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伦敦开始的诡异剧场》 第一章 诡秘学院 A区,6号教学楼。 这是一栋很老旧的建筑,略显斑驳的墙体上爬满了绿植,楼梯扶手同样锈迹斑斑,像极了年代剧中的老学校。 这真是一所大学? 直到现在,陆离依旧觉得难以置信,没有接待人员,没有贴心学姐帮忙引路,有的,仅仅是一张附带地图的入学手册。 时间回到两个月前。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艺考成绩优秀的他,因文化成绩不达本科线,似乎只能选择复读。 就在绝望之际,一封意外的录取通知书,给自己提供了另外一条路。 不过,诡异的是,新生入学手册上清楚地写着:特殊时期,禁止携带家属及他人入校,违者开除学籍。 若非能在官方网站上,查询到这所高校相关信息,并确认其具备办学资质,他都以为自己被人戏弄了。 踌躇之间,陆离忍不住拿出录取通知书,再次审读了一遍,试图从中找出些不合理的地方。 【经批准,您已被我校(尖峰艺术学院)录取为2021届表演系本科新生,请按照入学指南上的提示,于9月1日,上午十点之前,持此函前往本部报到……】 防伪标识、钢印、校长签名,一应俱全,完全看不出什么问题。 “同学,你也是来报名的新生吗?” 在陆离愣神的时候,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他转身望去,看到了一个脚踩AJ、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寸头青年,正背着黑色书包往这里走。 见状,陆离暗自松了口气,声调不自觉地扬起:“没错,你要去哪个教室?说不定咱俩顺路呢。” 有人结伴同行,总比一个人安全。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地方不太对劲,下意识地想要离开。 “505。” 说完,寸头男快步跑到陆离身侧,气喘吁吁道:“这鬼学校太偏了,手机导航根本找不到。” “确实,除了你之外,我一路上什么人都没有看到。” 陆离将录取通知书打开,给他看了一眼,提议道:“刚好我也要去505教室,一起上去吧。” “行,哥们儿,你是哪里人?” 寸头男有些自来熟,说话之间,抬手搭住陆离的肩膀,但满脸真诚,倒也不令人感觉厌烦。 “海阳……” 话还没说完,这家伙眉头一挑,表现得更加热情了,直接把手伸到面前:“哈哈,离我家不远,算半个老乡,对了,忘了跟你说,我叫杜克。” “你好。”陆离和他握了下手,补充道:“我叫陆离,陆地的陆,离开的离。” 杜克一愣,满脸诧异:“光怪陆离?” “呃……没错。” 就这样,在相互介绍之后,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来到教室门口。 “好不容易考个二本,现在倒好,到学校一看,瞬间傻眼了,破成这样子,幸亏爸妈没跟来,不然非得气死。” 身侧,杜克正在碎碎念,听他的语气,也不知是庆幸,还是抱怨。 而不经意间,陆离看到左侧的墙壁上贴着一张公告: 请9月1日来本部报道的同学入内,另,进入教室后,不得擅自离开,违者后果自负! ———招生办公室宣。 猩红的字体,格外刺目! 隐约之中,陆离闻到了血腥味,心中升起强烈的危机感。 “杜克,这里不太对劲,新生开学怎么只开放一个教室……” 就在这时,教室内传出一道柔和的女声:“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人影了,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赶紧进来呀。” 陆离循声看去,看到阶梯教室前排坐着一个长相甜美、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正在朝他们招手。 “还行,不愧是咱们表演系,从来不缺美女,想必未来四年的大学生涯一定非常精彩。”杜克笑着朝女孩点了点头,低声问道:“陆离,你觉得这姑娘长得怎样?” 话落,他瞧见陆离满脸迟疑,似乎不愿意进去,笑着开解道:“兄弟,大学又不是高中,按专业分批次开学很正常。” “嗯,只是感觉这地方太破旧了,跟招生简章上的介绍不一致。” 说完,陆离也觉得自己过于多疑,索性按下心思不再乱想,与杜克并肩走入教室。 “欸,你们两个也太磨蹭了……对了,坐我旁边吧,反正课桌上没有贴名字。” “小姐姐,你可别乱黑。” 才刚开学,杜克可不想被人贴上胆小的标签,笑着凑过去搭话:“我叫杜克,加个好友,怎样?” 相较之下,陆离显得较为冷静,他放下书包,对白裙女孩说:“你好,看到其他同学了吗?” “没有。” 杨媛媛摇了摇头,顺势将视线从杜克身上挪开,她感觉眼前这家伙性格太过跳脱,自己说一句,他能回十句。 “怎么就这点人?我该不会上了一所招不到新生的三流本科吧,真是倒八辈子的血霉了!” 又是一道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三人望去,不由得皱起了眉。 与杜克一样,说话者也留着短寸,而且身披限定款联名外套,Logo格外醒目,不过,他的脖颈上绣着纹身,言行举止并不像学生,就差把盛气凌人写在脸上了。 “搁这儿装尼玛呢?滚开!” 这时,一只粗如梁木的手臂将那家伙拨开,整个过程就像成年人欺负孩童一样,不费吹灰之力。 “草!” 显然,logo男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点亏都不肯吃,在反应过来之后,旋即扑了上去,与身后那人扭打成一团。 见状,杨媛媛轻叹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来错地方了,这里跟想象中的大学完全不一样。 而杜克想要冲过去帮忙,将那两个人分开,却被一旁的陆离拉住了,只听他沉声说道:“别去管这事,或许能借机见到老师。” 明眼人都能看出,对那个身材高壮的同学而言,这点小场面,他完全控制得住。 渐渐地,挤在教室门口看戏的人越来越多,可老师依旧没有出现。 “就这?服不服?” “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哑巴了?” 一旁,有人劝解道:“兄弟,这才刚开学,没必要把关系弄得这么僵,你先松开手吧。” 众人深以为然,你一言我一语起来,更有甚者,悄悄拿出手机,拨打紧急电话。 几秒钟后。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 “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out of service……” 没人注意到,挂在墙壁上的老旧时钟,飞速转动着。 9点59分42秒……49秒……53秒……55秒…… 十点整。 沙沙沙! 此刻,离黑板最近的几个人听到了阵阵怪声——粉笔诡异的飘了起来。 第二章 雾都 “看黑板!粉笔飞起来了!” 不用杨媛媛提醒,几个眼尖的同学已经发现了异常之处。 其中就包括陆离,他正直勾勾地盯着黑板——粉笔灰唰唰落下,一个个小字显现出来: 时间:公元1888年 位置:雾都伦敦 背景:1829年,苏格兰场建立起一个遍布全市的警察系统,紧接着,第二次工业革命兴起,进入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变得愈发繁荣,伦敦更是被誉为世界上的首善之都。 但是,阴暗与光明同场! 虚假的繁荣之下,底层市民接受了太多不公正待遇,疾病、贫困、酗酒,三者互为因果,加剧了阶层分裂,其中以东区最为典型。 这里充斥着困苦的工人、潦倒的流浪汉、初来乍到的难民,当然也少不了数不尽的地痞流氓和穷凶极恶的罪犯。 与此同时,东区也是流莺们的集聚地,她们在失业后,不得不流落此地,勉强为生,最高时有6万之多。 铛! 这支粉笔像是失去了力量一样,从半空中掉落,但众人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 因为,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幕,正在将他们花去二十年才建立的世界观,撕得粉碎。 “陆离,这……这……” 杜克心中战栗,牙齿打着颤,结结巴巴许久,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别说话,粉笔又漂浮起来了。” 话落,陆离呼出一口气,极力维持平静,可绷紧的眉梢唇角,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 黑板漱漱作响,偶尔传出几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本次考试难度系数极低,时限为五天,要求如下: 1、正义必胜 (加入守序阵营,协助伦敦军警维持治安,惩恶扬善) 2、正义克星 (加入混乱阵营,什么邪不压正?一派胡言!罪恶之城中,怎么可能少了各位的身影,请尽情大闹一场。) 注意! 中途死亡者,抹去记忆、做开除处理;表现不佳者,集中送往劣等班;表现合格者,集中送往普通班;表现优异者,破格升至优等班。 请各位同学,在三十秒内做出抉择,并在心中默念三声,若超出时限,校方将随机分配阵营。 粉笔落下,再也没有出现悬浮起来的迹象,不过,教室之中,安静到了极点。 压迫、紧张,恐惧与不安…… 毕竟,初次遇到这种情况,没人能在短时间内恢复思考。 “分班考试,正式开始!” 突然,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传入陆离耳中,而后,他感觉周边的景象扭曲变幻起来。 朦胧之中,一栋双层公寓渐渐凝实,花园、街道、白金汉宫、铁道、烟囱……视线不断向外延伸,最终一座城市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来自远东的侦探……拥有勋爵头衔……举目无亲……单身至今。” 不知为何,陆离的脑海中,有一段陌生的记忆在翻腾,并且,与本身的记忆纠缠不清。 痛! 刺痛难忍! 他试图挣扎着爬起来,突然感觉眼前一黑,直接昏厥过去。 1888年,8月7日。 贝克街,晨雾弥漫。 咔哒—— 房门打开,一个黑发黑瞳的年轻人来到走廊上,找了处台阶坐下,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发呆。 衣冠楚楚的男人们,脚踩硬底皮鞋,拄着手杖,阔步向前,身上有种说不出的骄傲,仿佛整个世界正围绕他们旋转。 戴着黑色面纱的女士们,扮相奢华精致,红色羊腿袖顺着手臂向下延伸,到小臂处陡然收窄,对比衬托出手腕的小巧可爱,而裙摆一直拖到脚面,一如从童话中走出公主。 眼前种种景象,虚幻而真实。 此前,陆离实在想不明白,世间怎有人无聊到这种程度,不惜金钱,组织了一场盛大的骗局,只为哄骗一群尚未步入社会的学生。 直到一位女士不幸踩中马粪,不顾矜持地呕吐起来,并大声咒骂从身旁路过的车夫,他才认清了现实。 这并非恶作剧,正如黑板上所说,他来到了十九世纪末的雾都。 “By my troth, I was seeking for a fool when I found you.” (我发誓,我在找一个傻瓜,不料遇到了你) 事实上,能从极快的语速中,听懂伦敦人说话,绝非一件易事,就凭陆离的散装英语,肯定做不到,但他却实实在在地听懂了。 这一切,除了神迹,还能如何形容? 以此类推,自己说出的话,会不会先被校方翻译成英文,然后再传到陌生人耳中,以防身份暴露。 正当陆离低头沉思时,一阵急促的铃铛声从前方传来,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了威廉·帕森思,一名为贝克街居民送信的邮差。 记忆中,这家伙经常戴着一顶礼帽,身穿红色外衣,挨家挨户地摇铃铛,如果有信需要交给他,或者,有信寄过来,他就会在门前驻足,直到户主受不了吵闹,开门回应。 嘶! 若非脑袋的刺痛依旧存在,让思维变得无比清晰,陆离肯定会以为自身是在做梦。否则,他怎么可能认识一个陌生人,并了解这家伙的一举一动。 然而,对威廉来说,他已经确认户主看到了自己,于是,热情地扬了扬手中的信纸:“日安,陆离先生,有您的信,来自苏格兰场!” “日安,我的朋友。” 闻言,陆离起身走到栅栏门前,开口试探了一句。 结果,并没有出乎预料。 威廉脸上的笑容不减,且愈发热情,毕竟能跟一位勋爵做朋友,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先生,能见到您,我真是太高兴了……有什么可以效劳的,比如,将信中的内容读给您听……” 此刻,邮差语无伦次起来,毫不掩饰地释放着善意。 坦白来说,受人追捧的感觉不太好,陆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举动无异于一盆冷水浇下来,让威廉冷静了许多,他低下头,沉声说道:“抱歉,陆离先生,请原谅我的无理。” 阴暗与光明同场,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天堂与地狱的鸿沟,这个时候,陆离想到了黑板上的话,心中不寒而栗。 “朋友,我本意不是这样,如果你愿意,可以进来喝杯咖啡再走。” “真的可以吗?” “当然。” 十几分钟后,栅栏门合拢,吵闹的铃铛声从隔壁传来。 第三章 求助信 一封信? 茫然的同时,陆离隐隐有了猜测,恐怕跟扮演类游戏一样,那所诡异的学校正在帮他介入某种案件,换而言之,就是在发布主线任务。 念及此处,他放下白瓷杯,拆开印有火漆的信封,一页长信抖落而出。 亲爱的陆离先生: 昨夜,在白教堂区,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事件经过如下—— 今晨两点左右,清洁工在白教堂附近发现了一具女尸,该区巡警随即赶到了现场,给出的检验报告同样是骇人听闻: 死者的牙齿尽数脱落,眼珠不知所踪,颈项割断,遭剖腹,生前无搏斗挣扎痕迹。 如此残暴的恶行,令苏格兰场的全体同僚感到愤怒,可惜,直至写信前,我们依旧百思莫解。 毕竟,死者的财物并未丢失,且惨遭毁容之后,身份难以确认。 情杀?仇杀?错杀? 对于凶手的杀人动机,各位同僚各执一词,几乎吵成了一团,因而,在下深感此案棘手。 望您在十二时之前惠临苏格兰场(白厅街4号),我将在此恭候,并保证,在您赶来之前,现场一切均会维持原状,若不能莅临,亦请回信指教,点拨一二。 不胜感荷之至! 苏格兰场、刑事调查处首席长官,哈佛·文森特,敬上。 耐心审读了多次,确保没有遗漏之处后,陆离将信纸折叠,放进了衣袋,神情始终凝重。 苏格兰场高层亲自来信相邀,这意味着,案情一定很复杂,信中的内容绝非谦逊之言。 可是,1888年的雾都有什么? 维多利亚女王、殖民地、蒸汽机车、工人、资本家…… 以及开膛手杰克! 突然,一个传奇人物浮现在脑海中。 陆离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么恶劣的凶案,大概只有反社会性格的暴徒才做得出来,而开膛手杰克就是一个代表性人物。 不过,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任凭他怎么想,都没有丝毫头绪。 毕竟,哪怕是科技发达的后世,关于杰克究竟是何人,仍众说纷纭。 念及此处,陆离决定接受邀请,协助苏格兰场逮捕凶手。 因为在现代社会的信息灌输下,他熟知各种网文套路,亦明白一条真理:胜者通吃,败者食尘。 这场“年代剧”中,可不止一位演员,足有四十人之多,不管各自的阵营如何,其实都是在竞争。 而就在这时。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陆离瞬间紧张起来,脑补出各种戏码,走投无路的难民入室抢劫、仇家派来的冷酷杀手…… 犹豫之中,他看到了右手边的衣帽架,一支黑色手杖就挂在上面。 副手武器! 以示风度和身份的手杖,完全可以胜任防身用具。 于是,陆离转身朝衣帽架走去,等拿到手杖之后,立刻试着挥了几下。 破空声很有质感。 大概只需一下就能打爆别人的狗头。 安全感油然而生,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打开一条缝隙:“谁?” 那只隐于门后的手,蓄势待发。 “侦探先生,我来自苏格兰场,特地来邀请您担任白教堂血案的特别顾问。” 闻言,陆离依旧不敢掉以轻心,透过门缝,打量起陌生访客。 状若鸡冠的高筒盔,高领束腰外衣、深蓝色长裤,这身打扮,确实跟记忆中苏格兰场警官们的装束一致。 如此心急,寄信的同时,还特意派人来接,看来,苏格兰场是非去不可了。 陆离按下心思,松开手杖,缓缓打开房门:“请进,喝些什么?” “感谢,只是情况紧急,我们还是赶紧动身吧。”温斯里神色严肃,言行举止颇有种雷厉风行的架势。 见他直接出言拒绝了,陆离感觉有些诧异,有事没事喝一杯咖啡,不是西方传统吗? 不过,这样也好,早些接触案情,破案率就能高上几分。 所以陆离直接点了点头。 “正有此意。” 而听到肯定答复之后,温斯里紧绷的脸终于缓和下来。 能获得这位知名侦探的帮助,苏格兰场绝对可以查明真相。 “那么,出发吧。” 两人并肩走出公寓,途中一直在交流彼此对案件的看法。 “我今年才入职,碰巧被分配到白教堂区。”温斯里垂下视线,沉声说道:“因此,在命案发生后,和另外两位同僚,在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有发现什么吗?” 陆离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当时空气潮湿,血液还没有完全凝固,地砖被染成了红色,苍蝇四处乱窜。坦白来说,我们当时都被吓坏了,空洞血淋的眼窝,满是伤口的躯干……呕……” 回忆到这里,温斯里带着厌恶的表情缓缓摇了摇头:“凶手根本没资格被称作人类,它是双足禽兽、文明恶棍,撒旦之子。” 说着便蹲到街边呕吐起来,不复先前的高冷范。 “拦一辆车吧。” 见温斯里表情痛苦,陆离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一个专业警员在目击命案现场之后,竟然表现得如此狼狈,那他自己呢?等看到了尸体,估计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麻烦您了,车费由……呕……苏格兰场负责……呕……” 麦片粥与酸水混作一团,陆离只瞥了一眼,就赶紧将视线挪开。 大街上,人流如织,马车、牛车随处可见,但论及城市建设,可能还不如后世的偏远山区,商店要么没有招牌,要么只挂了一块木牌,放眼望去,很少有超过四层的建筑。 当然,也少不了各种牲畜粪便,车轮将它们铰得飞起,因此,行人必须时刻注意脚下和周围。 所谓国际大都会。 除了人多、犯罪活动嚣张之外,陆离还尚未产生其它感受。 很快,一辆破旧的敞篷马车停在两人面前:“两位先生,你们打算去哪里?” “白厅街4号,速度快些。” 陆离代为回答了一句,然后拉着车厢外的提手,将温斯里扶了进去。 一路上,马车驾驶得非常平稳,只是雾霾有些严重,小水珠在衣服上凝聚。 第四章 命案现场 十九世纪的雾都,交通十分繁忙。 马车左右穿梭,时不时地避让行人,其中不乏流浪汉的身影,他们甚至连靴子都没有,就这么赤着脚,踩进混合着牲畜粪便的污泥中。 见状,陆离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看脚下大小合适的长筒靴,心中对这个时代,终于有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而他的举动,落在温斯里眼中,却成了苦思冥想而毫无头绪的沮丧。 “侦探先生,您在想什么?” “只是一些琐碎小事而已,与案情无关。”陆离摇了摇头,准备跟警员聊些别的东西。 结果,他突然想到了一件要紧事,话锋一转:“对了,能冒昧地问一下,你们一共邀请了哪些人,参与调查白教堂血案呢?” “啊?” 温斯里满脸诧异,语气中透着不解:“像您这样的名侦探,全伦敦只此一人,如果连您都无法解决这桩凶案,邀请其他人也没什么用。” 见身旁的警官对自己推崇备至,陆离隐隐感觉情况不太对劲。 按理说,既然是考试,就应当以公平为原则,自己以名侦探的身份参与调查开膛手杰克案,那么,另外三十九名竞争者去哪里了。 他们又会以何种身份出现呢? 略作思考,陆离决定放弃,毕竟这种超出理解范围的事,想多了也没用,破案才是关键。 于是,他提议道:“可以先去白教堂区的命案现场吗,我想看看死者。” 温斯里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上级的命令是:将陆离先生请到白厅街,商讨就任特殊顾问的相关事宜。 现在,这位名侦探突然想去命案现场,有点不合规矩。 过了许久,见这家伙依旧没有回应,陆离催促道:“白厅街离贝克街可不近,等处理完那些无聊的琐事,再前往白教堂区,恐怕更难从尸体上看出些什么线索了。” 事实上,自从脑海中多出一段陌生的记忆以后,他就不再是先前那个门外汉了:在这个没有冷藏库的年代,随着时间推移,尸体会快速腐烂,而价值也会变得越来越低。 稍作权衡,出于心中的正义感,温斯里本能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如您所愿。” “车夫,不必去白厅街了,直接将我们送到白教堂区吧,速度快点。” 听到警官的话之后,中年车夫瞬间来了精神:“知道了,我保证,一个小时之内肯定抵达。” 白教堂区在东伦敦,而贝克街在西伦敦,两者之间相距甚远,这意味着自己能赚更多的钱。 一念至此,车夫感觉不放心,出言提醒了一句:“两位先生,按照工会的新规定,两英里以下收费1先令,之后每英里收费6便士,你们有异议吗?” “没有,你快些赶车吧。” 陆离不以为意,就目前而言,他根本不缺钱。况且,查案所造成的一切花销都由苏格兰场买单,完全没必要担心钱财方面的压力。 大概一个小时后,沉默再次被打破,因为,目的地到了。 两人扶着把手从车上跳了下来,温斯里从钱袋中摸出一枚银币递给车夫,并示意他不用找零了。 而陆离微微皱眉,眼前萧条的景象,与贝克街的热闹,形成了强烈反差。 只见街道两侧排列着陈旧的房屋,而街角,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斗殴事件,几个流浪汉正在为争夺废报纸,大打出手。 毕竟,那东西,能帮助他们熬过一个又一个阴冷潮湿的夜晚。 匆匆几眼,陆离将视线收回,偏头说道:“温斯里警官,带我去命案现场吧。” “嗯。” “这几年,难民越来越多,白教堂区的治安问题变得愈发严峻,滋生出太多暴力事件,这也是凶杀案难以侦破的原因。” 抵达辖区后,温斯里变得不再沉默少言,主动挑起了话题。 “嫌疑人太多,每个流浪汉都有可能犯罪,是吗?” “没错。” “既然这样,现在最重要事情就是查明死者是谁,通过她生前的人际关系,来缩小排查范围。” 此刻,逐渐进入状态的陆离说出了内心的想法,而温斯里依旧持悲观态度,长叹一口气:“可,那位女士已被毁容了,躯体都残缺不全……” “眼见为实,还是等我检查完尸体,再下定论吧。” 就在谈话的时候,两人已穿过数条街道,来到一条肮脏荒凉的巷口,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员正围在那里,不断挥舞短棍,驱赶路人。 温斯里收敛表情,指着眼前昏沉狭窄的巷子说:“尸体就在里面,在我们封锁现场之后,再也没有人触碰过。” 此时此刻,离陈尸地只一步之遥,陆离却感觉自己怂了。 脏器、血液、苍蝇…… 想想都恶心。 不过,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只能故作镇定地往前走去,而温斯里紧随其后,同时挥手示意几位同僚跟过来。 刚踏入巷口,腥臭味扑面而来,陆离强忍住恐惧,继续往深处走去。 透过迷雾,众人隐约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尸体,饶是在职业生涯中见惯了生死的老警员,在目睹眼前的惨状后,也会本能地感到戚然。 挖眼、碎齿、割喉、腹腔破裂,一切正如信件所描述的那样。 但出乎预料的是,看清尸体的一刹那,陆离感觉,惧意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深。 那段陌生的记忆告诉他:这些只是小场面,保持冷静,尽力让死者开口说话,才是名侦探该做的事。 一场真实度很高的游戏……再不行,把它当成拍戏就好…… 在心中默念了几十秒之后,调整完状态的陆离,从上衣袋里取出放大镜,还有卷尺,开口说道:“警官,麻烦你用皮尺测量一下死者的身高。” 闻言,温斯里攥紧拳头,强迫自己不要呕吐,然后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死者身高5.5英尺,女性。” “嗯,麻烦您将其记录下来。” 说完,陆离继续打量起地上的尸体,伤口、尸斑、死因暂且不提,毕竟尸检这种事,交给法医官去解决,才能得出专业结论。 第五章 线索 失去眼球之后,尸体的面部会发生变形,而牙齿的脱落,更是加剧了这一现象。因此,要求附近居民前来辨认尸体,这种费时却有效的办法,绝对行不通。 但是,不妨碍陆离进行最基本的推理。 从死者的体型来看,她是一位成年女性,体型稍显丰腴。 全身衣物被鲜血染透,腹部糜烂泛黑,不忍卒视。 “信中说,死者钱财并未丢失,那么,钱袋在哪里?” 陆离的声音有些颤抖,不过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敢嘲笑,毕竟他们的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 “附近流浪汉太多,为防止意外,我先收起来了。” 一名蓄有胡须的老警员生怕被误会,连忙补充道:“在场的同僚都可以作证,如果钱袋里少了一个子儿,在下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待他说完,陆离收起放大镜,直言问道:“有多少钱?” “九镑十五便士。” 这个回答跟预想中的不一样。 死者的皮靴底部磨损严重,这说明她生前的经济状况并不理想,怎么可能随身携带一笔巨款? 要知道,四磅现烤的面包也才卖六先令,而一英镑等于二十先令,或者两百四十便士。 根据自己继承的记忆来判断,陆离估计,一位独身女士,一年只要有六十英镑的收入,就可以在伦敦生活得很好了。 正因为如此,一位衣着寻常的女士,钱袋里却装着与身份、地位不匹配的财物,这很不符合逻辑。 念及此处。 陆离缓缓俯下身子,继续审视眼前这具无名女尸—— 受害人仰躺于地,面部血肉模糊,看不清样貌。 脖颈几乎被割断,此处应该为致命伤,并且,惨遭剖腹,腹部有一条长而深的倒V型伤口,内部脏器呈现出黑红色。 “丝绸软帽?” 很快,陆离注意到了一处不起眼的细节,死者头戴一顶煤斗状软帽,上面点缀着几朵假花,看上去很精致。 一般来说,这种小物件,非常受淑女们的喜爱,在贝克街,几乎随处可见。 可是,他现在身处白教堂区、挤满流浪汉的贫民窟。 稍作沉默,陆离心中有了一个经得起推敲的猜测。 而一直关注陆离的温斯里,见他眉头舒展,立刻开口追问:“侦探先生,您有什么新发现吗?” “死者是一名流莺!” “出于职业需要,她每天都会尽可能得让自己漂亮一些,比如戴一顶丝绸软帽、穿上蕾丝内裙。” 闻言,警员们纷纷点了点头,他们长期在白教堂区维持治安,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可是,揽客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吧?我没记错的话……” 话说到一半,温斯里瞬间收声,轻咳几下以掩饰内心的尴尬。 面对反问,陆离强调了一句:“死者凌晨时分就已经死了!” “你仔细想想,那个时间段,什么样的人才会在小巷中行走。” “夜班女工……” 温斯里本能地想要反驳,又觉得不太可能是女工,毕竟有谁会戴着一顶花哨的帽子去工厂上夜班? 至于其他几名警员,一直在充当背景板,只要侦探先生不开口询问,他们就始终保持沉默。 左顾右视,见无人配合自己,陆离决定继续往下推演: “午夜时分,狭窄昏暗的小巷中,受害者正在寻觅客人。 这时,一个拄着手杖的男人出现了,这家伙非常有钱,或许,身后还停着一辆象征财力的马车。 很快,两人就谈好了一切,受害者以为自己很幸运,毕竟白教堂区出手阔绰的男人,可不常见。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她后悔了,只见男人扬起一直藏于背后的左手,利刃闪着寒芒,一划而过。 转瞬间,她失去了意识,中途没有挣扎、搏斗,因为一切都太过短暂,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 话落,众人沉默在原地。 基于事实,根据很多微小的线索,进行分析、猜想,甚至反推更多线索,直至所有的线索可以形成一条完整的逻辑。 这就是基本演绎法! 只要保证大、小前提不出差错,逻辑能够自洽,结论就会无限贴近真相,甚至与真相一致。 就在此时,陆离又有了新动作,他快步走到老警员面前,声音不自觉地上扬:“能把受害者的钱袋给我吗?” 见状,众人心头微微躁动,他们想知道这位声名远扬的名侦探,又将上演怎样的戏法—— 短短半小时,就将苏格兰场全体精英无法解决的问题,整理出了头绪,不是戏法,又能是什么? 一想到这里,老警员激动得难以自持,直接从衣袋里抓出一只钱袋,送到陆离手中。 不出所料,入手很轻。 “果然,凶手出手阔绰,并非打肿脸充胖子。” 陆离在心中暗叹了一句,然后,将绳结拉开、抖出一小把硬币,其中有九枚闪着暗金色的光芒。 “九镑十五便士,我猜,真正属于受害者的,只有十五便士,另外九镑,是凶手为了使她放松警惕而投下的饵。” 老警员一脸茫然,这又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他看了看周围,同僚们皆是如此,想不出缘由。 这个时候,陆离将死者的财物重新放回钱袋,沉声问道:“温斯里警官,如果你想要购买一件贵重物品,会怎样付款?” “啊?” 闻言,温斯里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询问缘由。 结果,一抬头,便迎上了陆离那满是探寻意味的目光。 看来,侦探先生不是在开玩笑,想到这里,温斯里低下头,认真思索起该怎么回答。 几十秒后。 “如果我想买一辆全新的自行车,大概会省吃俭用两个月,把省出来的先令……原来如此!” 话还没说完,这家伙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主动替陆离解释道:“诸位,凶手用沙弗林来支付嫖资!想必,他一定不缺钱。” 既然能加入苏格兰场,维护伦敦治安,就说明在场众人中没有一个是庸人。 在温斯里给出提示之后,他们也都想明白了:在伦敦,大部分人都会使用铜、银币来结账,比如,弗洛林(两先令)、克朗(五先令);而沙弗林,是用金子铸造而成,小巧易携带,等同于一英镑,最适合不在乎钱的贵族、富商使用。 无法确定死者身份的悬案……有进展了? 这一刻,老警员心中有种不真实感,他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就找到了突破口。 而陆离摇了摇头,对苏格兰场的办案能力感到唏嘘不已:他们只关注尸体本身,却忽略了细微之处。 第六章 等待期 正午十二时。 东伦敦,白教堂区。 随着一辆辆马车驶入,这条阴暗的小巷变得无比热闹。 “让一让,都散开!” “我们会在必要时通知各位,并向社会各界进行案情公示,现在请不要聚集在此处,阻碍办案。” 隔离线外,十几名警员挥舞涂成红色的警示棍,示意那群举着速写本的报社记者不要靠近。 而不远处,小巷正中位置,一个戴着玳瑁眼镜的老头正在吩咐下属如何展开调查:“派几组便衣去附近干下流勾当的小酒馆问问,昨晚有谁失踪了,身高在5.5英尺左右,戴一顶丝绸软帽。” 话落,他顿了顿,盯着死者补充道:“生前喜欢穿一条放荡的黑色内裙。” “收到,文森特先生。” “老爷子,快下雨了,您先回办公室喝咖啡吧,我们几个绝对把事情办妥。” 三个级别不低的警官抬手朝老人行礼,神色恭敬,因为,眼前这位老先生是苏格兰场的重塑者—— 十一年前,某些高层人士勾结罪犯一起设赌坐庄,遭到揭发。其中,五个警探部门中,就有四名主管上庭受审。 为修补受损的警方声誉,哈佛·文森特重组了苏格兰场,并一手建立起刑事调查科,专门处理重大案件。 最终,苏格兰场重新获得了伦敦市民的信任,而作为议案的提倡者与执行者,文森特先生也理所当然的受到了尊敬。 不过,随着年纪增长,这位老人越来越暴躁,面对众人的讨好,他直言不讳地数落道:“混账东西,回什么办公室,我早该把你们的头塞进马桶里,好好清醒一下。” “当初上报时,不是跟我说案情复杂,找不到突破之处吗?为什么陆离先生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查到了线索!” 老爷子越说越气,愈发觉得自己有必要辞退一些家伙了。 然而,对于站在不远处发呆的陆离来说,他并不在乎别人的吹捧,毕竟一个只能在此停留五天的过客,没必要在意什么名声、钱财。 除了破案,一切都是浮云。 滴答滴答…… 阴霾终日笼罩着这座城市,天灰蒙到看不到阳光,而浓雾酝酿了一上午,终于在中午时分落下了雨。 “爵爷,这件事多亏了你,不然,我们苏格兰场又要瞎折腾一段时间,才能进入正轨。” 这个时候,交代完正事的文森特撑着伞,快步走了过来。 “您过誉了。” 陆离没兴趣跟一个陌生老头打交道,哪怕记忆中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不错,可他依然感觉很膈应。 “一起去吃个午餐?” “抱歉……没什么胃口。” 三言两句之间,陆离成功杀死了一个话题。 而这个时候,文森特也看出他谈兴不浓,温声说道:“好吧,如果案件有什么进展,我会派人跟你联系,外面雨大,把这柄伞拿去吧。” “还有,别忘了多少吃点东西。” “嗯,劳您费心了……” 陆离含糊其辞了一句。 看到这么恶心的场面,谁还有心情吃饭,至少他已经打定主意,未来几天都不吃带血的牛排。 不多时,文森特乘着一辆马车远去,根据方向判断,应该是白厅街。 毕竟,身为一个部门的首席长官,老爷子不可能将全部精力放在一件凶杀案上,若非此案影响恶劣,加上该区警长宣称无力破案,估计他连邀请信都不会写。 …… 时间慢慢过去,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不仅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愈加猛烈。 而污泥与血渍一起被冲入下水道,难言的臭味让陆离不禁掩鼻。 “稳一点!” “快,再加一层。” 这时,温斯里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此刻,他正组织人手,将女尸用油布牢牢包裹住,看样子是打算将其带回警局,请医生帮忙解剖。 “侦探先生,您打算去哪里?一起去警局,还是我派人送您回贝克街?” 其实,温斯里一直在关注陆离,见他把视线投过来,立刻作出了回应。可惜,这家伙声音有些大,让守在警戒线外的报社记者听到了。 一时间,喊声不断。 “远东巫师,过来聊两句吧!” “爵爷,我最多问你两个问题,回去能跟主编交差就行。” 远东巫师、苏格兰场的救世主、鹰眼勋爵……这些极度中二的称号,全是这群无良撰稿人给原身取的绰号。 事实证明,一个巴掌拍不响。 记忆中,原身是个极具表演欲的家伙,渴望被追捧,所以每次帮警方破案,都会主动接受访谈。 不过,这与现在的陆离无关,他扫了一眼朝自己招手的报社记者,懒得理会,径直朝警方所在的车队走去:“去白教堂区警局,你们那里有地方安置闲人吗?” “当然,警局前年刚扩建,房间多的是。” 温斯里迎了上去,不过,说话间,他偷偷朝守在警戒线旁边的同事比了个手势。 领头者瞬间会意,带领十几名下属一字排开,并转身背对着小巷,用身体阻挡住报社记者的视线。 毕竟,侦探出名,就意味着苏格兰场无能,道理很简单,若他们真有能力,何必请求场外援助。 更何况,记者总喜欢夸大事实,利用噱头去赚钱,对于苏格兰场苦心经营的名声,则毫不在乎。 几分钟后,一切都准备妥当,尸体被裹上两层油布,装进了最后一辆马车之中。 而队伍前方,陆离抖了抖伞面上的水珠,低头钻进宽敞的车厢,看着温斯里问道:“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派遣便衣警察去打探死者的身份,将尸体送给信得过的医生解剖,明确死亡时间、原因。” 温斯里摊了摊手,他同样很心急,迫切希望能早日逮捕凶手。 但令人感到无奈的是,接下来的工作十分繁琐,虽然不用特意吩咐什么(警员知道该怎么做),但必须熬时间,耐心等待。 送给医生解剖? 陆离一愣,满脸诧异地问道:“白教堂区没有法医官吗?” “原本有一个,可惜,前段时间辞职去大西洋城开诊所了。” “好吧,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杜克教授,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他目前在国王学院担任医科教授。” 话落,一个寸头男的身影浮现在陆离脑中。 第七章 来自地狱 泰晤士河畔,国王学院。 医学部,二号解剖室,灯火通明。 “你看出什么了?” “杜克教授,根据您在课堂上讲述的内容来判断,死者大约在今天凌晨一点至一点半之间死亡。” “确定吗?” “呃……” 披着白大褂的学生一阵犹豫,最后才磨磨蹭蹭地说道:“不确定,尸斑现象会受环境、失血量等因素的影响,推迟或提前,甚至不存在。” “教、教授,您看着我干嘛?”学生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杜克见他满脸不安,瞬间联想到高中时代的自己,学渣何苦学渣。 不过,从今天早上起,那个学渣杜克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西方历史上最年轻的医科教授,杜克先生。 虽然整个过程很离奇,但身为一个精通各种网文套路的现代青年,杜克只纠结了几秒,便联想到了什么主神空间、梦魇空间…… 而两个小时前,一封来自白教堂区警署的恳求信,更是让杜克确信,自己的主线任务来了! 他连忙带了一个学生,冲向解剖室。 “伯纳德,你很天赋,或许,现代法医学就依靠你来拯救了。” 此时此刻,杜克激昂的声音在解剖室内回荡,像极了做礼拜的神甫。 可惜,周围只有两个听众。 一死一活,反应也各不相同。 那位躺在解剖台上的女士默默不语,用难言的恶臭以示抗议,而得到导师高度评价的伯纳德,却激动得难以自持,若非心存几分理智,早就大喊大叫起来了。 “不过,现在的你还差得太远。” 这句话无异于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伯纳德神情恍惚,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教授都很稳重,少有这种恶趣味者。 “好了,不逗你了,马上开始解剖,快把口罩戴起来,天晓得死者身上多少病菌。” 说完,杜克收敛情绪,轻车熟路地取出:手套、穿刺针、止血钳、手术刀、尖头剪刀、肛温计、骨锯…… 伯纳德从未见过如此齐全的设备,有些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教授,可以开始了吗?” “嗯,全部掀开吧。” 近代法医学与凶手之间的对决,即将开始。 然而,下一秒,呕吐声从二号解剖室内传了出来。 “伯纳德,要是你受不了,就先出去吧,记得把门关好……呕!” “没事……吐干净就好了。” 几分钟后,两人戴上了新口罩,继承了法医记忆的杜克,神情渐渐凝重,不复先前的跳脱。 替死者开口说话,是一份任务,更是一份责任。 “伯纳德,有时候,根据尸斑程度来判断死亡时间,会存在一定的误差。” “况且,这位女士失血过多,使用这个方法,效果不大。” 带了两层手套的杜克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按了按尸斑,发现只是少许退色,又补充道:“所以,还需要测量死者的直肠温度。” “这个任务就交你来,一定要相信自己。” “啊?” 没等学生说话,杜克直接将温度计递了过去,同时给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 不久后,伯纳德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杜克:“先生,计算结果出来了,如果你提供的公式没错,那死者应该于昨天晚上十一点半被害。” “知道了,你先去洗个手,把这些都记录下来,然后,再去找口锅过来,最好大一点。” “对了,煤炭也要。” 进入状态后,杜克连头都没抬,随口吩咐了一句。 “您要做什么?” 伯纳德满脸疑惑。 闻言,杜克放下测量尺,顺手拿起一把骨锯,神色平静地说:“通过耻骨联合面的形态,来确定死者的年龄,因此,我需要取出骨盆,将一些碍事的软组织煮掉。” “教授,您是撒旦吗?” 在伯纳德眼中,自己的导师已经成了面目可憎之徒,他连忙拒绝,并上前夺走骨锯。 “如果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恐怕我们两个都要去监狱!” 擦去溅到衣领上的血沫,杜克站了起来,劝说道:“那封信你也看过,应该知道事情的始末,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或许,今晚又要添一条亡魂。这种情况下,与其寄希望于私家侦探,不如相信科学。” “事实上,没什么比抓到凶手,更能抚慰亡灵了,况且,信中说这具尸体交给我全权处理。” “好吧,希望您的理论有用。” 两个小时后,路过大楼的学生发现,解剖室有烟雾从窗口飘出。 夜幕已深。 白教堂区,警署分局。 陆离站在石砌门厅里,手捧咖啡杯,思索着如何才能锁定凶手的身份,而路过的警员生怕打扰到他,纷纷绕开。 一个流莺,一个出手阔绰的男人,两者怎么可能产生交集? 按照正常逻辑,杀人者与被害者之间,肯定存在某种联系。 不过,反社会性格者除外,比如开膛手杰克,可是,陆离一个正常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自己代入到疯子这个的角色中去。 “侦探先生,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明了,玛莎·塔布连,41岁。” 就在这个时候,温斯里警官拎着一份文件快步走来,看上去他的心情还不错,至少不板着脸了。 “便衣警探查到的所有信息全记录在上面了,您看看吧。” 接过文件的同时,陆离沉声说道:“查出她最近接待过哪些客人了吗?” “嗯,目前有两个嫌疑人,便衣已经去请他们过来了。” 门厅处,再次寂静下来,只有文件翻页的声音。 直到十分钟后,一个流浪汉从雨幕中冲了进来,口齿不清地喊道: “又死了一个人!” “信!给你们的信!”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疯子竟然冲进了警署,等温斯里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跑走了,整个过程绝对不超过三十秒。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而不远处,两名披着黑色防水布的站岗警员愣了愣,旋即追了上去。 看着地上那封印着骷髅邮戳的信件,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众人心头。 【给名侦探陆离先生: 通说,在您的帮助下,苏格兰场的调查已上轨道。 这真是可笑! 我生平最恨流莺,我会坚持惩罚她们的行为,对了,这次死去的女子甚至连哀鸣的机会都没有,而下一次,我会割些纪念品送给你们! 明晚,我的刀子又要作怪了,就让它好好享受一下吧! 尝试抓住我吧,哼,哈哈! 最后的署名:开膛手杰克、来自地狱】 第八章 诡谲 在看完这封带有挑衅意味的信件之后,陆离的第一反应是—— 新的命案现场在哪里? 果然是臭名昭著的开膛手杰克! 他跟流浪汉之间是什么关系? 一时间,诸多思绪在陆离脑海中翻腾,令其头疼不已,直到温斯里出言提醒才回过神来。 “侦探先生,信中提到了什么?” “……凶手的亲笔信,他宣称,自己在不久前又杀死了一个流莺。” “啊?” 温斯里眉头紧皱,伸手拿走信件,随着视线下移,表情变得愈发凝重,最终他低声骂了一句:“双足禽兽!” 而这时,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成功转移了注意。 抬眸望去,一辆马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很快,两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走进了门厅,一人身穿警服,而另外一人,陆离曾经见过。 “各位警官,我是国王学校医科教授杜克。验尸结果已经出来了,死者年龄在40岁~42岁之间,致命伤在脖颈处……” 在来的路上,杜克已经预见了各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比如警方不相信这套超前的法医理论,又比如,警方提前锁定了凶手,而他也想到了应对之策。 现在,一切计划都被打断了,因为,他在警员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陆离,你怎么在这里?” 能在异国他乡,不,是在异时空,遇到一个认识的人,绝对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所以杜克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 “跟你一样,受邀而来。” 陆离朝他点了点头,并未表现得太过热情,毕竟他们身处警署,万一别人追问起来,不好回答。 “两位认识?” 温斯里感觉颇为诧异,下午晚些时候,侦探先生还向他打听,杜克教授是否同样来自远东地区,按理说,两人应该没什么关联才对。 性格跳脱不意味着分不清急缓轻重,这个时候,杜克也反应过来了,他故作淡定的解释道:“几年前有缘见过一次,后来再也没联系过。” “原来是这样。” 温斯里点了点头,旋即将话题引回正题:“不过,现在最急迫的事情就是找到那位死者,我先去督察办公室一趟,请求增派警力,搜寻命案现场。” 话落,他拿着凶手寄来的信小跑着离开了,而聚在门厅的警员纷纷四散开来,寻找各自的雨具。 见杜克依旧满脸的不解,陆离走过去,低声解释了几句。 “开膛手杰克?” 不多时,这家伙发出一声惊呼,又立刻压低声音:“他可是个传奇人物,如果能将其抓捕归案,说不定我们能从中获得意想不到的好处,进入所谓的优等班。” 我们……合作破案? 略作思考,陆离默认了这个说法,毕竟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 “好吧,杜克,你认为这场所谓的考试是什么?” 趁着四周无人,他决定问出这个一直藏在心底的问题,其实,不难猜出,来到这个世界的另外三十九人也想知道答案。 因为,一切都在突然之间发生,所有人都没有时间思考。 “当初在教室时,就属你最沉稳,怎么现在变得畏首畏尾了?” 找到同行者之后,杜克嘴欠的属性愈发明显。 不过,等他搭住陆离的肩膀后,又认真起来:“就当是演戏吧,我们是表演系学生,导演给什么剧本,认真演下去就行了,无需质疑,想多了反而不好。” 在杜克看来,这问题无解,与其胡乱揣测,不如立足眼下。 “演戏?确实很像,你的代入身份是医科教授,而我则是一名侦探,只不过没有剧本罢了,不合格就直接解约。” 陆离苦笑一声,也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苍白且无力,可一遇到相同遭遇的人,就不自觉地就问了出来。 这时,温斯里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匆忙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很遗憾,没时间给两位叙旧了,侦探先生,麻烦您陪我们一起去搜寻死者。” 闻言,陆离收敛表情:“我建议带上杜克教授,有他在现场……” “可以,快上车吧。” 温斯里连话都没听完,直接同意了,案件再不取得突破性进展,他甚至可以想象到,等这个消息被各家报社披露之后,白教堂区、苏格兰场将被置于舆论的风口浪尖。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四辆马车在十字路口分路而行,巡视着辖区内阴暗的小巷、角落。 凌晨零时二十分。 两组便衣警察押着嫌疑人来到空荡荡的警署,督察先生亲自提审了他们。 “你们认识玛莎·塔布连吗?” 两人心头一颤,其中一人脱口反问道:“她怎么了?” “是我在问你问题!” 佩戴两星肩章的中年督察眼神森然。 “认识……” 主动开口的那人声音嗫嚅,而另外一人始终保持沉默。 见状,督察按下心思,决定先审问有配合倾向的那人。 “你叫查尔斯·文恩,对吧?” “没错……我……” “不用紧张,这么晚请你来,是有一些事需要询问。” 说着,他转身对便衣说:“去端三杯热咖啡过来。” 态度缓和了不少。 “查尔斯,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待在家睡觉,还是去找乐子了。” “我……” 见他还在支支吾吾,一名经验老道的便衣呵斥道:“玛莎·塔布连死了,娼馆的流莺说,你前天与她起过争执,还扬言要杀她!” “不是我!”查尔斯大声辩解了一句,然后深吸一口气,组织着语言道:“昨天,我被关在了泰晤士区警署,因为涉嫌盗窃煤炭,那里应该有记录,您可以派人去查查。” “你们两个现在就去。” 听嫌疑人这么说,督察反而信了几分,抬手指了两名便衣,让他们去看看。 “你呢,凯文·兰金?” 那双灰蓝色的眸子转向了沉默不语之人,语气森森:“有谁能证明你昨晚去过什么地方?” “我昨晚带着刀尾随过那碧池!” 这家伙语出惊人,一下子镇住了所有人,两名准备去取证的便衣也停住了脚步。 第九章 浮出水面 “什么?” 意外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督察在原地愣了几秒,依旧感觉难以置信。 至少背负两条命案的凶手,就这么被抓到了? 念及此处,他上前攥住凯文的领口,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杀害了玛莎·塔布连?这封挑衅信也是你写的?” “不,如果可以,我更愿意亲手宰了那个女人。” 说着,凯文颇为平静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遗憾与痛快:“不过,能有人像畜生一样宰杀她,也算是……” “闭嘴,猪猡!” 督察先生狠狠闪了这家伙一巴掌,然后吐了口唾沫。 “伙计们,招待一下客人!” 在这个年代,法律可不保护人渣,因此,迎接凯文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警棍与皮靴。 “你们是疯了——” “一群该死的狗……” “天,别打了,你们打掉了我四颗牙齿,不,是六颗。” 几分钟后,那张青肿的胖脸上布满了血渍,凯文捧着牙齿大声哀嚎,表情不复先前的阴沉与狰狞。 而此时此刻,一直坐在旁边看戏的查尔斯,早已偷偷缩到了角落,他现在无比庆幸,昨夜在泰晤士河畔巡视的先生们将自己给拷走了。 “如果你不想以后只能喝汤的话,最好闭嘴!”这个时候,督察端起烫口的咖啡朝这家伙脸上扑去:“现在,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多发一个音,安排你去罗本岛。” 声音不大,但很有威慑力,凯文瞬间收声,看向警员们的目光充满恐惧,或许,还有仇恨。 “人是你杀的?” “不是。” “为什么要尾随她?” “这碧池前几天溺死了我们的孩子,还谎称将小杰克托付给住在乡下的姑妈抚养了……碧池!” “安静,她已经死了,多少给些尊重吧。” 督察先生的眼神古波无平,他知道,白教堂区像下水道一样肮脏,非法交易、非法堕胎、溺死刚出生的孩童等现象天天发生,可是,六万名流莺都这么干,难道把她们全抓起来吗? 念及此处,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冷声说道:“行了,说说昨夜你都看到什么,经历了什么,不要心存侥幸,我会派人去核实。” “昨晚九点左右,我探听到她暂住的娼馆在哪里,于是带了几个朋友、一柄短刀,准备送这个刽子手下地狱。” 说到这里,戴着手铐的查尔斯挤出一抹狞笑,侧坐在椅子上,用一种反常的轻松姿态自顾自地说:“寻了很久,终于看到了她,时间应该在十二点左右。” “那条小巷狭窄而昏暗,被血一般的雾气笼罩着,四处布满了牲畜的粪便,腥臭味让人不禁掩鼻,而那个碧池躺倒在地上,就像被乱扔的垃圾一般……显然,有人提前下手了,真是个好伙计。” 话落,他朝众人耸了耸肩。 此举无疑是在挑衅,一名便衣愤怒地拍响审讯桌,旁观到现在,他实在忍不住了:“当时有谁陪着你一起去,名字!住址!” 闻言,凯文嘴角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拒绝配合,可是,嘴中浓郁的血腥味,送往罗本岛的死亡威胁,令他放弃了。 “安东尼·德蒙、约翰·德蒙,他们两个是一对兄弟,住在布里克巷三号。” 督察挥了挥手,示意一组便衣去把涉事者带过来,然后又坐回凯文对面,冷着脸提问道:“你们有看到可疑人员在附近徘徊吗?” “转进巷口时,有个身材高壮的家伙,跟我擦肩而过时,如同在看外国人一般,盯着我们三人看。” “是否看清了他的面容?” “没有,那片区域的路灯还没维修好,光线太暗了。不过,我记得他带有一顶猎鹿帽,身穿黑色长风衣,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这个时候,凯文也想开了,反正玛莎已死,为这个碧池搭上他和朋友,绝对不值得,倒不如干脆点,将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还有吗?” “那家伙嘴角叼着一只石楠木烟斗,靴子却十分老旧,像个破落的上流人士。” 笔锋一顿,督察先生抬起头,皱眉看着嫌疑人说:“你的意思是,凶手是个难民?” “或许吧,不确定。” 与此同时,陆离所在的那一组搜查队找到了一名死者。 只见,垃圾堆旁,一个表情狰狞而恐惧的女人躺在那里,粘稠血液与污泥、牲畜粪便交融在一起。 显然,在凶手眼中,她与它们没有多大区别了。 出于继承来的职业习惯,陆离快步走了过去,借着燃油路灯的微弱光芒,打量尸体基本状况—— 仰面躺于地面,裙子被掀到腹部;膝盖被弯向内侧,腿被卷起来,脚着地; 脸部肿胀、外伤明显;颈部有很深的伤口,伤口几乎绕脖一圈;左手正放于胸前;遭到了倒V形开膛;内脏被扯出,小肠被拉在一边,其他内脏和消化器官一部分放到左肩,一部分放到右肩。 事实上,在近距离接触过上一位受害者的尸体之后,陆离变得更加忍耐克制了。 正因为如此,他不再拖沓,直接安排起这次侦查工作:“温斯里警官,麻烦您封锁住现场,凡是识图靠近这条街的无关人士,全部送往警署做笔录。” “杜克,你是专业法医,来做现场勘验吧,确定死因、被害时间……我陪你一起。” 陆离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而几名警员也愿意配合他展开工作,留下两盏煤油灯后,快步走向街外,充当起警卫。 “兄弟,戴上口罩吧,虽然尺寸方面有些问题,但确实挡住不少病菌,也能减轻些臭味。” 随着病毒的发现,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防护口罩。 说完,自觉充当工具人的杜克从手提箱中取出一套器械,开始勘测工作。 此刻,每个人都在默默干着自己的活。 而陆离蹲下身子,戴着手套检查陈尸地附近的杂物,很快一张浸染了鲜血的纸条引入眼帘 【你们明天就会听到杰克又干掉两个碧池的消息,哈哈。】 第十章 变故 水汽弥漫的阴暗小巷中,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分立在无名女尸身旁。 “死因确定了,快过来。” 正当陆离叠起纸片默默沉思时,杜克突然催促他过来,声音中带着兴奋,似乎有什么重大发现。 “怎么回事?” “与上一位受害者不同,她并非是死于割喉,你看这里!” 贴得如此近,即便戴了口罩,陆离依旧觉得恶臭难忍。 不过,等他看到杜克指的地方时,表情瞬间变得专注起来。 “颈部这条伤口很深,几乎绕脖一圈,但边缘不整齐,你觉得像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 闻言,陆离顾不上恶心,伸手去按了按,湿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凑近了观察——手套上黏了些许皮屑。 “绳索,或者铁链,也许她生前就被控制住了,是死后被移尸此处的。” 他感觉有些拿捏不准,毕竟侦探不是外科医生,无法做到全知全能。 于是,在说出猜测之后,陆离抬眸打量地面,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佐证自己的说法。 而杜克检查尸体的动作从未停止。 同时,用一种很笃定的口吻地对陆离说:“何止,除了脖颈上的勒痕,其它伤口全是弃尸于此之后,凶手故意所留,这家伙绝对是极端的表演型人格障碍。” 说着,他又捏开女尸合拢的眼皮,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显露出来。 “机械性死亡的典型特征,双眼充血、大小便失禁,血液呈暗红色。” 等杜克说完,陆离也注意到了死者裙角的水渍,起初他还以为是雾气凝结,亦或者雨水。 看来,正如信中所说,他是因为喜欢杀人而杀人,先将受害者干净利落地杀死,再恶意毁坏尸体,以求吸引人们的注意。 一念至此,陆离不寒而栗,如果再不阻止凶手,恐怕明天晚上又要有两条无辜的生命逝去。 “帮忙递个镊子过来。” 杜克正在忙着检查,腾不出手来做其他事,只能请陆离担任助手。 “嗯,开膛手杰克宣称他将于明夜再杀两人,留言就写在一张纸片上,刚才被我发现了。” 顺手将镊子递过去之后,陆离又提了一句。 就目前而言,调查已经正式步入轨道,毕竟,法医现场鉴定,绝对是刑事案件侦破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正因为如此,他没必要藏私。 “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后天就能查出重要线索。” 后天? 陆离眉头紧皱,他懂了杜克的言外之意,线索不够,需要等那家伙再杀两人,才能提取更多关键讯息。 “你看,内脏淤血很明显,说明窒息的时间超过了五分钟。” 这个时候,杜克用镊子提起腹膜,展示给陆离看—— 灯光照射下,里面骇人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陆离几欲呕吐。 “你这家伙故意的吧。” “别乱黑,长夜漫漫,看了这些不提神吗?” 杜克嘴贫了一句,然后继续检查尸体,而陆离守在一旁看着,并跟他聊了起来。 “你怎么死者的伤口是生前所受,还是死后被恶意切割出来的?” “一般来说,生前伤的皮肤、脂肪都会有血染,创口呈红色,死后伤的皮肤、脂肪则呈现出黄色。” 陆离默默将这些东西记下来,然后调侃道:“好吧,你继续努力,今夜是法医的主场,而我这个名侦探有些多余了。” “确实,要不事后请我吃一顿?连续解剖两具尸体饭都没吃,真饿得不行了。”杜克停下动作,认真地看了陆离一眼。 “只要你有胃口……” “两位先生,督察派人说,他已经掌握可以锁定凶手的重要线索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晚些时候再将尸体运走。” 突然,一道声音从巷口传来,循声望去,只见温斯里正快步向这里走来。 怎么可能? 苏格兰场有这么高的效率吗? 杜克茫然地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内心感觉难以置信,按理说,这桩案件直到一百多年以后,仍然悬而未决。 难道在这个似是而非的时代,案情走向出现了意外?! “别乱想,你继续解剖,我过去问一问。” 陆离站了起来,迎着温斯里走去,他十分了解苏格兰场,一群鼻子不怎么灵的猎犬罢了。 几分钟后,一辆马车驶离小巷。 陈尸地附近只剩下三人,除了陆离二人,还有一位负责安保工作的警员。 此时此刻,氛围有些凝重。 “温斯里警官为什么走了?” 见站在一旁的陆离脸色阴沉,杜克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在检查尸体时,他似乎听到了争执声,再然后,事情就演变成现在这样。 一旦失去警方的支持,仅凭他们两人,就算查出了什么线索,也很难有所作为。 要知道,十九世纪的伦敦,可是一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巨城,失去官方力量的他们,无论是寻人,还是抓人,都无异于大海捞针。 “据说,有三名目击证人看到了凶手,而那个送挑衅信的流浪汉也被抓到了,警署高层人物觉得可以改换这条线追查下去。” “换而言之,我们接下来只能单独行动了……” 此刻,陆离不欲多言,他仅仅是一个特别顾问,无权命令苏格兰场,而温斯里也并非故意为难自己,那位督察先生觉得事事都依靠侦探,会让执法部门在市民面前丢份—— 无良撰稿人在报纸上宣称,纳税人养了一群废物,挑拨私人侦探与苏格兰场的关系。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杜克顿时慌了,他现在的身份是医科教授,除了擅长勘验尸体、社会地位高一些之外,再无其他作用,没有什么人际关系可以利用。 “不用管这些,等认清现实之后,会有人坐不住的。” 说完,陆离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他本想在开膛手杰克再次作案前,配合警方将其逮捕。 可事已至此,只能利用那两位将于明晚被杀死者的舆论压力,迫使某些高层人士低头。 “还剩三天时间,足够了……” 第十一章 路断 抛开侦探的身份不谈,陆离还有一个勋爵头衔,而这意味着,他认识不少权贵,只要稍微走动一下,就可以避免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杜克,你不用担心这些琐事,继续解剖尸体,看看能不能确定被害人的死亡时间。” “有些难,死者失血过多,身上的尸斑不明显,再加上腹腔破碎,内脏与外界空气充分接触,测量直肠温度这种方法也行不通。” 见陆离又恢复了自信,杜克也想大干一场,证明一下自己。 可惜,尸体损坏得太严重了——肠道被拉扯出来,其他内脏和消化器官一部分放到左肩,一部分放到右肩,这种情况下,外界干扰因素太多,测温也行不通。 事实上,若非提前知道凶手精神不正常,他都以为这是杰克在举某种邪恶的宗教仪式,比如非洲巫师。 “那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陆离有种撂担子的冲动。 为什么总有智障觉得自己能行? 沿着既定线索往下追查不就行了吗? 可能是察觉到侦探先生动怒了,那名负责保卫工作的警员向后退了几步,生怕惹祸上身。 “侦探先生,我去巷口站岗吧,如果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呼唤。” “行,麻烦你了。” 很快,脚步声响起。 不多时,这条血腥味浓郁的小巷中再一次恢复了寂静。 “唉,要是有现代电子仪器就好了。” 凝重的氛围之下,杜克看着手中简陋的手术刀,摇了摇头,心生英雄无用武之地之感。 “尽力而为就行,剩下的时间还很充足,即便是失去了苏格兰场,还有其他机构愿意跟我们合作,比如东区市民自卫队。” 尽人事,听天命。 解剖涉及技术问题,陆离一个门外汉催得再紧也没用,只能劝杜克不要放弃。 当然,所谓东区市民自卫队,并非他信口胡诌,这确实是一个可以合作的组织。 按照温斯里警官下午的说法,这个民间组织,由几位退伍军官担任首领,成员均为东区本地男子,旨在保护女性的夜间安全。 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合法持枪,且训练有素! 在陆离低头思考接下来的计划时,一股恶臭味袭来。 “天,你这家伙又了做什么。” 话落,他别过头呕吐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在做最后的现场检查,如果还不行,那就只能选择暂时放弃。” 杜克强忍住恶心,切开无名女尸的胃,并给出了一个无奈的回答。 “如果能知道死者吃最后一餐的时间就好了。” “一般来说,除去尸斑判断法、直肠温度测量法之外,肠胃内容物与死亡时间之间,也能提供一定的参照。 若胃内充盈,食物形态十分清晰,基本可以判定受害人是吃了饭,不到一个小时被杀; 若胃内分泌物很多,食物有明显的糜化迹象,则可以判定死者被害前的两个小时内吃过晚餐。” “而这具尸体胃部无残留物,十二指肠有少量糊状物质……基本可以确定,其死亡时间在饭后六个小时左右。” “剩下的,等明天再说吧。” …… 西伦敦,贝克街。 上午七点左右,一辆马车冲破浓雾,停在了独栋公寓前。 “先生,已经到了。” 车夫脱去皮套,用那双生满冻疮的手敲了敲车架,又说:“一共该收您三先令十二便士。” “麻烦了。” 陆离拉着提手下车,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一枚银币递给车夫,没等他找零,直接转身朝身后的报亭走去。 几分钟后。 【白教堂血案·二】 视线略过本期头条,满脸疲惫的陆离强打起精神,叩响玻璃窗,并看向报亭老板:“一份多少钱?” “先生,七便士。” 说着,老人递出一叠整齐崭新的报纸,陆离则拿出钱包,翻找了一阵,因为没有找到小面额铜币,转为递出一枚佛洛林:“有前几期的报纸吗?麻烦都给我来一份。” 闻言,老人点了点头。 而趁着他寻找旧报纸的空当,陆离展开报纸,快速阅览本期新闻。 【开膛手杰克!继站街女玛莎·塔布连之后,又一起血腥命案发生,时间仅仅间隔一天。】 【昨夜,一个疯子冲入白教堂区警署,替凶手递出了一份挑衅书,根据内部人士透露,凶手自称“开膛手杰克、来自地狱”,不久后,警方在布雷迪街的阴暗角落,发现一具无名女尸……】 这个时候,看守报亭的老头站了起来,恰好看见客人盯着报纸沉默不语,于是,忍不住叹气道: “唉,昨天晚上又死了一个人,这刽子手还扬言,今晚还要再杀两人。” “我知道。” 闻言,陆离心中百感交集,随意回了一句,又将视线视线放回到报纸上,因为他觉得,除了凶手本人之外,大概没人比他知道更多内幕消息了—— 先是在雨夜中陪杜克解剖尸体,然后勘探现场,最后将报告交给留守的警员,才得以回来休息一段时间。 坦白来说,现在,他身心俱疲,可警方的不作为,更令人心寒。 特别顾问=工具人 自己忙前忙后一整天,终于有所发现了,却被高层人士一脚踢开,这种沦为附庸的感觉,让陆离恨不得将那群尸餐素位的家伙干掉。 【这个凶手极其狡猾,他的行为十分谨慎,完全没有什么办法追踪到他,或许,在失去了远东侦探的帮助之后,苏格兰场的警员们只能靠碰运气,才能将其抓获。】 匆匆浏览完手中的《泰晤士报》,陆离转身朝公寓走去,他想知道,是什么让警方有底气中断合作,改换另外一条线调查。 【昨夜,便衣警察发现了三名目击了凶手的证人】 【据知情人士爆料,前天十点半左右,凯文·兰金因家庭纠纷,纠集另外两个地痞流氓,相约一起去杀害玛莎·塔布连,结果晚来一步,与凶手面对面擦身而过……】 【经过一整夜的审讯,警方基本确定了开膛手杰克的特征:四十岁左右、身高六英尺,身份极有可能是一个犹太难民】 第十二章 直觉 哗啦。 一串钥匙落在沙发上。 室内光线昏暗,准备休息片刻的陆离,只能强忍住倦意,拉开厚实的窗帘。 可惜,折腾了许久,客厅依旧有些昏暗。 “伦敦这鬼地方,哪天能有个好天气,不是起雾,就是下雨。” 他低声嘟囔了几句,转身朝厨房走去,有一点必须要承认,哪怕昨夜看到了很多恶心的东西,但是,只要肚子饿,就不会影响食欲。 然而,空荡荡的厨房令陆离几欲抓狂,这个时候,他才想来原主每天的食谱:牛奶泡麦片、两枚黄油煎蛋,当然,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出去吃。 不吃饱哪有力气睡觉! 不睡觉哪有精神查案! 没有犹豫,陆离从落满灰尘的角落搬出一个炉子,又找了些煤炭,来回踱步,等待水开。 白水煮蛋,再烫一杯热牛奶。 现有的工具、食材仅能让他吃上这些东西,不过,陆离向来不挑食。 “唉,忙前忙后一整天,结果落得这么一个下场,真尼玛成了最强打工仔了。”无事可做又因心态炸裂而失去干劲的陆离,又开始了左思右想。 首先,警方选择的那条线肯定有问题,因为凶手绝无可能是一个难民,所谓的目击证人,大概率是看错人了,亦或者,是在故意帮凶手把水搅浑。 “可话又说回来,凶手到底是什么人,杀人手法干脆利落不说,抛尸后还有意识地毁坏受害者的容貌,看样子,似乎对法医如何验尸,有一定的理解……” “贵族?” “医生!一个体面的职业,既不缺钱,也不缺时间,且具备作案能力。” “对了,这家伙应该有一辆马车,否则不可能做到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从容地离开陈尸地。” 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陆离决定重新整理一下思路。 【白教堂杀人案·一】 【受害者:玛莎·塔布连,41岁,站街女郎,疑似与多名男子存在情感纠纷】 【验尸报告显示,玛莎死于失血过多,致命伤是颈项割断,另外,其生前曾遭到过殴打,死后遭剖腹,不存在被侵犯的迹象】 【白教堂杀人案·二】 【受害者:站街女,身份未知】 【死于机械性窒息,且命案发生地不在陈尸地,死后遭剖腹,不存在被侵犯的迹象】 共同点一:两次命案的受害者生前都没有被侵犯。 这让陆离回忆起了一个细节,她们的裙子都被掀至腰间! 一个相当矛盾的动作。 存在两种可能,一,凶手不具备这种能力,二,不屑为之。 不过,开膛手杰克曾在挑衅书中宣称,他生平最痛恨流莺,因此,陆离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毕竟,这家伙在痛下杀手之后,还对受害人进行了最大程度的二次破坏。 而这,恰恰与共同点二(腹部的倒V型)对应上了! 记忆中,正V是英国文化的一种重要仪态和礼仪。 在演讲和其它重要场合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手心向外构成V形手势,代表成功和尊重。 至于倒V,寓意完全相反。 开膛手在蔑视死者!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如此痛恨,不,应该是蔑视流莺? 陆离斜靠在墙上,皱眉思考着,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接近真相。 剖腹! 这个时候,继承而来的侦探直觉起了作用:凶手并非针对流莺,而是厌恶堕胎者,或许,他在用剖腹这种方式,来宣泄内心的不满。 “我明白了。” “什么开膛手杰克,来自地狱,掩饰内心的软弱罢了。” 此时此刻,陆离整个人困意全无,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因为得不到,所以只能毁灭! 或许,对开膛手杰克而言,腹中的孩子意味着他本人,但是,由于某些原因,他无法得到,于是,愤怒地把一切都摧毁了。 念及此处,陆离顾不上吃饭,直接推开房门,快步离开庭院。 接下来,他要去重新去一趟国王学院,找杜克求证一件事: 两名受害者是否生育过! 若真是这样,那么,又多了一条线索:单亲家庭(被生母抛弃过) 纵使伦敦人口众多,鱼龙混杂,但只要加上三个限制条件:医生+单亲家庭+家住白教堂区,就可以锁定凶手的真实身份。 没错,开膛手杰克应该就住在白教堂区,抛开法医那一套理论,站在侦探的立场上看问题。 其实不难发现,另外一个关键之处:移动尸体。 假定,受害者在下午五点至六点这个区间吃晚饭,然后上街拉客。 那她的死亡时间是在午夜十一点至午夜十二点之间,而流浪汉也差不多是在这个时候抵达警署,替凶手传递消息(挑衅书)。 换而言之。 警方搜寻死者的时候,杰克并未离开陈尸地,他正在破坏尸体。 短短四十分钟。 虐尸、扬长而去,他再看不起警方的办案能力,也不至于胆大妄为至此。 所以,杰克不担心暴露身份,他有把握离开——搭乘马车、且藏身地距离陈尸地不远。 “先生,麻烦您看路好吗?” “滚……” 陆离推开一个又一个路人,继续朝最近的候车地走去。 逻辑有个漏洞。 万一,臭名昭著的开膛手杰克,是个女人该怎么办? 那可有的忙了!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陆离面前。 车夫满脸恭敬地问道:“先生,您要去哪里?” “国王学院,用最快的速度!” 话落,陆离从钱袋里抓出一把钱币,递过去的同时,颇为郑重地叮嘱道:“不用理会那群碍事的交通警员,越快越好。” “如您所愿。” 四十分钟后,一辆疾驰的马车驶入泰晤士区。 金钱的魅力,显露无疑。 可惜,陆离被颠得够呛,幸亏没吃饭,不然又要再添几分狼狈。 “麻烦再快些!” “如果能在五分钟之内抵达国王学院,我可以再额外支付一笔报酬。” “知道了!” 听着车夫短促有力的回答,陆离内心激荡。 “我的天父,您的英名无比神圣!” 此刻,即将拨开迷雾得见真相,他不愿意遇到各种意外,于是坐在车厢内拜起了上帝,并不断在胸口划十字。 第十三章 辩证(一) 上午九点,陆离悄然回到了国王学院。 今天早些时候,他曾协助杜克将那具无名女尸搬运到解剖室,因此,对这座高校的布局还算了解。 大约用了十五分钟,就成功来到二号解剖室。 “伯纳德,你去把上次用的那口锅拿来,记得打开窗户通风。” 声音从室内传来。 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窗,陆离看到了震惊三观的一幕:架锅、添水、用小木块引燃煤炭…… 整套动作看上去娴熟至极,确实有专业人士的架势。 陆离估计,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闻到肉香味了。 可是,他们两人炖的是被害人! 毁尸灭迹? 一个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这个时候,不能再拖了。 陆离直接破门而入,并顺手抄起一旁的衣帽架:“杜克,你这家伙在做什么?” “哪个傻X不敲门就进来,呃,陆离,你怎么又回来了?” 而杜克见解剖被人打断,下意识地想要口吐芬芳,结果看清来人之后,那混不吝的气势瞬间消失了。 伯纳德脸色苍白:“……” 通过蒸煮骨盆,依据耻骨联合面的形态,来判断死者的年龄。 这是他的导师、杜克教授的个人经验,没有任何信服力。 换而言之。 这种方法缺乏业内认同,他们两个这么做,确实存在亵渎死者的嫌疑。 “先生,请听我解释……” 念头急转之间,伯纳德有了主意,他摊开手掌,准备现编一个善意的谎言,先稳住目击证人再说。 杜克回过神来,将视线挪到陆离手中的衣帽架上,连忙喊道:“自己人,别误会!” 闻言,陆离松开武器,目光疑惑又带有一丝探究,刚才是在做法医鉴定吗? 直到现在,他依旧感觉难以置信。 虽然认识杜克的时间不长,但他应该不是那种善于背刺的人。 “所有能做的检测都结束了,只剩下最后一项……”杜克擦了擦额头,赶紧解释:“牙齿和耻骨联合面的形态可以帮法医推测出死者的年龄。” “根据第一、二磨牙咬合面的损耗程度,我推测死者在20—25岁之间,而具体年龄还需要进一步观察,刚才伯纳德在帮忙煮去骨盆处无用的人体组织……” 杜克解释了一大堆,勉强得到了陆离的认可,而事情发展到现在,伯纳德也意识到,眼前这位访客与自己的导师相识。 “两位先生,你们慢聊,我有些事先走了。” 见他神情慌张,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杜克也知道这小子被吓得不轻,索性挥了挥手:“记得把门带上。” 就这样,闹剧结束了,二号解剖室终于恢复了寂静。 不过,气氛倒是有些尴尬。 两人大眼瞪小眼。 杜克心头躁动,一半是因为着急,一半是因为无奈: 坦白来说,除了会解剖尸体,他确实没什么作用。 可陆离不一样,当初在教室遇到意外时,四十个人当中,就属陆离最冷静,而且侦探的身份,对插手案件有所帮助。 “兄弟,你难道还不相信吗?咱们两个绝对算得上难兄难弟,要是我老杜骗你一句,绝对亲妈暴毙。” 不久前,刚被苏格兰场摆了一道,心中的不信任感猛增,看谁都觉得可疑。不过,陆离也注意到了杜克的目光,见他满脸着急,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好吧,先不谈这些。”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两位受害者是否怀过孕,准确来说,她们是否有过堕胎经历。” 说完,陆离将视线投向一旁的木架上,那里摆放着一块光滑的骨盆,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前一位受害者的遗骸。 “怎么突然问这个?” 见误会解除,杜克又恢复了镇定,随手将那块处理好的骨盆端到了解剖台上,自言自语道:“我在解剖尸体时,倒没注意这些。” “不过,大多数生育过的女性的耻骨联合背面会出现一个或几个黄豆大小,凹陷的骨槽,我们将其称之为分娩瘢痕。” “就是这个!” 闻言,陆离赶紧俯下身体,顺着杜克指明的区域看去。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骨面背部确实有四个颜色与其它区域明显不同凹痕。 “显然,这名受害者怀过孕,并且顺利分娩了。”杜克不明白陆离的用意,但为了表明内心的坦诚,他又主动提醒了一句:“其实,不用考虑堕胎这种可能。” “这个年代的欧洲堕胎术几乎就是瞎扯淡,什么放血堕胎法、烙铁烫腹法,最有效的方法是吃沙地柏,不过吃了之后,孕妇基本也会死亡。” 这一波科普很到位,确实是让陆离排除了一种可能,他点了点头,追问道:“既然如此,如果流莺们意外怀孕了,该怎么办?生下来送福利院?” “送人、溺死、烧死,反正不为她们接下来的生活增添负担就行。” 杜克耸了耸肩,原主身为一名医生,当然接触过不少要求堕胎的病人,对这种现象早已见怪不怪了。 “好了,我说完了,现在说说你的新发现吧,毕竟合作共赢。” 说完,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陆离,那神情就像期末考试时,遇到一位能自己飞的大爹。 “依照目前的线索来看,凶手极有可能是个医生,再不济,也接受过相关培训,具备反侦查能力。” 见状,陆离也不犹豫,率先说出了第一个猜想,并抬眸看着杜克。 毕竟,一个人分析问题难免会有疏漏之处,相互映证才是正解。 “没毛病,这个年代职业法医很少,一旦警方遇到悬案,通常会请外科医生帮忙鉴定,如果凶手真是一名医生,那也不难理解,这家伙为何如此有恃无恐了,毕竟是行内人嘛。” 说着,杜克拿起一根铁棍,在沸水中搅了搅,大锅之中,是一块煮至半熟的骨盆。 这场面,让陆离心生怪诞之感,凶手该不会是这小子吧? 当然,只是错觉。 因为从时间上来看,开膛手杰克在他们穿越前一夜,就已经犯下命案了。 第十四章 辩证(二) “另外,我觉得凶手极有可能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自幼被母亲抛弃,亦或者,他是个丧子的男人。” 杜克有些诧异,这个猜想似乎有些想当然了,依据从何而来。 “确定吗?” 被人用质疑的眼光打量,陆离并未立刻解释,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你认为一个单纯为了杀戮而生的疯子会怎样作案?” “他会对受害人进行最大程度的破坏,以及毁灭,伤口也会变得千奇百怪,戳、捅、割,怎么痛快怎么来,毫无规律可寻。” 陆离自问自答起来。 此时此刻,随着思考的深入,他愈发笃定自己的那个猜想。 “听说过基本演绎法吗?它一门讲究逻辑的科学,必须由前提推导出结论,两者之间存在必然的联系,没有或然性。” 谈及专业领域,杜克一脸茫然,心中不明觉厉,不过他也听出了弦外之音:恐怕陆离真发现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但是,从逻辑形式上来看,另一种名为侧写的方法刚好与之相反。” “它是由结论推导出前提,依据凶手行为上的种种迹象,得出这个人的心理状态,比如性格。其中的或然性比较大,允许与事实有偏差。” 杜克讷讷地点了点,不禁思考起,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将去往何处,这三个哲学问题。 “兄弟,你可以说人话吗?” 他心里这么想着,可又不好直说,只能强行忍耐。 这个时候,陆离也察觉到自己把话题带偏了,歉然道:“换而言之,我的猜测可能会与真相有一定的出入,仅能保证逻辑自洽,你愿意陪我赌一把吗?”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说完,他直勾勾地盯着杜克。 这场分班考试,关乎两人的未来,一旦出现差错,悔之晚矣。 主神空间,失败抹杀…… 不由得,杜克想到了小说中的经典桥段,心中战栗起来:同理,所谓的劣等班,应该不是个好去处。 “还记得黑板上的话吗?” 说着,陆离低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铁锅,森森白骨在其间翻腾,改口提醒道:“应该是煮好了,拿出来看看吧。” “嗯……知道了。” 杜克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寻找起工具,准备从锅中捞取盆骨。 趁着这个空当,陆离继续说道:“当时,黑板上写着,本次考试难度系数极低,时限为五天,要求考生在守序与混乱两个阵营作出选择。” “显而易见,我们两个被自动分配到了守序阵营,任务是协助伦敦军警维持治安,惩恶扬善。” “既然是惩恶扬善,为什么非要盯着开膛手杰克不放呢?汇聚无数地痞流氓、邪恶罪犯的雾都,难道只有一个恶人?凭你的本事,查明其它案件的真相,还不是手到擒来?” 话落,陆离不再多言,这些话他事先从未想过,只是突然有感而发。 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放弃调查,用数量来弥补不足。 一种很明智的选择。 事实上,他本人都有些心动了。 “这名受害者生育过,年龄在26岁至28岁之间。” 杜克舀了桶水,将碳火扑灭,突然亮起的余烬照亮了他的脸颊,口中自顾自地说道:“在分娩过程中,耻骨之间的韧带附着处牵拉,使骨质拉伤或韧带嵌入骨质中,而韧带消失后被蒸煮掉之后,呈现出来的就是凹槽。” “好了,最后一项结果出来了,你继续往下分析吧。” 听了他的话,陆离感觉颇为意外,杜克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说服力—— 显然,他愿意继续合作,坚持追查开膛手杰克案。 “言归正传,开膛手杰克对受害者的腹部抱有很深的执念,倒V形伤口,暗含蔑视之意。” 说着,陆离比出V形手势,然后再倒过来:“如果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做,他会认为你在挑衅吗?” “当然。” 杜克点了点头。 “那么,杰克为何会蔑视死者?” “他在挑衅书中宣称,自己生平最恨流莺,可白教堂区有那么多流莺,为什么非要挑生育过的人下手?” “其实,杰克痛恨和厌恶的是溺死孩童之人,为了宣泄不满,他才会对尸体进行二次破坏。” 行为证据。 这个时候,杜克想到了一个词。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证据是指放置在陈尸地周围、能对案情有所帮助的物品,亦或者,是法医出具的专业报告。 因此,他认为,侦探这个职业有些多余了,没想到打脸来得太快。 “该死……原来是这样……他根本不是随意杀人!” 职业法医的见识,让杜克很快就理解过来了: 如果将杰克视作猎手,那他无疑选择了一个很好的狩猎场,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东区就是个大贫民窟,这里流莺成群,到处都是他的猎物。 可是,这家伙却喜欢挑食! “还有其它调查方向吗?” 抱大腿的感觉实在太好,杜克瞬间变得激动起来:“如果没有,现在就去街上调查吧。” “我怀疑开膛手杰克就住在东伦敦,不然没法解释,他为什么每次作案都能躲开目击者。” “没错…” 在受到陆离的启发后,杜克已然能举一反三地提出观点了: “我没去过第一起命案的现场,所以就拿第二起命案来说。” “直到现在,第一犯罪现场在哪里依旧成谜,可移尸点布雷迪街是个重要的突破口。” “那地方虽然偏僻,但肯定会有人路过,比如夜班工人、流莺、醉汉,甚至是东区市民自卫队的抢手,而凶手冒着风险去移尸,并进行破坏,绝对有所依仗。” “看来,开膛手杰克一定非常熟悉街道状况,很有可能,他本人就住在东伦敦。” 此刻,杜克犹如福尔摩斯附体一般,言语中透着自信。 不明真相的人看见了,还以为整个过程都是他推理出来的。 而一直在引导这家伙思路的陆离,却没那么激动,泼冷水道:“淡定,只是依据琐碎的细节拼凑出了一个能自圆其说的解释而已,能不能确定还两说呢。” “有希望、有调查方向就好,等过了今晚,杰克再杀两人,不就能判断你的推理是否有效了吗?” 杜克不慌不忙,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第十五章 插曲 中午十二点。 东伦敦,小猫餐馆。 这家兼营旅馆业务的餐馆才刚开始营业,食客不算多,零零散散地坐在各个区域,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 “当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小巷里暗淡的光线之后,我看到了一幅有生之年永远无法忘记的景象。” “一个女人倒在那里,身体呈仰躺姿势,衣服被掀到腰部……” 八卦之心,人人皆有。 尤其是这种带有荤味的事情,更是能让人们多出几分兴趣。 散席上,一名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放下手中啤酒,追问道:“然后呢?” “喉咙有些干,朋友,你就没什么表示吗?”这个下巴尖细的矮个子男人扬起酒杯,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酒保,给这位消息灵通人士一杯黑啤,算在我账上。” 陆离拍了拍桌子,扭头看了一眼胸脯与年龄成正比的女招待,吹了个口哨,摆出一副我是熟客的架势。 而坐在一旁等待午餐的杜克嘟囔了一句,似乎是“本色出演小流氓”,但是声音并不清晰。 几个小时前,他们两个匆匆离开国王学院,等赶到白教堂区时,才想起来没吃饭,已经饿到不干饭就提不起精神的地步了。 然后,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正在营业的餐馆,却发现,坐在这里的食客都在聊开膛手杰克案。 事实上,他们全是在信口胡扯,身为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杜克无比确信这一点。 可惜,陆离对此很感兴趣。 “朋友,继续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没错,别吊人胃口了。”杜克嘲谑着说:“如果你能编出一个有趣的故事,我可以考虑帮忙续个杯。” “嘿,朋友,小威廉从不骗人。” 从女酒保手中接过啤酒后,男人美美地抿了一口:“老实说,我曾经见过那女人几次,她与其它廉价流莺不同。” 不同? 陆离眼睛一亮。 坦白来说,他来这里,主要是为了填饱肚子,结果遇到一群人在聊最近的连环杀人案,索性耐下心听听看。 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一杯酒钱而已,若是真能探听听到什么有价值的讯息,再请一百杯都值得。 “她叫玛丽,年轻漂亮,身材高挑丰满,平时穿得很整洁,有着像百合花一般甜美的笑容,正是因为长得好看,有好几个男的同时养着她,所以她不需要像多数流莺一样到街上去拉客。” “结果却被人杀死了,死是因为勒死,凶器应该是一旁的马鞭。” 杜克发出一声嗤笑,他愈发敢肯定,这家伙在骗吃骗喝。 恰好,这个时候侍应生将先前点的牛排端了过来,专心填饱肚子快点去做事才是正理。 念及此处,杜克扯了扯陆离,示意他赶紧吃饭。 “你不觉得那家伙不像是在骗人吗?有名有姓,死因、凶器都有。” 陆离低头前,扫了一眼那个自称小威廉的男人,他脸色涨得通红,面对其他人的质疑时,无比愤怒,不停地赌咒。 “谁说瞎话!老子亲眼所见,你们要是不信,直接托人去警署打听。” “骗子死全家!” 这架势,就快原地爆炸了。 难道昨夜还有其他命案发生? 出于侦探的职业习惯,陆离下意识地分析思考起来。 而杜克放下手中的刀叉,掏心置腹地说道:“兄弟,哪怕他说得是真的,又怎样?要知道,伦敦可是一座拥有百万人口的巨城,什么样的杂碎都有,民风淳朴哥谭市知道吗?两者差不多。” “而咱俩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开膛手杰克即可。”说着,他压低声音补充道:“分清主次,你可千万不要圣母心泛滥。” “放心吧,我从未放弃过追查主要目标,如果那所诡异的高校是地狱,那咱们也要做活得最滋润的鬼,去什么优等班看看。” 陆离不慌不忙地说道: “不过,你不觉得很巧合吗?开膛手杰克作案的同时,突然爆出另一起杀人案。” “别忘了,阴暗与光明同场,有了侦探、法医,为什么没有罪犯?” 【正义克星,加入混乱阵营,什么邪不压正?一派胡言!罪恶之城中,怎么可能少了各位的身影,请尽情大闹一场。】 时隔两天,黑板上的内容依旧印在杜克脑中,陆离顺嘴一提,他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朋友,我是一名医生,可以帮忙作证。”杜克绝非蠢人,他按下心中的各种情绪,出声说道:“前提是,你能说出那位女士死亡后有什么特征?” 闻言,正在被众人嘲讽的小威廉瞬间看了过来,仔细打量—— 那是两个身穿深色大衣,头顶硬壳礼帽的男人,打着领带,衣服裁剪得体,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而且,气质与白教堂区格格不入,似乎是西敏寺那边过来的老爷。 “光线那么暗,看得清才怪。” 他轻声抱怨了一句,然后喊道:“不过,我倒是闻到了阵阵恶臭味,还有,她的脸很肿,眼睛布满血丝。” 听到这里,陆离确信这家伙并非在故意吹嘘,昨晚在现场解剖尸体时,杜克曾说过机械性窒息的特征:大小便失禁、眼睑结膜出血。 不过,即便证实了,也没什么价值。 一个饭前小插曲而已,别影响他们下午的调查就行。 这时,成为全场焦点的杜克耸了耸肩,撇嘴说道:“好吧,我相信你的话了,并以医科教授的名头帮忙担保。” “酒保,麻烦给在场的每个人都来一杯波本,由我买单。” 说完,他从口袋中取出钱包,数了几张纸币:“这里有三镑,不用找了,多出来的全是小费。” 精神紧绷了一整天,难得有资本放松,杜克索性帮所有人买了个单。 见这家伙如此嘚瑟,陆离笑着摇了摇头,故意打趣道:“教授,您愿意请我再吃一份豆子炖肉吗?” 坦白来说,这家餐馆的豌豆炖肉很不错,香糯不油腻。 “乐意之至。” “不过,你想好吃完饭以后,先去哪里了吗?” “东区市民自卫队总部。” 第十六章 柯南 人类是一个性格很矛盾的种族。 短短两天,连环杀人案带来的恐惧,渐渐成为某些人餐桌上消磨时光的有趣谈资,口中一边谴责凶手的残暴,一边嘲讽苏格兰场的无能。 而城市的另一面,情况却截然相反。 生活在东伦敦,尤其是白教堂一带的女性居民,可没这份闲心去谈笑,她们终日惶惶不安,只要天微微一黑,就不上街了。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一些独自抚养孩子的女工,为了赚取买面包和牛奶的钱,必须冒着危险,去工厂上夜班;至于那些穷得揭不开锅的妓女,她们也必须靠接客来赚取生活费。 为了保护这些人的安全,一些心存善念的先生,决定联合起来,舍弃休息时间到街上巡逻。 他们自称东区市民自卫队。 ——走访了数千户人家,提醒所有人要注意安全 ——印发了上万张传单 ——加大了巡查力度,甚至还换上女装,假扮成流莺,三更半夜跑到街上去钓鱼 “既然我们纳税人养的狗消极懈怠,不能用鼻子嗅出凶徒的行踪,那就只能指望自己了。” 乔治.拉斯克,这个民间组织的首领,在对报社记者扔下这几句话后,带着助手,又开始了一天的巡视工作。 街区、小巷、酒馆、工厂,甚至是学校,他都要亲自去一趟。 “老板,你看上去挺累,为什么不回去睡一觉?要知道,开膛手杰克从来不会在白天杀人。” “肯,我只是希望这样做,能少死几个人。” “好吧,您真是一位绅士。” 助手耸了耸肩,随口恭维了一句。 然而,在两人闲聊的时候,陆离与杜克却扑了个空。 金鹅公馆。 负责接待访客的仆人,端了两杯咖啡过来,并送上一些小点心。 “两位先生,请耐心等上一段时间,我家老爷出去巡逻了。” “好的,您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陆离端起咖啡碟,慢饮了一口,同时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客厅内饰。 驯鹿头、熊皮、猛犸象牙…… 第十七章 名侦探的共鸣 客厅内,坐着三个衣着考究的男人。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喝着咖啡。 “《血字研究》无疑是一部很好的推理小说,叙事手法堪称完美。” “陆离先生,您真的看过?” 柯南道尔觉得有些意外,甚至可以说,受宠若惊。 “当然,这本书第一、二章的结构很新颖,视角不断在华生、朋友、福尔摩斯之间切换,确实做到了,让人物性格多维度的呈现在读者眼前。” 陆离不提还好,一提,柯南道尔先生瞬间老脸一红,他匆匆咽下送到嘴边的点心,坦言道:“哈哈哈,当初尝试这种写法时,我还担心会收到一些读者的尖锐批评,可惜结果比预想的更差,几乎无人问津……” 当初,为了写好这部短篇小说,他用去整整三个星期的时间,不断打磨、删改。 结果,却屡屡惨遭拒稿,好不容易找到买家愿意发行到年刊上试试,于是,给了自己25英镑的最低酬劳。 简直堪称黑历史。 幸亏,自家小诊所多少还有些生意,还不至于沦落到睡大街的地步。 而这个时候,坐在沙发另一侧插不上话的杜克,收敛神情,沉声说道:“您一定会取得成功,我无比坚信这一点。” 虽然他没有读过福尔摩斯,但深知这个名字的伟大。 百年之后,皇家化学学会授予他荣誉研究员称号,皇室决定授予他以爵士爵位。 同时,他也是世界上最频繁被搬上荧屏的文学形象之一,出场次数仅次于吸血鬼德拉库拉。 而这个传奇人物,正是眼前这位先生塑造出来的。 若非担心自己表现得过于唐突,杜克都想厚着脸皮要签名了。 此时此刻,柯南道尔感觉坐在身旁的陆离与杜克,就是他的人生知己,笑容愈发真诚:“两位谬赞了,我只是个业余小说家罢了。” 接下来,三个男人开始了商业互吹,甚至都约好了,等抓到开膛手杰克之后,一起去郊外打猎。 前提是有时间。 而且,就算跟无数侦探迷心目中的偶像交谈,陆离也没有忘记任务,他将陈尸地的现场状况以及验尸报告,结合着个人看法说给柯南道尔听,希望能得到些中肯的建议。 “非常精彩,事实上,如果换作是我,也很难做到这一步。” “不过,你遗漏了几个细节,当然了,仅仅作为补充,来佐证你的推理。” 谈及正事,柯南道尔下意识地取出烟斗叼在嘴里,然后,将切片草揉搓了几下,塞进斗钵内。 嚓,嚓…… 火柴在特制纸皮上划了几下,白烟升起,接下来又是一系列繁琐的操作。 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老烟鬼了,整个过程仿佛演练过无数次一样,有条不紊,极具观赏性。 看得陆离一度怀疑自己是个假侦探,连个烟斗都不会抽。 与此同时,柯南道尔开始了自己的推理:“第一点,据我了解,两位受害人的左手都被凶手正摆放于其胸前。” “因此,我得出跟你相同的结论,凶手在蔑视死者。” 陆离没有出声打断,默默听着柯南道尔分析案情。 “左手正摆胸前,是一种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军礼,代表对上级的最高敬意、绝对的服从和忠诚。开膛手杰克这样做,无疑是将自己奉为自高一等者,要求受害人视自己如同神明一般。” 说完,他用压棒轻轻将浮起的烟灰按实,又点了一根火柴,绕着斗钵慢慢划圈,同时大口抽吸。 见状,坐在两个大佬旁边,杜克感觉自己有些多余,为了显示存在感,忍不住追问道:“那么,您还有其它发现吗?” 抽得正来劲,突然被人打断,这让柯南道尔有些难受:“嗐,两位不来一点吗?” “……” 陆离摊开手,一阵无语,他怀疑烟丝里掺了些违禁物品,亦或者,这位先生确实烟瘾很大。 “好吧,我继续谈谈自己的拙见。” 柯南道尔踌躇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放下烟斗。 “跟你之前分析的一样,凶手在杀死受害人后,对其尸体施加的过度行为,主要目的在于泄愤。” “因此,在接受乔治·拉斯克先生的邀请之后,我特意去了一趟白教堂区警署,希望能从尸体上找出些什么,不过有位警官表示,尸体暂时放在国王学院、杜克教授那里。” 话落,他将视线挪到了一旁的杜克身上,毕竟两人同为医生,应该有不少共同话题—— 耻骨联合面判定年龄 直肠测温判定死亡时间 分娩瘢痕判断是否生育 这些理论非常新奇,若真是如此,那绝对算得上是刑侦史上的重大突破。 可惜,现在没时间聊这些,不过总会有机会的。 柯南道尔如此想着,然后继续开口说道:“在此之前,我就猜测凶手出于某种冲动,才会作案,只是没想到,他是因为出于对流莺溺死孩童的厌恶。” “最后,我认为凶手不一定是医生,或许可能是画家。” 画家? 陆离正在为自己跟柯南道尔先生有了共鸣而自傲,可没想到,这位先生提出了另外一种猜想。 “你们说,受害者是一击毙命,死后伤口看似杂乱、实则有迹可循,这说明开膛手杰克非常了解人体结构。”柯南道尔看出他心有疑惑,于是主动解释道:“对于画家来说,熟悉人体结构可是一件必不可少的事。” 艺术家=疯子 如果不疯、行为举止与正常人完全一致,那就称不上是一名优秀的艺术家。 好吧,陆离承认自己对这个职业不太了解,甚至先入为主了,可这恰恰说明,画家确实有作案的嫌疑。 “当然,仅仅是个人猜测,凶手还有可能是理发师,他们也懂一些外科知识,所以,在真相揭晓前,没人敢打包票。” 常言道,老成持重。 事实上,柯南道尔确实有一套能够站得住脚的见解。 “啪啪啪!” “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别的侦探,在对案情的理解上,能够分析得这样透彻、这样精确……” 掌声从响起门厅处传来。 全程发呆的杜克被惊醒,他不满地抬起头,心想:怎么又有人偷听。 第十八章 血之晚宴 报社记者宣称,东区市民自卫队的首领、声名在外的乔治·拉斯克,体格结实,脸色红润,身高六英尺,有种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高雅姿态。 然而,此时此刻,他就站在自家门厅内鼓掌。 陆离觉得这家伙是个奇珍异兽,品位极其独特。 身穿多色伪装夹克衫,灯芯绒裤子和高筒牛皮靴,除此之外,拉斯克先生还在屁股上用皮带吊着一把巨型转轮手枪,俨然一副上战场的架势。 不过,最奇葩的是,他在夹克衫里塞了一条色彩艳丽的翠绿色围巾。 鬼使神差地,坐在沙发上的三人同时想到了一个词:英国自耕农。 “要是这货上战场时,不小心被敌人抓到了,大概率会被放走,因为他们会以为抓到了一个农民。” 性格较为跳脱的杜克轻声嘀咕着,先前,他可是听路人说,乔治·拉斯克是个作战英勇的指挥官。 然而,其本人与描述完全不符合。 “您好,我是陆离,来自贝克街,此前担任过苏格兰场特别顾问。” 开玩笑归开玩笑,拉斯克先生组建市民自卫队,号召合法持枪的男人们站出来保护妇女,一举一动,确实令人感到敬佩。 因此,陆离赶紧起身,跟他打了声招呼,而杜克也自我介绍道:“日安,我是杜克,国王学院医科教授,曾为警方提供过最专业的验尸报告。” 其实,这些话,两人事先就商量过,毕竟摆明自身价值,才有底气去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要知道,案子查到一半,被人一脚踢开的感觉着实很不爽。 “久仰,两位一来,仆人就派车去通知我了。”说着,他快步走来,主动伸出右手,与两人重重地握了一下。 紧接着,又与柯南道尔来了个拥抱,显然是有着极深的交情。 “坦白来说,就算两位不来,我也准备亲自去一趟西区,把你们绑过来。”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乔治·拉斯克先生待人热情,丝毫没有摆架子,客套了几句之后,陪坐在沙发上,跟陆离抱怨道:“您的事我都听说了,苏格兰场确实做得不地道,我已经通知几位议员朋友,请他们在议会上弹劾哈佛·文森特不作为了。” 言谈之间,颇有种同仇敌忾的意味。 “不管怎样,尽早抓到凶手才是最关键的地方,所以我们两个才会冒昧来访。” 身为二人组的主导者,陆离主动表明了态度,然后抬眸看向乔治。 “没错,我们东区市民自卫队的每个成员都这么想。”这位人脉极广的中年男人终于舍弃了社交辞令,坦言道:“既然如此,我现在派人去打听东区有哪些画家、医生,今晚正式开始排查,如何?” “在展开行动前,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确实很重要。”柯南道尔点燃烟斗,抽空提了一句。 “也是……那我们还是在等等吧。” 闻言,杜克点了点头,熬过最初的慌张阶段,他变得淡定、理性了不少,毕竟查案这种事急不得。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近乎人情,但受害者越多,凶手越容易暴露身份。 况且,开膛手杰克宣称,今天晚上要连杀两个流莺。 难度不可谓不小。 托各家报社大肆宣传的福,杰克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名字几乎可以时小儿止啼。 今夜,包括白教堂区在内的东伦敦,会有数以百计的巡警,牵着警犬四处巡逻,而无数熟悉地形的民间人士也会在各个巷口站岗。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他敢动手杀人,就将面临被全城搜捕的下场。 “医生、画家、理发师,麻烦您重点关注这三个职业。” 经过与柯南道尔先生的交谈,陆离心中更加有底气了,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请不要因为年龄而忽视任何一个嫌疑人,像杰克这种臭名昭著的暴徒,身份一定超出正常人的认知。” “嗯。” 乔治·拉斯克很欣慰,他已经预见到了:东区市民自卫队抢在苏格兰场前面抓到凶手,全城居民一边添油加醋地传颂功臣的美名,一边高呼“绞死那个恶徒,挫骨扬灰。” 紧接着,游行的人们起了争执,原因在于,有人觉得绞刑不解气,应该用最古老的刑法折磨凶手。 最终,汇成一个声音:不能让开膛手杰克死得太痛快,而自己、陆离、柯南道尔,最多在算上一个杜克,将成为名副其实的英雄。 念及此处,乔治变得异常兴奋,他招手示意助手过来,当面吩咐了几句,然后邀请陆离等人去餐厅聊会儿,瞬便尝尝法国厨子的手艺。 不多时,金鹅公馆变得热闹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气。 几个帮厨正在清洗银盘、果蔬;厨师长在认真处理桌案上纹理分明的牛肉;打着领带的侍者在给餐桌铺设绒布。 最终,身为主人的乔治·拉斯克打开一瓶红酒,自傲道:“1787年的拉菲,已有百年历史了。” “先生们,让我们一起祷告,感谢主的恩赐。” 在他的带领下,陆离与杜克决定入乡随俗,按照记忆中的祷告词,手拉手,低声跟唱道: “感谢天父上帝一天来的看护、保守、恩赐。 在这一天,言语、行为有得罪天父的的地方,求主饶恕赦免,用主的宝血涂抹遮盖。求你保卫我晚上的睡眠休息,我愿意像断奶的孩子躺卧在母亲的怀抱里,躺卧在你的怀抱里。” 恰好,一队侍从将丰盛的晚餐端了上来,干煎鳎目鱼、白汁烩小牛肉、烤卡芒贝尔奶酪、酥皮洋葱汤…… 陆离不动声色地看了杜克一眼,果不其然,这家伙在偷偷咽口水。 不过,在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杜克赶紧收敛心神,振振有词道:“求你保护我,脱离黑夜的惊骇,或是白日的飞箭。” “全能的主啊,求你保守我不胡思乱想……我奉主的名宣告,弃绝惊吓的灵、恐惧的灵、欺骗的灵。 以上祷告和宣告,奉主的名,阿门!” 话落,公馆外传来阵阵喧嚣,有人在大声嚎叫,似乎目睹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砰! 大门被撞开。 早些时候接待过陆离二人的仆人拎着一个染血的包裹冲了进来,脚步踉跄。 这是一份来路不明的包裹,其中的竟然是一个人的肾脏,寄件人在在附信中写道: 【分享给你的是从某个妇人身上切下来的肾脏,另外半边我已油炸吃掉,非常美味。不久后,我再会送您一把满是血的利刃。 最后的署名:伦敦市民最亲爱的杰克】 第十九章 嫌疑人(一) 浓郁的血腥味在鼻间徘徊,整个公馆鸦雀无声。 当暴力上升到艺术这种高度时,凶手就不能被称之为人类了。 伦敦市民最亲爱的朋友? 毫无疑问,开膛手杰克连最基本的羞恶之心都没有了。 此前,陆离一直以为,派流浪汉给警署送挑衅书,已经是闻所未闻且嚣张至极的做法了。 可是,摆放在眼前的东西,让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有了新突破。 再联想到餐前念的祷告词,以及身旁丰盛的菜肴,不禁让人回忆起开膛手杰克另外一个自称——来自地狱。 “给他死亡!给他死!” 这个时候,最看重名声的拉斯克先生发出低吼,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愤怒,他的十指深深陷入头发中,用力地狠抓,气度不复先前那般从容。 现在,乔治只有一个念头:找出那个躲在暗处的老鼠,给他死亡! “先生们,现在就去查证那个暴徒究竟是何人吧。” 说着,柯南道尔把目光投向陆离,言下之意就是这顿饭吃不成了。 杜克也将视线放在了陆离身上,等待他做出决定。 “拉斯克先生……我认为,没有比抓到凶手,更能宽慰人心,洗刷耻辱的事儿了。” 见状,陆离主动开口打破尴尬,并上前拍了拍乔治的肩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要是连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那还是趁早解散市民自卫队,买好去美利坚的船票吧。 不多时,乔治·拉斯克也渐渐平静下来,他不想让自己失去理智,这样只会让局面变得更糟,但凶手寄来的小礼物,如阴霾一般笼罩在他的心头。 “好吧,我知道了。” “接下来先去哪里,按照名单走访调查,还是寻找命案现场?” 闻言,陆离沉声答道:“为了提高效率,不如分成两队,一队搜寻死者,进行现场验尸。” 说着,陆离偏头看向杜克与柯南道尔,他们两个都是医生,并且道尔先生的推理能力如何,众人皆知。 侦探+法医 这个组合,绝对是所有罪犯心中的梦魇。 “与此同时,另外一支队伍按照下午搜集来的信息,挨个上门调查,而且,现在这个时间点,正是吃晚餐的时候,人们通常不会乱跑。” “当然,这一组的人数不需要太多,三四人足矣,由我带队。” 陆离自信地安排着一切,他心中有种预感,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 如果一切顺利,或许,今晚就能揭开凶手那腥臭无比的面具了。 乔治必须承认,术业有专攻,现在,一心想要抓到凶手的他,没有半分迟疑,直接点头应允:“这就是您的计划?既然如此,如您所愿。” “不过,我想陪您去,再带上我的文职秘书,卡·林奈。” 等他说完,陆离注意到,在餐厅的入口处站着将个男人,一个他先前见过,是乔治的助手,而另外一个人,应该就是卡·林奈。 虽然这家伙戴着玳瑁眼镜,但看上去一点也不文弱,近两米的身高充满了威慑力,宽厚的肩膀让他不禁想到了肌肉怪物。 客随主便。 更何况,陆离觉得此人很靠谱,只要往那里一站,根本用不着说话,就能震慑住不轨之徒。 “如果没有异议,各自出发吧,肯,你把嫌疑人名单拿过来,然后带着道尔先生以及这位教授,与大部队会合。” 话落,乔治·拉斯克走到墙架旁,取下其中一杆长枪,扔给陆离。 入手微沉。 步枪后方有一个精美的附件盒,而普通的军用型一般不会存在这一装置,记忆中,拥有附件盒的步枪往往属于狙击手、拓荒者以及富有的外国收藏家。 “斯普林菲尔德M1855步枪,我喜爱的藏品之一,据说,在南北战争中,它的名声或许仅次于美利坚总统,您应该会用吧?” 耳边传来乔治的询问声。 而陆离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身为一名侦探,他当然碰过枪,并且持有火器证,只不过,自穿越过来以后,他的那柄转轮枪就不翼而飞了。 想来,应该是某种限制吧? 否则无法解释原主的配枪为何会神秘失踪。 “不过,这种在战场上使用的枪械,能否带上街?” 陆离有些迟疑,就算苏格兰场再怎么不作为,也不会放任侦探携带步枪闯入他人家中审讯吧。 然而,乔治·拉斯克不欲多言,直接说了一句:“不用担心这些,赶紧上路吧。” 看样子,估计路子很野。 再联系之前路人的说法,以及张口闭口就是“我的几位议员朋友”“弹劾内阁”,恐怕他跟某些大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晚上七点。 一辆辆马车从金鹅公馆出发,驶向东伦敦的各个区域。 陆离坐在宽敞的车厢内,眉头紧锁地听林奈说着嫌疑人名录。 “由于时间紧急,线人只查出了白教堂一带的可能存在嫌疑的人,一共有三个家伙。” “分别是阿尔伯特·维克多、华特·席格、亚伦柯斯米斯基。” “阿尔伯特是维多利亚女王的长孙,他在白教堂区拥有大量房产,经常出没在东伦敦,而且,圈子里一直流传,这位皇长孙患有二期梅毒,很有可能是从流莺那里……” 林奈一边说,一边看着自家老爷,似乎在询问,是否要继续往下说。 “纠正一下,不是小道消息,而是事实,你继续往下说。” 然而,乔治丝毫不给皇室留情面,直接爆出这个劲爆消息,惊得陆离在心中直呼路子野。 “好的。” “女王陛下曾在公众场合说,这位继承人不太理想,性格孤僻、脆弱、敏感、神经质。” “根据下午搜集的信息显示,阿尔伯特师从著名外科医生肯尼斯·史蒂芬,因此,擅长医术,偶尔会为一些看不起病的难民治疗,前几天他参加文艺沙龙时,还做了一首诗,内容血腥、阴暗,甚至可以说上不得台面。” 说完,他翻到文件的第二页,借着手提灯昏黄的光线,继续对陆离介绍起第二位嫌疑人—— 第二十章 嫌疑人(二) “席格是个画家,出生于慕尼黑,母亲是个英国人,不仅在法国有几处房产,而且在伦敦东区也有一处住处,因此,这家伙经常在两国之间往返。” 听到这里,陆离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想到了昨夜寄给警署的挑衅书。 信件上有一块不起眼的红斑,当时也没怎么在意,先入为主地以为,这是凶手为了满足自身的病态心理,特意滴上了受害人的血渍。 现在想想,颜色不太对。 或许是画师绘图时用的颜料呢? “下午,我们的线人收买了席格的邻居,那个老妇人宣称他的生活不检点,经常与一些流莺玩乐至深夜,还画一些有伤风化的作品。” “因此,线人特意从席格的个人画廊那里买了几幅回来。” 说着,林奈停止了宣读,打开夹在腋下的公文包,从中取出几张素描画,递给陆离与乔治。 这是在像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致敬? 《乌尔比诺的维纳斯》 陆离皱眉,他觉得席格的画作似乎在模仿这幅世界名画,只不过色彩更加阴暗,雨水在敲打玻璃窗,月亮隐于云后,一个妇人仰躺在床上。 “不知廉耻!” 这个时候,坐在一旁的乔治狠狠地挥了下拳,看样子,是受了手中那份画作的影响。 “侦探先生,我感觉这家伙身上的嫌疑最大,不如,先去他的住处吧。” 说着,他将三张画塞给陆离。 第一幅,竟然名字! 《无名小镇谋杀案·一》 室内光线暗淡,气氛阴郁沉默,铁床之上,躺着一位熟睡的女人,她头上戴着发卷,面部转向墙壁,脸色有些红润,似乎喝得微醺,而床沿,坐着一位穿着整齐的男子,十指紧扣,低头沉思。 谋杀案? 从侦探的角度来看,陆离觉得,这应该描绘的是案发之前,凶手正在做心理挣扎,而受害者对此毫不知情,已然陷入了梦乡。 果不其然,当他将视线转向第二幅画时,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无名小镇谋杀案·二》 另外一间密室,衣着整齐、戴着猎鹿帽的年轻男子坐在床沿上,双手抱臂,正视着一位金发女子,而女人双手被束缚,奋力挣扎,表情很是狰狞,仿佛灵魂在震颤,而床单上浸着点点血斑。 显然,这描述的是,凶手在拷问受害者,姿态犹如高高在上的审判官。 《无名小镇谋杀案·三》 场景再次转换,依旧是铁床之上,女子独自侧身而躺,双腿蜷曲,身上貌似没有伤口,可是面部画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而白色床单也在不知不觉中换成了红色,男子亦消失不见。 若非这幅画被冠以谋杀案之名,陆离会觉得这幅画很正常,仅仅诡谲了一点。 按照前两幅画的进展来推断,最后一副图,绝对是痛下杀手! 可是,在画师笔下,这名陌生女子似乎睡得很安详,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梦。 莫非是在暗示,凶手的精神世界?男人因一时冲动而犯下如此罪行,等冷静下来以后,心无愧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女子安睡在天父的摇篮中。 好吧,最后一项,纯属陆离个人臆测,反正病态艺术家、精神病患者的思维模式,正常人带入不了。 “拉斯克先生,不要怀着先入为主的思想去下决定,一整夜的时间,足够我们一一登门拜访了。” 陆离将四幅画放回公文包,然后斜靠在软垫上,长呼一口气,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 坦白来说,他觉得已知的两名嫌疑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不是开膛手杰克本人,背地里也一定干着杀人放火的勾当。 “林奈先生,请您继续说说最后一个嫌疑人的情况吧。” “好的,参与走访工作的几位线人,一致认为这个名为亚伦·柯斯米斯基的男子嫌疑很大。” 嗯? 陆离直起了身子,他讨厌别人先入为主地看问题,尤其是线人这种工作,绝对不应该夹带私货,客观描述最好,以免干扰侦探、警方的判断。 不过,拉斯克先生的线人手段很高明,什么劲爆消息、细节琐事都能挖出来,这让他的心中不免升起一些期待。 “亚伦·柯斯米斯基,出生在沙皇统治下的波兰科罗达瓦镇,于1881年,因经济萧条和畏惧沙皇的屠刀,而举家移民逃往伦敦。” “很快,就与同样是逃难来的其他犹太难民在白教堂区的贫民窟安了家,据悉,他的一个姐姐和两个哥哥也离开俄国住在白教堂区,此后,寡居的母亲也移民住了过来。” “在此期间,亚伦一直从事理发师这个工作,自称精通医术,尝尝为某些身边的其他难民提供有偿服务。” 理发师提供医疗服务? 听起来很奇幻,但的确真实存在,虽然现代医学已经起步,细菌概念已被提出,甚至连口罩都应运而生。 但是,这个年代,古西医鼓吹的放血疗法,依旧不乏忠实信徒。 更荒谬的是,时至今日,理发师已经发展出一套完整的工具和操作体系,他们除了刮脸、剃头、拔牙、放血,还会干外科医生的活。 比如,截肢。 陆离感觉这么描述有些不妥当,应该说,理发师是外科医生的鼻祖。 “有什么证据能说明他极具嫌疑?” 乔治有些急不可耐,听到现在,他觉得皇长孙都比这个难民更有嫌疑,哪怕这家伙出身很可疑,同族在西方诸国的声誉极差,可没有实质性证据,一切都是胡扯。 “线人说,这家伙最近经常自言自语,躲在偏僻的角落,说什么不要吃了我,似乎妄想、害怕被其他人吃掉,而驱使他捡拾并吃当成垃圾扔掉的食物,而且拒绝梳洗。他精神失常的原因被记录为“自w”,通常认为是**的委婉说法,不良的饮食使他看上去常年瘦骨嶙峋。” 一条由伦敦警察厅的郡警察局长的助手梅威尔·麦克那顿警官(Melville Macnaghten)所写的备忘录指出其中一个波兰犹太人嫌疑犯叫“柯斯米斯基”(没有名字)。 第二十一章 画家 原本,一个还算正常的人,突然变得神经质,担心被人吃掉? 难道是他看到了什么?估计是受到了某种强烈刺激。 不过,一个疯掉的男人,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吗? 陆离觉得案件越来越棘手了,就像一辆失控的马车,掌车手不知它会在何时,朝哪个方向翻倒。 他怀疑,自己先前根据凶手剖开受害者的腹腔,来判断他是个丧子的中年人,亦或者,自幼被生母抛弃,或许过于狭隘了。 不妨,先给一个空泛的定义: 凶手缺失某种情感。 念及此处,他转而看向乔治,沉声问道:“拉斯克先生,那位皇长孙殿下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她配得上一切赞美。” “当阿尔伯特的父亲流连于各个有夫之妇的床上时,她却恪守忠诚,关心每一个皇室成员。” 说到这里,乔治·拉斯克似乎深有体会,发出一声冷哼,愤愤不平道:“不知从何时起,上流社会里,女士们除了丈夫外,有几位情人骑士,竟也成了一种优雅时髦。” 一个传统、正派的男人,来历很神秘,了解不少上流圈子的秘事。 以上,就是陆离对拉斯克先生的评价,因此,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可信度极高,所以,先不急着去拜访那位皇长孙。 “华特·席格,住在哪里?” 稍作沉默,陆离偏头看向林奈,心中已有决断。 可惜,乔治有些话痨,总喜欢出言打断别人,他用力攥紧拳头:“您准备先去拜访这个丑恶的画家吗?那真是太好了,我就觉得这家伙有问题!” “林奈,把配枪擦干净,装上子弹,此人准是个亡命徒,到时候你看守好大门,虽然我有把握控制住他,但还是要提前防范一下。” 陆离扶额,心中有些无奈。 “拉斯克先生,在查明真相之前,不要对嫌疑人抱有任何偏见,况且,几幅猎奇的画也说明不了什么,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跟他聊聊而已。” 即便陆离心中认定席格不是什么好人,可也不会这么粗暴,好吧,应该说直率。 闻言,乔治看了眼手中的怀表,不满道:“现在七点四十分了,希望他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 “否则,我更加有理由怀疑他就是开膛手杰克。” 晚八点。 卡尔维街16号公寓。 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默默掏出自己最心爱的温彻斯特,叼着烟草小心戒备着。 而身材高壮的林奈敲响了房门。 “画家席格住在这里吗?” 一道语调粗鲁但十分清晰的声音在公寓外回响,住在隔壁的老太太听到动静,偷偷掀开窗帘。 恰好,与正在打量四周环境的陆离对视了。 “想必,她就是提供消息的那位,晚些时候可以过去聊几句,但愿老人家别睡得太早,不然我心里可过意不去。” 一想到,自己即将与血腥屠夫会面,陆离有种莫名的兴奋,反常地有些话痨,特别想飚烂话。 “身为良好公民,每个人都有义务配合调查,她一定会理解的。” 拉斯克先生同样有些激动,仿佛大仇即将得报,手指按照某种韵律,轻轻叩击枪柄。 “谁?” 有人下楼了。 屋内传来阵阵脚步声,只是有些拖拉,似乎走得很慢。 而陆离凑到门前,侧耳倾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又失去了动静。 “谁在外面?” 声音再次响起。 “东区市民自卫队,有件事需要席格先生帮忙确认。”陆离高声说道。 “我就是,请进吧。” 房门应声打开,一个跟预想中长得不一样的男人出现在三人眼前,他跟凶神恶煞完全不沾边,反而有着一张好看的脸,且身材修长,特别是那双蓝眼睛,就像湖水一样清澈、干净。 在行礼之后,席格向后撤了一步,耐心等待访客入内。 一个很讨女孩喜欢的绅士。 有钱、英俊、懂礼貌。 陆离下意识地做出了判断。 “林奈,你在外面等着,我陪陆离先生进去一趟。” 这时,乔治松开紧握枪柄的手,率先踏入房门,而陆离也放下背在肩上的步枪,交给林奈保管,然后拄着手杖走了进去。 咔哒! 房门合拢。 “两位喝咖啡吗?” 席格走在前面引路,表现得很镇定,只是走路姿势很奇怪,像是不敢迈步。 闻言,陆离旋即拒绝:“不用,谢谢。” 言语之间,三人来到客厅,具体来说,应该是画室,只不过席格无数画板之间,摆放了几张软凳。 一阵沉默。 乔治担心自己直率的性格,会给侦探先生惹来麻烦,而陆离正在观察周围的画作,思考先从何处问起。 入眼之处,尽是母亲怀抱婴儿,每位母亲面孔不一,但面部线条很柔和,一看就是慈母,而婴儿或睡、或笑,尽显童贞。 圣母与圣子。 一个经久不衰的题材。 只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会画《无名小镇谋杀案》这种图组? 而凝重的氛围中,席格依旧沉默,仅仅不解地问了一句:“有什么能帮助你们的?” “我就直言不讳了,请问您这两天有什么行程?晚上参加文艺沙龙,还是与朋友聚会?” 乔治用笔记录着谈话过程,试图给嫌疑人以压力,而陆离坐姿松散,用一种放松的姿势跟席格对话。 “身体不舒服,除了在家作画、休息,再也没去其它地方。” 联想到他怪异的走路姿势,陆离点了点头,恭维道:“我最敬佩画家,带病去创作,就像梵高,可能您从未听说这个名字。” 谈及艺术,这个英俊寡言的男人变得健谈了许多: “不,我知道他,去年在巴黎一个朋友举办的沙龙上,遇到过这个男人,他很有想象力,很奇特。” “唉,如果不是天赋不行,我也想成为一名画家。” 陆离双手交叠,似乎准备跟席格谈艺术,急得乔治想要出言打断,却又只能忍住,担心坏事。 “席格先生,我很好奇,您对自身的职业有什么看法?” “不,在我看来,作画是一项伟大的事业,是生命,而非谋生工具。” “每一天,我充满热情,怀着愉快的心情走进画室,开始我的新一天,直至太阳落山,黯淡的光线迫使我停下画笔。” 第二十二章 席格的面具(一) “如果我不能和深爱的绘画事业在一起,我会非常痛苦。” 坐在陆离对面的席格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生病之人,胡须刮得很干净,衣服也整洁,除了走路姿势有些奇怪之外。 此时此刻,艺术似乎使他忘记了病痛,在陆离与乔治的注视下,站了起来,声音也渐渐高昂,像是在对虚空朝圣。 “嘶……” 突然,席格捂住了裆,表情无比痛苦,面部涨得通红,学过表演的陆离感觉,仓促之间,要是真有人能够伪装成这样,可以直接去领奥斯卡小金人了。 “您身体哪里不舒服吗?我可以帮忙联系医生。” 因此,陆离顾不上其它,赶紧上前搀扶。 此刻,席格痉挛的手指不停地在衣袋里翻找着,最终又想起了什么,抬手指向一个画板。 “药在那边……帮…帮…” 木板旁,有个颜料架,除了几个罐子之外,还有一个棕色玻璃瓶。 见状,乔治立刻放下纸笔,冲过去将其取了过来。 还没开始问话呢,嫌疑人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整个过程堪称离谱。 “这是什么玩意儿,不会吃出事吧?” 几秒钟后,拉斯克先生皱眉。 而接过药瓶时,陆离看了一眼贴在瓶身上的标签:【水杨酸】 在这个时代,除了从事医疗行业的专业人士之外,很少有人了解这个东西。 不过,来自后世的他,曾听说化学老师科普过这种古老药物: 十九世纪初,人们从植物叶子内提取出了水杨酸,虽然它具备镇痛解热的功效,但是,对食管和胃部有强烈的腐蚀作用。 一般来说,只有那些疼痛很剧烈的人,才会服用它。 简单来说,就是以疼止疼。 “给两位添麻烦了。” 将药液灌入嘴中之后,席格瘫倒在座椅上,长出一口气,似乎缓了过来。 “需要联系医生过来看看吗?我有一个朋友,是国王学院的医科教授,或许能帮助到您。” 陆离打定主意,不管这家伙是不是真有病,今晚都要问出些什么来。 我!名侦探!木得感情! “麻烦您了,一些小毛病而已,碍不了事。” 席格摆了摆手,不愿意多言。 今夜一过,就只剩下两天,根本没时间可以浪费。 念及此处,陆离凑到乔治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您赶紧派车夫去找杜克,让他来这里一趟,这种事不能拖。” “嗯,这个时候,你也别跟他客气了,有什么赶紧问,我一会儿就回来。” 话落,乔治将转轮枪拔了出来,压倒击锤,使它处于待击发状态,然后光明正大地塞给陆离,转身离去。 “你们怀疑我是凶手。” “事实上,没人能证明,我这两天到底去了哪里。” 席格陈述着事实,配合他泛白的嘴唇,被冷汗浸湿的鬓角,让人心生不忍。 可是,那双蓝眼睛,就像他隐秘的内心一样,让人难以捉摸。 “没错,嫌疑人,席格先生。” 说着,陆离将枪收起来,依旧拄着手杖,他认为这东西足以防身,一下就能把人放倒。 当然,还有一丝矫情。 沉默之中。 “为什么怀疑我,警方说开膛手杰克是个难民,也有三个目击证人验证了这个说法。” 突然,席格指了指墙角,用来包裹颜料盒的报纸,日期赫然写着: 1888年8月9日! “每天,报童都会把最新的《泰晤士报》塞进窗台,哪怕我不在伦敦也是如此。” 席格直起身,忧郁的眼眸瞧了一眼陆离腰际,那里挂着枪。 “玛莎,就是那个第一个受害者,她的钱袋里有九镑,全是金币。” “原来如此,钱是真凶留下来的,如果凶手是东欧难民,那他可不会无视这笔钱,蝗虫本性贪婪。” “画家先生。” 偏头看了一眼挂钟,陆离径直说道:“该轮我问您了,《无名小镇谋杀案》是您的画作吗。” “是,它们最近挂在画廊里展示,你们去看过?” “何止,拉斯克先生出钱买下了它们,目前就放在公文包里。” 话落,陆离发现席格依旧面无表情,像个死人一样。 “能说说您的母亲吗?我知道,她是一位英国人,这使你对这个国家怀有某种情感,每年不管多忙,都会抽空来伦敦住上一段时间。” “要知道,艺术在巴黎,不在雾都,这地方除了酸雨、浓雾,连太阳都很难见到。” 这个时候,席格转过脸去,嗡着鼻子说道:“我不想谈及隐私,你们可以离开吗?” “当然。” “不过,您想好怎么应对拉斯克先生了吗?我愿意暂时离开,给您留下思考的时间,但他不会那么容易就走,苏格兰场无能,不意味着军方……” 虽然陆离没把话说完,但席格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发出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陪我去楼上吧,那里有我最真实的画作,以及你想知道的事情。” 这个时候,一个女人的尖叫声从门口传来,紧接着,是林奈与拉斯克先生的声音。 拔枪、压倒击锤,虚叩扳机。 “那应该是特约模特,上个星期三就定好在今晚九点在公寓内见面。” 面对突然警惕起来的陆离,席格解释道:“女人的青春太短暂了,三十岁之后就开始长皱纹,如果不用画笔记录下最美的阶段,等她们老了,该拿什么东西去缅怀呢?” “嗯。” 陆离不可置否,一边盯着持枪席格,一边等待拉斯克先生进来。 很快,一个身材矮小的女人走入客厅,坦白来说,她不像模特,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其发丝干枯、脸颊内陷,看上去,似乎是个刚落户的难民。 “陆离先生,这个女人宣称自己是个流莺,受席格之邀,来担任模特,报酬为五镑。” 乔治·拉斯克凑过来耳语了几句。 “你先去楼上,我有事跟两位先生聊。”席格耸了耸肩,很绅士地朝女人笑了笑。 二十年前,一个小男孩被绑在铁床上服从一切医生的命令,承受着针刺、刮除、撕扯带来的痛苦,医生强行的分开他的大腿,把他像阉猪一般束缚住,几个护士牢牢的抓住其四肢,让他一动不动。 第二十三章 席格的面具(二) 无数次,医生像对待畜生一样,把他牢牢捆住,而几个护士则抓住其四肢,在毫无麻醉的条件下,进行矫正手术。 这种痛苦堪比强制阉割。 而这样做的原因在于,席格具有遗传性的生理畸形,必须经历很多次手术,才能够恢复部分功能。 此时此刻,叙说着童年经历的席格看起来既落魄又憔悴,他视线低垂,不愿与别人对视,因为害怕看见嘲弄、鄙夷。 幼时,很多知道这个问题的玩伴都侮辱他,就连他的父亲喝醉了也会忍不住笑话他。 “先生,我们的本意不是这样……” 陆离心生荒谬之感,他现在觉得自己是在刑讯逼供,像弱者挥刀。 在来的路上,谁会想到,一个长相俊俏、出入上流阶层的青年画家,竟然拥有这种不幸遭遇。 或许,《无名小镇谋杀案》是他在表达自身经历,只不过,进行了一些艺术加工而已。 况且,每个人都有阴暗的一面,若根据几幅画来判定席格就是杀人凶手,那太过武断了。 而一直扮黑脸的拉斯克先生,同样怏怏不乐,歉然道:“很抱歉,让您回忆起那些往事了,约个时间,我们以后再拜访……” 不过,话未说完,就被陆离打断。 “席格先生,能带我们去楼上的画室参观一下吗?” 同情归同情,该走的流程一步也不能少。 万一因为圣母心泛滥,误判了凶手身份,那么,不仅自己要去什么劣等班,还要连带着杜克一起跟着倒霉。 “别太紧张,只是个人请求而已。” 说完,陆离紧盯着席格,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但是,除了抿起嘴角,无奈地点点头之外,这位画家再无其它动作。 片刻之后,在拉斯克先生的搀扶下,席格起身,走在前面引路,语气中带着哀求:“请你们帮忙保守秘密,不要让那位女士知道。” “理所应当。” 陆离旋即给出了承诺,可他在心中已经有了判断:这个男人有问题!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嫌疑人似乎在故意树立人设,比如:童年不幸、性格软弱、身体已经垮到难以行动的地步了。 这并非主观臆测,根据线人提供讯息,其实不难发现:邻居老太太很厌恶席格,称他生活不检点,一副不齿其为人的态度。 两者之间,很矛盾。 咔哒。 二楼画室的大门打开。 门后,那个瘦小女模特的笑容开始消失,语气中难掩失落:“先生,你们谈完了吗?” “还没有。” 陆离朝她点了点头,同时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画室。 嗯…… 很奇怪,没有风格阴暗的作品,可它们确实很奇怪。 而一直充当工具人乔治·拉斯克,则被眼前的画作震得不轻。 数十张作品之中,有近一半是席格先生的自画像,画像中,他要么身着荷叶边裙子,要么穿着合体连衣裙、垫上臀垫。 上帝关闭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 对于席格先生来说,唯一的幸运之处是,老天给了他一张令女人都嫉妒的脸,完美的鼻梁和下巴、一头金发,特别是那双蓝眼睛,不含一丝杂色。 女装大佬? 陆离赶紧压下这个可怕的念头,继续打量其它画作。 圣母与圣子(宗教题材) 人体彩绘(文艺复兴风格) 虽然穿得很清凉,但相比于女装,还是能够让人接受。 “席格先生,最后两个问题。” 陆离沉声说道:“您说自己这几天没有出去,那么,吃什么来饱腹呢?” 从进门到现在,女模特等待了很久,心中有些急躁,加上她早已看出陆离等人来者不善,于是,不满地嘟囔道:“当然是面包。” “三天前,我在街角的面包店买了些食物,有些还没吃完,您要看看吗?全放在这间画室里。” 说着,席格指了指墙角。 一张油纸布,里面摆放着几块白面包,还有一个空水杯。 听席格这么说,拉斯克先生心中有些复杂:这个可怜的画家应该不是凶手,可是,陆离先生依旧不依不饶,还特意捡起那些陈面包,仔细观察,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好吧,介意我再多问一个问题吗?”可惜,陆离不像是在征求意见,紧接着就问道:“您这两天有什么新作?” 席格做回忆状,指着摆在画室正中间的两块画板说:“昨天下午身体还算好,即兴画了一副素描。” “今天上午来了灵感,准备画一副油画,因此,下午晚些时候爬起来,在画纸上铺底色打调子,要掀开幕布给您看看吗?” “不用,期间有什么废稿吗?” 陆离依旧问着不着边际的问题。 然而,一心维护席格的女模特不堪忍受,径直警告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席格先生是个体面人,很有能量的那种。” 浅陋的见识令她以为,陆离等人是便衣,在故意敲诈席格—— 贫民区经常出现一些便衣,他们假借查案的名义,勒索钱财。 “女士,坦白来说,我也很有能量。” 拉斯克先生心有疑惑,但立场始终坚定,只不过他的话,让陆离有些出戏,总感觉自己像是个反派。 一旁,脾气温和的席格并不生气,耐下性子,给几个外行人解释道:“陆离先生,您可能有所不知,陈面包不仅可以用来果腹,更能够当作橡皮擦,去除铅笔印。” “我可以作证。” “两个星期前,席格先生曾在这间画室内演示过,他还说,面包屑可以是调子打得更加柔和……” 一个流莺,能记住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她结结巴巴许久,最终沉默了。 咔! 表针进格的声音清晰可闻。 晚上十点整,调查进度似乎停滞不前了。 “侦探先生,时间不早了,不如先去其他嫌疑人那里看一看,我会派林奈在外面盯着他。” 这个时候,拉斯克先生凑近,在陆离耳边低声说道:“况且,杜克教授马上就到,刚好检查病因也需要时间,错开行动能提高效率。” 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了陆离身上,或疑惑,或厌恶,或漠然。 “先生,你赶紧问最后一个问题吧,如果可以,我想早点完成画作。” 席格始终保持着愿意沟通、配合的姿态,弄得拉斯克先生心情复杂,他忍不住想要收回之前在马车上的评价。 “不需要了,席格先生,您在撒谎。” 陆离语气笃定。 “什么?” 拉斯克先生诧异地抬起头,他感觉自己的智商不太够用。 而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画室再次安静下来。 “事实上,我从未学过绘画,若非恰好听过一个故事,恐怕还真不知道你在说谎。” 话落,席格耸了耸肩,用极低的语调回答道:“什么故事,别开玩笑了……” “面包与绘画的故事。” 说着,陆离将转轮枪拔出来,递给拉斯克先生,示意他做好防范工作。 “米查姆小姐在街角经营着一家小面包店,她条件优越,渴望爱情。凑巧的是,最近有一个中年顾客,常常光顾她的面包店,此人长相一般,但外表整洁、很有礼貌。 渐渐地,女老板那颗多情的心开始悸动,她偷偷留意这位顾客。有一次,米查姆小姐注意到他手指上有一块红褐色污迹,心中立刻断定这位顾客是为尚未出名的艺术家,生活穷困——每次只买最便宜陈面包,而非新鲜面包。 她决定给艺术家加些营养。 某天中午,那个顾客又像平时那样来买陈面包,多情的女老板偷偷往陈面包里塞进一大片黄油,再把面包按紧,并用纸包好,递了回去。” 说到这里,陆离扬起手中的白面包,里面夹着黄油,各种水果,而席格本就有些颓态的脸,又松垮了几分,认命似的倚靠在沙发上。 至于拉斯克先生,他从嫌疑人的神情动作中,察觉到了不对劲,瞬间警惕起来,直接压倒转轮枪的击锤。 “拿到面包之后,顾客并未起疑心,他笑着拎起食物走了,而玛莎小姐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可是,心头不免有些慌张,生怕这个举动,刺伤艺术家脆弱的自尊心。 整个下午,她的心思老是在这件事上打转。常常想,艺术家拿起面包和清水当午饭时,一口咬到甜黄油,是否能心领神会呢?想到这里,米查姆小姐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就在这时,那位艺术家带着同伴冲了进来,他只见的脸涨得通红,并攥紧拳头,狠狠地朝玛莎小姐摇晃,怒吼道:“你把我给毁啦!为什么要往陈面包里添东西!该死的老女人!” 随后,米查姆小姐知道了真相,原来,男人不是什么艺术家,他是建筑图样设计师,最近正在忙着绘制一份平面图。而制图需要先用铅笔画底稿,等上完墨之后,再用陈面包擦去铅笔印,不过,里面加了黄油之后,一切全都毁了……” 席格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下沉,整张脸也跟着垮了下来。 第二十四章 面具之下(一) 陆离讲述的故事,让氛围凝固起来。 一直为席格做辩护的女模特愣在原地,身为一名站街流莺,她很清楚,最近白教堂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如此兴师动众,只有一种可能—— 搜捕那个来自地狱的开膛手,杰克。 乔治·拉斯克先生则双手持枪,保持警惕的同时,心中暗自想到:不愧是我,一眼就看出这家伙不是好人。 而席格,却是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与怨恨之中。 他觉得,最初应该把态度放强硬一点,而非鬼迷心窍,企图通过哄骗这两个男人,来为自身洗脱嫌疑。 不怕名侦探会推理,就怕他兴趣爱好多,知道画师与陈面包之间的关系。 此时此刻,席格将失败归结为:遇到高手了。 而且,最最可气的是…… 这家伙早就看穿了谎言,而非要编一个故事来嘲讽自己! 念及此处,席格抬起头,怨毒地看了陆离一眼。 可惜,陆离可不知道嫌疑人,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罪犯先生,在内心给自己加了这么多戏。 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怀疑席格,只是苦无没有证据,结果万万没想到……高中时做的一篇阅读理解,却立下大功。 想到这里,陆离的心脏开始怦怦狂跳,传奇人物开膛手杰克,于1888年8月8日,在自家公寓内落网。 此次伦敦之行,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 因而,陆离强忍住激动,低声说道:“事到如今,席格先生,像个汉子一样承认吧,如实坦白你的作案过程和细节。” 但就在这时—— “不……我并没有杀人。” 席格缓缓摇了摇头,死咬自己不具备作案条件:“一个行动不便的病人,怎么可能有能力去杀人,什么名侦探,笑死人了!” “还有,苏格兰场认同这套说辞吗?非法审讯、诱供,我要去找律师。” 众所周知,法律保护有钱人。 显然,席格就是一个有钱人,如果他死活不愿意认罪,完全可以请律师帮忙拖延官司,而迟则生变。 “陆离,你们在楼上吗?” 这个时候,杜克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紧接着,就是上楼梯的声响。 而陆离松了一口气,语调中难免透着得意:“席格先生,知名外科医生杜克教授来了,他出具的鉴定书,被苏格兰场方面视为权威……” 咔哒。 画室的门被推开。 在来的路上,杜克就听车夫说:拉斯克先生请他暂时放弃验尸,过来给一个青年画家作病情诊断。 因此,刚一进来,他就注意到了面无血色的席格,笑着问道:“先生,您哪里不适?” 说着,就将手中的大手提箱放在地上打开:止血钳、穿刺针、医用手术刀、骨锯、骨锤、骨凿…… 各式各样的工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在灯光下,闪着寒芒,再配上白色大褂上的血渍,就一血腥屠夫,而且,这些东西中的大多数,都不是给活人用的。 见状,陆离顾不上寒暄,凑到杜克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兄弟,你没开玩笑?” 杜克忍不住惊呼,虽然继承了医学教授的记忆,但他本人,从未给活人查过体,更别提那种地方了。 “想想两名受害者的情况,裙掀至腰间,却未曾出现被侵犯的迹象,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说完,陆离叹了一口气。 事实上,他也觉得这种检查有些膈应,可他又不懂医学,总不见得硬上吧。 “那么…这位先生,请您把手举起来,放到我能看到的地方。” 真相近在眼前,杜克无可奈何,只能转过身,朝坐在沙发上的席格走去。 “别、别过来……” 画师席格死死攥住沙发扶手,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忍不住想要夺路而逃,因为这幅情景,让他不禁想起了童年时期的梦魇。 可惜,从胯部传来的疼痛,令其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杜克教授,我来帮你看着这家伙吧。” “小子,给我放老实点,不然把你头盖骨给掀了。” 此刻,跑过来充当工具人的拉斯克先生,令杜克想到自己的学生伯纳德,那可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免费劳动力,如果当初带在身边,遇到这种脏活,就不用亲自上场了。 最终,当两个男人,一人举枪、一人拎着工具,走到身前时,席格彻底崩溃了,身子一软,瘫倒在靠背上。 “别查了……我认罪。” “那个流莺是我杀的。” 与其被羞辱,倒不如干脆点认罪。 事实上,他根本经不起查,昨夜那个女人,就是被他在隔壁房间内杀害的,死后再被移尸至布雷迪街。 墙壁上的血渍、地板上的呕吐物,以及某些关键证物,都因为自己的个人癖好,都没有来得及销毁。 这些证据加在一起,根本容不得半点狡辩,足够给他定罪了。 那个流莺? 陆离皱眉,一种不好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他转身对茫然无措的女模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愣着做什么,赶紧下去,记得别乱跑,过会儿一起去警署做笔录。” “嗯……啊?” 女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诧异地问道:“凭什么我也要去警署?” 闲着也是无聊,杜克出言补刀:“说不准,你也是同伙呢。” “别站在这里碍事,去楼下待着。” 拉斯克先生也催促起来。 很快,房间只剩下四个男人。 “不管怎样,先做检查吧。” 陆离出言打破寂静。 而席格像疯子一样挣扎,时而怒骂,时而发出不明意味的叫嚷声,看得出来,他内心无比抗拒这件事。 可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假如这家伙之前不妄图狡辩,说什么刑讯逼供、非法审讯,陆离还会给席格留点体面。 至于现在,当然是把尽可能地收集证据,把案子做实,不给席格留下半点翻案的机会。 几分钟后,杜克摘掉套在手上两层手套,低声说道: “嫌疑人患有先天瘘管病,看得出来,他小时候经历过几次外科手术,可惜,医生还是没能弥补他的生理缺陷。” “换而言之,这个男人不具备留下后代的能力。” 第二十五章 面具之下(二) 晚十一点。 卡尔维街16号公寓。 看着生无可恋的席格,陆离强忍住内心对杀人犯的厌恶,出言劝慰道: “席格先生,为了表示诚意,我在此向您保证,绝对不会向报社透露丝毫消息。” “至于苏格兰场那边,我同样会请刑事调查处首席长官,哈佛·文森特,帮忙保守秘密。” “前提是,道出实情。” 可惜,收效甚微。 席格的表情依旧异常难堪。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头被猎人剥去皮毛的野兽,现在,除了渴求死亡,再无其它幻想。 “您应该跟记者打过交道,他们最擅长搬弄是非,挖掘他人隐私,然后再夸大其词,呈送给大众。” 陆离加重了语气,他十分清楚,非常情况,应该行非常之道,像这种上流人士,最爱惜名声。 “侦探先生,对待恶人可不用讲究什么道德、法治,让我来跟这只小老鼠练一练!” 这个时候,拉斯克先生突然发声,并冲上前将席格拽了起来。 就在几个小时前,一封染血的信和小礼物,将他的面子狠狠地践踏了一番,若非自己还心存几分理智,早就扣动扳机了。 “来,杀我。” 见状,席格嘲弄地笑了笑,丝毫没有杀人后的愧疚,甚至还朝三人比了个V型手势,宣告胜利。 他发誓,要把一切带进棺材。 “小畜生,我不管你认识什么人,杀人抵命,就算现在我把你干掉,都不用去坐牢,信吗?” 乔治用枪管抵住席格的额头,也没客气,对着肚子就是狠狠一拳,两拳…… 拳拳到肉的声音着实吓了陆离与杜克一跳,这要是把人打死了,或者,打成重伤,这案子怎么算? 到时候,他们两个可没地方哭。 噗通! 突然,有一拳没控制住力量,席格像是被狂奔的犀牛撞了一下,整个身子直接后仰,空中半转体,重重栽倒在沙发上。 “拉斯克先生——” “你特么在做什么!” “冷静,交给我们两个来。” 杜克又惊又怒,他满脑子都是想着破案、破案,见嫌疑人被打成这样,直接将乔治·拉斯克推开,然后冲到席格身前蹲下,检查生命体征。 看着嘴角渗血的席格,陆离在夺走转轮枪之后,也是毫不客气,直接讥讽道:“先生,坦白来说,您的表现令人无比失望,在我的家乡,这种手段叫做无能狂怒。” “呼……” 压抑太久,乔治承认刚才自己冲动了,背部剧烈晃动了一阵,才勉强平复杀人的冲动。 “抱歉,一想到被破坏的晚宴,就有些难以自持……” 这个时候,确认席格生命体征依旧平稳之后,杜克终于呼出一口气,擦去额间的冷汗:“呵,道歉有用的话,还要什么警察。” 话落,他想起这个男人似乎很有权势,完全不虚苏格兰场。 “给两位添麻烦了,接下来的行动,我绝不会横加干涉,继续履行承诺,全力配合。” 乔治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毕竟那几拳下去,心中的郁气倒是散了不少,也想到席格之前说过的某句话。 “据我所知,您并非一个孤僻的人,母亲尚在人世,志趣相投的朋友也不少,不妨多想想他们。” 说着,陆离拖着沙发来到对面坐下,发生刚才那种事,打乱了他的计划,可感情牌还得继续打,配合上实际证据,或许,可以攻破这家伙的心理防线。 毕竟,他实在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让一个求死之人开口了。 “我记得,您刚才说,承认杀害了一个流莺,对吗?” “绝对不是玛莎,因为,在我提及凶手遗留在现场的九镑金币时,您表现得很陌生,还说什么,东欧来的难民尽是些蝗虫。” 听到陆离的话,席格并没有什么反应,就这么侧坐在沙发上,默默听着,偶尔擦擦从鼻腔溢出来的血渍。 “别仰头……” 杜克瞥了拉斯克先生一眼,拎着工具箱,走过去替嫌疑人止血。 “是昨晚那个?别急着否认。” 而陆离见席格不搭理自己,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那封信件上有块红斑,很小,当时所有人忙着寻找陈尸地,没怎么在意,而我也想当然地认为,那是受害人的血液。” “现在来看,恐怕是作画的红颜料吧,只要从您的画室里带些回去,做个鉴别,就知道是不是同一种东西了。” 闻言,在帮忙止血的杜克也停下动作,补充道:“事实上,鲜血与颜料之间,还是很好区分的。” 听到这里,席格的身体忽然晃动了一下,偏过头,有意避开了杜克的视线。 动作,尽收眼底。 这时,陆离心中有了底,他将枪还给乔治,并叮嘱道:“拉斯克先生,你先出去吧,这里有我和杜克就行。” “好吧,你们注意安全……” 他准备再多说几句,就看到陆离直接起身打开了房门,只能讪讪而退。 “席格,我想,你其实不愿意替其他人扛罪,只是想报复我、杜克教授,以及拉斯克先生的举动,才选择缄口不言。请恕我冒昧,在确定您是杀人犯的情况下,谁能保持理性?” 刚好,杜克完成了止血工作,同样拉了一张沙发过来,侧坐在一旁。 这是一种很简单的心理暗示:我们坐得很随意,仅仅是在对话,而非审问。 “你认识那个人,对吗?” —————— 楼下。 闷闷不乐的乔治·拉斯克先生看到了一个老妇人,她颤颤巍巍地朝公寓走来。 “先生,你是来抓席格的吗?” 母亲爱莉对席格非常溺爱,但这种爱是非常畸形的,她经常说席格的患处非常可爱,而且给他买小女孩的服装。 因为是双性恋,她对这个外表可人的孩子抱有不同于母爱的爱意。 可是,这种爱意在席格看来,是一种性别怀疑,他很容易会把母亲作为那些侮辱自己的人的帮凶,而且很容易把自己遭受的罪全部算在母亲身上——毕竟是她给了他这一切。 第二十六章 招认 公寓内,谈话依旧在继续。 而席格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他不断躲避着陆离的目光。 在杜克看来,这些举动都代表着默认,连续三个夜晚发生的凶杀案,由三个恶徒分别完成。 而有组织作案,还是相继模仿,成了目前最需要搞清楚的事情。 可惜,陆离并不急着搞清楚这些,因为,他知道,只要疑犯不开口说话,什么进度都不会有。 “先生,我一直相信,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到底是什么导致你把目光投向那些带有原罪的流莺身上?” “因此,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事实上,这是陆离人生中第一次尝试攻破别人的内心防线,虽有把握,但依旧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坐在对面的是个心理变态。 “您的母亲曾做下些什么,让您如此厌恶那些有过生育的流莺,不仅要杀人,还要对尸体进行二次破坏……” “闭嘴!” 此刻,再次听人谈及那个女人,席格大声怒吼,脖颈处的青筋条条绽出,好不容易才止住的血,再一次涌出。 “我在昨晚就说过,我是因为喜欢杀人而杀人,跟她无关!” 这个时候,房门被推开了,拉斯克先生走到陆离身侧,耳语了几句,在得到首肯后,将一封精致的信函递到席格面前。 “安静些吧,住在隔壁的老太太刚才来过,今天傍晚,有一封填错地址的信寄到了她家,收件人是你。” 可惜,席格早已失去了理智,他双手抱头,仿佛这么做可以屏蔽外界的一切,而站在一旁的乔治觉得,如果这家伙手中有刀,大概率会自戕。 念及此处,他低声说道:“它来自大洋彼岸,一封邀请函,我想,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 话落,信件被夺走。 席格盯着那封已经被人看过的信件原稿,低语:“为什么,要这么晚才送到……” 那张面孔逐渐崩塌。 此前,陆离以为这个男人,只会像野兽一般宣泄痛苦与怨恨,直到现在,泪水从他的两眼溢出,他试图站起来,却站立不稳,箕坐在地上,背部剧烈晃动着。 据拉斯克先生说,这是一封婚礼邀请函,一个名为惠斯勒的画家,即将与戈德温女士结婚,希望席格能够在本月25日前,抵达旧金币山。 “为什么不早点寄过来!这都是在胡说些什么!在说什么……假的……胡说……” 席格口中发出像梦呓般的呢喃声。 婚礼邀请函、独身男人、凶杀案。 三者加在一起,就是一个烂俗却真实存在的故事。 事到如今,因果链已经齐全。 陆离不需要弄明白那位母亲,到底对席格施加了什么,但她确实毁了一个这个青年画家。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去打扰他, 而十几分钟以后。 “先生,事到如今,希望你能够遵守诺言,给我一个体面。” 或许是解开了心结,或许是出于其它原因,席格终于表达了认罪配合的意愿。 闻言,陆离偏头看向去而复返的拉斯克先生,他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回答道:“如果你将一切都交代出来,我可以委托朋友,将你引至不公开法庭,甚至申请秘密处决。” “昨天晚上七点左右,我在隔壁卧室杀了玛丽·凯莉,去年,她来我这里当过一次模特。” “正因为如此,动手时,玛丽没什么防备,当然,也没受到什么痛苦……” 陆离默默坐着,认真倾听席格讲述作案过程,以及那些尚未来得及销毁的关键证据。 ——几缕留作纪念的发丝 ——死者与前夫订婚时买的铜戒指 ——地板上的痕迹 ——两幅为死者而作的画像 ——作案工具:绳索、刀具、尚未打扫的车厢 至于这些东西是否真实存在,杜克中途都去验证过了,铁证如山,哪怕上了法庭,律师团想要为他做无罪辩护,都找不到一丝机会。 因此,陆离松了一口气,主动提问道:“那么,席格先生,你为什么能误导我们。” “是去过玛莎被杀的现场,还是跟其他凶手有联系?” 虽然报纸上有对陈尸地的描述,但大多数都是捕风捉影,而另外那一小部分,也是半真半假的消息。 毕竟,苏格兰场方面从未向社会各界公布勘察记录,席格这个画家再有想象力,也不可能模仿到这种程度。 “案发的那天早晨,我恰好散步经过陈尸地,被看热闹的人群吸引。在封锁线外观望时,又遇到了一个叫查尔斯的警官,出于好奇,就向他提出一同进入现场看看的请求。” 听到这个回答,陆离并不感觉意外,鉴于画家是社会名流,估计苏格兰场方面还真有蠢货会同意。 查尔斯警官,名字都交代出来了,这份供述应该基本属实,于是陆离追问道:“今夜的两起命案呢,凶手你肯定认识,说说吧。” 昨晚,席格寄出的那份挑衅信宣称,今夜他要再杀两人,而待在家中的他可履行不了诺言。 不过,诡谲的是,确实有两名受害者在晚上七点之前死了。 不远处,乔治·拉斯克故作轻松地斜靠在墙上,可绷紧的眉梢唇角,以及触碰枪柄的行为,都表明其内心颇不平静。 “阿尔伯特·维克多。” “谁?” “威尔士的阿尔伯特·维克多王子殿下。” 席格言语笃定,说出了共谋者的头衔,全世界只有一个威尔士亲王,因而,绝对不会出现口误。 “你确定是皇室的那位?” 干系重大,由不得拉斯克先生不谨慎,他决定再问一遍。 “没错,在卧室抽屉里有我和他来往的信件,通过这些东西,你们完全可以掀开皇室的遮羞布。” 为了换取体面的死亡,席格现在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至于杜克与陆离,他们两个就是个过客,完全不用顾忌什么皇室威严。 正因为如此,陆离稍作愣神,直接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我想知道你作案的时间,是密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第二十七章 最后的嫌疑人 席格的认罪态度十分良好。 反正没什么机会脱罪,倒不如爽快一点,争取秘密处决,在女神戈德温小姐心中,留下一个神秘、谦逊的绅士形象。 “阿尔伯特曾跟我说,当得知那个叫玛莎的女人被杀之后,立刻开始行动,按照约定,用最极端的方式去惩罚凯莉,再给警署写一封信。” 与此同时,书写的沙沙声响起。 【开膛手杰克案,属于有组织杀人,成员至少在两人以上,主谋疑似阿尔伯特·维克多】 陆离放下钢笔,合上记事本,转而看向拉斯克先生:“我没什么疑惑了,您还有什么需要问席格的吗?” 能否去威尔士亲王公邸,审问那位王室继承人,就得看乔治·拉斯克是否给力了。 因而,陆离觉得,自己还是对身旁这个工具人尊敬一点比较好。 皇室的影响力,可不容小觑,在位整整五十一年的维多利亚女王,亦非吉祥物。 念及此处,乔治决定再仔细问问:“席格,你跟那位王储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前年,在维斯盖尔爵士举办的一次文艺沙龙上,他作了一首很对我胃口的诗,于是等晚宴结束后,我们又找了个地方单独喝了几杯。” 画家、诗人。 两个神经质的疯子聚在一起,能聊着什么?陆离用脚指头都能想到答案。 “但愿你说的都是真话,跟我走吧,去金鹅公馆。” 这个时候,乔治突然不按计划出牌了,按照原计划,他们收集完证据,就会将疑犯送去白教堂区警署,交给苏格兰场方面收押。 是在担心什么吗? 果然,见陆离与杜克将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乔治低声解释道:“如果这家伙没有说谎,我担心他去了白厅街之后,没机会活到第二天。” 此刻,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凶手是何等身份,只要跟连环杀人案有牵扯,就别想脱罪。 “可是,市民自卫队终归是个民间组织。” 说到这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打酱油的杜克压低声音,补充道:“要知道,咱们刚才干的勾当就是非法审讯,如果不移交给警方,怎么进入司法程序?” “等将这家伙送回公馆后,我会去拜访一些老朋友,想办法让皇家陆军接管此案。”拉斯克先生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换上自己人? 确实是个好主意。 陆离点了点头,提议道:“乔治,你先带着席格和物证回去,我要去找亚伦·柯斯米斯基谈谈。” “那个难民有什么可疑之处?别多想,去休息一下吧。” “咱俩都快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要是真猝死了,可没地方哭。” 杜克认为事情已经很明了,主犯阿尔伯特·维克多,从犯华特·席格,至于是否有其他人参与其中,等抓到主犯,一问便知,何必再浪费时间。 “不将所有嫌疑人审一遍,我心里不踏实。”陆离察觉到杜克还在为他担心,保证道:“最多两个小时,我就会去公馆找你。”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两具尸体勘察的怎样了,死因、年龄,都确定了吗?” “想必这个时候,道尔先生已经将验尸报告写完了,其实,这些小事交给他处理,完全没必要担心。” 乔治·拉斯克扶着席格走进马车内,听到两人在谈论案情,插了一句。 几分钟后,两辆马车背道而行。 那个手持温彻斯特的车夫,曾给陆离一种很靠谱的感觉,所以他觉得请这家伙跟着一起去。 唏律律…… 灯光与雾气交织的街道上,马匹迈着小碎步,速度算不上多快,但非常平稳,坐在车厢内的人不用忍受颠簸之苦。 不过,下水道口逸散出的腥臭味,着实令人苦恼,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已经进入白教堂区的贫民窟。 陆离把衣领向上提了提,带着破案后的兴奋,继续思考着案情: 坦白来说,若非席格亲口指认,并出示了来往的信件,他绝对不会想到,公认的皇室继承人竟然会杀害流莺。 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好吧,陆离突然想起这位亲王患有二期梅毒的事,一阵无语。 可是,为什么要专门挑有过生育的流莺下手? 他始终认为,若凶手选择的被害人,有一定具体形象,那么这个形象绝对是某个对凶手价值观带来颠覆的人。 而画师席格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将自己对母亲的恨意,转化为对溺死孩童者的杀意。 但是,阿尔伯特不一样。 其母在上流社会有着良好的声誉,加上他身份高贵,身边尽是可信的忠仆。 换而言之,谁敢虐待维多利亚女王的长孙呢? 可是,在如此优越的环境下成长,这家伙有什么理由长歪。 “侦探先生,凶手已经抓到了,为何您看上去依旧很苦恼?” 车夫挥舞马鞭,随口问了一句。 “有些地方想不通……” 陆离欲言又止,他不认为一个车夫,能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好见解。 “在我们乡下,有句俗语:不是所有的狗都适合打猎。” 车夫耸了耸肩,又说道:“您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家老爷就行,何必自寻苦恼呢。” 话落。 陆离沉默了。 今天,他似乎有些魔怔,把自己视作了无所不能的超人,事实上,自己仅仅是个侦探——调查凶手,才是分内之事。 至于能不能将恶徒绳之以法,就是检方、法官该干的活了。 “没错,等见过最后一个嫌疑人,给自己放个假吧。” “建议您去郊外打猎,那里的空气可比伦敦市区好上一万倍……” 闲聊中,马车停了下来。 陆离走到屋前敲了敲撞铃,不一会儿,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妇人打开了房门。 “先生,这么晚了,您找谁?” “亚伦·柯斯米斯基。” 透过缝隙,陆离注意到,房门右侧,留给访客使用的衣帽架上,已经挂着一件外套了。 也许,这位嫌疑人今晚有其他客人需要招待? 第二十八章 连哄带骗的审讯 “两位先生,你们是?” “苏格兰场特别顾问陆离,这位是负责安保工作的便衣。” 说着,陆离朝老人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嘴上继续说着随口瞎编的胡话:“麻烦通知一下亚伦·柯斯米斯基,他牵涉到一起凶杀案,因此,我们需要对他进行必要的问讯。” “哦……什么?!” 老太太很机敏,听闻两人来自苏格兰场,就把视线放到了车夫手中的温彻斯特上。 不过,当听到陆离的后半句话后,她下意识地反驳道:“怎么可能,亚伦这孩子都病得无法下床了,哪有力气去干坏事。” “太太,您可不是法官,更不是首相。” 看得出来,车夫继承了他家老爷的秉性,没心思跟老妇人扯皮,端着枪直接硬闯,口中嚷嚷道:“往后稍一稍,小心走火……” “哦好的。” 举手,转身带路。 整个过程毫不拖泥带水,不愧是从经历战乱的难民。 高效、简单。 能动手解决的事情,绝不多一句废话,看得陆离一阵无语。 “兰斯,先把枪收起来,引起误会可就麻烦了。” 这个时候,官方身份可比市民自卫队的名头管用多了,一般来说,只要自报身份,普通市民都会配合,没必要弄得这么野蛮。 闻言,那个叫兰斯的车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霰弹枪收进双排扣大衣中:“好吧,听您安排。” 走进客厅后,老妇人引导两人坐下,同时看着陆离,说:“两位警官喝些什么?” 显然,她已经意识到了主导者是谁,因而脸上强拧出一抹微笑。 很诡异。 或许是错觉,她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 而陆离觉得不太适应,撑着手杖站了起来,并脱下轻便礼帽,致意道:“不用,刚才我同伴的行为有些鲁莽了,我带他向您道歉。” “但是,请让亚伦·柯斯米斯基过来吧,如果不方便,我们可以去房间找他。” 言语中透着强硬。 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陆离都要将案件查个水落石出。 见状,老太太轻咳了几声,颤巍巍地说道:“请坐,在客厅稍待片刻,我这就去通知亚伦下来。” “麻烦您了。” 不多时,那道瘦小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而装修简易,甚至可以说是寒酸的客厅内,只剩下陆离与兰斯两人。 “她的口音奇怪,绝非伦敦腔,带着一股俄国味,看样子才移民过来没几年。” 无聊中,兰斯打量着四周:“说实话,能在白教堂区拥有一座这样的房产,她的子女,绝对称得上勤劳了。” 陆离有些诧异,这家伙没看过资料,却能根据周围环境,分析出如此多的东西,这可比苏格兰场的废物们有用多了。 “他们一家来自波兰。” “这次要找的亚伦是家中的第三子,从事理发师一职,比较能赚钱,据说,最近得了疯病,说什么有人要吃了他。” 说完,陆离摊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真心希望,亚伦·柯斯米斯基不是真疯,不然,只能想办法联系精神内科医生了。 脱离乔治的视线后,兰斯暴露出自来熟的本性,他幸灾乐祸地笑道:“老兄,这让我想到了今天的晚餐,那个自称开膛手的家伙,给拉斯克老爷寄了份血淋淋的餐前点心。” 陆离:“……” 手拉手,唱着祈祷词,面前还摆着十几道美食,却遇到了这种情况,别提身为东道主的乔治了,他现在想想都气不过。 席格挨顿狠揍,称不上冤枉。 哒哒哒—— 距离老妇人上楼,大概过去了五分钟,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离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年约三十,留着一撮胡子的男人从二楼走了下来。 根据线人所说,亚伦有些不良癖好,比如沉迷于手艺活。 现在一看,眼前这个男人应该就是了,眼窝陷得很深、瘦骨嶙峋,可他的个头偏偏不算矮,活似一具骷髅。 “请问是亚伦·柯斯米斯基吗?我们来自苏格兰场,有些话想问你。” 陆离友好地伸出手,并祈祷这家伙能够沟通,以及不要在房间里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惜,亚伦没有搭理那只伸到面前的手,径自在扶手椅上坐了下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三个男人就这么坐着,一言不发,而老妇人中途给众人沏上三杯咖啡,就离开了。 可惜,始终保持戒备两人一口都没碰。 时间慢慢过去,凌晨十二点钟声响起,茶杯中不再有热气升起。 兰斯有些心急,慢慢坐不住了,毕竟干耗着也不是办法,陆离决定试试,实在不行就把嫌疑人拷走。 出了事,拉斯克先生兜着。 一念至此,陆离拍了拍桌子,试图让亚伦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先生,你前天晚上在哪里?” “……” 没有任何回应。 “柯斯米斯基!你那天晚上,到底看到了什么?” “……” “喂!别给我装傻!你以为自己不说话,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 此刻,兰斯正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陆离,他怀疑这位名侦探因睡眠不足而精神失常,竟然试图跟一个痴呆症患者保持沟通。 “婊子!” 陆离忍不住飙了一句脏话,语气中透着歇斯底里:“你为什么要杀害玛莎!付不起嫖资?还是跟她有什么私仇?” 突然,亚伦有了反应。 他的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反正兰斯没听明白,陆离静下心,耐心分辨,倒是听出些端倪。 这家伙在说波兰语—— “她就是个有原罪的下流人,该死!朋友,干得不赖吧!我根本没给那女人喊叫的机会。那群狗腿子怎么会捉到我呢?我爱这个工作,我还会干下去的。” 朋友? 是指阿尔伯特吗? 陆离有些理解这家伙的思维模式了,只要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聊,就可以得到真相。 于是,他按下激动,凑过去问道:“干得不赖!下次你准备杀谁?” 幻想、意念、孤独每一分钟都在促使他开始行动,将幻想付诸实际。 而第一次谋杀不仅仅是『好玩』的经历,还是最危险最惊悚的经验。 第二十九章 最后一言 听到有人恭维自己,亚伦笑得开心极了,他觉得现在的状态很好。 对他而言,杀死那个妇人的时候,也杀死了一部分的自己,并同时重生为另外一个人。 这种感觉就像剪脐带一样,割喉毁尸的瞬间,意味着他将自己和普通人之间的纽带剪断了,战胜了从前软弱的自己之后,亚伦变得更加有自信了。 可惜,没人能感同身受,陆离故作高兴地问道:“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杀害玛莎,是受朋友指使,还是自己的主张?” 说完之后,陆离有些后悔了,他还是没有掌握跟疯子交谈的技巧。 不过,沉迷在自我世界中的亚伦·柯斯米斯基竟然回答了,语气异常激动:“如果不是那位先生,我可能需要很久才会想到这种好主意…哼……哈哈…我的刀实在是锋利,太好了,一有机会,我真想马上就投入工作。” 抛去中间的狞笑,以及最后的心理独白,显然,他是受到了引导。 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阿尔伯特·维克多,这家伙在身边聚拢了一些精神病患者,从前天起,就开始有组织、有计划的残害流莺。 啪嗒…… 杯碟被打碎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你在胡说什么!” 老妇人惊叫了一声,并冲上前,推搡着亚伦离开。 “抱歉,最近亚伦的脑子不太好使,总喜欢胡言乱语,两位先离开吧,等病情好转了再来。” 陆离耸了耸肩:“客随主便,但是,请您告诉我,家中来的那位客人是谁?不妨请他出来见一见。” “没有客人。” 老太太愣了一下,显得很难为情,踌躇着说道:“也不怕您笑话,我们一家都是波兰难民,名声不太好,附近的邻居都不愿意待见,就更别提朋友了……” 兰斯突然抽出温彻斯特,漆黑的枪口指着老妇,骂道:“老家伙,你最好放老实一点,从进门起我就看你不顺眼了。” “挂在访客衣帽架上的外套是谁的?别告诉我们是放错了。” 衣服也是分阶级的—— 工人平时穿吊带裤,普通市民和低调之辈喜欢穿风衣,至于那些正统的贵族,则会在衬衫外面套一件马甲,质地考究的那种。 门口衣帽架上,那件配有银饰、金线的马甲,一看就价值不菲。 正因为如此,陆离才这么痛快地放亚伦·柯斯米斯基上楼,毕竟有了大鱼,谁还在乎一条小鱼。 “听到现在,您也该出来了。” 话落,陆离抬眸看向楼道口,又在心中补充了一句:威尔士的阿尔伯特·维克托王子殿下。 老妇人的眼神越来越惊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三儿子突然结识了一个有钱人,不仅常常上门拜访,而且每次都带着价值不菲的礼物。 不仅如此,今夜到访之后,更是跟来了两个便衣警探。 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只不过,出于对幼子的维护,始终不愿意承认罢了。 “先生,我家确实没有客人,那件衣服是捡……” 下一秒,她的声音顿住了。 “了不起。” 光线暗淡的楼道中,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缓缓走出。 “不愧是来自远东的名侦探,陆离阁下,想必席格已经被带走了吧。” “看来,这场猫鼠游戏,您才是最后的赢家。” 陆离从未见过阿尔伯特,但他觉得皇室继承人应该具备以下特质:相貌不必多么英俊,但身形必须挺拔,不管遇到何等情况,都会尽力维持那份体面,而非垮着脸。 说话间,这位王储已然来到客厅之中,兰斯依旧双手持握霰弹枪,只是将枪口微微偏转了一下,从正对老妇人,变成了正对阿尔伯特。 对于平民来说,皇室依旧高高在上,而对于某些权贵来说,在得到许可之前,他们的公馆,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 分开前,拉斯克先生叮嘱兰斯务必保护好陆离,因此,无论如何,他都会誓死捍卫对自家老爷的忠诚。 “不必紧张,我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毕竟杀人还带着随从,那就是非疯即蠢。” 维克托摊了摊手,淡定到了一种不正常的地步,若非陆离见他身上没有藏枪械的地方,早就找掩体了。 “这么说,您决定认罪了……” 此刻,陆离紧紧握住手杖,确认自己能够一击将其放倒。 “杀几个流莺而已,罪在何处?” “你以为有谁能审判我?哪个法官敢审判我?” 维克托在回答时,语气很平和,似乎是在跟人聊天、喝咖啡一样,说完之后,他还直勾勾的盯着陆离,想要这张脸上看出些什么,比如沮丧、愤怒。 然而,任何反馈都没有。 陆离表现得更加从容,用局外人的语气说:“气势不错,可惜您找错观众了,我只是个侦探,不负责送犯人上绞刑架。” 忙碌整整两天两夜,虽然中途有波折,但是他和杜克还是交出了一张最完美的答卷。 当然,这些也离不开柯南道尔先生,甚至是暴躁大叔乔治的帮助。 此时此刻,陆离感觉自己就像提前做完试卷的学霸,接下来的时间随意支配,保证不浪死就行。 换而言之。 你们随意,我无敌。 见状,维克托沉默了,一切都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良久之后。 “你、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闻言,陆离慷慨地笑了:“皇储殿下,你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 不就是渴望体面嘛,我施舍给你。 身为一名穿越者,这个时代没人比陆离更懂凡尔赛文学。 这个时候,没人知道维克托在想什么,只见他整了整衣襟,道:“侦探先生,您很有趣,要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或许我们能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 “不,不,就算提前一百三十年认识,咱们都不可能走到一起去。” 话落,陆离懒得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留给维克托一个背影。 “先生,等等我!” 大概两分钟之后,兰斯挥动马鞭,挂着煤油灯的马车朝来时的方向驶去。 第三十章 返校 1888年8月11日,天气晴。 伦敦郊外某处,三个男人正在闲聊,一瓶窖藏红酒被拔出了瓶塞立在餐桌上,而三个高脚玻璃杯中,分别斟满了酒液。 此刻,柯南道尔先生正举着烟斗,吞云吐雾:“哎,陆离先生、杜克教授,你们确定不试试吗?事实上,十个绅士里有九个喜欢抽烟,连那些淑女们也觉得抽烟是件很时髦的事情。” 说着,这位传奇侦探从怀里取出两个木盒,推了过去:“打开看看,送给你们两位礼物。” 一口浓烟喷出。 柯南道尔又美美地吸了一口。 经过三天的相处,陆离已经知道,对于这位先生来说:烟就意味着生命。 索性没再劝,直接接过材质考究的木盒,猜测里面装着什么: 巴掌大小,东西不会太大,估计是烟斗之类的小物件。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一只木纹很漂亮的烟斗,正静静地躺在绒布上,而旁边,则放着铜压棒、烟丝袋等配件。 “我托匠师打造的上等石楠木烟斗,两位不试试?” 道尔先生就像蛊惑亚当的蛇一样,再次劝说两人。 杜克犹豫了一下,低下头有模有样地装填烟丝,然后划了根火柴,轻轻吸了一口。 “咳咳……” 他直接呛出声来:“味道太冲,算了,我还是将它留作纪念吧。” 而坐在最左侧的陆离似乎早有预料,就是不上当,正慢慢啜饮红酒,可惜他什么都没有品出来。 “道尔先生,你就别为难杜克这小子了,他可抽不惯这么重口味的烟丝。” “对了,最近伦敦有什么新鲜事,别提什么凶杀案,免得影响心情。” 无聊中,两人又开始了闲聊。 柯南道尔压灭烟丝,偏头思考了一下,道:“唔,昨天,大洋彼岸来了一件舶来品,据说比电报还要便捷,可以隔着很远聊天,那些富商、贵族正抢着购置这种高科技工具呢。” “叫什么来着?记不得了,反正等我新书出版赚到钱了,也买一台,到时候常联系啊。” 话落,杜克与陆离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保持联系呢。 沉默之中。 心思敏捷的道尔先生,察觉到了什么,忧心忡忡地问道:“怎么了?” 闻言,陆离放下酒杯,决定说出准备已久的说词:“实话跟您说吧,我跟杜克准备去大洋彼岸闯闯。” “年轻人多出去看看挺好,要不是跟霍金斯小姐结了婚,她不愿意颠簸,我也打算去那地方看看。” 突然谈及分别,柯南有些不习惯,忘记问陆离打算何时动身离开,直接嘱咐道:“什么时候回来?记得提前写信通知,我去港口接你们,还有……我家的地址知道吗?” 砰! 镁光灯闪耀的声音响起。 似乎有一台老式照相机,将时间定格在了这一刻。 与此同时,伴随着白光与声响,陆离和杜克视线模糊,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思考。 等他们回过神之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间老旧的教室,而四十个座位上,坐着同样茫然无措的同学。 当然,唯一的变化就是大家都穿着西式服装,仿佛刚刚参演了一场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剧,还没来得及换装。 只不过,手中熟悉的物件,在提醒所有人,这并非梦境,或者,众人理解中的演戏。 没人愿意打破这寂静。 直到一个满身是血的男生在左顾右盼中,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傻X!” “开学时还敢打你爹,去死吧!” 说着,就从腰间抽出匕首,直挺挺地冲了过去。 logo男? 陆离想起来这家伙是谁了。 很明显,他被混乱阵营选中,成了一个罪犯,而且,在这五天之内应该杀了不少人。 五天前,这货除了言语嚣张之外,战斗力几乎为零,被肌肉兄贵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现在却能熟练掌握使用匕首的技巧。 一般人持匕首械斗,通常会跟打王八拳一样,四处乱划,很盲目,而这样做只能划破对方的皮肤,疼却不致命。 因此,经验丰富的凶徒最喜欢刺人,通过寻找人体最柔软、没有骨头保护的地方,以求一击致命。 其实,陆离也没有发现,侦探思维已经潜移默化得改变了他的思想。 换句话说就是入戏太深了。 念头急转之间,两个人已经再续前缘了,肌肉兄贵此刻穿着苏格兰场标配的制服,手持警棍,腰间别着一把转轮枪。 只不过,距离如此近,拔枪还击约等于原地等死,因为时间上根本来不及,所以下意识地,他侧过身来,用肋骨去接,然后抽棍还击。 很快,两人扭打成一团,几个照面下来,都已是伤痕累累。 整个过程,就像刺客对战士对决一样。 按道理,应该是肌肉兄贵占据优势,但因为是被人偷袭,先挨了一刀,再加上那家伙根本不要命,因而伤势比较重,此刻衣服已被鲜血染透。 话又说回来,logo男也没讨到什么好处,整张脸被敲得青紫一片,异常肿胀,而且腿骨似乎被敲断了站立不稳。 两人周围,桌椅倒了一大片,受到波及的人纷纷聚集到教室前,一边看戏,一边提防有人偷袭自己。 陆离与杜克互视一眼,默默拔出挂在腰间的转轮枪,没想到乔治·拉斯克先生送的礼物,竟在这地方发挥了作用。 几乎是同一时间,夹在两人之间的杨媛媛注意到了这个举动,后知后觉地问道:“你们两个要做什么……” “这届新生这么野?开门见红,好兆头啊!” 突然,一个高大鬼魅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紧接着,正在搏命的两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 砰!砰! 他们被直挺挺地砸进了墙壁里,而玻璃窗也被震碎。 “这……” 陆离感觉眼睛不够用。 人类的速度真能快到视觉残留吗? 话说,这两个人还能活吗? “分班表还没下来,就开始无视校纪了,还想打吗?我陪你们继续。” 第三十一章 胜者通吃 “咳……咳咳……” 两个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除了样子变得更惨之外,依旧能活动。 事实上,正常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早就死上好几回了。 陆离感觉很神奇。 不过,转念一想,这所学院连穿越这种事都能做到,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这个时候,手段诡异的黑汉又冷声问了一句:“还动手私斗吗?” “不……” 两人都阴沉着脸,梁子越结越深,他们很想杀死对方,可谁都不敢动手,因为那个维持秩序的黑汉可以做到随意碾压所有人。 而死亡,也只需要一瞬间。 就这样,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在场的众人,包括陆离在内,都感觉心有余悸,同时,纷纷猜测起眼前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身份。 资深者? 轮回者? 一个个称谓浮现在陆离的脑海中。 “现在,谁还有话要说?” 视线所到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毕竟实力差距太大。 见状,黑脸男人也没有继续抖威风的想法,在确认四十名新生不敢炸刺之后,径直说道:“很好,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把教室恢复原样,找个位置坐好。” 众人听了,不由得行动起来。 陆离与杜克因为坐在前排,倒没受到什么波及,直接坐下即可。 “你们两个别杵在那里装死,如果这次入学考试没天天躲在家里睡觉,就有学点入账,立刻默念治疗。” 没有犹豫,两人旋即在心中默念。 突然,一段机械提示音在各自的脑海中响起: 【身体扫描中……学员魏峰,右中指离断、第12肋骨折……胸部多处支气管破裂……重伤二级……预计花费50学点……余额充足……开始治疗……】 很快,惊魂未定的众人又一次看到了超出认知的景象:溅落在地面、课桌上的血重新涌回了两人体内,伤口、挫伤,像被什么东西抚平了一样。 议论声渐渐兴起。 不过,随着黑脸男人一声冷哼,又没人敢说话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武巍,普通班5班的助教,负责维持这处考点的秩序,确保分班工作顺利进行。” “好了,废话就不多说了。” “接下来,我喊‘开始讲评’,你们就喊‘助教好’。” “开始讲评!” “助教好!!” 光影交错…… 小贩、车夫、工人、资本家,居于宫邸的皇室贵族。 工厂、化学烟雾,猎鹿帽下阴冷的目光,流莺和警探。 百年前的工业重城,百年前的丑恶故事。 种种经历如无声电影般,在众人脑中快速闪动。 画面静止! 一张白纸凭空出现在手中。 此刻,陆离尚未回过味来,就惊讶地发现,纸面上开始浮现一行行血色小字。 【入学考试:雾都杀机】 【考试难度:极低】 【主线任务(可放弃):掀开开膛手杰克的腥臭面具】 【主要演员:陆离】 【重要配角:杜克】 【任务完成度:100%(获得基础评价:B)】 【表演态度:十分积极(评价提升:B→A)】 【支线任务:利用闲暇时间,尽可能地打击罪恶,协助伦敦军警维持秩序,守护正义】 【任务完成度:0%(评价降低:A→B)】 “这是在评分?” 陆离感觉这场景,有点像艺考时,即兴表演给招生老师看。 不过,支线任务完成度为零,是什么鬼? 连续两天两夜没合眼,最后三天,还不能咸鱼一点点? 然而,不管他怎么想,血色小字依旧不断浮现。 【特殊评价1:结识传奇人物阿瑟·柯南·道尔(评价提升:B→A)】 【特殊评价2:不借助苏格兰场的势力查清真相(评价提升A→S)】 【新生入学福利:评价提升一级】 【演员陆离最终评价SS!】 【奖励结算中……】 【最终奖励如下……】 【学点:1500;学分:5;SS级评价卡一张;特殊道具:传奇人物阿瑟·柯南·道尔亲自赠送的烟斗;乔治·拉斯克赠送的柯尔特1873单动转轮手枪】 【演员陆离无重要伤势,无需强制治疗!】 根据陆离多年的游戏经验来判断,双S评价,应该不算低,再往上就是三S评价…… 除非这鬼学院不按常理出牌。 早知道,就稳健、勤劳一点了。 如果最后三天不陪柯南道尔先生去郊外打猎,多去东区逛逛,抓几个罪犯进监狱,大概可以达到最高评价SSS。 可是,这样做又不能完成特殊评价1,此消彼长之下,这就变成了一个无解的问题。 沙沙沙…… 突然,笔尖与纸面摩擦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陆离的思绪。 一段手写字体出现了评价表的最下方,颜色呈深黑色。 【校长评语:让你拍刑侦剧,你却把它硬生生地演成了年代生活剧、日常番!下次注意,扑街仔!】 这评价,就像导演遇到了一个不服从安排的新人演员,急得跳脚。 “日!为什么我的评价只有C,明明都杀了两个人了,怎么还给这么低的分!”这时候,一声充满怨恨的哀嚎从教室后方出来。 很显然,这个人对成绩感到不满,觉得与自身表现不匹配。 而其他人,在听到哀嚎声后,表现不一,或面色惨白,或喜形于色…… 毕竟有了一个参照物。 看着讲台下方逐渐忘记纪律的新生,武巍意外地没有喝止,只是嘴角抽了抽:唉,一群菜鸟…… 不过,他们那一届入学时,反应比这还要夸张的,大有人在。 想当年,自己因为拿了枪,自信心爆棚,拎着AK朝助教学长突突,结果被吊在窗台上吹风…… 教室第一排。 见所谓的助教没有什么动作,杜克这家伙猿形毕露,无视了夹在两人中间的杨媛媛,压抑着兴奋,迫不及待地凑了过来:“陆离,你评分怎么说?” 说着,就把评分表递了过去。 小伙子,很自信…… 身为带他起飞的大爹,陆离接过儿子的成绩单,随口说道:“双S,应该能去什么优等班。” 默默偷听两人对话的杨媛媛瞬间石化。 第三十二章 败者食尘 【主要演员:杜克】 【重要配角:陆离】 抓着那张评价表,匆匆扫了一眼,陆离就愣住了。 看来,对于每个人来说,不管自身的参与度是多少,哪怕低到极限,依旧是主演,而其他人功劳再大,始终是配角。 表单上显示,杜克的主线任务完成度是100%,得到基础评价B。 或许是出力不算多,表演态度这一项打了个折扣,只有50%,评价提升至B+,然后又因为消极对待支线任务,被削减至C+。 接下来,就是特殊评价1,由于性格跳脱的缘故,这家伙同样跟道尔先生玩到了一起,所以评价得到提升,重新回到B+。 最后是特殊评价2,终于有了一个跟陆离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配合伦敦知名侦探参与案件侦破工作,表现一般(评价:B+→A)】 再加上新生入学福利,这货勉强混到了S级,获得了1000学点,4学分,特殊道具则跟陆离一样。 整体来说,就是一个低配版的陆离。 而校长评价也很有意思。 【你拿错剧本了吧?一个法医,就这水平?划水?要不是遇到一个天才演员带飞,你就是个B!】 这家伙毒舌属性点满了吧,难道只有SSS级的学生,才配得上夸奖? 话说,天才演员是指我吧? 念及此处,陆离感觉校长有些口是心非,心里不免有些飘飘然。 “交流完了吗?安静一下。” 寂静—— 黑脸杀神的声音一响,众人如同条件反射一般,立刻低头闭嘴,几个低分考生,还吓得哆嗦了一下。 按照常识,入学考试结束了,成绩也出来了,接下来就是分班。 助教武巍雷厉风行,丝毫时间也不愿意浪费:“你们都已经拿到了各自的评分表,现在开始公布分班安排。” 饶是心中有底气,陆离依然很紧张,担忧所谓优等班的录取标准很高。 杜克同样沉下心思,毕竟经历了如此多诡异之事,就为眼前这一刻。 “恭喜以下点到名的同学被分到了一班。” 这个时候,武巍似乎犯起了恶趣味,故意折磨新生的神经。 他先是顿了顿,直到众人忍不住抬头,这家伙才说道:“陆离、杜克、魏峰、周天。” 稳了! 共过患难的两人,彼此看了对方一眼,差点笑出声来。 这一刻,他们忘记了未知的将来,忘记了现实中的羁绊,一心只想着在这所诡异学院中稳定下来。 毕竟,当解决自身困境之后,才有机会渴求更多。 一旁,无法参与两人之间互动的杨媛媛,勉强笑了笑:“恭喜你们。” “别太担心,A级评价不算低,说不定也能分配到优等班。” 陆离这才反应过来,中间还坐着一个人,低声劝慰了一句。 其实,这个女孩很大方,之前察觉到杜克将视线放在自己的评分表上时,也没有扭捏、防备,直接将其摊开。 而且,为了不让他感到尴尬,还装作顺手为之的样子。 时隔五天,杜克这货依旧不忘要联系方式,得意忘形之下,声音不自觉地上扬:“小姐姐,以后常联系,记得……。” “安静!去了优等班不意味着你可以无视校纪,无视助教学长,难道需要老子教你礼貌吗?” 武巍已经注意杜克很久了,忍不住拍了拍讲桌,试图讲道理。 这个举动让陆离心中微动。 从进入教室到现在,黑汉提了很多次遵守校纪,这说明学院并非没有规矩。不仅如此,在点出杜克是优等班的学生之后,他竟然没有动手镇压,而是进行言语警告。 似乎意味着,优等班学生确实能得到某方面的优待。 不过,一下子成为全场焦点的杜克秒怂,低头装起了哑巴。 “继续宣读分班通知。” 显然,武巍性格很直率,不喜纠结,说完就不去理会杜克了。 “王然、杨媛媛、孟宪华,以上三位同学被分到了二班。” “对了,差点忘说,虽然一班和二班之间在待遇上有些差距,但都是优等班,三班至六班是普通班。” 然而,没给众人议论的机会,助教自顾自地说道:“胡文川、秦立、狄逸晨……三班……赵博、王誉博……四班……陈建龙……六班。” “剩下没点到名的人,被集中分配到了七班。” 最后一句,说得很委婉。 可惜,大家都读懂了潜在的意味。 “草!” 呆愣了几秒,那个拿了C级评价的考生崩溃了,唰的站了起来:“凭什么!凭什么用一场考试就决定我们去什么地方,老子不上了!” 武巍摇了摇头,杀威棒已经立下,这个时候再肆意动手,恐怕事后会被学生会追究。 当然,他也是从新生过来的,茫然、惊讶、恐惧、期待,这些情感,助教们都经历过,很理解。 因而,武巍没有发怒,只是板着脸回应道:“事实上,这所学院很神奇,很残酷,也很公平,每个月都会举行月考,按照成绩再次分班。” 说着,他偏头看了杜克一眼。 “身为五班助教,理论上不该管其他班的新生,但还是在这里多说一句:相较于另外三个年级,大一的课程相对清闲,可以悠然度过,甚至在考试场景中随意‘表演’都没人管,但前提是,你做好了未来三年活得生不如死。” 说到生不如死时,助教武巍几乎是咬牙切齿。 “好了,言尽于此。” “普通班和七班的同学在上面签个字,每人转100学点给我。” 什么意思? 索要好处?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确实是小白,刚入校什么都不懂,却也不是傻子。 提心吊胆五天,才赚了写学点、学分,怎么肯白白送人。 况且,学点这东西应该跟货币一样,能够兑换一些好东西,否则助教为什么开口索要! “这尼玛也太黑了吧。” 杜克碎碎念了一句,除去七个进入优等班的学生外,还有三十三个要向这黑汉缴纳好处费,总计3300学点,他跟陆离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第三十三章 规矩 “助教……这,不太合适吧,大家才刚来学校……况且辛辛苦苦折腾这么久勉强拿到几百学点……” 有人壮着胆子站了起来,残留在衣角、袖口的血液,向众人表明了自身阵营。 可惜,杀了再多人,在黑脸助教面前,也不敢炸刺。 “没错,要不然,学长你少收一点吧,一下子给这么多,我们实在是拿不出来。” 被分到七班的十几个人陆续站起来,跟着帮腔,他们不是拿不出一百学点,而是舍不得,划了五天水,一共才获得两百学点,一学分,一个C级评价卡。 如果真在上面签字了,那么自身本就糟糕的情况会雪上加霜。 毕竟,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要是连单车都没有,那还是原地等死吧。 混乱之中,陆离轻咳了一声,示意杜克赶紧闭嘴,初来乍到,自扫门前雪才是正理,跟在这群人后面瞎凑热闹,恐怕下场不会好。 果不其然。 武巍像是看一群跳梁小丑上蹿下跳,淡然道:“第一届学长定下的规矩,从未变过,你们可以不交,只要做好随时去死的准备就行。” 说完,众人这才想起来,这个黑脸杀神的手段,直到现在,那两堵支离破碎的墙还没被修复呢。 沉寂了一段时间。 有几个人起身朝讲台走去,脸上发出讨好的笑容: “助教,我签!” “我这个人最守规矩了……” “老大,这群人不识相,浪费您时间,狠狠教训一下就懂事了。” 目测,这都是五班的学生,赶着上去讨好助教,否则没必要这个样子。 不得不说,做法非常明智,可是,默默关注一切的陆离感觉很膈应。 此刻,教室内近乎一半的学生站起来跟助教谈条件,不管事情能不能成,他们也不该如此背刺吧。 而几个意志不坚定,或者说比较理性的人,在思考片刻之后,离开了座位,走上前签字。 口子越来越大。 直到最后,第一个站起来领头谈条件的人,缓步朝讲台走去,看得出来,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是沉默了。 见状,杜克叹了口气,感慨道:“恐怕这帮家伙已经被打上叛徒的标签了,如果以后有机会在考试场景中遇到,他们绝对会被其它班的人疯狂针对。” “嗯。” 杨媛媛点了点头,俨然没了兴致,不愿意多言。 而陆离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武巍拍了拍讲桌,道:“要是没疑问的话,回学校吧,这处考点作废了。” 没有等人回应,整座教室就被耀眼的白光充斥,眼睛再次失明。 紧接着,就是强烈的浮空感,让陆离与杜克等人难受了一阵。 但没过多久,一切恢复了正常。 分配到一班的四个人发现,自己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来到了一间阶梯教室,只不过看起来干净整洁了不少,而且,还多了十几张生面孔。 “这就是真正的学院?” 陆离打量四周,有些不太确定。 然而,当他低下头时,赫然发现课桌上有一团黑色火焰正在燃烧,最后烙印下自己的名字! 如果是五天之前,目睹了这般景象,陆离会感觉惊恐,甚至是大声叫嚷。 至于现在,他的心中只有坦然,而其他人也同样如此,所有人都耐心坐在位置上等待。 咔哒。 教室门被推开。 一个身材适中,面色和蔼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等站到讲台上时,他收回视线,摇头叹气道:“怎么跟进了和尚庙一样,你们入学考试的场景是?” “哦,雾都杀机啊,怪不得没什么女生进优等班。” 这家伙似乎接收到了什么讯息,自问自答起来。 “既然如此,跟你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随便讲讲就行。”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本人,白霄,来自大三,接下来的一年里将担任精英一班的助教。” “然后……” 白霄顿了顿,随即说道:“算了,你们有什么问题,自由提问吧。当然,别太弱智,因为我会拒绝回答。” 话落,杜克立刻举手,问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助教,我们还回去吗?是指回到现世。” “每学期期末考试结束,可以打一通电话回去,至于回家,顺利毕业再说吧。” 白霄认为这个问题不蠢,虽然答案很简单,但每一届新生都极其关注,因而在解释完之后,又补了一句:“不用过于关心这些,他们活得绝对比学校的所有人要好。” “下一个。” 闻言,陆离稳下心神,举手示意。 “白助教,学校的规矩是什么?” 话落,众人纷纷抬头看向白霄,事实上,每个人在不久前都经历过的欺压事件,哪怕这种事没有牵扯到优等班学生,可他们依旧觉得内心凄然。 “很多,比如不要在学校内互殴、尊重学长学姐……”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按时参加月考,而其它琐事,精英班的学生不必担心,只要别主动惹事,就不会落到你们头上。” “所以,菜鸟们!第一次月考可千万不能掉链子,否则将被送到猪圈豢养了!我可不想再跟新面孔做一次自我介绍。” 说到激动处,这家伙用力敲了敲黑板,就像是在给学生划重点的老师一样。 而听到如此直白的话,在场众人纷纷打了个寒颤,心情十分复杂。 猪圈? 陆离觉得形容很贴切,助教是养殖户,而普通班的新生…… 这个时候,白霄见教室陷入一片死寂,不由得暗中思忖,是不是形容得太夸张,把新生给吓坏了。 不过,夸张一点也好,至少有了动力,眼前这群新生才不会在悔恨中度过未来三年。 念及此处,白霄扫了一眼坐在教室内的重人,道:“时间宝贵,下一个问题。” “学长,第一次月考的内容是什么?” 有人忙不迭地站起来,满脸担忧。 “直到考试之前,没有人知道具体内容,但可以确定的是,新生前两次月考不会涉及神秘侧的场景,你们最近一个月多去枪馆练练,毕竟枪械在大一上半学期还算有用。” 第三十四章 智能 相较于武巍,白霄看起来似乎更为和善,而且尽责,几乎有问必答。 “助教,学点、学分,还有评价卡有什么用?” “你可以把学点理解成货币,它可以用来购买学校提供的特殊物品。当购买稀缺物品,比如传说武器命运之枪时,不仅需要支付十万学点,还需要五张SSS评价卡,因此,你们可以将其视为购买资格。” “至于学分,对于身为大一新生的你们来说,现阶段作用不大,存着就好,当然了,多多益善。” 说完,白霄靠在讲桌上,抬眸寻找下一个举手的人。 logo男,周天。 就是跟肌肉兄贵打架的那人,挤出一抹微笑,起身问道:“学长!我们平时有什么课需要上的吗?没有网络该怎么查询课表。” “第一次月考之前,没有任何课程安排,等二次分班后,你们可以通过个人设备,登陆学校内部网络查询课表和部分资料。” 说完,白霄耸了耸肩,笑着补充道:“可不是某些人想的那种资料,它很正经……” “对了,差点把这事忘了!” 还没把上句话说完,这家伙拍了拍脑门,道:“你们可以凭借身份卡,到后勤大厅领取私人电脑,曾有人特意整理出一份付费版《新生入学指南》,传到了学校论坛上,里面的内容可比我讲得全面多了。” 很显然,白霄懒病发作了,他打了个哈欠,边下台阶边说:“所以,我宣布,第一节课到此结束。” “希望下个月还能在这间教室内见到你们!再会!” 就这样,这货成为了全年级第一个离开教学楼的人,而精英一班的二十名学生,面面相觑,心中对助教刚升起来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这么草率……就下课了? 话说,接下来的一个月该如何度过,一节课都没有。 陆离突然发觉,他们有点像被农户散养的土鸡,扔进园子里就不管了。 “走,去找后勤大厅领取个人物品吧。”坐在前排的杜克转过来,笑着说道:“暑假刚结束,又放起了长假,简直堪称良心学校啊。” 有时候,想得少确实是种本事,至少活得轻松。 或许,将杜克送到最危险的地方,他还能苦中作乐。 “嗯……” 陆离按下心思,点了点头,两人旋即起身,离开教室。 正午时分。 走道上,十几名身穿西式服装的学生,分成了几个小团体,一路上边走边聊,而话题也跟雾都有关。 只见,周天这家伙身边围绕了三四个人—— 在上个场景中,他们被分配到了混乱阵营,因此,都穿得很寒酸,一眼就能认出彼此是同类。 更何况,以作案次数排辈论资。 估计只有这些家伙能干得出来了。 “S级评价,不是有手就行吗?晚上去东区找个小巷等着,约几个流莺,趁其不备一刀……” 声音有些模糊,但依稀可以听清大致内容。 杜克撇了撇嘴,心有不屑,他看不起这种下作的方式,也庆幸自己被分配到了守序阵营。 而陆离偏过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魏峰,苏格兰场高层昏聩无能,而他却能在这种环境下,以警官的身份,得到S级以上的评分,绝非凭借运气。 有机会,可以考虑合作一下。 想到这里,陆离觉得应该找个合适的时间,找魏峰聊聊,再观察一下,班上有哪些人能够联合,大家抱团参与考试,可以提升完成率。 “想什么呢,到地方了!” 肩膀被拍了一下,陆离回过神来,抬起头打量眼前的双层建筑,并随口回答道:“想办法联合一部分人,孤立一部分人,再打倒一部人。”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咱们班级很不稳定。”说着,杜克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这才多久啊,前后加起来绝对不超过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分成几个派系了。 “再这样下去,迟早得出事,要我说,精英一班只需要一个声音。” “先打住,熟悉环境才是正事。” 事实上,陆离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提,杜克就脑补出这么多戏码。 他一心求稳。 毕竟,应付考试已经很累了,实在没工夫陪别人勾心斗角。 推开玻璃门,一层大厅内摆满了类似ATM机的小隔间。 【绿灯亮起,表明无人使用,可以进入】 【操作方法:将身份卡放入感应区,验证指纹,核验无误后,系统将自动启动】 根据标牌提示,陆离跟杜克分开,各自找了一处无人使用的隔间。 插卡、按压指纹。 绿光闪烁。 “验证通过,陆离同学,编号JF210116,正式接入尖峰艺术学院,我是博瑞,一台拟人电脑,很高兴为您服务。” 一道清晰、略显机械的男音传入耳中,紧接着,一个人形光团出现,且逐渐凝实。 祂微微欠身,朝陆离行了一礼,言语中充满热情:“后勤部门已为您准备安排好了宿舍,地址为Death区404室。” “私人电脑、校园建筑分布图等相关物品,也已打包传送至个人宿舍,请注意查收。” 话落,一张纸被机械自动打印出来,智能光团将其送到陆离手中。 “请耐心阅览,确认无误后,告知于我,通过声纹验证后,即可前往宿舍区,感谢配合。” 【每个学生只能使用一间宿舍,以后勤部门分配为准,其他学生若要拜访,需得房主同意,方可入内】 【入住期间,水、电无限供应,提供24小时外卖秒达服务,生活垃圾每两个小时自动清理一次。精英班新生在标准宿舍的基础上,统一加装室内靶场(小)、机械改造室(小),与此同时,免费享受全天候智能服务】 “确认完毕。” 陆离淡定地点了点头,抬眸看向这个自称博瑞的拟人电脑。 “声纹验证通过,一号机密数据网关正式向您开放,期待下次见面,预祝大学生活愉快。” ———————— 人类居住在幽暗的海洋中一个名为无知的小岛上,这海洋浩淼无垠、蕴藏无穷秘密,但我们并不应该航行过远,探究太深。 ——摘自:H.P.洛夫克拉夫特 第一章 前夜 Death区,404宿舍。 响起阵阵枪声。 很快,三十米外的人形标靶,眉心处中一枪,左、右颊各中两枪,下颌处中一枪,最后一枪脱靶。 M1911,由著名枪械大师勃朗宁设计,0.45口径,七发弹匣供弹,火力猛,重量轻,质量可靠稳定。 不仅如此,自量产之日起,它的光辉一直延续到八十年代了,堪称装备历史最为悠久的枪械之一。 然而,在这座诡异的学院里,它只值五学点,下单后,另送一盒手枪弹,几乎是白菜价。 事实上,最近一个月,陆离根本没时间去社交,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射击训练当中。 毕竟宿舍内就有小型靶场,没必要去什么公共枪馆。 而且,按照助教的提示,大一上学期,各类枪械依旧是防身的主要手段,因此,他才会耐下心来训练。 同时,水论坛也成了每天必不可少的工作,各种资讯,或无偿,或有偿,就这么挂在里面,等待新生阅览。 “叮咚!” “杜克给您留言!” 正当陆离换好弹夹,准备再练练手感时,电子合成音传来。 这家伙又有什么事? 念头一闪而过,陆离将手枪放下,随意吩咐道:“打开吧。” “儿子,你不会已经睡着了吧?明天早上八点准时考试,睡尼玛,抓紧时间爬起来训练啊!!” 声音像敲锣一样,如果正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大概率会被惊醒。 虽然这家伙不在眼前,但陆离依旧能脑补出这货恶作剧得逞时的奸笑。 “有颗大心脏真好,倒现在还有兴致开玩笑……” 说着,陆离将手枪放回枪套,从靶场中走出。 时间不早了,再这样练下去,效果也不会太大,况且在临睡前,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晚上十点。 冲完澡的陆离一边用干毛巾擦头,一边给私人电脑开机。 【欢迎上线,白教堂猎犬】 初始页面一闪而过。 电脑桌面显示。 上面只有三个图标,分别是资料库、交易大厅、论坛。 “用户无法无天向您发起会话” 没有接受或拒绝的选项,对话框就这么弹了出来。 【无法无天:明早全校所有年级统一月考,再不交换就没时间了,考虑清楚没?】 扫了一眼时间,信息发布于十二分钟前。 然而,正当陆离准备回应时,对话框再次亮起。 【无法无天:算了,你赢了,我可以再加一张B级评价卡,以及一个重要消息,有关你们新生第一次月考!奸商!这次再不同意,就别浪费我时间了!】 内幕消息? 陆离有些心动,又感觉难以置信,毕竟,除了那位神秘未知的校长,没人能提前知道考试场景具体是什么。 【白教堂猎犬:抱歉,刚才在处理琐事,电脑没开机,既然学长这么有诚意,那就交换吧。】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对面的热情,几秒钟后—— 【无法无天:一张SS级评价卡换两张A级评价卡、三张B卡,以及5000学点,交易大厅156号,同意就进!】 【白教堂猎犬:学长,那个重要信息……您看是不是先……】 一想起跟这家伙斗智斗勇的经历,陆离觉得应该事先防备一手。 【无法无天:根据这三年的趋势来看,新生第一次月考,极有可能是进入近代背景的战争片,建议你提前买些合适的抗生素、止血剂,换一些保命性强的初级血统。】 【白教堂猎犬:嗯,交易吧。】 两分钟后,私人电脑投射出一道光幕,放在桌子上的SS级评价卡从实质变得虚幻起来。 而陆离没有任何惊讶,水了这么长时间的论坛,见识过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一点点黑科技而已,不值得分心。 最终,五张材质莫名的卡片叠在了桌前,不仅如此,陆离的账户上又多了五千学点。 这场交易,谈不上吃亏,各取所需罢了——高年级学长需要SS级评价卡,去购买一些高品质物品,而陆离则因为学点不够,只能将评价卡拿出来交易。 【无法无天:明天月考,祝你好运】 消息弹出,头像熄灭,显然是下线,进行考试前最后的补给去了。 陆离默默叉掉对话框,开始在交易大厅寻找符合自身要求的物品。 首页一共有四个分类栏,器械、血统、知识、材料。 冷兵器、热武器都属于器械类,品质也是节节攀升,甚至能看到奥丁之矛、命运之枪、无影剑这类只存在神话传说中的物品。 当然,看了看后面标注的价格,以及购买限制,陆离觉得做人还是实在一点比较好。 点开材料类,将商品调制价格升序,依次购买:磺胺粉、青霉素、注射针管、医用绷带。 如果真是战争类场景,那么这些物品应该都可以携带,耗费也不算多,共计十学点。 坦白来说,陆离也想买什么高斯光剑、高能粒子炮,进入考试场景后,开启碾压模式。 可惜,这么大的漏洞,学校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考生须知第一条: 参加考试时,封禁一切跨时代物品,比如,中世纪场景禁止出现枪械,科技场景禁止使用魔法、魔法世界禁止使用科技武器。 换而言之。 考生老老实实地听从学校安排,穿越过去之后,身上有什么就用什么,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可以带些符合时代的东西过去。 因而,为了稳妥起见,陆离只买了磺胺粉、青霉素这两种抗生素药物。 哪怕消息不准,也谈不上吃亏。 当然,也不是没有捷径可以走。 首先,知识! 学会各个级别的枪械制造,通过利用考试场景中的物品,自己造枪、造炮,哪怕制作出歼星舰,开启全场碾压,事后都不会被惩罚。 其次,血统! 兑换狼人血统,强化自身能力,而非借助外力、投机取巧,事后同样不会被惩罚。 遗憾的是,就目前而言,绝大部分新生兑根本换不起这两项,而精英班的学生砸锅卖铁,勉强只能买到最垃圾的血统,获取微弱优势。 最后,从考试场景中取出的特殊物品! 第二章 夭折之师 早晨八点整。 大一新生所在的教学楼,一片寂静,他们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死死盯着黑板,祈求校长手下留情。 在将药品递给杜克之后,陆离也抬起头,默默看着前方。 很快,一根粉笔缓缓飞起来。 令人感觉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考试地点:风车之国 时代背景:某年9月10日薄暮时分,一个历史性的任务诞生了,它被称为不可更改的重大决定,却没有任何指导方针。因为,在此之前从未有过这样的尝试——派出一支庞大的空降部队,深入到敌人前线的背后,这些空降部队配备有车辆、火炮,能够独自进行战斗。 最终,任务被三位指挥官认领了,他们要像雷鸣似的突然夺取桥梁,然后死死守住那条狭窄的走廊,让执行花园计划的地面部队畅通无阻,就像通过跳板跃进一样,直插敌人的心脏! 考试要求:考生将被有选择的分配至三支部队,参与夺桥行动。 考试难度:上不封顶,节节攀高! 考试惩罚:??? 考试奖励:??? 猩红的字体格外刺目。 “完了!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咱们要变成炮灰了!艹!” 一种名为慌乱的疫病,在另外几个班蔓延,有人踹翻了桌子,上一个场景世界还处在和平年代,现在却将他们扔进了战争绞肉机。 两者之间,连个过渡都没有,既突兀又令人惶恐。 “怎么考试难度一下子提升这么多?准备全员覆灭吧……” 与此同时,精英班的两个教室,同样有人在唱衰、在抱头沉思…… 因为,这个行动实在是太有名了,几乎所有关注过近代战争史的人,都清楚它意味着什么。 从踌躇满志,到混乱溃败。 数不清的鲜血和生命,被填进了这个血肉磨坊。 不过,陆离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什么叫“有选择的分配”? 正常来说,只有随机分配和自由选择这两个选项,而眼前这种状况,他敢保证,前几届学长从未经历过。 可惜,那根粉笔在神秘力量的驱使下,依旧在往下书写着—— 任务提示:目标区域将被分割成三块,一零一师的目标是,夺取埃因霍温和费赫尔之间的所有运河渡口;在他们北方的是八十二师,负责夺取马斯河与瓦尔河上的渡口,以及位于奈梅亨的那座巨型多空大桥。 而市场花园行动中,最重要的目标,就是阿纳姆及其在下莱茵河上的重要渡口,那座由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三孔公路大桥,它被当做奖品,交给了第一空降师以及它的下属部队。 注意! 大一精英班成员将被强制分配至第一空降师,其它班级交由教务系统随机分配。 这是被制裁了? 陆离脑中闪过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事实上,精英班的每个人都兑换了一些底牌,用以保命。 本以为能钻个漏洞,现在看来,行为有点可笑。 很快,出现在黑板上的内容,验证了他的想法。 【校长评价:菜鸟们,不管你们来自哪个班,总而言之,竭力挣扎吧,或许,能活到最后一集!】 “分班考试,正式开始!” 毫无预兆地,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而后,周边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 隐约之中,陆离听到了一种低沉的声音,难以捉摸,但又连续不断。 河流? 暂时无法看清事物的他,想到了这次行动,猜测是下莱茵河的流动有了某种变化,比如泄洪、蓄水…… 可惜,陆离猜错了。 最近这段时间,下莱茵河的流速从未发生过变化,它以每小时两英里的速度,平静地汇入北海。 事实上,回荡在耳边的声音,来自一个冷酷无情的敌人——装甲车。 9月17日,凌晨时分。 第一空降师驻地。 厄克特少将拿出研究了无数遍的地图,再次确认起来。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的师从未参与过任何行动,无数士兵称自己是“夭折之师”,并严重怀疑,第一空降师是被留着参加胜利庆典了。 事实上,一个前所未有的任务压在了他们肩头,两个小时后,第一空降师将趁着夜色,分批进行高空跳伞,并以最快的速度进入预定区域。 可惜,由于保密原因,加上为了迷惑敌人,高层特意放出了一些半真半假的消息,那些士兵还不知道他们确实被选中了。 此刻,几名军官正聚在一处闲谈聊天。 “夏天乏味地过去了,咱们为一个又一个的行动做了计划,结果只看到那些计划又都被取消了。” 说话者是翘着二郎腿,摆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架势。 话落,有人忍不住说道:“或许,消息是真的呢?不然的话,为什么突然要求全师戒严,并实行无线电静默。” “确实如此,要知道,演习可用不着准备伞包。” 在座者都是经验丰富的基层军官,三言两语之间,就察觉到了异常之处。 “好吧,如果应验的话,你们打算在哪里降落?我觉得渡口北边是个好地方,直接空降到城市中心。” “渡口南边吧,那地方尽是圩田,很湿软,可以避免受伤……” 言语间,众人将视线放在了一个年轻人身上,他表现得很茫然,一直盯着地面发呆。 这个时候,察觉到周围突然变得安静起来,陆离这才回过神。 刚才,他正在消化那段陌生的记忆,没注意这些人在聊什么。 有些尴尬…… 幸亏,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他一出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郑重行礼。 “这是一个使人愉快的大个子,喜欢叫士兵儿子,要是知道名字,就直呼其名。” 记忆中,这是对厄克特的最高赞美。 “有一种懈怠与愤世嫉俗的危险混合,正慢慢地爬进我们的生活之中。我们被训练得处于很好的状态,我知道,如果我们不能很快参战,就会失去那种状态!” “现在,机会来临了!” “请大声告诉我,你们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