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宠妻日常》 1. 第一章 金秋九月,瓜果成熟,贾敏正吩咐丫鬟给姑娘送几样新鲜水果去,就见一个小丫头走进来,道:“太太,老爷派人回来了。” 贾敏一愣,来到扬州近一年来,林如海公务甚忙,从没派人回来过,忙道:“叫进来。” 回来的是林如海的贴身小厮,他跑的很急,满头大汗的见了礼,张口便道:“老爷请太太快些收拾个院子,武安侯府的世子要来咱们府上养病。” 贾敏心中疑问多多,此时便捡了最主要的问:“世子何时来?大夫可请了?” 小厮回道:“老爷已经去驿站请了,只怕收拾收拾便到了。这扬州城里叫得上名的大夫怕是都请去驿站了!” 贾敏微顿,立即吩咐人先去将东南方向上一处僻静院子的内室收拾好,等世子来了好能立即安置。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林如海便领着一行人到了,贾敏派了人在角门等着,世子的奶娘陈嬷嬷将世子包的密不透风,抱在怀里坐上了贾敏一早备好的软轿,一路直到了院门口。 贾敏亲领着陈嬷嬷到了内室,林如海也一路跟着,里头已布置的极好,虽天未冷,然考虑到世子是来养病的,贾敏紧着让下人们换了棉帘子,屋里也显得热腾腾的。 待昏睡着的世子乖巧的卧在棉被里,陈嬷嬷才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夫人仁心,老身失礼了,万望夫人勿见怪。” 贾敏忙亲自扶住,道:“不必如此,都是本家亲戚,原是应该的。” 武安侯世子沈曜的外祖家姓林,同林如海是同宗同族,虽说已出了五服,然若是论起来,武安侯夫人同林如海也算是堂兄妹。 陈嬷嬷无话,只再次施了一礼。 林如海道:“还是让太医和大夫们再来请一次脉要紧。”说完便吩咐下人请太医大夫进来。 太医并几位大夫陆陆续续的走进来,逐一把过脉,又聚在一起轻声讨论了一会儿,头发花白的太医走上前来,脸色沉重道:“世子这两日一直断断续续的烧着,且因世子年幼,用药格外仔细,只用些温和的方子,如今看来,并未起效,为今之计,怕是只能冒险试些重药了……否则,世子怕是有性命之忧。” 听罢大夫的话,林如海和贾敏对视一眼,都不敢做这个决定。 虽说他们算是这孩子的舅舅舅妈,但两家之前并未走动过,实在是并不亲近。 沈曜的出身极好,他的祖父官至中书令,是陛下亲封的太傅,他的父亲官拜骠骑大将军,受封武安侯,沈曜年仅五岁,陛下已下旨封他为武安侯世子,此外,他的祖父还是陛下的老师,他的父亲是陛下的伴读,父子二人深受陛下宠信,照理说,沈曜这种出身,只要他不弑君叛国,简直可以横着走。 但是。 沈曜的父亲在他尚未出世时便旧伤复发病逝了,他的母亲惊痛之下早产,生下沈曜一个多月后因伤心过度也病逝了,沈曜的祖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一个人带着孙儿过了几年,终于撑不下去了,五个月前一病去了。 沈家五代单传,代代只有一个男孩,连个姐妹都没有,是以,到现在,沈家就只剩下了沈曜这个小孩子。 幸好,陛下因惦记着沈家父子二人的功劳并同二人的情谊,很是厚待沈家仅留下的这个小男孩。 沈曜祖父的葬礼全程都是陛下派了内务府的官员操办的,沈家祖籍扬州,陛下亲派人扶灵柩到扬州。 沈曜年纪尚幼,且因为早产一直体弱多病,陛下本打算将他接进宫里亲自抚养。然而,陛下虽已登基,太上皇却仍在世,二人在政事上多有不和之处,沈老太傅在世时,是陛下这一派的中流砥柱,曾多次对抗太上皇一派的大臣,太上皇怀恨多时,趁沈老太傅刚去世,陛下伤心之下,难免疏忽,太上皇竟亲下旨意,沈曜身为孙儿,沈老太傅抚养他多年,百善孝为先,沈曜应亲自扶灵柩到扬州老家。木已成舟,沈老太傅去世是对陛下心情和实力的双重沉重打击,他只能隐忍一时,亲自安排了沈曜回扬州的随从人员,且要求众人一定要缓慢行路,哪怕走上三年,也万万要照顾好沈曜。 来扬州的一路,因着天气暖和,且走的又极慢,沈曜一直安安稳稳的。待下葬之后,众人修整完毕,回京之时,刚走到扬州城,住进驿站的当晚沈曜便发起了高烧。 沈曜的安危是陛下挂了心的,随行的一众人战战兢兢,只怕沈曜出事,陛下一怒之下降罪下来,只怕身家性命难保。 林如海是太上皇点的探花郎,天然是站在太上皇一派的,选也没得选,林如海平日里虽不与那些人为伍,努力持身自正,只是为官艰难,他昔年在京中时便如履薄冰,去年蒙圣上恩典,点了他做巡盐御史,这个位置通常是皇帝的心腹,林如海颇为忐忑,他试探几时,这并不是太上皇推他上去的,可皇帝也并未视他作心腹,他这一年一直悬心着。而沈家却不同,沈曜祖父父亲均深受皇帝信重,是以他也不敢依仗这个不怎么亲近的亲戚关系做这个攸关沈曜性命的决定。 陈嬷嬷沉默片刻,道:“陛下圣恩隆眷,知道世子自幼体弱,特派了大人来,我不过是一介奴仆,原没有在大人跟前说话的资格,只是我好歹是世子的奶娘,看着世子长了这么大,说句逾矩的话,跟自己儿子也差不了多少,如今世子病情危急,我求大人,救救世子!”说着,跪下哀泣道,“沈家就剩下世子一人了,老太傅和侯爷在天之灵,定会保佑世子,日后,侯府上下也定会铭记大人大恩!” 太医心里也在衡量,此时哀叹自己怎么摊上这么一桩棘手的差事不过是耽误时间,不如仔细思量如何处理才是好。 沈曜身子从来不太好,陛下恩宠武安侯府,在京中时,给他诊脉的向来是太医院院判,太医离京前也看过沈曜的脉案,知道他是因为早产更加上年纪小才时常生病,只需精心养着,等年纪大了,身子自然差不了旁人多少。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沈曜经历丧亲重击,一路舟车劳顿,本就薄弱的身子雪上加霜,激起了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 太医知道,陛下派自己来时,自己的身家性命便都系在沈曜身上了,沈曜固然借了他祖父父亲的光得陛下看重,但更重要的是,这是陛下与太上皇的博弈,太上皇赢了第一场,沈曜被迫扶灵柩到扬州,陛下就要让他安然无恙的回去。 陛下不能再允许别人挑战他帝王的权威,即便那人是他的父亲。 更因为那人是他的父亲。 太医咬牙道:“既然如此,我就试试。” 任由沈曜这么烧下去,即便真能退烧,怕是也要烧傻了,到时候陛下也会盛怒,还不如勉力一试,若是上苍垂怜,自己也可平安无事。若是不好……太医将这个念头驱逐出去,尽力静下心来写方子。 贾敏已被夫君悄悄告知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等太医写好方子,林如海派人抓了药来,他要去处理公事,她则亲自去盯着药吊子,药熬好了也不让丫鬟经手,自己亲手端着递给了陈嬷嬷。 陈嬷嬷先是恭敬的谢过,自己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扶起小世子的头,让丫鬟端着药碗,一只手用小瓷勺慢慢的将药喂给世子。 贾敏看着小世子还能吃药,心放下了一点,好歹还有的救。 太医却不能像她这样安慰自己,眉头皱的紧紧的,沈曜每喝下一口药,他就要掐自己一把。等世子一碗药喝完,太医已把自己的手心掐的通红。 “现……”太医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竟嘶哑了,轻咳了一声才道,“现下就请嬷嬷看着,时时换着帕子,两个时辰后再煎一副药喂世子服下。” 陈嬷嬷道:“好。”她答应了又看向贾敏,“有劳夫人了,夫人请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便好。夫人是长辈,世子若是知道因他引得夫人如此操劳,会责怪奴婢们的。” 贾敏知道自己在此处也帮不上忙,就道了告辞,又说了有事直接让人去叫自己,千万不要客气等话,陈嬷嬷谢了又谢。 沈曜的随从众多,陈嬷嬷离不开,便叫了一个从小伺候沈曜的大丫鬟嘉月跟着贾敏过去,安排这些人的住宿等事,留在屋内的就只剩下了陈嬷嬷和另外一个大丫鬟舒云并另两个小丫鬟。 陈嬷嬷道:“舒云,你去请柳先生来。” 舒云应是,不一会儿就见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由舒云引着走进来,他先是有礼的朝陈嬷嬷问了好,接着立即问起了世子的病情,并解释道:“方才外面人多,我也不敢多问。” 陈嬷嬷如实答了,柳先生沉默良久,最终叹息道:“世子必会逢凶化吉、有惊无险的。” 陈嬷嬷不应这话,只道:“我早打定了主意,世子活着我便活,世子去了我也随他去。” 柳先生一惊,忙道:“嬷嬷快别说这种不详之语!” 陈嬷嬷道:“我请先生来并不是说这个的,是有正事。” 柳先生正色道:“嬷嬷请讲。” 陈嬷嬷道:“我知道先生能直达天听,还请先生立即派快马回去禀报陛下世子如今的情形!” 柳先生道:“方才来御史府的路上,我已派人去了。” 陈嬷嬷屈膝行礼:“多谢先生。” 柳先生回礼:“嬷嬷只管照顾好世子,在下既奉皇令保护世子,必然不辱使命。” 2. 第二章 柳先生走后,房间里安静下来,除了几个人的呼吸声,再也没有旁的声音。 天色渐渐暗了,两个时辰过去,舒云端了新的药来,轻声道:“嬷嬷放心,我从头到尾都在那里盯着,半分眼色都没有错开。” 陈嬷嬷轻轻点头,沉声道:“在外面万事都要当心。” 小丫鬟珍儿悄悄问道:“嬷嬷既不放心这府上,为何又同意世子移到这儿来养病?” 陈嬷嬷只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只专注着小心翼翼的扶着小世子喝药。 舒云给她使了个眼色,珍儿忙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不敢再多话。 此时,林如海刚下衙回府,贾敏领着丫鬟们服侍他换衣裳,林如海换上家常衣裳,问道:“世子那边如何?” 贾敏倒了杯茶递给他,道:“这不过几个时辰,能有什么事?” 林如海皱着眉头点点头:“让下人别怠慢了,他们需要什么别推诿,家里有便给。” “我知道。”贾敏挥手让丫鬟们退下,这才道,“老爷既知这是个烫手山芋,又为何揽这一摊子事?若真是不好了,陛下怪罪下来……何况咱们家同先侯夫人虽说沾亲带故,却也并未走动过,老爷不管,旁人也说不出什么。” 林如海低低叹气:“我何尝不知道。你也晓得,这几年太上皇行事越发……”有些话即便只有夫妻二人也不好说出口,他含糊过去,接着道,“我苦读多年,一朝入仕,不说为百姓做些实事,也不说振兴祖宗家业,只是却也不能助纣为虐啊!” 贾敏一惊,道:“老爷是想……” 林如海道:“我百般试探过,我得这巡盐御史一职的确与太上皇无关,可陛下那里却也未说一言,我想着陛下大约是想等我表态。原想着等做出点实绩来趁势向陛下表明态度,可扬州这态势错综复杂,一时之间,恐难料理清楚。这些我也不怕,只是唯恐连累了你和玉儿。” 贾敏大惊失色:“老爷何出此言?” 林如海脸色难看道:“上一任巡盐御史在任两年,虽无功也无过,陛下恩旨授了他江州府同知之职,他领着全家去赴任的路上遭遇不测,家眷下人无一活口。” 贾敏捂住嘴,险些站不住,林如海轻轻扶住她的手臂,引她在榻上坐下,慢慢道:“别怕,咱们家暂且无事,我这一年谨小慎微,只在暗中查探,明面上从未触及过他们的利益……” “你也说了,是暂且无事。”贾敏低声哭道,“不如我写封信给我母亲,请二哥在京里为你转圜一二……” “不可!”林如海忙道,“京中遍布天子眼线,陛下岂能不知?”且江南盐政素来是陛下的一块心病,既派了他来,断然不是他说不干就能不干的。这话他并不说与贾敏听,只是将话题再次转回到世子身上,“陛下看重世子,我恰巧又同世子有这个亲戚,也许可以借此向陛下投诚。” 贾敏由着丈夫轻拭去颊边泪珠,哽咽道:“如今只盼世子安然无恙。” 林如海点头:“正是此话,你……” 忽听门外丫鬟道:“老爷,太太,姑娘来了。” 夫妻二人忙止住话头,贾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林如海忙先起身出去,笑着对刚进来的女儿说:“你娘刚迷了眼,你来给你娘吹一吹。” 子时已过,小院仍然灯火通明,陈嬷嬷和丫鬟们仍守在世子病床边,太医也在一旁不安的坐着。 舒云低声劝道:“嬷嬷两夜没合眼了,去睡会儿吧,我和嘉月在这儿守着。” 陈嬷嬷摇头:“你们轮流着睡吧,我不困。” 舒云还要再劝,嘉月拉了拉她的袖子。 陈嬷嬷又转过脸道:“太医也请去安歇,世子这里我守着,有事会去请您的。” 太医擦了擦头上的汗,道:“我不困……不困……” 陈嬷嬷也不再劝,回身拿下沈曜额头上的帕子,舒云立即递了新的过去。 一夜就这样过去。 翌日一早,贾敏正同丫鬟们服侍林如海更衣,有丫鬟进来笑道:“老爷,太太,世子爷退烧了!” 贾敏急忙道:“何时退烧的?怎么这才来回?” 丫鬟道:“昨日后半夜退的烧,陈嬷嬷怕夜里惊扰了老爷太太,等天亮了才让人来说的。” 贾敏自己常生病,女儿也体弱,她心里清楚一时退烧了也不见得全好,只是那小世子昨日那般凶险,这退了烧总是多一分好的希望,此人关系重要,贾敏只愿往好处去想。 林如海亦露了一分喜色,道:“用罢早饭,我同你一起去看看世子。” 贾敏点头。 小男孩终于不再脸色通红,变成了病态的苍白,小小的身体缩在柔软的被褥里,怪惹人怜的。 陈嬷嬷低声同林如海夫妇说了世子退烧之事,又说天蒙蒙亮时,世子醒了一会儿,说饿了,她就吩咐人熬了粥,粥还没熬好,世子便又睡过去了。 贾敏安慰她:“小孩子才生了病,难免贪睡些,嬷嬷只让人温着粥,何时世子醒了何时吃。” 陈嬷嬷点头应是,眼含慈爱的注视着贪睡的小孩儿。 之后,林如海去衙门,贾敏则是在这里又待了一会儿才回正院去处理府中诸事。 同女儿一同用过午饭,看着她午睡后,贾敏再来看沈曜。 他正巧醒来不久,正软软的靠在陈嬷嬷怀里,由舒云一勺一勺的喂着小米粥。 另有小丫头忙请贾敏坐下,嘉月端了茶来,笑道:“嬷嬷正要我们同夫人说世子醒了,刚巧夫人便来了。” 小世子苍白的小脸上带了笑,嗓子沙哑:“请舅母安。还请舅母见谅,我失礼了。” 贾敏放下茶碗,道:“快别这么说!咱们本就是亲戚,哪里就要这么多礼数?世子不必忧心,只安心在这里养病就是。等晚上你舅舅回来了,再来看你。” 小世子轻轻笑了下,张嘴吃下了喂过来的一勺粥。 陈嬷嬷道:“在家的时候,老太傅都管世子叫久哥儿,是长久的久。平日里老太傅也让我们这么叫。夫人若是不介意,也叫久哥儿就好。” “久哥儿……”贾敏沉吟道。久,长久的久,想到沈曜的身世,她暗暗在心里叹气。 高烧刚退,沈曜的喉咙还肿着,说话都还很困难,更别说是吃东西了,咽一口粥就要停下来歇歇,难受的额头上汗珠滚滚,贾敏是做母亲的人,看到他的模样,心下难忍,道:“喝不下去就别喝了,怪难受的。” 沈曜无力的摇头,只说了一个字:“喝。” 等一小碗粥喝完,歇了一盏茶的功夫,沈曜才哑着嗓子道:“多谢舅母关怀。不过太医说不吃饭身上就没有力气,病就更难好了,现在我是难受些,可病早好了,自然什么就都好了。” 贾敏听得更不忍心,险些落下泪来,眼眶通红道:“是,久哥儿真懂事。快别说话了,好好歇歇。” 沈曜眯起眼睛笑笑,便不再说话了。 傍晚,林如海下衙回家,先问了沈曜的情形,听说他已经醒了,不吃饭便先去看他,到了才知道沈曜刚吃了药已经睡着了。林如海和陈嬷嬷说了几句话,又找太医细细问了一遍沈曜的身体情况,得知只要沈曜不再发烧,好好养上一段时间,便可大好了,心下这才肯松了半口气。 林如海回到正院时,贾敏和女儿黛玉正等着他一起用饭,他见状道:“玉儿饿了吧?若有下次不必等我,你们先用。”后一句是对贾敏说的。 黛玉乖巧道:“玉儿不饿。是我要等爹爹的,爹爹饿了吗?” 林如海揉揉女儿的头发,道:“爹爹不饿,玉儿乖。” 贾敏温柔的注视着父女温情脉脉的互动,道:“今日做了你爱吃的桂花藕,玉儿一直惦记着等你回来吃呢。” “乖女儿。”林如海笑道。 贾敏给林如海布菜,道:“老爷去看了世子,可同世子说了什么?” 林如海道:“世子已睡了。我问了太医,太医说只要世子不再发烧,悉心养一段时间即可大好了。方才陈嬷嬷说世子的护卫已快马加鞭回京禀报陛下了,陛下想必也不能同意世子大病初愈即刻上路。这一段时间,世子必定是要留在咱们府上养病的,即便世子好了要挪出去,你我也得尽力挽留。” 贾敏道:“我明白。你放心,我早已吩咐了下人,绝对不敢怠慢世子。” 林如海笑道:“夫人如此说,我自然放心。” 黛玉好奇的在父母脸上看来看去,只是她懂事的很,并不乱问。 林如海看到了,一笑:“咱们府上来了位养病的哥儿,是玉儿的表弟,日后玉儿见了他,要叫他一声久哥儿。” 黛玉一听人病了,心有戚戚,道:“表弟生了何病?可严重吗?” 贾敏道:“不严重,久哥儿只是发烧了,今早已退了烧,不日便好了。” 黛玉又道:“那我明日便随母亲去看表弟吗?” 贾敏道:“还不行,久哥儿才好,还要好好歇几日才能顽呢。” 黛玉认真道:“我是探病,并不是去找他玩耍。” 林如海闻言笑道:“久哥儿年纪小,家里也没有亲姊妹,又未见过你,你母亲想他怕生呢,得先让你母亲去跟他说一说,好让他知道要见的是你这个表姐,这才好。” 黛玉想了想,脆生生的应了:“爹爹说的有理,我听爹爹的。” 林如海同贾敏相视一笑,揭过这一节,说起旁的话来。 3. 第三章 第二日,送丈夫出门后,贾敏又去女儿读书的院子悄悄看了看,便往沈曜养病的院子里去。 贾敏去的不巧,陈嬷嬷正给沈曜讲大闹天宫的故事,听到她来了,就停下不说了,沈曜正听到兴头上,不开心的扁了扁嘴。 “舅母好。”不等贾敏开口,沈曜先叫了人问了好,嗓子仍然沙哑。 贾敏笑回:“久哥儿今日可好?昨儿晚上睡得可好?早饭用的香不香?” 陈嬷嬷笑着回道:“谢夫人关心,一切都好!哥儿一整晚都没起,早起用了半碗粥半碗鸡蛋羹,胃口也比昨儿个好了!” “那敢情好!”贾敏笑的真心实意,“府里这几日有新鲜瓜果,久哥儿嗓子不舒坦,不如让厨房蒸成泥,也好尝几口。” 陈嬷嬷道:“好啊,夫人费心了,不知可有胡萝卜,做些那个给哥儿吃……” 沈曜急的拽陈嬷嬷的袖子,浑身写满了拒绝,破锣嗓子挣扎道:“不吃……” 陈嬷嬷无情拒绝:“不能不吃。”抬起头对贾敏笑的可欢快了,“我们哥儿就爱吃这个!” 沈曜皱着一张小脸,眼巴巴瞧着贾敏,巴望她给自己求个情,贾敏一看便知这是小孩子挑食呢,她也时常为女儿操这个心,立即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道:“我这就去吩咐厨下准备着,午饭就给久哥儿准备这个。” 贾敏跟陈嬷嬷闲聊了一会儿,沈曜正哀叹自己午饭将要面对的悲惨命运,并没仔细听,只听到贾敏提起他的名字,问他:“久哥儿呢,你可愿意?” “啊?”沈曜不明所以。 贾敏重复道:“我有个女儿,和你同年,只略长你五个月,如今正在念书,听说家里来了个小表弟,吵着要来看看哥儿,你可愿意见见她?” 沈曜点点头:“那自然好。” 贾敏道:“那好,等过几日久哥儿的嗓子好了,我便带她来,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定能处得来。” 沈曜笑着点头。 贾敏又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去,走前依旧嘱咐沈曜好好养病。她一走,沈曜的小脸立即耷拉下来,坚决道:“不吃!” 陈嬷嬷吩咐舒云:“该熬药了,你去看着药吊子。” 舒云领命去了。 陈嬷嬷这才低头道:“哥儿方才说什么?” 沈曜瘪嘴:“不吃……” 陈嬷嬷为难道:“太医吩咐的,我也没法子。” 沈曜眼睛一亮:“糖?” 陈嬷嬷摇头:“不好,太医说,哥儿的嗓子不能吃糖,甜的都不行。” 沈曜顿时觉得天塌了,他垂头丧气的靠在软枕上,委屈的抽了下鼻子。 沈曜嗜甜,身边的人都知道。为这,沈老太傅严格规定了他每日吃点心的数量,但那好歹也有的吃,这下,一块儿也没得吃了。 “哥儿当真要见林家小姐?”陈嬷嬷心疼他,又要谨遵医嘱,只好拙劣的转移话题。 沈曜懒懒的翻了个身,道:“就是个小姑娘,嬷嬷,我都在她家里了。” “人家比你大,还小姑娘。”陈嬷嬷给他盖了层薄被,轻拍着后背道,“林大人来请,还没问到我这里,柳先生倒先应了,柳先生说林如海是哥儿的舅舅,自然是真心来请的,且他府里比驿站清静,也有利于哥儿养病,打量我不知道林如海是哪一年的进士么!” 沈曜往陈嬷嬷身上贴了贴,笑眯眯道:“我好啦,嬷嬷。” 陈嬷嬷在他脸上揉搓几把,道:“我们哥儿是有大福气的!” 沈曜往被子里缩了缩,道:“别的且不论,林太太日日来,嬷嬷还看不出来么,她没有什么坏心眼。” 陈嬷嬷犹豫了会儿,道:“林太太性情好,这两日对着世子,我也看着倒很是真心,没瞧出来旁的。且……我们虽极少出这院门,可嘉月那日跟着出去安置这些人,舒云、嘉月又和林太太的丫鬟们说了不少话,也能看得出,林太太将这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说到这儿,她冷笑一声,“瞧着可真不像荣国公府里出来的姑娘。” 说到后宅的事,沈曜只能抬头看向舒云和嘉月了。 舒云道:“嬷嬷这话说的也不对,林太太是国公夫人养的女儿,现在国公府里管家的可不是国公夫人。” 陈嬷嬷嗤笑道:“乱了长幼的可不就是这位国公夫人么!” 嘉月道:“林太太是外嫁女,林家又是书香门第,许是嫁到林家以后改的呢!” 沈曜有话说:“这话错了。林家乃是五世列侯,只是到了林如海这一辈爵位没了,才以科考入仕的。” 陈嬷嬷道:“不然这两家怎么会结为姻亲,都是那一边的人罢了!” 那一边,自然是指的太上皇那一派。太上皇和皇上斗法,却拿沈曜当筏子,沈曜骤然失亲,又遭此无妄之灾,差点丢了性命,陈嬷嬷难免多有怨言。 沈曜失笑,道:“林大人比我父亲大十几岁呢,他成亲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时移世易,人心易变,尚未可知。” 陈嬷嬷仍不放心,刚要说话,却瞧见沈曜眼底的疲惫,心疼道:“哥儿累了吧,都是嬷嬷不好,你病才好,我倒引得你想这些,快别想了,睡会儿,啊。” 沈曜的确有些累了,闻言便闭上眼睛,陷入睡梦前,迷迷糊糊道:“嬷嬷,明日请柳先生来……” 陈嬷嬷担忧道:“你才好……” 沈曜一歪头,已睡了过去。 陈嬷嬷只好闭上嘴巴,想着明日再劝劝哥儿,当前养好身体才是第一要务,其他的都是要往后排的。 自沈曜来到林府养病,林如海必定日日来看,但他的运气属实不太好,每次都赶上沈曜在睡觉,直到这日傍晚他回府换了衣裳来看沈曜时,沈曜终于是清醒的了。 沈曜上午睡了半个时辰,用过午饭后又睡了会儿,是以精神很好。林如海来的时候,他正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饮下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沈曜放下药碗,起身施礼道:“舅舅好。这几日有劳舅舅费心,舅舅恩德,我自铭记在心。” 林如海避过,道:“不必如此!你既称我一声舅舅,长辈照料小辈本就是应该的,何谈恩德这样外道的话。” 沈曜笑道:“是,舅舅说的是,外甥受教。”话音刚落,他又道,“我只顾着同舅舅说话了,却让舅舅站着了,舅舅请坐!嬷嬷,咱们不是有从京里带来的茶叶么,快去给舅舅泡茶。” 陈嬷嬷道:“是。” 沈曜道:“这还是扬州的茶叶呢,我祖父平日里只爱喝这个茶!只是我身子不好,太医说不让饮茶,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味。” 林如海见沈曜提起祖父恍若老人家仍在世的样子,想着他身子刚好,不欲勾起他的伤心事,便道:“你表姐身子也不好,平日里我也不让她多喝茶,小孩子家家的,还是先养好身子,再谈其他。” “是。”沈曜应道,见陈嬷嬷端了茶来,忙示意舒云也给他倒杯白水,“舅舅尝尝。” 林如海揭开茶盖,闻到一股清香,又轻轻啜饮,待茶水自喉咙滑下,赞道:“好茶!” 沈曜趁机一口气喝干了一杯白水,总算冲淡了点嘴里的苦味,听到林如海的话,忙端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来:“舅舅喜欢就好。” 林如海心想,这茶乃是贡品,当然错不了,也就是沈老太傅这般受皇帝恩宠,才能日日喝这个茶。 “府中简陋,比不上京里,久哥儿住的可还习惯?”林如海问道。 沈曜答道:“舅母安排的很妥当,并没有什么不适。” 林如海道:“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同你舅母说,不要见外,只当是自己家就好。” 沈曜含笑应了。 林如海又问了几句他的病情,说了劝他好好养病之类的话,见天色已晚,便提了告辞。 沈曜想送他,林如海伸手制止了,道:“外边冷,你别出去了,再凉着。” 沈曜顺势停下脚步,口中道:“舅舅慢走。” 陈嬷嬷领着丫鬟们送出门去,回来就看到沈曜蹲在地上,眼巴巴的瞧着门口。 “哥儿……” “嬷嬷,我好久没有出这间屋子了。”沈曜可怜巴巴的说。 陈嬷嬷跟着蹲在他身边,摸摸他的头,道:“你病尚未好全,太医嘱咐了,不能见风。” 小丫头珍儿嘴快道:“哪有好久?哥儿也太夸大其词了些,咱们来林府才几日?” 沈曜以手支着下巴,语气平淡道:“珍儿都会说成语啦,真厉害。” 珍儿扁着嘴道:“这话听着,哥儿不像真心夸我。” 沈曜立即笑开了花:“真厉害!” 前后变化太快,珍儿扑哧笑了:“嬷嬷快问问太医,哥儿何时才能出去,否则怕真是要憋‘疯’了!” 陈嬷嬷斥道:“又口无遮拦了!” 珍儿吐吐舌头,垂首道:“我错了,嬷嬷。” “无妨。”沈曜摆摆手,道,“嬷嬷扶扶我,腿麻了。” 陈嬷嬷小心的半扶半抱着沈曜起来,舒云和嘉月过来慢慢给揉着腿。 “你们在我跟前也待不了多久了,肆意些便肆意些罢。”沈曜轻描淡写的道。 4. 第四章 他说的平淡,一屋子丫鬟却一下子全部花容失色,就连年纪最大的舒云嘉月一下子也愣住了,颤颤巍巍的停了手,声音发抖:“哥儿……好端端的,怎么说这话?” 沈曜却笑了:“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回京以后我大约是要去宫里住的,宫中规矩森严,你们自然无法跟着我了。” 众丫鬟这才好了些,他们都是沈家的家生子,命运全由主家决定。 珍儿却哭起来:“我要跟着哥儿……” 沈曜摇头笑道:“这话说的可就太傻了,以后你们在府里也就是看看房子,打扫打扫院子,也不用伺候人,不比跟着我清闲多啦!” 舒云忙附和笑道:“可不是,哥儿不愧是读过书知道大道理的,咱们就想不到还能这样偷懒!” 嘉月伸手去拧她的脸:“我看是你整日想着偷懒!” “罢罢罢!”陈嬷嬷挥手撵她们,“要闹出去闹,哥儿说了这一阵子话,该累了,别吵着哥儿。” 沈曜忙道:“别先出去,舒云,先给我倒杯水来!” 陈嬷嬷摆手让她们出去,道:“嬷嬷来倒好不好?” 沈曜连连点头:“好呀好呀,嬷嬷倒的水甜!” 陈嬷嬷笑道:“比不上哥儿的嘴甜。” 沈曜连喝了两杯水才罢,道:“林大人好啰嗦啊,药好苦啊!” “吃了药病才能好,等哥儿大好了,咱们就搬出去住,明日我便让管事出去看看,租个院子,哥儿住的也舒心。”陈嬷嬷打算道。 “不必了。”沈曜道,“在哪儿住也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嬷嬷什么也不要做。” “……”陈嬷嬷半晌无话,良久才摸摸沈曜的发顶,应了一声。 次日,沈曜用过早饭喝了药,又迎来贾敏的看望,待她走后,便对舒云抬抬下巴,舒云不解,问:“哥儿要什么?” 沈曜更疑惑:“昨日不是说了,我今日要见柳先生。” 陈嬷嬷暗道糟糕,她竟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忙道:“哥儿才好……” 沈曜不容辩驳道:“嬷嬷不必担心,见一见柳先生,对我养病有好处的。” 不能出屋子吃胡萝卜这样的小事陈嬷嬷能强求,别的就无法了,陈嬷嬷只得道:“好吧……舒云快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柳先生就来了,他进来就先细细打量了一番沈曜,道:“虽也日日听太医说,到底得亲眼见过世子我才能放心。” 沈曜行礼问好毕,轻笑道:“陛下圣恩,特准太医跟随,这才能平安无事。先生请坐。” 柳先生闻言一笑,坐下道:“嬷嬷想必告诉过世子了,我已派人飞马传信回京,陛下不日便会知晓。” 沈老太傅去世后,陛下要将沈曜接进宫里抚养,此举引起朝中不少大臣反对,说沈曜只是臣子,不合规矩,一直到沈曜离京此事尚在争论,但陛下并不理,沈曜离京前仍如此吩咐,显然是下定决心了。 沈曜并不急着回去,但面上却并不表示,只诚恳道:“有劳先生。” 柳先生起身道:“林大人是世子的舅舅,那日林大人派人来请,我想着驿站人多,不适合世子养病,不如林大人府上安静,就擅自答应了,还请世子不要怪罪。” 沈曜跟着站起来道:“先生说哪里话,你是我的老师,此举并不算逾越,先生才是折煞我了。况且,我生了这一场病,想必也先生也受了惊,我该向先生赔罪才是。” 柳先生忙道:“世子何出此言,师生如父子,我为世子悬心乃人之常情,并不为其他。” 沈曜笑道:“是我多想了,先生见谅。” 柳先生也笑,温言道:“世子放心,此地可以安心养病。” 沈曜歪头笑了笑,道:“自然,舅舅舅母对我都好,我在这里住着很是安心。先生,我已落下许多功课,偷了这多日的懒,我想明日便该读书了。” 柳先生道:“不忙,世子身子要紧,待太医说世子大好了再念书也不迟。” 沈曜眨眨眼,道:“我听先生的。” 这日黛玉上学回来,丫鬟正服侍黛玉更衣,贾敏的贴身大丫鬟进来,笑道:“姑娘,太太请姑娘过世子爷那院里去。” 黛玉点头笑答:“好,我这就去。” 黛玉对这个住在自己家里养病的表弟好奇了几日,今日终于得见,便细细打量了一番。 沈曜此时正坐在软榻上同贾敏说话,他穿着素淡,身量偏小,瞧着比黛玉还瘦,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极亮,见黛玉来了,站起来笑道:“姐姐好。” 黛玉回礼:“久哥儿好。” 贾敏听沈曜不叫表姐,直接称呼黛玉为姐姐,知他是有心亲近,便道:“你们小孩子自己玩,我就不在这里了。” “舅母慢走。”沈曜依旧站着说道。 贾敏道:“你才刚好,别站着了,快坐下。”说罢,又吩咐黛玉的奶娘丫鬟服侍好世子小姐才带着人离开。 黛玉由嬷嬷抱起来,坐在沈曜对面,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久哥儿读什么书?” 沈曜答道:“左不过是四书五经,祖父要我考科举,去年先生刚教完四书就回家守孝了,之后都是祖父教我。” 黛玉眼前一亮,道:“我正学到《尚书》,久哥儿随我一同去听先生讲学可好?正好你也要考科举,我的老师恰是进士出身呢。” 黛玉一直一个人上学读书,她虽然聪明,却难免寂寞,此时遇到同龄人,自然是欣喜非常了。 沈曜道:“多谢姐姐好意,只是我恐怕要辜负了。祖父去世后,蒙陛下怜悯,又给我找了一位先生,他也跟着我到扬州来了,只是因着我尚在病中,只能先养病。” 黛玉听罢,失望了片刻,又劝慰道:“读书自然重要,只是你还生着病,养病才是第一要紧事。” “嗯。”沈曜道,“姐姐若是愿意,每日下了学尽管来找我就是。” 黛玉干脆的答应了:“好。” 沈曜道:“姐姐同我说说扬州的风土人情吧,我虽祖籍扬州,却自幼在京中长大,这还是头一次到扬州来。” 黛玉闻言,怜惜之心顿起,便道:“我是去年随爹爹来的扬州,也随娘亲赴过几次宴会,对此地也算是颇有了解了。我前几年也在京里住过,只是那时候太小已经不记得了。” 沈曜羡慕道:“真好。我却是没去过旁的什么地方。” 黛玉安慰他:“你还小嘛,以后等你考中进士,也会像我爹爹一样,去各处做官的。” 沈曜很领情,笑道:“借姐姐吉言,到时候我给姐姐送些土仪来。” “嗯!”黛玉轻快道,“我若是再随爹爹去了旁的地方,也让人给你送去。” 二人天南海北有的没的,也不拘什么固定话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伺候的丫鬟怕他俩嗓子疼,只能不停地劝他们喝水。 沈曜病才好,喝白水嘴里苦,太医又不让他喝茶喝糖水,就只能忍着苦味灌白水,不过他素来懂事,倒也不多说什么,黛玉心细,她又生过病,知道体谅沈曜,便道了告辞:“久哥儿,我先回去看书,老师明日还要查,你好好歇着。” 沈曜起身相送,黛玉忙阻止:“外面冷,你不要出来了。” “好。”沈曜只站着目送小姑娘的身影在丫鬟嬷嬷们的簇拥下消失在帘子后面。 陈嬷嬷和丫鬟们将一行人送至院门外才回来,就见沈曜仍直挺挺的站在那里,陈嬷嬷忙快步走过去,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哎,快躺下歇歇,坐了这半日累了吧?”不待沈曜回答,自己又道,“不过我瞧着哥儿今日是真高兴,哥儿从前就没什么同龄的玩伴,今日好容易遇到一个,难怪这么高兴。” 陈嬷嬷是沈家的家生奴才,沈曜的母亲当年千挑万选才挑了她做沈曜的奶娘,如沈家这样的大家子,奶娘向来不会只有一个,只是后来沈老太傅觉得男孩子不能如此娇养,在沈曜三岁的时候,就把其他几个奶娘送离了沈曜身边,只留下了陈嬷嬷。 陈嬷嬷也没辜负沈老太傅的期望,一直忠心耿耿尽心尽力的照顾沈曜,沈曜除了祖父又没有什么亲人在,二人感情很是深厚,不止陈嬷嬷将沈曜当儿子一样看,沈曜心里陈嬷嬷也算是半个母亲了。 沈曜顺着陈嬷嬷的力道靠在软枕上,小小的一个人几乎要陷进去,他轻轻笑道:“倒也不是这个原因,我是真心喜欢同林姑娘说话。嬷嬷不常说缘分么,兴许这就是缘分呢。” 陈嬷嬷脸色有些奇怪,但一想自家哥儿不过六岁,即便比寻常孩子聪明些,那些事也是不知道的,只是小孩子说话有口无心罢了。 沈曜见陈嬷嬷久不回话,疑惑道:“嬷嬷?” 陈嬷嬷回神笑道:“这可不就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哥儿再听嬷嬷一句,再喝杯水。” 沈曜哭笑不得:“嬷嬷前言不搭后语的,我不要喝了,今日喝了好些水了,都喝撑了。” 陈嬷嬷道:“仔细晚上喉咙疼!” 沈曜瞧了眼那小小的白瓷杯子,妥协道:“好吧,我就喝这一杯。” 5. 第五章 皇帝的回信很快,不过半个月,柳先生就来见沈曜,说是陛下让沈曜暂时留在林家养病,往后天寒地冻,不宜上路,待来年开春之后,再回京不迟。 沈曜恭恭敬敬的谢过陛下恩典,他已被太医允许出门了,就亲送柳先生到院门口,待柳先生走远了,他仍然怔怔的望着秋日满地的落叶出神。 “哥儿?” “嗯?嬷嬷说什么?”沈曜回神,道。 陈嬷嬷道:“没说什么,哥儿进屋吧,今儿风大。” 沈曜点头,道:“今日怎么没人扫叶子?我记得昨天这会儿地上早已干干净净的了。” 舒云跟着疑惑道:“这倒是,林太太治家甚严,下人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偷懒?” 嘉月道:“我去问问看。” 沈曜点头:“是该去问问,过会儿林姑娘该过来了,别让她看到这副败落景象。” 自那日后,黛玉每日下学后都要来找沈曜说会儿话,沈曜也习惯了日日见她。陈嬷嬷原本因着林如海的缘故对这个小姑娘还有些偏见,可相处久了,见她聪明知礼可爱,也真心喜爱她,沈曜身边的丫鬟也是不住口的夸她。 陈嬷嬷敏锐的察觉到沈曜心情不佳,便接着他的话道:“林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极有规矩,学识又好,模样还俊,依我看,京里那些世家大族书香世宦家的小姐怕也比不上她!” 沈曜忍俊不禁道:“嬷嬷,每日姐姐走了你们都要把这些轱辘话说一遍,现在我不过提一提她,你又要夸,我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而且……”他支着下巴笑嘻嘻道,“我记得前几日嬷嬷可不怎么喜欢她。” 陈嬷嬷解释道:“我那时并不了解林姑娘,只是因为她父亲怕她有坏心眼害了哥儿,才谨慎些的。” 沈曜道:“嬷嬷好不讲理,林大人也并未有哪里不好,你怎么就能把对他有偏见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陈嬷嬷理直气壮道:“谁让他是那边的人!” “哪有?”沈曜好心替林如海分辨道,“柳先生不是说了,林大人已然弃暗投明了。” 陈嬷嬷撇撇嘴,低头凑到沈曜耳边小声道:“拿我们哥儿当筏子,哼。” 沈曜也悄悄道:“是我不争气,若不是我病了,林大人哪有这个机会?” 陈嬷嬷道:“何止是他拿我们哥儿当筏子。” 沈曜沉下脸:“嬷嬷。” 陈嬷嬷当即闭嘴:“嬷嬷再也不说了。” 沈曜缓声道:“咱们以后要去哪里,嬷嬷也知道,即便私底下说话也须得多加小心,即便他们听不到,可若是一时不防,平日里带出来就不好了。” “我知道的。”陈嬷嬷道,她摩挲着沈曜的头,“我们哥儿受苦了。” 舒云正好回来,回禀道:“是林太太病了,正院里忙成一团,林姑娘也在那里。” “病了?”沈曜有些惊讶,昨日晚间他还见过林太太,她还好端端的,不过半日功夫,怎么就病了,听着还病得很重的样子。 “我去看……” 沈曜才说了三个字,陈嬷嬷当即打断他:“不行!” “嬷嬷……”沈曜无奈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哥儿才好,若是过了病气可怎么办?”陈嬷嬷道。 “还不知道是什么病,怎么就传人了?”沈曜道,“嘉月,去请太医同我一起去。” 陈嬷嬷知道自家哥儿的脾气,说一不二的,劝是劝不动的,只好伺候着他换上厚实的衣服。 正院里此时正乱糟糟的,林如海不在,黛玉正伏在榻前哀哀哭泣,丫鬟们挤成一团。 沈曜蹙眉,呵斥道:“还不快让开!” 丫鬟们忙让开一条路让沈曜过去,仍叽叽喳喳的。 沈曜听得头疼,压抑着低声道:“姐姐,我请了太医来,你先避一避可好?” 黛玉一听,止住泪,又看到屋里丫鬟们乱七八糟的,想到母亲此时病情不知如何,不由怒道:“都挤在这里做什么,没听世子说太医来了吗,还不快让开!” 屋里这才静下来,众人井然有序的垂手出去,只留下贾敏的两个大丫鬟、黛玉和她的奶娘王嬷嬷、沈曜和陈嬷嬷。 黛玉强撑着笑道:“久哥儿见笑了……” 沈曜握了握她的手,道:“先给舅母看病。嬷嬷……” 陈嬷嬷当即去外边请太医进来,黛玉看着丫鬟们将帐子放下,才避到屏风后边去,沈曜在外头看着太医诊脉。 只见太医搭了一会儿脉,忽然脸色一紧,沈曜心中有了猜测。 诊脉完毕,太医抹了抹额上的汗,道:“秋日天气渐冷,夫人不过是偶感风寒,只是因为秉性较弱,才看着严重了些,不过没有大碍,吃几服药就好了。” 黛玉长长的出了口气,隔着屏风致谢:“多谢太医。”顿了顿,她又道,“多谢世子。” 沈曜笑道:“姐姐太客气了。” 已经有府里的管事媳妇过来,领着太医去开方子抓药。 听到母亲没有大事,黛玉已经好多了,再加上沈曜在这里也能让她安心不少,她吩咐了几个管事媳妇各司其职,学着母亲的样子恩威并施的敲打了几句话,就让她们下去了,只留下母亲惯用的丫鬟伺候着。 沈曜笑道:“我以为姐姐平日里只爱读书风雅,原来竟也懂得这些俗务,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姐姐当是全才!” 黛玉红了脸,道:“我不过是因为看过母亲理事,照着葫芦画瓢罢了。你还笑话我!” “哪有?我是佩服姐姐。”沈曜煞有其事道。 正说着话,只听外边丫鬟在跟林如海问好,二人赶忙迎出去。 林如海脚步匆匆,见他们二人都在,忙问道:“如何?大夫如何说的?” 黛玉道:“久哥儿请了太医过来。太医说,母亲不过是偶感风寒,吃几服药就好了,没有什么大事。” 林如海几步走到床前,听到这话,忙回头道:“多谢世子……” “舅舅客气。”沈曜避过林如海的谢礼,道,“应该的。我先回去了。” 林如海忧心妻子,也不挽留,道:“玉儿代为父送送世子。” “姐姐在此陪舅母罢。”沈曜按住黛玉,笑道,“我们还需要这些虚礼吗?” 黛玉眼眶一红,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沈曜见地上的落叶已经扫干净,想是黛玉那番话起了作用。 陈嬷嬷絮絮道:“林姑娘小小年纪,母亲骤然病了,又没学过管家理事,慌乱也是有的,谁知这小小的人儿,立时便能冷静下来,安稳了丫鬟婆子们不说,几句话就能让众人服服帖帖的。”她心想,这一点,倒是和他们哥儿很像,老太爷去世前后,哥儿瞧着那么小小一团儿,不也是硬撑着应付那么些人那么些事吗?若不是强撑太过,又怎么会有那么一场大病? 沈曜不知陈嬷嬷一时之间联想了那么多,忽然道:“舅母不是生病。” “……啊?”陈嬷嬷懵道,“哥儿说什么?” 沈曜道:“柳先生最近有找过林大人吗?” 陈嬷嬷想了想,道:“沈福看到的,这两日里就有三次。” 沈福是他们这一次带来的小厮,为人机灵,因为不好进后院,只在前边和其他人住在林太太安排的一个小院里,沈曜让小丫鬟告诉他看着柳先生,记着他何时出门,但不能悄悄跟着,只每次柳先生出门后,悄悄找林如海的小厮说话去,借此推断二人是否见面。 沈曜道:“在太上皇看来,林如海改换门庭无疑是背主,他岂能轻易放过?” 陈嬷嬷厌恶道:“林如海做的太上皇尽管在官场上难为他,把手动到后院女眷身上,未免太下作了!” 沈曜冷笑道:“有甄太妃在,能想到这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倒也不奇怪。” 陈嬷嬷神情更难看了:“无耻小人!” 沈曜道:“甄家还在江南,这里就是太上皇的地盘,林如海想在虎须上拔毛,难免会伤到自己。” 陈嬷嬷担忧道:“哥儿在他府上,会不会也受到连累?” “正是因为我在他府上,他才能安稳几分。”沈曜意味深长道,“否则,今日林太太就不是没有大碍了。” 陈嬷嬷脸上一片空白,须臾惊道:“这是早算计好的!” 沈曜嘘道:“嬷嬷小声些。” 陈嬷嬷惊怒交加,道:“那那那……世子生病也是……” “嬷嬷想多了,这个真不是,不过是巧了。”沈曜叹气道,“这事原本与我不相干,这本是柳先生的事,只是我恰巧病了,柳先生觉得借着我作由头能更低调些,也能晚几天引得太上皇注意。” “可这也都是世子的猜测……” “不。”沈曜认真道,“不是猜测,嬷嬷,是咱们必须这样想。” 陈嬷嬷一震,使劲咬了咬嘴唇,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是。” 沈曜安抚她:“我这不是没事了吗,嬷嬷安心。” 陈嬷嬷勉强一笑。 沈曜道:“去看看咱们带来的药材,有什么舅母用到的,送些过去。” 陈嬷嬷神思混乱,道:“林家能缺什么药……” 沈曜道:“咱们有不少上用的药材,比林家自己的要好些。” “嗯嗯。”陈嬷嬷胡乱应着。 “嬷嬷。”沈曜拉住她的袖子,笑道,“我好好的呢。” 陈嬷嬷陡然眼眶一红,搂着沈曜哭道:“哥儿受苦了……” 6. 第六章 沈曜花了点时间劝好陈嬷嬷,自沈老太傅去世后,陈嬷嬷跟着沈曜经了这么一场大变故,见了不少事不少人,见识已经比寻常嬷嬷多出不少,心性也坚强了不少。哭完,洗一把脸,照样能麻利地指挥着小丫鬟们找药材去。 舒云来回道:“哥儿,嬷嬷问您,这药您可要亲自送去?” “去。”天还不算冷,沈曜已经抱上了手炉,他拨着手炉里的炭,道,“熏被子的香今日换一个,之前那个用了半个月了,不想闻了。” 沈曜怕冷,从秋日开始,每日临睡前丫鬟们总要把他的被子放在熏笼上热一会儿,他又嫌弃火烧火燎的味,那熏笼里除了用最上等的银骨炭外,还要放上香饼子,京里许多大家公子爱用小丫鬟暖被窝,沈曜不肯,夜里也只赖着陈嬷嬷值夜。 舒云笑道:“趁着扬州的梅花还没开,哥儿先闻闻梅香吧!” 沈曜点点头,从香囊里捡了块香饼子丢到手炉里,道:“热热的睡起来舒坦。” 陈嬷嬷吩咐完小丫鬟午饭的菜色,走过来问:“哥儿可还有别的想吃的?” 沈曜才听了一耳朵,也没记住,现下他也不惦记吃饭的事,无可无不可的点头道:“好,嬷嬷歇着吧,舒云跟我去。” 陈嬷嬷答应了,又叮嘱了舒云几句话。 出了门,沈曜问道:“舒云,你多大了?” 舒云道:“我十四岁了。” 沈曜道:“等孝期过了,你也该成亲了呀!” 舒云面上一红,道:“哥儿怎么说这个?你才多大,让嬷嬷知道了,还以为是我们教的哥儿……哥儿,可是哪个小丫头在你跟前说什么了?” 丫鬟们,尤其是家生子,日后大多是配了府里的小厮,到头来还是奴才。世家公子的丫鬟因着是从小伺候主子大的,许多日后都做了姨娘,算是半个主子。奴才和半个主子,谁都想后头的。舒云和嘉月这两个沈曜的大丫鬟同龄,两个人都是十四岁,因与沈曜年纪差的多,从没动过这个心思,但除了这两个大丫鬟,沈曜屋里还有四个小丫鬟,都是七八岁的年纪,虽说年纪小了些,却难保不会被家里大人教些不干不净的,挑唆主子。再加上沈曜回京后大概就要进宫了,怕日后攀不上高枝,现在急躁了些也是有可能的。 沈曜不意她会想到这里,失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年纪虽小,却也是读过书的,总不能连成亲是什么都不知道。” 舒云一时愣了:“书里还讲这个?” 沈曜摇头:“罢罢罢,我不问了。总归这也不该是我做主的事。” 舒云却喋喋不休起来:“哥儿这话说的在理,这哪里是爷们儿该问的,您如今只管养好身体专心读书便是,以后自然有……”说到这儿,忽然一顿,“陈嬷嬷现在管着呢,不用哥儿费心。” 沈曜但笑不语。 林家正院里已恢复了往日的井然有序,林如海和黛玉仍陪伴在贾敏身边,听丫鬟来报世子来了,二人迎出来。 沈曜也不多拘礼,让舒云将药材交到丫鬟手里,道:“我问了太医,这些都是要用到的药材,都是我从京里带来的,太医说药性要好些。” 林如海忙道:“不可!久哥儿大病刚愈,自然该万般小心,太医也说了,我家里这些药材也尽可用的。” 沈曜道:“舅舅不必推辞。这药又不是旁的东西,能浑吃的,我既用不到,也是白放着。”见林如海还要推拒,又道,“何况我在舅舅府上住了这半个多月,多劳舅母费心,如今舅母生病,我自然也该尽一份孝心才是。” 林如海听罢只得道:“如此,那便多谢久哥儿。” 那丫鬟这才敢收下那些药,福身一礼后忙抱着出去了。 林如海道:“我回来的匆忙,还有些事要吩咐人去回话,玉儿,你陪着久哥儿坐会儿。” 黛玉应是,和沈曜两个人站起来目送林如海出去。 沈曜道:“咱们去舅母屋里坐会儿可好?” 黛玉轻点头。 沈曜见她眼眶红红的,宽慰道:“太医不是说了,舅母无事,姐姐安心。” 黛玉按了按眼角,道:“我娘身子一直不好,弟弟去了后就更不好了。” 林如海子嗣不丰这点和沈家倒是相似,沈曜也听丫鬟们说过,林家有个哥儿小小年纪就夭亡了,林如海如今将要年过半百,贾敏也不再年轻,不出意外,二人恐怕不会再有孩子了。 沈曜道:“姐姐别自己吓自己,不过是点小病,又有太医在,舅母定会无事的。我前几日都烧成那样子了,现在不也好了。” 黛玉一听,立刻便想起沈曜的身世来,朝堂之事父母自然不会告诉她,但沈曜父母双亡,再无亲人之事,黛玉还是知道的,自己虽没了弟弟,父母仍在,比起沈曜来好了不知多少,如今还要他来劝自己。 黛玉心底愧疚不已,道:“我总是爱胡思乱想,今日若不是久哥儿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沈曜见她好了点,笑道:“哪里?嬷嬷还同我夸姐姐呢,人看着小小的,理起事来却有模有样的,比京城里那些世家大族的姑娘还强些。” 黛玉不好意思的笑了:“嬷嬷不过是客气话。” 舒云掀开珠帘,沈曜进来细看了看贾敏的脸色,见比他头一次来时好了些许,便知定是太医做了救治。 有的治就好,沈曜心想。 虽然贾敏仍在昏迷,沈曜仍放低了声音,道:“姐姐不了解嬷嬷,她从不说客气话,只说实话。” 黛玉挨着沈曜在脚踏上坐了,道:“你原来也这么巧言善变,这可不是君子作风。” 沈曜故意道:“也?谁还巧言善变?是姐姐自己吗?” 黛玉道:“我即便巧言善变又如何?我又不是君子,我不过是个小女子罢了。” 沈曜投降了:“姐姐是君子,我是小人,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黛玉道:“我如何君子了?” 沈曜道:“古语说,谦谦君子,姐姐如此谦逊,自然是君子。” 黛玉一听就知道他还是说陈嬷嬷夸自己那两句话,便道:“陈嬷嬷只会说实话,你却只会花言巧语。” 沈曜垂首笑道:“博姐姐一笑罢了。” 这一通插科打诨,黛玉心头的确放松了些,她知道沈曜平日里不是这样爱摆弄口舌的,不过是看着自己忧心,有意逗一逗自己罢了,心里更是熨帖。 “我比久哥儿你还大些,却要你来劝我,真是不应该。”黛玉再度想起沈曜的身世来,更觉难受。 沈曜道:“我虽比姐姐小几个月,经历的事却不少,姐姐不必在意。什么都不懂,遇事就慌了乱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正是因为日子过得顺遂,什么都不知道,才能慌能乱,这未尝不是福气。” 黛玉低低道:“你才多大,怎么就说这种话?以后难道就没好日子了?” 沈曜笑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福祸相依,我经历了这么多不幸,这辈子以后的日子定然只会享福了。” 黛玉也笑了:“嗯,你自然会有大福气的。” 沈曜不过是说个玩笑话,她却这样认真的回,沈曜不禁鼻子一酸,他忙低头掩饰过去,轻声道:“姐姐也会有的。” 等丫鬟将熬好的药端过来,服侍着贾敏喝下去,沈曜才同黛玉道了告辞。 林如海此时也过来了,他留沈曜用饭,沈曜推辞了。贾敏才病,自己对黛玉的安慰不过是杯水车薪,还得是林如海这个父亲才能让她彻底安心。 晚间,沈曜正一个人看书,陈嬷嬷过来挑了挑灯芯,道:“太医刚从林太太院里过来,说是林太太已醒了,病也没有大碍了。” “嗯。”沈曜放下书,道,“今日天晚了,明日一早我再去看舅母。” 陈嬷嬷道:“哥儿不见见太医?” “不了。”沈曜道,“舒云替我给太医封笔厚厚的诊费,就说我已经躺下了。” 舒云领命下去。 陈嬷嬷端来一盅燕窝,问:“哥儿不是怀疑林太太不是生病是中毒,为何不亲自问问太医?” 沈曜尝了一口,放下道:“应该浇上些牛乳才好吃。” 陈嬷嬷端过来喂他:“南边的人不爱吃牛乳,林家也没养牛,明日我让人去找找。” 沈曜张嘴吃下一口,咽下去才道:“我问了太医也不会说实话,他回京以后若是把这话回给陛下,我反倒落下麻烦了。左右舅母无事便好,咱们带来的护卫日夜在林府周围巡视,这一遭过去,林大人也该好好查查府里的下人,如此便可无忧了。我何必多事。” 陈嬷嬷点点头,又喂过去一勺,沈曜皱眉吃了。 “哥儿昨日不是说想吃馄饨,是想吃素馅还是肉馅的?”陈嬷嬷哄着他又吃了一口,道,“若是吃肉馅的,不如吃鱼肉的?” “好。”沈曜想了想,“我记得祖父说扬州有种刀鱼很是常见,味道极好,就吃这个。” 陈嬷嬷应道:“哎。” 说了这几句话,沈曜乖乖的一口接一口的喝下陈嬷嬷喂过来的燕窝粥,陈嬷嬷原以为沈曜早已把牛乳的事忘到后头了,谁知半碗下去,沈曜就伸手推开了。 “不喝了。”沈曜连连摇头。 陈嬷嬷失笑,她尝了一口,道:“我尝着倒比浇了牛乳的好。” 沈曜哒哒哒跑远了,道:“嬷嬷吃。” 陈嬷嬷几口吃了,过来服侍沈曜睡下。 7. 第七章 沈曜刚醒的时候脑子还在发蒙,他伸手想要拨开床幔,但胳膊太短没够到,他只好翻了个身,往床边爬了爬,小手勾开一道缝隙。 “什么时辰了?” 陈嬷嬷听到动静走过来慢慢道:“哥儿醒了?卯时三刻了,哥儿再睡会儿?” 舒云走近轻轻拢起床幔,道:“哥儿,沈福方才来了。” 沈曜还迷迷糊糊的,微哑着嗓子道:“渴。” 舒云忙转身去倒水,陈嬷嬷服侍着沈曜漱了口,慢慢饮尽一杯水,沈曜才眨巴眨巴眼睛,道:“沈福说了什么?” 舒云道:“沈福说,昨日柳先生在林大人外书房里待了近两个时辰。” “嗯。”沈曜道,“让沈福别盯着柳先生了。” “是。” 舒云躬身应了,她自出去找小丫头传话,嘉月领着小丫头们进来侍奉沈曜梳洗。 陈嬷嬷道:“若真是入口之物出了岔子,可是不小的灾祸,林大人的确该好好查查府中下人了。” 沈曜擦了脸,精神了许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林大人才来了扬州多久?即便是咱们府上,也不是没出过事。” “哥儿……”陈嬷嬷欲言又止。 “现在我不必管这些。”沈曜道。 沈老太傅去世后,皇帝打定主意要接沈曜进宫去,当时已吩咐了由沈府管家徐立先打理府中诸事,诸如房产田庄之类的,也由他总揽,只每年将账本拿给沈曜查看即可。 陈嬷嬷担忧道:“哥儿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嬷嬷是担心,那人想对祖父下毒没得手,再来对付我?”沈曜笑着宽慰她,“我不过是个小孩子,他们自有他们斗法的,跟我没关系。” 陈嬷嬷忧虑未减:“可咱们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晓……” “咱们无需知道。”沈曜眨眨眼,“陛下知道就好。” 陈嬷嬷惊道:“难道是?” “哎?”沈曜道,“同祖父立场不同的人多了去了,即便是太上皇,也不能保证那些人个个都听他的话。” 陈嬷嬷慢慢点头,道:“这倒也是。” “走吧。”沈曜道,“咱们去看看舅母。” 正院里黛玉仍守在母亲身边,见沈曜来了,也不起身,只轻声问:“久哥儿,用早饭了吗?” 沈曜在她身边坐下,答道:“我来看看舅母,回去就吃。” 黛玉脸上轻松了些,道:“母亲醒过一次,吃了药,还用了半碗葱白芫荽粥,虽没有精神,但太医说,再喝几天汤药就可大好了。” “这就好,姐姐也可安心了。”沈曜笑道,“姐姐用饭了吗?” “嗯。”黛玉道,“我也用了半碗粥,早起没什么胃口,吃不下别的。” “那怎么行?”沈曜皱眉,站起来掀开珠帘,道,“嬷嬷,你去看看,把我的早饭拿到这儿来,我再陪姐姐吃些。” 黛玉道:“不必了,我不饿。” 沈曜认真道:“姐姐这可不好。舅母病了,姐姐忧心母亲乃人之常情,我也不能劝姐姐不担心,可姐姐若因此病了,舅母岂能安心养病?” 黛玉神色黯淡道:“我何尝不知道,只是确实没胃口。” “一个人吃饭有什么趣,咱们一起吃,姐姐自然有胃口了。”沈曜拉着她的手,出了卧房,到小花厅里坐下。 黛玉笑了笑,道:“你就只管哄人。” 说话的功夫,陈嬷嬷已领着丫鬟们捧了饭盒来,笑道:“今儿做了好些扬州的点心,林姑娘怕是吃厌了,这两样,太师饼和枣花酥,是哥儿从京里带来的厨子做的,林姑娘不妨尝尝。” 早有小丫鬟各捧了沐盆来伺候两人洗手,舒云给沈曜挽起衣袖,沈曜边伸手向盆中盥沐,边道:“嬷嬷怎么不问问我想吃什么?” 陈嬷嬷笑道:“有哥儿爱吃的虾仁蒸饺,还有灌汤包,粥有山药粥和南瓜粥。” 沈曜道:“南瓜粥多放糖,若是有牛乳就更好了。” 黛玉吓唬他:“整日吃那么些糖,当心牙疼。” 沈曜摸了摸脸颊,笑嘻嘻道:“才不会。” 陈嬷嬷给沈曜夹了个灌汤包,在面皮上戳了个小洞,叮咛道:“哥儿慢些,汁水烫。” 沈曜慢慢的吃了个灌汤包,见黛玉尝了口太师饼后眼睛一亮,显然合口味,左右只他们两个小孩子,他也不管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又道:“这会儿螃蟹还算当季,嬷嬷,明日做些蟹黄汤包来吃。姐姐吃吗?” 黛玉道:“螃蟹性寒,我不能多吃。” 陈嬷嬷道:“哥儿也是,至多吃两个尝尝味也就罢了。” 沈曜嘴角顿时耷拉了下来,怏怏道:“我还没吃过螃蟹呢。” 黛玉故意嘲笑他:“你怎么整日只知道吃,这一顿饭还没完,你就想着明天吃什么了。” 沈曜严肃道:“民以食为天,就是说吃饭是件天大的事,我才不过提前一日操心,已然不算重视了。” 黛玉险些被呛到,她拭了拭嘴角,道:“你还是先记着什么叫食不言罢!” 沈曜闻言立即听话的闭上嘴,捧着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一时饭毕,沈曜和黛玉又回贾敏病床前守着,他们都是能安静下来的性子,只偶尔低声说两句话罢了。 午饭前,贾敏睫毛一颤,黛玉立即便察觉到了,立即轻声唤道:“娘……” 贾敏尚未睁眼,弱弱的回应道:“玉儿……” 沈曜并不打扰她们母女,只轻手轻脚的走到外头,吩咐丫鬟去请太医来。 林如海此时也下衙回府了,因着贾敏生病,他今日回来的早了许多。 太医诊完脉,脸色明显轻松许多,掉了半天书袋,又说了些没有大碍,仍需服药的话,便由林如海亲自送出去了。 贾敏倚在软枕上,虚弱的笑道:“久哥儿何时来的?你病才好,别再过了病气。” 沈曜道:“我没事,舅母多虑了。多思于病情无益,您要放宽心病才能好的快。” 林如海进来就听到这话,接道:“正是呢,久哥儿人小,说话却极有理,现下什么也不及你的身体重要!” 贾敏轻咳道:“瞎说什么,你又不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 正说着话,丫鬟进来问老爷姑娘世子在何处用饭,贾敏病了吃的自然清淡些,且她还要吃药,并不能和其他人一起吃饭。 林如海道:“我在这里陪太太,姑娘和世子去那边花厅用吧。” 黛玉当即道:“爹,我也在这里陪娘。” “世子是客……”林如海微微皱了眉头,对黛玉道。 沈曜忙道:“我回去吃,舅母见谅,我嘴馋,想自己偷偷吃些好的。” 此话一出,一屋子主子丫鬟都笑了。 贾敏笑道:“你整日吃厨子做的饭想必也厌烦了,我手艺还过的去,过几日我好了,亲自下厨做几样京城口味的小菜,你尝尝可好。” 沈曜端正的行了个礼,道:“我先提前谢舅母了。” 说完,也不让人送,自己领着嬷嬷丫鬟走了。 贾敏低声道:“世子善解人意。” 她昏了这一日多,林如海黛玉父女二人担惊受怕,此时有惊无险的醒了,自然想一家人说些体己话。可沈曜既是客人,身份又不一般,在这里不说不合适,林如海和贾敏还须得先紧着他来。沈曜自己自然知道这些,他也有心,便以贾敏生病口味清淡为由,说自己嘴馋,且他是个小孩子,这本不过分,只是顺势让他们一家三口单独相处罢了。 贾敏本就心思敏感,更加上在病中,更多情几分,思及沈曜亲人俱亡孤苦一人的身世,眼眶一红,一滴泪落在锦被上。 黛玉没听到母亲的话,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其中的各种缘故,且她和沈曜极好,早已不把他当客人了。 黛玉只看到母亲忽然哭了,慌道:“娘,您哪里不舒服?” 林如海轻轻搂住妻子,温声道:“你才醒,别多想那些。” 贾敏拉过女儿的手,柔声道:“娘没事,许是让久哥儿这么一说,饿的要哭了。” “……”黛玉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一时心情起伏,不上不下的,表情奇怪极了,话也说不出来。 贾敏看着顿时笑开了。 林如海倒忍住了,他忙着替妻子掩饰:“今日厨房做了什么?玉儿早起胃口可好,为父忙着出门倒忘了问了。” 黛玉噘嘴道:“娘还笑我……本来不大好,后来久哥儿来了,又吃了些。” 贾敏闻言,道:“我确实该请一请世子。” “娘怎么这样客气?”黛玉自丫鬟手里接过药递到母亲手里,“久哥儿又不是外人。” 贾敏和林如海对视一眼,林如海不动声色道:“你们玩的倒是好,可别耽误了读书。” 黛玉道:“柳先生还允久哥儿再歇两日,之后便要开始讲学了。这两日,久哥儿正忙着温习功课,怕柳先生查。” 黛玉也是才知道的,沈曜嘴上说着要读书要科举,实际上并不爱读书,他喜静,不爱四书五经那些正经书,翻起来琴谱杂谈游记来倒是津津有味。若不是有祖父临终遗言,他兴许连科举都不打算去考。 林如海同沈曜见得少,不大了解他,听到这话只以为是小孩生病耽误了功课又怕先生罚罢了,并没多想。 “久哥儿既已要念书了,你也少打扰些他。”林如海只叮嘱道。 黛玉却不依,分辨道:“我并不是去打扰他,我们在一起读书还好,我看着他,他还能多看会儿书,否则久哥儿又要偷懒了。” 贾敏笑了:“哟,我们玉儿还去做小先生了吗?” 8. 第八章 黛玉骄傲的点点头,林如海瞧着却闹心了,但他又不好跟黛玉明说,他们不过是小孩子的交往,自己多说了反而不好。 贾敏瞧着夫君蹙眉欲言又止的样子,一想便明了了,看着黛玉笑道:“好了,快些用饭去。”她轻推了把林如海,“吃完饭你父亲且还要忙公事。” 林如海接到暗示,道:“是,你娘也该喝药了。” 贾敏尚在病中,太医嘱咐了许多忌口,她自己也没有胃口,因此仍旧是喝粥。 林如海和黛玉在外间吃的也很清淡,但同贾敏的比起来也算十分丰盛了。 就算仅有一碗粥,贾敏刚服过药,其实也没什么胃口,只强撑着吃了几口罢了。 正要张口让丫鬟收了时,贾敏忽的想到沈曜刚来府上时,自己去看他,那样小的一个孩子,苍白着一张小脸痛的满头大汗,也要喝完一碗粥。自己一个大人,难道竟还不如一个小孩子吗? 想着,贾敏又张口勉强咽下了一口粥。 一时寂然饭毕,一家三口闲聊了几句家常,黛玉就让母亲撵回自己院子里午睡去了。 贾敏歪着假寐,忽听林如海低低叹息道:“此事的确难为我了。” “老爷?”贾敏微微坐直了身子,低低道,“世子不过是小孩子,玉儿也是小孩子,他们年纪相近,从前又都没什么玩伴,如今能玩到一起,倒也不奇怪。”说到这里,她语调更低了下来,“何况,过了年,世子就该回京了,小孩子忘性大,日子久了自然就忘了。” 林如海眉头一展,道:“我竟忘了此事,如此倒好,世子身份敏感,玉儿实在不好同他过多亲近,否则祸福难料啊。” 贾敏本是为了宽慰他,谁知他一听就喜上眉梢——其实并没有这般夸张,只是贾敏待沈曜之心虽不如黛玉待他,却也是真心将他当做自己的小辈疼爱的,心里不免不悦。 “久哥儿一介六岁顽童,还是贪玩不爱读书的年纪,能有什么祸事?”贾敏语气微冷道。 林如海此时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听出来贾敏的这份不悦,兀自道:“世子若只是一个小孩倒还好,即便有侯爵世子这个名分在,玉儿同他亲近也没什么,不过是个虚弦,又无实权,咱们也不攀附他。可他身份特殊,陛下早已定了主意,必是要接他进宫去的,伴君如伴虎,日后如何尚未可知。再说,宫里后妃皇子公主,关系错综复杂……”他还没说完,贾敏已卯足了劲,推了他一把,林如海一时不防,差点跌下榻,“夫人?”他一脸懵。 贾敏微怒:“你也知道他不过是个孩子!” 林如海一愣,旋即明白,哭笑不得道:“夫人既当真心疼世子,怎么从不说?我却也没旁的意思,不过是怕你和玉儿受苦。”说到这里,他面上愁苦一片,“此次夫人遭此劫难,便是因我而起。” 贾敏已知道自己此番并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她并不因此责怪林如海:“咱们夫妻一体,老爷也要同我见外吗?” 林如海摇头:“我自是知晓夫人,只是见夫人缠绵病榻,我既心疼又愧疚。” 贾敏低头笑了:“总算我这次无事,咱们日后当心就是了,且这次是后院的人除了岔子,如此追究起来,倒是我的错了。” 林如海握住她的手,道:“夫人别这么说,咱们不说这个了。世子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夫人别伤心。” 贾敏道:“我这次能好,多亏有太医在,这自然是陛下隆恩,可若不是世子在咱们家里,即便陛下有心,扬州距京城千里之遥,只怕也来不及。更不用说,世子还给送了那些药材来,他小孩子家家的,以此诚心待我们,咱们再如此防备他,未免太伤人心。” 林如海也想到了这些,毕竟不是心狠之人,难免心有戚戚,道:“是,若不是恰巧世子病了住到咱们府上……唉,世子确实可怜。” 比起贾敏,林如海知道更多内情,此前他一直思索顾虑的乃是自家事,沈曜不过是披了一层亲戚关系的陌生人,官场沉浮,林如海本能的先保全自家才去考虑别人。贾敏是女人,更是母亲,且和沈曜相处的多,她认识的是久哥儿,一个无亲无故的小男孩,侯府世子这个身份是要往后排的。所以,对这个孩子,贾敏更多的是怜惜。 贾敏也叹息道:“只可惜咱们空有这个亲戚关系在,否则将久哥儿接到咱们家里来住倒好。” 宫里虽尊贵,住起来却未必能自在。 “夫人……”林如海刚醒提醒她注意言辞,当心隔墙有耳与人把柄,却不忍见她低落伤心的模样,转而安慰道,“先不论陛下如何,在宫里面对后妃皇子们,于世子而言倒比在外头好。” 贾敏不解的看向他。 林如海慢慢道:“沈老太傅是陛下的老师,当年陛下还只是皇子时他就已在陛下左右了,一路到太子再到登临帝位,沈老太傅一直坚定不移的支持陛下,陛下历经种种艰辛才到今日,其中沈老太傅助力良多,甚至可以说,没有沈老太傅就没有陛下今日。当年沈将军年少从军,年未弱冠便官至骠骑大将军,将西北边境几十万大军收到陛下麾下,其后,沈将军回京又助陛下控制禁军,如今京中三大营,虽王子腾仍任京营节度使,可除他以外,其余皆是陛下的人,待来日陛下将他换成自己人,到时全境之军尽在陛下掌控之中,若没有沈将军当年从伍,恐怕也不会有今日。” “念着这些情分陛下也会善待世子的。且,说句不好听的,若是老太傅和侯爷还在,尚须得担忧功高盖主、兔死狗烹之事,现在世子年幼,陛下必然怜惜,待世子大了,陛下必定已再无障碍大权在握,更不会猜疑世子了。再者说,世子终究只是世子,日后即便陛下有心恩宠,他也碍不到皇子们的路,倒也能安稳。” “若是在外头,世子没有亲人护佑,老太傅和侯爷从前那些政敌少不得有丧尽天良的,更别说最憎恨老太傅的头一个便是内宫里那位颐养天年的太上皇,倘若他真的要对世子下手,这世上能护住世子的,除了陛下再没有旁人了。”林如海说完,拍拍贾敏的手,道,“譬如这次,世子来扬州送灵便是太上皇逼的,若不是陛下派了护卫太医来,此次说不定真的要凶多吉少了。” 沈曜入宫本就是绝无可能转圜的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能容人置喙?林如海只能如此安慰她,且这些话原本也是真的,只是不好的那些他全避而不谈罢了。 贾敏并不是深闺里的小姐,什么都不懂,林如海一说,她便懂了。 天家之事哪是他们能插手的。 “世子入宫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只是世子如今年幼,想别的都太早,只要能平平安安长大,就是万幸了。”说完,贾敏觉得累了,道,“我睡会儿,你去忙吧。” 林如海扶着她躺下,仔细的掖好被子,待贾敏睡熟以后才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沈曜听陈嬷嬷讲大闹天宫可以一个时辰不渴不饿不换姿势的坐着,但若是要他看书,一刻钟他就又渴又饿偶尔还会肚子疼,如坐针毡左摇右摆。 “嬷嬷,有蟹粉酥吗?”沈曜自觉已很委屈了,“吃不到螃蟹,凑合着吃这个吧。” 陈嬷嬷正低头绣一片竹叶,道:“哥儿好歹多翻几页书,柳先生头一次给哥儿讲学,总不好让他就罚你吧!” “正因为柳先生是头一次,他才不好罚我啊。”沈曜扬扬下巴,“而且,前几日柳先生问我读过何书时,我还故意少说了些。” “……”陈嬷嬷放下绣框,道,“哥儿,柳先生是陛下为您找的先生。” “嗯。”沈曜扒拉扒拉陈嬷嬷的胳膊,饶有兴致的瞧着半成形的竹叶看。 陈嬷嬷继续道:“陛下来看老太爷时,是问过您的学业的。” 沈曜手一松,呆呆道:“什么?” 沈老太傅当日病重,陛下多次屈尊上门探病,他们两个人说话时,都是屏退了其他人的,陈嬷嬷也是偶然有一次在他们谈完事闲话时进去回话才听到的。 “哥儿还吃蟹粉酥吗?”陈嬷嬷拾起绣框,拍了拍灰尘,问。 沈曜摇头:“我想哭。” 陈嬷嬷无情道:“留着被先生打了手板后再哭也不迟。” 沈曜垂头丧气的去读书了。 舒云和嘉月把陈嬷嬷拉到一边,轻声道:“嬷嬷何苦吓他,他这么一个小人儿平日磕碰一下嬷嬷都舍不得,心疼的要命,要真吓着了可怎么好?” 陈嬷嬷隔着屏风侧身看了沈曜一眼,道:“哥儿这个不爱读书的性子你们也知道,往日里有老太爷看着倒还不敢太偷懒,可如今老太爷没了……哥儿日后的前程怎么办?这偌大家业哥儿若是不能有出息怎么守得住?” “哥儿现在看着好了,可心里还是惦记着老太爷,不大安乐的。我也不能轻易提起来老太爷勉力哥儿读书的事,那不是戳哥儿的心窝子吗?”陈嬷嬷语重心长的道,“也就只能打着陛下的名头吓唬吓唬他了。” 舒云嘉月听得点头不止。 陈嬷嬷原地愣了一会儿,又看了沈曜读书的样子一会儿,道:“去厨房吩咐声,做些蟹粉酥来。” 舒云嘉月双双笑道:“到底是嬷嬷疼哥儿。” 陈嬷嬷佯怒:“快小声些!吵着哥儿念书,看我怎么修理你们!” 9. 第九章 第二日,沈曜吃过早饭就往正院里去看贾敏,正巧遇上黛玉在院子里和丫鬟说话。 “可是舅母尚在歇息?姐姐怎么在院子里站着?”沈曜小声道。 黛玉道:“没有,母亲刚吃了饭,正坐着呢。我刚送父亲出门,回来想到前几日你给我的那本琴谱,我昨日已抄记好了,好给你送去。” 沈曜走近了些,道:“一本琴谱而已,姐姐费那个心做什么,你便拿着……姐姐,你的脸色有些不好,别是熬夜记琴谱了?” 黛玉摸了摸脸颊,道:“哪有?是我自己没有睡好。” “哦。”沈曜知道了,“姐姐是为舅母。要我说,这就是姐姐的错了。” 黛玉疑惑:“我何错之有?” “姐姐若为舅母的病忧心而导致自己病了,舅母就要忧心了,舅母忧心病怎么能好的快呢?”沈曜道。 黛玉听了觉得有理,轻蹙峨眉道:“我也不想,只是实在放心不下我娘。” “母女连心,姐姐如此也是人之常情。”沈曜表示理解,“不如请太医给姐姐开服安神的汤药?” 黛玉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我看我娘今日好多了,我夜里也可睡个好觉了。” “姐姐不喜欢吃药。”沈曜也是多病的人,很能感同身受,“我也不喜欢,还有那些个药膳,都是一股子药味。” 二人说着话往贾敏房里去,此话正好被贾敏听到,她扬声道:“久哥儿说的是,这些药,不管多好多难得的,总归逃不过一个苦字。” 沈曜躬身一礼:“舅母安好。看舅母今日的起色,已然好多了。” 贾敏笑道:“多亏了太医和你那些药材,苦归苦,治病却是良药。” “良药苦口。”沈曜故作玩笑道,“圣人之言,诚不欺我。” 贾敏和黛玉都被逗笑了,贾敏指着他道:“你这样爱引经据典,可见这两日的确是刻苦用功了。” 沈曜立即耷拉了眉眼:“我今日也没法多陪陪舅母和姐姐了,过一会儿便要回去念书了。” “你这就是母亲往日说的现烧香现拜佛吗?”黛玉笑他。 沈曜当即道:“我又知道了句圣人之言。” 他这话原本是为回击黛玉,一时嘴快,说完才反应过来,黛玉乃是借用了她母亲的话。 沈曜同黛玉熟稔后说话便不大在意,常常口无遮拦,但他待贾敏一向恭谨,这话算是调侃了长辈,一时羞的满脸通红。 贾敏登时大笑道:“久哥儿哈哈……这嘴很是哈哈哈哈……” “……”沈曜面红耳赤的垂首不言。 贾敏笑到咳嗽起来,黛玉笑的弯腰,强忍着上前去给母亲捶一锤,伺候的丫鬟也都笑的花枝乱颤,一边还要给太太姑娘抚着胸口。 到底还是陈嬷嬷看沈曜着实不好意思,出来打圆场道:“我们哥儿这是嘴快的拦都拦不住了!” 贾敏喘匀了气,道:“这样笑一笑,我的病都能好上几分,这都是久哥儿的功劳。” 黛玉冲着沈曜眨眨眼,福身道:“世子大恩,多谢多谢!” 沈曜捂着脸,求饶道:“姐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久哥儿的脸色也好了呢。”贾敏伸手去勾沈曜的小脸蛋,沈曜本就长的白,病虽好了,脸色看起来却总是不大康健似的,这样脸蛋红彤彤的模样,的确少见。 陈嬷嬷往前凑了凑,仔细端详道:“是呢,我们哥儿长相随夫人,往日里都说他白净,日后必定是个佳公子,没想到脸色红润起来模样更俊了!” 沈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嘴快道:“嬷嬷这就是王……”这一次他及时停住了,忙闭上嘴。 黛玉拍手笑道:“这个我知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陈嬷嬷大笑道:“正是正是,我们哥儿是个白白胖胖的香瓜呢!” 沈曜举手投降:“我要回去读书了!”说着就要走。 黛玉忙拉住他:“哎,你这就走,琴谱不要啦?” “不了不了,送给姐姐了。”沈曜连连摇头,“我今日不宜出门,也不宜同人说话,姐姐饶了我吧。” “哦?”黛玉总见他时时淡然冷静,还是头一次见他又慌乱又羞囧,很是觉得新鲜,当然不肯轻易放过他,“这也不宜,那也不宜,你这是说都是我们的错了?” “我哪有?”沈曜喊冤,“我是说都是我的错,我哄舅母姐姐笑一场,才是我的大造化,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贾敏笑着伸手招黛玉:“久哥儿平日里从不会说这些甜言蜜语的,可见是真不好意思了,他脸皮薄,你快别再招他了。” 黛玉便松了手,见沈曜长出一口气,她也笑的神采奕奕的,道:“那我歇了午觉再去找你顽。” 贾敏揽着黛玉笑道:“你同久哥儿玩的倒是好,从前偶尔也见过同龄的姑娘,怎么不见你同她们亲近?” 黛玉想了想,笑道:“我想到一句诗,恰好能来答母亲。” 贾敏好奇:“哪一句?”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黛玉吟道。 贾敏听罢,颔首道:“这倒是。”顿了顿,又道,“你是姐姐,平日可不能欺负他。” 黛玉喊冤道:“我哪有,娘偏心。” 贾敏贴了贴女儿的脸颊,道:“久哥儿看似豁达恣意,却是苦的很,娘不免多心疼他几分。” 黛玉偎着母亲道:“我知道娘的意思,久哥儿没有亲人了,陈嬷嬷再好,终究不是他的亲娘,说到底,他是陈嬷嬷的主子,他不能像我一样跟亲娘撒娇任性。”说着,黛玉话里已带上了哭腔。 贾敏不意引得女儿如此,忙哄劝道:“玉儿乖,是娘不好,不该同你说这些。别放在心上,乖乖,你以后只要还是同寻常一样同久哥儿玩笑就好。” 黛玉摇头:“不是的,娘,我知道久哥儿没有亲人了,可我愿意做他的亲人,我不愿意同他客气,不想拿他当亲戚,咱们一家人,不用客气的,是不是?” 这些话,黛玉还是头一次说出来,她年纪虽小,却心思敏感,加之读的书多懂得很多道理,又本性善良,更加上同久哥儿投契,才生了这些心思出来。她本是纯真无邪,说的坦坦荡荡。 贾敏愣住了,她知道女儿同久哥儿玩得好,本以为是小孩子性情相投罢了,当真没想到女儿竟用心至此。两个六岁的小孩子,她自然不会往别处想,只能感叹一句天意如此,不想二人能如此投缘。 “是,玉儿说的是。”贾敏慢慢道,“咱们以后只管拿久哥儿当自家人,对他好就是了。日子长了,久哥儿自然苦尽甘来,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黛玉这才笑了,点点头。 黛玉被小丫鬟迎进里屋,舒云见了笑道:“姑娘来的早,哥儿才醒,还在醒盹呢。” 沈曜亦有午睡的习惯,他刚醒时总是迷迷糊糊的,黛玉听他说过,刚醒过来脑子一团浆糊,眼前的人都不认得,闻得此话,便朝丫鬟们嘘了一声,绕过屏风,想悄悄过去看一眼。 舒云伸手本想拦,但转念一想,林姑娘和自家哥儿不过六岁,年纪小,又是表姐弟,闹一闹不是什么大事,便放下手跟在林姑娘后头进去了。 只见沈曜正双眼迷茫,愁眉苦脸的站在床上,由陈嬷嬷伺候着换衣服,他今日穿了件素色的夹袄,因为刚睡醒脸上带了几分红意,乖乖巧巧的任由人拉着胳膊,嘉月跪在地上给他套上一双缂金丝鹿皮小靴。 小丫鬟端来沐盆,陈嬷嬷给沈曜抹了一把脸,热热的帕子轻轻柔柔的,他眨巴眨巴眼睛,这才算是真的醒了。 “姐姐?”沈曜歪了歪头,以为自己在做梦,“我还没醒吗?” 黛玉“扑哧”一声,笑了:“是,你可不是在梦里。” 陈嬷嬷笑道:“林姑娘来了,哥儿今日贪睡了些,叫了好几遍才肯起。” “我没有。我好困。”沈曜为自己辩驳,说完他后知后觉的察觉出几分害羞,问,“姐姐何时到的?怎么不叫我一声?” 黛玉道:“你还没醒呢,我怕吓到你。”她转身出去了,“你穿鞋的时候我才到的,也才刚等了等。” 沈曜洗漱完,转过屏风来,道:“嬷嬷说今日做了豌豆黄,姐姐尝尝?” “好呀。”黛玉把玩着一只琉璃小杯,道,“你带来的厨子点心做的极好,尤其是那日的太师饼,我倒爱吃。” “太师饼是桂花山药做的,很是开胃,难怪姐姐爱吃。”沈曜道,“嘉月,你去让人告诉厨子一声,让他把太师饼的做法教给姐姐家里的厨子,还有,再做份太师饼来。” 嘉月福身道:“是。” 黛玉不过随口一说,不想他如此重视,笑逐颜开的说反话:“哪里就要这么兴师动众了?不过是一道点心罢了,我也不是非吃不可。” “哪有兴师动众,左右除了做饭他们也没旁的事,平白闲着也是闲着。”沈曜道,“我也很喜欢扬州的点心,少不得还得让他偷个师呢!” 黛玉立即道:“民以食为天,我懂得的。” 沈曜:“……” 10. 第十章 “姐姐,你欺负我。”沈曜瘪了嘴,委屈道。 黛玉今日上午才同他玩笑了几句,怕他真的恼了,又见他可怜兮兮的,便不再逗他了,正好舒云端来了点心,她就道:“我从前也吃过豌豆黄,不过你这里做的想必要更正宗些。” 沈曜道:“一个厨子一个手艺,口味也不一样。我吃过最好吃的豌豆黄,还是去年在陛下宫里吃的。” “宫里自然都是最好的。”黛玉道,“你常去宫里?” “没有。”沈曜道,“也就去了那一次,陛下不知为何心血来潮让祖父带我进宫,不过待了两个时辰,赏了一顿饭就回家了。” 黛玉道:“宫里想必拘谨,我随母亲去参加花宴时,虽也有几个同龄的姑娘们一起说话,但因着不熟,我又是新来的,倒也拘谨的很。” 沈曜目露艳羡:“我却没有这样的机会。祖父平日里都拘着我在家里读书,轻易不肯让我出门的,这样的宴会更没去过了。” 黛玉冰雪聪明,自然明白他没去过不但是沈老太傅不让他出门的缘故,还有他母亲祖母都不在了,他也没有旁支的女性长辈,没有人能带他出去。他一个小孩子,沈老太傅人情往来的宴会,也没法带着他。 想到这里,黛玉笑道:“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了,到时候母亲必然会带我出门赴宴,我求母亲也带你去好不好?” 沈曜眼前一亮,刚想答应,又犹豫道:“还是不了,大年下的舅母必定事忙,我就不跟着添乱了。” “不乱不乱的,你又不像那些淘气的男孩子,跑来跑去的,没得惹人厌烦。”黛玉打定了主意,道,“你这样乖巧懂事,给你一盘点心能坐半个时辰一动不动的。”说到这里她眼珠一转,“只要不给你一本《大学》、《中庸》,你保管是最乖的孩子了!” 沈曜见她没说几句话又来调侃自己,佯怒道:“那姐姐必定是最不乖的小孩了。” 别看沈曜年纪小,平时一沉下脸来就连陈嬷嬷也不敢多话的,黛玉可不怕他,伸手就来拧他的脸蛋:“我还说要带你去玩,你反倒来编排我的不是了!” “哎哎哎!”沈曜大叫,“你才吃了点心都没有洗手!” 黛玉本没有使劲,闻言在他白嫩的脸颊上抹了抹手指头:“给你搽脸。” “……”沈曜哭丧着脸,“我脸上都是豌豆黄的味了。” “多好。”黛玉道,“这样甜,你最喜欢了!” 沈曜耸了耸小鼻子,道:“的确甜。” “是吧。”黛玉得意一笑,“我晚上就去同母亲说。” “说什么?”沈曜正捻了一块点心要送入口中,他放下手,疑问道。 黛玉懵:“不才刚说了,你要去赴宴之事?” 沈曜一噎,怎么还没忘? “真的不必了,姐姐,我也不爱热闹。”沈曜再度拒绝道。 黛玉却道:“这不是爱不爱热闹,古语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些事你总得见了,也是增长见识,否则日后旁人说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岂不尴尬?” “这倒是……”沈曜若有所思道。 “正是!”黛玉见他认同,再度道,“你这是同意了?” “这……咱们到底是小孩子,也不必先急着这就去,日后机会多的是。”沈曜仍有顾虑。 黛玉见他百般推诿,问道:“你是不是怕我娘不愿意,你放心,她知晓你的性子,又极疼你,不会不愿意的。” “不是……”沈曜自然知道这个,虽相识的日子短暂,但贾敏待他亲如子侄,关怀备至。 黛玉道:“不信你等我去问……” 沈曜忙拉住她,道:“不是这个,我是怕我的身份给你们惹麻烦。” 黛玉坐下道:“这我就不懂了。” 沈曜为难道:“这些事说出来我怕污了姐姐的耳朵。” “何事?”黛玉道,“你只管说,若当真有什么不堪之事,我只当自己没听到就是了,与你无关。” 陈嬷嬷在一旁听了半天,道:“姑娘是娇客,怎好听那些话,哥儿你知道就算了,难道不会说些别的理由,非得把这话说出来让姑娘问个清楚才罢了?” 黛玉不依道:“不好不好,嬷嬷,不好!久哥儿,你听我说,你可以不告诉我,但不能对我说谎!”她板着脸,极严肃的模样。 沈曜也不应付她,承诺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向姐姐保证,此后绝不对姐姐说半句谎言。” 黛玉道:“那我们拉钩?” 沈曜勾住她的小指,同她认真立了誓。 陈嬷嬷重新往后站了站,只以为方才那事到此为止了。 “那你说,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黛玉仍旧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沈曜倒很明白黛玉为何执意追根究底,他与黛玉都是自幼体弱,鲜少出门的,外边的事别人家的事,在别人眼里或许无聊或许枯燥,都能勾起他们无限的好奇心。比起沈曜,黛玉能出门的机会尚且多了不少,都无法抑制自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心,沈曜期盼出门的心只会更强烈。 “咱们偷偷的说。”沈曜拉着黛玉往里间走,“嬷嬷,你去看看太师饼做好了吗?” 陈嬷嬷瞧着他们光明正大的偷摸小动作,心里觉得好笑,只好佯装不知,应道:“好,我这就去看。” 两个人撇下丫鬟嬷嬷进了里间,因为人小腿短,只能坐到脚踏上,沈曜拖了榻前铺着的羊毛毯过来垫着,黛玉见他吃力,也来帮忙,折腾了一会儿才安安稳稳的坐下。 沈曜道:“我是偷偷听祖父和别人说话听来的……也不是偷听,他们以为我睡着了。扬州知府今年年初被御史台参了一本,似乎是纵容家人欺压百姓什么的,参他的那位御史中丞,是我祖父的学生。” 黛玉点头:“哦,虽说这事同你无关,可那位大人到底是你祖父的学生,如此,知府连带着也会记恨你同你祖父了。扬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宴会必定会请知府夫人,她倒未必全部都去,可若是你们遇上……她会不会为难你?”她睁大了眼睛,想到了一桩旧事,“同知家里有个姑娘比我们大好多,有一次我遇到她,正见她言语间刻薄一个年纪小些的姑娘,我娘说,那是折冲都尉家的姑娘。” 沈曜嗤笑道:“同知是五品,扬州城的折冲都尉是四品,她倒是敢。” 黛玉道:“都尉家的姑娘似乎不大善言辞,后来还是我娘出来了,见了我娘,那同知家的姑娘才走了。” 沈曜笑道:“多亏舅母善心,才解了徐姑娘的窘境。” 黛玉奇道:“你怎么知道她姓徐?” 沈曜道:“这位都尉姓徐,当年是我父亲的部下,我祖父说,他们虽为上下级,却是以兄弟相称的。” “原来如此,可你来了扬州这许久,怎么也不见他府上来人探望?”黛玉问道。 沈曜道:“舅舅是文官,徐都尉是武官,舅舅掌管盐政,徐都尉握一方兵权,总得避嫌嘛!” 黛玉细细一想,笑道:“你竟还知晓这个,我却不懂了。” 沈曜笑道:“这个呀,还是我偷偷听祖父和别人说话听来的。” 黛玉轻笑:“你究竟偷听了多少?” 沈曜道:“祖父生病的时候,我白日便在祖父屋里读书,午睡时也在外间榻上。祖父虽病了,可杂事依然颇多,我难免听到些。” 黛玉观他神色并不过分悲怆,倒是怀念多些。 黛玉放心了,道,“我娘和知府夫人并无龌龊,平日相处也是寻常,可若她为难你,我娘必定维护你,如此便得罪了她。” “嗯。”沈曜伸出一根手指头,“还有一点。” “是什么?”黛玉往前凑了凑,知道这才是重点。 “知府被参的那件事是他的小舅子强逼良家女子为妾,那姑娘不甘受辱,跳井自尽了。”沈曜贴近她的耳朵,低声道。 黛玉听罢,横眉怒道:“如此草菅人命,简直是丧尽天良!后来呢,如何处决的?” 沈曜道:“此事因闹到陛下跟前,扬州知府也不敢徇私,听说是判了流放。” 黛玉犹自气愤道:“一条人命竟就这样算了,实在是……” 沈曜道:“毕竟人不是他动手杀的,也不能让他杀人偿命。” 黛玉仍愤愤不平,沈曜道:“就算这样,知府夫人见了我,心里恐怕也难受的很。” 黛玉一愣,道:“对哦。知府的小舅子可不就是他夫人的弟弟,他们姐弟之情,必然深厚,即便知府夫人再得体端庄,涉及到自家人的事,恐怕难免会……” 陈嬷嬷隔着屏风叫道:“哥儿,姑娘,太师饼好了,快来趁热吃。” 两个人牵着手出去,此时黛玉已没了吃点心的心情,只愁道:“如此说来,你的确不好去了。” 沈曜倒是看得开,还能安慰她:“姐姐知道,我也不爱热闹,正好在家里躲清闲了。” 黛玉闷闷道:“这原不是爱不爱。” 黛玉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也不爱热闹,出去赴宴时人多了吵闹起来也会觉得厌烦,只想回家读书也好弹琴也罢,总比听他们闹腾要好。可在家里久了,偶尔出去一趟,心情反而会好上不少,虽说待久了仍会烦躁,但再下一次出去,她也不是不高兴的。 11. 第十一章 珍儿一直随侍在屋里,听了个大概,此时见他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忙把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哥儿,知府的小舅子犯了事,为何要告他?” “嗯?”沈曜抬头,不解,“什么?” 陈嬷嬷倒懂了,解释道:“珍儿是说,这事要告怎么不告知府的岳父教子不严?” “哎?”这把沈曜问住了。 黛玉猜测:“兴许是知府的岳父并不在朝为官?” “也许是,他借的本就是他知府姐夫的势,所以才追究知府啊。”沈曜也猜测道。 正说着话,贾敏的丫鬟来找黛玉。 “姑娘,杨夫人和秦夫人下了帖子来,因听说太太病了,明日要来看望太太。” 杨夫人便是扬州知府的夫人。 屋子里的主子丫鬟面面相觑了一阵子,黛玉才道:“我知道了,晚上我再去见母亲。” 沈曜问道:“舅母现在可醒着?” 那丫鬟道:“醒着呢。” 沈曜道:“姐姐这会儿便去吧,舅母正病着,晚上应当早些睡的,别再为这事耽误养病。” 黛玉听了便要走,都走到门口了,忽然道:“且等等,雪雁,你把那碟子太师饼包了,我拿回去吃。” 众人一愣,都笑了起来。 陈嬷嬷笑道:“了不得了,都是跟我们哥儿学的,竟也整日里忘不了一口吃的了!” 黛玉羞的脸通红,她本是为着沈曜特意叮嘱了一番,自己一块儿没吃未免浪掷了他的心意,才吩咐带着走的。 沈曜见她如此,一眼扫过去,便无人敢笑了,黛玉的丫鬟婆子也是如此。 出了门好一会儿,雪雁拍拍胸口,后怕道:“世子不笑的时候,好吓人。” 黛玉睨她一眼,道:“胡说!久哥儿脾气这样好,扳起脸来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可爱的很,哪里吓人?” 雪雁笑道:“世子待姑娘自然跟待奴才们不一样。” 只这一句话,就听得黛玉心花怒放。 晚间,林如海听夫人说罢今日女儿说的那些话,长长叹了口气:“原以为不是过寻常玩伴……” 贾敏道:“常言说缘分二字,大约就是如此吧。” 林如海突然瞪大了眼睛,道:“夫人,你该不会有意……” “什么?”贾敏一顿,霎时明了,半无奈半恼怒,“你说什么呢,玉儿才多大,我就考虑这些事了?” 林如海这才放心:“正是,玉儿的终身大事,岂能如此草率?” 贾敏柳眉一横,道:“我若考虑世子,便是草率了?” “哎哎,我绝无此意!”林如海可算知道自家女儿和夫人有多在意小世子了,讨饶道,“夫人听我说,玉儿既拿久哥儿做亲人了,咱们若有意做亲,岂不是让两个孩子尴尬?” “这话说得倒有几分道理。”贾敏道,“我要说的原也不是这个。”说着,她瞪了林如海一眼。 林如海赔笑道:“夫人接着说。” 贾敏面上显出愁容来,道:“我听玉儿的意思,她似乎并不觉得久哥儿日后还要回京。” 林如海沉吟道:“咱们似乎也没跟她说?” 夫妻俩相视沉默半晌,不得不承认的确是他们的疏漏。 “这……我们若贸然说了,玉儿怕是要伤心的厉害。”林如海不忍道。 贾敏也是有此担忧。 “我问了王嬷嬷,平日里她跟世子说话,久哥儿也从未提过此事,他不会也以为自己不走了吧?”贾敏当然没有撵人的意思,不过是怕沈曜一个小孩子到时再不愿意回京,闹起来传到皇帝耳朵里怕是不好。 林如海道:“这倒不会,柳先生前几日带来陛下的旨意时,还说了陛下的意思是世子年后暖和了再回京的,他同世子说时,自然不会藏掖。” 贾敏道:“那只能是,久哥儿以为咱们已经同玉儿说的分明了。” 林如海叹道:“应是如此。” 两口子为难良久,林如海见时间不早了,催着贾敏睡下,贾敏道:“我如何睡得着。” 林如海道:“左右还有许久,等年后,咱们再慢慢的说给玉儿听。”他轻轻按着贾敏躺下,“玉儿为你的病哭了几场,你再不睡,明日没有精神,玉儿本就体弱,她再忧心病了,你岂不心疼?” 这话说到了贾敏命脉上,她只好依言闭上眼。 次日,沈曜一早起来用过早饭,见今日难得的天色极好,让人在廊下摆了书桌,打算今日便在此读书。 陈嬷嬷问:“哥儿今日不去看林太太了?” 沈曜道:“不去了,再撞上杨夫人,她若是真迁怒于我,失了体统,舅母脸上也不好看。” 陈嬷嬷道:“也没有一早就到别人家里来的,哥儿现在去早些回来就是了。” 沈曜道:“不了,傍晚我再过去。” 陈嬷嬷不再说这事,想到了别的:“管事说他们寻到了牛乳,我吩咐人给哥儿做点牛乳糕和糖蒸酥酪可好?” “好!”沈曜大喜道,“晚上还要浇了牛乳的燕窝。” 陈嬷嬷答应了,又道:“因知道哥儿喜欢,咱们来的时候带了许多上用的上等燕窝来,但也没想到咱们要在扬州待这许久,这东西放久了也不好,家里库房里还存着些,不如让人去拿了来的好,哥儿吃起来也便宜。再有,过些日子,各地庄子也该交租子了,他们原该送进京里去的,只咱们不在,也该派人去说说,送些到这儿来才好。” 沈曜道:“嬷嬷说的是,咱们在舅母这里住着,若是给银子舅母必定是不愿意的,咱们也只能给些东西了。” 陈嬷嬷道:“那我去给管事说一声,让他立即派人出去。” “燕窝就不必了,嬷嬷让回去的人说一声,给文修送去吧。”文修是陈嬷嬷的儿子,比沈曜大半岁,在京里时二人没少一起玩。 陈嬷嬷忙笑道:“这可使不得,他哪来这么大的福分!哥儿还不得用呢,哪能轮到他!” “我不缺这个,年前陛下必有恩赐下来,到时候多好的燕窝没有。”沈曜摆摆手,不再多言。 陈嬷嬷只好再三替儿子谢过。 此后几日扬州城里的官眷、世家女眷陆陆续续的都来林家探病了,贾敏还不能下床劳累,黛玉便担起了重任,每日迎来送往,自己读书都没有时间了,更别提去找沈曜。沈曜见她实在忙,也不忍心打扰,他又不能替黛玉待客,只好每日让人给黛玉送一碗燕窝过去。 这样过了七八日,才算忙完,林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逸,贾敏好了不少,黛玉沈曜每日早起去贾敏院里请安,再各自回去由各自的先生讲学,午睡过后,黛玉便拿着书袋去沈曜院里,二人一起读书。 这日午后,二人吃完点心,刚拿起书本,贾敏院里的丫鬟就来了,那丫鬟福了福身,道:“折冲都尉徐家的木夫人来看望太太,太太请世子过去。” “我?”沈曜放下书,抚了抚书页的褶皱,“木夫人自己来的?” 丫鬟答道:“木夫人还带了他家大姑娘来。” 黛玉也放了书本,问道:“就是我们曾遇到的那位姑娘么?” 这丫鬟不曾随贾敏出去过,并不懂这话。 沈曜道:“姐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黛玉却道:“娘并不曾叫我。” “那里一屋子都是大人,我一个人怪没趣的,徐姑娘年纪又大了,我也不好同她说话,姐姐只当陪陪我吧。”沈曜拉着她的手求道。 黛玉见他可怜兮兮的,轻点点头:“也是,想必木夫人不过就是问问你的身体学业,到底还是她们大人叙话,你又不好说走就走,一个人呆坐着实在无聊的紧,我便陪陪你。” “多谢姐姐!”沈曜笑着赖过去,两人肩膀挨着肩膀,“等回来让嬷嬷沏碗奶茶,我陪姐姐喝。” 黛玉点点他:“我可不爱这些奶味重的吃食,不过是你想吃,怕嬷嬷不愿意,才拿我做幌子!” 沈曜拉着黛玉就要走,嬷嬷丫鬟们忙拉住,叠声道:“须得换衣裳呢!” 黛玉的嬷嬷已派人去取她见客的衣裳了,道:“姑娘在外面等等,哥儿先屋里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丫鬟就紧着取来了衣裳配饰,沈曜出来让黛玉进了里间。 正院里,沈曜黛玉同木夫人徐大姑娘分别见了礼,贾敏命人搬来两个铺了大毛垫子的小绣墩让他们坐下。 木夫人笑道:“方才我还说,望林太太勿见怪,前几天人多,我来倒没什么,只是不好见一见世子,还请世子也恕我迟迟不来看望的罪过。” 沈曜起身谦恭道:“夫人说哪里话,您是长辈,该是我去拜见您才是,只是我这几日才好了,还不敢出门,请您见谅。” 木夫人忙也站起来,道:“倒是我见外了,不该说这些,世子快坐。” 沈曜轻轻一笑,道:“夫人请坐。” 木夫人见沈曜执意如此,只好先坐下。 贾敏道:“世子虽小小年纪,却十分识礼数,我病了这几日,世子日日都要来的。” 黛玉听了,悄悄冲沈曜眨眨眼,沈曜抿唇笑了笑,忙又收敛起来,端起一副板正微笑的模式面具来。 12. 第十二章 木夫人转身去跟贾敏说话:“前几年我家老爷还在京里任职,逢年过节的,他倒是见过几次世子,回来也说世子年纪虽小,却十分有祖父父亲的风范呢!” 脚忽然被踢了一下,沈曜低头一看,一只小巧的绣芍药花的红色绣鞋正好收回去,他抬起头就看到黛玉正端庄的坐着,嘴角噙笑,好一派大家闺秀的姿态。沈曜却从中体味到了揶揄与戏谑,他动了动脚,想踢回去,又怕力道重了真踢疼黛玉就不好了,这么一犹豫,已经错失了机会。 黛玉接过丫鬟端来的茶盏,顽皮一笑,道:“世子请喝茶。” “有劳姐姐。”沈曜伸手接过白瓷茶盏,轻飘飘的笑道。 黛玉努了努小鼻子,自去拿另一杯。 上来的自然不是茶,是掺了蜂蜜的水,沈曜只喝了一口就幸福的眯了眯眼睛。 那边你来我往的客气话已说到了两位姑娘身上,贾敏顺势道:“咱们大人说话,小孩家家的想必听着无趣,不如让他们自去顽。” 木夫人点头笑道:“正是,悦儿,你是姐姐,要看顾着弟弟妹妹。” 徐悦儿款款起身,福身应了。 黛玉是主人,贾敏自然也嘱咐了她几句话,黛玉亦应下后,三个小辈才得以出去。 黛玉携着沈曜和徐悦儿去了一旁的小花厅里坐下,接着又吩咐丫鬟沏茶上点心。 “徐姐姐平日读什么书?”黛玉问道。 徐悦儿说话轻声轻气的:“近日在读史。林妹妹……还有世子,在读什么书?” 黛玉道:“先生今日正开始讲《春秋》,父亲要我把四书五经尽通了,才能学史。” 沈曜道:“我不如姐姐,四书五经我才读完四书,其余的都不大通。” 徐悦儿一怔,才意识到沈曜口中的姐姐乃是黛玉,她本就腼腆,这一怔竟忘了想好的说辞,忙乱道:“是……世子年纪小,不忙着读书的……” 沈曜和黛玉不着痕迹的对视了一眼,他们二人相处向来极融洽,无论是说话还是安静的坐着,从不会尴尬,倒给了他们和其他人相处起来也十分容易的错觉。 不管如何,黛玉总是东道,她打起精神,挑了个话题接着聊下去,既然徐姑娘书读的多,那他们就谈书。 这样聊下去,到最后竟是最腼腆的徐姑娘说的话最多。沈曜本就不爱读书,让他同人谈论学问才是难为他,黛玉虽爱读书,但她素来机敏、好变通,徐姑娘却是死读书的那种人,同她着实不大投契。 好在贾敏与木夫人也不是什么多年未见有一箩筐话要说的闺中密友,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丫鬟来请,说是木夫人告辞回家了。 黛玉悄悄松了一口气,率先站起身来。 走到门口时,徐悦儿忽然往黛玉跟前靠了靠,极小声的说道:“谢谢林姑娘。” “什么?”黛玉脱口问道。 徐悦儿涨红了脸,低声道:“春天……谢谢。” 原来是那件事,自己偶然撞见了她被人欺负,母亲无意中替她解了围,倒想不到这件小事还能被她记到今日。黛玉心底的不耐消了去,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 徐悦儿更不好意思了,红着脸低下了头,幸好有丫鬟扶着,否则黛玉都怕她摔倒。 行至内仪门处,木夫人停步道:“世子留步,天气渐冷了,还望世子多保重身子。” 方才在屋内,贾敏说自己身子不适,不能相送了,劳烦世子代她送客。沈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木夫人知道贾敏是借此机会让她同沈曜说几句外人不能听的话,心底也很感激。 沈曜止步,笑道:“是,谢夫人关怀。” 木夫人见周围只有她和沈曜的下人在,遂轻声道:“我家老爷让我给世子带一句话,他不好来看世子,世子若有事,只管让人到府里来说。昔年恩情,我家老爷从未忘。” 沈曜垂眸笑道:“多谢。我在舅舅这里很好,请徐都尉以国事为重,不必挂怀我。” 木夫人一时摸不准此话何意,又不好明着问,只好又道:“我拿了些补品给世子,世子必是不缺的,只是一份心意,世子别嫌弃。” “多谢夫人。”沈曜一礼,道,“天愈发短了,我就不虚留了,夫人一路小心。” 小世子年纪小,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又似乎内藏丘壑,木夫人一时也看不懂,又不好多留,所幸该说的她已说了。 陈嬷嬷感慨道:“侯爷当日救了徐都尉一命,本以为人走茶凉,谁能想到他竟记到如今呢。” 沈曜道:“父亲去世后,因为祖父是文臣,他的许多军中旧交为了避嫌,除了年节,和咱们府上从不来往。虽心里坦荡,只是怕瓜田李下,来日遭灾。” “唉!”陈嬷嬷叹道,“外面平头百姓多羡慕咱们这些大家子,只觉得家财万贯必定要什么有什么,殊不知个人有个人的难处。” 沈曜笑了:“嬷嬷,你这是何不食肉糜啊!” 陈嬷嬷不懂:“哥儿明知道我不识字,还跟我拽文,这是欺负嬷嬷呢?” “不不不,我是说,嬷嬷,你觉得我难,可好歹我这辈子总归是吃穿不愁的,外头多少人为了一顿饭就卖儿卖女的,比起他们,我不知好了多少。”沈曜叹道。 陈嬷嬷自然知道这些,沈府往年也买过不少贫苦人家的丫头小子,她更好奇:“哥儿还知道这个?哥儿门也没出过几次,倒知道这些,难道是书上写的?” 沈曜微顿,道:“是祖父告诉我的。” 陈嬷嬷沉默了一阵,才道:“老太爷……老太爷这是不放心哥儿。” “嗯。”沈曜看着西边火红的落日,道,“所以我一定要活下去。” 黛玉走过来,夕阳映的她的脸庞红彤彤的,显得格外有朝气,沈曜看着只觉得心头郁气尽散。 “天就要黑了,姐姐还要出门?” 黛玉道:“母亲睡了,我出来迎迎你,免得你跟别人走了。” 沈曜道:“这可说不准,姐姐若是再欺负我,我可就要跟人走啦。” “你敢!”黛玉故作凶狠的瞪他,“我何时欺负你了?” “你看。”沈曜伸腿,只见绸缎裤上还有一点灰痕沾在那里,“这不就是证据。” 大人们聚在一起,必定要谈论孩子,而互相夸赞更是每回必备的,黛玉听过不少夸自己的,往常为了撑足气势,黛玉总作出不骄不躁的样子来,纵然内心只想跑出去,但她是林家的千金,为了爹娘和林家,每每都得强撑着姿态。黛玉没有交心的小姐妹,也没法像其他姑娘似的你推我攘,好歹松快些。今日同沈曜共对此事,黛玉不免思及以往,于是才想同他逗逗趣。 黛玉很理直气壮的说道:“我这是在替你不好意思,徐都尉当年见你时你才多大,木夫人说话未免太夸张了些。” “这倒是。”沈曜赞同后半段,“我长得其实并不像我父亲,也不像我祖父,我像我母亲。” 黛玉听罢,挑过沈曜的下巴来细细端详了一番,道:“久哥儿确实眉目如画,姑姑当年必定也是丽质天成。” “我爹当年回京时路过姑苏,恰逢上元佳节,我娘随外祖出门看灯,我爹偶然见了我娘一面,此后便魂牵梦绕,回京禀明了我祖父,立即便去姑苏求亲了。”沈曜说起父母的往事来,倒是了如指掌。 黛玉这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不由也好奇道:“我都不知道我爹和我娘是如何认识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曜看向陈嬷嬷。 陈嬷嬷苦笑:“哥儿真是……怎么什么话都敢跟姑娘说。姑娘快别问了,您也千万别去问林太太,这话原不是您该听的。” 黛玉只抿唇一笑,也没有应或不应。 陈嬷嬷还要说话,被沈曜抬手制止了。 “嬷嬷去说一声,给我和姐姐沏碗奶茶过来,我们先去读书。”沈曜道,“又耽误了不少功夫。” 陈嬷嬷只好罢了,道:“晚饭该要好了,吃了奶茶该没胃口吃饭了,明儿再喝可好?” 沈曜不大高兴,黛玉先替他答应了:“好,劳嬷嬷再去看看那道金银蹄膀好了吗,我母亲昨日便说让他们给久哥儿做这个。” “哎。”陈嬷嬷答应着去了。 “我要喝奶茶。”陈嬷嬷听到身后沈曜不依不饶的声音,走的更快了。 沈曜爱吃甜的,陈嬷嬷每每担忧他的牙齿,怕他小小年纪吃坏了牙,但她又耐不住沈曜再三要求,只好躲了。 黛玉不听他的,只道:“你方才怎么也不同徐姑娘多说几句话?” “啊?”沈曜一时摸不到头脑,“我同她,有什么好说的?” 黛玉微笑道:“你同她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她年纪比我大,你便同她没什么可说的了,若是徐姑娘再小几岁,你岂不就要同她无话不说了?” 沈曜一头雾水,只能斟酌着道:“这……这跟年纪关系倒也不大,只是我同徐姑娘不熟,且她读的那些书我也不爱看,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13. 第十三章 “哦。”黛玉暗笑,面上却不显,“若是熟了,就很能说得来了。” “……”沈曜后知后觉,“不过一面之缘罢了,日后许都见不着面,姐姐何必吃味呢?我自然是同姐姐最好了,再来十个八个人,总共也比不过姐姐啊。” 黛玉哼了一声:“只见这一面,着实遗憾了。” 沈曜摇头,认真道:“这原不是见几次面说几句话的事。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我自见姐姐第一面起就知道,这世上只有姐姐能让我一见如故。” 黛玉一时愣住了。 沈曜接着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大约是,虽无血缘,我看姐姐却像我的嫡亲姐姐一样亲近。” 方才在房里,贾敏同黛玉说沈曜父亲当年同徐都尉相交甚笃,沈家当年显赫,如今却只剩下沈曜一个,树大招风,徐都尉不敢贸然前来,怕给沈曜招祸,木夫人借着探望贾敏的机会来看看沈曜,又给送了不少补品药材还有些扬州特产,也是表达一番心意,让沈曜知道他父亲的旧交没忘了他,日后沈曜遇事若要求助,也多一个门路。贾敏要沈曜送木夫人,也是这个意思,怕沈曜年纪小,不懂这些道理,好让木夫人当面告诉他。 黛玉听了,怕沈曜想念家人,伤心难过,故急忙赶过来找话故意逗他,没想到引得沈曜说了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黛玉一时之间只觉得百感交集,此话恰中她心,不枉她以诚相待。 于是,黛玉道:“我们都一样,家里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孤孤单单的,总觉得没趣,日后我跟你便如同亲姐弟一般,好不好?” 沈曜立即高兴的点头不止。 沈曜总惦记着日后他还要回京,他与黛玉交好,很舍不得这个姐姐和玩伴,很怕回京以后断了联系,纵然有层姑表姐弟的关系在,可他知道这其实是无比薄弱的。但只要他跟黛玉愿意,他们心里有数,过几年林如海调回京城,他也大了能搬出宫来住,他们自然还能常伴在一处。 沈曜伸出小拇指,道:“拉钩。” 两个人拇指相抵,极郑重的做了承诺。 两个人吃完饭,坐在棋桌前,边消食边下棋,下的也并不认真,只是玩罢了。 黛玉捻了一枚棋子,道:“王嬷嬷,你去母亲那里看看,她可醒了。若是没醒,让丫鬟们叫一声,这时候睡多了,晚上倒睡不着了。” 王嬷嬷去了,黛玉道:“我爹这几日可忙了,每每天黑许久才回来。我今早问了丫鬟,昨儿回来已近亥时了。” 沈曜道:“舅舅公事繁忙,也是没办法的事,幸好有姐姐在家里照料着,舅舅才能安心办公。” “你又笑话我!”黛玉哼道,“我娘平日规矩严,选的人也好,管事媳妇们都又能干又恭谨,我不过是去应个景罢了。” “啊,我知道了。”沈曜顺着她的话说道,“姐姐是狐假虎威。” 黛玉皱了皱小眉头,道:“我竟然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怎么办?” 沈曜忙道:“没有没有,我说错了话,姐姐有理有据,家里上上下下都心服口服,万万没有欺压下人们。”他拿过琉璃杯,递给黛玉,“我书读得少,不知道这些成语典故,姐姐原谅我一次?这是槐花蜜冲的水,姐姐尝尝可好?” 黛玉原本也没有在意,低头抿了一口,道:“并不过分甜,细品起来倒带些微酸,爽口柔和。你不是最爱吃甜的,不觉得这个不够甜?” 沈曜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委屈道:“嬷嬷每日只让我喝一次糖水,上午已喝过了,只能凑合着用这个了。” 黛玉:“……” 沈曜又道:“姐姐喜欢这个蜜?一会儿我让嬷嬷给你拿几罐。” “哥儿,这几块白狐皮倒好,我看着倒能做一件氅衣,冬日里穿正好。”陈嬷嬷走过来,后边跟着两个小丫鬟,手里捧着几个盒子,“还有条狼皮褥子,也是极好的。” 沈曜伸脖子去看:“这都是徐家送来的。” “是啊,木夫人有心了。”陈嬷嬷笑道,“还有两盒虫草,我瞧着成色倒好,明日给哥儿炖汤喝。” “姐姐拿一盒回去。”沈曜听了,转头跟黛玉说,“我们去看看还有什么。” 黛玉却道:“你留着做好汤咱们一起喝,岂不是比分开要多吃上几次?” 沈曜听完算了算,觉得很有道理,点头不止:“好!” 说罢,两个人手牵着手瞧新鲜去了。 晚上天凉,陈嬷嬷怕他们出去着凉,不准他们出去,只让人把东西拿进来。 也没新鲜东西,不过是些小孩子玩意儿、补品药材等等,最好的几样陈嬷嬷已给他们看过了。 最后只剩下一个匣子,丫鬟捧着,瞧着有些重量,沈曜让她放到桌子上来,打开一看,是些金银裸子,都是些吉祥的纹样。 沈曜失望的摇头:“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年年过年都能得。” 陈嬷嬷道:“木夫人头一次见哥儿,讨个吉利罢了。” 黛玉拿了个小金龟点点沈曜的鼻子,道:“你看,虽不太精致,但胜在小巧可爱。” 沈曜这才笑了,跟黛玉两个人把一匣子裸子分了拿着赶围棋玩。 正院里,贾敏醒了有一会儿了,因林如海忙,贾敏并不等他,已吩咐丫鬟摆饭了。 王嬷嬷请安问好毕,贾敏又问了几句姑娘世子现在何处做什么的话,王嬷嬷一一回了,又想到傍晚这两个人一番童言童语,觉得好笑,便一一复述给贾敏听了。 贾敏听完王嬷嬷的回话,一时哭笑不得。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贾敏闲下来,自然也会想到黛玉日后的婚事。 世家大族里头,不少都是姑表亲姨表亲结成姻缘的,因为亲戚关系,他们都是自幼认识的,也算是青梅竹马,比从外头找的盲婚哑嫁的好得多。贾敏娘家也有和黛玉年纪相仿的表哥,只是因为贾敏如今离家远,不得回娘家,才不得相见罢了。贾敏心里倒也想过,过几年林如海调回京里,常往娘家走走,也让黛玉同外祖家亲近亲近。林如海这边黛玉没有姑姑家可去,只有这一个外祖,贾敏不想女儿同他们再疏远了,黛玉没有亲兄弟姐妹,日后嫁到外祖家里去,到底不算外人,也不怕黛玉受欺负。即便黛玉外家不合适,黛玉嫁到别家里去,关系亲近些,表兄弟也能是个后盾。 而沈曜。 起初,她从没考虑过沈曜,一则两个人都小,不懂事;二则,沈曜长辈不在了,日后婚事保不齐是皇帝做主,她不敢想。 但后来林如海以为她有这个心思,提了一嘴,她留了心,越看越觉得沈曜和黛玉这两个小人儿处的好不说,脾气也对,性情相和。俗语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沈曜今年六岁,贾敏度其品性和为人处世,深觉日后必定差不了。而且,沈曜虽嘴里叫着黛玉姐姐,却从不需要黛玉让着他,反而他倒很是留心黛玉,贾敏病了不能料理家事,黛玉待客那几日,沈曜怕她累病了,还让人日日送炖好的燕窝过去。林家自然不缺燕窝,虽不是沈曜带来的这种上等的贡品燕窝,但好的他家里也有。难得的是沈曜这份心意。 沈曜的身世说起来不算好,父母双亡,没有长辈,现下人们都喜欢枝繁叶茂的大家族,可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日后没有公婆伺候,也没有旁支的家人理论,只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岂不安乐? 贾敏想了这两日,也没跟林如海说,概因每到最后,总能想到现在皇帝接沈曜入宫抚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日后皇帝就是沈曜的长辈,他的婚事怕是自己也做不了主,林如海宦海沉浮,本就坎坷艰难,贾敏不欲他多操心,就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心思。 谁知,两个人私下里竟说了这样一番话。 贾敏想,也好,自己一个大人,在红尘俗世里泡的已经是满脑子算计了,哪能想到小孩子心思这样纯洁无瑕,他们本是天真烂漫毫无心机,自己在这里筹算,反倒坏了这份美好的情谊,何必呢? 那边两个小孩子越玩越精神,沈曜运气不好,他那边的金银裸子已尽数堆到黛玉那里去了。 黛玉抚掌笑道:“我今日可是发了财了!” 沈曜嘟着嘴,摸了摸身上,伸手就去解自己的长命锁,道:“我还有呢!” 黛玉笑着东倒西歪的凑到沈曜身边,作势也伸手去摘,故意道:“我早瞧上了,你这个长命锁精致非常,必定不是寻常手艺人做的。” 沈曜长命锁上坠了几颗虎头铃铛,一动就叮铃作响,十分灵动可爱。 “这是陛下赏的。”沈曜此时已拿了下来,两个人托在手心里看。 沈曜的长命锁是纯金的,上面镶了块老坑玻璃种翡翠,边上刻着蝙蝠、莲花、金鱼的纹饰,反面除却纹饰,还刻着“长命百岁”、“福寿双全”等吉祥的字样。 “姑娘快别闹了,天晚了,该回去安歇了。”王嬷嬷过来提醒道。 黛玉不理:“不急。” 王嬷嬷道:“姑娘还要上学,睡迟了就不好了。” 陈嬷嬷也道:“哥儿也该睡了,明日瞌睡了当心先生打手板。” 两个人都耷拉下脑袋,黛玉由丫鬟伺候着穿戴好厚衣裳,陈嬷嬷装好蜂蜜,听着外边的风声,道:“刚忽的刮起大风来了,我给姑娘找了件我们哥儿的大氅,只穿过一次,姑娘别嫌弃。” 沈曜探头过去看了眼,道:“这个也是白狐皮做的里子。” “是。”陈嬷嬷看着黛玉裹得严严实实的,道,“姑娘慢走。” 黛玉挥挥手:“我明日再来。” 第二日,黛玉却没能再来,小丫鬟来说,她病了。 14. 第十四章 沈曜让人同柳先生告了假,让舒云去请太医,自己先带着陈嬷嬷往黛玉院里去了。 贾敏和林如海此时正守在黛玉屋内,大夫正隔着帐幔给黛玉诊脉,沈曜示意丫鬟们不要出声,自己悄悄的过去站住。 大夫诊完脉,说黛玉是偶感风寒,近日又累着了,吃几贴药静养着便好。 林如海听罢这才放心,自己亲自领着大夫去开方子,一转身正好瞧到沈曜不知何时来了。 “久哥儿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林如海让道,“到里头坐。” “我来看姐姐。”沈曜道:“舒云去请太医了,我先过来的。” 那大夫当日也被请过来给沈曜看病了,是见过太医的,道:“不如等太医看过了,再斟酌着开方子。” 贾敏中毒便是跟着沈曜来的这位太医治好的,林如海颇信任他的医术,自然不反对。 太医来的很快,贾敏刚拉着沈曜坐下,就听丫鬟道:“王太医来了。” 太医的说辞和大夫一个意思,二人自去开方抓药。 贾敏摸摸女儿烧红的小脸,轻声哄道:“喝几服药便好了,并没有大事。” 黛玉蹭了蹭母亲温热的手心,轻轻嗯了一声,又看向沈曜:“你怎么不上学去?” “……”沈曜默了一默,道,“姐姐还忧心我的学业呢,你不也不能上学去了?” 黛玉道:“我学的比你好,自然不必担忧。” 沈曜勉强笑道:“好,那姐姐可要快些养好病,否则就要被我赶上了。” 黛玉轻轻笑道:“可惜了久哥儿给的蜂蜜,我原打算今儿吃的。” “……嬷嬷说的对,都是我把姐姐带坏了。”沈曜无奈笑道,“过会儿我问问太医,若是能吃,让厨房给姐姐做一碗蜜蒸酥酪;若是不能,我那儿还有一瓶金银露,姐姐拿来调水喝,金银花可清热解毒,疏散风热,姐姐这时候吃正好。” 黛玉点点头。 陈嬷嬷听了,忙低声吩咐小丫头回去让舒云给她拿了立即过来。 贾敏听着,笑道:“这回可好了,以往生病都懒怠吃东西,现在倒想吃的了,都是久哥儿的功劳。” 沈曜低头笑笑。 黛玉病着,没精神说话,慢慢的睡着了。 沈曜和贾敏都不再说话,只默默在一旁陪着。 林如海公事仍忙,抓了药让贾敏的贴身丫鬟看着煎药,去见了贾敏,夫妻二人说了几句话,贾敏就催着他去衙门。 林如海道:“这就走,你看着玉儿用完药,也回去歇着,你身子还没好全,玉儿这里只让丫鬟们好生看着,有事再去回你。” 贾敏道:“我知道。” 沈曜让雪雁给他拿了本黛玉的书,在一旁隐形人似的专心翻看着,林如海见了也不打扰他,同贾敏说完话就走了。 药端上来,贾敏轻轻叫醒了黛玉,慢慢喂给她吃下,王嬷嬷端了杯金银露调的水来,黛玉喝了一小口,道:“好香。” “姐姐喜欢就留着。”沈曜道,“我那里还有玫瑰、蔷薇和桂花的,改日再拿来,姐姐都尝尝。” 贾敏道:“你也别什么只想着你姐姐,你身子不好,也该留着自己调养身子才是。” “我有的。”沈曜笑道,“这些好吃的好喝的,我那里从不缺。这就是嘴馋的好处。” 贾敏和黛玉一齐笑了。 黛玉再次睡过去,贾敏大病刚愈,此时已乏了,留了一个自己的大丫鬟在这儿守着,自己回正院歇着了。 沈曜回了自己院子,只怔怔在那儿坐着,失魂落魄的,陈嬷嬷看的心疼,放缓了语气,道:“哥儿,我刚问过太医了,林姑娘的确是感染了风寒,再加上前几日林家事多,林姑娘小小年纪,忙了那几日,身子吃不消也是有的。”说完递了一张纸过去,“这是太医开的药方,哥儿看看。” 因着前一年沈老太傅一直在病着,沈曜看过两本医书,些许懂得药理,见这张方子的确是治风寒发热的,才放松了些,身子朝引枕上靠了过去。 “没事就好。”沈曜轻轻呼出一口气,“我提了半天的心,还以为是林大人这几日忙的,逼得他们狗急跳墙了。” 陈嬷嬷道:“林大人已着意清理了府里,现在能碰饭食和贴身伺候的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老人儿,来扬州新买的下人只准在外头伺候。府外头陛下赐给哥儿带来的护卫日夜不停的巡逻,那都是禁军里的好手,哥儿只管放心,林府防备如此严密,出不了岔子。” 沈曜道:“只怕防不胜防。” 陈嬷嬷道:“哥儿也别悬心,林大人在官场多少年了,你想到的他怕早就想到了,即便有疏漏的经过林太太这一遭,也该查缺补漏,再无疏失了。” “但愿。”沈曜关心则乱,心里仍惴惴的,“嬷嬷也让人去姐姐院里看着,有事立即来告诉我!” 陈嬷嬷安抚他:“不用哥儿说,舒云拿了金银露过去后,就没跟着咱们回来,哥儿一心记挂着林姑娘,竟也没发现。” 沈曜看了看屋里侍立着的丫鬟,的确没有舒云,哑然道:“我一急,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陈嬷嬷知道他是为什么,沈曜和黛玉相识不久,却犹如亲人,自沈老太傅去世沈曜失去他最后的亲人后,黛玉来填补了这个空缺。现在黛玉一病,沈曜就想到沈老太傅当日缠绵病榻最终离世之事,似曾相识,杯弓蛇影,他又慌乱又害怕。他现在一边像一个真正的六岁孩子那样害怕失去黛玉,又想像一个成熟的大人那样控制住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保护好黛玉,为她斩去一切荆棘。可他又的确只是一个孩子,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这里恐惧害怕,又强装镇定。 陈嬷嬷过来将沈曜搂在怀里,自沈曜病好了以后,陈嬷嬷再没有这样抱过他,沈曜不太习惯,挣扎了一下。 “哥儿不怕。”陈嬷嬷抚着他的背,轻柔的声音犹如母亲般,“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我们哥儿已经苦尽甘来了,上苍会善待哥儿的,老太爷老爷也会保佑哥儿得偿所愿的,林姑娘会好好的。” 沈曜趴在陈嬷嬷怀里,因为陈嬷嬷贴身照顾沈曜,她身上也熏了沈曜喜欢的香,这是沈曜自小闻着的味道,他呆呆的张大眼睛,小小的啜泣了下,忽然哭了出来。 自沈老太傅去世后,沈曜久未哭过,这一哭就有些止不住,他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而已,因为祖父去世,被迫揠苗助长,几近耗光了所有的童稚,近日和黛玉玩在一处,才慢慢回复了些许,此时黛玉病了,不免勾起他许多往事,悲上心头,陈嬷嬷知道他哭出来才好,也不劝他,只由着他哭。 嘉月端来沐盆,陈嬷嬷伺候沈曜洗脸洗手,沈曜哭的太狠,泪不流了,还一抽一抽的直打嗝,倒把自己逗笑了。 “我再也不要哭了嗝……”说着又打了一个嗝,沈曜立刻闭上嘴,却又是一声,“嗝!” 陈嬷嬷擦干净手,给沈曜轻抚着胸口,笑道:“珍儿进来,给哥儿倒杯水;棠儿,你去让厨房煮两个鸡蛋。好好敷一敷,否则明儿该眼睛疼了。” 沈曜喝了水,见珍儿正小心翼翼的瞧他,半真半假的说道:“珍儿,你看我做什么?你没哭过吗?你再看我,我就让你哭着自己看自己去。” 珍儿害怕的抖了抖肩膀,小声辩驳:“自己哪能看到自己哭?” 沈曜瞪她:“嬷嬷,镜子呢?找个玻璃的给她,照的清楚,嘉月去拿生姜来,我今儿就得看着她哭!” 珍儿吓的赶紧跑了:“我……我去看看午饭去,有道虾丸紫菜汤,是这府里厨子的拿手菜,哥儿待会儿好好尝尝。” 嘉月扬声道:“你跑慢些!” 陈嬷嬷轻轻拍了下沈曜,道:“你吓她做什么?她跑的急再摔了就不好了。” 沈曜道:“就只有她能被吓到嘛!你看嘉月,你们都太板板正正的,跟老学究似的,也就珍儿活泼些。” 陈嬷嬷道:“珍儿是徐管家的孙女,他们家好容易得了个女孩,从前多娇着,什么都不肯让她干的,只说年纪小,不中用。也不知她娘怎么想的,前年求了老太爷,才到哥儿跟前伺候的。老太爷念着徐管家经年勤勤恳恳的服侍,这才允了,换了旁人,万万不能的。” 沈曜跟前伺候的丫鬟全是沈老太爷一个个挑的,都是模样普通、性情温顺、知礼话少的人,只珍儿不一样,她模样算不得最好看的,但和其他几个小丫鬟比起来,也算是出挑了,且生性活泼,时常跟沈曜逗几句嘴,沈曜觉得新鲜,从不真的生气。 沈曜并不知道,选了珍儿后,沈老太爷喊了陈嬷嬷过去,亲自叮嘱过。徐管家是府里的老人儿了,他儿子媳妇都是府里的管事,把这个小孙女放到沈曜跟前的心思昭然可揭,沈曜太小,沈老太爷不好跟他说这些事,只能让陈嬷嬷平日里多加防范。沈老太爷当时身体渐渐不好了,尚需笼络住这些老仆人,也不好推了,就只能如此。 陈嬷嬷见沈曜只是偶尔同珍儿逗趣几句,就跟哄老太爷养的鹦鹉说话一样,全是为了好玩,还觉得老太爷是杞人忧天了。后来又想,哥儿渐渐大了说不得那丫头会如何呢,且珍儿有那样的长辈在,自己还不好冷落着不准她接近哥儿,生怕自己防不住,是以也是悬着心的。 幸好,陈嬷嬷想,哥儿日后进宫由陛下养着,宫禁森严,珍儿不过是个丫鬟,是进不去的,待过几年大了,自该聘人去了,省的再打哥儿的主意。 15. 第十五章 用过午饭,舒云过来回说林姑娘醒了,吃了东西,太医去看了,说是已经不烧了,只是还没精神,恹恹的。 沈曜听了欢喜,当即就要去找黛玉。 “姐姐自己躺着怪无聊的,我去陪姐姐说话解闷。”沈曜边走边催促,“嬷嬷,你把那几瓶清露拿着,看姐姐喜欢哪个都给姐姐留着。” “好,哎,哥儿真是恨不得把这些好东西都给林姑娘。”陈嬷嬷吩咐小丫鬟去拿,又道,“晚上给哥儿熬百合粥吃,你们记着去告诉厨房。” 走到半路,沈曜又想到:“昨日姐姐赢的那些金银裸子呢,姐姐忘了,快去拿了来。” 到了黛玉屋里,她正无神的呆坐着,见沈曜来了,眉眼间带了一丝笑意,道:“久哥儿来了,你这是带了些什么好东西来?我看她们手里都要拿不下了。” 沈曜让人抬了个小炕桌来,把那些玻璃瓶装的各色清露摆开,道:“拿了这个来,姐姐看看。” 黛玉笑道:“你又作怪,我一个人能吃多少,你都拿了来,少不得还要再拿回去。” “又不费什么事。”沈曜无所谓道,“几个瓶子罢了。” 黛玉细细看着那些精致的玻璃小瓶,道:“我也吃过花露,只是不如你的这个好,这也是御赐的?” “嗯。”沈曜道,“陛下恩宠我祖父,因知道我自幼体弱,时常赏些药材补品,还有不少小玩意儿,只是这次没带来,等姐姐来日去京城,再给姐姐看。” “看什么?”贾敏款款而来,笑问道,“久哥儿倒是快,想必是急着来找姐姐说话,以后万万不可这么急着吃饭了,对肠胃不好,吃了饭也别急着走路,歇一歇才好。” “好。”沈曜乖乖应了,笑嘻嘻道,“舅母也来看看,您可有喜欢的,好让我也有机会给舅母表表孝心。” “好啊。”贾敏坐下,拿过玻璃瓶来细看,又问,“玉儿喜欢哪个?” 黛玉道:“玫瑰的。” 贾敏又看了看,道:“不巧,我也喜欢这个。” “啊?”沈曜看过去,只见旁的都有两瓶三瓶的,只这个玫瑰露还剩下一瓶。 黛玉别过脸去,肩膀一抖一抖的。 “久哥儿,你看,这怎么办?”贾敏一脸为难的看着沈曜。 沈曜:“……” 沈曜默默的伸手,将那个盛着玫瑰露的瓶子拿到自己手里来,道:“我也喜欢。” 贾敏大笑道:“哈哈哈哈……哎哟,既然我们久哥儿喜欢,自然得给你了,是不是?”说着不住的揉搓沈曜的小脸。 黛玉也不忍了,笑的扑倒在一边,丫鬟们忙将那些玻璃瓶子拿走,怕撞到姑娘身上去。 沈曜哎哎直叫道:“舅母不疼我了,姐姐欺负我就罢了,舅母也欺负我,我要哭了!” “哎呀,舅母来看看,你怎么哭的?”贾敏捧着他的脸逗他。 黛玉伸手咯吱他:“你哭呀哭呀!” “哈哈哈哈哈……”沈曜大笑着歪在榻上,贾敏挡住他的腿,以防他扑腾着踢到炕桌上去。 “姐姐饶了我吧……”沈曜急的直抓黛玉的手,求饶道,“哈哈哈……我笑的喘不过气了……” 黛玉这才放手,贾敏让丫鬟给她再披件衣裳。 “我都出汗了。”黛玉拿手帕拭了拭额头,道。 南方本不用地龙火炕,但林如海怕夫人女儿受不住冬日的寒气,特地从北边找了匠人来铺了地龙火炕,这两日因为天冷,已经烧上了,屋里本就暖和,再这么一闹,黛玉可不就出汗了。 沈曜抹了抹额头,道:“我也热了。”说着,他下榻来,“嬷嬷,把夹袄脱了。” 陈嬷嬷忙道:“不可!哥儿坐一会而等汗下去就好了,这会子脱衣裳可不得了!”说着拿了帕子,慢慢给沈曜擦了汗。 贾敏也道:“久哥儿快坐着,不许闹了,凉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曜出了汗,身上腻歪,当即就坐着不肯动了。 黛玉过了刚刚玩笑的劲儿,也累了,又半躺回去。 陈嬷嬷趁机把丫鬟方才拿来的匣子放到小炕桌上,道:“这是昨儿个林姑娘走的急,忘了拿。” “什么?”黛玉想了想,沈曜给她的槐花蜜她记得陈嬷嬷都装好给了她的奶娘王嬷嬷拿着,书袋丫鬟也拿着了,并没有忘记什么。 黛玉将匣子打开,入目一片金色,她惊讶了一声,才道:“我竟忘了,这是我赢的。” 沈曜笑道:“多亏我想着,否则姐姐怎么发财?” 贾敏柳眉一竖,道:“你们两个小小年纪,竟还学会赌了?” 黛玉道:“没有赌,我们就是玩玩,赶围棋来着,久哥儿太笨了,一局没赢。” “我都说了我不会嘛,姐姐也不让着我。”沈曜还觉得很委屈呢。 贾敏摸摸沈曜的头,揽着他道:“姐姐又欺负你啦,她太坏了,舅母向着我们久哥儿,改日看舅母给你赢回来!” “谢舅母!”沈曜得意的冲黛玉抬了抬下巴。 黛玉不甘示弱:“娘也输给过我呢!” 三个人玩笑着说了一阵子话,丫鬟把黛玉要吃的药拿来,沈曜看着黑漆漆的药汤,捂着鼻子退了退,又觉得太不讲义气,便凑过来安慰黛玉道:“吃完药,给姐姐调玫瑰露吃。” 黛玉皱着眉头喝完一碗药,又吃了玫瑰露压了压苦味,才舒了口气。 沈曜道:“姐姐歇着。我要回去温书了,今日告了假,明日先生且还得查呢。” 贾敏道:“久哥儿快去吧,闹了这一阵又耽误好些功夫。玉儿也闭上眼睡会儿,多歇一歇,病才好的快。” 黛玉道:“娘也回去歇着吧,这么多丫鬟呢,有事我吩咐她们就是了。” 贾敏给她掖了掖被子,道:“好。”说完,摸了摸沈曜的额头,“久哥儿的汗也下去了,路上嬷嬷当心些,别吹了风。” 第二日起,沈曜便不再告假,每日上午听先生讲学,午睡后去找黛玉。沈曜看书,黛玉有时看书有时只闭目养神,她身子底子差,旁人两三日就能好的小病,她要五六日。林如海贾敏爱女心切,只让她安心休养,不必操心其他的。 这日午后,沈曜看书看得不耐烦,唤道:“姐姐。” 黛玉正在一旁剥松子,头也不抬道:“你才看了两刻钟,就想着偷懒了。” 沈曜赔笑道:“我有些渴了,想叫嬷嬷倒杯蜜水喝。” 黛玉指了指杯子,道:“你才喝了。” 沈曜又道:“姐姐自己剥那个做什么,当心手。珍儿,你去给林姑娘剥松子。” 珍儿看了沈曜一眼,见他只盯着黛玉看,有些不情愿的走过去。 黛玉将松子给了珍儿,把剥好的松子穰放到沈曜跟前,道:“给你的,吃了它,你可要乖乖看书了。” 沈曜没想到这是剥给他的,喜得连连点头。 忽见贾敏的丫鬟急急过来,道:“京里派了人来,老爷请世子赶紧过去。” 二人均是一愣。 沈曜把松子穰用手帕仔细的包好了,贴身收起来,道:“姐姐,你先歇着,我去前头看看。想必是陛下赐了东西来。” “赐东西?”黛玉有些愣愣的。 沈曜耐心道:“眼看着到腊月了,往年也是如此,每逢年下,陛下必会赏赐年礼下来,想必是因为今年我离的远,陛下早早的就派人来了,这才来的这样早。” 黛玉点点头,前头催的急,沈曜也不再多话,陈嬷嬷已服侍他穿好了衣裳,他赶着就走了,故而没听到身后黛玉喃喃道:“我早知道,你迟早要走的。” 前边正厅里,林如海和柳先生正陪一位禁军打扮的青年男子说话,三人见沈曜来了,纷纷起身行礼。 青年男子道:“下官是陛下跟前的侍卫,文正公病时,下官曾随陛下多次往府上探视文正公,有幸见过世子几面,不知世子可还记得?” 文正正是沈老太傅的谥号。 “记得。”沈曜道,“李将军好。” 将军李寒行了一个武官的礼,道:“世子好记性。柳先生派人回去禀报了世子的病情,陛下很是焦急,又怕世子急着回来,是以让人快马加鞭来告诉世子只管安心养病,不必急着回京。” “再者,陛下知道世子来之前不打算久住,东西想必带的少,怕世子用不惯外头的东西,故收拾了许多世子吃惯用惯的吃食药材补品,紧赶着让下官送了来。” 说着,李寒一挥手,就有近百个禁军两两一队,抬了几十个大箱子进来。 柳先生是陛下近臣,自然知道自沈老太傅生病起,陛下隔三差五的就要赏赐沈府东西,只是那时候陛下零零碎碎的赏赐,一次最多不过几箱子罢了,这么多他还是头一次见,但因为好歹见过,是以还算撑得住。 林如海就不一样了,他离京时沈老太傅还算康健,陛下不过偶有赏赐,沈老太傅是陛下恩师,陛下格外厚待些,也没什么,但这个阵仗,看着宛如要填满林家院子的这些大箱子,林如海实在镇定不了了。 林如海禁不住怀疑,陛下这是在敲打他吗?觉得他待沈曜不尽心?觉得他不是真心效忠?觉得他办事不利? 第十六章 沈曜眉头跳了跳,心想,陛下这是想表现不忘旧臣,还是被太上皇算计的那口气还没发出来?也可能是两者都有,左右他也不能如何,这样想着,沈曜麻利的谢了恩。 李寒忙扶起人,道:“陛下特意叮嘱了,世子不必多礼。陛下远在京城,却一直心系世子,只是国事繁重……”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林如海,“只能有劳林御史多多看顾世子,陛下说,世子原本早该入宫由他照料的,只是半路出了些差错,只能暂时叨扰林大人了。林大人为君分忧,陛下亦有赏赐。” 说着,只见另有单独五口箱子被抬到前头来,显然是给林如海的。 “不敢不敢。”林如海擦了擦汗,道,“这都是臣的分内之事。” 李寒又道:“柳先生,陛下说,世子年幼,难免贪玩,你别拘束了他,他身子弱,读书不在一日之功,慢慢来就是了。” 柳先生躬身应了。 该说的说完,李寒无话了,禁卫军们退出大门,他们自去驿站安置。 林如海慌乱的心定了定,吩咐家里小厮把这些箱子该送去沈曜院里的送去那里,该送去正院交给贾敏的送去那里,别混了。说完,又请李寒和柳先生去外书房说话。 沈曜不参与大人们的谈话,自己仍去了黛玉院里。 “嬷嬷带人去理理这些东西吧,我自己去姐姐那里。” 陈嬷嬷不放心:“哥儿带个人过去……棠儿,你跟着哥儿。” “我几步路就到了,那么多东西,嬷嬷多带一个人才是。”沈曜跑远了几步,回头道,“姐姐那里丫鬟多着呢,嬷嬷安心就是。” “好!”陈嬷嬷高声道,“哥儿慢些走,当心摔了!” 沈曜应了:“知道啦,嬷嬷!” 沈曜回去把皇帝也有赏赐给林家的事告诉黛玉,并道:“舅母那里必然还需理一理,姐姐明日上午暖和点再过去看看吧。”他掏出手帕来,捻着松子穰一颗一颗的吃了,“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的,左不过是各色珍玩、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我们府里库里就堆了好些这些东西。我娘从前做了那么些衣服,也没用完,更别提后来陛下再赏了,家里人少,就更用不到了,只能霉放着。” “嗯。”黛玉看他低着头一颗一颗数着松子穰吃,不由笑了笑,“陛下赏你珠宝首饰你是用不到。” 沈曜道:“珠宝首饰都是从前我爹领赏的时候陛下给的,后来陛下赏的多的总是些补品药材,什么老参、燕窝、鹿茸的。” “陛下待你这样好,等你回京也一定会护着你的。”黛玉道。 “嗯?”沈曜抬起头来,嘴里还叼着松子穰,他胡乱嚼了嚼咽下去,“姐姐方才一直担心我这就走了么?” 黛玉的确因为想到沈曜要走之事心情郁闷,但这样被沈曜直白的戳破,她有些不好意思,扭过身子去不肯承认:“瞎说!我……我是怕你回去之后有人欺负你,你要走就走,我……” “姐姐还是担心我。”沈曜凑过去,托着下巴悠悠道。 见他还说,黛玉面红耳热的去抢他的松子,口中道:“我不给你了,你让别人给你剥去吧。” 沈曜忙抓住她的手,讨好道:“我就爱吃姐姐剥的,姐姐剥的香。” 黛玉顺势停了手,哼道:“我从前还以为你不会说些甜言蜜语哄人,如今看倒是错了,你明明是花言巧语、乖嘴蜜舌!” 沈曜笑吟吟道:“在别人跟前我自然不会,一看到姐姐就会了。” 黛玉伸手轻拍他:“还哄我,念你的书去!” “啊……”沈曜想耍赖。 黛玉道:“不然这个松子我就自己吃了。” “念念念!”沈曜立刻去拿书,又道,“姐姐别自己剥了,再伤着手,过会儿我空闲了,我剥给姐姐吃。” “好啊。”黛玉道,“我还要吃栗子和榛子。” 沈曜笑道:“好,还有核桃和扁桃仁。” 外书房里,林如海、李寒和柳先生三人分主宾坐了,小厮奉上茶盏,垂手退下掩好门。 李寒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托着递给林如海,道:“此乃陛下密信。” 林如海一惊,跪接了信。 李寒道:“陛下有令,请林大人阅后即焚。” “是。”林如海道。 交接完,李寒重新坐下来,道:“陛下收到林大人的密折后,立即便写了这封密信,当时我正在路上,陛下派人快马加鞭送到我手上,嘱咐我一定亲手交给林大人。江南并不清净,柳先生之前传世子的信加急便罢了,若有旁的,怕有心之人会在意。” 林如海道:“陛下苦心,我明白。请将军代禀陛下,臣必定肃清扬州盐政。” 李寒笑道:“这是自然,林大人放心,我此行除探望世子,另一件事便是传达陛下给您的密信,您的答复我必定一字不差的回禀陛下。” 林如海郑重道:“有劳将军!” 李寒道:“分内之事,林大人客气。” 柳先生听到此处,便道:“公事为先,林大人先看陛下密信要紧。” 李寒亦道:“正是。此行护卫世子的乃是禁军,我既来了还要去见一见他们。” 柳先生道:“我为将军引路。” 林如海道:“少陪,只是晚上的接风宴请将军务必不要推迟,柳先生也是。” 二人谢过。 林家在扬州的这座府邸不像京里富贵华丽的豪门大院,而是充满江南园林的淡雅趣味。 行至花园处,柳先生停住脚步,道:“这几盆菊花开的甚好。” 李寒冷笑道:“有空种菊花,还不如好好整治整治府中下人。” 柳先生毫无波澜道:“将军也知道林夫人中毒一事了。” 李寒道:“这事还没传到陛下耳朵里,否则我转达给林如海的话,还能这么和颜悦色?” “的确。”柳先生道,“只是扬州也找不到第二个比林府更好的地方可让世子安稳的住下了。” 怎么没有?李寒想,折冲都尉府上不比这好,且比起林如海这个虚无缥缈的亲戚,徐都尉与侯爷乃是生死之交,世子在那里自然更安全。不过,李寒自然更知道沈曜为何不能去那里,他是皇帝的心腹,当年也受过侯爷的提携,可以说如今忠于陛下的将领们,多多少少都与武安侯有关。 沈老太傅曾为文官之首,担任过五次会试的主考官,桃李满天下,他的儿子在军中遍地是旧交。沈家父子二人,掌控了满朝文武的半壁江山,恐怕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忍。有朝一日,陛下的信任会化作怀疑的刀,刺向沈家。 说不清是福是祸,没等到这一日,沈家父子皆已离世。 老太傅和武安侯同陛下不会再有君臣相疑的那一天。 沈曜却失去了他所有的亲人。 陛下对老太傅和武安侯的逝去的不舍和痛惜全部投注在了沈曜身上。 曾围绕在沈家父子周围的文臣武将也都将视线放在了沈曜身上,对于他父亲壮年病逝的惋惜,对于他祖父知遇之恩尚未回报的遗憾,这些人想把这些回馈给沈曜。沈曜承载了太多关注,对于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来说,并不是件好事。 沈曜不过六岁,若是有心,一场风寒就能要了他的命。 如今陛下对沈曜多有怜惜,沈曜也必须表现出陛下是他唯一的依靠来。他祖父父亲生前的所有旧交,都不能超过陛下。 毕竟,论起旧交来,陛下是老太傅的学生,和武安侯一起长大,谁能比得过陛下? 谁也比不过陛下。 所以,待沈曜好,也不能有人比得过陛下。 所以,待在林如海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舅舅家,对沈曜来说是最好的。 李寒道:“陛下看重世子,派了禁军护卫和太医随行,林如海也算是承了圣恩。” 柳先生点点头,道:“说到禁军,我有件事要同将军说,此事原本该胡将军说,只是陛下允我全权掌管此行诸事,随行的禁军护卫我少不得也要管一管了。” 李寒知道柳先生虽只是一个五品的侍讲学士,却是陛下心腹重臣,闻言立即正色道:“此乃先生职责所在,若是有谁犯了事,该处置的自然要处置。” 柳先生道:“有将军这句话,我就直言了。当日世子送文正公灵柩到扬州,陛下天恩,因路途遥远,怕路上变生不测,特派遣了一队禁军护送。世子病了以后,林大人慈爱,因记着往日祖辈的亲戚情分,接了世子来府里养病,这一队禁军就跟到了林府,林夫人也给安排了一个院子供他们起居。这队禁军的头领胡将军十分尽忠职守,虽在林府,在征得了林大人同意后,将人分成三队日夜巡视。” 李寒听到这里,点头赞同道:“陛下旨意如此,此乃他们分内之事。” 柳先生道:“俗话说,千人千面,在扬州待的久了,难免有人被富贵乡迷了眼。昨日胡将军来找我,说是有人去狎妓。” 李寒怒道:“岂有此理!” 本朝官员禁止狎妓,禁军则更严格,除禁止狎妓外,赌博饮酒均是不准,违者各有惩处。 柳先生道:“因着在林府,我怕闹出来不好看,就同胡将军商议了,暂且搁置下来,只将这人拘禁在院子里,待来日回京了再处置。” 李寒道:“先生放心,此次我便将此人带回去惩治,缺了的人也从我这次带来的人中补上。” 柳先生没有异议,颔首同意:“有劳将军。” 第十七章 沈曜念完书,照例背给黛玉听了,两个人又讨论了一番,才算完成今日的课业。 黛玉叹道:“贾先生和柳先生同为进士出身,许多观点倒是很不相同。怪道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沈曜道:“虽都是读书人,但他们出身不同,经历的事不同,所养成的性情不同,见解自然就不同了。” 黛玉点头:“学无止境,皓首穷经,你可要用心向学啊!” 沈曜剥了个榛子递到黛玉嘴边,道:“姐姐就不需用心了?” 黛玉低头吃了,笑道:“我又不是读书人,只需读书知礼,其余的便喜欢什么学什么就是了。” “姐姐当然是读书人。”沈曜道,“读书的人都是读书人,姐姐既然读书就是读书人。” “不要。”黛玉道,“我可不要看一辈子的四书五经,今日老师已教我作诗了,我倒极爱这个。” “诗词乃是雅趣,姐姐日后必定是位雅士。”沈曜道。 黛玉问:“你不学这个?” 沈曜道:“柳先生说,科举并不注重作诗,这个不必急着学。我还小,也不急着参与诗会文社,所以还是先将四书五经读熟了,再谈作诗。而且……”虽屋里没有外人在,他仍悄悄的低声道,“我听我祖父说,柳先生自己也不大会作诗。” 黛玉觉得有趣,与他头挨着头,小声道:“可你不是说,柳先生是探花出身吗?我父亲也是探花,我娘说,他写的诗就极好。” 说到这个,沈曜就有话说了:“你知道吗?京城里有不少人都拿柳先生和我爹一起说的。我们家是书香门第,诗书传家,到我祖父这一辈,我们家七代都是进士出身,独我父亲,他十五岁就偷偷的跑去西北从了军,自己挣回来了大将军和侯爵之位。” “柳先生呢,他出身理国公府,他们家乃是以武封爵,历代都是武官,柳先生却是科举入仕,也是他们家的独一份。”沈曜捏着榛子,说的认真忘了接着剥,“都是自己家里的独一份,人们闲了,茶余饭后的,就爱比着来说。” 黛玉听得出神,道:“的确巧了,我听了怕也会好奇,不免要追根究底。” 沈曜道:“可不是。柳先生为何考科举我不知道,不过我爹不考科举的原因我倒知道,就一个理由罢了。” 黛玉问:“什么?” “他不爱读书。”沈曜笑道。 黛玉哑然失笑:“你这是在为自己不爱读书找理由吗?你若果真不喜欢科举入仕,不妨也相仿你父亲?” 沈曜低下头去剥榛子,道:“我祖父不愿意我去,他老人家说我爹生前也不愿意的。” 黛玉听出他话里的低落,拿过他手里的榛子仁,道:“军伍确实辛苦,你这样爱吃自然不能去,否则每日不知馋的怎么样呢!” 沈曜抬头笑道:“对啊,我爹一定是猜到了我这个性子才不肯让我去的。” “说起吃的,陈嬷嬷忙着收拾东西,你那院里必定忙乱,晚上你在我这里咱们一起吃饭可好?”黛玉道。 沈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好啊!” 黛玉让一个丫鬟去告诉她母亲自己不过去陪她和父亲用饭了,又让一个丫鬟去告诉陈嬷嬷沈曜在自己院里吃饭。 提到吃的沈曜就精神了:“嬷嬷说晚上有炖鹿肉和香酥鹌鹑,姐姐这里有什么?” 黛玉摇头:“我可没有你这么好吃,我还没让人去问呢。” “快去快去!”沈曜催着丫鬟,丫鬟见黛玉点了头,忙领命去了。 片刻功夫,那丫鬟便回来了。 “回世子、姑娘,太太说,今日老爷要给李将军接风,那院里也乱,她过会儿到这里来吃饭。” 沈曜笑问:“舅母那里有什么好吃的?” 那丫鬟回道:“太太说有道清炖二鸡,是金陵的名菜,世子许没吃过,倒可一尝。” 沈曜的确没吃过,遂问道:“这是什么?” “是野鸡、五个多月大的嫩母鸡,再加上冬笋、火腿、香菇等炖了足足两个时辰,出锅后鸡肉嫩滑,香嫩可口。” “哇。”沈曜动了动鼻子,闭眼道,“我好像已经闻到香味了。” 黛玉无奈一笑,问那丫鬟道:“可有不带荤腥的?怪油腻的。” 丫鬟答道:“有,今日做了瓜蔬饭,烧了莼菜汤,另有一道芦蒿炒面筋。” 黛玉笑道:“这几样好。” 沈曜刚要说的话硬生生哽在了喉咙里,只听黛玉又问:“可还有别的汤?世子不爱喝莼菜汤。” “还有一道鲫鱼豆腐汤。” 沈曜笑开了,拉着黛玉的胳膊道:“我喜欢这个。”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几个丫鬟就簇拥着贾敏过来了,后边四个妇人捧着大漆捧盒。 贾敏笑道:“陈嬷嬷说要来,让我劝下了,你那院里今日恐怕收拾不好。” 沈曜笑道:“只要床上给我腾个睡觉的空,再多收拾几日也无妨。” 黛玉只听说了陛下有赏赐,具体多少却不知,现在听母亲一说,纳闷道:“陛下赏了多少东西下来?收拾几个时辰也不够的。” 沈曜想了想,只能说:“好多。明日姐姐去看看就知道了。” 黛玉轻轻一点头:“好。” 吃过晚饭坐着闲话了一阵,贾敏就催着沈曜和黛玉去洗漱歇息了,因沈曜没有带丫鬟,贾敏领着他先将他送回院子里交到陈嬷嬷手上,才回了主院。 时间尚早,还不到平日沈曜睡觉的时候,他披了件大氅站在院里看陈嬷嬷指挥着丫鬟们分类将东西收进旁边屋子里。 “林太太见咱们这里放不开,特意又腾了个小院出来。”陈嬷嬷道,“我看着这次陛下还赏了几幅头面首饰,想必是想着哥儿到底是住在亲戚家,待到年下,林太太那里,哥儿可不能失礼。” 沈曜道:“的确。还有呢,有没有绸缎布匹?” “有。”陈嬷嬷道,“有几匹好料子,颜色也合适,我特别单放着了,给哥儿做几件衣裳。” “我的不急。有姐姐能用的吗?有就送到舅母院里去。”沈曜道,“有合适舅母的,也一齐送去。” 陈嬷嬷笑道:“自然有,只是这可就落下林大人了!” 沈曜轻蹙眉,他真的忘了:“林大人那里有陛下赏的。” “陛下难道不会赏林太太和林姑娘?”陈嬷嬷笑道,“这些赏赐宫里原有旧例,一家里几口人,大人孩子的,必得顾齐全了。” 沈曜只好道:“有旁的能给林大人的吗?” 陈嬷嬷道:“有个玉制的笔洗,雕的是梅花形状,做工精细,倒可以送人。” 沈曜道:“我看看。” 陈嬷嬷进屋去拿了个锦盒出来,打开递给沈曜。 沈曜看了看,的确很精致:“是好,明日我给姐姐拿去。” 陈嬷嬷失笑:“林大人怎么办?” 沈曜抱着锦盒进屋了,道:“嬷嬷再选个旁的,这么多呢。” “哥儿要睡啦?”陈嬷嬷暂且顾不得别的,跟上去问道,“今儿的燕窝还没用呢。” “不睡。”沈曜蹦跶着进了屋,“我去玩九连环。” 陈嬷嬷走不开,就让棠儿跟进去服侍,珍儿听了,道:“嬷嬷,我去吧,我还能跟哥儿说说话。”棠儿生性沉默寡言,进去也就是杵着。 陈嬷嬷瞪了珍儿一眼:“哥儿又没有找人说话,他自有自己的事做,你去了一多话少不得耽搁了。” 棠儿已领命进去,珍儿嘟囔道:“哥儿不也是去玩,哪里就耽搁了?” 不等陈嬷嬷开口训斥,舒云已把珍儿拉到一边了:“你去把这个匣子搁到那屋里螺甸柜子里去,仔细放好了。” 陈嬷嬷看着珍儿去了,又瞧了瞧舒云,冷笑道:“你倒向着她。” 舒云笑道:“她一个小丫头,嬷嬷别同她较真。我们在哥儿跟前还能待几日?求嬷嬷担待担待我们吧。” 珍儿的祖父是沈府的大管家,沈曜回京必定是要到皇帝陛下膝下的,一年能回几次家还不一定,他们这些下人可都得在徐管家手底下讨生活,是以没人愿意对珍儿摆脸色,纵然是舒云这个沈曜院里的大丫鬟。 陈嬷嬷自然知道她们的心思,只要没有旁的心思,人之常情,她也无意责怪。 “罢了,你也干自己的去吧。” 舒云福了福身,领了几个婆子抬着箱子到另个小院里去了。 屋里,沈曜正专注于手里的九连环,冬日的棉帘子极好的隔开了外面的声响。 棠儿坐在绣墩上绣一件外袍,看大小样式是给沈曜的。 “水。”沈曜道。 棠儿放下手里的衣服,垂首问道:“哥儿,是加蜂蜜还是花露?” 沈曜停下手,想了想,道:“可以都不加。” 棠儿虽疑惑今日哥儿怎么变了口味,还是去倒了水,水刚倒好,就见沈曜自怀里掏出个手帕来,棠儿记得这是林姑娘的。 沈曜展开包裹严实的手帕,里面赫然是几块蜜饯,他喜滋滋的就着蜜饯喝尽了一杯白水。 棠儿看的目瞪口呆,连老太傅往日吩咐的沈曜用过晚饭后就不能吃甜食这点都忘了。 沈曜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棠儿保密。 棠儿也不说话,使劲点点头。 第十八章 林如海回房时,贾敏刚喝完安神汤,见他回来了,道:“老爷回来的倒早。” 林如海道:“禁卫军中禁酒,柳先生平日又不饮酒,客人都不喝,我自然也不好一个人独享,左右不过聊几句公事罢了,并不费多少时间。” 贾敏吩咐丫鬟准备东西伺候老爷洗漱,笑道:“这才好,你今日想必累了,正好早些安置。” “嗯。”林如海斜靠在榻上,疲惫的闭上眼睛。 贾敏过去给他揉着太阳穴。 “夫人。”林如海握住她的手,道,“今日以后,咱们至少能放下半颗心了。” 贾敏道:“是陛下那里……” “今日李将军带了陛下的密信给我,陛下已全权让我处置江南盐政之事。”林如海目光炯炯道,“陛下已传令徐都尉,届时他会配合我。” “这可是大好事!”贾敏笑道,“老爷怎么说只能放下一半的心?陛下已如此信重你,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林如海道:“待清理完扬州盐政官商勾结之事,就能彻底放下另一半心了。”他揽着贾敏坐下,“你不是一直想念岳母吗?届时陛下兴许开恩许我入京为官,你自然能时时见到岳母了。” 贾敏心喜,轻轻推了林如海一把,道:“就算是回京了,也没有出嫁女整日赖在娘家不走的,那像什么样子!” 林如海但笑不语。 夫妻两个人依偎片刻,丫鬟进来打破了这一室温馨的气氛,林如海自去洗漱。 贾敏给他除去发冠,用篦子一点点疏通头发,林如海靠在圈椅里,道:“陛下赏了世子那许多东西,他同玉儿玩得好,小孩子心性,定会给玉儿一些,你明日叮嘱玉儿一声,别让她什么都要。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来日回京陛下问起,不但世子不好交代,陛下还得记咱们一笔。” “瞧你说的,陛下堂堂天子,普天之下再稀罕的,他什么没有,既给了世子的便由世子支配了,不论是世子自己拿着玩还是送人,没听说过陛下赏了人过后还拿着单子去比对这些物件的去处的。”贾敏抽手锤了下他的肩膀,道,“偏你这么小心眼!” 林如海笑道:“小心无大错嘛!” “我看呀,你是杞人忧天了。”贾敏道,“咱们不说旁的,就说你这件事。来扬州以前,来扬州之后,老爷整日忧心忡忡的,无非是担心陛下因为你曾是太上皇点的探花容不下你,才派你到扬州这个风声鹤唳之地。好容易趁着世子来,你见了柳先生,好歹是向陛下表了忠心,陛下亦十分豁达,并不计较以前的事,让你放心处理扬州之事,更许徐都尉协助你。” “老爷。”贾敏总结道,“陛下待你的确并无半点怀疑之心哪!” 林如海想了想,失笑道:“夫人说的是,我想岔了,家有贤妻啊!” 贾敏低头笑了。 翌日上午,柳先生讲完今日的书,笑问:“世子可有不解?” 沈曜道:“先生讲的细致,我都懂了。” 柳先生右手负在背后,道:“李将军不便在此久留,明日就要回京了。昨日他托我转告世子,今日他会来向世子辞行。” “辞行?”沈曜眨眨眼,似乎是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并没有说别的,只是说道,“我知道了,多谢先生。” 柳先生好似没有发现沈曜的异样,他慢悠悠走到门口,方回头缓缓笑道:“世子不必多虑,许是陛下还有旁的吩咐,要李将军单独说给你。” 沈曜笑了笑,道:“好,先生慢走。” 柳先生定定的看了沈曜一会儿,似笑非笑的嗯了一声。 等门关好,沈曜垂下肩膀,怏怏的趴在桌子上,嘉月进门来伺候,就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模样。 “哥儿,这是怎么了?先生……骂你了?”嘉月小心的问道。 “没……”沈曜有气无力的道,“柳先生说,李将军明日要走,今日过来辞行。你去告诉姐姐一声,今日我要晚一点再去找她。” 嘉月应了,这才明白过来:“哥儿这是不高兴今儿要晚见林姑娘了?日日见,哥儿还嫌少?” “哪有日日见,不过半日。”沈曜反驳道。 “哥儿说的对,只是现在还能常常见面,若是明年回京了可怎么好?”嘉月没过心的顺口接道,刚说完便知要遭,一看沈曜,只见他正幽幽盯着自己。 嘉月僵硬的转了话题:“嬷嬷说,今日午饭有松鼠鳜鱼、三丁包子、什锦豆腐羹……哥儿可还有别的想吃的?” 沈曜不说话。 嘉月见躲不过去,忙赔笑道:“哥儿,我说错话了,您罚我,只是千万别生气,气大伤身,伤到您的身子我就万死难赎了。” 沈曜面无表情道:“我想吃佛跳墙。” 嘉月:“……” 嘉月道:“我这就吩咐厨子准备,只是这道菜难做,哥儿恐怕要明日才能吃上。” 沈曜惜字如金道:“不。” 嘉月暗暗恼恨自己嘴快,后悔的要死,面上仍撑着笑道:“我让人去外头馆子里问问,看看可有做好的?只是怕外头的东西不干净。” 沈曜仍道:“不。” 嘉月这下真的没法子了,她只想跪下求沈曜宽恕她这一次,又不敢真的跪下。伺候了沈曜几年,嘉月极了解他的性子,若是此刻跪下,在沈曜眼里不是求情而是威胁,此事就更不能善了了。 嘉月不安的僵在原地,明明是冬日里,她却感觉后背隐隐有了汗意。 是屋里的炭火烧的太热了吗?嘉月胡思乱想着,直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听到自己砰砰跳的不同寻常的心跳声,她才后知后觉,是自己在紧张惧怕。 “我难道不知道。”沈曜忽然道。 这似乎是个问句,可沈曜语调太平,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语,他甚至没有看着嘉月,只是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嘉月不明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应声。若是要应,又该说什么? 但沈曜并不需要她应和,他起身朝外走去,淡淡道:“你说的原本就是事实,是我迁怒与你。”他仍冷冷的,意思却温和了许多,“与你无关。” 嘉月见他话多了起来,便知这是不会再追究她的意思,她悄悄吐了一口气,不敢细思量沈曜话中的意思,只安静的跟在沈曜身后一步处。 用过午饭后,沈曜无精打采的听陈嬷嬷讲了会儿大闹天宫的故事,就说要去睡了。 陈嬷嬷伺候着他躺下,等他睡熟才慢慢的退出去。 “棠儿先去守着哥儿。嘉月,你过来。” 上午的事,嘉月没敢告诉别人。陈嬷嬷护沈曜宛如老母鸡护小鸡,要知道自己惹恼了他,自己必得吃一顿派头;舒云跟她一样,她们一起被选来伺候沈曜,在沈曜跟前谁也不比谁有面子;其他小丫头就不必说了,没有一个能指望。所幸沈曜不再计较,嘉月便以为这事已经翻篇了。 然而,吃饭时,沈曜明显没什么胃口。陈嬷嬷劝了又劝,他也没多吃几口。要知道,沈曜病的时候也没耽误过一顿饭,上次吃不下去饭,还是因为沈老太傅去世。 嘉月心知躲不过去了,与此同时也重新衡量了一下林家姑娘在哥儿心中的地位。 陈嬷嬷和嘉月一前一后进了陈嬷嬷的屋子,陈嬷嬷在五足圆凳上坐下,开门见山的问:“你今日跟着哥儿去的,这是怎么了?回来竟连饭也不吃了!” 嘉月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 陈嬷嬷听罢,倒没像嘉月以为的那样大发雷霆,只是叹了口气道:“哥儿翻过年去也才七岁,还是小孩子心性,你这样贸贸然的跟他说这话,他心里可不得不痛快?” 嘉月道:“哥儿后来不说话,我也不敢问,嬷嬷……还得请您去问问,压在心里总归不好。” 陈嬷嬷微点头,道:“只能如此了。只是……”说着,她严厉了神色,“你要记着,只有世子是你的正经主子,纵然世子宽容,你也不能太放肆了。” 嘉月垂首道:“是。” 陈嬷嬷厉声道:“今日的事,就放在你心里,旁的人一概不准说!” 嘉月跪下道:“嬷嬷放心,我发誓,绝不外传!” 陈嬷嬷点点头,道:“你去厨房看看哥儿午睡起来后要吃的点心做的怎么样了?要他们仔细些。还有那个佛跳墙,先让他们把食材准备好,等我再问了哥儿,再说做还是不做。” “是。” 陈嬷嬷再回到沈曜床前坐下时,他正皱着眉睡的不安稳,陈嬷嬷轻轻拍着他的背。这两年沈曜自觉大了,已经不要陈嬷嬷再哄他睡了。也许是因为他已经不习惯了,陈嬷嬷本意是安慰他的动作反而惊动了沈曜,他忽然身子一挣,惊醒了过来。 陈嬷嬷见状,并不敢叫他,只柔和的轻抚他的背,慢慢让他醒着神。 沈曜抱着被子怔怔的愣神,他还沉浸在黑暗荒芜的梦境里,身子忽而轻颤着,惊魂未定。 过了一会儿,沈曜翻了个身,背对着陈嬷嬷。 陈嬷嬷这才敢说话:“哥儿?” 蹭乱的头发微微动了动,陈嬷嬷接着慢慢道:“哥儿做噩梦了么?我看哥儿午饭没胃口,找嘉月问了问,哥儿同林姑娘玩得好,舍不得分别是有的,咱们回京后勤着给林姑娘送信……” “嬷嬷。”沈曜打断她,道,“不是因为这个。” “那……” 沈曜断然道:“嬷嬷,你先出去吧。” 沈曜从始至终都背对着她,陈嬷嬷平日里与沈曜再亲近,到底还是下人,沈曜如此倔强,她也无法强逼,只得从命。 关门的声音很轻,沈曜侧耳听着动静,将自己埋在厚厚的被子里。 第十九章 正午的太阳暖暖的,陈嬷嬷站在阳光下,却觉得有点冷。她以为哥儿是在耿耿于怀与林姑娘总要分别之事,可哥儿自己又否认了。有一瞬间她还以为哥儿是在为林姑娘掩饰,随即又想哥儿还没到那个年纪,且他们说要做亲姐弟的事才过了多久,足以说明哥儿尚不懂那些事。 陈嬷嬷想着,思绪就跑远了。林姑娘样貌人品家世样样都好,她私心里觉得林姑娘配得上他们哥儿了,林太太待哥儿也好的很,虽两个人年纪小,但若是先定下来,待过几年正式过礼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若真是定下来了,哥儿同林姑娘倒不好亲近,还是趁着年纪小让他们先热络着,待日后定了亲该守礼的时候再守礼,青梅竹马的感情自然比盲婚哑嫁的要好。 若是定亲便要双方长辈同意,尤其是自家哥儿这边是男方,求娶女方总得要家里的长辈诚心诚意的开口。陈嬷嬷在心里暗暗叹气,自家哥儿到底没有正经的长辈在了,自己一个下人没有资格张这个口,只能暗暗着急。 一想到长辈,陈嬷嬷就想到哥儿日后要被皇帝陛下接到身边养着,那陛下就算是他的长辈了,他的婚事自然得陛下做主,圣意难测,旁人是插不进一句话的。 陈嬷嬷猛地打了个寒颤,陛下不会让哥儿娶公主吧? 本朝虽没有驸马不得参政的规矩,可公主是君驸马是臣,说好听了是娶公主,但谁都知道这叫尚主。沈曜有祖父和父亲的恩荫在,即便将来科举考不出名堂来,前程也差不了,并不需要尚主这个捷径。 太深奥的道理陈嬷嬷不懂,她只知道哥儿若是娶了公主,日后就得伺候公主了。这可不行,自家哥儿自幼娇生惯养的,怎么受得了这个? 陈嬷嬷急忙打住这个想法,我刚才是在想什么来着?哦,对!哥儿今日是怎么了?先是心情郁郁,导致午饭吃的不香,到了午睡更是做了噩梦。 方才,陈嬷嬷被嘉月影响了,下意识便顺着她的想法以为哥儿是因为不舍得将来和林姑娘分别,可回头细想,哥儿从不认识林姑娘那时候起,就知道自己将来必定是要回京的,沈家虽祖籍扬州,可几辈子没人在老家住过了,即便陛下无意抚养沈曜,沈曜也是不可能回来住的。既然是早就意识到了分别之事,即便伤心失落,也不致如此才对。 可,若不是因为林姑娘,近日还能有什么事惹得哥儿如此? 陈嬷嬷脑子里转了转这两日的事,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个结果。 李寒没穿官服换了平常的衣裳来见沈曜,一进门便笑道:“世子这里好暖和。” 沈曜笑道:“我怕冷,熏笼烧的热了些。” 李寒道:“外边冷,世子出去穿厚些,一热一冷的容易生病。” “嬷嬷盯的紧,整日穿着厚衣裳出门,我都要不能走路了。”沈曜示意道,“将军请坐。” 二人分主宾做好,舒云端了茶来,沈曜道:“将军特地单独来见我,可是陛下另有谕旨?” 李寒道:“是有几句话……世子坐着就好,陛下特让我转告给您,您不必拘礼。只听我说便好。” 沈曜站了一半,听到这话,并不多虚礼,直接回去坐好,道:“将军请讲。” 李寒笑道:“陛下说,您有想要的,只管让人送信回去,千万不要有顾虑,在这里有什么不高兴的,也只管同陛下说。” 沈曜微微笑道:“请将军转告陛下,陛下圣恩,我铭感五内。” “……”李寒顿了顿,道,“若是有不方便告知陛下的,世子随行禁军护卫中有个叫李游的,是我堂弟,世子也可让他给我传信。” 沈曜继续笑道:“多谢将军。” 见沈曜不为所动,李寒又道:“不知老太傅可有同世子讲过,昔年侯爷……” “祖父说过。”沈曜道,“祖父辞世前曾教导过我许多道理,我……受益良多。将军的话我明白,将军重情重义,我感激不尽。只是,我想将军特地寻这个由头来见我,便是知晓,您本不该来见我的。” 陛下的那些话又不是机密,不必避开林如海和柳先生,李寒无非是想找个正大光明的理由来见沈曜罢了。 沈老太傅去世后,陛下派了自己身边太监总管的徒弟去沈府料理丧事,这个人是陛下的死忠,李寒不敢在那个档口去找沈曜。这次趁着到扬州来办这个差事才寻到机会,单独见一见沈曜。 李寒身份特殊,他是禁军,是皇帝的心腹,他该只忠于皇帝,不能有别的私心。 李寒沉默良久,起身郑重施了一礼,道:“不瞒世子,在来林府前,我奉陛下的令暗中去见过徐都尉,他知道我想来见世子,特地劝我不必,然我不放心,今日见了世子,我才明白他的意思。” 沈家就剩下这一个孩子了,缠绵病榻的日子里,沈老太傅必定时刻殚精竭虑,为他苦心谋划。 沈曜回礼道:“多谢将军。” 放下压在心头许久的心事,李寒轻松了许多,他大刀阔斧的重新坐下来,道:“扬州的事世子也不必担心,具体的我虽然不清楚,但柳然此人我还算了解,老谋深算,心思深不可测,他虽只是个五品的侍讲学士,可那不过是陛下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这些年,他为陛下办了不少事。扬州有他在,林如海这里必定是能诸事妥当的。” “徐都尉那里陛下也令他严密配合林如海的行动。”李寒继续道,“世子在林家也好,林家人口简单,世子住着也舒心。” 沈曜笑着点头:“是,将军放心,我在这里住着很好。也请将军转告陛下,有劳陛下牵挂,我在此一切都好,请陛下放心。” 这些时日黛玉已摸清了沈曜的性格,他看书必要撒个娇的,要吃的也好喝的也罢,或许只是想寻她说几句话,总之绝不会像今日这样,愣愣的坐在那里,书一页也没翻过。 “咳。”黛玉轻咳了声。 沈曜猛的回神:“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咳嗽?是不是昨儿凉着了?” “没……”黛玉眼神游移,道,“只是嗓子有点痒。” “我给姐姐倒杯水。”沈曜说着便要过去拿茶壶,“既嗓子痒,你今日就只喝白水吧,我之前咳嗽时太医说过不能吃甜的。” 丫鬟不敢让沈曜倒水,忙道:“世子坐着,我来。” 黛玉道:“我可不爱吃甜的,白水就好。我今日一早去陪母亲吃饭,看她在喝茶,说是陛下这一次赏的,尝着很不错,只是母亲并不准我尝。” 沈曜道:“太医说过,姐姐年纪小不能喝茶,于身体无益。” 黛玉嘟了嘟嘴,道:“你可比我小,怎么说这种老头子才说的话?” 沈曜无奈的笑了笑:“太医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啊。” 黛玉喝完水,摆手让丫鬟们先出去,沈曜不解:“姐姐……” 黛玉将书合起来,道:“今日不看书了。” 沈曜更不懂了,黛玉盯他的学业盯的比先生还严厉,怎么突然大变脸了? “你想玩什么?”黛玉道,“你想玩什么咱们就玩到你开心为止。” 沈曜一愣,没什么底气的说道:“我没有……呃……”对上黛玉温柔的眼神,他想到自己保证过绝不对黛玉说谎,急忙改了说辞,“只有一点点,我本不想让姐姐看出来的,免得惹姐姐伤神。” 黛玉抬手想摸摸他的头,却发现自己够不到,沈曜见了,站到她跟前乖乖低下头让黛玉摸了摸。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说出来咱们商议商议,总好过你一个人闷闷不乐。”黛玉循循善诱道。 沈曜抿了抿唇,低低道:“我只是有些怕。” 黛玉与他肩挨着肩坐下,轻声安慰道:“怕什么呢?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姐姐别嫌我矫情。”沈曜低下头,道,“祖父在时就告诉我日后我怕是要去宫里的,到时我必定要让陛下觉得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他,只有这样,才能保我在宫里无虞。我一直记着,我以为我已经坦然接受了这件事,可今日……”他偏了偏头,咽下喉咙里的哽咽,“今日嘉月忽然提起我回京的事,我一想,忽然就觉得害怕。” “我……我早就知道了,这是早就定好的,我以为我不怕的。”沈曜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就算我怕,我也做不了主,我……我什么都做不了,即使祖父教了我那么多,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黛玉掏出手帕来轻轻拭去沈曜脸颊上的泪珠,沈曜不大好意思,避了避,就看到一滴眼泪落到黛玉膝上,他一抬头,就见黛玉眼眶通红,泪珠滚滚。 沈曜急得不行,顿时就顾不上自己哭了,他手忙脚乱的掏出自己的帕子给黛玉拭泪。 “我错了,姐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说的,姐姐别哭了。”沈曜慌张道,“我瞎说的,姐姐,你别放在心上,我都是胡说的。” 黛玉泣不成声:“不能……说谎……” 沈曜:“……” “姐姐也还记得这个呢。”沈曜苦笑,“我自然无论如何都不想对姐姐说谎,可若知道会惹哭你,我即便违背誓言遭天谴也不会说实话的。” 黛玉忙捂住他的嘴:“瞎说!” 沈曜缓缓挣开手,轻柔的给黛玉擦干净脸上的泪:“我同姐姐是一样的。你担心我不高兴,我也怕你不高兴,更别说是我惹哭了你。姐姐不哭了,我也不再不高兴,好不好?” 在沈曜跟前,黛玉一向自诩是姐姐,沈曜在学业上又多依赖她,黛玉近日做姐姐做的自以为极有心得,见沈曜心情不郁,做姐姐的自然该宽慰弟弟哄他高兴,可到头来,怎了成了弟弟哄姐姐了? 第二十章 黛玉捂着脸,道:“我不是故意要哭的,都怪……” 怪谁? 黛玉总算明白了沈曜回回嘴快的尴尬,她本想说跟沈曜无关,是她自己要哭的,让他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可话说出来怎么像在怪沈曜似的? “都怪眼睛,外边晴的好好得,她怎么自己下雨了?”沈曜接道。 “……就是。”黛玉忙回到原本的重点上,“久哥儿,我觉得你是身在其中,当局者迷了。” “什么?”沈曜瞧着黛玉通红的眼睛,想着该不是哭肿了吧,他也不记得自己可有药膏了。 黛玉道:“你之所以入宫是陛下念你年纪小,无人抚养,你祖父父亲又同陛下情谊深厚,陛下念旧情,才要照顾你的,是不是?” 沈曜点头。 黛玉道:“你之所以害怕,是因为陛下是陛下,对吗?陛下不只是你祖父的学生,你父亲的朋友,你先看到的,是陛下,所以你才害怕。” 沈曜点头。 “朝堂之事我不懂,朝中大臣见了陛下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陛下在你跟前,却绝不会想让你只当他是陛下的。他以你祖父的学生、你父亲好友的身份抚养你,你也得以看长辈的方式来看陛下,这才是陛下希望的。”黛玉分析的头头是道。 沈曜愣了一会儿,道:“是吗?” 黛玉认真点头道:“我想陛下虽然是陛下,可他到底也有和寻常人一样的感情,他既然记着同你祖父父亲的情谊,也不是你求着要陛下照顾你的,是陛下主动要接你进宫的,这是出自陛下本身的意愿,他自然不会过分苛责于你。你此刻害怕进宫面见陛下,兴许陛下也担心你不适应宫里,还担心你怕他呢!” 沈曜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慢慢理着这些话,一点点的想着。 黛玉见状,脚步轻轻的出去用帕子遮着脸小声让丫鬟煮几个鸡蛋过来。 黛玉两只手两只眼睛都很忙,一只手用手帕包着白煮蛋给自己敷眼睛,另一只手给沈曜敷眼睛,眼睛既要忙着瞧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还要再看看沈曜的。 过去了半盏茶的功夫,黛玉手上忽然一松,就见沈曜拿过了一条手帕,试了试温度,道:“凉了,我让人再去煮几个。” 黛玉看了看沈曜的眼睛,道:“不用了。” 沈曜只看着她,道:“姐姐的眼睛还有些红,再敷一敷,否则睡一觉明早起来会难受的。” 黛玉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沈曜去吩咐了人,又回来挨着黛玉坐下。 黛玉道:“我就是这样,掉一滴泪眼睛也比旁的人红,本没有多大事,倒显得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她摸摸沈曜的脸,“姐姐做的不好,我想哄你高兴,反而惹得你又为我急了一场。” 沈曜依赖的贴着黛玉的手心,道:“姐姐方才那些话,使我茅舍顿开。” “我知道你在安慰我。”黛玉闷闷道,“不如你去问问我娘,她一定比我懂得多。” 沈曜摇头:“不用了,姐姐,我已经明白了。” 黛玉看向他。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沈曜道,“就像姐姐说的,我不能只拿陛下当陛下。祖父在时,总是叮嘱我务必要谨小慎微,那是因为他自己做了陛下的老师又做了陛下的臣子,他自己已经揣度好了这个度,可我和祖父不一样,我只是个小孩子,我不需要度,陛下也不想我有这个度。” 黛玉歪着头,道:“你和你祖父不一样,自然不能用一样的方式对待陛下,是吗?” “是啊。”沈曜终于想通了,“陛下赐了我那几十箱子东西,祖父在时,陛下也从未有过如此。姐姐,你是对的,这是出自陛下本心的。” “嗯!”黛玉见他笑了,放松的笑了出来。 而沈曜真正想明白的那些事,黛玉现在其实并没有真的懂。 “哭了?”贾敏挥手让管事媳妇下去,诧异道。 黛玉一提要煮的鸡蛋,就有丫鬟去回报了贾敏。 丫鬟道:“是,姑娘用手帕遮着脸,听声音,分明是哭过了。世子……他一直在屋里,我们没看到。” 贾敏沉吟道:“若是玉儿哭了,久哥儿断不会让她再出去的,难不成久哥儿哭的比玉儿还厉害?” 这话说出来贾敏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沈曜和黛玉同龄,黛玉还比沈曜大几个月,黛玉分明还是一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沈曜却时常显得年少老成,寻常颇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意思,也只有那次黛玉生病贾敏才在他身上看出几分慌张来。 贾敏更觉得难以置信了,她女儿还有本事惹哭久哥儿?她近日做姐姐做的上瘾,断然做不出欺负弟弟的事。 贾敏想,这是怎么了?想着,她就领着丫鬟悄悄的过去了。 棠儿捧着热乎乎的鸡蛋走过来,正好碰到贾敏,她福身问好:“林太太。” 贾敏笑道:“姑娘这是去哪里?” 棠儿老实道:“哥儿要的白煮蛋,我赶着送过去。” “正好我也要过去,我拿着吧。”贾敏道,“这两个孩子把你们都撵出来,又说什么悄悄话呢。” 棠儿话虽少,却不笨,知晓自家哥儿待贾敏向来尊重,贾敏对自己客气是给哥儿面子,自己真当回事就是自己给自己没脸了,是以听贾敏说完,她便恭恭敬敬的递给贾敏了。 “你好笨啊!” 贾敏一进门,就听到自己女儿用着脆生生的语气说着嫌弃的话,被嫌弃的人只摸摸头傻笑:“我就是学不会嘛!” “学不会什么?”贾敏并不走近,而是先走到火盆前,烤去身上的寒气,丫鬟为她除去外头的鹤氅。 黛玉和沈曜双双看过去,黛玉惊讶道:“娘?您这时不该在忙么,怎么有空过来了?” 沈曜亦问道:“舅母可是有事?” 贾敏摊开手,让他们俩看到手里握着的鸡蛋,道:“这不是丫鬟怕你们哭了,又不敢问,只好来告诉我了。” 黛玉一听,急忙捂住眼睛:“哎呀,讨厌!她们怎么什么都去告诉娘?这是人家的秘密!” 沈曜羞囧的别过头去,又转回来,道:“舅母先给姐姐敷眼睛……” 黛玉不依道:“我没事!娘别听久哥儿的。” 贾敏先去看了看沈曜的眼睛,沈曜强忍着害臊让她瞧了,弱弱道:“我没事……” “嗯。”贾敏捏捏他的小脸,笑道,“我们久哥儿是个小男子汉呀,哪能像玉儿那么爱哭。” 黛玉分辨道:“我没有!” “没有怎么不肯让娘看看?”贾敏坐到黛玉跟前来,见黛玉还捂着眼,劝道,“手上刚拿了棋子,怪脏的,弄到眼睛里就不好了。” 黛玉手指分开些缝隙,强调道:“我没有爱哭。” 今日在久哥儿面前哭得让黛玉觉得自己很没有姐姐的威严,但这次是意外,绝不能让久哥儿认为自己从前也很爱哭! 反正,自己以后绝对不再哭哭啼啼的了,以前爱哭不爱哭的就不重要了嘛! “好好好,没有爱哭。”贾敏很不走心的敷衍道,“我哪里见玉儿哭过呢?” 黛玉却很当真,朝沈曜抬抬下巴,你瞧! 沈曜做了个“我见过”的口型,引得黛玉不满的哼哼:“你们只管不信,以后自有分晓。” “没事,不必敷了。”贾敏屈起手指,敲敲她的额头,“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你以后若是再哭了,我就同久哥儿一起笑话你!” “不要嘛!”黛玉躲过贾敏的手,蹭到沈曜那边,“久哥儿才不笑话我呢,是不是,久哥儿?” “嗯!”沈曜坚定地站在小伙伴这一边,昂首挺胸道。 “你们俩又是一派的了,人多势众,我可比不过。”贾敏道,“只好认输唠!” 黛玉和沈曜笑嘻嘻的挨在一起,你挤我我挤你玩的不亦乐乎。 贾敏低头看了看棋盘,见上面黑白两色棋子星罗棋布不像是在赶围棋玩,遂道:“你们俩在下棋?” “是呀!”黛玉道,“可久哥儿太笨了,我让了他好多,他都要输了。” 贾敏于棋艺一道颇为精通,一看便道:“那久哥儿就是执黑子了。” 沈曜羞愧道:“我的棋是祖父教的,他棋艺极好,我却连皮毛都没有学到。” 贾敏顿了顿,笑道:“舅母的棋艺说不上很好,但却有一点优势,保证你能赢过你姐姐。” 沈曜眼前一亮,自与黛玉认识以来,沈曜不论是下棋还是赶围棋玩,从未赢过黛玉,即便黛玉刻意相让--鉴于黛玉水平还不够顶尖,放水的水平也十分有限,不知不觉的,黛玉就赢了,每每她还很懊悔,该让久哥儿也赢一局的。 沈曜探过身子问道:“是什么?” 黛玉轻轻哼了一声。 贾敏摇了摇食指,道:“你姐姐就是我教的,你说舅母可能教你对付你姐姐?” “好啊好啊!”沈曜忙不迭答应,“我明日下午便去拜师去!” “倒不必等到那时候了。”贾敏道,“陈嬷嬷已将你的拜师礼送来了!” 第二十一章 沈曜知道她指的是自己说的要陈嬷嬷送给她们的那些绸缎布匹,陈嬷嬷手脚倒很麻利,沈曜昨晚才说了,这就已经送去了。 黛玉问道:“久哥儿送什么礼了?” 贾敏道:“刚午饭前,陈嬷嬷亲自送到我院子里去的,是这次陛下赏赐下来的一些绸缎布匹,颜色正合适你我,正好赶着过年前,裁几件衣裳。” “哦!”黛玉指指书桌,道,“久哥儿今日也带了件给我,那个青玉笔洗,这玉摸着触手生温,竟用做了笔洗,倒有些可惜。” 沈曜道:“姐姐喜爱玉器?我回去看看可还有别的……还是明日姐姐自己去看看方便,我让陈嬷嬷单独把玉制的都收拾出来。” 黛玉道:“你才说了明日要去学棋呢,老师还在,你就要偷懒啦!” “呀!”沈曜吐了吐舌头。 贾敏想到昨日夫君说让自己说给玉儿,别沈曜给什么她就要什么,她当时还觉得夫君小题大做,现在可不觉得了,贾敏看这个架势,自己若不拦着,沈曜能把自己院里的东西都搬来给黛玉。 这样想着,贾敏道:“不必如此兴师动众的,你们什么时候闲了什么时候过去看一看玩一玩就是了。”又对沈曜道,“你也别什么都只想着给你姐姐,你们俩倒是好,还得辛苦舅母收拾屋子给她存东西,好歹你那里收拾停当了,且还是在你那里放着吧。” 沈曜笑道:“我省的,没几日就到十二月了,舅母想必该忙着准备过年了,我自然不敢给舅母添乱。” “乖孩子。”贾敏摸摸他的头,含笑道。 提起过年,黛玉就没那么高兴了。 沈曜知道黛玉还惦记着年下带自己出去玩的事,不欲让她失落,转而说起别的来:“上个月我和嬷嬷还说让各地庄子里将些东西送到扬州来,我记得扬州这里我们家也有几个庄子,想是快到了。”他抿唇腼腆的笑了下,道,“忘记早早同舅母说一声了,若是人来了,恐怕还得劳烦舅母。” 贾敏干脆道:“现在说也来得及,左右人还没到,我着人吩咐门房一声就是。” 黛玉笑道:“你这一车一车的收东西,别说是吃用,就只用眼睛看怕都是看不过来。” 沈曜笑道:“烦请姐姐帮我看一看,咱们两个人两双眼睛大抵就能看全了。” 贾敏却道:“礼单在那儿放着,你们只需看看单子想要什么让丫鬟拿到跟前来就是了。院子里一日比一日冷,那些屋子里也没烧地龙点火盆,待久了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个小孩都耷拉下来脑袋。 贾敏道:“这样,每日下午你们两个人都到我屋子里来,我看着你们念书,还能教久哥儿下棋,用完晚饭再回自己院里去。省的整日想着乱跑,这些丫鬟嬷嬷又不敢管你们。” 黛玉喊冤道:“哪有?娘,自天冷了,我和久哥儿一直安稳的在屋里待着,出去也都穿的厚厚的,从没有乱跑过。” 沈曜使劲点头:“对呀对呀!我和姐姐也都没有再生病……方才姐姐是不是咳嗽了?” “不是!”黛玉急道,“我是喉咙痒!” 贾敏不放心的摸摸黛玉的额头,问:“怎么咳嗽了?嗓子疼吗?还有哪里不好?” “没有,娘,我就是嗓子干,喝了杯水就好多了。”黛玉抓下母亲的手,道,“你们不要小题大做。” 沈曜道:“不如请太医来诊脉看看?” 贾敏道:“还是先请大夫来看看,不好总是劳动太医。” 黛玉奋力彰显存在:“不用不用的!你们怎么都不听人家说话!哎呀,我那不是看着久哥儿心不在焉的,想引起他的注意嘛!” 说完,黛玉才反应过来,她一把捂住脸。 贾敏和沈曜均是一怔。 随即,沈曜见黛玉耳朵绯红,自己不知怎么的也低下头红了脸。 屋里只剩下贾敏清脆的笑声:“哈哈哈……” 丫鬟嬷嬷们只敢捂着嘴憋笑。 最后还是陈嬷嬷来问沈曜晚饭摆在哪里,才拯救了快把自己埋到地里去的两个小家伙。 贾敏道:“老爷今日忙,我一个人吃饭怪冷清的,久哥儿回去也是一个人,咱们就在你姐姐这里一起用饭,可好?” 沈曜虽自己吃饭吃习惯了,但还是很喜欢有人陪着的,自然同意:“好,嬷嬷,你让人把饭送到姐姐这里来。” 陈嬷嬷领命下去,沈曜拿过被蹭到一边的棋谱翻起来。 黛玉道:“爹爹忙了好久了,我已经……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和爹爹一起吃饭了。” 贾敏道:“暂时恐怕还不行呢,越到年底越忙,要到腊月二十封印后,你爹爹才能有空闲。” 黛玉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并不闹,只道:“那娘要嘱咐爹爹即便再忙,也要在意自己的身子。” 贾敏揉揉女儿柔软的发丝,嗯了一声,道:“陛下此次赐了两盒上用的虫草,我想着一盒给你爹爹熬汤,一盒给你。” 黛玉道:“那一盒娘用吧。久哥儿给我了。” 沈曜听到提起了自己,放下棋谱,道:“还是上次木夫人送来的,陈嬷嬷隔两日便熬两碗汤,我和姐姐一人一碗。” 沈曜每日午后都会有一碗汤饮这事贾敏是知道的,他到黛玉这里来,陈嬷嬷就送到这边来,自然也不好空着黛玉,左右不过一碗汤,贾敏从没问过。 沈曜的东西除了御赐的就是御赐的,木夫人给他送的东西也是极好的上用的,贾敏端详了下女儿越发显得红润的脸庞,想,多半是久哥儿的功劳。 这些补品好是一方面,自己家里虽不像沈曜似的寻常一样就是御赐的,可林家百年世族好东西也是不缺的。因女儿自小多病,林如海和贾敏想了多少法子,请了多少大夫,开过多少食补药补的方子,黛玉的身子也不见起色。黛玉胃口总不好,再好的补品,一碗能吃下半碗就不错了,吃完药更是一点儿东西也吃不下去,人参燕窝堆在那里也没用。 可如今有了沈曜陪着,沈曜为人处世总有股小大人的风范,但骨子里还是很小孩子气,尤其是在馋吃的这方面。贾敏在勋贵之家长大,见过多少世家公子,不管几岁,都是自小见惯了好东西的,再精致的尝几口便罢了。沈曜却不是,他也挑食,可看到那些好吃的美味的他喜欢的,总是能欢欢喜喜的吃饱了才够,瞧着不像大家公子,贾敏却觉得极好,小孩子嘛,长身体的时候,多吃是福啊! 每次同沈曜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见他吃的津津有味的模样,贾敏都能多吃半碗饭,黛玉想必也是如此。且,沈曜午后除了汤饮,还总断不了点心,这个时候他总是跟黛玉一起,引得黛玉每日也多加了这一顿点心。起初,贾敏还担心过黛玉吃多了积食,毕竟黛玉胃口向来是极小的。但两个小孩子一起玩的好处就是,不管本性再安静的,遇到和脾气的总想着闹一闹,黛玉和沈曜也是如此,他们闹上一阵,别说积食了,晚饭都能多吃几口。 贾敏乐得如此,道:“好,久哥儿,你那里若是没有了,就来跟舅母说。” 沈曜道:“嗯。今日的汤耽误了,这都要用晚饭了,怎么还没上来?” 贾敏道:“你们两个人今日把丫鬟都赶出去了,又说哭就哭的,哪有丫鬟敢过来问呢。陈嬷嬷估计是想等着同晚饭一起用了。” 黛玉和沈曜不好意思的笑笑,沈曜道:“我上午还跟嘉月说了让他们做佛跳墙吃,明日晚饭,我就让他们送到舅母院子里去。” “怎么想起来吃这个了?”贾敏诧异道,“这菜做起来既费时间又费功夫,但吃起来确实是极好的,荤而不腻,回味无穷。” 沈曜道:“我也是因为没吃过,才想尝尝的。因做起来太麻烦,想着家里也不是常做的,才想着跟舅母和姐姐一起吃。” 贾敏道:“这倒是,我也不过是吃过两次罢了,整日忙得不可开交的,谁有那功夫折腾这些呢。” 黛玉问:“佛跳墙是什么?” 沈曜道:“就是用鱼翅海参……还有好多东西放在坛子里一起炖。”他也不过是听人说过,自己其实也并不怎么懂。 黛玉歪着脑袋:“为何叫佛跳墙?” 这个沈曜就知道了:“就是说,一个人在家里做佛跳墙,佛在外头路过闻到了香味,都要跳进来尝尝味道。” “啊,我知道了。”黛玉道,“是说这道菜很香很好吃,佛也爱这个味道。” 贾敏忍着笑,道:“可不是嘛!明儿做好了,你们尝尝。” 说着晚饭就送来了,那碗本该下午喝的汤果然在这时被陈嬷嬷端上来了。 “请林太太宽恕则个,按理说您是长辈,该您先用的,只是这汤下午就备好了。”陈嬷嬷赔笑道,“今日厨房做了野鸡崽子汤,太太尝尝这个吧。” 贾敏笑道:“我还能跟小孩子抢口吃的不成。” 第二十二章 在黛玉那儿用过晚饭回到屋里,沈曜舒舒服服的卧在榻上,软枕铺了满床,将他几乎埋在里头。 陈嬷嬷见他肉眼可见的心情好了许多,也不问他是为何心情郁郁的,只笑道:“柳先生先前派了人过来,说是明儿上午他要去给李将军送行,不能来给哥儿讲学了,正巧陛下也说,让哥儿松快些,明日便给哥儿一日假。” “……”沈曜翻身滚了滚,道,“哦。” “不上学哥儿怎么还不高兴?”陈嬷嬷奇道,“这是改了性子了,倒是勤学了?” 沈曜露出一只眼睛,声音嗡嗡的道:“我明日巳时起。” 陈嬷嬷摇头道:“不好,起那么晚,早饭就没办法用了,太医嘱咐了哥儿三餐要按时用。” “我不饿,现在还撑着呢。”沈曜道,“不要吃了。” “睡一觉起来就饿了。”陈嬷嬷哄道,“现下既觉得撑,哥儿今晚的燕窝粥还用吗?” 沈曜哼唧一声。 陈嬷嬷在榻上坐下,道:“我给哥儿揉揉。” 沈曜摇头。 陈嬷嬷道:“可不能再吃这么撑了,多难受啊。” 沈曜道:“饿了。” “定是午饭吃的少了,那明日还要晚起?”陈嬷嬷道。 “……”沈曜费劲的把自己从软枕里扒拉出来,无言片刻,道,“那……就晚起一小小会儿吧。” 陈嬷嬷笑道:“一小小会儿。” 过了一会儿,见沈曜还是撑得难受,陈嬷嬷道:“我去做碗山楂水来给哥儿消消食?” “吃不下。”沈曜委屈巴巴的道。 陈嬷嬷无奈道:“嬷嬷也没法子了。” 沈曜只能蔫了似的在那里躺着,因为没睡中觉,今日情绪起伏又大,躺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舒云低声道:“哥儿还没洗漱。” 陈嬷嬷道:“拧条干净的帕子,我给哥儿擦擦头脸。”说着,动作轻微的将沈曜周围的软枕拾掇到一旁,又给沈曜除去外衣。 翌日,黛玉上学回来,就见沈曜正坐在炕上等她。 “你怎么没去上学?” “柳先生去送李将军了,就给我放了假。”沈曜欢快地说,“我来陪姐姐吃午饭。” “你昨儿不是吃撑了,走的时候还难受的很,怎么还惦记着吃?”黛玉很不能理解。 沈曜道:“我记着这个教训了,以后绝不再吃撑了。好难受!” 黛玉轻蹙细眉:“现下还难受?” “不啦!睡醒就好了。”沈曜吐吐舌头,“嬷嬷说,我昨儿躺着就睡了,比从前睡的都早。” 黛玉道:“你这是食困。” 沈曜赖在炕上不肯起来,让丫鬟把沐盆给他端过去。 “你何时来的?”黛玉问,“我又不在,你还不如在自己那里看会儿书,我看你也没带书本来,你昨日是不是就没念书?” “啊?”沈曜歪头疑惑,“有吗?我不记得了。” “哼。”黛玉一眼就看出他要偷懒的心思,道,“午后去我娘那里,你记得让丫鬟拿着你要念的书,不只是娘要教你学棋,我也要查你的书。” 沈曜的小脑袋歪着歪着就垂下去了:“哦。” 黛玉叫他:“来,吃饭。” “我忽然觉得没胃口了。”沈曜拖着脚步慢腾腾的过去。 “是吗?方才回来的路上雪雁说今日有道凤尾虾,是早起我娘想起来让做的,你既没胃口,那我就自己吃了。”黛玉笑道。 “……”沈曜眨巴眨巴眼睛,长睫毛抖了几抖,道,“我又有胃口了。” 黛玉扑哧笑了:“听到一口吃的就这么快变卦,我都替你害臊呢!” 沈曜乖巧的笑着,二人挨着坐下了。 凡是一门技艺学起来都是要讲究天赋的,而沈曜在下棋这件事上,就丝毫没有天赋。 贾敏教了他半个月后,悲哀的发现了这个事实。 跟着贾敏学了半个月黛玉下棋的技巧以后,沈曜不但依然没有赢过黛玉,反而……输的更快了。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沈曜数完棋子,道:“我又输了。” 黛玉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嗯……”她使劲想了想,道,“久哥儿,不如你再学点旁的?譬如画画?弹琴?不然,练字也好,以后你考科举去,字也需写得好啊。” “嗯。”沈曜低低道,他的字写的也不如黛玉。 黛玉:“……” “唉。”沈曜叹了口气,“姐姐,你会不会觉得我好给你丢人啊,怎么什么都不会。” 黛玉瞪大了眼睛:“什么?” “日后姐姐同旁人说起来自己兄弟,别人的兄弟什么都会,姐姐的却什么都不会。”沈曜想着就觉得太愧疚了,“别人会笑话姐姐的,我就要害姐姐丢脸了。” 黛玉:“……” 黛玉道:“久哥儿,你要请太医来看看吗?” 沈曜一怔,才反应过来,顿时急了:“哎呀,我在认真跟你说话呢,姐姐,你怎么这样呀!” “哎呀!”黛玉也道,“男子汉大丈夫你唧唧歪歪的干什么,跟个小姑娘似的。” 沈曜张大了嘴巴看着她。 黛玉给他合上嘴,道:“哎呀,这几日在娘这里听着那些管事们说话,跟她们学的。” 年底了,贾敏忙着准备年货,打点送各方的年礼,忙了一上午还不够,下午还有管事媳妇们时不时过来。贾敏就让沈曜和黛玉在里间玩,自己在外头处理。 沈曜嘿嘿笑了:“姐姐不必想法子安慰我,谁也不是什么都能学会的,天生我材必有用,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 黛玉笑道:“这话听起来有些没心没肺,但倒是很好。” 黛玉是心思敏感易多思的人,她不像沈曜,烦恼忧郁总像一阵风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快,时常郁郁着就是几天,自认识沈曜以来,许是被他感染了,黛玉觉得自己整日都快快乐乐的,她已经想不起上一次独自在屋里闷坐着是何时的事了。 沈曜道:“没心没肺未尝不是好事啊!” “又乱说什么呢?”贾敏进来,道,“棋下的如何了?” 黛玉摇头:“不下了,我昨日的九连环还没解开,久哥儿,你解的好,你来看看。” 贾敏坐下来写给娘家送年礼的礼单,写着忽而想起了一事,对黛玉道:“玉儿,给你外祖母绣的香囊绣好了吗?这次往京里送年礼,让人一齐带过去。” 黛玉道:“早早就绣好了,娘说了我就绣了,只是绣了两个都不好,娘替我选一个,看看哪个能看得过去。” 贾敏笑道:“这个倒不重要,你亲自绣的,贵在心意。” 黛玉低头笑了,转而对沈曜说道:“我外祖家是荣国公府,久哥儿,你在京里听过吗?” 沈曜点头:“听过的。” “京里都知道的,荣国公府有一个衔玉而生的哥儿,嗯……应当是姐姐的表哥罢。”沈曜看向贾敏。 贾敏短促的皱了下眉,笑道:“正是。”又对着黛玉道,“是你二舅舅家的表兄,你外祖母极喜爱他,将他养在身旁,跟姑娘们一样娇养着。只是不太爱读书,总惹你二舅舅生气。” 沈曜很能感同身受:“怎么大人们都爱让小孩子读书呢?这么多小孩子都不爱读书,兴许大人们当小孩的时候也不爱读书呢?” 贾敏笑道:“怎么会?我小时候,你舅舅小时候,还有你姐姐,你看,就是现在,难道你姐姐不算是小孩子,难道你姐姐不爱读书?” 沈曜被噎了片刻,力证道:“我父亲就不爱读书。” 贾敏默了一默,道:“侯爷英雄气概,虎父无犬子,久哥儿自然也差不了。” 沈曜点头:“嗯。” 黛玉笑道:“这你也能嗯,旁人夸你,你总得谦虚几句,满招损谦受益,连《尚书》都忘了不成。” 沈曜道:“舅母不是旁人,我自然不必说那些虚话,且谦虚不谦虚也不是说出来的,我自认平日里从不骄矜。” 黛玉戏谑道:“这已足够谦虚了。” 外头来了人,贾敏脸上带笑的出去应付。 林家在姑苏的庄子来人了,管事的已点收完毕,管事媳妇将单子呈给贾敏,贾敏一一看了,道:“照往年的规矩,让人好生招待这些庄头。” 管事媳妇福身应了,道:“太太,那庄头还孝敬了咱们姑娘一对白兔,一对灰兔,让人看过了,没有不好的,这会子便拿进来吗?” 黛玉听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贾敏,贾敏笑道:“拿来吧。” 有兔子勾着,黛玉没了心思解九连环,沈曜倒不受影响,低头专注的拆着。 片刻功夫,那管事媳妇便拿了只小篮子过来,上面还盖着红布,丫鬟接了过来,放到黛玉跟前。 黛玉小心的掀开红布,白团子和灰团子依偎在一起,耳朵竖了起来,黛玉伸手轻轻在一只小白兔柔软的小肚子上点了点,并不敢抱。 贾敏走过来,小心的抱起一只让黛玉双手伸出来抱着,黛玉手心里一片温热,小兔子挪动了下小脚,黛玉惊呼道:“好可爱!” 沈曜正好拆开九连环,抬头看过去,惊呼道:“好吃!” 贾敏和黛玉转头看向他。 第二十三章 沈曜认真道:“我们家里有个厨子做的烤兔头味道极好,可惜他没跟来扬州。” 黛玉默默的往贾敏那里靠了靠,离沈曜远了些。 贾敏不禁笑道:“好了好了,别闹了。”她挥手让里间的下人站远了些,才微微严肃了神色,对沈曜说,“久哥儿以后可不能这么说话了啊,别人听到要生气的。” 沈曜乖乖点头,站起来蹭到黛玉跟前,揪着她的袖子,可怜巴巴的道:“姐姐,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吗?” 黛玉把小兔子抱到沈曜手边,示意他摸摸,问:“可爱吗?” 沈曜再次点头,黛玉笑道:“我又不是别人。” “出言有尺,嬉闹有度。我知道舅母和姐姐是在教我。”沈曜抱过小兔子,道,“我说着话就忘形了,姐姐不怪我我也不该这么说。” 贾敏俯身抚摸着小兔子柔软的皮毛,道:“玉儿说她不是别人,自然不生久哥儿的气,殊不知就是因为你们彼此不是别人,关系亲近,平日里说话才更要注意呢。” 沈曜和黛玉一齐抬头看向贾敏。 贾敏接着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越是亲近的人,越容易被伤到呀。若是你不认识不在意的人,他说了不中听的话,你许是会生气,却绝不会伤心,即便是生气过去了也就罢了,这人左右也不重要。可若是你在意的人,他不必说不中听的话,只不经意的一句话许是就能伤到你呢。” “就像今日,久哥儿,你姐姐这样喜欢小兔子,你却说它好吃。舅母知道,你是无心的,你姐姐也知道,可日子久了,你总是这样泼你姐姐冷水,她心里也不好受是不是?反过来,久哥儿你是不是也是如此?”贾敏谆谆教诲道,“人与人正是因为在乎,才得更小心翼翼的对待对方才是。” 沈曜听了深觉惭愧,连连点头,他自是全心为了黛玉好的,只是他在黛玉跟前越来越肆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全没有在旁人跟前谨言慎行唯恐落人把柄的细心。 黛玉看了看沈曜,并没说什么,跟着点头。 贾敏见两个人乖乖听教,深谙打一个棒子给颗甜枣的道理,道:“姑苏的蜜饯做的极好,外边的人做不来那个味道,我让人各色都选了,给久哥儿送一匣子过去,你先尝尝。” “好呀!谢谢舅母!”沈曜很好哄。 贾敏又道:“你若是喜欢哪一个让人来说,再多给你送一些,若是都喜欢呢,就都多给你些。只一样,绝不能多吃,吃多了牙坏了旁的什么你都不能吃了。” 沈曜不住地点头,保证道:“舅母放心,我不多吃的。” 黛玉毫不留情的揭他的底:“上一次我给你包蜜饯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晚上回去只吃两块儿,到了第二日,一块儿都没有剩下。” 沈曜低头揪着小白兔的耳朵不说话。 “罢了。”贾敏道,“我还是交给陈嬷嬷吧,让她管着你吃,每日只准吃两块。” 沈曜可怜兮兮的嗯了一声,揉搓着小白兔的耳朵,黛玉一巴掌把他拍了下去,手劲没控制好,一下子竟把沈曜的手拍红了。 黛玉顾不得小兔子了,忙抓起沈曜的手指,道:“是不是很疼?”说着轻轻吹了吹。 沈曜一脸懵:“不疼。”眼见黛玉连手背都不敢碰的样子,沈曜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道,“没事,我就这样。” “哎?”黛玉轻轻抓住他的手,噘着嘴道,“轻点,都红了。娘,有药膏吗?” 贾敏还没开口,沈曜忙道:“不用不用的,姐姐,我从小就这样。我三岁启蒙那年,因贪玩惹怒了祖父,他要打我手板,只打了两下,手心就肿起来了,吓得我祖父都不敢打我了。” 黛玉一直是个好学生,没被打过手板,听到沈曜的描述却只觉得沈老太傅也太不体谅久哥儿,他毕竟只有三岁嘛!完全忽略了自己也是三岁启蒙,却从不贪玩的事。 “我祖父还说现在的孩子都娇惯坏了,当年我爹不读书,他打我爹都是直接拿大棍打的。”沈曜摊了摊手,道,“然后我爹十五岁就偷偷离家,跑到边疆从军去了。” 沈曜说的有趣,黛玉听的七上八下的,林如海素来是慈父,这种亲爹打亲儿子的事黛玉还是头一次听说。 黛玉道:“你方才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爹爹考不得文状元,却是个武状元啊!” 沈曜道:“可惜,我恐怕哪一个状元都做不到。” “那也没关系嘛!”黛玉道,“你可以像我爹一样,得一个探花郎也很好啊!” 沈曜:“……” 好是很好,但我觉得自己做不到怎么办? 贾敏拍拍沈曜,救他与水火之中,道:“久哥儿,来,给你沏了碗奶茶。” 沈曜如释重负,逃命似的跟着贾敏去了,黛玉一头雾水,呆了几瞬,才反应过来:“娘,我的呢?” 时间到了十二月,林家和沈家庄子上的年货陆陆续续的都送到了,贾敏一日一日的越来越忙,每日午后她大多都是要处理家事,黛玉和沈曜在里间或读书或玩笑,待到傍晚用过晚饭后,说笑一阵消消食再各自回各自的院子里去。 腊月二十,官府封印,林如海终于得以回家吃晚饭了。 平日只有贾敏和黛玉、沈曜三个人一起吃饭时,两个小孩子总爱叽叽喳喳的说话,贾敏惯着他们,也不管食不言的规矩,当然自小刻在骨子里的礼仪规矩让沈曜和黛玉也做不出嘴里含着食物说话的事。 如今,桌子边坐了四个人,首先沈曜就一声不吭了,老实的履行着食不言的规矩。 而黛玉多日不和爹爹一起用饭,啰里啰嗦的一直停不住嘴,饭都忘了吃了。 沈曜只好提醒她:“姐姐,你的饭要凉了。” 冬日屋里再暖到底比不过夏日里,黛玉低头一看,果然米饭已经没有热气了。 贾敏吩咐伺候的丫鬟:“还不快给姑娘再盛碗饭。”说完,又对黛玉道,“玉儿,也别只顾着说话,先吃饭要紧,虽说咱们一家人吃饭不必有那些繁文缛节,可也不能耽误了吃饭。” 黛玉笑道:“是。” 林如海给黛玉夹了块鱼肉,道:“吃饭吧。” 贾敏没让丫鬟动手,自己给沈曜剥了个虾,道:“你再不吃,久哥儿就吃光了。” 沈曜嘴里叼着虾,没法说话,只能无辜的眨眨眼。 用罢晚饭,沈曜和黛玉围坐在熏笼上说悄悄话,林如海和贾敏夫妻俩在炕上对坐,贾敏同林如海说着过年的安排,林如海听罢,笑道:“辛苦夫人,衙门里整日闲不下来,我也不能替夫人分担。” 贾敏抿唇笑道:“知道老爷忙的是大事,咱们家里这些小事哪敢劳动老爷。” 林如海道:“古人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都是从小事做起的,小事做不好,又怎么做大事呢。” “那倒好。”贾敏道,“这几日老爷也闲了,便先忙忙小事吧。” 林如海道:“自当为夫人分忧。” 贾敏抿了抿鬓角,道:“当着孩子的面,你还耍贫嘴。” 林如海只温柔的注视着她,并不言语。 贾敏拿一个小铜火箸拨着手炉里的灰,道:“说到过年,我有一件事,一直想着和老爷商议商议。” “何事?”林如海浑身暖洋洋的,连日的疲惫袭上身来,懒懒的问。 贾敏轻轻瞥了沈曜一眼,道:“待会儿再说。我先送久哥儿和玉儿回院子里去。” 林如海心领神会,道:“好。” 贾敏叫过来丫鬟伺候沈曜和黛玉穿上外头的厚衣裳,因在贾敏这里没什么好不放心的,陈嬷嬷近日又忙着整理各地庄子上送来的年货,舒云和嘉月留着给她打下手,每日跟着沈曜的就是四个小丫鬟轮流着,今日正好轮到棠儿和珍儿。棠儿不争不抢不爱说话,珍儿每每便抢着伺候沈曜的活,沈曜对这些丫鬟的事从不放在心上,是以也没在意过。 谁知,沈曜在地上站好,就听托着衣服过来的珍儿笑呵呵道:“林姑娘今日这件衣裳出的风毛就是兔子毛呢!” 此话一出,除了下午不在的林如海其余人都是一愣,沈曜当即沉下脸来,厉声道:“珍儿,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珍儿不明所以:“哥儿?” 沈曜冷冷道:“给林姑娘道歉。” “我……”珍儿才要说什么,只见沈曜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瞪着她,珍儿从没见过他这样生气,吓的什么都不敢说了,僵硬的冲着黛玉福身,“给林姑娘告罪。” 黛玉不是小气的人,她一见沈曜这样生气那一时的气早没了,摆摆手道:“无妨。久哥儿,没事,你看你,又不是什么大事。”说着,黛玉给他抚了抚胸口,“不气了啊,生着气睡觉不好。” “嗯。”沈曜勉强安稳下来,笑道,“姐姐大度是姐姐对奴才的恩德,他们自然也该记恩才是。” 黛玉拍拍他:“就一句话,你再说,反倒显得我小气了。” “我不说了。”沈曜道。 林如海不知道怎么回事,正要问,就见贾敏给他使了个眼色,林如海只好闭上嘴,留着夜里再问夫人。 天冷,又有丫鬟跟着,沈曜和黛玉执意不肯让贾敏送,贾敏只好站在院门那里看着两处火光慢慢消失在视线里,才拢着手炉回了屋。 第二十四章 林如海正等着她,见她回来了,笑道:“在咱们自己家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些有二心的都发卖出去了,外头还有禁军护卫,知府家里也比不上咱们家的防卫。” 贾敏白他一眼,道:“当爹的都这么没心没肺。” “为夫说错话了,夫人别气。”林如海执过贾敏的手,牵着她在榻上坐下,道,“明日我送玉儿回去可好?” 贾敏抚了抚手炉,道:“跟你说正经事。” “夫人请说。” 贾敏道:“久哥儿年下祭祀的事,老爷怎么看?” 林如海神色一正,道:“沈家的宗祠在京城,久哥儿今年不能回京,论理,他在咱们府里遥祭也可。只是,沈家的祖地就在扬州,久哥儿也在扬州,沈老太傅今年新丧,久哥儿又是长房长孙,到了年下,该去祭拜一番的。” 本朝的规矩,长房长孙守孝须得二十七个月,期间不准娶妻纳妾生子,不准宴饮享乐,不准食荤腥等等,但这个规矩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像沈曜这样幼龄的小孩就不必那么严格,像不准食荤腥这一条他就不必遵守,稚子难养活,得先让他活着才能让他守孝。 而祭祀之事沈曜却没法逃过,毕竟除了他,沈家也找不到其他人了,那些同沈曜隔了几代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人,如今除了都姓沈,已经没有别的联系了。 贾敏愁道:“久哥儿人小不懂事,哪里能想到这许多,他不提这事便罢了,柳先生是他的老师也该提一提啊,怎么也没见他说句话?” 林如海同柳先生打过的交道多,只觉得此人深不可测,虽得陛下重视,能力出众,对沈曜来说却未必是个好相与的先生,柳先生待沈曜也未必是真心当他是学生的。 “久哥儿身份特殊,柳先生……许是明哲保身罢了。”林如海道,“他是久哥儿的老师,教导久哥儿读书道理的,从大道理上讲,久哥儿必是要去这一趟的,柳先生除了劝久哥儿去也说不出别的来。只是这大冷的天儿,沈家在老家早没了宅子,回去随便找个地方别说住几天,就是住一夜呢,久哥儿年纪小身子弱,若真是跟之前那样似的再发一场烧,陛下降罪下来……柳先生何必为此事惹陛下不快呢。不若等着久哥儿自己说,不管去还是不去,都是久哥儿自己做的主,与他无关。陛下再迁怒,总比他自己亲自劝久哥儿去强些。” 贾敏听了锤了一下手炉:“这是什么老师!” 林如海包住她的手,道:“仔细手疼,夫人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撒气啊。” 贾敏仍愤愤道:“柳先生既为人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样浅薄的道理他竟也不知道吗?” “柳先生才做了久哥儿几个月的老师,且还是陛下硬塞过来的,要他与久哥儿同心同德……”林如海摇摇头,对此不抱希望,“久哥儿身边说得上话的只有他的奶娘陈嬷嬷,她护久哥儿护的紧,必不肯让久哥儿去的,即便是想到了,久哥儿不提兴许她还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呢。少不得这事还得咱们跟久哥儿提。” 贾敏不满道:“陈嬷嬷待久哥儿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你这么一说,听着倒像是她跟那个柳先生一样,是不怀好意了。” 林如海好脾气的说道:“老话说慈母多败儿,陈嬷嬷虽不是久哥儿的亲娘,然她所作所为皆是如此。溺子如杀子,夫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贾敏自然知道,她是勋贵世家出身,母亲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夫人,如何做一个当家夫人,打理家事,孝顺公婆,周旋妯娌,教导子女,她母亲当年手把手教过她的。 “我何尝不知道。”贾敏叹息道,“此事不管谁来说,久哥儿定是要去的。” 孝比天大,即便久哥儿今日躲过去了,来日他大了难保有人不会以此为借口攻讦他。若真被告个不孝之罪,以后这世上就没有久哥儿的立足之地了。 林如海却道:“这倒未必。” 贾敏疑道:“老爷是想安慰我?” 林如海揽着她,温声道:“夫人你想,柳先生不与久哥儿亲近也不想管此事,夫人你与久哥儿亲近,却无力改变此事,有一个人,他既与久哥儿亲近,又能做到既不让久哥儿去,又不会让人敢说三道四。” 贾敏更不信了:“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是谁?” 林如海道:“陛下。” 贾敏懵了一会儿,迟疑道:“陛下……陛下日理万机,哪里有空闲能想起来大臣家里的年底祭祀一事呢。” 林如海道:“旁人陛下想不起来,沈老太傅今年新丧,久哥儿又病了那么一场,陛下想必挂心的很,只要陛下说了,无论久哥儿去与不去,旁人都说不得了。” “话虽如此……”贾敏听了觉得有理,慢慢道,“可若是陛下要久哥儿去呢?” 林如海看着她不说话。 贾敏咬咬牙,道:“多带些御寒之物,嘱咐人好好看顾着,还得着人早早去准备着……” “夫人……”林如海按住她,道,“这些安排明日与久哥儿说了以后,你尽可安排。” 说完这些,林如海也忘了之前还想着问问贾敏沈曜怎么就因为小丫头一句话生气的事,二人洗漱完毕自去安置了。 这一夜,贾敏悬着心睡的极不安稳。 前后都有丫鬟提着灯,黛玉和沈曜并排走着。 黛玉忽然叫道:“久哥儿。” 沈曜答应了一声,道:“夜里风大,姐姐别说话。” 黛玉抬起手臂遮住风,坚持说道:“我娘说的话有我娘的道理,但是我跟你不一样。” 沈曜站在风吹来的方向,给黛玉挡着,担忧道:“姐姐,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 黛玉站到沈曜跟前去,道:“我这话是一定要今日说的,你若是怕夜里风冷,我着凉了,不如不拦着,听我把话说完。” 沈曜立即道:“好,姐姐说。” “你对我说话口无遮拦没关系,你不小心说了不中听的话也没关系。”黛玉认真道,“娘说,日子久了,咱们反倒彼此伤心彼此疏远了,不会的。因为哪一日我听了你的哪一句话不高兴了,我会如实告诉你,我不想听。” “久哥儿。”黛玉道,“我想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自自在在的。” 自那日沈曜倾诉了自己的心事后,黛玉虽没能领会到更深层的东西,但结合从前的事,黛玉慢慢的明白了沈曜背负着沉重的压力,那压力具体如何黛玉说不上来,却让她更心疼沈曜了。她希望沈曜在自己跟前的时候,能放下他的压力,轻松的玩轻松的笑。 沈曜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儿,红彤彤的灯笼掩盖住了他微红的眼眶,他努力维持着正常的嗓音:“在姐姐这里,我永远都开心。”他借着微光握住黛玉的手,“姐姐,你不要担心我,不要因为我烦忧。” “因为我和姐姐一样,我也希望姐姐永远自自在在的。”夜风将这句话送到黛玉心里,她紧了紧两个人相握的手。 夜里安静,除了人的脚步声,只剩下抽抽搭搭的哭泣声。同黛玉分开后,珍儿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忽然小声哭了起来。 沈曜听得不耐烦,停下来问:“你觉得委屈?” 珍儿抽噎道:“奴才……奴才实在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奴才不过说了一句话,那话哥儿不也说了差不多的……” 沈曜冷笑。 珍儿不敢再说下去了。 沈曜抬脚重新往前走,珍儿仍旧哭着,沈曜问完话她似乎觉得自己更委屈了,哭的大声了,沈曜却不再理会她。 黛玉屋里熏笼火盆早已把屋里烤的暖乎乎的,她烤着手问道:“我给久哥儿编的那个手绳呢?” “在这里呢。”雪雁递过来。 黛玉道:“可要放好了,别让久哥儿看到了,等除夕那日我再给他。” “是。”雪雁将红绳压到黛玉的梳妆台上。 自从母亲说了让黛玉亲自给外祖母绣个香囊开始,黛玉就想到年下她也该给沈曜个什么,身为林家的独女,黛玉什么都不缺,她人虽小,却也有不少东西,父母亲戚送的,久哥儿给的,黛玉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总觉得个个都不适合,得自己动手做才合心意。 可女工,她已给外祖母做了,再给久哥儿做,岂不是显得很敷衍?而且,黛玉也怕自己到最后抉择的时候,想把绣的最好的那一个给久哥儿。外祖母是长辈,黛玉不能不敬,也不能让人因此迁怒到久哥儿身上。因此,只好想别的了。 最后还是黛玉的奶娘王嬷嬷想了个能让黛玉亲自动手的--手绳,王嬷嬷年轻时学过些,编不来太复杂的样式,但编个吉祥的总还是能的。 自此以后,每日晚间黛玉便抽出空来跟王嬷嬷学着编手绳,黛玉人聪明手又巧,不过几日已编的很好了,只是她挑剔的很,非觉得不好,还要再练。 雪雁拿了新的红线给黛玉,道:“姑娘编的已是极好了,世子看了必定欢喜。” 另有丫鬟给黛玉多点了一盏灯,笑道:“别说姑娘编的这样好,就是姑娘随意缠一缠,世子也得连声说好呢!” 黛玉道:“正因如此,我才要更用心。” 那丫鬟道:“姑娘用心归用心,千万看着别熬夜,若因此身子不好了,世子哪能欢喜?” “好啰嗦!”黛玉道,“我不过是把往日拿来看书的时间编手绳罢了,哪里就熬夜了。” “我晓得,不过白嘱咐姑娘一句罢了。” 第二十五章 陈嬷嬷一见沈曜回来了,忙丢下手头的活计,拉着沈曜到火盆前烤着,道:“先别脱厚衣裳,满身寒气呢,先暖暖身子,舒云,给哥儿的手炉里添块新炭。” 忙完这些,陈嬷嬷才看到珍儿正哭着,一惊:“这是怎么了?”又看棠儿并没事,问道,“珍儿,你哭什么?好端端的,哥儿也好好的。你是一路哭着从林太太院子里过来的?幸好是晚上,夜里黑,府里头人少,否则让人看到,还以为林太太欺负咱们哥儿了呢!” 嘉月见珍儿哭的实在不像样子,递了条手帕过去,道:“你也别只哭,擦擦脸,说说为何哭?若是委屈你了,哥儿还能不给你出气?” 珍儿听罢,擦了擦脸,抽泣着道:“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话,哥儿就生了大气,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源头竟在沈曜身上,众人皆惊,沈曜从不会无缘无故对下人发脾气,尤其是珍儿平日里那么闹腾,也没见哥儿真生过气。 陈嬷嬷对棠儿说道:“你来说。” 棠儿一五一十的连带着午后沈曜和黛玉之间的话都说了,此时沈曜已悠悠半躺在罗汉床上,从头至尾,连眼神都没给珍儿一个,等棠儿说完,屋里的人一时也无言了。 沈曜道:“嬷嬷,以后我去姐姐院里、舅母院里,姐姐到我这儿来,都不准珍儿到跟前伺候。” 陈嬷嬷福身道:“是。” 珍儿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道:“哥儿……不过是一句话罢了,林姑娘也不生气……” 沈曜道:“姐姐大度是姐姐的事,我却是个极小气的人,姐姐不跟你计较,我不行,我偏要斤斤计较。” 珍儿怔了怔,道:“哥儿好歹也告诉我……我究竟错在了哪里?” 沈曜偏了偏头,陈嬷嬷意会,道:“哥儿是林姑娘的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那话哥儿说得,可也是你能说得的?” 珍儿这才明白,沈曜认为她没大没小冒犯了林姑娘,才发了这么一场火。 珍儿不是傻子,她不过是个小丫头,却连舒云和嘉月这两个大丫鬟都要让着她,无非是为着她爷爷的身份,她就以为从前沈曜纵容她同沈曜玩笑也是因为她爷爷。珍儿自以为沈曜待她很特殊,殊不知沈曜待她们这几个丫鬟向来一视同仁,只是因为她话多,沈曜才同她多说了几句话罢了。从自作多情这点上来说,珍儿的确不大聪明就是了。 “哥儿竟为了一个外人……” 珍儿话还没说完,身子被人一推,忽地就朝一边歪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了,随即“哐”的一声,沈曜手里捧着的白银手炉砸在珍儿刚站着的地方,里头的炭蹦出来,在地毯上灼出几块窟窿,陈嬷嬷眼疾手快的泼了杯水到炭火上头,那毯子才没烧起来。 “她是我姐姐。”沈曜居高临下的漠然看着珍儿,道,“你算什么东西。” 珍儿这下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瑟缩着低下头不敢看沈曜。 陈嬷嬷让舒云把人带下去,嘉月和棠儿几个人收拾地上。 “哥儿到里间去吧。”陈嬷嬷道,“这里让她们收拾着。” “嗯。”沈曜道,“嬷嬷再差人去问问燕窝好了吗?” 陈嬷嬷笑着应了:“哥儿整日吃燕窝倒不嫌吃絮了。” 沈曜道:“我真正喜欢的,从不会絮。” 沈曜像往常一样吃干净了一碗加了牛乳的燕窝,舒舒服服坐在熏笼上烤火。 陈嬷嬷给他端来白水,道:“屋里干,哥儿多喝些水,仔细上火。” “今日的香闻起来淡淡的,极清雅。”沈曜道,“是新的吗?我不记得从前有。” “是陛下新赐的,从前的确没有,想是宫里新制的。”陈嬷嬷见沈曜神色放松,踌躇片刻,想了想事情的严重性,还是道,“哥儿,你可知晓,外头有句俗语,听着有些粗俗,却不是没有道理。” “什么?” 陈嬷嬷垂眸道:“打狗也得看主人。” 沈曜笑了:“嬷嬷觉得我今日对珍儿太严厉了?” 陈嬷嬷道:“珍儿错了哥儿罚归罚,只是最后那句话,说的颇重了些。” “难道,我说错了么?”沈曜反问。 “哥儿说的自然没错,林姑娘是什么身份,珍儿竟敢放肆到同她比,这本身就是侮辱林姑娘,不怪哥儿生气,我听了也想给她两巴掌。”陈嬷嬷道,“只是,哥儿的气发出来了,心里舒坦了,我倒是怕会惹下祸患。” “谁说我舒坦了?”沈曜说的理所当然的,“她如此胆大半天,轻慢姐姐,一根头发丝没掉,嬷嬷还指望我能舒坦?” 陈嬷嬷哑然片刻,珍儿方才都被沈曜吓掉半条命了,在他眼里还是一根头发丝没掉? “那……哥儿还想如何做?”陈嬷嬷问道,好让自己提前做个心理准备。 “在林府我能做什么。”沈曜半闭着眼,道,“我做了什么让人知道了,倒显得姐姐不好了。” 陈嬷嬷道:“哥儿要处置珍儿倒没什么……” “只是打狗要看主人,是吗?”沈曜意味不明的笑道,“嬷嬷真正介意的是,那个主人。” 总算说到重点了,陈嬷嬷道:“正是这个。眼下咱们在扬州就罢了,待回京珍儿必定将此事都告诉她爷爷。老太爷刚过世那阵儿,陛下说要接哥儿入宫,就说了让徐管家代哥儿管理家事,金口玉言,哥儿也不能更改。更何况,哥儿现在还小,沈家偌大的家业就要交到徐管家手上了,虽说年年他要交账本给哥儿,可哥儿才多大,这,天高皇帝远的,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我也不是天真之人,要徐管家一分不贪一毫不拿是假话,但好歹得让他对哥儿是忠心耿耿的,毕竟哥儿哪日回家咱们且还不晓得呢。”陈嬷嬷苦口婆心的劝道,“哥儿发作了珍儿事小,让徐管家心有芥蒂,往后就不好了。” “嬷嬷说得对。”沈曜点头同意道,“徐管家也好,府里那些老奴也罢,都是家生子,在府里伺候了半辈子,从我祖父年少时,他们就跟在我祖父身边做事了,都是很有体面的管事。” “是啊。”陈嬷嬷道,“日后,府里可不还得靠他们。” 沈曜慢慢敛起脸上的笑,道:“那我是谁?” 陈嬷嬷一时没懂他的意思:“哥儿?” “这府里靠他们,我得给他们面子,那我呢?我是谁?”沈曜冷笑道。 陈嬷嬷一呆,忙躬身道:“哥儿,沈府上下一草一木俱是您的,可您如今哪有功夫去降服他们呢?日后……日后保不准就有那等刁奴,仗着哥儿年纪小欺上瞒下,可哥儿也不能回回动气,不如忍一时之气,待来日哥儿大了再一并发作。” 沈曜点头,很认同陈嬷嬷的话,道:“所以,我今日也没真的把珍儿怎么样。” 陈嬷嬷:“……” “哥儿……是借着这个由头故意发作珍儿?”陈嬷嬷猜测道。 “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发作她?”沈曜否认道,“是她自己不识相,没分寸。” 陈嬷嬷道:“她确实太过骄纵,若不是徐管家的面子,老太爷必然不愿意她到哥儿跟前来伺候的。” “徐管家的面子?”沈曜打了个哈欠,道,“嬷嬷也得给徐管家面子么?” 陈嬷嬷苦笑:“老太爷且得呢,我算什么?” “祖父是因为……”沈曜说到一半,顿了顿,摇头笑道,“没什么,这都是日后的事,考虑那些做什么。” 陈嬷嬷却不能这样心大,她忧心忡忡道:“哪里是日后?这可是眼下的事,哥儿,如今沈府就在徐管家的掌管之中了啊!” 沈曜实在是困了,只好拿一句话来打发她:“他再厉害,不还是沈家的奴才。” “话虽如此,哥儿还小,不知道这些刁奴的厉害……”陈嬷嬷苦口婆心的还要接着劝。 “嗯嗯。”沈曜应付道,“实在不行,我还有靠山呢。” “靠山?” “陛下啊。” 陈嬷嬷:“……” 这天底下自然没有谁能厉害的过陛下,可陛下也不能连大臣的家事都管吧。 沈曜打着哈欠道:“嬷嬷,我困了。” 陈嬷嬷看了眼时漏,道:“不早了,哥儿是该睡了。” 叹着气,陈嬷嬷服侍着沈曜睡下。 沉入香甜的梦乡前,沈曜迷迷糊糊的想,今日算是给姐姐出了半口气,剩下的半口气,待日后他要连本带利的找回来。 翌日午睡起来,沈曜还迷糊着呢,小丫鬟急急进来,道:“哥儿,前头林老爷请您过去,说是陛下遣人来了。” 像一盆冷水浇下来,沈曜瞬间清醒了。 陛下怎么又派人来?从京城到扬州的路程不近,沈曜算了算李寒回去的时间,禁卫军都是百里挑一的军中好手,没有了大车拖累,脚程必然快,再回来并不是不可能,只是却没这个必要,沈曜这次又不是病的要死了,即便陛下因为贾敏中毒之事疑心林府不安全,也不能在年前这个显然的时候来。毕竟,贾敏中毒之事,从林如海开始,都心照不宣的决定隐瞒,待到来日将那些人连根拔起时一并清算,免得现在打草惊蛇。沈曜一人和扬州盐政比起来,都不用比,当然是江南盐政在陛下心里更重要,就算沈曜现在快死了,陛下也不会因为他耽误大事。 陈嬷嬷已答应了,快手快脚的伺候沈曜洗漱穿衣裳。 沈曜木着一张脸,呆呆的让伸胳膊就伸胳膊,让坐下就坐下。 “哥儿?”陈嬷嬷道,“怎么愣了?我方才说话你可听到了?” 沈曜道:“嬷嬷说什么?” 陈嬷嬷重复道:“外面凉,哥儿抱着这个手炉。” 沈曜将手炉接到手里。 第二十六章 沈曜站在林家的正院里,面对着一队禁军和满院子的大箱子,他的身边站着林如海和柳先生。 这个情景,似乎似曾相识? 沈曜想到祖父对陛下的评价,英明睿智、知人善任、宽容大度,是位明主;沈曜又想到自己见过的的陛下,虽气度凛然却待人和善,是不是明主沈曜不知道,但能看出来是位极有风度的君王。 所以……这位君王、这位天子、这位明主,您为何像七十岁的老婆婆那样叽叽歪歪磨磨唧唧呢! 有什么东西您不能一次性派人送来吗?分两批显得您记性不好是吗?这两批出发的时间还只隔了不到半个月,沈曜那一院子东西还没用掉一个角,贾敏又要再给沈曜腾一个院子放东西,您不能为林府的承受能力考虑一下吗? 还有,您才刚收服林如海,您让他暂时代您养着您老师的孩子,这本是恩典,是对林如海的看重。可陛下您这样送东西过来,会让林如还以为您是不信任他,您觉得他会亏待沈曜呢。 容沈曜怀疑一会儿,他祖父真不是老了脑子糊涂了,看错了人,才觉得陛下是明主的吗? 沈曜把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丢到角落里去,只见一位穿着内廷服饰的太监越众而出,走到沈曜跟前,拜下:“奴才见过世子。” 沈曜伸手扶起他,道:“公公多礼了。”他又对林如海介绍道,“舅舅,这位是在陛下跟前伺候的王公公。” 在陛下跟前伺候的人分量极重,林如海虽是读书人,却不迂腐,听罢冲王公公拱手问了好,王公公并不自矜,忙避开了,连声道不敢。 寒暄毕,众人落座,王公公道:“李将军想必早已经到了,陛下嘱托的话世子也知道了?” 沈曜道:“有劳陛下挂心。还请公公回禀陛下,赖陛下恩德,臣已大好了,请陛下不必牵挂。” 王公公道:“是,世子放心,奴才必定如实回禀陛下。”说完,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李将军出发了以后,陛下左思右想总是不放心,总觉得落下了许多东西,便接连思虑了多日,到底还是心里放不下世子,他老人家亲自列了单子,让人挑了些补品药材并一些玩意儿给世子送过来。” 沈曜微笑道:“陛下天恩,沈曜无以为报。” 王公公从前奉旨协办过沈老太傅的丧事,同沈曜相处过一段时日,对他的性格自认还算了解,知道他本就是个话少的性子,是以并不介意。他是御前的人,比谁都清楚陛下有多看重沈曜,即便沈曜不是本性如此,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王公公笑道:“陛下还说,世子身子不好,自当善自保养,冬日天冷不宜动身,待来年春日天暖了,陛下再派人来接您回京。” 沈曜在心里叹口气,心想,今日这个跪是逃不了了。想着,他起身朝京城方向跪下,叩谢陛下的大恩大德。 王公公也不敢坐着,起身扶着沈曜起来,待沈曜落座后才坐下,接着道:“陛下念着奴才脚程慢,到了扬州也临年下了,世子头一次在外头过年,怕世子不惯,送些京里世子看惯了的东西来,以解世子思乡之情。” “陛下请世子安心,京城那边沈家的宗祠陛下会派内务府官员代您祭祀。陛下还说,祖地那里世子也不必去了,冬日天冷,世子身子又弱,祖宗怜惜世子,必不会怪罪的。”王公公慢慢道,“世子只管在林大人这里好好过这个年就是了,旁的事一概不必挂心。” 话音刚落,沈曜起身又要跪,王公公这次总算快了些,他一把拉住沈曜,道:“陛下嘱咐了,千万不能让您多礼,奴才方才已错了一次,世子还请千万别跪了。” “若是让陛下晓得了,奴才可吃罪不起。”王公公弯着腰,手虚托在沈曜手肘处。 沈曜退了一步,道:“有劳公公,公公辛苦,来日回京面见陛下,我再当面叩谢陛下的天恩浩荡。” 王公公笑道:“当不得辛苦,为陛下办事是奴才的分内之事。” 三个人再度落座,说了些客套话,王公公就要告辞,林如海留他在府里住,王公公只说他已让人去驿站安顿了,如此推拉几次,王公公才出府去了。 林如海问道:“久哥儿是回自己院里,还是找你姐姐玩去?” 沈曜道:“我去舅母那里,姐姐这时该在舅母那里。” 如此,林如海和沈曜便顺路了。 林如海看着来来往往抬箱子的下人,笑道:“来日你回京,还不知道拉多少行礼呢!” 沈曜道:“从前陛下也赐过东西,却从没像这两次……”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 林如海道:“陛下怜惜你,你如今孤身一人,陛下这是在给你涨气势,也是告诉别人,世子有陛下撑腰,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有所忌惮。” 林如海宦海沉浮,比沈曜更懂君王心思,沈曜不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当真如此认为。 沈曜领了这个情:“给舅舅添麻烦了。” 林如海摆摆手,道:“一家子亲戚,不必这么客气。” 这话如今听来,比沈曜刚来林家时可顺耳多了。 “舅舅说得是。”沈曜这个舅舅也叫的真心多了。 贾敏知道了陛下的特旨后压在心头多日的石头一下子就松开了,只是又另有忧虑泛上心头。 黛玉则是根本没有这个意识,听沈曜说完才知道还有这回事。 屋里,大人小孩分开各说各的话。 黛玉高兴道:“陛下对你真好,久哥儿,日后你到了宫里,有陛下护着你,我也算放心了。” 沈曜抿唇笑道:“这话不知道哪里听着有些别扭。” “哪里别扭?”黛玉笑着反问。 沈曜抓抓头发,道:“我也说不上来。嗯……我以为姐姐早就放心了,上次劝我的不就是你吗?” 黛玉还太小,史书都尚未读过,沈家的情形贾敏虽略微告诉过她,可功高盖主这样复杂的概念黛玉还不能懂。她只知道陛下最大,有陛下护着沈曜,沈曜自然安好。 黛玉扭过去身子,道:“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还来说嘴。” 沈曜用额头顶着她的背,道:“姐姐关心我,我开心嘛!” “没出息。”黛玉轻嗤他。 “我在姐姐跟前,没出息就没出息嘛。”沈曜耍赖道,“你嫌我吗?” 黛玉晃了晃身子,带着身后的沈曜跟着她一起左右摇摆:“我嫌你呀。” 沈曜笑道:“那我要哭了。” 黛玉笑道:“我给你擦眼泪。” “姐姐不是嫌我吗,怎么还给我擦泪?” “那我给你手帕,你自己擦……”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悠闲的说着话,林如海和贾敏那边却正好相反。 林如海关切道:“如今,久哥儿只管在咱们府里安心过年,夫人怎么似乎还有忧虑?” 贾敏微蹙着眉尖,道:“陛下如此恩宠久哥儿,却不知是好是坏。陛下如今年过而立,皇子公主已有十多个,久哥儿一个外面的孩子住到宫里去,陛下又如此恩宠,难保他们不会嫉妒。” “我知道……”见林如海要开口,贾敏打断了,“老爷说过,久哥儿不过是个外人,陛下恩宠再过,难道还能让他做太子?他是碍不到皇子们的路,可皇子公主们在意的难道都只有至尊之位?他们既是陛下的孩子,难道不会想要父亲的疼爱?陛下这么些孩子,又来一个久哥儿分走陛下的注意力,他们能不厌恶久哥儿?” 林如海张了张嘴,摇头叹道:“夫人,人生在世,哪有十全十美,久哥儿既得了陛下的庇护,必然会招致某些人的嫉恨,哪能什么好处都让他得了?” “久哥儿长这么大,得到的好处哪里有他失去的多。”贾敏拭了拭眼角,悲伤道。 林如海劝她:“宫里并不是虎穴,陛下素来仁善,皇子公主们的性子咱们也不知道,夫人何必什么都往最坏处想?况且,久哥儿过了年就七岁了,来日只要他早早考取功名,何愁不能早日搬出宫来住?” 贾敏靠在林如海身上,眼眶微红:“久哥儿实在可怜。” “在咱们家里久哥儿不必再有顾虑,夫人想对他好尽管对他好就是了。”林如海温声道,“年前年后这些时日忙,不如等元宵节,我带着你和玉儿还有久哥儿,咱们出去看灯会。今年你病了没能出去看灯,明年可要少些思虑多多保重身子,玉儿和久哥儿想必都没看过,若是知道能出去看灯,定会高兴的。” 元宵佳节的灯会人群熙攘,前几年黛玉太小,林家夫妻二人不敢带她出门,今年想着可以出门看看了,不料贾敏病了,黛玉懂事知道不能出去后不哭不闹,林如海和贾敏更怜惜女儿了。 贾敏知晓夫君这是变着法让她不要多想,免使自己徒增心事,更连累身子不好,这话也切中了她的内心。 贾敏打起精神,道:“老爷说的是,何止是他们,扬州的灯会我也想看。” 林如海笑道:“届时必有猜灯谜的,待为夫给你赢那个最大的灯笼去。” 贾敏垂首笑了,一切恍如当年。 第二十七章 王公公比李将军在扬州多待了两天,他毕竟不是习武之人,长途奔波需要多歇歇,临行前,他特地到林府同林如海和沈曜辞行。 贾敏早派人准备好了扬州的土仪,以林家和沈曜的名义送给了王公公,沈曜本也打算吩咐陈嬷嬷,只是那日他还没回去,贾敏便同他说自己已让人去准备了,沈曜不好驳贾敏的好意,只心里默默想着,陛下又赐了那许多东西,来日回京自己只管留给舅母和姐姐,反正回京后陛下那里又不缺。 刚送走王公公,一行四人回到屋里才坐下,就有丫鬟来回说是贾府来人送年礼了。 贾敏一听,当即让人把管事的请进来。 不多时,就有丫鬟引着两个管事婆子进来了,两人跪下行礼问好,贾敏忙让人扶起来,笑道:“老太太一切都好?大老爷、二老爷可好?” 一婆子答好,笑道:“老太太总念叨姑奶奶和表姑娘,只是不得相见。” 贾敏闻言鼻头一酸,林如海见状道:“来年若能回京述职,我们自当上门去给老太太请安。” 黛玉过来依偎在贾敏膝头,贾敏抚着女儿软软的发顶,心绪平复了些,道:“两位妈妈远道而来,请下去好好歇息吧。” 两个婆子行礼后跟着丫鬟下去了,其中一个人掀帘子时不经意的回头瞧了眼正打量一架玻璃炕屏的沈曜。 沈曜丝毫没有察觉,还对黛玉道:“姐姐,我记得我也有个这样的玻璃炕屏,我回去找出来送给姐姐好不好?” 黛玉道:“我已有玻璃的了。” 沈曜道:“我有个琉璃的给姐姐,姐姐把你的玻璃的给我吧。” 黛玉不懂他为何这么折腾,但他既提了,黛玉也没有不答应的:“好,搬的时候当心些,别磕了。” “嗯。”沈曜答应了,又让一个小丫鬟去传话。 贾敏让他们这么一打岔,早忘了伤感了,奇道:“久哥儿,你这样搬来搬去的,这么爱你姐姐那个玻璃小炕屏?” 沈曜抿着唇笑。 贾敏更好奇了,连林如海都忍不住了,也问:“可是那个炕屏有什么稀罕的?” 黛玉也是满头雾水:“没有啊。” 沈曜偏偏不说,黛玉不欲深究,不过是一个屏风,久哥儿爱玩就玩嘛。 黛玉转而问起别的:“久哥儿,还有几日就到年了,你外祖家的年礼也快到了吧。” “没有啊。”沈曜道,“我外祖家不给我们家送年礼的。” 沈曜说的太理所当然,黛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见父母和丫鬟们也是一个表情才知道是沈曜说的太奇怪。 贾敏是内宅妇人,各家夫人的事从前在京里交际知道不少,沈曜母亲的事她也听过一耳朵,只是因为她们不是一个交际圈子里的,所知不多。 还不等贾敏慢慢回想起来沈曜外祖家的事,黛玉已问出口了:“为何?你们家也不给你外祖家送年礼吗?” 沈曜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直接道:“我们家送呀,我们家不但送年礼,扬州这几个庄子每年一半的产出也都给他们家送去。” 黛玉更不懂了,还要再问,贾敏拉住她,道:“别只顾着说话了,看时辰也该用午饭了。”说着就吩咐丫鬟传饭。 沈曜冲黛玉挤挤眼睛,黛玉知道这是之后再告诉她的意思,便不再问了。 用过午饭,黛玉和沈曜回自己院子里歇午觉去,黛玉心里有事是睡不好的,就趁着消食的空悄悄拉着沈曜:“你接着说。” 沈曜压低声音道:“姐姐你也知道,我娘虽然和你们家一样姓林,却和你们这一房隔了好几层了。我外祖家在姑苏也有十几亩地,我祖父说本来他们家在乡下也是殷实的人家,只是我娘兄弟太多了,前后有十二个,后来养活了八个,舅舅们再娶了亲,家里人口更多了,这些地养活不了这么多人,日子就不好过了,我爹娶了我娘以后,就时常帮衬着。我祖父说,左右家里也不缺那点东西,让我以后也这么办。” 黛玉心思单纯,听完后,道:“既然是你祖父说的,必然有他的道理。那毕竟是你的外祖家,你既然有能力,自然要帮衬着。” 沈曜点点头,这个话题算揭过去了。 那边林如海也在问贾敏这个事,虽说林如海同沈曜的母亲有层亲戚关系,但因从不来往,他更不会去打探同僚的夫人,是以也什么都不知道。 贾敏道:“我也不过听过一句两句的,不大好听。”微顿后,她才接着说,“说是林夫人家是个破落户,家里兄弟不事生产,全靠姐姐在婆家搜刮东西养活一家人。” 这话的确很难听,林如海再想想沈曜方才的话,觉得这些大约是真的。 “我看详情久哥儿也不知晓,他年纪小,那又是他外家,夫人也别跟他说旁的。”林如海想了想,叮嘱道。 贾敏道:“老爷不用说我也知道,依我看,久哥儿同他外祖家也不亲近,我看兴许就没见过面!” 说着贾敏话里就带上了些许怒气,久哥儿父亲这边已无亲人了,母亲那边的又只想着他家的东西,不然扬州和姑苏离得有多远,他们若想来看看久哥儿这都几个月了还走不到扬州来吗? 贾敏同沈曜亲近是不假,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沈曜的外祖家,贾敏不好说什么,更不好管,说了更怕沈曜伤心,林如海劝她消消气,别让孩子们看出来。 贾敏这才隐忍下来,笑着招呼黛玉和沈曜回去歇午觉。 过了二十,贾敏就更忙了,顾不上教沈曜下棋,就让他和黛玉回自己院子里去玩,林如海说是帮忙,但于内务一窍不通,在贾敏跟前待了一会儿就被嫌添乱,也让他自己玩去。 林如海:“……” 在花园里转了几圈,林如海转去看女儿了。 黛玉屋里烧的很暖,林如海进去只觉得一股暖意携着香气袭来,定睛一看,见是两盆水仙花开的极好。 “这花开的真好。”林如海赞道。 黛玉正打络子,腾不出手,只笑道:“爹爹不是忙?” 林如海不自在的移开视线,屋内未见沈曜,问道:“久哥儿怎么不在?” 腊月二十以后,不止官府封印,柳先生和黛玉的老师贾雨村也停了学,沈曜没了事做,每日一睁眼睛就来找黛玉,是以这几日他们两个人但凡见到一个,另一个一定在五步之内。 黛玉道:“他刚说着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回去找去了。” 林如海嗯了声,起初他还让夫人劝女儿别久哥儿给什么就要什么,后来发现劝是劝不住的,久哥儿心血来潮想起什么都要给他姐姐,要不是贾敏当初拦了一句黛玉屋子里搁不下,陛下赏赐的那些东西现在八成都得是黛玉的了。 林如海走到黛玉书桌前,翻了翻女儿平日念的书,瞧见一物,道:“这个笔洗瞧着倒好,是过年你娘拿出来给你的?” 林如海贴近了细看,越看越觉得好,这样好的东西夫人怎么不先给自己?玉儿到底是个孩子,哪用的上这么好的笔洗,摔了就不好了。 正想着,就听黛玉道:“不是,是久哥儿给我的。” 林如海手一僵:“啊,哦。” 父女俩正说着话,沈曜兴冲冲的进来了,脚步不停的走到黛玉跟前,伸出手来,献宝道:“姐姐看这个。” 黛玉抬眸看去,只见沈曜手心里躺着一枚琥珀,琥珀里一只蝴蝶翩翩欲飞。 “这个……”黛玉小心的碰了碰,像是怕惊飞了这只美丽的蝴蝶,“好美!” 沈曜见黛玉喜欢,欢喜道:“让人给姐姐打一只簪子,镶上这个……” “不可不可!”林如海急急打断沈曜的话。 沈曜听到声音转头一看,才发现这屋里还有别人,道:“舅舅好,舅舅何时来的?” “我……我也刚来。”林如海哽了哽,不跟他计较这个,“这样上好的琥珀可不常见,哪能随意做成簪子带在头上?” 沈曜疑惑:“再好的东西,不也是给人用的吗?” “……”林如海被堵了堵,又道,“玉儿还小,带这个出去未免太显眼。” 沈曜又想说这跟年纪有什么关系,但听到显眼一说就懂了,这样好的东西难免引人注目,再有那不长眼的看到后嫉妒姐姐找姐姐的麻烦,反倒不美了。林如海在扬州根基不稳,年下出去赴宴,他的夫人和女儿都得万般谨慎才行。 沈曜被说服了,道:“那先放着,来日再做。” 黛玉却道:“话都让你们说了,我还没愿意呢。” 沈曜有点为难:“现在姐姐带出去确实不大好……” “我说的是,我可没同意用这个琥珀做个簪子带着。”黛玉道。 “那,姐姐想做什么?”沈曜问道。 黛玉道:“为何一定要做成什么,只这样看着已经足够美了,若真做成什么人佩戴着,反倒不配了。” 沈曜将这枚琥珀递到黛玉手心里,道:“别人不配,独姐姐配。” 第二十八章 林如海捂了捂心口,想,我这个感觉,怎么觉得……这小子,才六岁,还说拿我女儿当嫡亲的姐姐,我怎么觉得不是呢?可,他的确只有六岁,林如海想到自己六岁的时候,似乎与沈曜差别不大,被人逼着勤奋读书,心里还想着贪玩,男女之情是什么?不懂! 他女儿还一副听惯了的样子,轻轻笑了笑,道:“你看我什么不好?前天我在娘那里看到她读的《战国策》,你再总这样,我也该引以为鉴了。” 沈曜没看过《战国策》,遂道:“我不懂。” 黛玉将那篇背出来,道:“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你不也是对我偏心?” 林如海:“……” 不,女儿,你这个……你这个比方你真的不觉得有问题吗? 沈曜揣摩了半晌这篇文章,道:“我就是偏心姐姐啊。”说的是如此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林如海:“……” 不,这是重点吗?这不是重点啊! 黛玉笑道:“姐姐也偏心你。” 林如海:“……” 林如海受不了了,轻咳一声,黛玉听了,道:“爹爹渴了?我这里没有茶叶,爹爹只喝白水可好?” 说着,就要起来给林如海倒水,沈曜道:“我来。”黛玉便又坐回去了,好像沈曜代她给林如海倒水是天经地义的事。 林如海:“……” 冒着热气的水隐约还有丝雾气,林如海接了杯子,却怎么也喝不下去这杯水。 这只是一杯水,不是茶,即使是茶……他喝杯外甥给倒的茶怎么了?林如海自问,是他官场浮沉太久了吗,看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怎么都能胡思乱想这么久?再者说,他们两个人才读了几本书,引喻失义也是有的,自己不至于如此杯弓蛇影。 那边黛玉打好了络子,两个人又赶围棋玩了,说说笑笑的好不自在。 沈曜的长相随他母亲,年纪又小,不看穿着打扮只看那张小脸像个小姑娘似的,这样跟黛玉凑到一起,林如海一晃神,竟觉得黛玉和沈曜像一对小姐妹。 林如海慢慢饮尽一杯水,也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里冲了下去。 这就是一对小姐弟玩得好罢了,自己大约是忙惯了偶然闲下来就瞎想,不如去书房看会儿书倒好,忙了这许久,也是很久未畅游书海了。 想着,林如海也不惊动两个孩子,自己放轻了脚步,轻巧巧的出去了。 等黛玉想起她爹,抬起头来四周看了看,问:“我爹呢?” 雪雁答道:“老爷走了有一炷□□夫了,见姑娘和世子入神,就不让我们打扰。” 黛玉“啊”了一声,道:“我还想同爹爹说件事呢。” 沈曜道:“有急事吗?晚饭时去说不可吗?” 黛玉道:“不急,只是方才我看看爹爹对那个青玉笔洗爱不释手,想同你说说,这样好的东西我用着可惜了,不如给爹爹才不算辜负了,你觉得呢?” “……哦。”沈曜噘着嘴,道,“姐姐说好就好,我记得后边礼单上还有别的样式的笔洗,姐姐再去挑一个。” 黛玉往他脸上一拧,道:“哼哼,你心里可一点儿不愿意。” 沈曜笑道:“既是姐姐的东西,姐姐如何处置都好。我只是不愿听姐姐说你用着可惜这种话,任它再珍惜的物件,都是它配不上姐姐。” 黛玉想到方才他们关于《战国策》的那段对话,摇头叹道:“屡教不改。” 沈曜认真道:“真心实意。” 林如海看书入了神,等小厮来给他点灯才发现西边正是日落时分,他挥手让小厮下去,悠悠的转回了正院,一路上丫鬟管事纷纷停下脚步行礼,到了贾敏日常理事的屋子,却见里头除了她的贴身大丫鬟再无旁人,贾敏正支着额头靠在圈椅扶手上,脸色难看的很。 林如海触了触贾敏的额头,只见她睫毛轻颤,却未睁眼。 林如海直起身,道:“太太怎么了?你们只管傻站着,不知道为太太分忧吗?” 丫鬟们忙告罪。 贾敏无力道:“与她们无关,是我不让她们说话的。” 林如海听了,干脆摆手让她们下去,自己牵着贾敏到里间美人榻上躺下,按揉着太阳穴,柔声问:“谁惹夫人生气了?夫人只管发作就是了,自己生闷气,气坏了身子反倒让别人得意了,不值当。” 听了这些话,贾敏偏头,泪珠簌簌落下,林如海一手拥她入怀,一手拿帕子轻轻为她拭泪。 “可是为夫说错话了?夫人体谅我不会说话,担待我一次,不哭了,嗯?” 贾敏哽咽道:“是我不好。” 林如海暗暗叹气,想,果然。 贾敏是当家夫人,她上头没有婆母,中间没有妯娌,夫妻和睦,女儿孝顺,下人们谁有胆子给她气受?即便真有那不长眼的,贾敏只管罚就是了,也不必看谁的脸色。 如今这个家里能让她只能自己躲着生闷气的,只有这几日从京里来的那两个人了。 “可是岳母有何叮嘱?夫人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告诉我,我来解决。” 贾敏哭了一场,她与林如海夫妻多年,父亲同心,恩爱有加,唯一不顺心的就是子嗣单薄,幸好唯一的女儿贴心懂事,聪敏可爱,极大的安慰了他们夫妻。贾敏如今别无所求,只求一家人团团圆圆平安无事罢了。 “母亲听说武安侯府的世子在咱们家里住着,特地写了信过来,说是武安侯府是皇帝嫡系,让我们不能深交,或可……趁世子年纪小,好拿捏,将他哄骗过来,日后好效忠太上皇。” 林如海只听第一句话就觉得不妙,听完更觉得荒唐。 岳母当年手段凌厉,极能审时度势,怎么如今这样糊涂?太上皇如今摇摇欲坠,再扒着他这艘破船,岳母难道想整个贾家将来给太上皇陪葬么? 更别说沈曜日后是要到皇帝膝下去的,现在趁势拉拢他?如何拉拢,他不过一个孩子,他们若真的说了什么,被他学给陛下听了,林家上下必遭灭顶之灾。 贾敏忧心母亲看不清形势,伤心母亲丝毫不顾及她的处境。 况且,自沈曜到林家以来,贾敏对沈曜极尽关怀,这一切都是因为贾敏那颗慈母心怜惜沈曜年幼丧亲。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沈曜也以同样的真诚回馈贾敏。让贾敏去算计沈曜,无异于撕碎她这颗慈母心,她是万万不可能做的。 “别多想,岳母又没让咱们现在同世子说什么。”不必贾敏说,林如海便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岳母的意思无非是,世子年纪小,咱们对他好,他自然记得,旁的事都是待他长大了再说的。” 贾敏何尝不知道,只是那是她的亲娘,她未免多在乎些。 林如海摩挲着贾敏的后背,静静抚慰着她,贾敏终究不是闺阁小姐了,她有丈夫有孩子,娘家已不是她的主心骨了,哭了一阵,擦干眼泪,她又是林家的当家主母。 “母亲尚未知晓老爷已改换门庭,已有如此打算,想来是一心拥护太上皇了。”贾敏道,“我也不能对母亲言明厉害,只怕她老人家非但不听,老爷反受其害。” 林如海道:“此事倒不难办,岳母左右并不在咱们府里,具体情形她并不清楚,即便那两个婆子这几日知道玉儿同久哥儿好也没什么,孩子的事大人管不着,且你待久哥儿如何也不过是尽主人家的义务罢了,岳母也说不出别的。” 贾敏轻轻颔首。 林如海又道:“至于旁的,太上皇年事已高,本朝又以孝治国,陛下心里即便再恨,现在也不过是在收拢权利,还不至于……到了日后,不是你家老爷说大话,我未必不能成为陛下的股肱之臣,到那时,保全岳母家的爵位不易,但保全贾府一家老小的性命我还是能做到的。” 贾敏本来伤感,不过是强撑着说了那些话,听林如海自夸起来,一时又愁又喜,苦笑道:“老爷怎么也学得如此油嘴滑舌自吹自擂了?” 林如海笑道:“逗夫人一笑罢了。” 贾敏深感熨帖,道:“我让老爷费心了。” “咱们夫妻一体,夫人的事就是我的事,何来费心一说?”林如海道,“此事深究下来,倒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投靠陛下,也不会让夫人左右为难。” 贾敏伸手柔柔贴住林如海的嘴唇,制止他再说下去,道:“老爷再说,才是和我生分了。良禽择木而栖,老爷满腔抱负自当得遇明主才能施展。” 林如海握住她的手,道:“夫人知我。” 贾敏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林如海选择投靠皇帝不止是他自己的选择,更是皇帝先给他递了橄榄枝,若皇帝不将林如海调到扬州任巡盐御史这个干系重大的职位,只让他在京里蹉跎,林如海有心投靠,也入不了皇帝的眼。说到底,还是皇帝看中了林如海的能力,林如海除了顺势投靠难道还能和皇帝硬碰硬吗?夫妻一体同心,贾敏能体谅林如海的处境。 贾敏道:“我从前还想着,等日后咱们回京了,两家多亲近些,我娘家还有几个玉儿的表哥表弟,日后也能是玉儿的依靠,如今看来……罢了,还是让玉儿远着些罢。” “如今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林如海道,“如今咱们家里最重要的事,就是过好这个年。” 贾敏紧紧回握住他的手,笑道:“嗯。” 天不遂人愿,几年以后,贾敏已看不到的那时候,黛玉最终还是登上了去贾府的船。 第二十九章 除夕当天,沈曜醒来时已有些晚了,昨夜他睡得不好,陈嬷嬷守了他半夜,特地嘱咐丫鬟们早上别那么早叫他。 沈曜见外面天光大亮,问:“几时了?” 舒云道:“巳时三刻了。” “这么晚了?”沈曜吃惊道,“那我不是错过早饭了,嬷嬷竟也不来叫我?她不总是念叨一日三餐少一餐也不行么?” 舒云道:“嬷嬷说,哥儿昨儿睡得晚,今日除夕还得守岁,就不让我们叫你。” 陈嬷嬷听到沈曜醒了,捧着一碗早熬好温着的热粥进来,道:“哥儿先吃点粥。” 沈曜在炕上坐下,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的新衣裳,他瞧着袖口的暗纹,道:“这看着不是嬷嬷的手艺,也不像是棠儿和嘉月做的,是谁做的?” 陈嬷嬷笑道:“是林太太做的。” 沈曜一愣,低头细看,这件衣服针脚细密,样式大方,虽是新年,仍顾忌着他在孝期并不是艳色。 “我只送了舅母一些珠宝布料,全无自己的心意在。”沈曜抚着袖口,道,“我待舅母之心远不及她对我的爱护之情。” 陈嬷嬷道:“哥儿的东西虽不是自己亲手做的,到底是一番真心,林太太能体会到的,大过年的,哥儿别胡思乱想。” 沈曜轻轻嗯了一声,端过粥碗来吃了。 贾敏早备好了祭祀之物,沈曜在院里遥祭一番,才去正院跟林如海贾敏请安。 黛玉早到了,正和丫鬟们玩闹,林如海贾敏在一旁说话,见沈曜来了,黛玉笑道:“久哥儿是不是开心的睡不好觉了,今日起的这样晚。” 沈曜笑道:“是啊。”说完又朝林如海贾敏二人行了大礼,“舅舅舅母安。” 贾敏忙亲自扶起来,嗔怪道:“这孩子,地上多凉,怎么说跪就跪了。” 沈曜笑道:“过年嘛,礼不可废。” 贾敏故意板着脸道:“心意到了就是了,平时多机灵,偏今日死板。” 沈曜笑道:“我穿的厚着呢,不冷的。舅母只拉着我说话,也不给我压岁钱,可是不疼我了?” 贾敏闻言,绷不住大笑道:“哎哟,舅母最疼我们久哥儿了。”笑着递给沈曜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沈曜接在手里沉甸甸的,贾敏悄悄道,“别让你姐姐看到了,你这个荷包比她的大。” 沈曜也悄悄的笑道:“谢舅母,我偷偷藏起来。” “藏什么?”黛玉忽然从后头冒出来。 “呀!”沈曜吓了一跳,手背到身后,“姐姐吓死人了!” “大过年的,死啊活啊的,也没个忌讳。”黛玉训他,“你背着我藏什么呢?快拿出来!” “没有没有!”沈曜连连后退,黛玉忙不迭追过去扒拉他的手臂。 贾敏坐回去和林如海挨着看他俩闹。 黛玉到底比沈曜大半岁,沈曜又不是真心要藏,两个人缠着闹了一会儿,那荷包就被黛玉抓到手里了。 “娘给的压岁钱呀!”黛玉一入手,就觉得不对,“哦!你这个可沉多了!” 沈曜笑道:“我的不就是姐姐的。” 黛玉将荷包塞到沈曜手里,道:“这个是你的。姐姐也有样东西要给你。” 沈曜捧着荷包,失笑:“姐姐也要给我发压岁钱。” “才不是。”黛玉低头,将袖子里的手绳抽出来,仔细的给沈曜带上,“好看不好看?” 沈曜傻傻的看着,半晌,道:“姐姐编的?” 黛玉自觉手艺不好,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到沈曜但凡种种都觉得自己最好,颇觉受之有愧,不过大过年的她很乐意哄着沈曜,就很自得的笑道:“是呀,是不是很好看?” 沈曜点头:“很好看。” 沈曜把荷包递给陈嬷嬷拿着,自己爱惜的一遍遍看着那条红色的手绳,像是在看着什么稀世珍宝。 黛玉脸皮薄,越发不好意思,拉过沈曜的手二人一起坐下。 “只是我却没准备什么给姐姐。”沈曜惭愧道。 黛玉笑道:“我是姐姐嘛,我该给你,你是弟弟,只要哄姐姐开心就好啦!” 沈曜挺直腰背,郑重道:“好!不止是今日,以后我会让姐姐一直这样开心的。” “久哥儿好乖呀!”黛玉捏捏沈曜的小脸蛋,又去轻抚他的头顶,沈曜乖乖低头任她摸了摸,“姐姐也祝久哥儿永远开心。” 林如海酸道:“玉儿何时学的编这个?头一个也不给爹爹,夫人,是你教她的?” 贾敏道:“我何时会这个了,是王嬷嬷教的。玉儿才当姐姐,新鲜着呢。” 林如海心酸,我这个六年的爹难道不新鲜了吗? 贾敏道:“你也喜欢这个?” 林如海道:“小孩子玩意罢了,只是一时看着新鲜,好奇罢了。” 女儿不给编,夫人给也好呀!林如海美滋滋的想。 贾敏兜头给他一盆冷水:“陈嬷嬷说,玉儿编了几条,只是觉得不大好,你去拿来看看玉儿想必会给。” 林如海美梦破灭,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捧在手心里,道:“不必了。” 贾敏不知听没听到,她一见沈曜热的要脱衣裳,忙走过去,叮嘱道:“只脱了外头的大衣裳,夹袄穿着。” 刚闹了一阵子,屋里太暖,沈曜热的难受,贾敏道:“安稳坐一会儿,汗就落下去了。” 沈曜依言不动了,贾敏也坐过来,道:“今年咱们没请戏班子,只请了两位女先儿,来说几回书,你们俩有什么想听的书?” “大闹天宫!”黛玉抢先道。 贾敏惊讶:“玉儿何时爱听这个了?” 黛玉道:“久哥儿听陈嬷嬷讲大闹天宫,百听不厌,我也要听听。” 沈曜道:“那是因为陈嬷嬷只有这个故事讲得有趣,其他的都太闷了,听的人昏昏欲睡。” 贾敏道:“那咱们就先选一个这个,其他的呢?” 黛玉还出去赴过几次宴,听过几场戏,沈曜就完全没有了,沈老太傅不爱这些,沈家也不像其他世宦大家那样自己家里也会养些小戏子,平日里听到的故事也就只有陈嬷嬷讲的。 沈曜就问:“舅母爱听什么故事?” 贾敏这些年听了许多戏和书,翻来覆去不过那些,已不觉得新鲜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好的,便道:“咱们到时问问她们不就是了,她们专门说这个的,肚子里全是故事。”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午饭林如海不和他们一起用,前面还有黛玉的老师贾雨村和客人柳先生,另还有陛下派遣来护卫沈曜的禁卫军,林如海要前去相陪。 因着是沈曜的缘故,柳先生和禁卫军才不能回家过年,之前沈曜早命人准备了厚礼送过去,也早早说了让他们自己自在,沈曜便不去打扰了。 贾敏听后,觉得不妥,道:“你不去他们自然自在,只是礼多人不怪,虽是陛下的旨意,谅他们不敢偷懒。但说起来,到底他们护卫的是你,禁卫军出身皆不低,你亲自去一趟,他们受用,你也不失礼,两处都好。” 这些都是为人处世的道理,沈曜认真听了,保证吃过午饭就去。 贾敏又道:“还有柳先生那里,你一早起来是不是也没过去给柳先生请安?” 沈曜打哈哈道:“舅母,我醒来已经不早啦!” “那是你的老师,他又是陛下的心腹近臣,你怎可如此失礼?”贾敏道,“久哥儿,你不大喜欢柳先生?” 沈曜搅了搅手指,何止是不喜欢,简直是讨厌。 贾敏道:“正因为你不喜欢他,在他跟前你才不能失礼。” 手指顿住,沈曜皱眉想了想,恍悟道:“舅母说的是,之前我待柳先生从不失礼,万不该除夕这日亏了礼数,行百里者半九十,我当有始有终。” 贾敏笑道:“再备份礼,用过午饭你去给柳先生拜年,就说起晚了,怕打扰先生。” 沈曜道:“是。” 黛玉听了半天,问道:“是怕柳先生在陛下跟前告久哥儿的状么?” “柳先生一个大人,怎么好意思在陛下跟前告久哥儿的状?”贾敏失笑,“即便他有不满,说出去,陛下也只会说小孩子不懂事,他与一个小孩子计较,有失风度。” 黛玉更不懂了:“久哥儿既已让人送了礼过去,就不算失礼了啊,为何今日还要再备礼?” 贾敏道:“年礼归年礼,今日是除夕,哪有当学生的不去给老师行礼的道理。” 黛玉点头:“这倒是,今日我也去给老师请安了。不过……”她看向沈曜,皱眉,“柳先生为何不喜欢久哥儿呢?” 沈曜微怔,方才那些话不只是表明了他不喜欢柳先生么?贾敏能看出来沈曜并不吃惊,黛玉这个问话他却不懂了。 “姐姐如何知晓柳先生不喜欢我?” “如果不是柳先生先不喜欢的久哥儿,久哥儿又怎么会不喜欢柳先生呢?”黛玉道。 贾敏大笑道:“有理有理!我们久哥儿既讨人喜欢又彬彬有礼,让我们久哥儿不喜欢的人,必定先是他错了!” 沈曜忍不住也笑了:“姐姐这也是偏心罢!” “是呀!”黛玉调皮的歪了歪脑袋,笑道。 第三十章 除夕当晚,沈曜第一次见到了黛玉那位进士出身的老师--贾雨村。 林如海邀请两位先生和他们一起过年,正厅里隔了架屏风,贾敏带着两个孩子在里间设一席,林如海和贾雨村、柳先生在外头设一席。 黛玉趁母亲叮嘱丫鬟们看好灯烛时,跟沈曜说道:“其实,贾先生也不大喜欢我。” 沈曜大感惊讶,柳先生做沈曜的老师是陛下指派的,非他所愿,所以他平日只教导沈曜读书,除了公事其他的一概不理,贾雨村却不同,他是主动到林家做老师的,且黛玉既聪慧读书又认真,贾雨村这老师做的十分省力,他有什么好不喜欢黛玉的。 这世上竟然有人会不喜欢黛玉,沈曜觉得这简直是天下奇闻! 黛玉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先生平日教书并不应付,我问他问题,他也详尽的告诉我,就是……就是感觉,我也说不清楚。” 沈曜点头,的确,柳先生待沈曜也是如此,尽职尽责,找不到不好的地方,但你就是感觉这个人并不喜欢你,毫无理由。 “你告诉舅舅舅母了吗?”沈曜问道。 黛玉摇头:“又不是什么大事,先生是教我学问的,我读书有进益就够了。何况,到扬州后,爹爹这样忙,娘家里的事也多,这点小事,不必惊动他们。” 沈曜虽觉得不妥,奈何黛玉不愿深究,且她说的的确有理,林如海贾敏的确一个赛一个的忙,沈曜也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贾雨村无官无职,虽是进士出身,但林如海有官职在身,谅他也不敢在林家对黛玉不利。何况,贾雨村本身的确什么也没做,兴许他只是不爱给人当老师,怎么说也是进士出身,有心上进不奇怪,窝在此地做老师难免心有不忿。 沈曜想,或许等忙过年下这一阵,可以稍稍给舅母提一提,此事事关黛玉,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夜里虽没有戏曲,但几人说说笑笑,仍很是热闹,黛玉如愿听到了沈曜百听不厌的大闹天宫,贾敏据此又点了几出热闹的书,沈曜和黛玉听的津津有味。 不过戌时三刻,柳先生和贾雨村就借口累了,回自己院子里去了,林如海送他们到院门外。 无数红灯笼照的院子里恍若白昼,林如海踏着这条红彤彤的路回来,让人把屏风撤了,和贾敏三个人一齐坐下了。 除夕夜有守岁的习俗,起初几个人说说笑笑,都很有精神,慢慢的黛玉就觉得困了,打着瞌睡歪在沈曜身上了。 沈曜不敢动,轻声道:“舅母,姐姐睡啦。” 贾敏正和林如海说话,闻言转头轻笑:“玉儿贪睡。” 说着轻手轻脚的抱起黛玉,丫鬟拿了大氅包裹住黛玉。 王嬷嬷低声道:“我抱姑娘回房里睡去。” 贾敏道:“小心些,别惊着了姑娘。” 王嬷嬷小心的抱着黛玉回去睡了,贾敏看沈曜仍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道:“久哥儿别强撑着,也回去睡吧。” 沈曜道:“我不困,今日起的晚。舅母累了这许多日,舅母先去歇息吧。我在这里陪舅舅守岁。” 林如海忍住欲出口的哈欠,跟着劝道:“夫人眼底都黑了,别熬了,且去歇息。” 贾敏确实累了,就道:“久哥儿也去睡,小孩子家家的,熬夜可不长个子了。” 林如海也让沈曜去睡,沈曜顺从的站起来,贾敏牵着他的手送他回去。 沈曜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院子里这样亮堂,还有丫鬟跟着,舅母就不必送我了。” 贾敏道:“不过几步路,耽误不了事,我也不困,多走走,累了许就乏了。” 沈曜抬头看向贾敏,她依旧温柔的笑着,像沈曜第一次见她时一样。 “舅母。”沈曜道,“我想我祖父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哭,没有伤心,似乎就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 贾敏牵着沈曜的手极柔软极温暖,她轻轻道:“我想,老太傅也一定在想久哥儿,想你是不是开心,是不是好好的,身边是不是有人陪着。” 沈曜轻轻笑了:“我开心的。”他用力拉住贾敏的手,“我有舅母和姐姐,我也一定会好好的。” 贾敏道:“好。等舅母来日回了京城,一定还陪久哥儿过年,好不好?” “好!” 过了除夕,林家一家三口便忙了起来,林如海有他的交际,贾敏则带着黛玉赴夫人们的宴会,沈曜反而闲了下来。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珍儿“病了”十多天后,好了,又蹦跶回来伺候沈曜了。 因她冒犯黛玉,沈曜不准她出现在黛玉跟前,隔日她就告了病,说怕传给哥儿,不能到哥儿跟前伺候了。 沈曜从前只觉得珍儿调皮多话,闲了能给人解个闷,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竟敢脾气这么大,想着这倒是个教训,看人须得知人知面知心,不能仅凭几句话几件事轻易下定论。 徐家的事沈曜另有打算,珍儿无足轻重,沈曜只当是一场戏,看她自编自演,怪有趣的,所幸这几日他无聊。 “我病了这几日,自己也好好想了,林姑娘和哥儿是一家子亲戚,是表姐弟,我不过是哥儿的丫鬟,仗着哥儿平日里宽容,在咱们自己屋子里肆无忌惮惯了,出去再这样就是失礼,幸好林姑娘大度,不生气,否则我这一句话,引得哥儿和林姑娘生嫌隙就不好了。” 珍儿这番话不知是琢磨了很久还是一时兴起才说的,沈曜看了看舒云和嘉月的脸色,显然这两个人是不知道的。何况,凭这两个人的脑子,也说不出这么没脑子的话。珍儿仍低着头,一副陈恳认错的模样,但凡她抬头看看嘉月和舒云不忍直视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些话有多离谱。 “嗯,很好。”沈曜斜倚在软枕上,拖长了尾音,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珍儿得意的翘起嘴角,道:“谢哥儿。改日我再去给林姑娘赔罪。” “这就不必了。”沈曜断然道,“姐姐忙得很,我不欲招她不快,你还是远着些罢。” 珍儿嘴角又耷拉下来,委屈道:“哥儿这是还在怪我?” 沈曜被她恶心到了,拍拍胸口:“我才吃了午饭。” 陈嬷嬷忍俊不禁,示意舒云嘉月把人带出去安抚。 珍儿才认了错,即使心里不情愿,面上还是垂头施礼后下去了。 沈曜喝了口水压压惊,拍着胸口道:“她这是什么毛病?” 还能是什么,撒娇呗!珍儿虽比沈曜大一岁,但到底还是个孩子,能懂什么男女之事,即便她懂,拿来对付一个才七岁的小孩,那也只能是给瞎子抛媚眼了。 陈嬷嬷冷眼看着,她估摸着是把在自己家里对爷奶爹娘撒娇的那一套搬过来了,可惜,沈曜不是她爹也不是她爷爷,不吃这套,甚至觉得有点恶心。沈曜要是沈老太傅那个岁数,还能激起点慈爱之心,可惜他太小,他还是个给长辈撒娇的年纪呢,实在不会当别人的长辈。 陈嬷嬷道:“哥儿这是打算揭过那事了?” 沈曜翘着脚,摇摇晃晃道:“暂时揭过去。姐姐怕是早忘了,我也不想让姐姐想起这些糟心事。” 陈嬷嬷暗道,林姑娘豁达的很,不过是一句无礼之言,她必然早不放在心上了,只是你受不得自己的丫鬟对林姑娘无礼,又不能拿自己撒气,只能全部算到珍儿头上了。 陈嬷嬷虽然厌恶徐家的算计,但她更担心大事,只好又道:“哥儿处置珍儿是小事……” “嬷嬷,你那日已说过了。”沈曜打断她,“她给她爷爷告状于我不利,日后恶奴欺主,我难以应对,是吗?” “哥儿既然全都明白,为何还一定要处置她?”陈嬷嬷眉头紧锁,道,“哥儿也说了此事暂时揭过去,日后再为林姑娘出气,既如此,不如趁势作出原谅她的样子来,以后再一齐发作了。哥儿如今便对她不假辞色,这不是打草惊蛇了,徐管家知晓后,因此恼怒于哥儿,这不是……得不偿失?” 沈曜反问道:“嬷嬷似乎一直不相信徐管家会对我忠心?” “……”陈嬷嬷想了想,她的确因为徐管家在沈曜跟前安插珍儿有所不满,但也不至于到此地步,“我有吗?” “自我处置珍儿开始,嬷嬷就劝我,不要让徐管家因此生了二心。”沈曜道,“珍儿先是我的丫鬟,才是徐管家的孙女,我处置她便处置了,由不得徐管家不服不满,否则我还算什么主子!” 陈嬷嬷就要说话,沈曜抬手,道:“嬷嬷先听我说。” “徐管家忠心与否,与我是否处置珍儿无关。他若对我忠心不二,别说我处置他孙女,就算我处置了他儿子,他依然会对我忠心。若是他早有二心,我敬着他供着他,也不过是助长他的嚣张气焰罢了。” 陈嬷嬷听完,沉默良久。 “哥儿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老太爷还在时对徐管家并不差,他仍安排了珍儿到沈曜跟前。 沈曜重新翘起脚,微微一笑,正要说话,棠儿掀帘进来,福身道:“雪雁来说,林姑娘哭了,请哥儿过去劝劝。”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红楼宠妻日常最新章节、红楼宠妻日常其莫、红楼宠妻日常全文阅读、红楼宠妻日常免费阅读、红楼宠妻日常 其莫 《红楼宠妻日常其莫 为您提供大神 其莫 的《红楼宠妻日常》最快更新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红楼宠妻日常最新章节、红楼宠妻日常其莫、红楼宠妻日常全文阅读、红楼宠妻日常免费阅读、红楼宠妻日常 其莫 《红楼宠妻日常其莫 为您提供大神 其莫 的《红楼宠妻日常》最快更新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红楼宠妻日常最新章节、红楼宠妻日常其莫、红楼宠妻日常全文阅读、红楼宠妻日常免费阅读、红楼宠妻日常 其莫 《红楼宠妻日常其莫 为您提供大神 其莫 的《红楼宠妻日常》最快更新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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