉叹气。 两人回到家时, 孙尔还坐在桌前等候, 她闲着无事, 用那小楷在计算了开支的废纸上练字来熟悉毛笔, 回过神来, 纸上全写的是清热解毒和祛腐生肌的药材以及来年开春能播种和收获的粮食, 她握着笔,满心的无奈。 “孙尔。”李寸心叫道。 孙尔放下笔,起了身,“村长,颜小姐。” 颜柏玉向她点了下头,说道:“叫我柏玉就好了。” 李寸心说道:“你们先聊,我一会儿来。”才进屋的人又一溜烟出去了。 两人望向李寸心离开的方向,颜柏玉已经见怪不怪,说道:“她这个人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 孙尔说道:“今天确实是认识了。” 两人相视一笑。 颜柏玉说道:“你先坐吧,我回屋换双鞋。” 颜柏玉回房内换了鞋出来,在孙尔对面坐下,孙尔已经将桌面收拾整洁。颜柏玉瞧见纸张旁的毛笔,说道:“汤疆已经将毛笔做出来了?” “要试一试么。”孙尔递出了那支沾墨的笔。 颜柏玉接过来,行书一笔而就一个‘李’字,“我听寸心说,你刚才和她谈起村子以后的制度问题。” 孙尔说道:“刚才帮村子里粗算了一下开支,顺着村长的话说到这了,就随口提了两句。” “她想让我和你就这件事深入了谈谈,她想听一听。”颜柏玉淡淡道:“村子里目前的规则虽然稳定但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也不够具体细致,现在你们村子融入,人数倍增,规则的细化改进,条款的明确是必然的,等一会儿,孙小姐不必藏拙,私心也好,公心也好,只要提议在村子的发展上派上用处,就能为自己人谋到福利,毕竟这民生问题,是关乎所有人的。” 孙尔看着颜柏玉,她和颜柏玉交谈的次数不多,虽然颜柏玉在大多时候的场合不怎么开口,但她看得出来她是个能拿主意的人,或者说她是这个村子的核心人物之一,是能左右李寸心决定的人。 孙尔感觉到颜柏玉和她是同类,是见惯了名利场那一套的人,所以多思多虑,习惯以更复杂的方式去看待人和事。颜柏玉流露在外的修养,敛藏在内的气势,佐证了这一点。 也因此,两人寥寥数句,让这不过展臂之长、满是墨烟气和木头潮气的木桌像气氛冷肃的谈判桌一样。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孙尔微笑道:“既然你让我叫你柏玉,你也不要叫我孙小姐了,就叫我孙尔吧。” 颜柏玉没有作声,只点了下头。 李寸心端着一只上菜用的木托盘回来,“你们聊得怎么样?” 颜柏玉说道:“渐入佳境。” 李寸心从木托盘上取下三只瓷杯,又端下一大一小两只陶盘,小陶盘里放着焦黄色的蔗糖,大陶盘里放着堆叠起来表皮裹着一层糖霜似泛白的橙红柿饼,她最后拎起一把小茶壶,给三只杯子里倒满水,杯子里顿时热气升腾,“蔗糖自己加,你们边喝边聊,慢慢谈。” 李寸心将托盘放到间壁边的饭桌上,见原先的位置被颜柏玉占了,换到了另一边,坐在了两人中间,她捡了块蔗糖放进杯中,看向两个不约而同端起杯子喝着白开水的女人。 孙尔抿了口热水,捧着茶杯,说道:“其实我说的那些经营模式的事,也是我们村子之前思考过的问题。” 李寸心问道:“那你们村子之前的经营方式是怎样的?” “和你们比大同小异,也是一起劳作,物资统一管理,吃的大锅饭,不过村民可以根据劳动的优异表现获得额外的物资奖励。”孙尔说道:“只不过后来我们村民越来越多,那时候的人数不止现在这些……” 孙尔有片刻的停顿,李寸心和颜柏玉两人都知道这停顿的缘由,因此没有出声打断她。 孙尔说:“人很多,且生活逐渐稳定了下来,温饱解决以后,普通的物资奖励已经没办法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了,而且众口难调。我们思考着我们根基已经稳固,可以试着实行更灵活、更熟悉、我们更适应的制度来进行管理。” 李寸心点了点头,人员增多后,虽说只有极少几个明目张胆偷懒的,余下的人还是在负责的完成任务,但相比于最初时大家干活的那股卖力劲是远远不如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个奔头,干多干少,吃穿该是哪样还是哪样,自己干得多也不会比干得少的别人多获得什么,谁愿意多流汗多拼力,而物资共享,分配的时候,物资必有好坏优劣之分,数目不均之时,这就很难做到平等的分配。 李寸心说道:“那你们的打算是什么?” “历史给予我们经验,目前最合适的莫过于。”孙尔看向李寸心,“土地私有,以粮纳税。” 李寸心的眸子闪了闪,她看向颜柏玉,颜柏玉微微颔首,显然她的意思也是一样的。 李寸心也想过这种方式,毕竟分地和纳税才是他们最熟悉的制度,她问道:“可这样一来,灵活性和大家的积极性确实提高了,但除种地之外,其他事业的发展岂不是要受限制,像开矿、公共设施这种需要大量人力的岂不是效率会降低,毕竟大家肯定更看重自己的利益,优先顾着自己的田。” 颜柏玉徐徐道:“那就要制定与之相对的策略。如果在早期,你可以将布料、家具、陶瓷、油坊、纸墨等这些日常需求量大的对应地方设为公立的商店,招募村民经营,如此一来,既可以将收益的一部分纳入公库,也不必担心这些工业的发展会受限。而如石矿、金属矿、盐矿、木材、泥沙这些原材料开发,也可以设置相应的场所,同样招募人员进行开采作业,这两种都由村里统一发放工资。若是分田,必然以户为单位,往后修建新房,还是会跟以前一样,每家至少两人居住,那这家若有一人出去上班,自己的田也可以交给室友打理,不至于荒废。最后便是服役的问题,如开挖水渠修建水坝、兴建医馆食堂道路桥梁等基础设施,这是所有人受益的事,所以村里轮流选人,村民必须无条件参加。其余的一些小物小件需求小的东西便可以让村民们自行交易。” 颜柏玉朗朗数言,已将大致的情况简练清晰的划分了出来,孙尔赞许点了点头。 李寸心连忙抽过一叠白纸,拿着那支搁在墨盘里的毛笔沾了沾墨,说道:“等等等,我做个笔记。” 李寸心一面记一面问,“要是做这些事,会需要哪些条件?” 孙尔看着李寸心写得差不多了,才放缓了语速说道:“人口不过万,货币造价太高,不值得,现在最合适是以物易物,用米面来衡量物价,到时候纳税也好,发工资也好,就需要能尽量精准的称量米面,为此需要制定度量衡。” 李寸心抬头说道:“这个容易。王燃说这个不难,就是有些费功夫,要是给他时间给他材料人手,他可以做出来。” 颜柏玉又道:“到时候给各种物品定价,还是以米面来为参照物,那必然每年价格都会根据收成和需求不同而有浮动,加上那些招募来的员工工资,以及村里各种设施开销,这将会是一个大工程,我们需要精通财务的人才。”颜柏玉不动声色瞟了眼孙尔。 李寸心看向孙尔的眼神立刻火热起来,财务?!眼前这不就是吗! 孙尔淡淡一笑,对两人的目光仿若未见,她说道:“最后一项就是需要村长你丰厚的库存了,你要有雄厚的资本,才能让你的经济流动起来,才能开展各类建设,应对各种意外。” “……”李寸心的热情落了下去,她尴尬地笑了两声,“那看来还是得等上一段时候了。” 三人正说着话,杨太楠找了过来。 李寸心叫道:“杨哥,你来的正好,我正想找你。” 杨太楠一脸懵地被请进屋内,安排在了李寸心对面的位置坐下。 李寸心问道:“你们村子之前是怎么管理的?那些管理人员是怎么安排的?” 杨太楠愣了半晌才逐渐了解了状况,说道:“我们村子采用的保甲制。” 李寸心道:“保甲制?” 杨太楠说道:“十户为一甲,设甲长,十甲为一保,设保长,每一甲都负责不同的工作,甲长和保长能管理所辖村民所有的事,甲长不能解决的,保长解决,保长解决不了的,才会来告诉我。” 李寸心点着头,若有所思,“那你们甲长和保长怎么选?” 杨太楠说道:“所辖区域的村民自己公推。” “我知道了。”李寸心笑道:“这一点上,我们和你们还是差蛮多的。” 正说着,外头喧闹起来,颜柏玉看到外头的人群,说道:“可能是许叔他们回来了。” 李寸心说道:“那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 杨太楠目光盯着陶盘里的柿饼,在李寸心起身想要出去的那一刻叫住了李寸心,“李村长。” 李寸心看向了杨太楠,杨太楠这个男人脸上竟露出难为情的神色,片刻后,低声问道:“我能拿两个柿饼么,有两个伤患喜欢吃甜食。” 李寸心一愣,忙道:“可以,当然可以!两个够不够?你还是都拿去吧,这个平时我们也不怎么吃,而且云琇那还有呢。” “谢谢。”顿了一下,杨太楠说道:“还有今天早上的事。”他过来原本就是想为今早李寸心在病房外安抚了众人道谢的。 李寸心闻言,眉毛微展,咧嘴一笑,“我是村长嘛。”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87章 第 87 章 去森林的队伍骑了马和毛驴, 脚程快了数倍,竟能赶在天黑前回来。 李寸心出来的时候,罗柳正扶着文宓从门前急匆匆走过, 文宓右臂将袖管捋到了臂弯, 小臂上缠着绷带, 绷带上暗红的血渍分外惹眼。李寸心心里一咯噔,“怎么了这是?” 文宓说道:“被山猫挠了一下, 小事。” 罗柳的脸惨白,受惊吓不小,她说道:“我已经做了紧急处理,血也止住了,但还是叫钱医生检查一下更妥当。” 李寸心瞥到后面跟来的许印, 忙对两人道:“那你们快去吧。” 李寸心不耽搁两人去看病,等两人走了以后,拦住了许印询问情况, 她先是把许印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敛着眉头看这人身上有没有伤,“怎么一回事, 文姐怎么受伤了,还有没有别的人出事?” 许印的声音很松弛, 他说道:“在林子里遇到了捕食的老虎,被挠了一爪子, 没伤到骨头, 她的身体素质休息个几天就好了,捕猎这种事, 受点伤再正常不过, 你不用担心。” 李寸心仍然是愁眉苦脸的, 她自然知道狩猎所暗藏的危险,在原始的森林里讨生活,就是和其他的生物抢生机,今天不是他们杀了猎物,那就会是猎物杀了他们。 可知道是一回事,她没法不担心。 李寸心沉默片刻,说道:“明天我让王哥和错金选一些铜器熔炼了,给你们打一些防身的利器。” 许印说道:“现在的这些长矛弓箭也够用了,那些铜器先供着最缺的地方吧。” 李寸心严肃道:“石制的武器再锋利终究是不能和金属的比,现在就是在供给最缺的地方。我给你们制造兵器,也不光是为了让你们用来狩猎,如果村子内有动乱,你们得能镇压,如果村子外有非分之徒,你们得能制服,你们维护着村子的治安稳定,做事的时候总不能手无寸铁,总要有一身装备傍身,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而且,杨太楠他们带过来的物资里,铜器是最多的,你不用担心不够。” 许印凝视了李寸心一会儿,说着这些话的人还不知道她自己多有气势,许印欣慰地一笑,“那好吧,听你的。让王燃和错金他们打一些大刀和长矛,再做一些箭头。” 李寸心脸上这才松展了,笑道:“好。” 许印大手落在李寸心脑袋上揉了揉,“那只虎皮我扒了,等会儿拿去给蒋贝贝,让她给你做件冬衣,我们还打到了几头狍子,还可以给你做顶帽子。” “我用不着,原先那兽皮就挺好的还能用,这虎皮拿去给钱医生吧,她现在可是我们村子里的大熊猫,不能冻着她。”李寸心问道:“对了,今天你们药材找的怎么样了?” 许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草药找到一些,但是没有钱医生现在需要的,倒是抓到一些獾子,罗柳说可以炼油,獾油可以消肿止痛,治疗轻度的烫伤。” 李寸心心里微沉,这才第一天,不算是毫无收获,但仍然给了她一个警示,接下来的行动未必有她所设想的那般顺利,在森林找不到需要的药材这种情况也极有可能发生,为了避免到时候束手无策,她现在就必须做两手准备。 不能犹豫了。 “许叔。”李寸心直视着许印的眼睛,凝重地说道:“我有事和你商量。” 许印望见李寸心的神情,脸色也郑重起来。 两人站在大门前的公告牌边,在那颗象征了季节更迭的大梧桐树底下,李寸心凝声说道:“我们不能完全寄期望于在森林里找到钱医生需要的药,别说一些草药是一年生植物,过两天温度降下去就完全冻死了,就是那些多年生的,偌大的森林又哪 里是短时间内能找到的,更别说那些在动物身上取的药了,到时候一下雪,我们作业更难,但是病患等不得拖不得。” “我明白。”许印沉声道。要不是为此,杨太楠也不至于急得在病房门前说出那样的话,事情要是真到了那一步,便只能取舍。“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 “我在想,草原上那个村子……”李寸心看向许印。 许印眼睛微睁,“你是说巴冬村。” “那个村子五百多口人,建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来了这样久,生活上所需的那点东西肯定都顾虑到了,平日里会留意收集,所以他们那边应该储存了一些药材。”李寸心顿了一顿,“我想你带人跑一趟,去他们村子借一些药材,巴冬能看在同乡的面子上,什么也不要,见面就送这些牛马羊,是个豪气有同理心的人,他会借药的,你跟他说,我们不白借,连同那些牛马羊,明天夏……秋收以后,我们连本带利还给他。” 许印摸着下巴的胡髭,沉吟着说道:“巴冬村离我们这不近,不是一两天能到的,这一来一去,估计得下雪了,到时候车队运货只怕更难。” 李寸心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她皱着眉说道:“这一次不带车队,只挑选四五个人,每个人带两匹马换骑,只带路上的干粮,轻装便行,到了那边就只补给和赊借药材,赶着去赶着回来,你看行不行?” 许印点着头说道:“这样累赘少些,脚程也能快上一倍,如果顺利,往返的时间能缩短至一个月内,风险会降低不少。”既然李寸心提出来,不行也得行了。 李寸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伸进了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张,递给许印,“这是我预选的名单,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许印将名单展开来,扫了一眼,说道:“颜柏玉……” “她,她跟着你们去不方便,而且村子里有些事还要她帮忙。” 许印默然地瞟了眼李寸心,将名册折了起来,说道:“好,我今晚会跟他们商量,着手准备,最晚后天出发。” 两人正说着话,于木阳那一队去东湖捕鱼的人也回来了,不同于去森林那一队人猎物寥寥,他们这队人收获颇丰,因此搁着老远就嘚瑟起来了。 前头的人挽着的竹篮里装着山楂和野枣子和板栗,后头的人背篓里是竖着莲藕,手上的提篓里是螃蟹和小鲫鱼和泥鳅,货车中堆了一车的鱼,白肚皮对着天光的板鲫颇有活力地弹跳着身子。 于木阳拍拍那肥鲢,向苗炳道:“起码得有八斤了。” 张鹤钧扣着两条黑鱼的嘴,黑鱼身上的花纹像土莽,身躯蜷动的生猛劲也一样,他舍不得将这鱼放进货车里运,恨不得提着在村子里走两圈,“这黑鱼,身上的刺好险没把我手给扎破。” 冯槐竖了个拇指,说道:“诶,臭鳜鱼吃过没有,我家乡的名菜,今天捉的那鳜鱼叫云琇她们留着做臭鳜鱼给你们尝尝。” 苗炳说道:“还有黄颡鱼呢,黄颡鱼炖豆腐汤,那味道鲜的哟,可惜,没豆腐。” 众人将货车和背篓运到了厨棚外,厨棚开口虽大,但人员进进出出,一时间也拥挤不堪。 森林队伍来运猎物剥皮毛的,捕鱼队伍来运莲藕运鱼的,把外头围得水泄不通。 厨房里的指挥着人去清洗鱼虾莲藕,又指挥另一边的人去处理皮毛,自己还要忙着生火做法,深秋的天,忙得满头大汗,但眼瞅着这么多猎物,心里忙得也开心,好歹今冬不用过得太拮据。 晚饭时候,厨房将那些个头肥大的鲜鱼腌制存储了,余下螃蟹和一些小鱼小虾,给众人做了一桌河鲜宴。 新村民们原先的 住处虽也有水源,水产却不似东湖那般丰富,哪里想到经历了那样的事,人像是陷在泥潭里爬不出来,眼睛往前路望过去一直灰扑扑的,竟还有吃着河鲜的一日呢。 那东湖的辽阔幽然,在太阳光底下撒网垂钓,树上火红的山楂,饱满的野枣把枝桠压得贴到水面上。 美得像梦一样。 美得莫名,心里生疼,捧着碗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落在手上火焰烧灼后愈合的疤痕上,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神经质地一碰就瑟缩激颤了。 晚饭过后,厨房架了几处烧水的地方,好在是新村民过来时带了不少铜器,其中便有铜壶,为厨房烧热水提供了不少便利。 众人收拾好后,便出来排队打热水洗澡,人虽然多了一倍不止,反而比之前更有序了。 李寸心打了热水回来泡脚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点着蜡烛,她双手撑在身侧,仰着脑袋,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知道是颜柏玉回来了,也没睁眼。 吱呀一声,颜柏玉似乎是把房门关上了。 李寸心底下头来,朝门口看去。 “你跟许叔商量去巴冬村借药?” 李寸心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拿起放在腿上的毛巾,在水里浸了浸,信手拧干,“许叔跟你说了?” “是我看到他找吕毅伟,问出来的。这就是你之前想的办法吧。”颜柏玉轻声问:“为什么事先不跟我商量?” 李寸心笑了笑,“你这不就知道了嘛,许叔也说好。这个办法不好吗?” “好。”颜柏玉说道。实际就目前而言,这是最妥当的办法了。颜柏玉坐到李寸心身旁,“但是为什么名单把我排除在外?” 李寸心将毛巾又浸到水里,又拧干,“你,你不方便,最好的几个人选都是男人,你看你跟他们一起宿营,一些事要避嫌,而且这次任务急,你出门在外,例假什么的,也更加折腾,还有,还有村子里好多事还要你帮忙。” 颜柏玉说道:“这些问题不是无法克服。现在的难处在于,马上就要入冬,不论我们怎么赶路,都有极大的可能会在路上遇到下雪,到时候更难辨路,容易迷失方向,赶路也更危险,所以许叔挑人,只能在上次参加了探索,去过巴冬村的人里挑,因为认路的人越多,保障越多。而其中,我是最合适的。寸心,你知道,队伍里没几个人熟练掌握骑马的技巧,而除此之外,有雪地求生经验的,更是只有我一个人。如果真遇上下雪天气,出了事,有我在,他们不至于束手无策。” 毛巾上的水滴滴嗒嗒落进脚盆里,盆里的水忽然热得扎脚,李寸心感觉自己脖子上的绒毛都要炸起来了,“很危险,你们可能……雪天路滑,很容易摔马,这一次轻装快马,没有丰厚的物资储备,你们可能在路上就断粮,你们可能迷失方向,永远找不到回来的路,你是很厉害,你会骑马,村里肯定没人比你更会骑马,你还会雪地求生,你在这个世界野外求生两年,但是,但是这趟路,真的很危险。” 颜柏玉心里一动,像是被逐步唤醒的马达,越跑越快,她拉住李寸心的胳膊,逼停她对毛巾无休止的浸湿拧干动作,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轻微发颤,她问道:“但是如果不是我去,也会有别的人去,我不去承担这份风险,这份风险就会转嫁到别的村民头上,而且这份风险对于他们来说更甚。” 颜柏玉灼灼的目光凝在李寸心身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你是村长,你知道怎样做更合适。你为什么在名单上略过了我,甚至还想将这件事瞒着我?” 李寸心像被架到了审问台上,刺目的射灯把她昏身照了个透彻,无处可藏,她觉得颜柏玉的言下之意是在告诫她,她是村长,既然身为村 长,坐在这个决策的位置上,就该公正无私。她不喜欢自己的心思被剖析了骨肉纹理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她感到难堪,“我是村长,可我也是人啊,我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私心吗!我,我……” 李寸心一激动,脑子断片,眼睛湿漉漉的,提了几次气,像是有话要说,到嘴边变成了叹息身子垂下去。 颜柏玉心里一软,没舍得逼得太紧,而且她想要求证的一点,已得到了充分的证实,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寸心,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我反而有些高兴,你是村长,但你也仍然是李寸心。只是这次的事,你心里明白,做什么事都是有风险的,这份药可能关乎那三十六个人的性命,所以许叔一行人甘冒风险,因为冒这风险是值得的,你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权衡利弊,才愿意赌这一把的是不是,而我,我加入队伍,可以大大提高他们遇险时的存活概率,那么这份风险也是值得冒得。更何况,不止你想救那些人,我也想救那些人。” 颜柏玉说道:“我以前说,村民之于我就只是村民,比起拯救所有人的性命,我可能更在乎于如何将利益最大化,但是现在,寸心,我和你一样,我想所有人都能活下来。可能我不知不觉也被你影响了。” “所以,让我去,好吗。”烛光下的颜柏玉眸波似水一样,她一笑时,面颊生出美丽柔和的红晕,看得李寸心一时呆了。 李寸心说不出话来,她无法反驳,心也好,口也好,眼也好。 隔天,那名单里就添上了颜柏玉的名字,队伍一行六人,厨房加急准备着六人的干粮,六人也在马厩挑选着脚力,与马儿互相熟悉。 一天时候,眨眼便过了。 要和雪天抢时候,队伍是能早则早,次日大清早队伍便准备动身,来村头送行的人不少,新村民们大多知道了他们是要去给自己的同伴借药,虽有无数感激的话,却不知要怎么说出来。 六人将行李捆扎在马背上,颜柏玉紧了紧绳索,确认无误,许印已经上了马背,拿手背碰了碰颜柏玉的肩。 颜柏玉抬头看了许印一眼,许印朝她递了个眼色,往后边示意。 颜柏玉顺着看到站在人群前头的李寸心。 颜柏玉向李寸心走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李寸心看了眼马队,跟着颜柏玉走到一旁。颜柏玉一路走,一路轻声说道:“我离开以后,有事可以多和孙尔杨太楠商量,让他们帮着出主意,再将这主意和赵蓬莱他们商议是否采纳,但是不要让孙尔和杨太楠办事,也不要给他们什么名义身份上的东西,就将他们当作村民对待,就算你有这个心,也要多观察他们一段时候,最好等我回来……” 颜柏玉偏头,瞧见李寸心的眉心拧得快像许印一样,要挤出一道竖纹来了,她温声道:“你是村长,要是露出担忧焦急的模样,村民会不安的。” 李寸心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太臭,想要笑一笑,生扯出来的笑太难看。 “我走了。”颜柏玉向李寸心道,似乎在向她暗示什么,可面前的人嘴上似沾了胶,死活不吭声。 颜柏玉心里无奈地轻叹了一声,走向马队,踩着马鞍,利落地翻身上了马,牵着缰绳,挺直了脊背。 许印打了声招呼,马队准备出发。 李寸心忽然跑上前来,一把抓住颜柏玉的缰绳。 颜柏玉愕然地看向那只手,正面迎上了李寸心黑亮的眸子。 “我会打理好村子,把所有的事都安排好,后方的事,一切有我。”李寸心脸上显露严肃正经的神情时,总有股难以言说的魅力,“你要平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 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88章 第 88 章 远去的马队扬起冬日的尘土, 李寸心在原地久久伫立,望着前方, 直到队伍彻底隐入天际那一线灰蒙蒙的烟尘中。 “开会!”李寸心说道。 外头起了风, 天气已经有些冷,门轻掩着,堂屋里赵蓬莱等人围坐成一圈, 这次少了颜柏玉和许印,却多了孙尔、杨太楠、鄢玉和汪来旭。 赵蓬莱等人对开会的流程已经是轻车熟路, 彼此之间也是数年共同奋斗的交情, 孙尔四人却是第一次参与到这个村子决策的会议中来, 孙尔和杨太楠倒还稳得住,鄢玉和汪来旭不免有些拘束。 李寸心说道:“找大家来,是想商量新村民安居的问题。” 于木阳道:“这不都住下了吗, 还有什么安居问题?” 李寸心说道:“我们不能光顾着眼前,还得想想以后,我们不能一直叫五六个人挤一间屋子,现有的农田养这么多人, 也有些乏力,所以我们现在就得计划好明年建新屋, 开垦农田的事,不能到时候临时抱佛脚啊。” 众人听罢, 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赵蓬莱说道:“是这个道理,于木阳, 你的砖瓦现在就可以趁着这个空档制备, 留待明年建房使用, 免得事到临头了, 我们修建房屋还得先等你烧砖。” 夏晴说道:“我这边也要人, 伐来的木料不能直接用,先得晾一晾,风干水分,防止变形,现在砍伐了,留到明年正好用。村长,你答应叫赵蓬莱给我修个规整些的伐木场和木料加工厂的,这事你可别给我忘了。” 于木阳赶忙道:“你这先往后捎捎,说好先给我扩建砖瓦窑的呀,砖都没有,他搁哪去给你修厂啊。” 王燃说道:“这感情贝贝的纺织厂、我和错金的冶金工坊的扩建还遥遥无期呢。” 李寸心说道:“事情得一件件办,我们人数增了两倍,这么多人力,等熬过这个坎,修什么不容易,但人做事之前,觉得睡好,饭得吃好,现在主要讨论的是修建住屋和开垦农田的事,别扯远了!” 夏晴嘿嘿笑道:“这不是怕你忘了。” 于木阳腆着脸,“先预约上嘛。” 李寸心轻哼了一声,“你们一打岔,我都忘记说哪了。” 云琇贴心提醒,“不能临时抱佛脚。” 孙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群人,她之前便发现,现在也越发觉得,李寸心这个村子的管理层,乃至她本人太散漫,缺乏了一丝严肃性。 她认为一个团体内的统治阶级为了维持其权威,这份严肃性是有必要的。 李寸心太随和,这让身为掌权人的她难保持威严。孙尔曾一度以为他们内部的平和真正上靠颜柏玉、许印和赵蓬莱等人维系,但她越观察,越知道其实不然。 这些人服从的确实是李寸心,别看他们插科打诨,李寸心真要开口,他们没一个不听的。 李寸心身上就是有着这样一种诡异,她治理下的村子就像是程序员手上的代码,虽然有bug,但是能正常跑,按常理来改动一下,反而不好使了。 孙尔看向一边在这氛围下明显放松下来的鄢玉和汪来旭两人,心里叹息一声,自己认为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理,看来每个地方都有独属于它自己的生态环境。 李寸心说道:“对,不能临时抱佛脚,贝贝姐那边要是棉花用完了,把帮忙弹棉被的那些人调出来,只留原先那些捻线织布处理皮革的人,于木阳,这边再给你三天时间,东湖捕鱼完后,人手也给我还回来,文姐,你的伤……” 文宓抬了抬她受伤的那只手臂,满不在意地说道:“皮肉伤,没什么事。” 李寸心担忧道:“要不你先休息几天吧。” 文宓道:“他们昨天就听许印说你要给他们打刀,人都乐疯了 ,我要不去看着他们,他们指不定在森林里怎么折腾呢。” “那你……你们就只寻找草药,就不给你们捕猎的任务了,你们尽量避免与猛兽正面交锋。” 文宓笑李寸心道:“你婆婆妈妈的,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只不过一点小伤而已。” “只寻找草药!” “好好好,只找草药。” 李寸心说道:“到时候除了森林寻药的队伍,以及原先在后勤岗位的人以外,所有人重新整合分配,大体分成两队,一队以赵蓬莱为主,计划住屋修建,人分过去以后,烧砖伐木打地基这些需要多少人,你们自己商量着去细分,另外一队听我的安排,规整土地,计划开荒。” 众人点头应道:“好。” 李寸心看向鄢玉和汪来旭,说道:“你们的天赋是和耕种相关的,这一次叫你们来,是关于开荒这件事向听听你们的意见。” 鄢玉和汪来旭看了看对方,汪来旭吞咽了一下,跃跃欲试,率先站了起来,他说道:“李村长,之前我们村子的土地就是我统一规划的,我先前也观察了你们耕地,你们耕地的选址很好,地势平坦,土力肥厚,又靠近水源,就是有一点,你们图省事贴着旧田开新田,到头来在水渠上下的功夫翻了倍,这就是你们前期开荒的时候没有做规划的结果。” 李寸心点头道:“你继续说。” 汪来旭得了鼓舞,说道:“你们搞反了顺序,我们得先搞好水利规划,修建道路,挖掘好水渠支干,构建出了框架,再规整土地,开垦农田。” “嗯。” 汪来旭脸颊微红,眼睛发亮,他说道:“我们不能只着眼于眼前的一两百亩地,我们要把方圆百里的土地全部考虑进去。” 夏晴吐槽道:“方圆百里?就我们这几百个人?我们是生产队的驴没日没夜干,就算能开出来,种出粮食,只怕也累得口吐白沫没福气吃啊,你这也看得太远了,眼睛都要瞅到天上去了。” 李寸心拍了她一下,“别打岔。” 汪来旭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不止要考虑现在一年两年,而是要考虑我们一辈子,考虑将来村子里涨到千人万人,甚至是考虑到我们的下一代。我们要对整片土地统一规划,不一定要现在就把所有土地全部开荒开出来,但是框架要有,就像现代土地开发新建楼盘,要分一期二期三期,一步一步来。” 夏晴捂脸,想起痛苦的回忆,“你说这个我就懂了。” 李寸心肃然道:“你对步骤这样清楚,也有过规划的经验,如果我将统一规划的事交给你来做,你把不把得住。” 汪来旭有片刻疑虑,问道:“我可不可以申请一匹马,纸笔,以及可以调动的人手?” 李寸心毫不犹豫地说道:“可以。” 李寸心的爽快出乎汪来旭的意外,汪来旭愣了一下,说道:“前期我需要对周边环境进行勘踏,没办法立即动工。” 李寸心说道:“这个也没问题,但你勘踏完后的规划需要和我商议决定。” 汪来旭眼睛发亮,血涌到脸上,颊上发红,鼻子里简直快要喷热气,“我明白。” 李寸心又看向鄢玉,问道:“你呢?有什么意见吗?” 鄢玉也有些心痒难耐,她直直看着李寸心,“我需要不同土质地段最好的几块地分出来做种子田。” 于木阳问道:“种子田是干嘛使的?” “挑选优良植株繁育良种,也是一样种庄稼,不过这些庄稼不用来吃,只用来做种子。”李寸心向鄢玉说道:“这个也没问题,汪来旭去勘踏的时候,你可以一道,顺势挑挑你的田。” 鄢玉面容松展开来,李寸心给予的回应让她心满意足。 李寸心向众人道: “其余细则,就两边人自己下去了商量。” 赵蓬莱忙问道:“分人的事怎么办?” 李寸心说道:“原村民你来分,新村民就麻烦杨哥和孙尔了。” 杨太楠说道:“应该的。” 孙尔默默地看着李寸心,她认为在这一群人里,李寸心做为领导者的初始素养一定不是最高的,但她成长的速度惊人,仅仅是和上次在这里讨论经验模式的那天相比,她都感受到了细微的差别。 这成长变化自然不乏李寸心个人的潜力因素,但自己摸索成长就像是盲人摸着石头过河,不会如此顺坦快速,是有人在教她。 颜柏玉? 也不知那行去求药的队伍路上是否顺利。 气温在降低,众人都明显感受到了,下了一场雨起了一场风,把公告牌边上那颗梧桐树吹秃了。 太阳好时,每家的晾衣杆上总晾着发黄了的旧棉絮和得了皮癣似掉毛的皮毛,他们种的棉花还没宽裕到人手一件棉大衣,今年猛增了人口,棉花弹完棉絮以后就没了剩的,原村民不止需要自己御寒,还得帮助没冬衣的新村民御寒,只好把压箱底的那些皮毛都拿了出来。 在经过新村民刚住进来双方的局促和不适应过后,新村民逐步进入了村子的生活节奏。 去森林寻药的队伍依旧去森林寻药,随着次数增多,众人搜寻深入,队伍变得在外宿营,日才回来;去东湖捕鱼的队伍已经被重新分配,连同原村民一起,被分散在于木阳的砖窑和赵蓬莱平整土地夯打地基的队伍里,这两项任务是相对较轻的,夏晴的伐木队伍和李寸心以及汪来旭领着开挖水渠的是重活,队伍里都是身体健壮的人。 李寸心整日和汪来旭出去勘踏土地,记录,定点,商量规划农田,人一忙起来,心里头那抹挥之不去的担忧也被冲淡了不少。 不知不觉间,初雪来了。 细碎的雪花如同飞盐一样从灰白的天空上飘飘摇摇落下来,落在李寸心脸上,把她冻得一激灵,她整个人一哆嗦,瞬间想到在外的马队,整颗心难以抑制地不安起来。 下雪了,马队还没回来。 雪下两天,停两天,还没完全融化,正冷的时候,又下起来,雪大的时候,众人不得不停止室外工作。 阳光照耀白雪,雪反射的白光格外刺目,李寸心眯着眼睛。 云琇在后边叫道:“你别站在风口,小心着凉了。” 李寸心回头看向云琇,叫道:“云琇……” “怎么了?” 李寸心咬着嘴唇,说不出口,她身为村长也没办法,云琇又能有什么办法,自己要是不安,云琇只会更加担心,她笑道:“没什么,我等汪来旭去勘踏呢,他说一会儿就来的,你见着他人没有?” “今天还去?” “今天天气好,反正闲着也没事。” “那你们小心点,路上慢点骑。” “知道了!” 路上积雪松软,但骑着马并不难行,深褐光秃的枝桠覆满白雪,有小动物快速地蹿了过去,枝条摇晃,掉下来一簇簇积雪。 汪来旭牵着缰绳,让马匹缓步而行,看向一边矮了她一头的李寸心,笑道:“村长,我之前就想问了,你每天跟我出来都骑这毛驴,干嘛不给自己也换一匹马啊。” 李寸心尴尬地说道:“我不会。” 汪来旭奇怪道:“你不是会骑驴嘛。” 李寸心皱皱鼻子,“这能一样吗,这马背太高了,我骑上去没安全感,反正这小毛驴也够我用的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往东南方走,已经离村子很有一段距离了,三只灰狼在前头嬉闹。 两人停在坡上,牵着缰绳望着远处。汪来旭说 道:“这块地方应该是一处面积不小的草野,后边又是树林,我记得周浣说饲养奶牛绵羊和马这些牲畜的条件得好些,要让他们有活动的场所,还得有茂盛的牧草,我觉得这地方不错,离村子也不远。村长,等以后有条件,可以把马场和牛羊饲养基地挪到这边来,后头的树林可以开辟了种植果林,地上的落果正好喂养牛羊。” 李寸心笑道:“你想得挺美,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是个大工程,也不知道得忙到什么时候。” 汪来旭越来越喜欢和李寸心聊天,这个村长,什么都敢想,只要自己提出了想法,她第一反应绝不是驳斥,而是思想其能实现的可能。汪来旭说道:“等我们以后人越来越多,发展只会越来越快,这一天绝对不会远。” 李寸心说道:“但愿如此吧,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调转了方向,往村子的方向返回,李寸心向后吆喝着三条狼。 汪来旭突然发出疑惑地声音,说道:“那些是村子里的人来找我们的吗?” 李寸心顺着汪来旭的目光看去,只见他们的左侧方远处正有一骑队伍,那些人似乎骑的马,行进的速度不算太快。 李寸心愣愣道:“不能吧,我说了我们一会儿就回去了。” 汪来旭道:“是不是村子里出了急事。” 远处那队伍的身影落在李寸心明亮的眸子上,奔驰行动。 李寸心在心里默数马匹的数量,一,二,三…… 她的心怦怦地狠力撞起来,脑子发麻,背上针扎似的燥热。 六! 李寸心感觉自己的嘴唇皮子在哆嗦,像是喃喃自语一样低声道:“他们不像是从村里出来的,像是从别处往这赶的……” 这低语还没待汪来旭听清辨明,李寸心忽然放开了嗓子向远处叫道:“柏玉!许叔!” 声音传不了那么远,那头的人或许没听到,并未停下。 三重狼啸在雪地上远远传开去。 李寸心看到远处的队伍缓缓停了下来,似乎在朝这边探望。 “真是柏玉他们!”李寸心直觉得整颗心从驴背上腾跃了起来,眼眶里一股热气充盈,她欢叫道:“老大,老二,老三,好样的,回去给你们加餐。” 李寸心一夹驴肚子,“快点,快点,柏玉!”她驱赶着毛驴,似那撒欢了往前奔的灰狼,把汪来旭遗忘在脑后,向那队伍赶去。 “许叔!柏玉!”她浑不收敛声音,整个雪地都是她的呼唤。 她看着远处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和离去时不同,马背上的人风尘仆仆,都换上了皮毛和冬装,他们的马背上捆着一口口布袋。 吕毅伟笑道:“村长,你这是未卜先知,出来迎接我们的?” 李寸心说道:“我和汪来旭出来勘踏环境的,没想到遇上了你们,怎么样,一路上还顺利么?” 李寸心说着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前头的许印和颜柏玉看去,那坐下的小毛驴也颇是通晓她的心意,不用她驱赶,便载着她往前。 她满面笑容,正想和颜柏玉说话,却一眼瞧见颜柏玉左手牵着缰绳,右手用木棍夹住了,缠着绷带吊在胸前。 “你的胳膊怎么了?”李寸心脸色刷地一白,慌张地从毛驴背上翻下来,走到颜柏玉的马边,可这边是颜柏玉左侧,她顾看不方便,又忙绕过马头,跑到左边,“这,这是怎么弄的!这是怎么弄的?!啊?” 颜柏玉说道:“路上不小心摔了马,胳膊有点扭到了,已经处理好了,别担心。” 队伍其余几人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颜姐,这骨折和扭到了还是差的有点远吧…… 第89章 第 89 章 “快回去让钱医生看看。”李寸心向赶到的汪来旭说道:“来旭, 你先一步回村里,告诉云琇柏玉他们回来了,让她准备饭菜烧些热水。” “诶, 好。”汪来旭也不多耽搁,扯着缰绳,调转了马头就往村里赶。 李寸心想给颜柏玉牵着马, 被颜柏玉拒绝道:“你牵着它,它反而不好走动。” “可是你的胳膊……” 颜柏玉速度慢下来, 没了迎面的风,一缕头发在脸侧松垂下来, 雪光清亮,照着她的眉眼, “我一路上都是这么回来的, 没事。” “那你, 你慢点。” “好。” 李寸心骑上了自己的小毛驴,在颜柏玉那匹高头大马旁边跟着, 原先疾驰的马队慢了下来,几乎是放任了马匹任它们散漫踱步。 李寸心侧仰着脑袋看颜柏玉,问东问西,话多得像是这一层又一层铺叠了满地的雪。 众人神色疲倦, 但是兴致却很好,愿意事无巨细地说给李寸心听。 李寸心得以知晓颜柏玉落马的经过。在往草原的这漫漫长路上,地形多变,上下坡是常有的事, 如果不对马儿加以限速, 马儿下坡的时候容易越跑越快, 有经验的骑手可以把控住, 可他们这一个队伍里,真正称得上有经验的只有颜柏玉一个人,其余几个人在村里骑马骑得相对较好,却也不过是骑过马或者是身体素质好学习能力强,对于控马和了解马的脾性在颜柏玉的脚手下现在也只算是略懂皮毛。 吕毅伟在下坡的时候没注意把控住速度,马越跑越快,那段地面又结了一层薄冰,马蹄踩上去咔嚓碎响,吕毅伟寒毛直竖,生怕马蹄打滑,整个人慌乱起来,可这马呀,人越慌它越兴奋,跑得越快,跑得越快,人越惊慌,如此恶性循环,以至于后来吕毅伟的马彻底失控,吕毅伟拉都拉不停。 做为全队唯一懂骑马的人,颜柏玉虽会一直注意众人马匹的状态,可她也只有一双眼睛,盯着另外五只马,总有顾不来的时候,虽然吕毅伟出现异况,她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但那时候马的速度已经失常。 颜柏玉一面安抚吕毅伟让他冷静下来,一面驱马靠近吕毅伟,帮他控马。 吕毅伟心有余悸地说道:“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怕,要是那种速度下我落了马,不死怕也要被骂踩成残废,好险队长帮我控马,把速度降下来了些,即便是后来我俩落了马,我也只是有些擦伤,就是队长她……”吕毅伟歉疚地看了眼颜柏玉。 李寸心听得惊心动魄,她的联想能力太好,也曾体验过被失控的梅文钦拖拽的感觉,仿佛吕毅伟在说的时候,她已经体验到烈马奔腾时身体的失重感、极致速度下扑面的寒风、以及一颗因为随时可能从马背摔下去而紧悬的心,等晃过神来的时候,竟出了一头的冷汗,脸色也难看的很,也无心去诧异,怎么跑了一趟,颜柏玉就把许印探索队队长的位置给占了。 颜柏玉说道:“还好都没出什么事,我伤得也不严重,大家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许印拍了拍马后驮着的包袱,说道:“是啊,这一趟跑得不亏。” 李寸心脸色这才好转了些,问道:“你们借到药了?” 吕毅伟说道:“巴冬村很慷慨,村长听我们说了经过,二话不说就给我们筹了药。” “都有什么药?” “牛黄,黄芪,黄芩……”钱榆一个一个扒开袋子,小心翼翼捧着那些药。 李寸心看得分明,钱榆那双手在颤抖,李寸心说道:“钱医生,这些药,有没有用?” 钱榆手指虚扶额头,手掌半掩住了面容,她好像自心底极深处叹出 了一口气,气息战栗,却有一股如释重负之感,“有用,太有用了。” 李寸心觉得可能是因为钱榆是医生,所以她的体态很好,身姿总很端正,挺直了脊背站在那里的时候就可以给人以可靠的感觉,但现在她弯着腰。 李寸心看着她的背,钱榆总站得很直,像是什么都压不垮她,就连杨太楠也不得不考虑为了救更多人而放弃少数人时,是钱榆扛着所有压力,扛住了所有人生的希望,可这个姑娘的身躯并不宽阔伟岸,风衣之下的腰背很瘦弱。 她见到钱榆眼眶发红,眼睛里泪花闪烁,她心里也禁不住难过。 “牛黄和黄芩都是难得的药,清热解毒的效果可以说是这里最好的了,黄芪可以去腐生肌,在他们恢复的过程里也有极大的用处,这些药,这些药……”钱榆声音艰涩,她深深道:“麻烦你了。” 病房里的伤患直到现在恢复得能下地能走动的一只手也数的过来,大蒜素逐渐见底,剩余的药材,她是一熬再熬,把药材里最后一点药性榨干,也抵不住这有出无进。 她空有天赋,空有这比行医几十年的老中医还多的知识经验,没有药,没有器材,无力回天,她甚至都不知道是没有能力,什么都做不了更煎熬,还是有能力,却也什么做不了更绝望。 她一天天的望着那一张张脸,望着这一处处伤,她心里想,要是有药,要是有药!就是人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她也能把人从阎王手里拉回来! 可是没有药,药材不是说来就来,她没办法苛求杨太楠,也没办法苛求李寸心,两个人都人,不是神,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总不能凭空变出来。 她没想到,李寸心说到做到,在这种境地回应了她逐渐无望的期待,队伍带回了药,足足的量。 李寸心忙道:“那你可不可以帮柏玉看看她的胳膊了。” 钱榆愣了一下,这才发觉颜柏玉的胳膊是吊着的,她理了理情绪,须臾间又恢复成那工作时的模样,只是这一次,她的眉眼要柔和许多。 钱榆拆开了颜柏玉的包扎,前后仔仔细细检查,给颜柏玉重新包扎,她说道:“骨折了,不过受伤后的处理很正确,伤的也不是特别严重,自己也能慢慢好,前期可以服用三七,活血化瘀,只是我这里强筋壮骨的药已经没有了,你让云琇在她饮食上多费些心吧。” 李寸心点着头,倒是比颜柏玉还紧张,直应道:“好,好,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钱榆说道:“平时要留意伤处,不要照成二次伤害,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不要拖延,立刻来找我。” “嗯。”李寸心道。 钱榆看了眼认真绷着脸的李寸心,又看了一眼嘴角愉悦地翘着的颜柏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骨折了呢。 钱榆看向颜柏玉,肃然道:“这一次,真的谢谢你们。”要不是颜柏玉等人冒着风险长途跋涉拿回来这药,她真不知道自己这些病人能走到哪一步。颜柏玉甚至还因为这一趟落马骨折。 颜柏玉说道:“既然已经是一个村子的人,就没有什么谢不谢的,救这些村民是你的责任,也是我们的责任。” 李寸心说道:“柏玉说得对,钱医生,这些是你的病人,也是我们的病人,他们是我们的村民,你也是我们的村民,所以不要光想着自己一个人埋头苦干,大家的心是一样的。还有啊,你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想法,你尽管提,离谱也没关系,异想天开也没关系,想法要说,办得成的我们一定给你办,太难的我们可以商量着想个折中的办法,你得依靠我们,我们就是干这个的嘛。” 钱榆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罕见地只含糊地应了声,“嗯。”便匆匆回 了病房。 颜柏玉浅笑道:“看来钱医生不太会应付温馨的场面。” 李寸心也笑道:“刚才好像是有点太肉麻了。” “我们先回去吧,厨房那边热水肯定已经烧好了,你洗个热水澡,饭菜差不多也做好了。”李寸心突然神秘兮兮道:“我还有个好东西给你瞧。” 颜柏玉极配合,语气好奇地道:“什么好东西?” 李寸心满足地哼哼两声,“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回了屋子,云琇在厨房那边叫道:“村长,热水烧好了。” 李寸心后仰着身子朝那头喊道:“知道啦!” 李寸心跳进门槛,特意走到颜柏玉前头,扶着颜柏玉房门的门把手,看向颜柏玉时,忍不住向人展示惊喜的兴奋劲,一把推开门,叫道:“锵锵!” 颜柏玉还站在门边,李寸心已经进了房,说道:“你瞧。” 颜柏玉视线顺着李寸心的指引越过床铺,瞧见床和后墙宽阔的空间上放着一物。 颜柏玉走过去一看,只见床和后墙宽阔的空间上放着东西是一只黄褐色的沐浴桶,大小和现代的浴缸差不多,却要高上不少。 颜柏玉着实意外了一下,走过去摸了摸,浴桶平整紧密,有淡淡的木头清香,她扶着浴桶,心里喜欢,问道:“夏晴他们这段时候不忙么?怎么有功夫做浴桶?” “不是夏晴他们做的,是元旺几个新村民,也就做了这一个,那天抬过来把我也吃了一惊,他们用工作之余的时间,几个人一起做了这个浴桶,想感谢我收留了他们。”李寸心说道:“我还没用过,正好,你来试试。” 颜柏玉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寸心已经出去了,声音从外头传来,“我去给你拿热水,你好好泡个澡。” 李寸心用木盆从厨房那边端了一盆热水来,正要倒进浴桶里,颜柏玉拦住她,说道:“用这浴桶泡澡不知道要多少水,这么用水太浪费了,不知道要给云琇他们加多少工作量,我用木盆就好。” 李寸心把一盆热水倒进浴桶里,透明的水流激起水花,热气飘上来,木头的清香更为明显了,“你们这次冒着风险带回来这些药,这么大功劳,享受一次怎么了,没事,云琇她知道你要泡澡,特地多烧了些水,水缸里的水也打得满满的。” 李寸心检查了一下浴桶的密封性,没有溢水,又急急忙忙去端水,这浴桶体积不小,可不是一两盆能装满的,要让颜柏玉能舒舒服服泡个澡,起码得再来个五六趟。 颜柏玉拦不住李寸心,索性便在一边乖乖坐着,她确实很想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在这个地方清洁身体的方式总不如她的意,即便是她会最大幅度保持自己的清洁,和现代也比不了,这个浴桶在此刻让她和现代的生活离得如斯之近。 甚至只是看着这浴桶内袅袅的热气,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后身体不洁净后的那种不适感都明显了起来。 李寸心端完热水后,又兑了些冷水,温度适宜后,从外头提进来一个铜壶,壶嘴喷着热气,她放在一边,说道:“这是沸水,等一会儿水冷可以加进去。” 说完,李寸心走到门边关了房门,拉下搭在肩上的毛巾,自顾自脱了外衣,捋起袖子。 颜柏玉问道:“你也要洗?” “我不洗。”李寸心理所应当道:“你胳膊受伤了,活动不方便,钱医生也说要小心二次受伤,你自己来肯定不行,我帮你洗。” 李寸心把毛巾搭在浴桶上,径直走到颜柏玉跟前。 颜柏玉的聪明才智被这一浴桶的热水给冲散了,怔愣住了。 “这水温正好,我先 帮你把衣服脱了,你进去泡着,还有什么需要的,我再去弄。”说着,李寸心已经上手,解开颜柏玉披着的皮毛的系绳,把皮毛放在了一边,又把颜柏玉外衣的拉链拉了下来。 颜柏玉终于晃过神,揪住自己的衣襟,“我自己来。” 李寸心瞅着颜柏玉的衣服,“你能行吗?”一只手脱衣服也不方便呀。 颜柏玉见李寸心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说道:“我自己洗,你先出去。” “那怎么行,你胳膊都这样了,你别逞强。”李寸心突然意识到什么,说道:“你要是不好意思,那我把眼睛蒙住,不看你。” “我可以。” “你怎么弄,一只手毛巾都拧不干,你跟我这么见外做什么呀。”李寸心说道:“你就把我当成你妈,就像小时候那样,赤条条的跟妈妈一起搓澡。” 颜柏玉轻吸了口气,一点红从脖子蔓延到耳朵,过了脸,她一言不发,把李寸心推转了身,抵着她的背,直把人推出了房,嘭地关上门,一气呵成。 李寸心呆呆地背对着房门站着,她转过身看着紧闭的房门,忽然有点不安,颜柏玉脸皮这么薄的?刚刚是不是生气了呀。 李寸心拍了拍门,声气弱了两分,说道:“柏,柏玉,那你先自己试一试,我就在外头,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就叫我嗷。” 颜柏玉站在门内,背靠着门,轻轻叹了口气,“笨。”也不知道是在说李寸心,还是在说自己。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0章 第 90 章 李寸心坐在堂屋, 张着耳朵听房里的动静,隐约听到一阵淅沥沥的水声,像是颜柏玉从浴桶里起身, 身上的水流落回水面的声音,她走到门边, 轻敲了敲门, 说道:“柏玉, 你洗完了把那些水留着, 我来给你倒。” 房内的声音中断了一会儿,许久,颜柏玉从房内拉开房门, 整个人散着一股湿气,她外衫的拉链没拉, 皮毛松散的披着, 头发散在脑后,还在滴水。 李寸心自然地走到她跟前,低着脑袋给她拉拉链, 又将她披着的皮毛紧了紧, 将系绳系上, “我先帮你把头发擦擦。” 颜柏玉垂眸便能看见李寸心头顶的发旋, 这一次没再拒绝, 应道:“嗯。” “你先回屋里,外头有风, 别吹感冒了。” 李寸心拿了干毛巾回来, 颜柏玉已经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浴桶内的热气漫到了这边来, 薄薄淡淡雾似的水汽晕染得侧目垂眸的颜柏玉无比的柔美。 李寸心愣在原地, 她感觉心里怪怪的,像是有一只手在抚弄,又像是揪拧,她竟说不清楚是难受还是舒服,只一时间不忍去打破这副画面。 “你站在那干嘛?” “唔,嗯……”李寸心莫名心虚,说道:“刚刚在想事情。” “在想什么?” 李寸心走到颜柏玉身后,用毛巾将她湿润的长发裹住,轻轻的一点点往下挤压,“文姐他们去森林里有一段时候了,预计的也是今天回来,这次他们离开的久,估计往森林里走得深,不知道有什么收获。” “不过,就算没收获也不要紧了,钱医生也说你们带回来的这些药材足够应付这个冬天了。”李寸心将颜柏玉披散的头发上的水分压干些后,拧干了毛巾上的水分,将毛巾盖在了颜柏玉头上擦拭。 李寸心做农活的人,身上很有一股蛮劲,就连于木阳和赵蓬莱她都抱得动,但她做事并不蛮,手上的活细致,毕竟有些农作物也娇贵得很,所以她擦拭着颜柏玉的头发,隔着毛巾手指揉按着颜柏玉的脑袋,轻重适宜,直让颜柏玉浑身都松展下来,昏昏欲睡。 李寸心说话,颜柏玉也提不起劲来回她。李寸心靠得她特别近,颜柏玉眼睛半垂,身躯往后轻轻靠着她,李寸心感觉到身上倚过来的重量,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来,站得更有力了些,好让颜柏玉靠得舒服。 外头喧闹起来,李寸心向外瞧了一眼,透过窗子看到外头的队伍,李寸心惊喜道:“说曹操曹操到,文姐他们回来了。” 李寸心见颜柏玉头发擦得差不多了,最后揉弄了两下,便将两条毛巾拧干了搭在肩上,用木盆舀着浴桶内的水出去倒,“你先休息一会儿,开饭的时候我来叫你。” 李寸心一抽身,颜柏玉便感觉后背空空荡荡的,那舒服安适令人放松的气氛不复存在。 颜柏玉长长舒出了一道气,好似心底里的疲乏倦惫都疏解了,她手指绕着自己的一缕头发顺着滑到尾尖,眸光似水波轻轻荡漾,村子一天天壮大,住屋扩展,基础逐步牢固。 即使到时候得不到,一个住村头,一个住村尾,也不必抬头不见低头见,忍着尴尬。 她顾忌的越发减少了,她的渴望也就越深厚,越难忍受。 李寸心倒了水就直接拉着盆去见文宓了,出发去森林的队伍在外宿营多天,也是各个灰头土脸的,大冬天的耳朵都生了冻疮,但各个脸上都喜气洋洋的,李寸心一看,就知道他们这一趟收获不菲。 果不其然,文宓和李寸心打了个招呼就忙不迭要去见钱榆,李寸心跟着众人一道去了。 文宓让人把装药的背篓和麻袋扛了过来。 钱榆一一看过,向来严肃的脸上眉毛轻扬,满是惊喜的笑,“淡竹叶、夏枯草、白芷……” 钱榆看向李寸心,眼里满是欢喜,她道:“都是清热解毒,去腐生肌的药,有这些再加上颜柏玉他们带回来的药,或许用到他们痊愈都够了。” 罗柳说道:“钱医生,我们还找到了龙脑树。” 钱榆脸上一阵异色闪过,李寸心好奇地问道:“有什么用吗?” 罗柳说道:“可以提取冰片,也是一味清热解毒的药材。” 钱榆沉吟了许久,说道:“有一种药叫六神丸,是中成药里的抗生素,它的效果……很好。”钱榆的声音有些发颤,要是当初做成了这药,凭借这药的奇效,不知道能活多少人,现在这些伤患也不会伤痛反反复复,如此煎熬。 李寸心了然,问道:“要怎么做?” 钱榆说道:“我们手上还缺蟾酥、麝香、雄黄和珍珠这四味药。” 李寸心知道蟾酥这东西是癞□□耳后毒胞上的分泌物,癞□□这东西到了夏天,池塘和田野里不少,而麝香嘛,雄麝肚脐上的分泌物,偌大的森林,应该会有这种生物。 李寸心说道:“巴冬村有雄黄和雌黄,但是珍珠这东西,要到海边找吧。”话说起来,他们村子已经有了几百人,到过的地方组合起来也能拼成一块极大的版图,盐碱地、草原、森林、雪山、平原都有,倒是没有人到过海边,这边肯定有海的,就是不知道在哪个方向。 钱榆说道:“也有淡水珠,生活在江河之中。” 李寸心说道:“我没在村子附近的那条河里见过,嗯……也可能是我看到的位置有限,等天气暖和了,我再叫人过去看看。” 钱榆看着那些药材,轻声说道:“其实有这些药材也够了。”她想做那味中成药主要是经此一遭,心有余悸,想有个底牌,即便是将来再遭受这种重创,也不会再经历这种惨剧。 李寸心高兴道:“是啊,双喜临门,好事凑一起来了,不光柏玉他们带回了药,文姐也找到了药材。不成,不成,这个事怎么着都得庆祝一下,我去找云琇,叫他们今天加餐,大家一起高兴!” 厨房里刚做好颜柏玉几人的饭,云琇远远看见李寸心,便叫她过来,“村长,我看文宓他们也回来了,我不知道他们现在就到,饭蒸得不够,他们路上吃了没有,没有的话,我们得再做些了。” 李寸心说道:“不用,他们一起吃这些够了,都少吃一些,只垫一下肚子,等到了晚上,全村子一起吃大餐!” 云琇含笑道:“大餐?” 李寸心说道:“文姐他们也找到了药材,都是钱医生需要的。两边人都安全回来,病患恢复伤情也有指望了,这样高兴的事怎么能不庆祝。” 云琇道:“厨房里也没多少食材,你要是舍得,真想犒劳大家,叫周浣挑只猪来,我们吃杀猪饭。” “我去跟她说,一只够吗?” “挑两只吧,既然庆祝,就让他们吃好,这些天大家节衣缩食也不容易,要是吃不完的也可以留做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肉食。” 李寸心跑到养殖场找到周浣将事情原委一说,周浣也颇为赞同,立马帮着挑了两只膘肥体壮的,目测得有两百多斤,叫人绑了,抬到厨房那边去。 云琇立刻安排了人烧热水、拿条凳、磨杀猪刀。许印和文宓随意扒了两口饭便出来帮忙,两头猪被捆在条凳上,分别被许印和文宓压得实实的,叫生叫死。 叫声吸引来干完了活的村民过来围观,“这是在干嘛?” “村子说今天吃杀猪饭。” 问话的人眼睛一亮,“真的?!” 所谓的杀猪饭那可是一家过年的当口,宰了这养了一年的猪,用着割的新鲜肉宴请过来帮忙的邻里,这顿饭可谓是丰盛至极,最主要是荤腥多啊! 围观的村民以为今天怎么着也会割几刀猪肉加餐,桌子上会有几道硬菜,口水分泌,胃已经开始兴奋地抽搐了,他们哪里又知道,这两头猪今天都是给他们的! 厨房旁热闹起来,未完全融化的积雪上热气蒸腾,文宓和许印把着刀在猪脖子上放血,猪的挣扎和嘶鸣逐渐变得无力,村民端来热水烫皮刮毛,文宓和许印一人一边开始刨猪,先是各种内脏,而后剁下猪头,最后将肉从中刨成两扇。 厨房负责的人各自接了自己的部位拿去再切割,脏器拿去清洗。今年的猪肉比往年都好,被劁过的猪更容易养脂肪,这猪比往年肥,肉质肥瘦相间,味道更好。 李寸心拿着纸,用米糊把纸糊在公告牌上,把围观的人都叫了过来,拍了拍那公告牌,说道:“今天为了庆祝两支远行的队伍平安归来还带回了药材,晚上举办宴会,你们有想吃的菜,那笔写在这上边,厨房只要有材料能做,就一定给你们做出来。” 原村民都是深熟李寸心性子的,既然说了,就一定会这么做,忙不迭都跑来排队,和李寸心说笑着,“村长,想吃肘子也给做?” “给做!” 那人拿着笔便上公告牌上写。李寸心叮嘱道:“字不要写太大,留空间给后边的人写。” 不一会儿,公告牌上已有了肘子、卤煮火烧、溜肥肠、孜然排骨、火爆腰花。 新村民在一边观望,他们在这生活了一段时候,虽然已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身为客人的感觉浓厚,但依然没有完全放开,心里还是有一层拘束着,不好太张扬。他们也不太了解李寸心,只觉得李寸心或许还是烘托气氛居多,即使写了上去,也还是会另作选择,几种原因叠交着,让他们犹豫着没有立刻上去凑这热闹。 李寸心看了一眼在远处张望的新村民,叫道:“过来,都过来。” 新村民互相看了一眼,李寸心已经发话了,他们也不得不过去,有几个心痒难耐想试一试的,率先跑了过去,有了领头,余下的人都往这边走过来。 李寸心说道:“排两条队,前头的人写完了把笔递给后头的人。” 不一会儿,一张纸上就落满了菜名,李寸心揭了纸,重新贴上新的,其余村民听说了这桩事,陆陆续续过来凑这热闹。 厨房生了火,最先炖煮的便是火锅,可以保热,接着便是要做卤味的尾巴和猪头,需要烧得皮糯肉烂的肘子也开始了工序。 铁锅里在猪油中爆香的香辛料味道呛鼻,却极度诱人。 李寸心站在厨房边上向里张望,云琇提着两条清洗好外皮的火腿回来了,那两条火腿是当年宰了第一只花猪腌制的,现在算起来快四年了,云琇很用心,火腿内部没有霉斑。 云琇将火腿顺着腿骨切开,肉的颜色鲜红透亮似琥珀,一股清香的味道飘出来,李寸心望着那流出来的油直咽口水。 云琇笑道:“其实这火腿算陈年的了,没有坏,也不是不能生吃,但是这地方,以防万一,还是烹饪了比较保险。” 李寸心看着那勾动人食欲极漂亮的肉色,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烹炒煮炸煎烧炖,肉的香味一层叠一层,隔得老远都闻得到,在施工地上夯地基的人干的体力活,能量本来就消耗的快,一闻到这味,肚子咕咕叫,一霎便饿了。 众人心里犯嘀咕,“今天厨房做的什么,怎么这么香。” 天色渐暗,一盘接一盘,一盆接一盆的炒肉炖骨头上了桌,丰盛至极竟是从未有过,肚子叫,口水流,把村民们看傻了眼。 这是……散伙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1章 第91章 厨房前边的空地上摆了一个摊子, 下头是一张桌子,桌子上头摆着一米来长的石槽,石槽里是火红的木炭, 石槽上架着铜丝网。 安宁手上抓着一把肉串, 压在铜丝网上,用炭火炙烤,柳枝串着的五花肥瘦相间, 竹签串着的里脊卖相好,肉串上的油脂递到铜丝网下的木炭上,油声滋滋,冒出一阵白烟, 木炭烟火气混合肉香和孜然辣椒的辛辣味, 催人口水直下。 摊子前头排队的人从云琇和夏晴屋子外头的空地上一直排到道路中央,熟悉的烧烤味道勾的人馋虫直冒, 竟也甘愿冒着这寒天在外头排队等候。 众人都张着脖子等投喂, 下了工过来得晚的人好奇地走到前头来看,瞪着眼睛看着那油亮洒满了孜然的肉串,只能道一个“卧槽!”来抒发惊喜的心情。 “唉,去去去, 后边排队去, 别插队啊!” “每人两串尝个鲜, 别争别抢,等会儿就开饭了。” 安宁手上那一把肉串烤好, 片刻间就被前头的人瓜分了个干净,队伍往前进了一小节。 于木阳啃着手里的肉串, 肉串肥瘦相间, 脂肪外层烤得焦焦的, 咬一口汁水爆出来,他吃得满嘴油,余光瞥见李寸心的身影,忙不迭叫道:“村长,村长!” 李寸心向他走过来,排队的人也接连唤道:“村长。”众人在雪地里踱着脚搓着手,但脸上都在不值钱地笑。 李寸心问道:“什么事?” 于木阳问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你搞这么大阵仗?” “不喜欢?” “哪能啊,我恨不得天天有烤串。” 李寸心笑道:“不止这些,厨房已经开始上菜了,你吃完了也过去帮把手。” 于木阳向厨房那边瞧了一眼,只见砂锅大瓷盘前前后后往外端,他丢了竹签,两手把嘴一抹,忙去厨房瞧热闹。 厨房的人进进出出,开饭的锣声响起,村民们拿着自己的碗筷陆续到齐,在厨房外头排队等打饭。 今天队伍的气氛格外热闹,村民们交头接耳,早就知道了今天加餐的始末,话里谈论的无不是桌上的佳肴。 开始打饭前,李寸心来到队伍前头,朗声道:“在开饭前,我有两句话想跟大家说。” 队伍里的说话声渐渐平息下来,众人的目光看向李寸心,有好奇,有兴奋,也有急不可耐。 “我想大家多少听说了,去巴冬村和去森林的队伍回来了,人不仅一个没少,还把药给带回来了!”李寸心声音一振,喊道:“这样的喜事,我们是不是得庆祝!” 队伍里立刻爆出一阵兴奋的,“是!”就连那羞赧安静的人也受这活跃的气氛影响,跟着队伍喊起来。 “我们从养殖场挑了两头好猪,宰了,今天吃杀猪饭,这猪身上的肉一丝不落,全部拿来做了这顿晚饭。” 队伍欢呼起来,有些捣鬼的人用手拍着嘴,发出一阵猿鸣似的兴奋叫声。 李寸心抬了抬手,按下众人的声音,说道:“我知道这段时候大家打地基、挖水渠干道都辛苦了,这冰天雪地干的都是体力活,每天只能吃个八分饱。现在药都取回来了,伤患将会一个个康复,我们没了后顾之忧,以后要做的事,就是只望前看,往前走!今天以后,大家齐心协力,熬一熬,一起把这个冬天跨过去,等到来年有了收成,我们的日子会比以前更好,我还给大家办这个杀猪宴,成不成!” “成!”不知道是谁在吼,谁在啸,异口同声,群情激动,几百个人的声音震得松雪直落。 张鹤钧、罗柳、鄢玉、汪来旭等人在人群里望着李寸心,直感觉心窝里的血在烧。 李寸心神情松展下来,露出那纯粹的笑,“我知道大家现在是饿着肚子耐着性子听我讲话,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今天这么热闹,大家就把它当成大年三十,我们吃团年饭,敞开了肚子吃,吃好!吃饱!吃撑!” 话一说完,李寸心便让开了身子,示意厨房里的人准备给村民们打饭。 队伍忙涌上来,前头打了饭的人急急忙忙就跑回堂屋里去,满桌的菜都不知道要从哪处夹起。 没一会儿,几处用做食堂的堂屋就坐满了人,那烤串没吃过瘾的,桌上有烧烤风味的炙烤里脊,麻麻辣辣,适合做小吃,还有那外皮焦脆的脆皮五花肉,外焦里嫩,边上有梅子酱蘸料,酸甜解腻。 桌子中央的炖锅,飘着一层红油,炖煮的虽是各类脏器猪血,重麻重辣早已将腥味压得一点不剩,最是下饭,还有那盘子里片得一卷卷纸薄似的白肉,在锅里沾一层红油,格外刺激味蕾。 肘子炖透了,肉质软烂,猪脚煮得软耙耙,皮和脂肪炖糯了,胶质都煮了出来,一抿就化。 原村民这段时候大多吃素,补充肉质大多也是腌制的鱼肉,有时体力活重有个鸡鹅兔猪肉,僧多粥少,分到碗里也就两三块,吃的哪里尽兴,而新村民来之前没有饲养过猪,猪肉是多年没吃过的,哪里见过这阵仗,这些菜真是缭花了眼,香晕了头,心里那点拘束早就跑到脑后了。一个两个狼吞虎咽,吃得满头热汗。 李寸心倒是没怎么吃,光顾着给颜柏玉夹菜,又去给她舀来一碗骨头汤。 “要不要我喂你?”虽然给颜柏玉拿了调羹,但毕竟是左手,吃饭不太方便。 颜柏玉甚至没看她,当即应道:“要。” 李寸心一怔,她还以为颜柏玉的性格会拒绝,没想到真应了,应该是单手吃饭真的不太容易吧。 李寸心两口扒完了碗里的饭,擦干净了嘴,又去洗了手,回来坐到颜柏玉的身边,端着碗,拿着调羹,舀一勺饭,在上边盖上肉片,递到颜柏玉嘴边。 有些村民好奇地往这边张望,李寸心自己全然不觉得有什么的,颜柏玉低头默然地咬住了调羹。 “你要想吃什么菜,跟我说。” 颜柏玉忽然抬起眼睛,瞳色深深,凝视着李寸心。李寸心触到那目光,心里不知为何毛毛的,“怎么了?” 颜柏玉把眼睛垂下,慢慢来吧。 这一顿饭,众人吃得畅快,个个撑圆了肚子,即使想到之后又得回到那节衣缩食的日子里,但是这日子有盼头,而且吃了这一顿,什么都觉得值了。 歇了一晚,第二天众人又投入到工作之中,新水渠渠道的开挖整合进入了第二个阶段,犁地挖土,平整新屋选址土地、夯地基、伐木、烧砖瓦这些也在持续进行。 这外边冷,寒风刺骨,干活比夏天还难熬,这时节本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但总人不得不下地干活,这些准备工作宁愿每天少干一点,也不能堆积到开春,要那时候才开始准备,只怕要累死人。 不过,这外头虽然冷,众人干活的劲头却很足,也不知是那一晚的杀猪饭给村民补充足了能量,还是李寸心动员的话把众人的心给激活了。 李寸心每天要和汪来旭去勘察河道,还要兼顾着众人挖掘水渠的管理工作,虽然在冬天,却也一点都闲不下来,不过这忙,却让她心里很踏实,更何况病房那头一直有好消息传来,伤患伤势在逐渐恢复中,或快或慢,即便是没有起色的,也不会再恶化,而恢复的快的,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而病房之外的另一位伤患伤势还没什么动静,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伤筋动骨一百天。 朔风把李寸心的脸吹得僵硬,她揉搓着脸颊,让血液活络,白气从嘴里一阵一阵冒出来,这两天是比前天更冷了。 颜柏玉坐在堂屋里,左手拿着笔,在纸上不熟练的写着字,她时不时地停下来,摩擦一下手指。 李寸心在外头跺了跺脚,震落裤腿和鞋子上的冻泥,余光瞟向颜柏玉,问道:“你怎么不把门关上,这风透进来怪冷的。” 颜柏玉说道:“门关上了太暗,蜡烛光芒太昏沉,还是这天光明亮清爽一点。” 李寸心进了屋,说道:“我给你生个火堆你烤火吧,你看你手都冻僵了。” “还好。”颜柏玉忍不住又摩擦了一下手指,“只是有点痒。” “痒?”李寸心走过来把颜柏玉的手一瞧,只见颜柏玉尾指肿了一圈,无名指关节也红红的有些浮肿,被吊着不好活动做好了保暖措施的右手倒还好些,李寸心皱眉道:“你这是生冻疮了。” 颜柏玉以前没得过,就是到这个世界以后,也没生过冻疮,对这事倒不十分了解。 “有点麻烦,要是不养好,以后每年冬天都会复发。”李寸心说道:“你从现在开始要注意给手保暖,尽量别碰冷水,我去问问钱医生有没有什么药。” 颜柏玉不甚在意,到了这个世界,哪会一点伤都不受,现在他们的日子也不允许他们娇气,她笑道:“怎么可能不碰水。” “反正你现在养伤,干不了什么活,早上洗脸不要用冷水了,我早些起来给你烧点热水,换下来的脏衣裳给我留着,到时候我洗衣服的时候给你一起洗,还有碗筷也是。”李寸心以一种‘你看吧’轻轻责怪的语气说道;“这些我之前就让你留着,我帮你,你还偏不让。” 颜柏玉伤了胳膊,洗衣服不方便,还是在冬天,李寸心要帮她,她死活不肯,倔得和梅文钦一样,颜柏玉最后也只是拧衣服的时候找她帮忙。 颜柏玉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李寸心淡淡道:“生了冻疮还不注意,去碰冷水去受寒,以后每年都会复发,而且冻疮会越来越严重,先是红肿,肿得跟包子一样,以后会溃烂流脓,痒到骨头里边,会把手挠烂,到时候想治都治不好了,没块好皮,手指胖成猪蹄……” 颜柏玉,“……” 不得不说,李寸心说得颜柏玉还是有些忌惮了,颜柏玉温吞道:“都给你来做,你天天碰冷水,也容易生冻疮。” 李寸心咧嘴一笑,很自满地用拇指指了指自己,说道:“放心吧,我不会生冻疮的,我血热。” 确实,有时候这个人就跟只火炉一样。 颜柏玉很很喜欢她这样带些小得意的表情,静静看着,心里会觉得柔软,脸上也情不自禁随着她笑。 李寸心看见她笑,大手一挥,“行了,就这么定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2章 第 92 章 李寸心起了身就往钱榆的病房来, 钱榆的床铺和办公桌在最外边,窗子半开着通风,清亮的雪光照进来, 门边这一块地方格外明朗,因而看里头看得十分清楚。 李寸心在外边瞧见里边黑压压一群人,今天什么日子,病房里怎么这么多人,来探望病患的? 李寸心走近了一看, 那些人不光是新村民,还有不少原村民, 众人挤在钱榆办公桌前那块不大的空地上, 因为位置不够站,不少人站到外头来了,张着脑袋办公桌那头看。 钱榆坐在办公桌边, 桌上放着一沓裁剪整齐白净的纸, 沾了墨的笔搁在墨碟子上, 桌子下放着炭盆,火红的炭放出的暖意驱散这一寸地的寒意,桌子左侧放着一张凳子,正有一名村民坐在那里,将手搁在办公桌上让钱榆把脉。 钱榆收了手,说道:“不用担心,只是一点风寒感冒,平时注意保暖, 凭借自身的免疫能力也可以慢慢恢复, 药这东西能免则免的, 不过你要是想好受点恢复得快些, 我这里也可以给你开一点药。”说着钱榆已经在单子上写下麻黄和桂枝。 她将那单子递给了汤疆,说道:“你拿着单子去找罗柳。”他们开销大的一直是治疗烧伤、防御感染、去腐生肌、治疗跌打损伤,和给有心理创伤的村民养心安神、疏肝解郁的这些药材,这些药材没有富余,但像是这些治疗伤风感冒的草药用的不多,便剩了一些。两个村子合并以后,药材也作为物资被李寸心收纳,但是原村民里没有懂得保管药材的人,这些药材的支出收纳以及看管就交给了罗柳。 汤疆拿了单子,没有立刻离开。后头的人催着他快起身,把人拉到了一边站着,便忙坐到了凳子上,笑嘻嘻伸着胳膊到桌子上。 钱榆没有一上来便把脉,她端详这人的面色,问道:“哪里不舒服?” 村民说道:“脚,脚有点痒。” 钱榆让这村民把鞋子脱了,后头排队的人“呵!”地一声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钱榆淡淡道:“脚气,脱了鞋光脚在地里走一段时候就好了。” 这村民还想多说两句,钱榆已经道:“下一个。” 后头的人急急忙忙把人拉起来,自己坐上了这位置,“到我了,到我了。” “哪里不舒服?” “背上痒。” “把衣服掀起来我看看。” 这村民迟疑了一下,背过身去,把衣服捋起了半截,钱榆脸色如常,坦然平静,观察着村民背上指出的骚痒的部位上,目光透着一股麻木,仿佛这光溜溜的皮肤在她眼里跟一块死猪皮也没什么区别。 钱榆太过淡定,倒是把这村民弄得忸怩了起来,钱榆看完,便匆匆放下衣裳,问道:“钱医生,怎么样?” “保持个人清洁,衣物勤换洗。” 这村民尴尬地笑了笑,灰溜溜地起身回到后头去了,撞见在边上站着的李寸心,唤道:“村长。” 李寸心罕见地板着一张脸,只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钱榆大概是有了药材,解决了心头大事,这些天又有病患陆续康复,心里疏解不少,压力也变小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少,只是她依然忙,脚不沾地,也不得空打理自己,依然有很严重的黑眼圈,头发也依然毛毛躁躁,“村长,你也来看病么?” 李寸心扯起嘴角对着钱榆微笑道:“我还有事,等一会儿再过来。”一转了脸,嘴角落下来,对着排队的人说道:“都给我出来!” 排队的人面面相觑,默默跟着李寸心出了病房。李寸心带着人走远了些,直到晒谷场边上才停下来,转过身,沉着脸,“钱医生没来之前,我也没见你们谁身上有大毛病哭天喊地的,怎么钱医生一来,哦,就脚也痒了,头也痛了,浑身都不舒服,一 股脑都涌过来了!” 汤疆弱声道:“村长,那不是那时候没医生嘛,有个什么不舒服的也没人治不是,就只能忍着呀。” 李寸心说道:“忍几年都忍得,忍这两三天就忍不得了?你也不是不知道钱医生多辛苦,那么多重患,要她一个人治疗,能给她打下手的就那么几个,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你们看看她顶的那俩熊猫眼,去看看!你们就偏得一窝蜂赶来凑热闹?” 一群人噤若寒蝉,不敢吭声了。 李寸心说道:“我等会儿去跟钱医生说,你们也听好了,回去告诉你们的室友同工,从现在开始,除了急症重症,钱医生一天只看八个病人,我不管你是脚痒还是头痒,都给我提前预约排号,去看病之前也给我把不适的症状捋顺了,别一问蒙头蒙脑的,要是记不住,就去我或者汤疆沈虎那拿纸笔记下来!” 村民们知道李寸心说得有道理,心里也是真怕这村长生气,没人敢出声反驳。 “听到没有!” 村民们回应道:“知道了。” “今天你们先回去。” 村民们垂头丧气地散了,还没走两步,又被李寸心叫住了,“等等,还有一件事。” 村民站住了,茫然地回头来看李寸心,却见到这村长的表情比刚才更严厉,盯着他们的目光怪阴森的。 “现在我们村子里就一个医生,这个人对我们有多重要,也不用我反复给你们说,你们里边要是有人敢动歪心思骚扰钱医生的,不要以为现在村子里的刑罚许印他们还在商定,我们就会对这些人轻轻放过!要是真有人精力这么旺盛,狠狠抽一顿鞭子,也不把你打残,我们村子现在缺劳力,缺得很!夯地基、开石料、伐木料、挖水渠,到时候你都榜上有名了,一年到头有你忙的!”李寸心哪里看不出来这一群人有大半不是来看病,而是来看人的,也不知是谁起的哄,钱榆刚闲了些,这群人就一窝蜂跑了来。 钱榆那张脸,确实长得俊。要说他们这村里要是有村花,颜柏玉和钱榆肯定要占两个位置,可是前头这个人,没人敢惹,当初颜柏玉差点摔废了太史桓的事可谓是广为流传,后头这个人,想亲近又很容易,来看个病就能拉进距离,因为钱榆看病人,是来者不拒。 汤疆苦着脸,申诉道:“村长,你当初不是说过不反对男女之间有感情上的交流嘛!” 旁边的人忙符合地直点头。李寸心说道:“是啊,我是不反对,前提得是人家姑娘同意啊!人家不反对,你才是追求,人家不乐意,你这就是骚扰。” “……” 村民各回了各家,李寸心回到病房时,钱榆已经开始给病床上的病患例行把脉。 李寸心不好意思打断,在一边干站着,钱榆把完脉的间隙问李寸心道:“你过来找我是有事吧。” 李寸心笑了笑,说道:“其实我就是想来问问你这有没有治疗冻疮的法子,颜柏玉手上生了冻疮,没想到赶上你忙。” 钱榆说道:“严重么?” 李寸心说道:“现在还好只是初阶段,有点红肿发痒。” 钱榆说道:“罗柳那还剩一些治疗烧伤剩下的凤凰油,你去找她要吧。” 李寸心说道:“有没有别的法子,这药你还是先给这些伤患用。” 钱榆摇摇头,“到了这个阶段,少这一点多这一点都没什么妨碍。” 李寸心心里的天平摇摆了一下,说道:“那好吧,要是你以后还需要,我让云琇他们再用鸡蛋黄给你炒这凤凰油。” 钱榆说道:“平时多泡泡热水,给她揉搓一下患处,促进血液循环。” “我知道了。”李寸心又跟钱榆简略地交代了一下刚决定的村里人排号预约看病的事,见到钱榆点头说“我听你安排 ”后,便急急忙忙找罗柳去了。 李寸心从罗柳那头拿了一小瓶的凤凰油回来,厨房已经开饭了,李寸心便等到了夜里洗漱过后,才给颜柏玉擦这凤凰油。 这凤凰油是用鸡蛋黄炒出来的,十几颗蛋黄炒出来的油也就那么一点,所以李寸心只倒了一点在掌心,在颜柏玉红肿的手指上揉开,她揉得力度很大,想着钱榆说的血液循环,便像是搓红花油一样,恨不得把这油用肌肤摩擦的热度给蒸发了。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把颜柏玉给揉痛了,这凤凰油一揉完,颜柏玉一个脸色也没给她瞧,直接拉上被子躺下了。 李寸心还想问问颜柏玉这药的效果,心里一想,有效果也不会这么快,便熄了蜡烛,默默在床外侧躺下了,还不忘道个:“晚安。” 第二天,李寸心想着给颜柏玉烧热水,只因村子现在人多了,平时厨房忙着早饭,没法像晚饭那样,吃完了再悠悠闲闲来烧,早上洗漱想要用热水,就得自己去厨房接厨具来烧,村子里没闹钟,李寸心只能凭借意志早起,却还是没敌过生物钟的威力,比颜柏玉起晚了。 李寸心急急忙忙穿衣下床,在外头转了一圈,没见到颜柏玉,去厨房借铜壶的时候,一问才知道,颜柏玉去马厩里看马了。 有了这次远行借药,吕毅伟摔马的事,李寸心思量着为了减少下次出行事故的发生,最好是让颜柏玉教教队伍里的人和村子护卫队这些人正儿八经的骑马技术,颜柏玉的天赋是驯化,对马又了解得多,可以把她摘出来专门去照料这些马。 李寸心跟颜柏玉谈过这件事,颜柏玉也答应了,不过是现在颜柏玉手臂受伤,才没有立刻过去接管,但人还是忍不住事先去接触熟悉那些马儿。 李寸心蹲在一边烧着水,嘀咕道:“真是的,胳膊都受伤了还呆不住,有个意外怎么办。” 等得热水烧好,李寸心回屋子去,发现颜柏玉还没回来,她想着那一壶水,颜柏玉一个人也用不完,转而向孙尔住的房间走过去,敲了敲门,问道:“孙尔,你起了吗?” 里头没有动静,李寸心想着孙尔一向是跟她们一个时候起的,便又敲了两下门。 这时候门另一边才传来细微的动静,门从里边被缓缓拉开,孙尔靠着门站着,“村长,有什么事么?”声音虚弱得好像人会随时昏过去。 李寸心看见孙尔脸色苍白,问道:“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孙尔道:“只是来了例假,没事。” 李寸心说道:“那正好,我烧了点热水洗脸,来了例假就别碰冷水了,我给你端一点过来。” 孙尔没有拒绝,微声道:“谢谢。” 李寸心打了热水回来,孙尔已经躺回了床上去,捂着小腹,拧着眉头。 李寸心把水盆放到一边,走到床边一看,吓了一跳,孙尔整张脸一点血色都没了,李寸心耸了耸孙尔的胳膊,“你这是怎么了?你真是来例假?来例假哪有这样的!你有事可别瞒着自己抗。” 孙尔疼得直抽冷气,话都说不出来,只呻/吟似的轻哼了两声。 李寸心真没见过来例假疼成这样的,她自己来的时候活蹦乱跳跟个没事人似的,如云琇她们就算不适,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李寸心急急忙忙跑去找钱榆,一冲进病房,气都没喘匀,就叫道:“钱医生!” 钱榆见她这种神情,神色猛地一凝,只以为村子里有人出事了。 李寸心指着外头,说道:“孙,孙尔……” “她怎么了?!” “她说她来例假了,但是现在人躺在床上,话都说不出来,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你快去给她看看。” 钱榆身体松弛了下,只是脸色依旧不得放松,她轻轻叹了口气,“她 那确实是例假。” 李寸心瞪着眼,“来例假怎么会疼成这个样子。” 钱榆说道:“她的体质不算好,在现代那种环境养着倒不要紧,偶尔疼痛,一颗布洛芬也就解决了。到了这个鬼地方,什么都没有,连营养都缺,更不要说药品了,之前,她又受过伤……平时隔一段时候就会感冒发烧,怕冷又怕热,例假不适的反应也比普通人要严重,这次火灾以后,奔波劳累,现在这样,也是可以预料的事。” “这,那……你这没什么药缓一缓?” “被烧了。”钱榆一脸平静地说道。李寸心心里却猛然一揪,难以言喻的难过。 钱榆望着李寸心,抿了一下嘴角,声气比过往所有时候都要柔和软弱,她问:“如果可以,你能不能让云琇把给病患提供的这些牛奶匀出一小部分,给她做一段时候的红糖姜撞奶?” “嗯?”李寸心一时没反应过来。 钱榆出乎意料地解释了很多,“姜活血驱寒,姜撞奶暖胃表热,对痛经有一点安慰作用,也能提供营养,她现在的身体确实是太弱了,而且这东西是她家乡的美食,她应该挺喜欢吃的……” “没问题啊,这有什么的,我等一下回去就跟云琇说。”李寸心顿了顿,思忖了一下,问道:“钱医生,那个……要是月事不调这个毛病的话,你有没有办法?” 钱榆问道:“是谁?每个人体质不同,这个还是要看过才好对症下药。” 李寸心傻笑了笑,“村子里挺多女人都有这毛病,大多是刚来的时候野外求生,营养不良落下的。”她想到的虽是颜柏玉,但说的也确实是事实,村子里许多女人都有这毛病,刚开始还焦虑两天,一想到平日吃什么穿什么,就觉得这毛病对正常生活干扰也不大,渐渐的就不放在心上了。 钱榆抵着下巴低眉思索了一阵,说道:“如果我有针灸针和艾草,这个问题我可以解决。” 李寸心一愣,问道:“针灸还治这啊?” 钱榆很浅地笑了一下,“针灸不止治这病,连孙尔的痛经也能缓解,对颜柏玉的骨折,也能帮她疏通经络、活血化瘀,其实不少病症都能通过针灸治愈。” “一本万利的事?” “一本万利的事。” “艾草这边倒是有长,不过我们一直拿来驱虫,没有留存的,现在冬天,植株休眠,等到开春陆续长出来就好了。至于针灸针……”李寸心愁眉苦脸,眉心拧成疙瘩了,她沉吟着,许久道:“我想想办法。” 第93章 第 93 章 钱榆跟着李寸心回了住处, 一路上李寸心一直是若有所思的模样,望着前头的眼神都是空的, 刚走到门前, 李寸心对钱榆说道:“钱医生,你先去看看孙尔,要是有什么缺的去厨房找云琇帮忙就好, 针灸针这个事,我先去问问王燃的意见。” “好。” 李寸心先是去了一趟厨房, 跟云琇交代了给孙尔做红糖姜撞奶的事,之后便径直往王燃的住处去了。 一屋子的人都起了床,王燃正在外头洗脸,哈出的白气浮在逐渐强烈的晨光中。 王燃抹了把脸,笑道:“村长,你怎么过来了?” 李寸心说道:“我有事情和你说。” 王燃把水泼在了屋前,“进屋说吧。” 两人进了屋内, 在堂屋坐下,在外头咬着杨柳枝刷牙的村民好奇地往屋内探望。 “今天钱医生跟我说,她如果能有一套针灸针, 在治病上能方便很多, 这个针你能不能做?” 王燃问道:“这针分很多种,钱医生想要哪一种?” 李寸心说道:“应该是最常用的那一类。” 王燃说道:“那就是毫针了。” 李寸心又补了一句, “最好是都有。”既然钱榆提了这一句, 有天赋加身,她相信钱榆肯定是都会用的。 王燃, “……”你可真是豪气。 王燃抱着臂膀, 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 叹了口气, “村长,那玩意儿跟松针一样细,而且不光是细就能了事,得端正,没毛刺,规矩多得很,没那么容易做出来。” 李寸心一转话头,淡淡说道:“前两天钱医生跟我说,很多妇科疾病都是因为和男性同房生出来的。” 王燃一个没反应过来,腔内气息上涌,被口水呛得直咳嗽,“你,你忽然说这个干嘛。” 李寸心一开始说这种事不好意思,两次三番谈了,便觉得也就那样,她道:“贝贝姐月事不调,而且宫寒,就因为这俩病,天天腰酸背痛的,她这种身体状况,你们要是,啊,对吧,病上加病,我肯定是不支持你们住一个屋的。” 王燃哭笑不得,“这跟针灸针有什么关系?” 李寸心板着脸,严肃地说道:“钱医生有办法通过针灸给她治疗养回来啊,就你们俩现在这个情况,以后要真睡一张床上了,是吧,那万一要是还想要个孩子,就你们俩,主要是贝贝姐现在这身体,那肯定是不行的啊。而且这针灸能治很多病,不光贝贝姐她们能用,你们也能用啊,钱医生说可以缓解肾虚。” 王燃,“……”外头刷牙的人脖子快伸到屋里来。 王燃清了清嗓子,“我也没说做不了,只是这东西做起来费功夫也费时候,不是短时间内能成的,如果钱医生真有大用,村长你也同意的话,我当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能做?”李寸心问道。 王燃咬了咬牙,“能,但我需要时间。” “这个不迫着你,你只尽快就行。” 王燃搔了搔头,“行吧,我等会儿去找柳错金,把冶金和工具天赋的人都叫过来跟钱医生商量,先试着做一根,等有了成品,再跟你说是什么情况。” “好,我先回了,估计快要吃早饭了,你们收拾吧。”李寸心想着给颜柏玉烧的那壶热水,跟王燃道了别后,便回家了。 这边李寸心跑来找王燃商量针灸针的事,那边钱榆进了房间内看过孙尔情况后,便到厨房来找云琇要了点菜籽油。 钱医生要东西,村子里的人一般不细究缘由直接给。钱榆要的不多,云琇没有问她要做什么用,便给她倒了一小碟。 钱榆端着油碟回了屋内,将油碟放在桌上,那桌上放着几根细长似棉线的灯心草,钱榆拿着火镰将桌上的蜡烛擦燃,她放下火镰,坐到了桌子和床中间的椅子上。 孙尔很是熟稔地将上衣掀起来一截,露出小腹来。 钱榆把被子理了理,给她将双腿盖上,她拿起一根桌上的灯心草,将草浸入菜籽油,待海绵质感的细管状草茎吸了油后,她将灯心草的一端用烛火点燃。 草头的火苗小如黄豆,而后升大猛烈起来,在那一瞬间,钱榆将火焰垂直轻触孙尔小腹上的穴位,火花‘爆’了一声,熄灭了,只在孙尔腹部上留下一点印记。 火焰触及皮肤会有刺痛感,但这点疼痛对于孙尔腹部的绞痛来说,实在是微乎其微,她强忍着疼痛不让自己蜷缩起来,好让钱榆给她做完灯火灸。 钱榆回转了身去,又沾油,又点燃草,又将火焰轻触在孙尔腹部,重复着这一系列的动作,“你就该跟李寸心说清楚你的情况,求得一点特权,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你做不来太繁重的活,不要那么劳累操心,这些消耗迟早会反应在你身体上。这次不注意,下次你看着吧。” 随着钱榆灯火触碰过的地方变多,孙尔感觉到小腹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暖意,大概也是心理作用作祟,她感到腹痛没有那么难捱了,她手背靠在额前,叹息了一声,“李村长给我的宽待已经够多了,我不是个明面上的病人,我能走能跳的,如果我什么事也不做,是个闲人,这里原来的村民心里怎么会乐意。所幸捻线绩麻的活也不重,以后我自己注意着点就行了。” 钱榆好一会儿没吭声,她捏着那灯心草,低头在孙尔小腹的肌肤上留下一个个火焰触碰的印记,像是一名正在专心创作的纹身师,“刚才她过来找我,说你不好,知道你确实是例假以后,问我有没有办法缓解你的痛苦。我告诉她说,药都烧了。” 孙尔挪开手背,向下看钱榆。 钱榆说道:“顺着就问起月事不调的解决办法来,我告诉她需要针灸,她答应想想办法,以后如果能针法灸法相配合,你这毛病还是有希望彻底根治的。” 孙尔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来了这么久了,你应该也能看出来一点这个人的性格了,你用不着瞒她,你直接跟她说,她也会答应的。” 钱榆说话,说了一半,没说一半,药确实被烧完了,但她还是能替孙尔做灯火灸,可以替孙尔缓解一下疼痛,做灯火灸的材料不复杂,需要的村子里都有。 她这习惯还是跟杨太楠打擂台的时候留下来的。 杨太楠也看重医生,关心村子里的医疗条件,但医疗条件不会排在他心里的首位,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村子里要发展的项目太多,吃住问题解决后,他们好似什么都缺,人力和资源的分配总有厚薄与先后,有时候钱榆提个要求,杨太楠也同意,也给办,就是没那么优先没那么尽全力。 钱榆是个医生,在村民们解决了温饱问题后,她关心的就只是看病,自然就要想点办法给自己争取资源,每次说问题就只说一半,留一半给杨太楠自己想象,让他觉得问题很紧急,催着他去做。 钱榆道:“习惯了。” 孙尔说道:“人家本来就对我们有顾忌有疑虑,要是我们还不坦诚相待,两个村子的融合只会变得更困难,往往一点点芥蒂也会被撕拉成天堑鸿沟,再简单的事都会变得波折。” 钱榆淡淡回了一句,“思虑太多容易短命。”钱榆给孙尔做完了灯火灸后,弯身将床边水盆里的毛巾捞了起来拧干,毛巾还是温的,她摊开了,给孙尔擦拭着小腹上灯火灸留下的印子。 孙尔睇了她一眼,“你这人说话真是……嗯,你轻点。”钱榆一摁,给她摁岔气了。 “寸心。” 两个人听到从堂屋里传来的颜柏玉的声音,两人下意识朝门边看去,只见颜柏玉出现在房门边。 颜柏玉向里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尴尬而又不似礼貌的得体微笑道:“我听到说话的声音,还以为是寸心在这边,原来是钱医生。” 钱榆说道:“孙尔不舒服,我过来给她看看,李村长去王燃那里了。” 孙尔默默放下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颜柏玉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了一趟,微笑道:“那你们忙。” 颜柏玉离开了,不过一会儿,孙尔和钱榆便听到屋子外头李寸心的声音,“诶,柏玉,你回来啦!你怎么起来都不跟我打声招呼,热水给你烧好了,先过来洗漱吧,云琇说马上就开饭了。” 钱榆的目光从窗户移回到孙尔身上,“那我先走了,你注意休息,晚上用热水多泡一会儿脚。” 钱榆说完,也出去了。外头响起钱榆和李寸心的交谈声。 “诶,钱医生,你要回去了吗,孙尔的情况怎么样?” “她好些了。” 孙尔看向桌上那支还在徐徐燃烧的蜡烛,手抚在肚子上,小腹里的暖意已经十分明显,痛感虽未消退,却也不再那么难熬了。 孙尔笑道:“说话就没有一句中听的。” 不过片刻,厨房开饭的锣声便响起了起来,整个村子好像从一个平和的阶段进入了浮动的时刻,靠近厨房的几个屋子热闹起来。 大家喝着粥,拿着半个硬饼子,就着咸菜,对付完了早饭,又各自散了,前往自己工作的地方。 冬天夜晚长,白昼短,众人白天里干活的时间不长,干一段时候的活,回来吃个午饭,歇两口气,再去上工,晃一晃眼,就又到晚饭的时候了。 吃过晚饭,众人趁着等洗澡热水的时间聊聊闲天,闹一会儿,天便已暗下来。 孙尔端着换洗的衣裳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李寸心蹲在门口洗衣裳,苗炳做了灯笼,用纸糊了,在里边放上蜡烛,夜里在外头挑起两个,还挺亮堂,厨房近处的几个屋子外头都挂着,好让晚上过来打水的能看着些路。 李寸心正用搓衣板搓着颜柏玉的里衬,听到声音回头时,说道:“诶,你把衣服给我,我一起洗吧。” 孙尔说道:“我自己来就好了,也没有几件。” 李寸心过去一把拿过她手里的盆子,说道:“反正我洗一件也是洗,洗两件也是洗。你来例假,大冷天的也不好碰冷水,好不容易好转了些,好了好了,给我吧,没多少,就是个顺带的事。” “诶。” “你回去歇着吧,外头怪冷的,等会儿我洗完了就晾起来了。”李寸心把衣服倒进盆里,朝孙尔挥手示意她回房间里去。 “那,那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李寸心又搓了起来。 黑沉沉的冬夜,虫兽蛰伏,只偶尔一两阵风声,左邻有泼水的声音,远处村民高声呼唤着谁的名字,天上没有一点星。 李寸心洗完里衬,洗外边的衣裳便不用手搓了,洒了皂角粉,撸起来裤管,便直接用脚踩,手习惯了冷水的温度,搓洗着也不觉得刺激,脚一踩进去,冷刺刺的感觉从脚底指望小腿骨上扎,她浑身打了个哆嗦,没忍住嗷了一嗓子,嘴里哈着热气,缩着脖子在大盆里踩衣服。 这衣服留到白天洗还容易些,可她白天没空,这几天工程加快了,忙得很,现在是最冷的时候,因为积雪在融化,就快要开春了。 李寸心踩完衣服,又清了一遍,将衣服晾了,便似有老虎在后头撵,跑着将盆桶收拾了回去,用撑杆挑下灯笼来吹熄了,迅速缩紧屋子里,关上了大门。 颜柏玉屋里给她留了蜡烛,她吹了灯笼里的灯,就进了房间,脱掉外头被水打湿了几块的披风,嗷嗷叫踩掉自己的拖鞋,掀起被子一角,就往里头钻。 李寸心浑身都裹着一层冷气,也没留意到身下的床铺不似之前那样冷,而是温的,这一点的温度还不够让她缓过来。 刚刚在外头还能熬,事情一了结,神经一松懈,她便觉得经不住这寒冷了,脱了外套上床,反而浑身打哆嗦,她侧过身子,往颜柏玉那边靠了靠,“冻死我了,柏玉,让我靠靠。” 颜柏玉的声音很轻,“谁让你非要在晚上洗衣裳的。” 李寸心道:“白天我没有时候嘛,早洗早了事,要是留在那拖着,越拖越不想动,还不如一鼓作气。” 李寸心手和脚在冷水里浸过,久了都冻麻木了,等到脱离了冷水,进到被窝里,那手脚就跟摸过雪之后一样,表皮是冷的,里头却像是在烧。 过了一会儿,颜柏玉感觉到身边的身体仍在微微战栗,问道:“还冷?” 李寸心道:“有一点。” 颜柏玉一言不发,也向李寸心这边侧转了身,她那只健康的手臂向着身侧摸索,寻到李寸心脚的位置,握住了她的脚踝。 李寸心笑道:“你摸我脚干嘛。” 两个人是倒着睡的,颜柏玉牵着她的脚往下挪了些,往自己挪了些,将那脚贴在了自己肚皮上放着,那脚冷得像块冰,叫她一激灵,她也只是默默牵过另一只脚,放在自己肚子上,拉下了衣服,给她捂着。 李寸心在黑黢黢的房里把两只眼瞪得老大,好半晌反应过来颜柏玉把她脚放哪了。 她想把脚挪开,脚趾蜷动了一下,大概是碰到颜柏玉肚子了,颜柏玉轻哼了一声,“别乱动。” 李寸心僵住了,连呼吸都不禁暂停,更不敢有一丝一毫其他的动作。 肚皮那块地方大概是人身上最柔软光滑的地方了,又温热,就像是踩在猫肚子上一样,可李寸心觉得很怪异。 她觉得好热,热气化作一缕缕热针从脚底板扎进了血管,一个个化身骁将在周身血管里畅游,寒意和战栗无影无踪,她热,顷刻之间,热得浑身冒汗。 她侧过头,尽力把脸埋进枕头里,她觉得自己的脸一定透红,要冒蒸气的那一种。 她就这样一直保持着这样一个动作,直到意识撑不住,昏昏睡去。 梦里她梦见自己踩在一只狸猫雪白的肚皮上,狸猫肚皮又热又软,她忍不住拿脚耸着它的肚皮,狸猫发出叫声。 怎么听着像颜柏玉…… 醒来时,骨头已经僵得伸展一下便啪啪作响,这一次,颜柏玉还睡着。 李寸心穿完衣裳,忍不住回头打量颜柏玉的睡颜,长发有些凌乱,半遮住了她的脸,她伸着食指轻轻撩起了蜷在眉边的一缕头发,睫毛依然还是细密浓长。 她歪着头看着,她全然忘了以前的感觉,只觉得现在颜柏玉睡着的样子,该怎么形容? 她在心里贫乏的形容词汇量里只找到一个勉强能符合自己心意的词汇——挺可爱。 熟睡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直直望着悄没声站在她床边、脖子快扭得与肩平齐得人。 李寸心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收手,收回的手又不知道往哪摆,最后硬扯着嘴角,露出做贼心虚的笑,“早,早啊,我刚刚看你,你,你脸上好像有东西。” 床上的人直直望着她,没作声。 越不作声,李寸心心里越莫名的心慌,好似做错了事。 床上的人却笑了,那笑很轻柔,像是被透过窗户的晨光照耀着的柔洁的花。 李寸心心里又像是被轻挠了一把,不知所谓地跟着笑起来。 颜柏玉转了头,把脸埋在枕头里,像是懒床一样,好一会儿,才用有些哑着的嗓子说道:“早上好,村长。” 颜柏玉从来叫她,“寸心”之前也曾调侃似的叫过她一次,“村长”,但和这次完全是两种感觉,她有点喜欢颜柏玉叫她村长时的那种腔调,有点好听。 李寸心说道:“我去给你烧热水,好了我过来叫你,你再躺一会儿吧。” 李寸心出了屋子,太阳照在身上,她人有点恍恍惚惚的,刚才在屋内的一切,给她的感觉虚幻得像梦一样。 她抬头看了眼太阳,天上没什么云,早晨的太阳便雄赳赳气昂昂的,今天是个大晴天,她估摸着气温也不会低。 果然到了中午,众人穿着皮毛不做事,在太阳底下站一会儿就会热得出汗,气温正在一点点回升。 不过一天,道路上的积雪就化得差不多了。 夏晴说道:“气温在上升,这几天都是大晴天,往后应该不会下雪了吧。” 李寸心看着地面,枯草底下还未见到绿意,“难说,就是到了春天,倒春寒也可能会下雪,不过算算日子,快要到春天了。” 夏晴说道:“你们水渠挖得怎么样了,开了春后是不是就要翻田种早稻了,昨天还听云琇念叨,粮食消耗的速度跟坐了火车一样。” “这是当然的事了,我们的人数多了两倍。”李寸心说道。云琇管着粮食,天天去拿米的时候,是看得到粮仓每天的变化的,那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从云琇的话也可以看出,他们粮食已经不多了。“开春以后,动物活动就频繁起来了,还没到种庄稼的时候,村子里大半人力都可以取出捕猎捕鱼,撑着到春末,我们还能收一波小麦挺一挺,等到了夏天,就是我们种下的早稻成熟的时候了。” “诶,柏玉上课回来了。” 李寸心顺着夏晴的目光看过去。夏晴说道:“柏玉胳膊受了伤,做不了事,倒是正好给他们上课教骑马……” 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人早没了影,定睛一看,李寸心已经叫着“柏玉!”兴冲冲地向人跑了过去。 “……村长什么时候这么黏柏玉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4章 第 94 章 春天来的悄没声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光秃的枝干上就开出了嫩绿的新芽,一场雾蒙蒙的细雨过后,就把冬意洗净了, 枯草沉入泥土里腐烂成为肥料,养育出满是生机的新绿。 冬雪尽融, 土地上开始冒绿后, 村里头能动的劳力便下了地。一整个冬天下来,夏晴他们做木工活的,做风车、做扮桶、做犁耙锄头镰刀连枷杨叉, 加上两个村子本就拥有的农具,把农具凑够了数。 荒地上早就划分好了区域, 那是李寸心和汪来旭勘踏时就选定了的,用步子丈量后,顶下木桩,做为清晰土地范围的界碑。 哪边是田, 哪里将田间的小路留出来, 哪里是大路,水渠从何处经过,即便现在这是一块荒芜之地, 还未开挖出来,好比三更天里走夜路, 两眼一抹黑, 但有了这界碑,众人有了标识, 也就有了数, 分得清了, 不至于稀里糊涂挖错了地方。 村东边的土地种植小麦水稻以及棉花油菜大豆等经济作物, 村西则是种植的土豆苎麻三七以及各类需求量大的蔬菜。 这次预计种植的作物里,还有新村民带来的作物种子。新村民带来了不少作物种子,其中就有甘薯这个东西。 甘薯这种粮食算是个比较逆天的作物,有的地方也叫地瓜,易种植产量大,现代养护好的能到万斤,李寸心心中有数,他们的产能和现代比不了,但产量达到千斤不是不可能,而仅仅是只到这种产量对于他们村子现在的人数而言,都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 这是李寸心手里的一张底牌,保证村民温饱的一张底牌。既是底牌,就是不到万不得已不用,李寸心还没打算大规模种植,也不会把村东最好的田让出来,甘薯这作物太伤地力,后续为了防止减产,还得对甘薯苗进行脱毒处理,因此村西只划出了几亩新田来进行种植,村东的良田还是悉数用来种植水稻。 队伍分成了两边,一边在村西开荒,主力则在村东开荒,做为主要畜力的是村里的所有毛驴以及一头大水牛。 驴的怀孕周期长,村子融合到现在,成年的毛驴也不过二十来头,水牛只有一头,无法繁衍。 周浣着手让那几匹种马同驴繁殖,养育一些骡子出来,驴骡和马骡做为役畜比毛驴还要好使些,只可惜现在还没出成果。 队伍四人一组,三人清理田间杂物,一人犁地翻土,一头毛驴一天下来累死顶多犁上三亩地,而新带回来的马和奶牛还没有驯服,没下过地,又金贵,驱使的村民连鞭子都舍不得抽,一天下来耕的地还赶不上驴耕的一半。 旧田得翻,新田得开,战线不能拉得太长,剩余的犁都是靠人在拉。人替了牲畜的活,这拉犁的辛苦不言而喻。 李寸心和杨太楠一人一根绳,将绳子背在肩上,绳头绕在手上拽在身前,微佝着腰,拉着犁一步步往前。 犁铧深入泥土之中,后头的村民把着扶手,全靠前头两人拉着犁,让犁铧破开泥土前行。 荒地不比农田,土壤中有不少石子,草茎让土地硬结成一块,李寸心和杨太楠刚上手不适应,力道使得不到位,反把自己拉得踉踉跄跄,后头找到了技巧,却也把力气使了大把去了。 两人长久地保持着往前倾倒,背躬头低的姿势,腰背那里僵成了一块,麻绳一端的支点在他们肩上,肩膀分担了大半的力。拇指粗的麻绳隔着衣服,勒压着肩膀。 初春的风还不太和煦,留有冬日的余寒,李寸心却满脸通红,这是持续的重体力活下血流加快,涌到了脸上,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滴到这片冬春相接的荒芜地上,苍白的表层泥土破开后是黄褐色的肥沃土壤。 麻绳扛在一边拉久了以后,磨得肩膀受 不了,李寸心将那绳子换到另一边。 杨太楠说道:“找个人换一下吧,你歇口气。” 李寸心喘了口气,“先把这亩耕完了再说。” 李寸心做为村长,村里那么多人,怎么排都不至于叫她过来拉犁,但她却是第一个下地的,把杨太楠也叫下了地,说是给村民们做个示范,拉了犁来犁地后,就没停下来。 两侧荒地上拉犁的人不少,别人只需扶着扶手挥挥鞭子,他们却要来当这‘役畜’,心里难免不平衡,可不服气,眼见得村长都在拉犁了,有再多的话都开不了口了,再说了到时候也会轮班。 原村民的村长和新村民的村长都累死累活,村民们又哪里敢偷懒,一天下来,把村东靠西边这一块临近村子的地都翻完了。 从田里回来,李寸心累得话都不想说,分明走两步就进堂屋了,那两步她也硬是懒得跨了,一转身坐到了大门前的台阶上。 颜柏玉回来的时候,李寸心还低着脑袋坐在那。 村子春耕,颜柏玉的‘学生’和教学工具都下了地,这老师也被迫清闲了,她手上的胳膊已经拆了吊带,但仍然带着夹板,做不了重活,便只能在养殖场帮着扫扫地,看着马和毛驴被牵回来,她就知道地里忙完了。 颜柏玉走上来说道:“你就这么坐地上?等一下不脱了裤子,不要上床。” “嗯。”李寸心的声音没有力气,连和颜柏玉打招呼的精力都没有,只最简单地应了一声,却也是极轻极弱。 李寸心低着脑袋露出的后脖颈上汗津津的,颜柏玉去晾衣杆上把李寸心的毛巾拿了过来,伤手轻拉住李寸心的领口,另一手自然而然地将毛巾垫了进去,说道:“别等下回汗着凉了。” 这夏布做的体恤为了脱穿方便,领口做得很大,颜柏玉一扯,露出李寸心的肩膀来,肌肤上一片赤红的泪痕,那红色的印记里有些血点,有两个地方还破了皮。 颜柏玉将她衣领往下拉了些,皱眉问道:“你这肩膀是怎么弄的?” “嗯……”李寸心眼睛还阖着,声音低哑,“今天拉犁被绳子磨的。” 颜柏玉说道:“拉犁也轮不到你来拉。” 李寸心说道:“免得他们心里不服气,为什么选了他们没选别人。村长都上了,其他拉犁的人也就没闲话了,杨哥也挺配合,比起听那些个村民心里不平衡地来碎碎念,我倒是宁愿去拉犁,累些就累些吧,堵了那些怨言,也能起个带头作用。” 颜柏玉柔声道:“但你总归是村长,村里还有其他事要你操心,你把自己累成这样,别的事哪还有余力来做。” “种田哪有不累的。不过也就这一次了,等浣浣姐把骡子养出来,等我们秋收以后,拿着粮食去找草原上的村子换马换牛,我们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李寸心笑了笑,身子往后靠了靠,“你手凉凉的,贴着挺舒服,帮我敷敷。” 李寸心越发喜欢和颜柏玉有肢体上的接触,走路的时候喜欢搂着她的胳膊,喜欢拉她的手腕,握着她的手,她有时候也涌现一股要拥抱她的冲动,是她睡觉时抱自己家床上那只棕熊玩偶的抱法,八爪鱼一样盘着,将她整个揉在怀里,只是这个动作操作难度太大。 她有时候也想帮颜柏玉洗脚,不是因为颜柏玉胳膊受伤了不方便,而只是因为自己喜欢,她想握一握颜柏玉的脚踝,颜柏玉的脚腕很细,她一只手就能握住,但由于自己觉得这个想法太变态,于是也只是想想。 颜柏玉说道:“我帮你按一按。” 李寸心摇头:“不要,你胳膊还没好全,帮我贴一会儿就好。” 颜柏玉掌腹轻轻落在李寸心肩上 ,手掌凹陷起伏与她肩膀相贴合,她感觉到掌下那磨得通红的肌肤的热度,那正灼着她的掌心,她觑着跟前人迎光后两轮红玉似的耳廓,“你们开荒还要开多久。” 李寸心说道:“大概还有五六天,趁着大家目标一致,为了吃饱饭身上还有这一股干劲,宁愿现在辛苦点,让以后轻省些。” 颜柏玉又问道:“那开完荒以后便要育秧苗了?” 李寸心说道:“是,秧苗要长一个月左右,到那时候,天气回暖,桃花汛到了,河水上涨,水渠满水,我们放水灌溉农田,正好插秧。” “也不远了。”颜柏玉心不在焉地道。 “是不远了,到时候忙起来就没空闲了,插完秧以后,新的村民住房就得开始动工,我们有替换的衣裳,但是新村民衣服都给烧没了,就身上一套,过冬的衣服都是东拼西凑出来的,到时候捻麻织布裁新衣,啊……”李寸心撑着脑袋,叹道:“活越干越多。” “……”颜柏玉好一会儿没说话,李寸心回头来看她,侧过脑袋的动作猛地一顿,整个人一激灵,像是过电,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脖子都快缩没了。 她捂着自己的耳朵,像是受了惊吓的动物,瞪着眼睛望着颜柏玉,“你,你摸我耳朵干嘛。” 颜柏玉在半空的手缓缓地落回去,脸上露出从容的微笑,“你耳朵上沾了东西。” “……”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95章 第 95 章 春雷过后, 万物进入了快速生发期,一如破土的春笋节节高升。 育苗田里的秧苗一簇簇绿油油, 李寸心和村民们在秧田里扯秧, 一把把秧苗扯出来,扎成一捆,扔到板车上, 再一道运去村东的水田。 李寸心脖子上挂着草帽,宽松的体恤背上汗湿了一块, 裤腿挽到了膝盖,踩着一双草鞋,小腿肚上溅了不少泥点。 李寸心直起腰松展一下身子时,看到从田岸前的道路上走过的钱榆和罗柳,叫住了两人。她熟练地用草绳将秧苗一扎,信手扔到了板车上, 上了岸朝两人走去。 李寸心问道:“钱医生, 去找草药了?” 钱榆和罗柳两人背着背篓,李寸心瞧见背篓一角露出的浓绿的草叶。 春天是万物复苏之际, 连伤患沉疴也颇有起色,病房里的病人已有一半出院, 仍住在病房里的也多能下地行走、自如活动, 就连伤势最沉重的罗橘等人, 伤口也长出新肉,虽然还得卧床,但终于能从那无休止皮肉撕裂般的疼的地狱里解脱。 钱榆说道:“找了些穿心莲和金银花。” 其实要看病房里情况乐不乐观, 单瞧钱榆的气色就能瞧出来。看她眉眼松展, 目光清朗, 黑眼圈淡了不少, 一头长发不再毛毛躁躁,便能知道病房里的活已经轻松了不少。她也不再需要日夜守在病房里,能够有空和两位制药师傅换换班,洗个热水澡,出来采个药。 李寸心从她背篓里拿了一支金银花出来,一段枝条上有长椭圆形的雪白花苞,也有开了的黄白两色花朵,花瓣像两只长手托着花蕊,她小时候喝过金银花露清热止咳,只记得甜丝丝的,“你们摘了这么多,药箱子够用吗?” 钱榆抬起眼皮,直勾勾望着李寸心,直截了当,“不够。” “……”李寸心笑了笑,涉及医药上边的需求,钱榆是越来越不跟她客气,不过不客气得好,她喜欢这种不客气,把需求直接提出来,钱榆是为公还是为私,一目了然,现在给钱榆的医疗设施打基础,那就是在给以后重病的人求生提概率,“我已经跟夏晴说了,这几天插完了秧,就让他们给你打个中药柜子和药柜橱,暂时放在病房,等到之后赵蓬莱的施工队伍全面动工,你的医馆修建好了,再给你都搬过去重新装修。” 钱榆心满意足,她的高兴极其含蓄,只是嘴角微翘着点了下头,轻嗯了一声,从背篓里拿出两颗油桃,“路上摘的,给你。” 李寸心接在了手里,碧油油的桃子只有尖儿透着一点红。 “你先忙,我们回去了。” “好。” 李寸心目送着两人离开,她将油桃表面擦了擦,咬了一口,油桃脆硬,入口发酸,咀嚼一会儿后有丝丝甜味上来。 苗炳凑过来说道:“村长,你吃什么呢?给我也尝尝。” 李寸心将另一只红些的油桃揣进口袋里,准备给颜柏玉带回去,“要吃自己摘去。秧苗装车完了吗?” 苗炳说道:“只把左边那田里的扯完了。” 李寸心看了眼远处的板车说道:“差不多了,先运到水田那边去。” 苗炳道:“这就运过去?我感觉还能再装些。” 李寸心说道:“今天是第一天,插不了多少,新村民们也没种过水稻,别给他们太大压力了,就这些吧,大家先适应适应。” 他们三百多人,除了干不了重活的伤员、管伙食的后勤人员、以及极个别如钱医生、看管马匹和养殖场的颜柏玉、周浣等人,都下了田。可这两百来人里有一多半他没插过秧。 没插过秧的,一来他身体受不住长时间大幅度低头弯腰,容易腰痛头晕,二来他对秧苗间隔深浅把握不熟,下手有顾忌,有这两样,插秧就慢。 这被李寸心减了半的量,众人也忙了满满一下午。 昔日的树林灌木杂草丛被一步两步、一年两年修整得土地平坦、阡陌纵横,荒芜地上被垦出了极漂亮规整的农田,村东望出去,视野极开阔,田尽头似隐在烟雾里,野蛮生长的大地尽染人类的生息。新田加旧田,已然是很可观的面积。 而这面积可观的农田耕种起来自然不是易事,农时不好耽搁,耽搁了影响收成,李寸心即便是想让新村民们先适应,也只能匀出第一天来,接下来的日子,活都得赶着干。现在只能把众人逼一把,李寸心就是这样做的,众人从开荒开始,农活就不曾断过,一直忙到现在,也累到现在,而且还得累下去。 一方方水田里散布着三两村民,挽着裤腿,戴着草帽,面朝着泥水,背朝着蓝天,红着脸,淌着汗,一手握着把秧苗,一手将秧苗根茎插入水下软烂的泥里,在这泥灰色的画布上抹上碧绿的颜色。 一亩亩,一亩亩。 田里水中的泥沙随着时间沉淀下去,浑浊的泥水变得清澈,水面倒映着白云和湛蓝的天,青绿的秧苗随微风而动。 春耕结束,李寸心给村里人放了两天假,村民没哪个不是腰酸背痛,下蹲都得直着上半身,就连后勤管厨房的人也辛苦,比插秧的人起得早、睡得晚。 可是去田里头看看,水田漠漠,遥远的边界是他们开疆拓土、殷实物资的一个证明,他们的心里好踏实,那种极度微妙的满足感就是在现代生活时也极少体会,那是看着这一片水田,会想流泪的一种冲动,会想要开更多的田,修建更多的房子,把这村子建设得更强大更富裕的一种幻想。 不论是原村民,还是新村民,感受着荒地变良田,平地陷沟渠,这片土地任由他们肆意雕刻,他们热血沸腾。 然而热血没持续两天,被一场大雨给浇得凉了半边心,上午下雨,众人没放在心上,这时节下雨太正常,下午雨还未停,众人心里有点犯嘀咕,这雨是不是大了些,夜里雨势滂沱,雨水砸在瓦片上的声音让人心里直打突。 原村民见怪不怪,新村民却睡不好,火灾使得他们疑神疑鬼,对这种气候敏感,夜里更容易胡思乱想。 下这么大雨,会不会发洪水。 即便是知道李寸心在这住了将近十年,附近那条大河一次也没出现过洪涝,隔天一大早,孙尔还是来找李寸心说明了她的担忧。 这雨是不是太大了些,田里如果积水太多,是否会淹死秧苗。 李寸心不以为意,“现在差不多是谷雨前后了,这种季节就是这样的。” 孙尔对农耕了解不多,没办法问出更深的问题,听到这样的话,欲言又止。 李寸心明白她心底的担忧,现在粮仓已经快见底了,每日的米面供应量变得极少,为了维持众人的体力以及饱腹感,野果、野菜、鱼肉代替了昔日的一部分主食,打猎来的走兽数量比不上捕鱼的收获量,只能用作改善一下口味,而养殖场的猪兔鸡鸭消耗速度惊人,已然是快到只剩下种畜的地步,李寸心甚至考虑过必要时候把那些牛马也宰了充当伙食。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种下去的秧苗出了问题,收成不好甚至是没有收成,他们的一切努力付诸东流,冬小麦收割的那一茬只能供他们食用很短的时间,当一切食物资源消耗殆尽,他们的生活条件将极其严苛。 这个未来不止孙尔可以预见并为之忧心,大多新村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李寸心见着新村民时不时望一望外头的天色,愁眉苦脸,食不下咽的模样,早饭过后,天上阴云密布,雨水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样子,便决定和汪来旭去田里和河道看看。 两人准备出门时,颜柏玉也将斗笠蓑衣拿了出来穿戴上。 李寸心看着她,好奇道:“你也要出门?” “刚才小七过来说马舍漏雨,有马没休息好,我过去看看。”颜柏玉右胳膊已经拆了绷带,手臂已经能做些寻常活动,只是还不太灵活。颜柏玉把斗笠戴上的时候,李寸心便顺手接过蓑衣替她穿上。 “叫蓬莱或者杨哥跟你过去,要是屋顶漏雨,你手刚好,你别上去,让他们去看看情况,今天雨大,能动工就动工补一下,凡事以安全为前提,要是太危险了,就等雨停了再补也不要紧,马没有人重要。” “我知道。”颜柏玉微微笑着,李寸心在这些事上总很细心,也很唠叨,不怪夏晴他们爱管李寸心叫‘妈’,但颜柏玉想,他们是喜欢这种唠叨的,无一例外,“你们今天去田里河道上别骑马,挑两匹驯得住的毛驴,路上慢点骑。” “好。” 三人一起出来,颜柏玉往养殖场方向的马舍去,李寸心和汪来旭往后头旧土坯屋子前的驴棚来,牵了两匹毛驴出来。 今天休假,只可惜遇着了雨天,村民大多走家串户,到临近处的堂屋里坐着聊闲天,做些小玩意儿消遣时光。 李寸心和汪来旭从村民们门前过的时候,新村民走到门边来看,神色不安,这一户两户,总有那么一两个人站在门边上对两人行注目礼。 “村长,是不是田里头出什么事了?!”有人扯着嗓子问。 “不是,我就是去巡田,去看一看。”李寸心强自微笑,一脸冷汗。 李寸心原本心里有底,对这雨不甚在意,那一双双眼睛里的担忧不安硬是把她瞧得也不自信,开始对这雨忐忑不安起来。 两人骑上毛驴没走两步,李寸心看到杨太楠也站在屋檐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那双眼睛的疲累隔着雨幕和距离也能够看清。她知道杨太楠这个人,只会比所有人都更关切这一季的收成,只怕到了日夜惶恐的地步。 杨太楠的天赋是基建,和赵蓬莱一样,这段时候村子里基建规划基本是两人商量,事情是赵蓬莱主导,但杨太楠的工作量却压过了赵蓬莱,倒不是赵蓬莱怠慢,实在是杨太楠太工作狂,帮着赵蓬莱总领规划也好,丈量土地、检验木料砖瓦质量这些琐事也好,他都揽在身上,不知疲倦,他这样掏空自己的精神和体力,似乎有一种补偿新村民的心思在,也有一种展示臣服的态度,讨好原村民的心思在。 李寸心更相信他也是在借此麻痹自己,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若是没有收成,村民们接下来要面临怎样的辛苦日子。 杨太楠紧巴巴地望着两人从西走到东。 李寸心朝他挥了挥手,说道:“回去吧,回去休息,不要紧,没什么事。” 杨太楠仍然固执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两人。 李寸心叹了口气,对汪来旭说道:“你们也劝劝你们村长,他继续这样下去,迟早要把身体拖垮的。” 汪来旭道:“村长说什么呢,你不就在这呢嘛。” 李寸心一愣,反应过来笑道:“我不忌讳这个,我知道你们心里还是认他的,这么多年,哪是说改就改的呢。只要他想好好生活,你们想好好生活,听指挥不起乱子,认同我们现在已经是一个村子,我不在乎你们心里认谁。” 汪来旭咧着笑了一笑,感慨道:“李村长,我是真佩服你,我在社会上浸淫久了,见过太多人,大家越活越精明,迈的每一步都要先把得失计较清楚,像你这种只凭着自己的心做事的,我真没见过几个,我要是个旁观的人,置身事外,见了你,我肯定要嗤之以鼻,笑话你傻,但当我是受益人,我才感觉得到能遇见你是多幸运。要有怎样的气魄和仁善才肯在储备不富裕的情况下接纳一个情况百出、数目超过自身两倍的村子进村。” 李寸心被他说得不好意思,羞赧道:“其实当初这件事也是我和大家一起商议了才决定的。” 汪来旭说道:“不论如何,我心里是认杨太楠是我们村长,但他只是我们那个村子的村长,当初是他和军师带我回村子的,我不能忘,但是现在这个村子的村长,我只认你。别人怎么想,我做不了主,不过要真有新村民挑事的时候,我别的本事没有,我和他们拼命。” 李寸心没料到汪来旭会说出这番交心的话来,惊讶的同时,又生出一股满足感。 汪来旭叹了一声,说道:“至于现在杨村长他……他那是心病,他自己想不通,别人帮不了他。” 李寸心说道:“心病还需心药来医,他的药就在前头。” 李寸心向着前方抬了下下巴,风雨之中,禾苗摇曳,阴霾之下,碧绿颜色也暗了两分下去,雨丝斜飘进田里水面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两人兵分两路,一个去了河道,一个往北面地高处的农田去。李寸心从北面顺着坡一路看下来,到地势低的地方,田旁的小沟里水已经满了,不过还未到漫过道路的地步。 好一会儿,汪来旭牵着毛驴回来,人轻松不少,还隔着距离便说道:“河道的水是涨了,但远没到你曾经见过的水位,是雨季正常的水位变化,村长,田里怎么样?” 李寸心眺望整片农田,抬着手掌接着雨丝,笑道:“这是好雨啊,春雨贵如油。” 李寸心指着远处,说道:“禾苗没有多少倒伏的,北面那些田,之前田里的水就不多,我还担心太阳太大,把田里晒干,打算过几天看看日子,让夏晴他们把龙骨车弄来抽水,这一场雨一下,尽够了,不用管它的。” “地势低处的这些田,多的这些水没什么影响,要是之后雨还不停,再叫人来把口子掘开放些水。”李寸心又指着近处的田往身后的小沟比划着。 小沟里水满流,水流清澈,路边的野草顺着水流动的方向伸展,在水流内,李寸心看到一抹肥硕的黑影,她一边跟汪来旭说着话,手摆着一个姿势不动弹,只腰往下弯,促使手臂前伸,在说道‘放些水’的时候,她声音猛地用劲,人同时扑了出去。 留下诧异的汪来旭瞪着扑入小沟里,引得水花四溅的李寸心。 小沟不深,李寸心站起来,水还没过她的大腿,一尾黑影在她怀里弹动,汪来旭定睛一瞧,李寸心抓住的是一条肥鲤。刚才那一下,李寸心眼明手快,出手扣住了这憨傻河鲤的嘴,让它无法挣脱。 李寸心高兴的了不得,全不在意衣裳湿透了,也不在意后腰有根筋扯着似的正别扭,说道:“这大概是条河鲤,涨水错进了小沟,本来就不聪明,还没地方躲,今天运气真是好,走走走,回去回去。” 汪来旭忙道:“是要快些回去,你衣服都湿了,别着凉感冒了。” 两人骑了毛驴回来,到村子时,只见得杨太楠还站在那屋檐下朝这个方向望着,像尊石雕。 李寸心无奈叹息了一声,把提着的那尾河鲤丢给了汪来旭,说道:“这鱼你给杨太楠提过去,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今天加加餐,可以让厨房的人帮忙做,但是别都分给别人吃了,自己要补一补,瞧瞧他现在这像什么样子。” 汪来旭倒是听话,拿着鱼应了声,“嗯。”便去找杨太楠了。 李寸心把驴迁回驴棚,云琇早就了到她会弄湿衣裳,已经给她烧了洗澡的热水,李寸心安顿好毛驴回来,屋子里的浴桶已经倒好了热水。 云琇拿着空盆,对李寸心说道:“你洗好了,就去厨房喝完姜汤。” “知道啦。” 云琇出去后,将门合上了,李寸心进了屋内,没了冷雨斜风,顿时感到身上粘哒哒的,拉住衣服下摆就想脱衣服,上衣揭了一半,忽然想起房门没锁,一闪念,先前抓鱼扯到的那根筋别得更狠,尖锐的痛意似闪电一袭而过,而后是腰后的钝痛和别扭感。 她把腰给闪了。 李寸心保持着这个姿势让痛意缓些,颜柏玉在外叫道:“寸心?” 李寸心下意识回了句,“你进。” 第96章 第 96 章 颜柏玉得了允许, 推门进来,却又愣在了原地。 房间里的人站在床边,宽松的衣裳向上撸起了一半。李寸心这人皮肤天生的白, 颜柏玉曾经瞧见过她将裤腿挽过膝盖, 没被太阳光晒过的大腿皮肤白得发光,和经常露出的小腿胳膊上的颜色有明显的分界线。 李寸心常年干活, 全身线条紧实, 但和小腿肚小臂上充满了力量美的线条相比,她的腰要比想象中细,或许是她一直穿宽松衣裳的缘故。那腰背肚腹常年隐在衣服底下, 也和大腿上的皮肤一样, 白得跟梨花瓣一样。 那白掠过颜柏玉的眼, 撩上颜柏玉的心, 就像心湖边上生了一株梨花树, 树身斜伸在水面上,白梨花瓣雪似的簌簌落尽湖中,轻盈的花瓣激不起滔天浪,却让湖面浮动圈圈涟漪, 连绵不绝。 颜柏玉的眼睛睁得要比平常略圆些,李寸心回头看着门边的人, 脑子也懵了似的瞪着眼。 李寸心反应过来, 连牵扯腰背腰疼了都顾不得, 忙将衣服扯下来, 脸皮子上热得慌,她心里怪怪的, 说不上来的羞赧, 可衣服扯下来以后, 她又后知后觉感到自己的反应动作不妥当,都是女人,她们这样好的关系,也不至于反应这样大,上次还要帮颜柏玉洗澡呢,这次自己倒躲她跟躲什么似的,不太好。 李寸心心里想着弥补,嘴里开始说胡话,“我……我衣裳都打湿了,正准备洗澡呢,你,你衣服湿没有,要不一起洗吧。”她是想解释,她不防着颜柏玉,在她心底两个人的关系是完全能到‘坦诚相见’的地步的。 颜柏玉听了,却分外无奈,一只笨兔子邀请饥肠辘辘的野狼到家里共进晚餐,狼忍不住,她也不见得能忍住,她心里叹了口气,说道:“你先洗吧。”便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李寸心看着那关上的房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想不明白,明明在越熟悉的人面前应该越放得开,被认识的同性看见身体,她顶多有点不自在,但是刚刚…… 李寸心抿着嘴,挠自己的耳朵。 李寸心走到门前将门从里边锁上,外头隐约传来孙尔和颜柏玉的说话声。 “柏玉,你怎么站这,风挺大的,雨都飘进屋檐底下来了。” “没事,我一会儿就进来。” 李寸心扶着腰转回了浴桶边上,直立走动没受多少影响,抬手举臂时腰间的痛感也并非不能忍受,就是弯腰弯不得,蹲下去也得挺直了背蹲。 李寸心捱磨着洗完了澡,端水出来的时候身体还是有些勉强,双手端着盆,没手扶着腰,上台阶的时候只能侧着上,已经回堂屋里坐着的颜柏玉见她动作别扭,问道:“你怎么了?” 李寸心已经忘了先前的不自在,拿着盆回来,一只手扶着后腰,说道:“我腰好像扭到了。” 颜柏玉两弯眉毛一下子敛了起来,她起身走到李寸心身后,在李寸心手扶着的位置轻按了下,“这里?” “嗯。” 颜柏玉说道:“去床上躺着,我去叫钱医生。”颜柏玉声线变得有些冷淡,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气势。 颜柏玉把水盆从李寸心手里拿了过去,李寸心小声道:“就是弯不了腰,其他的都还好。” “去歇着。” “哦。”话少又无表情的颜柏玉叫李寸心发怵,乖乖地回了床上躺着。 颜柏玉将浴桶内的水倒完后,又戴上了斗笠出去了,不一会儿便同钱榆一起回转,两人一推开房门,就瞧见躺在李寸心睁圆了两只乌溜的眼望着门口。 “钱医生。”李寸心叫道。 “腰扭了?” 李寸心尴尬地笑了笑。 “转过去趴着。” 李寸心依着钱榆的话,翻了个面,趴在床上,她感觉到钱榆的手隔着衣服按着她的后腰。 “不严重,我这有点蛇油可以擦一擦。”钱榆一只手上捧着一只罐子,一手将李寸心背上的衣服往上掀,但因衣服下摆被压着,只掀开了一点,她对李寸心道:“你把衣服往上撸一点。” 李寸心手臂撑着床,让上身悬起来些,一手抓着衣服下摆,胡乱往上拉,把自己的腰露了出来。 钱榆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颜柏玉已经上前来,说道:“我来吧。” 钱榆瞧了颜柏玉一眼,把蛇油罐子递了出去,“在疼痛的地方抹开就好了。”末了不忘叮嘱一句,“省着点用。” 颜柏玉接过蛇油罐子坐到了床边。 钱榆默默注视着颜柏玉的动作神情,稍顷,说道:“那我先走了,这段时候不要干活,多卧床休息,还有,你以后注意着点腰,提防腰肌劳损。”钱榆说完便退了出去,给两人带上了门。 颜柏玉倒了点蛇油在手上,“哪里痛?” 李寸心指着腰后,“这一块位置。” 颜柏玉将蛇油在手上搓匀,按在李寸心后腰上。 颜柏玉的手指很凉,李寸心一激灵,脖子缩没了,好险没哼出来。 颜柏玉,“疼?” 李寸心,“凉。” “揉开了就好了。” 李寸心的小腿不自在的上下动弹。 颜柏玉顺着摁下的地方往两边推,像是开背一样,她的手指很有力道,实实压按下去。 有点闷疼,但这疼不是不能忍受,李寸心只觉得身体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好似有一股激流在身体很深处冲荡。 正出神,颜柏玉一用力,她一口气没出顺,被按岔了气,原先就一直忍着没吭声,这一岔气,人没忍住哼了一声,也因这一岔气,哼吟尾音变调,直往上飘。 腰上的手停了一下,颜柏玉的声音有点怪,“疼么?” 李寸心手搂着枕头,整张脸陷进了枕头里边,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有点,没事,我忍得了。” 好一会儿,颜柏玉才又开始动手,她仍然没有减轻力道。 李寸心也没再吭声,只是双腿脚腕处叠较在一起,因为趴在床上,所以脚底板朝上,十只脚趾头往红通通的脚底板蜷着,就瞧得见圆圆的趾头,趾身就跟李寸心那脖子一样缩得没了影。 颜柏玉揉了一会儿后,李寸心感到背上开始发热,蛇油这东西,清凉过了头,清凉到发辣,那热辣感透过皮肤扎进血管里,扎进那疼痛的地方,扭伤的地方舒缓了些。 颜柏玉将蛇油揉开后,也不再那么用力,给李寸心按起腰来。李寸心逐步适应了肌肤接触的战栗感,颜柏玉按摩的力道又轻重适中,李寸心又是才洗了热水澡的,被揉得舒服了,没一会儿便犯了困,抱着枕头迷迷糊糊,身体也松弛下来。 直到枕头那边响起很轻的呼噜声,颜柏玉才渐渐停下手来,她的手在给李寸心揉按时沾满了蛇油,手掌也是火辣辣的发热,那股热意似针一样逼进身体里,令得她出了一背的热汗。 颜柏玉的手悬在李寸心腰上,手指自然下垂,指尖若有似无地挨着李寸心的腰,白皙的一截腰身上被她揉出一片通红的印子,手指还能感受到这蛇油揉开后在皮肤上烧起来的灼热温度,她幽幽的目光随着指尖轻挪,撩过李寸心的脊柱沟。 许久,许久,颜柏玉颤着长舒一口气,扯着李寸心的衣裳,将它拉了下来,理得平整。李寸心脸埋在枕头里呼吸不畅,脑袋已经侧躺,把鼻子露了出来,嘴里发出一声似梦非梦的呓语。 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颜柏玉刚想起身过去,李寸心被声音一下从梦里抽出来,撑着身子,茫然地向两边望了望,“嗯?” 颜柏玉见她醒了,便直接开口道:“请进。” 房门没锁,孙尔推门进来,站在门边,说道:“村长的腰伤不要紧吧?” 颜柏玉说道:“不严重。” 孙尔说道:“刚才杨太楠过来找我,说是要请你们去吃饭。” “吃饭?”颜柏玉朝外看了一眼,现在还没到村子里的饭点,“去哪吃?” 孙尔看透她心里所想,笑道:“说是他作东,到他住的地方去吃,不过这屋子是暂住,做主菜的河鲤是村长捉的,菜是云琇帮忙做的,他只是打打下手,所以‘作东’这个词有待商议。” 颜柏玉看向还迷糊着的李寸心,别有深意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捉的河鲤呀?嗯?” “就刚刚去看水田捉的,下雨涨水,它游到小沟里来了,进得来出不去,一捉一个准。”李寸心嗓音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脑子忽然清楚了些。颜柏玉这么问她,应该是在担心物资分配的问题,在这种时候物资独享,不太合适,李寸心道:“杨哥这段时候太绷着了,吃不下睡不着,人都脱相了,我怕粮食还没长出来,他人就熬不住了,所以就把那条鱼送给了他,让厨房帮他做了,这事是我特许的。” 颜柏玉没再做声,如果是作为一个收买人心的小小手段,利大于弊,倒也可行。 第97章 第 97 章 两人应了邀, 跟着孙尔一同出来,外头还没放晴,但雨已经停了, 檐边还在滴滴答答,草鞋踩在湿地上,踩出一片水声。 走到杨太楠住处时,还在门外头就闻到了屋子里溢出来的辛辣的香味,门扉半掩, 颜柏玉上前推开了门。 堂屋正中摆了饭桌, 座上已经坐了不少人,门开时目光齐朝门口往来, 说笑道:“诶哟,来了来了。” 杨太楠站起了身过来迎接,说道:“人到齐了。” 于木阳叫道:“快点,快点,这菜都要凉了。” 李寸心、颜柏玉、孙尔三人入座,杨太楠递来碗筷。李寸心对于木阳道:“你怎么在这?” 于木阳握着筷子的手举起来朝杨太楠一示意,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啊,人杨哥特地请我来的。” 屋子里除了于木阳, 还有赵蓬莱、许印、夏晴三人。除了孙尔以外, 杨太楠一个自己的村民都没请。杨太楠和赵蓬莱、许印工作方面多有交集, 又是这屋子里的原住民,请他俩倒也能理解。云琇帮做的饭菜, 杨太楠估计是想请的云琇, 只是现在厨房要准备生火做饭了, 云琇抽不开身, 夏晴是顶了云琇的位置。 就是这于木阳, 李寸心想不通,杨太楠和于木阳也就是见了面点点头的交情,工作上也没多少交集,杨太楠怎么特意请了他? 杨太楠说道:“大家都动筷子吧。” 李寸心看着桌前,正中的是一条烤鱼,烤鱼用铜锅装着,下头是放了烧红木炭维持温度的泥炉,铜锅里头的鱼铺了辣椒和花椒,先烤后炖,鱼皮焦黄,鱼肉鲜嫩入味,汤汁浓稠,先头嗅到的辛香味就是这菜散发出来的;铜锅旁用竹篮装着洗净了的白菜叶和切片了的白萝卜,是用来下火锅的;铜锅另一边是盘剁椒鱼头,用的正是那条河鲤的脑袋,剁碎的小米椒铺在鱼头上蒸制,鲜辣味闻得人直咽口水。桌子边上的是一盆鱼汤,这鱼是东湖那边捕回来的小鲫鱼,和萝卜炖的汤,汤汁泛白;另外还有一叠清炒的野菜和一叠下饭的萝卜干。 云琇领会得李寸心的意思,做得用心,让厨房帮着凑了些食材,做出这一桌菜来,可以说是这一段时候较为丰盛的一桌菜了。 李寸心盛了一碗汤,汤的味道咸鲜,萝卜有股清甜味儿。 颜柏玉夹了块烤鱼的鱼肉,却不立刻送入嘴里,而是放在碗中慢条斯理的剔着鱼刺,她问于木阳道:“再过几天你这几个被罚开石矿的人就要动身了吧?” 于木阳一哆嗦,筷子好险没从手上掉下去。去年入冬前他们和张鹤均打起来,把李寸心的脑袋给砸伤了,险些引起两个村子的纷争,后来被罚今年去开运石矿,前段时间是因为农忙才没动身,现在田里的大头水稻种下去了,稍微空闲了些,这处罚也就要排上日程了。于木阳被颜柏玉睇了一眼,感觉自己的皮都紧了紧,他咽了咽口水,格外乖巧,“如果明天不下雨,准备明天就出发。” 颜柏玉说道:“这次队伍是你带队,不止有原村民,还有几个新村民,现在已经是一个村子的人,好好相处,别再像上次一样。” 于木阳连忙道:“我知道,保证不会再犯错误。” 李寸心忽地恍然大悟,瞟了眼杨太楠,果然见他眼睛盯着于木阳和颜柏玉两人的方向。杨太楠应该是不放心张鹤均那一行人,请于木阳过来吃饭,是想要委托帮忙多照顾照顾新村民们。 赵蓬莱向于木阳说道:“等你开始把石料运回来,我们的房屋基础设施也要进入下一步工序了。村长,你看现在水稻已经种下去了,水渠和新田开挖的事是不是缓一缓,先把人手抽调一下出来,给我的工地输送些人力啊?” 夏晴忙吐出嘴里的鱼刺,说道:“还有我,还有我那,刨木料是个繁琐的活,我们现在这点人还不足赵蓬莱的五分之一,到时候可跟不上他们的速度。” “我知道了,到时候……”李寸心看了眼孙尔,“我重新分排人员,做一份人员名单给你们。”反正孙尔做这种事,一顿饭的功夫就能把名单列得清清楚楚。现在这种和文件打交道,处理各种繁杂琐碎文字数字信息的事用不着她头疼了,她不得不说孙尔这个人的能力是真好用。 “说到这个事。”颜柏玉将那碗装着剔干净鱼刺的鱼肉给了李寸心,把李寸心用的碗拿了来自己用,“我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嗯?”李寸心咬了一筷子鱼肉送到嘴里,含着筷子看向颜柏玉。 “我们打算让探索队伍趁着这段空闲时候再出去一趟。” 李寸心嚼着鱼肉,好一会儿,说道:“现在病房里的伤患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剩余的药材也还够,钱医生他们也在趁着春天植物生发采摘贮藏草药,我们现在主要缺的还是粮食,那些新作物种子和矿物的用处不大,我们现有的就够用了,探索的事不用着急,还是等村子里更稳定些来再出去吧。” 颜柏玉说道:“我们这次出去主要是想去新村民的原住址一趟。”那个淹没在火灾中的村落。 这话一出,杨太楠和孙尔脸色同时一变,杨太楠的腿碰动桌腿,桌上的盘子碰动桌面发出声响。 李寸心疑惑道:“嗯?” 颜柏玉说道:“我们想过去瞧瞧孙尔说的那几处矿产,熟悉一下路线,去村子里看看还有没有在火灾里幸存的物资,说不定还有在火灾里和大部队失散但是幸存下来的人,机率或许不大,但既然是顺路,去看看也不吃亏。”颜柏玉说的云淡风轻,还将找人的事放在了最后,说成是顺带的,其实是不想让孙尔和杨太楠等新村民抱太大的希望。 孙尔和杨太楠哪里不明白探索队这一次要出去,其实主要的还是找幸存者,什么看看矿产、瞧瞧还有没有剩余的物资,才是顺带的。 “……如果是这样,是得走这一趟。”李寸心道。 杨太楠和孙尔先后站了起来,杨太楠嘴唇抖着,好半晌没说出话来,只能叹口气。孙尔脸色有些苍白,她看向颜柏玉说道:“我实在没想到你们能这么用心,现在说什么好像都是多余的,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深深谢你这份心意。” “我,我真是,唉——”杨太楠颤着声,一张口自己眼圈就红了,他抹了把鼻子,给自己倒了一碗清水,“不说了,都不说了,村长,柏玉妹子,我比你虚长几岁,让我腆着脸叫你一声妹子,我用这碗清水代酒敬你们。今天的事,杨太楠永远记得。” 颜柏玉说道:“只是可能到时候会需要一个新村民带路。”带路这种事对别人来说是寻常事,对新村民来说,却是重游噩梦旧地,并不是谁都忍受得了的。 杨太楠毅然道:“这个不是问题,如果没有人能去,我跟你们去。” 李寸心端着自己的鱼汤给杨太楠碰了一碰,瞟了一眼颜柏玉,喝得有点犹豫,如果不是因为这么个理由,她是不同意探索队出去的,但既然是要去找幸存者,又见到杨太楠和孙尔的反应,她没什么好反对,也不忍去反对了。 这顿饭算是吃得宾主尽欢了,杨太楠像是喝醉了酒,罕见地性情高涨,吃完了饭,颜柏玉和李寸心回家去,两间房屋离得不远,杨太楠也应要把两人送到家。 等到人走了,李寸心瞄了两眼颜柏玉,把目光转向别处,状似无意道:“许叔没歇几天就又要带队出去了,不过好在现在天气适宜,路上好走些,经过这段时候的训练,那些队员骑术应该也更好了一点,吕毅伟、太史桓、林兆、邓桃、芈星月、小白姚、徐莲他们几个人应该够了……” 颜柏玉叫道:“寸心。” 李寸心心虚道:“怎么了?” 颜柏玉见李寸心装不懂,开门见山道:“那两次远行,我和探索队的队员已经有了默契,我的能力也格外适合这支队伍,可以提高队伍的安全性。这一次,我会和他们一起去。” 李寸心哪里不知道,她清楚得很,颜柏玉和探索队的契合度在前两次出行就已经完全展现出来了,但是…… “可你的胳膊受过伤。” “已经好了,再说现在出去,天气好,赶路也不急,不会像之前那样危险。” 李寸心闷声道:“不行!” 颜柏玉盯着她,问:“为什么不行?” 李寸心说不上来,她舍不得,割舍不掉,就好像是无话不谈,同床共枕,仅此一个的玩伴,暑假终了,要离开了,尽管还能再见,但想到会离别,还是无比寂寞,“村子里事情多,你,你走了,我忙不过来。” “你现在做事已经游刃有余,而且身边还有孙尔、有赵蓬莱、杨太楠。” “我,我腰疼,我做不了事啦!” “钱医生说你的腰过几天应该会好一点,我等你情况好些了再走。” “你……”李寸心说不出个好理由来,气闷得脸通红,闷声道:“我不想理你了。” 第98章 第 98 章 说着不理, 李寸心转身就进了屋子,就算腰闪了她也闲不住,到后院里给蔬菜培土锄草。 现在蔬菜的需求量也极大, 村子里已经在村南靠近几方小池塘的地方新垦了地, 将白菜萝卜葱姜蒜辣椒这些耐用的蔬菜种植规模化, 一种便是几亩几亩。可就算是这样, 李寸心这后院仍然没有荒废,还是种着个类蔬菜,这里就像是她伺弄的花园, 全是兴趣使然。 后院忙活完了, 转到前头来, 已经是村民们开饭的时间了, 她已经吃过了,便到孙尔住的房间里和她商量人员重新分排岗位的事。 一忙下来, 李寸心当真是一天没搭理颜柏玉。 等到夜了, 洗漱以后, 李寸心爬上了床,或许是腰闪了还不老实, 到处折腾, 那蛇油的效用过去, 腰上痛得人不安宁,她想去找颜柏玉给她再擦一点蛇油,拉不下脸。 李寸心看了眼外头, 嘀咕道:“怎么倒个水还要这么久。” 听到脚步声靠近, 李寸心把望着房门口的目光挪了回来。 颜柏玉一手提着木盆, 一手拿着一只布包, 她将木盆放在角落, 行走时的微风带动桌上的烛火摇动。 李寸心感觉到一道阴影将她笼罩,颜柏玉站在了她床边。 “寸心,翻个身,先趴过去一下。”颜柏玉道。 李寸心硬撑着一天没搭理颜柏玉,那是因为颜柏玉忙着帮许印准备外出探索的事,不得空和她相处,现在颜柏玉一开口,她便浑忘了先前,忙不迭抬起头来,“嗯?” 颜柏玉托着那布包,布包由灰白色的棉布缝制,成长条状,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着什么。颜柏玉说道:“这是钱医生做的艾包,云琇刚加热好,让你放在腰后热敷。” “哦。”李寸心趴好了等着热乎乎的布包盖在腰上,可身旁一直没有动静,她再次疑惑地抬头看向颜柏玉。 颜柏玉还保持着托布包的姿势,向下望着她,说道:“你跟我睡一头吧。” “啊?”李寸心愣愣的。 “免得你晚上乱动弹,掀被子,伤着腰,睡不安稳,在一边,我好制着你些。” “我睡相也没有那么差,扯着腰疼了,我自己会醒的,我又不是猪,睡着了雷打不动……”李寸心嘴里这么嘟囔,动作却很麻利,麻利地抱着枕头,转了一个方向,把那枕头和颜柏玉的枕头并排放,按整齐,麻利地趴下。 颜柏玉无声浅笑,掀开被子,撩开李寸心衣服下摆,铺上一条干毛巾后,将加热后的艾包压在了上面。 灼热的感觉迅速蔓延开来,片刻间,李寸心便觉得身上要冒汗。 颜柏玉轻轻吹灭了蜡烛,从另一边掀开被子上了床,床微微凹陷,短促地发出吱呀一声后,屋子内便沉寂无声。 颜柏玉睡觉的动静很轻,睡着了不动弹,呼吸声绵长轻柔,不张着耳朵很难察觉到。 几缕春夜里凉丝丝的风透过竹帘吹进来,野外已有零星虫鸣,柔和的月光被帘子挡得只有一点朦胧的影子,李寸心心里有事,睡不着,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百无聊赖,听着颜柏玉的呼吸声,配合着她呼气吸气的步调,和她比气长。 比不过,憋得自己肺闷,颓然埋首在枕头上。 好一会儿,李寸心偏转了头,看着黑影里颜柏玉模糊的侧脸,她们一起睡了有几年了,但并排睡的时候屈指可数,虽然是在一张床上,但倒着睡和并排睡的距离感仍然有很明显的差别,就好比现在,她觉得离颜柏玉这样近,是其他人都无法企及的近。 “柏玉,你睡了吗?”李寸心很小声地问。 “怎么了,腰难受么?”颜柏玉的嗓音透着一股久不开口的喑哑。 李寸心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探索队远行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颜柏玉长发与枕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准备得差不多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黑夜隐秘柔和的气氛围绕着她们。 “柏玉。” “嗯?” 李寸心说道:“是不是即使你在探索队的表现没那么突出,村子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精通骑马控马,你的加入并不能显著提高队伍的安全性,你也会想要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你是不是……喜欢这份工作,相比于待在村子里,你更喜欢出去探索这个世界?”从颜柏玉会骑术、懂射箭、学摔跤、爱爬山,就可以看出这个人以前是个喜动的人,喜欢热烈的生活,到了这个世界以后也是,颜柏玉从雪山一路跋涉,她不信颜柏玉没在途中遇见过适宜居住的地方,可颜柏玉从来没停下过脚步。 李寸心的声音被夜色渲染得多愁悲情。 “嗯——”颜柏玉做着思考的沉吟,她双臂压着被子,望着昏暗的屋顶,“我的确比较喜欢探索队的工作,我喜欢更能实现我价值的工作。” 李寸心心里蓦地一沉。 颜柏玉又轻轻一笑,说道:“不过要说相比于待在村子,更喜欢出去探索这件事,我觉得两者之间不太好相提并论。” 李寸心将脑袋侧过去,“为什么不好相提并论?” 颜柏玉也侧过头来,在黑暗里看着她,“就好比是生活和爱好,只有在解决了温饱以后,稳定了自己的生活,有了余力,才会有闲心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村子是生活,探索队是爱好,我可以没有爱好,但是我不能没有生活。” 没有想到的答案,李寸心的心里又轻盈起来,她道:“那你,你和许叔他们出去,路上要小心。” 颜柏玉促狭地弯起眼睛,问道:“你不拦着我出去了?” “我没有,我只是有点不放心……”李寸心嘴硬地嘀咕着。 “但你喜欢。”李寸心语气低落,下一瞬,又振奋起来,昂扬道:“喜欢就是最好的,喜欢就去做!” 黑暗里没有光,颜柏玉却觉得李寸心那双眼睛熠熠生辉。 颜柏玉露出一个无奈又心软的笑,终究是没忍住,情不自禁挪过去,又因修养的牵扯而克制着不去做轻薄的事,在两条边界间徘徊,她扶住李寸心的后脑勺,将她带得靠向里自己,与她额头相抵,轻声道:“你啊。” 我啊?什么? 李寸心总觉得颜柏玉的一声感叹后边还有话说,可瞪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珠子都快挤到中间了,颜柏玉也没出声,她便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觉。她小声地说道:“但是不要走得太远,要早点回来。” 颜柏玉手掌不舍得太快抽离,拇指摩挲着李寸心的脑袋,“新村民的原住址不像巴东村离得那么远,这次出去又有村民带路,我们到了那边以后,只在周围转转,找一找生还者,去矿山认认路,一来一回,算上意外状况耽搁的时间,最迟也能在初夏季节赶回来,不会像去年耽误那么久的。” “嗯。” 颜柏玉将手收了回去,退开了一单距离。李寸心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身子松软下去。她侧着脑袋,懒懒地望着颜柏玉。 夜里太静,两人离得仍然很近,一切声音都很显耳,颜柏玉的呼吸声变得明显起来,吐息挥散不去,蕴在两人中间,灼热起来,但李寸心不觉得讨厌,反而是颜柏玉先有了动作,靠了过来,让她没了顾忌,不再客气,她睡觉总要抱着点什么东西的习惯觉醒,即使姿势别扭,也伸出了手去,胳膊压在颜柏玉身上,半揽住了她。 李寸心整个身子都往颜柏玉那边挪了过去,让自己的肉和她肉挤压在一起才罢休,“嘿嘿,暖和。” 颜柏玉,“……” 隔日,于木阳便带着受罚的队伍,拉了两辆驴车、一辆马车上了路,去开采石矿。 从村子到矿上,得要上一整天,路程不算太远,如果骑快马,小半天也就到了,赵蓬莱和杨太楠的意见是直接在这边搭建房屋,修建矿场,用以存放来不及运输的石料,给开矿的村民提供住处和生火做饭的地方。 但村子里的基建设施是有步骤、有工序的,靠近村子的先修建,需求急、需求大的先修建,修矿场起码得轮到明年,所以于木阳他们这批人要是不想露营,就只能自己搭个草屋。 颜柏玉和许印带队的探索队也在三日后出发,对于村民来说,重返旧地无异于撕开心底的疮疤,但一想到或许能找到村子里的生还者,那些记忆里的恐惧,也有了能力去压制。 颜柏玉和许印带了三个人,分别是小七、元旺、鄢玉,以防有人忘了路,或者记错了路。 天气已到了穿单衣的时候,这时节段是夏季酷热前最后一段干活的好时间,经过一冬的沉寂蓄势,开春的农耕已然开了一个好头,但衣食住行,也不能全把重心压在田里,农活忙过了,回过头来,衣和住也得动工了。 李寸心和孙尔商量着定好了名单,主要便是蒋贝贝的纺织和赵蓬莱、杨太楠的基建这两大块,其实主要还是孙尔分类记录,但这人挺会做人,即便是知道这个人适合哪个岗位,也不会擅自写下来,一定要先问一嘴李寸心。 孙尔这人记性好,在村子里只待了一个冬天,凭借着前几次分排人员的经验,就已经将村子里所有人的天赋和曾经做过哪些工作给记清楚了,除了来的时间不长,对原村民的关系性格了解的不多这一点外,其他的甚至比李寸心反应还快,这人事部的工作与她而言,手到擒来。 孙尔根据从蒋贝贝和赵蓬莱那了解到的信息,按工作量合理安排人数,将纺织这一整条生产线上的工位从收割苎麻、制皮、捻线绩麻、上浆挂线、织布、煮练、裁缝成衣一一分配,又将夏晴的伐木场地、于木阳的砖瓦窑、赵蓬莱和杨太楠的施工地上的工位分成采料、送料、打木坯、刨工、锯工、榫卯工、制泥、制砖瓦坯、烧制、拌料、泥瓦匠等。 工位分得细,人员分得精,众人在什么位置,一目了然,不至于到了现场,要做什么,糊里糊涂。 李寸心看着那表格,要她自己来,必然头疼得很,不是一个下午能做完的事,她再次感叹孙尔的细致,孙尔厉害,却又和颜柏玉有些差别,这些精细繁琐的活,没人比孙尔更顺手。 李寸心也再次感叹自己捡到了宝,掏空粮仓,苦熬半年,先不说其他的村民,单单是换来这军师和这医生,就一个字,值! 第99章 第 99 章 村里纺织的工作场地在蒋贝贝和柳错金房屋的对面, 和狄婉玲的磨坊在一条线上,沈虎造纸的小作坊也在这边,还有那晒稻场,与李寸心他们这一排的居民屋相对。 纺织的场地是四间草棚将中央空地围成一圈, 虽然简陋, 但场地宽敞, 通风遮阳, 春夏秋季都能使用。 场地中央坐了一圈人, 每人身旁放着一只竹篮,篮子里装的是捻好的线团, 跟前是一堆赭黄的苎麻皮,村民把这苎麻皮撕成一丝丝,将两根捻成一根, 这线比蛛丝也粗不了多少,用力了容易断,分神了容易乱,是个精细活, 所以众人坐在棚子外头光线好的地方。 最远处和靠东侧的棚子里有四台织机,织娘们穿梭引线,脚上踩着踏板,梭子穿过经线的摩擦声、拉动提综杆的咔嗒声、踏板的传动声有节奏地传来。靠东侧的棚子外头有两副架子,绕好了捻好的麻线, 正在上米浆。 靠西侧的棚子里, 村民们也围坐成一圈,中间堆的是枯黄的丝瓜, 丝瓜在藤上长久了, 中心会长出丝瓜络, 到那时候就不适合食用了,李寸心去年特意留了一部分丝瓜让它在藤上长,等它长出丝瓜络,等它种子成熟,而今这些丝瓜已经干枯,表片像是枯叶,轻轻一捏便破碎了。 村民将丝瓜表皮清理干净,剪开一个口子,将那些黑色的种子倒出来收集。剩下那海绵也似的丝瓜络,也是个宝贝,裁剪压平以后会被制成一双双鞋垫。 最近处靠道路边的棚子里,围坐的村民正在缝制麻袋,为今年将要丰收的粮食提供盛装的器具。边上堆起来的麻袋已经和坐着的村民差不多高了,有人问道:“差不多了吧,做这么多用得着吗?” 马上有人喝道:“呸!乌鸦嘴,什么用不着,今年丰收,不够用差不多!” 这秋收现在是村里人最记挂的事了,简直快成一块心病了,那人轻轻拍了了下自己嘴巴,说道:“口误。” 李寸心从外头进来,招呼道:“正忙着呢。” 村民们唤道:“村长。” 李寸心信手拿起一只麻袋瞧了瞧,或许是跟天赋有关,这麻袋的大小跟现代大麻袋差不多,能装两百斤左右粮食,“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你好好歇着就是帮忙了。”李寸心身后传来这道声音,她回头看去,蒋贝贝抱着水壶过来,身旁跟着一个村民拿着碗,蒋贝贝走到棚子里,“腰都没好全,你可别在我这里折腾,要是扯着哪里,柏玉回来不得拿刀劈了我。”李寸心脾气好,蒋贝贝又跟着云琇和夏晴她们有样学样,之前柔柔弱弱的人,现在也学得时不时调侃两句李寸心逗逗乐。 李寸心反驳道:“柏玉哪有那么凶。” 蒋贝贝轻笑道:“是,是,柏玉不凶。是文姐、云琇、夏晴凶好不好,你是村里人的心肝宝贝,磕了碰了不得了,快点给我回去歇着。”一句话逗得旁边的村民都笑了。 蒋贝贝把水壶递给一边的村民倒水喝,转身把李寸心赶出了棚子。 李寸心顺着道路往前,没走多远便能听到施工地上传来的吆喝声。 “夏晴,给我把那支木槌递上来。” 村子基建设施的事已经迈入下一个阶段,地基搭好了,便是往上添砖加瓦。村子最先修的还是储存粮食的粮仓,以及各类物资存放的仓库,现在人口倍增,现有的仓库容量已经不够用,村民们都有住的地方,不过是挤一挤,民房不是最紧急的,反而收成的时候逼近了,粮食得有地方存放,村民能等,粮食可等不得。 房屋已经成型,地面上堆积的木料旁,工匠们正将榫头敲进榫眼里,木槌击打木头发出通透的绑绑声,屋顶上好了房梁,村民们斜跨着屋 脊,正在铺瓦片,瓦片碰撞的声音很清脆。上头的人喊着,“赵工,没瓦了。” 赵蓬莱说道:“马上吊上来。” 夏晴送完了木槌回来,望着那房梁,感慨道:“我想起我们第一次修错金那冶炼的小工坊的时候上梁,于木阳那家伙闹着嚷着要吃鹅呢。” 沈虎听了,在一旁笑话道:“还有这事?” 赵蓬莱说道:“于木阳家乡那边上梁要请客吃饭的,是他们那边的风俗。当时我们这梁一上,他就把这鹅惦记上了。你不知道,那时候咱们村子就村长、柏玉、许叔和我们几个,一共十来号人,住着的还是后边那土坯屋子。那时候厨房就云琇一个人忙活,厨房没什么油,也现在这么多香辛料,下饭的菜最多的就是白菜萝卜,偶尔吃上一条咸鱼。我们头次搭伙去东湖,捉了五只肥鹅回来,云琇把它和菱角一起炖了,菱角炖的粉粉糯糯,咸鲜咸鲜,那鹅炖的汤上飘着一层厚厚的油脂,里头的肉都炖烂了,一撕下来也不晓得流的是汤汁还是肉脂。除了村长,我们都是刚吃上饭不久的,能有一碗白米饭吃都香的了不得,你说说,遇上这道菜,怎么能不惦记上,别说于木阳,我们也馋,要不是这鹅得用来繁殖,早被宰了。” 周围的人都被赵蓬莱吸引了主意,听他说到那炖鹅是什么滋味时,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咽口水。 就赵蓬莱这番描述,真是没办法让人不馋。这种禽类养殖,用途一向分两种,产蛋类和肉类。产蛋类专为提供食用的蛋以及孵化繁衍用的受精蛋;肉禽类的则不需要它产蛋,要骟,专为养这一身肉,供给肉食。 可他们的条件还没富裕到专门来养殖肉用鸡,禽类都未阉割。村民们寻常的肉食多是猪肉和兔肉,很少宰杀鸡鹅,因为要留着这些鸡鹅生蛋。后头来的村民还没吃上这鹅肉,新村民就更不用说了。 赵蓬莱又道:“当时我们人少,担子不像现在这么重,等到上完了那梁,差不多入冬的时候,不光做了烧鹅,还宰了猪,那烧鹅皮脆肉嫩多汁,蘸上梅子酱,把于木阳吃得满嘴流油。” 这时候已经快到午饭时候,肚子里的早饭经过一上午的劳作,早就消耗光了,脑海一有画面,口腔就分泌唾液,饥渴的肠胃也搅动起来,更有甚者,肚子直接咕噜噜叫了出来。 屋顶上的村民哭丧着脸,“赵工,你别说了,我饿得手上都快没力了。” 赵蓬莱笑道:“我说这些啊,是想叫你们知道。那时候于木阳上了房梁,能讨鹅吃,我们上了房梁,也得有鹅吃,村长不能厚此薄彼啊,对不对!” “对!”屋顶和屋前的人齐声吆喝,不绝的‘对’字把屋后头的人也吸引了过来,好奇地询问旁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赵蓬莱重重地落下这个转折词,说道:“当年,我们人手只有十来个,缺东少西的,修了炼金的工坊,修了村长的新房,我们才犒劳了自己一顿好的,现在,我们几十倍的人,要工具有工具,要人手有人手,就修个仓库,你们好意思找村长要大餐吃,你们羞不羞!” 赵蓬莱这话风转得太快,把村民们给吹懵了,没人吭声。 赵蓬莱说道:“我们要是能在年前把所有村民的住屋给建齐全,我亲自去跟村长说,给你们办桌全鹅宴,就是把村子里这大鹅宰绝种了,也叫你们吃好!行不行!” 村民们立马来了精神,叫道:“行!”就连那还云里雾里,弄不清楚状况的,一听了‘鹅’字,也忙出声来凑这热闹。 又有村民犹豫道:“那……赵工,村长说年底丰收要吃杀猪饭的。”担心着两场大宴撞在一起,村里头为了省事,又节省物资,就只办一样了。 “一样归一样,丰收了杀 猪饭要吃,要是年底房屋竣工,赵工那里验收过了关,全鹅宴也有得吃。”李寸心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 “村长?!”屋顶上的村民惊喜地叫道。 四周的村民见了李寸心,又听了她这话,欢呼起来,因为只要是李寸心开了口的,十有八/九不会变。 李寸心抬头向屋顶盖瓦的村民们说道:“你们上边的小心一点,别摔着。” “村长,你放心吧,腰力扎实着呢,摔不着。” 夏晴撑着木槌,向李寸心道:“你怎么过来了?” 李寸心说道:“我没什么事,过来看看。” “你腰怎么样了?” “好多了,你看。”李寸心还怕夏晴不信似的,活动了一下腰。 “行了,行了,别又扭着了。”夏晴嫌弃地说道。 赵蓬莱说道:“村长,这边乱哄哄的,也不太安全,你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夏晴忙补道:“诶,你云琇那看看,饭做好了没有,我们都要饿死了。” “哦!” 李寸心又转往厨棚来,烟火的气味中,一股白色的热气从厨棚中飘出来,这热气有大米清甜的香气,还能隐约闻得到肉香。 现在仓库所剩粮食不多,而小麦又还没到丰收的时候,已经不够支撑所有村民每顿都吃上米饭,主食已然从米饭变成了稀粥。 每天这样多的体力劳作下,都吃稀粥,抗不了饿。所幸东湖水产丰富,开春以后捕捞,每每收获不小。云琇想了个法子,将那鲜鱼去皮剔骨,将那鱼连肉带刺剁成肉糜,和在粥里一起煮,稀粥不仅变得浓稠,而且变得极鲜,有了这肉糜,也能给众人提供更多能量。 这肉糜粥煮起来可就比白米饭香多了,李寸心耸了耸鼻子,在棚子前头张望,“云琇,午饭还有多久好?” 厨棚子里头忙活的人朝她看了一眼,叫道:“村长。” 云琇从砧板上抬起头来,笑道:“你饿了?来,你过来。” 李寸心走进厨棚里边,只见云琇在砧板上切的是一只只咸鸭蛋,青白的鸭蛋被切成一瓣瓣,蛋白雪白、蛋黄油红。云琇将切好的摆了盘,塞了一只顶上剥了一圈壳的咸鸭蛋给她。 那剥了壳的地方已经被筷子戳了个洞,应该是云琇用来看鸭蛋蒸熟了没有用的。 村子之前一只没捉到鸭子,新村民带来以后才有了这鸭蛋,云琇老早之前就想腌鸭蛋了,咸鸭蛋能保存更久,而且这粥和咸鸭蛋,那真是黄金搭档。 周浣把鸭养起来后,收获了第一批鸭蛋,云琇就迫不及待洗好了罐子,用盐水和面也似和好了黄泥,给鸭蛋一个个裹了个掩饰,封进了坛子里,这做来也十分容易。 李寸心用筷子把里头的黄戳开,没想一戳,一股红油冒出来,鸭子养得好,散养的时候自己在池塘里捉虫吃虾,伙食比他们还好,这鸭蛋油脂就多。 李寸心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尝了口蛋黄,蛋黄油润,生津开胃。 “怎么样?” “嗯!”有这个,不知道能下几碗白粥。 李寸心说道:“等柏玉他们下次出去,可以给他们准备一些带上。” 云琇好笑,“人都还没回来呢,你都惦记上下次出去了?” 李寸心一怔,说道:“那他们探索队的人在外边辛苦嘛,风餐露宿的,吃不上什么好东西……” “我懂,我懂。” “……”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0章 第 100 章 不久, 村子里新修的三间仓库就竣工了,坐北朝南,干爽通风, 两间半地窖形制, 一间普通仓库, 可以储粮, 也可以存放杂物,仓库外头还建了一圈围墙。 或许是赵蓬莱全鹅宴的许诺让被春日风吹软了四肢的村民们又有了干劲,仓库完工的时间比预算的时间提早了七八日, 赶在小麦的收割日子前腾出了手来。 但直到下地割小麦前一天,工地上的活都不会停。施工地上没有空档期, 仓库修建完了,还有住房民屋等着。筹划的时候,赵蓬莱和杨太楠是一起工作、一起商议,等到工程实施, 两人却是分开了做事,各自监管一处建筑工程, 以便合理利用人力, 加快进度。 李寸心在工地前张望,午饭刚过,原本是休息的时候, 工地上已经有人开始了工作。 “怎么不歇着?” “村长?!”那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活动一下,消消食。您过来有什么事么?” 李寸心目光寻找着什么,“我找杨太楠。” “哦, 他在后头呢。”那人回转了头, 便扯着嗓子喊道:“杨哥!村长找你!” 没一会儿, 杨太楠从后头小跑着向前来,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上落了不少灰尘,目光茫然地看向李寸心,“怎么了?”他的声音有点慌乱,似乎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也不怪他这么想,李寸心就没有这样特地到工地上来找过他。 “我找你有点事。”李寸心向工地上左右看了看,问道:“你不忙吧?” 杨太楠摇了摇头,“不忙。” “那你跟我来一趟。” 杨太楠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抬脚跟上了李寸心,他心里想,是什么事?难道是要谈谈村子里的问题?可眼看着村长的屋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李寸心最终却越了过去,没有回家的意思。杨太楠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病房那边,钱榆那里出了事?可李寸心带他穿过道路,路过病房时,他远远地瞧见钱榆好端端在病房外头炮制中药。 那这是要去哪?要谈什么?一路上李寸心什么也没说,杨太楠也没开口问,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不问上一问,可能是一种回避,对他心里所预感的难题的回避。 渐渐的,两人远离了村民们的房屋,杨太楠看着着条通往村东水田的路,脸色发青,胃部开始痉挛,难道是田里……他停住步子,声音有些颤抖,“村长……” 李寸心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不要紧,跟我来。” 头顶杨树的叶子在风里发出纸张摩擦时的声响,李寸心拍了拍树干,自顾自地说,“老杨树啊,这在我老家那边最常见了。” 通往农田的路已经被村民们踩出一条土路,土路边上一片婆婆丁里头冒出几只蒲公英来,婆婆丁尽头是一从蜈蚣草,夹杂着一些弯垂的狗尾巴。 村东农田最外头的几亩农田种的并不是水稻,而是新村民带来的玉米,玉米对土壤要求不够,也不似水稻那样耗水。 那玉米已经抽穗,刚种下去的玉米贴着地,现在玉米茎干长的快有人高,叶片长厚。 李寸心拉过一片叶子瞧了瞧,叶子边缘上发黄,她躬身在地上抓了把土搓着,目光顺着田垄往远处看,土壤疏松,被她搓得散成细小的碎块飞沙从指缝里飞走。 李寸心转身上了岸,拍了拍手上的土,说道:“这苞谷长得还行,已经抽穗了,就是得追点肥了。走吧。” 杨太楠魂不守舍的,似乎没把李寸心的话听进去,他连正眼都不敢去瞧田里。 李寸心说道:“苞谷是我老家那边的叫法,也就是玉米,等水稻收的时候,这玉米也就差不多成熟了 。” 水稻这两个字像是医生手里落下的起搏器,说一声,他的身体便不可抑的弹跳一下。 没走多远,李寸心又立住了,对杨太楠说道:“这边的麦子,看看是后天、还是大后天就得收了,你瞧瞧长得多好,够我们吃上一段时候了。” 杨太楠用余光瞥了一眼,麦芒金灿灿的,饱满挺壮的麦穗在光下如此可爱夺目,他情不自禁正眼瞧过去,只觉得麦子特有的味道瞬间将他包围,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杨哥。” 杨太楠晃过神来,李寸心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他忙跟了上去,再往前就是水稻田了。 不知道李寸心是不是故意选了这一条路来走,若按她往常习惯走的那条路,最先到的便是水田,如今走了这另一条路,便是反着来的,先是麦田,再往下走才是水田。 杨太楠的心随着步调一步一紧。 不知多久,李寸心忽然停住了步子,向着农田,对杨太楠说道:“你看!”声音轻跃自豪。 杨太楠鼓起了勇气,猛地一抬头。 适时一股风,穿田而过,向着两人迎面吹来,绿浪压着一层绿浪,稻叶摩挲着飒飒作响,天高地阔,举目无极。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这是世间最美的景象,最美的声音。 他心里难言的感动,感动到心脏绞痛,眼里蓦然红了,泛起泪光,他失了神,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啊!” 他踉跄几步跨到田里,田里的水差不多干了,他半跪在田里,不管膝盖上会沾上湿泥。 水稻已经抽了穗,稻穗细长,饱满可爱,他将那株水稻像抱情人一样抱在怀里,他已然哑得失了声,“是稻子……” 他发出一声怪笑,又像是无奈的哭泣,“哈!” “是稻子。”这次他真切地呜咽起来,浑然忘了身后的李寸心,失了态,发起疯来。 这水稻长得好,长得太好了,明亮的绿色像一道亮光驱散杨太楠心底多月的担忧和顾忌。 李寸心特意带了他过来,就是想治一治他的心病。 天灾没压垮杨太楠,一路奔波求生的压力也没压垮杨太楠,可他却要被自己心底的愧疚给折磨得崩溃了。 选择在森林里定居,却遇上了山火,选择迁徙远离伤痛之地,却错过了重振旗鼓、准备越冬的最佳时间,杨太楠身为村长,这些错误的抉择大半是天命难测,是不得已,旁人这么想,可杨太楠本人难逃过自己内心的谴责与负罪感。如今选择加入李寸心村子,选择和这个村子融为一体,不甘心吗,失去了自己的主体权,多少还是有一些的,担心吗,不会少,能否和原村民融洽生活?是否会被打压?最重要的是村里的物资能否撑着他们走下去?从春天每日减少的伙食,他就明白了村子里的粮食储备已经不足了,这一季的水稻收成关乎他们的生存问题。如果一个人连最基本的生存需求都无法满足,那什么道德伦理都将不复存在,村子会乱,而不管怎么乱,都将是所有人的损失。收成不好,这似乎又将演化成他的一个错误抉择,不仅自己的村民会遭难,还会把李寸心的村子一起拖下了水——李寸心太明白他会怎么想了。 或许是在一样的位置上,背负了一样的责任感,李寸心也曾经历过这样的苦恼,所以对杨太楠的痛苦感同身受。 如今抽了穗,长势大好的水稻,终于能一解杨太楠心底长久折磨着自己的惶恐担忧,让他知道这一次的选择没有错,自山火从自己村民的哀嚎惨叫,从自己村民在火里身躯融化的景象里挣脱出来以后就提着的心弦,绷紧了的那根筋,被松了一松,他怎么能不崩溃。 当着村民们的面不能哭,不能慌,他要是 哭,村民更悲切痛苦,他要是慌,村民们更彷徨无助,所以得绷着。可现在他不是村长了,这里也没有别人,只有他的村长,他害怕的事情终于被解决了,他再绷不住,哭了出来,去他娘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哭到后来,直咳嗽呕吐,看得人伤心。 李寸心带他坐到了水渠边的小路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一个过来人,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懂的。在这个位置上会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这责任感是一种动力,驱使我们向前,也是一种负累,生怕自己踏错一步,万劫不复。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轻轻松松,就是做错了事,大不了自己担,有苦自己吃,有难自己受,再大的难处都不是事,大不了一根麻绳吊死,但是作为村长,没办法这么随性,做错了事,会整个村子、所有村民都跟着自己一起受累,没办法拍拍屁股甩手走人,良心过不去,以至于到头来往前走一步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出一点差错,愧疚感压着自己,悔恨折磨着自己。” 杨太楠看向李寸心,这个比他还年轻的姑娘,眼里漾着轻柔的笑意,此时并不像看上去不经事,也不像寻常那样乐乐呵呵的多大的事都不觉得烦恼,她像是经历了许多,却把那些都柔化在了心里,成了现在这云淡风轻的模样。 李寸心说道:“但是人不能总往回看,一直回头看就没办法往前走。作为村长,就得昂首挺胸,自信地往前走,即便是曾经出过错,也得自信地往前走!昨天的痛苦,昨天的愧疚,痛苦痛苦,愧疚愧疚,就把它留在昨天吧。” 杨太楠怔怔地看着她,李寸心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看看我们的水稻,这是你今天的成就,别叫自疚盖过了这么漂亮的水稻。” 杨太楠嗓子呜咽一下,没能说出话来,他指甲扣紧裤子,粗口的指甲把膝盖上的泥土抓了进去也没发觉,他撇过头去,又不禁失笑,笑自己明明比李寸心年长,却还要她来费心开解,自己竟然失态得像个几岁的小子。 “村长。”杨太楠没有别的话,只是这么叫了她一声,像是一种肯定、一种回应。 “诶,那是不是村长和杨哥?”稻田另一头的大路上传来说话声,车轮滚动的声响以及马的响鼻声。 “诶,村长!杨哥!” 李寸心转过头来,杨太楠抹了把脸上的眼泪鼻涕,也回头来看,只见稻田那头的大路上是一支车队,骑在马上的人正冲着他们挥手,正是外出的探索队。 颜柏玉骑着她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在队伍的最前头,单手挽着缰绳,拉停马匹的时候,马头往李寸心那头便转了些,马儿甩着马尾,在原地踏了两步。 颜柏玉端坐在马上,视野极好,一眼就瞧见了田野那头并肩坐着的两人,旷野无人,两人单独相处,似乎在说着什么,颜柏玉能猜到李寸心把杨太楠叫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但瞧见两人偏转了头对视那一眼时,还是眉心一抖,莫名地微笑了一下,这笑中刀把正巧看到她的太史桓吓了一个激灵。 李寸心已经起身朝他们小跑过来,满脸的欢喜,“柏玉!” 李寸心径直跑到颜柏玉的马前,只向后头望了一眼,后头拉着的车辆用麻绳捆了什么,应该是带回来的货物,李寸心倒不在意那是什么,她的注意力被坐在车上的几个人吸引了过去。 她见到那车上的人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杨太楠,开口叫他,“村长。”便知道这些人是杨太楠村子走失的人口。 李寸心满腔惊喜,说道:“你们真的找到幸存的人了。”她盯着颜柏玉,眼睛晶亮,仿佛这些人是颜柏玉神通广大从烈火里救下来的一般。 颜柏玉瞟了眼李寸心后头的杨太楠,问道:“你们在这干什么?” “我找杨哥说点事。 ”李寸心想着在别人跟前给杨太南留点面子,贴着马身,凑近了颜柏玉,小声对颜柏玉说道:“我开导开导他。” 颜柏玉没吭声。李寸心却有很多话要说,“你们路上怎么样,还顺利吗,你的胳膊,胳膊还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适应的?” “都还好。”颜柏玉轻声问道:“你的腰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 许印在后头叫道:“村长,叙旧等回了村子再叙吧,大家都累了,也让这些远道而来的朋友早点见到自己的朋友。” 李寸心向车队后方看了一眼,杨太楠已经跳到那辆车上去了,那些村民围着他坐着,不知是不是近乡情怯,死里逃生,久别重逢,彼此却没有话说,沉默着只是看对方。 李寸心见杨太楠都已经跳上车了,牵着颜柏玉马的缰绳,说道:“你带我一程吧。” 颜柏玉说道:“你不是怕骑马吗?” 李寸心说道:“你托着我,你在前头把着缰绳,我就不怕。”李寸心说着就想上颜柏玉的马。 那骏马不配合地往前动了动,颜柏玉向李寸心微笑道:“这马走了这一路,已经很疲倦了,估计托不住两个人,你还是自己走回去吧。” “啊?” 颜柏玉牵着缰绳,驾着马往前走了出去。探索队一个个地跟在后头,从李寸心跟前路过,太史桓骑着马幸灾乐祸地冲她笑,许印骑着马到她跟前停住,翻身下马,问道:“要不要骑我这马,我给你把着缰绳,这马跑不快的。” 李寸心皱着鼻子摇了摇头,“许叔,你们一路回来已经够累的了,你自己骑着回去吧,我走回去就行了,也没多少路。”说着没多少路,心里却怪难过的。 驾马拉货车的吕毅伟路过李寸心身旁,笑着问道:“村长,要不要也上来坐一坐?” “我自己走!” 探索队的人一个个越过李寸心,往村子里去,只有许印还是没上马,牵着马匹和李寸心往村子里走。 一路上,许印跟李寸心简略说了说情况:他们抵达杨太楠那片村子以后,便在村子的遗址上扎营休息,森林里烧起来的烈火太猛,毁灭过后的生机也猛,燃烧过后的黑色土壤里绿芽早已破土而出,大半年功夫,野草树木又生发了出来。 好在村子的残骸还未被完全覆盖,队伍从倒塌的房屋里搜出不少铜器,和一些未被完全燃烧的工具,在搜索途中,众人就发现了那里还有人活动的痕迹,果不其然,等到了天色快暗下来之前,他们便看到了人影。 那些人手里提着长矛,宛如惊弓之鸟,眼睛血红血红,一点异动就把他们吓得拎起长枪,变成进攻状态。两边险些动起手来,幸好是他们带了新村民,那些人认出了新村民,在新村民们的安抚下才逐渐平复下来。 那些人是在火灾里迷失了方向,和大部队分散了的村民,吞噬一切的滔天大火像是石碾子碾麦子一样在后头赶着碾着他们,他们只记得跑,没命地跑,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回过神来,周围就只剩了自己一个人,虽然极欲找回去,回到队伍中去,却没有线索,不知道队伍的方向,立刻返回村子去,又不敢,捱磨犹豫着,等到有了勇气摸回村子时,大部队已经迁徙,而村庄已然成为一片焦土。 断续有七八个人摸了回来,这些人便一边找着大部队的踪迹,一边还在村子里生活,等着杨太楠他们回来。 探索队找过来以后,在村子里点起了狼烟,等了一段时候,将周边探索遍了,又去看了眼矿山,没找到更多的人,这才收拾了东西,带着这些幸存者返回。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1章 第 101 章 李寸心回到村子的时候, 探索队的人已经带着那几个幸存者等着开饭了。几人坐在堂屋里歇息,有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新村民,把人围着,关切着这些人的遭遇。 幸存者的人数不算多, 但对于众人而言, 就是只带回来一个人, 那也是一份极大的惊喜了。 新村民也是激动, 你一句我一句, 七嘴八舌, 一起说话,那几个幸存者压根听不过来他们说了些什么,没法子回答。可这些新村民哪里在意, 自己还没说上两句, 已经哽咽起来,把几个人深深抱住了。 “没事就好, 来了就好。”大家这么深深感概着。 这几个幸存者的状态相比于在村子里修养了大半年的新村民们的状态要差上许多,与部队离散、面对着变成焦土的村庄、每天疲于求生, 他们看上去就和新村民当初到村子里时的状态一样,甚至更差,眼窝深陷,行为刻板, 神情麻木, 反应迟钝。 可那种见到了‘自己人’‘家里人’的安心是刻在心里深处的, 所以被抱住时,人还愣着神, 眼眶已不自觉红了。 过了许久, 那幸存者里突然有一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哭声如同刚出世的婴孩的啼哭一样纯粹,其余几个幸存者受了感染,轻声啜泣起来。新村民们心里更加怜悯,一边耐心安慰,一边不吝对颜柏玉几人的感激之词。 抽空过来的钱榆给这几个幸存者检查着身体。病房里伤情最重的罗橘等人已经能在人的搀扶下行走,听到有幸存者的消息,也不禁跟了过来。 伤员们瞧见这几个幸存者时,有一种得到了不可得之物喜出望外的惊喜感。他们心里满是对死在大火里那些人命脆弱的感慨,也有对在这天灾下求得了生机活下来的生命坚韧的感动,还有这共患难后,对同伴幸存下来时这难以言喻的欢喜的真切共情。 几个伤员大半年缠绵病痛、被伤痛折磨得阴郁苍白的脸浮现出了一点难得的红晕。 孙尔和杨太楠见幸存者们有了钱榆看顾,便来和颜柏玉说话。当时颜柏玉说要去新村民村庄旧址一趟,两人虽渴望队伍能找到幸存者,但心底深处清楚得很,这事没多大希望。谁想到队伍真找回了幸存者! “柏玉,这事,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孙尔诚挚地说道。 颜柏玉谦和道:“他们当时就在你们村庄旧址上生活,我们只是走了一趟,带他们回来,没费什么劲,他们能走到这里,主要还是靠了他们自己。” 杨太楠摇了摇头,深深道:“你和村长,你们……你们救了我。两个村子融合,管理方面有些问题,你们心里有顾忌,我一直晓得的,一些事不用说得太明白,我们心照不宣,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妹子,从现在起,我杨太楠没有遗憾了,你们叫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颜柏玉说道:“杨哥,你还像之前那样就很好,不要给自己太大负担,我想寸心也是看你压力太大,才会特意找你出去谈谈心。” 说起刚才谈心的事,杨太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说的是,我之前确实……我以后会多注意。” 李寸心和许印在后头些到村子,原本想着回来以后能和颜柏玉说会儿话,没想到颜柏玉身边围满了人,插不进脚去,好不容易人散了,厨房也给探索队和幸存者做的饭菜也好了,等得这些人吃饱喝足,颜柏玉又回了房间洗漱,而李寸心得去忙着给新来的幸存者安排住处,一来二去,两人等到了吃过晚饭,夜里休息才有时间独处。 李寸心是从蒋贝贝那儿回来的。这次探索队不光是带回了幸存者,还带回来了一样宝贝——蚕种! 那栖在桑叶里的大部分是成虫,破茧成蚕蛾,一路上产了不少虫卵,可惜探索队的人养护不当,死了不少,把个说话温声细语的蒋贝贝心疼得 差点没开口骂人。 自古以来,布料里头最贵的就是这蚕丝织就的绫罗绸缎,一个是因这工艺繁琐,一个就是质感柔滑舒适。 村里头纺织天赋的人瞧见新村民那身丝织布料的衣裳,挺心痒难耐了,人的心就是这样,没衣穿时,只想衣服穿,有了麻衣,就想棉衣,有了棉衣,又想丝绸。不过也正是这种渴望,促使着村民们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努力。 和蚕种一起带回来的还有桑枝,养蚕少不了桑叶,村子附近没有桑树,还得移栽,好在村子里有茼蒿,在桑树长起来前,可以暂时充当蚕的饲料。 如今村子里的绣娘们终于是如愿了,李寸心给蒋贝贝把这些蚕种送过去的时候,天赋是布料一类的村民都去了,围着那些蚕宝宝,笑得满脸慈祥,像是瞧自己的孩子。 李寸心回来的时候也挺高兴,白天那点儿颜柏玉骑马不带她的委屈已经忘了个干净,她一边泡着脚,一边向颜柏玉分享着在蒋贝贝那看到的事,“你不知道你们这次把蚕种带回来,贝贝姐她们高兴坏了,差点没把那蚕蛾抱在怀里,叫好宝宝,乖宝宝。” 李寸心翘起一只湿漉漉的脚,拿着毛巾擦拭,“这些蚕蛾和产的卵在路上死伤的有点多,要一段时候修养,带回来的桑树枝条,白羚也需要时间扦插育苗,不过还好,贝贝姐说一只蚕蛾能产上百只卵,桑树生长也快,等到明年,养蚕植桑就起码能做个样子出来了。” 李寸心擦干了双脚,出去倒了水回来,嘴里还在念叨着,“田里的水稻长得好,你们又带了这么多幸存者回来,这次杨哥和孙尔他们的心结能解了……” 颜柏玉向床内侧躺着,身体的正面藏在烛光下的影子里,气息轻轻的,李寸心后知后觉,轻轻放下了木盆,低声唤道:“柏玉?” 李寸心一直腿跪在床上,支着身体,从颜柏玉身后往前探看。 颜柏玉把头偏转过来,向上望着她,问:“做什么?” 李寸心笑道:“我还以为你睡了。” 李寸心爬上了床,跪坐在颜柏玉身旁,说道:“你一路上骑马回来,肩背酸不酸?我给你按按要不要?” 颜柏玉在心底里无声一叹,她听李寸心这话风,像是对白天的事没一点想法,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颜柏玉在这沉默着没做声,李寸心便当她是默许了,当即就推着颜柏玉的肩膀,让她趴在了床上,她跨在颜柏玉身上,虚坐在了她小腿上,“前段时候钱医生给孙尔按摩,我特地跟钱医生学了一手,钱医生还画了两副人体穴位图挂在墙上,加上那一排药柜,那病房还真有点医馆的味道。就是钱医生这画功不怎么样,那图不太好看,村子里以后要是来个有美术功底的人就好了。还有,还有啊,钱医生做了些竹筒,用砭石打磨成了刮痧板,可以用来刮痧拔火罐,就是炼这刮痧油得要油。我们厨房里的油就剩点罐底了,钱医生没好意思要,这刮痧也不是急需。她先跟我报备了一下,等明年村子情况好些了,要弄一点油炼刮痧油。竹筒拔火罐倒是可以直接用火燎,虽然没有喷酒精直点燃效果好,但是也能产生负压,吸在身体上。你不知道,前些天沈虎几个好奇在钱医生那试了下刮痧拔罐,没有刮痧油,只能生刮,效果没那么好,几个人拔罐完了,说是觉得身轻如燕,宛如新生,在施工地上拔罐好一顿夸,叫施工地上的人都惦记上了,这些天钱医生那挂号估计把这个月的号都排完了。唉,等以后我们粮食充足了,我就把酒酿起来,提纯酒精……” 李寸心这嘴就没停过,几个月离别攒下的话语滔滔不绝,颜柏玉插不了话,也不想打断,她很喜欢这样安静地听李寸心满是活力朝气地和她分享着村子里的事。 李寸心一边说着,一边揉耸着颜柏玉的肩膀,算是让她身体放松的前戏,而后手落在她肩膀上 ,大拇指顺着她肩膀的肌理落在中端略微凹陷的地方,深深一摁。 颜柏玉皱了下眉,李寸心手指大且厚,即便是按的力道不那么精准,也因为范围广,而覆盖到了穴位位置,手指的劲道又足,颜柏玉便感觉肩上似有一个难以触及的深渊,李寸心这力透过了皮肤肌肉,直击渊底。有些胀痛,一时间她也说不上来,这是难受,还是舒服。 李寸心说道:“这是肩井穴,你要是久坐,肩膀发麻,可以多按按。” 李寸心手又往下挪,拇指在肩胛骨边缘按压,一摁下去,颜柏玉抿住了嘴。 “这里是曲垣穴,你看你要经常骑马抬胳膊,这里摁一下肯定很酸胀。” 李寸心又顺着下去,来到了颜柏玉腰上,她的手落在颜柏玉腰沟两旁,这条脊柱上有不少穴位,她摸了摸,想摸出那一截截脊椎间的凹陷处,她在摸索找位置时,颜柏玉已有了动静,她摸到位置摁下去时,颜柏玉闷哼了一声,像是从咬着的牙缝里溢出来的。 下一瞬,颜柏玉已经侧过身,抓住了李寸心一边的胳膊。 李寸心一愣,“是不是刚刚按的位置不对,我弄疼你了?” 抓着她的那只胳膊猛地一用力,她虚坐着的那只小腿也不知怎么把她腿别住了,力道往上掀,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往一旁倒。 霎时间,天旋地转。 这床可不是席梦思,棉絮下头就是硬邦邦的床板,李寸心一下子从跪坐着被摔得仰躺在床上,绑地一声闷声,李寸心人有些懵地望着上头。 颜柏玉一只手撑在她身旁,支撑着身体,一只手还抓着她的胳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披散的长发垂在脸侧,暧昧的烛火透不过来。 她只觉得颜柏玉的神色变得很深很深,和生气时的样子略有些差别,是另一种感觉的危险气息。 第102章 第 102 章 颜柏玉一言不发地望着李寸心。李寸心眨巴眨巴眼, 意识到气氛的古怪,那种不知名的不安侵袭着她,让她如躺针毡。 颜柏玉那神情让李寸心感到一丝害怕。 李寸心动了下身子, “柏玉……” 颜柏玉还是没有松开李寸心的手,她凝视着身下的人, 强忍着捋顺了减弱了气息, 才没让自己在她身上喘着粗气那样狼狈。在刚才那一刻, 她真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心, 可瞧见李寸心不安的脸色, 她又慢慢冷静了下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 拖得越久, 李寸心越放下防线, 贴得她越近,待她越亲昵特别, 颜柏玉就越不好轻举妄动,她不甘心失败, 不想放手, 不想到时候不成功, 两人从此貌合神离。 火要是生得太大,生米也容易糊。 得耐住性子,不说十拿九稳,至少也得到有七八分把握的时候再出手,否则打草惊蛇,成功了还好, 如果失败,到时候可就没了现在这样多近身接触的机会, 处境只会更艰难。 颜柏玉犹如一个猎人, 深思熟虑, 一步一算,耐住性子,忍住寂寞,精光藏在瞳孔最深处,只为了到头来,一击必中。 颜柏玉深深叹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肺中的热气都吐出来,她松开李寸心手臂,说道:“我想睡外边。” 颜柏玉躺下,拉被子,闭眼,一气呵成,一眼都不再去多看李寸心的。 “啊,哦……”李寸心坐了起来,随后觉得自己动作太大,反应有些激烈了,又忙尴尬地躺了下去,盯着屋顶,默默地把被子拉到胸前,躺好了才发觉蜡烛还没吹,灰溜溜下床去,甚至忘了问颜柏玉还需不需要光亮,便一口气吹熄了蜡烛,跑回来习惯性走到床外边,看到床边的人影,想起来颜柏玉要睡外边,又趿拉上溜出去一半的拖鞋,回到里边,从另一边上了床。 李寸心拉过被子躺下的时候,像是参加了一场长跑,喘不匀气。 过了许久,身边的人像是睡了,呼吸轻得没一点声音,李寸心脑袋没动,拿着眼睛往那边斜了一眼,只看到一个昏暗的轮廓。 她手压在被子外边,睡不着,这躺下的姿势十分不舒服,可又不想乱动发出声响,整个人被拘束了,僵硬地躺在那儿,脑子不可控地回想着先前的一幕,心里头乱糟糟的,究其‘乱’的根源,却是茫然不知。 昏昏沉沉睡过去,连梦里也是这遭事,醒来的时候还记得一半。 早饭的时候,李寸心想跟颜柏玉说说话,一张了口,哑巴了,昨晚上还有说不完的话,一觉睡醒,脑子里仿佛空了。 颜柏玉也淡淡的,她是想要李寸心对昨晚的事情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的,同时又害怕她察觉出不对劲来。战线拉的越长,果断的性子也容易变得患得患失。说来太无奈,如果李寸心不喜欢女人,她所有的心思都是枉然。 两人各怀了心思,一早上竟是连招呼也没打一声。 早饭过后,两人都要去忙各自的事。 颜柏玉去了马舍,除了探索队的马外,留在村子里的马平日里的运动量不大,马蹄磨损度不高,需要定期来做修建,以免这些马儿的‘指甲’长得过长,妨碍行走。 李寸心领着村民下了地,麦子已经成熟,原是打算再等两天,但是昨天下午,东边天上就有一堆堆卷积云,梧桐树下的公告牌旁,蚂蚁像一条黑线一样在地面上移动,有道是‘蚂蚁搬家蛇过道,明日必有大雨到’,俗语有一定的道理,虽然天上的卷积云还未聚拢至厚厚的云层,但得防患未然。麦子不差这一两天晒,可要是淋上一场雨,收的麦子变少不说,还不容易保存。 新村民带来的农具不少,其余暂时用不上的铜器被柳错金重新熔铸成了农具,算上村子里 原先就有的农具,这镰刀虽说不上人手一把,但也有一百来把,再加上一些石镰,用来收割粮食也足够用了。 地里的麦子是新村民来之前就种下的,那时候还没大开荒呢,麦子也就种了几十亩,村子里一半的人下地,一天就能将这麦子割完。 麦田晒得不错,吸收了阳光的颜色,有些仍然带点青黄,村民们顺着田垄的方向收割,几乎两垄便有一个人,最开始还站在一条线上,渐渐地因为动手快慢,而前后拉开了距离。 背着太阳的方向,是收割完的麦田,田里只剩短短一截截的麦茬,露出底下深色的土地,向着太阳的方向是还未收割的麦子,漫在土地上,风一吹来,像是金色的波浪。 麦子的味道浓厚而独特,草植的涩味非常重,但没有草汁的那股酸,闻久了会觉得这味道是香的。 李寸心只管割麦子,割好的麦子铺在田垄上,后头会有人将这些麦子扎成一把把,收集起来运回村子里去。李寸心一路埋头向前,她是干熟了的,村子里体力最好的割麦子的速度都比不上她,李寸心割到田头,直起身时,村民们已经落后了她一截。 李寸心扯了扯衣裳前襟,那里汗湿了一块,扯动时有点风涌动出来。 “村长。”汪来旭提着水罐,拿着碗走了过来,“麦子都割得差不多了,歇口气喝碗水吧。” 李寸心接过水碗,“谢谢,他们运回去的麦子收好了吗,看这天气,明天要下雨的。” 汪来旭回道:“收好了,暂时运到了新修的粮仓里放着。” 李寸心望着天空的目光落下来,眼角余光瞥到视野尽头有一抹影子移动,正眼看过去,只见到隔着一条水渠的道路上,颜柏玉骑在马上,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身前是驯服的马群。 汪来旭说道:“柏玉放马回来了。” 李寸心应了声,“嗯。” 道路靠近村子的那头走来一个人,避开了马群,向颜柏玉靠近,走到颜柏玉马前,说了什么,颜柏玉翻身下马,和那人说起话来。 李寸心眯着眼睛向那头看,“那个是不是张鹤钧?” 汪来旭说道:“是他,我刚才回去拿水罐的时候看到他们去开采石矿的队伍回来了。” “哦……”拉长了语调。 张鹤钧手上似乎那了什么,递给了颜柏玉,颜柏玉没有立刻接过去,两人在说着什么。 李寸心疑惑道:“两个人说什么呢?”却不走过去,只是眼睛盯着那边瞧。 汪来旭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我看这小子对柏玉的心思不单纯。” “不单纯?”李寸心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 汪来旭却突然说道:“村长,你是不是答应了王燃和蒋贝贝的请求,等明年咱们的粮食储量够用,房子建好,村子里稳定了,村民们再分房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可以住一个屋里。” 李寸心似笑非笑,“你们耳朵伸得够长啊。” 汪来旭也不遮掩,笑道:“这虽然每个屋檐下不止一个村民,大家都有舍友作伴,可和丈夫妻子比总差点意思、有点距离,时间久了,总希望身边有个伴的。” “你的意思是说……”李寸心把眼睛错愕地睁圆,“张鹤钧想追求柏玉?!” 汪来旭笑了笑没说话,哪里只张鹤钧,不过是只有那个人有胆子行动罢了。 李寸心像是受到了冲击,脑子里是懵的,有很多事想要吐槽,不知从何开口,“可,可他,他俩平时都没什么交集!” 汪来旭摸了摸下巴,“应该是前段时候柏玉教村子里的人学骑马的时候吧,不过我估计,第一次见面,柏玉揍他那时候,他就动了心思了。” “他这人怎么这样。”李寸心看了远处的张鹤钧一 第103章 第 103 章 颜柏玉特意坐在堂屋里等着李寸心, 她心里有点期盼,期盼这姑娘不是真的一点窍都没开。 可等了半天,等得人回来, 李寸心踏进屋里, 两手上却是空空荡荡, 但她人倒显得挺高兴,脚步轻快, 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 颜柏玉说道:“你不是找张鹤钧带你去摘花,没找到么?” 李寸心瞟了眼颜柏玉,目光闪躲开, 食指屈着挠了下耳鬓, 低头道:“我,我看那花长得不是特别好,摘了没几天也要枯萎的,就没摘。” 颜柏玉, “……” 李寸心说道:“我去后边了。”李寸心说完便向后头的菜园子里去。 那后门打开,穿堂风迎面而来,吹得颜柏玉心里就像脑袋上的头发一样凌乱,她看着后院李寸心拿着锄头松土的身影,捏了下眉头,她到底是不该有期盼,李寸心要是能把放在菜园子上的心思放一半在感情上, 她都不至于这么郁结, 头一遭看菜园里那绿色看得如此烦闷,恨不得去把这人的菜园子给掘了。 偏偏在院子里头的李寸心毫无所觉, 这边看看泥土, 那边瞧瞧篱笆, 心情好得唱起歌来,唱什么“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颜柏玉不知道这事情有多长,但要说起他们夏天的事情,那是有够短的。 春尾和夏初黏得牢牢的,叫人感觉不出季节的过渡,一晃眼已经是盛夏了,一树一树的蝉鸣,把这夏天的热度吵得更噪人了些。 这片地方人类活动频繁后,蚊虫也多了起来,夜里本来就热,再有蚊虫叮咬,压根睡不好觉。 钱榆做的驱蚊虫的草药香囊供不应求,这玩意儿还是个消耗品,放久了就失效了,得弄新的,不是每家日日都有得用,药囊失效了就只能挨着。 这皮糙肉厚的倒是不怕咬,像颜柏玉这种皮薄又招蚊子的,着实难捱。 夜里头热,颜柏玉还能忍忍,可这又热又痒,耳朵边上还一直有蚊子嗡嗡的叫声,那是死活也难睡着,偏生躺在她旁边的李寸心睡得安稳,是热意侵不了她,蚊虫也扰不了她。 再好脾气的人都得烦闷不已,颜柏玉有些气闷地把李寸心盖着的薄被单全部卷了过来,可整个身体蒙进去,蚊子是咬不着了,人也热得不行,昏昏沉沉要睡着的时候,脑袋和手脚贪凉又伸了出来。/ 那潜伏在黑暗里阴险狡诈的恶魔,终于等来了进攻的绝好机会,它落在敌方防守薄弱处,抬起两只细长的前腿,搓一搓口器,一头扎进血管之中,贪婪地汲取血液。 手背上的痒痛让颜柏玉又醒了过来,脑袋实在困倦得很,身上蚊子包的痒意又把她逼得睡不着,她皱着眉长舒了口气,便头看向窗外,外头的天已经是深青色。 身旁一阵窸窣声响,李寸心带着朦胧睡意的沙哑声音传来,“柏玉?” 颜柏玉轻声道:“吵醒你了?” 李寸心揉了揉眼睛,“没有,我惦记着收稻谷的事,想着早点醒的。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颜柏玉无奈叹息,“有蚊子。” “咬着你了?我看看。”李寸心下了床,摸出火镰,点燃了桌上的蜡烛,明黄的光亮漫至全屋。 李寸心回到床边,颜柏玉把手臂递了出去。李寸心托着她的手,看到她手背上几个连着的蚊子包,还有几道发红的抓痕,笑道:“应该是钱医生驱蚊虫的香囊失效了,我倒是没什么感觉,估计是你这招蚊子的体质,把蚊子全吸引过去了。” 颜柏玉耷拉着嘴角,苦着一张脸,使气似的把手收了回去,轻哼了一声。 李寸心没见过颜柏玉这模样,或许因为这是睡眠时的限定版,莫名的,这一声轻哼,像猫爪子挠了她一样,心肝一颤,又痒又疼的,什么也想不到了,就只是想哄哄她。 李寸心声调都不自觉软下来,“后院里还留着几株薄荷呢,我给你拿点来擦擦,擦擦就没那么痒了。” 李寸心端着蜡烛出了房门,穿过堂屋,打开了后门,夜风涌进来,屋子里的闷热顿时减轻不少。李寸心手护在烛火前,走到菜园子里。 烛光以李寸心的手为中心向四周辐射,越远越微弱。李寸心往菜园边缘走,烛光下可见这一片土地光秃秃的,似乎刚翻了土,直到边角上才有一排杂草似的绿植。 这薄荷也是探索队这一次从新村民村庄遗址附近带回来的,移栽在了李寸心这院子里,她亲自看顾,这薄荷存活的不多,长得好的几株全给钱医生入了药,云琇想拿一点做菜也没舍得。剩余了这几株蔫蔫的半死不活,还在李寸心这菜园子里强撑。 李寸心上前薅了几片薄荷叶子下来,又开了大门,出去打了盆水回来。 李寸心将水盆放在床边,将毛巾浸在冷水里,浸透了再拧干。她拉过颜柏玉的胳膊,给她轻轻擦拭,又浸了次冷水,给她擦了擦腿。 颜柏玉皮肤上的水渍蒸发吸热,让她得了片刻间的凉快,她又忍不住去挠身上的蚊子包。 李寸心按住她的手,说道:“别挠破皮了。” 李寸心把柜子上的薄荷叶在手心里捏碎了,绿色的汁液沁出来,她手一翻,将这薄荷敷在颜柏玉被蚊子咬过的几处地方。 李寸心洗干净了手,拿起柜子上的蒲扇,给颜柏玉缓缓扇起风来。 颜柏玉身上被薄荷碎叶盖住的地方被风一扇,更加清凉,将蚊子叮咬的痒意压了大半下去。李寸心摇扇虽然不快,但那徐徐流动的风已经把如蛛丝一样裹着她的热气卷走,让她透过气来,整个人清爽不少。 颜柏玉心里那闷恶之气一散,身体便放松了下来,她看了眼身旁的李寸心,烛光映着这人平静柔和的面容,她心里泛起的涟漪一阵一阵,连绵难绝,“你先去睡吧,天都快亮了。” 李寸心给她扇着风,拍着蚊子,“不睡了,我本来也是要起来的,没事,你睡吧。” 颜柏玉兀自睁着眼看着她。李寸心只当她是被这热天和蚊子闹得没了睡意,便笑着说道:“之前看村子里,觉得那野生的艾草哪哪都长得是,我想着这么多总够钱医生用的吧,没想到到了夏天,这艾草这么紧俏,要用的时候再看,又觉得这地上一小片一小片的,怎么变得这么少了,哈哈。村子近处的艾草没多少了,没了艾草,香囊不够用了,估计大家晚上也睡不踏实,看来我之后得划几亩地出来,计划种一些需求量大的植物药……”颜柏玉这种定力都被闹得睡不着,村子里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屋外的虫鸣歇了,颜柏玉耳边是李寸心在絮絮叨叨,蒲扇的风像是爱人的手温柔地抚过她,她感到宁静安心,意识像是躺在柔软的云朵上,沉溺在了其中。 颜柏玉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李寸心见她睡着了,轻轻一笑,不再说话,只是摇着蒲扇,扇子发出轻而有节奏的声响,像是一首摇篮曲。 等得颜柏玉睡得足够沉,蚊虫退出了战场,温度也降下来,外头的天已经变成了冰蓝色。李寸心放下蒲扇,轻手轻脚走了出去,打开大门,屋外混着水汽清爽的晨风吹散一室郁热浊气。 厨棚那边已经忙起来,一蓬蓬白烟飘出来。已经有不少村民起床了,帮着厨棚挑水劈柴,这些家伙很讨好云琇他们这些管后勤的,就为了打好关系,到厨房来混些厨房的边角料尝尝。 李寸心去打了水来洗脸漱口后,村子里大半的人都起了,他们这些是今天要下地收稻子的,现在天气热了,大白天里的阳光晒得人能褪层皮,他们只能把劳作的时间尽力往前推,在太阳没那么热烈时干活。 前段时候收了麦子,所剩无几的主粮得了补充,厨房里的人也慷慨了些,做了饼子。今时不同往日,新收的麦子磨了面粉,麦麸也全混在了里头,不浪费一点,口感上粗糙了不少,但这时节,有得吃就不错了,填饱肚子都得念叨一声感谢祖宗保佑,哪有这能力嫌东嫌西啊。 那饼子做得贼瓷实,大早上嗓子眼没开的咬一口能被噎半天。夏晴嚼得腮帮子发酸,嘴巴里的口水都被吸干了,忙喝了口水,把嘴里的面饼咽下去,顿时感到像有块小石子落到胃里,又像是发泡剂膨胀起来,占了小半个胃。 夏晴捶着胸口,说道:“今天厨房里的面饼怎么做得这么扎实,差点没把我噎死。” 于木阳白了她一眼,说道:“这不要双抢了,云琇不让我们吃饱,我们怎么下地。你这是沾了我们的光。”这面饼确实噎人,但也顶饱,吃上两块,能抗一上午了。 村子里不下地的一小批人大都还没起来,夏晴这是起得早了,蹭上了要去割稻子村民的早饭。 夏晴笑他,“你不跟我一样。” 于木阳,“……”他们这一队被罚去开矿的人,被李寸心暂停了处罚,让他们回来了,他们原本以为是天气渐热了,李寸心让他们避暑的,没想到李寸心无缝衔接,转头就把他们投放到种地大军里去了。 村长对他们有怜爱,但不多。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4章 第 104 章 双抢是庄稼人一年到头最忙的时节。十多天内便要收割完田里已经成熟的水稻, 再翻田、打田、灌溉,将晚稻的秧苗插下去,气候季节在后头催着逼着, 为了收成, 是不能有半点懈怠的。 这十多天,村里的人是早出晚归, 李寸心想给众人减下压也不成,工作量和紧要程度摆在那里, 遑论她自己就是最忙的一个。 不过好在村民们知道轻重, 没有消极怠工, 吃饭的时候一端起碗, 看到碗里水淋淋的粥,没有多少油脂的菜,在重体力劳作下, 人对于碳水便开始有一种发狂般的执念, 一看到稻子,便想到压实的一碗香软的白米饭, 一看到土地, 就想到李寸心承诺他们的‘缓过这一口气, 以后腾出地来, 可以种油菜、大豆’顿时眼前就浮现了那金灿灿的菜油,鼻间就闻到了香喷喷的气味, 耳边就听到了酥肉下锅炸的滋滋的焦响。 村民就能在这苦累的活里找到片刻的安慰,有了动力继续做下去。 稻田里的水已经干了,丰收的土地被勤劳的汗水浸润后, 剩下一茬茬被收割过后的秸秆, 村民们像是一股风, 一吹过去,田地就要换一番样貌。 几天下来,百来亩稻田只剩了最远处的几亩还剩着些水稻,田里放着扮桶,村民割来一把水稻,便在扮桶里敲打,将稻子与秸秆分离,稻子落在扮桶内,稻草堆在田垄旁。 停在田岸上的车队分了两批,一队提着麻袋,将扮桶里的稻子装进麻袋里,扎好口子,背到货车上,装满一车便拖走,一队将那稻草扎成一捆捆,抱到板车上运回去,堆成草垛。 李寸心跟着车队,在稻田和村子里两边指挥着,嗓子都喊哑了。 村民们已经去吃晚饭了,运粮车队的人还在忙活。天色暗下来,仓库里光线暗淡,众人便点了蜡烛,风一吹,烛光直晃动。 孙尔正清点着入库粮袋数目,那光一晃,光线顿暗,叫她眼睛不由得一眯。李寸心站在她旁边,一面指挥人摆放粮袋,一面瞅一眼账本,见孙尔眯眼,看了看两边桌子上的蜡烛,说道:“改天叫苗炳编织一些灯笼,用纸糊了,挂起来用,光线照得更远,也没那么容易受风影响。” 赵蓬莱接过前边人递来的粮袋子,转手抛给站在粮袋子堆上的村民,让其码放,他回头对李寸心笑道:“村子里只有白纸,你拿白纸来糊灯笼岂不是白灯笼,这挂起来可不吉利。” 于木阳抗粮袋子抗得气喘吁吁,忍不住要扛几句,“我们这是什么地方,你还隔这讲究这个,有得用就不错了。” 李寸心说道:“说起这个,前段时候贝贝姐还跟我说想给布料染色呢,钱医生出去采药的时候发现了茜草和槐花,茜草正好可以做红色的染料,我想既然能染布,应该也能做红纸吧。”她之前是没想到钱榆不止能做医生,她这医者的天赋还能当太史桓的百科天赋来用,做户外探索,只因这户外的野植,几乎都能当作植物药来用。就好比这茜草、这槐花,钱榆因为这中医的天赋,知道这两种植物的药用价值,从而知道这是茜草和槐花。 钱榆虽然不知道这茜草和槐花能染色,但蒋贝贝他们这些纺织类天赋的人知道啊,钱榆之前给伤员换绷带,经常需要蒋贝贝他们这些管布料的人协助,一来二去,熟络不少。 钱榆出去采药回来路过那个小小的还只是个雏形的纺织厂,蒋贝贝总要招呼她一声,问问找到了什么。 这一说是茜草,纺织厂里的村民都欢喜地涌出来,一说是槐花,都凑到钱榆身边看。他们织布这样久,出来的布都是它本来的颜色,要么是白色,要么是米灰,颜色单调,且灰扑扑的。 村民们对衣服的颜色都不甚在意,似于木阳这种经历过衣不蔽体的人,能有衣服穿就很满足,似钱榆这些人没经历过衣不蔽体,衣服穿得舒服也知足了。比起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村民们更在意今天吃什么。 但纺织厂的绣娘们不一样,大部分的时间里,他们的工作都是织布成衣,当在一个领域打牢了基础稳定了,就总忍不住向更广阔的地方伸展,做出更多的成就来。就像李寸心种田,把村子里的人养饱以后,就开始想着不光要吃饱,还得吃好。他们也想着不光织布,也要织好布,织好看的布,让村子里能有更多的颜色。这不光是村民,更多的是对自我成就的一种渴求,所以他们见着这些植物染料这样欢喜。 只可惜村子这段时候物资紧缺,不光是粮食,新村民涌入后,布料储量也迅速耗尽,绣娘们也明白,在村子稳定下来之前,更需要的是物资上的满足,而非精神上的满足,所以染布这事,蒋贝贝也只是向李寸心提了一嘴,而没有实施,算是做了个预约。 李寸心等人还在搬粮食,云琇找了过来,看着忙活的众人,喊道:“别忙了,别忙了,先去吃饭呐,这些先放着等明天再弄,村民们都等着你们呢。” 李寸心隔着搬运粮袋的人冲着云琇说道:“这些不能放,夜里受了潮,不易保存的。云琇,你回去让他们先吃。” 云琇说道:“那先了饭再来弄吧。” 赵蓬莱接过话茬,说道:“做事情得一鼓作气,现在去吃饭,肚子是饱了,气也泄了,哪里还想动弹再回来做事。你给我们留点就行了,我们把这点搬完就回去了。” 云琇没有办法,又忙转回去,给众人留晚饭去了。 李寸心伸手要去拿孙尔的账本,“天太晚了,你也跟了一天了,先回去吃饭吧,剩下这点我来记就行了。” 孙尔玩笑道:“我记的账怕你看不明白。” 李寸心一噎,“我也没那么笨。” 孙尔道:“只剩一个收尾了,也不在乎这点时候,有始有终吧。” 李寸心吐槽道:“你跟了好几天了,这么操劳,我怕你身体撑不住,到时候病倒,你是有始有终了,我怕钱医生叫我有始无终。” 孙尔脸色微赧,说道:“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了,不要紧的。”甚至恢复到火灾之前那段时候的水平,只因李寸心费了心,也着实慷慨。 在这段物资吃紧的时候,她能让云琇比着伤员的份例,早起给她做一份蒸蛋,晚睡前热一杯牛奶,甚至在例假来时,能做上一份姜撞奶。 这些吃食,就是在他们村子灾难未来之前,都算是奢侈了,她身体弱成这样的大部分原因就是初到这世界时受过伤,以及流浪时衣食不济、营养缺失给拖累的。如今李寸心能想方设法给她补充营养,又不让她太过劳累,再有钱榆看顾,这身体自然也就一天天养了回去。 她有时候真是感慨,他们村子能遇上李寸心;有时候也真是要摇头失笑,就连杨太楠都臣服了,也不怪自己心里头倾向李寸心,将她当作村长的不二选择。 李寸心见孙尔坚持,粮袋也确实不剩多少了,便由着她了。 等到这粮食搬完,天已经全黑了,可众人摸着这堆得仓库满满的粮食,心里头却格外满足。 李寸心和赵蓬莱关了大门,她嗓子疲惫,向着众人说道:“好了,大家回去吃了饭,赶紧休息吧。” 众人哪还有心思吃饭啊,只想立刻倒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就连李寸心也是如此,径直走回屋里,也不管云琇从锅里端来的饭菜,进了房间,鞋子一蹬,就躺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颜柏玉倒了水回来就瞧见这澡不洗,衣不脱,直接躺在床上睡的人。颜柏玉走过去拉着李寸心的手腕,“起来,怎么衣服也不脱就躺床上,去洗澡。” 李寸心哼哼两声,眼睛都没睁开,“让我先躺五分钟,我眯一会儿就去洗的。” 颜柏玉还能不知道她,就着手腕把人拉得坐了起来,说道:“就算不洗澡,也去把饭吃了,不然夜里胃饿得难受。” “不吃了,不吃了。”李寸心说话的声音都很含糊。 “寸心。” 李寸心抱着颜柏玉的手,贴着她的手臂,困得要哭出来,嘴里什么好话都肯说,“柏玉,姐姐,就两分钟,我就躺两分钟,我知道你最好了,求求你了。” 颜柏玉心软也心疼,手一松开,李寸心就歪倒了回去,甚至连个舒服的姿势都懒得换,腰身扭着也不管。 颜柏玉去厨房打了盆热水,拿了李寸心的毛巾来,将毛巾浸湿了,拧干了,给李寸心擦这占满了灰尘草屑的脸。这人早已睡了过去,乖得过分,任由她摆弄也不醒。 这个世界没了原先世界里的繁华热闹,这里朴素原始,没了那许多诱惑,相比较原来的世界,他们变得低需求低欲/望。 相比于人心叵测,相比于欲壑难填,这里的生活变得很简单。这种生活固然是温馨宁静的,但其中辛苦也是不言而喻的。 颜柏玉垂首望着李寸心疲累的模样,撩开她的头发,轻轻落下一吻。 “好好睡吧,我的村长。” 第105章 第 105 章 “嗯?!”李寸心从睡梦里惊醒, 猛地坐了起来。 明亮的阳光和夏日的清风从开着的窗户溜了进来,麻雀和杜鹃的叫声远近相和,隔着一道间壁, 有桌子挪动的闷响。 李寸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睡过头了。 大抵现代人对于睡过头迟到这件事都是有点ptsd在的,即使不用上课、不用考试、不用上班的现在, 一感觉到自己睡过头了,那身体猛然惊醒、心跳失常、血流加速的反应就如影随形。 李寸心跳下床,趿上自己的拖鞋,急急忙忙出了房门,正看见在收拾桌子的颜柏玉、云琇和孙尔。 三人齐齐回头向她看来,就见李寸心衣服凌乱, 乌黑的头发乱支着,眼神略显呆滞地看着她们。 云琇一脸好笑, 孙尔满脸茫然,唯独颜柏玉的目光充满了怜爱, “怎么了?” 李寸心说道:“我睡过头了,你怎么不叫我啊,他们是不是都已经去田里了?” 云琇笑道:“你睡糊涂了吧。你不是说你今天不下田,要去稻场和鄢玉的种子田去看看的吗。” 李寸心这才回过神来,身体松弛下来,薅了薅头发, “哦, 对对。” 颜柏玉说道:“给你留了早饭在锅里热着, 我去给你拿, 你洗漱了来吃。” 李寸心撑着懒腰, 把骨头撑得啪啪作响, 呻/吟着应道:“哦。” 李寸心洗了脸刷了牙回来, 早饭已经在桌上放着了。这些天收了稻子,粮有了,有了底气,这早上的稀粥都稠得能立住筷子。 李寸心就着咸菜,扒拉着粥,空闲之余不忘叫一声,“柏玉!” 从外头路过的云琇支着个身子朝屋里说道:“柏玉去马舍了,你找她有事?” 李寸心耷拉个嘴,失落道:“我想让她给我扎个头发。” 云琇进来,揶揄道:“你还挺会使唤人。”伸手把李寸心的头绳要了过来。 “哼哼,我们这叫互相照顾,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吗,你帮帮我,我帮帮你。”李寸心脑袋被云琇薅头发的手劲扯得往后仰,忙道:“云琇,有点紧,有点紧……” 云琇一手抓着李寸心的马尾,一手将头绳绕上去,“过日子?”笑了一声,“那确实是。扎好了,就是可能比不上你的柏玉扎的。” 李寸心听着这话不对味,抗议道:“云琇,你说话怎么怪里怪气的。” “有吗?” “有。” 云琇却不接话了,只是笑她,“笨。” 李寸心,“……” 李寸心吃完了早饭,自己个儿把碗拿去洗了,转头就去了稻场。 李寸心和颜柏玉屋子正对面,隔着一条宽阔的道路,就是原先的稻场。 这稻场也不是随便选的,首先得受光好,其次地面得平坦,最后便是地面得干燥坚硬。李寸心她们屋前这块稻场面积不小,都够做一下小型的广场了,平时不止晒晒稻子,麦子、大豆、油菜籽也是在这晒的,但现在收的粮多了几倍,这点地方就不够晒了。 赵蓬莱和杨太楠把这条道路尽头一块平坦地界拾掇了一下,作为另一处稻场,那地方比李寸心她们屋前的还要广阔,赵蓬莱和杨太楠两人规划着将来把这地方修整好,丰收时节做稻场,平时还可以做广场。 前两天担心着头顶不散的积云,怕下雨,后收的那一批稻子都没晒,直接入了库。今天这天气终于放晴,汪来旭也照着李寸心的吩咐,把这后收的那批稻子又运出来,倒在地面上摊匀了暴晒。 这新收的稻子麦子这一类作物是一定得晒一晒再入库的,晒干它的水分,才好抑制呼吸作用,保持稻粒饱满,减少霉变可能。 稻场的空地上铺满了金黄的稻子,稻子已经被人翻过一遍。用脚翻稻子,脚面贴着地面蹭着往前走,就像犁地一样会把土往两边推开,脚也会把稻子往两边推开,这稻子翻得跟田垄似的,一列列的。 夏日的太阳即便是在早晨也十分热烈,那稻子的味道不似麦子那么浓烈,被晒过以后,有一种类似于阳光暴晒灰尘后的朴素味道。 李寸心在稻场内转了一圈,又去另一处稻场看了一眼,便往村东的种子田去了。 那十几亩的种子田在村东农田最东侧靠近河流的地方,土地最肥沃,取水也极为便利。 种早稻的时候,这十几亩田是一起种了稻子的,还没用作种子田,因为那时候缺粮,要把能利用的土地资源全部利用上,饭都吃不饱了,哪有这多余的力气来育种呀。 如今丰收了,缓了口气,自然就得开始考虑长远发展,把这田空出来专门育种了。 这稻种都是和稻子分开收了,分开放的,寻常收割了在扮桶里脱粒的稻子一般不会用来做种子,因为暴力脱粒的稻子容易损伤胚芽影响发育,所以李寸心会提前在田里选稻子,小心收集了做种子。 但李寸心选稻子做种子不会过分精细,她一般是挑一块长得好的田来大面积收割,而这一次,鄢玉选来种在这一亩种子田种子的母株,却是这一个多月来在百来亩稻田里来来回回,从成千上万株水稻里挑选出来的。 这稻种虽选了出来,但错过了育苗的时期,今年是种不下去了,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育种是个蛮长的过程,没有一年两年就出成果的。 这件事甚至可能五六年都没有多少正面回馈,但李寸心知道,只要一直做下去,十年二十年,等到育出好种,她不求能亩产千斤,就是一亩田能有六七百斤,那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不算白费,而届时,他们的生活将往上迈一个台阶,变得更加富足。 一想到这里,李寸心站在田岸上眺望着面前的种子田,心里就觉得干劲十足,“鄢玉!” “诶!”鄢玉应着声上了岸。 “怎么样,还习惯吗?他们有没有偷懒不听话?”李寸心向着远处的几个原村民抬了下下巴。 鄢玉笑道:“没有,他们做事手脚都很麻利,很配合我。” 李寸心咧着牙笑道:“那就好。”虽然鄢玉选的种子秧苗育出来,赶不上时节了,但这十几亩田也不会种普通的水稻。 田地连茬种植水稻有弊端,会更耗肥力,易生虫害。李寸心将这十几亩田换了茬,改种大豆。那些依附水稻而生的虫子没了食物来源,一个大豆的生长周期过后,能被灭去大半。等到明年这种子田开始育种,就不用担心虫害的问题。 现在虽然是在种大豆,李寸心仍将这十几亩田交到了鄢玉手里打理,一来让她先熟悉熟悉自己以后的地界,二来则是让她先熟悉熟悉自己的帮手,以后好打配合。 李寸心看向远处的稻田,收割完的稻田已经被投入下一轮的耕作中,村民们赶着毛驴正在翻田。有了粮,众人心里头没了负担,放松了许多。 那稻子晒了三天,李寸心拿去过了一遍风车,稻子从风车顶上的大漏斗倒进去,转动摇杆,摇动风车里头的风叶,扇起风来,把灰尘、草屑、秕谷这些吹到尾部去,稻子则从侧面的小口落到竹篓里。 风车转用来筛选杂质,而这些杂质中主要的就是秕谷,这秕谷也就是空稻壳,在稻子中的占比也是用来衡量收成的因素之一,风不调雨不顺,虫害多肥力低,都可能造成秕谷多,如果这田里有半数以上的秕谷,这就算是个灾年了。 好在过风车筛一遍后,只有一成左右的秕谷,李寸心看着重新装袋的粮食,心里估摸着这些粮食吃到明年是完全不成问题的,就是村子里再添上几十张口,都用不着愁了。 李寸心的心这时才算得上完全定了下来,而在她藏了心事,忙得脚不沾地,碰床便倒的这些日子里,晚稻的秧苗也陆续插完了。 李寸心大手一挥,给众人放了一天假,村民们一窝蜂地跑去东湖捕鱼,跑去森林里捕猎,打了猎物回来美餐一顿,村子也终于喘上了口气,第二天依旧要投入新一轮的建设中。 如今两轮的粮食都种了下去,新村民的住屋问题便挪到了首位来。 村子里每天都听得见赵蓬莱和杨太楠的喊叫声,李寸心有时候也替两人的嗓子捏一把汗,相比之下,她就轻松了许多,除了解决一下村里的问题、给赵蓬莱等人的要求拍板决定、去田里转转外,其余时间她都待在自己的菜园子里。 这日杨太楠带着两个人风风火火找到李寸心住处来,正撞上回来的颜柏玉。 颜柏玉一愣,她还从未见过杨太楠这样阴沉的脸色,目光朝他身后的两人扫了一眼,不冷不热地问道:“什么事?” 杨太楠说道:“我找村长。” 颜柏玉看着开着的后门,说道:“她应该在后面。” 颜柏玉说着便往后门走去,人还没靠近后门,李寸心提着锄头急急忙忙的从后门进来了。 “诶,柏玉,你回来啦!”李寸心笑得心虚。 颜柏玉刚才一闪眼,好像瞧见了白羚和张鹤钧也在菜园子里,不知道这人又在折腾什么,可能又盘算着扩种大蒜,扩种辣椒,又或者是想种一种新村民带来的新蔬菜种子,唉…… 颜柏玉说道:“杨太楠找你。” “啊?”李寸心看到杨太楠站在大门边,忙放了锄头过去,“杨哥,有事?” 杨太楠朝李寸心点头应道:“嗯。” 一回头朝外边,变了脸色声气,厉喝道:“还不滚进来!” 第106章 第 106 章 杨太楠到村子里以后, 一直是愁眉不展,忧容满面,为了消解李寸心他们这个村子管理层的顾虑,他一向是少说少做, 避免李寸心他们多想, 忌惮他们, 从而产生一些不必要的争端, 以至于李寸心对他的印象一直是随和软弱好说话的。 李寸心哪里见过杨太楠这样疾言厉色、雷霆震怒的一面,不由得惊诧,“这是出了什么事了?”惹得杨太楠发这么大火。 从这些日子的相处就能看出杨太楠是个很在乎自己村民的人, 能让他突然这样震怒, 李寸心第一想到的便是村民间发生了极其严重恶劣的争斗, 这争斗还是新旧村民间的。 难道是有原村民欺凌新村民的事?!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 便瞧见那两个村民进来。两个男人身上都有几处红肿淤青, 两人虽然低着脑袋,可垂着的脸上嘴角扭着,眉头皱着, 显然还有些不服气。 李寸心一怔,这两个都是新村民。她看向杨太楠,问道:“杨哥, 这两个人怎么了, 怎么生这么大气?” 杨太楠瞥了两人一眼。两个人感受到老村长这刺人的寒光, 不敢作声。杨太楠冷哼了一声, 说道:“两个人在工地上懒筋犯了,举手之劳的一点小事情你推给我, 我推给你, 都不愿抬抬手就算了, 嘴里不干不净骂起来,最后动手互殴,撞倒了砖墙,把夏晴给砸伤了……” 李寸心失声道:“啊?!夏晴被砸伤了,严不严重?!” 杨太楠说道:“伤了脚,人已经送到钱医生那边去了。” 李寸心忙对颜柏玉说道:“柏玉,你去钱医生那边看看。” “好,你别着急。” 李寸心目送着颜柏玉出去,皱起了眉头。 杨太楠说道:“砖也断了,人也砸了,赵工还喝不动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想干什么?杀人呐!” 李寸心沉着脸,这原本吵架斗嘴是小事,没有哪个村子里是能一辈子和和气气的,可这吵两句就动起手来,还拉都拉不住,甚至误伤了别人,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李寸心不由得想起那时张鹤钧等人和于木阳等人斗殴的事,也是这样,没想到那一次惩处居然没给他们起到警示的作用,心里开始不痛快起来。 李寸心淡淡道:“左邻右舍之间吵吵架挺常见的,但打架打成你们这样对的,倒是不常见,你们好像还对对方很不服气,是没打够?” 两个人默不作声。李寸心笑了笑道:“去年张鹤钧和于木阳两个人带头群殴的事,你们应该知道。我们村子里管理不刻板,不是说只要是打架就罚,你们要是有什么情况,啊,来跟我商量,双方都属意,想跟对方用一场决斗来解决矛盾,可以啊,你们随便打,诶,我在旁边看着,打出问题来了,我带你们去看钱医生,打残了都不要紧,村子里养着!但是!” 李寸心一拍旁边的桌子,冷声喝道:“因为一点口角纠纷,热血一上头就六亲不认,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忘了自己是谁,把脑子都丢了,就为了发泄这么点火气的,你们说要不要管!啊?该不该罚!我看你们被杨哥带过来好像都还挺不服气,就为了使这点气,耽误工期,误伤旁人,幸而是这次只砸坏了几块砖,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毁了屋子,万一伤到更多村民,你们打算怎么收场,你们又有什么能力补偿!你们还觉得自己没错!” 两人嗫嚅着,好半天,一人呐呐道:“村长,我不是觉得没错,就是,没,没想搞成这个样子。” 杨太楠毫不客气道:“你要是有这个想法,问题更大!” 李寸心沉着脸没做声,这两个人是一定要罚的,她看了一眼杨太楠,这是两村合并以后新村民第一次犯事,人又是杨太楠亲自带过来的,她得给他一个面子,“杨哥,你觉得这两个人该怎么处置?” 杨太楠默默地盯了那两人一会儿,对两个人说道:“你们做事情不考虑后果,安定下来了,以为做什么都有人兜底了,心里头就野起来了。这才安生几天呐,在外头睡草地,吃不饱穿不暖的都忘了,火燎在身上的痛忘啦?!手头上一点小事就开始互相抱怨推卸,那砖说砸了就砸,觉得砖烧来得很容易是不是!人说打了就打,觉得都很挨揍,几拳也打不死人是不是!修屋建房倒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我看你们既然不把这房子放在心上,那就别住了!” 两人抬起头来,惊恐地望着杨太楠,他们从来没见过杨太楠这么严厉的模样,听着他这口气,心里头慌起来。 杨太楠向李寸心说道:“村长,叫我说,在村子里发展的紧要关头,这样不听指挥,好勇斗狠,怠惰生事的人,很该好好打一顿了,赶出村子!” 两人脸色刷地一白,他们万没想到老村长会这样绝情,先前正是因为是由杨太楠带着过来,觉得杨太楠会护着他们,有他求情,只是斗殴这点小事,罚得也不会太重,心里才没当一回事,还有这空闲跟同伴斗气,谁知道杨太楠不止是不留情面,简直是罚得太狠了。 他们想不明白,当初村子流浪迁徙,这么困难,杨太楠都没放弃他们,怎么现在生活好起来了,却要因为斗殴就把他们逐出村子。 李寸心也惊讶不已,她原本以为杨太楠会给这两个人求情,谁知道杨太楠竟然这么不留情,这处置比她原先预想得要严苛得多。 杨太楠问李寸心道:“村长,你觉得呢?” 两人连忙求救似的看向李寸心,他们了解杨太楠,毕竟相处这么多年,看他脸色,听他口气,就知道他这话不是在吓唬人。 一人慌得嘴打哆嗦,“村,村长,我们不是故意的,也不是偷懒,就是天气有点热,人太躁了,火气大,不是故意生事的。” 一人像看着救命的浮木般望着李寸心,“村长,我们知道错了,不敢了,不敢了。” 李寸心叹息了一声,这真是一部分人的劣根性,说是说不听的,就得拿鞭子抽,还得抽疼,才会长记性。 去看夏晴的颜柏玉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孙尔。孙尔瞅一眼那惶恐不安的两个新村民,再看一眼杨太楠的眼色,就大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她退到一边,一言不发。原本对她投来希冀眼神的两个新村民彻底绝望。 颜柏玉对李寸心说道:“夏晴的伤不严重,没伤到骨头,就是有些红肿,破了点皮。” 李寸心这才松了口气,重新看向两个新村民,她思忖许久,颜柏玉、杨太楠和孙尔三人站在旁边,却一句话也不插。 终于,李寸心在两个新村民忐忑的目光里开口说道:“有张鹤钧他们闹事的事情在先,你们还明知故犯,事后不听劝阻,这事的确不能轻易放过。” 两个人心底咯噔一声。李寸心说道:“不过好在夏晴伤得不重,造成的损失也不大,念在你们是初犯,可以不将你们赶出村子。” 两个人这时才能颤颤巍巍喘出一口气来,回过神来时,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也不能轻饶。杨哥,你去把许叔叫来,把他们绑在梧桐树底下,鞭笞十五,禁闭三天,事后去给夏晴道歉,跑腿也好,倒茶倒水也好,必须取得当事人的原谅。”李寸心向孙尔说道:“孙尔,你的刑罚条款写完没有,正好借着这次机会贴出来,叫村民都过来看看,以后犯了事,咱们有条例可依,一叫他们心里有个数,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二叫我们心里有个数,不能滥用权力。” 孙尔说道:“写完了,我去拿。” 杨太楠也出去找许印去了。那两新村民像是虚脱一样,苍白着脸好一会儿,向李寸心说道:“谢谢村长。”两人对被赶出去这件事还心有余悸,再不敢多吭声,自己乖觉地出去,站到那梧桐树底下去了。 孙尔拿出了那细列出来的刑罚条款,有不少。刑罚罪名大致分成了两类:危害村子的公共安全,危害村子的财产安全。两大类又再细分无数小类,都是村里比较常见的一些错处,就如这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煽动群情,又如这损毁、偷盗、遗失财物,消极怠工,不服从劳动安排等等。各类处罚由轻到重则有断水断粮,幽禁,鞭笞,苦役,逐出村落。 这罗列的虽有遗漏,但是作为初案,已将常见的问题都涵盖到了。 李寸心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心里第不知道多少次感叹孙尔的细致,以及这会计的多种用法,“去找云琇要点浆糊把它贴到公示牌上吧。” 孙尔出去后不久,杨太楠便带着许印走到了梧桐树下。 李寸心和颜柏玉在屋内望着外边,已经有村民好奇地在边上围观。颜柏玉说道:“杨太楠在给你做人情,帮你收新村民的人心。” 李寸心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 杨太楠在他们那个村子做村长这么多年,从大事他和孙尔两人就能做主上来看,他是有绝对的威望的,这种情况下,他用不着再疾言厉色威吓新村民来显示自己的威严。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在给她唱白脸。 这是两村融合后第一次闹事闹到她跟前来的,颜柏玉说杀鸡儆猴,他们这个地方,不能讲究不知者无罪,反而是得第一个案例必须重罚,为的就是杜绝那些人的侥幸心理,叫他们深深记得,不敢再犯。可这些是新村民,多少人心里还念着杨太楠的,要是罚得太重,怕他们心生怨怼,罚得太轻,又怕他们不长记性。 杨太楠大概也是考虑到了这一层,来唱这白脸,将处罚罚到最重,给李寸心以操作的空间,坏人他做了,好人给她做,李寸心罚得比寻常重,新村民却还得谢她。 一严苛一仁慈,宽严并济,新旧合作。 这法子,颜柏玉他们对付刘坎的时候也用过,却不如杨太楠做来效果好,因为杨太楠在新村民心中的地位更重。 李寸心说道:“难为他了。” 颜柏玉说道:“以后有他帮你,你能轻省不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7章 第 107 章 许印拿了麻绳把两个新村民捆在梧桐树上, 临近午饭时候,村民大多下了班, 聚集的人多了起来, 那榨油坊和纺织厂的棚子底下也站着不少村民向这头张望。 许印捆好了人,又去苗炳那把竹鞭拿来,这竹鞭是用三条细竹编成了锏的模样, 结实坚韧, 打在身上那就是竹鞭炒肉,闷痛由表及里。 当初这刑罚的草案是村子里的管理人员一起商议的, 之后再由孙尔记录精修。商议的时候,提及处罚这事,许印便毛遂自荐。打人这事也是个技术活, 最好的就是伤皮伤肉不伤骨头,要让他感觉得到疼,但却不会受重伤。正好,许印手上就有这点功夫。 “你俩个谁先来?” 两人挣扎许久, 谁想到这鞭笞用的棍子是特制的, 还这么粗,动手的人还是许印,别说被绑着的两人,就是围观的村民见了, 心里也发怵。 一人哆哆嗦嗦道:“我, 我……”早死早超生。这人闭上了眼,绷紧了身子。 许印不多废话一句,走过去抬手便打, 一鞭子下去, 啪地一声, 那人忍不住闷哼,浑身哆嗦起来。 偏生许印叫他自己计数,他没办法转移注意力扛过去,而是不得不集中了精神去感受这痛楚。 打到第七八下,人没绷住,哭了。 倒不全为这痛的无法忍受,还为这心里做错了事的害怕,为这被村子里人围观时的羞愧,他也顾不上丢人,村长像他家长,许印像他大哥,被捶了,哭嚎几声怎么了,谁没被家长训得哭过,这么一想,嚎得更无负担了。 李寸心站在屋檐底下,手遮在额前看了一眼太阳,中午的太阳最毒辣,能把人晒脱一层皮,天气实在太热,即使有村民好奇聚过来,也都躲在树荫底下看。 “这天气的确太热了,谁在大太阳底下做事能有好脾气,两个人起摩擦也确实有这客观的原因在。”李寸心唉声叹气,“可惜我们这没空调,没风扇,天气热也只能硬抗。就是暑气这么盛,人比平常烦闷火气大,也就更容易起争执,去年村子里还种了西瓜,可以给工地上的人败火解渴,今年,唉……”今年因为缺粮,全种的粮食。 颜柏玉说道:“空调风扇这些硬件设施没办法弄到,你可以去找云琇和钱瑜商量商量,想办法在食补药补上下功夫,给他们去去火。” “对。”李寸心说行动就行动,抬脚就往厨房走,走了几步,脚步一转,又折了回来,瞄了眼后门,对颜柏玉说道:“你跟我一起去吧。” 颜柏玉说道:“怕杨太楠他们等会要找你,我就在屋里等着吧。” 李寸心不由分说的拉起颜柏玉的手腕,“走嘛走嘛,很快的!” 现在正是快吃午饭的时候,几百人的饭食做起来自然也不那么轻松。厨房已经扩展了两次,水壶、饭甑子、锅刷子、锅碗瓢盆这些厨具也一直在做,反正云琇是不嫌多,两村合并以后,厨房里掌勺、备菜、挑水打杂的人员也添了一些,大家熟悉以后,配合默契起来,生火做饭的时候才没那么局促。 不过忙起来也是真忙。 “什么?消暑的吃食?”云琇炒着猪油渣白菜,锅里滋滋作响,猪是前段时候双抢为了补充下地人体力宰的,宰了一只,一头百来斤的猪宰了,省着吃也只供村子里的人在双抢时加了段时候的餐,但是这肥肉,厨房的人用得俭省到吝啬,这才到现在还剩了些。 锅里飘着白烟,油香味闻得人唾液自动分泌。李寸心眼睛瞟着锅里,点着头,“对啊,现在太阳大,虽然避开了正午时候,但上午和下午的太阳还是很毒,要预防他们在工地上做事的人中暑。” 云琇说道:“那无非就是绿豆汤、酸梅汤、凉茶之类的,不过村子里没绿豆,酸梅汤嘛……森林里倒是有乌梅树,但是要煮汤的话,就不能只有乌梅了。” 李寸心说道:“那还需要什么?” 云琇将配料说了一遍,叫她去钱医生那问问有没有。 两人又往病房去,李寸心一路上叨咕着云琇说的配料,怕自己忘了,“乌梅、山楂、甘草……还有什么来着。” 颜柏玉淡淡道:“陈皮和桂花。” “哦,对对。” 如今病房里的病人已经悉数出院了,病床撤走了大半,只留下十余张病床,门窗大开,帘幔也拉开了,病房内看上去比以前宽敞亮堂,也不再那么沉闷。 钱榆照旧是在大门边上支一张桌子,坐在那看诊,要是没人,就和罗柳几个一起炮制药材。 钱榆等人采收回来的植物药还需要处理加工,用以消减毒性、便于存储,不同药材加工方式不同,分水制、火制、水火双制,得蒸、得烘、得晒,整间病房已经被这炮制药材时的热气熏得有了那中药的苦香味。 李寸心和颜柏玉到的时候,罗柳几个人正在外头晒药材,搁在架子上的圆簸箕里铺满了草药,有的一些蒸过了,晒了之后,变得黑黢黢的,辨不清原来的模样。 “罗橘。”李寸心叫道。 和罗柳在地上铺篾席晒草药的罗橘抬起头来,脸上霎时溢满了笑,站起了身,欢声道:“村长!” 当初的一批伤患里头,罗橘是里边伤的最严重的人之一,也是近些时候才完全恢复。 痛楚和绝望曾把她死命的往地狱里拖拽,生和死真就是一念之间,就如走在钢丝上,偏一点就会倾向一面,在那种痛苦沉郁的环境里,她觉得天地都是灰色的,活下来有什么好,生活的一切事都失去了鲜活力,失去了诱惑,还不如死了,断绝痛苦。 她当时是这么想的,也想这样做,但李寸心劝她,却不像旁人那样劝她活下去,而是告诉她死有多疼,有多孤独。 是对死的恐惧远胜于对生的渴望才让她没有早早的寻死。 后来,怕着怕着,药有了,钱榆治疗伤患,忙得夜不能寐,一遍遍鼓励关切,让她心里有愧疚,更不敢寻死,怕辜负了钱榆的努力和期盼。 再后来,身边的朋友一个两个都能下地活动了,时时出去转转,晚上回来和旁边床上的病友说说村子的模样,说说村子里发生的事。 这些事真无聊,什么村子里有多少亩地。耕地还不是开垦了就有的?什么村子里圈养了猪,母猪产了多少小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什么村子里有一支护卫队,那个叫许印的大块头带着村民们跑操呢。真是闲的,有这力气为什么不去种地? 听着这些不止觉得无聊,钱榆给她换药时,那撕开皮肉般钻到了心里的痛,甚至让她痛恨这些声音。 熬着熬着,冬天过了,她换药已经没那么疼了,病房里的伤患更少了,变得更安静,她望着外头,门窗看出去那一小方天地不再是灰扑扑光秃秃的,地长了草,树结了叶,连照进来的春光都带着绿色。 她慢慢变得喜欢甚至期待听隔壁床的聊村里的事,村子里护卫队是一男一女在带队,女人叫文宓,在教护卫队的拳击呢。一定是个很酷的姐姐!今天站在奶牛圈那儿围观挤牛奶,村长让我也上手试试,那牛差点没掉转了头来怼我。奶牛么,在现实世界里牛奶倒是经常喝,倒是没见过真正的奶牛!今天跟去东湖捕鱼了,那湖真大,不知道多少公顷,青鲤鲢鳙、虾蟹鳝鳅、鲟鱼、鳊鱼、大草鱼,一个比一个肥,岸上还有青橘、板栗、山楂、蛇葡萄、灯笼果、黑醋栗好多野果。原来的村子只有一些潭水小溪,东湖?有多大,长什么样子,会和西湖很像吗。 她的世界像那春天一样,慢慢有了色彩,她不再去想死亡的事,她想好起来,去看看这个新村子。 她的期待深了起来,多了起来,等到她下了地,如常生活,她忽然庆幸,还好那时候没有选择结束,才让她可以有更长的路走,有更多选择来做。 她对在那一个节点改变她倾向的李寸心无比感激,对建设出这个充满生机和希望的村子的李寸心满怀了钦佩,是以见到她便觉得很高兴。 李寸心瞄了眼篾席上脱水的草植,“你们在晒什么?” 罗橘说道:“鱼腥草,钱医生说可以清肺化痰,应该是村子里需要常用的药材,所以趁着地里长的有,多采些晒干储藏。” 李寸心问道:“你感觉身体怎么样,工作还做得来吗?”罗橘身体刚康复,李寸心不敢给她排太重的活,正好她本人有意向留在病房帮忙,采药炮制药材的活相对于种地还是轻省些,李寸心便答应了。 罗橘笑道:“做得来的。” 颜柏玉问道:“钱医生呢?” 罗橘说道:“还在屋里给夏晴敷药呢。” 两人进了屋里,就瞧见夏晴坐在门口桌子边,翘着个光脚,脚背上一块红肿,不知道被涂抹了什么,绿油油的。 钱榆说道:“夏天热,不透气,伤口也不大,就不包扎了,你自己注意点,别去踩脏东西。” 夏晴白眼一翻,“钱医生,我长得很不聪明?我还能自己找那脏东西踩!” 钱榆没搭理她,一抬头瞧见颜柏玉,说道:“你怎么又来了。” 夏晴跟着一看,一瞧见李寸心,立刻委屈起来,抱着她的腰,哭嚎道:“村长,我的脚好痛,废了,我不能走路,不能干活了!!!” 李寸心笑道:“哎呀,好了,我已经帮你教训了那两个人了,他们受了训以后会来找你道歉的,你要是不能走路,就叫他们背你,不能做事,就叫他们帮你做。” “真哒?” “真的!” 颜柏玉说道:“现在天气热,我们担心工地干活的人中暑,商量着做一些消暑的药食,云琇说可以做凉茶或者是酸梅汤,但是差一点材料,乌梅和山楂,森林和东湖那头都有,糖厨房里有,其他的药材,你这里有没有存的?” 钱榆说道:“凉茶就别想了,材料差的太多了,酸梅汤嘛,我这倒是有甘草、桂花,就是陈皮,你们至少得等到明年。” 李寸心说道:“差这一样不要紧,那好,那就做酸梅汤,我之后叫云琇到这来取材料。” 夏晴咋吧咋吧嘴,酸梅汤啊,光想想嘴里就冒唾液,这东西夏天喝着确实生津止渴,“要是冰的就更好了。” 钱榆道:“要冰的?也不是不行,只要我们村长舍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08章 第 108 章 屋外头炎光灼热, 把空气都晒化了似的,气流扭曲了起来,连蝉鸣声都懒懒的, 叫不起劲来。 李寸心屋子里头摆了两口大缸, 大缸缸身用棉被包裹着, 缸里头装着清水。夏晴坐在桌边, 桌子上放着四只薄铜皮圆锅,是平日用来熬汤的,现在装着满满四桶深棕色的液体。 夏晴趁着云琇不注意,偷偷用杯子在桶里舀了点,这酸梅汤已经放凉,凑在杯子边上,能嗅到那股酸味,夏晴喝了一口,汤里放了不少糖, 是甜的, 热天吃过甜的东西发腻, 可这乌梅、山楂的酸味正好解腻, 以酸味为主体,甜味相辅助,也不会酸得难以下口, 两者相辅相成, 生津止渴,比白水喝着有滋味些。 云琇瞟到这偷吃的小老鼠,无奈叹了口气。夏晴与她目光碰到一起, 见自己被抓个正着, 心虚地笑了笑。 云琇问道:“冷了吗?味道怎么样?” “冷了, 冷了,味道不错的,其实不是冰的也挺好的。”夏晴怀疑地觑着那两口大缸,“他们这办法真的能行吗。” 云琇说道:“钱医生骗我们干嘛,村长也说了硝酸钾溶于水吸热,理论上来讲制冰是有可能的,应该没有问题。” 说话间,柳错金已经带着人把硝石都带了过来,这硝石大部分是新村民转移时带着的,物资移交后,金属矿和非金属矿类都由柳错金管着。 要说这硝啊,村子里原本也有,那后头的土坯屋子墙角上结的一层白霜就是土硝,可惜量太少了,不够用。 柳错金对李寸心说道:“姐,都带过来了。” 李寸心解开袋子,取出了一块,灰色的矿石比她手掌还大些,里头的矿石没有比这小的,这是还没提纯的矿石,含有大量杂质,只怕效果要略差些。 颜柏玉拿来容器,众人将矿石放在容器里一块块砸碎,大缸内的清水装了个五层满,敲碎的硝石倒进去,差不多就有了个七层,李寸心和颜柏玉拿着棍子搅合一阵,云琇连忙叫人把这盛着酸梅汤的铜锅用绳子捆好,吊在支架上,把锅身浸到了大缸中的水里,铜锅一下去,这缸里的水将好满了。 众人将盖子盖上,又铺上稻草隔热。 接着,众人便在一边等着,好几双眼睛不错眼地盯着看,隔了许久,李寸心过去揭开盖子一摸。 “诶,冷了冷了。” 众人用水一向是取村子内的池塘,取水回来放置后,水温也在二十度左右,现在手伸进去,只觉得冰凉。 夏晴单脚蹦过来,看了眼水缸内,失望道:“还没有开始结冰。” “可能还要一些时候吧。”李寸心又把盖子盖上,她回头问道:“错金,仓库里就只有这些硝石?” 柳错金乖觉道:“都在这了。姐,要不我去把后边土坯屋子墙根上那些土硝也刮下来吧,聊胜于无嘛。” 李寸心说道:“唉,算了,这东西溶解度在那,多加进去也没什么作用,再等等看。” 众人便只有继续等,又等了些时候,李寸心手插进棉被里,感觉到已经有些潮了,她把大缸打开,水里仍未结冰,但水寒冻手。 时间已经够久,温度不会再降,继续等只会变热。 李寸心说道:“应该只能降到这个地步,结不了冰了。” 云琇也伸手过来感受了一下水温,说道:“效果不错了,这水冻得很,估计只有几度,用来冰镇冷饮也够了。”云琇和人协力抬起一只铜锅,把外边的水渍擦干净后,用汤勺往外舀这酸梅汤。 李寸心还在琢磨,“我们是第一次做,还不熟练,这硝石没提纯,杂质太多,效果肯定没那么好,等以后提纯,把它磨成粉,再做个三级制冷,大缸里边再套个小缸,一起加硝石,或者用井水,对,井水温度低, 到时候我们精进一下手段,一定能制冰的。” “好了,村长,喝口水吧。”颜柏玉把云琇舀好的酸梅汤递到李寸心面前。 “唔。”李寸心端过茶碗,发现碗壁发凉。 云琇望着夏晴,又问:“怎么样?” 夏晴先前喝过常温的酸梅汤,应该更能感受到这温度变化。 夏晴迫不及待喝了一口,那冰凉的感觉叫她缩脖子,忍不住嗷了一声,伸出拇指来,“爽!” 李寸心也忙喝了口,确实有很明显的冰凉感,虽然没有结冰,但在夏天来制作有冰冷感的饮品却是足够了的。 颜柏玉说道:“趁着这酸梅汤还没热回去,赶快运到工地上给村民们分了吧。” 云琇忙放下茶碗,“对,你们也赶忙把另外两锅酸梅汤浸到这冰水里冻一会儿。”说着,云琇便招呼人把两锅冰镇好的酸梅汤搬到屋外的货车上去,又用被子盖好了隔热保温,动作迅速,没一会儿便收拾好了,推着推车往工地上去。 这会儿是午休后,村民已经干了一段时候的活,汗流浃背,太阳凶得很,像是要把他们身体里的水分给晒干。 云琇推着货车带着酸梅汤过来的时候,正巧赶上了众人歇气喝水。 赵蓬莱奇怪道:“诶,云琇,你怎么来了。” 云琇笑着拍了拍被盖在的两只大铜锅,“村长叫我过来的,来给你们送个好东西。” 赵蓬莱问道:“什么好东西?” 云琇将被子揭开,开了锅盖,舀了一茶碗酸梅汤出来,“尝尝?” 赵蓬莱笑道:“酸梅汤啊,还搞得神神秘秘的。”厨房要做酸梅汤,他前几天看到许印带人去森林,好奇问了两句,就知道这事了,虽然知道有这酸梅汤解渴心里高兴,倒也说不上惊喜。 赵蓬莱接过茶碗时,感到碗壁凉丝丝的,也没在意,只以为是手里太热了,端着那酸梅汤喝了一口,蓦地睁大了眼,这汤竟比他们那茶水冷不知道多少,简直到了冰凉的地步,在这个大热天喝上一口,简直凉得他后脖颈一麻,整个人都爽快了,“冰的?!” 赵蓬莱眉毛飞扬,一面兴奋地朝工地上歇息的村民们招呼,“诶,村长送好东西过来了,都来瞧瞧!”一面惊喜地问云琇,“真是冰?你们怎么弄的?” 坐在近处的村民看到云琇运来的货车,知道一定是送吃的过来了,赶得勤,已经凑到了车前,听到厨房的人说是酸梅汤,就更起劲了,一双双手往货车上伸,忙拿了碗要来排队。 那前头的打了酸梅汤,迫不及待便牛饮了半碗,瞪着两子眼珠子,向同伴说道:“冰的!” “啊?!” “真的?” “老秦,你别诓我们呐,这鬼地方哪来的冰!” “我骗你们干嘛,你们自己尝啊!” 排队的人的心被勾动起来,抻着脑袋往前头看,更想快些打上一碗了。 直等到端上碗,喝上一口,这酸梅汤不似白水那样寡淡,冰凉的口感镇压了酸甜的腻味,让这酸梅汤更加清爽,像一缕凉气流入身体里,把着火似的身体安抚下去。 村民们赞不绝口。 那离得远的,不知道村长送的好东西是酸梅汤的村民,待在原地,被这热天闹得不愿意多动弹,此时此刻也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 “那边干啥呢,这么热闹。” “村长叫厨房做了酸梅汤,还是冰的,我的亲娘诶,没想到在鬼地方的夏天还能再喝一口冷饮。” “冰的?!你大爷的,怎么不早过来说!”余下的人急吼吼地往货车去。 那在脚手架上一时半会下不来的村民,生怕没了份,在脚手架上头就扯着嗓子朝安宁喊,“妹子,给我也整一碗!” 云琇对赵蓬莱说道:“是村长拿了新村民带来的那些硝石,用硝石制的冰,说是里头的硝酸钾溶于水吸热,用这个法子降了温。” 一边的卫东羽听了,诧异道:“村长用硝石制的冰?” 云琇说道:“是啊,把仓库里那点硝石全用了。” 这冰酸梅汤的消息传到前头杨太楠那边的工地上,那边的人也赶了过来排队,可两锅酸梅汤早已被分了个干净。 后到的人哭丧着一张脸,“云姐,你怎么光想着他们,有这好东西都不到我们那边喊一声啊。” 云琇笑道:“还有两锅冰镇着呢,怕放热了,这才没一起搬过来,本来打算回去拿了运到你们那去的,谁知道你们这么急咧。” 有两人笑道:“我们去帮忙。” 卫东羽低头若有所思,说道:“我也去!”他征得了赵蓬莱的同意后,跟着众人一起去了村长的的屋子。 云琇带着人把两只空锅卸下,又将从大缸里取出来两只满锅装上,运着车又往工地上去。 卫东羽还站在门边,没有离开。 李寸心瞧着这新村民,见他不住眼地打量着大缸,问道:“有事?” 卫东羽说道:“村长,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李寸心一笑,觉得这倒是稀奇。两村合并以后,因为原村民管理层的管束,新村民管理层对李寸心的维护,加上新村民习惯了原来村子的规矩,这些新村民不说有多乖觉,起码闹事不敢主动闹到她跟前来,有什么要求也从来是只敢跟原来村子的管理人员提一提,当然了,钱榆等人除外。 和前几天那两新村民斗殴被杨太楠带到她面前来一样,这个主动到她跟前来“有事商量”的新村民也是头一个。 “你说。” 卫东羽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我想,村子里现在有硫磺,也有硝石,如果村长愿意,我想试着做一做黑火/药,村子里有甘蔗,还有甜菜,如果提纯白糖,到时候加进去,威力能翻几翻,到时候不管是开石矿还是开金属矿,效率能比现在高上几百倍。” 李寸心愣了好一会儿,卫东羽拿不准她的心思,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李寸心忽然说道:“好啊!这是好事啊,你怎么不早点说呢!”她之前也想过这事的,后来忙着忙着给忙忘了,村子里几个火药天赋的人也不吱声。 卫东羽说道:“之前,之前村子里大家都为了粮食的奔忙,分/身乏术,哪有空来管这些,而且我以为,我以为村长是要把这硝石留着做钾肥的,就没敢说。”现在看到李寸心愿意大费周章用这么多硝石来给村民做冷饮,便知道她不会舍不得,因而想来试一试。 夏晴说道:“原来这个还可以做肥料的啊,难怪那天钱医生说看你舍不舍得。就是这么大两袋,才用一次,也太奢侈了。” “不要紧,这个用了以后,把水煮干,还能让它再析出来。”李寸心向卫东羽说道:“这两缸水交和仓库的硫磺交给你,旧土坯屋子的墙根上还有些土硝,也可以刮来用。硝石矿我们有了,巴东村有硫磺,到时候我们可以用物资交换,这原材料的事你不用担心。” “嗯。” 这头话音刚落,那头一声“村长!”响起。 钱榆面如沉水,身后带着一个原村民走了过来。 李寸心恍如看见前几日的杨太楠,张着口,“又来?!” 第109章 第 109 章 李寸心忙问道:“怎么了?” 虽然钱医生看上去总是不太开心的样子, 但其实她很少发火,攻击单位也很少会大于一。所以钱榆面色不善,带着人来找她, 她便感觉到这不是件小事。 钱榆闭着眼深吸了口气。李寸心看她这模样就开始发怵,瞪向她身旁那原村民, 问道:“怎么回事!” 村民说道:“就那牛嘛,我牵去池塘喂水了。” “喂水就喂水呗。”李寸心一脸茫然,这是个什么事吗?李寸心问道:“然后呢?” 钱榆似乎对这人避重就轻的态度极为不满, “他喂水的地方是前头村子里日常生活取水的池塘, 不是村东头专门划给牲口饮水的池塘, 我之前就说过, 两个地方一定要分开, 避免水源污染。” 村民不以为意, “我忘记了,下次注意。” 钱榆敛眉沉声, “你不是忘记了,你是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村民见钱榆老抓着不放,不乐意了, 说道:“那我们没到这地方来之前,这块地方没人活动, 不知道有多少飞禽走兽在池塘里喝过水洗过澡,就算有人之后,也不是没人牵着牲畜去那池塘饮过水,你干嘛就抓着我不放。” 钱榆不吭声了, 只是盯着李寸心看。 李寸心清了下嗓子, 两村合并以后, 村内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大的摩擦, 多半要归功于杨太楠、孙尔、钱榆这些人知道轻重、明白事理,约束着新村民,维护着李寸心,可以说他们给足了诚意,颜柏玉告诉她,等到新旧两边冲突,她就得仔细了,也要拿出诚意来,不能再和稀泥,寒了新村民的心。 这事情本来也是这原村民做的不占理,李寸心板着脸对那村民说道:“以前飞禽走兽在这块地方栖息汲水,我们没到这里,管不了那是没办法。钱医生没来之前也是,村子里条件受限,卫生观念不强,没意识到这事情的严重性,现在钱医生已经阐明了利害,三令五申不要把牲畜牵到村里汲水的池塘饮水,你还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这个忘记了,下个不小心,我们那池塘还要不要用了,到时候要是染了病,谁跟你治病,还不是要麻烦人家钱医生。就这你还觉得自己没问题,钱医生说你两句,你还犟嘴!” 这原村民因为这新来后到的心理,不乐意被钱榆训,到了李寸心这,就像锯了嘴的葫芦,没声响了。 李寸心说道:“前几天刚贴出去的村规,我看你是一点都没看。你也想被绑在树上抽上几鞭子?” 这村民想起前几天那两人的哭嚎声,赶忙摇头,斩钉截铁,“不想。” 李寸心说道:“去找汤疆沈虎拿纸笔,照着公告牌上的村规抄一遍,好好记记,抄完了拿来我检查。” 村民下意识看了眼屋外,那公告牌上贴满了村规,在远处看着每张纸上条条列的密密麻麻,“全部啊?” “全部!”李寸心厉声吓唬人道:“还不快去!” 村民像是生怕迟疑一会儿,李寸心就要改变主意,把他也给捆树上了,忙不迭往外走。 李寸心转过脸来,小心安抚道:“钱医生,别生气。”钱榆这人在原来的村子里就没少怼杨太楠,如今是给她面子了,至少对她这个新村长,是比对杨太楠这个老村长要包容耐心些的,大概是老师医生这些职业自带的威慑力,李寸心心里头有些怕她。 钱榆舒了口气,“病从口入,不注意卫生,或许一年两年不会显现出来,但总有一天这危害会反馈到我们自己身上。” “嗯嗯。”李寸心用力地点着头,乖觉地附和。 钱榆停了一下,说道:“如果将来有一天村子里起了疫病,以我们现在的能力,整个村子沦陷的概率可是八/九成。” 李寸心眉头皱起,脸色肃然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对,医疗条件不够好就更得注意卫生,防患于未然。嗯,我等会儿去找蓬莱和杨哥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先把水井打出来。一来井水水质更好,也更容易防止污染,二来井水温度更低,夏天可以湃一下水果,用来硝石制冰也更容易点。” 钱榆这才眉头松展了些,点了下头,“好。” 晚饭时候,李寸心将这卫生问题对着村民又重提了一遍,过后便找了赵蓬莱和杨太楠来商谈,两个都是有远见的人,将这问题放在了心上,并未小觑。 隔天,杨太楠工地上的事务就交给了赵蓬莱监管,由他去找适合打井的地方。 要说最了解村子的人,除了李寸心还能有谁,杨太楠便求了她来带路。 这片村子其实是片地下水充足的地方,花草树木葱郁,鸟兽活动频繁,在那种杂草茂盛的地方一向水源充足。 杨太楠半跪在地上,手在地上摸了摸,这里倒着半截老木头,地面上虽然没有水,但土壤潮湿,还有一片苔藓,苔藓直长到老木头上,“这个位置不错。” 李寸心问道:“这里就能打?” 杨太楠说道:“其实村子里很多地方都能打水井,不过是深浅问题。这个地方离村民住处近,远离污染源,地下水充足,算是比较理想的位置了。” 李寸心说道:“那好,你们明天就动工吧。” 杨太楠摇了摇头,说道:“得先做些准备,村里虽然有破土用的蝴蝶锥,但没有运人送土的辘轳,这个得要夏晴他们去做,还得事先准备好填在井底过滤用的小石子,以及砌砖。” 李寸心说道:“那行,你去跟他们协商。” 这打井是一直有条件打的,赵蓬莱基建的天赋里就有这一条,之所以李寸心拖到现在,是因为这打井会有塌方的风险,这要是打的深了,突然塌方,很有可能会出人命。所以现在提前做多少准备都是不过分的。 那才修养了几天,好不容易躲了会儿懒的夏晴又被拉到了无休止的工作中,夏晴嘴里那无休止的哭诉,李寸心是听不到的,她还有事做,这些天又是制冰、又是打井的,间隙还得去巡田,她已经有段时候没去她菜园子里看看了。 李寸心和颜柏玉两人的屋子是和云夏两人的屋子挨着的,云琇和夏晴两个人都忙,又没人熟悉种地,就把屋头后的一块空地交给了李寸心打理,随她怎么用。 之前李寸心也忙,闲暇之余也就够顾一顾自己屋后头的菜园子,直到孙尔杨太楠等人来了之后才空闲些,前段时候就把云夏两人屋后头的地给垦了出来,虽然还没围上篱笆,但菜已经种上了。 李寸心挽着裤腿,戴着草帽从两间屋子间的行道里出来时,颜柏玉和孙尔正在门口说话。 孙尔正对着她,先看到她,对颜柏玉说道:“村长回来了。” 李寸心走了过去,颜柏玉说道:“刚刚许印来找你。” 李寸心往屋里头走,眼睛四处张望着,问道:“找我做什么?” 颜柏玉说道:“商量明年去回访巴东村的事,两次去巴东村,牛马羊和药材,我们拿回来不少,等到晚稻收了,仓库里的粮食储量就很可观了,再加上铜铁器和矿石,我们可以用来交易的物资不少,他想来和你商定一下明年运过去的物资数额。” 李寸心道:“这么着急?还有一年呢。” 颜柏玉说道:“先商量个大概,是多是好好有个数,如果粮食不够,可以用矿产补充,那中间我们就还有时间去取矿。” 李寸心点点头,“那行,等会儿我去找他。” 李寸心在桌上找到一个装毛笔用的空竹筒,她将那空竹筒拿在了手里。 孙尔见她右手一直伸在空中,手掌握拳,像是抓着什么 ,在屋子里张望了半天,又只是找只竹筒,不由得好奇道:“村长,你手里拿着什么?” “嗯?”李寸心自然而然把手掌伸给她看,“后头菜园子里的菜生了不少菜青虫,刚刚捉的……” “啊——”一道娇且颤抖着的惊叫声破口而出。 那手一摊开,满是翠绿的长条圆滚小虫子,向来从容的孙尔陡然白了脸色,没忍住叫了出来,甚至本能后退,撞在了颜柏玉身上。 李寸心听到这叫声,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虽有歉意,脸上却红扑扑的,双眼放光盯着孙尔,笑道:“孙尔,你怕虫啊?” 孙尔撇开目光,有些不好意思,“我,我,有点。”她对这东西是本能的恐惧,但在野外生活免不了会遇上,生理上的反应真的极难克制,可为了生存,也只有拼命忍耐,如果只是一两条倒还好,但李寸心手上抓了一把,冲击力实在太强。 颜柏玉觑着李寸心手里那一把菜青虫,不忍直视,“你抓这么多虫子干嘛?” 李寸心说道:“这虫子吃蔬菜的,不能留着它,把它都抓了给浣浣姐去喂鸡,这可是不错的饲料。” 颜柏玉忍着想给李寸心手掌刮一层皮的冲动,说道:“别用手抓着了。” “这虫子没刚毛,不蜇人的,别看它现在长得难看,等到羽化以后就是菜粉蝶,春天里野外经常看到的那种小白蝶就是它。”李寸心自顾自说着,把那虫子装进了竹筒里。 孙尔脸上的血色还没恢复过来,她道:“我,我去钱榆那还有事,我先走了。” “哦……”李寸心还没应出声,孙尔便迫不及待离开了。 李寸心看着孙尔的背影直笑。颜柏玉看了眼外头,“你笑什么?” 李寸心说道:“平时孙尔瞧着多正经啊,没想到她怕虫子。” 颜柏玉道:“……不少人都不太适应这些虫子。”李寸心这种才是少数。 李寸心笑得不值钱,“嘿嘿,我刚才怕冒犯她,没好意思说,她叫那一声真可爱。” 颜柏玉,“……”这么久相处下来,她是大致能明白李寸心的一些喜好偏向的,对哭的人没辙,对柔弱的人更照顾,这人喜欢一些娇弱可爱的东西。她自认为自己,跟这种形象差得有些远。 “可爱吗?” “不可爱吗?” 颜柏玉目光轻瞥了一眼李寸心,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原来你喜欢这种。” 颜柏玉这话说的也没错,可李寸心觉得她说出来怪别扭的,涨红了脸,“你说的这话怪怪的。” 颜柏玉懒懒的,“有么?” “没有么?” 颜柏玉正眼盯着她看,李寸心被看得发毛,“干嘛?” 颜柏玉移开目光,淡淡道:“没什么。” 第110章 第 110 章 李寸心离开的时候, 心里还在嘀咕:没什么,没什么,就会说没什么! 她回到后头菜园子, 把菜青虫捉了一遍,把竹筒送去了周浣那。 养殖场离马舍不远,李寸心回来的时候,往马舍那头多走了两步。 探索队的固定成员都有自己固定的马, 成员有空的时候会过来照顾自己的马, 顺带跟颜柏玉学学怎么驾驭驯服马。 马舍前头划出了一块地做为跑场, 这跑场当时只是搬走了石块,捡走了枯木断枝,没怎么处理,但经过成员日日骑马,马蹄把这跑场踏出了一道痕迹分明的范围出来。 跑场上,颜柏玉正在驯马,大部分的马匹还是要由她来训练, 指示行动, 慢步、快步、小跑、疾驰, 赋予口令,屈膝、仰蹄、来去停动。她的天赋就在此处,让这些野马似赛场上的马儿一样驯服,令行禁止。 马儿小跑着, 颜柏玉单手执缰, 腰身放松,随着马儿的奔跑似波浪一样上下起伏。比起一边的探索队成员, 颜柏玉的姿态要轻松潇洒得多。 马背上的颜柏玉敛不住光芒, 即便是挽着缰绳放任马儿自由踱步的恣意姿态, 也像是天上的骄阳,马背上的风将她耳鬓的长发往后撩动,这些时候她被晒得黑了些,却越把五官的优越给显了出来,一双眺望着远方的眼睛如溶溶春水,漾得人挪不开眼。 拂动颜柏玉长发的那缕风向李寸心迎来,穿透了她的身躯。 跑场外围的队员们望着马背上的颜柏玉,和李寸心一样,目光都不太平静,敬佩者有之、倾慕者有之。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相比于外貌,自身能力对人的吸引更持久,如果两者都有,那便是上上大吉,颜柏玉就属于这种人,否则也不会在后加入探索队的情况下,还能快速地占领主导地位。 像颜柏玉这种人,会吸引目光,并不叫人意外。 李寸心与有荣焉,微微垂下眼睛,移开目光时,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呜呼!”一声呼啸从跑场方向传来。 李寸心看过去,便见到一名探索队的成员骑着黑马,手臂举过头顶,摇着马鞭,从后头超越了颜柏玉,肆意道:“队长,咱们比一场看看,看谁先跑到前头的歪脖子树折回来!” 颜柏玉含笑道:“输的人今天打扫马舍。” 那人耍诈,还没应声,驱着马跑出去了。颜柏玉双手牵着缰绳,腿一靠马肚,马儿便飞驰出去,她上半身立得稳稳的,头发在急驰中散开,飘飞成风的形状。 探索队的人技痒,也先后上了马,在跑场上跑起来。 这边什么都没有,就是地多,跑场的范围极其开阔,可以让他们任意驰骋。 他们像是旷野的风,那么自由,呼啸着,呐喊着。 李寸心心里有些羡慕,在原地看了许久,没有过去打招呼,默默离开了。 李寸心回去找了许印来商定物资,孙尔在一旁做记录。 谈到最后,捱磨到许印要走的时候,李寸心叫住他,说道:“许叔,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许印说道:“什么事?”他刚才就看李寸心欲言又止的。 李寸心犹豫了一会儿,正视着许印,说道:“你们下次去巴东村,我想跟你们一起去。” 许印这肌肉像是石块的脸有了变化,显露出明显的愕然神色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否定,而是询问道:“你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李寸心挠了下耳朵,笑道:“这不是,嗯,巴东村第一次愿意无抵押送我们大批牲畜,第二次又极力配合,送了我们许多珍贵药材,解了我们燃眉之急,他们慷慨又有诚意,我想我们也得表示出足够的诚意,表示对他们这个朋友的看重,所以我想亲自过去一趟,感谢他们,和他们商谈两个村子以后的合作发展、贸易往来的事。” 许印看着李寸心说道:“只是因为这个?” 李寸心假装清了下嗓子,咳嗽了一声,“只是因为这个。” 许印脸上露出些许笑意。现在李寸心已经学得很会说些场面话,面上波澜不惊的,但许印的眼光太毒,还是将她一眼看穿,只不过他没有立刻揭穿,更何况李寸心这场面话也说得有几分在理,他道:“这要是去,不是一天两天,你走了,村子里怎么办?” 李寸心说道:“有蓬莱、杨哥他们在,还有孙尔。” 许印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跟柏玉说过这个事没有?” “还没。” “你先去跟她商量商量,如果她也这么想,我没什么意见。” “好吧……” 李寸心本想着等颜柏玉回来就跟她商量,但颜柏玉回来的晚,开饭的时候才到,饭桌上人多吵闹,不适合谈这事情,便想着等吃完饭消食的时候说,桌上和颜柏玉闲聊着,但颜柏玉兴致不高,没什么话,只是淡淡应着。 颜柏玉没怎么说话,吃饭自然就比李寸心动作快,她收拾了自己碗筷,便排队打水去洗漱了。 等李寸心收拾好洗完澡,颜柏玉早就躺在了床上,面朝着里侧睡了。 李寸心,“……” 等得第二天早起,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见到时又是早饭时候了。 李寸心默默咬着饼子,眼睛往上瞄着颜柏玉,虽然平时也多是她在说话,颜柏玉不时应两句,但今天她就是感觉颜柏玉更冷淡。 今天这饼子怎么这么噎喉咙。 “柏玉……” “我吃好了,得去喂马,先走了。” “哦,嗯……”李寸心看着人离开的背影,扁了下嘴,嘀咕道:“有这么忙吗。” 吃过早饭,李寸心和杨太楠带着人去了那定下的水井位置,那老木头已经被移开,地面划了记号,挖了一层,辘轳已经固定好了。 两个村民先用铁锹把中心的泥土挖出来,在用蝴蝶锥垂直向下把边缘的土挖空,在表层还可以两个人一起帮忙,到深了些,人得下去挖土,水井尺寸一米出头,只能一个人下去,这样才转得开身。 一个人挖后,速度便慢了下来,更深些后,运土篮递不上去,就将篮子装在辘轳上吊上去。 平原上的水井要好挖些,因着地下大部分是土层,可也更为危险,土层容易塌方,所以往下挖时,会下好支架,速度便更慢些,第一天还没挖出水来。 等到第二天往下挖掘,直挖到七八米深,井底开始潮湿,有了水迹,众人在井壁上砌砖,又在井底往下挖了个直径更小的深坑,铺上过滤用的小石子,人用辘轳运上去后,这时候井底的水还是浑浊的,且水位还没升上来,还用不了,需将井封着,等一段时候。 但总的来说,这井是安全的挖了出来。 想着村里人以后打水更方便,井水也更洁净些,李寸心离去时,心情是不错的。 这时已经是午饭过后,村里的人大多在午休,挖井的队伍想要一鼓作气,没赶上吃午饭,李寸心叫云琇给留了一份。 走到屋前,李寸心被屋子对面的稻场吸引了目光,她向众人道:“你们先去吃,我一会儿过来。” 打开篱笆,进入稻场,在边缘有两株相近的老杨树,树干笔直。 两棵树中间系着一张吊床,这吊床是李寸心的杰作。她空闲的时候将一面报废的渔网拆卸了,在蒋贝贝半学半求帮忙的,将线重新组合了编织成了一张吊床。 吊床正好在树荫之中,外头有风,在这睡睡午觉比在屋里头舒服,这吊床不光李寸心用,那看晾晒的豆谷的人也爱在这休息一会儿。 此时,吊床上就躺着一个人。这人凉鞋整齐的摆放在吊床下,一腿打直,一腿屈起,赤脚踩在网绳上,双手叠交安放在腹部,长发拨到了一边肩头。 李寸心站在吊床边,在树荫里又投下一层阴影,叫道:“柏玉。” 颜柏玉虽想装睡,继续不搭理她,但这好歹是李寸心的地盘,躺人家的心软,便睁开了眼睛。 李寸心脚蹬着鞋子,也想爬到吊床上来,半边身子已经上来了。颜柏玉作势要起来,“你要在这休息?” 李寸心一把拉住她,把人拉住了没让动,自己也借着这力完全翻了上来。 这网状的吊床十分帖服物体,将人整个包裹在内的,人睡在里面,会因结构不自觉往中间陷。两人勉强睡一张吊床,不可抗的挤在了一起。 “没有,我就躺一会儿,跟你说会儿话。”她总算抓着个机会,能跟颜柏玉聊聊去巴东村的事。其实坐着也能聊,但她怕颜柏玉跑了似的,就想这么紧紧贴着,这样躺在吊床里真踏实,那网子在外头牢牢箍着,就好像能把人固定在这里。 李寸心洗了手臂的,胳膊上的皮肤凉丝丝的,颜柏玉衣服下摆往上滑了一点,露出一点腰来,挨着这胳膊,整片心头都是麻的,十分难受。 颜柏玉往旁挣了挣,躺在吊床里头,就像是被网兜住的鸟,怎么也飞不走,但也许是自己不愿飞,李寸心只是贴着她,没有再拉住她,她要下去还是能的,可她只是嘴上说说:“这吊床承受不了我们两个人的重量。” 李寸心说道:“这我编的,我心里有数,没事的,我们两个在上边动弹也压不坏的。” 颜柏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11章 第 111 章 颜柏玉没吭声, 脑袋向一边侧着,脖子上的青筋动了动。 李寸心说道:“我想跟你商量个事,这两天你忙,老找不到合适谈话的时候。” 颜柏玉顺了口气, 问道:“什么事?”她压抑着情绪, 口吻便显得极冷淡。 李寸心听着这口气, 对比前后, 感到这声气好疏离,又不知道哪里惹到她, 心里一个角落蜷缩着委屈起来, 闷着好一会儿, 连想和她一起去巴东村这个想法都变得很暗淡, 她道:“明年你们去巴东村送物资, 我打算跟你们一起去。” 颜柏玉眉头微拧, 回过头来看着她,望了她好一会儿,“你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李寸心真想伸出手指去把颜柏玉的眉头扒拉开,怎么,自己看上去很宅么,看着不像是能和她一起驰骋的人?在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时,自己也是能在外边跋山涉水, 探索这个世界的人! 李寸心将对许印的那一番说辞又用了一遍。 颜柏玉沉吟着, 说道:“到巴东村的路程太远, 险情难料, 如果出了什么事, 你现在毕竟是村长, 你的安危已经不仅仅关系到你个人。” 李寸心说道:“这条路你们已经走了不止一回了, 不说格外熟悉,起码是对路径和环境有数的,那这就能排除大部分的危险因素了,再说了,我没那么脆弱,我以前一个人带着梅文钦也能去外边探索,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都待在村子里吧。” 颜柏玉又沉默了,许久,问道:“你会骑马吗?” 李寸心说道:“我可以学啊,要是学不会,我也可以骑毛驴,反正你们这次得带在货车,肯定走不了太快,骑着毛驴也能跟上。” 这是早就想好了,打定了主意要去巴东村了,是因为已经几年都没离开村子过了,被闷住了么? 颜柏玉说道:“这事你去跟许叔商量,如果他同意,我没意见。” “你俩别踢皮球。”李寸心轻哼一声,“就是他让我来问你的,他说你同意,他就同意。” 这天道依旧热得慌,就像李寸心自己说的,她血热,体温透过两层衣料烫着她,吊床把她们间挤得不留一丝缝隙,颜柏玉身体贴着李寸心的地方已经出了一层汗。 吊床坚韧,交织的绳网贴着身躯,形成最合适的形状,但它是无情之物。麻绳不知怜惜,质地粗糙,愈是紧绷,愈是摩挲得身上满是红痕,相较之下,一旁的人的身体便愈显得柔软,愈显得动人。 炎炎夏日、滋滋虫鸣把她的心灼得燥热,夏天是最难心静的季节,炎气将人的七情六欲勾引得躁动不安。 颜柏玉忍着气息,说道:“你既然想去,那就去吧,到时候和许叔商量着多做些准备就行了,今天天热,我得赶马去溪边给它们降温了,你在这儿睡吧。” 李寸心听着她这不耐的口吻,身体里的血直往脑袋上顶,身体先于思想,半撑起身子,腿往旁边一伸,跨跪在颜柏玉双腿两侧,手抓在颜柏玉要翻身下去的吊床边上,雄赳赳气昂昂,叫道:“颜柏玉!” 颜柏玉愕然地看向上方的人,吊床因为李寸心的动作而摇晃着,诚如这人所说,很结实,动弹起来也不会坏。 李寸心的气势没坚持多久,在颜柏玉的凝视中落下来一截,但她仍然板着脸,把脸色表现的严肃,“我还有话跟你说,你先别走。” 颜柏玉道:“我得去照顾马。” 李寸心气结,马马马,又是马,晚去一会儿又不会热死,天天待在马舍还照顾不够吗!她忿忿道:“马重要我要重要?” 颜柏玉好笑道:“那是你菜园子重要,还是我重要?” 李寸心不假思索,“当然是你。” 颜柏玉一怔,脸上那笑意淡下来,认真地凝视着李寸心,好一会儿,“说吧,还有什么事?” 李寸心抗议道:“你这两天很奇怪。” 颜柏玉明知故问,“有么?” 李寸心说道:“有!从我在菜园子里捉菜青虫那天开始就这样。” 李寸心压低了声音,“你例假来了?” 颜柏玉,“……没有。” 李寸心问道:“那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 颜柏玉又重新躺了下去,这次整个身体都松展着,模样懒散起来,向上凝望李寸心,这个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有时候迟钝,有时候又敏感,能敏锐迅速地察觉到一些细微之处。她似笑非笑,“你在观察我?” 李寸心一愣,她觉得奇怪,对两人间的关系感到奇怪,她有时候认为两人之间已经亲熟到了家人的地步,可某些时候颜柏玉会显得很疏离,就好比这句话,问得怪冷酷的,而自己,自己面对着她太无措,靠着时想靠得更近,拥抱时想抱得更紧,心里总有空洞填不满似的空虚感,就好比现在,或许颜柏玉现在这说话的语气是平常的,只是她自己不满足,才会觉得这样的遣词冷酷。她不自在地避开颜柏玉的目光,说道:“那我们住在一起,你要是有什么不对劲,我当然会注意到。” 颜柏玉说道:“那你说说,我哪里不对劲?” 李寸心愁眉苦脸,她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最后还是认真地说道:“这是一种直觉,女人的第六感……” 颜柏玉失声轻笑出来,她伸出手,拿掉落在李寸心脑袋上的残叶,手指探进李寸心耳鬓的头发往下捋顺,她原想收回手来,在这可爱的人面前,她还是没忍住,手掌轻轻覆在李寸心脸侧,拇指贪婪地在她脸上抚了抚。 天很热,颜柏玉的掌心也热,但李寸心挺享受颜柏玉掌心贴肤在脸颊上的感觉,搓脸似的在颜柏玉手上蹭。 颜柏玉感慨道:“也不见你对云琇他们这么有第六感,平常稍微有一点变化,便要上来质问。” “不是质问。”李寸心闷声道。“还有,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跟他们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李寸心觉得颜柏玉果然是不对劲,句句跟她抬杠似的,追着她的话问上来。 李寸心说道:“我跟他们又不睡一张床,再说了,那我,我跟你关系更好嘛。”关系更好,这是事实,而且该说是关系最好,可李寸心说出口,总觉得自己是腆着脸的。 颜柏玉半眯了下眼睛,说道:“原来是因为住一个屋,睡一张床,以后住屋修建完,孙尔和钱榆搬去新屋住,我们依旧是各回各的房间,等你以后结婚,我们住处还得重新规划,或许我还得搬出去,到时候应该就跟云琇一样了。” 李寸心被颜柏玉几句话绕懵了,怎么就说到结婚上边去了,她对结婚这件事完全没有意识,尽管村子里除了王燃和蒋贝贝,已经很有几对男女在接触,但这些事放在自己身上,却完全无法想象,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要是颜柏玉搬出去…… 很莫名的,李寸心脑海里又浮现那头黑驴的模样,每天起床,它站在草棚边立着两只大耳朵,将嘴搁在栏杆上咀嚼空气,像是在和她打招呼,日复一日,直到这种事情变成寻常,恍然过后,草棚里变得空空荡荡,满地稻草潮湿上霉,再没了那头倔驴的身影。 “我不结婚。”李寸心低着头,眼睛红了一圈,她低低道:“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 颜柏玉心头蓦地一紧,生出无限的怜爱来,她抚着李寸心脸颊的手掌顺势向后,搂住她的后脖颈,带着她俯下身躯,名正言顺地将她抱在了怀里,“好,我以后不说这种话了。” 李寸心服帖地躺在她怀里,脑袋靠在胸口,耳朵能听到颜柏玉的心跳声。 其实这个姿势对于两人来说,都不太舒适。 李寸心这么大个人压在身上,颜柏玉承受的重量可想而知,连呼吸都不那么顺畅。李寸心趴在颜柏玉身上,吊床就那么大,李寸心躺得还靠下些,身躯压根就没伸展开,手臂要是放在身侧,只能蜷缩起,要是从网洞里伸下去,倒是能抱住颜柏玉,但是没有着力点,抱一会儿就累了。 但颜柏玉不愿动,李寸心不想动。杨树叶子飒飒摩挲带着夏日味道的声响成为了她们的背景音,喜鹊落在枝头,吊床轻轻晃动,这里像初生儿的摇篮,将生世的所有烦恼都隔绝了在外,只留下安宁。 徐七从堂屋走过来,冲着篱笆边上的人叫道:“刘哥,村长在不在这,她再不去吃午饭,可就没菜了。” 徐七走到篱笆前,眼尖的看到稻场边上那吊床上的人影,指着那边,“那不就是村长嘛,你怎么不叫她。” 刘坎一转身便把徐七往回赶,推着他一起离开,“叫什么叫,她要吃饭了自己就回去了,你还怕饿着她,云琇饿着谁都不会饿着她,走走走,回去,吃你的饭去。” “诶,可是村长……”徐七手往后头扬着,身子还要转回去。 刘坎左挡右挡,把人推着一起离开了,“哎呀,别管她,别管她。”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第112章 第 112 章 夏日的燥热在两人相拥时达到了峰值, 再往后,澄澈清凉的井水、不知不觉隐匿了的虫鸣以及这金黄的秋风让气温持续走低。 晚稻也到了收割的季节,日照更长的晚稻在口感上要比早稻好上一些, 但收成则是反过来的, 总体上要比夏季的收成少个一两层, 即便如此, 也是一个可观收入。 两季的粮食把仓库填满了,这是村民们一滴滴汗水养出来的。这些粮食供给他们全村人明年的开销都已经绰绰有余了。 李寸心洗完澡后, 蹬掉鞋子,爬上床来,便往颜柏玉怀里拱, 脑袋埋在颜柏玉腹部。 有道是一回生, 二回熟, 颜柏玉给她开了个头, 抱了她在怀里, 李寸心仿佛就得了通行牌。 颜柏玉的肚子比枕头舒服多了, 李寸心将脑袋整个埋上边, 温暖柔软围绕着她,她可以散去混身力气,对村子里的事不管不顾,暂时做一个逃兵。 李寸心的头发蹭得颜柏玉发痒,呼吸都快岔气。 痒意如千缕蛛丝自肚腹往心脏攀爬, 将其紧紧裹缠在其中,颜柏玉呼吸重了两分。她脸上无奈, 都是自己招惹来的这折磨, 她动了下右腿, 抽出脚来踹了下李寸心腰胯处的软肉, “你头发还是湿的。” 李寸心哼哼了两声,没立刻起来。 颜柏玉轻声问道:“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李寸心说道:“前些天不是收割了晚稻嘛,粮仓满了,就是我们明年一年不干活,也不怕饿死。” 颜柏玉轻抚着李寸心后脑勺上浓密的黑发,“这是好事。” 李寸心被抚弄的舒服了,猫一样抻着下巴,眯着眼睛,“这一年不止有插秧收割,还有十几条大小的水渠和百来亩水田是从零开始垦出来的,其间还穿插了修建房屋。今年的活真的重,是透支了力气在做,钱医生说要是长久做这样重累的活,即使不累病也会折寿。我知道大家原本是按着宁愿开头累一点,好让接下来舒服些这样的想法在做事,估摸着也是看到粮仓那么多粮,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完全安了心,放了他们三天假后,他们这些天做事有些懈怠。五十多个人去东湖挖莲藕,到今天还没挖完。我一方面实在是心疼他们,一方面又知道不能长久这样懈怠下去,我们不用再进入到春夏那段时候的高强度劳作,但也应该保持正常的劳作效率,不能有一点家底了就放纵起来。” 颜柏玉徐徐说道:“从一无所有、流浪迁徙看不到未来,到看到这爆仓的粮食,其中反差带来的冲击力太强,肩上压着的动力骤然消失,这些日子做农活咬着牙忍受的苦累反弹,有这样的懈怠是正常的,倒不如说,他们这样的程度已经是很轻了。而且咱们村子现在的制度确实容易消磨人的积极性,一没了面临的险境逼着人往前走,人做事就会松懈下来。你可以适当的引导,让他们逐渐习惯接下来的农活步调,另外增加他们做事的动力。” 李寸心昂起求知的脑袋,“怎么增加他们的动力。” “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就是奖罚制度。”颜柏玉忽然问道:“你打算明天去地里收甘薯?” 李寸心点点头,“嗯。” “下地之前,你就定个条件,收的最多的,一二三名能得到什么奖励,收的最少的,一二三名,会得到什么惩罚,奖励的价值不要太高,惩罚不要太狠。你只说是做个游戏,不要说这是规矩,增加趣味性,减少压迫感。” 李寸心支起上半身,眼睛发光地看着颜柏玉,“诶,你这个办法好诶。” 颜柏玉轻轻笑了一声,掸了下手里拿着的纸张。 李寸心问道:“你在看什么?” “孙尔规划的交易物资,刚才给我的。巴东村不适合种植水稻,大米和小麦很适合用来做交易的物资,但我 们两次欠债太多,加上这一次还想要再带些硫磺回来,所需要的粮食不是个小数目。今年的粮食虽然多,我看你已经让常月尝试做酒曲面曲,看来是有明年酿造酱油陈醋和酒的打算?” “嗯,用的量不多,先初步做个尝试。” 颜柏玉说道:“我们还得多留些粮食储备,防止意外。所以我打算明年开春和许叔去新村民村庄旧址,带些硝矿和铜矿回来,一来用做交易,二来卫东羽制作黑火/药有些进展,我们储备硝矿和硫磺,到时候让他有原料可用,制出炸药/包,明年秋季可以拿去开铁矿,不用再在那边风餐露宿,练了铁再带回来,我们有货车,可以整车将铁矿拉回来,有马运输,来去用不了一个月。家用铜铁器的冶炼计划便可以正式开启,按照孙尔所说的改变村子管理模式和制度,就可以进入一个初期的准备阶段。” 李寸心说道:“这计划没什么问题。” 颜柏玉从后头又拿出一张纸来,说道:“这一次去巴东村,孙尔的身体还不能远行,她也委托我查清楚巴东村的支柱产业,牛羊储备量,主要农作物,将这些数据带回来,她好换算我们两边村子物资的价格……” 李寸心又趴了回去,只看着颜柏玉傻笑。 颜柏玉说道:“笑什么?” 李寸心道:“真好。” 第113章 第 113 章 李寸心歪着头, 给颜柏玉伸了个拇指,笑道:“我的外置大脑。”颜柏玉做事很有条理,村子里左一条右一条的规划, 孙尔统筹后,被颜柏玉捋一遍, 基本上就能给出最合理的行动顺序,再给到她时,就只需要敲定了。 “有你调整,都不用我费什么心。”李寸心笑道。 “我只会偶尔帮你,你自己也要学着, 万一哪天我不在了, 这些事还是得你自己来。” 李寸心的笑僵了一下,急急地撑起身子, 盘腿坐在床上,那话涌到了嘴边,却没有立刻出来, 她看了颜柏玉一会儿, 语气像是有些委屈,“为什么不在了?” 颜柏玉望着李寸心的神色, 有片刻的沉默。自从上次在吊床上说过将来或许会搬出去的话, 李寸心便对这个话题格外敏感, 敏感到给颜柏玉一种自信:李寸心无法轻易割舍下她。 这种自信让她蠢蠢欲动。要表白,进行交往, 甚至说是求婚, 成为爱人, 在改变关系这件事上, 对于李寸心会主动, 颜柏玉不抱任何期待。 从一开始,颜柏玉就决定了自己来,而现在,面对着李寸心目光,她觉得这个时候或许要到了。 颜柏玉温声道:“我是指我跟着探索队出去的这段时候,我不在村子里,这些事情自然要你自己来处理。” 李寸心睁着两只懵懵的眼,“是,是哦。”为自己太过敏感而觉得羞赧,为了缓解尴尬,局促地在颜柏玉身旁躺了下来,偏头看了颜柏玉一眼。 颜柏玉微微垂首的容颜在烛光下格外柔和,是让人心都跟着软下来的一道旖旎风光。李寸心出了会神,被纸张翻页的声响唤醒,说道:“在烛光下看这些伤眼睛,明天再看吧。” “嗯。” 李寸心下床吹了蜡烛,又摸了回来,在黑暗的房间里行走,感觉周身空空荡荡,上了床贴着颜柏玉躺下,身体才踏实回去,那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满足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饭后,李寸心挑选出了挖甘薯的人员,一共十五人,上午先帮着厨房干活。 今秋从东湖挖回来的莲藕有近千斤,要是全做餐桌上的新鲜蔬菜,用不上这么多,云琇更属意于将它加工成藕粉,一来保存更久更方便,二来丰富食物种类,三来加水冲泡食用方便,最主要是它极度抗饿,到时候可以丰富一下探索队出行干粮的菜单。 厨房的人还得做午饭,忙不过来,李寸心便将这十五人调了过来。 夏天打的那口井已经投入使用,封了几天的井,再打开,地下水已经漫上来一截,那被泥土掺合着浑浊的水流经过沉淀,打上来的井水清澈沁凉,水质肉眼可见的要比池塘用水好。 五人轮流打水,将厨房几口大缸灌满,另外五人拿着丝瓜瓤在池塘边将莲藕上的淤泥刷刷地擦洗干净,池塘边的莲藕堆成一座小山,剩余五人将清洗过的莲藕装进竹篓里,用扁担挑上两篓运回来。 厨房的人在外头摆了两张桌案,桌案旁放着木盆,两张桌子旁各放了三个盆,一个盆里装满了清澈的井水,另外两个盆里摆着搓衣板大小的铜制磨泥器。 厨房的人手脚麻利,一把菜刀切段削皮不在话下,这莲藕被切成一节节削尽了皮,丢进清水盆里,洗得白净净,再由帮忙的村民拿着莲藕在磨泥器上洗衣一样上下搓磨。 磨泥器上无数个小洞将莲藕的一端磨成泥渣,乳白的藕汁流出来,积少成多。 四个盆同时开搓,前头的人累了,后头的人就来换人,动作快得很,到中饭的时候,已经磨了一大半了。 棉花田里和住房工地上的人陆续赶回来吃午饭。厨房边上这加工藕粉的队伍可招眼得很,众人好奇地凑到四个大盆边上看,只见满盆的乳白的汁液,里头还有些白色絮状物,“这是 在干嘛?” 村民搓得满头大汗,两条胳膊发酸,手背抹着额头的汗,“做藕粉呐。” “什么粉?” “马哥,来帮我搓会儿。”这村民起身,不由分说就把人拉到自己位置上按了下去。 边上的人觉得新奇,倒也愿意来顶班,试一下手。新上的人有的是力气,死命摁着莲藕在磨泥器上来回摩擦,那莲藕像是被按在磨砂轮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磨小,这磨泥器险些没被他们搓出火星子来。 四个位置都换上了新人,围在边上看热闹的村民起哄,在笑闹吆喝和催促声中,四人不由自主地和旁边的人比起速度来。 云琇已经将磨好的藕浆拿去淋洗,纱布将藕浆过滤,藕渣在布上,混着淀粉的液体穿过纱布,流在盆里,冲洗出来的浆液还需要沉淀。 云琇将洗完的藕渣用碗装了,端去了厨房里,剁碎一点肉沫,调了点食盐和胡椒粉,和着面粉团成一个个小圆球,热了油下锅,炸得金黄出锅的时候,李寸心闻着味就过来了。 “你在炸什么?” 云琇笑道:“狗鼻子。” 云琇将那碗藕圆子递出去给李寸心,说道:“我用那藕渣炸的藕圆子,你端出去给他们尝尝口味,要是味道还行,就留着做成藕圆子,要是味道不行,就送去给周浣喂鸡鸭吧。” 李寸心端着碗,自己拿了个藕圆子尝着,都不需要她出声,一旁的村民就凑了上来,笑道:“村长,你吃什么呢?” 李寸心将碗递过去,一只只手迅速伸进来。这藕圆子外头炸得脆脆的,里头口感软,若有似无的肉味伴着藕独特的清香,除了这藕渣被榨干了水分,口感干巴巴的外,尝起来还不错。其实在这种体力消耗大的情况下,什么油炸食品都极为诱人。 李寸心走到半途,碗里的藕圆子就被分完了,她端着空碗折回,将碗放到桌上,“吃完了。” “怎么样?” “好吃。” 云琇笑了笑,琢磨道:“就是下饭不太行,不过可以当道小吃,炸了以后还可以下火锅。” 厨房很快便开了饭,众人撇下莲藕和藕浆去吃午饭,饭后,人虽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但这时候人更多,总有那么几个好奇的上手去搓一搓,你搓一节,我搓一节,轮流着竟在下午上工前把那一堆莲藕给搓完了。 李寸心让人这十五人略歇了口气,带着众人去了甘薯田,这甘薯比土豆还耐活,不怎么挑地,一结结一窝,一亩田生得好,能产近千斤。 长确实好长,但也耗地力。这里没灾年,也没有苛税,地力肥厚,水源充足,多少地都是自己的,只要有力气种,垦多少地都成,寻来的稻种和地球上已驯化的差别不大,种出的粮食完全够自己吃,努些力,还能有不少结余。尽管种甘薯效益更高,但李寸心更希望在村子发展的同时,村民们本身也能过的更好,又因为甘薯伤地,所以选择了将米面做为主粮,将甘薯做为后路。 这甘薯就种了三亩地,十五个人来收,站在地里,比起插秧时田里的人员分布程度来看,显得有些拥挤,半个下午收完,绰绰有余。 李寸心站在田头对众人说道:“今天叫你们搓了一上午的莲藕,看看,人都蔫了。” 最近那村民顺杆上,笑道:“村长,这搓莲藕真挺费力气的,两条胳膊到现在还打颤。” 李寸心道:“我看的出来你们有些乏了,所以今天收割,我们做点不一样的。” 村民们好奇的目光向她投来。 “地只有三亩,不算多,什么时候收完,什么时候回去休息。”李寸心拍了拍身旁货车上的麻袋,说道:“这三亩地,你们刚好一人占一垄,今天收得速度最快的三人有个小奖励,第三名,今天晚饭可以任选一道你 想吃的菜品叫厨房的人给你做……” 底下人反应过来,兴奋起来,这奖励制度新村民的村子有过,这里还是头一遭,此时奖励的物资带来的刺激都落了下层,而是奖励这件事本身的新鲜感吸引着众人,“什么菜都成?肉成不成?” 李寸心点头,“可以。” 村民们眼里就放出了光,有人迫不及待问,“村长,第二名的奖励是什么?” 李寸心说道:“一提六只的河蟹。” “河蟹。”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问:“这能叫厨房帮忙做么?” 李寸心点头,“可以,蒸炒煮炸,留着自己独享,还是分给邻居,你想怎么吃都行。” 村民们的热情又高涨了些,“那这第一名,第一名!” 李寸心说道:“许印打回来的一张兽皮,看你们是想做成毛毯,还是做成披风,到时候拿去蒋贝贝那儿叫她们给你们改。” 有人笑道:“村长,跟你打个商量成不成。” 李寸心道:“说。” 那人道:“你看,我要是拿了第一名,能不能要别的奖励。” “你想要什么?只要不太过,我可以考虑考虑。” “我想要一坛酒。” 一句话吸引来众人的目光,村民们神色立刻不一样起来。 李寸心好笑道:“村子里哪来的酒。” “嘿嘿,常月现在不是在试着做酒曲嘛,村长肯定是打算之后酿酒的,等村长酒酿出来,再给我就行。” 李寸心挑起眉毛,“你想的倒挺美。” 那人数着根手指,“村长,一小坛也行,一小坛。” 李寸心扫了一眼其余人,众人正伸着脖子巴巴地把她望着。 “你们也想要?” 大部分人点了头。 李寸心倒也能理解,在这个缺少了精神层面娱乐的地方,酒算是一个比较容易获得的能取悦精神的东西。 “那好,拿了第一名,想要把奖励换成酒的来跟我说一声就可以了。不过,话说在前头,虽然我是有酿酒这个打算,但不是现在,只能告诉你们有一天会酿,至于什么时候会酿,得看粮食的储备,看村子的发展,以及看村子是否稳定和谐,所以这酒什么时候能有,没个定数,可能是明年,也可能是后年大后年。你们就是拿了第一名,这酒也不是马上就有的,只是给你记着,等有了酒,开了坛,打出来的这第一壶酒就是你的。” 听到这话,有几个打消了念头,但不至于扫兴,毕竟这一时半会儿拿不到酒,还有别的奖励不是,而对于那几个隐藏的酒蒙子,这时间对他们而言可一点都不是阻碍,反正他们知道,李寸心的话绝不会是一张口头支票,既然说有,那将来有一天村子里一定会有酒,有了酒第一坛就一定是他们的! 村民们杵着锄头,已经蠢蠢欲动,两只眼睛盯着李寸心,就等着她一声令下,马上开挖。 李寸心不慌不忙道:“既然前头的有奖励,那后头的就不能免了处罚。嗯,这样,落在最后头的三名今天给所有人打洗澡水成不成。” 村民们原本还以为最后的人会有什么额外的农活,那热情落了落,没想到是这么个惩罚,这惩罚不重,算是意思一下,而且算是给除最后三名外的所有人一个小小的福利,众人自然很乐意,齐齐道了一声,“好!” “嘿,别耍赖!”村民拿着木棍戳旁边的人。 原来李寸心还没叫开始,已经有人偷偷摸摸开始挖脚下的土了。 李寸心笑道:“好了,我不废话了,开始干活吧。” 话音刚落,众人抢过麻袋,扛着农具一窝蜂往田头跑,掘、挖、刨、铲,将十八般武艺展示出来。 十五个人齐 齐奋力的场面就像是挖土机开过,一片片泥土飞起来,挖出一串串的甘薯。 李寸心在运上来的麻袋里挑了个甘薯出来,甘薯形状不规则,有的是长条形,有的偏圆形,大多肉质饱满,能占满一个手掌。 李寸心拿着甘薯到水沟边将泥土清洗干净,用随身的小刀将那土黄色的表皮削去一圈,露出里头白色的甘薯肉来,拿在手上一边啃,一边在田垄上走,在那拨弄着被挖起来后弃如杂草的甘薯叶子。 “村长,你捡这些破叶子干嘛?” “拿回去炒菜啊。”李寸心挑出嫩些的红薯叶子丢进背篓里。村子里素菜是一向不缺的,因为除了这专门种的萝卜白菜一类的蔬菜,种的大部分不做菜用的庄稼也能吃,就比如那苎麻的苎麻叶,那没开花的油菜,还有这甘薯叶子。 李寸心这头正聚精会神的挑叶子呢,田岸东头传来一声,“村长。” 李寸心一抬头,瞧见罗橘背着背篓走过来。李寸心起了身,问道:“你又去摘草药啦?” 罗橘说道:“云琇姐要做藕粉,想着以后冲泡的时候能有点风味,要加点佐料,问钱医生能不能做点山楂片,我们就趁着树上还有山楂,都摘了回来,有多的也能制成山楂干,配一些健胃消食的药。” “……”钱榆炮制一些药材时常需要云琇帮忙,做山楂片这种要求也就云琇敢跟钱榆说。 罗橘双手抓着背篓背带,看着李寸心抓着生啃了半截的甘薯,咬的参差不齐像仓鼠啃过似的,笑问道:“村长,这红薯好吃吗?” 李寸心见她盯着自己这边看,以为这姑娘嘴馋,把这甘薯没咬的那边倒了过来,削了一半下来,递给她,“要不要尝尝。” 罗橘从她手里接过,目光瞟着她,浅浅咬了一口,白心的甘薯硬、干、味道很淡,“淀粉的味道比甜味重。” 李寸心笑道:“白心的甘薯糖分少,是不怎么甜。白心甘薯口感不好,云琇打算把这批甘薯全部加工成淀粉,做粉条粉丝,她就等着常月把醋酿出来了,好做酸辣粉,哈哈,她惦记好久了。” 罗橘静静的听着她说着,口里咀嚼的白心红薯肉慢慢的溢出甜味来。 “啊,对了。”李寸心像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岸边的货车上走去,从装满了甘薯的麻袋里翻出七八个甘薯,她拿着这些甘薯,装进了罗橘的背篓里,手上还剩了一个,圈圈的削掉一层皮,递给罗橘,“你尝尝这个。” 这甘薯表皮偏红,里头的甘薯肉不是白色,而是明显的南瓜黄。 罗橘接过咬了一口,口感比白心的更脆些,也要更甜。 李寸心很高心地说道:“这次地里还长出了几个黄心的。” 罗橘望着李寸心纯粹的笑脸,也不由自主跟着她笑,“我们老家那边叫这种做南瓜苕,红薯肉是黄色的,切开跟南瓜一样。” 李寸心笑道:“原来还是懂行的。你把这几个拿回去叫云琇帮忙烤一下,给钱医生他们吃,黄心的就适合做烤红薯,烤完可甜了。” 罗橘迟疑道:“你全给了我们……” 李寸心道:“还有剩的呢,这地里还没挖出来说不定还有。行了,回去吧,别在外边逗留太久,免得钱医生担心。” “嗯,那我先走了,村长。”罗橘回头看了李寸心一眼,回村子去了。 第114章 第 114 章 罗橘走后不久, 那三亩地的甘薯就被收完了,比李寸心预估的要快上不少, 离晚饭还有大把的时间。 众人这干活的效率, 比起夏天受缺粮重压、不敢有一丝懈怠的村民的做事效率也不遑多让。这奖励机制的效果好的超出了李寸心的预料,李寸心思索着这种机制广泛使用的可能性,好在村子的管理模式更新前, 调动村民们干活的积极性。 李寸心当众宣布了获胜和落尾的六人,在得意的欢呼里和失落的叹气中, 众人将甘薯装车, 其余村民扛着农具,和朋友挨着肩,三三两两谈论着奖励的事,或是调侃着要给他们打洗澡水的人, 一路上说说笑笑, 往村子里去。 李寸心回到村子后, 去了一趟常月的住处。村民忽然提起酒这个事, 让她想去看看常月制作酒曲和面曲的进度。 可巧来的是时候, 常月正把放在外头的圆簸箕抱回去,“诶,村长,你怎么过来了?” 李寸心说道:“我来看看你酒曲做的怎么样。” 常月抿抿嘴唇, 勉强笑了笑。李寸心就知道结果不太好,“没事, 失败是成功之母,也不指望这么快就做出来。” 李寸心上学的时候就听学姐讲过实验室的笑话:培养皿的菌种可能因为今天心情不好, 它就不活了。 说出来是苦中作乐, 但这霉菌培养的难度可见一斑。温度、湿度、装料量, 各个环节严格把控了,但就是养不活的情况不是没有。 在工具这么齐全的现代培养微生物都不是件易事,更别说在这里了。 两人进了堂屋,常月揭开盖在簸箕上的稻草,露出下头的酒曲。这是用磨碎的麦粒和着淘麦水捏成的块状物,没有曲种,就只能自然接种,让野生的微生物在这上边开疆拓土,所要培养的时间就想对长些,对水分温度的要求也更加严格。 正常情况下,酒曲应该泛黄色,但这簸箕里的酒曲上却出现了黑色的霉斑,还能嗅到有一股刺鼻的气味,显然是培养失败了。 常月叹了口气,失落道:“没成功。”即便是有天赋加持,也没办法一蹴而就。 李寸心劝解道:“就算是有天赋在身,你也是第一次做,需要熟悉熟悉。像夏晴于木阳他们,第一次做木盆烧水缸的时候也有出岔错的时候,后来找到感觉才得心应手。你现在有试错的资本,村子里也不是急着要这曲,你不要有压力。” 常月点点头,放松了些,说道:“其实夏天的时候是做酒曲最合适的季节,等我下一份酒曲混些辣蓼粉看看,改改配方,多试几次,就算今年不成功,等到明年季节合适,也总能做出来。” 李寸心欣慰道:“好,你心中有底气比什么都强。” 回了家,夜里,李寸心和颜柏玉说起今天村民的表现。 她将双手压在被子上,歪着脑袋看房顶,说道:“这激励效果还挺好的,村民们兴奋劲足。” 李寸心说到兴起,转过身凑到颜柏玉身边,“我觉得那些人数多的大型劳动,比如各类庄稼的种植收割,砖瓦的烧制,墙面的砌切,木料的加工,线布的成织,这些都可以组织着比试工作效率,再对表现优秀的人给予奖励。” 说着说着,李寸心皱起了眉,嘶了口冷气,“就是怕时间长了,获得的奖励多了,村民们的兴趣逐渐冷落下来,一些小惠吸引不了他们,要是换成大的奖励,开销又太大了。” “现在粮仓富足,没有了缺粮的压力,容易有消极怠工的情况,一味的申斥惩处不是办法,赏罚并重更为恰当,你认同该给予一定的正面刺激,调动他们劳作的积极性,但又担心给出的刺激长久不变,也容易让人麻木,失去动力,如果变化,刺激只能正面增长,但向上是永无止境的,村子总有一天负担不起。嗯,你的 意思我明白。”颜柏玉说道:“那就让他们有欲求,但不轻易满足。” 即使夜里光线不好,人的模样变得模糊,但李寸心仍然觉得自己瞧见了颜柏玉眉头轻敛、垂眸沉吟的肃然模样,她盯着她那边看,问道:“你是说提升他们得到奖励的难度?” 颜柏玉思忖片刻,说道:“现代社会就有很多例子可以借鉴,就比如积分兑换。” 李寸心笑道:“积分兑换?”离开那个世界太久,这种词都显得有些陌生了。 “设置奖池,衣物、食物、生活用品都可以作为奖池内的奖品,由稀有程度和需求程度来决定换取这些奖品的积分,再将给效率高的人的奖励变成积分,让他们积攒积分兑换。这样降低成本,延长刺激,维持村民们工作积极性到制度更改那一天,应该不难。唯一有一点……”颜柏玉轻笑一声,“可能会增加孙尔的工作量。” “我明天去跟她商量看看,要是不行,可以给她安排几个帮手。”李寸心说道:“你说都用什么做奖品好呢……” 李寸心直觉得这奖池有意思,越说越起劲,缠着颜柏玉商量将哪些奖品投入奖池,直聊到夜深,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道。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李寸心比颜柏玉起的早,轻手轻脚出了房门,在温暖的晨光底下抻着懒腰。 隔壁晾衣杆那儿,云琇正将一个个布包系在晾衣杆上。 李寸心走过去瞧了瞧,每个布包拳头大小,用纱布包着,里头不知是什么,湿漉漉的,“云琇,你这晾的什么?” 云琇一边系着,一边说道:“昨天藕浆沉淀出来的淀粉,要把里面的水分沥干,再拿去切碎晾晒,晒好了就能拿去冲泡藕粉了。” 李寸心将已经包好了淀粉的布包从簸箕里拿出来,“我来帮你。” 云琇说道:“对了,王燃的剃刀已经打出来了,徐七把剃刀拿到了手,昨天过来找你,说是他这理发店今天就要开张,想要村长你过去捧捧场,昨天你不在,她叫我给你说一声。” “行啊,今天村子也没什么事。”李寸心摸了摸自己头发,说道:“我这头发正好也要剪了。” 早饭之前,徐七又来找了李寸心一趟,跟她说了这理发店的事。他在村长堂屋里拿了笔墨,自个儿走到公告牌前,提笔蘸墨,写下‘徐七理发店开张’。 如今这公告牌已被重修了一番,成了一面影壁似的有檐的木墙,木墙高而阔,能贴上三张大字报,为了便宜人围观,木墙修得略高了些,张贴时人得踩在矮凳上才够得找上边。 木墙中央的大纸用来贴示公告,右侧的一张留给村民反馈意见,左侧的则像是一面交流墙,什么琐碎的事都能写,徐七的理发店开张的消息便写在这张纸上,斗大的墨字将下头的留言都给盖住了,格外显眼,来吃早饭的人都注意到了这条消息。 今天的活不多,李寸心和孙尔商量完积分兑换的事过来,徐七暂住的那屋子外头已经围了不少人。 “我说小七,这理发的围布给你拿来了,水也给你打来了,躺椅座椅给你搬来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剪。” “等村长来了再说。” “诶,村长来了,村长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李寸心从人群后头走上前来,看到屋子里工具已经齐备,但都干干净净,显然还没开始,笑道:“不是说今天开业么,怎么,都是来看热闹的,没人来理发么?” 一旁的村民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子,笑道:“我倒是想刮刮胡子,但是老徐说什么都要让村长来当第一个顾客。” “村长,来得正好,来来来,就等你了。”徐七把李寸心拉进屋里,不由分说按坐在凳子上,就开始自己忙活着拿剪刀,清剃刀,又将那围布掸 了掸,给李寸心围上,“村长,你要剪个什么发型,我可是正儿八经学过的,什么修边打薄,剪碎剪出层次都不在话下,小错金还给了我根铜棒,加一加热当卷发棒,也能烫个大波浪,嘿嘿,我还没试过,今天就先不展示了。” 边上都围着人呢,给李寸心看得不自在,她也抵不住徐七这热情,咳嗽了一声,说道:“剪短了就行,到刚刚能扎起来。” “好嘞!” 徐七给李寸心将发绳送了下来递给李寸心拿着,将她的头发松散开。 前头没有镜子,李寸心只能蹬着眼睛看着墙壁发呆,寻思着要把村规在徐七他们这间壁上贴一面,等他们剪发的时候无聊了,看一看,记一记。 正这么想着时,忽然听到有人叫“钱医生”。李寸心转过头去,果然看见钱榆来了,手上还端着一个陶盆。 李寸心说道:“钱医生,你也想来剪剪头发?” 钱榆端着陶盆走到李寸心旁边,盯着李寸心脑袋看,“不是,我过来是想要一些头发。” 李寸心道:“头发?你要这个做什么?” 钱榆说道:“发为血之余,用人的头发烧成的炭叫做血余炭,是止血抗菌的一味中药。”李寸心着头发又黑又粗,钱榆盯上很久了。 李寸心说道:“原来是这样。” 钱榆将陶盆交给徐七,让他将剪下来的头发都收集起来装在容器中,还特意叮嘱把发质好的和发质差的分开装,交代完以后就离开了。 徐七继续给李寸心剪发,没有先清洗的步骤,也没有现世那么多工具,徐七给李寸心剪短后用剃刀修边,剪得很快。 徐七将围布解开,用碎布清了清李寸心脖颈和耳朵上的碎发。李寸心走到一边的水盆前,看了眼水里的倒影。 徐七问道:“村长,怎么样?” 李寸心眉毛抽搐了一下,忍住了,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不错。” “诶,村长剪完了,到我了。” “排队排队。” 村民们一拥而上,在这里,众人的头发胡子都是用剪刀凑合着修剪,有嫌麻烦的干脆任它长,现在有了个专门理发的地方,来体验的人不少。 李寸心向徐七道:“你忙,我先走了。” “村长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徐七的声音从后飘来,李寸心揪了下额前的发尖,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回到家时,听到房内传来的声响,李寸心拨开房前草珠子串成的门帘,看到床边坐着的身影,呜咽一声,走过去抱住人,委屈的把脑袋缩进她怀里。 “你这是怎么了?”颜柏玉抱着这乌溜溜的脑袋,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头发剪完了。” 李寸心闷声道:“难看。” 颜柏玉好笑道:“刚刚沈虎来送纸,说你说徐七剪的还不错。” 李寸心一连串道:“呜,那我是他第一个客人嘛,我是村长嘛,我不能打消他的积极性嘛。” 颜柏玉抱着人,更是乐不可支。 其实这发型比李寸心以前刀砍斧劈出来的那发型好不少,只是后来遇到了颜柏玉,李寸心这头发大多时候是颜柏玉给她修的。颜柏玉硬生生把李寸心那对发型的要求给掰了回去。 颜柏玉安慰道:“其实还不错。” 李寸心不吱声。 这时候,外头来了人,进了堂屋,在外边叫道:“村长。” 李寸心背后说人不好,到底是心虚,忙松开了颜柏玉。颜柏玉朝自己怀里看了一眼,再抬头时,李寸心已经站在房门边,撩开了草珠子的帘子,“罗橘?!” 颜柏玉起了身,看到在房门边出现的罗橘的侧脸。 罗橘站在李寸心身前,刚想开 口,看到李寸心的脸色,一顿,话语一转,问道:“村长,你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么?” “嗯?”李寸心一怔,心说这姑娘也太敏锐了,自己表现的有这么明显么。李寸心尴尬地笑了声,“可能是最近有点累。你怎么过来了,找我有事么?” 罗橘将手里的竹筒往前捧了捧,笑道:“昨天摘的山楂,我留了一些,试着做了下果丹皮,没想到成功了,味道还不错,可以当零嘴,吃点甜的,心情好。” 罗橘将盖子揭开,说道:“你尝尝。” “山楂还能做这个?!”李寸心拿了一片出来,这果丹皮被卷了起来,切成一小段,她尝了一口,惊喜地瞪大眼睛,笑道:“诶,真是果丹皮的味道。” 罗橘嘴角一翘,脸颊凹处可爱的酒窝。 李寸心举着果丹皮朝颜柏玉,新奇道:“柏玉,跟那味儿一模一样。” 罗橘看向走来的颜柏玉,说道:“柏玉姐,你也尝尝。” 颜柏玉还没伸手,李寸心已经从竹筒里拿了一节递给颜柏玉。 颜柏玉接了过来,向罗橘道:“谢谢。” 罗橘将盖子合上,把竹筒递给李寸心,说道:“你喜欢就好,这个给你。” 李寸心道:“都给我?这做出来应该也挺费功夫的,你自己留着吧,或者分给钱医生他们,我尝个鲜就行了。” 罗橘说道:“他们那还有一份的。” “真给我?” “嗯。” “谢谢!”李寸心也不跟她多客套了,欢喜地接过竹筒,“我去拿给云琇他们尝尝!” 李寸心捧着竹筒,像是要炫耀个什么新鲜玩意儿,迫不及待地就往厨房那头去了。 罗橘转身看向李寸心离开的背影,双眼弯成两弯明亮的月牙儿。 颜柏玉将罗橘的神情尽收眼底,目光滑向跑得只剩个影儿的人,“……” 第115章 第 115 章 几天后, 孙尔将这奖池内的奖品定了出来,她在村民中做了意向调查后,再结合村子的物资储存情况给出的结果。 李寸心看过以后, 做了些补充, 便将这公告张贴了出去。 昨夜下过一场雨,梧桐红黄相间的叶子落下来全盖在了木墙的遮雨檐上, 地面还是湿润的,秋天的萧瑟冷清被围堵在木墙前看公告的村民们给挤了出去。 “村子在后勤保障稳定的情况下, 对劳动规则做如下更新, 从今日起,各类多人大型劳作项目,或以团体、或以个人,实施效率比赛, 以多、准、快为标准, 优胜者获取积分,积分可累积,村内设立奖池, 以积分兑换奖池内奖品(村民积分不可彼此叠加使用),兑换后奖品属私人物品,不归公共所有, 奖品兑换负责人:孙尔, 另附获得积分详细规则表以及奖池奖品目录……”前头的村民一字一句念着, 读到最后, 目光转向下方张贴的附录。 一张积分获取规则, 将能获取积分的各类劳作项目, 以及裁决人、积分多少做了说明。 一张奖品目录, 则是将各类奖品以及兑换奖品所需的积分罗列了出来。 村民将那公告一眼扫过, 都挤在附录前头看,更关切这奖池里都有什么东西。 只见目录上物品积分罗列清晰,从积分低的物品到积分高的物品,鸡鸭鱼肉、锅碗瓢盆,从饮食、衣物布料、生活用具、乃至活的牲畜,可说是将众人想要的,用得到的都涵盖到了。 “原来军师先前做的意向调查是做这个用的。” “我看我提的洗脚盆上榜没有。” “水缸、凉席……这边活的鸡鸭也能兑换!” 奖品目录写了好几页纸,众人看到下边,发觉不止连鸡鸭鹅这些活禽能换,猪羊这些牲畜竟然也能换,但相应的所需积分也高的离谱。 然而一想到这奖品属私有,任由个人支配,又把众人的斗志给激了起来。 “喂,喂!还有马?!真的假的!这个兑换了也是私有?!” 一句话点燃了公告牌前的气氛,人群往前挤动,议论的声音大了起来。 村民看到不远处的李寸心,扯着嗓子问道:“村长,真给兑马?兑了就是自己个儿的,谁来要都不好使?” 李寸心笑道:“对,自己的,连役畜都不用做。” 李寸心说的话已很有分量,她开了口,众人就下意识觉得真是这么回事,再回头看名目上那个‘马’字,就像是见了情人,脸红心跳,热血沸腾。 有匹马呀,有一匹独属于自己的马,就是来辆劳斯莱斯也不给换啊! “9999点积分?!”一道声音像盆冷水把众人泼清醒。 众人冷静下来,才记起看所需积分,一匹成年健壮的马兑换积分需要9999,而一匹小马驹也得要6999点积分,小马驹所需积分低,但要付出培育成本,甚至还要承担小马驹夭折的风险,算下来还没有兑换成年马来的稳妥。 这时候,众人才愿意返回来仔细积分获取规则。能获得积分的项目大多是农耕、基建、纺织、伐木、采矿这一类需要多人劳作的项目,若是以个人为单位,则取五人,依名次高低,各有5、4、3、2、1点积分,若是以团体为单位,则取三队,依名次高低,每队每人各有5、3、1点积分。优胜由项目负责人判定,村民无权更改,若有异议,需找村长申诉。 积分的获取还有许多细节,大多是解释多少劳作算是一个项目,以及归束村民们的一些条例,以达到追求效率的同时,工作保质保量。 有人苦笑道:“得个第一名才5点,9999点积分得攒到猴年马月啊,这不是有等于无嘛。” 有人道:“还是有希望 的,我来给你算个账,你看,比赛的周期是按一天一算的,就拿村子里主要忙种地的村民来说,每年村子种地就有小麦、两季水稻、棉花这四类大型的农耕,后续还会把油菜、大豆、土豆纳入进来,再算上那些个蔬菜、药材,这些翻田耙土,栽种秧苗,收割的时候都有比赛,你还别说有的庄稼得先育苗,这也算上,一年在种地上要耗费不少时间,而这些时间里都能参与比赛,在不种地的空闲时候,就去工地上搬搬砖,纺织场绩绩麻,跟着去开矿、挖渠、辟田,尽力保持一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运转,一年就只算你三百天有比赛,也能挣上个一千五百分不是,攒上个六七年不就能兑了。” 那人听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算的什么糊涂账,做事的有多少人,我还能每个项目都得5点,你当其他的都是木头人?”不仅如此,这些耕种的活,压根不可能每个都上,空闲的时候确实能去工地搬搬砖,去纺织场绩绩麻,但开矿挖渠这些事不一定赶得上,因为做事的时间和农活大概率事重叠的,就算不重叠,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累死都不一定能把这所有的活干下来,更别提说是保持顶尖的做事效率了。“一年顶天了攒个七百多的积分,要换一匹马,得攒个十几年,可到那时,村子里是个什么景象都不知道。” 有人笑道:“努努力,九年可以换匹小马驹,再不济,六年可以整一头两百斤的活猪,我跟你说,别看猪胖,这猪驮着人跑得可快了。”话说的周围的人都笑了。 “有的换就行,管他十年八年,你要想换,总有一天能攒到不是,就算在这之前,没这个比赛了,这下边不是说了,会在这规则取消前,给我们把积分兑换完毕,你还怕村长讹了你的咋地?” “说的也是。” 众人在这公告栏下,前头的人走了,后头的人便挤上前去,要吃饭了,便去端了饭碗过来,反反复复把奖品看了许久。 村子正处在一个风波后的稳定状态,苦闷太久,经历了最低谷后,往前走便只会向上,风雨过后,是明亮的天空,雨水滋润过后的土地,万物生机勃发,村子处在了新赛道的起点,所以一点变化都叫村民们兴奋不已。 这奖励机制总体而言给村民带来的影响是正面的,村民们的接受度颇高。 一天工作结束,晚饭休息这段时候便有人兴冲冲的来找孙尔,“军师,军师,快给我记分。” 原村民也习惯些的开始跟着新村民叫孙尔军师。 堂屋里的办公桌李寸心和颜柏玉用不上两回,孙尔来了以后,大部分是孙尔在用,桌上摆放的全是她的各种账簿,笔筒笔架,各种型号的毛笔,以及砚台和墨条。 李寸心很认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也着实看重孙尔的能力,笔墨这些工具给孙尔村里最好的,笔架砚台也给她弄来,还特地将纸张裁剪缝制成册,而孙尔也着实对得起这些待遇。早晚的牛奶,补脑的核桃,以及钱医生每日的看顾,这些明显优于村民的待遇,就是原村民的管理层云琇许印这些人也没人不满,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孙尔的工作量有多大,对待工作又有多尽心。 孙尔将桌上的积分账簿翻开,桌前已经排了一队人,人甚至站到了屋外去。今日这两处的比赛,一处是工地上搬砖的活,一处是纺织场绩麻的活,虽然能得到积分,但两个活一个最累,一个最繁琐,倒也不怕村民全都争着做,而舍弃了其他的事。 蒋贝贝和赵蓬莱在一边证明,村民高高兴兴的上前来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要看着孙尔在名字后面把积分的正字画完,才肯离去,那巴巴抻着脖子看的欢喜模样,像拿到了小红花的学生。 这样记了才半月,便有人按捺不住,用自己积攒的十五点积分,换了一只鸡蛋。 村民拿着这颗鸡蛋,兴冲冲地就出去 向人展示。鸡蛋虽小,但众人看着这蛋,有了一种积分能换物的踏实感和信任感。 村民将积分真正放在心上便是在这事后,众人或多或少都有想要兑换的东西,默默的攒起了积分,工作的效率虽不至于突飞猛进,倒也有了明显的提升。 而冬季也悄然来临。 今年的冬天和去年苦闷的寒冬相比,要明媚太多,村子里没有呻/吟,病房没有求生无门的重患,仓库里有充足的粮食,他们甚至有了足够的御寒棉被。 赵蓬莱和杨太楠要在今年就修建完住房的雄心壮志还是没能达成,修一间屋子要做的准备工作太多,石料、砖料、木料,哪一方的准备都需要时间人手,他们的劳动力和工具还没能达到在一年内有其他重大体力劳动的情况下修完六七十间房子,他们只勉强完成了三分之一,但这已然是不错的成绩。 冬季是万物休养生息的时候,也是今岁的村民们休养生息的时候,一切的劳动都停摆了,让一年似热水般沸腾的村庄平静一会儿。 白雪把村子里的声音压住,偶尔有鸡的鸣叫声从远处的养殖场传来把这寂静打破,一两团松散的雪从枝头落下来。 “云琇。” 云琇还没回头,夏晴那手迅疾如电,一把从云琇的后衣领里伸了进去,“看我,寒冰掌!” 冰凉凉的手碰到皮肤,冻得云琇一激灵,咬着牙道:“夏晴!” 云琇握着擀面杖,忍着想一棒槌敲死后面这人的心,“你不帮忙尽添乱!” 村子里所有人都能放假,管牲畜管后勤的人没法子歇,夏晴说来帮忙,人却闹腾得不行。 云琇咬牙切齿,夏晴嘻嘻哈哈。 李寸心和颜柏玉正在对面晾衣服,今冬,颜柏玉的冻疮有复发的趋势,李寸心照旧将颜柏玉衣物清洗的活揽了过来,这次,颜柏玉倒是没再拒绝,很自然的接受。 李寸心听到对面厨棚子里的笑声,看到云夏二人闹成一团,不由得笑道:“她两个关系还是这么好,就像我们一样。” 细论起来,云夏和她两的关系经历真挺像,都是前期相遇,两人互相照顾着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新修了房子,又是和对方住一个屋,人多了之后,得和对方睡一个床。 生活了这么久,只偶尔吵嘴,一定视彼此为家人一样亲密的人。 李寸心没听到颜柏玉回应,回头看她时,见她望着云琇和夏晴,像是在出神。 颜柏玉感受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看向李寸心,“怎么了?” 李寸心嘴一咧,笑得无害,“你也想玩那个吗?” “哪个?”随后颜柏玉意识到,李寸心是在说夏晴把手插进云琇衣服里这件事。颜柏玉原本以为李寸心是小孩的玩闹心蹦跳出来,也想效仿夏晴,毕竟这两人某些时候格外的合得来。 谁知李寸心转了个向,背对着她,“你手冷不冷,要不要放进来试试。” 颜柏玉手指无意识颤动了一下,微微蜷缩起,明明已经被湿冷的衣裳冻得有些麻木,却偏偏觉得指尖像被电了一下。 李寸心等了一会儿,没见颜柏玉动作,也听颜柏玉吭声,偏转了头向她看来。 颜柏玉说道:“夏晴来把手放你脖子里,你也等她放?” 李寸心一愣,茫然道:“我为什么要等她放?” 李寸心看到颜柏玉脸上露出了她看不懂的满意的高兴的浅笑,颜柏玉那只尾指冻得有些红肿的手朝她伸来,李寸心没有躲。 颜柏玉撩开李寸心的后衣领,还没有贴上李寸心的皮肤时,就感觉到环绕在手上的热气,她的手悬着停顿了一下,慢慢落在了李寸心后脖子根上。 这温度使得颜柏玉的手快速回温,碰过冷物的手现在回暖,血液快速 流动,有了灼烧感。 这灼烧感直把颜柏玉逼得背上要冒一层细汗时,李寸心因这寒冷轻轻瑟缩了一下。 颜柏玉眸光随着手掌下身躯的轻微颤动也漾出了波纹,她的心沉沦得很恶劣,她顺着从李寸心这里获得的这点权限,光明正大的贴着李寸心的肌肤挪动手掌。 冬天厚厚的衣物隔开了外界,狭窄的空间,空气都被体温温养得似春天的暖流,手掌下的肌肤触感和夏日的完全不一样,这像是婴儿的肌肤,却没有那么脆弱,它柔韧,像丝绸一样的顺滑,温暖柔软。 颜柏玉的眸色越来越深,李寸心缩了缩脖子,笑道:“柏玉,好痒。”胸腔的震动一直传到颜柏玉的手掌心,她的呼吸也不太平静起来。 颜柏玉的手往上挪了些,一半手掌还念念不舍地留在衣服下,她的手半搂着李寸心的脖子,将她拉向自己。 两人离得太近,胸前的距离若有似无。李寸心感觉到颜柏玉的呼吸飘到她鼻尖上时已变得有些冰冷。 她抬着眼睛,愣愣地望着颜柏玉,她觉得颜柏玉似乎有话想跟她说,或者是有什么事情要做,但这姿势让她不自在,感觉被钳制住了,无路可逃。 她忽然就想起夏天,在吊床上,自己做出了类似的事,拦着颜柏玉的去路,不许她走,果然,她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可自己最近没有惹她呀,她也一点征兆都没有。 李寸心思来想去,没想明白有什么事惹得颜柏玉注意的,片刻,灵光一闪。 是菜园子?! 颜柏玉看着李寸心的眉毛皱起展开,展开又皱起,一会儿功夫,像是思考完了整个人生。 她正要开口,李寸心也抬起头来,正经地直视她的眼睛。 平地里,嘭地一声巨响,像是爆炸声。 李寸心咯噔一下,像是刚从睡梦里醒来,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怎么了?怎么了?” 两人担心村子里出了什么事,毕竟这个地方除了打雷,从未出现过这样异常的巨响。两人顺着声找过去,路上不少在堂屋里烤火的村民听到声音出来。 声音响过一次后就不再响,但是李寸心和颜柏玉用不着这巨响再指路,已然发现了巨响的出处。 雪地里有一处地方露出了下面的泥土,雪水从那块露出的泥土往四周呈溅射状态,地面有不少碎纸片,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儿,卫东羽就站在一旁,手上还拿着一根被风吹灭了的蜡烛。 毫无疑问,刚才响的那声,是火药。 李寸心扫了卫东羽一眼,这家伙还真把炸药包给弄出来了,“受伤没有?” 卫东羽摇了摇头,眼里放着光彩,一直傻笑。从夏天起他就和村里其他几个火药天赋的人在琢磨这黑/火药,做这些得从零开始,块状的矿石,他们得打碎了,一点点细磨,一遍遍过塞,得像熬药那么一次次将矿石提纯,慢慢试着比例。 散着的粉末被点燃后,只会燃出一股浓烟,用黄纸包起来捆扎,黄泥封口,鹅蛋大小的火药包裹已经能将这雪地炸出一个窟窿来。 威力虽还不够大,但已经能看到将来火药的影子。 “要注意安全,你要试也提前在公告栏上说一声,弄得我们吓了一跳。” 卫东羽笑了笑,“没想到会闹这么大动静。” 闻着声赶来的村民围上来看热闹,和卫东羽一起琢磨这火药的人又拿来了两团火药包,李寸心提醒着众人注意安全,自己和颜柏玉先行离开了。 李寸心一路上感叹道:“火药啊,感觉这东西出来以后,村子里忽然多了一点科技感,不知道村子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你说在我死之前,能发展到原来那个世界的样子吗?”过了这么久,没有人再想过回去,不是不想回,而是知 道没办法,既然没办法,便只有既来之则安之,建设自己的第二个家园,因为他们还得生活,得好好活着。 颜柏玉看了李寸心一眼,提到死亡的李寸心,有一顾莫名的释然,那种感觉让她像冬天里的云雾,失却了温度,凉丝丝的,抓留不住。 “就现在的劳动力而言,不太可能,只一根电线里面包含的工艺和产业便有太多,如果村子以后发现煤矿,人数持续增加,周围有多处同样的人员聚集部落,众人通力合作,获许能在有生之年建设至蒸汽时代,不过这也是在未来村子能常年顺遂的基础上做的畅想。” 毕竟随便一场天灾,就可以将他们这一群人灭绝,杨太楠他们的村子就是前车之鉴。 李寸心从从肺腑里自鼻腔中深深舒出一道气,许久没有说话,颜柏玉在她身旁也沉默异常。 两人直走到家门口,李寸心看着那在晾衣杆上的衣物,忽然想起来,“柏玉,卫东羽那火药包响之前,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的。” “……”颜柏玉。 李寸心见颜柏玉不说话,只盯着她看,愣了一下,难道是自己猜错了?“没有么?” “春天。” “啊?”半只脚踏进屋的李寸心回头。 “等到了春天,我有话要告诉你。” 第116章 第 116 章 什么话需要等到春天了来说,李寸心不太明白,等到她再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冬天已经过去了。 今年的春天气温反复,绿茵遍地的时节倒春寒,又下了一场小雪。积雪太薄,一晚就消融大半,雪水流进泥土里,将泥土浸得松软,货车经过后,车轮压出车辙印,泥水将三月草上薄薄的积雪脏污得不成样子。 货车运到了厨房前,许印带着人将车上两头捆得扎扎实实的成猪抬了下来。两头成猪才下货车,又被捆在长凳上。 李寸心之前承诺了丰收要给众人办杀猪宴,自然得说话算话,原本这猪冬天的时候就得杀了,但是经过一年的缺粮时期,牲畜消耗太大,猪圈里除了不能宰的几头种猪,剩下的都是半大的猪,个还没长好,膘还没养起来,只能再养养,把这宴席挪到了春天来。 厨房大锅烧着热水,乳白的热气直往外飘,捆在长凳上的成猪挣扎嘶鸣,许印和文宓两人一人一边,手起刀落,在猪脖子上开条口子,先放猪血,等血放得差不多了,用热水烫皮拔毛,水将地面的积雪烫出一个大洞来。 厨棚前的两方长桌快摆到李寸心那屋子前头,前头的桌子分解猪肉,后头的桌子切丝,剁沫,桌边的热水盆里清洗着脏器,桌前头摆放着盆桶,几个村民围坐着,清洗白菜萝卜土豆这些素菜,分叶削皮,丢进装满了清水的桶和簸箕里。 在屋子里打扫地面、擦洗桌椅的村民出来清洗抹布;远处挑井水的人担着水桶回来,将水倒进了水缸里;稻场里边村民将舂米机和风车拿了出来,推着转轴,给稻子脱粒,混杂着稻壳的大米被倒进风车顶上的漏斗口,村民转动外头的摇杆,风叶转动,鼓动的风吹起轻飘飘的谷壳,让起从尾部飘出,略重些的大米则从下方的出口落进竹篓里;稻场旁的榨油坊传来村民榨豆油的一声齐齐的吆喝,随后便是石槌撞上榨木的一声闷响,间隔了一会儿,又是吆喝,又是闷响。 这块地方,热闹得像一个小集市。 下午天还亮得很的时候,饭菜便好了,一盘盘炖的软烂,炒得焦酥,皮脂油亮的大菜端上了桌,肉香四溢。 众人拿着饭碗,挤在一起等着打饭,闻着堂屋里飘出来的香气,只觉得连这胃部收缩的痛楚都是万分幸福。 王燃递给李寸心一只铜皮卷成的喇叭状的扩音器,这扩音器虽然简陋,但比起对着四周空喊,举着扩音器声音能更大传得更远。 李寸心举着扩音器,向众人说道:“今天为什么吃这杀猪饭,大家也都知道。” 不少人接话喊道:“知道!”底下有人笑,受这热闹的气氛感染,松弛地笑。 李寸心也笑了笑,“去年的时候,我就说过,只要以后收成好,都能有这杀猪饭,这顿饭就是在告诉各位,去年,我们丰收啦!今年是第一年,往后还会有很多年。去年一整年,大家都辛苦了,话我不多说了,今天大家就好好放松一下吧。” 底下的人喝彩道:“好!” 厨房里的人揭开饭桶盖子,带着米香的白色热气涌出来。 排队的队伍向前挤动,后头的人在聊着闲天,中间的人在催促,前头的人拿着饭勺忙着把碗中的米饭压实。 盛好了饭的人迫不及待的进屋要抢占一个好位置,屋内的人顿时多起来,众人挪动条凳,挨挤着坐在一起。 “老徐,往边上挪挪。” “谁踩我脚啦!” “嘶,这蹄膀炖得入味,就是有点辣。” “唉?这边桌上怎么还有一盘烧鹅?我们这边没有,厨房是不是漏了。” 旁边的人白了他一眼,“哪来的烧鹅给你吃。当初赵工说年底把居民房全部修好,就有一场全鹅宴,这不是没修好。” “那桌 上的鹅是天上掉下来的?” 好奇的人过去瞅了一眼,还真有一盘烧鹅,那鹅烧得火候好,表皮红润油亮,肉汁从鹅肉底下流出来。 虽说这荤肉满桌,现在倒也不缺这一口吃的,但一来那鹅烧得着实漂亮,二来这鹅肉风味不一样,他们平常也吃不到,自然是馋这一口的。 那桌上还没坐几个人,一旁的村民心里正痒痒想要挪过去,张鹤钧端了饭碗进来,手上一招呼,说道:“今年挖石矿的队伍都坐到这边来。” 村民一见,恍然道:“老张,那烧鹅是村长给你们加的餐?”去年被罚去挖石矿的张鹤钧和于木阳一行人着实辛苦,被晒脱了一层皮,晒伤好了以后,人黑了一个度,也着实卖力,十几个人去年运回来的煅烧建房用石灰的石矿,在没有火药的情况下硬是没拖建房工程的后腿,也没找李寸心开口求过情。挖矿不止累,也容易受伤,这一行人冬天回来,身上都有血痂和伤疤。 这些,村民们也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即便是见到李寸心给他们加餐,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谁知张鹤钧眉毛一挑,说道;“什么加餐,这是你爷爷我用积分换的!”他们挖矿虽然是被处罚,但积分的规则仍然适用于他们。 众人立刻来了兴趣,纷纷问道:“你用了多少积分?” “三百六。” “这你得攒了小半年吧。”积分规则从秋天开始,这三百六怕是得从那时攒到现在了,“你就换了这么只鹅?”这一顿就吃没了,还是在这么个席面丰盛的时候,怎么想都觉得不值。 “积分攒了不就是用来花的。”张鹤钧从同伴手里接过一只碗,拿着筷子将那烧鹅的四分之一全拨进了碗里,他招呼着开矿队伍的队友们,“这积分花的爷爷我乐意。来,尽管吃,都算我的。” 一个队伍里的人都是混熟了的,也不跟他客气,夹起鹅肉一咬,便是满嘴的油。 旁边人看的眼馋,交头接耳,“我们要不要也去把这积分换了。”这说到底,积分也只是个虚无的数字,还是换成实实在在的东西,叫人喜欢。 “你积分有多少了?” “不知道,等会儿找军师去看看。晚上不是有篝火晚会吗,应该能换只鸡,等用黄泥包了,塞到火堆底下做宵夜。” 那头张鹤钧已经端着装了鹅肉的碗出去了,他径直向村长的屋里走去,这边的堂屋里也正吃饭呢,人挨挤着坐着,饭菜热气腾腾。 张鹤钧走到李寸心跟前,把碗放到她跟前,“村长,这是今天找军师兑换的那只鹅,你尝尝看。” 李寸心道:“你们留着自己吃就行了。” 张鹤钧只向李寸心笑了笑就走了。 于木阳眼睛直盯着这碗鹅肉,李寸心看他这馋相,哪里不知道他想什么,但一只大鹅切下来都不够分,更何况只是鹅的一部分,李寸心给颜柏玉夹了块,给云琇又夹了块,才对于木阳和夏晴几人说道:“吃吧。” 坐在一堆的几人对于李寸心的‘偏心’丝毫不在意,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一顿饱饭,众人吃得满面红光,桌上放满的菜碟大多光盘,有的还剩一些剩菜。吃好的人喝着茶水漱口,撑在桌上休息,或是去厨房洗自己的碗筷,在外头散步消食,嘴馋的人还在用筷子捡着盘子里的一些碎肉吃。 再等到慢吞吞地将桌面收拾干净,天已经有些灰了,偶尔一两清风拂面,仍然没有下雨或雪的迹象。 李寸心开始安排人将桌椅搬到村东的大晒稻场去,那片区域修整后,平坦广阔,莫说百人,容纳千人都不成问题,不晒稻子的时候,完全可以做为广场使用。 篝火晚会的选址便定在了这里。 长桌放在了外围,以便放置物品,椅凳分散,以便村民歇息, 添加用的木材堆放在篱笆边上,广场中心用松木架上了大大的木塔,在木塔四周又搭起了小型的木堆。 天色更暗淡了些,灰蒙蒙的。 厨房的人先拉了一车的土豆和红薯,又用运了两桶清水,车上放了不少铜壶、竹夹火钳,最后用货车将那炖的那桶排骨汤和蛋花汤拉了过来。 村民们陆续过来,李寸心在门边叫着:“杯碗自带啊,排骨汤蛋花汤喝完还有大麦茶,土豆红薯任意烤,不够再加,还想吃点新鲜的,自己去孙尔那儿找她兑换。” 走到半途的村民又纷纷折了回去,一半去拿碗筷,一半去兑奖品,消费这个东西,就是要看气氛,兑的人多了,就怂恿人的心,把那无可无不可的人也勾引得想要消费。 李寸心叫人在入口的篱笆处架起了一排架子,挑起一排红灯笼。天色变得深青,近处人的脸也变得模糊起来。 “把篝火点起来吧。” 木塔底下填的是易燃的干稻草,还浇了些助燃的油,村民将火把一伸进去,稻草便猛烈地燃烧起来,发出躯干破裂似的声响。 松木易燃,火焰熊熊,霎时就把整个木塔吞没,变成了一座火焰的小山峰。其余四座火堆也相继点燃,却都不如这一座火塔耀眼,暴烈燃烧的火焰发出炙热的光芒,将整片广场照亮,火光将人的脸映得通红,众人第一次在这原始世界的黑夜里见到不亚于电灯的光亮。 热情似火,火焰催发人的情绪,再冷淡的人靠近这堆篝火,也放开了身心。 从广场的篱笆门前进来的村民瞧见这堆火,心里就亢奋起来,欢呼着过来。 也不知是谁先的,有人跳起舞来,带动了越来越多的人,村民们也不管旁边的人熟不熟,挽着身旁人的胳膊,围着篝火成了一个圈,挪着步子,踢着腿,笑着跳着。 欢快的情绪相互感染着,即便是步履笨拙、不善舞蹈的人,即便是羞涩内向的人,也情不自禁地加入这支舞蹈大军。 众人浑然忘我,不记得这个世界的辛苦,只记得此时的快乐。 李寸心静静地坐在摆放长桌的地方,观看着这幅景象。 有跳的累了的人退出来,端过凳子坐在小火堆旁烤火,有从孙尔那兑换了物资的人拿着黄泥裹的一团东西塞进火堆里。 围着东南角火堆的十几个村民很有情趣,搬了条凳做小茶几,在孙尔那兑的红枣核桃柑橘放在火堆边烤着,铜壶水烧的滚烫,倒进放了夏枯草的茶杯里,一边饮着热茶,一边谈着以前以后。 渐渐的,李寸心身后放着热汤的桌位也热闹起来,众人来打热汤,来拿土豆红薯去火堆里烤。 这地方实在没有什么娱乐可言,有这么一出篝火晚会,众人便玩闹得近乎疯癫。 几个新村民簇拥着杨太楠过来,几个人笑笑闹闹,路都走不直,像是喝醉了酒,他们的情绪更像是喝醉了酒,处于一个极端外放的状态。 杨太楠捧着李寸心的手,“村长,村长……”话还没说出来,人已经开始哽咽,但杨太楠不觉得难为情,像是彻底丢了包袱,一把鼻涕一把泪,一嗓子嚎出来,“村长!” 把李寸心吓的一哆嗦。 “杨哥,你累了,要不先回去休息?” “不,村长,有些话我还得跟你说。”杨太楠像一瓶白酒下肚和兄弟哭诉生活之苦的中年人,情绪到了,那是声泪俱下,“你救了我们,你救了我们。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李寸心好笑道:“我只是给了个开头,坚持到今天的还是你们自己。” 杨太楠说道:“你是我的英雄。” 杨太楠身后几人也半哭半嚎地拥过来,嘴里叫着,“村长,我的村长。” 前头的人已经把李寸心抱住,后头的人也想 抱她,李寸心被人挤在中间,快透不过气来,这行人的热情简直叫她头皮发麻,那叫声也越来越肉麻,她一边扯着众人胳膊,艰难地从缝隙里挤出半个身子。 李寸心见到从篝火那走过来的罗橘,眼睛一亮,似找到了救星,忙道:“罗橘,罗橘,过来帮帮忙!” 罗橘快步走变成了小跑,“村长……” 罗橘还没赶到。一道身影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人群边上,握住李寸心的手腕,往外一拉,将人拔了出来。 李寸心因为惯性,往前踉跄了两步,那身影的另一只手绕到她身后,揽住了她的腰。 李寸心在身前人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子。那人一转身,拉着她的手,笑道:“快走。” 李寸心看到身前这人一转即逝的狡黠的笑脸。 身前的人牵着她,篝火把身后追赶的村民的影子拉长成怪物模样。 深邃的夜空,耳畔清凉的风,她们仿佛进行着一场浪漫的逃亡。:,,.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117章 第 117 章 颜柏玉拉着李寸心,一直往前,即使身后早已没了那群情绪饱满的村民身影,她也没有停下,李寸心看向身后,她们已经出了村子。 怎么往反方向走,这是要去哪? 明亮的火光渐渐淡去,夜色如潮水涌来,颜柏玉手上提着的一盏红灯笼发出暖色光晕,在这青黑的夜幕中照亮两人的身影,这夜色世界中,仿佛就只剩了她们两人。 树木退去,野草镶边的平坦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春天的风越过田野吹来麦子的味道。 两人的衣裳离了篝火后显得单薄,李寸心打了个冷颤,正想回去。 颜柏玉停下了脚步,松开了李寸心的手腕,转过身来,面向着她。她轻轻笑道:“似乎没有追过来。” 李寸心笑她道:“不会追到这里来啦。你真是,竟然能拉着我一直跑到田里来,你是不是也被那篝火撩迷糊,情绪太亢奋了。” 颜柏玉说道:“篝火或许能激起人的感情,但是不能创造人的感情,杨太楠他们这样,是真心感谢你。在这个世界,你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救世主一样的人,你是他们的太阳。” 李寸心咧着嘴,被肉麻得缩了下脖子,“你这说得我要不好意思了,好了好了,这边怪冷的,我们回去吧。” 李寸心转身想走,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动静,她回过头,茫然地看着还站在原地的颜柏玉。 “寸心,你对于我,也是一样。” 李寸心觉得颜柏玉跟杨太楠一样,也像是喝醉了,只不过杨太楠是喝醉了外放,颜柏玉是喝醉了人懵着。李寸心笑道:“也是你的救世主,因为救了你?” 颜柏玉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话,“寸心,你还记得冬天的时候,我说到了春天,我有话要告诉你么?” 李寸心锁紧眉头,仔细回忆,隐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好像是说过,这说话又不是种地,你干嘛还要分季节呀。”李寸心道:“你现在要告诉我了?你说吧,我听着呢。” 天上没有月亮,只一两点疏星,颜柏玉目光被暧昧的烛光一照,像是月夜下的静湖泛起柔波,连风吹到她发梢边时都温存起来。 颜柏玉凝视着李寸心,言语仿佛在胸腔里经过一个如雷霆风雨般激烈的漫长组合,却在一个极短的时间里滑溜出来,那么平静,“我喜欢你。” 李寸心愣了一下,她以为颜柏玉这样拖延,这样郑重是要说什么很沉重的话来,结果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不过颜柏玉这话听着让她高兴,她晃过神来,眼睛弯弯,笑道:“我也喜欢你。”话音刚落,她忽然品出一点不对味来,喜欢就喜欢呗,做什么要提前预告,要这么郑重,要当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来这个地方认认真真告诉她?这种事情特别拎出来说,让气氛变得奇怪。 然而还没等她想清楚。 “寸心,这种喜欢不是对亲人、对朋友的感情。”颜柏玉一步步向她走近,“是对恋人的思念、爱慕、以及占有欲。” 李寸心怔愣着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石像,直到颜柏玉站在了她跟前,她提着的灯笼的光晃到了她的眼睛,她才结结巴巴,“恋,恋人?你喜欢……像,像男人跟女人那种吗?” “就像王燃和蒋贝贝。”颜柏玉静静望着她,开诚布公,不用再藏着自己打的心思,让此刻的她内心如此宁静。 然而暴风没有消散,而是席卷向了另外一人。 “可我是女的。” “那又怎么样呢?” 颜柏玉的语气很淡,把李寸心给问住了。 李寸心反应不过来,这种事情处于她的认知范围之外,大脑完全宕机。 她浑浑噩噩的,怎么跑走,怎么回到村子,怎么到云琇夏晴住处 借住一晚的都忘了。 她和云琇夏晴挤在一张床上,床的大小有限,她被两人夹在中间,连翻个身都不行,可她不在意。 今夜因为篝火晚会这一庆典,和她借住一晚的插曲,令得云琇和夏晴两人忙到很晚,两人关切着李寸心为什么突然跑到这边来借宿,但因为过于疲劳,没能问出什么,便扛不住倦意睡了过去。 春夜外的世界很静,耳边只有云琇和夏晴浅浅的呼吸声,李寸心没办法像两人一样入眠。 她睁着眼睛望着黑夜,想要去理清思路,可惜大脑拒绝响应,颜柏玉说喜欢她的事,在脑海里掀起一场又一场的风暴,让她无法靠岸。 什么时候睡着的,李寸心没印象,等起床的时候,床上只有她一人了。 厨房的人一向早起晚睡,云琇已经起床工作,夏晴还在屋子里,正用木槌子组装一面窗框。 夏晴听到动静,看向床上,笑道:“你昨天夜里什么时候睡的,我在这敲了半天木头都没把你吵醒。” 李寸心恍如未闻,她披着被子趴在床上,眼睛大睁惊愕地盯着前方,因为昨晚的记忆正在回归脑海。 “我喜欢你,是对恋人的思念、爱慕、占有欲”这么几句话在脑子里冒出来,有回音似的那么一叠声响来响去。 李寸心埋在被子里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夏晴还在问:“话说你昨天到底为什么突然过来,和柏玉姐吵架了?”可两人也不是说吵就吵起来的,之前都好好的,怎么转眼间就闹成这样了。 夏晴还没来得及细问。李寸心忽然把脑袋缩了进去,拽着两边被角一收拢,将被子团成包袱,她大半身子都埋在被子里头,只有一双小腿支棱在外边,疯狂地弹打床板。 夏晴,“……” “啊啊啊啊啊啊啊!!!”李寸心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被子里的人脸红得滴血,眼睛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湿润光亮。 为什么呀,昨天为什么要跑走啊! 李寸心捶着床板,她终于反应过来,这种事情只会越拖越尴尬,昨天是无所适从,今天就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那个人,是一想到她,全身寒毛便要倒立,后脖颈发紧,忍不住想要逃跑的地步。 夏晴见她这反应,眼中精光一闪,坏笑道:“村长,柏玉不会是跟你告白了吧?” 被子里的人猛地撑起上半身来,像只抬起了前肢做势前扑的猛虎,两只眼睛瞪着夏晴,“你怎么知道……” 夏晴也愣了,好一会儿,八卦地凑到床边,“还真是啊。” 不好玩,一诈就诈出来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 夏晴两眼往上一翻,在后头那土坯屋子住的时候,她们四个人住一个屋,不知道就有鬼了,“看你这样子,八成拒绝她了?”她在心中为颜柏玉默哀了三秒。 “没有,我……” 夏晴惊讶地瞪起眼睛,“你答应她了?!”不对呀,要是答应了,早该回去你侬我侬了,怎么会跑到她们这边来借宿。 “我脑子转不过来,就跑走了。”李寸心的声音越说越低。 夏晴,“……” 夏晴问道:“村长,你喜欢男人吗?” 李寸心摇了摇头。 “那你是喜欢女人的,只是不喜欢柏玉姐?” 李寸心摇了摇头。 “那你喜欢她?” 这次李寸心没摇头了,只是直愣愣望着她,“我不知道。” “村长,你以前谈过恋爱没有?” 李寸心忽然忸怩起来,披着被子俯卧在床上,“没有。” “嘶。”夏晴好奇道:“你就没有喜欢过什么?” 李寸心敛着眉头,认真思考起来,想了很久,她双手托着下巴,望着虚空,“我喜欢稻子,堆得满仓的稻子,散发出被太阳暴晒以后干草和灰尘的味道,我也喜欢麦子,春夏交季的风吹过麦田,把麦子压出绿色的麦浪。”说着说着,忍不住满足地笑出来。 夏晴屈起手指狠狠弹了一下李寸心的额头,“我说人!” 李寸心捂着脑袋,“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喜欢我呀,我是说……恋人的那种……” 夏晴说道:“喜欢你需要理由吗?” 李寸心问道:“不需要吗?那你喜欢我吗?” 夏晴捏着拳头作势要揍她,李寸心往后头缩了缩。夏晴说道:“她觉得你好呗,这种事啊,就跟王八看绿豆一样,看对眼了,没多少道理可讲的。” 李寸心沉默了。 “云琇。”房间外传来颜柏玉的声音。 李寸心身子猛地一僵,趴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连大气都没敢喘一下。 夏晴走到门边,只见颜柏玉和云琇在门口站着。颜柏玉瞥见夏晴,问道:“寸心昨天在你们这边休息的吗?” “嗯,这会儿还没起呢。”夏晴看见颜柏玉眼底下有点乌青,大概昨天也没睡好。 颜柏玉朝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等她起了,让她回去休息吧。”颜柏玉没有多的话,说完便离开了。 夏晴回到床边,望着床上的人,显然房门开着,颜柏玉的话很容易就听到,她对李寸心道:“她这么说来着。” “……” 夏晴说道:“我说她怎么挑昨天晚上跟你坦白。” 李寸心抬头望着她,“为什么?” 夏晴说道:“你不记得了?杀猪饭以后,探索队就要出发去新村民村庄遗址挖硝矿和铜矿啊,你们前段时候定的。你要是答应了,她可以留下来,你要是不答应,她也可以跟着众人出去,让你消化消化,冷静冷静,分开一段时间,再见面就不至于太尴尬。不愧是柏玉姐,做事情这么周到。” 李寸心坐起来身,昨晚上的事给她的冲击太大,她把这事给忘了。李寸心看向外边,探索队是今天就要出发的,物资前几天就准备好了! 夏晴笑道:“你今天不跟她把话说清楚,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说上话咯,村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118章 第 118 章 村民已经开始吃早饭,早饭过后,探索队伍差不多就要出发了。 李寸心缩在云琇和夏晴的卧室里,抱着被子在床上发呆,无数次她的意识冲动地想要拉开门冲出去见颜柏玉,关键时刻,像有无数只手拉着她的身体,将她禁锢在原地。 见了她要说些什么呢?答应她?拒绝她? 她脑子里还一团浆糊,都没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屋外头的桌椅挪动、筷子碰响杯碗、闲聊说话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李寸心晃过神来的时候,堂屋那边安静得很,她意识到早饭的时间过了,众人吃完饭上工去了。 李寸心蹭地坐起身来,云琇敲了敲房门,在外边说道:“村长,柏玉和许叔他们动身了,你不去送一送?” 李寸心跳下床来,在床边没看到自己的鞋,赤着脚绕了一圈,在另一边趿上自己的草鞋,跑到房门边,一把拉开房门,问道:“他们已经走了?!” 云琇笑眯眯道:“这会儿应该还在集合,不过也快走了。” 李寸心的心松了一松,埋怨着云琇的用词不够精准,不过这小小的吓唬也让她下定了决心去见见颜柏玉。她问道:“还是村东口吗?” “嗯。” “我过去看看。” “早饭还在锅里热着,回来记得吃。” “我知道啦。” 村东榆树林前头的空地上聚集了大队人马,这次不是去寻种子、探路径,而是挖矿,因此这次出行的队伍不只有探索队原先的人员,还有挖矿的队伍,十六匹健马,六匹毛驴,八辆货车,加上这三十多名的成员。这是他们探索队最大一次规模的出行。 挖矿的队伍是第一次和探索队的人合作,也是第一次远行,第一次带上这么多货车马匹,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好似这不是一场体力活,而是要去郊游踏青。 李寸心赶到的时候,队伍已经集合完毕,正打算出发。李寸心从远处的道路走来,和浩浩汤汤的队伍相比,孤身一人的她格外显眼。 颜柏玉一眼就看到了她,实在难不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是望着村子方向的。她抓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握紧,隔着十多米的距离,目光与李寸心的不期而遇,她便知道,她是来找她的。 “村长,你起晚了,我们这都要走了,你才来。”吕毅微调侃道。 李寸心所有的注意力全付在了昨晚的事上,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应付旁的事,只简短认真地说道:“路上注意安全。” 许印点了一下头,最前头领队的人便一夹驴肚子,往前走了,车队紧随其后,许印牵着马在旁边看顾着,直到所有人都上了路,许印看向一旁的颜柏玉。 颜柏玉说道:“你先走吧,我和她说几句话,等一会儿便跟上去。” 许印话不多,应了一声,“好。”便翻身上马跟上了队伍。 林子前头只剩了颜柏玉和李寸心,太阳明媚,把昨日的薄雪晒得一点不剩,风吹着榆钱,两人仍然隔着那么十几步的距离。 李寸心仍然站在原地,没再往前一步,她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我,我昨天在云琇和夏晴她们那休息的。” 颜柏玉道:“我知道。” “你……”话语成了一股气堵在嗓子眼,她硬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路上注意安全。”只想得出来这陈词滥调。 颜柏玉没有回应她,李寸心对昨晚的事避而不谈让她轻轻垂下眼睫,不再直视着那双眼睛,她说道:“昨天晚上,我可能吓着你了,我原本可以委婉一些,但是担心太过暧昧不清的话语,无法让你明白我的感情。寸心,你对这种感情……很抵触么?”她心底还是不愿用‘厌恶’这个词。李寸心跑走这个反应在她这 里不算太意外,只是在预计的情况中偏差。 “没有。我是说,有的人喜欢白菜,有的人喜欢萝卜,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我昨天只是有些意外,我们在一起生活好多年了,我以为你把我当妹妹当学生当朋友对待,你突然……对不起啊,我当时人有点懵,可能被篝火熏迷糊了的人是我,没吭声就跑走了,我不是,并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的。”李寸心过来时就这么想着:即使旁的事理不清楚,也一定要过来把昨晚上逃走这个事解释清楚,她就是害怕颜柏玉误会她吓着了,怕颜柏玉以为她避她如避蛇蝎才慌慌张张跑走的。吓着确实是有点吓着,但是很轻微,而且她也不厌恶她,她怎么可能厌恶她。颜柏玉的事,她即便暂时无法理解,只要她不伤害自己,不伤害别人,她都可以接受,因为她从根本上认同颜柏玉这个人。 所以即便她还没有理清楚自己的心绪,她也过来了,过来解释昨晚逃走的原因,向她道歉。因为她知道,这种事情和误会是一样的,如果当时不解开,不翻篇,等隔了很久,它会结一个小小的疙瘩,即便是后来误会解释清楚了,那疙瘩也会让通往双方的心路不那么顺畅。 这番话能从这人口里说出来,出乎颜柏玉的意料,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她身体松弛下去,疲倦的面容因为眼里的笑意而显得有精神了些。 只要李寸心不抵触这种取向就好。 李寸心拒绝她的表白对于她来说不算失败,李寸心对同性/恋抵触抗拒、乃至是厌恶才会让她感到失望。 但等到现在了再回头看看,到底是关心则乱,自己杞人忧天了。李寸心这种包容心强,理解能力大,共情能力高的人即便是自己不理解,也会尊重他人的选择。是自己太过患得患失,才忍不住设想最坏的结果,一夜难眠。 “但是……”李寸心所有的底气都用在了这个‘但是’上,而后双手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衣摆,拇指食指捏着腰胯上的肉,扼制那想转身逃跑的冲动,可这也没办法不让她结巴,“我,我是觉得,恋人这个事,得,得慎重。” 李寸心的血色从脖子冲上脑袋,红透了一整张脸。 颜柏玉望着她这模样,略含笑意、算得上平静的外表下,是狂风暴雨、山呼海啸般涌来的冲动,自己那点心思,静不下去了,她拉长了语调,显得慵懒,“你觉得昨天我说那些是一时冲动,并不是慎重考虑后的行为?” 李寸心退去那忸怩神态,沉默了下来,她那副略皱着眉,认真的模样和她那通红的脸色诡异的适配,达到诱人的和谐状态,“你很好,柏玉,我并不是指你的人,而是说你的所有,你的性格、你的修养、你的能力,外表甚至是你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说实话,我之前怎么也想不出来你和谁结婚的样子,不是说我知道你喜欢女人,而是,是我觉得我们村子里好像没谁跟你合适。在原来的世界里,我跟你的交际圈一辈子都不会重叠,你这个阶级的人不是我平常接触的,即便是有那么点缘分,能够认识,大概也是今生一面,终生路人。” 颜柏玉有些意外,但几乎是下意识温柔坚定地回应,“但是我们的轨迹重叠了,此时此刻,就在这里,我认得你,不止认得你。” 李寸心说道:“我们到了这个世界,财产地位会消失,家庭关系社会关系被剥离,但是自己的见识认知是不变的。我们的村子人很少,特别少,比起原来的世界的人,是沧海一粟。你原本有很多选择,但是在这里,选择会降级,我,我……。” 颜柏玉听明白了李寸心那没出口的话,她觉得她是她的选择降级,是在这个极度缩小后的小小社会里做出的现有情况的最优选,她觉得她的品味高、标准高,但是在这里没有更多的选择,所以才会降低标准选择了她,要是在原来的社会里,有更多的选择情况下,那就是另外一种结果 了。 颜柏玉感觉到一股感情被质疑的郁闷,可一转念,她又觉得欣慰。起码李寸心是有在认真对待这件事,她爱她身上的特质之一,便是待人接物时的这股认真劲。更何况李寸心的疑虑有道理。于此同时,她的心里也被擦起一点火花,如果李寸心对她毫无心思,又何必去这样‘斤斤计较’。 颜柏玉笑道:“感情又不是买卖,还要货比三家。我也不是有情饮水饱的人,非要爱情不可,如果遇不上,我可以一个人过一辈子。寸心,这里是降级后的社会,但你不是我降级后的选择。” “……” 颜柏玉侧过身,轻抚着骏马,目光斜着轻轻瞟了一眼李寸心,“在刚遇见你那会儿,我就动了心思,一直没有告诉你,只是怕吓着你。” 不过这会儿肯定是要吓着她了。 李寸心瞪圆了一双眼睛,什么?刚遇见那会儿?!等等,什么时候,住在土坯屋子那会儿?是文姐她们四个来之前,还是柳错金来那会儿,还是云琇和夏晴那时候,所以说是什么时候?!!! “抱歉,我不得不瞒着你,那个时候的村子不容许我坦白一切,坦白的成本太高,我们的资源有限,不得不挤在一个屋檐下。如果你和村子里的人对我的取向抵触情绪太大,我坦白一切,对于内部的稳定不是一件好事,只会让彼此的处境尴尬,甚至是如果你恐同,或许我没办法继续再呆在村子里。” “我没有,我能理解……” 颜柏玉微微一笑,“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把我的心事告诉了你。即便是你拒绝了我,你见着我不自在,我回来以后也可以跟云琇夏晴她们商量,换房子住。” 李寸心张了张嘴,很小声地说了一句,“不用换。”她还是没底气,如果拒绝了颜柏玉,即便她不尴尬,难道颜柏玉见着她就不尴尬吗。 李寸心忽然感到分外焦虑,这种稳定的关系稳定的生活发生变故,前路变幻莫测的感觉像一张药贴贴在她背后,又辣又热又痛。 颜柏玉抓着缰绳,脚踩马蹬,身子一翻便跨上了马背,她说道:“你不用现在给我答复,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颜柏玉一扯缰绳,调转了马头,轻呵了一声,马儿便朝着队伍离开的方向小跑起来。 李寸心迷茫地望着她的身影,直到那身影模糊在白茫茫的道路里。 李寸心转身回了家,她和颜柏玉的卧室房门开着,床榻上被褥齐整,床单上没有一丝褶皱,仿佛昨夜,颜柏玉没有在上边睡过。 李寸心几步走过去扑倒在床上,从床头滚到床尾,捂着脑袋呻/吟起来。 喜欢我?她是怎么能一脸平静地说出这种话的! “啊啊啊啊啊!!!” 明明她平常表现的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和我有什么不同?我也喜欢她,难道对她也是恋人般的喜欢? 不对不对。 话说女人喜欢女人,和男人喜欢女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李寸心蹭地跪坐起身,趿拉上草鞋又出了房门,走出大门。云琇在厨房那边喊道:“村长,过来把早饭吃了!” “知道了,等会儿就吃。” 李寸心一溜烟地跑走,直走到病房前头,停住了脚步,往前走两步,转身,又走了回去,再转身,往病房靠近了些,又停住。 “村长?” 身后的声音把李寸心吓得一激灵,几乎跳开,回头一看,罗橘笑盈盈望着她,“你在这做什么呀,找钱医生么,怎么不进去?” “我在想事情,出了会儿神。”李寸心清了清嗓子,和罗橘一道往病房走,“我正要进去呢,呵呵。” 今天天气好,罗柳正忙进忙出,把装着药材的圆簸箕拿到外头的架子 上晒。李寸心进了病房,钱榆正忙着碾药,匆匆瞥了眼两人,指了下旁边的架子,对罗橘说道:“你回来的正好,给罗柳帮把手,小马他们两个出去了。” 罗橘应了一声,走过去帮忙。 钱榆头也不抬,问李寸心道:“你是哪儿不舒服,还是村子里有什么事?” 李寸心不自然地笑了一声,说道:“我没什么事,过来看看你这需不需要帮忙。” 李寸心蹲下身,说道:“给我吧。” 钱榆也不跟她客气,将手里的碾子递给了她,起了身,让出了那小板凳。李寸心抓着那小板凳拖到自己身后,坐在凳子上,开始用手里的碾子碾铁船里的三七。 钱榆走到一边,松展了一下筋骨,端着装着墨汁的小碟子,一手拿着毛笔,站在药柜前,在一个药柜格子上写下“三七片”。 这些格子有二十来个,柜子做好后外头没有标志,里头装了什么药材都要靠钱榆来写,已经有好些格子写了药名。钱榆的毛笔字不错,在药格子上写上药名后,这中药柜子看上去就挺像那么一回事了。 钱榆一边写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来这真没事?” “啊?没。”李寸心干笑两声,“我就随便转转。” 李寸心碾了一会儿三七,铁船里的三七都变成了碎渣渣,她才吞吞吐吐说道:“钱医生,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钱榆回头瞥了她一眼。 李寸心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说,组织语言思考时,手不自觉地抵在嘴边。 钱榆见状,职业病犯了,说道:“手乱碰乱摸以后不要碰嘴,病从口入。” 李寸心手讪讪地从嘴边放下去,整个人顿时像被束缚住了手脚,组织不清语言,胡乱说道:“不是过几天要先迁一批新村民去做好的居民房吗,人员得重新调整,当初王燃就跟我商量过,说再分房子的时候,他想和蒋贝贝一起住。他们两个很早就来村子里了,两个人感情一直很好,又是你情我愿的事,我就答应了,两个人接下来肯定有结婚生育的打算。我就想着是不是也要关注一下其他村民的情感状况,啊,哈,毕竟现在能吃饱饭了是不是,然后我就想到,嗯……会不会有一些,我们村子会不会有一些少数群体,就是那个,喜好有点不一样的,啊,喜欢和自己一个性别的,咳。”李寸心越说声音越少,越说目光越不敢往钱榆那边瞟。 钱榆从始至终,脸色平静,甚至是嫌弃她啰嗦,叹了口气,“你真是绕了好大一个圈呐,所以,你想问什么?” 李寸心被钱榆的直白弄得羞窘,咳嗽了一声,“我身为村长,肯定是要了解各种情况,好为之后的辅导工作做准备。” 钱榆忽然微低下头轻笑了一声:真是笨拙的掩饰。 钱榆道:“你是想了解同性/恋这个群体?你是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群体,还是想了解他们如何相处,如何亲近?如果是后者的话,嗯……”钱榆走到墙边挂着的人体穴位图,端详着说道:“这两幅不够具体,我想以你的性/知识,我可能要重新画一幅人体结构图来给你解释同性之间要如何抚慰对方。” “不用,不用了!”李寸心红着脸,斩钉截铁,“我是想问前一个问题。” 钱榆走了回来,说道:“人为什么会喜欢上和自己一个性别的人?在科学上来说,有研究说这种取向来自遗传,来自基因,有的人天生就喜欢同性,不过这不是我的专业,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属实、有无实验依据,但可以肯定的是,自然届中也有许多同性/恋的动物存在,人类并非个例,而在感情的角度上来说,那可能性便要更宽泛了,人与人之间相互吸引,是灵魂契合与共鸣,灵魂是没有性别的,你被人的哪些闪光点吸引以此为契机而爱上那个人,善良?真诚?勇敢还是美丽 ?这些特质在男人身上有,在女人身上更多,所以就感情上会爱上和自己同性别的人似乎也不太难理解。” 李寸心怔怔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钱榆问道:“是有谁向你告白了?” “嗯?”李寸心反应过来,头摇得如拨浪鼓,“没有,不是,我是想多了解点知识为村民以后会有的情感生活做准备。” 钱榆压根就不听她拙劣的借口,淡淡道:“是异性也好,是同性也好,感情是不是真挚的,我想你自己能够判断,真诚的感情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即便是你不能理解,也不能轻贱别人的感情,接受拒绝,要认真考虑好好回应对方哦。” “……”李寸心放弃了挣扎,乖乖点头,应声道:“嗯。” 李寸心默默回到自己家,堂屋的桌子上放了一碗粥,一个馒头,一碟咸菜,显然是云琇拿过来的。 她跑这一趟,听钱榆说了这么多,似乎只得到一个结论,女人喜欢女人,和男人喜欢女人,就感情上而言,没什么不一样。 她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明白。 她望着桌上的早饭,机械地咀嚼着,要说照顾,云琇也很照顾她,很依赖她,比家人还亲,比朋友还近,也和她一起度过生死。 李寸心猛地抬头,看向一边擦桌子的云琇,“云琇,你喜欢我吗,恋人的那种?” 云琇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走到李寸心身边,狠狠给了她一个暴栗,“你脑子烧糊涂了!” “嘶,啊。”李寸心捂着额头,觉得被敲出了一个小包来,嘀咕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嘛,干嘛打人呀。” “看柏玉回来,我叫不叫她收拾你!” 提起柏玉,李寸心的脸色又纠结起来。柏玉和云琇一样,像是闺蜜一样,十分亲近,但柏玉喜欢自己,云琇却不喜欢,闺蜜和爱人,这中间的感情边界要怎么界定? 虽然说柏玉比云琇和她相处的时间更长,柏玉教给她的东西更多,两个人都很纵容她,但柏玉会抱着她,会劝慰她,连小脾气都不怎么发,她笑起来像是夏日里的风,眼睛像是春天的湖水。 虽然自己更喜欢颜柏玉在时的氛围,有好些话都只想跟颜柏玉说,有高兴的事想到她,有不高兴的事也想到她。 但你看,闺蜜也有亲疏之分呐,这感情的边界还是一本糊涂账,李寸心闹不明白。 李寸心吃完了早饭,将杯碗收拾到一边,端了杯茶在座位上漱口,脑子仍然是放空的,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 “村长。”很轻柔的一声呼唤。 李寸心如梦初醒,回过头去,罗橘从门边走来,“嗯?罗橘,你怎么来了?” 罗橘走到她身边,心事重重的模样,她说道:“对不起,村长,你刚才和钱医生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她并不是特意要听,而是身为橘中人,对某一些词语特别敏感,当捕捉到关键信息以后,注意到那后,精神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探听。 李寸心身子一僵,意识到罗橘是指她打听同性/恋的事,“哈,哈哈,听到了就听到了嘛,也不是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 “你特地来给我道歉的?”李寸心笑了笑,挥手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 罗橘摇头,“我来是有话想告诉你。” 李寸心喝着水:嗯?这开头? “其实昨天篝火晚会的时候,我就想要挑个时间告诉你,但是你被柏玉姐带走以后,我就没再找到你的人。”罗橘一双眼睛熠熠发光,一瞬不瞬凝望着李寸心,“村长,我喜欢你……” “咳……”李寸心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全呛了出来,喷在桌上,她被呛得咳嗽不止,一面用抹布擦着桌上水渍,一面忙不迭去瞅罗橘,“咳,你,咳咳,说什么?” “我喜欢你,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吓得李寸心把咳嗽硬生生给憋停了。 啊?怎么?怎么就喜欢我了? 李寸心内心狂风呜呜地刮,把她心上那所破烂的木房子彻底给吹了个粉碎,但她脑海里回响起钱榆的话,意识到反应过于激烈,会有些伤人,她强忍着让自己镇定下来,片刻,她找回自己平静的声线,尽量柔和地对罗橘说道:“对不起,我,我不能。你是我的村民,也可以是我的朋友,我的亲人,但我没办法把你当恋人对待,你是个很好的姑娘,只是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在。” 罗橘虽然有点预感,但还是忍不住失落,她打起精神,笑道:“是因为柏玉姐吗?”可能是一种同类间的感应,她知道颜柏玉也是。所以在听到钱榆和李寸心的谈话,得知李寸心不反感这种感情后,才迫不及待来告白,但好像还是晚了一步。 李寸心腹诽道:怎么又是问柏玉,怎么每个人都问柏玉,她脸上写了字是怎么着! 李寸心摇了摇头,“跟她没关系。” 李寸心嘶了一声,怎么自己面对罗橘时,就能这么清楚的知道自己对她没有别的意思,面对颜柏玉的时候,就跟蒋贝贝那混成一堆的麻线,理不清楚呢。 李寸心好奇地问罗橘道:“罗橘,我问你一个问题,嗯,你说你喜欢我,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我不是戏弄你,我是,有点好奇,真的……” 罗橘巴巴望着她,“靠近你的时候,心跳得会很快,像是经历了一段长跑,看到了你以后很高兴,看不到你的时候,会经常想起你,想到你就觉得很满足……” “好了,别说了。”李寸心捂着绯红的脸,捂不住通红的耳朵。 太肉麻了。 罗橘走了,李寸心好久才缓过劲来,她的认知在短短的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在一个晚上就跨越了恋情从无到有的举动。 她无所适从,也不知道去和谁倾诉,在床上像条蠕虫蠕动了半晌,长叹一声,蹦跶起来,扛起了锄头,下了田。 什么都不如种田来的实在,庄稼就像是方程式,缺了氮磷钾,庄稼就会出现相应的症状,但感情却不一样,里边的弯弯绕绕,似是而非太多了,叫她无从分辨。 但她答应了颜柏玉,会好好考虑,也知道钱榆说的对,认真的感情需要被认真对待,所以她要把自己的心意剖析明白,才能给颜柏玉做出回应,是对她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她不信那些先谈谈试试看,合适就处,不合适就分的鬼话,她信奉毛爷爷语录里的‘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她觉得感情是纯粹的,不想糊里糊涂就向前走,要处自然是要考虑以后,考虑自己对她的感情,是不是想要跟她过一辈子的感情。 她得想清楚,只是不知道颜柏玉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她回来的时候,自己能不能思辨明白。 李寸心望着东边明亮的天,青山如黛,不知道探索的队伍走到了那里,路已经熟悉了,他们这次的道路会更顺畅吧,能早些回来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第119章 第 119 章 春雪化尽后, 村子便投入了这一轮的春耕。北岸上坡处的田里,油菜在春风里又蹿了一节。 今年粮食储备充足,李寸心划出了一部分区域,种植别的庄稼。原先二分之一的田地依旧种植双季稻, 若无灾荒, 所产粮食足够村里人一年开支。另外二分之一的田平时以油菜、大豆、玉米、土豆等作物的轮作。耕作一轮后, 连茬的水稻田来年需要和这轮作的田互换, 避免虫害和肥力流失。 那小麦田有棉花轮作,李寸心也思虑着加进甜菜、玉米进去。毕竟眼前的温饱问题靠着去年一年的蛮力粗/暴解决了, 但不是长久之法, 还是得考虑科学种植的事情。 鄢玉那十几亩种子田种植的大豆已经收割, 翻新以后,也正式投入到了育种的实验中来。 这收割的千把斤豆子大半进了狄婉玲的榨油坊,鲜榨出来的豆油有一股豆腥味,还需要除杂过滤,但对于饭菜中长期缺少油脂的村民们来说, 这种味道已经足够香纯浓郁。 李寸心将榨油过后的豆饼装了车,运到养殖场。养殖场侧边的半开放的屋子飘出热气, 那里砌了个灶台, 台上有两口大锅, 热气正是从锅里飘出来的。 周浣正站在灶边煮猪食, 糠麸、红薯叶子、猪草以及一些蔫掉的土豆红薯萝卜混在锅里, 熬煮成黄褐色一滩的浆糊, 味道复杂, 说不上好闻难闻。 李寸心将车推进院子里, 今后还多了这豆饼给猪养膘。她喊道:“周姐, 豆饼运过来了, 你喊几个人出来帮忙卸货。” 周浣向养殖场内叫道:“小左、老许!” 李寸心将货车交给两人,打转走到篱笆门边的时候,一只灰团子滚过来咬住她的裤脚。 李寸心蹲下身子把这灰团子抱在怀里,笑着道:“三三二!” 狼崽子的声音若又细,听不出野兽的危险气息,湿热的舌头舔着李寸心手臂,越来越有狗的模样。 老三就在篱笆边上的窝棚外头瘫着晒太阳,女儿懒散地将脑袋搁在它肚皮上,老三听到动静朝李寸心这边看了一眼,又趴了回去。 以前,村子里粮食不丰富,颜柏玉时常放这三头狼出去自己捕猎,战果好的时候,还能给他们带猎物回来。 这三头狼虽然出去了一定会回来,但有时能个把月不见踪影,三头灰狼没有阉割,都拥有正常的生育能力,兽类再通灵,它也不是人,你跟它说村子条件不好,暂时不建议生育,它也听不懂,它到了发情/期就会想要寻找配偶,这种本能就算颜柏玉的天赋是驯化也拦不住。 某次老三回来,肚子里就揣了小狼崽了,众人虽然意外,倒不是意外它有了崽,森林里有狼群,或者它们内部消化,这三头狼只要不阉割,这就是迟早的事,他们是意外老三去父留子,自己一头狼回来了。 或许它们是把颜柏玉当作了头狼,把这里当成了它们的族群,也或许是它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半野外,半家养的生活。 后来的老二也是如此,老大更是精明,把自己的另一半也拐回了村子里。 三头狼的年纪是十岁左右了,对于野外的狼来说,已经步入中老年,或许在村子里养,能让他们的寿命更长些,但就家族上来说,它们已经做了爷爷奶奶。 三三二就是老三第三个孩子的第二个孩子,颜柏玉奉行着极简主义,起名好记又好叫,只是除了李寸心和周浣几个,没几个人分得清这些狼哪个是哪个。 现今这村子里已然有了二十九头狼,村庄的存在给这些狼良好的生活条件,猎物少的时候有村庄养育,严冬有温暖的窝棚,生产时不用提防天敌,受伤了有人照料,照着这趋势发展,这些狼极有可能发展出一个大型的狼群,颜柏玉已经动了要给狼崽子们绝育的念头。 老大一家住在牛羊场那边,看着牛舍羊圈,老二一家住在隔壁,顾着鸡鸭鹅,老三仍旧看着猪厂。 这些后代们被颜柏玉驯得服帖,到第三代时,村子里人已经明显感觉到这些狼的野性退化了不少,变得不那么凶悍。 这其中,李寸心最喜欢的就是三三二,狼崽的毛发灰白相间,有一对漂亮的金眼睛,像她邻居家养的哈士奇。 李寸心抱着狼崽往外走,“三三二,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路过马场时,狼崽叫唤了两声。 李寸心向马场看了一眼,马舍里只留下了几匹种马,跑场上空空荡荡,没有了往日的热闹。狼崽往那头探着身子,似乎想要过去。 狼崽一动弹,李寸心便感觉到手上的重量变大,有些抱不住,狼崽子直往下滑,李寸心抬起膝盖顶了一下狼崽的屁股,把它抱起来了些,说道:“你主人不在,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李寸心没有记确切的日子,只是凭借着村里春耕的进程判断出他们已经走了一个月左右了。 李寸心把狼崽又往上颠了颠,“你这小胖墩,能吃能喝,都快抱不动你了,也不知道她回来的时候还认不认得你。” 李寸心抱着狼崽回了厨房,在厨房里讨了一小坨鱼糜,单手搓成一个丸子,喂给这狼崽子,继续往村西常月和安宁的家去。 大豆大部分送去榨油,剩余的一半在厨房,等着去巴东村回来后,探索队伍去盐湖取盐的时候带些盐卤回来,到时候好点豆腐,另外一半则在常月这里。 常月的曲在经过两次尝试后,终于长出能用的来,一只只球状酒曲长着一层细白毛,外观与年代久远的零食圆球形雪枣有些相似。 这酒曲还没能用来酿酒,就先用到了酿制酱油上,常月收来的大豆便是做此用。 常月端着竹筛走到屋外,将竹筛放到了桌上,竹筛中的大豆已经制曲完,表面裹着一层绿色的粉末,像怪味豆,板结在了一块。 李寸心看了一眼一边的大缸,缸底放的白盐得有一整罐的量,“要放这么多盐?” 常月说道:“不放这么多食盐抑制杂菌,容易腐坏。” 李寸心自言自语道:“厨房的食盐估计不剩多少了,看来去巴东村的行程还得加快些。”虽然能叫另外的人去一趟盐湖取盐,但一来路途遥远,识路辨向这些事,如果不是探索队这些路走熟了、野外生存有经验的人,走这一趟还是有不少风险,二来村子里一半的代步牲口都在探索队那,剩余一半用作劳力,村子里的人出行条件就不如探索队那么富裕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另外派人去盐湖。 想着想着,李寸心又琢磨到,要是盐湖和村子之间有条道路,明确了路径,那村子里的人来去有了指引,顺着路走,不至于迷失方向,到时候派谁过去都行,不至于把任务全系在探索队的身上,这样探索队的人可以专心寻找资源、测绘地图;要是有了道路,车辆马匹乃至人,要行走都方便许多,去往盐湖来回大半月的路程,在加上代步的牲畜,起码能把来回时间缩减一半,安全性提高、效率也会提高。 要是有了道路指引,或许那些还在这个世界流浪的人有一天能顺着道路找到村子。 距村子来回两天路程的石矿要修路,这是距离最近的地方,可以先修这条路练手。到东湖的路要修,盐湖的路要修,到露天铁矿的路要修,去往新村民遗址那方的铜矿、碱矿、硝矿要修路,到巴东村的路也要修,到时候可以两边村子一起修。 李寸心眼里闪出精光:要致富,先修路! 她想到村子下一阶段的建设目标,心正热血澎湃,狼崽子从她怀里溜下去,她也没在意。 贪嘴的三三二跑跳到大缸边缘,抬起前肢,用爪子扒拉着 滑溜的缸壁。常月将打来的井水倒进缸内,将缸里的食盐搅拌至溶解,才将搓散的豆子倒了进去,豆子表面那一层绿灰飞起来,霉味逼人,三三二四脚朝天翻到在地,呛得直吐舌头,常月轻笑出声。 李寸心走到缸边一看,霉绿的大豆全浸进了盐水里,“这得酿多久?” “得晒大半年呢,等到里边的水分全晒干了,就可以淋酱了,这一缸可以给村子用不少时候,而且厨房盐不多了,我这还剩一些大豆没弄呢,等取了盐回来,咱们村子就不缺酱油了。酒醋我也准备着了。” “好,有什么需要跟我说。” 常月拿来和斗笠一样的防雨的缸罩,盖在缸上,抬头见到白羚和鄢玉他们一行人从门前道路走过。 常月好奇道:“这段时间总能见到白羚他们出村子,回来的时候带一捆枝条回来。” 李寸心说道:“这不是要给新村民分住处了吗,等屋子都修好了,众人的居所就能彻底稳定下来,自己的屋子,自己的家总要装扮得好些,我让白羚去找了些果树枝条到她那片核桃林先培育,到时候叫愿意种的村民挑两株回去自己扦插,在门前栽两棵,美观又实惠。原本打算过几天在公告栏上说的,你要不要,去挑两株?先到先得。” 常月高兴道:“好呀,我要!都有什么?”她也不怕养不活,虽然在原来的世界养仙人掌也能养死,但在这个世界有造林天赋的白羚,还有农耕天赋的李寸心,只要植株没死透,她相信她俩都有办法盘活。 “柿子、板栗、枣子、柑橘、李子、青梅、山楂、枇杷、核桃……”李寸心细数下来,发现这些年陆陆续续发现不少水果,但没精力将这些扩展成林,只种了一些核桃树。 常月哼哼两声,“我想种樱桃!我想种草莓!!!” 李寸心笑骂道:“你想得倒是挺美,要是发现了樱桃树,也不是不能种,但哪那么容易找到,还有草莓,人家都是在田里一亩一亩种的,你就是在门口开出地来,哪有时间养。门前最合适种的还是枣子、枇杷,好养活结果多,或者种一些柑橘,橘皮放在家里清异味。” 常月也只得暂时按下自己的狂想,带走来李寸心给她挑的两株枇杷枝条。 但李寸心却把这事记在了心底,不由自主嘀咕:也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水果。 也像这种普遍受欢迎的樱桃草莓么,樱桃要是能找到树种,她有信心能养出味甜果大的樱桃,要是能找到草莓植株,赵蓬莱许印和于木阳王燃他们那两家屋子后头的空间都空着,四个人也没有要开地养花种菜的的意思,她可以开辟出来种半亩草莓;要是苹果葡萄这些,估计不好找种;要是热带水果柠檬、芒果、柠檬、榴莲一类的,就有些麻烦了,可能种出来风味就没有那么好了。 这个地方会不会也有咖啡树和可可树,巧克力和咖啡她应该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