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业》 第一章 瓮里故书,匣中孤剑 东弥州。 小甘山,玄真派。 “钱货已厘清了,不过除了乐善房的一应车辇符印外,陈师侄还需将晏蓁师姐下赐的那柄白庐法剑交予我,对了,还有一事,都险些忘了……” 此时。 玄真派一口洞壁岩府内。 身着执事服样的矮胖男子捋着颌下的三两短须。 他领着身后紫衫襦裙的娇俏少女走了几步,笑眯眯自寻了一把木椅坐下,环视一周后,才对着此间洞府的主人和蔼问道: “上回诸派法会时晏蓁师姐得了三百中孚丹的彩头,晏平师弟说他亲眼所见,可整理晏蓁师姐遗物时,却只得二百一十四之数。他特意托我多嘴一句,不知师侄可有什么头绪?” 举目望去。 此间光景可称得上凄凉一词。 除床榻书案等杂物外,并无金玉等贵金作饰,更莫说什么外界风闻的明珠珍石、珊瑚玳瑁、七宝玛瑙和璎珞彩珠了。 执事道人自忖。 就连自家丈人在小甘山下那座瞒着妻女置办的小院,也比这要豪奢个十倍。 是有人抢先一步来搜刮过了。 还是,眼前这少年道士并非传闻中的那么得宠? 执事道人只疑惑望了一眼,便打消了后一个想法。 眼前少年一身毫无赘饰的白袍,颀长的身量几乎与天光相融,头上只用了一根简单的青木簪束发,宽袍大袖,素不染尘。 那双好看至极的眉目总是带着股微寒的冷意,好似山高雾远,永远要教人可望不可及。 在唇角含笑时,又显得温和深静,气度清明沉透,宛若青山之染墨。 也难怪晏蓁生前想尽千方百计也要把这人掳进玄真派。 莫说女子了。 便是男儿身,一时间也要为他的风采所夺。 在执事道人惊异的同时,他的女儿,那个紫衫襦裙的少女已是瞪圆了漆黑的眸子,脸上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好奇。 “终是又来了,这具身体的因果——” 久候多时的陈珩握紧了手指,强将心底的惶惑压下来,若无其事地轻笑一声道: “乐善房的符印在此,不过那架稚乌车辇,前日里,已被晏平遣另一位执事房的师弟索要了,师叔倒是晚来了些。” 陈珩将已在手心握了许久的青白小印递出。 那执事还不及去接,他身侧的少女便抢先一步,飞奔上前。 两手相触时,陈珩未觉得如何,襦裙少女已霞飞双颊,连耳根都一片晕红。 她将小印捧在心口,却并不退回去。 低着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可还没等少女嗫嚅出声。 执事道人已是蹭得蹦起,黑着脸将她一把拉到身后。 “就不该信这破孩子的邪!带她来看什么世面!回去就让她娘狠狠地骂她!” 他心底大怒,攥着少女的手腕又握紧了几分。 “至于白庐剑。” 陈珩对眼前这幕枉若未觉。 “白庐剑是飞剑法器,我如今连胎息都尚未成就,还未曾入得仙道门径,如何驱策的了它。” “那,师侄的意思是?” 执事道人又恶狠狠瞪了少女几眼,欲要抬手在她头顶敲在一记,只是不知是顾虑陈珩在场,还是不舍得下手,手臂起落几回,还是作罢了。 这两人应是父女吧。 陈珩心想。 “白庐剑既不在你处,难道还能在乐善房的其他乐师手里?除你之外,还有谁能得此殊宠?”执事道人终是偏过头看他,目光平添上几分不爽。 陈珩摇头道: “并非如此,只有在随架外出时,晏蓁师叔才会将白庐剑暂借于我,配寄于身,一旦回山门,便要收回的。寻常时候,我和乐善房的一众乐师,都难见此剑面目。” “喔?” 执事道人微微一惊。 “晏蓁师叔怕我在独处时自尽,从不留锋锐之物近我身,连发簪都是叫道童磨去了尖端送来,更不必说剑器。” 陈珩平平淡淡解释了一句,声音不起波澜。 “那……白庐剑?” “晏蓁师叔遇刺前,练岩山的玉贯童子曾向她讨取白庐剑,用来护身。”陈珩淡淡道:“玉贯童子如今在北岭一带除妖,这件事不仅是我,连晏蓁师叔的父亲,晏长老也知晓,孰真孰假,等玉贯童子回来,师叔一问便是。” “原来如此,是吗?我知晓了。” 执事道人半信半疑点点头,还未等他说出剩下的诘问,便被陈珩抬手打断。 “师叔若还要问我中孚丹的事,那就免了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丹于我本就不合用,况且,师叔遇刺后,我和在场众人皆被晏长老迁怒,在水牢里圈禁了百日。莫说身上财货,就连随身长琴,也被刑房的诸位师兄夺了去。” 陈珩眸光深暗,道: “晏平若想治我的罪,这借口也太拙劣了,我本就被徐偲所伤,命不久矣,他自觉连一個将死之人都活不过?” 执事道人看着眼前少年惨白到几无血色的面容,摇摇头。 一时有些齿冷,一时又罕见生出些不忍。 晏蓁还活着的时候,陈珩虽然被视作掌中玩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在此山中半刻不得自由,却同样也身份尊荣。 以束发之年成为乐善房的乐正。 这个职司乃至整个偌大乐善房,虽明知是晏蓁为了讨好陈珩所特意立下,但也无人敢多置一词。 只因晏蓁的生父晏飞臣不仅是玄真派三大长老之首。 其道行,更是已筑下道基,辟开紫府的高功法师。 驱云策电,离地腾飞,点铁成金等等。 于此境界皆不过小道尔。 若能再进一步阐悟洞玄,参结金丹,偌大东弥州之内,他都可称得上一句真人。 有这般背景,在晏蓁尚未故去前,陈珩若想便横行无忌。 依着晏蓁对他的宠爱。 这偌大小甘山玄真派,还真没几个能阻他。 只可惜,晏蓁突然身死,在访友归来的路上被西海散人徐愢袭杀,一剑便磨灭了神魄,连转生都求不得。 一众随侍的人也被这场斗法波及,四十人死了泰半。 陈珩虽侥幸活下,却也被徐愢的真炁击中躯壳,日日要生受寒毒煎熬,蒸煮脏腑。 即便如此。 事后的他还是被晏飞臣责罚,在水牢里圈禁了百天,又伤上加伤。 到了今日,更是连在乐善房中的位置都保不住,符印和车架都要移交给执事房清点造册,一一登名。 如此一来二去。 便是再不通世情的人,也知晓,陈珩今夕不比往日了…… “若是晏蓁师叔还活着,刑房的道士们哪敢冲你索贿,派里又有谁会革你在乐善房的职司?如今,竟连一张琴也要夺去吗?” 回想从前种种,执事道人唏嘘不已,本就懒得说的话,也不再开口。 所谓的中孚丹一事,本就是晏平央求他,为陈珩罗织的莫须有罪名。 今日一来,才知道晏平竟施手段,抢先夺了这座洞府里最值钱的稚乌车辇,连丝油水都未留给他。 再念起晏平先前托他办事又未有丝毫孝敬,执事道人便更不想去淌这趟浑水。 “职司所在,是门派令师叔我收缴符印,来做这个恶人的,今番却是冒犯了。” 客气同陈珩打了个道稽后。 又瞥见自己女儿莫名含羞带怯的神情。 执事道人心头猛得无名火起,他劈手夺过少女捧着的青白小印,用真炁一验。 待见得印信发出的灵光无误后,快步就要离去。 “等等。” 陈珩突然出声唤住他。 “我,我的那位族兄——” 回想着这具身体记忆中的那副面容,陈珩皱眉问道: “他的尸身,不知被宗门安置在了何处?” “族兄?等等,你说的可是和晏蓁师姐一同引你上山的那位?”执事道人一愣,旋即恍然大悟: “他么,被安置在小甘山下的义庄里,那里自有专人看守,师侄可是要带他尸身回乡?” “他死前特意嘱托我在族地葬下他的尸首,如他所愿罢。” “师侄倒是雅量甚高!” 执掌道人赞了一句,刚要继续离去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陈珩拱手施礼时。 那宽大袖袍下。 露出的系在手腕上的红绳饰物。 “竟是此物!这不是去地渊的符诏吗?此子好大的胆!” 执事道人心头猛得一跳。 也不顾少女探寻的目光和隐隐的挣扎。 执事道人干笑着打了几个哈哈,像拎兔子一样扯住她,也不多话了。 待得刚离开洞府,便用真炁裹住两人,化作一道金焰腾空而去。 顷刻之间,便投入云天,不见了行迹。 …… “总算是走了,应当,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见两人终于离开,陈珩心底微定,一直紧绷的心神也放松了些。 好在,来的是个与这具身体不甚熟识的。 陈珩虽然接受了遗留的记忆,但在一些细微处,举手投足,难免会被亲密之人察觉到异样。 不过。 若是说起亲密之人。 除了死去的女冠晏蓁外。 小甘山玄真派,这具身体,似乎也没有其他能算得上亲密的人? 陈珩不再多想,伸手掐了个印决。 两侧山壁隆隆作响,很快便交结在一处,闭了门户,像是本来便是浑然天成一般。 “仙道,仙道……” 陈珩在蒲团上坐下,打量着空荡的石室洞府,沉吟起来。 在现代世界病床上苦苦挣扎了六年之久,被父母遗弃,最后还是凄凉死在成年前夜的自己,居然,借体重生到了这个同名同姓少年人身上吗? 这个迥异于先前的,如日中天的仙道大世。 “这里……我能求得长生吗?”陈珩垂下眼睫,一时神思翻涌如潮。 但不待他再想。 自心口猛得迸起的寒意便蛮横打断了他所有念头。 暴起的寒气如一件由内及外的纱衣拘束住了他,从五脏蔓至到肌表,每一次涌动都带着生冷的剧痛,砭肌侵骨! “怎么又发作了!” 陈珩神色猛变,突然不受控制呕出黑血,十指死死抠向坚硬地面,脖颈间无数青筋涌动。 难言的绞痛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都似乎变得愈强几分,血腥气从喉咙里直往上窜,陈珩死死捂住心口,五内如焚,又似针炙。 直到数十息后,那股寒意才又如伏蛇似无声无息潜回,像是从未发生。 这时候,在这腊月寒天里,他额角和后背已浸了汗。 “徐偲,寒斗真炁。” 陈珩慢慢从地面撑起背脊,血珠子从撕开的指缝滚落,发如细微如裂纸一样的声音: “两世为人,还是躲不过一个病疫缠身,真是荒唐。” 他合拢五指,下意识将腰间佩囊里的一物握在了掌心。 入手处传来的温润通透、细腻光滑的触感,让他心底一宽,好像万般杂念都肃清了似的。 “金蝉,没想到伱竟随我一同来了此世,还能显现神异,真是万幸。” 陈珩摊开手,凝视着掌心那枚荧透精巧的蝉状玉雕。 “不过,眼下处境,我应该何去何从?” 轻轻攥紧这枚前世在溪中偶然拾起,又莫名随着死后自己来到这个仙道大世的玉雕,陈珩沉思起来: “还有。” “关于这具身体的牵扯,真是够麻烦的啊……” 第二章 知是前尘也断肠 陈珩,东弥州容国人,现为小甘山玄真派弟子。 说来这前身经历也是荒诞诡异,他本是容国中陈族子弟,年少时,便已美姿仪名动倾国,见者皆以为玉人,时人久闻其名,驾车外出时,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观者如堵墙。 或许是因着此番缘故。 尽管陈珩前身乃是父母无媒苟合而生,陈族却也未曾对他行过苛待之事。 名师点训,怒马鲜衣,这些高门子弟该有的,他从来不缺。 又因为陈珩生父早早病亡,他母亲——陈族小姐在生产后便落下了血痨的病根,难以教导他。 族中索性便将他寄养在了一位无子的叔父手中,只待得再稍长几年,便要过继到叔父名下,承袭这一房的家业。 若只是到此为止,一切倒也算得上圆满。 少年扬名,亲族和睦,虽然生父早亡,却还幸得寡母在世,能够在膝前尽孝。 只可惜,三年前偶然出城时,他遇见了恰巧从玄真派下山踏春的晏蓁。 从前种种,便尽数化作了东流水。 这美貌女冠见猎心喜,先是邀陈珩做她面首,被拒后,恼羞成怒,索性也不再掩饰,直接以权势相逼。 容国陈族虽是大族,却非什么仙门世家,并无半个得道真修,连带着整个容国,都不过是凡俗王朝,哪能违抗得了玄真派的法旨,只得俯首接令。 不料前身性情冷硬非常,见事情已更改不得,先是拜别了寡母和教养他的叔父,当夜便投井自尽,若非被几个乖觉的家僮急忙救起,三年前便已断送了性命。 听闻此事后,晏蓁震怒非常。 非但在陈族里驻进了二百道兵力士,严加看守,把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连陈珩身边,也跟来了几個日夜随侍的玄真派道人,自由不得。 不过,在陈珩投井后,晏蓁态度终究也放软了些,虽还是拘禁着,等待陈珩服软,却不敢再如之前那般咄咄相逼。 而在这片人心惶惶中,终是有陈族人苦挨不住,托人请见晏蓁,向她献上了一计。 陈珩前身侍亲至孝,因寡母在生产后五劳久虚,染了血痨,他多年来遍寻名医,成效也甚微,几无裨益。 要想使他折腰,拿此事做文章,便可立见成效了。 听闻此事后,晏蓁冁然而笑,连夜从玄真派求来丹丸,强给陈珩寡母服下。 不过三日,陈珩寡母便已肌体康泰,面生红光。 此情此景,此时此地,便是有万分不甘和怨愤,陈珩也只得拜别了含泪的寡母,随晏蓁上山。 事后,那个为晏蓁献计的陈族子弟陈泽,也被晏蓁投桃报李,让他如愿拜入派中,随门中法师参习练炁长生之道。 但陈珩前身并不知道,在他离乡仅三个月后,他的寡母便猝然长逝,遗体骨瘦如柴,精血好似全部都流干了。 补益神精的大丹尽管珍贵,但玄真派并不是没有。 不过,一介凡俗老妇而已。 或许在晏蓁看来,用这等大丹来为她续命,显然算是愚行。 那日前身寡母服食的丹丸,并无延生养命的功用,它只是将衰竭的生气强自提起,固住一时,至于事后的亏损如何,却不在考量之内了。 此事终究还是传至了玄真派,陈珩前身哀哀欲绝,百念俱灰。 也正是自那个时候起,他便被人用神念日夜监看照顾,身边再无锋锐之物,连束发的簪子都要磨去了尖端才肯叫人送来。 就这样,前身如鸟雀般又被豢养了三年。 期间晏蓁为博他一笑,百般讨好,知他少时精于音乐,曾遍访名师。 便遂在派中大兴土木,凿石开山,营造殿宇宫阁,楼宇金阙,取名为乐善房。 待得乐善房一修成,就从周围数国大肆征昭乐师,补入乐善房,以供与陈珩前身唱和。 可纵是晏蓁费尽心机,前身性情仍是愈发孤僻冷硬,目光深寒如潭,叫人对上那双眸子都不觉心底发憷。 这样的日子。 直到不久前,西海散修徐愢一剑斩了晏蓁才得以结束。 那一天,前身只听见一声如雷轰的剑音,茫茫大光充塞了眼前一切,一时竟不能视物,皮肤痛疼欲裂,双目更是有如针扎。 等到再勉强睁开眼时,那道令前身恨不得食肉寝皮的纤弱背影已然身首异处,玉靥上仍残存着不可思议之色,她眼底的残光叫人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事后,晏飞臣嚎啕涕泣,迁怒于当时随侍的道人,把他们尽数打进了水牢圈禁折磨。 陈珩前身虽侥幸没被徐愢那一剑斩杀当场,却仍是不甚被剑光中的寒斗真炁侵入了脏腑,落了个五痨七伤,再兼之被迁怒,关押在湿寒水牢。 不过两个月,便在一个夜里大笑而逝,没了气息。 而原本在现代病床苦捱了六年的陈珩,机缘巧合下,携着那枚他自小捡来的金蝉,也重生到了这具同名的躯体…… —— 又梳理了一遍前身的记忆。 陈珩沉默闭目,良久重新才睁开双眼,端坐案前,取过一卷白纸,取笔蘸墨。 待得不知多久,纸上写满了静字,再无可落足之处时。 他眸底才重新回复到那深暗无澜的模样。 “现在唯有两件紧要事,首先,逐去徐愢打入我体内的寒斗真炁,是当务之急。有这道真炁存身,莫说修行长生了,只怕,即刻都有性命之危。” 此世修行,想要步入仙道门径,必先要得胎息,炼真炁,筑道基,开紫府。 胎息者,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人之大宝,只此一息真阳。 此乃先天一点灵光之火,性也,佛曰:众生平等,道谓至善之地、性命之源、造化之理也。 胎息是仙道修行的第一步,不成此境,后来种种,都是枉然。 而胎息圆满,性根自现后,于之后的练炁境界中,又须寻得一门练炁法门,才能行那炼精华炁之事,修出真炁。 这世间真炁共有九阶三十六品之分,等第森严。 唯有七阶及以上的浑厚真炁根底,方能筑就上品道基。 而若想结出这等真炁,那么一门上乘的练炁术便是必不可少的。 “我体内的寒斗真炁想来在高阶真炁中也添列有名,只此一丝,便酷烈无比。若想驱逐或慑服它,自身的修行,胎息都不行,或许唯有练炁,才能压制一二。” 念及至此,陈珩不由有些头疼。 前身的修行资质着实低劣,不说练炁,便是连胎息都还尚未成就。 一日悟不得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的气感,便一日,还是凡身。 这其中固然有陈珩前身因为母亲故去,心死如灰,神思枯槁的缘故。 但不管如何,重活一世的陈珩,为了延命,为了长生,他都必须要证悟胎息气感! “不过,只有高阶真炁才能筑下无缺道基吗?这偌大玄真派,只怕都难有上乘练炁术。” 陈珩皱眉。 玄真派虽在周遭地界风头正劲,几乎是无人可挡,但放在偌大东弥州内,便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小门小户,不过千钟之一粟。 而前身曾偶然听晏蓁谈起,他们生存的这方天地名为胥都天,统有九州四海之广大。 这样看来,玄真派只怕连千钟之一粟都难算上。 “晏蓁还提过,玄真派疑似是玄门大派里玉宸派下辖的数百道脉之一,也不知此言可是真实。” 收回这个无端的念想,陈珩握住笔,将满纸静字一一划去。 “除了驱逐寒斗真炁,保住性命外,这第二件事,我还需寻个由头下山,以避过晏飞臣的迁怒。” 晏蓁身死后,陈珩前身便是被晏飞臣迁怒,圈禁百日,死在了水牢。 碍于门规。 晏飞臣尽管贵为长老,却也只能以处事不利为由圈禁他,无法直接处死陈珩为女儿陪葬。 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陈珩如今还未脱离凡身,留在派内,面对晏飞臣,无疑是以己之短对彼之长,殊为不智。 前身在水牢里硬挨了两个月,终究还是无奈故去,剩下那四十天,陈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咬着牙硬生生撑过来的。 前日当他圈禁期满,蹒跚走出水牢外沐浴天光时,几乎又有股再世为人的错愕感。 以这具身体的状况。 若再去水牢来上一遭,自己迟早也要步前身的后尘。 “不过,前身虽然被晏蓁折辱,却因为晏蓁修行的玄功缘故,万幸还是保有了元阳。”陈珩暗叹侥幸。 这具身体本就资质低下,若是连元阳也丧失了,那攀登道途,就更是千难万难。 此时,他突然神色微动,侧身看向紧闭的府门。 先是一阵急匆的脚步传来,旋即,便是叩门和叫喊声。 “这又是谁,执事房的人?” 陈珩起身,先将案上写满了静字的白纸撕碎,尽数掷进煮茶的红泥小围炉里。 “陈师弟,陈师弟,是我!许稚!许师兄!听说你前日从水牢一出来便领了地渊的符诏?你疯了?你疯了不成!别听刑房那些臭牛鼻子胡说八道,开门!你快开门啊!” 那人见使力敲了半响,不见门开,声音愈发急了: “师兄我知你自上山后就没一日是想活了,可寻死也不是这个寻法!何苦执意要去地渊?” “你好生寻思寻思,想想还活着的生人,想想,呃,想想……” 那个语气突然一顿,有些尴尬,硬生生地往下降了几个调: “想想膳食房的王大娘?那个……伱不是喜欢王大娘做的莲子羹吗,是吧?要是死了的话,可再也吃不成了……” 洞府里。 陈珩扫了门外一眼,眉尾微不可察地一扬。 第三章 纣绝阴之所 陈珩整理了下衣襟,走到门旁打开大门。 在门外,见总算待得陈珩出来,一个背后负琴的道人长长松了口气,脸上焦炙的神色也稍缓。 “我听说师弟一从水牢出来,就领了去地渊的符诏,是真是假?” “是真。” “你怎——” 那自称许稚的负琴道人一急,看见陈珩腕上露出的红绳,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扯掉,只是手伸一半,才想起陈珩往日的阴冷孤寒性情。 动作便突兀僵住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个,我……” “有劳师兄特意来提点,不嫌简陋的话,请入内一叙吧。” 陈珩微微一笑,拱手施礼,神色毫无异样。 “哦,好,好说……” 许稚这时的惊吓似乎比方才更大了些,他小心翼翼瞥了眼陈珩,不可置疑将自己捏了把,只疑心还是在梦里未醒。 见陈珩神情始终是淡淡,许稚才一缩脖子,蹑手蹑脚跟了进去。 两人分宾主坐定,又由陈珩主动挑起话头攀谈了几句后,许稚那副如白日撞鬼的模样才收敛了些,脸上浮出笑意。 “生死间走了一遭后,不料师弟竟有这般变化,大善,可喜可贺!我早便想跟你说了,这郁气积垒心口,非但无益于养生,连修行也有碍啊。” 许稚举起案上茶盏:“见你这样,我也算是放心了。” 陈珩看了一眼。 对面这叫许稚的道士墨眉星目,仪态俊美,容貌甚是不凡,让人难以生出恶感,只可惜眉宇神情间总盘亘着几分犹疑之色,叫整个人都凭空畏怯了几分。 陈珩想了想,才从记忆里找出许稚与前身的渊源。 此人本来在玄真派众多弟子中也算出类拔萃了,精通丹鼎、黄老之术,编纂的药典也曾于山下列国风靡一时,更兼得一手剑术妙绝,几乎是凡俗技击的极限了。 也因此。 他被派内三大长老之一的古均道人收为了亲传弟子,传习经典,一时间可谓前途无量。 不过好景不长,在一次斩妖途中,他不知怎么出了错漏,右手经脉残伤,无法再握剑。 而古均道人也莫名大发雷霆,将他驱逐出了门墙,还打烂了自己亲自赠送他的丹炉,狠狠羞辱了一番。 那個时候,陈珩前身已被晏蓁带来了玄真派。 有想要攀附他的道士多嘴,将许稚一事说成了笑料来供他欢心。 陈珩也得知,许稚是因为在斩妖途中怯战不前,不仅死了好几个玄真派弟子,连带着他师父古均道人的独子,也陨在了大妖手里。 经此一事后,许稚心境失恒,非但在练炁修行上再没什么成就,连丹术也荒废了。 不少往日里便嫉恨他的道人纷纷来落井下石,仿佛在痛打只落水狗。 出于莫名的同病相怜,在乐善房建成后,前身让许稚成为了乐师的一员。 也因为这个举动,让那些嘲辱许稚的道士心生忌惮,最后只能作鸟兽散去。 前身并未把这件事放在眼里,连许稚什么模样都不太能记清,却没想到,在今番这种境地下,他竟是第一个来看望自己的。 “这许师兄倒是一个可交之人。” 陈珩心想。 “不过,容师兄我斗胆冒犯,这地渊一事——” 许稚放下茶盏,刚要劝说,却被陈珩摇头打断。 “地渊,我是非去不可的,师兄请不必多言了。” “你也是通读过道书的,难道不知地渊下通幽冥黄泉,至深至暗,其中不知镇压了多少妖鬼邪祟吗? 在古老时代,连自天外而来的那尊尸解仙都陨落在了地渊里,东弥州为此降了足五日的血雨!” 许稚气急: “宗门发符诏,要弟子们去地渊采集阴马、人面芝,给的奖赐虽然丰厚,但那是要用命来换的!你若死在地渊里,连转生都求不得,要永生永世在那里受折磨,这岂不是正如了晏长老和晏平他们的意?” 地渊是东弥州下接幽冥黄泉的一处甬道。 不单东弥,在其余八州,也皆有地渊存世。 此地虽是葬地、诡地、凶戾罕有的纣绝阴之所,却也孕有不少修行资粮。 如那阴马和人面芝。 前者可做为铸就洞玄第一重“龙虎炉鼎”中的一味大药。 后者被研磨成香,更是能暂且破去天魔乱道的惑幻,守得灵台清明。 这还只是地渊浅层的外药,至于更幽微浑黯处的物产如何,便更不用多说了。 陈珩尚在水牢圈禁的时候,刑房道士便有意无意提及过此事。 虽然明知有诈,但那时的他还是将此事暗暗记下,等到圈禁一除,便去奉事房领了符诏。 他去地渊。 不单是为了奖赐,更是,为了让能自己活命—— “徐愢的寒斗真炁霸烈无比,如果还寻不到阳属大药镇住躯壳,过不了半月,我必死。” 陈珩看着许稚,淡淡道: “可我身上并没有什么财货,能购得大药。晏蓁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取用过她分毫事物,她死后,如你所见,乐善房被宗门查没了,我这个乐正和伱们这些乐师,都成了寻常道人。” “可是,在宗门那,只要领了去地渊的符诏,人人临行前都能有两瓶小白阳丹和八百符钱赐下。符钱姑且不论,有那两瓶丹丸在,我至少能把身上的寒斗真炁压制住半年,许师兄,想要活命,我唯有如此了。” …… 其实。 陈珩还有个缘由没说出口。 地渊符诏是玄真派派主的敇令,寻阴马和人面芝,也是他的属意。 在这位离金丹仅有一步之遥的高功大练师面前,即便是桀骜如晏飞臣,也唯有俯首听令的份。 接下地渊符诏,便意味着在去地渊前,至少是明面上,晏飞臣不能对他出手。 否则,便是驳了这位大炼师的面皮,故意要讨他的不快。 因此缘故,虽然明知水牢里那刑房道人是故意说给他听得,陈珩也没有选择,只能如此施为。 “这,这……” 许稚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些什么,终还是颓然坐下,最后闭目嘘了口气。 “师弟毕竟有恩于我,难道就让我这样看着你去死吗?”他说。 “无妨,待得进入地渊后,我便暗自寻一个僻静处炼化小白阳丹,不去争夺那些外药。” 陈珩垂下眸光,笑笑:“我又不是古籍中那尊尸解仙,非要去幽冥黄泉的至深处寻死。” 见陈珩心意已决。 许稚怔了怔,旋即从怀中叹息取出两卷书册。 “这是一册剑击术,一册医书,师兄我身无长物,就只有这两样了。”许稚解释道:“剑击术是我许家家传,虽是凡人技艺,却也颇有些意思,至于医书……” 说到此处时,许稚脸上一讪:“医书是师兄我的一点心得体悟,你便拿着解闷吧。” 见陈珩拱手称谢接住,许稚才神情一松,过了不久,在他要告辞离去时,陈珩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师兄,请留尊步,我还有一事相询。” 陈珩唤住他:“师兄,你当初是如何得胎息的?除了顿悟法门,福至心灵外,可还有别的法门?我看道书里有‘死生畏怖,神明自得’一句,可是生死之间,更能够证悟胎息气感吗?” “是……倒也有这么一说,不过此法太急太险。” 本已转身的许稚听到这话顿住脚步,想了想,才道: “如火烧、石击、雷轰、水淹等等,其实都能算是借生死而得胎息的法门,你要知晓,胎息本就是人身上的真阳一点,愈是出生不久的胎儿,便愈是能存住这道气感。 借生死得胎息,说来不过是震怖威吓精神,强自使自身进入到那种如婴儿在母腹中混沌幽玄的状态,然后方便取得那道气感。” 说到此处,许稚又规劝了一句:“这个太过行险,师弟你听听就算了,可千万别以身试法。” “我明白了。” 陈珩面上颔首应下,左手轻轻摩挲着金蝉,心头一定。 “果然如此,看来是没有猜错。” 在他几步远,许稚却对金蝉仿佛视而不见一般。 关于这个,陈珩早便在他人身上验证过了。 除自己之外,此世似乎再无第二个人能瞧见、触碰这枚玉雕。 否则在刑房道士索贿时,他根本保不住金蝉。 “珩在道书还有些疑虑不解的,不知,师兄能否请替我解答一二?” 不再多想,陈珩长揖及地,向许稚郑重无比行礼。 前身并不好道。 虽然在当金丝雀的那几年读过些道书,但都是不求甚解,于经要处,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但许稚不同。 他曾是玄真派的天才弟子,剑技和医术皆是不凡,更是跟随三大长老中的古均道人修习过一段时间。 此世仙道等第清晰,分是胎息、练炁、筑基、紫府、洞玄、金丹…… 至于金丹之后的种种,不提也罢。 胎息之后,练炁共有九重,又被称之为练炁九返。 至于九返之后,于筑基、紫府、洞玄境界上,又各自有三重境界,直至金丹方休。 许稚虽然后来自暴自弃,荒废了练炁之道,但毕竟也是成就胎息,并修到了练炁六重境界的道人。 一些艰涩道难许稚虽未必能答。 但以陈珩如今学识,这些问题他反正也问不出。 若说是解惑答惑,当下来看,没有比许稚更适合陈珩的了。 “好……好说。” 许稚又吃了一惊,他倒从未见过陈珩这般好道的模样,今日的惊异已经够多了。 “不知师弟想要问什么?” 他看着仪态俊美如天神的少年,小心斟酌道: “我毕竟只是个练炁六重,一些不通的,师弟不要见怪。” “怎敢,怎敢,我想问师兄,这野禽并角,卜卦里是有敌来犯的‘同本’之兆,可若放在人身经脉,又该做何解?”陈珩心中一喜,连忙请教。 许稚皱眉思忖了半响,方才缓缓开口。 …… …… 直到月上中天。 陈珩才送许稚离开洞府,这一次的问难可谓收获颇多,除了那些在水牢时便积藏心中的疑惑外,他还有意无意询问了玄真派的练炁法门。 却得知。 炼就高阶真炁的法门在整个偌大东弥州都难见,只收藏在那些大派大宗手里。 莫说一见了,连听都难得听闻。 “不过,事在人为,焉知日后如何?” 闭上府门,陈珩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眼前迷雾尽散,天广地阔,不由得拊掌大笑: “死生畏怖,神明自得……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有金蝉在手,从如今开始,胎息一境以于我全无阻碍!” 他点亮灯烛,重新又在案前坐定,将心头念想,一一在纸上写下。 …… 两日后。 一声清越鸣响遍彻整座小甘山,所有玄真派道人都被这玉磐金钟之音惊动,走出洞府外。 “等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来了。” 握住腕上突然随着钟鸣开始发烫的红绳,陈珩洒然一笑,一撩衣袍下摆,也同样走出门外。 第四章 玄真派主 小甘山位于容、丹粟、郑三国夹角处,共有十一峰、九大崖岭,二十处瀑潭,在东弥州的偌大南域内,也曾入选得南域四百名山之列。 其中秀丽天奇处自不需赘言。 而做为山门所在,玄真派主自三十年前于此建立基业时,便设立下刑房、功德房、奉事房、饲灵房和长老房五房,用来分辖宗门事务。 等陈珩来到回月峰奉事房时,那片足可容纳千人的广场已稀稀落落的,站定了四五百余人。 遥遥远望,还有不少道人正驱策着真炁从高空落下,各色光焰交织流转,宛若火树银花,煞是好看。 “有劳师姐带我一程。”陈珩朝身侧的婀娜女修施礼。 她周身上下皆被紫青色的灿烂真炁笼罩住,曼妙如美人蛇的身姿若隐若现,如雾里看花,更显得娇媚。 从陈珩居住的落霞峰到这回月峰,以他的脚力,从午时走到天黑,都未必能功成。 陈珩本是要等许稚带他一程,可还没走几步,就被这女修笑嘻嘻用真炁卷到身侧,脱身不得。 好在这美貌女修无甚恶意。 形势比人强,陈珩也只得索性听之任之。 “师侄笑起来当真好看,不,便是不笑,也好看至极……也难怪,晏蓁会为了你费尽心思……” 陈珩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山风凛冽,又外披了件黑金色的鹤氅,宽袍大袖,即便是在数百道人中也宛若鹤立鸡群,仪然气度都不似常人,卓尔有飘飘逸世之姿。 女修看着他拔俗的眉眼,喉头微微一动,目光更炽了几分。 “师侄知道我的名姓吗?记住了,我叫虞婉绸,在地渊时若是支撑不住,可随时呼唤我哦。” 本来喧闹嘈杂的场地在陈珩出现后霎时寂了刹那。 见此情形,纵是虞婉绸有万般不舍,也只得将传信玉圭硬塞进陈珩手心,柔声一笑后离去。 “传信玉圭吗?” 陈珩将玉圭收下,忽然,背脊猛得一寒,宛若被某种扑食猛兽盯上了。 他回首望去。 只见人群中,一个穿着黄袍,双眉锋利入鬓的男子正死死瞧着自己,赤裸裸的杀意几乎要喷泻而出,面目狰狞。 “晏平?” 陈珩扫了他一眼,冷冷一晒。 晏平被这幅轻慢态度激怒,一身真炁骤然暴起,如怒风飏涛。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尽管恨不得飞剑斩陈珩碎尸斩成万段,却还是只能强自压抑杀机,铁青着脸偏过头去,嘴唇发颤。 陈珩也懒得多加理会,自顾自寻了个无风处,裹紧身上的大氅,闭目不动。 又过了约莫半柱香之久。 在所有领了符诏的玄真派道人都几乎聚齐此地后,天穹突然一声雷霆炸响,只几个呼吸间,便降下了座碧青天宫。 天宫中,晏飞臣、古均和乘济上人这三大长老皆依席位坐定,在宫宇至深处的玄鹤云榻上,还盘坐着位形貌英挺的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鼻若悬胆,双眉入鬓,肤色白皙光滑如婴儿。年龄看起来倒似在二十五六上下,身着玉袍蟒带、紫金高冠,打扮的不像修士,更犹如是個世俗皇朝的富贵王侯。 “见过派主、长老。” 底下一众玄真派道人都纷纷拱手,朝碧青天宫处施礼。 “今日来回月峰者,都是从奉事房领了地渊符诏的,那里是纣绝阴之所,其中的险要和禁忌处在道书里都一一提及过,我就不再赘言。” 玄鹤云榻上的年轻男子轻笑,他这一动,便像轮大日从云头坠下,神光映空,涣涣辉辉。 场下数百道人,他的声音清晰如在耳畔响起,低沉浑厚: “今日来此,我便只说一件事。 能为我狩得阴马和人面芝任意其一者,记功德三百,赏符钱八千,中乘道术八门,玉髓三两。此物于我上不设限,自然是多多益善,要愈多愈好!” 话音落时,无穷龙虎元真从年轻男子顶门升起,笼罩周身流转不休,见人一见便知神异。 “去。” 年轻男子伸手一指,顶门上的龙虎元真便各分出细细一丝,落至在场数百道人手腕的红绳上。 陈珩只觉得腕上红绳一震,一股淳和温厚的气息登时涌入,让他被山风吹得微微发僵的身体一暖。 连带着体内那道寒斗真炁,行动也迟缓了一霎。 “妙哉!妙哉!派主不愧是上襄艾氏出身,高门世族,果然家学广博!这一手气机挪移之术,老道我实在是自愧不如啊!” 天宫里,长须及地的乘济上人击掌赞叹,圆胖的脸上挤出几分讨好。 便是桀骜如晏飞臣,此时神情也是一滞,眼底眸光晦明难言。 虽说他也成就了洞玄第一境——龙虎炉鼎。 但若想要一口气分化出如此之多的元真,却还是力有未逮。 “这样来看,此子非止是摄取五精,只怕已经凝结了先天金汞,连成就金丹,也不远了!” 晏飞臣不动声色握住发颤的手心。 既然如此,那原本议好的计划,便唯有更改一二了。 …… ”我将自身孕出的龙虎元真给了你们一丝,寄形在红绳上,有它在手,地渊里寻常的阴神妖鬼都要畏惧三分。” 年轻男子再次拂袖,一道道包裹着丹药和符钱的光芒从天宫檐角降下,宛若千百星落。 陈珩接过向自己飞来的那道光芒,待看见其中两瓶白瓷瓶装的丹丸后,心头一松。 “来年夏至时节,在阳清正长,阴晦低生之际,我会亲自将你们接引进地渊。” 又是一声雷霆炸响。 那碧青天宫忽得升空而去,跳在了万丈云头上,只留下年轻男子的声音还回响在原地,久久不绝。 …… …… 回到洞府,在同特意送了他一程的许稚告辞后。 陈珩便闭上门户,在蒲团上调息坐定,倒出一粒小白阳丹来。 这丹药体量不过蚕豆大小,放在手心时,居然有种微微的烧灼感,其通体更散着股异样的药香,难以言宣。 他看了片刻,也不再犹豫,将其投入盏中清水,便一饮而下。 第五章 诸佛平等,一真法界 丹液方一入腹,便有股精气自他腹部逆反冲出,浑身都漾起融融暖意,肌肤烟气蒸腾,如煮沸腾。 陈珩通体窍穴都仿佛活络了开来。 若他此时能内视,便可瞧见无数似红似白的丹丝正于血液骨骼中穿梭不定,如张织网,将肆虐如狂龙的寒斗真炁捆缚住。 但那真炁却好似拥有了灵性般。 只猛得一窜,就挣脱束缚,逃至了另一处。 而丹丝也不依不饶,继续纠缠了上去,密密匝匝。 就在这一争一斗间,陈珩脸色也红白不定,胸腔一震,猛得张嘴便吐出了数口黑血。 “不愧是阳属大药……的确有用。” 见此情形,陈珩不惊反喜起来。 他又从瓷瓶取出粒小白阳丹,化水吞服后,继续在蒲团上打坐调息。 如此便过了三日后。 洞府里,静坐中的陈珩突然睁开眼。 他略活动了番手脚,只觉得仿佛沉疴尽去,原本郁结如死水的气血竟变得鲜活了不少,呼吸之间,顿觉神安性宁。 体内那道寒斗真炁也在此时被丹丝缚定了,犹若一团蚕茧,暂时寂下去,不再动弹。 “有这两瓶小白阳丹,压住寒斗真炁半年应当不难,半年后,便是入地渊的时节了。如果身死,自然一切皆休,若侥幸未死,那时候,我应当也寻得一门练炁法,进入练炁境了。” 此世胥都天的九阶三十六品真炁,等第分明。 唯有七阶及以上的真炁,才方能筑下严实道基,为日后的金丹乃至元神,铺出条坦荡道途。 不过。 能够炼就高阶真炁的练炁法门却是难寻。 莫说玄真派无此私藏,恐怕放在偌大东弥州南域内,都是凤毛麟角般的产物。 似这般珍贵非常的法门,也唯有在仙魔大宗、玄门世族内,才有记述,也是不秘之传。 而如陈珩这般的寻常或可说拙劣资质,却是难入得那些崖岸自高的仙门眼中。 尽管想要修出上三阶真炁,但最后若真是求不得,为了活命,陈珩也只得寻一门练炁术来踏入练炁期了。 纵是下三阶真炁,也顾不得那么多。 “不过,上等品阶真炁虽然重要,却也并非缺了它就要在修真路上无法成就。 道书里记载,颜熙真人是低阶真炁、下等道基、下等紫府异象、末等先天金汞,却仍是成就了金丹、元神,最后更步入返虚境界,在东海开辟出了‘舜烈碧云源固’洞天,连玄门八大派中的长老人物都要与他结交。” 陈珩再将一粒小白阳服下,自忖道: “那些故事多思也无益,当下紧要的,还是先证得胎息气感,尽早踏入仙道门径,也好为自己赚来几分自保之机。” 成就胎息,便从此脱离了凡身。 单臂一晃,能有三马不过之神力。 洗骨易髓,身若金铁,寿数更是凡人的两倍有余,能活到一百五十的大限,才方气血衰败。 胎息气息境界,在凡人武林也被尊奉为武道先天,是世俗武道的止境、终境。 能证得先天的武人,又被称颂为大宗师。 似这等人物,若是身披坚甲,手持利刃,再有几匹烈马和一队精锐部曲做接应。 以他们的骇人气力,莫说千人敌,只怕万军丛中也能杀上个来回,足以摇撼一场战阵的胜败。 也因此,证得了武道先天的大宗师若是肯入仕,朝廷绝不吝于裂土封侯之赏,朱紫富贵唾手可得。 但这凡俗武道的止境、终境,却不过是仙道的第一个门径罢了,那些武人熬练筋骨、煎煮脏腑数十年,成就先天的都是万中无一,最后年老时还落下一身伤病劳损。 似这般,如何比的上仙道的一朝顿悟,便水到渠成? “世俗武道吗?也不知可还有其他武道?” 陈珩不再多想,从洞壁上取下一柄新购不久的长剑,将金蝉握定在手。 蝉状的玉雕亮出澹澹荧光。 此物极尽研巧,颜面、触须、板背、足爪皆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一对羽翅做黄金色泽,明光辉辉,璀璨异常。 在蝉身腹部,更篆有“一真法界”四个如蝇小字,几乎微不可查。 陈珩心念一动,随着浑身精元流逝,他脸色一白,瞬间被金蝉扯入一处神异空间内。 …… …… 混混冥冥。 此地上无天日月星,下无草木浮土,也不辨东西南北,更不知其有几许广大,界限又在何处。 仿佛即便穷尽生生世世,也无法触到它的边缘。 “虽说在此世握住金蝉时,我便已悉数知悉了它的功用,但亲眼所见,还是让人不免让人惊撼莫名。” 此地空空荡荡,茫茫无野,让人如坠云雾中。 陈珩随意寻了一处盘膝坐下,将原本握住的长剑横在膝前,赞叹道。 此方寰宇名为一真法界,共有两個功用。 其一,便是在进入这法界时,会模拟出一个与自身分毫不差的心相,无论境界,还是当下身上所携的物品,都能尽数复刻。 心相在法界中的修行体悟,在退出后,能悉数传递到在外界的真身。 更难得的是,心相在法界的死亡,并不会对外界真身造成分毫影响,不会伤及精元,也不亏损气血。 在“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下,这意味着陈珩比常人足多出了十倍的修行时日,和那些有道仙真所居出的大洞天相比,也分毫不差。 “若非进入一真法界需要被金蝉抽取精元,我身体承受不住这等折损,何须苦等到如今?” 陈珩饶有兴致地环视四周。 如果不是得了小白阳丹养足身体,并缚定寒斗真炁,他是万不敢开启一真法界的。 前几日未曾服用丹药前,他握住金蝉要进入法界,便屡屡有一股大恐怖感生起,在他心头示警。 直到今日服丹后,那股恐怖之感才依稀退去,但仍有一股疲惫脱力之感。 “还有他人的心相……” 陈珩微微伸手一指,面前三丈远,便兀自生出个眉目英挺、身后负剑的道人。 一页金书凭空悬在道人头顶,被陈珩伸手一招,投入自己怀中。 …… …… 第六章 得胎息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许稚。 【功法】:小赤龙剑经(大成——十步一杀);青囊药经(大成);陆地神行术(中成);落煞符(入门);晶炎符(入门);分水符(入门);摄鬼符(入门);血戮符(——) 【道行】:练炁六层(三炁照神术) …… “原来师兄的血戮符尚未小成,连入门都不是,难怪那日会流如此多的血。” 陈珩看着金书上的文字,心上默默一察。 常言道:法分三成而仙有五等。 这三成便是小成、中成、大成之不同也。 只是陈珩为了精细划分,又强在小成之前,硬添上了个入门境界。 虽然颇有些不伦不类之感,但反正只有他一人能瞧见,索性也就听之任之了。 “这他人心相,居然也和真人无异,金蝉又究竟是何级数的法宝,道器?还是已位列在传闻的仙兵等阶? 不过,这法界名姓显然是佛家事物?” 胥都天九州四海。是道盛禅微。 虽听闻西素州还存有沙门法统,但也不过是大小猫三两只,常年被旁门第一的雷霆府压得抬不起头,备受欺辱,更遑论与执掌胥都天的玄门八派、魔道六宗相提并论了。 他若想要探寻金蝉和一真法界其中的深蕴,只怕要等到神通大成后,去茫茫天外,寻觅沙门大教的踪迹。 陈珩将手中事物望空一抛,那页金书便又悬在许稚头顶。 他看得有些好笑,心念微动,将金书又隐没不见了。 这便是法界的第二个功用了。 它除了模拟出自己的心相外,还能模拟出外界他人的心相。 并能借助法界中的【摩诃胜密光定】,一一映照出他人所修行的攻法、心经,与外界真身一般无二。 若是被一真法界成功模拟出心相。便是被模拟那人隐藏再多、城府再深。 于陈珩面前,他也毫无秘密可言,无处遁形…… 而能模拟出他人的心相,便意味着陈珩不仅仅只是苦修,他还可以和心相进行斗法,磨炼自己的技艺。 反正自已心相如何惨死,都影响不到真身,更兼得“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相当是来了个给自己日夜不停喂招的人。 尤其这心相不会疲惫,不会埋怨,更不死不灭。 这就更难得了。 “不过,击杀他人心相后,便可随机获得掉散的元灵,这元灵上就记述了他人学过的种种功法和心经……可惜,师兄的心相倒是用不上这個,掉落出元灵也无用。” 小赤龙剑经和青囊药书,这两门一个是许稚的家传,一个是他的体悟,陈珩已拿到了原本经典。 至于道行那一栏的三炁照神术,却是玄真派的根本法门。 虽说三炁照神术可从练炁一直修行至紫府,但它衍生的真炁,不过是三阶中品中的“锭金真炁”。 在下三阶真炁里尽管靠前,但还是下阶真炁。 而且这部功法也无甚苛难存在,玄真派任一弟子只要成就了胎息气感,都可随时向长老房请授,绝无阻碍。 至于那些入门符法。就更不必提,大路货数罢了。 陈珩心中暗觉可惜,若是他能模拟出一个仙宗大族子弟的心相,那便不用还在发愁练炁法门了。 只是这般人物他听都未曾听过,莫说亲眼一见了。 “不过我这法界模拟心相,虽说神异,却也不是无所不能,至多只能跨越一个境界,将他人拓印在法界内……能成功模拟出师兄心相,一是他对我毫无戒备之心,二是他在教我绘血戮符时,流了无数血……若缺了这两者其一,都不能如此侥幸。” 陈珩此时想起也是摇头。 几日前,许稚因为地渊多妖鬼的缘故,特意兴冲冲来教导他如何绘制血戮符。 人身的血气至刚至阳,一些初生的妖鬼在食人时,都要先设法先污了这身气血,才方能大快朵颐。 而以血液制成的血戮符,便更强了些。 一旦击中,孱弱些的妖鬼当即就是个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不过许稚并不通制符,血戮符都还没入门,平白流了不少血液,还是陈珩最后实在看不过去,连忙喝止了。 “师兄,别来无恙。” 陈珩看向面无表情的道人,拱手道:“不知伤可大好了?” 道人并不做回应,神色始终木然空洞,如泥塑木雕。 陈珩知这心相并无情感,也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拂袖道: “请师兄先行一步,待我悟得胎息后,再与你相见。” 许稚也随着这个动作,身形渐渐隐入虚空,如日光下的水渍渐渐依稀、淡去。 陈珩抬起手来压住太阳穴,那双自幼抚琴,修长且骨节如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干净柔美,如幅倾奇的墨画。 “有此物在手,可谓是‘法侣地财’四者已过足半,成道之机将现矣。” 法界之内。 一可调节光阴流速,不灭不死;二来,又可拓印他人心相,在击杀后,得到他人修行的功法神通。 这般异宝,便是古书经典里都不敢如此记述。 “死生畏怖,神明自得,天地一指,万物一马,既忘其迹,又忘其所以迹者,所以旷然与变化为体而无不通也,是初入正观之相。” 低低吟颂出生死胎息的要诀。 陈珩将横于膝前的长剑举至颈前,剑是新购不久,虽是凡铁,却也颇多锋锐。 注目片刻后,陈珩果断一斩。 噗嗤—— 他咽喉处出现一条不断扩大的殷红细线。 血似涌泉。 …… …… 另一边。 万丈云头上的碧青天宫此刻正传来阵阵琴音,轻鸣娱耳,好似珠落云盘,流水击潭,又和着一片长笛箜篌,重重叠叠,余音袅袅。 “姑姑,倒是许久未见了吧,三十年了?你竟会从上虞赶来小甘山,倒是令我受宠若惊。” 玄鹤云榻上,年轻男子模样的玄真派主懒懒箕坐,两个身着轻纱的美貌少女端着大银盘侍立在侧,不时向他奉上灵食瓜果。 “小简,你好生见外,竟对姑姑这般冷言冷语!” 那答话的美妇人吃吃一笑,熟透了的丰腴身材嗔怪一动,让那件华美的霓裳羽衣都像是泛起金波嶙峋。 “你难道忘了,小时候我可是上虞最疼你的。” 美妇舔舔唇角,豆蔻色的指盖轻轻划过面前玉案:“若非老祖不许,我险些就与你双修了呢……” 第七章 阴天子 金丝银帐,古炉生香。 美妇人身后站立着三五侍从,或捧扇,或持香,或抱镜,他们皆是面容俊美、锦衣玉带的年轻男子,气度风姿俱是不凡,甚至还隐隐有道气盈身。 这碧青天宫内本是乐声宏丽,悠悠扬扬,倒也算是派和睦之景,却被美妇人的这句话,挑起了几分尴尬。 一众抚琴弄笛的乐师皆是战战兢兢,只恨不得捂住双耳,当做从没听过这番话。 而作陪的三大长老也反应不一。 晏飞臣微笑,古均满面阴沉,似有不满。 源济上人更是忐忑不安,轮番打量着众人神色,圆胖的脸上喜忧参半,眼珠子咕噜乱转。 “贱妇!该死!该死至极!当年就想夺我元阳,乱我道心,如今又旧事提起,真当我不能杀你吗!” 玄真派主双眉一沉,勉强压住面上怒意,内心大恼。 “姑姑,闲话少说罢!你好端端的不在上虞,跑来我的法场,到底要想干些什么?” 他讥嘲一笑: “我听说你虽然被魔道怙照宗的长老看好,但她要你独自降得三头恶嗔阴胜魔,才肯将你收入门墙。 这些年来你在凡人国度里兴风作浪,不知造下几多恶孽,还被玉宸派的君尧追杀三千里,如果不是族里长辈庇佑,伱早便被他的雷法斩妖除魔了!” 这一回,轮到美妇的脸色难看了。 玄真派主饶有兴致打量她,笑问道: “不过,姑姑好像也炼成了一头恶嗔阴胜魔?只是还没来得及降服,就被它逃了不是?可惜,当真是好可惜嗬!” “小简,你倒也不必这般做派。”美妇人冷冷道: “若是要比时运不济,又有哪个能比的上你呢?看看,当年我艾氏的贵公子,玉宸派的大道人,现在居然沦落到这般地步,连处福地都不得,要在这座破山中栖身。” “若你当年晋升真传——” “给我住嘴!” 玄真派主瞬间大怒,眸光化作两道犀利神芒,只一个盘旋,便跃起空中,冲那美妇兜头斩落。 这神芒如光似电,转眼杀来了美妇面前,她却不慌不忙,身后的众多奴仆合力祭起一面铜镜,将它望空一照,便将那两道神芒死死定住。 “艾简,就凭你这手‘炼度目剑’也想伤我吗?即便不用外物,它也破不开我的道体。”美妇不屑摇头。 “这是?” 玄鹤云榻上,本已经怒气勃发的艾简此刻反而冷静下来: “你是从哪得来的这面魁罡镜?我多年未回上虞了,那些族老竟变得如此大方,把一件合用于金丹真人的法宝都给了你?” “我倒不是魁罡镜的原主,只是借用罢了。” “哦?” “小简,我特意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同你拌嘴的,再揭短下去,只会折损了我俩的情分。”美妇拍拍手,笑嘻嘻道。 艾简冷哼一声,眼底杀意一显即没。 “在小甘山这些年里,你应该也听过族里的一个传闻了吧?” “传闻?上虞?”艾简略一思索,淡淡道:“可是那個什么出生时便有满城红光异象,被青鸟衔水浴身的女童?” “正是,小简你可不要轻视了。”美妇人道:“她不仅生来神异,如今更是被玄门八派中的赤明派所青目,闭关了百年的拙静真人都要亲自下山,将她收为亲传弟子——” “好了,姑姑不必多言!我大致也猜到你的来意了!我还当是什么?” 艾简一摆手,粗暴打断她剩下的话: “论修为,你好歹也是洞玄第二境的修士,论亲缘,你更是她长辈,区区一介黄口小儿,也值得你为她这般奔走吗?” “姑姑要自甘下贱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可不奉陪。” 他抬手一指宫外云头,便有送客的意思: “你我本就话不投机,请走吧。” “让我走倒是无妨,可你呢,小简,我记得你在惹出祸事后,可是一直想重归玉宸派门墙,还想求族长出面替你说和。” 美妇并不动身,依旧笑盈盈:“你若肯帮我这回,等到事成后,有这份功劳,再加上我在侄女儿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你就能如愿了?” “……” 艾简没有答话。 “你只知我们那侄女儿生而神异,却不知她究竟神异到了什么地步。”见艾简默然无语,美妇人施施然起身,开口: “她参习族中练炁法门,修出了位列九阶上品中的紫清真炁,在拜得赤明派拙静真人为师后,更得授经典。十年内,筑道基、开紫府、入洞玄……如今,已快要摄取五精,步入洞玄第二境了。” “……她年岁多少?” 艾简突然开口。 “二十四。” 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一片哗然。 “二十四岁的洞玄炼师?这个是十足的奇货啊!妈的!错过了要遭天打雷劈的!” 源济上人心头一片火热,忍不住摩拳擦掌起来。 在对面,晏飞臣瞧见他的这幅做派,面露不屑。 除了几位长老的各异神色和早已被吓呆住,怔怔不敢言的乐师外。 玄鹤玉台上,艾简始终是神游天外,仿佛事不关己。 良久,他才缓缓出声: “就算如此,你又怎能保证她可以让我重回玉宸派?就凭一个区区洞玄二重和一个别派长老?” “山人自有妙计,小简且放宽心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美妇人妩媚眨眨眼。 “好吧……”艾简神色明灭不定,许久,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我们那侄女儿,想要我怎么为她效劳?” “寻人。” “寻什么人?”艾简问。 “自然是阴天子。” “阴天子?” …… …… 一真法界内。 陈珩的断首残尸很快随着那摊血泊一同消失,眨眼间,又在原地出现一具新的身体。 “咳……咳咳……” 重生后的他连连咳嗽了几声,面上泛起一股病态的嫣红。 在法界内死亡尽管不会对真身造成什么损害,但一天要是死上个百十回,对于常人来说,也是一种另类的折磨了。 “已悟了九成九,只还差最后一分……” 陈珩骈指成笔,在地上无意识地写画起来,皱眉道:“这最后一分,究竟是在何处出了纰漏?” 第八章 祸福如何 断足、刺腹、斩首、削指、击目…… 所谓借生死而得胎息。 依着许稚的见解,是一种震怖精神,强自使自己进入犹婴儿在母腹中的幽玄状态,从去撷取胎息的法门。 虽看似取巧,也颇多另类,却也同样不失为是一门入道正法。 只是旁人没有一真法界在手,行事并不似陈珩这般大胆施为。 他们运使这门正法,大多时是在高峰崖壁,或是深潭险池处,借着这股境意,来磨砺心神。 而且旁边还要有师门亲友来护持,贴身照料。 以防一个不慎,真的坠崖、落水了,最后闹成天大的笑话。 似这般行事,虽然不如陈珩的法门便利爽快,却也少了几分酷烈难堪。 最开始死的时候,回想起弥留时那一刻的惊悸和莫大恐惧,陈珩还忍不住恶心,连苦胆都吐出来了几回,实在忍耐不住了,又撞剑自裁,重新开始。 但到了最后,他也习惯了。 …… “外事都绝,无与逆心,然后安坐,内观心起,若觉一念起……” 陈珩举剑一拂。 左手五指应声而落。 “唔……不错,是定观……” 他冷汗涔涔,额头青筋狂跳,原本寡淡清冷的面容此刻扭曲如恶鬼:“这一步,应当没错。” 噗嗤—— 陈珩猛得横剑自刎,软倒在地。 转瞬,他的尸首消散,在原地又浮现出新的身体。 “是定观,这一步是对了。” 陈珩摇摇头,淡去脑海中的那股恍惚感,皱眉道: “那么是错在哪了,又有哪一处的缺漏是未曾补上的?难道是‘身神自备,如含影之图’这句中,我对‘身神’的释义出了偏颇,可也不大像?” 他冷冷握剑在胸腹一划,霎时血流如注,又在这剧痛中停留了一会后,陈珩才了断了性命。 …… “五脏灵光,化身纵舍?” 举剑。 …… “鼻中引气而闭之,阴以心数至一百二十吗,斩死不还?” 举剑。 …… “不假药饵,守三一?” 举剑。 …… “守尸鬼子?” 举剑。 …… “神无妄念,常常唤醒。” 举剑。 …… 又再一次重生。 陈珩将横在膝前的长剑握住,眉头微皱,下意识就要一挥,动作却突然僵住。 “不对,不对,竟是这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放声大笑,只觉得胸前块垒尽去,那困扰他成就胎息的最后一分体悟,此刻已被牢牢握定了。 简简单单,如掌上观纹。 “死生畏怖,神明自得——原来此法门宗旨全在开篇这八字上,我太强求刻意,反而忘了‘神明自得’中的‘自’,得其形而不得其旨,难怪,难怪。” 落花流水,神全胎圆。 他太执意每一歩的关窍走向、气机流转,唯恐行差踏错,这样反而是落了下乘,失了道门顺其自然的真意。 “上德无为,不以察求;下德为之,其用不休。知白守黑,神明自来。” 陈珩一叹,将手中长剑远远一掷:“是我疏忽了,所谓微言大义,莫过于此。” 这时。 一真法界也开始晃动,四下生出无数瑰奇霞丽浮光,如梦幻泡影。 “时候到了吗,居然在法界里待了十日。” 一股吸力凭空生出,要将陈珩摄走,他也并不抗拒,只定住心神,闭上眼睛。 等到再睁开双目时。 他已重新出现在了外界洞府,一应陈设都还保持着他离去时的模样,分毫不错。 陈珩放下手中长剑,在洞府里缓缓踱步,长身玉立,说不出的风流颜色。 “梦从海底跨枯桑,阅尽银河风浪。” 他静默地垂下了眼帘,并掌成刀,轻轻敲在脖颈,笑道: “今日,我见天地。” 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窍穴齐齐一颤。 不过倏而,便有一股温润慈厚的黑暗吞没了他。那股奇妙的舒适感,让陈珩昏昏欲睡,如同一个婴儿身处在安宁的胞胎…… …… …… “阴天子?” 万丈云头上。 碧青天宫中的艾简先是一思,旋即脸上便泛起了冷笑。 “这不是房中双修功里的术语么?怎么,我们的那侄女儿现在就要置办掖庭,金屋藏娇了吗?我劝她最好还是安心修道,须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这就不用你一个玉宸弃徒操心了,小简,你要明白,既然她是赤明派真传,那她的一举一动,便都有深意所在。” 美妇人不屑置辨。 她只略一勾手,身后那些英俊男子便像猫儿似的乖巧把脸伸出来,任由她抚摸。 “不过,我倒是恰巧知道她寻找阴天子的用意。” 美妇人道:“她修行的赤明派神通里,似乎有一门,正是要以阴天子的命格为引,这应当也是她托我寻找阴天子的缘由所在吧。” “神通,什么神通要——” 艾简低声琢磨,但没一会,便猛得色变。 他毕竟曾是玉宸派弟子,又出身上虞艾氏,很快便在心头有了猜想。 “怎么会……莫非赤明派要立我那侄女儿当道子吗?”他涩声道:“似那样的前古道术,也要,传授给她?” 美妇人笑而不语。 在这仙道显圣的大世中。 并无什么男女纲常、尊卑有别的言辞,一切都是按道行来论高下。 男子可纳妾娶妻,广纳婢女,而女子也同样可豢养面首三千。 不过若是结成性命双修的道侣,其中一方不许,那就另说了。 “虽说如此,可我并不擅长相术,也无从分辨,至多只能在这片地界上给你聚集人手。” 艾简摊手道:“能识别出阴天子的手段,你应当是有吧?” “自然。”美妇颔首。 “不过,阴天子还有個显要特征,但凡为阴天子者,无不是姿容倾国、钟灵毓秀之辈,依着这个来寻,我们便又能更快几分。” 还未等艾简开口出声。 一旁已枯坐许久的源济上人却是猛得眼前大亮。 自开宴来,他便处心积虑地想与美妇人身后的艾氏搭上线。 只是这女子十足十的目中无人,从入席一开始,就没正眼看过他们这作陪的玄真派三大长老。 晏飞臣、古均不知如何。 源济上人却是心焦如焚,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屡屡想要开口加入攀谈,又担心唐突冒犯,最后好几番都是畏缩踌躇。 “炼师!炼师!若是说美姿容,我派中就现有一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晏飞臣听见后双目一沉,似乎想到了什么,对源济上人怒目而视。 “他名叫陈珩,就在我玄真派落霞峰,曾任乐善房的乐正一职。” 不顾晏飞臣几欲杀人的目光,好不容易找着话头的源济上人谄媚躬身,对美妇笑道: “此子果真如天人降世!他若不是阴天子,我想就无人能配得上这一名号了。” “哦?” 美妇轻咦一声:“乐善房?乐师?” 她看向阶下一众噤若寒蝉的乐师,面露嫌恶。 “像这般的凡人乐师吗?” 那一众本从属乐善房的乐师在今日听到许多秘闻后,本就惊惧,被这一说,更是手足发颤,纷纷以为自己将死,嚎啕大哭起来。 “非也,非也。”源济上人急得满头大汗:“陈珩不同,他年少,极美,极……” “小简?” 美妇已懒得理会他,看向玄鹤玉台上的艾简。 “不错,上人倒也没有妄言,他所说的陈珩,倒的确是个谪仙,南域五百年都难出此人物,实在是天公独秀。” 艾简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若说还有谁能在容貌同他比拟,依我平生所见,也唯有差点斩杀你的君尧和曾经斗枢教的那位玉枢真人了。这三人,叫人一见便可忘俗!” 美妇人发出一声冷哼。 还不待她嗔怪,艾简以手一点,便用真炁画出陈珩形貌。 “……” 美妇人呆了半响。 许久才喉头微动,竟是看得怔住了。 “如何,炼师?他可还如意?”源济上人笑眯眯举起酒樽。 “好!好!好!” 美妇人并不理会他,激动注目艾简,道: “快!现在!现在便带我去寻他!” 好运道!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姑姑倒是心急得很。” 也不理会源济上人的尴尬,艾简笑着一催牌符,碧青天宫便朝云头下的一座山峰降下。 “哭哭啼啼,毫无体统可言。” 阶下仍有些乐师在抽泣,艾简皱了皱眉,一挥手便尽数抹去了他们今日记忆,将这群昏沉过去的乐师扔去了山顶。 “姑姑,他——” 艾简指着一处洞府,刚要开口,就兀自停下。 一股玄幽无名、晦清不定的气机正缓缓升起,虽然微弱,却逃不过在场几位洞玄炼师的耳目。 “却是奇了,不是说陈珩并不好道,也无道心吗?” 艾简似笑非笑击节: “没想到,他今日居然证得胎息了。” 第九章 陈婴 洞府里,陈珩缓缓睁开眼。 两道遮掩不住的精光率先从他眸中放出,迸射出三尺有余,灼灼辉盛,竟把洞壁上数根燃烧的油烛都压得一黯。 直至过了数十息, 他双目精光才渐渐散去,眸底又重回到平日里那幅深暗无澜的模样。 “胎息成就,性根自现,接下来就该筹谋一门练炁术,去行那炼精化炁之事了。” 他舒展肩臂,周身骨骼登时发出竹节生长似的铿锵爆响,噼里啪啦。 在心念操持下,体内如炉如象的气血只一个震荡,就将三丈内的灰埃杂尘尽数粉碎排开,仿佛一头山野大兽在扭动爪牙,要发出扑击。 陈珩从未感觉自己像现在这般好过。 无论气血或精神都旺盛炙热,有如夜间星火。 举手投足,一拳一指间都携着骇人的磅礴巨力,击穿木石,弯折金铁也不过是等闲。 这便是单臂一晃、三马不过的神力。 只可惜这间洞府里并无钟鼎类的千斤重物,可以让陈珩切实的称量力道,他若想如此施为,唯有去往养歧峰下的大潭,才能如愿了。 那处大潭下沉埋了数百个五千斤的大石球,乃是古均一一亲自削石所成,专用来供众多练炁道人操使的。 至于练炁一境的玄妙,又与胎息大为不同。 胎息境界——那丝常驻于身的先天气感虽然能人使肌体康泰,气力大增,却也会随着时日增长而渐渐衰败,最后落得个流逝了干净。 这也是那些证得胎息的武道大宗师们虽享有一百五十寿数,却还是渐渐老病,最后不免归于一抔黄土的原因。 然而仙道修士不同。 他们能以练炁术打通小身小天地与现世大天地间的桥梁,从而抵达练炁境界。 而到了练炁境,便可炼化外界无穷无尽的灵气,用来弥足自身有限的胎息。 有外界天地灵气做补充,体内那丝先天胎息之炁非但不会衰败,相反会随着练炁术的精益,变得日益茁壮。 甚至于最后鱼龙一跃,将体内先天胎息之炁升格成为真炁。 也正是因着有无尽的外界灵气做弥足,练炁修士更显神异。 非但可以将胎息随意收回放出,驱策法器、离地飞行,吐焰驱光…… 就连养歧峰大潭里五千斤重的巨石,要将它们凭空托举出潭水,对于练炁境界高深的道人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事。 …… “炼炁术,练炁术。” 陈珩抬了抬手指,将那柄与他在一真法界内相处了多日的长剑隔空摄过来: “若胎息还大致算是不假外求,那么练炁,就是借天地用? 借自然灵气、借丹丸、借外药、借一切能壮大先天胎息的所有,再一次茁壮形体,最后依着练炁法门的高下衍生出不同真炁,这個,就叫做筑道基?” 他注目长剑片刻,朝自己又一斩,但这一次却没有丝毫血液流出,只在手心留下了道淡淡白痕。 不过两个呼吸。 连那白痕也消却不见了。 “胎息成就,便从此脱离了凡体,身若金铁,果然不差。” 陈珩又好奇挥了几次剑,力道一击更胜一击,直至将胎息裹于剑身,他手心才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而随着这次挥剑。 他能隐约感觉到体内的的胎息似乎少上一丝,就那么消失不见。 “难怪胎息境虽然寿有一百五,但从军的武道大宗师却还是鲜有活过一甲子者……不成练炁,便无从茁壮自己的胎息,这胎息之炁,是用一分,就少上一分。” 陈珩随意包扎了一下手上伤口,便推开了大门,走出洞府。 此时。 正是山风如潮。 湿漉的清寒雾气像条偌大盘蛇缠住了半座小甘山,空气中泛着淡淡的白色,阳光也在这雾气里变幻莫测,淡金色的颜色妍丽异常,只随着云雾一晃,便化作了流瀑似的火金。 河山如画,漾荡如海。 回想上一世的凄惨和刚来此世的种种挣扎惶惑,陈珩胸中只觉得万分畅快,恨不能一气将这将十万里天宇都握在掌心。 “等过了今日,就去容国一趟,把前身族兄的尸身给送回去,顺便避开晏飞臣的耳目。”陈珩暗自道。 如今世道虽然太平,但不管什么时候,山贼水匪总是清缴不尽的。 好在成就胎息后,他算是也有了几分自保之力。 在凡人世俗里,除非是用出动大军围杀,否则能伤到他的形势倒是屈指可数。 “这回下山,便一边四处云游,寻觅练炁术,一边在法界中磨砺杀伐斗法,静候明年的地渊开启。 如今晏蓁已死,玄真派里,应该没人会再像发疯一般,对我死缠着不放了罢?” 陈珩心头思索。 突然。 天上两团流火猛得朝洞府处坠下,他还不及闪避,那流火就化作了两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脚踩真炁,立定虚空。 “不知是哪两位师兄当面?”陈珩见状迎上前,主动打了个招呼。 那两名男子中。 其中一个穿着袭紫罗云霓袍,头戴珍玉雕成的莲花冠,少年公子哥模样,服饰不仅华美,连神色也倨傲非常。 “师兄?谁是你这小门小户出身的师兄?” 听到陈珩的问话,他下意识就讥嘲了一句,只是想到什么,才生硬转过话头: “你?陈珩?哼,倒也的确有几分美色!走吧,我带你去见主上。” “主上?”陈珩微微皱眉,想起了晏蓁昔日强索前身的那段不快回忆,道:“不知前辈主上寻有我何事,可否说清楚些?” “说清楚?哪来那多废话!你以为长得好看,就能恃宠而骄了吗?老老实实听命便是了!” 华服少年不耐烦,手上真炁一展,就化作条绳索打向陈珩,欲要将他捆缚住。 而还未等绳索及身。 他旁边那另外一位少年就竖掌一拍,将华服少年的真炁打散。 “主上是上虞艾氏的贵女,这次来南域,是在拜会贵派派主时,偶然听闻了公子的风仪故事,心向往之,这才唐突遣我二人邀公子一叙。” 另一个少年微微拱手,对陈珩笑道,声线温润醇厚: “元幸他行事无礼,又多莽撞,我替他向公子致歉了。” “哼!你倒是贯会做好人。” 见自己的真炁被轻描淡写打散,那叫元幸的华服少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恼大叫。 “不知这位前辈高姓大名。” 陈珩心中突得生出一股异样之感。 他心潮莫名涌动,好似他与方才替自己解围这少年,天然便是有一股亲近之感的。 “前辈不敢当,至于贱名,有辱视听了。” 那少年笑笑: “我也姓陈,单名一个‘婴’字。” 第十章 蜻蛉游天地,与世本无患 陈珩眉头微微一挑。 和华服美冠的元幸不同。 陈婴衣物倒是素简,穿着一身过于简单的白色布袍,青簪束发,只是左脸不知有伤还是如何,被一张墨玉面具遮了大半,只露出眼睛。 “前身并无亲生兄弟,难道是陈族中人?不,便是陈族中人,也绝不至于令我血脉有如此悸动,这陈婴究竟是何来历?” “公子,请罢。” 陈婴侧身示意。 他墨玉面具外露出的半张脸虽也是清俊,但若硬要说轮廓和陈珩有什么相似之处,那倒是妄言了。 “看来,我唯有从命的份。” 见实在难以推脱,陈珩索性也不再多言,陈婴见状歉然一笑,将自身真炁裹住陈珩,便径直朝高空飞去。 “走得这般快,又要去主上那里讨巧么?浪货!” 元幸冷哼一声,也赶忙驾云追了上去。 待得云空中出现一座碧青天宫时,真炁遁光便缓缓降下,落入了其中一座殿宇内。 大殿里早已分了宾主坐次,见得陈珩进来,各人神色都是不一。 玄鹤玉台上的艾简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面孔,只是袖袍下偶然紧握住的五指,倒不似他面上表现的这般平静。 “派主、晏飞臣、古均、源济上人,还有这女子……玄真派的所有高功修士竟然都在,是为了同她商讨些什么?” 陈珩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周围,依次朝他们见礼。 晏飞臣仍旧是那幅嫌恶阴狠的脸色,即便是在此处,也丝毫懒得遮掩。 古均倒是微微颔了首。 而源济上人却不知发了什么痴,不仅热情冲他致意示意,还殷切小跑来到陈珩身畔,向那美艳妇人主动躬身赔笑。 “炼师,如何?我派中这弟子可是阴天子的命格?” 璎珞垂珠,彩袖生香。 美妇身体似有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她双肘撑在玉案上,用手托住那张娇媚玉容,并不理会源济上人,只是痴痴望着陈珩,眼波春波涌动。 “……” 陈珩勉强向她行了一礼后,心头猛得一沉。 他太熟悉这样的目光了。 晏蓁还活着的时候,她看前身时,就是这般的眼神,几乎痴迷。 而这妇人的目光还要更狂热贪恋些,仿佛自己是道美味的佳肴菜羹,只恨不能一口便吞下肚腹,吃干抹净,再来细细回味。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前身的遭遇,我居然也要也要再来一回么?” 陈珩默默握紧双手: “我拼了命,才总算证得胎息,在大修士面前,却仍旧不过是如珠玉一样,可以随意被亲狎品评的玩物…… 这相貌倘不能有利于修道,反而要平添许多波折,倒不如直接毁去它更好!” 此时。 元幸和陈婴两人早已安静退到了美妇身后。 似乎体察到了陈珩破釜沉舟的心境,陈婴饶有兴致抬起头,眼神微微闪烁。 “真是有意思,陈珩吗?难怪,难怪方才会让我的血脉起了感应。” 他墨玉面具下的半张脸,缓缓勾勒出一抹与他方才气度截然不同的邪笑: “这么决绝狠辣的心性啊,如果你也是玉枢的儿子,那一切就说的通了。毕竟,我们一家可都是在这九州四海出了名的一脉相承啊……” 在这除了源济上人的聒噪外,仿佛再无一丝声息的大殿里。 陈珩面色沉凝,神情僵冷。 良久,美妇才勉强收回眼中的痴态,依依不舍。 “可惜了,小郎君虽然昭如日月之明,但他的命格,却并非是阴天子……” 美妇摇头。 似是欣喜又似是可惜,只是这欣喜,终究还是要多上不少。 “什么?!” 最先发问的不是源济上人,而是一直掩饰的淡然的艾简。 “你在闹什么笑话!不是你自己说的么?阴天子是美姿仪!都是钟灵毓秀之辈!” 艾简失态从玄鹤玉台上起身,将周围一个婢女的银盘狠狠撞倒,酒水灵食滚了满地: “似他这等南域五百年一出的人物都不算阴天子的话,还有谁?君尧还是玉枢真人?!他们就能胜过此子?荒唐!可笑!可笑至极!” “小简,你且先静下来。” 美妇取出一件锥形法器,叹息道: “这是我来南域前被交待过的法器,若是阴天子在它半里内,这玉锥自然会出亮光,可如今……” 艾简冷冷地扫视过毫无动静的玉锥。 猛得拂袖,漠然闭目坐下。 “这……这……” 源济上人手足无措,汗如雨下:“炼师,是不是错了,再测测?再测一个试试?” “唉,小郎君,你虽然错失了桩天大机缘,却未必不是件幸事,我那侄女儿自幼修道,不知人情欢愉,怎比得上我知冷知热呢?” 美妇依旧不搭理他,只是柔情款款注目陈珩,百媚横生: “你要不要和这些哥哥们一样,来做我的入幕之宾呀?放心,只要伱戴上这只‘德亨环’,姐姐就会好好疼爱你的,不管你想要事物,姐姐都能帮你找来。” 她拿出一个小巧的手镯晃晃,声音甜腻: “你喜欢修道?想要进上虞艾氏修行吗,还是想进怙照宗?只要你答应下来,不管是上乘练炁法还是直指元神返虚的根本道典,这些统统都是你的。” 陈珩还没来得及开口。 一道声音便突然传入他的脑海。 “不要答应,一旦戴上‘德亨环’你就生死再不能自主了,在她面前毫无秘密! 来,眼神不要露出异样了,跟着我一起说,我教你怎么在不触怒她的前提下回绝……” 脑海中那道声音正是陈婴的。 陈珩不敢迟疑,顾不得去想陈婴为何能在一众洞玄炼师面前随意传音,连忙一字一句复述出陈婴教他的话语。 在说完后,又按照陈婴的指示故作惶恐拜倒在地,这时,美妇虽然有些不快,却莫名没有再开口。 其态度之诡异,令艾简也不由得侧目。 “万幸,万幸。” 陈珩松了口气。 他看见一旁如释重负般的晏飞臣,目光一转,心头突然生出一個主意, “派主,弟子有一事相请!” 艾简不耐烦看向他,刚要将他逐开,却见陈珩虽然是朝自己行礼,却是注目向晏飞臣方向。 他略一思索,便猜中了陈珩想要求的是何事。 “你说吧。” 艾简突然有了兴致:“所求何事?” “弟子自上山以来,因潜心慕道,已有三年未回乡了,近日族兄被散人徐愢突施辣手残杀,更是令弟子昼夜哭泣,心中忐忑,自觉难同他的父母交待,因此,我想请求派主恩准……” 陈珩低着头: “恳求派主准我下山,让我将族兄的尸身葬入家冢。” 第十一章 下山 两日后。 容国,武川府。 一群黑甲黑马的骑士奔驰在官道上,居中护卫着一具灵柩。 这队骑兵旌旗严整,衣甲鲜明,即便在日光下一连奔驰了数十里地,但无论人、马都毫无疲惫之色,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悍勇士卒。 “早就听说饲灵房新培育的道兵甚是不凡,今天一见,果然不虚。师弟,你仔细看他们脊骨在发力时的动作,如白蟾守气,卷头筑肚,寻常武夫要是这般,身上早便起淤青了。” 在这队道兵骑士后,还有两匹白马独立在外,只是不紧不慢跟着。 白马上的两人,一个穿着蓝色道袍,背后负剑,此时正手指前方道兵,颇有兴致向身边同伴讲解着。 另一人左手持着张六石朱漆弓,右手握马缰,腰间悬剑,一身玄色水云长袍,革带束腰,更让他颀长的身姿显得英挺,一望便知是高门世家才能养出的气度。 左手握大弓的陈珩淡淡颔首。 他顺着许稚手指的方向朝那些道兵望了一眼,心不在焉。 “师弟,你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才下山,难道不该高兴才是?” 许稚挠挠头,道:“我看你自从下山开始,就一直是副积虑不安的模样,怎么了?你莫非是担心晏长老要寻你麻烦?放心,你下山一事是派主亲自恩准的,他可没那胆子,故意要同派主在明面上作对。” “我担忧的不止是晏飞臣,还有……” 陈珩捏紧大弓,摇头。 当日从那座碧青天宫离开时,略收拾了些东西,他便连夜带着前身族兄的灵柩下了山。 快马加鞭行了三日,如今离陈族所在的阑粱城,也只剩了半日不到的路程。 但陈珩心头仍是不安。 那妇人,难道真因为陈婴教的一段话,就肯放过自己? 这么轻易? 前身刚上山的时候可是不知向晏蓁苦苦哀求了多少次,字字恳切,几如杜鹃泣血,可最后还不是含愤死在了小甘山中。 像她们这样的人。 真的能被言语所动? …… “算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多思也只是徒劳伤神。” 陈珩加鞭一催,与许稚并马而行:“说来,我还未谢过师兄不辞辛劳,特意来送我回乡。” “伱我之间何必言谢,左右我在山中也是闲极无事。” 许稚哈哈大笑,道:“你刚成胎息,虽已脱离凡身,但于斗法上却并无心得,也还未习得几门道术傍身。师兄我好歹也是练炁六重的修士,虽右手不利,但这凡俗的妖魔宵小,来一个,就死一个!” “不过,明年的地渊之行师兄就难出力了,别见怪。” 许稚自嘲道: “你知道我这人怯懦畏缩,是贯常了的。我也知道不好,却总是难改,这辈子是没甚成就了,但能每日活着,还能读书炼药,我就觉得欢喜,至于地渊那种地方,我实在是没胆子去……” “师兄言重了,我怎么敢怪罪你呢?” 陈珩轻轻地摇头。 “不过,我有一事压在心头许久了,却一直不明白。”许稚看向他,有些踌躇,小心开口。 “师兄请说。” “当年不是你这位族兄给晏蓁献计,才将你哄骗上山的吗?你之前恨不能将他一剑杀了,现在又为何要将他的棺木送回族中?” “若没有他推我一把,我早被徐愢斩向晏蓁的那一剑杀了……而且,谁又知道晏蓁给的丹药,是催命的毒丹。” 这具身体的记忆里。 还留存着前身族兄在临死前吐着血,膝行垂泪赔罪的那一幕。 徐愢的那一剑无物不斩。 不止是晏蓁,连前身这等随行的弟子也在他饱含杀意的剑气内,若前身没有被他族兄推开,而是随着晏蓁一同身死。 那阴差阳错下,陈珩又是否还能重生到九州四海? “昨日之事不可追,母亲和他都已经死了,我也在小甘山上呆了三年,事到如今,再去记恨又能有什么用。” 陈珩淡淡看着远山轻烟一样的雾在阳光下无声的消散: “他救我一命,我便圆他遗愿,仅此而已。” 许稚怔怔看着陈珩,这個容貌如神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驭着马,脸上没有悲,也没有喜。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随着水波流去。 甚至连陈珩。 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陈珩了…… “我在师弟眼中看见了道心。” 他突然开口:“那天,我在练剑时候,师……古均长老突然宣称要收我为徒,就是说了这样一番话。” “古均长老吗?他的确是个温厚长者,若不是他让饲灵房拨给我这队道兵,我还发愁要怎么运送族兄的灵柩。” “古长老……”许稚苦笑一声:“他一直都是极好的,是个纯道。” 两人一时无话。 似乎见气氛僵住,许稚将目光转向陈珩左手的大弓,问道: “师弟居然还精通射术?我倒是第一次得见。” “君子六艺,怎能不通?” 陈珩微微一笑,这时官道左侧的山林突然一阵草木骚动,然后一头雄壮的白鹿便从中窜出,四蹄奔跑如飞。 “巧了,正好请师兄品鉴我的技艺。” 陈珩如弯弓如满月,轻松把六石弓全数拉开。 按着前身记忆里的射术,他一箭如流星赶月,只听得弓弦响处,那头白鹿已猛得栽倒在地,脖颈被直接贯穿,血从那拳头大的创口中拼命涌出。 前方护卫灵柩的道兵齐齐喝了一声好,许稚更是赞叹。 陈珩放下弓箭,刚要去把那鹿捡回来时,官道旁的树林里又是一阵晃动,伴着无数呼喝追赶之声,出现了数十个鲜衣怒马的公子小姐。 “看来我是误中他人的所猎了。” 陈珩勒住马匹,也不过去,只是歉意拱了拱手,便和许稚一同催马离去。 “阿姐,我们追的小鹿被射死啦。” 那群少男少女中,一个拿着小短弓的娇憨少女抿着嘴:“射死小鹿那人长得真好瞧,可我怎么从没在容国听说过他,阿姐,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不是玄真派的陈珩吗?他……怎么被放下山来了?” 在这队人马中,当先的是一个披着狐裘大氅,貌美如画,眉目中却带着几分英气的女子。 “走!说不定他是为了陈族那桩麻烦特意下山来的!” 她摸摸少女的头,将马头一转,朝陈珩离去的方向追去: “我们一起追上去,看看他能怎么办!” …… …… 此时。 容国,阑粱城,陈族府邸。 大堂里,一群陈族宿老愁眉不展,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一片愁云惨雾。 “曦儿是绝不能交出去的,若是交出去了,那置我陈家家声于何地?为今之计,只有将陈珩父亲的遗物拿出来了!” 陈族族长,曾考取过三甲功名,后辞官归乡的陈况站起身。 他冷冷扫视了众多族人一眼,花白的长须抖动: “他父亲生前虽是野道人,但不是也有几分修为在身么?他的那些遗物,应当能对付炀山道人吧,如何?” 第十二章 遗物 花溪水榭,亭台曲桥,暖楼台阁,广湖碧山。 这陈族府邸尽管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每隔几步,便候立着端壶捧茶的小厮和婢女,但大堂里的众人,却无心赏玩,都是眉头紧锁,神情暗怒且又难堪。 “阿珩父亲的遗物?不可,不可!” 听到族长陈况的问话,背脊早已佝偻了的陈詹一拄节杖,苍老的脸上有了几分愠怒: “当年坐视他被玄真派带上山,已经是族里的不仁了,事到如今,又怎好不问而取,拿他父亲的遗物来退敌?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叫陈詹率先开口,几个和他交好的族老也是纷纷劝阻,各抒己见,原本沉闷的厅堂一时便嘈杂了起来。 “好了!停下!” 陈况额头青筋狂跳,他大喝一声,年迈躯体猛得炸出股炙烈血气,将这声浪都压得一静。 “不当人子?可笑,可笑!难道族里没有供他享用,供他吃穿吗?这还没让他为族里献身,只是借用他父亲些许遗物,陈詹,你便在这推三阻四,究竟是何居心?” 陈况老眼锐利,冷冷注视陈詹: “当年族里只是借你之手教养陈珩,他还没有正式过继给你呢!你在这里抢着出什么头!” “况且……” 他又转向那几个族老: “陈珩自入了玄真派后,三年里从没有一封书信寄来。如此刻薄寡恩之辈,你们在这里替他说话,当他是陈族人?他自己呢,只怕早就厌弃这个姓氏了!” “当年,的确是我们做的差了,他就是心有怨言也是应当的。” 一個族老劝解道:“堂堂一公子,沦落到成为他人面首,这是族中对不住他的地方。” “族中可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若没有族里的扶持,他如何当公子?我——” 陈况还没说完,就被陈詹将节杖在地上用力一顿打断。 “族里是曾养育过他,但这份恩情早就在他入山后就还清了,还有余剩不少。” 陈詹上前几步:“你就敢坦言,在他上山后,伱没有借着玄真派的虎皮来为自己牟利吗?西城那几片地宅和城外的良田土地,难道不是你以珩儿的名义赚来的么?” “就连曦儿被炀山道人看中索要这回事,不也是你妄自尊大吗?不仅打了炀山道人的道童,还扬言要叫玄真派发出道兵,剿了炀山道人的法场,你能责怪谁?!” “……” 陈况一时无言,只是羞愤偏过脸去。 谁能想到晏蓁居然死了! 他陈族最大的依仗和靠山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倒了! 那日,他借着酒意将平日里便一直存着龌龊的炀山道人狠狠羞辱了番,看着炀山道人敢怒不敢言的面孔,心头实在快意。 可世事总是无常。 没过多久。 待得晏蓁身死,陈珩被责罚的消息迟迟传到容国时。 陈族上下惊愕失声。 炀山道人击掌称快,饮了一昼夜的酒,连御八女。 在这之后。 炀山道人不仅向陈族索要万两白银和十箱珍珠黄玉,还强令族长陈况将小女儿陈曦下嫁给他做妾室。 失了玄真派庇护的陈族根本无力与炀山道人相抗,眼看着,就岌岌可危了…… “哎,曦儿,进来罢。” 面对一众心有不快的族老,陈况沉重叹了口气,伸手一招。 随着细不可闻的脚步,门外转进一个十三四的粉裙少女,她皮肤白皙,几乎吹弹可破,貌美娇俏,而神情更是楚楚可怜,一见便叫人心生怜爱。 陈曦被父亲唤进来后,含泪朝众族老裣衽一礼。怯生生站立在厅堂正中。 “诸位族中弟兄,曦儿毕竟是我小女,叫我怎能舍得啊?” 陈况也眼中含泪,颤颤指向厅中纤细如弱柳扶风的陈曦:“你们看她这少不更事的模样,若是送去了炀山道人那里,哪还能有命回来啊?” “十三弟,我知你对我不喜,都是因为我儿那个蠢货自作主张献计,把珩儿陷在了晏蓁手里,让你一直怨恨我。” 他看了眼陈詹后,猛得拜倒在地:“可曦儿毕竟也是叫你叔父,是你看着长大成人的,三哥求你了,救她一回吧!” 陈况老泪横流。 陈詹面色阴晴不定。 可还未等陈詹答复,一个少年骄横的大笑声便传遍了偌大陈府。 “救她?怎么救?你们还有别的手段不成?” 那少年声音飘忽不定,如同鬼魅:“我父要定这女子了,谁敢违抗?说不定他拔得头筹后,我还能跟着喝口浓汤呢!” “不好!”陈况猛得色变。 这笑声如此之大,府里的家生子和护卫们却没有分毫反应,显然是被悄无声息地制住了,连示警都来不及。 “十三弟!快些!三哥求你了!” 他对着陈詹大喝一声,便猛得跳下厅堂,将自家女儿负在背上,要逃出去。 可还没等他冲出厅房,一群黄衣人就挡在了出口,为首的虬髯大汉更是只一掌,便将陈况打得倒飞,口吐鲜血。 “该死……小丁,去将我暗室里的那个木匣拿来!” 见此情景,陈詹也不再迟疑,厉喝出声。 在他坐席后,一个面白无须的三十岁男子颔首,只脚尖一动,就瞬间冲出厅房,连那虬髯大汉都没能拦下。 “好!好!” 见陈詹护卫有如此了得的身法,吐血的陈况狂笑,他将女儿陈曦小心放在一旁,再次鼓起精神,朝那虬髯大汉缠斗上去。 “上!一起上!拖到小丁回来!” 其他陈族宿老也怒吼一声,冲杀过去,和那群黄衣人打斗起来。 虽然一时间他们气势还尚可,但终究年老体衰,气血不足,最后还是被悍不畏死的黄衣人压了下去。 “这是……” 抬掌将一个黄衣人打得脑浆迸裂的陈况突然身躯一软,他眼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这是毒?好厉害的毒。” “正是,如果不是这毒,我们还难大摇大摆地进来呢。”那骄横少年声音又响起。 “下作!无耻!” “老家伙,你是不是想拖延时间,等到那叫什么小丁的玩意来给你们解围?” 那少年又笑。 陈况心中突然生起股不好预感,他鬼使神差抬起头,在厅房外的不远处,不知何时竟躺了具被剥皮的血尸。 血尸已看不出身前相貌,只是怀里还抱着个木匣。 匣里是一本古书和几枚古怪的符箓。 “小丁!”陈詹目眦欲裂。 陈况只觉得一时头脑发黑,手上动作慢了一瞬,被虬髯大汉一脚扫断了臂骨,跌飞出去,再难起身。 “喂,表弟,这小娘皮倒是水嫩。” 虬髯大汉又一挥手,将一个上前拦他的族老打得横飞,身躯在墙上撞成了血块。 他伸出蒲扇大手,将陈曦抓在掌心: “你和叔父在享用后,把她给我也玩玩如何?” “你这粗胚只会食人,谁敢把她给你?不给!” 那少年又嘿嘿怪笑,声音飘忽无定,任由惶急中的陈詹怎么寻找,都找不到他的真身所在。 “你这坏小子愈发不可爱了。” 虬髯大汉嘟囔一声,他看向血尸怀里的木匣和符箓:“那是甚玩意?带给叔父的话,能讨他欢心吗?” “陈珩他爹留下的旁门左道,屁用没有!” “哦。” 虬髯大汉失望应了一声。 这时两边打斗已没有悬念,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只剩寥寥几个如陈詹一样的族老,还在艰难抵御。 “咕……咕……” 虬髯大汉百无聊赖扫了眼,他看向手里的少女,那股少女身上的香气一缕一缕,让他忍不住食指大动。 “家父留下的旁门左道?” 这时,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突然传来。 厮杀中的两边人马一怔,远远的府门处,依稀有两匹白马,上面载着人。 “为何,我从没听过家父还有遗物留下?” 虬髯大汉脸色一变,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操起大刀就要掷出。 可他手刚抬到一半。 一根羽箭便突兀破空而来,将他头颅直接射穿。 血似爆开了的西瓜浆汁,被溅了满头满脸的陈曦目瞪口呆,连哭也哭不出来。 利箭穿空。 在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箭影中,一个个逃窜的黄衣人被轻描淡写射杀。 头颅爆开,红白之物淌了满地,腥臭难闻。 这极写意又极血腥的一幕让陈詹目瞪口呆,他看向府门处,双手忍不住颤抖。 “陈珩?你疯了!你怎敢这样杀我表哥!” 那骄横少年声音又响起,此刻少了猫抓老鼠似的从容,却添了几分惶急。 府门处。 陈珩淡淡看了身后一眼,那跟了他一路的狐裘大氅女子连忙会意,取了支羽箭在手,恭敬递给他。 “你藏得太差了。” 那双自幼抚琴的手指修长如玉,轻易将六石弓拉成满月,而掌心却未有丝毫颤动,如同万年无波的古潭。 天人弯弓。 箭光如电。 弓弦一声震响,一处的水榭楼头,随着吃痛声,便跌落下了一个人影。 第十三章 《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单臂一晃,三马不过。 以这般骇人的力道挽弓,拦在面前的便是一整块青岩大石,也要穿透,被射得粉碎。 每一个精通射术的先天胎息,他们都等若是架会活动纵跃的破城弩,一箭发出,中箭者非但是身死命丧,连遗体都难得齐整体面,往往糊烂成糜,肚炸肠穿。 那些被陈珩一一点杀的黄衣人便是最好的见证了。 可水榭低处,那个捂着肚子惨叫的少年除了脸色苍白了些许,看起来倒是无有性命之虞。 “是守御类的符器,恭喜师弟了。” 另一匹白马上,许稚微微眯起眼,将目光停至少年腰间那一枚流转华彩的五光佩上,笑道: “若得此物,师弟的地渊之行便又稳固几分。我观那人气机浮定躁动,想来也是境界初成不久,师弟不停发箭耗去他的胎息即可,万不可与他近身,如此,至多半盏茶的功夫,就能令他授首。” 那本捂住肚子哀嚎打滚的少年面色突然一僵。 他本用还想示弱,引得陈珩上前,再伺机打出另一件符器,将其直接剥皮成血尸。 但若真换成在远处不停发箭。 他自忖,便是不被射死,也要被活活耗死…… “陈珩,你疯了!你那姘头晏蓁已经死了,你哪来的泼天狗胆惹我?” 少年咕噜从地上狼狈翻起: “你知道家父是谁吗?家父还有整整六个结义弟兄,都是我的好叔伯,连容国皇帝的后廷我都来去自如,你敢动我一根汗毛,你——” 话音未落。 又是一箭将他仰天射倒。 等他再面色铁青从地上爬起时,在居高临下的陈珩眼中,那枚五光佩的色泽却不似之前那般鲜亮了。 “伱的胎息又够催动几次符器?” 陈珩眸光深沉,只是又一次将六石弓拉成了满圆,猛得发力,箭矢如电飞去! 破空之声又裂帛,又似雷音。 陈珩一口气连开数十弓,在噼噼啪啪如暴雨打芭蕉的连珠箭下,少年的那枚五光佩颜色愈发明暗不定,最终在他的一声惨呼中,彻底熄灭了,再无声息。 “嗡!” 这一箭再无阻隔,直接射透了他的左肩,若非最后时候先天胎息的灵觉示警,让他下意识偏了下头,地上的早已是一具横尸! “啊啊啊啊啊!!!” 强烈的痛楚让少年涕泗俱下,双目都充血。 但在他哭嚎时,又是一箭如霹雳炸响,穿透他的左膝。 “下一箭,中你右肩。” 陈珩翻身下马,将那狐裘白氅女子的箭袋取下,也不理她嫣红欲滴的面容,信手把箭袋系在腰间。 “等等,我有——” 咻! 少年仰天惨叫,被一箭带得倒飞,钉死在水榭的朱红大柱上。 “你先听我说——” 咻! 又是一箭。 伴随着一声哀鸣,他右膝直接粉碎,带血的骨茬远远迸射进池水,荡起一圈血色的水纹。 “珩哥哥,珩哥哥,是我,王端宝,呜呜呜呜呜。” 那少年放声大哭,道:“看在小时候的深厚情分上,饶恕我一命吧,我实在痛得很,再也不敢了……” 五十步外。 陈珩眼中戾色一显。 他慢条斯理捻起一根羽箭,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颤音中,弯弓引箭,将弓弦缓缓绷成满月。这动作由他做起时赏心悦目,如若行云流水,带着股残酷的美感。 而王端宝此时已经被泪水蒙住了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然没能目睹到这足以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我爹一点都不疼我,去年还抢走了我明媒正娶的媳妇,珩哥哥,你绕我一命,我帮你一起对付那老杂毛。” 他抽抽噎噎,道:“我知道那杂毛不少东西,你——” 他恰时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只有根飞电般的箭羽。 “……” 王端宝呆滞失语。 眼睁睁看着那一箭自五十步外挟着凄厉的风声,洞穿层层气浪,朝自己眉心发来。 死! 会死! 这一箭挡不住!必死无疑! 王端宝悚然而震,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怖填埋了他的心头,他痛悔自己为什么刚成胎息,就非要不知死活下山,还惹上了这個杀胚。 他没有想到,这个人即便是上山当面首了,一手射术还是不减当年,甚至更加凄利! 当年自己惊鸿一瞥下以为此人是个做男装打扮的女子,便托城中文人给他寄了封情笺,那时候,这人就是连夜策马在野外追上自己,弯弓对自己射了三箭,箭箭都瞄着头,直接将自己给射下了崖岭。 等王端宝险死还生爬上来时,陈珩已被晏蓁带上了小甘山,而自那之后,他本就时常不好的脑袋,就变得更加糊涂了。 “我不该用五光佩硬抗他的箭,是了,我当时该用那根六阴天鬼幡的。” 在箭羽临身的刹那,王端宝突然脑中一动: “是啊,小钰在成亲前教过我的,守不如攻,是我忘记了……” 但这个时候悔悟已经来不及了。 王端宝眼睁睁箭羽离他越来越近,生死在这瞬被拉得一长,他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我要是死在这里……小钰和爹在一起睡觉的时候,还会想起我吗?” …… 崩! 箭羽不偏不倚射中了他束发的冠,将整座水榭小亭都震得微微一晃,坠下灰埃,王端宝身躯后知后觉地抖颤,裤头一湿。 府门处。 许稚也翻身下马,不解道:“师弟为何要留他一命,你难道真想以他做内应,连他父亲也一起杀了?” “炀山倒是块宝地,灵气颇足,留给那老道可惜了。再说,反正仇怨早已结下,只有一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陈珩淡淡收弓:“王端宝,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父现在是何修为?” “你方才已射杀了他父一子,再指望剩下一子为你效力,只怕是难。”许稚摇摇头:“不过,他父修为应当不算高罢?” “这位仙师,这位仙师,珩哥哥先前射杀的那虬髯汉子是侄子,不是儿子,不是儿子。” 险死还生的王端宝嘴角发颤:“我是儿子,我是儿子,他一直想吃了小钰,儿子和侄子的关系不好的!” “问你父修为呢,哪来什么小钰?快快如实说来!”许稚瞪眼。 “练炁六层,练炁六层。” 陈珩和许稚对视一眼,后者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发狠一咬牙,微微颔首。 “多谢师兄。”陈珩长揖及地。 “你我……不言谢,但要说好了……” 许稚苦着脸:“要是实在打不过,我就带你一起溜,可不许硬来。放心,师兄我苦练了陆地神行术多年,莫说一个练炁五层,就是七八层,也追不上的!” 在他们说话间。 陈府先前被王端宝毒倒的家生子和护卫们也捂着脑袋,吭吭哧哧站起,急匆匆佩刀带剑赶来。 厅房里。 血漫出了地面,剩下的几个族老搀扶着来到陈珩身边,目光复杂难言。 “珩儿……” “叔父。” 陈珩微微一笑:“还有,族长和各位族老,许久不见。” “珩儿,你……” “方才,不知家父生前有什么遗物留下?” 双臂骨碎的族长陈况刚要温言抚慰几句,就被陈珩淡淡打断,对上那双深暗无澜的眼时,陈况心头猛得一跳,全身都竖起寒毛,吓得他几乎要倒退几步。 “给我吧。” 陈珩伸出一只手,平平淡淡。 …… …… 几天后,一间静室内。 陈珩皱眉阖上发黄的书页,目芒闪动 那是一本老旧古书。 虫蛀的封皮上有几行大字,名为: 《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 第十四章 大丈夫当不拘小节 此世胥都天大小真炁何止千万。 道人自悟得胎息,性根圆满后,便需觅得一门练炁法,来茁壮自身的先天胎息之炁,之后衍化真炁,筑下道基。 如此。 才方是堂皇正道,仙门法统。 而这《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便是门练炁术,非但如此,还是一门极高深的炼炁术,只怕是上乘法门。 不过…… “全于圣道,仙道不远。服炼三黄,烧饵八门,是旁门无功;闭息一法,入定出神,难逃老衰命尽;抽添加命,进炁补血,不免有迁徙之苦;至于三峰采战,定观鉴定形,实为吾道之异端,何足道!” “种种炼炁傍门,姑不尽述,唯太始元真,大洞微妙,因质感和,无形无名,非经不可以明道,道在经中,幽深高查,非师不可以得其理——” 这经书通篇。 便是以一个叫神屋枢华道君的人口吻,来教导人如何在虚空抽性,最后运转法门,在练炁九层时将一身胎息炼成太始元真。 “不过虚空抽性何其难也,步步险关,走错一步,便是身死道消。这些天,我在一真法界里运始了这么多遍,死了无数回,还是未能入门。” 陈珩摇头。 这门练炁术立意便起的高得骇人,也不知是给谁炼得,也不知是谁才能究竟炼成,更不知在九阶三十六品真炁中等第如何。 “若胎息境界就于虚空不迷不失,抽得性根寄定于身,那之后的修道,只怕一路到紫府、洞玄,都无迷障的阻隔了……只是,前身父亲怎么能拥有这等经法,他又是何来历?” 陈珩站起身,将古书贴身放好。 前身父亲早逝。 在前身还未来得及记事前,便因一次观想突然扯出了旧时病伤,在床榻上挣扎了几日后就撒手离去,只留下前身孤儿寡母两人。 “前身这些族人也就罢了,凡体俗胎,不通道义,因这门经法中的险要崎岖处心生畏怖,把它当成旁门左道的妖惑,这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本练炁术分明立意高绝,最后炼成的太始元真,更是妙用无穷,混元气而周用,叶至道而裁成,堪称是神明之教,正真之教,大虚无自然也。” “能传下这等经法的人,居然会因为一个观想便吐血死了?他是观想到了什么?还有留下的那几枚符箓,我到现在也解不出它们究竟是何功用,真是离奇!” 陈珩叹了口气,重新在案前坐定,将古书重新取出翻看。 但还没等他翻看几页,屋外边传开了几声叩门。 “进。” 陈珩收好书卷,开口。 “珩哥……公子。” 王端宝小心踏过门槛进来,他看见端坐书案边的陈珩,刚要喊。 只是瞥见那双淡淡的眸子,心下一寒,又连忙改口。 “今天是我爹……不对,是那老杂鸟娶亲的日程,时候已不早,我们要不要启程去炀山了?” 陈珩取下挂在壁上的大弓和箭袋。 在静室外,族长陈况和一众陈族人早已等候在外,许稚换了身奴仆打扮,腰间悬短剑。 “师兄,我们还不知炀山道人的底细,只恐王端宝还有未尽之言,这一行,等先刺探完他的底细,再出手杀他!” 陈珩转向叔父陈詹: “从炀山来阑粱城的那些黄衣弟子已全死了个干净,我听说炀山道人从不耐烦调教弟子,故让叔父找上几個乖觉家仆假扮,不知人可备好了?” “备好了,备好了,他们都是家生子,皆有把柄软肋在我手,绝不敢泄密。” 陈詹点头,又连忙会意,从身后推出一个身着嫁衣的娇美少女: “珩儿,此行凶险,你多少还是看护一下曦儿,别让她死于非命了。” 少女容貌本就俏丽,一身嫁衣衬托下,更是艳若桃李,灼灼其华。 只是在众目睽睽下,她双腿忍不住颤抖,若不是陈詹眼疾手快扶了把,几乎就要软倒在地。 “你这般模样,如何成事,我如何能用你?” 陈珩看了她一眼。 陈曦在这目光下更是惊吓,眼圈一红,泪水马上就要夺眶而出。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 先不说前身已和炀山道人结下恩怨,在眼下失势时,难免他会过来痛打落水狗。 而炀山道人在炀山经营了这么多年,想必也家资颇多,对于一穷二白的自己而言,无疑是颇具吸引力的。 本想着先按兵不动,装扮成婚娶队伍中的一员,等炀山道人放松警惕,就和许稚合力,以雷霆手段斩杀了他。 但看着陈曦这般模样,只怕还未进炀山,她就要忍受不住惊惶。 若再被炀山道人警惕一逼问,陈珩的谋划说不定就全完了。 …… “炀山灵气颇足,这处道场我势在必得,于我地渊之行有大好处,容不得出错。” 陈珩皱眉:“陈曦不必去了。” “这……”陈詹一时没反应过来。 “寻一套和我身量相等的女子嫁衣来,让我换上替她。” “什么?”一旁的许稚傻眼了:“师弟,你……” “怎么,难道我扮不得女子吗?” 陈珩面无表情地挥手,道: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来英雄连胯下之辱都可以忍受,更何况是做妇人装扮?为了剪除隐患,为了炀山的基业,这又算得了什么!” …… …… 半日后。 歌吹笙箫,鼓乐齐鸣。 一行长队喜气洋洋从山道登来,这热闹惊扰了一间洞府里,正卖力在一个美艳少妇身上死命耕耘的老道。 “是今日啊?险些忘了!” 炀山道人停下动作,掐指一算,心头瞬间狂喜过望。 也来不及抚慰那不满的妇人,他随意披上一件黑袍,就脚踩黑云飞上高天,往山脚处运起法眼一望。 待见得婚轿中的少女正是二八芳华时,国色天香,肤如凝脂,貌美无比。 炀山道人心下更加欢喜,在云头便手舞足蹈了起来: “美人!美人!果然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哈哈哈哈哈!陈族果然出丽色!苍天有眼,今天可算轮到老道我发利市了!!” …… …… 第十五章 成亲 炀山在阑粱城正北,高不过百丈,峰岳景观也只是寻常,并无甚出奇处,莫说和小甘山相提并论,便是只在这容国内,声名也不过等闲尔尔。 而此山本来也并非炀山道人的所有,而是先居住着一群白狐,借地气和阑粱城的数万福德人气在此修行香火神道。 只是炀山道人依仗着有几件厉害符器,将那群白狐的首领打伤,又焚毁了它们的庙宇,这才顺势夺了炀山基业,还将自己道号改成此山山名,对外界自称炀山道人。 “炀山道人示于人前的共有三件符器,五光佩、六阴天鬼幡和最紧要的那颗雷火霹雳元珠……” “传闻,此地原来那头修行香火神道的狐妖首领本来道行要压过他,都已经初凝身躯,几乎可以在人前显圣了。但就是被炀山道人祭出了雷火霹雳元珠,一击就把神躯打得溃烂,最后只能败逃,将基业拱手让人。” 大红花轿中。 凤冠霞帔的陈珩双目精光一现,暗自道: “那雷火霹雳元珠威能非同小可,与五光佩、六阴天鬼幡不是一个等阶,只怕是十八道禁制,经过了两次炼形的中品符器。要对这老道下手,需先将这枚元珠哄骗过来,才方便行事,甚好,甚好。” 若元珠真是件中品符器,那连整个炀山基业,都难同它称量高下了。 小甘山玄真派虽在附近也算一霸。 连炼岩山、浣花剑派、白鹤观这几个有洞玄炼师驻守的宗派,都要向它俯首称臣,仰其鼻息。 但玄真派练炁弟子中,有一件中品符器的还是寥寥无几,大多还是用着下品符器。 甚至穷困如许稚者,虽是剑术高绝,但连一件下品符器都买不起,只能拿着柄稍锋锐些的凡人铁剑。 地渊多阴神妖鬼,是至暗至寒之所,埋葬了不知多少前人遗骨。 雷火霹雳元珠——这单听名字,便知是刚阳火属,有这样一件符器傍身,陈珩进入地渊后,也能多上几分保障。 …… 在他思忖间,突然高空云头涌动,隐隐有遁光破空的呼啸之音。 这时。 一阵不知何来的大风吹开了帘帐,也吹开了他用来遮面的红幕兜纱,一道淫邪的目光随着风动后,肆无忌惮落在了他脸上。 “来了吗?” 早已用民间秘法将喉结遮掩去了的陈珩心中冷笑,也不动弹,只装作副怯生生的模样,任由他去看。 直到过了六七息后,那道欲念大炙的目光才依依不舍地缩了回去。 而这时。 高空那朵胎息凝定的黑云也降下,过不多久,就落在长队前头。 “端宝!好小子,这事干得漂亮!漂亮至极!今天就赏你跟你媳妇圆一回房!” 降下云头的炀山道人双手叉腰,万分快意,笑嘻嘻道: “怎么样,爹疼你不疼你?” “……疼我,疼我。” 一旁的王端宝心头猛得抽搐了一下,他慢慢将脑袋一低,颤抖应了声。 “咦,你身上这伤是怎么事?我分明已经有半個月未曾打你了啊?还有伱表哥哪去撒野了?他难道不知今天是为父的大喜事,还敢去胡闹?!” “表哥……又说他想吃小钰了,我和他打了一架,把他打得吐了血。” 按着陈珩先前的吩咐,王端宝一字一句复述道: “他腿骨断了,所以走不得路,我把他扔在了陈族那里,让那些凡人去照顾他。” “你这小畜生,全无一点骨肉亲情,实在可恨!” 本来还有些狐疑的炀山道人闻言大怒,将心底那丝隐隐的不安登时抛去了九霄云外。 他猛得跳上前,只一巴掌,就将马上的王端宝打得跌倒在地。 “你不知我老王家是以孝悌传家的么?你怎敢对你表哥大打出手,全不念骨血亲情,也亏我教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原来竟是都读进了狗肚子里!” 炀山道人气不过,又发狠给了王端宝一脚,踹得他背脊弓起,如同只煮熟的大虾。 “左右不过一个女子,你表哥想吃,那就——” 他这时迟疑了下,但想起轿中那小美人的绝世丽色,犹豫咂咂嘴,最后还是发狠道: “那就让你表哥吃了罢!” “什么?!” 原本捂着肚子打滚的王端宝此时也顾不上剧痛,惊得几乎发傻:“爹!你要杀了小钰吗?!”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小钰是你旧娘,轿子里是你新娘,新的可比旧的好瞧多了。” 炀山道人不以为意:“这道理都不懂么?” “可小钰是我媳妇啊!求你换个人给他吃罢!” “老子一生做事还用你教?你这直娘贼!”炀山道人面色一沉。 而王端宝也不知道突然哪来的勇气,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怒视向他。 “好反贼!” 炀山道人冷喝了一声,道袍无风自动,脚底的细石渐次开始粉碎,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这气氛剑拔弩张之际,那停住的大红轿子里突然传出一道好似黄莺出谷的女声,悦耳好听,尾音婉转轻柔至极。 “不走吗?那还成不成亲了?” 炀山道人几乎被这声音酥掉了半边骨头,冲天的怒气似被突然一盆水给泼熄了。 “美人儿这般等不急要洞房了吗?好好!不过我家毕竟是诗书门第,容我先整治些宴席,再来与你团聚!” 炀山道人先是对着陈珩嘿嘿一笑,又转向王端宝,眼神凶狠: “今天是大喜日子,你这顿打暂且记下,稍后再收拾你!” 言罢。 他将先天胎息一运,再度踩着朵黑云悠悠飞上高天。 而山脚的车队也重新起轿,鼓乐喧天,喜气洋洋。 “公子,我想明白了!” 见那座大红轿子内,陈珩除了刚才替他解围外,再没有出声。 王端宝咬着牙,凑到轿子边,压低声音: “你帮我除了那老东西,这炀山的宝贝,我愿分给你六成!” 软轿里。 没有人说话。 良久后,才有一道淡淡的声音传进他耳朵,轻缓而漠然: “这些,之后再说罢。” …… …… 当夜。 炀山张灯结彩,从山脚到山顶的大殿,都是辉煌流珠,如片水银泻地。 宴席间。 炀山道人被陈珩连连劝了无数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他终于大袖一挥,就从腰间的乾坤袋里颤颤巍巍掏出一枚红白的大珠子。 “来,来,美人,这就是你想看的那大珠子,雷火霹雳元珠!” 炀山道人乐呵呵将其递过去:“你摸摸,是不是暖和的很……小钰,你这贱妇别挡着我看美人了!快跟端宝滚去一边!” 陈珩身侧。 一个面容惨白清瘦的小妇人万福一礼,就木然地离开桌前,她走得踉踉跄跄,像一个才刚学会蹒跚走路的孩子。 “不过,的确是枚宝珠。” 等那小妇人走远,陈珩才施施然伸手接过。 “只是……” “只是什么?”炀山道人不解。 “只可惜明珠暗投。”陈珩笑。 随着这一声笑。 不远处做奴仆打扮的许稚猛得掀翻了席面,拔剑,便朝炀山道人刺来! 第十六章 恨如海深 平地惊雷!一剑如电! 当炀山道人还自沉浸在那灼如芙蕖的明艳面容上无法自拔,内心恍惚时,许稚的剑已经逼近了他三丈内! “刺客?哪来的武道大宗师!” 炀山道人亡魂大骇:“好快的一剑,是陈族的刺客!” 小赤龙剑经第三式—— 回风引火! 剑身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刺进了炀山道人胸膛,在他骇然绝望的目光中,向前一探。 叮! 传来的不是血肉撕开的钝感,而是像刺进了一块铁石。 不—— 即便是铁石在这贯注了胎息的一剑中,也要被切开,但炀山道人的胸膛却只流了几滴血,剑锋才入肉两寸,就被一股莫大力道死死夹住。 “这……莫非是外炼肉身的道术?” 许稚呆了一瞬,但就是这一瞬,让炀山道人回过神来,他只一捏拳,就将许稚打得倒飞,撞翻沿路无数桌椅。 “老子可是修成了金书上的道术,这辈子注定要成仙做祖,享用万世不移寿元的!凭你?你也配杀我!” 炀山道人惧极生怒。 他两把撕下被划破的道袍,赤裸着上身,如同只熊罴般朝艰难起身的许稚扑杀过去! 咚! 两人合抱的梁柱被直接一拳打烂,在无数灰尘簌簌坠下的惊叫声中,炀山道人愈发凶狠,每一步都在地面踏出蛛网似的裂痕, “该死!我右手若是还能使剑,再给我一件下品符器……” 这般力道简直是头巨妖降世。 许稚在他的追赶下左避右闪,只是仗着陆地神行术的身法,才勉强游走招架。 噗! 又是一剑飘忽刺出,如顽童刺蝉,虽看似破漏百出,但却给人避无可避之意。 躲闪不及的炀山道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剑落向自己的脖颈,在几乎切开了半边喉咙后,才艰难止住。 “这……” 场下一寂。 许稚怔了怔,也没想到自己这剑居然有此建功,他突然大笑:“我还当你肉身如此不坏,看来也只是个样子货,不过尔尔!” “杀你已足够了!” 炀山道人羞恼瞪眼,五指箕张如一面蒲扇,刮起股狂暴大风,狠狠扇落。 许稚身形一闪,就躲过了炀山道人那一掌。 “我明白了,果然是散修,不得正门。你这外炼肉身的道术虽然神异,但终究也只是肉身了,我看你不管遁术还是其他符法道术,都是一窍不通。” 他持剑立定,一张落煞符便从掌指飞出,落向炀山道人顶门。 “着!” 炀山道人遁术不精,根本无从去躲这如电般激发的一符。 凶狠绝戾的煞气好似汪洋般喷出,很快便使炀山道人心神恍惚,在原地痴呆站立,对一切都不管不顾。 “这可真是头妖魔的躯壳……” 许稚挥剑连斩他的左臂,却只得一片火光乱溅,金铁狰鸣。 当他摇头不再戏耍,准备一剑将其枭首时,突然暗叫不妙。 被落煞符迷住的炀山道人此刻居然缓缓睁开眼,他茫然瞪眼,然后痛得大叫,一拳便将许稚打得凌空飞起,险些吐血。 “符器!把我的符器取来!” 炀山道人怒吼。 “师弟,别看戏了,快来帮帮我……” 许稚也一边咳嗽,一边用断剑撑起自己的身体。 方才炀山道人那一拳,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将剑横在心口挡了一下,只怕就不是咳嗽这么简单了。 “什么?” 听到许稚的喊声,炀山道人心头猛得生起股不好触感。 “看来师兄虽然剑术不凡,但果然是不擅斗法,太轻敌了。” 在炀山道人呆滞的注视下。 那个叫他魂牵梦绕的身影缓缓站起,声线温沉低厚,竟是男子的嗓音。 “什么,什么?” 炀山道人捂住脖子上的流血创口,几乎软倒在地: “美人,伱……是男子?” “我曾见晏蓁与人斗法搏戏,那时只见光华溢目,手不着尘,倒是十足的仙家手段。” 陈珩将满头的珠翠扯下,随意掷在地面,踩了一脚,道: “今日这番,却有点像凡人宗师间的厮杀了。” “你要给我一件符器,我也能让你看看仙家的飞剑手段。” 许稚翻了個白眼:“他这肉身道术如此惊人,我要是在你面前显摆什么吐气杀人,只怕连他的皮膜都打不动!” “该死的,我那些符器呢!怎么一个都感应不到!” 炀山道人不安握拳。 “我知你符器厉害,在刚拿到后,就让一个轻功不错的护卫把它们尽数带走了。如今,只怕他已带着你的符器快纵马跑离了这座山。 陈珩淡淡道:“我还以为要费一番手脚,没想到你竟这么轻易就将雷火霹雳元珠给了我,倒是出人意料。” “你……不对,除了珠子,我还有五光佩和六阴天鬼幡!” 生死关头,炀山道人脑海倒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然后。 他就看见自己的儿子默默低着头,将一柄朱漆大弓递给了陈珩。 “他妈的——” 炀山道人不再犹豫,将胎息凝成一朵黑云,托着自己就要仓皇飞身而去。 “想逃?” 崩崩崩崩崩崩~ 陈珩轻咤一声,弓开满月,六箭连发,分别锁定了他的眉心、心脏和四肢,电光火石间,气流炸裂,杀机凌厉! “着!” 半空中,踩着云直上直下的炀山道人如同一个活靶子,身中六箭,从半中跌落,摔了个七荤八素。 还不等他眼冒金星站起身。 陈珩已手捏着一枚镔铁箭头,揪住他的道冠,用那支箭头狠狠贯穿了他的脖颈! 噗嗤—— 血如涌泉喷出,很快就溅了陈珩满头满脸,但那张俊美如神,此刻更是妖冶的的脸上依旧是淡淡,没有什么表情。 “他妈的,我不是输给别人,是自己……” 炀山道人努力提起最后一口气,说出怨愤又不解的遗言: “贼老天,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看的男人,我——” 噗! 陈珩又面无表情握着箭头一刺。 炀山道人双目圆瞪,身躯一软,再也不动弹。 而此时的大殿里,也无声息。 一些穿黄衣的炀山弟子怯缩聚在一团,炀山的精锐在陈府早已被射杀了,剩下这些不知是刚拜入山门不久,还是对炀山道人早有不满,居然一个上前帮手的都没有。 “死,死了?哈哈哈哈哈!” 良久。 才有一声大笑。 一直将身躯缩成团的王端宝这时才颤抖抬起头,见地上躺着炀山道人的尸首,他先是一呆,然后大哭起来,跑上几步,猛得抱住那面容惨白清瘦的小妇人,将她转了几个圈。 “小钰,小钰……” 王端宝哽咽:“他死了!我们现在有好日子过了!” 他抱着小妇人又哭又笑,过了许久,那小妇人脸上才慢慢有了生气,泛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端宝。” 小钰轻声开口:“你把脸凑过来些。” 王端宝不明所以,只是欢天喜地照做了。 “不好……”许稚脸色一变。 陈珩皱了皱眉,一言不发。 下一瞬间。 那叫小钰的妇人就张开嘴,狠狠咬向王端宝的眼珠,用力,一撕! “啊!!!” 半只眼球和眼睑都被扯了出来。 王端宝吃痛大吼,下意识双臂用力,就要将人直接勒死在怀里,只是最后猛得止住,忍不住的哆嗦。 “小钰,小钰,你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要欺负我……” 王端宝像小狗一样呜咽:“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你啊,你怎么了?怎么了?” “你看着你爹把我玷污了!” “我是打不过他,我害怕啊……”王端宝用手护住脸,嚎啕垂泪。 “我宁愿在当年就和你一起死。也不想活到现在!”小钰似哭似笑:“你该死!你爹该死!我……我也该死!” 她握拳擂向王端宝头颅,却被反震弄得流血。 而王端宝也突然不再反抗,只是小声抽泣着,一抖一抖。 板凳、手指、石头、发髻…… 甚至许稚在惊愕下来不及反抗,还被她夺去了手里的断剑。 等到小半个时辰过后,地面上只剩下了一具模糊残缺的尸体,血流满处。 小钰慢慢抬起头,四周的炀山弟子都像躲瘟神一样避着她的目光,好似那里站着的不是人,而是头恶鬼。 她缓缓扬起唇角,想朝着远处那个握弓少年走去。 嗡! 砖石碎屑飞溅! 一支羽箭钉在她脚尖两寸,只差一步,就能射穿她的脚掌。 “离远点,敢再近一步,我便射杀你。”陈珩声音淡淡。 “我知道炀山这老猪狗的宝贝在哪。” 小钰不以为意笑了起来: “公子,让我带你去找吧。” 第十七章 炼化元珠 白银十万两,黄玉八箱,田契两盒,三尺珊瑚二十四株,除此之外,更有一株七尺四寸高的白玉状珊瑚,枝条饱满,亭亭如盖。 在殿后一座隐秘的地库里。 陈珩也不用钥匙,直接一拳就将封门打得破烂,露出了门后炀山道人积蓄的多年的财富。 远远跟在他身后的炀山弟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单是银子就有十万两,好几十个大箱子层层垒在一起,比人叠起来都高。 这世道,一亩上好的水田顶了天也不过了三十两,这还是肥年,若是放在荒年饥年,只怕十两、八两,甚至再贱些,都能如意买上一亩。 来炀山学道的,虽名义是弟子,实则与端茶倒水的长工奴仆无异,都是因吃不上饭,被父母亲族发卖过来的,已签了死契。 乍一看见这么多在梦里都不敢梦的财货,众多弟子心都不敢跳了,只以为是魇着了。 “这位老爷,你既占了炀山,那我们怎么办?” 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叫喊道: “老爷留几个人在身边服侍吧!小的十八般花活都纯熟,炒菜、养马、打更、扫撒无一不通,让小的留下来伺候吧!” 他这一声喊就像起了头,其他炀山弟子也嘈杂起来,纷纷开始表忠心。 “公子可是陈族人,高门世家!便是要奴仆伺候,也有的是身份清白的家生子来供公子驱使,你们这些孬货算甚么东西!也敢聒噪個不休?” 有送轿上山的陈族奴仆不悦,喝骂道:“还不滚远些,死呆在这里碍眼么?” 那被骂的人一缩头,但忍一时越忍越气,最后还是阴阳怪气顶了回去。 两边人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起来,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好了!” 陈珩沉喝一声,压下众人的呼噪:“不必吵了,我并不需人来伺候。” “珩公子,这可不行啊。” 一个陈族的管事闻言急了:“这炀山颇有土地,其中难免有虎豹野狼流窜,会惊扰修行,不如让我带几个警觉家丁留下?不说护持,便是每日饭食,也方便有个照应的。” “哪个先天胎息会惧野狼虎豹?至于饭食,干肉果脯同样是能满腹的。” “公子怎能吃那些贱食,我——” 那陈族管事还欲争辩。 陈珩只是将眼一扫,那管事登时感觉浑身如坠在冰雪里,遍体生寒,忍不住哆嗦。 “贱食?那我在小甘山上吃的是什么?” 陈珩懒得再开口:“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放心吧,我这人有功必赏,炀山道人留下的财货,有你们的一份。” “师兄有什么喜欢的吗?尽管拿去,今日无你并不足以成事。” 他转向许稚,道:“这凡俗金银并不足以酬伱,权且当个彩头玩玩罢。” 许稚摇头笑了笑,道:“我要凡俗金银有什么用,小甘山中也用不上这等事物啊,不过,我看那些炀山弟子也不似大奸大恶之辈,都是穷苦出身,师弟可否也分些银子给他们?” “是吗? 陈珩看向一边的小钰:“他们秉性如何?” “唔,是穷苦出身没错,刚上山不久……以前做恶的都被端宝带去你家了,一个没回来,是被珩公子杀了吧?” 良久,小钰才如梦初醒。 那张惨白清瘦的脸上流露出十足的癫狂,轻轻柔柔开口:“不过在炀山这个鬼窝,好好的人呆久了,是会被变成鬼的,还是都杀了吧!” 她猛得放声大笑起来,声声泣血:“把这座山都放火烧了,一把火,人和畜生捆在一起,都烧个干干净净!!!” 这女子的笑声尖利如寒夜孤林的一头夜枭。 在场中众人被她笑得心肝一阵发颤,足底发寒,连许稚也悄悄握紧了手中断剑,来给自己壮胆。 “明白了,没做过恶。” 陈珩不为所动,对陈族管事吩咐道: “这山里还有不少被炀山掳来淫乐的女子,由你将金银也予她们一份,不许瞒报私藏,记住了吗?” 那陈族管事连忙诺诺应下,后背不知何时,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陈珩意兴阑珊从地库收回目光,并不再看。 就像许稚说的那样,凡俗的金银财货,对于修道人并无什么用处。 他们若是想在凡间穷奢极欲,一个简单的五鬼搬运道术,就能弄来无数的金银了,多到这一世都难享用完。 “已得了三件符器和炀山的基业,此行不虚。” 他掂了掂从炀山道人尸身上取下的乾坤袋,神情微动。 这乾坤袋,才是此行的重头戏所在。 此袋实有须弥纳芥子之能,里面自成一片空间,可用来存取物件,严格来说,这乾坤袋也能算是一件符器。 这乾坤袋中应当装有不少合用于修道人的资粮,只是现下人多眼杂,陈珩也不好直接探查。 在陈珩转身后。 小钰脸上的表情从痴狂、怨愤,慢慢地,转成了麻木、茫然。 “你……怎么就不早点来呢……” 她在心底喃喃开口。 眼底深处,一缕疯癫杀意一闪而逝。 …… …… 五天后。 山腹处,炀山道人生前闭关的洞府静室里。 陈珩盘膝而坐,一缕缕白气从他口鼻溢出,源源不绝冲刷着胸腹间悬浮的一颗红白元珠。 又过了半柱香后,陈珩突然睁开眼,将溢出的白气又吸回胸腹。 “摄!” 他掐了个法决,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向胸腹间的红白元珠。 随着这口精血喷出,他的脸色骤然一白,身形也一晃。 而那颗红白元珠被精血一激,却霎时光亮大放,映得整间洞府都是红白两色纷呈,煞是好看,这光亮直持续了数十息功夫,才渐渐消散。 “总算将这颗雷火霹雳元珠炼化了,炀山道人不愧是练炁六层,留下的精血印记果然难缠。” 陈珩略一招手。 那颗如鸽卵般大小的珠子立即便如倦鸟投林般,投向他掌中,并随着心念驱使,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灵动非常。 “总算,得一护身器物了。” 陈珩面上泛起笑意。 …… …… 第十八章 凡剑止境——十步一杀 炀山道人除去乾坤袋外,共有三件符器。 分是五光佩、六阴天鬼幡和雷火霹雳元珠。 五光佩和六阴天鬼幡虽是下品符器,但雷火霹雳元珠,却是在中品符器之列! 那日在解开炀山道人的乾坤袋后。 里面除了二百符钱外,还装有两瓶解毒丹丸、一门劣等练炁术和一瓶用来滋养肉身的宝黄丹。 依照陈珩的想法,他只求取得雷火霹雳元珠用来护身,其余所有事物,都归了许稚便是。 饶是如此,他还是占了莫大便宜。 毕竟一件中品符器在市面上可不多见,三件下品符器虽大抵和一件中品符器价值相等,但账数却不是这般算的,总往往要溢价个几成出来。 但许稚却是执意,只取了一件六阴天鬼幡在手,就要告辞。 两人好说歹说,又推脱了一番,最后还是陈珩拿了元珠和乾坤袋,另加一瓶滋养肉身的宝黄丹,许稚收下了六阴天鬼幡、五光佩、符钱和其他零碎杂物。 之后,许稚也不多留,只略歇息了一宿就告辞回了小甘山、 而此山中的原本弟子和无数被炀山道人掳来淫乐的妇人,也纷纷被遣散离去,携着金银各奔东西。 不过转眼。 这原来在阑粱城地界也算首屈一指的练炁门派,就落得个鸟兽散去,只留下陈珩独自在山中,一人苦修。 …… “只可惜,找不到炀山道人那门炼体道术,不单是他的乾坤袋里没有,翻遍了整座炀山,也没找到什么踪迹。” 一念至此,陈珩不由得感到可惜。 炀山道人那门炼体道术可谓是不凡,非但坚固无铸不谈,许稚以剑来斩,居然分毫撼动不得。 最后还是炀山道人自己道术不精,没能将脖颈要害炼得同胸腹一样,才被许稚以高明剑术斩去,破了半条命。 而且那门道术不仅能将身躯修成不坏,还能使自身拥有无限磅礴大力,一掌一指,皆有如雷罚撼地,殊为恐怖。 寻常练炁修士哪得他那般力道? 几乎和一头蛮象古妖相比也不差!甚至隐隐还要胜之。 而炀山道人做为一个不得正法,其余道术一律不通的野道人。 就是依仗着肉身和大力,才生生和许稚相抗了那般久。 若他无这门道术傍身,只怕一個照面,就被许稚直接一剑给枭首了。 …… “《小赤龙剑经》共有十三式剑招,师兄不仅全部精熟,而且还推陈出新,集百家之大成,悟成了凡俗剑道的止境——十步一杀。” 陈珩将雷火霹雳元珠收回袖中,若有所思: “临行前师兄还特意告诫我,要我多参悟一二《小赤龙剑经》,若是从此法中悟出了止境——十步一杀,在驱使飞剑类符器时,便要更如臂指使,杀寻常的同阶修士,如若是屠狗了……” 凡剑止境——十步一杀。 这是武人杀伐剑术的最高境界,无论对手是否着甲、是否持械、人数多少。 十步踏出内,剑锋处必然有血落! 但许稚自己也不知道,这名为凡剑止境的十步一杀。 其实。 和仙道传说中的剑气雷音、剑光分化、炼剑成丝一般,都是对于剑道境界的不同层次称谓。 而东浑州内。 玄门八大派之一的中乙剑派,更是有条明言门规: 凡十六前悟不得十步一杀者,不可以入我门下。 …… “左右那门炼炁术还未入得门径,不如去一真法界内修行《小赤龙剑经》罢。” 陈珩取出一粒小白阳丹化水吞下,打坐调息,待得那股融融暖意行遍了周身后。 他将一柄长剑握住,心神沟通金蝉,瞬间进入了一真法界内。 …… 依旧是上无天日月星,下无草木浮土。 空空空荡的一真法界内,陈珩将手朝自己身上一指,很快便有道金光照在他身,于虚空凝结成一页写满字迹的金书。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小赤龙剑经(——)、青囊药经(——)、陈族射艺(大成)。 【法宝】: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乾坤袋(下品符器)。 【道行】:胎息。 …… “【摩诃胜密光定】倒是还发现了桩用处,以后若在外界遇上品佚不明的法器时,将它带入一真法界,让【摩诃胜密光定】一照即可。” “我常听说在仙道坊市的暗处,也存有黑市,里面可谓无数牛鬼蛇神,鱼龙混杂,有【摩诃胜密光定】来做鉴明,说不定日后我还真能捡个漏,也未可知……” 陈珩微微一笑,消去金书。 他提起长剑,按着《小赤龙剑经》上的图解文字,开始一步步练习起那十三式剑招。 回风引火。 三阳初度。 残虹守一。 梨花映雪…… …… 在这个没有天日星月的法界内,陈珩便这样昼夜不息的练习起来,起初他还会偶尔停下来,略做饮水歇息。 但到了后头。 每当身体有饥渴或疲惫之感时,陈珩便直接横剑自刎,更换出新的心相来。 新的心相重置了一切状态,自然不虞有饥渴、疲惫或肌体因练剑带来的种种劳损之苦。 这是种自苦非常的行径—— 旁人或许会因这千篇一律而觉得枯燥乏味,以至于难以忍受。 但陈珩道心冷硬如铁,倒是乐在其中,甚至还觉得别有一番风趣所在。 就这样。 他将全部精力都贯注了进去。 直到四个月的某一天。 陈珩手腕突然微微一抖,而随着这一动,剑尖在这刻竟同时化成了七点寒光,如七颗飞钉猛得攒射而出,最后齐齐聚在了一起。 “七星照日,小赤龙剑经里的最后一式剑招,成了……” 陈珩良久后才缓缓收剑,叹息了一声。 剑术炼到了这般地步,若还想再保持如之前一般的攀升之势,光靠一昧苦修便是不行了,唯有厮杀! 这也是凡人江湖里,为何总有剑客试剑天下的缘故。 生死一线的灵光感悟,足以比得上自己一个人枯坐琢磨十年。 但斗剑何其凶狠,稍有不慎就是剑毁人亡,这也是为何江湖剑客虽多,但能悟到十步一杀者,却是万里都难寻一的缘故了。 “师兄,请赐教。” 陈珩将许稚的心相唤出,微微一拱手。 许稚心相也不答话。 左手握剑,便直直一刺,其动作浑然天成,不带丝毫匠气,有如羚羊挂角。 “来得好!” 陈珩大笑举剑一迎。 两人斗到四十回合之际,许稚猛得变了个招,陈珩躲闪不及,径自被削去了半个脑袋。 …… “好!” 不过须臾,陈珩便在原地重生,他更加欢喜,再次仗剑朝许稚杀去。 而这一次,他虽撑到了四十七招,但还是不敌,被许稚一剑腰斩,落了个齐齐整整的两截。 …… 第三回。 …… 第四回。 …… 第五回。 …… 第六回。 …… 陈珩已不知在许稚手里死了多少次,但无论是哪一回,他都没能撑过五十招之外。 许稚的剑击术已然非人也。 十步一杀! 这时候的他简直不像是人在驭剑,他手里的剑像是生出了性灵,是剑在驭人! “回风引火!” 以攻势化守势,险而险之将许稚撩向他下阴的那一剑格开。 已露出颓势的陈珩不再像之前一样死撑,而是远远又退开数十步。 “师兄,换个打法。” 陈珩袖袍一甩,一枚闪着红白二色的元珠便落在半空,轻轻盘旋。 “请品鉴我的雷火霹雳元珠。” 他微微一笑。 半空中,便登时有雷鸣火烧之音大放。 第十九章 太虚是我 符器—— 本是练炁修士才合用的斗法手段。 只因每一次驱策符器时,都要耗去胎息,下品符器尚还好说,但中品、上品符器的消磨,就是个巨量的数目了。 尤其是对于胎息修士来说—— 他们尚未打通内外天地桥,还无法从虚空、外药中摄取灵气,壮大培育自己的胎息……体内那一点先天胎息之炁,自然是用去一丝,就永久消去了一丝,无法弥足。 最显而易见的实例,便是那些武道大宗师们。 常年沙场鏖战使他们根本难以留手,也顾不上养性延命,往往不过征战个三五年,体内的胎息便已尽数耗了个干净。 最后,本来一百五十载的整寿,却连活过一甲子者都稀少。 这都是因为未成练炁,又早早用尽了体内胎息的缘故。 而因着胎息的限制,无论符器、道术还是丹鼎阵道,都无法成为胎息修士主要的对敌手段。 他们真正用来施为的,实则还是凡人的武道杀伐。 只是胎息修士无论体魄还是感应都已经非人,即便是凡人武道,在他们手中也是另一番光景,几乎脱胎换骨。 但在一真法界内。 陈珩却并不必担心胎息耗尽后的后患。 左右不过一具心相罢了,反正影响不到外界的真身,怎么折腾都无所谓。 “去!” 陈珩伸手一指。 半空中的雷火霹雳元珠登时便化成一束流光,朝许稚头颅轰去,而随着它这一动,陈珩体内的胎息也就耗去了一丝。 噗! 许稚飞身往后一纵,转瞬跳开了五六丈,但元珠仍是不依不饶追上来,他只能将胎息全数倾注在铁剑上,奋力一掷。 随着一声雷火轰鸣,铁剑登时粉碎炸开,许稚半边身子血肉模糊,但这具心相却并未就此作罢,而是间不容发从雷火中握住破碎的剑柄,身形一折,再次向陈珩扑杀过来。 “想近身?哪有这般容易!” 陈珩手腕一动,元珠再次激射而出,撞向许稚后心。 这一次的元珠在半途就爆射出无数红白雷霆,威凛无匹,一声响过一声。 许稚本已快欺身进入陈珩周身五丈内,却突然被一道雷霆射来,逼得他只能躲开,根本不敢招架。 在一连避过了十二道雷霆后,许稚终于还是被追上。一道足以熔金削铁的雷霆飞起,直接击向他的心口处! 轰隆一声,好似颗巨石坠地,无数烟尘散开,滚滚火焰和雷光向四面八方散去。 “这……” 等到烟尘一散后,看清了其中的场景,陈珩脸上微微一惊。 许稚此刻看起来颇为凄惨,半边躯体鲜血淋漓,那身苍青色的道袍更是破烂,满是火燎雷击的痕迹。 但细细一观,这些伤势却是之前留下,那道落向他心口的雷霆,却没给他带来什么损害。 在许稚头顶,一层由胎息凝结成的浅浅气障正不断浮动着,看来,正是它挡下了那道熔金削铁的雷霆。 “练炁修士的胎息,单是这样显化成一团,就能挡下中品符器发出的一击?” 虽明知是自己的胎息有限,不能全数发挥雷火霹雳元珠的威能,陈珩还是惊异。 “可惜,可惜……师兄你荒废修行了,若你有一件符器在手,再随意加上几门道术,我怎能胜你?” 陈珩遗憾一摇头,再一指雷火霹雳元珠:“来吧,看你练炁六层的胎息,究竟能够挡住几道雷!” 话音落下。 数十道红白雷霆又“嗖”“嗖”从珠子里炸出,重重落向许稚护身的气障,打得其中胎息不停滚动翻涌。 而终于在死捱了十余记后,随着一阵好似琉璃碎裂的清脆声响,那层气障当即溃散, 轰! 强忍着体内胎息被抽空的不适,陈珩鼓起最后一份精神,又从元珠中再取出一道雷霆,打向许稚。 呲! 红白雷霆只往许稚身上一扑,就将他烧成了飞灰,再无动静。 而在做完这一切后,陈珩也再支撑不住,直接软倒在地,神情萎靡至极。 那枚雷火霹雳元珠也因失去了主人的操持,光华一敛,就从半空咕噜噜滚落在地,灵性深藏。 “我的胎息……” 足足过了半盏茶功夫,陈珩才渐渐缓了过来, 他头晕脑胀站起来,浑身无力,只觉得立足处绵软非常,像是站在一滩棉花里。 “这便是胎息用尽后的感触吗?倒是奇妙。” 体内的寒斗真炁因失了胎息的束缚,此刻又开始肆虐起来,陈珩刚走了几步,就跌倒在地,只能索性盘膝坐下。 中品符器的消耗甚大,虽借着它难得胜了许稚一番,但也因此抽干了陈珩的一身胎息,让他心神烦闷,几欲吐血。 虽然躯壳依旧坚若金铁,那单臂一晃,三马不过的神力也没有丝毫折损。 但此刻他的感触,就如同一個人赤身裸体平躺在了虚空中,上下左右,皆空空茫茫,不着一物,无所依凭。 浑浑纯纯,兀兀腾腾。 陈珩皱眉体悟这种变化,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他目光一闪,神色震动。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视其形,形无其形,外其身而身存,忘其形而形存!” 他猛得想站起身,但双膝早已被寒斗真炁冻得发僵麻木,这一动,就让他整个人平扑倒地。 “原来,原来,这便是《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中的虚空了!此虚空并非彼虚空!是也!是也!” 陈珩并不以为意,在地上放声大笑道: “太虚是我,先空其身,其身既空,乃是真空……合该如此,我悟了!我悟了!” 本来只是一次寻常斗法,可在将一身胎息用尽后,竟让陈珩因缘巧合悟出了那本练炁术中的真正虚空含义。 这世间机遇奇妙,莫过于此了。 悟透“虚空”二字,他便离参透《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已经不远,练炁一境唾手可得。 这番感悟。 又怎能不让陈珩欣喜若狂? 长笑了数声后,他才勉强压下心潮蓬勃,重新入定,细细琢磨了起来。 但这一回没过多久。 寒斗真炁的异动再次将他刺醒。 陈珩往双腿处一看,只见那里的肌肉已经开始发青,抚摸过去,竟感觉不到血肉的实感,更像在触碰一块被冷水浸透了的枯木。 “真是麻烦……” 陈珩一剑便将自己斩首。 等他再重生时,也不多话,直接将许稚唤出,用雷火霹雳元珠对他狂轰滥炸。 待得一身胎息用尽后,又重新闭目参悟起来,直到寒斗真炁异动再起,他便又举起剑。 斗法、参悟、自尽…… 就这样周而复始不知了多久。 期间。 陈珩除了因外界身体饥渴,不得不从一真法界内抽出精神,囫囵进食了些清水肉脯外,便将全部精力都倾入了其中。 而他的功行自然也是增长显目。 不仅将雷火霹雳元珠运使的更加纯熟,毫无生涩感。 而且将整部《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都参透了个干净,只差最后临门一脚,便能进入练炁层次。 而那临门一脚,也没什么关隘险阻存在。 只要舍得静下心来,用水磨功夫再磨上个几月,自然就能水到渠成,功行圆满。 …… 一天. 当陈珩依旧在一真法界内研磨时,他眉心猛得刺痛,心头忽有所感。 “怎么回事?” 陈珩神意一动,便沟通金蝉,离开了一真法界: “外界真身怎么会示警?” 第二十章 有狐 依旧是山腹中的石室。 随着陈珩退出了一真法界,石室居中的蒲团上,他的真身也缓缓睁开了双目,两束湛湛精光大放,长明如烛。 “嘤嘤、嘤嘤、嘤嘤嘤嘤~” 陈珩侧目望去。 洞府外依稀传来了某种小兽的叫声和抓咬声,而且从声音来看,似乎不只一头,而是一群。 “嘤嘤、嘤嘤、嘤嘤嘤~” 未过多久,那群小兽又叫唤起来。 而且这次,洞府还传来撞击的动静,咚咚作响。隐隐约约中仿佛带着股吃痛的嘶叫,好不热闹。 “蠢货。” 陈珩面上泛起冷笑,心下也微微一定。 他刚开始还疑心是晏平不顾门规戒律,不远千里,跑到阑粱城来找他寻仇了。 故而在他宽袍大袖下,左手已是扣紧了雷火霹雳元珠,只待一个不妙,就要将这枚珠子直接打出去。 便是会损耗胎息,也顾不得了。 但听这动静,明显是群生了灵性的小兽在聚众闹事,而且,还是群不怎么聪明的小兽。 洞府外的嘭嘭声响,除了是投掷石块的响动外…… 听那吃疼的动静和忍不住的大哭声,显然,还有脑子不太灵光的,居然傻到用头去撞门,希冀能够将门户撞开个大洞。 只是从这大哭声里,得知这一撞非但没有建功,说不定还在脑袋上磕出了几个大包。 …… “这封门的大石有近万斤重,平素都是用机括将它挪移,才得出入。你若是用头撞,只怕撞到下辈子,都没有用。” 陈珩淡淡一笑。 他也不再管那“嘤嘤”叫声,自顾自取出一粒小白阳丹投入水盏,待得那丹丸化开后,便一口饮尽。 很快,便有股温煦的暖意心遍了四肢百骸,让他如沐暖阳,舒泰无比,忍不住呵气出声。 洞府里的这声动静虽然细微,却还是被听到了。 那群小兽先是一静,然后更加兴奋,再次大声“嘤嘤”乱叫,有如群魔乱舞。见陈珩依旧不出来,只觉得他是怕了自己,就更加得意,“嘤嘤”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其中。 还又间杂着几声以头叩门的闷响,不依不饶。 陈珩只对这些罔若未闻。 待得小白阳丹的药力被尽数吸纳后,他才施施然起身,悬剑腰间,又从洞壁上将那柄朱漆大弓取定在手。 “这叫声,倒是有点像狐狸?” 陈珩仔细听了半响,心下了然,顿时有了猜想。 炀山本来并非是炀山道人的法场,此间的主人,本是一群修行香火神道的白狐才对。 是炀山道人仗着符器厉害,打碎了庙宇,才将这群白狐逐走,占了此山。 至于事后那群白狐的行踪如何,去了何处,却也无从得之,就此成了個悬谜。 但陈珩没想到,在炀山道人死后,这群狐狸居然重返了故地,还明目张胆跑来了他这个正主面前寻衅。 “有意思,炀山道人能够败你们,我就杀不得你们吗?” 陈珩慢条斯理将箭袋系在背上,眼底杀意涌动: “金身被破,连庙宇都被焚了,你纵然是修行的神道,也没有那么轻易就将根基填充了。现在找上门来,是欺我手中剑不利?” 他将门户悬臂一转,随着机括转动声,封门大石移开。 陈珩按剑走出门外。 此时,正是月明星稀之际,地面被这亮色照得好似结了层白霜,凄清幽凉,寒意森然。 “不只是哪位道友在此装神弄鬼,可否出面一叙?” 陈珩在袖中叩紧雷火霹雳元珠,沉声一喝。 四下树丛顿时一片草木飒飒之声,隐隐间,似有无数幽绿的兽瞳在暗地忽明忽灭,如同鬼火。 又连问了三声,都没有应答,只是远远,突然有一声女子的娇笑响起。 那笑声如银铃叮咚,清脆悦耳,似就在不远处。 陈珩知是那狐狸故意要引他,也不畏惧,只是一整袖袍,就循声而去。 走上几个小山坡,又行了小半炷香的功夫,陈珩听到一阵飞瀑流泉的哗哗声。 这是炀山的一处小山瀑,本来是炀山弟子生活取水的地方。 此时,却有一个只穿着白绸轻纱赤足美人在水中沐浴,她的容貌有种出奇的妖媚,身段丰盈熟美,湿透了的白绸紧紧贴着肌肤,清楚勾勒出圆润的胸口和细软的腰肢,让人一见,下腹就忍不住火起。 “长夜漫漫,煎人心肠,今日得见公子,乃天幸也,不知公子今宵愿与我同席共枕否?” 她抬起头,用甜润娇媚的声音开口: “妾身我——” 话到一半。 就戛然而止。 此时,月光正巧破开黑云泻下,清清亮亮,照在了陈珩身上,满地都像是水银。 一身锱色长衫的少年就那样静静站在月光里,肤光胜雪,风致怡然超尘,宛若一块刚从净水中被洗濯出的玉石,美得让人莫敢仰视。 他的面容如同天公精心的匠作,虽有一股逼人的精致贵气,可那总如深廷静雪般的淡漠眸子,又让他的眉眼,染上了几分精致的疏离和旷世。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那潭水中的美人看得呆住了,良久,才狠狠将自己一巴掌打得回过神来。 “要不,等我一下,我再去换一张脸?” 她讪笑一声,小心翼翼商量道:“那个,你介意自己的脸穿女服吗?” “就这样?” 陈珩冷笑一声,弯弓便射! 箭矢横空的刹那,空气猛得一声雷音炸响,然后便有一只白毛公狐狸应声惨叫,带着屁股上的箭矢,慌不择路撞进了身后潭水中的那面石壁,消失不见。 随着他这一逃,周围顿时传来片惊惶失措的嘤嘤声,数十只大大小小的白狐也争先恐后跳进石壁里。 其中还有只脑袋带包,看起来特别蠢的,转了几圈都找不到那面特殊石壁,正急得嘤嘤大叫。 “这倒是有趣,阵法吗?” 陈珩一脚便将那只落单的蠢狐狸踢开,身形一晃,也钻进了那面石壁内。 入目瞬间漆黑一片。 但没多久,等过了三四息,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片颇为广大的空间。 楼台亭阁。屋舍俨然。 在陈珩对面几十步远,还站着一个身着黄袍的少年,他手里拿着一柄法剑,正又惊又惧看着陈珩。 良久,他才鼓足勇气,大喝一声。 “何方宵小,休得放肆!这……这里是赤明派的九皇常阳金阙洞天,你——” 不待他说完,陈珩就连开三箭,将他射得仰天就倒。 等那黄袍少年头昏脑涨站起来时,一枚红白色的大珠子,不知何时已悬在了他头顶,迸发出无数雷火轰鸣。 “道友,道友,我涂山葛跟伱开玩笑的呢,别这样……” 那黄袍少年双膝一软,哆哆嗦嗦道: “快收了这珠子,别,别伤了两家和气啊!” 第二十一章 法契 形势变化,只在翻掌之间。 那自称涂山葛的黄袍少年连头都不敢抬起,悬在他头顶的红白元珠正迸射出无数霹雳电闪,轰轰烈烈,好似随时都会落下来,将他爆成漫天的肉沫。 对于多数妖类而言,它们最畏惧不过的,便是这天雷霹闪。 炼化横骨要遭雷劈,化体脱形要遭雷劈,连功行增进了,还是要遭雷劈。 像这般的一路被雷给劈过来,即便是积年老妖,在听见轰闪时,也要心头一悸,短暂失神。 眼看自家长辈一合便被制住。 楼阁里登时冲出了十数只狐狸,围着陈珩嘤嘤乱叫,想将涂山葛救走,可又畏惧雷火霹雳元珠发出的威光,只在原地急得一阵阵乱炸毛。 “这里是何处?” 陈珩向四周环视了一圈。 这片空间说大也不大,不过十亩地界,却也屋舍齐整,装饰雕丽,显然看得出是废了番心思的。 而最令陈珩感兴致的。 还是这空间尽头处有圈隐隐金光涌动,似这就是空间的边界了……那圈金光忽而缓迟停滞,忽而灵窜跃动,随着这圈金光的拓进,这十亩空间也隐隐约约,好似扩长了几分。 只是这变化微不可察,几分几厘而已,若不故意留心,倒也难以发觉。 “这……这……” 见陈珩问话。 涂山葛眼珠子一转,突得又心生一计。 “这可是赤明派的大洞天!听过‘九皇常阳金阙洞天’吗?这可是洞天的其中一块陆地,我是此地的灵宠!你既擅入洞天,又打伤灵宠,已经是犯下了滔天罪过!还不快快把老爷我放出来,不然小心我主人回来禀明道君,要道君把你打入泥黎道,生生世世都——” “嘴比刀子还硬。” 陈珩懒得理会,把雷火霹雳元珠又往下降了一寸,惊得涂山葛大叫不止。 “这里究竟是何处?”他又问。 “九……九皇常阳金阙洞天!” 陈珩也不说话。 只淡淡看着他,将这狐狸看得心头发虚,手脚都在颤。 “道,道友……” 涂山葛强忍着恐惧温言道。 “道友?你行神道,我求仙道,如何是一道?” 陈珩袖袍一挥便打断他: “我虽是山野俗夫,却也知洞天是用来避风火雷三灾的,等三灾一过,再与道合真,离羽化证仙也便不远了。你是想告诉我炀山这等穷土里,居然隐匿有一口洞天,而且还是出自赤明派这等玄门八派?” “仙道、神道皆是大道,你我同参大道,怎么算不得是道友……” 涂山葛讪笑一声,想搪塞过去,但很快,他就被陈珩接下来的话惊得瞠目结舌,手足冰凉。 “你若再与我胡搅蛮缠,我便先杀了伱,再将这窝狐狸杀了半数,让剩下那半数给我吐露实情。一个不从,我就杀一个,全数不从,那就杀上一窝,我便不信它们都与你是一样的嘴硬!” “……你不是仙道修士吗?怎么他妈的像个魔教中人啊!” 涂山葛悲愤大叫。 “颜熙真人说过,玄魔正是一阳一阴,一阴一阳谓之道。” “你白长这么好看了!道君在上!你这是什么蛇蝎心肠!” 雷火霹雳元珠猛得往下一沉,感受到被那股炽烈烧腾气息一浇,自己本就还未弥合的神道金身登时就要熔化。 也顾不得陈珩是否在恫恐自己,涂山葛肝胆俱裂,连忙把心思像倒豆子般全数抖了出来。 “神域,这里是我用神力开辟出的神域!是我先前接收香火愿力的地方,我和族人都是赖它才得以在炀山栖身的!” 神域? 原来,这就是神域…… 陈珩心下了然,又问了一句。 “看来,你就是与炀山道人争斗的那头神道白狐了,似乎当年战败后,你便带着这窝狐狸一直栖身于此?只是神域终究也在炀山内,炀山道人就一直没有觉察吗?” “莫说他了,你不是也没发现……” 涂山葛下意识就要顶一句。 只是望见那枚悬在头顶的红白元珠,又硬生生改口,老老实实解释道: “神道与仙道不同,它虽在胥都天是小道、外道,但于其他天宇里,却也是一支修行正流,自然是有些妙用功能的,便如这神域,就是隐秘非常……我虽是地祇小神,随意一個拿着符器的练炁修士都能将我打杀了,但区区练炁修士,可没有我这内景造化之能,即便是玄门八大派的练炁修士,也绝做不到。” “那炀山道人是野修士,不得正法,连道术也只会一门,就凭他也想找到我的神域?痴人说梦!在他睡着后,这炀山还是我的,老子想吃饭就吃饭,想放风就放风,快活!自在!” “喔?” 陈珩似笑非笑,道:“你这神域既像你说的这般厉害,为何我就进来了?难道它没有门户禁制?” “见了个大鬼了!” 听陈珩这么一说,也不管雷火霹雳元珠还悬挂头顶,涂山葛鼻子一歪,气得破口大骂起来。 “我让这群孬货去对付你,结果他们差点被你吓死了!跑进神域后吓得连禁制都忘记关上,就被你闯了进来,不然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狐群中。 一只屁股带箭的大尾巴白狐默默转过了脑袋,似乎觉得愧怍,又用两只爪子捂住耳朵,蜷缩成团。 “你为何要扰我清修,想从我这里夺回炀山?” 涂山葛吭吭哧哧,显然是默认了。 “就以你这点神通?哪来的胆子?”陈珩不解。 “若是我金身尚完好的时候……” 涂山葛不服气辩解,最后又垂头丧气: “我们狐族天生便有门神通,能在接触时吸取阳气,涂山壮是我们中最擅长变化之术的,尤其擅长变美人……我本以为你年少,自然是好色知慕,不像炀山道人那老狗一样城府幽深,所以才派他勾引你,谁知,他竟连你身都进不得……” 一个擅长惑幻变化的狐狸,居然在容貌上,被人给狠狠比了下去。 怎么说理? 找谁说理? 涂山葛只觉得欲哭无泪。 “炀山道人,他也算城府幽深?看来你真是被吓破胆了。” 陈珩摇头。 他伸手一指,那雷火霹雳元珠就缓缓生出一层火焰,往下炙去。 涂山葛被烧得哀嚎不断,身体明灭不定,好似随时都会在原地炸开。 “想活命吗?” 又过了几息,陈珩才淡淡开口。 “想活,想活……求道友绕我一命。” 涂山葛满地打滚,却又不敢滚太远,唯恐那颗珠子直接打了下来。 “签下法契,成为我的灵宠,便饶你一命。” “什么?!” 涂山葛冷哼:“我可是有主的!主人乃是赤明派弟子!老狐我忠臣不事二主,想要我臣——” 话音未落。 火势又猛了几分。 涂山葛痛得惨叫,终是忍耐不住,拱手告饶,取出了张法契来。 待陈珩在法契上拟定了条款,又签署下双方名姓,落入精血,他才将元珠施施然收回袖袍。 “这不是要一辈子给人当奴仆了吗?” 涂山葛捧着法契,心头泣血:“这条例何其苛也,等这人死了,说不定我还要给他的子子孙孙继续效劳,妈的!我真成镇族灵兽了?” “你错了,一来我志在大道,心里容不下儿女私情,二来,你未必就能活过我。” 还没等涂山葛再胡思乱想,一道淡淡的声音就在他心底响起,吓得他连忙收束起念头。 见状,陈珩颔首。 在签下那道法契后,他便和涂山葛便有了一种神妙联系,此人的生死言行都操之于他手,只要一个念头,便能将其随意揉圆捏扁。 “怎么,初来贵宝地,你这个东道难道不奉茶吗?” 陈珩微微一笑,看了看四周,其他白狐都不敢与他对视,仓皇把脑袋一低。 “说得好听!这是要开始搜刮我多年的家财了啊!” 涂山葛心头更痛。 也把脑袋一低,闷声闷气将陈珩引向主楼方向。 第二十二章 怙照宗 几株苍翠玉竹盆景围绕,奇花点点,显然一看便知是被精心修缮过的,陈珩在主座处端了杯清茶在手,纵目一望。 只见这座三层小楼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屋舍内虽没什么金玉摆设,但几幅墨画翠竹,却也算雅致,颇多意趣。 那群白狐此时也不敢再胡乱嘤嘤了,一个个都缩在主楼外,只露出对眼睛来打量陈珩,见他望来,又慌不迭四肢并用,连忙逃窜开,只恐慢了一步,就会被直接打杀,做成披锦。 “你这些同族倒是活泼。” 陈珩看向他下首处的涂山葛,这个黄袍少年此刻正有气无力瘫在乌木大椅上,仿佛去了半条命。 “是吗,我在没遇上你之前也是这般活泼的……” 涂山葛丧着個脸: “老爷,你太狠了!方才签得法契和卖身的死契也差不多了,不,比死契还狠,我算是被捆牢在你这条船上了。” “祸福难测,焉知我成道后你未必不能鸡犬升天。” 陈珩随意安抚了一句。 “也是!” 涂山葛闻言倒是精神一震,突得抖擞起来: “忘了问了,老爷你是何方门派的弟子?玄门八大派太过高远,就不奢望了,魔道六宗也是,略过不提……” “我看老爷杀心果决,又是东弥州南域人,莫不是出自魔门的恶食山,还是花神府、人形寺?这些可都是大宗大派,只在八派六宗之下,都是极强盛的二流宗门!有证得元神返虚的真君驻世,能够威压十万里河山的!” “我乃正道修士。”陈珩摇头。 “……对!对!我怎忘了正道修士里也是杀胚无数,一个个道心坚冷似铁,尤其是那些剑修,个个非人,像是神智疯魔了般!” 涂山葛怀揣着希冀,又问: “那老爷是出身罗浮派,神火崖,纯阳剑派还是五光宗?” 不知不觉。 涂山葛又悄悄将心中期望下降了个档次。 “老爷才胎息就敢强杀练炁,肯定出身不凡吧?” “我眼下在小甘山玄真派学道。”陈珩淡淡开口。 “什么?” “离阑粱城不远的那座小甘山,便是玄真派的山门所在,伱应当知晓。” “是,是……我知晓,就是那个派主才洞玄修为的门派吧……” 涂山葛眼前一黑,几乎要倒地,但还是强撑着最后问了一句: “门派就算了,那家世呢……总,总是仙道世家吗?” 在胥都天玄门八派、魔道六宗之下。 又有十二玄门世家,其根基深种,神通广大,是十足的仙道贵胄,既金且尊。 但若是十二世家中的出身,便是族中再不受宠的庶子,也绝不会沦落到来玄真派这个只有洞玄炼师的破落门户修道。 涂山葛把冀望降到了普通仙道家族,但饶是如此,心头还一阵打鼓。 “家族正是容国陈族。”陈珩笑了笑。 “坏了!” 涂山葛心底大喝一声,将手一拍,仰天就倒。 修真一道:法侣地财。 此人看来是一样不沾! 既无家世,又没拜得个好宗门,怎么修道?拿命去修啊! 没有资粮,没有上等经典,没有师长亲友护持帮扶,没有福地洞天。 这九州四海万万千个散修里,终究是只出了一个颜熙真人,与他同时代的散人呢? 不是半途死了就是早已坐化,成了冢中枯骨! 又想起,那容国陈族里说不定还有年老族人给自己上过香火…… 一念至此,涂山葛便更觉得世态炎凉,了无生趣。 “好了。” 陈珩倒是不以为意:“你为一方山神地祇也有些时日了,其中私藏,可否容我一观?” “老爷你也太客气了,现在这种境遇,我的不就是你的?” 涂山葛喉头一哽。 这个人明明可以直接抢的,却还好加上个“可否”,真是,客气的过分了…… 随着涂山葛一声令下,主楼外那群白狐便登时活动起来,搬来一堆堆事物,很快便将这间会客厅都填满。 有法契在身,涂山葛的心思根本无处遁形,陈珩也不担心他会隐瞒。 而过不多时,随着翻阅,再加上涂山葛在一旁的讲解,陈珩很快便寻到了自己所需的事物。 “道术,居然是此物,实乃天幸之。” 陈珩将三本书简捧在手,不禁面露喜色。 那些凡俗金银和文人墨画就不必提了。 除了些许符钱外,在这堆物件中,他居然还寻到了三门道术,实在可喜。 要知道在玄真派内,道术可不是无偿传授的。 要么依靠师长教导…… 要么,就是为宗门立下了大功劳,由功德房具体记数,得出功德数目,最后自己去长老房换取。 …… “三门道术:气甲术、血甲术和极光大遁。” “气甲术和血甲术都是下乘道术,而且是守御类,于功效上倒是重叠了,专精一门即可。不过我有一真法界在手,时候充裕,倒是可以两门都修,至于这极光大遁……” 陈珩暗自道: “这极光大遁却是门遁术,而且品阶上乘,要高过另外两门,虽没得到什么杀伐手段,但也不错。” “老爷,这三门道术都是前主人留下的,当年她斗法身死后,我们这些灵宠没了后台,也被驱赶出了赤明派……我还算运道好,一路平平安安来了炀山,活到现在,可其他灵宠就惨了,听说有不少还在半道就被前主人仇家给截杀了,连魂魄都被拿去点天灯,实在可怜。” 看见陈珩手里的道术,涂山葛怔了怔,不由得唏嘘道:“前主人还活着的时候,她便一直想进入‘九皇常阳金阙洞天’修行,只可惜直到身死,都未能如愿,唉……” “这便是你一直自称此地为‘九皇常阳金阙洞天’的缘由?” “见笑了,可的确是直到前主人死后,我才知赤明派是如何的好,生活又是如何的不易,带着这一族老小讨生活,实在是艰辛。” 涂山葛叹了口气,道: “在这里,我险些就被炀山道人打杀了,可托庇在前主人门下时,连给我们一族喂食送水的奴仆,都比他修为更强,这世情……” 说到此处,涂山葛似想到了什么,猛得警醒起来。 “老爷!有件事我险些忘了,其他两门道术不过尔尔,但这‘极光大遁’却是存着隐情的!” “什么隐情?”陈珩皱眉。 “这‘极光大遁’是前主人斩杀了怙照宗一名弟子得来的,不仅难修,而且不可轻易示于人前!” “是担心被怙照宗得知,会引来祸患?”陈珩问。 “正是正是,怙照宗可是魔道六宗之一,他们的行事……” 说到此处,涂山葛猛得打了个寒颤,似想起了某种极可怖的事,身躯一顿。 “总之,老爷一定要慎之又慎!” 良久,他才苦笑开口,又重复了一遍: “慎之又慎!” …… …… 同一时刻。 阑粱城外的一座小村庄内,小钰提着一把带血的剪刀,面无表情走出了茅屋。 浓厚的血腥味从她身后茅屋飘出,一个矮胖的农夫就倒在床榻上,他的眼球像死鱼一样凸出,肚皮被划开,露出了暗红的五脏,显然是已经不活了。 “你是个好人,给了我饭吃。” 小钰遗憾回过头: “可你为什么要偷偷看我的小腿呢?你和炀山那头老猪狗一样,差一点点,真的,差一点点我就可以不杀你了啊……” 昨天,漫无边际游荡的她遇上了一个农夫。 这个寡居的中年人看她可怜,给了她一碗麦饭,又将她带回偏房安歇,可就是那么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他便触怒了小钰。 所以,这个农夫死了。 在酣睡时,被小钰突然拿着剪刀给破开肚皮,活生生疼死了。 “妾本是,荷花女,衷肠未诉泪如雨……” 小钰哼哼唧唧唱着不成调的歌谣,转身向前走去,她似乎像是喝醉了,走得一摇一晃。 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周围的房门都是紧闭着,没有一个人来看她的表演,四下不知何时起了稠白的烟雾,浓得像是米浆。 静得。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真难听,像是犬吠。” 突然,有人讥笑道。 小钰死死瞪着村口水井处,那里站着个长眉垂颊的迟暮老人,他正抱着双臂,眼神上下打量自己,像在看一条死鱼。 “老家伙,你是谁?” 小钰啐了一口:“我要把你的肉一片片刮下来,放去油锅里炸!” “老夫阴公皓,现为怙照宗长老。” 老人冷声一喝: “你这孽畜心肠狠毒,全无人性,今日,我特意来此斩妖除魔,维护正宗!” 第二十三章 行尸 话音落下。 在两人不远处的一间草庐,便猛传来声尖利嘶吼。小钰急转过身去,映入她眼中的,却是两具只徒有人形的怪物麻木撞开了门扉,正一瘸一拐向自己走来。 皮肤青紫,瞳孔泛白。 其身上更是萦绕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恶臭,像是几只死老鼠在发酸的猪槽浸了几月,那股于暖臭中静默发酵的气息。 若细细看去,甚至还能瞥见在它们暗黄的肌肤下,正游走着不少肥白的长蛆,如同巡溯在水沟中的蝌蚪群。 “这是……行尸?” 小钰瞪大眼睛,从那两具高度腐烂的肉块,依稀辨别出了他们生前的面容。 她在进村时候见过这对小夫妻,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农人,故而也没怎么留心。 只是才一天不到,肌体就能腐烂成这个样子吗? 这是什么邪术? “斩妖除魔,维护正宗?” 小钰突然冷笑了起来:“就是这样把活人炼成行尸吗?” “我心即天心,我意即天意,我行的法才叫正法,我践的道才叫做正宗!” 阴公皓森然答道:“舍我之外,皆是外道、皆是妖法!你连这个都不懂么?” 嘭! 尘土飞溅! 两头行尸猛得朝前一纵,便将小钰一把压在了身下,那股恶臭贴面一嗅,直熏得人头昏脑涨,忍不住要呕吐。 但下一瞬。 忽然,嗤得一声。 一个腐烂人头打着圈儿的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米,黄绿的汁液淌了满地,没过多久,又是一個人头飞起,尸身也随之绵绵软软瘫倒下。 “老匹夫!你不知道我娘家是走镖的吗?” 小钰满身恶臭的脓液,有些还溅进了眼角,但此时她只是捏着剪子,嘴里溢出一丝笑来: “你这野道士就算是学了点左道之术,又怎么样?想要我向你讨饶吗!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咬下一层皮来!” 她娘家祖祖辈辈走了这么多年镖,自然也是有几手拳脚功夫在身的,而且炀山道人为了在床底间更加尽兴,浓情蜜意时,还用胎息帮她温养过几回身体。 可以说,在如今先天大宗师不出的江湖里,她也能勉强算是个中流好手了。 阴公皓只是淡淡不答话。 小钰狞笑上前,扯住他的衣襟往下一揪,便将剪刀刺进了他的胸腹。 毫无阻碍。 一击便入体。 血顺着剪刀流到了手腕,然后淅淅沥沥地砸在脚面。 “怎么会这么轻易?” 小钰脑海闪过一个念头。 能施展道术的,最次也是胎息了,可胎息的肉身,难道不都是坚若金铁的吗? 可在这时候也容不得细细思索了。 小钰又发狠往阴公皓身上刺了十几下,每一回都用尽了全力,血像年节时杀猪一样的死命在喷。 “老东西!” 小钰一头一脸的血,她最后又往阴公皓脖颈处用嘴一撕,待得传来喉管被咬断的实感后,她才满意松开牙齿,将尸身一把推进了井里。 “原来……修行中人也这么好杀?哈哈,哈哈哈哈!” 怔了一回,小钰才仰天狂笑起来,蹒跚向前走去。 可周围。 那稠得像米浆一样的雾,依旧没有散开,反而有愈来愈大之势…… 没走几步远。 她突然身子一抖,眼中流出不可置信之色。 前方,一张红藤木的寿椅上,本以死去的阴公皓正好整以暇端坐着,听见了脚步声,连眼都懒得抬起。 “还用牙咬,果然是犬类。” 小钰也不与他多话,只是朝前一扑,便将红藤木寿椅连同阴公皓一同按倒在地。 等到她再次满身是血爬起来时,地上已又多了具稀碎的残尸。 她阴着脸狠狠往残尸身上淬了口。 抬起头。 果不其然。 面前的,又是一个阴公皓…… 长眉垂颊的老人这一次终于抬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他的身形高瘦、挺拔,如同峰顶亘古不易的一面铁石,在顾盼间带着股慑人的恶念和魔意。 小钰被他这视线一激,心里面登时一道杀机怎么也躲藏不住,不断地往脑海里钻,要借由她手,恨不能将这九州四海的兆亿生灵全数杀个干净,撕成粉碎! “怎么,这就受不住了?好戏可还在后头。” 阴公皓微微点头,面上神情似是赞许,又似是可惜。 他也不动弹,周围便有无数嘶吼大叫。 一扇扇木门被撞开,密密麻麻的行尸都围拢过来,活蛆乱跳,腐烂恶臭冲天,即便远在数里外都能清晰闻见。 “原来,你把这一村的人都给炼成行尸了。” 难怪这村落寂得像是块坟包,没有人声,是因为这一村的人都已经死尽了! 不管是青壮,还是老幼妇孺,都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人炼成了行尸! “来,让我看看伱有多疯!” 阴公皓嘿嘿一笑: “这趟出门不利,连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徒弟都没遇上,那田不奇资质太差,性情也让人不喜,虽然你资质也没好哪去,但谁让老夫偏偏就中意你这疯狗模样呢……” 剩下的话。 小钰已经听不清了。 密密麻麻的行尸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小钰虽奋力绞下了几个脑袋,但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不慎,还是被扑倒在地。 压住她的那头行尸长着一副憨厚老实的农人面孔,肚腑早已裂开,露出其中无数灰黑的脏器。 “是你啊?” 小钰认出了这个曾施舍她麦饭,又在之后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农人。 “吼!” 行尸没有回话。 它只是张开嘴,用发黄的牙齿用力咬了下去。 …… …… 血肉纷飞。 阴公皓对这一切冷眼旁观,即便是见着小钰被行尸一口咬住脖颈,也丝毫没有要出手相救的意思。 突然,他神情微动,向西南天空看去。 那里正有一道犀利无俦的青黑遁芒斩开了虚空,化作惊天长虹,直奔自己而来。 “这是先天魔宗的幽惶九华大遁?” 阴公皓不屑一笑,也身化一道璀璨星河极光冲天而起,顷刻,便将那青黑遁芒轻易截住,难以走脱。 更不多话。 他探出一只法力大手,便狠狠一抓! 第二十四章 筹谋 无数璀璨极光摇曳,飞腾闪耀,像是将这片天宇一瞬间就拉入了无垠的深空之中,不辨东西,也无上无下。 那青黑遁芒不断挪移扭转,但还是挣脱不出,而且一只二十丈大小、由法力化成的大手也猛得抓来,其势不知比电光快了凡几,根本避无可避。 眼见已是逃不脱了。 那青黑遁芒也无可奈何,只得强行将光华收起,往那抓来的大手上狠狠一撞! 只闻轰然一声大响,好似数座山岭都齐齐崩塌了,那青黑遁芒一颤,随时都要解体,而那法力大手却并无碍,而是再次五指一张,向下拿去。 嘭! 嘭!! 嘭!!! 乱石纷飞,地面被打得重重凹陷,烟尘四起。 青黑遁芒此时却不敢再像先前一般硬抗了,而是不断流窜飞跃,总险而险之,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法力大手的抓捞。 “哼!我看你还能如何逃?” 阴公皓收起戏谑之心。 他将法力略一催,那只大手瞬息膨胀到了数百丈大小,黑压压,霎时间,便如一头先天巨神从云中落下了掌指。 云雷并起,发出无数呼啸咆怒之音! 那青黑遁芒只如同巨浪中的一页小小孤舟,眼见着便要倾覆,却突然从那遁芒里跳出了一点金光,迎上法力大手。 那点如豆金光只横在半空,便有一股鼎定万象四时的雄伟气魄,高乎哉,巍巍然。 “这是?” 阴公皓像是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但那数百丈大小的法力大手依旧不停,反正下落之势更疾了几分。 只无声一撞,那点金光和法力大手都是溃灭,当即无影无踪。 “……我还当谁有这般虎狼胆子,胆敢窥视我,原来你竟有这般背景,难怪,也难怪。” 眼见一击不成,阴公皓倒懒得再出手,他举袖收起漫天闪耀极光,也不再阻那青黑遁芒离去: “说吧,玉枢的儿子,你来寻我有何事?” 在他下方,青黑遁芒之中也显露出一个颀长的身形。 他穿着一身素简白袍,青簪束发,左脸带着张墨玉面具,正是副风流俊雅做派。 此人,正是与陈珩在小甘山会面过的陈婴。 “长老的杀意也太重了,我不过是想过来瞧个热闹,你就险些将我打杀了,好狠,好狠。” 陈婴轻叹了口气:“不过长老怎知道我是玉枢的儿子?” 他笑了起来:“我就不能是大派弟子吗?玉宸派,赤明派,或者……怙照宗?” “你莫要在这里同我斗嘴,能习得先天魔宗的幽惶九华大遁,又能有玉枢的斗箓护身,你不是他儿子,难道还能是玉枢他爹吗?” 陈婴哑然失笑。 “有事便说,从前几日起,老夫便一直感觉隐隐有人在后面跟着我,我掐诀推算,却被蒙蔽了天机,难以算实那人身份。” 阴公皓冷淡道: “想必跟着我的那人就是伱吧?看来玉枢倒是疼爱你,不仅给了护身的斗箓,还给了掩天机的秘宝……如此豪富,我都想要杀人夺宝了!” “长老神通广大,以我这等微末道行,苦苦寻你了几日都没能追上,实在见笑了。” “哦?那今日,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在此地落足的?” “今日?今日的确是意外。” 陈婴似乎觉得好笑,道:“今日我本是要去探望一个弟兄的,却不料在半道上,居然遇见了长老,你说巧不巧?” “你的弟兄?也是玉枢的儿子?” 阴公皓眼睛一亮。 “正是,我本是想去提点他几句,让他小心些玉枢,别和其他兄弟一样,虽然一时威风,但最后却是要落得個凡俗一生的下场,只得个水月镜花,一场空。” 陈婴望向炀山方向,又淡淡收回目光: “但既然遇上了长老,我这还有正事要办,就顾不得他了,唯愿他自求多福罢。” “你一个先天魔宗的真传来寻我怙照宗长老,有何正事?” “地渊。” 陈婴洒然一笑,道: “尸解仙!” 阴公皓脸色猛得大变,抽身就要走,却被陈婴一把扯住袖袍。 “放心,我还没那么疯,那尊尸解仙不是我能觊觎的,可是,祂不是还有弟子吗?” 陈婴压低声音,便用神念传过一道讯息。 而阴公皓脸色也是瞬息红白不定。 直到最后,在陈婴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心头一横,才咬牙发狠应了下来。 “也好也好,那我便先回怙照宗筹谋一二,陈真人也随我一起吧,同为魔道六宗,我等不可不走动,免得生分了。” 阴公皓话语里突然客气了不少。 “求之不得!” 陈婴大笑。 阴公皓举手一召,便放出了一座八角玲珑白玉楼,与陈婴携手走了进去,但在白玉楼遁破虚空时又想起了小钰,顶门便又分出一道清炁,落了下去。 “请!” 白玉楼倏忽便在原地消失不见,不知瞬息遁破了多少里河山。 而阴公皓顶门分出的那道清炁还未落地,就变化成了阴公皓的模样,同样的魔意凛然。 “真是废物!” 他长眉一竖,不满道。 …… 此时下方已是惨不忍睹。 小钰半边身子都被咬烂,肚破肠穿,却还挣扎着没有死去。 这个女人张开血肉模糊,已露出森白骨茬的双臂,死死抱住了一头行尸。 她也不顾那比溷厕还要猛烈些的恶臭,张开嘴,就死死咬在那头行尸脖颈,怎么也不放。 “但这心性还尚可。” 阴公皓一挥手,磅礴法力一震,下面的行尸登时全数爆开,皮肉成糜。 他又一指小钰,这垂死的女子被一道元真注入,登时又重生出了肝脏肌肤,不过几个呼吸,就面生红光,非但伤势尽复,还更康健了几分。 “求老师怜悯!传我仙道!” 没有丝毫犹豫。 小钰猛得拜倒在地。 在见到了阴公皓和陈婴的斗法时的那般浩大动静,几乎把山川都要倒转过来,又有这种活人手段。 她便是再疯癫,也知道眼前这老者是有神通的。 “老师不可提起,你未能杀尽这群行尸,考核未成,还入不得我阴公皓门下。” 阴公皓摇头:“不过,我可再给你一个机会。” “多谢真人!多谢真人!” 小钰重重叩首,额头磕得青紫一片。 见状,阴公皓满意一笑,问道:“你可有最感激在意的人吗?” “……” 小钰心头浮现出陈珩的面容来。 她想要摇头,可阴公皓的眼神让她生不出丝毫隐瞒的心思来。 “有,他叫陈珩。” 小钰低下头。 “嗯,那就去杀了他,你可愿?” “……我愿!” 小钰指甲深深刺进掌心,良久后,才忽而娇笑道:“只要能够跟随真人学道,便是将他千刀凌迟,我也是愿的!” “好。” 阴公皓点头:“我只教你学一个月的道,你若能杀了他,便可我门下。若不能,我便要折断你四肢,将你换成畜身,让你生不如死,如何?” “我明白了,我都依真人的吩咐。” “善!善!” 听到这话,阴公皓脸色终于露出丝真正喜色,道:“好孩子,把你真正的名姓告诉我。” “周楚钰。” 小钰顺从膝行到阴公皓面前,谄媚仰起脸: “禀告真人,我俗名叫周楚钰。” 阴公皓先是皱眉,然后又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极其快意,声震山林,让高空上无数流云都分散,一时崩碎。 …… …… 而炀山。 此刻,正在一真法界内的陈珩自然不知晓外界发生的这一切。 只见盘坐的他突然一动,掐了个法印,周身便生起层层气流。 “成了!” 陈珩睁开眼,面上露出喜色。 第二十五章 涂山宁宁 气甲术—— 顾名思义,便是将胎息化为甲兵来护身的一门守御道术。 凝神以为息,凝气以为神,调鼻息绵绵,多入少出,定身心而默然,外静内澄,一念规中,然后止心于脐下,始行收入气穴,乃曰致神还为虚,凝神化炁。 这门道术倒无什么难涩处。 毕竟只是门下乘道术,再难又能难到哪去? 只要舍得静下心来,肯耗苦功,便是再愚钝的天资,也能略有所得。 “御!” 陈珩法决又一变,他周身那层淡淡气流顿时更加喧嚣,铿锵萦绕,在虚空中便响起金铁交鸣,迸发出点点星火。 “来,让我看看你的成色如何。” 陈珩将雷火霹雳元珠从袖袍取出,望空一掷,心念一转之下,便有一把火焰猛烈烧来。 这火非比寻常,只是刚一生出,就将空气都灼得扭曲摇晃,声势颇为骇人。 但当它正要将陈珩卷进去时,气甲术显化的那圈无形气流只上前一迎,登时便将火焰团团阻住,丁点不泄。 而近在咫尺的陈珩也感受不到那股高温,这倒是神妙。 之后,陈珩又从元珠中取下一道红白雷霆劈落,这次气甲震颤的更厉害,但还是挡了下来。 吐火、发雷…… 这些皆是雷火霹雳元珠的功用。 但这枚中品符器真正的杀招,还是将火雷交缠,裹在珠子上,一气将它打出去! 这元珠材质本就是以银精浇灌秘砂铸成,坚固非常,又得火雷之助,一旦发出,便是一堵城墙挡在前头,也要被炸得震塌! 只是这一手段颇耗胎息,以陈珩如今修为,像这样发出一记,就要筋疲力软,再无攻伐之能了。 六阴天鬼幡和五光佩也就罢。 也不知炀山道人是有过什么泼天大运,居然还得了雷火霹雳元珠在手。 此人身家之豪富,莫说和寻常练炁散修相比,便是小甘山玄真派内,也鲜有弟子能比得过他。 “还有他那门外练肉身的道术,真是可惜了……” 陈珩叹了口气。 他又盘坐调息了片刻,待得精神稍一振后,便将空中元珠化成了一道光束,直朝顶门砸落。 砰! 火雷齐放,光华大作,这一次却没有意外了,气甲术只阻了半息不到的功夫,就变得支离破碎,“咔嚓”一声裂开。 陈珩躯壳被这一砸,登时前胸凹陷,然后整个上身都被雷火粉碎,血肉纷飞。 片刻后,原地又显化出一具新身体。 “中品符器果然不凡,小成境界的气甲术挡它不住,也是情理之中。” 陈珩淡淡一笑,将雷火霹雳元珠收回袖中。 小成的气甲术功用不强。 那中成、大成境界的气甲术呢? 这类下乘道术鲜有人会将它们修至大成境界。 一来,它们品佚不高,毕竟有限;二来,便是耗时太长了,若是因此而荒废修行,那便是本末倒置了,成了笑谈。 但陈珩却无虞此烦恼。 左右现在又没什么其他道术可供他选择,更有“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所在,时间对他来说,从不是困扰。 陈珩闭上双目,又再次凝神入定。 一层层气流洋溢,萦绕着他的周身不断荡卷,其中隐隐有灿芒点滴,回声久久。 时间便这样一日日流逝,眼看着法界中已过了二十日,外界已过了两天。 这时候,陈珩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将周身的无数气流悉数散去。 “成了!” 他大笑一声,起身一指,让“摩诃胜密光定”将自己一照。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陈族射艺(大成)、气甲术(中成)、小赤龙剑经(中成)、青囊药经(小成)、血甲术(入门)、极光大遁(——)。 【法宝】: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乾坤袋(下品符器)。 【道行】:胎息。 …… “可惜了,那‘极光大遁’需要干银星矿为引,才能开始修行。像这种异材,我都是第一次听闻,如何寻得到?” 收回视线,陈珩不免遗憾。 若能在去地渊之前修成这门遁术,那他能活下了几率,便又可添上几成了…… 此行阑粱城,得到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这门练炁术,不可谓不侥幸。 但之后开辟紫府,凝结金丹的法门,却又成了陈珩的疑难。 胎息、练炁、筑基、紫府、洞玄、金丹—— 玄真派的《三炁照神术》虽能一直修行到紫府,但这经书却不甚高明,只是寻常。 陈珩可不敢赌自己是否有颜熙真人那般的好运道——下阶真炁道基、下等紫府异象、末等先天金汞,最后却还是逆反根果,一举证得了元神返虚。 若是可行的话。 他想走的道,还是一步步将根基打至极固牢,最后水到渠成,功行满圆。 “如何拜入大派谋求经典,还有,这具身体的父亲……细细一想,倒都是麻烦。” 陈珩也不再逗留。 他将意识沟通金蝉,便瞬间从一真法界内抽离出去,回归了外界。 …… 蒲团上。 陈珩在服下一枚小白阳丹后,将体内寒斗真炁一压,便缓缓起身。 他掰动机括,将洞府的巨石移开。 在洞府不远处,就有一方乌漆木的餐盘,餐盘边上还蜷着一只脑袋带包的蠢狐狸,正在那自顾自玩着自己的尾巴,极为投入。 听到脚步声,那小狐狸噌得一声蹦起,围在陈珩脚边嘤嘤大叫,似在不爽他为什么这么迟才出来,让自己等了这么久。 “涂山宁宁,又是你来给我送饭吗?” 陈珩瞥了眼她头顶的大包,认出这只便是那日用头叩门,然后逃跑时又找不到家的蠢狐狸,淡淡道: “看来你伤得倒是够重,头顶淤青还是未消。” 小狐狸闻言勃然大怒。 弓起背就想给他一口,只是又不敢,在原地急得用爪子疯狂刨土。 “下回不用等了,放着便是。” 陈珩从餐盘取下一颗葡萄放在她面前,也不再看,便又回了洞府内。 “嘤嘤~” 小狐狸刚开始还故作不屑偏开脑袋,尾巴一甩一甩。 可等到巨石重新堵上后,她就迫不及待张嘴,将那颗葡萄囫囵吞了进去。 “嘤嘤,嘤嘤~” 她满意眯起了眼睛。 …… …… 两日后。 炀山神域内。 一片偌大空地里。 涂山葛正拿着柄法剑左支右绌,被陈珩手中的那根桃枝杀得汗流浃背,脸色惨白, “输了输了!” 他突然扔下法剑,大叫一声:“老爷,你快收手罢,这回算你赢了!” 第二十六章 玄门八派,魔道六宗 朗光明媚,在树荫下漾起一环一环的光影,无数琐细的微尘浮动其间,随着风一动。便也晃来晃去。 此刻的外界虽已停了落雪,但还是寒雨飘空,冻人非常。 但在这片不算大的神域里,依旧是温风暖煦,仿佛三月阳春,好似四时的轮转都与它无关。 陈珩也曾好奇询问过,这神域里明明也没有日月星光,为何却得如此明亮。 但涂山葛支支吾吾说了半响,非但没能说明白,反而还把自己给绕了进去,最后只能怏怏闭嘴。 他修行的神道法门,本就是前主人斩杀了一头为恶的山神地祇才得来的,算不上什么神道大典,其中的术语、乾理也残缺不清。 而且涂山葛在得到这一法门后不久,前主人就身死,连带着自己也被逐出了赤明派。 其中不通的关窍就更无人教导、也无从证验了…… “不是你自己非要同我比剑的吗?说你在赤明派成曾见过几位高强剑修,自己也因此悟出了几手剑术,是三千灵宠中的剑法第一。” 陈珩将桃枝一收,淡淡道:“这才过去了几合,怎么便不继了?” 眼见吹得牛皮被揭破,涂山葛嘿嘿一笑,也不赧颜。 “老爷这剑诀虽是凡俗世界的剑击术,但也颇多不凡了,很有几分意境。” 涂山葛将法剑捡起归鞘:“老爷于这境界上,只怕不止是小成吧。” “中成境界。” “原来,原来!老爷果然是神人之姿!” 涂山葛叹息。 这些时日,他对陈珩的天资也算是有了些通晓。 此人实在是个天生的修道种子! 不拘什么法,不拘什么术。 一学便会!一学便精! 不过短短几日,便将到手不久的气甲术修至了中成境界……似这等悟性,即便是赤明派弟子中也不多见,或许唯有那些将来承袭道脉的真传弟子才能比拟一二了。 “不过区区中成而已,和师兄比起来又算什么,他已悟出十步一杀,我这点微末道行……” 听到涂山葛的恭维,陈珩摇头。 两人收了剑,涂山葛看陈珩神色,便猜到他有事要询问自己,也不待陈珩先开口,便将他引向主楼坐定,奉上茶水。 “老爷想我问什么,请开口吧。” 涂山葛呵呵一笑,道:“我好歹也在赤明派了呆了十几年,像这等玄门八派,即便是茶余饭后的闲谈,放在外界,那也算是了不得的秘辛了!” 说到此处,涂山葛不免有些自傲。 “你倒是聪明,我还未说明来意,你便已猜出我有事要相询了。” 陈珩一笑,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 他难得今日不在一真法界内修炼道术,却来了涂山葛的神域,正是有件事情要相询。 只是初一登门,也不好直接开门见山,反而被涂山葛拉着比了一回剑。 但这狐狸不愧是已经成了精怪的,虽说修为不怎样,但却是世情练达,还未等他开口,就自己挑起了话头。 “老爷平日里都是在洞府苦修,甚少出门,连我让宁宁送去的饭食,都要忘记去吃。” 涂山葛得意一笑,拍手道:“但今日却有暇来我这神域,肯定是有要事相问了!” “不错,的确是要事。你也知玄真派是小门小户,不得根本经典,也无什么福地洞天,你在赤明派呆过些时日,毕竟要见多识广。” 陈珩缓缓放下茶盏,注目涂山葛,道: “我想问,如我这种出身,要如何才能够拜入大派?” “……” 涂山葛一呆。 脸上的得意之色也猛得僵住。 过了许久,他才尴尬清咳一声,挠挠了脑袋。 “这个……倒是鲜有先例……如玄门八派、魔道六宗这等宰执胥都天的大势力,他们的弟子多数都是自幼培养的,出身清白。偶尔有长老在外出云游收徒,但那也是少之又少,要撞仙缘的,不提也罢!” 涂山葛这时倒真的有些羞愧去看陈珩,只是讪讪道: “老爷,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只怕我还真没有什么计较……” 玄门八派—— 玉宸派、赤明派、斗枢派、太符宫、中乙剑派、北极苑、阴景派、九真教。 魔道六宗—— 怙照宗、神御宗、血河宗、先天魔宗、瘟癀宗、玄酆洞。 这几家便是此方胥都天的真正主人了,九州四海的万千大小门派皆是要仰其鼻息生存,才能够得以保存。 并且这几家的势力也不仅仅只是一个胥都天,在其他天宇陆洲,也有别府、外脉存在,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仙道巨头! 正因是如此的至清至贵。 这几家大势力的收徒也是极为严苛,非但要自幼培养,而且要看根骨、心性、元灵、资质和道心,缺一都不可。 东弥州——便是玉宸派、怙照宗和赤明派的山门所在。 这二玄一魔,也便是这片州陆如今的修行格局。 但在这偌大东弥,除了二玄一魔这三大顶尖仙道巨头外,实则还有九個二流门派,和数百个如玄真派一样的小门派。 涂山葛虽然没有什么好计较,却也在绞尽脑汁后,也给陈珩讲出了一则秘辛。 …… “伱是说,花神府不定期会召开一场‘撷芳宴’,以吸纳散修入门吗?” “正是正是,虽然参加一场‘撷芳宴’颇耗资材,也只有最后活着的三人才能拜入花神府,但花神府可是正经的二流宗门!有元神真人坐镇的!” 涂山葛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想参加‘撷芳宴’需上缴供奉,这供奉可是一笔大数目。” “究竟多大?” “老爷,这我便不晓得了……不过听前主人说,每次参加‘撷芳宴’都有散修卖妻卖女,想来也是不菲。” “不仅要上缴供奉,而且只有活着的前三人才能拜师吗?听起来倒是不易。” 陈珩叹了口气。 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花神府倒是可以当做备选。 不过要缴纳供奉…… “看来,地渊之行我得拼命些了,至少也要多采几株阴马。” 陈珩暗自思忖。 实则,若是有可能的话,他还是想拜入玉宸派和赤明派这等玄门正宗。 但具体该如何施为,就要再仔细思量了。 “多谢涂山兄为我解惑,只是我这次还有一个疑惑。” 陈珩犹豫了片刻,但想起眼前这狐已经与自己立下了法契,生死都在自己一念之间,也便不隐瞒了。 “不知涂山兄可曾听说过‘神屋枢华道君’这个尊号。” 他说: “或者,太始元真?” 第二十七章 三界亚君,元洞冢宰 修行一道—— 无非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练神还虚、炼虚合道这十六字而已。 在胥都天中。 又被细分为胎息、练炁、筑基、紫府、洞玄、金丹、元神、返虚、纯阳、合道……直至功行圆满,羽化升仙。 大千世界,万天无量,有如尘沙之众,不可胜记。 在其他天宇中虽也存在不同的修行法门,万道同辉,但只要是在仙道演法之列,就大体脱离不了十六字的圭臬。 以胥都天为由,练炁可称羽士、紫府可称高功、洞玄可称炼师、金丹元神可称真人、返虚纯阳可称真君。 至于合道—— 这个离羽化证仙只剩一步之遥的大境界,也被前古众真敬奉上了“道君”之称。 道君者,与道合真,形体俱妙。 头戴天圆,足履四方,冠带九气,结为衣裳,日为圆象,月为圆光,身披北斗,六甲九章。 其乃正宗玄劫受命,仅只在万仙之下,可为三界之亚君,元洞之冢宰! 此境修士往往有着种种不可思量的威能,捉拿日月,再换天星,都是寻常小事,以至于起死回生、叫人转世轮回,也不过一道符诏的催发。 若是玄门道君为善,祂于虚空中结三白七宝,甚至能开辟世界,分化出天地水三元之气,于其中生成人伦,长养万物。 而魔门道君为恶,亦足以使恶刑罚落,扰得万道破灭不宁,被诸天煞鬼恶神供奉,膜敬为“中天大魔王”。 所谓道君,其实已然身具仙体仙命,只是功夫不足,还未摘得仙业入身,不能够登仙。 而做为执宰胥都天的八派六宗,自然个个都是拥有道君驻世的,少则一尊,多则甚至二四之数。 陈珩在这段时间也算通读了不少道书,但碍于经典稀少的缘故,一些秘闻关隘,他也是茫然无知。 便如这神屋枢华道君,也如,太始元真…… “道君?神屋枢华……” 听到陈珩的问话,涂山葛皱眉惊诧。 过了一会,他才猛得拍手,眉头一下便舒展开了。 “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她是斗枢派的道君,前主人还曾经随赤明派长辈去过斗枢派,为这位女道君献上了贺仪!” 涂山葛越说越兴奋,整张脸都泛起虹光: “当时神屋枢华道君攻破了天外的一座禅门净土,杀掉那座净土的主持尊者,俘虏了二百万孔雀僧兵,把他们都抓来了胥都天,献俘于斗枢派山门前!” “净土?主持尊者?” “那是另外一片天宇了,和胥都天一样的大世界,前主人回来后还跟我吹嘘过几回,因为太过宏翰伟烈,我一直记到了现在!” 涂山葛放下盏中已经开始发凉的茶水,神采奕奕,道: “那一片天宇名为无琉璃天,和胥都天不同,它是在佛家大能的治下,遍地都是禅宗、净土。斗枢派因为传道缘故,和无琉璃天的几家寺庙起了争端,双方在天外各自斗了几百年,彼此都有胜负,死了不知多少道兵、僧兵。后来,还是几位斗枢派真传被虐杀,惹得风波大动,甚至让神屋枢华道君出手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 “这位道君祭炼起仙兵,倾力之下,只一合便打破了大孔雀王寺的护山胎藏界,然后又以雷霆手段杀死了大孔雀王寺的住持尊者,卷走无数典籍,掳走了二百万孔雀僧兵……” “无琉璃天因此大怒,甚至触动了一尊证得菩萨果位的大能,让祂破关而出,报仇雪耻,但最后还是几位胥都天的道君出面,把那尊菩萨惊走了。” 涂山葛砸了咂嘴,意犹未尽。 他当时听到这消息后,可是一连数天都兴奋的没合眼。 百万兵众,流血伏尸,天龙禅唱,星河庆云。 连做梦时,涂山葛都梦见自己成了大天妖,参与到了那战中,一爪就是一個金刚力士。 “无琉璃天……两座天宇间的争斗吗?” 陈珩也是心驰不已,缓缓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才镇定了心神,将念头收束起来。 八派六宗居然煊赫至此吗? 不仅在胥都天称尊做祖,连在其他天宇,居然也流传有威名…… 这时刻,陈珩对拜入大派的渴慕又更上了一层。 上等经典,上等洞天,上等大势。 如果能够在八派六宗修道,那便等若是一只眼,就已经望到了长生门户了。 “不过斗枢教却不在东弥州,而是和九真教一样,山门都在东寰州……若不是前主人观礼过斗枢派献俘,像神屋枢华道君这等仙道巨头,我也是无缘得知尊号的。” 涂山葛这时好奇问道:“老爷,你是在哪听说的?” “那‘太始元真’呢?” 陈珩避而不答,又道:“你可听过‘太始元真’这种真炁,它在九阶三十六品真炁中等第如何?” “太始元真?” 这一次,饶是涂山葛几乎想破了脑袋,还是没琢磨出一星半点来,连蛛丝马迹都无。 “我曾见过一门练炁术的讯息,其名为《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陈珩笑了笑,道:“我心头觉得不解,就来找你一问。” “原来如此,不过我虽未听过‘太始元真’这种真炁,但它的品佚如何,这个倒是不难猜的!” 涂山葛自信道: “既然是练炁术,又是由神屋枢华道君亲自来注解阐释的……那‘太始元真’必然是位列九阶上品,或者,是九阶至品!和赤明派的‘皇素玉真’一样,都是世间真炁中的极品!” “赤明派炼成‘皇素玉真’的法门,便是叫做《冲虚至德道君食神炁义解》,乃是赤明派的冲虚至德道君亲传。” 涂山葛说到此处,未免有些遗憾: “老爷,实不相瞒,前主人一直求取此法而不得,最后还是无奈将一身胎息转换成了八阶上品的‘洞灵元煞’,我时常在想,她当初若是修成了‘皇素玉真’,说不定就能在斗法中取胜,也不必身死了……” 虽然已是时隔多年,往事忆起,还是让他唏嘘,叹息难忍。 “前尘不可追,再多思也无用。” 陈珩安慰了一句,从袖袍中取出一册发黄古书,就递了过去: “你且一观。” 涂山葛茫然接过,还未等翻上几页,脸色变猛得青白了。 “好阴毒的邪法!” 他额头顿时便有汗珠滚落,大叫道: “老爷,这法门好生恐怖!实在有伤天和的很!” 第二十八章 不同 涂山葛叫声中满是恐惧和骇然之色,脸上的表情僵硬青冷,一看便知是被狠狠吓住了。 陈珩强忍住心头的惊疑,若无其事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 等涂山葛将文字念诵出来后,陈珩脸色也一变。 …… 血河车宝轮—— 取三百六十五名俗库命数的妇人,令她们在阴年阴月阴时一同受孕,并以卤盐、滑石、水银、赤马等药材熬煮为胶,在受孕后每日给她们灌输服食,等到胎儿出生时,再以利刃破腹,将其取出。 这样的死婴秉承自母腹而来的怨气,正合与生金、曾青冶炼,在文火中细细熬打,等到七七四十九日功成后,便能得到一面血河车宝轮。 此轮尤其擅长污人躯体,一旦被打中,不出一时三刻,登时就要体表青紫,化成一滩腐臭脓血。而且还能消解符器灵光,便是中品符器同它一斗,也要灵性折损,下品符器被一撞击,登时就要露出溃灭之相。 唯有上品符器,才能与其搏斗一二,不惧此轮的脏污。 可以说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魔道秘宝,阴毒无比! 所谓秘宝,便是无禁制加身,也无法经由炼形来提升品佚的法器。 其虽然祭炼不易,有种种条例限制,但威能也通常大得惊人。 “怎么会?” 听到涂山葛念诵出的文字,陈珩只觉得荒谬无比。 他拿出来的…… 难道不是《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吗? “你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千真万确,字就在眼前摆着,老爷,我怎么可能看错?” 涂山葛不解挠挠头,笃定开口。 “……” 涂山葛一时不知所措,从椅子上起身。 “把你的族人喊过来,让他们都来看看。” 沉默了一会,陈珩突然开口道。 涂山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很快,一只只狐狸排着长队,依次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传阅,但结果都是一样。 在他们眼中,见到的都是‘血河车宝轮’的祭炼法。 不是练炁术。 不是玄门真炁。 而是一门货真价实的魔道铸器法! 狐狸们都被这其中的血腥文字骇到,一个个嘤嘤乱叫,吓得四处乱窜,跑来跑去。 其中那个用幻术迷惑过陈珩,然后被陈珩一箭射中屁股的涂山壮,更是惊恐无比。 他是亲眼见过眼前这人杀心的,也知晓陈珩是如何的无情。 涂山壮只疑心陈珩要把他们都诛戮干净,炼成一面血河车宝轮,身躯像抖糠一样在颤,嗓子里嚎啕一声,就要抱住陈珩的大腿哭诉。 还是涂山葛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揪住他的后颈毛,将这被自己吓傻了的狐狸扔了出去,才得罢休。 “怎么会这样?” 陈珩默然坐在椅子上,心潮一阵翻涌。 明明是一门练炁术,可是…… “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缘故?不错,应当如此……这门练炁术是前身父亲的遗物,我听陈詹叔父提起过,他在死前还特意叮嘱,要前身在长大后记得打开木匣。木匣里除了几枚古怪符箓外,便是这门练炁术了。” 陈珩微微合上起眼,沉思起来: “因为相同的血缘,所以我才能侥幸窥得真相吗?” 如此一来。 倒也勉强说得通了…… 陈族族人一直忌惮木匣中书册,将其认定为邪魔外道,不是正流。 陈珩刚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因练炁术中的险隘处生疑,所以才有此误解。 但现在回头看,只怕那些陈族人和狐狸一样,看到的都是血河车宝轮的祭炼方法! 而陈珩也是因为重生到了这具身体,所以在阴差阳错下,才恰巧发现了前身父亲留给前身的真正遗物。 “不过,这样一来,前身父亲的死因就有待商榷了……他既然有如此蒙蔽耳目的手段,那他是怎么死的?或者,他真的已死了吗?” 前身父亲早早病逝。 据说是因为一次观想修行,伤了心神,又牵动旧伤,所以才早早撒手人寰。 可有如此神通,又留下这等练炁术,他究竟是观想到了什么? 要知道《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可是道君亲自注解,地位等同于赤明派的《冲虚至德道君食神炁义解》。 而后者,即便是赤明派弟子,都鲜有得真传的。 便如涂山葛的前主人,就是因无缘一窥“皇素玉真”,最后才无奈转修八阶上品的“洞灵元煞”…… “士师分鹿真是梦,塞翁失马犹为福。” 陈珩低低地叹息一声。 这时,手心突然一阵毛茸茸的软绵触感。 他低下眸光。 涂山宁宁正用脑袋在蹭自己,见他望来,小狐狸摇摇尾巴,担心地“嘤嘤”一声。 “多谢,我并无妨。” 陈珩俊秀的面容上泛起淡淡笑意,顺手摸了摸她。 他的手指白皙纤长,骨相极美,抚摸的时候让涂山宁宁觉得很舒服,小狐狸刚惬意抬起下巴,那双手就轻轻也捋过尾巴。 “嘤嘤!” 小狐狸当即大怒,又羞又恼,用力弓起背脊来抗议。 但陈珩这时候已经收回了目光,并不看她。 涂山宁宁气得跳出了门外,又回头,见陈珩还是没往这边看,更加暴跳如雷,用两只小爪子铿铿刨门,刮得木屑到处乱飞。 “多谢涂山兄今日替我解惑了。” 收起万般念头,陈珩打了個稽首,涂山葛见状连忙起身,送他出门去。 “不过,这书册封皮在涂山兄看来,是有几个字?” 临行前。 陈珩最后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取出,询问道。 “啊,八个字……《血河车宝轮浑成集》。” 涂山葛一愣,然后回实答道。 “明白了,多谢。” 陈珩将书塞回袖袍,略一拱手就走,再无疑窦。 …… …… 时间一日日过去,转眼,便又是五个昼夜。 这天。 陈珩刚结束在一真法界内的修行,回归外界,他忽然若有所觉,站起身,侧耳一听。 不过顷刻后。 便有一道尖锐的破空之音传来,啸声刺耳,啪啪乱响。 隐隐间,似乎还能听到几声调笑和攀谈。 第二十九章 地阙金章 一道赤光横空,于炀山层云间迤逦而行,拖曳出长长的尾焰,溢彩耀目。 定睛细查,那道赤光正是一艘代步用的符器“摩云飞舟”,在舟内,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子正大声嬉笑,言语傲慢放肆。 “七叔父的炀山很是好耍哩,老邓,你以前是没随我来过这里,不知道其中的妙处,才做出这幅呆鸟样子来。” 那童子双目精光圆润,肌肤饱满,一看便知不凡,是得了胎息气感,入了先天门户的修士中人。 只是他说话间总带有一股淫邪意味,配合着这幅不算大的年纪,总给人一股万分别扭之感。 “想我众多叔父里,最上道的便是这个七叔父了……如今你也证了胎息,算是自己人,我便跟你如实相告,当年我还是个雏儿时,就是七叔父让我开荤的。” 童子嘿嘿揽住身边一個四旬出头,相貌平凡的中年人,亲切道: “你是不知道七叔父家小钰的妙处,被禁足的这几个月,我可是想死小钰了!她在床笫间的那一番风情,便是孙御史新娶的如夫人,也比不得,虽然丰腴少妇是别有番风情,但也远远比不得小钰!” 他这一番话说出。 周围的侍从都附和哄笑,唯有那个“老邓”面色隐隐有些不悦。 “老邓”名为邓中治,是这童子的亲侍,两者素来关系亲厚,交情也并非寻常主仆之间可比的。 “二郎,我证得胎息后你要为我庆贺,我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但你不可如此折辱伱七叔父,炀山道人毕竟和你父是结拜过的,他的练炁六层修为,也仅在你父之下。” 邓中治不悦扫了一眼那些哄笑的侍从,他的目光犹如道冷电,刺得人肌肤发疼,一片笑声登时戛然而止。 随后他又转向童子,压低嗓门,温声言道: “你父如今正要行那篡国之事,一旦功成,容国便是童家的了,那可是几百年的大富贵,子子孙孙都要受益!二郎,这时候就更不能得罪炀山道人,惹得他不快了。童家的大事还需他来帮手,能多一份助力,自然是极好的。” “我童家对他还不好吗?!” 被邓中治这一劝,童子面皮一红,自觉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反而愈发使起性子来。 “当年如果不是我父救他一命,炀山道人不是早被几个散修杀了吗?” “还有,这炀山基业,若没有我父指点关窍,他怎能打碎那头神道白狐的金身!还有那页《地阙金章》,他明明便不是我童家人,我父——” 说到这时,邓中治脸色猛变,急忙去掩童子的嘴。 那页《地阙金章》事关重大,不可语于人前,这是被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不料童子到底是性情浮躁,一个不耐,就要抱怨个干净。 邓中治深得童家家主信任。 那个如今几乎要行篡国之事的柱国大将军对他视若手足,于一些秘闻上也毫不隐瞒。 也因此邓中治深知,那一页《地阙金章》并非是童家家主所独有,家主只是偶然被垂青,勉强算是个有缘人。 而炀山道人,同样也是有缘人中的之一…… 此事起因于童家家主在一处小秘境中,顺手搭救下同样是来撞运的炀山道人。 其实他的本意倒也并非是想做善事,而是后续之行若是遇到不测,方便将炀山道人推出,给自己争得一丝生机。 但两人一路小心谨慎后,终是没有行差踏错,险而险之到达了尽头。 不过这处秘境尽头的机缘却不是符钱、珍宝、前人典籍、或是什么高强符器。 仅仅是一页金书—— 金书上记载了一门不俗的道术,乃是外炼肉身所用。 并于其中下行还有小字注解,言明其是《地阙金章》的第几篇第几页,若未得道廷开法禁而私相授受者,定重罚不饶,当贬入幽司受十万载九寒九热之苦。 当时童家家主和炀山道人只匆匆记下金书上的文字,那页金书便忽得光亮大作,登时从原地遁走,撞进虚空,再无声息。 童家家主本是生起了杀心的,但见此神异一幕,只得按捺下来,反而和颜悦色,拖着炀山道人结拜。 因童家家主有五个弟兄,炀山道人也算聪明,不敢序年齿,自谦居了第七。 自此之后,童家家主杀心也是渐熄,反而还有偶有提点,便如攻杀炀山的神道白狐,他就在其中出了一份力。 但那页金书,却是始终难以参透。 童家家主也曾将金书口述给邓中治和他的几个弟兄,但说出来的言语,却是颠三倒四、浑然不成模样。 即便是于纸上书写,写下的文字虽在童家家主眼中是清晰无误,但于其他人看来,都是些鬼画符般的涂鸦,难以辨认。 像这样来上了几遭后,童家家主也便死心了,对于那个从未听过的道廷,敬畏又深深更上了一层。 …… 邓中治知晓《地阙金章》是绝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故而当童子乱不择言时,他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急忙去掩他的嘴。 “二郎!” 邓中治目光严肃:“莫要再说了!” 被这一喝,童子也自觉失言,喉头动了动,尴尬闭了嘴。 “这些侍从怕是不能留了!” 邓中治暗自扫了周围一眼,心里暗自发狠道。 但很快,他也心起了疑窦。 摩云飞舟在空中已停了段时间,怎么还不见有人出来迎接? 他虽是第一次来炀山,但也听说过炀山道人是如何的荒淫无度,但现在底下这动静,就好似整座山都是死寂了? 洞府里。 陈珩扣紧雷火霹雳元珠刚要走出时,脑海里,就突然传来涂山葛的急切传音。 “你能应付他?” 听清涂山葛的言语后,陈珩皱眉。 “老爷,让我暂且用幻术搪塞过去,千万不能出手!那童子父亲是容国当今的柱国大将军,练炁修为比炀山道人还强,千万不可乱来!” 借着法契的联系,涂山葛和陈珩可以直接经由心音联系,这头狐狸急忙道: “老爷,千万不能杀他!” 等了一会,见陈珩并未传音过来,涂山葛才松了口气。 随后他把最擅长变化的涂山壮喊过来,耳语几句后,两狐便忐忑走出了神域内。 “好排场……” 饶是早有准备,但当涂山葛看见半空那艘飞舟,还是一惊。 第三十章 出手 通体朱红的颜色,其赤明艳如血,当那艘“摩云飞舟”横在半空时,就如一片大赤云掉落了下来,将峰顶都隐隐照得发红。 “这童子倒是贯会炫耀!如果是真正炀山道人和王端宝在此,只怕王端宝被这场面一激,回去几日后都睡不好了!” 涂山葛默默腹诽了一句,道: “不过才胎息境就敢如此驱策符器,你是有多少胎息能够挥霍的?是不想修成练炁了,还是对练炁一境早已把握?” 这时,见有人出来迎接。 那童子也不再显摆,将摩云飞舟一低,就兀自降下。 他身侧不仅有邓中治在旁,还有二十名甲胄森严的悍卒做奴仆跟随,排场不小。 “哈哈!七叔父,好久不见了!” 童子方才还有些鄙夷不服,但此时,一见用幻术变化成炀山道人模样的涂山葛,面上顿时也喜笑颜开起开: “我被禁足这几月想你可是想的紧了!你看,父亲一放我出门,我就立马来寻你跟端宝了!如何,侄儿我可算是有孝心的?” 听到这话。 便是在如此场景下。 涂山葛也几乎忍不住要笑了。 这童子名为童益,乃是容国当今柱国大将军童高路的次子,也是童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子嗣。 非但自幼便弓马娴熟,而且小小年纪,就居然证得了胎息气感,成了无数江湖武人梦寐以求的武道大宗师。 因此缘故,童家上下都对他娇惯非常,听说童高路还有意让其拜入五光宗修道,哪怕荡尽家财也在所不惜。 不过,也正是因着童家的娇惯,也让童益养成了个天地不怕的性情。 其虽小小年纪,就淫逸非常,好色如魔,非但男女不忌,大肆豢养娈童秀女。 而且童益此子最爱人妻少妇,且喜当着苦主的面,和他人妻女行云雨之事,观赏着苦主脸上那股屈辱不甘,简直要飘飘欲仙了。 几年前,童益随他父亲来炀山时,一眼便相中了周楚钰,脸上淫光大作。 炀山道人立马会意,当夜便将盛装打扮的她送了童益房中。 自此之后,童益便对炀山这块地界爱慕难舍起来,恨不得日日都留在这里。 “炀山老狗,你虽是夺了我的基业,但活得如此窝囊,也不知你到底得了些什么?” 涂山葛忍不住要大笑,面上还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问道: “不知贤侄是怎了,老道那兄长要狠心将伱禁足?” “也没什么,就是朝廷孙御史新娶了一个如夫人,我就去他家耍了耍,但那孙御史受不得激,在看我办事时吐血气死了,可惜可惜。” 童益遗憾摇头: “亏孙御史还是個读书人,一点肚量都没有,夫人又不是不能换,真是小气!他死了倒不要紧,居然连累我禁足,那就是大不该了。” 涂山葛倒是城府深沉,脸上没有流露出异色。 他身边,幻化成王端宝模样的涂山壮却是惊呆了,一张大嘴怎么也没合上。 尔后,童益又领着邓中治向涂山葛见礼,不过一会,涂山葛便将几人引向会客的主殿方向。 而趁着涂山葛和邓中治攀谈之际,童益眼珠一转,故意停了几步,等到涂山壮跟上。 “端宝,你见到我可欢喜么?” 童益笑嘻嘻道。 “……” 幻化成王端宝的涂山壮一脸茫然。 “我这次来是有件事要求你。” “……你说。” “好兄弟,把小钰借给我时日吧,等我玩够了就还给你,实不相瞒,禁足的这几月里我对她实在是念念不忘,京城里的夫人小姐都比她要差些滋味,算是弟弟求你了!” 童益笑嘻嘻开口。 “……” 涂山壮只觉得脸都要僵了。 一时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又要怎么回应。 而他的沉默也被当做了拒绝,童益大恼,猛得将其一推。 “你不舍得有什么用?我自跟叔父去讲,叫你白白眼馋!” 走在前面的涂山葛脚步一顿,险些栽倒。 等到进入主殿分宾主坐定后,还未来得及奉茶,涂山葛就被童益问得满头大汗。 “叔父,你往常这里的侍妾呢?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我,我……近期需苦修段时日,她们留在眼前碍眼,就……都遣送下山了。” 涂山葛故作镇定。 “真的?” 童益一脸狐疑。 他皱眉了片刻,又转头环视一眼,道:“我看叔父这殿里也不甚光鲜的模样,像是有番时日没有细细洒扫过了,这又是为何?” “这……” 涂山葛暗暗叫苦。 自从炀山道人身死后,这些建筑便都被荒废了,只有山腹间的那座隐秘洞府还在被陈珩用着。 虽说出于某种大仇得报的兴致,在与陈珩立下法契后,涂山葛也曾将这些殿宇略作清洗,在其中住了几日。 但不过三天后,他就熄了玩好,还是搬回了自己住所。 毕竟外界地冻天寒,又哪比得上神域的四时如春? “我近日苦修,都在洞府静室,难得出来,难得出来……” 涂山葛支支吾吾。 这时候,邓中治已悄悄将手按在了刀柄,目光闪烁。 但童益还是犹然未觉,他只觉得大为扫兴,又问道: “那小钰呢?叔父不知道我最喜爱她了吗?怎么还不让小钰来见我?” “……小钰。”涂山葛这时候真的傻眼了。 这群白狐中,能够使出幻术变化的唯有他与涂山壮而已,其余像涂山宁宁那般的笨狐狸,莫说变化了,连口中横骨都还未炼化,只会个“嘤嘤嘤”。 这时候,要他去哪给童益找个小钰? “小钰……小钰……” 在涂山葛急得满头大汗时,忽然一声轻笑传来,然后便转进一个人影。 童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道人微微含笑,正朝自己走来。 其风姿之神朗,轩若霞举,光而不耀。 便是最出众的宫廷圣手也难以拓出他的一二仙韵…… “好美的男人!” 童益眼前大亮,登时将小钰忘却到了九霄云外,他疾步向前,雀跃不已。 “敢问——” “童子请了。”陈珩也不答话。 他略一拱手,袖袍中便猛得一道雷霆电射飞出! “啊!” 童益大叫一声,连忙取出符器护身,但还是被雷霆削下一只手臂,痛得仰天就倒。 第三十一章 符器发威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在场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 “二郎!” 邓中治目眦欲裂,一巴掌将身侧茶案拍成了粉碎。 太快了! 便是他暗自心存了戒备也没想到,只是一个拱手的功夫,童益左臂便被齐根削了下来! “给我打杀了他们!” 邓中治一个虎跃跳出,在半空便抽刀向陈珩砍落,那二十个甲胄森严的悍卒也齐齐厉喝一声,猛得一逼。 “不过如此。” 陈珩将手一指,雷火霹雳元珠便又激射出一道雷霆,将半空中的邓中治登时轰得倒飞出了数丈外,重重砸在了砖壁上,使得墙面多出了道尺深的人形凹陷。 若非邓中治也算身经百战,见机得快,在雷霆劈来时用胎息将自己裹了一层。 只怕那一道雷落下后,他当即就要粉碎碎骨了。 “这是符器?还是中品符器!” 邓中治被炸得耳晕目眩,胸口处麻木非常,一时间更是不知心跳是停了还是怎的。 等他艰难缓过神,看见陈珩头顶悬着的那枚红白元珠时,猛得骇然失声。 他认出了那枚珠子,正是炀山道人的雷火霹雳元珠! 这样看来。 炀山道人恐怕已经…… “二郎,他也不过胎息而已,不要畏惧,拿出你的符器来同他斗!” 心思急转间,也顾不得伤痛了,邓中治再次厉喝一声,身躯像陀螺一样急转,想同陈珩游斗,为童益赢得喘息之机。 但还未等他接近,一道风刃就迎面飞来,让他不得不倒地一滚,狼狈避开。 “老爷!我替你来拖住这汉子!” 涂山葛脸色惨白,双手一晃,用神力幻化出一道道风刃,脸上带着股悲壮赴死的表情,冲了前去。 而这时候,那些悍卒也起欺身进了三丈内。 陈珩并不以为意,手一挥,元珠便放出一层火圈,顷刻便将他们烧成了一滩骨血。连带在甲胄在内,都化作铁炭。 “你……你……” 童益总算忍住痛从地上爬起来,他扫过自己的断臂和那些悍卒尸身,心知此事难以善了,心下一横,便放出一道青光刺向陈珩双目。 那点青芒动作极快,瞬间便来到了陈珩面目,只是要进一步时,却突然被一层气流阻住,如若撞上了金铁。 陈珩淡淡一笑,也不待童益将那点青芒收回,元珠又电射出几道雷霆,向其狠狠迸射过去。 “轰”的一声,雷霆猛得炸裂开,将童益身形吞没进了其中。 登时雷光大作,地面的砖石到处乱飞,出现了一個深深凹坑,但陈珩却没有收回元珠,而是又提起一道胎息,注入元珠中。 童益并未被轰杀。 他身上一圈淡淡玉光萦绕,将功伐悉数接了下来,此时也拼命一催胎息,让那点青芒再度激射而出。 就这样又斗了几回。 但童益却是越斗越心惊。 对面这人也不知是经历了多少厮杀,积累了多少斗法经验,简直像是从娘胎里就开始在学争斗了! 他驱策的那点青芒符器往往还未近身,就被一道雷霆恰巧劈落,时机把握的丝毫不差,用力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令童益心里万分难受。 而且,他也清楚,就算青芒符器近了身,一时半会,也难以打破陈珩的气甲术。 故而只是几次出手后,童益便只顾得上催发那件守御符器,死死护住身体。 接二连三的红白雷霆击出,震得童益神色更加萎靡,嘴角也开始淌血。 “啊!!!!” 眼见又是一道雷光飞来,童益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咆哮,他正要将全身胎息一调,面色却突得一怔,旋即流露出了深深的惊骇恐惧之色。 “不好,胎息用尽了……” 胎息一境不比练炁,体内的胎息本就是有数的,用上一分,便少上一分。 童益为了显摆新得到的“摩云飞舟”,故意将其大摇大摆停在炀山半空,这一举动,便耗去了他不少胎息。 只是当时的他自恃已经练炁在望,更有机会拜入五光宗修道,所以并不将这点胎息放在眼中。 但生死一线之际,那点胎息却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童益身上那圈淡淡玉光一黯,被雷霆再一撞,登时溃散,让他像只破布袋一样重重飞出。 等童益再挣扎站起时,一柄长剑已横在了他的脖颈。 “你家二郎已经束手,还要斗吗?” 陈珩冷声一喝,目光转向正一拳将涂山葛打杀了的邓中治。 这人身经百战,一身武艺更是进入化境,涂山葛虽然能用神力召来种种天地之力,但毕竟神道金身被破,威能不过尔尔。 而邓中治硬生生只凭借着凡俗武道,便将涂山葛杀得溃败。 若非涂山葛是个神道生灵,只要不在神域内杀死他的真身,就能用神力在外界重生。 这头狐狸,恐怕连拖延都做不到…… 被陈珩一喝,邓中治身躯颤抖,他额头青筋像小蛇一样狂跳,但终是默默收回了长刀。 而用神力再度重塑出肢体的涂山葛也脸色不爽,默默跑向了陈珩,往他身后一缩。 “你倒是果勇,若这童子肯出分润一件符器给伱,今日胜负还未可知。” 陈珩持剑一笑。 “我随柱国大将军了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剿流寇、平兵灾、讨丹粟,身受百创,才有了今天的证就胎息,不料今日却遭在了你手里。” 邓中治复杂望了眼那些被烧成炭尸的兵卒,抱拳道:“尊驾既有雷火霹雳元珠在手,想来炀山道人,已经是死了吧?” 陈珩颔首。 “童家其实和炀山道人并无多少交情,今番实在是场误会。” 邓中治为表诚意,将手中长刀远远一掷,钉在了殿外的石阶上。 他摊手双手,上前几步,示意自己并无恶念。 “二郎性情孟浪,尊驾断他一臂,已经算惩戒过了。我可做主将二郎符器都赠予尊驾,权当是他的买命钱了,如何?” 邓中治眼睛一眯,话语里隐隐有威胁之意: “摩云飞舟一驱使,凡俗兵卒是拍马都难赶上的,足够尊驾离开容国了!须知二郎是童家千里驹,他若是遇了不测,柱国大将军会发疯的,整个容国都要变天!” 陈珩还未答话。 童益已经发作起来,他顾不得剑还横在颈间,破口大叫: “想把我的符器给他,做梦!休想!” 第三十二章 练炁 “二郎!现在不是耍性子的时候!” 听到童益的叫喊,邓中治脸色隐有怒气闪过,内心恨不得一巴掌打烂他的嘴,让他此生都再也说不出话才好。 “什么耍性子?我童益何曾又在耍性子了!” 童益勉强将头一偏,转目去瞧陈珩,道:“你放了我,我可不追究你断我一臂的事!炀山道人死了便死了,他只是我童家的一头走狗,我凭什么要为他舍了自己性命?!” “我看你也证了胎息,和我一样,是个修道的种子。若你肯放我一马,待我入五光宗后,我便向师门长辈禀告,也让你进去学道,如何?” 强压抑下心底的杀意,童益开始循循善诱起来: “五光宗可是有元神真人驻世的,在那里面,你未必不能一飞冲天,修成紫府、洞玄,将来也是名震一方的大炼师,这岂不美?” “哼!” 陈珩身后的涂山葛冷笑起来。 “原来伱也知五光宗是有元神真君驻世的吗?南域是东弥州里有名的穷土,你不过是一介穷土小国之民,怎敢妄言自己一定能拜入五光宗?你真以为自己资质不凡,能和玉宸派的君尧相比?” “你……”童益气急。 陈珩先前只是袖手旁观,直待童益被问得哑口无言后,才微微一笑。 “五光宗虽好,但我只看眼前之利,还是符器于我更合用。” “该死!” 被陈珩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一激,童益只觉得一股血猛得冲上顶门,他自幼便是被万人捧着长大的,何曾被这般轻蔑过,顿时便失了神智。 “你这该死的小白脸,以为长得美,就敢如此孩视我吗?!你若敢动我分毫,我便叫父亲把你卖去青楼里,让你天天当面首,日日都接客!” 童益眼珠子气得通红,破口大骂: “你这副模样,想必京城里那些贵妇人都是极喜欢的,生得孩子也必然好瞧,我让你一家人都生生世世做男妾,你——” 话没说完,长剑就在他脖颈划出一道深深血痕,再用力几分,就要嵌了进去。 “我……” 童益浑身一个激灵,满腔烈怒像被一盆冷水给泼熄了。 涂山葛脖子一缩,只觉得这人是真的完了。 “唉,实则我也不想与柱国大将军为敌,毕竟在下只是一介草民,要如何能与举国之力相抗呢?” 看向如临大敌的邓中治,陈珩悠悠叹了一口气,道: “可我又实在舍不得符器,你说,该怎么办?” “……尊驾意欲如何?” “我也是精通拳脚之术,不如让你我角力一番,谁胜了,谁便赢走一件符器,如何?” 涂山葛一听便知话语里有诈,但为了附和陈珩演下来,还是装成一幅不可置信之色出来。 “这……” 邓中治有些犹豫。 但还未等他多想,陈珩又将剑一拉,痛得童益嚎啕不已。 “只比试拳脚,这是君子之约!希望尊驾能信守承诺!” 见童益那副凄惨模样,邓中治心头一软,还是熄了转头就跑的心思,答应下来。 “放心,我这人平素来最守信不过,是知行如一的君子。” 陈珩淡淡道: “请。” 涂山葛连忙接住陈珩递过的长剑,继续制住童益,而另一边,邓中治也抖擞精神,脊背一弓,像头大虫般朝陈珩渐渐走来。 等到两人距离不过三丈时,陈珩也不废话,一挥袖袍,一道雷霆就劈头盖脸朝邓中治砸落! “……卑鄙小人!” 这个距离躲也躲不过了,邓中治又惊又惧,将全身胎息都从口鼻嘘出,强行凝在身前。 但撑不过三道雷,那团胎息便被打散,邓中治扑倒在地,全身都焦黑,血肉模糊,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眼见是不活了。 “你骗我……非君子所为……” 邓中治强提起一口气,啐道。 “实不相瞒,我的胎息也不多了……若你一心要跑,我想留下你,实在是不容易,只能出此下策,见谅。” 陈珩将手依在殿中大柱上,微微躬身,一口气用了这么多胎息,饶是他,也有些头昏脑胀: “不过,你若肯告知我关于柱国大将军童高路的事,说不定我还能饶你一命。” “绕我一命?” 邓中治惨笑一声,他将目光下移,自己肚腑已被雷电劈开,露出了里内蠕动的脏器。 这样的伤势,除非是神仙来了,不然谁都救不得。 “我都快要死了,你还要骗我?” 他挣扎冷喝。 陈珩笑而不语。 “二郎……” 邓中治强提起最后一丝精神,看向童益,见得他一副呆滞失神的可怜相,心底叹息。 杀他这人出手果决,而且丝毫不顾什么面皮,显然是個十足的狠辣无情之辈。 像这种人在杀了自己后,肯定不会放过柱国大将军。而童益心智不坚,受不住折磨,说不定会吐露出柱国大将军的隐秘来。 既然如此。 那就唯有…… 邓中治暴喝一声,猛得捏起几枚碎石子,鼓足了最后力道,掷向童益的首级。 但他毕竟已经性命垂微,那些碎石被陈珩伸手一接,就拦了下来。 “老邓……你要杀我?” 童益喃喃自语。 邓中治却不答话,他只是最后深深看了陈珩一样,头一歪,便再无声息。 “你这混——” 童益的喝骂还未出口,陈珩便一掌击晕了他。 “这段时日看好他,不要让柱国大将军那边察觉出异样了。” “等等,老爷。” 听到这话后,涂山葛一急:“我们杀了柱国大将军的人,难道现在不该跑吗?还留在炀山做什么?” “是战是逃,等过几日再说。” 陈珩负手沉默了一会,道:“等我突破练炁后,再来做决断吧。” “什么?!” …… …… 五日后,陈珩闭关的山腹洞府外。 涂山葛焦急得在原地不停踱步,将雪化后的那几颗发黄枯草踩了又踩,碾了无数遍。 突然,洞府内有一阵大光透出,不过片刻,那光亮就冉冉升浮,像是万千星屑萤流交汇在了一块,共同辉映。 “成了!” 涂山葛拍手,脸上露出喜色。 第三十三章 异象 那光亮先还只是一片明黄晶莹,但随着浮升,就一步步转成赤红,将这附近三丈地界,都照得鲜艳通透。 “好热好热!” 涂山葛连忙跳开了几步,还嫌不足,又退到三丈外,才止住了步伐。 “这是什么动静,怎会如此灼热?” 涂山葛擦了把额头的汗,暗自咋舌不已。 被那片红光罩住时,他如身处在六月酷夏,口鼻间嘘唏的,都是些滚烫暑气,灼得人心头焦苦。 “不对,不对!” 很快,涂山葛就发现异样,悚然一惊。 明明是如此酷热难当,可洞府石门处,那几抹早寒的霜露却依旧还是垂挂着,并未化掉。 “是我昏头了吗?” 他犹豫了片刻,又小心走进那片红光中,但不过一会,就嗷嗷跳出来,像是尾巴尖上着了火。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很快,在涂山葛的瞠目结舌下,那团红光又渐次改换为皓白,于是在三丈地界内又便成了副幽阴森寒,冻得人肌骨发痛的做派。 青、紫、银、黑、金、蓝、绿、橙……各式的色光轮转幻形,仿佛让三丈天地重回到了鸿蒙初判,始分万物清浊阴阳的那一片混沌之景。 若寒若热,若曜若荧,若衍若禁,若存若虚。 异亩同颖,悻溟难分…… 涂山葛已是看得痴迷入神了,全然忘我,他还从未见过在有人突破炼炁时,居然有此异象。 便是前主人修出八阶上品的“洞灵元煞”,成就筑基,也不过是引得四方煞气投体,斩落了半山秋叶。 但和这仿佛虚空演灭的场景一比,那便真正是小巫见大巫了。 “老爷这是什么等阶的练炁术?如此宏拔,如此惊异!他还说自己没有家世背景,这背景只怕通天了!” 涂山葛想到此处,心里就有些急迫起来,暗自道:“老爷不肯对我如实相告,只怕是还没把我当做自己狐啊……看来我还需多努力一二,在老爷面前出个风头,叫他知道我的好处才是!” 在他胡思乱想间。 那无数光彩颜色都化成一种空无的“白”,那“白”似是单色,却又涵圆了万彩,给人一种包容统御诸般变化之感。 涂山葛还未从这突变中反应过来,他只听得“轰隆”一声。 无数虚空灵气登时便暴动起来! …… 洞府静室里。 陈珩以眼觉心,手抵上颚,心分两用,将胎息运转至双目中,左目观想日中黄精赤气,右眼观想月阴赤精黄气,并一步步,将日中和月阴两种形质合形,存入“紫素宫”之中。 这便是《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中》中记载的“二真合府,百神威听”。 按着练炁术中的关窍,陈珩慢慢将两种观想合入那座并不存在的“紫素宫”,在这过程中,他不敢怠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慎,让日中、月阴的形质不等,那便是白费苦功了。 这是一件颇耗心神的事。 陈珩也是忙了许久,又在一真法界内演练过无数遍,已经算是烂熟于心,才勉强没有出差错。 而等到那座“紫素宫”被日中、月阴填充后,陈珩只觉得脑后一震,像是被人用玉槌重重敲了一记,神智一片昏沉,一时间无法视物。 一股无可言喻的黑暗将他吞没,渐渐,便有股大恐怖、大破灭感肆无忌惮滋长,要扰人人发疯,但陈珩只是默默谨守住心神,持常应常定,并不慌乱。 这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或是几息功夫,又或是过去了几年,饶是陈珩在一真法界内已体会过数次,还是觉得难捱,但很快,他的眼前猛得一亮,像是有人持着大斧劈开了这鸿蒙未判的昏昏天地! 仙音萦绕,奇香扑鼻,虚空中无数金花乱坠,隐隐有无数金甲神人骑龙跨凤,还有众多妙乐天女,姿容绝丽,伸手要将他引入一座天阙中。 而这时,陈珩脐下也生出了一道孱弱气脉……明灭不定,渺小微茫,好似风中一根随时会熄灭的火烛。 “神灵天象虽好,但眼下不过虚妄幻物,怎能乱我道心?” 陈珩微微一笑。 他心知这不过是乱道的法障,一旦被那些景象吸引,心神松懈,体内那道气脉登时就要崩散,练炁不成。 故而他也不理会那些神人、天女,只专心将那道初生不久的气脉祭起,一一从周身穴窍冲刷而过,每一次气脉经过时,穴窍便会颤动,发出雷音来,徐徐亮起神曦。 就这样,当陈珩用气脉将全身穴窍冲刷过半时,他的半身也是灿灿,便如同是一個杂色的大光人。 等到气脉将全身穴窍都刷了一遍后,他已是通体发光,披挂神曦,呈诸色浑成之相。 而那道初始孱弱、明灭不定的气脉,此时也改头换面,变得茁壮悠长无比。 “天地桥已现,练炁成矣!” 细细感悟了番这股变化,陈珩轻声一叹,按照练炁术中的关窍指点,心念一转,登时便将那道悠长气脉在体内打烂! 嘭! 无数气流浸入他的骨血,体表的诸光也一黯,像结成了一个大蚕茧,将他包裹在了里面。 这是一股静谧安宁到了极致感觉,整个人如在冬日浸在了温暖的浴水中,恍恍惚惚,陈珩已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又要做什么,只是凭着本能,继续运使着下面的法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躯壳吐出一声金玉之震,过了几息,突得又是一震。 在九声过后,陈珩体表的诸色光彩尽皆化成了一圈净白光轮,只浅浅浮出一层,不再大发光亮。 顷刻间,陈珩只觉得仿佛落了把大枷锁,身内身外,无一处不轻松。 那股浑身轻灵的感觉顿时将陈珩惊醒。 “练炁成了……” 原地,陈珩缓缓睁开了双目。 这一回他的眸光却不再是精光横溢,而是幽邃无比,仿若一口古井深潭。 原本和童益斗法耗去的胎息此刻都被补足,还增上了不少,正随着血液“哗哗”流动,在这山腹静室里,竟显出了江河长流奔腾的气魄。 “来。” 他轻轻探手一招,虚空中便有无数灵气暴动,蜂拥过来! 第三十四章 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 天地成于元气,万物成于天地。 须知,道书曾云: 元气于渺茫之内,幽冥之外,生乎空洞。空洞之内,生乎太无。太无变而三炁明焉。三炁混沌,生乎太虚而立空洞,因洞而立无,因无而生有,因有而立空。空无之化,虚生自然。 其又名灵气、名金母、名始根、名大载应无元化有、名玄天至精。 在胎息境时还未如何,但一成练炁,整片天地的视野便轰然不同了起来。 陈珩以目一望,便见身侧充塞着无数形色不一的大小气团,时而聚拢,时而分离,合散无定。 “也不知‘太始元真’是何等性质的真炁?法门中只提了一句‘龙天通明,诸真总摄’就略过不谈,好似已经言尽了,再多说也只是徒费笔墨口舌、画蛇添足。” 蒲团上,陈珩将一缕金红的灵气摄来手心,绕在指尖把玩,思忖了一下。 需知天地灵气分布是不均的,有的多些,便有的少些,哪来处处平等之说,连人都不能,就莫说这旷远高邈的天了。 便如同玄门八派、魔道六宗,便是各占据一座灵窟,其灵窟内的灵机之丰裕,简直令人瞠目结舌,不可想象! 灵窟几乎是世间聚灵纳灵的极限了,每时每刻都要向虚空吞吐出海量的灵气,即便是不通修行的凡人生存附近,也会被潜移默化滋养身体,无病无灾,活到寿尽方休。而修士若是能在此修行,拥有不可计量的灵气做资粮,那他的境界更是要一日千里,同外界的寻常修士远远拉开距离。 炀山定然是不能同“灵窟”这等胜地相提并论的,拍马不及,哪怕放在灵气贫瘠的南域,这座法场也排不上号的,卑不足道。 但在容国,在凡人世俗里,炀山倒也勉勉强强,可以做为练炁士的居所了。 胎息境时,陈珩还只是觉得此地和小甘山一样,居住其间能令人身体轻泰,嘘唏轻怡,但成了练炁,打通内外天地桥后,他才能真正炼化灵气,真正借此地灵机为己用。 但天地中种种灵气属相是不等的,共有清、浊、阳、柔、烈、阴、净、化、纯、寒、素、曲、刚、应、绕等等之分。 共合一元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种性质。 练炁修行,首先便是采气。 这一步至关重要,疏忽不得。 因练炁术归根结底,便是要将一身胎息转化为真炁,最后筑下道基。 而真炁亦是有不同的性质,有的煌阳,有的浊阴,有的灵清,有的厚浑。 便如玄真派的“锭金真炁”,在采气时,便是需采得金、锐属相的灵气入身,才能开始炼化修行,壮大胎息。 若是采气时采得是的寒、幽、重、浊等属相相反的灵气入体,那非但不能够进行炼化,反而还对自身修行有害。 也因此。 如何采气,这是一门高深功夫…… 但凡练炁士在采气时,无不是小心翼翼,要在那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中谨慎甄别出自己所需的灵气,才能开始动作。 故而练炁境共分九层,虽没有什么关隘存在,只要壮大胎息到极限,就能转化真炁,铸就道基了。 但就是如此简易,也鲜有人能在此境一日千里,如鱼得水。 因为如何寻得一处灵气富裕之地,便是首先的疑难了。而即便是大派弟子,能在灵窟中修行,无虞此烦恼,他们也要花费心思,从那十二万九千六百种属相中小心甄别采气。 这样一来,一日间的修行,只怕有八成都要消耗在采气上了…… 但《神屋枢华说太始元真经》中,却并未提及“太始元真”是何性质的真炁,只讲了句“龙天通明,诸真总摄”便作罢,连详尽的采气法门都未留下。 陈珩只得试探将手上那缕金火灵气送入体内,远转练炁术,让胎息将它研磨碾碎。 “嗯?” 没有丝毫阻碍,随着那缕金火灵气被吸纳,陈珩体内胎息亦是壮大了一分。 “是金火属相,不对,再试试……” 陈珩又摄来一缕黝黑浑厚的灵气,炼入体内,而同样,他的胎息再次一长。 玄、常、化、定、阳、极、明…… 又试验了一番后,陈珩心头再无疑窦,不由放声大笑,脸上露出畅然的快意。 何为太始元真? 一言以蔽之,便是龙天通明,诸真总摄! 种种灵气都能炼化,不拘属相!不禁等性! 这便意味着陈珩并不需要同其他练气士一样辛苦采气,只要有足够的灵气,他随时可以将这一身修为推动到练炁九层,然后筑下道基! “这便是上乘练炁术吗?我今日才知法门之贵!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为我所用,何愁大道不成?” 陈珩喟叹一声,放开胸怀,也不再约束,登时将所有天地灵气都朝自身引来。 便这样,从晨光熹微到月上中天,再从天日高悬至繁星满布,陈珩便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其中,直到他突然感到法门远转一涩,将精神察向外界,才发觉这座山中不多的灵气已经被他抽空了。 “炀山……果然是凡土,毕竟有限,也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进入灵窟修行。” 陈珩有些惋惜。 他从袖中取出乾坤袋,将里面的符钱倾数倒出,用手握住一枚,便炼化了起来。 符钱也是由灵气铸成,而且属相是最温和不过的“元”,几乎合用于所有修士。 以符钱来修行,这虽奢侈,但马上要进入地渊,还有大敌当前,陈珩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练炁术虽让他统御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令陈珩在同境中几乎找不到抗手,但对高功法师来说,却没有那么厉害。 紫府境开辟的那口“身内外之府”,就能有纯化灵气之功用,至于金丹,那更是诸气浑成,道身天赐。 仙道争渡,一步快,步步快! 在根基扎实的境遇下,只要能提升修为,些许钱财的损耗,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而在陈珩继续壮大胎息之际。 同一时刻。 南阐州,先天魔宗内。 一个紫衣金冠俊美道人忽得心有所感,他望向东弥州方向,掐指默默一算,然后面上便流露出莫名笑意来: “呵,太始元真!” 第三十五章 画地为牢 千万水云高涌,海天同色,纵目远望,只见万顷碧海犹若一挂汪汪天河,平铺了整座世界,宏大堂皇,气象非凡。 在这满汪水天世界里,只有一座金宫孤悬在万丈云空上,犹如一颗灿灿星子…… 紫衣金冠的俊美道人微微含笑走出了金宫外,立在虚空中,也不见他如何,只是这一动,四周天地就隐隐传来某种悸动,随即雷声轰然大作,隆隆作响,还伴有无数火烧的赤红颜色。 不过一瞬,这原本静谧的水天世界,就随着紫衣道人走出金宫外,霎时地覆天翻! 天空一寸寸开始皲裂,如同一个即将被捏碎的鸡卵,雷光和烈火也从皲裂处狂暴挤进来,仿佛迫不及待,要将这水天世界打为齑粉,令它重归混沌的清浊之初! 在这一挤之下,万丈海啸也随之迸发,一口口漆黑的大漩涡出现在海面,仿佛要被动吞没万物,带来灭世的灾劫。 煌煌天威中,终于,海底的一道声音到底忍耐不住了,气急败坏大叫道。 “玉枢,你疯了?!你想在这里引动纯阳雷劫,把整座洞天都打烂?” “闲极无聊,连出来透个气也不许吗?” 静静立在虚空中,观赏着万象破灭之景的紫衣道人倏而展颜一笑。他低头望向脚下的靛蓝海面,在那里,正有一条万丈长影在蜿蜒上浮,搅得海底暗流狂乱。 “倒是你,怎么今日不在海底睡觉,反而有空陪我谈天?” 玉枢的声音清越低沉:“越攸道兄,这倒是件稀奇事了。” 声音落下时。 轰隆!!! 宽厚海面被一道万丈黑影破开,这无匹的力道一扩,连附近海面处,几个被天象引起的大漩涡都瞬间撞散。 “吼!” 万丈长的巴蛇仰天嘶叫,扭动着刚猛无俦的蛇躯,在水天世界伸展肢体,随着这头巨兽的出现,再配合着天外的滚滚雷火交加,仿佛一瞬便将时间,拉回到了那個道廷初立,还未有人理法统的蛮荒宇宙。 “小心点,收着点性子。” 玉枢贴心提醒了一句:“现在洞天外正在发雷火呢,你要是发怒把洞天打个漏口,纯阳雷劫一至,我就完蛋了。” “哼!” 巴蛇闻言发出一声不屑冷哼。 巴者,食象之蛇,其字象蜿蜒之形。其长千寻,青黄赤黑…… 这头狂舞于水天中的巨兽身躯足足有万丈长,在翻涌时,简直像是一根会动的擎天巨柱!骇人无比!它的蛇鳞是灰黑颜色,无数寒光铮铮森冷,见之便令人生惧,若摘一片来,开炉架火祭炼,便是极佳的法器主材。 事实上,像这等秉承玄劫清浊,正宗受命而生的先天古兽,莫要说鳞甲了,他的每一根骨、每一滴血,都是极难得的奇珍异宝,稀世罕有。 在道廷还曾统御宇宙星空的时代,像这等先天巨兽,自出生始就入了道籍,生来就是“玄中三台洞明左辅神将”,若是修为高深的,甚至还能被敇封为“天将”或是“星君”。 这头被玉枢称呼“越攸”的巴蛇,眼下蛇瞳中正满是不善和狂躁。 他嘴里还咬着一头漆黑如墨的鲲鱼,血像一挂挂猩红的天瀑,正从那头垂死的大鲲身上垂落。 一看便知是在进食时被打搅,所以要发怒了。 “这可是许仙子特意从西海为我带来的鲲鱼,就是养在洞天里,让我解闷的,你怎么给吃了?” 玉枢扶额,那张尔雅俊美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无奈: “再说,你吃了也就罢,不过是扰伱进食而已,何苦发这般脾气呢,道友倒真是难哄。” “呵……” 越攸冷声一哼,张嘴便将衔着的巨鲲吞入肚腹,旋即收起原形,变化成一名穿着灰衣,容貌妖冶邪气的年轻男子。 “妈的!赶紧滚回你的那座金宫气庐,再呆在外面,等到纯阳雷劫挤开了洞天的壁障时,你死也就罢,老子可是要给你陪葬的!” 越攸来到玉枢身边,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天劫专劈你这种不要面皮的小白脸,何苦跟老天爷作对呢?赶紧滚吧!快!快!” 他又推搡了几回,玉枢只是微微含笑,并不动弹。 “你没觉察到吗?” 过了一会,玉枢才淡淡开口:“这次的纯阳雷劫,动静要少上几分了。” “呃?” 越攸一怔。 他睁大金黄色的竖瞳,朝天一望,过了许久,才回味过来。 “稀奇,稀奇……的确比上次的动静少了一些,虽是微乎其微,但也的确是少了,这倒是件稀奇事。” 越攸饶有兴致,他勾住玉枢的肩,凑近笑道:“上次你因为要施法,不仅走出了金宫气庐,还离开了洞天,那次的纯阳雷劫才是真正的猛!连先天魔宗的‘玄冥五显道君’都惊动了,若没有祂出手,你少说也得去了半条命。” “道君的确助我良多。” 玉枢大袖一甩,便有一股盈盈青炁冲天照起,亮芒所过之处,洞天壁障外的雷光、烈火纷纷被打灭。 但这不过静谧片刻,便又有更多天象异动暴起,一掀一落,好似要将这座洞天都翻转个囫囵。 越攸一直在边上看戏,见此情景,忍不住大笑拍手。 “的确是天威难当啊……” 玉枢也不尴尬,只是轻轻苦笑了一声,便化光而走,回到了金宫之中。 “你若再待下去,这座‘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迟早要被打破,先天魔宗里那些早看你不爽的真君们就舒服了,拿捏到你的痛脚,他们岂会不发难?” 越攸嘿嘿一笑,身形一动,也同着玉枢一起落到了金宫中。 雕栏玉砌,云结铃铛。 说是座金宫气庐,实则广大无比,倒似是一片建筑群落了。 周遭都是金瓦金砖,亭台楼阁处处可见,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华美,宫中还有一汪水泊,只是那水泊却是金黄明亮,只遥遥一望,便给人一种坚不可摧、庄严无垢的至贵之感。 摧破众生之烦恼、去除惑业之障难、惊觉众生之本性,如若是诸宝之最胜者。 “他妈的!这便是这个胥都天的八派六宗?太奢遮了!祖上到底是有多阔,才养出了现在这样的气魄啊!” 越攸只是瞥了一眼那汪水泊,眼珠子都通红了。 这是一汪佛血。 是一尊虽然不明名姓,但却是实实在在,度过庄严八劫,超脱了生死海,拥有“四身五智”的无上大觉悟者留下的血液! 在那汪灿金佛血上,还起一座湖心水亭,玲珑精致。 玉枢早已在水亭中盘膝而坐,面前的矮案上摆着一套星瓷茶器,盏中茶香袅袅,闻之便令人神清。见越攸死死瞪着身下的这汪佛血不放,他无奈叹了口气,伸手虚虚一引。 “越攸道兄盯着它干嘛?你不来喝茶,难道还想饮这血不成?” “我倒是想啊!” 越攸落到玉枢对面,大刺刺坐下,双腿箕张,一副放浪形骸的做派,道: “只是这佛血是‘玄冥五显道君’取来,和这座金宫气庐配合,用来遮掩你身上气机的。我若是喝了,下一刻只怕就要被祂一巴掌拍死。” “说来,‘玄冥五显道君’对你倒是真不错,若非这道君是男儿身,我都疑心祂是否和那些女修一样,被你迷住了。” 越攸话语里的酸气怎么也藏不住: “你当年叛出斗枢派时,一些玄门真君来杀你,就是被‘玄冥五显道君’截住,一个个打死。然后你因为易命之事,三灾难渡,‘玄冥五显道君’又将这座‘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赠送给你,让你来避灾劫。” “这便算了,但你后来身上的祸业越来越重,连‘水中容成度命’洞天都要遮掩不住,道君又破关而出,亲自为你修筑了这座金宫气庐,还以这池佛血相和,彻底锁死了天公交感……你说,我想不明白,祂怎就对你这般的好呢?看上你了?” “……越攸道友又在说胡话了,像这等三界亚君,怎么会被皮相所动,何况祂还是男修……连金丹修士都能重塑肢体形貌,我这模样,又算得了什么?不值一提。” 听到越攸酸溜溜的话语,玉枢无语放下茶盏,道: “你这脑子一天都在想什么?道君是觉得我能承袭先天魔宗的基业,所以才如此助我!你平日里少看些男女情爱的人间话本,本就不甚智慧,现在就更痴愚了几分。” “那祂这般关照,总不能是你爹吧?” “我生父如今在虚皇天称尊做主,你又不是不知,那人恨不能将我千刀万剐,哪会助我……” 这时候。 玉枢眼底还是第一次流露出了淡淡杀意: “上次听说虚皇天的讯息,还是他已经伐灭了五十五座神国,一统海陆,众神都拜他为主,好像还奉他为什么‘赤精陶镕万福神王’,等我摘得仙业入身后,早晚与他,是要做过一场的!” 越攸一缩脖子,知晓自己不小心是触及眼前这人逆鳞了,不敢答话。 “不过……” 但等了一会,他还忍耐不住好奇心,问了出口:“你这纯阳雷劫是怎么回事,怎么凭空减弱了几分?” “成了。” “成了?” “像陈祚、陈婴一样,我那众多血裔里,终究是又有人参悟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原来……哈哈哈哈!恭喜恭喜!” 玉枢倒还未如何,越攸已经是猛得一窜,喜笑颜开了起来。 他和玉枢立下了法契,乃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相。 玉枢被纯阳雷劫困在了洞天的金宫气庐,只能画地为牢,他越攸虽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去,出了洞天就有天恶,要遭天厌。 想当年他还未被神屋枢华道君捕获时,那时候,越攸在泉曲天才是真正的逍遥自在,天不能管,地不能拘。 渴了、饿了便吞吃新鲜血食,闲了、皮痒了,就寻个弱小点的界空,来个一蛇单挑一界修行门户,重现前古大妖魔的风头,不可谓不爽快。 当然,越攸也只敢挑上界空了,还是那种没什么后台的界空。 地陆他是不敢去的,天宇就莫要说了,敢去挑事就要被活活打死,皮都要被剥下来当法材,尸都没谁敢收。 可自从被神屋枢华道君擒下,与玉枢立下法契后,越攸就自觉没过上片刻的好日子,三天要挨九顿打。 叛出斗枢派,从东寰州一路被追杀到南阐州,好不容易被先天魔宗收留,又因为玉枢身上的祸业,只能龟缩在洞天里,画地为牢。 听到玉枢又有子嗣参悟了“太始元真”,越攸只觉得离玉枢渡过三灾不远,他的脱困时机也近在眼前,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 “道友别太开心,我虽被天公压制,推算不到那名子嗣的全貌,但也测得他的资质并不高明,莫说和陈祚相比,便是更下层的陈缙、陈婵、陈道正、陈沅之,也要胜过他。” 听到这番话,越攸脸色一僵,猛得黑了下去。 “不过终究是子嗣,于我有用,劳烦道兄出趟远门,把他带回先天魔宗来吧。” 玉枢也不在意越攸脸上几乎要沉得滴出水来,他指尖缓缓落出一滴血,悬在空中: “他眼下应在东弥州的南域方向,再进一步,现在的我也难以算出,你持我这滴血去,近前必有感应。” “……他资质真连那个陈婵都比不上?” 接过那滴血,越攸又不死心问了句。 “非但比不上陈婵,只怕和陈宣武也差不了多少。” “陈宣武不是那个脑子有病,只会和你一样天天用脸勾搭女人的废物吗?” 越攸大失所望:“和陈宣武一样?像这般废物把他带回先天魔宗干嘛?他参悟出炼炁法门只怕都是侥天之幸了,不知蹉磨了多少年,想修成‘太始元真’那更要耗苦功夫,至于紫府、洞玄便更不必说,你这不是平白害我苦走一趟吗?” 玉枢也不以为意,脸上笑意依旧淡淡。 “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你只管带回来便是。” “……你这人是真烦,你当年那些行走九州四海的化身都干了些什么啊,这么多子嗣,成器的倒不多!” 越攸抱怨了一句,只从身上揭下一片鳞,望空抛去,便变化成一具灵身。 那灵身接了血在手,也不答话,就架起道灰光离开洞天,直奔动东弥州南域而去。 “这可不是我不尽心啊,你那子嗣资质低劣,想必也拜不进什么大宗派,我让一具灵身去,绰绰有余了。” 越攸急忙解释了一句,玉枢只是微微颔首。 两人坐不多久,突然,洞天门户又是徐徐一开,无数仙音大放,异香扑鼻。 “他妈的,又有女的来找了你是吧?斗枢派是这样,先天魔宗还是这样!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越攸头也懒得抬,见怪不怪了。 此刻。 这座“水中容成度命”洞天的门户处,只见三百火龙力士开道,左右有明净天女摇铃、持扇,当中侍奉中一座华美云轿,轿中四角悬挂龙角、璎珞,以星纱做织面,隐隐约约,可见云轿中有一女子,身子婀娜曼妙,绮丽非常。 “玉枢师兄,我方才听到纯阳雷劫的动静,你还好吗?”云轿中的女子轻声问道。 “许师妹,我无妨。” 玉枢微微一笑,施施然起身。 越攸翻了个白眼,他再也待不下去了,化光便钻进海面,直沉入海底方休。 …… …… 而在另一方,东弥州南域。 炀山的山腹静室里。 陈珩缓缓收功,他手里的最后一枚符钱也登时消解,化作虚空尘埃。 “已然升无可升了,没有符钱,也没有灵气,还真是修道艰难,这时候,我居然倒反要庆幸,体内还存有一道寒斗真炁……” 他抬手虚虚一按,机括一声轻响,门户处的大石也缓缓挪移开。 在外面,已等了许久的涂山葛见得此状,连忙冲了进来。 举目一看。 只见蒲团上一个异常俊美,五官毫无瑕疵的少年道人正含笑望着自己。 他周身气机缥缈,明明近在眼前,但以灵感相映,却又好似已离开了这片天地,羽化成了天人。 “恭喜老爷成了大道!” 涂山葛大喜拜倒在地。 “区区练炁,算什么大道,道友请起来。”陈珩扶住他。 “老爷……” 涂山葛定了定神,道:“我从那童子嘴里拷问出了些东西来!怕是有些麻烦!” “嗯?” 陈珩沉默了片刻,接着才淡淡开口,他的嗓音镇静清平,如一张漆光如镜的古琴发出的清润乐音,让涂山葛心头莫名就是一静: “你且说来。” 第三十六章 错失仙缘 童高路,原名童代,本是容国左中朗童均俭的庶次子,在容国苑京内也算是官宦人家,虽不能继承家业,却也衣食无忧。 但好景不长。 很快。 随着童均俭因阿党、戏杀、盗卖公田、漏泄省中语、贪污、故纵等事泄,在数罪并罚下,很快,童均俭便被收监斩首,童家因此也被官府籍没了家财,还株连家人,男眷女眷都被遣散出府,流放到边关与丹粟人作战。 只一瞬间,童家在苑京便从高楼跌进了谷底。 但不过仅仅十三年,随着丹粟国的再次叩关,童高路这个曾名为童代的贱庶子,出乎所有人意料,蓦地便异军突起了。 他率领着一支由赘婿、囚犯和奴隶组成的军伍,连夜步行五十里,突袭了丹粟的先锋军,并亲自阵斩了丹粟国的三名先锋大将,夺回了雁荡关。 此事一出,童高路瞬间名震数国。 尔后他又以武道大宗师的名义收拢残军,鏖战两年,终是将丹粟的军力推到了界碑处,不能寸进,只能无奈罢休。 自此之后,童高路便愈发无人可制了。 一步步入主中枢、开衙建府,到了现今,几乎容国大半权贵都是他的羽翼,故旧和门生结党营私,兵事和文事都在一手把握,连皇帝都不能制约。 眼见着,便要被篡了…… …… “那童高路原本在边关只是一个卑贱马夫,还日夜被主人鞭打,若无意外是活不长的。但我听那童益说,童高路因为心生恻隐,给一个在日晒下昏死的老乞丐喂了碗浑水,便从此易命改运了。” 山腹静室内,涂山葛长吁短叹,满面忧愁。 “看来那乞丐是個隐世高人,只是不知他给童高路用了什么大药灵丹,才让一介马夫突然就有了胎息的成就。” 陈珩曲指轻敲案几,道: “这倒有些像是凡间话本里的故事,看来那些大修士,比我想得还要更随性些。” “倒也不是什么大药。” 涂山葛面色有些古怪: “那老乞丐醒来后,只抓着童高路痴缠不放,说是他撞倒了自己,索要银钱赔偿,否则便要拉他去见官……童高路当时虽是马夫,但也是气性暴躁,当街就与他厮打了起来,但他不仅气力敌不过,还被那老乞丐往脸上啐了一口,左右两边脸各被扇了一巴掌。” 陈珩手指动静一停。 “当晚回到草料房后,童高路又恼又恨,模模糊糊就气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就觉得自己突然气力大增,肌肤坚固如金铁,显然是成就胎息,脱胎换骨了。” 涂山葛看了陈珩一眼,又继续道: “他也看过不少话本故事,知晓自己是撞上仙缘了,心喜之下,先将那平素一直欺压自己的主人一拳打成烂肉,又淫杀了阖府女眷,才满城去寻那昨日的老乞丐,求他赐法。” “但那老乞丐嫌他心性不定,本来是要收徒的,现在又不肯了,但又受不住童高路苦苦纠缠,只得给他一两碎银子,让他去市集买几只熟鸡嫩鹅来,权且当做拜师的奉仪了……” 说到这里时,陈珩还未如何。 涂山葛纵是之前满面忧愁,现在自己也已经忍不住要笑了起来: “那童高路拿了碎银子,才到市集,就看见青楼有一貌美妇人在向他招手。” “此人乃色欲熏心之辈,当马夫这些年早便被压抑久了的,如何能忍受住?当即就把银子给了青楼龟公,抱着貌美妇人正要行淫时,那妇人就变化成老乞丐模样,也不顾童高路哭求,扔给他一口乾坤袋,就径直登云而走……” “我若没猜错的话。” 陈珩突然开口:“那老乞丐,想必是五光宗的人吧?” “我还没说呢,老爷你怎么知道?” “那童子气焰嚣狂,自诩能让五光宗做后台,连起来一猜,老乞丐想必就是五光宗外出游戏人间的前辈了。” 陈珩摇头: “五光宗可是有元神真人驻世的宗门,那童高路居然如此不懂珍惜,因一点淫心失了大道门户,这我倒是不曾想到……有此心性,这人倒是不难对付。” “哪有什么后台!童高路的所为,已经让老乞丐彻底失了扶持心,五光宗又哪会管一个凡人?” 涂山葛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再三拷问那童子,才得知,五光宗虽不曾理会童家,但老乞丐留下的那个乾坤袋里,可是有数万符钱和三件中品符器,这才是最让人忧心的地方……” 符钱就不必谈了。 中品符器可是大杀器,譬如陈珩的雷火霹雳元珠,明明那邓中治和他都是胎息,可雷火霹雳元珠一出,邓中治就只剩束手等死的份。 虽说练炁不比胎息,这一层级的斗法,除了符器外,更多的还是练炁术、道法等等。 但有几件高品秩的合用符器傍身,虽不能起到定鼎的功用,却也是一桩裨益。 “童高路修为如何?” “练炁七层。” “七层?”陈珩默默思忖了一下,忽得展颜一笑:“他不是还有五个弟兄吗,你且说来。” 涂山葛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胎息并非那么好成就,这个被江湖武人誉为“武道大宗师”的境界,即便童高路曾撞上过仙缘,他也无法令自己的弟兄,都鸡犬升天。 五人里,唯有最通军略兵事的童骥震修成了练炁三层,童丰修成了胎息外,其余三人不过碌碌而已,都未曾踏入修行门户。 听到这消息后,陈珩点了点头,也更添了几分把握。 “老爷,那童高路可是有三件中品符器傍身的,我们该怎么办?” “伤其十指不如动其一指,先除去那个练炁三层的童骥震,也算是一个投名状了。”陈珩淡淡道。 “投名状?” “你以为容国是凭借什么立国的,皇室虽衰微,却为何现在还没有被篡?” 陈珩笑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火中取粟之事虽凶险,获益却不小……” 涂山葛先是皱眉,然后醒悟过来,也是哈哈一笑。 过不多时。 炀山便有一艘摩云飞舟化作赤光冲霄,直奔容国苑京而去。 第三十七章 练炁士的差距 此时正值旭日方升,云开雾散,只剩一片淡淡的白霭在暖赤日光下微微发亮,显露出层层的绚烂颜色。 这艘摩云飞舟亦是一件下品符器,完全显露出形体时足有三四丈长短,上下分两层船舱,可以容纳十数人居住其间。 若还在胎息境时,想驱策这等飞遁符器,无疑是种极为勉强的事,但一成练炁后,体内胎息壮大了不知多少倍,更有符钱、虚空灵气可用作补足,便也在可承受的畛域内了。 一登上摩云飞舟,涂山葛和涂山壮便将断了一臂的童益押去了下层,陈珩凭栏一望,只见下空无数流风簌簌作响,如匹炼打来,但都被摩云飞舟发出的那层赤光阻住,如泥牛入海。 此时虽算不上晨光熹微,但天色也并不太明朗,只依稀看见原本高耸的山岭丘岳都变成了矮小低平的模样。 遥远还有几个农人走在田垄间,但也是细细的几个小黑点,若不是练炁士的目力惊人,被胎息滋养过,可穿云洞障,原本的陈珩也是看不清的。 他只略凭栏一望,便失了兴致,回到船舱里,闭了门户。 这间船舱倒勉强也算整洁,陈珩伸手一指,周身气机一荡,便将房间里不多的灰埃都拂散,径自寻了个洁净处坐下。 “练炁一成,又和胎息是番不同天地了啊……” 陈珩轻轻握住袖中的金蝉,心神沟通,意识便瞬间来到了一真法界内。 依旧是那片空空荡荡,茫茫无野的空间。 陈珩伸手一招,便唤出了自身的属相。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陈族射艺(大成)、气甲术(中成)、小赤龙剑经(中成)、青囊药经(小成)、血甲术(入门)、极光大遁(——)。 【法宝】;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青竹刺(下品符器)、一气精玉(下品符器)、摩云飞舟(下品符器)、乾坤袋(下品符器)、斗箓(秘宝)。 【道行】;练炁三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总算不再是那幅旧日模样,换了层面貌了。” 望着“摩诃胜密光定”显露出的字样,陈珩不禁面露喜色,用手一抹,便消去了那页满是字迹的金书。 这一次与童益斗法,他共新得了四件符器,分是:青竹刺、一气精玉、摩云飞舟还有童益随身的乾坤袋。 青竹刺正是童益驱使的那点青芒,动静无形,难以捕获。其乃是一根飞针模样,虽是下品符器,比不得陈珩自己的雷火霹雳元珠。 但如今。 陈珩已经是练炁三层,体内的胎息比之前壮大了何止十倍,便是同时驱策两件、甚至是三四件符器,只要不陷入鏖战,便也无妨。 而一气精玉,是童益的护身符器,正是它挡下了数道雷火,倒也还算有用,与陈珩的气甲术正好相合。 摩云飞舟更不必提,飞遁符器。 至于童益随身的那口乾坤袋,里面除了符钱和一些女子肚兜外,也没甚其他事物了。 陈珩将符钱取出后,索性便将乾坤袋赠给了涂山葛,这狐狸实在是一穷二白,和许稚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一次斗法,竟得了如此多符器,倒算是赚,我如今身家,在寻常练炁修士中只怕也不算穷困了。” 陈珩摇头:“但‘太始元真’这门练炁术,所需求的胎息倒是不少……” 练炁术品秩高低不等,所炼成的真炁自然也有所差异。 真炁是由胎息转化而来。 有的低阶真炁需求胎息不多,譬如一口湖池,只要注满,就能顺理成章修成真炁。 而“太始元真”所需的真炁,那简直是一汪深洋! 他汲尽了炀山周遭所有的灵气,还用尽了得来的全部符钱,也才堪堪把修为推动到练炁三层。 若陈珩修行的是玄真派内的“锭金真炁”,在耗尽如此多的资粮后,只怕他的练炁修为早已是五层、甚至是六层了。 因各种真炁转化所需的胎息不一,所以每個练炁修士之间,除非他们参悟的是同一本练炁术,不然彼此战力,也是天差地别。 参习高阶真炁的炼炁修士,其体内的胎息,几乎是一些参习低阶真炁修士的几倍、甚至十倍! 若这两者同是练炁同一层级斗法。 胎息多的那一方什么都不用做,只将胎息随便凝成一只大手,不管对面是用什么手段,都要被一巴掌直接拍死!干净利落! 这也是陈珩为何只有练炁三层,却敢挑上练炁七层的童高路了。 这门能修成“太始元真”的高绝练炁术,便是他的最大依仗! “还有前身父亲留下的那几枚符箓,是叫做斗箓吗?‘摩诃胜密光定’只显出了它的根果来由,却并未说过,要如何才能催发它。” 陈珩收敛起心神,不再多想。 他将全身胎息陡然一震,便慢慢,朝体内的那道“寒斗真炁”缓缓缠去。 虽说他的练炁三层实则上比童高路的练炁七层,也差不了许多。 但有备无患, 这时候,体内这道折磨了他许久的“寒斗真炁”,反倒能成为一招杀招。 随着胎息渐渐沁入,原本沉寂的“寒斗真炁”猛得就胡乱窜走,仿佛要将他的穴窍都冻得僵碎,戳烂五脏六腑。 即便早用胎息护住了内腑。 陈珩脸上也是一青,肌肤渐渐升腾出寒雾冻气,周身温度霎时一低…… …… …… 就在陈珩尝试驯服体内的“寒斗真炁”时,数百里外的一座山谷里,周楚钰恭敬对阴公皓拜倒在地,眸光闪动。 “老师,我现在的修为在练炁士里面,算得上高强吗?” “那要看和什么人比了。” 长眉垂颊的阴公皓瞥了她一眼,淡淡道: “我传你的炼炁术,乃是可以修成九阶下品的‘奇殃母精’。莫说寻常大派弟子,唯有大派的真传们,才能得此高深秘术,但你也不要得意,你只得了练炁术,底蕴不足,随意一个大派弟子都是能轻易打杀你的。” “钰儿不敢和大派相比,只是在这凡间呢?” “你当纵横无敌!”阴公皓嘿嘿一笑。 “太好了。” 周楚钰仰起小脸,露出纯美的笑意: “那,弟子这就去把陈珩擒过来,将他剥皮实草?” 第三十八章 寒斗真炁 “你真舍得?” 此时已经是天光大放,头顶百丈高的云层里显出了种种斑斓色彩,正是大日高悬,煌煌明照。 阴公皓淡淡朝天望了会那幅金波荡漾、曙雀透冥之景,过了一会,才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到拜伏在地的周楚钰身上: “那男子可是救你于水火之中,若是无他,你现在还在那座小山头被凌辱亵玩,我要你亲手杀了他,你可舍得么?你可怨我么?” “老师,怎知道这些?” “修士与修士间的悬殊,比人和狗的差别都大,伱的那点小心思,我都不用去探,一看便知,怎能瞒得过我阴公皓?” “他……虽然救我脱离了苦海,但他来得太晚了,他来了,我以前的那些日子,又算什么?” 周楚钰避开阴公皓的目光,无意识地抓起一捧湿泞的黑土,十指用力,指尖深深入嵌掌心里,喃喃道: “他越是救了我,我就好像越是要厌恶他一样,他洁得像天上的云,我又脏又污,就像地底沤肥的腐秽……我看着他,就忍不住想把他从天上拉下来,让他和我一起,想抱住他缠绵,让他全身都染上我的味道,怎么洗刷都弄不干净,最后我们一起交颈着去死,身体都腐烂在一起……” 阴公皓开怀大悦。 “虽然忘恩负义,但也是发自真心,字字恳切了。”他说。 “所以,我从不敢怨恨老师,老师给我了一条金光大道,只有站在这条通天大道上,我才能伸出手,把陈珩从天上拉进泥里。” 阴公皓微微眯起眼。 “不敢怨恨”,而不是“不会怨恨”吗? 一字之差,此女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但阴公皓也并不以为意,自命不凡的人他见得太多了,但又有几人能凝练金丹,踏入元神? 就算此女真有如此大运,成道后要来杀自己,阴公皓也只会拍手称快!因为这是自己教得好! “你若真能杀了他,不仅可拜入我门户,而且你若能在五十年内修成金丹的话,我还能指点你一桩大造化。” 阴公皓长眉一抖:“整个八派六宗的无数真传、道子都在翘首以盼,你若能从中获益,在三灾前都再无修道上的阻碍!” 周楚钰抬起头,展颜娇媚一笑,眼角眉梢都一时盈盈,显露出几分媚意来。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我只给你一个月,你若是一个月内还未完事,我便要收回你的练炁修为,将你贬为畜身。” “凡人世俗如此广大,若弟子没能寻觅到陈珩踪迹?或是,他遭了不测,先一步被人杀了呢?”周楚钰问:“这要怎么做数?” “还是算你输。” 阴公皓似笑非笑负手,淡淡道: “知足吧,我这试你还是简单的了。当年恩师为了考我是否有缘拜入他门下,可是故意扮作我的模样,屠了一座界空里的半数修行门户,然后再将我扔到那座界空里,叫我活上一個月,才算功成。” “等到一个月后,我早被剔了骨、剥了皮,连魂魄都在一口阴火炉里被点天灯,幸亏那群蠢货要折磨我,没打灭我的元灵,才叫我取巧过关了。” 周楚钰深深吸了口气,从地上默默爬了起来。 “你只得了我传的一本练炁术,仓促之间,就算给你道术也修不出什么模样,还不如不学。” 阴公皓沉吟片刻,顶门跳出一圈漆黑光轮,一只白骨大手从光轮里探出,往虚空一捞,就攥住了几个穿杏黄道袍的练炁士,有男有女,气息浮动间,显然都是练炁七层以上的修为。 “前,前辈……” 那群杏黄道袍中,一个为首的强忍着心头惧意,战战兢兢开口。 他们原本在洞府苦修,可突然不知就从哪伸来了一只白骨大手,轻而易举碾破了护宗法阵,几个长老还想阻拦,可尚未接近,就被直接震碎了肢体,当空化作一滩烂肉。 “我等俱是炼岩山弟子,家父还曾和罗浮派的张真人有过交情,不,不知——” 话还没说完。 阴公皓已经不耐烦,白骨大手狠狠五指一并,将他们尽数捏死,血雨四溅。 “什么狗屁炼岩山,听都未听过,区区罗浮派也配拿捏我?我的‘尸应幡’还正欠缺几具幡灵,早晚要请他们都来入住!” 阴公皓不屑一顾,他又一指那堆新鲜血泥,对周楚钰道: “去,自己挑几件喜欢的符器,你这练炁三层的修为,也足够驱使符器了。” 等周楚钰细细从血泥中拾捡完毕后,阴公皓也不多话,挥手便示意她离去。 周楚钰恭敬拜倒在地,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后,才转身出谷。 “得法了,终于,得法了……” 一道灰蓝遁光猛得冲上云霄,待得直窜上百丈高后,才堪堪止住。 用胎息裹住肉身的飞行的周楚钰捧着脸,又哭又笑: “娘,你在地下看见了吗?钰儿今天也得仙缘啦。” …… …… 一真法界内。 陈珩气息时断时续,突然,他喉头一痛,一道寒气捅烂了他的咽喉,然后五脏都是一僵,这时连流出的血都是幽蓝色的了。 “又错了,刚才应该缓一些的。” 弥留之际,陈珩脑海闪过这个念头。 随着这具心相再无鼻息后,原地光影一显,又凝练出一个新的陈珩。 …… 炼化“寒斗真炁”的确不易。 它只是静默不动时,都将当时的陈珩折磨得求死不能,虽说成就练炁后,体内胎息壮大了不知凡几,已足以护住内腑,不用再受那寒冻之苦。 但若想炼化它,那还是千难万难…… 练炁境界的修行,是不断壮大体内的先天胎息之炁,一层层垒加,最终以达到凝练真炁的需求。 在这个过程中,由于练炁法门的差异,体内胎息也会产生各种变化。 譬如修行“锭金真炁”者,随着练炁修为的逐渐增进,其体内的胎息也会一步步显露“锭金真炁”的性质,呈出“金”、“锐”的属相来。 而陈珩正是依仗“太始元真”的“龙天通明,诸真总摄”属相,因自身胎息若多或少也浸染了此性,才敢斗胆炼化“寒斗真炁”。 但毕竟真炁的等性要高于胎息,即便他的胎息属相不凡,但想要完全炼化,却也并非那么容易。 “再试一次。” 陈珩定了定心神,再次席地坐下。 第三十九章 浩然与溟涬同科 这一回。 他不再将胎息凝成一道气幕,想一举包裹住“寒斗真炁,毕功一役……而是按行军布阵的仗势,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处处潜兵埋伏。 但最后收尾时刻,胎息还是未能全然扼制住“寒斗真炁”的窜动,一个不慎,让寒气撞碎了心室,直接倒毙当场。 …… 陈珩眉头一皱,再次操纵着新的心相坐定,细细琢磨了一番,才收敛心神,重新开始。 而这一遭,又因为胎息在搬运时的一个生涩处,心相再次吐血倒下。 第三回,肠穿而死。 第四回,“寒斗真炁”反过来直接吞食了大半胎息,后力无继,血衰而死。 第五回,真炁刚被一凝练就兀自炸开,寒毒落入内脏,勉力维持了半炷香后,还是只得告终。 第六回,颅裂而死…… …… 陈珩已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回,各种新奇的死因都有,倒也百怪千奇。 到后来他也麻木了,懒得去计数自己死了几次,在这一真法界中又过去了几日,只是一遍遍不停地将胎息去围堵真炁,记住其中的疏漏处,再重头反复尝试,死了再来。 也亏得他心志冷硬非常,若换做常人,在这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只怕早已神智崩溃、再难维系了。 这法界中的每一次流血、疼痛都是真实不过的触感,一日里死个几十上百次,倒也算得上是一番另类的酷刑了。 便这样。 他耗去了四日苦功,等若在一真法界内度过了四十日,也不知失利几回了。 但相对着,他胎息的挪移运转功夫却是突飞猛进,全然适应了暴涨的胎息…… 刚柔转动,大小来去,皆是烂熟于心,同之前相较,几乎是判若两人。 陈珩自信在同境练炁士中,能与自己比试胎息运转分化技巧的,虽不敢妄言是万中无一,但也绝不会太多。 能够稳压一头的,大概,也唯有传闻中八派六宗的弟子了…… 但如何炼化“寒斗真炁”,却还是未见显要成效,最近几次,每每都是只差一步便能将它从体内取出来。但还是功亏一篑。 以至于陈珩都怀疑,练炁三层所沾染的“太始元真”气息,是否能应付这道真炁。 但他还是耐住了性子,一遍遍反复尝试,死去,就权且当是打磨胎息了。 就这样,一日间,陈珩忽然福至心灵,脑海中蓦得灵光一现。 他脸色喜色一现,连忙按着那股冥冥灵感,持定心神,将胎息一运。 也知过了多久,等到陈珩停下炼化,从入定中睁开眼时。 在他手心处的,正是一道素寒冷幽的青蓝色的真炁,浮动不定,冲奔飞涌…… “寒斗真炁,这便是你的真正面貌?” 陈珩轻声一叹,又默默在心头感悟了一番变化,才一掌切断了自己脖颈,重头来过。 便这样他又接连试了数十次,等到自觉再无错漏时,才沟通金蝉,将自己送出了一真法界。 …… 现世。 依旧是船舱内,无数流云高涌,但这番寻常景象,在如今的陈珩看来,却又换了番色彩。 在一真法界修持的这几十日,他不仅将一身暴涨的胎息打磨得刚柔并济、进退随心,还可将“寒斗真炁”从体内取出,变化为自己的一记杀招。 回想起初来此世时,无数個日夜,他被“寒斗真炁”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可怜相,陈珩只觉得仿在迷梦中。 恰时,一缕金光透窗照来,他的侧脸在这片明净的天光中显得更加深艳绝伦,繁华似锦。 “其始与终古不息,人非元气,安得与之久徘徊?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 陈珩沉默了一会,然后展颜一笑,口中吟道: “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 言毕,他袖袍忽得一股,一袭白衣无风自动起来。 …… 半日后。 当摩云飞舟已临近了容国苑京,涂山葛从下层船舱上前禀告时,只一打开房门,他便看见了惊异的一幕。 舱内地面竟结了薄薄半层脆霜,把脚一跺,就噼啪作响。 在船舱中心,陈珩袖袍中有道素寒真炁,正萦绕着他盘旋结彩,如同条长蛇,似乎一旦脱了控制,就要冲霄飞走,再也不见。 听到推门的动静,陈珩也侧目望来,冲涂山葛略一颔首。 “老爷,这是什么? “寒斗真炁。 陈珩将那道真炁收回袖袍: “它只是落入我体内,并不动弹,我都要被它几乎折磨到死,要服用小白阳丹才能勉强压抑,如今被我侥幸以蛇吞象,炼化了,你说……” “我若是驱策它全力一爆,那童高路即便是练炁七层,被这一爆,又能否冻住片刻?” 涂山葛脸色一怔,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把那个童益送上来吧,我要借他一用。”陈珩淡淡道。 很快,涂山壮便带着童益登入了上层船舱。 几日不见,这童子脸上已没有那股骄奢淫逸的气色,神情也萎靡了不少,见到陈珩后,他身躯一颤,竟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你……你想对我干什么?!” 童益声色俱厉。 “童子请了。”陈珩也不答话,只是略一拱手。 听到此言,童益更是肝胆俱裂,当时初见此人时,他就说了这句话,然后袖袍便发出一道雷来,断了自己一臂。 “家父童高——” 而不出童益所料,还没等他吼完这句话,陈珩袖袍便有一股青蓝真炁,直扑他的面门。 噗! 根本避无可避,那道青蓝真炁一触碰面门,就溶进了身体经脉。 童益既惊又怕,两眼一翻,当即就吓晕了过去。 “这小子还挺沉的,哐哐响……” 涂山葛嫌弃退开一步,免得童益砸在他脚上:“老爷是想先杀童骥震,再与容国皇室联手,剪灭童高路?” 陈珩颔首。 “这几天在老爷闭关的时候,我又从童益嘴里得出一桩关于童骥震的故事,说不定对老爷有用。” “你倒是精通刑讯。” “嘿嘿,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眼下有各种刑具,不愁撬不开他的嘴!”涂山葛傲然一笑。 他鬼鬼祟祟溜到陈珩身边,说了一番言语,在这过程中,即便以陈珩的心性,眉头也是一皱。 “你确定无误吗?” 待涂山葛说完后,陈珩问道。 “无误,无误。” “童骥震,居然有龙阳之好?” 陈珩侧目看向涂山壮,这只狐狸只觉得毛皮一紧,下意识就要扒门开溜。 “伱擅长变化之术吧?”陈珩的话音虽是询问,却是一派肯定的意思。 涂山壮:“……” 在不远处,涂山葛乐得前仰后合。 “你也去助他,两人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还没等他乐完,陈珩又看向他:“不要打草惊蛇,别让童高路觉察了。” 涂山葛脸色一黑。 …… …… 容国,苑京。 一座大红软轿停在了宅院门口,在几个龟公的搀扶下,一个只以薄纱蔽体,妆容妖冶的男子疑惑走出轿外,神情好奇。 他名纪宇,乃是容国春华楼正当红的头牌,春华楼是苑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男风馆,按理来说,以纪宇如今的身价,让他出面接客,可不容易。 但没办法,今遭这人给得太多了。 上来就是满满一箱金银,如此豪奢,就是神仙都顶不住! 故纪宇也顾不得自己正在和童骥震恋奸情热了,悄悄备了轿,就来到了宅院里。 但一进院门,纪宇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了。 如此空旷的一座府邸,非但只有两个仆人,而且地面也不甚整洁,像是只匆匆清扫了下表面,多得就懒得管了。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尤其两个仆从看自己眼神,那才是万分复杂,有痛恨、有茫然、有呆滞、有不解,更有一种连纪宇也看不透的。 那是,一种在努力学习、模仿的眼神? 纪宇只想转身就跑,招呼上门外的龟公们,坐上轿就赶紧开溜。 但又念起那满箱的金银,纪宇又熄了那份心思,暗暗给自己鼓劲。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 两个仆从已将他引人一处小院,其中一个长得特别壮实的,态度尤为恶劣,还悄悄伸出腿,想绊自己一跤。 “不知郎君今番儿想玩什么花样,小的十八般花活样样精通,轻拢慢捻抹复挑,吹拉弹唱可都是样样精通,还……” 心不在焉说着嬷嬷教的贯口,纪宇抬头一望,就呆了。 只见院中静立的那位男子,的的确确是个神仙人物, 木簪乌发,一身长衣如雪,在月下淌着溶溶冷光,不自藻饰,而风神秀异,眉目间的一派疏离冷淡之色,仿佛是早春极重的寒露,只平平看人一眼,就好像万般念头都无处遁形,要被看个通透。 在这等人物面前,不管是平日里如何自诩美貌的人,都要站立难安,自惭形秽。 等等! 纪宇脑中急转,这就是今天的主顾啊? 不对! 这到底是谁嫖谁啊? 占大便宜了,哈哈哈哈! 发啦! 纪宇装模作理了理衣冠,刚要微笑开口,就被一道气劲打晕在地。 “好了,你们自己商量一下。” 陈珩收回手指,淡淡道: “谁要扮他?” 第四十章 人发杀机 南国瑰奇,三朝老都。 自容国开朝以前,已先后有两国立都于此,再加之或许是容国太祖在起兵时曾得了商人资助,一向对商贾之事较是宽容。 即便苑京是都邑所在,也并不实行宵禁。 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如耍闹去处,通晓不绝。 花市结彩,处处张灯。 在这一片摩肩接踵中,童骥震前后跟着一群校尉、参将环绕开道,即便是在熙攘闹市里,也是无人敢近,给他余下了三分宽敞空隙。 “都护今晚要回府,还是要去春华楼?听说那个什么姓纪的红牌,这几日里,可是给将军递了不少信,兄长倒还是荤素不忌啊。” 在童骥震左侧,一个腰间带刀的年轻军器监调笑了一句,其余人都附和嬉笑了起来。 “又拿老子来打趣?真恨不能一拳锤杀了你们!” 童骥震身材高大,外貌粗狂,年龄在三十上下,两眼煞气森森,面对身边部众的调笑,他倒也不恼,只是笑骂了一句。 “但别说……那纪宇倒是有些反常,平日里都是来寻我要银钱,这几日却如此热情?” 童骥震思忖了一会,心有疑窦,但还是淫心压过了一切,把手一挥。 “我今晚自去春华楼歇息,你们留两个人便是,其余的都各自回府,不必陪了。对了,记得将我行踪跟柱国大将军通禀一声,不要疏漏!” 这时候,童骥震正色:“眼下是要举大事的,内外都疏忽不得,你们都看好各自手底的人,别要叫皇帝那边挑唆了。” “柱国大将军可是神仙般人物,高高在上的练炁士,凡俗兵马再多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能把箭射上天去?” 有人不以为意:“都护你太多虑了,柱国大将军就是天,有他在,这容国的局势,就是我们的!” “说得虽有理,但细听多少带点放屁。” 童骥震不轻不重踹了说话那人一脚,道:“滚罢!记住我说的话,还有把我的行踪跟柱国大将军通禀一声,记住了!” 众多部将齐齐应了声是,都散去,童骥震只带着两個贴身亲卫,就来到了春华楼。 入目便是一排排五光十色的大灯笼,衬得辉亮明煌。 数十个貌美男子正在场中殷勤劝酒,见得童骥震走进来,春华楼的嬷嬷连忙要上前迎他,但童骥震对这里早已是轻车熟路,也不管她,径自就带着两名亲卫穿过几条廊道,来到了一座整净小楼。 这梁架结构的阁楼共分两层,第一层是用作会客的厅室,两边栽着些妍丽花卉,第二层是留宿的卧房,用红漆将门户、窗框刷成了朱红颜色,廊前还悬着一盏未被点燃的明黄灯笼。 童骥震抬头就看见纪宇在二楼冲自己招手,眼前发亮,三步并作两步就冲进楼中,将他狠狠怀抱住。 “你两个自去玩耍吧,不必管我!” 童骥震搂着纪宇踢开门户,又转头对楼下的两个亲卫笑了句,待得门户又被纪宇仔细回身关上后,他愈发情到浓时,急不可耐扛起纪宁穿过屏风,直奔床榻而去。 等去了那扇织金山水屏风的遮拦,童骥震吃了一惊。 在这卧房内。 竟还有一个人! 他好整以暇立在几步远外,手里把玩着一缕青芒,目光古井无波,看自己时就像在打量一个死人。 “坏了!” 童骥震心头猛震,刚想厉喝出声,那一缕碧芒已破空射来,快若闪电流星! 他只来得及将一块砚台匆匆祭起,但还未挡在面门前,那缕碧芒就射穿了他的左眼,毫无阻碍,从后脑透出,带起一捧红白。 又一个迂回,再从后脑射穿右眼,停在陈珩身前。 这一击只在兔起鹘落间,童骥震的砚台才刚刚升起,就因失了主人胎息的注入,灵光一散,坠落在地。 同是练炁三层,但陈珩的胎息却是他的十倍不止,全力一催符器,杀他只如屠一犬耳。 陈珩轻轻将青竹刺一震,涤去了上面的脏污,看着倒地的尸身,暗自道: “看来练炁士之间的差距,比我想得还要更大,可像‘太始元真’这等练炁术怎会落在前身父亲手里?这便一定是其中有鬼了……” 他伸手将童骥震身上的乾坤袋取下,也不多翻看,直接就收起。 而这时,他旁边传来一阵剧烈的干呕声。 “你怎了?” 陈珩看着变化成纪宇模样的涂山壮,道:“难道是第一次看见杀人吗?” “是第一次……有男人,摸我屁股……” 涂山壮又是一声干呕:“这狗东西手不干净,妈的……把我扛肩上的时候拼命摸我屁股,呕……” 陈珩递了盏清茶给他,涂山壮狼狈接过漱口,过了好半响,才缓过来。 “老爷,我不明白,伱既有如此神通,我们何必这样大费周章,还连累我出卖色相……” 涂山壮心有余悸摸了摸屁股:“我们直接上门把童家这些人打杀了不是更好?为何要如此小心谨慎?” “若童高路真只是个寻常练炁七层,说不定我还真就如此了,可他也有那门外炼肉身的道术,且其中境界远在炀山道人之上,我不得不谨慎。” 陈珩难得对他多解释了几句,淡淡道: “况且从童益那里拷问得知,童高路的肉身已是雷火不能入,刀剑不能伤,坚固无能截断。这样的大敌怎可莽撞?至少也要寻几个帮手。” 涂山壮呆了呆,虽不明所以,但脸色也是一苦。 “涂山道友,你剥了童骥震的衣物,扮作他的模样,这几日就和涂山壮一起帮我遮掩耳目。” 随着这一声,涂山葛连忙从侧门转出来。 他看见童骥震双目被戳爆的凄惨死状,先是吓了跳,再瞥见涂山壮干呕的那模样,又忍不住要笑嘻嘻了。 “老爷,若是皇室不敢联手呢?” 涂山葛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涂山壮肩膀,问道:“我们又该怎么办?” “竖子不足与谋,那便合该他亡国灭族,我先去皇宫内。” 陈珩也不多言,只取出一张面具覆在脸上,用胎息裹住肉身后,便化作道溟溟无形的遁光冲天而起,无形无相。 …… 不过半盏茶功夫。 陈珩便看见了脚下的偌大宫阙连绵,他随意寻了一座看起来颇多巍峨富丽,以青瓦为檐的殿宇,就从空中按落遁光。 这殿宇周围有不少宫女、内监在来回走动,但以陈珩如今的灵觉,这些凡人却是难以发觉他。 他旁若无人般走进殿宇内,沿路所见,都是一派富贵逼人的皇家气象,四壁镶嵌着不知多少华灯明烛,光华简直比白日里还更耀眼。 又在转过几间厅堂后,遥遥,陈珩就听见面前暖房里,传来一阵水流哗啦和女子的嬉笑,还有香雾依稀飘来。 这时候他自觉误入了,转身就要走。 回身,却见一个梳着双平髻,着鹅黄纱衣的小宫女正挎着口花篮,兴冲冲跑来,边跑便喊。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你看……”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低了下去。 小宫女呆呆挎着花篮,茫然看着十几步外。 那里正有一个穿着素静白衣的人静静而立,他脸上戴了张毫无油彩的竹木面具,从面具中露出的一双乌沉眸子清冷深暗,像在雪水中被浸过一样。 见自己呆住,那人将一根手指轻轻竖到唇边,示意噤声。 小宫女脸上莫名一红,竟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不对……” 尔后,她眼珠子一转,使劲摇摇脑袋。 刚要叫喊。 后颈就突然一痛,软绵绵倒了下去。 “刚才是霭儿吗?我要更衣沐浴了,你们出去看看这丫头又在疯什么。” 一道娇媚悦耳的女声轻轻响起。 暖房里又走出几个宫女,看见陈珩都是大惊,陈珩只能拂袖,用胎息将她们都击晕在地。 这时候,便是如何愚钝,都能觉得不对劲了。 皇后迟疑将一件锦袍披在身上,慢慢走出暖房。 目光所及,只见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背着对自己,长身玉立。 “失礼了。”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 “有外人在,娘娘还是先莫急着更衣才是。” 第四十一章 你是大派弟子 阶下尽是被击晕倒地的宫女,皇后深深看了陈珩一样,也不叫喊,只是伸手去探宫女们的鼻息,见人还活着,才松了口气。 “先生是谁,为何深夜来寝宫作乱?” 陈珩此时就算说自己是误入,听起来也像是掩耳盗铃了,心下尴尬,但因为竹木面具覆了眉宇神情,看起来倒像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先生既有这般神仙手段,想必也是柱国大将军请来的练炁士吧……那童高路难道就如此急色,全然不顾体统伦理吗?” 这时。 皇后猛得抬起娇靥,话音哀切,声声泣血:“容国现在毕竟还没有亡,他就要让先生把妾身这个皇后掳去他府邸中?像这般的荒淫无道,也配当一国之君吗?!” “谁跟你说我听命于童高路?”陈珩皱眉。 皇后一愣。 “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和你们联手,除去这位柱国大将军。” “先生……你,为何?” “因为我自幼便心存了忠君报国之志,夙夜难忘。” 陈珩也不欲与她多言,摇头道:“将你们的练炁士喊过来吧,让他来见我。” 皇后犹豫了片刻,还是抱住肩膀,敛容一礼,退进了暖房里。 过不多时。 她便穿戴整齐走了出来,明衣雍容,发髻高挽,的确是位明艳美人。 陈珩被她请到一间殿内坐下,亲自斟酒,皇后有心想看这人面具下的模样,但陈珩却并不端起酒樽,没有如她的意。 “娘娘似有什么想问的,请说吧。” “先生……是容国人吗?”她打量着陈珩的眸子,小心翼翼道: “那童高路可是练炁七层的修士,他还招募了几位练炁散修来做门客,先生,有把握能胜他吗?” “并无。” “那……”皇后一急。 “但你们不是也要出力么?再有皇室的练炁士相助,胜负就在两可之间了。”陈珩面上似笑非笑道: “这容国并非我的天下,你们难道还指望我去打生打死?” 皇后一时语塞。 但还未等她开口,殿外突然狂风大作,陈珩拿眼一瞧,只见两条烨烨长气化作掠空之虹,从高空飞落,猛得落入殿里。 待得那长气一散,只见殿内两个老人缓缓将胎息一收,气机敛入体内。 两人里,其中一个身高足有丈二,虬髯白发,两手垂落时几乎及膝,看起来异常雄壮,如同一個年老的猎夫,只凭这身气力体魄,就可以轻易生撕虎豹,打烂熊罴。 此时,他正上下打量陈珩,眼神里是满是不屑,显然将其当做来打秋风的江湖骗子。 而另一人,却是面容清矍,长须及腹,面容丰润饱满,一副凡人的富贵之相。 他只看了陈珩一样,就流露出惊疑之色。 “见过两位道友。” 见来人将遁光落入殿内,陈珩打了个稽首。 “伱何不将面具摘了,鬼……” 雄壮老人冷哼一声,刚欲奚落,却被他身旁的同伴一把扯住,让他不得不闭了嘴。 “老夫容拓,身边这位是老夫的幼弟容玄韬,他生来便是要做武将来用,后来侥幸入了修行门户,还是不改粗鄙性子,道友莫怪莫怪。” 自称容拓的老者歉然一笑,他又朝陈珩稽首,恳切道: “不知道友是哪家大派的弟子?今番下山游戏人间,又何苦来耍我等玩哩?” 此言一出。 殿中众人都是讶然。 …… 练炁九层后,便可修出真炁,成就筑基第一重。 虽说各人参习的练炁法门不同,所需求的胎息数量,也是天差地别。 但大体上,每一层练炁修为的增进、胎息的添加,都是与天地交感、合气体真的过程。 容拓乃是练炁八层的修为,只差几步便能修成真炁,成就筑基,也因此灵觉格外敏锐,只是一望陈珩,便心知不凡。 他周身气机轻若云霞,又仿佛重如山岳,只站在原地不动,都仿佛在随周遭天地一齐漾动,随时要沉陷入虚空中,与世浑然。 在练炁境界中,就能给容拓这等感触的,还是十五年前,他和一众散修在“水天云落”里,见到了赤明派的弟子。 那时正值一头朱厌大妖出世,在南域作乱大地,破灭了不少小门派,于是赤明派的一位真人便带着几个弟子,乘坐六庚九云车来收服它。 容拓自然是没有资格接近赤明派真人的,他只是站在山底翘首远远一望,侥幸看见了六庚九云车上,一个正抱着白狸玩耍的少女。 那少女身上的气机宏大博固,犹如一口无底水渊,和陈珩身上的气机虽有差异,却也是同样的难以揣度。 一面之后,容拓心如死灰,真切知了自己和大派弟子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也熄了在外当散修搏命的心思,悻悻回了容国,再不外出。 十五年后,他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撞见这股在练炁境界,就给他无可抗拒之感的气机,心下更是骇然。 在容拓的话语出口后。 非但气氛一沉,殿中人个个讶异,连陈珩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大派弟子了。 但他转念一想,也反应过来,暗自道:“他应当是察觉到我的胎息,这老者倒是灵觉敏锐,日后若有机会,我应当再学一门收摄气机的道术。” 尽管思绪纷动,陈珩面上还是装出一副淡漠冷远的模样,也不应是。 他毕竟也没见过大派弟子是何做派,多说多错,少说便少错了。 本来这竹木面具只是担心容国皇室怯缩,不敢联手,才遮住自己的真正面目,好少些麻烦。 但既然容拓将自己误认成大派弟子,那陈珩也索性将错就错,面具就更不能摘了…… 前身在被晏蓁哄骗进小甘山前,就以声色名动列国,连一幅画像都被无数宫闺贵妇们争抢,价值千金。 若摘下这张竹木面具,定然会被窥破行藏。 什么大派弟子,那就更是妄言了…… 但陈珩这幅漠然做派,反而让容拓更信服了几分,那些仙门大派崖岸自高,其门中弟子也不乏傲睨自若的。 又想起自己不过区区散修,之前竟被陈珩称了一句道友,容拓心中居然有了几分窃喜,态度也愈发恭敬。 “道友来此云游,可有什么是老朽能帮上忙的吗?” 容拓微微躬身,又连忙扯了把容玄韬,只恐他再出言不逊。 “我特来为道友除一国贼。” 陈珩将乾坤袋望空一掷,便显露出几件符器,灿灿光华闪烁无定,熠熠夺目。 “这是炀山道人的雷火霹雳元珠?还有青竹刺和一气精玉……这是童益那小畜生的符器!” 容玄韬只一望,就大惊失色。 “如何,这些符器可足以取信道友了?你若不信,童益还被我断了一臂,现在正关押在苑京的一处宅院里。” 陈珩挥袖又将空中符器收起,轻笑道。 “……” 容拓犹豫了许久,才颤声问道:“真要助我,道友是和童高路那逆贼有仇隙,还是欲从此中得利?” “自然两者皆有。” 容拓更是犹疑,半响也未答复,陈珩看了眼他的神色,内心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见得陈珩离席,容玄韬和皇后都是失色,而容拓依然是眉头紧锁,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 等到陈珩来到殿门时,不出他所料,容拓终是连忙开口,急声唤住他。 “道友勿怪,道友勿怪,这等生死攸关之事,老朽实在要思虑一二,思虑一二啊!” 容拓连连告罪,挡住陈珩去处。 “看来道友是需我助力了?” “自然自然,有道友出面,那童高路不过土鸡瓦狗耳,不值一提——” “我出手可是价格不菲。” 未等容拓恭维完,陈珩便平静说了这一句。 那双竹木面具下的眼眸没有半丝波动。 被这目光一照,容拓心中登时狠狠咯噔了一下。 第四十二章 玉胞母池 “……道友的意思是?” 容拓强忍着头皮发麻的触感,问了声。 “好说好说,我只有三个条件,首先那童高路若是身死,世俗财货我可分文不取,但他的乾坤袋和其余修道资粮,理当归我所有。” 陈珩竖起一根手指,道:“不过若是道术典籍类的事物,我可容许道友们拓印一份,如何?” 容拓和荣玄韬对视一眼,略犹豫了片刻,还是微不可查地颔了颔首。 “这第二桩么,我还需两千符钱,用做耗去胎息的弥足。容氏享国已三百载有余,想必这些小钱,是不放在眼底的吧?” 此言一出。 容拓和容玄韬都是同时摇头,连连摆手。 符钱乃虚空灵气辛苦铸就,且是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中属相最为涵化的“元”,其不仅能恢复胎息、真炁,也被用作日常交易中的币钱。 至于金丹元神真人,他们使用的,又叫做“法钱”,比符钱更上了一个层阶。 两千枚符钱—— 对于参习寻常练炁术的修士而言,这个数目足令他们的练炁修为突破,更上一层了。 陈珩去地渊的卖命钱也不过是八百符钱和两瓶小白阳丹,这还是出自玄真派主的私帑中……对于寻常散修家族而言,两千符钱的确是笔巨量数目了。 “道友太高看我容氏了!南域本是穷土,灵机匮乏,容国又不过撮尔小国,哪能放得出这些血来?” 容拓讪讪一声:“可否略削减一些?” “这交易一事本就是有来有回,道友欲削上几何,不妨直言。”陈珩一笑。 容拓犹豫了半响,还是试探着说了一個数目,他倒有心为容氏再节俭些家底,只是担心砍得太过离谱,被陈珩发怒直接打死。 两方又拉扯了几回,最终还是容拓先作罢,拱手苦笑了一声。 “这第二桩权且按下不提,容之后再细细商议,道友不妨先开尊口,说说你第三个条件。” “第三……” 陈珩眸光微动,如一汪暖阳下波光嶙峋的水湖,教人摸不清是静或动,道: “这凡世灵机污浊流散,难以聚合,不知可否借尔等的‘玉胞母池’一用?” 他的声音虽平淡,却仿佛一道骇雷,令容拓和容玄韬瞬间脸色大变,倒退了几步。 “此事绝无可能!” 容拓声音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那口‘玉胞母池’乃是容氏立身安命的根基,道友请换个罢!” 见得如此反应陈珩倒也不意外,只轻笑了一声。 这天地灵气有十二万九千六百种之多,共合一元之数,多寡也是各异,又以灵窟做为世间之极。 其鲸吞虚空、包囊五色,乃是聚汇灵机的至胜宝盆,仙家们练炁举霞的清微场所。 而在灵窟之下,又有灵脉。 灵脉品阶共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之分,又暗合十天干之数。 而在灵脉之下,便就是“玉胞母池”了。 其虽也是聚灵之地,但并非是自然天成,而是人造之物。 玉精、玛瑙、玄英、紫英、云弗和经乳做根底,养火封炉三年,阴既藏,再生阳,绝念以养火,上食新气,下泄旧气,待得白毫透光三丈长远,请得一位炼师开光点持,才算成了一口“玉胞母池”。 聚灵地——灵窟、十等灵脉、玉胞母池。 这“玉胞母池”虽位列最末,又是人为功造,非天公降赐,但多多少少,也是具足吸纳灵气功用的。 可将周遭灵机融于一池,吞吐气息,绵绵不绝,以供人练炁修行。 只是比不得壬级灵脉,连最次的癸级灵脉也要胜过它。 这九州四海无数占据不到灵脉的散修们,都是倾力想修筑出一口“玉胞母池”,以用作身后的传家基业。 容氏的这口“玉胞母池”,还是开国太祖造就的,已传承三百余年,不知滋养了了多少容氏的练炁士。 听到陈珩欲要进自家的“玉胞母池”修行,也不管他是否为大派弟子,容拓心里生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回绝。 “我只需修行七八日即可,便不多用。” 陈珩神情自若,道:“这短短几日间,除去了采气的功夫外,我又还能修行几个时辰呢?” 他这一说,连本来态度坚决的容拓也踌躇,一旁的容玄韬更是隐隐意动。 好像…… 也有道理? 需知练炁士修行时,最繁琐不过的便是从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中挑选筛取。 采气之事,在一日间修行,要往往耗去七八成的功夫,甚至愚钝些的,要达到九成了。 辛苦枯坐一日,只炼就了几丝几缕胎息的壮大,还不如不炼。 “只是七八日吗?这倒是……” 容拓更加犹豫,他暗暗皱眉不已,在他悬而未决间,殿外又是一阵狂风呼啸,一道遁光顷刻按落殿中,照得满室都红彤彤一团,如泛星野火。 那红光中站着一位英武少年,锦衣华冠,腰间配剑,气度慷慨豪迈非常。 他先是望向陈珩,眉宇微微流露出几分可疑,但毕竟城府深沉,极好地掩饰了下去,还微笑朝陈珩打了个稽首。 “道友请看,这正是我容氏的麒麟儿!” 这少年的出现,让容拓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拉住他手,岔开话题,向陈珩介绍起来。 在话语中,陈珩也得知这少年名为容锦,乃是容国的当朝太子,修为已是练炁五层,一身文法兵事,皆是精通。 容锦也不多嘴,只是待得容拓絮叨介绍完,才笑眯眯招呼众人落座,没过多久,他便突然举起酒樽,朝陈珩遥遥一敬。 “听闻兄长乃是大派弟子,今日一见,果然气度宏翰非凡。” 他将酒樽往陈珩处望空一递:“且请饮一杯薄酒!” 容拓憨笑一声,也不附和,容玄韬更是低下头,不发一言。 望着迎空飞来的酒樽,陈珩心下了然,知晓这是要试他了。 斗法有文斗、武斗两类。 这酒樽便属是雅斗一类了,其酒樽底部暗藏着容锦的一道胎息,若不能在握住酒樽时降服那道胎息,顷刻便是杯身破裂、酒水溢出的下场,要在众人面前出个大丑。 陈珩却也不惧,只施施然从宽大袖袍中伸出手,便将其握在掌心。 一般而言,接下来都应当是用自身气机去压服、然后打散那道胎息,这不仅是对练炁术品秩的考校,也颇多计较胎息的运转腾挪。 若是多上一分力,酒水漾出,若是少上一分力,让杯樽近了胸怀,都是不雅。 但陈珩刚要放出胎息时,突然心念一转,体内生出了一股莫名摄力。 在这一摄之下,容锦的那道胎息竟如泥牛入海般,悉数进入体内后,再无动静。 “等等,‘太始元真’的属相……居然还能如此吗?” 陈珩也是一惊,但觉察到那道胎息正安安静静待在体内,像以往收摄的灵气一般,随时可以炼化。 他眉尾微不可察一扬,露出几分喜色。 “看来又找到一条壮大胎息的路子了。” 心念转动间,陈珩动作却不停。 他接住酒樽,微微一笑,便站起身,衣袂飘飘,卓然有逸世不群之姿。 “此酒虽好,但少了分醇意,礼尚往来,我也敬几位道友一杯。” 陈珩洒然一笑,将袖一挥,对案几人,皆是霎时变色。 第四十三章 扫龙蛇醉墨 容锦更是脸色剧变,身前案几都是一晃。 他只感觉自己贴入樽底的那道胎息仿佛是泥牛入海,只被陈珩一摄,就再无行踪,也无从追索。 “难不成他还真是什么大派弟子?!可这究竟是什么品秩的练炁术……” 已容不得再思索了。 电光火石间。 容锦只见着酒樽直扑面门,忙将胎息运起,用手去抓拿,可只一触,酒樽就便在他震惶无加的目光下,直接迸裂开! “不好?!” 容锦急以袖遮脸,不让酒水溅上面门,但那酒液只微微一晃,便在半空盘旋飞舞起来,如同一条嬉水的银蛇,四处游走,晃得满殿都是醇香四溢。 “快阔步青云志壮哉,超人间世,一枝高折。” 陈珩哈哈一笑,一脚便将面前案几踹翻在地,杯盘碗盏叮当作响。 那股银蛇似的长流兀得分化成三股,凝练成水做细剑的模样,吞吐毫光,当空便是朝着三人一落。 容锦等人都是大惊失色,运起胎息便打去,但还未接近,那细剑早已交结飞远,排空绕出了大半圈。 “做月中梯……” 陈珩以手凭空轻轻一挲,细剑的体量又更轻减了几成,但这一缩,那股锋利的威势却反而强了不少,直如一柄柄吞吐杀意的利剑。 “笔蘸山河,手扪象纬,笑傲风云入壮题。” 他又上前三步,每一步踏出,细剑的飞绕便更快一分,最后在十六次交织往复后,胎息一耀,倏忽间飞斩而落! “散!” 容锦此时已是顾不得什么大派弟子、什么柱国将军了,那股森森杀意压得心头如负了块大石,他双手如车轮般飞快颤动一番,喉头一动,忽得便吹出了一股浩浩大风。 但不过刹那,他便听见一阵阵裂帛似的撕裂声响,森森锐气令人发寒,大风被一气斩烂!只见三点凄凄水光直刺瞳孔! “……” 容锦心神俱丧,肝胆都要裂开。 他何曾这般体会过同境修士之间的殊死搏杀,一时间连魂魄都不知飘去了哪,如坠云雾中。 就这样不知呆了多久,知道旁边容拓的一声低沉喟叹,才将他从失神中拉了回来。 定眼一瞧,只见面目三寸远处,静静悬着三枚酒水凝练的细剑,香气勾人扑鼻,馥郁难言。 在那细剑后,陈珩也是双目微闭,像是痴了一样,动也不动。 他不动,容锦更不动弹,就这样静默了许久,直到容锦面皮涨红,以为陈珩是故意要羞辱自己,刚要不管不顾直接将酒水蒸灭时。 随着一声淡淡轻叹。 陈珩抬起头来,将手一指。 “摩苍壁,扫龙蛇醉墨,翔舞徘徊……” 这一声落下,那三枚酒水凝练成的细剑登时无力坠地,哗哗淌落,溅了容锦半腿。 但这时,他却是神情一派恭敬之色,对身上的脏污视若无睹。 容拓和容玄韬也是默然无语,四面相对,唯有骇然而已。 只凭借一口胎息,便能将一盏酒水耍出如此的花样来,还一气斩开了容锦施展的呼风道术? 如此雄浑烈大的胎息! 如此的锋利无俦! 他参习的究竟是何品秩的练炁术?! 此人若不是大派弟子,那又还有谁当得大派弟子的名号? 在众人心绪纷纷间,陈珩默默摇头,却是不禁惋惜。 在方才那一瞬,他似乎离“十步一杀”只隔着薄薄一层纱纸的距离,只要一戳,便能够捅破,从此将剑道修行,晋升入一番新的天地。 但就是这薄薄一层纸的距离。 在突现的灵光散去后,又仿如是隔了一面天渊,触手只及幽幽晦深。 “如何?” 陈珩收起心神,只淡淡望了过去,神情既无得色,也无狂傲: “我的这杯酒可还入眼么?” 殿内一时死寂,众皆无声,良久后,唯有容锦唏嘘击掌,一把拜伏在地: “先生,可倾国矣!” …… 经此一事,便再无异义了。 两方很快便谈妥,以一千符钱、五日的“玉胞母池”修行时日和童高路身上的修行资粮为由,签订了法契,立下了誓约。 “事毕当浮一大白,可惜今日酒兴已尽,又该如何?” 将那张金灿灿的法契收入乾坤袋后,陈珩揽住容拓,笑道: “不知道友的书阁里藏有如何地理风物,可否容我一观?” 容拓老脸一紧。 这是要想看我容氏的道术了?! 他死死瞪着那张竹木面具,很想厉声质问,不是明明三个条件吗? 但被陈珩方才的威势一摄,竟是没能说出口,支支吾吾。 “道友真是一位德高君子,竟如此厚爱我,实在受之有愧。” 陈珩长叹一声: “你知我此人面皮薄,故而不开口,是怕损我心中志气吗?无妨的,我已知道友想赠我道术的用意了,不必在意我,请尽情施为吧,莫要让好意白付了。” 容拓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但还未等他笑完,陈珩已挟着他,化作一道遁光冲霄飞去,直投云空。 在连续几次请教后,容拓终是无奈,伸手指向一个方位。 陈珩微微一笑,将胎息一提,遁光又更快了几分。 不过一盏茶功夫,就落到了一座通体玄色的阁楼中,陈珩刚要按落遁光,容拓便一把扯住他的袖袍。 “只半时辰!” 他声色俱厉,拉住陈珩不放:“无论如何,道友只能观上半个时辰!” 陈珩表情淡淡,应了声是:“多谢。” 眼见他面不改色走进阁楼里,容拓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怔在原地。 半個时辰…… 半个时辰又能看些什么? 而陈珩那边。 在分开门户后,只看见满满两排书架,上面的玉简竹帛排列得齐齐整整,角落有明烛耀照,还有一个面目沧桑的童子在烛前守着。 陈珩微微朝那童子一颔首后,便也不管他,信手拾起一册竹书在手,翻看起来。 “这是……《长枪大凤不倒采战法》?” 陈珩只瞥了一眼,便暗自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将心神沟通金蝉,进入一真法界内,待得字字都记在胸中,又退了出来,继续走向下一本。 而在那童子眼中,陈珩不过是望着竹书发了几息的呆,便又放下,拿起下一卷。 如此,直到半个时辰后。 在容拓心急如焚,忍不住要破门而入之际,陈珩缓步走出了阁楼,面色沉静如常。 “道友,记下了几门?”容拓打量着他神色,问道: “这其中道术虽不多,但凡人武技、兵书、药典等可不少,道友莫要挑花眼了,挑错了……” “已全然记下,烂熟于心了。” 容拓再也按捺不住,哈哈捧腹大笑,并不以为意,只觉得陈珩是在说笑。 随后,他又将陈珩领到了一处洁净三层小楼里,跟宫女们吩咐了一声,就笑嘻嘻驾云而去,开心告辞了。 “我倒并非妄言……是真的全记下了。” 陈珩看着容拓乐不可支的模样,摇头。 他也不用宫女们的服侍,只登上顶楼,将门户一锁,就自顾自寻了个乌木大椅坐下,将心神浸入了一真法界内。 如此,忽有一日。 在那片空空荡荡,茫茫无野的偌大空间中,陈珩忽得身躯一颤,一道道气流周游旋转,竟发出了种种钟磬龙鸣大音来,滚滚而下,如瀑如涛。 “成了!” 陈珩笑着伸手一抓,把气流收摄起,暗自道。 第四十四章 新的道术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气甲术(大成)、陈族射艺(大成)、小赤龙剑经(中成)、金人代形(中成)、血甲术(小成)、青囊药经(小成)、小呼风唤雾术(小成)、极光大遁(——)。 【法宝】: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青竹刺(下品符器)、一气精玉(下品符器)、摩云飞舟(下品符器)、乾坤袋(下品符器)、固沉砚(下品符器)、斗箓(秘宝)。 【道行】:练炁三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这一次的摩诃金书上,又添出几行新字样。 金人代形和小呼风唤雾术,乃是陈珩从容氏书阁中得来的道术,位列下乘。 这其中,金人代形是一门移灾术—— 寻得一方赤金,雕铸成自身模样,又将精血滴于顶门,以胎息温养三日后,再用个中法门冶炼聚敛,便能够得到一尊移灾小金人。 若在危厄时,可以将金人与自身相易,挡下一灾。 但这终究只是门下乘道术,只能移灾,不能替死。若是敌手神通要高过自己,那他打出的一记,超出了金人移灾的限界后,自己该死还是死。 并且这金人只能存在一尊,与心神相系,唯有在旧的被毁去后,才能重铸一尊新的。 否则陈珩倒是有心弄上个千百尊金人,陪侍于身…… 若真能如此,只怕是紫府高功的一击,他都能勉强挡下来。 而另一门小呼风唤雾术,乃是容锦曾对他施展过的那门道术,顾名思义,可以呼风唤雾。 这门下乘道术也还有些意思,只是容锦参习的练炁术品秩太过低下,连带着胎息的数量和属相都只是平平。 也因此,才会被陈珩一道凝练在酒液上的胎息,就轻易破去了道术,还险些杀了他。 金人代形、小呼风唤雾术…… 这便是陈珩在容氏书楼里的所有收获了。 那书楼中的藏书虽多,如什么《长枪大凤大倒采战法》,足有数十门相类的,但这些都不过是凡俗的交欢技法,算不得道术。 再加上一些兵书、药典、前人手札和墨画,看似倒是满目琳琅了,但对陈珩有用的,实则也唯有“金人代形”和“小呼风唤雾术”这两门下乘道术。 其余的,不过只是寥寥起些开拓眼界、触类旁通的功用。 而符器“固沉砚”,则是童骥震身上的符宝,和“一气精玉”同是守御功用,聊胜于无而已。 且童骥震的乾坤袋中,除了百余枚符钱和一些男子衣物外,也无他物,这次斩获倒是得利不多。 …… “容拓之所以能许我进书阁,只是因那阁中仅有道术二门,怎么找都寻不出多的……但他又怎知我‘一真法界’的妙用?他的隐瞒,在此都无处遁形。” 陈珩将手中气流挥散,暗笑了一声。 这段时日在一真法界内,他本是想将“金人代形”这门移灾术参悟到大成至境,但因缘际会下,最先大成的道术,反而是“气甲术”。 而且因为浇筑金人需不断放血的缘故,他还将“血甲术”也顺带从入门修行到了小成境界。 至于新得的“金人代形”和“小呼风唤雾术”,在这一来二去间,反倒只是一个中成境界,一個小成境界罢。 不再多想。 随着陈珩心念一动。 冥空中便隐隐有一个形体凸起,显化出容玄韬的模样。 “容氏三位练炁士中,道友面目最是粗狂豪迈不过,但内里却是难得的正经人,倒是我的错漏了。” 陈珩看着容玄韬的心相,微微一笑。 容拓和那位容国太子容锦,虽然的确修有几门书阁中未收藏的道术,但那无一例外,都是双修采战术,需要女冠配合的,才能够调和阴阳,步入门径。 此世只有他一人能看见金蝉的面目,也唯有他一人,能进入一真法界内。 莫说陈珩对此法兴致不高,纵是想修,只他一人也无法如愿。 倒是容玄韬这老者,明明一副赳赳武夫的气派,却居然修有一门名为“鱼龙立现”的惑幻道术,可乱人心神,专攻灵识。 这便难得了。 这心相自凝成后,也不迟疑,直接握住一把铁尺,足下腾光。 眼见着容玄韬冲杀过来,陈珩只将雷火霹雳元珠望空一掷,隆隆作响,大发雷音。 过了数十息,随着陈珩缓缓散去气甲术后…… 在那片焦灼破裂的地面,容玄韬残破的躯体逐渐淡化,只余下一颗盈亮的元灵。 陈珩伸手将元灵隔空摄过来,只握住一感应,面上便露出无奈之色。 “柳元龙八烈枪法……这是凡俗的武道功夫?” 元灵的掉落便是此处最为麻烦了。 它全然是错乱无序,不容指定,也无从指定。 它会从心相的一身所学中,随意抽定一门,不拘是道术神通,还是武功凡技。 “再来。” 陈珩又唤出容玄韬的心相,这一次他将青竹刺祭起,化成了一道弥飞如焰的碧光,只攻不守,在几十合后,青竹刺戳破了容玄韬的小呼风唤雾术。 只一个突进,便从他眉心透出,带起一捧血光。 “小呼风唤雾术?这个已经得手了。” 又握住元灵,略一感知,陈珩再摇头。 …… 梯云纵。 …… 小如意擒拿手。 …… 梅花步法。 …… 破军十八戟。 …… 陈珩已不再费心神,去计数自己到底杀了容玄韬几次了,此人乃是凡人世俗正宗的以武入道,机缘巧合下,证了胎息,尔后又入了练炁。 其半生所学甚是驳杂,不仅是江湖武技,还有种种行军布阵、养兵守城的技法。 随着一只胎息凝定的大手拍落,即便有符器护身,容玄韬背脊也是狠狠一弯,身躯沉陷三分。 陈珩也不施展别的手段,只驱策着那只胎息大手再次猛击下去,将容玄韬头顶的一口玄铁小盾灵光打得一涣。 如此数十次挥击后,玄铁小盾终于咔嚓一声,灵光熄灭。 失了符器的庇佑,容玄韬只被胎息大手一扇,就顷刻血肉模糊,骨骼都稀烂。 拾起散落的元灵,才将心神一浸。 陈珩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神情顿时一敛。 唇角也微微含笑。 “鱼龙立现,终是得手了!” 他将元灵径自往身上一按,便有无数文字冲入心识,化作了一篇道术要诀。 过了不久,他才整肃心神,按着那门道术的关窍指点,一步步开始琢磨起来。 时间匆匆而过。 一日间。 陈珩忽得有心所感,便退出了一真法界。 而果然,过不多时。 外界便响起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容锦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先生,时辰已到了。” 第四十五章 合谋 陈珩起身,大步走上前,将锁一扯,就分开了门户。 容锦见得他出来,忙把头一低,面上流露出恭敬之色,几日不见,他再无先前那副隐隐的骄狂模样,神态谦卑了不少。 就如容拓在“水天云落”里,遥遥望见六庚九云车中的抱狐少女一般……一面之后,容拓从此道心俱丧,无论如何都也生不起丝毫进取之心,再也未离开过容国。 而几日前。 陈珩以酒化剑的那一幕。 同样也使容锦肝胆都裂,在面对他时,不知不觉就将态度放到了一个卑下处。 “后日是十五,乃是大朝会开始的时日,皇祖叔父让我请先生到奉贤宫一叙,共同商议讨伐国贼童高路的事宜。” “童高路还会来上朝?”陈珩问。 “……先生有所不知,这贼子颇能隐忍,在外界面前一向装得甚好,人人都还以为他恪守臣礼呢!” 提起童高路,容锦也不禁有些咬牙切齿: “早知道他如此不忠,当年在雁荡关,我容氏就应当施辣手!直接将他打死!又哪来今日的祸患?区区一介马奴,也敢妄言夺天吗?!” “容拓道友是练炁八层,容玄韬道友是练炁六层,再添上你还有一众皇室供奉,居然都奈何不了童高路一个练炁七层?看来此人的确是不凡。” 陈珩摇头道:“你也莫要小觑这个马奴,斗法时一個大意,丢得可是自家性命。” 容锦面皮一红,偏过脸去,有些尴尬地转了个话题,道: “先生这几日也不饮食,我听宫女们说,饭食都未动过分毫。我辈练炁士虽可食气存身,但这凡俗食物清甜甘美,享用起来也是一桩乐趣,先生何不用一些?” 练炁境界便可从虚空天地中汲灵,非止可以壮大胎息,也可以当做食物清水,用来解渴果腹。 但陈珩在一真法界中尚还嫌修行时日不足,又哪会分出心思来,享用美酒佳肴? 而见陈珩对此态度平平,容锦眼珠子一转,突然嘿嘿笑了几声,似想到了什么极美妙之事。 “先生既然不喜口腹之欲,那美色呢?” 容锦压低声音,道:“我容国后廷无数绝艳丽色,环肥燕瘦,个个都是风情万种,非我自夸,便是丹粟和郑国合起来,也远远比不得我家!” “你的意思?” “先生如果愿意,我可让画师将她们的容貌尽数绘上,若是喜欢的话,尽可从中挑几个带走。” 容锦恳切道:“这凡俗女子若能承下先生的血脉,想必也是她们走得大运,这件事不单是我,皇祖叔父他们,也是有此意的。” “你把人当做牛羊一样,是可交易的货物吗?” 陈珩想起自己和前身的种种遭遇,心里便罕见生出些不耐来,只冷冷淡淡望了他一眼,抬眼道: “我此生立誓要攀求无上仙道,不成功便成仁!区区皮肉间的欢愉,怎能够动摇我的心志!” 容锦神情一僵,双目陡然瞪大,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料想陈珩纵是拒绝,也要推诿一番,却没想这人是如此的不容情面,斩钉切铁。 容锦连忙躬身告罪,低声下气,陈珩只是淡淡颔首,尔后两人便下楼走入一架由四头神俊白马拉动的车架。 陈珩本意是架起遁光,直接飞遁过去,但客随主便,他便也懒得置辨了。 …… 一进马车内,便是丝毯锦缎,富丽非常,角落处还有一口兽耳铜炉正徐徐喷出异香,馥郁纯美。 见陈珩和容锦两人各自落座后,车夫才扬鞭一挥,让马车开始跑动。 一路上,陈珩倒是有些好奇容国的来历,而容锦为了讨好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待得他细细说了一番后,陈珩也是有些惊讶。 这容国太祖本是南域一家小宗派弟子,后来宗派被伐灭,派主和长老们都阵亡,才无奈隐姓埋名,来到了此地。 当时这片地界还尚从属于梁国,但容国太祖毕竟是筑基三重的修士,离开辟紫府也仅差一步,他要夺人基业,哪个胎息、那个练炁可以阻拦? 不过等容国立国不久,容国太祖也因之前伤势,于一个夜内无声坐化。 但所幸有后人争气,突破练炁,修成了真炁,虽只是筑基一重,但也足以镇压各方局势。 便如此,容国又享国了三百余载,直到这次容国的筑基老祖寿尽而死,才让童高路逐渐生出了不臣之心,气焰开始嚣狂了起来。 “他童高路也不敢与筑基修士争斗吗?胎息与真炁的差距……究竟是有多巨大?” 听到此处,陈珩不由得深思了起来。 而这时,马车也到达了一座巍峨宫阙。 容锦连忙请陈珩落轿,将他引入了宫阙中。 一进宫门,便见正殿里已是分宾主坐定了数人,除了容拓等,还多出了两个生面孔。 见得陈珩入门,容拓和容玄韬起身,急步上前,将他迎住。 “道友这几日可还适意?莫要嫌老夫招待不周才是。” 容拓一捋及腹长须,笑道。 “怎敢。”陈珩拱手。 “来来,我为道友引荐个人,这位是黄再辰,乃我容氏供奉,修为是练炁四层。” 待得将陈珩请到左上首案席坐下后,容拓笑眯眯指向一个玉面朱唇,做文士打扮的男子,向陈珩介绍道。 黄再辰被这一指后,忙不迭起身,向陈珩打了个稽首。 “见过黄道友。”陈珩回了一礼。 “这位是司马玉,虽是凡人,但忠心耿耿,现为禁军龙虎大将军一职。” 容拓又指向另一个穿戴甲胄的中年男子,面上虽还是带笑,但语气里的热络却减了不少。 那叫司马玉的男子也朝陈珩行了一礼,神情激动,面色潮红非常。 似乎因为自己不过区区凡人之身,居然能列席练炁士间的宴席,而觉得这是股莫大殊荣,几乎要发狂。 “既然人已到齐,我等就来议一议,后日大朝会时,如何去炮制童高路那篡国大贼!” 容拓眼中厉色一闪,随后便侃侃而谈起来。 殿内众人都一派肃穆,司马玉更是尤为认真,远别于寻常。 只有陈珩听了一会,便觉得无趣。 似他们这等低阶修士间的斗法又不是两军对阵交战,哪来这么多谋划? 而最后,还是决定在童高路入宫的道上埋伏,由众人合力袭杀他。 听到此处时,陈珩只觉得今日当真是白来了,听了堆废话。 不过,随着容拓又一句话说出口,陈珩却是皱眉。 “等等,道友还想先让司马兄领弓弩手埋伏他?这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了。” 陈珩笑道:“你我皆是练炁士,似这凡俗手段如何能有用?若童高路架起遁光,凡人的箭矢又能射去青冥上吗?此举只会让司马兄枉死,还连累不少无辜兵士,倒是不妥。” “我如何不知,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啊。” 容拓唉声叹气:“能耗去童高路一分胎息,便是好的,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那兵士的性命?” “他们食君之禄,自然当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容拓不以为然: “死了便死了,不过几百凡人而已,低劣性命,怎当得道友关切?司马玉,此事便交给你来率领布置了!务必要功成!” 他话音刚落,司马玉已是欣然领命,神情极为兴奋。 见这人实在是不知死活,陈珩也不多劝他,只笑了一声,就略过不提。 “不过……” 容拓突然神情严肃起来:“还有件事,需道友知晓,这是今日重头戏,可倏忽不得!” “请说。”陈珩淡淡道。 “那童高路,他有一门极厉害的道术。”容拓深深吸了口气:“乃是外炼肉身的道术……” 听到此处。 陈珩也敛容正色,眸光微微沉了下来。 …… …… 后日。 卯时。 天光还未大放。 一处华美威严的府邸外,已候着不少穿朱着紫的达官贵人、将相王侯,一派车马骈阗的热闹之相。 “兄长,伱听外面的动静,我童家如今是真正发达了!连吏部尚书那个自诩清高的老东西也在门外苦候着呢,哈哈,也不知他当初为难我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府邸里。 有两人正并肩行在一起,其中一人突然发笑,对身侧同伴言道。 “你小子也——” 他的那同伴刚要开口,突然眉头一皱,然后就停下步子。 “兄长,你怎了?” “方才似有某种不好的触感,奇怪,奇怪。” 他那同伴也疑惑摇摇头: “自修成‘地阙金章’上的道术后,我这躯壳……还是第一次有此不适?” 第四十六章 示警 园林中青枝摇曳,几根翠竹随风沙沙发响,在以瓷白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有两人并肩立在一处。 左侧那人满脸络腮胡,豹头环眼,虽然穿着朱红官服,袍上绣云燕,头戴梁冠,但还是有一股怎也掩藏不住的粗蛮彪悍之气,如同一头壮硕人熊,突然学起了伦理道德,横竖看都是另类。 他是童家第五子,童向炎。 虽仅只胎息境界,但也是童家难得的修行中人,也因此被童高路所倚重,屡屡委以大任。 此时,童向炎正疑惑瞪着童高路,那双大如牛眼的瞳孔里全是懵懂茫然,根本未听懂童高路话语里的意思。 在他旁边的,是一个肌光盈盈有玉色的年轻人。 鼻梁贯额,两眉斜飞,身材高大英武,一望便之非凡脱俗。 若非亲眼所见,任谁也想不到已年过四旬的柱国大将军童高路,从外貌上看,居然会是一个仙气飘飘的年轻人,比之幼弟童向炎还要年轻,几乎不像是同辈中人。 “我自炼成‘地阙金章’上的道术后,肉身已然是无垢难坏,每一滴血都蕴有神华,只一催发,就如若是在挪移天罡,搬运江河。” 童高路出声,狠狠皱眉:“可方才,我心头突然绞痛,似是什么祸事要来了……” 他的面目隐隐有一股淫邪虐桀之色,只是被肉身那股超然脱俗的气质遮掩了,连带整个人的相貌,都英俊了三分。 这一皱眉,连那股出尘的气势都遮掩不住,原形毕露。 “兄长,胡说些什么呢!” 童向炎对童高路的警惕并不为然,只不屑笑了声: “自从上回游猎,你锤杀了那三個不知死活的皇室供奉后,整个苑京,谁不敬我家?谁不畏我家?!容拓老匹夫平日最喜爱逛青楼,可几个供奉死了,他现在是吓得不敢出皇宫半步,尿都颤得要滴裤头上,半年都没开过荤了!你还怕这撮鸟?” 这话甚是粗鄙,童高路也不禁莞尔。 但沉思一会,他还是摇摇头: “你说得虽有理,但我这具躯壳难得示警,还是不得不防……” 童高路回身欲走:“今日便不去大朝会了,待下次吧。” 他一转身,童向炎登时便急了,忙扯住童高路衣袖不放。 “兄长兄长!府外这么多大官都在等着呢!你不肯去大朝会,不是显得怕了容拓那老匹夫吗?” 童向炎急道: “咱们家如今风头正劲,你这一退,让外界人心头怎么想?再说了,你也就是个练炁境,这境界里哪有什么天人交感的玄乎说法,胡扯呢!我看伱是昨夜御女太多,伤了肾精才是!” 童家如今已是朝廷风云的正中。 每一举一动,都不知要牵扯得多少人注目,又引得多少人浮动。 童高路这一退,在外人看来便有几分怯缩示弱之意,难免会引起议论纷纷。 “你这呆子,亏了肾精如何能扯到心口痛?” 童高路笑骂了一句,最后沉思了片刻,还是难以抉择。 方才那股绞痛,现在已然无影无踪,仿佛只是恍惚中的一个错觉。 而童向炎也说得颇有道理,才区区练炁境界而已,哪来什么天人交感、心卜祸福的手段。 便是自己修炼肉身的道术甚是不凡。 也应当…… 做不到这一步吧? “罢了罢了,走吧!” 思忖了良久,童高路还是不再犹豫,但走起身前又多问了一句: “骥震呢?他在何处,已有几日没见他了。” “四哥在春华楼玩男人呢,可没空去大朝会。”童向炎这时倒是会意了,连忙补了一句: “我前日还特意往那腌臜地界去了趟,亲眼见四哥抱着男人,他倒嫌我扰他兴致,几句话就把我打发走了。” “不成器的东西!” 童高路不轻不重骂了句,心下倒是一松。 童骥震还无事,那大概便不是容氏想要搞鬼了……哪有斩草时还不连根拔起的说法?走了一个精通军略的练炁士童骥震,对容氏来说也是个大麻烦。 “让钱琦也一起随架,他不是想追随我吗?那就做点实事出来!” 童高路又最后叮嘱了一句,便大步向府外走去,童向炎忙应了声是,旋即连忙跟上。 此时府外早已是车水马龙,人影幢幢,好不热闹。 见得童高路出来,久候多时的众人都是拜倒,口呼大将军不绝。 童高路只是笑着向四方拱了拱手,便掀开锦帐,坐进一辆马车之中,车夫也旋即将马鞭一抽。 随着这一动,府门外的无数马车也跟着缓缓动了起来,霎时间,数十人纵马驭车,将道路都满满充塞。气势非常。 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在马车走进一扇正红朱漆大门后,过了几息,童高路突然从假寐中睁眼,猛得掀帘一看。 只见那些新近投靠他的官吏,马车早已跟他悄然隔了段距离,随着宫门咔嚓一阖,便将两方阻断开。 这是一条极长的廊道,随着门户落下,两边高墙顿时出现无数弓弩手,张弓搭箭,杀气森然。 “兄长!容氏要杀我们了?!” 见大门突然一阖,被关在其中的都是自己人,便是再如何愚钝,童向炎也觉得不对了。 “区区蝼蚁,翻掌可灭,怕什么?” 无数箭矢黑压压射来,童高路冷笑一声,也懒得去遮挡,连眼都不闭。 他只将胎息凝成一道匹炼,望空一划,左面墙边便有数十个弓弩手脑袋被割了下来。 见得左侧的箭矢霎时一止,他又冷笑一声,再将胎息朝右侧运起,但这一次,却是发出铿锵金铁之音,被人生生阻住了。 “退去吧,留下来也只是枉送性命。” 陈珩身形一闪,便随手接下那道胎息攻伐,对余下的弓弩手说道。 而这些凡人早已被童高路方才手段惊得目瞪口呆,连称谢都来不及,匆匆就跑远。 “尊驾是?” 童高路冷冷打量这陈珩,心头惊疑不定。 “无名之辈罢了,特来请道友赴死。”陈珩微微一笑。 这时,又有四道遁光升腾而起,各是容氏三人和供奉黄再辰。 容拓一见童高路,脸上杀意便再也抑制不住,但还是先从袖中抽出一根青灰铁链,猛得朝下方童高路的党羽们抽打过去。 铁链望风便长,只一瞬,就变化成数十丈长。 那些高官王侯不过是凡人之躯,如何能抵挡?顷刻便连人带车马都被打成一滩烂肉,身死当场。 而童高路对于他们的呼救也并不理睬,只在铁链要接近童向炎时,才微微屈指,将铁链弹开。 “兄长,怎不救他们啊?” 童向炎满头是汗跑过来,差一点,他便要被那铁链符器直接抽杀了。 “今日这事也有麻烦了,也不知容氏是如何请得这人的。” 童高路并不看他,只是死死盯着陈珩:“呆会我恐怕顾不上你了,你快跑,去春华楼找骥震。” “什么?!” 童向炎大惊失色,没想到事态竟然到了这一步,狠狠一咬牙,抽身便跑。 “钱琦,你也曾是我容氏的供奉,如何却投了国贼!” 眼见得童高路党羽被自己通通打杀,容拓只觉得心底有股说不出的畅快,他也不管童向炎,忍不住大笑出声: “现在退去,老夫可既往不咎,否则便都死在这里罢!” 此言一出。 在童高路不远处,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神色猛变! 第四十七章 谁是黄雀? 容国本有五名练炁供奉,乃是容氏花费大价钱请来的。 后来,察觉到童高路暗藏了不臣后,容拓倒也算当机立断,当即就在其游猎途中,让五名供奉合力去围杀。 在容拓看来这本是件手到擒来的事,再轻易不过。 五名练炁士对上童高路一人。 优势在我! 他童高路纵是翻了天,也逃不出这杀招,只能丧命于此。 但容拓却没想到,在那一役里,五个练炁供奉直接被童高路锤杀了三个,只剩下黄再辰和钱琦勉强逃出了生天。 而钱琦也因见识了童高路那仿若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伟力,心悸之下,投入到了童高路麾下。 被容拓猛得一喝。 钱琦这个矮小的中年男子霎时便有些无措,尴尬看向童高路,眼神闪烁。 “将军,我……” “反复小人,留你难免成害!” 童高路叹息一声,手中光华一亮,便持定了一双紫金破煞锤。朝骇然无加的钱琦猛得便是一挥! 空气顿时传来一阵闷鼓似的声响,钱琦急忙将一杆红色小旗一挥,化出无数红色云霞护住周身,但这一锤势大非常,直接把红云打散,余势落下时,还将钱琦打得远远飞出数丈外,口鼻喷血。 “什么?!” 容氏三人皆是变色,钱琦好歹也是练炁四层,却居然连一招都挡不下来? 容锦最先按捺不住,单手一掐决,便从喉头呼出一阵狂风。 容拓将锁链符器一驱,点点乌芒淌落,如条长蛇般像缠杀过去。容玄韬和黄再辰也都各施手段,一时灵光四射。 面对围攻,童高路只是张嘴大喝一声,发出如雷咆哮,震得虚空隆隆发响,将种种攻伐都湮没在音波之中。 这几人里,修为最弱的黄再辰被这一喝,体内胎息都紊乱,眼前一黑,差点就要从空中跌落。 而童高路不管不顾,只来到濒死的钱琦面前,将锤一挥,便将其砸成了一滩烂肉。 在这电光朝露间,已是一個练炁士身死…… 而围攻一方,除陈珩外明明还有四人,但此刻都是惊恐,无人再敢率先出手。 “道友不是要取童某性命吗?怎么,便这样看着?” 童高路也不拭脸上的血,只望向陈珩,道:“莫不是怕了。” “非也,只是想看看大将军这门肉身道术如何。” “如何?”童高路冷笑。 “很好,合该归我所有!” 陈珩笑着从袖中握住一物,望空掷去,霎时便雷霆大作,轰隆发音。 而这一望,童高路第一次大惊失色。 “雷火霹雳元珠!这不是炀山道人的符器……等等,益儿陷在了你手?!” 陈珩以手轻轻一布,便有无数雷霆狂闪落下,同时,他手中青竹刺化作一缕碧芒飞出,转瞬就直戳童高路双目。 哐当! 童高路将紫金锤往身前一格,堪堪挡住爆射来的雷霆,只是一合,便暗自咋舌不已。 这中品符器由陈珩的胎息驱策起来,比之在炀山道人手中,不知刚猛多少倍!也幸亏他肉身牢固,若是唤作旁人,早就通体麻痹了。 他心知自己最大的依仗不是修为,也不是什么中品符器,唯有肉身难坏!故而也不与陈珩纠缠,只将遁光架起,便要近身将他格杀。 但陈珩早已知晓他的用意,又哪会许他近身,只远远遁开,同他游斗起来。 雷霆霹雳狂发不绝,将童高路死死压住,狂轰滥炸,而青竹刺不时也穿插其间,在他肌体划出点点火光,却不能刺穿。 这童高路肉身的确是坚固异常,不管是雷火霹雳元珠,还是青竹刺,都是只能让其狼狈,而无法致命。 “道友还要作壁上观吗?” 童高路将一只金锤祭起,掷向高空,犹如一束凄厉金虹,打得空气都发出呜呜之声。 陈珩也不敢硬接这一击,催动一气精玉勉强挡住了片刻,借着这个间隔,连忙化光便走,传音容拓。 “道友知晓的,我是有一张老祖留下的符箓,但需得近身半丈,才能显出功用来,而且要好几息功夫……不好!” 眼见着陈珩避过这一击,被雷火压制在原地,被打得万分焦躁的童高路狂吼一声,又强行另一只金锤举起,朝容拓掷去。 除了五光宗的乾坤袋外,他本是最潦倒不过的散修,也并未习得什么道术。 若非机缘巧合下窥见了“地阙金章”,皇室供奉们的合力,早就轻易将其击杀了。 但如今童高路的气力,已足以撼山摧城,便是陈珩和容拓也不能轻视,无法硬扛。 眼见金锤向自己砸来,容拓怪叫一声,吹出一阵飞沙走石的大风,但小呼风唤雾术显然敌不过金锤中贯注的力道,只是一触,便顷刻七零八落。 容拓无奈,千钧一发之际,只得将怀里一尊小金人抛去。 随着小金人当空爆碎,容拓的身形也趁机遁开,险而险之,避过了身死的下场。 “近身……我明白了,看来唯有如此。” 陈珩掐了个决,将元珠和青竹刺都收起,用心念沟通涂山葛后,就按下遁光。 “童高路,你不想要你儿子活么?” 陈珩冷喝一声。 而随着陈珩收起符器,童高路总算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他刚狼狈从地上爬起,就看见远处,一个黄袍少年押着断臂的童益走来。 “这是?”容拓眼前一亮。 他知晓陈珩昨日架起遁光,将几人接来了身边,如今一看,才知接来的竟是童益。 而这时,他又收到了陈珩的一道传音,心下顿时一警。 “益儿?”童高路看着凄惨不堪的儿子,愈发烈怒。 “想要他活命,你便自断了一臂吧。” 陈珩指向童益,淡淡道。 “你……” 童高路脸色一青,他沉默了片刻,猛得冷笑一声。 “若是自断一臂,那之后我父子两人还能活么?伱胎息厉害,我奈何不得你,只能被你的符器压住打!但你又能打破我的躯壳么?” 童高路眼神愈发冰冷:“你杀了他罢!左右不过一个子嗣,我还能再生!” “爹……” 童益本来看见童高路时,两眼放光,但这番话直接将他惊愣住原地,那张脸也流露出怨毒狠厉之色。 “你这老畜生、贼匹夫,你要看着老子去死吗?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卑贱马奴……” 童益发狠谩骂,污言秽语不绝,连容拓都听得呆住,嘻嘻笑了起来。 “……这混账!” 童高路心头万分憋闷,恨不能撕烂童益的嘴。 “你既不愿断臂,那也罢。” 这时,陈珩突然揪住还在怒骂的童益衣领,将他远远掷向童高路,道: “我为人心善,还是见不得生人离别,就让你们一家团聚吧。” 童高路闻言心下暗喜,也不得陈珩还有什么谋算,连忙张开臂膀,将其抱住。 童益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儿子……若非此人资质的确不凡,只怕童高路自己都忍不住要杀了童益。 但就在童高路抱住他的那一霎。 猛得! 一股酷寒霸烈的真炁就突然一炸,直窜入体内! 五脏都要被冻僵了,寒气如狂龙肆虐,直在体内搅得天翻地覆! 饶是童高路肉身不俗,还是被冻得一滞,僵在了原地。 早被陈珩传音过的容拓也不再犹豫,取出一张赤红色的符箓,强忍着惊惧,来到童高路半丈内,用胎息一催。 只见符箓缓缓飘起,一缕缕赤红灵光交织纠缠,过了足足四五息,才渐渐凝练成一口血色飞梭模样。 “怎么……还没好?” 远远驾云飘在空中的黄再辰忍不住牙齿发颤,这一次,他全然是被一腔血勇和忠义鼓动着,才敢前来。 但真正斗法时,他和容锦、容玄韬,都只是在敲敲边鼓,并派不上什么用场。 “该死!怎么还不好!” 童高路身边,容拓也是心急如焚。 这个距离,若是童高路醒转过来,只需一巴掌,就能将他拍成一滩泥。 在所有人的屏息以待中,血色飞梭终于完全凝练显形,发出一声清越低鸣,而恰巧,童高路眼皮也开始剧烈颤动! “动啊!杀!杀!杀!” 容拓心胆都裂,狂喝数声。 飞梭跳跃而起,化作条贯虹,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吭哧声中,终是艰难钻透了童高路颅骨,缓缓消散。 “啊!!!!” 刚勉强摆脱“寒斗真炁”纠缠的童高路发出一声惊天惨叫,抱住脑袋,仰天嘶嚎。 音浪将地面都撕开无数裂缝,容拓只觉得胸口一阵阵沉闷,又见着发狂的童高路,哪敢停留,慌得手足并用,远远逃开。 “还没死?真是好道术!” 陈珩赞叹一声,将从童骥震那里得来的“固沉砚”祭起,落至童高路头顶,驱策它自爆开! 这一爆的威能,乃是以符器自毁为代价,也仅逊色于血色飞梭的那一击! 精血交祭的符器被毁,陈珩身躯颤抖,面色瞬间一白。 其余人见此都是大喜,连忙各施手段,乒乒乓乓打了数十次,击得童高路躯壳火光四溅。 最后还是陈珩运起青竹刺,在童高路颅骨里穿刺了几回,才彻底了解了他的性命。 “当真是天妖般的肉身……” 陈珩勉力走到童高路身边,将他尸身收起,而容拓看着这一切,眼眸忽得微微闪动。 “那我便告辞了,道友许我的条件,莫要忘了。” 陈珩拱手一礼,而他的袖袍里,也随之又飘飞出数道素寒冷幽的青蓝真炁,如龙蛇飞舞,煞是好看。 “他还有真炁?” 本就犹豫不决的容拓看见这一幕,更是彻底熄了心思,连忙也拱手,目送着陈珩离去。 陈珩也不多话,用胎息卷起涂山葛,便化作一道白光冲霄而去。 过了半盏茶功夫,白光忽得降于一条山野小溪边,在涂山葛惊恐的眼神中,陈珩气息一靡,就吐出数口血来。 “老爷!你怎了?” 他一把扶住陈珩,大叫道。 “和童高路斗法,我的胎息已用尽了,刚才自爆符器,更让我伤重……”陈珩又咳出一口血,道:“我怕那容拓生起贪恋,才强提起一口气,勉强唬退了他。” “老爷不是还有寒斗真炁吗?” “那是障眼法,早已用尽了……哪来这么多寒斗真炁?”陈珩苦笑。 “你帮我护法,我要先将胎息回复一些。” 说罢,他取出一枚符钱在手,便开始汲灵。 涂山葛忙不迭点头,在他刚想用神力将周身景象稍作遮掩时,草木突然簌簌发响,然后便传来一道女声。 “你伤了吗?终是等到这一刻了。” 山野丛林之间,一道烨烨赤光猛烈扫来,悍然杀出! 涂山葛刚想去挡,去根本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赤光削向陈珩首级,目眦欲裂。 咚! 无数铿锵气流涌动,凝练如金铁,轻而易举,便将那道势在必得的赤光给松松拦下。 “老爷?” 涂山葛怔住了。 在近前,陈珩周身萦绕着一层半透明的甲胄,他正施施然从地上起身,气息绵绵密密,浩大浑厚,与之前那副萎靡模样判若两人,像是从未伤过一样。 “你太急了,我还以为你会等上几息功夫再动手?” 陈珩淡淡道。 “你没有伤?你是装出来骗我的!” 那女声惊疑不定:“等等,你是何时察觉到我的?!” “你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么,若非担心你那桩飞遁符器,我早便杀你了。” 陈珩眸光深暗: “周楚钰,是这个名字么?此地有山有水,正好做你的埋骨之处!” 第四十八章 玮貌瑰态 灌木沙沙发响,涂山葛戒备望去,只见树丛里走出的,是一个妩媚高挑的女子。 她穿着清凉大胆,一袭红衣鲜丽似血,如若深山老林里的吸人骨髓的美艳鬼魅。 “你是,那个……” 涂山葛仔细辨了一会,神情就兀得阴沉下来:“你是小钰?周楚钰?他妈的!你脑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破口大骂: “我不知你是从哪得来的这身修为,但你心肠是被狗吃了么!你想杀老爷?若无老爷伱如今还在炀山老狗胯下承欢呢!王八蛋!该死的贼婆娘!” “聒噪。” 周楚钰斜了一眼,拿出一柄颜色绚烂的流霄尺,霎时脱手而出,直奔涂山葛顶门而去。 涂山葛双手一推,神力便显化出层层涟漪似的浮光,但只阻了几个刹那,流霄尺便长驱直入,正正要砸向他的头颅。 见得此状,陈珩以手一指,“乒”得一声,胎息和流霄尺相撞,这柄符器当即灵光一涣,被震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品秩的胎息?” 周楚钰心下讶异,连忙掐诀,将流霄尺唤回,护住躯壳要害。 自阴公皓传了她练炁术后,周楚钰自诩一身胎息浑厚沉定,至元至纯,寻常练炁士连她一合都难接下,即便练炁修为高过她的,也是艰难。 但陈珩只屈指弹出一道胎息,便轻易将流霄尺震飞,这手段便甚是惊人了。 须知她参悟的练炁术,乃是可以修成九阶下品的“奇殃母精”,能够胜过一筹的,是九阶中品,还是……九阶上品? “你已经驱策了那么多次符器,体内居然还存在胎息吗?” 周楚钰又后退了几步:“你是如何察觉我的?” “奇殃母精”性质洞畅幽冥,分形散影,出入有无,都是等闲小事,她虽还未修成真炁,但体内胎息也多少沾染了几分等性,想掩人耳目,遮蔽气机,这倒是不难。 但陈珩参习的“太始元真”又更上一筹,其可摄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为诸元群真之总纲。 任“奇殃母精”再是不凡,它又怎能脱离得了一元灵气的范域? 早在周楚钰窥视的那一刻起,陈珩便已感知到了她的气机,只是觉察到此女还有一件中品的飞遁符器,担心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才一直佯装懵懂。 今日他故意吐血示弱,周楚钰果然也咬住了钩饵,不再保持距离,杀了过来。 心思虽然百转,但陈珩面上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她。 “你还是这副抹月披风的,超然于物外,像是不近人间的模样……” 周楚钰怔怔看着陈珩,像是要用目光一寸寸,轻抚过他的脸。 林光初照,溪水边的男子一身白衣如雪,不加矫饰。 树隙间的光影在他轮廓清逸的侧脸上摇曳,投下一束束晕光,像是张极华彩的会动的墨画山水,画中人玮貌瑰态,灿若云爽霞辉。 周楚钰久久得没有出声,只是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目光复杂:“你救了我,我却要杀你……你不问吗?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吗?” “你欲谋我,我便杀你,仅此而已,何必又多费口舌!” 陈珩也不多话。 他掐诀便呼出一股大风,吹得枯叶漫卷飞天,溪流倒卷冲霄,入目都是纷乱折断的杂物,周楚钰忙取出一盏金灯,悬在顶门,放出璀璨流华,护住了周身三丈内。 那股大风足足持续了数十息,等到好不容易停歇时,四下不知从何时起,竟生起了无数浓稠大雾,昏昏沉沉,若非有金灯烛照,只怕连几步远外都看不清。 “道术吗?” 周楚钰以手一拂,让金灯光华更加明亮,她冷笑一声,道: “你刚才已经历了一场斗法,现在又还能剩下几成胎息?我劝你还是早点束手,说不定我还能留你一命。” 顷刻,雾气中便有一道淡淡声音传来: “虽然所剩不多,但杀你足够了。” “在这里!”周楚钰眼前一亮,将流霄尺脱手而出。 只见光华漫卷,数十颗大树被直接打爆,但却无阻抗,也不见血肉纷飞。 嗡! 一缕碧芒飞射过来,将周楚钰头顶金灯打得一晃,她刚想将流霄尺召来时,雷火霹雳元珠又化作一道虹彩,当空便将其截住。 周楚钰无奈之下,只得用取出一支白毫大笔,去挡住青竹刺的攻杀。 此时她头顶的金灯已是黯淡了不少,火光微微,眼见着便要被破了。 便这般又斗了半盏茶功夫,周楚钰已经是越打越心惊,她自修成了阴公皓传下的练炁术后,便打定主意,要用磅礴胎息来压人,直接一路横推过去。 但陈珩的胎息非但比她更浑厚,而且斗法的本事,也比她更加高强。 青竹刺窜空游走,如同一张绵绵密密的巨网,好几次都打破了白毫大笔的围堵,刺向眉心要害。 若非头顶还留有一盏金灯照彻,她早便被杀了。 而在周楚钰逐渐不支时。 白雾深处,陈珩也是暗自皱眉…… 他修行的是“太始元真”,此练炁术虽然品秩高绝,令他胎息也是浑厚浩大,但毕竟不是没有限度,用之不竭的。 他终究还只是個练炁三层。 和童高路斗了一番,自爆了一件精血交祭的符器,又对上周楚钰这个胎息显然也是不俗的敌手。 事到如今,他也隐隐有股几乎力竭之感。 “不可再同她拖下去了,只能行险速杀!” 随着陈珩心念转动,那原本攻势如潮、紧逼不绝的元珠和青竹刺顿时一缓,觉察到这变化,额角冒汗的周楚钰登时一喜。 她将胎息猛得一提,倾注入流霞尺中,那柄通体明净无暇的玉尺凭空发出一声爆音,只一碰撞,就将雷火霹雳元珠打得远远横飞,滚落出了数十丈外。 尔后,流霞尺又涤荡出一圈刚猛霞光,被这霞光一刷,那浓稠白雾顿时就散去了不少,再一刷,入目景象就渐次清晰了。 强行以符器破除了陈珩的“小呼风唤雾术”,对周楚钰来说,也是种不小损耗。 她微微喘息了一瞬,便强提起精神,只见得在一棵大树下,陈珩抽身就欲走。 “公子,是你输了。” 周楚钰以白毫大笔封住陈珩去处,旋即紧追了过去,待得两人距离不远时,陈珩猛得脚步顿住,化作一道白光扑杀上前,遁光全力一催,顷刻就来到了周楚钰前方。 周楚钰心下讶异,手中动作却不停。 裹挟着宏大如涛的威势,流霄尺猛得一落! 陈珩将一气精玉催发,化作一圈淡淡荧光,将其硬生生托住,在空中微微一顿,但不过刹那,那圈荧光就被碾得粉碎,流霄尺余势不减地继续打落。 嗡! 一气精玉虽然只阻了几个刹那,但也给陈珩争得了几息施术的功夫。 他单手一掐诀,身上便浮出如瀑如涛的气流,凝练成一层半透明的甲胄。流霄尺和大成至境的气甲术甫一相撞,就发出仿佛霹雳开山似的轰鸣,震得人头晕目眩。 见陈珩不管不顾,也要靠近过来。 周楚钰虽不知他的意图,但还是一驱遁光,急忙向后退去,同时也将胎息再次注入流霄尺中,让这件符器的法威再度一涨。 嘭! 僵持了三五息,在周楚钰的搏命下,气甲术顿时噼里啪啦乱响,如碎瓷般寸寸龟裂,眨眼便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小层,还在勉强维系。 而这个时候,陈珩也并不化光退去,面色依旧淡淡。 啪嚓—— 那薄薄一小层气甲终是被消磨了个干净,流霄尺毫无凝滞落下,陈珩头颅直接被打爆,烟尘四起! 但周楚钰预想中血肉横飞的一幕却没有出现,在原地,只有一尊破碎的小金人,静静躺在深坑中。 “怎么会?” 周楚钰急忙侧目望去,只见不远处,陈珩正好整以暇站立着,面带笑意。 “这……” 对视的瞬间,便有股莫大的恐惧将周楚钰吞没。 她仿佛被拉到了一片溟溟无际的水天之中,四周唯有黑沉沉的渊面,伸手不见五指。 在海底,一头巨大的鱼龙矫跃而出,张嘴便要将自己吞没! 趁着周楚钰心识被“鱼龙立现”惊摄住时,陈珩抓住这个大好机会,来到了她身边。 等周楚钰艰难摆脱幻术的纠缠,香汗淋漓睁开眼时,陈珩已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怀抱她一样。 “知晓吗?只有这个距离,才能将真炁万无一失打进你体内。” 陈珩手臂钳住她的双肩,声音淡淡: “其实,我还留着小半道‘寒斗真炁’的……” 还没等周楚钰脸上的惊恐神色流露。 陈珩已吐出一道森寒幽冷的青蓝色真炁,“噗”得一声,便将她顶门金灯打灭,暂且封冻住了全身胎息的流动。 在陈珩脑后半丈远,原本正飞掠来的流霄尺噗通落地,失了主人的操持,灵光熄灭。 “老爷……” 远处,涂山葛呆滞地叫了声。 陈珩现在也不理会他。 只取出雷火霹雳元珠一贯,便将周楚钰头颅打碎!红白之物溅了满地! 她尽管胎息不俗,但肉身可远远比不上童高路,能硬抗雷火霹雳而肢体不损,气机完觉。 在这件中品符器的发威下,只一个碰撞,就魂飞魄散,躯壳糜烂。 “老爷……你杀了她吗?” 涂山葛使劲揉了揉脸。 先前的交锋中,陈珩先是一气精玉被碾压,气甲术被打碎,若非有“金人代形”这门移灾术,早被流霄尺直接打杀了。 涂山葛纵是对陈珩抱有极大信心,也觉得这场斗法,胜负悬殊。 可在兔起凫举间,陈珩就以“寒斗真炁”冻住了周楚钰胎息流动,尔后更不犹豫,施展辣手,将其直接打死当场。 “不杀她,难不成留着谈情说爱?”陈珩头也不回。 “我倒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涂山葛看着地上的无头女尸,欲言又止: “我只是觉得,老爷应当擒下她,问一问这女人有什么苦衷,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涂山葛挠着头,迟疑道: “她明明是被老爷救下的,却反而生出了歹意,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故事?” “哪来这多废话,她出手时,便意味此地只能活下一人,况且……” 陈珩身躯一摇,吐出一口血,气机也瞬间萎靡。 “我也未必能生擒下她。” 他苦笑一声。 而远处。 涂山葛看着这一幕,不仅没有上前搀扶,反而将神力一运,警惕望向四周,面容肃然。 “这一回并非演的,的确已力竭,也没有多的真炁了……”陈珩无奈道: “拉我一把,别再到处看了。” 听到此话,涂山葛才迟疑上前,将陈珩搀扶到一棵大树下,但依旧是戒备不减。 陈珩知道这狐狸疑心犯了,也不再劝,只取出符钱在手,开始汲取其中灵气。 等过了两盏茶功夫,他气机才逐渐回复,惨白的面色也逐渐红润。 “老爷,我们走罢?” 见得陈珩起身,涂山葛将周楚钰身上的乾坤袋和符器递给他,急道:“童府里的宝贝还在等着呢,虽然容氏没胆子侵吞,但还是早点得手较好。” 陈珩颔首。 但在要离去时,他却突然回身,伸手一指。 元珠便放出一道雷火,将周楚钰的尸身裹住。 这火来势汹汹,炽热非常,只过了不久,便将这具无头女尸焚成了黑灰,被风一吹,就散入了山溪空冥。 “老爷为何将她挫骨扬灰?”涂山葛被这幕惊呆了,道:“莫非还担心她会起死回生吗?” 陈珩非但没有否认,反而神色还认真了几分。 “我倒的确有此顾虑,不过被阳烈至极的雷火焚毁躯壳后,即便是鬼魅,也无依凭可诞形了罢……” 陈珩又不放心将灵觉一扫,见这片溪林的确再无残存气机,才将胎息裹住自身,化作白色光华冲霄飞去。 …… 在他走后的不久。 阴公皓慢慢从虚空中踱步走出,他望向那道白色遁光,眼神里有几分意动,但似是顾虑到了什么,又叹息摇头。 “玉枢的儿子,哼,我不敢惹你父,便放你一马,但你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阴公皓冷笑一声:“你居然还想求大道吗?这八派六宗、十二世家,有谁家会传你道法?!你又怎逃得出玉枢的掌心,老老实实应命罢!可怜蠢虫!” 他伸手一指,地上便汇聚出周楚钰的魂体,浑浑噩噩,过了好半响,眼神才逐渐灵动。 “老师……” 周楚钰发觉自己仿佛透明,身躯轻得没有没有重量,一阵风吹过,就要随时飘走了:“我……” “你败了,若非玉枢的儿子还没到紫府境界,察觉不了元灵,你根本不会站在此地同我讲话。” 阴公皓面色忧愁: “知道么?你若是怙照宗的弟子,我会让阴司鬼神护送你轮回转世,来生若有缘,还能再入山门,参习大道。你若是怙照宗的真传,我会重新凝练你的躯壳肉身,与天公争先,给你再续上一条大命!你若是道子,算了……这个不提也罢!” “可我只是一个得了机缘的凡人。” 周楚钰低下头,她此时已没有肉身的桎梏,却还是觉得遍体发寒: “老师,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说过的。”阴公皓抬头叹息。 “……” 似想到了什么。 自炀山道人死后,周楚钰脸上还是第一次流露出骇然的神色。 “老师!你真的要将我贬为畜身吗?!” 阴公皓只是将手一拂,周楚钰顿时就昏沉了过去,在最后,她只听见了一句无限惋惜的话。 “其实,你原本应当称我一句师公的,若非你母亲当年不愿学道,否则,她该是我门下大弟子……” …… 不知过了多久。 日色已暮。 周楚钰突然被强烈的饥渴惊醒,她蹒跚着起身,茫然地看向四周。 依旧是那片溪林,只是不知为何,树木丛林都忽得要高大许多,像是增长了十倍不止。 但腹中那股突如其来的饥饿让她根本容不得多想,只颤颤巍巍,来到了小山溪边。 但低下头饮水时,周楚钰却猛得怔住了。 如镜般的澄澈水面上,只清晰映出了一只淡棕色的小狗,它的身躯瘦骨嶙峋,耳朵还缺了一块,看起来脏污非常。 这……是我吗? 周楚钰惊恐大叫,可传出喉头的,却只是一句喑哑的兽语。 “汪汪!” …… …… 一真法界内。 陈珩将六七件符器都自爆开,火光往上一腾,烟尘翻卷成蘑菇状的云朵,童高路的躯壳也逐渐开始粉碎。 “唔,这是……” 握住那枚元灵,陈珩眉目顿现喜色,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去了胸口的一块落石,整个人都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感。 “好道术!好道术!” 陈珩心神摇曳: “此法落在童高路和炀山道人之手,实在是明珠暗投!若能修至大成,这九州四海,当有我陈珩的一席之地!” 第四十九章 阳九、百六 一真法界的两个功用: 其一乃是“现世一天,法界十日”,这个毋庸多言。 其二,便就是模拟出他人心相,用作斗战演练,求得便是一战强过一战,一回胜过一回!还能斩获元灵,得到心相习练的道术功法。 但模拟出他人心相并非是件易事…… 经过这几月的推究,陈珩大抵也摸清了其中规则。 最首要的,便是被模拟那人,其修为不能高过自身一个大境界。 胎息修为模拟胎息,练炁境界模拟练炁,筑基模拟筑基,至于金丹、元神等等,同样也是大差不离。 譬如炀山道人,他死时是练炁六层,而当时陈珩尚证得胎息不久,尽管觊觎他那门肉身道术,但也无法在一真法界内模拟出他的心相,只得作罢。 但这条铁律,却也并不是容不得疏陋。 若是被模拟那人对自己毫无戒备提防之心,且又受过伤势,气机低糜……那么即便是高出自己修为一個大境界,也还是可将他请入一真法界内来。 就像徐稚,便是一个鲜活实例。 这一回,陈珩和童高路皆是练炁境界,要在一真法界内模拟出其心相,轻轻松松,就如掌上观纹。 而陈珩在与童高路斗了几回后,也便懒得再和他过多纠缠了。 一召出心相,就将全身符器自爆打向他,即便童高路的肉身再是如何坚固难摧,被这一炸,也得去了半条命。 如此反复施为,不知在元灵里捡得了多少无用东西后。 终于。 陈珩还是得见了那门肉身道术。 …… “这是……太素玉身?” 握住元灵时。 涌入心识的不再先是密密繁繁的文字,而只是一副图样,一个道装老人仰头垂手的模样。 他身材矮小,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睥睨星海宇宙的雄浑气魄!脑后三圈混混沌沌的神环笼罩,曦光照彻了无尽天地众生,如同一尊俯瞰恒沙尘数世界的大天尊、大圣王,高踞在法道的顶端尽头,至胜至伟! “溟涬虚玄,源源真源,华景未露,玄轮自圆,会和初基,象帝之先,依时服炼,气入玄玄……” 道音轰隆,倾泻如瀑,将他脑海震得翻覆无定。 与此同时,那个道装老者也开始了躯壳动作,形体如长龙升天,古朴而怪异。 …… 太素玉身…… 此门道术,或者说神通,乃是太素丈人特意开创的一门肉身成圣法门。 前古时代,祂在遨游混沌外海时,和隆藏和尚一起,偶然发觉了一株尚未长成的人参果树。 为了不伤和气,太素丈人和隆藏和尚相约,两人以九千载为期,各收三个徒弟,每隔三千年就让各自的徒弟们来此比试一番。 三局两胜,来决这人参果树的去处。 太素丈人也不疑有他,只悉心挑选了一个资质不错的凡人,将其收入门墙,教导他练炁、服饵、观想、祭剑种种,等到三千年一至,便带着弟子来到了约定场所。 但只过了半日,太素丈人那弟子就落入下风,若非一身剑遁用的巧妙,险些就要被活活打杀。 这倒也不奇怪…… 隆藏和尚的弟子是一头古兽龙象,乃前古天龙和神象中巨擘的子嗣,身具父母两族的神异,血脉不凡,口鼻嘘唏间的无匹大力,便能破碎十万八千等微尘,一滴血落下,便足以打烂海渊。 有如此血脉,又得了隆藏和尚的调教,把他特意往护教大明王的路途上引,连八宝金身池都去了好几遭。 太素丈人的弟子虽最后搏命一斩,砍落了龙象的半边脑袋,但还是被一拳打得躯壳糜烂,只剩下元灵存世。 三局中,太素丈人便是这样负了隆藏和尚第一局。 回返道场后,他心知第二局里,隆藏和尚必然还是要寻那些先天巨兽来当弟子,便于是也生起了好胜之心,特意创出了一门肉身成圣的神通,唤作《太素玉身》,来和那些肉身强绝的巨兽们做对抗。 创得《太素玉身》后,太素丈人只随意寻了一个凡人女子教授她这门神通,待得约战之期一至,便携她来到人参果树前。 果不其然,隆藏和尚的弟子仍是头先天巨兽。 这一遭,隆藏和尚的弟子是头鲲鹏,化羽垂天,抟风九万,振鳞横海,击水三千。 不过鲲鹏和那个修成了太素玉身的女子,却是斗了个旗鼓相当,谁也未能赢过谁,两者直打到了濒死,还是未能分出胜负。 第二局,便这样平了。 太素丈人欣喜,隆藏和尚则是苦笑。 原本只要再斗上一局,就能决出人参果树的去向。 但还未等到三千年后,道廷的一位天官便寻出了人参果树的踪迹,太素丈人和隆藏和尚虽不惧祂,却不能不畏道廷。 两人根本无可违逆祂身后那个宰执诸天的庞然巨物,只能叹息奈何,将人参果树拱手奉上。 彼时,道廷正在搜罗诸法,欲要铸集成册,名为《地阙金章》,用以震慑万天万道,神圣仙佛。 而太素丈人创出的《太素玉身》,也被道廷的太史令看中,将之收纳于《地阙金章》其中。 …… 这些前古时代的秘辛陈珩自然并不知晓,在那个道装老者形体变动时,只随着道音轰隆,便有无数讯息蜂拥入了他的心识,顿觉头昏脑涨。 大概过了数盏茶的时间,陈珩才定住精神,在心中重头回溯了一遍,眼中放出一道精光。 “《太素玉身》……此法灵感源自太素丈人遨游虚空外海时,见得混沌中无数界空、地陆崩毁灭亡,又开辟诞生,心下灵光跳跃,才创得此门肉身成圣的神通。” 须知这星空宇宙。 除却仙佛神圣这四类巨擘外,再无永恒不朽之存在。 无论界空、地陆、亦或是天宇。 都并非长存不灭,万古不朽的造物。 天地有大阳九、大百六,小阳九、小百六。 天厄谓之阳九,地亏谓之百六。此二灾是天地之否泰、阴阳之勃蚀。 夫阳九者,天旱海涌而陆焦;百六者,海竭而陵渊。 天地翻覆,河海涌决,人沦山没,金玉化消,六合冥一,白尸飘于无涯,孤爽悲于洪波…… 至于五行杀害,四节交掷,金土相亲,水火结隙,林卉停偃,百川开塞等等,都是等闲。 以寻常界空为例—— 天运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便有小阳九之灾,地运九万九千八百二十五载,就迎小百六之难。 小阳九、小百六时期一至,就会有种种灾厄降临界空。 或是海陷陆沉,或是虚空塌陷,或是域外兆亿天魔降临,要绝命断灵,或是邪佛疯神入主,要以威光团盖一域,拉得众生沉沦无间。 小阳九、小百六虽是恐怖,却也仅仅是残害生存界空中的生灵,破坏地貌灵机,威胁不到界空根本。 但大阳九、大百六时期一至,那才方是界空的真正生死存亡之际! 天运一百二十九万六千年,为大阳九,地转九十九万八千二百五十年,为大百六。 此大阳九、大百六乃是真正的阴勃、阳蚀大劫! 一旦来临,便是九气改度,日月缩运! 就如人有寿数尽时一般,大阳九、大百六也是界空的寿数尽时。 灾业滔天,万劫并起都是寻常小事。 最惊骇的是,界空的全部灵机要倾泻吐露到无尽虚空中,再也无力留存、无力吸纳,而界空本身,同样也会逐渐解体崩碎,化作最原始的玄、元、始三炁,归还混沌母源。 生于虚空,最后又还于虚空。 如是而已—— 世界本就是玄、元、始三炁造化生成,最后崩毁时,又回复成玄、元、始三炁反哺归还,这正是天道循环交泰的不变至理。 通常宇宙中的无数界空,都是因大阳九而崩坏,一百二十九万六千年一至,所有的种种,都要尽数灰灰。 而一些界空,甚至撑不到大阳九的到来,只因为大百六,便要沉沦了,九十九万八千二百五十年后,就不存于世,再也无名。 阳九百六的劫难。 不单单是界空,连地陆、天宇,都同样要面临此厄。 但地陆、天宇毕竟不是区区界空能够比拟的。 它们的阳九百六之劫往往要更长时间才会到来,通常是数百万、甚至上千万年,才会面临此厄。 但相对的,地陆、天宇的阳九百六灾厄,也会比界空更加凶猛,更加狂放! …… 太素玉身。 这门太素丈人所创的肉身成圣神通,就是从阳九百六的灾劫中取材,又观摩玄、元、始三炁造化世界的过程,才得以创出。 其共分为三层大境界,分别是玄、元、始。 每一层境界都各有九层,暗合阳九之数,体贴天象。 在始境九层圆满后,就能将太素玉身修炼到大成至境,蜕变成无缺的太素形体。 这一境界成就后,气力翻江倒陆,覆海挪岭,都只是寻常不过的小事,更是可以力博鲲鹏,与龙象异种进行角力,而不落于下风。 以人躯匹敌那些先天神躯,毫无疑问,这是一门强绝至极的功法神通! 若论珍贵之处,只怕陈珩全身上下所得,唯有《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君》才能与其比拟。 至于谁的立意更高,以陈珩如今的眼界,倒还难以去判高下。 …… “这《太素玉身》虽是不凡,却也有几个难疑处……” 一真法界内,陈珩心下思忖道:“它需求的灵机便是个海量,若是在凡人世俗或是玄真派那等小山门,只怕炼上个几百年,也比童高路强不上多少,还有系物的选择,也需思量一二。” 太素玉身。 这门神通说难也不难,否则童高路和炀山道人也不可能修行成功。 其本质,不过是将人的躯壳,当做天地一样来祭炼,需要以海量的灵气滋养,才能够有所成就。 但对修士来说,灵气本就珍贵异常,乃是铺就长生大道的路途。 用在太素玉身上多一分,于自家修为的功行上,就要少上一分。 毕竟就算将太素金身修炼到大成至境,也无法长生增寿,可谓是典型的得术而不得道,左道的行径了。 “我有‘太始元真’在手,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皆能为我所用,不像童高路他们一样,只能采气寥寥几种,这倒是我的一个长处了!” 陈珩笑了一声。 越是高阶的真炁,其能摄取的灵气属相,也就更多! 但像“太始元真”般,能总摄一元灵炁的真炁,陈珩自忖,在这九州四海纵然是有,也绝不会超过五指之数。 “其次,太素玉身需要寻得一方系物,才能开始修行,这系物的选择……” 太素玉身毕竟是一门夺天公造物的无上神通。 寻常法门,哪有单纯吸纳灵气,就能够增进神通层级的?哪来这般好事? 但太素玉身便能! 它既然是要将人身当做天地来祭炼,那么,天地在吸纳灵气生长时,会有什么阻隔吗? 这自然是不存的。 太素玉身修行的第一步,便是要先寻一件物品,将其以《太素玉身》中的秘法祭炼,当做系物,以欺瞒天地感应,让万物浑成。 如此,这门神通才方能不断汲取灵气,提升层级。 不过此法却有一个连太素丈人都不能解决的缺陷。 若是系物被人以卜算卦术推测到,破去了感应,那么,修行太素玉身者登时便无法欺瞒虚空,要退出那万物浑成了。 顷刻,就有阳九百六的灾劫要降下。 这灾劫乃是对应天地的,若是落于人身,又哪得活? 可以说,精通卜卦推算的修士,乃是修行太素玉身者的天敌了。 他们都不需动手,只需掐指一算,便自有天劫地罚来替他们惩处敌手。 而且,在太素玉身中玄、元、始三大境突破时,还会有响沸、雷震来阻止成功,非大神通者护持,绝不能度过。 “太素玉身虽好,但这其中条例倒也颇多苛刻,响沸、雷震便先不提,那是后话了,但这系物?” 陈珩有些迟疑。 神通经文中也屡次提及,在选定系物后,需每日都以遮掩秘术加持,或是请师门长辈出手,施加扰乱卜算的神通。 否则被敌手算定,破去了感应,除非神仙出手,否则谁也救不得。 “难怪这神通经文的下行,还留有几句道廷的批注……说并非大神通者、大圣人的门下弟子,并不可以修行太素玉,此法甚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于三万四千种肉身成圣法门内,位列中下下品,聊做观赏即可,用处微小。” 陈珩目光闪了闪: “这道廷好大的口气,连太素丈人这等人物开创的强大神通,都是随意品评,而且语气轻蔑,评价并不甚高……也不知究竟是如何势力,比八派六宗,应当要更强吧?” 他又默默思忖了一会,在一真法界内难得没有修行,而是彷徨起来。 系物、天机…… 陈珩来回踱步,皱眉看着这方茫茫无野的空间。 过来不久,突然,他神色一动,兴奋地拍手,忍不住大笑: “对了!金蝉!我竟险些忘却你了!” 金蝉在此世只有他一人能瞧见、一个人触碰! 这枚天然便遮了感应的金色玉雕,正是用作寄物的最好选择! 陈珩想到此处,也不犹豫,当即就呼唤出金蝉,在一真法界内尝试起来。 等到果然可以用作寄物祭炼,他更不迟疑,直接退出了一真法界。 …… 入目处。 一排排古书陈列在架上,暖炉生香,金玉齐耀,一派豪富非常的景象。 这正是童高路宅邸中的静室,在杀死周楚钰后,陈珩便来此,径自接管了整座童府。 这时,陈珩也无兴多看,将金蝉取出,就要按照神通经文上的秘法来祭炼。 在滴血时,他又想起道廷批注中最后一句话。 —— 未得道廷开法禁而私相授受者,定重罚不饶,当贬入幽司受十万万载九寒九热之苦。 —— 在这明言的警告下,陈珩只迟疑了几个刹那,就咬牙继续: “我……顾不得了!” 随着血落入金蝉,虚空顿时隐隐有一身道唱响起,天花明灭。 而无边深远的宇宙星空中。 随着陈珩的滴血。 一片地陆之中,突得就天音狂奏。 一口龙华古钟无人自鸣,隆隆涤过十万里海陆,原本靛蓝的穹苍忽得黑沉一片,无数电蛇乱窜飞动,噼啪发响。 “怎么又叫了,这是今天第几次了?有完没完啊……” 过了半响,才又有一个声音纳闷响起: “哪家的道君、仙神又在乱玩道廷的法禁,也不知道遮掩些动静?好不体面!让不让人睡觉了!” 第五十章 神符火 问,如何是妙本自然? 答曰:超绝形名,神妙莫测,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皆从应道有法而生,妙本至于无本矣! …… 当陈珩将金蝉按照《太素玉身》上的法决祭炼完毕后。 他只觉得自己与虚空天地似乎要亲近了许多,举手投足间,都隐隐约约,带有一股“追朴反淳,归于妙本”的道韵。 但随之而来的,是莫名难言的饥渴感,非只胃袋,整个五脏六腑乃至全身肌肤体表,都在向颅脑传彻一个清晰的念头。 饿! 饿!! 饿!!! 陈珩取出一枚符钱,才几息功夫,符钱中的灵气就被尽数抽尽,而身体也微不可察地,生出了一缕微乎其微的玉光,在缓缓滋养躯壳。 若非是灵觉感知到了,哪怕近在咫尺,也无从用肉眼来探寻。 “此法倒似头饕餮,颇是能食。” 陈珩笑了声,摆出个五心向天的姿势,开始汲取天地虚空中游离的灵气。 但过了一炷香后,不出所料,陈珩还是摇了摇头。 南域的灵机匮乏已是個定局,连那些宗派山门都是如此,更莫说世俗凡间。即便“太始元真”能摄一元的灵气总纲,但量就是这些,只有寥寥的几缕,再努力也是徒耗功夫。 “看来还是只能用符钱来修持,虽是奢费,但也顾不得许多了。” 陈珩目光一闪,暗自道。 再过上几月,他便要进入地渊了,能否活着走出那片纣绝阴之所都是未知之数。 性命当前。 实力能增进一分都是大幸,又哪顾得上身外财物? 况且,他还要在地渊尽可能多采集些灵物大药……须知,想参加花神府的“撷芳宴”可是需要不少花费。 不知有多少散修卖妻卖女,都凑不够数目,只得望洋兴叹。 心念定下,就不再迟疑。 陈珩将几个乾坤袋的符钱都倾泻出来,也不握住,只用胎息一缠,就开始吞吐汲取起来。 一晃之间,便是匆匆七日过去。 在陈珩闭关潜修的这段日子,无尽虚空星海之外,那口龙华古钟仍是震音大作,从沉眠中被惊醒的龙伯巨人软语软语相求它了几日,钟声却死活都不停,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势。 最后,还是龙伯巨人发怒,一把跳起来揪住古钟,狠狠砸了百十拳,揍得古钟器灵委屈伤心,才总算得了消停。 …… 又是一日过去。 在天宇徐徐将要放明时,陈珩一拂大袖,唇角含笑,从蒲团上站立起身。 他口鼻缓缓吹了口气,顿时这件静室里就有无数狂风大作,将书架吹得摇摇发响,若非即刻停下,只怕连屋顶瓦宇都要被这口吐息掀飞,把明灿天光放进来。 而这仅仅只是一次吐息而已,并不是什么呼风的道术。 却在陈珩如今的肉身驱策下,拥有了堪比寻常下乘道术的威能! 道书有云:肉身是修道宝筏,元神是风帆樯楫,二者合一,才方能够渡过无边灾厄苦海,直抵仙道彼岸。 在一些论述金丹修行的经文中,更是还有则说法。 言谈道,若是肢体缺损、不全,便难以完全性灵根果,于金丹大道上有碍,上品金丹就是奢望了。 而且在修士成就金丹的十三味大药中,有一方大药,便是名为“神符火”。 此药唯有肉身血气鼎沸者,才方能凝练而出,至极时能有九尺九寸高,摇曳起来,若星生辉。 真炁有九阶三十六品,一阶下品为最次,九阶至品为最高。 但金丹品秩,却是倒反过来。 以九品黄白金丹为最次,一品龙虎金丹为最高。 能够丹成一品者,哪怕在八派六宗内,也是绝对的真传了,未来要成就元神,甚至返虚、纯阳,乃至是高高在上的道君,都有一线希望。 若欲成就一品金丹,十三味成丹大药便是缺一不可了的。 “神符火”——正是十三味大药的其一! 有太素玉身在手 陈珩自信,他凝练出“神符火”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是九尺九寸高的至极,也有八成可能。 “也算是,多少窥见了一丝长生之机了……” 陈珩叹息看了四周一眼,双目晶莹发亮。 在不做遮掩的情况下,他的肉身已经和童高路一样,由内而外,皆被一层浅浅的玉光覆住,像披上了一层不甚光鲜的霞衣。 其形体矫健如长龙,而不显得壮硕、臃肿,犹若一块美玉彩石雕铸而成,秀色天生。 只单纯凭借目力,他便能在黑暗中视物无碍,清晰看见数十丈高空中掠过的飞鸟,连鸟羽上的每一根纤细毫毛,都历历在目。 同样,他的耳音也进一步蜕变。 这童府的数十僮仆,他们的话音、脚步和衣料摩挲的声响,大抵上,也能听出个大搞。若是集中念头,全神贯注下,甚至还能听见心跳和血流的动静,只是这个便要模糊许多了。 此等境界,已然确实是非人所能拥有。 在这几日,他将符钱都用在了太素玉身的修持上,总算将其推进到了玄境三层的地步。 太素玉身,共分玄、元、始三大境界,每个境界各有九个层次。 炀山道人应当是玄境一层,肉身还留有罩门要害,只能算是堪堪步入门户。 童高路虽强些,但也仅玄境三四层上下。 由此可见,这门太素玉身修持所需的灵气之多了…… 两人得了太素玉身少说也有十年了,却限于灵气匮缺,功行仍是不深。 而陈珩之所以能在几日间就将太素玉身修持到玄境三层,乃是得了童玄韬、童高路还有周楚钰乾坤袋中的资粮。 尤其是周楚钰。 也不知此女是有什么机遇,光乾坤袋就有八九个,里面的符钱加上来,足有六千了。 也正是这般的不计损耗,他才能有此功行。 但之后的修为仍是桩麻烦,无论是练炁修为还是太素玉身,每一层的增进,所需要的灵机都是先前的数倍不止。 所以拜入一方有灵脉存在的宗派,便成了陈珩的迫切之急。 …… 又感受了一番太素玉身给躯壳带来的变化,陈珩轻轻吐出一口气,又缓缓坐下,将几口乾坤袋中的事物抖落。 直到又过了五日,他才将气机一收,胎息转动,顿时便有数件符文绽放灵光,围绕在身侧环绕飞走,如群鱼洄游,煞是好看。 见得此景,陈珩微微一笑,随后通过法契,将涂山葛唤来。 过不多时,这狐狸就推门而入。 见了陈珩,他先是愣了愣,旋即脸上便露出喜色来,上前拱手道: “恭喜老爷修为又进了!” …… …… 第五十一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光华烨烨,照彻的满地都是辉光浮动,诸色共舞。 在几排高大书架的尽头,一个杏黄蒲团上,端坐着一个素衣白冠的男子,他体表有层荧荧玉光,原本便孤寒高渺的气质被这玉光一衬,更显得遗世独立,要几乎超然于人间了。 陈珩周身,还有数件符器在围绕着他上下浮跃嬉戏,涂山葛只一望,就看见了童高路的紫金破煞锤还有周楚钰的流霄尺等等,甚是夺目。 “道友怎知我修为又增进了?” 陈珩一笑。 “老爷不曾照镜自观么?” 涂山葛四望一瞧,见这间闭关用的静室里虽然装潢的富贵风雅,文竹、墨画等等都是入目便见,但要说明镜一方,倒还是真没有。 便也笑一声,将双手一布,就用神力当空幻化出了一面明镜来。 蒲团上。 陈珩抬眼一望,随后,便有些略微皱眉。 “怎么比之前……” “以后若想不被女修纠缠,老爷,你那张竹木面具恐怕是不能离身了。” 涂山葛乐道: “老爷本就貌相俊美,在这偌大东弥州都屈指可数,只是太疏离冷淡,让人望之便生畏,难以接近。如今却添了几分如玉的温润谦谦气度,倒是正好相合!” “还有如此变化,我却是不知。”陈珩失笑。 这改易,只怕是《太素玉身》带来的。 连童高路和炀山道人在修成此法后,都有股渊渟岳峙的从容气势,变得面善不少。 放在他身上,就更不必说了…… “老爷,这其实是件大好事,花神府在收门徒弟子时,首看资质、心性,其次便是容貌了!” 见陈珩始终神色淡淡,涂山葛忍不住出言道: “我听前主人说过桩故事,曾有个散修在‘撷芳宴’里拔得首席,但就因为容貌实在太丑陋了,不堪入目,被花神府的副府主亲自下场,逐出了山门!” “那花神府可是极强盛的二流宗门,老爷若是能拜入其中,不说金丹真人,至于洞玄炼师是必然能成就的。” “皮肉不过是最浅薄的外相,副府主若真如此,倒是有失公允了,这花神府看来也不甚高明……” 陈珩摇头,有心再说几句,但想起自己可能还真的需要拜入花神府修道。毕竟这方宗门是为数不多可以吸纳散修的势力。 心下一叹,便闭口不言。 “待得金丹便好了,金丹真人可以随意重塑肢体、捏造形貌,那时长得再离奇,都不过分。” 陈珩心下盘算了一遍,也不多想,就对涂山葛道:“道友可看见这些符器了么?请从中任选其一,聊作赏玩吧。” “我吗?” 听到这句话,涂山葛吃了一惊,有些不可置信。 “相识以来,道友助我良多,区区一件符器,不足以酬你功绩。” “这……” 涂山葛犹豫了几息,还是大着胆子,向陈珩讨要了摩云飞舟。 陈珩将这件符器中的精血印记抹去,过了半盏茶功夫,才化去了自己的气息,涂山葛一接过这摩云飞舟在手,就忍不住喜笑颜开。 他本不喜争斗,而在这些符器中,就属摩云飞舟最是华彩绚烂,驱策时就如一片大红云朵,悦目非常,最得他的喜爱。 陈珩对此也不以为意,他这一次来苑京,光下品符器都得了十余件,更得了四件中品符器。 分是:紫金破煞锤、青娥画图、流霄尺、参合车。 紫金破煞锤和青娥画图乃是得自童高路手中,相传此人当年一共持有三件中品符器,但陈珩却只见了两类。 也不知是传言有误,还是这些年间,被童高路拿去售卖交易了其一。 而流霄尺和参合车,是从周楚钰的乾坤袋中搜罗而来。 前者是门颇厉害的攻伐符器。 后者,更可作为飞遁之用,其速不知快过了摩云飞舟凡几,那摩云飞舟于陈珩而言,就愈发可有可无了。 “还有涂山壮……” 陈珩又道。 “老爷老爷!我已经赏过他了,不用给了,真不需了!” 涂山葛吓了跳,急忙道:“这狗东西最爱佳肴美食,我从童府里拿了百两黄金给他,现在涂山壮还在吃喝玩乐呢,的确不需再赏他了!” “是吗?” 陈珩思忖了片刻,笑了声,也坦言道:“不瞒你说,我如今正是缺符钱修行的时候,便不客气了。先记在帐上,之后再另行赏他罢。” 涂山葛连连点头,自无不可。 而这时,门户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只见得数十僮仆都跪倒在地,苦求陈珩出面一见,呼声震天。 “怎么回事?” 陈珩面色一冷:“不是说好归还他们的奴契,再分些金银,就让他们尽数回乡吗?我却是忘却问了,此地怎还有这些人?” 自斩了周楚钰后,他便就接管了童府。 对于这座府邸里的仆僮,陈珩便是放了奴契,又分散出金银,做为他们离府后的立身之资。 这做派让所有仆僮都是感恩戴德,毕竟童高路是以谋逆论处的,若是容氏计较起来,他们尽管是奴籍,都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但在静室闭关时,他还是听见不少人走动交谈的声音。 当时陈珩还以为是金银未分置妥当,或是一些府中老人旧土难离种种,也并不曾在意。 但眼下门外这幅呼声震天的景象,却是令他微微有些讶异了。 “这……” 涂山葛面色尴尬,讪讪低下头去: “老爷,一些人是离府了,但还有一小撮,他们却是死活不肯走,执意央求我要见你一面,这個……” 陈珩听闻此语,立时会意。 他微微露出一丝冷笑,双目一亮,便隔空震开了房门。 屋外,那跪在地上的数十人见得门户突兀分开,里内,正有一个神姿高彻的男子淡淡注目过来,心下一惊,旋即眼珠子一转,嚎啕的更加厉害。 他们哭得凄切,连涂山葛脸上都有些不忍之色。 陈珩静静听了半响,无非些什么旧土难离、银钱太少或是没有立身之技,出了府邸就得活活饿死之类的废话。 这其中,又以一个矮胖老者哭得最为凄酸,涕泪俱下。 “真人,真人!垂怜垂怜罢!老朽已年过花甲,又无子女亲族,穷困至极,若是真人执意要我出府,便是真人活杀了我!” 他双膝迈动,恨不能抱住陈珩哭泣,只是被涂山葛狠狠一瞪,才悻悻作罢。 “真人若不留我等在府里伺候,便是不管我等死活,如此怎能得大道……” 见涂山葛目光愈发不善,那矮胖老者声音一低,又改口: “要不,真人再多赐些金银也行……反正凡俗事物对真人也无用,不如再施一些于我,也是真人的善心。” 涂山葛此时已是气得目瞪口呆了,这些人先前央求他时,可不是如此模样。 “看来我先前发契分金一事,让尔辈觉得我是涉世未深的小儿了。” 陈珩也不动怒,只轻笑道: “你说你穷困至极,可躯壳肥白体胖,显然是养尊处优的管事之辈。说这些话前,为何不先掩去拇指处的玉扳指呢?” 那矮胖老者一惊,连忙用手去捂。 “每人两百两银子,即便是在苑京,也足够立身安命了,如何还嫌不足?” 陈珩并不再看他,而是向屋外众人叹息一声:“伱们不过是觉得童高路已死,失了往日的尊崇地位,觉得不甘,便又想来攀附我,是也不是?” 屋外众人有心想佯装可怜,再哭求几句,可对上陈珩那双沉渊似的眸子,竟一时哽住,片语都说不出来。 “看见了么,此才方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陈珩对着呆愣的涂山葛淡淡言道,也不多话,旋即便吹出一阵大风,将屋外众人都一气卷走。 那大风冥冥浩浩,只顷刻间,就都将众人裹住,如羽而飘,狠狠滚落到了府邸外,连翻了七八个跟头,摔得身躯青紫,哎呦不断。 “邱管事,这……” 望着紧闭的府邸大门,有人龇牙咧嘴爬起来,试探向那个矮胖老者问了句:“这个,要如何是好啊?” “哼!” 矮胖老者被七手八脚搀扶起来,不爽冷哼了一声。 他刚要叫骂,突然一股森然杀机撞进脑海,双目立马便直了,喉咙咕噜一声,仰天就倒。 “邱管事!” 众人吓得跳脚,场间瞬时一片灰烟瘴气。 …… 府邸内。 涂山葛羞愧无加,拜倒在地,将摩云飞舟双手呈上,道:“老爷,是我做的差了,实在无颜受此……” “你我既是道友,何须行此大礼。” 陈珩笑着搀扶起他:“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道友生于高门大派,又长于深山古林,待人接物时尽管是世情练达,却还是心肠太软,遇事时难免失了计较。” “唉,我今番也算是见识了!” 涂山葛丢了回脸,难免有些咬牙切齿:“我今后——” “你在想,以后若再遇见什么人间凄惨事,定要不管不问么?” 涂山葛没有作答,只是叹息一声:“一番好心肠居然惹得如此局面,老爷便不齿冷么?” “我行善举,不过是心意驱使下的施为,旁人赞我谤我,又于我有何干系?区区蚊蝇而已,怎能够动摇我的念头!” 陈珩脸上表情没有半分的改动,只淡淡道: “看不爽利的,斩了便是!何须多想!若三言两句便能改易我的心意,那我还修什么道!” 涂山葛神色大变,一时哑口无言。 “我还需向容氏借‘玉胎母池’一用,这几日你收拾一二,待我回返,就归去炀山。” 陈珩道:“这苑京的恩怨已了,该是时候静坐潜修了。” 涂山葛连连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陈珩微一颔首,就化作一道白色遁光冲霄,疾飞远走。 过不多时,就来到皇宫上空。 一座大殿中,酒足饭饱的容拓抱着几名美艳宫女,已解了上衣,正要行淫。 突然,他听得轰然一声巨响,隆隆如雷奔之音,骇然举目望去,只见空中有一道纯白遁光,浩浩荡荡,如龙蛇矫跃。 遁光里,陈珩神情甚是温和有礼,拱手道: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扰去道友好事了。” 容拓脸色难看,却仍只能强行挤出欢畅笑意,看起来甚是别扭。 “你也知道啊!” 他在心头大骂。 第五十二章 星斗气,郁峥嵘 “道友来何迟也……” 遥望着那道白色遁光中的人影。 容拓老脸一抽,把地上的衣袍捡起匆匆一披,向陈珩拱了拱手。 陈珩淡淡一笑,按落云头,停在阶下,缓步进步殿中。 而随着他这一走近,容拓登时忍不住汗毛倒竖,就有一股心惊肉颤之感。 来人身形颀长,素衣白冠,虽以竹木覆了面,看不清貌容,但想来也是个风采脱俗的年轻道人。 可他身上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势,光是站立不动,四下的气息都仿佛绷紧了,摄人至极,远别于寻常! 容拓已是练炁八层,离修成真炁,成就筑基也不远。 但以他的练炁道行,面对陈珩时,灵觉还是时时惊悸抖动,血流如奔,刺得全身都肉痛。 像这种离奇感触,在此之前,他也只在死去的柱国大将军童高路身上感受过。 两人都如若是一座巍巍然的古岳高山,动静之间,都带股烟尘弥天、滚石飞沙的磅礴气魄!旁人一旦对上,就仿如是蛇兔撞上了鹰隼了,若非是心智坚韧之辈,只怕连抵挡之心都生不起,要被一巴掌拍成肉泥! “怎么可能?难不成他竟得了童高路那门外炼肉身的道术?!” 眼见陈珩与自己的距离一步步在接近,容拓额角狠狠冒汗,心下狂叫: “可那门道术不是无法外传吗么?这才几天,他竟修持到了童高路生前的境界?双目玉光湛然,几可脱体而出了!” 容拓此时已是掩饰不住面上的战战惶惶,他与陈珩的距离不过三丈远,在这个距离,陈珩若想暴起擒杀他,只是翻掌之间的事。 他倒是有心想架起遁光撞破殿宇,直接飞窜了事,但又恐被看轻了,心下纠结如一团乱麻。 “看来道友这殿中颇是酷热?” 在容拓犹疑难决之际,陈珩恰时立住脚步,似笑非笑说了声。 “……” 容拓一怔,忙以手去拭,才惊觉自己已是冷汗涔涔,湿透了重衣。 他知晓是自己在除去童高路那日时显露的别样心思,被陈珩察觉到了,这是故意发出气机,要折辱自己。 但容拓毕竟年老成精,也不尴尬。 他整肃心神后,将袖袍大刺刺一甩,就笑盈盈招呼陈珩入座,像是之前什么也未发生,亲自为陈珩斟酒。 大约过有半刻钟。 又是容氏的几位练炁士入殿,见得陈珩后,个個都露出惊容。 这其中,又以容氏的供奉黄再辰最甚,他一瞧陈珩,面孔就猛得惨白了几分,几无人色。 此人算起来是和童高路斗过两回的。 第一回,容氏五位供奉只侥幸活了两人,其余尽被蛮横手撕;第二遭,童高路只一声吼,就将他体内气机搅得紊乱不宁,胎息失控,差点就要操持不住遁光,从云头跌下摔死。 即便是在童高路以谋逆论处后,黄再辰仍是夜以难寐,几回都梦见自己被一把扯烂躯壳,流血而死,骇得惊叫而醒。 此番一入殿,就见得陈珩好整以暇坐在其中,身上气机大而隐隐,如山岳耸空,江海横流。 若不看形体,几乎像是童高路再生了一般。 心神一阵悸愕,连面上的从容都再难维系,下意识转身,就要奔跑出殿内。 若非容锦眼疾手快,及时扯了黄再辰一把,只怕要闹出更大的笑话。 待得这几人各怀心怀落座后,陈珩仍是副泰然自若,眸光沉静的模样。 还是容拓见气氛有些凝滞,主动劝了一回酒,说了些风月故事和闲话,才让场中情景略一活络。 在其中,陈珩也听到那个叫司马玉的凡人被童高路一吓,回家后就恐惧吐血死了,而禁军龙虎大将军也要另选一人。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只当做寻常闲谈,并不惋惜,听过便算了。 而酒过三巡后,见容拓仍是谈笑不停,陈珩也无心同他耗了,放下手中玉杯,便向容拓直言相询。 “好说,好说,‘玉胞母池’一事乃是立下过法契的,老朽怎敢为此怠慢道友。” 容拓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强笑了一声: “先前法契上立上了三约。其一是童高路身上财货当为道友所得,此条已妥善了,其二便是由我容氏奉上一千符钱,聊做奉姿……” 说到此处,容拓一拍手。 少时,便有两个美艳宫娥将一方大玉盘呈入殿内,盘中的是满满一千符钱,里内灵光大盛,有若一团浮动的炬烛,看得容锦等人都是心生羡意。 “这两位女子是去年丹粟进献来的异人,生来就肌肤温润,体有异香——” 未等容拓讲完,陈珩便挥手将玉盘中的一千符钱收入乾坤袋,淡淡道: “多谢。” 容拓剩下的话就这样哽在喉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最后只能闷闷让美艳宫娥离去,心下长叹一声,咽下一杯苦酒。 “法契上的三约,两约已毕,只剩下最后一件了。” 陈珩道:“道友莫不是忘了么?” “……” 主座上的容拓听得此语,倒是真的一时沉默了。 “玉胞母池”乃是容国太祖所修筑的,至今也传承了三百余年,不知滋养了几代的容氏练炁士。对于像他们这等小家族而言。 “玉胞母池”就等若是“灵脉”一般的事物,是足以传家的重器! 当初童高路步步紧逼,容拓慌不择路,才选了以“玉胞母池”来做交易。 但童高路一死,他就隐隐有些懊悔了。 …… “罢了!罢了!左右不过进去修行五日而已……就算他的练炁术再如何了得,又能修行几日?不用采气的么!” 有法契在身,又惧陈珩的道术。 踌躇了半响,容拓还是叹息拱手,向陈珩虚虚一引,便率先化作一条长气腾空飞走,几个呼吸间就不见了踪迹。 陈珩微微一笑,向殿内容玄韬等人打了个稽首,也身形一动,化作道纯白遁光跟了上前。 在两人走后。 殿内作陪的几人都是表情复杂,神色各异。 容玄韬神色沉凝无比,目光冷冽如刀,隐隐透出些焦急不安之色,而容锦则有些不自然,时而握拳,时而舒掌,颇多坐立不安。 至于黄再辰,他便只剩下艳羡嫉妒了。 “玉胞母池”,又被人称为小灵脉。 其中的灵气之丰,已然是化液了,在其中修行一日,足足抵得上外界修行一月!可谓是真正练炁士举霞用功之所。 “玉胞母池”又分十四等,其中最次的,只是个粗胚,比之在外采气修炼也仅仅强上几分。 但容氏太祖乃是筑基三重的修士,只差一步便能开辟紫府,似这等人物,开凿的“玉胞母池”自然是中下品,甚至中品。 可惜黄再辰还从未领略过在“玉胞母池”中修行的滋味。 心头除了失落,就只剩单纯的羡慕了,倒不似容玄韬和容锦的那般心思百转。 “莫非我等真要让那人进入‘玉胞母池’内,就这般看着吗?” 见容玄韬始终不动,即便对陈珩心底始终存了三分畏惧,容锦也忍不住传音发问道:“族里面,太祖不是还留下了几件事物吗?也不知可有用?” “大兄让我把那方‘白狮幻戏图’取好,备在身上,以防事有不谐。” 听得此语,容锦先是一喜,然后又有些动摇。 白狮幻戏图虽好,但能否除去童高路都难说,对上陈珩,就更是个未知了。 “太祖不是还留下了几件宝贝吗?要不,再拿出几件来?” 容锦小心翼翼道。 容玄韬侧目去看他,只叹息一声,就不再说话。 而见得容玄韬闭口不言,容锦即便心里再是焦灼,也只得强自按捺,安静下来。 另一边。 两人一处地宫降下遁光,听得容拓再三叮嘱后,陈珩淡淡一笑,便分开了一扇厚重石门。 一阖上门户,陈珩整个人便有一股要飘飘然浮升的错觉。 入目所见,唯有一方以各种金玉玛瑙砌成的华池,长宽各有七丈,高如阁子,其中无数灵气被凝练如浆,时而激溅,时而飞涌,若刚若柔,又有动静交参,百相诸杂。 陈珩身后的石门似也设有禁制,一旦关上,就也有无数符文金箓爬满,和“玉胞母池”本身的质材相契,死死锁定了这池旺盛灵机,要让它们源源生化,取之不竭。 最初这扇石门上的符文金箓映现时,陈珩还疑心是容氏要搞什么鬼,后来见得无碍,才知是自己见识浅薄了。 “任你有什么谋划,法契已立下,要对我动手也只能是在五日后了。” 陈珩大袖一甩,席地便坐下,笑道:“只盼你们能聪明些,不要兀自寻死。” 法契上的条例,只约束了在除去童高路后,容氏需将“玉胞母池”借他五日来修持,却没说五日之后,容氏要如何如何。 他们所立的法契同陈珩与涂山葛的法契又不同,条例要宽容许多,即便违背,也不至于身死,只是道行折损却免不了的。 早在童高路身死时,容拓就有顺道将陈珩一起除去的隐隐心思,只是顾忌陈珩那虚假的大派弟子身份,又被陈珩拿真炁唬了唬,才作罢。 而今遭在殿里饮酒时,容拓眼里也屡屡有几次杀机露出,只是被强自隐忍了下去。 对此。 陈珩虽没到不以为然的地步,却也不会视若大敌。 单一个童高路,便将他们逼迫的束手无策,而自己姑且不论胎息,便是太素玉身的境界,也足够从容脱身了。 况且在“玉胞母池”修行五日后,他的道行又能增进,就算容氏还留有几件秘宝符箓,孰胜孰负,也未可知。 …… “好一片神仙宝地,能在地渊前有此际遇,倒是我的大幸了。” 陈珩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口鼻之中清爽舒宜,将那口气度入内腑中,连躯壳都仿佛要轻灵了几分,脑神欢欣。 这才方是练炁士的居所! 连一方“玉胞母池”都如此,至于十等灵脉和灵窟内又是怎样的胜景,就更令人心向往之了。 陈珩当即也不断犹豫,将心神一寂,就运转《太素玉身》上的法门,开始滋养躯壳。 之所以选择太素玉身,而非练炁境界,这也是有来由的。 短短五日间,就算他无虞采气之烦恼,想将这池灵气用尽,也是绝无可能的。 毕竟炼化灵气、壮大胎息是个颇繁复琐碎的过程。 即便他修行的是《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这等九州至绝的练炁术,五日之间,也不过仅能将练炁修为上抬一层,从练炁三层晋升至练炁四层。 但太素玉身却不同。 这门太素丈人所创的肉身成圣神通只需汲取灵气即可,简易非常。 五日,太素玉身不仅能将这池灵机吸纳个干净,而且得了此资助,他的境界少说也能从玄境三层中迈步几个台阶。 肉身强绝带来的显著战力提升姑且不论了。 只能抽空这池灵机,便对陈珩来说是件幸事。 “容拓,你不仁在先,就莫怪贫道不义了。” 陈珩闭上双目,双手徐徐按照《太素玉身》上的经文指点,结成了一个“摄法印”。 而石室内原本是满目珍光氤氲,瑞气团团圆盖,却渐次,一刻比一刻黯淡,原本仿佛水波汹涌的声音,也减了不少。 大约三日左右。 陈珩便结束了修持,他静静体会了一番太素玉身给躯壳带来的改易,瞳孔玉光盈盈,抬眼望去。 只见得“玉胞母池”中,只剩下了浅浅一滩水渍,若不凝神,只怕还会忽视过去。 陈珩笑了一声,从乾坤袋中取出纸笔,沙沙写下一封书信。 随即又来到了“玉胞母池”前,沉默了一会,以手刻字,留下一行龙蛇飞动般的大字。 做完这些后,他才施施然震开石门,走出了地宫。 外界,早有几个官吏在等候,见得陈珩还未满五日便已离了“玉胞母池”,心下又惊又喜。 但还不待他们上前询问,陈珩足尖一点,胎息便已聚成一片云朵,载着他瞬息飞上青冥。 “多劳,不必相送了。” 高空只有留有一道笑声邈邈传来,众官吏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容拓才火急火燎赶来,他也顾不得那些冲他行礼的官员,双手一推,就跳进了石门内。 才一看,眼前景象就将他惊得失魂落魄。 原本瑞气喷薄,霞辉光耀的堂皇景象,现在都再也不见了。 没有什么霞彩交接,没有什么水光泊泊,也没有云霭烟雾。 那满满一池的灵气,此刻只见着薄薄的一片水渍,连那片水渍都不甚宽大的模样,只是婴孩的一个巴掌印大小。 “怎么会……” 容拓恍惚着喃喃自语,绕着“玉胞母池”无意识转着圈,突然,他手指摩挲到了深深浅浅的凹凸。 定睛一望,容拓只觉得血要从脚底直冲脑门。 那是几个银钩铁笔的大字,运势酣畅浑厚,线条跌宕有序,又飞舞张扬,整行一笔而就,有种神仙挥毫般的纵逸,天地无拘。 “三十六峰长剑在,星斗气,郁峥嵘。”、 容拓颤抖看去,长句尽头处还留了姓名,一辨,正是“陈珩”两个大字。 “啊啊啊啊!狂悖!竖子狂悖啊啊!” 容拓再也忍不住了,气得狂吼大叫,眼前一黑。 第五十三章 壮大胎息的路径 待得容拓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时,容玄韬几人也得了传讯,十万火急飞遁赶来。 一进入地宫,见得这幅水涸霞黯的凄惨之景,个个面上都是现出惊容,倒吸了一口凉气。 “便是筑基三重的道人也不能在短短二日就将这池汲空罢……” 容锦心疼地手都在颤:“这一遭,少说也得五六年,才能养回当年的胜景!那人是头罗刹还是夜叉,刚从饿鬼道里脱身出来的么?” 容拓已是无暇听容锦的埋怨了,他只觉得胸闷气短,浑身使不上气力,直将心法运使了几回,才稍精神一震。 “那个……这就是‘玉胞母池’啊?” 在他咬着牙压抑怒气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黄再辰探头缩脑地来到地宫处,身子刚进入石门,脸上欣羡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起,嘴已是先快了一步: “看起来跟外界也没甚不同,灵气不多啊……” 容拓更怒,转头瞪着黄再辰。 黄再辰也自觉失言,将头一低,不敢去面对容拓那直欲杀人的目光。 “竖子!竖子!不杀你难消我恨!” 越想越觉得恼恨,容拓忍不住大叫一声: “勿要劝阻,拦我者死!我现在就要追上去,将他活活打杀了!” 只是怒气冲冲走了几丈远,还是没人来劝止,容拓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他脚步在挪到地宫出口时,还是猛得一刹,定在了原地。 “蠢货!不会见机行事的么?快来拉住我!” 还在呆怔出神中的容锦被传音大骂:“小子如此没眼力见,老朽怎么放心把容氏交于你手?!” 容锦吓了跳,旋即会意,死活将一脸不愿意的容拓拖了回来,好言好语,连连劝慰。 连黄再辰都干巴巴劝了几句。 唯独容玄韬没有理会这边。 这個身长丈六、垂手过膝的雄壮老者先是绕到“玉胞母池”边,看清池壁上那行鸾飘凤泊的刻字后,心下叹了口气。 转头时,又见得不远处还留有一封书信,捡起一看,上面墨渍还未大干,显然是新写就不久。 容玄韬一字一句读毕,目光愈发凝重,最后时,竟还意外透出了几分隐隐欣喜之色。 “大兄……” 他沉声唤了容拓一句:“这里都是自家人,黄供奉也娶了我容氏女,是可交心的。莫要装了,还是来说正事罢!” 正装着一副要慷慨就义模样的容拓听得这话,就有些再难继续了。 他甩开容锦拽着自己袖袍的手,大叫一声:“装?我何曾装了,你当我怕那竖子?!” “老十七,你这老家伙愈发会拆人台子了!” 见容玄韬不为所动,容拓脸现尴尬之色,叹息一拍手:“这么多年还是未有长进!你若不是我弟,我真想痛殴你一顿……” “对了!” 这时,容拓似才又想起一事,再怒道:“我不是让伱取出白虎幻戏图,待得蓄势一毕,就直接将那陈珩打杀在地宫里么?!你怎未动作,来不及,还是蓄势未足?” “大兄只怕并不敢杀他罢,我深知你的为人,你若真想动手,哪会交代我这些,只怕当即就要取出那张‘辰方太阴箓’了。” “我怎不敢杀他?” 容拓冷笑不已:“他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阑粱陈氏的子弟,就算是入了玄真派学道,也是可有可无的玩意!没有了晏蓁在,他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般的高不可攀么?” 陈珩身上那层大派弟子的皮,早被容氏众人扒破了。 好歹也是享国了三百余年,就算被童高路逼得险些背家而逃,但到底也是有几分底蕴在身的。 容拓对陈珩的身份早就存了犹疑,又一见涂山葛这头炀山狐狸,联系此前种种,心头也便有了答案。 只是除去童高路还需陈珩出力。 容拓也不敢声张,索性就装作糊涂了起来…… “大兄敢杀他吗?不畏他吗?这只怕是胡话。我就不同的,我不敢杀他,也是畏他的很。” 容玄韬负手,自顾自道:“虽不知这个面首得了什么际遇,但他一身神通已是要胜过童高路了,如此也就罢,我们好歹还有张‘辰方太阴箓’,拼得大出血,也不是不能斩杀他!但我惊惧的,却是此人心性,着实冷厉,着实无情……” “大兄忘记了?”容玄韬注目容拓: “他是怎么与童高路结怨的么?” 只因为杀了炀山道人,一个在童高路眼中无足轻重的结义兄弟。 为了避免事泄,便直接施辣手断了童益一臂。 尔后,更是从阑粱奔袭千里来到苑京,将童高路也顺道连根拔起,杀得一片干干净净,全家都送上了天。 容玄韬自忖与陈珩易位处之。 在童益那处时,他便要想方设法的,让双方局势和缓下来。 或是舍出钱货,或是奉上符器,百般讨好……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断童益一臂,杀上苑京,还把童高路也给宰了。 只怕童高路在死时也觉得荒谬。 区区一个炀山道人,竟成了他丧命的一大缘由了…… “看来在玄真派当面首那三年,已将此人心性打磨的锋光大放,满腔都是杀气!出鞘便要伤人!像这般人物,纵然神通不高,我也是绝不敢惹的,万一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将来陈珩屠我满门时,他只怕都不会有片刻犹疑。” 容玄韬道:“大兄,我知你也是在踌躇的。太祖留下的东西虽好,但就那么几件,与容国这方凡人基业相比,它们才是我容氏的底蕴……” 他指向“玉胞母池”的那行刻字: “此人留下这行字样,已是在警示我们,给容氏留体面了!你莫要觉得不甘,然后装得连自己都相信,真冲出去送死了!” “玉胞母池”材质坚硬无比,唯有筑基道人的真炁,才方能在其上留下印记。 而陈珩却偏偏要以手刻字,这其中的意思如何,已是不言而喻。 听得此话,容拓沉默无语,容锦更加忌惮,黄再辰则是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说的也有道理,太祖留下的东西就那么几件,用了便是没了,当初童高路篡国时我都舍不得动用,与区区凡人基业相较,它们才是我容氏的性命根本。” 过了良久,容拓才悠悠长叹一声: “我是不敢去杀他,也不敢擅动太祖的遗物,可我心底还是不甘,区区一个面首而已,却好生狂妄!” 容拓猛得握紧拳头:“他祖上不知几代都在我家治下!赖我家才得以生养!可我不过只流露了些杀意,他便要如此报复回来,何其可恨!” 容玄韬摇头。 他知容拓心底实则已是放下,只是心底还有股怨气而已,不吐不快,便任由他去吧。 待得容拓又指天划天跳了番脚,容玄韬见得其气息稍顺后,便将手中书信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容拓接过在手。 “陈珩留的书信。”容玄韬道:“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正事。” 容拓皱眉看去,表情愈来愈复杂,最后,终是忍不住长叹一声,将书信塞入了袖中。 “陈珩在书信中写了些什么?” 容锦好奇问道。 此时,黄再辰觉得自己今日已听得了太多东西,再待下去,日后难免要被穿小鞋,就要溜出地宫。 但被容玄韬一把拉住,摇了摇头。 “他说今日之事实在是不得以而为之,要我海涵,作为补偿,若他三十年后还未死,我容氏可持着这封书信,去他那里求取一门中乘练炁术。” 容玄韬淡淡开口。 “什么?中乘练炁术?!” 容锦闻言瞪大双眼,不免大喜过望。 若真是一门中乘练炁术,那今日的事,就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若非这口“玉胞母池”量数有限,他都恨不能再叫陈珩回返,再汲空一回。 “鬼叫些什么?你这般心性不定,将来如何能攀求大道!” 容拓没好气道:“三十年,他能不能活上三十年另说,就算真等到三十年后,你又怎知他能拿出中乘练炁术来?傻小子,任你天大的好处,没到手前都是句空话,莫要如此村俗了!” 容锦讪讪然无言以对。 “这后面还附了一句话,言说若是我容氏觉得不甘,他如今就在苑京城外等候,尽可找上门去。” 容拓脸上泛起苦笑,连连叹息: “这竖……这小子,好大的气魄!好强的杀心!” “那我们?”容锦小心翼翼道。 “去干嘛?送死?”容拓此时也不充作苦大仇深的模样了,斜了他一眼: “你巴不得老祖宗死了,自己好把持那张‘辰方太阴箓’罢?我可告诉你,那东西可仅此一张,就算是你死了,也动用不得!” “孙儿怎敢?”容锦连连摆手。 容拓冷哼一声,走到玉胞母池边,见着陈珩留下的那行字样,越看越是碍眼。 手一挥,池身便隆隆发出震响,一道黄玉似的光华蔓上,耀耀生辉,就要把字样清刷个干净。 只是这举动,又被容玄韬劝止了。 “又怎么?你难不成还想拓印一份,觉得好看,要装裱在书房么?”容拓不耐道。 “我倒是觉得……留着它倒也无妨。” 容玄韬迟疑道: “大兄,你忘记了我们一起当散修的时候,在外听说过的,玉辰派君尧真人的故事么?” “玉宸派的君尧真人?” 容拓一愣之后,也是回想起来。 那位在“丹元大会”上一举夺魁,如今已是九州四海都传有声名的金丹真人。 在未成道时,似乎,也曾有过如此遭遇…… 他当年帮一小宗派除去了一头阴魔,但事成后,小宗派却舍不得酬劳付出,百般的推诿拖延。 最后,还是君尧偷溜进入了小宗派的库房,将里内符钱全部取尽,分文不留,还在壁画上刻下了什么类似“君尧来此一游”的字迹。 那家小宗派吃了个哑巴亏,有苦难言,更不敢轻提报复了,只当做从未发生过。 可当在君尧于“丹元大会”上败下无数八派六宗的天骄,摘得魁首后。 这桩先前的羞耻故事就变作了可供夸耀的谈资…… 那面留有君尧题字的壁画不仅惹得诸真哄抢竞价,后来,竟是五光宗出了大价,以一条壬阶灵脉购得,藏于山门中。 此事一出,无人不羡小宗派的好运道,恨不能以身代之。 彼此,连已成就一品金丹的君尧,闻言也是失笑,还特意下赐了一幅“赤映云景图”,给那小宗派作为护山底蕴。 这桩事在散修里都是被谈烂的了,容拓和容玄韬自然是耳熟能详。 “你觉得他还能有君尧真人的成就?丹元大会?” 容拓乐了:“别说笑了!他连能否拜入五光宗都是难事,须知五光宗可是不收散修的。” “反正此地只有自家人能进,看见也不丢脸,留着罢,万一真有用处?” 容玄韬还是执意。 他虽外貌粗狂,心思却缜密不过。 往年在外当散修时,人人都因他语言蛮放,而要轻视,却不知这正是容玄韬故意表露在外的,要瞒人耳目。 而容拓才来回踱步了几遭,仍旧难以决断,反而双手一挥,将众人都轰出了地宫。 待得此间只剩他一人时,犹豫几番,还是悄悄将这行字迹存了下来。 “壬阶灵脉便算了……” 容拓嘟囔一声:“能换一千符钱,我就心满意足了。” 此时另一处,苑京城外,摩云飞舟如一片红云悬在半空,直从日出到了日落,还是未见有人追赶过来。 “看来容氏是无胆前来了。” 船舱中,涂山葛打了个哈欠,看向对案正在盘坐练炁中的陈珩:“老爷为何不把容氏杀绝,顺道取了那方‘玉胞母池’在手呢?” “道友倒是杀心果决。” 陈珩不急不慢地收功,看了眼昏昏天光,道:“小惩大诫便罢了,他家享国三百余载,未必就没有别的手段。至于你说的,等容氏追上来时,我再做也不迟。” “不过,三十年后,老爷真要给容氏一门中乘练炁术?” 这时候,一旁叼着根鸡腿的涂山壮忍不住插话道:“那玩意可不便宜,容氏不得乐死。” “三十年后,我若还未死,区区一门练炁术,于我而言当是太仓稊米。” 陈珩一笑:“若那时我还要为此计较难堪,倒不如索性撞剑自裁了痛快。” “至于你们,若是勤加修持,将来也未必不能有一分成道之机。” 涂山葛等闻言都是欣喜,连连拱手称谢。 “好了,我有些杂事需应付一趟,稍待我些功夫。” 见得等了许久,容氏的确不会前来了,陈珩也不欲多言,飞身便跃下舟船,找了片高耸的野林,落下地面。 四处的灌木杂草茂盛非常,毫无人息,他将乾坤放出,便当空抖落了一具残尸, 那残尸身形矫健高大,定睛一察,还能看见丝丝缕缕的玉光在流淌。 这正是童高路的遗体。 那日斩杀他后,陈珩便将童高路尸身暗暗收入了乾坤袋中,这几日间,又是杀周楚钰,又是修炼太素玉身,借用玉胞母池种种。 反而是童高路的事,一时便被落下了。 “来,让我看看,我的练炁术,真能够摄他人的胎息吗……” 陈珩面无表情伸出手指,点在童高路眉心。 随着这动作,几息后,便有丝丝缕缕的胎息从残尸度入他的体内。 直到过了一刻钟,他才收回手指,而此时,陈珩体内的胎息又茁壮了几分,在胸腹间滚滚而走,经脉都是一片舒爽暖意。 而童高路的尸骸因那仅剩的胎息都被抽干,肌体虽还存有玉光,却变得凋敝萎靡了许多。。 “人死之后,多数胎息失了念头的固缚,都要瞬间化于天地的么,连放入乾坤袋内都无法止住?” 陈珩目光幽暗,心想道:“只有少许,才能存于肉身窍穴之中,倒也不多。” 不过。 这终究也是一条壮大胎息的路径,现在的他也还未有资格去挑肥拣瘦。 “只是这行径,在外人看来,倒是十足的魔道做法了,辱人尸身,可谓罪大恶极。” 陈珩将流霄尺祭起,三两下便在地面砸出深坑,将童高路推进其中,掩土埋上。 此法虽好,但不可轻易视于人前。 若是用了,要么便在僻静之所,要么,就只能连一众观者都尽数斩了,一个都不能留! 若是走漏消息,倒是无穷麻烦。 直到尸身被掩埋后,他才环视一周,又复催动遁光,回到了摩云飞舟中。 第五十四章 斗剑 一真法界。 金铁声交鸣不断,寒光森森,少顷,随着两道身影交错而过。 几息后。 陈珩举起右手衣袖,目光一沉。 入眼处,只见一道锋锐豁口几乎将袍袖整个切开,若非太素玉身的缘故,在袍袖被切开的刹那,他持剑的右臂也会被削落,剑身嵌入胸腔时,顿时就是去了半条性命。 也就是玄境五层的太素玉身境界,已是下品符器都难伤了,他才能恍若无事接下这一剑,站立在原地。 “十步一杀,果然是凡俗剑道的止境……师兄,靠着这门太素玉身,我总算在你剑下撑过五十合了。” 陈珩叹息一声,将剑举至齐肩处,摆出了个守势。 对面,许稚把长剑抖出个剑花,猛得向前一踏,面无表情振臂,直直往前一刺,似一束流虹西来! “好!” 陈珩精神一震,使出了“小赤龙剑经”的第一式,回风引火。 两剑相交,登时便发出刺耳的颤音,让耳膜都一痛。 这还是陈珩刻意将自身力道压制在了常人范域内,若是不做抑遏,以他如今的仿佛无穷无尽般气力,也莫说什么剑招了,只寻常一挥,许稚顷刻就是血肉横飞,连骨骼都要成泥的下场。 先前在一真法界中修行的那几日,他还未将一身力道做到收发由心的境界,许稚往往连一合都难招架,陈珩手中这柄材质寻常的长剑,也不知添了几多裂口。 还是将童高路召出来后,陈珩杀了他几日,连带着自己也是骨骼尽碎了数十遭,在如此演练中,才将气力驱策得大小如意、聚散从心。 “可惜师兄这心相是之前拓印的,仅一柄凡铁长剑,并无什么符器。” 险而险之避过刺向眼球的剑尖,陈珩忙后退一步,重新稳住剑势,心道: “若是他再有一柄剑类符器在手,以‘十步一杀’的剑道境界来驱使,只怕我应付起来便没有这么轻易了。” 剑身相触,登时擦出一溜火星。 叮叮叮叮叮叮叮! 在一连串的剑身交击中,两人身形都模糊不清了起来,越打越急,越斗越快! 崩刺点击提挑劈,斩截托按挂削撩,挽穿压云抹架扫,带抽拦捧推搓绞! 二十八式的剑诀基础在许稚手中简直出神入化,要活过来了! 若说陈珩的剑是一头杀心暴桀的深涧恶蛟,每一横一斜,都爪牙铿锵,自有一股不顾后路的狠辣气势! 那已证得“十步一杀”的许稚反而杀机不泄,他用剑,就仿如一個老农在田垄间挥舞他那柄已用了半生的锄铲。 每一记剑招都古朴无奇,看似错漏百出,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陈珩的杀招从中截断,轻易破去。 嘭! 金铁爆响声一顿,许稚突然猛得一挑,原本横斩的一剑竟当空变招,刺向陈珩持剑的手腕。 这一刺的剑速极快,眼见着就要触及肌体,陈珩腕间轻轻一转,将剑身下压三寸,竟是稳稳接住了这一击。 叮—— 两剑甫一相交,许稚立马抽身而退,也不纠缠,绕转半圈后,又再一剑当头劈落! 陈珩将手中铁剑一抬,将其格住,激得火星四溅,心头也是讶异。 方才那一刺,若是放在以往时候。 应当。 是防不住…… 许稚的心相并不因他的犹疑,而要将剑势缓上三分。 在几次抢得先手后,反而一剑接着一剑,就如叠浪覆潮一般,形成了一股沛然连绵的雄滔大势!要摧去拦在目前的所有! 陈珩在这股海山般的抢杀下步步后退,但剑势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循规蹈矩,杀机深重。 他每一击都来去无定,险之又险,堪堪将杀招围追拦堵在了身外之地。 虽应付的狼狈万分。 但剑理中的圆融妥帖处,俱是一剑要胜过了一剑,到后头,除了一昧守御外,竟还能时不时递出一剑攻杀。 这一回竟罕见斗过了百招开外。 但陈珩已无心去记,待得许稚剑势稍一颓后,他眼中厉色一现,袖袍高高鼓荡,如鸟张翼,剑身上弥散的杀机俱是一缩,凝练成剑尖上那点寒芒。 小赤龙剑经第十二式——北辰星拱! 许稚的心相面无表情,手臂一扭,剑身不颤分毫,霎时画落一挂长虹。 小赤龙剑经第四式——残虹守一! 两人身形迅猛交错而过,同时掠过了三丈开外,寒光不知凄厉互斩了几回,最后竟是两柄长剑同时崩开,铁片乱飞,只剩剑柄还握在了掌心。 沉默了数息后。 陈珩寂然转身,松开剑柄任其坠地,他按住脖颈,叹息了一声,道: “师兄,终又是你赢了……” 随着这声落下后。 三丈外,许稚的心相猛得颓然倒地,残剑哐当一声坠地,血流泊泊。 一道巨大的剑创贯穿了他的颅脑。 从前到后,都是通透的猩红亮色。 许稚的剑终究还是要快上几分…… 在陈珩点穿他的颅骨前,他的剑,已率先斩中了陈珩脖颈。 若在陈珩还未得手太素玉身前,仅此一剑,便足以斜削掉他的半边脑袋,使尸首两分。 在以往的无数次斗剑中,这都是屡见不鲜的。 但这一回,即便没有太素玉身在,他的那一剑也依旧可以余势不减,点穿许稚的头颅。 这还是第一次。 陈珩纯以剑技攻杀了许稚…… “小赤龙剑经,越看便是觉得其中玄奥处不同于寻常,我有预感,若是将它修持到大成至境,这‘十步一杀’的凡剑止境,我也能悟得!” 并不再显化出许稚的心相,陈珩又闭目细细感悟了一番。 直到过了半个时辰,他才慢慢张开双目,长叹了一声。 早在苑京城中以酒化剑,戏耍容锦之时,他便觉察自己离“十步一杀”之境,只隔着薄薄一层纸的距离。 只待伸手戳破,就能将自身剑道修行,晋升入一番新的天地。 可那时灵光来得飞快,去也飞快,还未等他真正略有所得,就倏忽不见。 于是他摆在他剑道修行前头的,又是不可及的天渊了,探手时只有晦深繁芜,再也不见前路清晰。 方才在与许稚各斩中一剑后,陈珩心神悸颤下,好似突然打通了什么关要大窍一般。 各类的灵光感悟不断升腾飞出,抬举着他跃纵起跳,让他的剑道境界更上了一层高楼,但隐隐约约,还是离“十步一杀”的止境欠缺了一步,不足以令他破入新的天地格律。 “我有一真法界在手,等若是个不死之身,又不忌神疲困倦,还有许师兄同我搏杀,给我喂招。” 陈珩心下怅惘:“可纵是如此,我还是证不得‘十步一杀’?虽说仅只一步之差,可终究还是未尽全功……这具身体的资质,就如此之差吗?” 他早就知这具躯壳的资质凡凡了。 在当初迈入仙道门槛,欲要成就胎息时,都不知道是在一真法界中自尽了几回,艰难苦恨,才侥幸得以功成。 要知道,陈珩所选取的“死生畏怖,神明自得”之法。 虽说可以入道,但却是其中的偏门左途了。 而陈珩的自伤躯体,如断足、刺腹、削指、击目种种,更是左途中的左途,血腥邪异非常,连魔道众人都不会去学,毕竟他们也只一条性命。 他死去活来了千百次,才冥冥中悟了那丝气感。 可正统玄门中人要成就胎息此境,不过手捧经卷,焚一炉香而已,衣袂飘摇间,就法门顿悟,福至心灵了。 资质高些的,连焚香经卷都不必,一看天光素净,就自结了感应,至于资质差些的,也无非是多耗些时日,将养元根便罢。 无论何种,都不至于像陈珩这般搞得血肉涂地,全无体面可言。 至于练炁,也是不知道在一真法界内行使了几遍,才敢小心施为的。 若没有一真法界在,只怕陈珩有千条命在,都不够操持气机的运转挪移,练炁更是数年无望。 “资质差便差了,索性有一真法界在手,我也不见得要弱于寻常修士。” 陈珩将精神振作一番,扫去诸般困顿心思,大笑了一声: “‘太始元真’乃是天下高绝的真炁,以此真炁筑下我的大道之基,资质一事,必是多少能改易几分的!只可惜前身已年满十六,就算悟出了‘十步一杀’,我也无法投入到中乙剑派内,去当剑修了。” 自来此世后,他也恶补过不少道书典籍,得了些真假难辨的学识。 其中有一则传闻,倒是令陈珩侧目过一回。 上面说到,若是在十六年能了悟“十步一杀”的凡剑止境,便可投至中乙剑派中学道,被长老亲自收徒。 也因此缘故,中乙剑派所在的东浑州内,即便是在世俗国度,也是剑击搏戏大盛,几乎人人配剑,无论老少男女,都有几手剑招傍身。 当时陈珩看到此则时,心头还难得悸动了稍许。 只是想到此躯壳已是满十六,还差两年便要及冠了,便打消了此念。 况且东浑州乃是九州四海内的另一块大州,与自己所在的东弥州不知隔了多少距离,莫说凡人了,即便寻常修士,一生都难以走出东弥州的南域。 更莫说跨越海渊,要来到另一片大州了。 他只是为许稚惋惜,此人成就“十步一杀”时应在十六之前,本是上佳的剑道俊才,却困顿到如今模样,只能让人感慨时运不济了。 …… “可惜,‘十步一杀’仅是凡境止境,其上应还有仙道的剑修等第,涂山葛这狐狸虽在赤明派见过世面,却也不留心,只记得个剑气雷音还有炼剑成丝,我纵是修成了十步一杀,也无从参照前路……” 陈珩摇头,伸手将金光一引,照在了自己身上,化作一页摩诃金书。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五层)、气甲术(大成)、陈族射艺(大成)、小赤龙剑经(中成)、小呼风唤雾术(中成)、金人代形(中成)、血甲术(中成)、青囊药经(小成)、极光大遁(——)。 【法宝】:流霄尺(中品符器)、青娥画图(中品符器)、参合车(中品符器)、紫金破煞锤(中品符器)、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青竹刺(下品符器)、去障金灯(下品符器)、一气精玉(下品符器)、乾坤袋十二件(下品符器)、甲铁衣(下品符器)、无色罗罩(下品符器)、白骨镜(下品符器)、担山大棍(下品符器)、白竹环(下品符器)、养阴瓶(下品符器)、困雀网(下品符器)、虎力披袍(下品符器)、虹法舟(下品符器)、却欲镜(下品符器)、斗箓(秘宝) 【真经】:三炁照神术、归元子练炁要诀、灵鹤吐纳导引术。 【道行】:练炁三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陈珩只扫了一眼,就将目光凝在小赤龙剑经那一处。 如今的摩诃金书比之先前,倒是繁复了起来。 像担山大棍、却欲镜这十数种下品符器,都是苑京这一遭得来的,大多出自周楚钰那六七个乾坤袋中,于陈珩用处不大,早晚都是要寻个坊市售卖的。 至于新增的【真经】一类。 那些三炁照神术、归元子练炁要诀、灵鹤吐纳导引术种种,都是出自许稚、童高路、容拓心相中的元灵掉落,皆是练炁法门。 三炁照神术是玄真派的根本大法,陈珩现在倒是不敢轻动。 至于归元子练炁要诀和灵鹤吐纳导引术,却是不妨售卖一试,虽然品秩不高,但多少也是能换取些符钱,用做练炁之用的。 …… 但此时陈珩没有留心这些,见得小赤龙剑经仍是中成境界后,不免摇头。 “何其难也,真有在十六之前成就‘十步一杀’者,又该是如何的天资。” 陈珩整肃心神,再次召出许稚的心相,几个刹那后,两者同时挥剑斩落。 “杀!” …… 便如此,又是拼杀了月余。 一日,摩云飞舟中。 当陈珩正退出一真法界,在舱内盘坐练炁时,涂山葛突然叩门道: “老爷,前面有一艘浮空楼船阻路,我刚刚看见其中,似乎有一位老爷认识的人,她好像也认出我们了,可要上前一叙吗?” “认识?” 陈珩皱眉,走出舱内望了一眼。 以他如今的目力,轻易便看见前方那座张灯结彩的浮空楼船中,正站着一位身着红衣的貌美女子,正朝着此处望来。 “倒还真认识。” 陈珩回身,淡淡道:“不过,见了也是麻烦,不如不见,你绕开这楼船,继续走罢。” 涂山葛连忙点头,摩云飞舟调转了个方向,继续飞遁,可只过了半盏茶,那浮空楼船也随后紧跟了上前。 “……” 陈珩伸手一招,就将雷火霹雳元珠暗自握在袖中。 这件中品符器跟随他时候最久,也是用得顺手的一件。 “陈师兄,师兄,你为何不理睬我……” 这时,楼船中飞出一道落英缤纷似的遁光,遁光中的女子声音委屈道: “难道你是不想见我么?” 第五十五章 女郎 那道遁光灿烂夺目,只轻轻一曳,就好似有彩絮纷舞,富艳非常。 遁光中站立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凤眉修目,妍巧如画,顾盼间自带有一股活波的英气,衬着此时红晕的脸颊,又平添了几分颜色,更觉得生动可爱。 “老爷……” 涂山葛摊手。 不是他不想避,只是这摩云飞舟好是好看,却终究只是下品符器,遁速远比不过浮空楼船。 饶是他铆足了劲的在飞,可不过半盏茶功夫,就被人家追上了。 “参合车虽快些,但也仅能乘坐一人,我总不能将你和涂山葛用绳线系在车尾,当放风筝罢?” 陈珩摇头。 他足下凝成一片云雾,托住身形,也出了飞舟外,遥遥打了个稽首。 “祝师姐,许久未见。” 陈珩施礼后道:“你入道更在我之前,达者为先,师兄这句称呼,我却是当不得。” 来人正是阑粱城中祝氏的族人,名为祝婉芷,在出生不久,就被白鹤洞的一位炼师看中收徒,带回了山门中学道。 陈珩前身虽听闻过这个名字,但面却是从未见过。 还是不久前,他同许稚从玄真派回返阑粱城时,在路途中,才恰巧遇见了带着族人出门游猎的祝婉芷。 而陈族被炀山道人逼迫的来由种种,也是出自祝婉芷之口,陈珩才得以事先知晓。 不过两人也仅此一面之缘。 在炀山道人身死,陈珩占了他的法场后,就再也未蒙面了。 听涂山葛说,在他于山腹静室内闭关的时候,祝婉芷还频频寻过他几回。 不过那时的陈珩还忙着参习练炁术中的法门,自然无暇他顾,也就屡屡错过了。 “陈师兄。” 见得陈珩走出飞舟外,祝婉芷欣喜道: “师兄为何对我数次避而不见?如果不是今天看到涂山神主了,我还不知道师兄竟在这艘舟船上……” 祝婉芷对他的话仿佛罔若未闻,只是快活道:“师兄请入内一叙吧!这艘浮空楼船是周师兄新得的一件宝贝,里面有好几個白鹤洞的师兄弟在呢,我正好为你引荐一二!” 白鹤洞和炼岩山、浣花剑派一般,都是这附近屈指可数的,有洞玄炼师坐镇的势力。 三十年前,玄真派主艾简想要占据小甘山,把这条岳岭当做山门基业时,还曾和这几家门户做过一场,杀了不少道人。 浣花剑派当时的大长老,号称六国第一剑道宗师的人,更是被艾简的飞剑杀得丧胆,连尸身都被斩成了齐齐整整的三段。 因此缘故,玄真派和附近的修行门户间向来人情淡薄,也不多走动。 也就是在艾简修为更上一层后,双方关系才逐渐缓和了起来,每遇年节法会,这几家宗派还会有贺仪奉上,以示尊崇之意。 听到祝婉芷的相邀。 陈珩默默一察。 见那艘浮空楼船中的三五道气息都并非太浑厚的模样,若是自己动手,便是将其尽数都杀了,也不会太难。 而同时,那艘浮空楼船也静静悬在了百丈外,似在等候两人。 稍一犹豫,也遂不再拒绝祝婉芷的苦苦纠缠,微微颔首,就跟随她向前飞去。 不远处的青冥上,正泊着一座灿金楼船,这船身平扁细长,如若一片梧桐大叶,甚是宽阔广大,细看时,却是又分了三层,在三层主阁中,所有的洞门窗框皆是敞开,里内陈设颇见雅趣,灯火腾升之时,衬得满堂都是华彩。 这浮空楼船只观它的灵光气势,便知是一件上佳的中品符器,莫说陈珩的摩云飞舟,便是参合车,也要逊色几许。 而在陈珩和祝婉芷两人落入主阁后。 堂中,便有一个葛冠蓑衣,满头白发的年轻道人顿时起身,主动大笑来迎。 “久仰久仰,陈师弟在苑京做得好大事业,容氏能够活命存身,可全赖道友的恩德!” 他拱手道:“贫道乃白鹤洞周行灵,家师蒋谷炼师,和贵派的古均长老交情莫逆,早便听闻祝师妹说起师弟风采如何如何了,今日相逢,的确是见面更胜闻名!令人心折!” 这话出口后,陈珩身旁的祝婉芷顿时玉靥绯红,连耳根都觉得发烫。 堂内众多白鹤洞弟子都是哄笑,以手击掌。 “周师兄如此客气了,倒是令贫道惭愧无地了。” 陈珩环视一眼,只见这厅堂也是宽敞非常,足可容纳近百人,此时正有七八个白鹤洞弟子坐在席上,见陈珩目光掠过,都是颔首致意。 “不过,祝师姐如此丽色,又怎是我能思慕的?” 陈珩轻笑道:“我虽不值一提,却也万不敢玷辱祝师姐的清誉,诸位师兄还是莫要拿此说笑了,” “我……” 祝婉芷一急。 周行灵以目视之,示意她莫要焦躁,自己还有办法。 旋即把臂将陈珩拉到席上,亲自为他斟酒,谈笑了起来。 祝婉芷虽然委屈,但也只能回到坐中,闷闷看着他们攀谈。 而另一边。 随着言谈的深入,周行灵面色先是讶异,随后越来愈惊喜。 陈珩此人他是知晓的,一个被晏蓁强掳去玄真派当面首的可怜人。 若非晏蓁突然身死了,只怕这辈子都离不开在小甘山,要在那里被囚上一生。 周行灵起初也不过是因为自家小师妹思慕此人,仅仅一面之缘,便已到了茶饭难思的程度,日益消瘦。 而今日又恰巧遇见,的确是幸事! 为此才不得不舍下面皮,特意来扮一回月合老人。 不过替人牵扯姻缘这桩事,周行灵还是第一遭,该说些什么,他亦是茫然懵懂。 而几个师弟同样也是废物,在这时刻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莫说帮衬,不出错便是好的了! 万般纠结下,周行灵脑子一快,竟把修炼时的一个道疑问出了口,不过话才一脱嘴,他便自觉失言了,连忙要拱手致歉。 却未想到,陈珩竟是轻描淡写答了上来,其中条理章法,令周行灵也是叹服,更加惊疑。 他又试探性再问了几个,结果都答得言必有中。 如此一来。 不仅是周行灵大喜,连带着几个白鹤洞弟子,也是纷纷雀跃。 两方你来我往抛出了数个辩题,诸如“天地俱生,阳炽阴伏”、“十二月修养”、“握固冥生”、“孤修静坐”、“破羊车”等等…… 陈珩虽来此世时候不长,但也在一真法界中恶补过无数道书典籍,于章法上,勉强是得了个囫囵大概。 更兼得他修成了《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在这般高屋建瓴下,即便周行灵和他那些白鹤洞师弟们的道疑刁钻了些,陈珩纵然无法直接将其诠释个通透,但给出几个关窍指点,却是能做到的。 趁此机会,陈珩也问出了在练炁过程中的几个不解。 这些白鹤洞弟子虽是小宗派出身,但毕竟是自幼被调教培养的,有名师指点,耳濡目染下,见识也不浅。 七嘴八舌之中,便就将他的迷障解了个大差不离。 如此一来,双方都是欣喜,顿生起相见恨晚之心。 祝婉芷苦苦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结束,话题反而越转越偏,从练炁、服饵,渐渐转向了丹鼎、剑术、养生和茁壮气血。 她听得目瞪口呆,终是忍耐不住,传音催促了周行灵他们好几回。 但此刻这些白鹤洞道人正是心有所得的时候,哪有那么轻易就能停住,自然是当做耳旁喧风,理也不理。 直到又过了半刻钟,连周行灵都觉得神思疲倦,忍不住停下饮茶时,这辩难才暂且一止。 “陈师弟真天人也!似这‘飞跃’一词,夏侯师弟来问我时,我虽能明一二,却不能有个妥帖言语,去问恩师,恩师也不耐烦,只让我去多读几遍道书……” 周行灵痛饮了一口茶,忍不住道: “不料陈师弟竟三言两语间就解了出来,这是何其的博闻强识!” 他这话出口,几个白鹤洞弟子都齐声喝声了彩。 其中那个长得高大憨厚的夏侯师弟更是叹息,冲陈珩再三拱手致谢。 “有了陈师弟的言语,下次功课考校时,便不必担心被打板子了。” 他摇头再三,苦笑道:“天可怜见,我这身皮肉厚得不似个练炁士,倒浑像个江湖里厮杀的先天武夫。” “元阳沉伏为潜藏,升举为飞跃,乾龙未动为潜藏,举动为飞跃,此皆由心中点运也。” 陈珩笑意淡淡:“我也不过是恰逢其会记了下来,当不得夸赞,还要谢过诸位师兄替我答疑,实是解我心头一大迷惑。” “陈师弟当真可惜了……” 周行灵万般复杂看了他一眼,语气惋惜: “我常听恩师说,玄真派主艾简并不存着教化的心意,他只将门人弟子视作私产、奴仆,并不真正当做衣钵传人……这门派虽威压一地,我等都不能相抗,但注定长久不得,一旦遭上了大变,顷刻便是作鸟兽散去。” “你若拜入的是我白鹤洞就好了。” 周行灵更加忍不住叹息道:“白鹤洞虽只是个小门派,但师长们都还可亲,虽有心思算计,但绝不至于越线,你若是我的师弟,恩师必然是欢喜的!” 陈珩只笑而不语。 周行灵也自知唐突,摇了摇头,也住了嘴。 他此时愈发觉得陈珩是个雅人,除却容貌华美非凡之外,连言谈、才学、风仪都是他平生所见的一等一。 再思忖起自家师妹的心意时,不免就有些犹疑了起来。 “祝师妹好似跟这位差了不少,就算强点鸳鸯谱,也未必见得是好结局……” 周行灵悄悄瞥了眼祝婉芷,暗自道: “更何况陈师弟本就对她无心,我何苦要惹他不快,失了一位可以谈玄辩难的道友呢?” 这样一想。 周行灵顿觉心头像放下了一块大石,浑身无不轻松。 而祝婉芷只觉得今番见闻实在荒唐。 本是她央求的师兄弟们为自己撮合,怎么一来二去,却反而变成一群男人聊得火热朝天? 将自己放在了一旁? “陈师弟,过上几日后,怀悟洞主的仙道坊市将开,伱可要去上一遭吗?” 彻底放下了心事的周行灵早把自家师妹的事忘却了九霄云外,听他这一说,其余白鹤洞弟子也是七言八语,纷纷开口。 “怀悟洞主……” 陈珩凝神一想,才从脑海里找出了这个名字,不由得好奇道: “我听说,这位不是去往东海寻龙,好几年前便将根基从南域移走了,要做龙宫的佳婿吗?怎么如今又回来了?” “想娶龙女哪得那般容易!怀悟洞主只是一散修,又不是八派六宗的天骄,听说那些老龙们都是最重身份不过了,怎看得上他?” 一个白鹤洞弟子摇头:“纵然怀悟洞主是洞玄修为,也只能娶得贝女、蚌女,或是蛟女。至于龙女,可不是我等能够奢望的。” “不过在怀悟洞主远走东海前,他的仙道坊市都是在南域中部,如今回了南域,竟要将仙道坊市建在此地,离我等山门不远,也是遭大幸事!” 那白鹤洞弟子将一门玉简递给陈珩: “陈师弟,这是其中讯息,你若有暇,记得到时候去观礼,那日怀悟洞主说不得一高兴,还有好处赐下给我们呢!” “多谢师兄,那我便受之不恭了。” 陈珩拱手称谢,将玉简收入袖袍。 他也不便多留,又攀谈了几句,婉拒了白鹤洞众人秉烛夜谈的请求,便在祝婉芷复杂的目光中告辞离去。 而在陈珩离开后尚未有多久,便又有一道灿灿闪烨的遁光如长虹铺水,落进了殿里。 “温师妹?你可来迟了一步?” 那长虹般的遁光消去,只见厅中站立着素衣女郎。 她体态婀娜纤美,亭亭玉立,虽带着帷帽、遮着轻纱,看不清楚眉目,但仅从那濯濯如春日柳的婉转身形来看,便知这是一位倾国的美人。 在这女郎出现后,白鹤洞众弟子都是红了脸,莫敢仰视,也唯有周行灵还稍能镇住心神。 “什么屁话!你是在学秃驴们打机锋?舌头讲明白点!” 在女郎旁边,还有一个穿着青衣,脸颊和手臂都是圆滚滚的胖女童,她双手叉腰,大叫: “是来早点就能够送你出殡吗?” “……”周行灵苦笑一声,却是见怪不怪了,没有计较青衣女童的无礼。 “方才玄真派的陈珩陈师弟刚走不久,那真是天人般的人物,风仪、举止都是上上佳!” 周行灵郑重道:“温师妹若是见他,你二人必然是能有许多话聊的。” “陈珩……这名字怎么好像听说过?” 青衣女童一呆,悄悄传音道:“小姐,这个南域的傻鸟说的人,我怎么感觉有印象?” “姑姑在拜访玄真派艾简的时候,见到了一个美少年,念念不忘,还向我屡屡提过几回,只可惜,他并非阴天子。” 女郎也传音,她的声音轻柔动听,像是两块美玉在缓缓交振: “那人的名字,便是唤做陈珩。” 第五十六章 斩得天宇开霁 回到摩云飞舟后,陈珩思忖起今日这事,一时难免失笑,涂山葛好奇过来询问,陈珩便也将其给他说了一遍。 “我自上小甘山学道以来,遇到的都如晏蓁、晏飞臣一般的人物,门派众人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及……” 两人隔案对坐。 陈珩看着盏中茶水苍绿,滚烫热气氤氲腾上,直扑人面目,轻笑了一声,道: “却从没见过,世间竟还是有白鹤洞这般的玄门正派,今日见着他们兄友弟恭,倒是令人称羡。” “老爷后悔么?若你真拜入了白鹤洞,今日说不定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陈珩神色淡淡: “纵然前路坎坷,以我手中三丈剑,也要斩得天宇开霁!杀出一片清霜净空!” 他的声音虽平静,涂山葛却听出一股天地不能拘役,要任凭纵横,肆意往来的大杀意、大畅快之感!不禁热血沸腾,喉咙间忍不住要长呼一声。 “老爷如此方才是向道的坚心。” 涂山葛道:“仙道争渡,便仅此一个‘争’字而已,机缘要争,功法要争,连师长宠爱、门中座次也要争!若是什么都不争,那还修什么道!白鹤洞也就因着是小门小户,才能维系这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哪怕是身为仙道巨头的八派六宗里,这些弟子间——” 话到此处。 涂山葛默默摇摇头,没能再说下去。 他的前主人便是太过烂漫天真,以为朝夕相处的同门师友便是可以交托腹心的,才会被人算计,死在了晋升真传的前夕。 也不知道转世为人后,是否还能有机缘修行入道。 就连她如今转世到了何处,是九州四海,还是其他地陆、界空,涂山葛也是不知的…… 又攀谈了几句,在涂山葛无限怅惘告辞后。 陈珩将白鹤洞弟子所赠的玉简取出,花了半刻钟,细细读了一遍,看了下来后,脸色神色也是微动。 “我正发愁无处销赃,符钱也是欠缺,怀悟洞主却要重建仙道坊市,倒是解我一急。” 在这仙道显圣的大世中,想建一处坊间市集,殊为是大不易。 这坊间市集的大主事者,非但要道行高强,才能够威压一众宵小不服,镇得一方清明无事。 于信誉上,也要卓着显著。 如此,才能至少在明面上绝了欺哄蒙骗之事,使来往修士、商家,不惮有身家性命之忧。 怀悟洞主虽是个横空出世的散修,却也有口皆碑,人人都赞颂他金口玉音,有前古练气士们抱诚守真的遗风。 他所创的“金谷墟市”仅仅不过十五年,就已成为南域的一方交易胜地。 其中最鼎沸时,足有近千家大小市坊都入驻其中,向他缴纳供奉,受他的庇佑。 云雾遁光昼夜升腾不绝,珍禽异兽处处可见,来往的都是有道诸真,就连高功、炼师们,若是缺了什么物件,也会来此地寻购。 只是几年前,在怀悟洞主突然生出要往东海寻龙的心思后,这“金谷墟市”便失了镇坐的主事人,虽勉力维系了几月,终究还是无力作罢,只落得个风流云散。 常言道胥都天统有九州四海之广大,这其中四海,便是东海、西海、南海、北海。 东海被龙族所据,声名远播。 南海有二十四股妖修部族。 北海本是灵机沛然之地,却因前古之后一场剧变,导致现今只是一片白茫茫死域,活物难寻,在四海中也最少被提及。 至于西海,又是无数的神国、天人、妖魔、禅土。 诸道共存,繁芜非常—— 而八派六宗之一的瘟癀宗,也是唯一一個不将山门放在九州,而是建立于西海灵岛上的大派。 这浩大四海,虽远比不得上九州的各家修行势力,但也同样煊赫,其中又以龙族所占据的东海为最胜。 怀悟洞主当初弃了“金谷墟市”,要去东海求娶龙女,本就被当成了个笑话。 虽然如今的胥都天虽被八派六宗分割、宰执,一言独断,再无抗手。 但东海龙宫的诸多老龙君们,仍旧还存活于世,有过显圣事迹。 这些天地异种本就寿数绵长,其中几位,甚至还和八派六宗的前几代掌门至尊同辈论交过,可谓积威深重。 怀悟洞主仅只是个洞玄散修,又非什么金丹、元神真人,在雄踞偌大东海的龙宫面前,实在不值得一提。 想求娶龙女但铩羽而归,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他这一回返回南域后要重建“金谷墟市”,竟将根基选在了丹粟国内的浮玉泊,离容国也并不算远。 对陈珩来说,倒是件好事。 从炀山飞遁过去,昼夜不停的话,至多也就三五日路程。 苑京一行后,他倒是得了笔横财,连乾坤袋都有足足十二件,下品符器就更多了。 无论练炁境界还是太素玉身的修持,都需巨量的灵气,陈珩已是等不及想变卖一些无用之物,好将道行推得更进一层。 除此之外,他还想购置一件中品的飞剑符器。 以他如今的剑道境界,若有一柄飞剑在手,说是如虎添翼,也丝毫不为过。 其实早在苑京时,陈珩便已托涂山葛打探过此类市集,但结果往往都是啼笑皆非。 那些地下黑市里出入倒是森严,有模有样,不仅要熟人凭证,而且还需掩饰面目,不得泄露真容,否则便要立刻赶出门外。再不准入。 不过其中的货物,就颇多流俗了。 盐引、田契、奴籍种种,随处可见。 偶有几本号称能突破先天的凡俗武学,诸如大力神掌、五虎断门刀、霸王枪等等,都是惹得众人哄抢,至于符钱乃至下品符器,那更是十年都难得一闻的,后者甚至于有价无市。 涂山葛去了好几处黑市,虽也有好些的,但大体上,都不尽如人意。 也因此“金谷墟市”将开的讯息,对陈珩而言,的确是关系修道大计。 …… 如此过了一日后,摩云飞舟终于姗姗赶到了炀山地界。 见得这片阔别多日的熟悉景致,涂山壮欢呼了一声,等飞舟甫一落地,就翻身而下,扯开嗓子招呼。 随着他这一声吼,原本森寂的炀山顿时热闹,从后山潭瀑的神域中钻出一只只白狐狸,满山都霎时一片“嘤嘤嘤嘤”声,沸反盈天。 “道友一路以来辛苦了,且自去吧,过几日怀悟洞主重建‘金谷墟市’时,我将前往观礼,你留在炀山即可。” 看着涂山壮和狐狸们滚做了一团,陈珩道。 “老爷不需我相陪吗?”涂山葛问。 陈珩笑着摇头,拱手告辞后,便独自向着山腹静室走去。 此时霜雪已然尽消,山风虽依旧料峭,但草木已渐渐显露出青葱的嫩意,发出了几枝新芽。 陈珩随意折了一枝洒金梅在手赏玩,临近洞府的山路中,四下错落着幽篁、罗浮,鸟鸣虫唱之声此起彼伏,翠回碧绕,流水淙淙。 走出数百步后,他突然停住脚。 在洞府大石的近前,正趴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她似是玩累了,用两只小爪子遮住眼睛,不让早春的天光照进瞳孔,蓬松的尾巴犹若一顶庐蓬,懒洋洋搭在头顶,遮盖住了大半边身子。 若非山中积雪都融成了水,倒像是一方软绵绵的雪团。 听到脚步声传来,又停下,涂山宁宁先是竖起两只耳朵,过了好半响,才不情不愿将前爪向前伸,舒展了番身体后,闷闷摇着脑袋,回首看去。 “……” 不远处,只有一个年轻男子在安静看着自己,他手里执着一枝断梅,瓣瓣皆是红白交衬,艳若霞举。 “嘤嘤!嘤嘤!” 被人看见这一幕,玩累到睡觉的涂山宁宁当场大惭,弓起背脊,像小狗一样冲陈珩喊叫,色厉内荏。 “白日睡觉,不修行么?当真朽木不可雕也。” 陈珩又垂眸看向地面摆着的几个泥雕,它们不仅面目滑稽,而且还掺杂着几个深深浅浅的小爪印,像身上落满了梅花。 “这是涂山道友么?还是我?” 陈珩不禁失笑:“头似乎太大了些,手又短了,不过它们为何都没有眼睛?” “嘤嘤!” 涂山宁宁似乎更怒,毛都炸了起来,尾巴一卷,就将泥雕们尽数藏在了身后,向陈珩不断龇牙。 “涂山道友已经回来了,涂山壮还从苑京里带来不少东西,他们应当正在四处寻你。” 陈珩走动洞壁前,将大石移开,淡淡道:“你若再不快点,那些吃食便都要被抢光了。” “嘤嘤!” 涂山宁宁大喜,眼睛都眯了起来,四蹄生风,就要飞蹿出去。 可刚奔出半丈远,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用两只爪子费劲将泥雕抱住怀里,朝陈珩使劲嘤嘤乱叫。 可叫了半响,见陈珩还是未领会自己的意思,急得尾巴像筒车一样不停转圈,简直像要刮起一阵风来。 “写下来吧。” 陈珩伸手朝地面一指。 未炼化横骨的小兽,连口吐人言都做不到,陈珩不曾通晓兽语,也自然无法从涂山宁宁的嘤嘤叫声中,听出她的意思。 “嘤嘤?” 小狐狸一歪脑袋,旋即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伸出爪子,在土里一笔一画认真刻起来。 “礼物?” 看着地上那歪歪斜斜,如鬼画符般的两个大字,陈珩皱眉认了半响,才辨出它们的本貌。 “你想找我要出门回来的礼物?” “嘤嘤!” 涂山宁宁赞许点了点脑袋,两只小耳朵都高高竖起。 “这次行程匆忙,下回再给你补上,不过……” 见她整条狐都要瞬间怏了下去,陈珩淡淡改口,道:“送伱这个罢。” 涂山宁宁精神一震,像小狗一样使劲甩着尾巴,眼巴巴望着陈珩,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袖袍,期待他能从中掏出什么东西。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陈珩将手里执着的梅枝放到她身前,微微一笑: “我还要练炁修行,先告辞了。” “……” 涂山宁宁呆滞看着陈珩走进洞府,随着机括一声响,大石掩上,便遮住了他的身形。 “嘤嘤!”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 小狐狸嫌弃地大叫了一声,重新抱住泥雕,转身就跑。 可她才刚钻进草丛不久,就又悄悄折返回来,眼珠子骨碌一转,见大石中没有别的动静,才屏息静气,小心翼翼靠近,把梅枝叼在嘴里, 又鬼鬼祟祟四望一眼,确信没人看见这一幕,才欣喜一甩尾巴,赶紧逃跑开溜。 洞府中。 案几和书架上已积下了薄薄的一层灰,陈珩袖袍一拂,将这些埃尘拭去,便在蒲团上盘膝坐下。 隐隐,还能听见涂山葛的大嗓门和一众狐狸的叫喊。 涂山壮特意从苑京带回来了不少吃食,都是这群狐狸没见过的,眼下的炀山熙攘热闹,简直像凡人们的节庆一般了。 陈珩也不理会这些,轻笑了一声,便取出符钱,开始练炁修行。 直到过了三日后,他算得时辰已定,才缓缓从入静中退出,化作一道白光冲霄飞起,向丹粟国的浮玉泊赶去。 …… …… “小姐,我们分出灵身来南域要做什么啊?寻那头恶嗔阴胜魔吗?你又怎知它在这里?” 长空敞明,万里如洗。 一辆飞车腾云而起,在里内,青衣的胖女童使劲翻了个身,四仰八叉。 “若寻得那头恶嗔阴胜魔,姑姑拜入怙照宗的可能就更大了,对我来说,也是份助力。” 在她身边,素衣女郎轻轻道: “青儿,你很讨厌姑姑吗?” “没有,我只是懒得出门,要说讨厌,我还是更讨厌艾简一些……不过,为何不让人帮我们?” 女童又费劲翻了个身:“还有,我们这道灵身怎么修为都不高?要是路上被人打杀了可如何是好?” “在拜入山门后,老师曾请道君替我算了一卦,说若我分化灵身于此,擒拿了那头恶嗔阴胜魔,将会撞上一桩机缘。” 这时候,女郎也是摇头:“至于灵身修为不高,也是依照卦象中的吩咐,莫说你不懂,我也同样不解,所以……” 她点了点女童的额头,嘱咐道:“千万莫要向以往那般飞扬跋扈了,你我这具灵身的修为都极浅,如果死去,可便麻烦了。” 青衣女童不以为然点点头,刚要抱住女郎的手臂撒娇,可突然飞车猛烈一阵,差点将她晃得横飞出去。 女郎向外一看,只见着有七八道人影升起,将自己团团围在中间,一见便知不怀好意。 “大兄,又逮住一个去浮玉泊的!今日里肥羊可算不少,给老祖生辰大寿的孝敬绝然是够了。” 一个黄衫修士大笑开口,在他身边,一个满脸脓疮的大汉也是欣喜。 “这位姑娘,我们是苗南七子,老祖生辰大寿在即,你若是个识相的,就老老实实留下些买路符钱,我等自放你留去,若是执意不从——” 那满脸脓疮的大汉冷笑一声,将手中宣花巨斧一挥:“叫你难得个囫囵,一身道行都要丧尽!死了也不得安宁!” “……” 女郎微微皱眉,有心想将他们都一把捏死,又懒得多惹是非,便想取出符钱消灾了事。 “等等,大爷改主意了!” 见得飞车上的女子虽是戴着帷帽,看不清面目,但身姿婀娜丰盈,料想也是一位美人,不由得欲火大炙。 “我唤作黄颢,乃是苗南老祖坐下的大弟子,小美人不交符钱也可。” 黄颢嘿嘿笑了一声:“你若肯同我行一次欢好,我不仅亲自送你去浮玉泊,事成之后,我还另有三十符钱奉上,如何?” 女郎面色一冷。 “去死吧,撮鸟!” 青衣女童勃然大怒:“姑奶奶要把你大头锤得跟小头一般细!把脖子乖乖伸过来!” “哼!” 黄颢冷笑一声,刚欲动强,远远天际边,又见一辆飞舟遥遥驶来。 他使了个眼色,那其余苗南七子顿时会意,等飞舟驶近时,就把它当空截住。 “喂,你这汉子好生不识象,早些滚远!” 黄颢将斧一挥,狞笑一声:“你莫非要学人英雄救美,当那侠士吗?你能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喂!帮个手啊!” 见这时有人前来,青衣女童蹦蹦跳跳,卖力挥手。 过了片刻,那飞舟上才有一道淡淡声音传来: “诸位请便,我并无要搅你们好事的意思。” “什么?你这人好生凉薄!就眼睁睁看着我和小姐被劫色?”青衣女童万分鄙夷:“无胆鼠辈,你白长这么大了,要你何用?” “与我何干,又不是我要劫你们的色。” 飞舟上的声音依旧淡淡: “不想被折辱的话,现在,我劝你们就可以自尽了。” 第五十七章 变数 这话语异常冰冷酷烈,其中的漠视意味,连作恶了多年的黄颢都是吃了一惊。 不仅是这所谓的苗南七子讶异,连飞车上,那个头戴帷帽的绝丽女郎也微微皱眉,将目光转向了这边。 至于青衣女童,更是止不住地跳脚连连,连整张胖脸都紫红一片。 “你小子,真心话么?好狠的心啊!” 回味过来后,黄颢不禁拍手笑道: “不是本大爷夸口,若此言非虚,你生来就是当魔道流寇的好料子!合该同我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痛痛快快地劫掠杀人!怎么样,你若是肯给我五百符钱当孝敬,我便将你引荐给老祖,到时候我们苗南七子便是苗南八子,大家一起睡女人,一起当兄弟,如何?” 黄颢倒不是说笑,是真的生了这般心思。 打家劫舍了这么多年,他什么没见过? 那些被美色一激,便气血上涌,全不顾之前的怯缩,就要冲上来送死的少年侠士,太多太多了,手指连上脚趾都数不过来。 但结果,无一不是惨死,哪个又得了善终? 可像这般识趣的,倒是少有了,连黄颢都忍不住要赞叹一句妙人。 听到自家大兄的相邀,其余苗南七子也是纷纷鼓噪,怪笑了起来,顶门放出黑光鬼火,熏烤激涌,一派乌烟瘴气。 这时,又有数十个练炁士从四面八方飞来,见得此景,都在心中暗暗叫苦,不敢造次。 此处乃是去浮玉泽的一处路径,他们俱是要前往浮玉泽观礼的,却未料到,会遇上苗南峰的这群寇盗。 苗南峰的老祖乃是筑基三重的修为,积年的流寇狂徒,其执掌着一面“五方昇阳旗”,不知葬了几多修士的性命,凶名赫赫。 而在苗南老祖于紫府高功的出手下,更屡屡逃得性命后,他的魔威就又涨了几分,逼得丹粟国中几家小门派都要俯首帖耳,乖乖当只应声虫。 “怀悟洞主可是洞玄境界的炼师!苗南老怪敢这般浑搞,不要性命了吗?!” 一位年轻些的练炁士不忿,只是还未说更多,就被身边同伴急掩住了嘴。 “哼!正是怀悟洞主来了,苗南老怪知道自身好日子已到头,所以才要剑走偏锋行险,狠狠捞上最后一回!” 有人冷笑接口,小声道:“怀悟洞主既选中了浮玉泊做道场,要在此地重建‘金谷墟市’,那必然少不得犁庭扫穴、破庙伐山!要将这周围的魔修妖道统统杀戮個干净!” 年轻练炁士一愣。 “如此这般,才能护得‘金谷墟市’周遭清宁,也好让南域众修再知他怀悟洞主的手段!” 那人继续道:“可这样一来,苗南老怪又岂有活路可言?只能亡命他乡了,现在这般劫掠,只是趁最后再猛捞一笔,当做立身之姿罢了!” “……” 年轻练炁士有些绝望: “那我们岂不是运气实在不好,偏生撞上了这群饿疯了的豺狗?若是当初换条路径,说不定就不必耗去符钱了……天可怜见,我连‘金谷墟市’的影都没摸着,就要折损身家了,这是什么道理!” 这一次,却没有人应他的话了。 几个苗南峰修士似是听到了声音,骂骂咧咧飞遁过来,伸手便要讨要买命的符钱。 形势比人强。 众多修士也不敢造次,只能忍气吞声排队缴了符钱,还被狠狠羞辱了一番。 而另一边。 见得艘飞舟中许久都未有应答,黄颢也逐渐不耐,失了招纳之心。 “小子,你既不回话,想来也是看不起盗寇这门行当了!” 他将宣花大斧一挥,喝骂道: “本大爷也不怪你眼皮子浅,赶紧滚出来,交了买命符钱便走,莫要在此碍人耳目!” “符钱?” 一道淡静的声音响起。 黄颢定目去瞧,只见那飞舟中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推开舱门,他的语气平平淡淡,不起波澜。 “不知在下要交出多少符钱,才能买下这条性命?” “伱……” 黄颢心头没由来生起一股烦闷厌憎之感。 他因为修行毒功出了错漏,险些丧了性命,虽被苗南老怪侥幸救下,但容貌却是毁了,还更丑陋几分。 满脸脓疮坑坑洼洼,黄褐都有,大的痈肿几乎同甲鱼卵相当,小的,也有鱼籽的体量,臼头深目,面目可憎至极。 积年累月下,黄颢更是见不得貌美男子,一旦碰见,非要千方百计虐杀不可,才能泄出心底恶气,得个痛快。 这时,他见飞舟中走出的那人虽用一张竹木面具遮了口鼻眉宇,只露出双眼。 但仅从形体和风神气度而言,就华美雍容,犹如是鹤立鸡群,见则便心知不凡。 黄颢眉宇神情一沉,见着那带帷帽的女郎也将目光投来,杀心便更加炽盛,再也遮掩不住了。 “好说,好说,看你面善,给你大打个折扣。” 他冷笑连连,旁边两个练炁六层的修士登时会意,暗自笑着上前,一左一右,就将陈珩从中夹住。 “斩!” 走到近前时,两人齐齐大喝一声,各自掏出符器,朝陈珩两臂击落。 左侧的是一柄通体暗红的兽首长刀,甫一祭出,就爆出刺目非常的血光,更有一股难闻的腥臭酸腐之气,要搅得人心识浑沌僵噩。 而右侧的则是一口黄皮葫芦,虽然不过巴掌大小,却仿佛是重如巨石,发出的飒飒破空之声,将周遭气息都压得凝滞,莫说血肉躯壳,便是金铁,也要被这一击打得塌陷粉碎! 符器还未落下,施术的两人面上已要泛起了笑容。 他们都是练炁六层的修为,胎息深厚,又是猝不及防的突施辣手,便是练炁八九层的道人,一个不慎之下,也要中招。 若非黄颢喜欢亲自虐杀,他们自信仅此一合,便足以轻易将敌手打成一滩肉泥,完成一桩杀伐。 可是突然间,陈珩只双臂一振,便将两件符器轻松拨开。 两名修士的笑容还未来得及褪去,陈珩脸上已泛起一丝讥色,他如今玄境五层的太素玉身境界,已经是连中品符器都难伤了,更莫要说区区下品符器。 在这个距离对他动手,等若是活活找死。 方寸咫尺间的厮杀,明明肉身气血孱弱,却还敢如此自信? 他猛得上前探手,电光火石间,如捞小鸡崽般扼住了两人咽喉,指尖略一用力,就将两颗大好头颅摘取下来,丧命当场! “你!” 黄颢惊骇欲绝,他怎么也未曾想到,两个练炁六层的修士,竟死得这般轻易,简直浑像是碾死了两条虫子。 这哪是什么孱弱可期的竖子,简直像一头杀人无算的深山老妖,戾气扑天! 他也算是经历过无数次斗法,经验丰富,一见事不可为,便马上取出一道黄褐色的浊烟,缠住自身躯壳,就要远遁逃离,丝毫都不迟疑。 陈珩冷笑一声,将袖中早已扣定了的雷火霹雳元珠猛得打出,在胎息毫无保留的贯注下,轰隆发响,仅只是一个照面,就将黄颢打得惨呼吐血,跌落下云头,生死不知。 他这一暴起,直若流光闪电般,顷刻之间,便除去了两个练炁六层,连黄颢也伤重吐血,不知死没死。 那些拦路索要符钱的苗南峰修士们都是惊悚。 这才多久的功夫,苗南七子便成了苗南五子?若是黄颢也身死,那就成四子了! 四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挥手一抖,齐齐发出一团彤红金火,将高空云烟都灼得灿灿生辉,滚滚热焰扑面而来。 陈珩伸手将身后的飞舟收进乾坤袋内,也不用符器抵御,仅凝神屏息,当空大喝了一声,如滚雷匝地! 轰隆隆! 一股狂暴难当的气机顿时横扫四方,冲散了云朵,让人双耳刺痛难当,无法忍受。 彤红金火只坚持了瞬息,就哗啦溃散,那四人只觉得头晕眼花,胸口憋闷非常。 一身胎息失控逆行,搅得经脉痛如若刀割,差点就连遁光都要操持不住。 等到好不容易才踉跄定住身形,又是一股惊天气浪再次压面而来,白茫茫一片。 “完了……” 四人脸上露出绝望之色,皆心如死灰。 陈珩又是连着三声大吼,四人终是惨呼一声,纷纷跌坠下云头,摔了个七荤八素。 “饶我……” 一个黄脸修士艰难咳血爬起身,还未来得及提上一口胎息,就见得陈珩已落到了身前。 他脸上才刚露出恐惧之色,就被陈珩轻轻一巴掌,将头颅拍进了胸腔之中,化成一只惨不忍睹的血葫芦。 而陈珩又如法炮制,将不远处的另一人同样举手拍死,尸首涂了一地。 两次翻掌,便各自有两名练炁士毙命。 他这漠然无情的表现,不仅让剩下的两个苗南峰修士毛骨悚然,也让那十几个被拦住去处的练炁士望而生畏,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他一时杀得兴起,连自己都被顺手给宰了。 “太素玉身在实战中的表现倒还可观,也难怪仅仅一个童高路,就压得容氏惶惶不安。” 陈珩轻轻拂袖,暗自道:“仅此肉身,练炁境界中能敌过我的便不多了,像这样的宝体,凝聚出‘神符火’来,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甚好!甚好!” 他继续向前走去,剩下那两个苗南峰弟子霎时慌了。 “道友,饶命,饶命!妾身情愿为奴为婢,甘为道友驱策!” 这剩下两人中,一个是面目黝黑的壮汉,另一个则是位丰腴娇艳、姿容妩媚的美妇人。 那壮汉伤势要轻些,见陈珩漠然走近,也顾不得女修的恳求,蹒跚着慌乱逃走,几乎是手足并用。 “道友……” 双腿跌断的美妇人挤出一个笑容,楚楚可怜道:“请道友怜惜妾身。” 陈珩脚步一顿,见她左手缩在衣袖中,显然是暗藏了一件符器在身,便也微微一笑,眉梢一挑。 而美妇人见陈珩脚步顿住,顿有一股死里逃生之感,她又惊又喜望去,只见得面前站着的那人身量却是甚高。 虽然用竹木面具遮了脸,但那双乌沉的眸子正似点漆般透着清亮,如同高山落雪,朗月清风。 恍惚中,美妇人觉得这人就算只露出眼睛,也自带有一股温润隽雅的气度,不知不觉间,就要令人心折。 “好像……从了他也是不错的?” 美妇人暗自心想,见陈珩向自己走近,下意识地,连袖中握住的符器都松了几分。 两者身形交错而过时,美妇人身形委顿倒下,头颅歪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死前面容还残存着不可思议之色。 陈珩淡淡松开手指,看了眼黝黑壮汉离开的方向,便化光追了上去。 但不过半炷香后,他便又折返回来,衣襟上还添了一道新的血渍。 在将苗南峰这些修士的乾坤袋一个不落拾起后,他才注目向黄颢跌落的方向。 一座小山丘上. 那头戴帷帽的女郎正持一面玲珑宝镜,显化出了一座金光迷阵,将黄颢困在其中。任由他如何左冲右突,都只是在十步方圆内徒劳打转,如同一头暴躁困兽。 见陈珩接近,她便收了金光迷阵,冷冷淡淡道: “这位师弟似乎杀心深重非常,我特意留了他一命,让你亲自来手戮,如何?” “并非杀心深重,只是穷困非常,偶做一做这劫富济贫之事,也算斩妖除魔了。” 陈珩也不欲辩解,微微一笑,一只胎息大手便从顶门跃出,转眼跨过数十丈的距离,朝黄颢狠狠抓去! 轰! 才刚脱离了金光迷阵的黄颢还来不及松口气,便见一只胎息大手破空袭来,连忙掐个决,在周身凝练出一圈血色的护身宝光。 可胎息大手只一捏,黄颢的护身宝光便支离破碎,他自己也被扇中,当空便横飞了出去,口鼻出血。 “看来,我们苗南七子今日都要通通葬身于此了,我错了,是我的眼界差了……” 黄颢衣衫破烂地爬起来,他无限悲凉地扫了一众同门的尸首,苦笑向陈珩问道: “死到临头前,我却还有一句想问。尊驾之前似乎并不想理会闲事,是我对你生了杀心,才惹得你动怒……若握,若我当初让你离去,你还会出手么?” “谁知道呢?” 陈珩淡淡开口,取出雷火霹雳元珠,望空一抛,无数叱咤之音轰然大放,一声响过一声。 雷火交鸣连击坠闪,在勉强撑过了半刻后,黄颢的手段也用尽了,连胎息都所剩不多。 他眼中厉色一闪,将一艘龙牙楼船似的中品符器从乾坤袋取出,再脱手一掷,向陈珩飞去! “要自毁?” 感受到符器内那股无序流转的狂躁灵机,陈珩对此并不陌生,身形一晃,便化光遁出了数十丈外。 头戴帷帽的女郎也不约而同,向后飘然飞去,落到陈珩不远处。 下一刻! 一团汹涌的光焰瞬间“轰”得爆开,噼里啪啦,将小山头都整个夷平,余波如涟漪狠狠扩去,连陈珩都不得向后再退,躲避一二。 这爆音直持续了十数息,才缓缓停歇,而等到光焰尽褪,原地已不见了黄颢的身形。 “倒是果决,可惜,还是难逃一死。” 陈珩摘下四分五裂的竹木面具,随意掷在地面,神色一冷。 在不远处,女郎的帷帽也被掀飞,露出了那张灼如芙蕖的明艳俏脸,跌丽如天宫神女,眉眼间深艳一片。 “你……” 见陈珩扔掉覆面的竹木,那女郎不由得微微有些好奇。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从容貌来看,同自己相较也并不逊色。 这个,倒是有趣的很…… 陈珩平平瞥了她一眼,旋即面无表情伸手一指,将黄颢的一滴血摄了过来。 这时,那些本来要去浮玉泊观礼的散修们忍不住闹出一阵哄响。 他们本来还被符器自毁的威能震得失神,却见光焰消去后。 那比肩而立的一男一女的容貌皆宛若是朝霞映雪,如姑射山上乘云披雾的前古神人,独旷世以秀群,下意识间就要叫好。 “你取他的血,是要行厌胜的道术?” 女郎看着陈珩取出一卷画图,图上是一个没有面孔的女子,待得将血滴于其上后,黄颢的面孔就一笔笔缓缓浮出,衬着图上的女子衣着,分外妖异古怪。 “你这幅符器祭炼得好生粗陋,十七道禁制中,有四道都是不全的,仅能够咒杀练炁士,却破不开筑基道人的护体真炁。” 女郎轻轻摇头。 陈珩没有回话。 这幅青峨画图乃是得自童高路之手,只需将欲咒杀之人的血滴在其上,就会逐渐生出面容来,待得一时三刻后,面容完全描绘勾勒了,便是那人毙命之时。 只不过这件符器耗时颇长,多有不便,又不适用于正面攻杀,陈珩也很少启用。 “方才你为何不放过那个妇人,我看她倒还算有几分姿色。” 见陈珩默然无言,女郎又开口:“你——” “师姐平素也是如此聒噪吗?” 陈珩第一次转头正视她,淡淡道: “我还要施术,请安静些罢。” 女郎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直到陈珩目光始终都是静如平湖,才觉得有些好气又好笑,将身子偏开,离他远了几步。 这时候,那身穿青衣的胖女童也一蹦一跳赶过来。 她看看自家小姐,又看看陈珩,脑袋一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盏茶后,眼见着黄颢的面容就要完全描摹在青娥画图上了,这时,天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那声音满是绝望,只是一听,便叫人寒毛倒竖。 陈珩抬头一瞧,脸上便微微变色。 他和女郎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底的惊色。 “这是?” 第五十八章 大道蝗虫 远远天边,有一道黄褐色的浊烟正如电光掠来。 浊烟里,黄颢满身大汗淋漓,神态惊恐万状,他的左腿似被某种锋利刀斧及根削断,却不见有鲜血流出,反而有一种被抽空吸干的诡异观感,邪气森森。 “帮,帮我……” 遥遥地看见陈珩,黄颢竟是慌不择路向这边逃来,几乎涕泗俱下。 “哈哈哈哈!” 青衣女童乐了。 她瞥瞥浮在陈珩手中的青娥画图,又瞥瞥往这边逃来的黄颢,双手快活一叉腰。 可还没等她说出什么讥讽的话,虚空就像纱帘一样被掀开,一只巨手轻轻攥住了黄颢! 那是一只枯瘦黝黑的大手,纤薄的表膜包裹着骨骼,仿佛一扯就会破,却在撕碎空气时发出的轰响,让人觉得,纵是一块玄金钢铁,也莫过于此了。 黄颢像小鸡崽一样被轻易握住,毫无还手之力。 那只枯瘦大手如若一团黑云,指节细长的简直不像话,在握住黄颢时,浑像五条巨蟒般,团团缠住了他。 黄颢大吼一声,奋力挣扎了起来,各色的灵光狂轰乱炸,但对那只枯瘦大手来说,都是不痛不痒。 随着一声嘻嘻阴笑,大手的主人将虚空再次一分,终于显出了全貌。 那是一头幽雾罩身,目若金灯的巨大魔类,它的头颅上长有三面,分呈出嗔、怨、喜之相,此时这六双眼睛都死死黏在黄颢身上,透出汹涌的饥渴恶念。 在黄颢绝望的目光中,它将嘴轻轻一嘘,黄颢的肢体顿时就枯萎、垂落。 唯独肚腹却高高隆了起来,所有的精元血气都汇聚于此,望去,就如若是身怀了六甲般。 此时的他,就是像一颗饱满成熟,行将从枝头垂落的果实…… “啊啊啊啊啊!” 黄颢狂吼乱叫,他的四肢渐次断裂,在脖颈也越来越沉重时,陈珩挥手一指,雷火霹雳元珠便化成一道贯虹,朝那魔类的眼球打去! 但这一击竟然发出金铁交鸣之响。 那魔类只将眼睑一阖,雷火霹雳元珠便再进不得,甚至还被反震出了数丈开外,才在空中勉强定住。 眼见得此景,陈珩脸色微微变色,将青娥画图拿入袖中,猛得就转身。 这一幕甚是短暂。 从黄颢逃命,到魔类出现,再到陈珩打出符器,不过发生在短短几息之内。 那魔类只瞥了一眼,也并不多理,只是待得黄颢头颅也垂断后,才不紧不慢将他的残躯一口吞咽,三张面孔都发出嬉笑声音。 这诡异惊悚的一幕震住了所有人,遍体生寒。 “这是什么?妖魔?南域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一众散修慌乱大叫,四下飞遁散去,根本生不出丝毫维护正宗的心思。 连几乎都快要练炁大成的黄颢都毫无还手之力,像头畜生一样,被生吞活剥了。 他们这些才刚入门径的练炁士,又是散修出身,哪还有胆子敢留在原地? “天魔,还是一头力异魔……” 女郎瞳孔微微一缩。 早在前古时代,诸位仙真神圣便在胥都天宇上布置了“太乙九宫颠倒逆反大阵”,用以庇佑宇内的兆亿生灵,抵御外敌。 在道廷崩灭后,八派六宗在接过“太乙九宫颠倒逆反大阵”阵轴的同时,还另修缮了一翻,更加上了一圈罩住了整片天宇的罡气层。 有此两物在,莫说区区一头域外天魔,便是魔君、魔神一类的大神通者,也同样是无法降临于胥都天宇中。 “太乙九宫颠倒逆反大阵”自然无需多言。 这是道廷传下的法阵,在莽荒初开,万道式微时,仙佛神圣们操持着此阵,不知杀剿了几多窅冥造物,才使得阳清、阴浊浮出了混沌,造化出兆亿的界空、地陆乃至天宇们,存续道德。 而即便是八派六宗联手布置的那圈罡气层,同样也不容小觑。 罡气层中隔离溟涬,元开万象,不入五行之中,不在阴阳之列,处处都是金风雷火、冥水红砂。 若不得八派六宗许可,便是扇一翅便能飞遁九万里远的金翅大鹏鸟,也只能在原地打转,脱离不了罡气层。 甚至于…… 罡气层还曾有过困死了数位佛门尊者的煊赫战绩,当时那些纯阳真君们只施展大神通,将其挪移到罡气层内,便各自回家,不管不顾了。 而那些证得了金刚无漏琉璃身的尊者们虽能够抵御,但也坚持不了多久,等到时候一至,也只能无奈入灭,于罡气层中坐化…… 连佛门尊者都要被生生困死其中,突破不得。 更莫要说在域外虚空中随处可见,几乎如同蚊蝇豺狗般的天魔了。 它们虽被一些地陆、界空畏称为“大道蝗虫”,但在胥都天却是几乎绝迹的东西。 毕竟连罡气层都无法进入,再怎么凶恶狠暴,也像是一只隔着铁栏、被拴住脖颈的恶狗。 咬不到人,如何狠厉都也无用的。 但此时,此地竟出现了一头天魔,还是天魔种族中的中位者,力异魔。 女郎念头兜转,便很快也有了猜想。 “看来姑姑炼成的那头恶嗔阴胜魔在当年逃脱后,便一直隐匿在南域,而且就在丹粟这方凡人国土周围,生养了不少子嗣……” 女郎暗自心想。 她转目去看陈珩,刚想好心提点一句,让他赶紧逃远些。方才雷火霹雳元珠发出的那一击,说不得已经触怒这头力异魔了。 天魔们最是睚眦必报不过了,无论是何族群,都是同样的性情。 往往一桩细小的仇怨,它们都能铭记上千百年,想方设法地,都要报复回来。 一些界空中甚至流传着这样一桩故事。 只因一个修士在路过妓馆时无意讥笑了一个扮做妓子接客的女阴魔,尔后他家世世代代,子嗣在年满二十时,都会被吸空元阳而死,概莫如是,直到那头女阴魔八千年的寿数大限临近,才得以作罢。而这个时候,那处界空也早因为小阳九的到来而崩毁,并无了生机。 可等到女郎转目,还未来得及开口时,她身边早已是一片片空荡荡,哪还有人影在。 遥遥地,只见着陈珩取出了一架参合车。 甫一跳入其中,便腾空而起,化作道流光狂飙猛进!甚至还将那些散修们超出了一大截距离! “……” 饶是女郎的养气功夫不浅,也是被这一幕怔得微微失神,一时无语。 “这玩意看起来好生肥壮可口,若我真身在此,必要抓回笼子养……” 青衣女童原本还在对着那头力异魔大流口水,看见自家小姐突然沉默,也懵懂转过头,正巧看见了陈珩驭车狂飞猛遁的这一幕。 才察觉到身边少了個人的女童勃然大怒,两眼都要喷火。 “妈的!这人好生不讲义气!逃跑都不说一声,浑像是做贼一样!” 青衣女童擦了擦嘴角涎水,刚要喝骂,就被女郎一手抄住,冲天而起,须臾便在原地消失不见。 而此时的云空中。 已完全将黄颢精血吃了个干干净净的力异魔终于抬起头,它似是回味了一下,在原地不动弹,过了几息,三张嗔、怨、喜的面孔上都发出嘻笑。 它将双手一分,便又钻进了虚空帷幕中,而几里外,一个练炁士脚踩的飞梭突然被捏碎。 他在慌乱中转身,映入眼帘的,却是三张表情不一的面孔。 “嘻嘻!” …… “怎么会这么多?” 紫清遁光中,女郎面色一寒,她调转了个方向,将胎息猛得一催,化作一道锋锐长虹,顷刻便将拦路的几十个天魔当空斩碎成血雾! 只见四面八方,密密麻麻,满空的都是不同种属的天魔。 铺天盖地的,简直像灾年间肆虐的群蝗! 天魔这类异种们大多都无男女之分,它们饮食血肉、神魂、法力等一应蕴含灵机的事物,以滋养神通和魔力。 其生育,也是在灵机吸摄太多,再无法容纳时,才会将元灵分化出新的天魔,用来承载多余的部分,也算是延续子嗣了。 正因如此的贪婪无度,它们才会被道廷诸圣定下“大道蝗虫”的蔑称。 在前古时代,若非是魔神巨擘们臣服屈膝,温驯如家犬,再加之它们同样也是天地定数中的重要一环,不能全部毁去。 恐怕天魔们早就因为“只进不出”的特性,被道廷扫戮了个干净,和那些窅冥生灵一样,再也不存于世。 …… “怎么这么多鬼玩意?” 触目所及,皆是大小不一的魔类。 这时候,纵然是青衣女童也不得不收了嘴角的涎水,大叫道: “莫非是有魔道六宗的人在这里招祭,要修炼神通吗?这么多头,我就算是真身来了也吃不下啊!” 女郎信手虚空一拍,便有六头火龙张牙舞爪,飞杀出去,将数百头天魔蒸杀了干净。 但不过冲出百步外,那六头火龙就被黑压压的天魔们扯分撕碎,统统分食干净,简直悍不畏死。 “此地并无什么魔道六宗的人在招祭,这些天魔,都是姑姑当年做的孽……也怪不得玉宸派的君尧真人要追杀她三千里。” 四面八方,都是乌泱泱的一片,无论哪个方向,都同样的骇然模样。 又往前飞出了数里,仍是找不到出处, 女郎索性停下,叹息一声,袖中飞出一口通体如银的飞剑,只是一绕,便将虚空中的几头擅长隐匿突袭的天魔当场斩杀。 尔后她掐了个剑指,飞剑得了胎息的全力,更加杀气森森,直若一道从地底脱困而出的北极仙光!照得百步内都是寒光凄然! 天魔们往往连一合都挡不住,就要被斩切成数截,伏尸毙命。 一时之间,周遭的魔类都被尽数肃清,剩下的,也都各自有些踌躇怯缩。 天魔们虽疯狂狠厉,但毕竟也是有情众生的一员,有七情六欲种种,甚至比凡人还更要炽盛。 女郎的飞剑杀得它们也是胆寒心惊,失了底气,但终究不过数息,还是饿念贪欲压倒了理智,几个天魔率先鼓噪了一声,其他的也都尾随杀了过去。 它们自诞生以来,就被关押在暗处,虽每日有血食投喂,但量就那么一点,怎可能让所有魔头都饱腹。 今日不知怎么监禁突然开了,一众狂喜的天魔先是迫不及待逃离,后又嗅着灵机的味道,分做了大大小小的数十股,各自散去。 修道人的血肉、神魂都是被灵气滋养过的,最是美味可口,就连他们的七情六欲,也要比凡人更饱腹些。 这些早已饿疯了的下等天魔即便一时被震慑住,也无法忍耐太久,霎时又扑杀了上来。 而过了半刻钟后。 饶是女郎的剑术了得,也逐渐不支起来…… 毕竟她的这具灵身仅只练炁修为,哪怕参习的是上虞艾氏中位列九阶上品的“紫清真炁”,胎息终究也还是有限的。 “道君给我起卦的批文里,说姑姑曾为恶多端,全赖上虞艾氏才得以保全……我因参习了艾氏的练炁术,便是同姑姑有了纠葛牵扯,若不除去她当年炼出的这头恶嗔阴胜魔,必会有碍于修道。” 又是一剑横空,将数头天魔当空拦腰截断。 女郎也不禁微微喘息着,咬紧贝齿, 道君给她的那道批文里,不仅古怪,更是荒诞…… 非但要她以灵身前往南域,收服那头恶嗔阴胜魔。 并且,这具灵身的修为也要压制在练炁境界,什么秘宝法器种种,都是不许的,只允许携三两符器而已,用来护身应敌。 若非道君特意下赐了一张“万里照见符”,她都怀疑那个素来狂放不羁的老道人,是故意要拿她打趣,让自己的灵身白白送死。 不过“万里照见符”同样也非攻杀类的符箓。 女郎也想不到,自己的这具练炁灵身,要如何才能收服那头几乎可与洞玄炼师相比的恶嗔阴胜魔。 “道君要我启程的太急了,这具灵身都尚未修出什么道术来,不然,我何至于此……” 眼见胎息已所剩不多,女郎也不敢将飞剑大开大阖,而是再次一掌拍出,化作六条火龙腾空杀去。 又过了半盏茶,女郎的遁光已黯淡了不少,左冲右突,仍是逃不过这群天魔的围追堵截。 她一咬牙,眼中闪过决然之色,但还未等动手,便有数道雷霆连连劈落,将周围的数十个天魔化为灰烬。 女郎抬起瞧见,只见不远处,陈珩脚踩云雾,头顶雷火霹雳元珠,正施施然向自己走来。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溜圆肥润的男童,亦步亦趋。 “好!好!好汉子!我错怪你了!” 本已躺平等死的青衣女童顿时大喜过望: “你果然是有情有义的人,特意来救我们,何等的豪气啊!你是看上我家小姐了吧?好!好!我自作主张将你许配给她了,等你成了道君,就快过来提亲吧!” 听到女童不着边际的褒奖,陈珩只是微微一笑,也不答话。 “你……” 女郎迟疑了片刻,贝齿轻咬下唇,瞟了陈珩一眼。 像这般的险地,他居然肯将性命置之度外,特意赶过来救自己吗? 要知道生死面前有大恐怖,即便是相处了数百年的结发道侣,在此面前,也做不到像陈珩这样果决。 他心里,就没有犹豫过吗? “伱……” 女郎神色一动,可话还没出口,便见得陈珩所来的方向,就有成千上万天魔乌泱泱追来,几如涨潮的海水般! “什么?!” 青衣女童瞪眼。 这哪是特意来救人的,分明是被天魔一路追赶,怎么也逃脱不得,特意来找个帮手分担! 说难听点,就是来找替死鬼的! “难怪师弟一言不发,原来是心头有愧。” 女郎脸色一沉,冷冷看了陈珩一眼:“你自己死也就罢了,为何非要把我也拖下水,与你共赴黄泉吗?” “师姐误会了。” 这时候,陈珩终于开口。 他看了眼身后追来的数千天魔们,又注目女郎,神色也不尴尬,只是轻轻叹息一声: “大难当头,你我理当同舟共济才是,谈什么拖下水呢,这实在太过生分了……” 第五十九章 大无相常境真炁 在大天魔之下,又有小魔、魔民、魔子、魔孙、魔使、魔党等等之分,鬼神若为魔之所使,则亦成为魔之伴党。 其变化多端,或沉或浮,或见或亡,或聚或隐,或藏或形,或飞云中治或空洞,五色恍惚而无常形。 百形千变,杀害生人。 是大道末劫之群蝗,承六天之运,受会于三天,在其度之内肆其丑恶,引人入迷,要发出灾难来,乱神阻道! 虽然眼下的这群天魔只是些魔使、魔孙,神通并不高强,无法横天担日、破山返石种种。 但蚁多,也是能够咬死象的…… 更莫说这些天魔已是不知饥渴了多久,比虫蚁还更要悍不畏死了,每一次扑杀都不留后路,形同搏命。 女郎停下遁光,将手轻轻一布,那口通体银白的飞剑霎时便分化出仿佛数之不尽的剑光,如泼雨般倾泻而出! 拦在前处的天魔不是被当空刺死在云霭上,就是血沫碎肉混合着鳞甲喷洒,直接被斩碎,连形体都不复全整! “你到底有什么打算?还有后手吗?” 她终于冷冷斜了陈珩一眼,语气有些不善。 在陈珩的主张下,两人已经朝着丹粟国浮玉泊的方向飞遁了近两盏茶的功夫,一路以来,也不知顺手剪灭了多少天魔。 但这些东西仿佛怎么也杀不干尽,不管如何甩开,都会追上来,不依不饶。 女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些天魔简直像疯狗一样,死盯着两人,仿佛是存着什么深仇大恨般。 就算南域灵机比不得其他四域,被奚称为穷土。 但这里毕竟是胥都天,是东浑州,莫说紫府、洞玄的高功炼师,连金丹、元神境界的大真人也绝不止三五尊。 可这些天魔的癫狂表现。 就像是整个南域的灵机都黯弱了,敛沉不见,所有的练炁士都死绝,仅仅只剩下了他们几个生人,还留驻在世。 “我能有什么后手?为今之计,仅有尽快靠近浮玉泊,,‘金谷墟市’离此地并不算远,这么多魔类闹事,那位怀悟洞主不会袖手旁观的。” 陈珩声音淡淡。 他头顶的那颗雷火霹雳元珠流转不停,周身三丈内,都被红白两色的火焰熊熊填满,熠熠生辉。 天魔们但凡撞入火圈之中,不过几息,就要被蒸成一捧黑浊烟灰,须臾燃烧了干净。 他手中还握着一柄颜色绚烂的流霄短尺,若是有天魔强自闯过了火圈,短尺爆出的绮丽霞光,只略一冲刷,便能将天魔的体表都整个刷去,化成脓水。 一时之间,陈珩倒也还守得门户紧闭,密不透风。 即便天魔们的攻势密密麻麻,直如一股股沸腾的海潮,但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一头能够沾上他的衣角,无法破进。 但同时驱策雷火霹雳元珠和流霄尺两件中品符器,又硬耗了这么久。 饶是陈珩气血和胎息都沛然充盈,远超于同境练炁士,也仍旧止不住心底的那股疲惫之感,神魂劳累。 而他的这幅表现在女郎看来,却是颇为了不得了,令人不免心中讶异。 “这人明明是南域修士,并非八派六宗的一员,如何会有这等至精至纯的胎息?他参习的究竟是什么品秩的真炁?” 才走出百步远,飞剑还未来得及折返,面前又是黑压压、乌泱泱的一片。 女郎只能再次拍掌落下,击出六头火龙,轰轰隆隆,不知碾死了几十之数,杀出了一地空隙。 但很快,便又有无数色彩混杂、形体妖异的天魔蜂拥过来,将那点空隙都填满。 女郎下意识去看陈珩,正见到他操持雷火流霞那一幕,微微蹙眉。 南域因着灵机稀少的缘故,并无大派存在。 若说什么玄门正统,唯有五光宗、神火崖和罗浮剑派三者,勉勉强强,能够大致算上。 陈珩一身胎息气势高远,堂皇正大,更隐隐约约,有一股都宰日星四象的恢弘景象,显然是最正统不过的法道传承。 莫说五光宗、神火崖和罗浮剑派这几家绝无此类道统存在。 他的胎息纵是同自己相比,虽无法判断高下,但料想也不会差上太多。 要知道,上虞艾氏的紫清真炁可是位列九阶上品,炼就的一身胎息也是幽耽玄妙、五气灿然,可豁落七元八景之飞霞,游行紫虚,少有真炁能够与其相提并论。 “在南域,又是如此气象的胎息,而且还……” 女郎心思转了几转,双眸霎时明亮如星,仿佛得到了答案。 “他莫非是得了那位散修真人的传承吗?也对,那位真人本就是南域出身,在前往东海开辟洞天前,留下了几份对他无用的天外遗藏,这都是世人皆知的。” 她素手一招,飞剑发出一声清啸长吟,在身侧游走不休,护住躯壳。 “不过,还需亲自一试,才能切实辨出真伪来。” 在女郎默然无语间,青衣女童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胖脸上有些犹豫,小心传音道。 “小姐,似乎是逃不走了,我的灵身死了也就算,可你……” 青衣女童重重挠挠脑袋,神色有些懊恼。 道君卦算上面的批文,她也是偷偷看过的,这才执意要跟过来。 那上面,条例颇多苛刻。 不仅约束了灵身的道术、境界、符器,而且还不许泄露身份,向外寻得助力。 在如此境遇下,收摄或斩灭了那头走脱的恶嗔天子魔,如此,才算是全了与上虞艾氏的纠葛,以后才方能无有纷烦,不被牵扯。 更况且,在此事做成之后,还将顺水行舟,撞上一桩足以辅她度过纯阳三灾的机缘,弭去恒隔亘在真君道途上的一大害。 至于究竟是何机缘,道君批文上也语焉不详,只草草带过。 返虚之后,便是纯阳。 纯阳又有风、火、雷三灾,合共三重阻道妨碍。 这三灾一旦发动,便是千难万难,九死一生,也不知九州四海多少的返虚真君,都是粉碎于这三灾劫难下,连元灵都要泯灭消磨,求個转世都不得。 任凭是如何惊才绝艳,在三灾临头前,哪怕八派六宗的嫡系真传,也要小心翼翼困守于洞天之内,枯坐个千百年,辛辛苦苦打磨一身神通、法力、 直到心头有了决断或自觉再无可进之处时,才敢离开洞天门户,让天公降下刑罚来。 扛过了自然功行圆满。 抗不过,自然一切灰灰。 连数百前,在九州四海搅得风起云动,让八派六宗和十二世家都被牵扯其中的玉枢真君。 如今,同样是被三灾困死在先天魔宗的洞天内,寸步不敢出…… 三灾厉害,由此可见一斑了! 而收服恶嗔阴胜魔后,撞上的那道机缘,却是足够辅助女郎度过三灾的其一。 此间珍贵,自然无须赘言。 青衣女童在偷偷窥见批文后,就想跟随自家小姐,帮她一口吞了那头恶嗔阴胜魔,助她成道。 但还没等走出山门,她的真身就被一只玄黄遮天大手塞进了鸟笼,无奈之下,也只得分出了一道灵身来追随。 但她的这具灵身仅是一口清炁所化,不仅没有道行修为,连青鸟血脉都不存,完完全全是具肉体凡胎。 “小姐,你把我扔出去,让那些天魔们吃了我罢。它们吃我肯定要费功夫的,骨头也不好啃……你就趁机甩开那个心肠不好的小白脸,快点跑,跑去那个什么谷市里面求救!” 女童低声传音: “你这具灵身如果死了,和艾氏那边的纠葛一时半会间就分不开了,也收服不了恶嗔阴胜魔,更撞不上那桩能帮你消去三灾的机缘,三灾……” 她眼神一决,还要再说,头顶已被女郎重重敲了一记。 “伱自幼同我长大,就算只是一具灵身,我若在此地弃了你,生出了畏缩之意,道心还如何能圆融?” 女郎并不看她,只是淡淡一笑,让万般绮丽都尽皆失色,眉宇间自有一股清远雍容的优雅气度: “区区天公降劫罢了,就算今番不成,难道我卫令姜便注定度不过三灾么!玉宸派的君尧真人既能摘得上届‘丹元大会’的魁首,为何我便不行,难道我便要弱于他?” “小姐。”青衣女童喃喃。 “况且……”卫令姜看向陈珩,轻声道: “若真是我想得那样,他得了那位散修前辈的真炁传承,今日这回,也未必没有脱身之机。” …… 一片鬼哭狼嚎的纷乱中。 陈珩以手一指,雷火霹雳元珠光华大作,爆出了至强的一击! 一道红白雷光似焰山爆射,要扫彻整片清宇,轰然爆出,将拦在面前的近百个天魔猛得劈碎!当即炸成了漫天的血沫! 沿路的土层山石皆是焦融,刺鼻的黑烟和血气交织在一处,如一顶驳杂的大华盖,触目惊心。 余下的天魔都是惊诧,就连那悍不畏死的神情都缩去了几分,难得的,踌躇了几息。 而同时,陈珩的气机也猛得萎靡了不少,连带着头顶的雷火霹雳元珠,都是光华黯淡,摇摇欲坠。 “今日倒是时运不际,若再不奋力,只怕是难有生机了。” 陈珩轻轻叹息一声。 他环视了周围一圈,无数天魔都被刚才那搏命一击震住,见陈珩目光扫来,竟纷纷不敢正视,将头偏了过去。 陈珩面无表情,往前迈出一步。 随着他的这个动作,那些凶戾如豺狗的天魔呜呜乱叫,竟是慌乱着倒退,还跌倒了一片,狼狈不堪。 他一共迈出了十步,那群天魔便也嘶叫着退去了十步。 明明是他陷在了天魔的围杀之中,脱身不得。 可这一幕,倒像是他一个人困住了整群天魔,逼得它们惊骇欲绝,两股战战。 “倒还真像是群豺狗,颇多色厉内荏。” 陈珩心下摇头,他垂下眸光,看向身边那个呆呆抓住自己衣摆不放的男童,笑问一声: “今日说不得便要丧身于此了,童子莫非不惧么?何以面不改色?” 那男童约莫八九岁的年纪,扎着一根冲天小辫子,面如光洁满月,颇多圆润,倒透着几分吉祥福相。 陈珩在被天魔洪流逼得折返时,顺手将这童子也救下,一路带在身边,倒还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此番细细一看,他的衣着、气度皆不似寻常孩童。 虽是神情木讷呆板了些,但这一路上见得无数天魔血肉横飞的残景,竟还能镇住心神,没有嚎啕丧胆,倒也是难得。 “师兄,我并不怕。” 听到陈珩的问话,童子直怔了好几息,才回过神来,沉默点了点头道: “阿爷曾说,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我乃神勇之人,自然不怕,面也不会改色的。” 陈珩轻笑一声,忍不住击掌赞叹。 “况且,师兄同样是面不改色,也不曾惧怕。”童子认认真真道:“我若是嚎哭起来,师兄且不是看轻了我?” “你才多大。”陈珩忍不住失笑: “不过,你却是说错了一处,我虽看似神情不改,但心里头,实则也还是怕的。” 他向四周望了一眼,那些天魔此时已是忍耐不住了,都在磨砺爪牙,吞咽口水。 “好不容易才过了一段自在日子,却遇上如此死局……要我,如何能不怕呢?” 他低声自语一句,轻轻提起男童的衣领,将他向卫令姜那边远远掷去。 “师姐麻烦照看他一下,顺带补足一下胎息吧,我要放手搏命了。” 待得卫令姜将男童稳稳接住后,陈珩将所有符器都收回了乾坤袋。 他缓缓吸进一口长气,双目精光爆射,发出一声雷霆怒喝,猛得一拳朝那无数天魔打去! 霎时间! 虚空发出劈啦啪啦不断的闷响,一股汹涌至极的恐怖气浪排开,前面的数十头天魔被凌空打爆,当即化作烂泥! 轰隆! 在骤然的气浪中,陈珩并不作罢。 他的身形如流光迸发般蹿出,直扑入那密密麻麻的天魔浪潮中,再次挥拳! 滚滚烟尘弥天,看着天魔浪潮中那道如龙升天的矫健身形,卫令姜瞳孔微微一缩: “这个,是什么道术?” …… 半刻钟后。 陈珩强撑着缓缓起身,脊背挺直,发出“噼里啪啦”的骨裂声,四处尽是散碎的尸块,入鼻嗅到的,是比硫磺更要浓烈的血腥味。 “还有这么多……” 他心神沉重,刚要调节气机,再次冲杀出去,卫令姜突然传音开口。 “你已经冲阵了七次,但都被挡下来,这般肉身气血,就算其他天宇中,那些参习神魔武道的武夫们,也莫过于此了。” 陈珩侧目,在数十丈外,灼如芙蕖的女正郎与他对视,道: “但没有用,你还是杀不穿这层天魔大潮……把你的胎息度过来,让我一观。” 陈珩皱眉。 “我有一法,能救你,也是救我们。” 卫令姜伸手一指,传音道: “别隐瞒了,你得了颜熙真人的留在南域的一处天外道藏,现在参习的真炁,是九阶下品的大无相常境真炁,对吗?” 陈珩沉默了刹那。 “你在说什么?” 他摇头。 第六十章 真炁之疑 低阶真炁、下乘道基、下等紫府异象、末等先天金汞。 就连金丹成就,都似乎是最次的九品黄白金丹。 但最终,却仍是成就元神法相,还在东海开辟出了“舜烈碧云源固”洞天,行将步入返虚真君之境—— 似颜熙真人这般的离奇故事。 即便在九州四海过往的千百万年里,也绝不会超出十指之数。 卫令姜知晓。 这位散修真人在前往东海开辟洞天前,有感于南域灵机瘠弱,俊秀人杰不显,还特意留下了几份对当时的他来说已是无用的天外道藏。 其中之一,便是空空道人传下的“大无相常融真炁”修行法。 空空道人乃是当今那位劫仙之祖坐下的七弟子,哪怕在前古道廷时代,也曾留有声名,是各位仙真大圣们的座上宾客,能够在“万天大会”上留名的一代巨擘。 他所创出的“大无相常融真炁”乃是亲自参照了几位大自在天魔王的形体,观摩祂们作大变化时,一一示现众生的本领,取自“虚空无相,皆实不虚”之意。 其一旦修成,便能够随意模拟九阶之下,所有真炁的性质和变化。 或幽阴浊重,或阳煌通明,或钝,或锐,或寒,或冽。 千般变化,万种属相。 哪怕仅是在练炁境界,尚未修成真炁,但若参习的是“大无相常融真炁”,体内胎息也会多少沾染几分“大象无形、道隐无名”的性质,殊为不凡! 不过颜熙真人在天外得到这门练炁术时,他早已成就了元神法相,纵然空空道人的这门九阶下品的“大无相常融真炁”再是不凡,对他而言也用处不大。 于是便也做为一处机缘埋下,深藏在南域大地,留待后来的有缘人。 卫令姜之所以能知晓这些,是因为颜熙真人留在南域的那些天外道藏,她便是恰巧开启了其中一处。 虽无缘目睹“大无相常融真炁”的修行法门。 但却是得了两架“碧霞黄素云銮”,和一门《散景敛形术》。 碧霞黄素云銮乃是法器之列,其又高出符器一畴,一旦驱发,非止能瞬息遁出千里之外,并且銮车上还有荡荡云霭垂落,守御之能强绝无比,即便金丹真人想打破它,也非得耗去一番苦功不可。 碧霞黄素云銮虽好,但对卫令姜来说也仅寻常。 不过。 那门《散景敛形术》便不同了。 在空空道人创出“大无相常融真炁”后,他还特意请自己的恩师来品评,央求增补一二。 那位劫仙之祖被厮缠不过,只得亲自创出一门《散景敛形术》来,以与“大无形常融真炁”相合。 “大无形常融真炁”本就能模拟九阶以下,所有真炁的性质和变化,实在堪称了得。 但这门真炁却仍还是有个不足,它虽能模拟每一种九阶以下的真炁,运使它们独有性质和变化之法。 却无法模拟每一种真炁的独有气机。 不能够像真正的大自在天魔王一般,变化由心,让旁人窥不破行藏来。 但《散景敛形术》却弥了这一处不足。 毕竟是出自劫仙之祖手中,甚至于还更进了一层。 其一旦与“大无相常融真炁”相合,不仅连各种真炁的独有气机都能尽数模拟,而且非止真炁气机。 草木、鸟兽、禽虫、金石,甚至于山陵、海渊种种,只要功行足够,都能够模拟出气机来,分毫不差。 若在配上一门肉身形体的变化之法,那便如若是真正的大自在天魔降世了。 纵然是高出一个大境界的修士,除非真的是道行强绝,否则都未必都窥出端倪来。 但《散景敛形术》终究是为了与“大无相常融真炁”相合,要替它弥去不足,而被那位劫仙之所特意创出的。 并非是单门独类的一个道术、神通。 若非修行的是“大无相常融真炁”,根本无法挪移气窍,修成《散景敛形术》中的法门。 这也是颜熙真人虽在天外得了“大无相常融真炁”和《散景敛形术》的原本,却并不真身修行,而是将作为机缘,留于南域的缘故了。 纵然这两类再是不凡,也绝不值得他废去元神道行,至多拓印一份,留给化身使用。 卫令姜的这具灵身乃是“紫清真炁”根基,自然也修不成散景敛形术,无从遮掩气机。 …… 陈珩听到卫令姜的话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然后摇头。 他自然不可能向这個萍水相逢的女郎吐露出自己的练炁术根底。 但颜熙真人、天外道藏的机缘和什么大无相常融真炁,就更是虚妄了。 太始元真和大无相常融真炁,听起来也不似一类。 至于机缘。 除了金蝉外,他来此世的第一桩机缘,真正要说起来,还应该是杀了炀山道人,得了雷火霹雳元珠这件中品符器才是。 但他的摇头在卫令姜看来,就显然隐隐含着一种怀璧其罪的心虚。 眼见着天魔已越聚越多,她也再顾不得节省胎息,全力将飞剑化作一道匹炼,威势刚猛至极! 只在刹那。 就随着一声龙吟虎啸般的剑鸣之后,拦在两人之间的天魔都被一并斩碎!血似涌泉! “其实我参习的并非是大无相常融真炁,也从未得过颜熙真人的什么天外道藏机缘,只是你似乎并不会信我。” 陈珩看了眼趁此机会靠近的卫令姜,摇头道: “仅此一丝,师姐可莫要指望我会用胎息来助你疗伤。” 一缕炊烟般轻乎的胎息从他手心飞出,若不仔细注目,仿佛都会消失不见。 “你……” 饶是以卫令姜的养气功夫,都几乎要失色。 她狠狠瞪了陈珩一眼,冷冷将那一缕胎息摄在手中,心神一探,便登时有些犹疑了起来。 胎息的气机固然是博大源长,显示是出自玄门正统之内。 但其中属相却并不仅只是“虚空无相,皆实不虚”,还隐隐约约,又有一股不可具名、深不可识的高玄意味。 就犹若是一片虚廓而生的混混天宇,弥远六极,阴阳胎成! “这应当……就是大无相常融真炁吧?” 卫令姜心头有些忐忑。 她毕竟也从未目睹过“大无相常融真炁”究竟是何等模样,只在《散景敛形术》这篇道书中,见过对这道真炁的记述。 “不管了!” 卫令姜银牙轻咬红唇,猛得转身,看向陈珩:“听好了!我要传你一门神通!” 陈珩神色如常。 “你……” 见他这么一幅无动于衷的模样,卫令姜毕竟聪慧过人,联想起自与陈珩见面以来,他的所作所为。 转念一想,便也猜中了他的心思。 “放心,是无偿的。” 卫令姜忍不住冷笑一声:“我要无偿出传你一门道术,无需代价,事后也不会向伱追索,更不会向人泄露你的根底,此事只有你我二人得知,如何?” 这句话是她咬牙传音而来的,字字都有如雷霹,轰轰隆隆! “请师姐再立个誓约吧。”陈珩闻言微笑。 卫令姜沉默看了他一眼,刚要立誓,陈珩又突然开口。 “我说的是道誓。” 他补充道。 道誓一发,自有天公地母交感,与心血相连,若是违背的话,轻则神魂折损,重则是道行大挫。 也唯有打通了天地桥的练炁士们,才能请托天公来约束,行下此等誓约。 卫令姜捏起了一个法决,面无表情开口:“我愿立誓……” 待得她说完后,却并不急着开口。 而是突然笑意盈盈望着陈珩,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好似噙一脉幽幽的春江溪水,两岸叶绿花红,幽美殊胜。 “师姐为何看我?” “该你了。” “我?” “该你立道誓了。”卫令姜淡淡开口:“你既得了我的道术,便要尽力来助我脱身,不能再漠视我死在这天魔大潮中。” “师姐莫非信不过我?”陈珩眉尾微不可察地一扬。 卫令姜懒得理他,并不想答话。 “我信你个鬼,你这小白脸满肚子黑水,坏得很……” 青衣女童小声嘟囔道,这话一说出口,除陈珩外的几人都是忍俊不禁,连卫令姜唇角都微微往上一勾。 明明还身陷在了天魔大潮中,命悬一线,气氛却像是突地融洽了,好似天高日暖,堤岸风轻。 “好,我愿立誓……” 陈珩叹了口气,掐起一个法决,同样发出道誓。 就算卫令姜不做此想,实则上,他也没有一人运遁的心思。 在这仿佛无穷无尽的天魔大潮中,若是没有人护持同行,只怕连恢复胎息的功夫都没有,等到一力竭,顷刻就是被吞没,连骨头都要被吃干抹净。 就算他的太素玉身不凡,陈珩也不敢赌这一线生机。 若真到了事不可为之际,道誓中也只说了是尽力。 力尽过了。 到时候自然也不算违誓。 …… “这是当今那位劫仙之祖创下的道术,一旦与空空道人的大无相常融真炁相合,就能隐瞒气机,遮蔽他人感应,你虽是练炁,但胎息也多少沾染了此性……” 那口通体银白的飞剑正有如一条游龙,在四人周围不断飞窜腾跃,挥洒出森寒光华,天魔们但凡靠近,被剑光轻轻一擦,登时便是尸首两分。 在陈珩以太素肉身冲阵的时候,卫令姜也趁此将胎息恢复了四五成了,那口上品飞剑得了胎息的全力,更加锋利难当,只听破空声响便令人耳边一紧。 卫令姜收回目光,计算着这具灵身的胎息还能撑上多久,一边口中不停,继续向陈珩传音。 两人如今都还只是练炁境界,无法用神魂瞬息传递讯息,但好在《散景敛形术》这篇经文不过仅仅数百字左右,倒也言简意赅。 等过不久,卫令姜已将整篇经文口述完毕,而陈珩也微微皱眉。 过不多时,他突然抬起头。 “有何处不解吗?” 卫令姜并不奇怪,《散景敛形术》可堪字字珠玑,其中不少术决道语都是玄之又玄,聱牙佶屈。 “故山乘风则腾,藏风则歇——”陈珩开口:“这一句之后的经文请再复述一遍,师姐说得太快了。” “……” 卫令姜万分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失神了片刻,才复述开口。 而仅仅只过了几十息功夫。 陈珩便又再次开口: “师姐,这‘地光下临,地德上载’一句何解?” “这是堪舆中的术语,用于人身便是造气两股,汇于胸腹,如天地笼绝。” 卫令姜拍出一掌,凌空将一头形体如大鲵的天魔打爆,声音无奈:“你可是感觉气机操持不顺?减去一些心神,要它如水东流,才方能功成。” 陈珩恍然颔首。 几息后,又抬眼问道: “师姐,鉴形者可是如悬镜自照,存神出游吗?” “是。” …… “师姐,呼脉当行三寸吗?” “四寸。” …… “师姐,运气转往风府还是神室?” “是绛宫!” …… “吸脉当行四寸?” “三寸!” …… “师姐——” …… “师姐——” …… 卫令姜脸色微微有些僵硬,每过上不久,一旁的陈珩便会开口,简直不厌其烦。 《散景敛形术》本就是特意为“大无相常融真炁”所创,两者交感,应是水到渠成的事,气机一运,便自然而然走通了浑身的经脉、大窍。 哪怕不是一蹴而就。 也绝不会像陈珩这样磕磕绊绊,简直就如弃杖登山般! 另一边。 一真法界之中,陈珩心头也是讶异万分。 这《散景敛形术》经文上明言了是为“大无相常融真炁”而作,其他真炁,连参悟的资格都没有。 可他分明修行的是“太始元真”,却依然能够顺行无碍,简直不可思议。 更隐隐约约。 陈珩觉得大无相常融真炁和他的太始元真,似乎同出于一源。 前者的“虚空无相,皆实不虚”境界,更像是太始元真“龙天通明,诸真总摄”的一部分。 “《散景敛形术》乃是劫仙之祖的创造,我虽在此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号,但料想也是一位仙道巨擘的敬称,至于大无相常融真炁,是空空道人的心血,可太始元真却偏偏能……” 陈珩沉默了刹那。 这意味太始元真是被那位劫仙之祖后续创出?还是出自空空道人之手?又兴许是二者共同完成? 可他的练炁术名号又分明是唤作《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道君和这两位又有何牵扯? 是神屋枢华道君得见了此法,因其中道理诘诎高妙,才另做文章,转述了下来?亦或另有来由? 种种念头繁密如麻。 陈珩应下卫令姜的道誓时,本就是打着白得一门道术的心思,不要也是可惜了。 却没想到,竟还有这般变化…… 他压下心思,将诸多杂念一扫而尽,继续闭目参悟其法决来。 而一真法界外。 卫令姜已是微微喘气,飞剑的灵性也大不如前了。 身陷在这种天魔大潮之中,即便有十倍百倍的胎息,也早晚是要被耗去的。 更莫说周围还有三个累赘在,只全靠自己在勉力维系。 在卫令姜手心都在微颤时,身后又好死不死传来一道声音,她愤愤转过脑袋,只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睛。 “师姐,我——” “我不是你的师姐,你才是我师兄!” 卫令姜面无表情: “你闭嘴吧!” …… 血肉横飞,剑光肆虐。 卫令姜也不再记数自己撑过了多久,无论胎息和心神,都已呈出不支之态,突然她神色一动,素手一挥,猛得将两个小童远远推出数丈外! 而下一刻! 一只枯瘦黝黑的巨掌便猛得落下,将两个小童方才立身的原地打得尘沙飞溅,扬起大片大片的泥土! 虚空像纱幕一样被轻轻分开,露出一头幽霭罩身、目若金灯的巨大魔类。 它有些讶异地抬起手掌,似是为自己的一击不中觉得可惜,旋即三张面孔都发出嘻嘻声,猛一躬身,出手如电,一爪便抓向了卫令姜! “力异魔……” 此时飞剑正被一群魔类拼死拖着,也来不及召回了,卫令姜一咬牙,刚要强行压榨胎息,施展出道术。 这时,她脑后突然风声一紧,同时也是一只手探出。 原本闭目盘坐中的陈珩此刻正像逮兔子一般薅住她的衣领,手臂一动,猛得往后一掷。卫令姜便瞬息狼狈倒飞了出去,连翻了数十个滚,才勉强止住。 等到她好不容易站起来时,只见陈珩从袖中抖落了两只紫金破煞锤,与力异魔的巨掌狠狠相撞! 当! 这一击发出的声响犹如惊涛拍岸!让卫令姜都不得不掩住耳朵! 但不过半个刹那,陈珩便以更快的速度倒飞了过来,甚至比卫令姜滚得还要远一些。 “这个力道……” 陈珩双臂微颤,虎口都几乎要开裂,他面色一变,刚欲转身的同时,卫令姜突然扯住了他的袖袍。 “混蛋!你又想丢下我吗?” 卫令姜气极反笑:“我们可是立下过道誓的!” “师姐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珩瞥了她一眼,身上气机陡然一变,这时候,若是不看面目的话,他几乎就是那些乌泱泱天魔中的一员: “我只是想取出参合车,离这头天魔远些,再做打算。” “等等,你终于修成了散景敛形术?” 卫令姜欣喜,猛得抓住他的手:“我有一顶琉璃光罩,可以遮蔽身形,我——” 话音未落。 两人神情一震,同时抬首看去。 远远天际,正有一道金火神火正从不知多少里远的方向杀来。沿路的天魔一声不吭,便被顷刻蒸杀,连哀嚎都发不出了。 整方西南天空,都是金红的一片,如浴火海中。 “看来,用不上师姐的那顶琉璃光罩了。” 看到这一幕,陈珩仿佛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 他对卫令姜展颜一笑,道: “已有洞玄炼师赶来了。” 第六十一章 炼师 那道金火神光只是划过,便让西南天宇都亮了上几度,无数云霭变化成炭烤滚炽的颜色,灿烂煊耀。 不知几千上万的天魔在这极绚美的一幕下绝望哀叫,吼声震天。 它们的麟角、皮毛被火光微微一沾,顿时便要缠上躯壳,被焚成一滩灰烬。 遥遥望去,只见乌泱泱的黑云在崩解离析,金光在以一种无可抵抗的伟力压覆过来,要涤荡天宇! “这就是洞玄炼师的手段吗?” 陈珩看着疾如流星的神光,暗自心惊: “仅只洞玄,便能够催发出如此威能了,那已将一身真炁转化成为了法力的金丹、元神真人,又是何其的可怖?他们之间的斗法,恐怕更是能引得天象变色,江河断流了……” 筑基的第一重境界,便是名为真炁显化。 此境界需得练炁九层圆满,体内胎息数量足够转化为真炁后,才方可以成就。 若说筑基境界是将一身胎息转化为真炁。 那金丹境界,便是将一身真炁转化为法力。 因此,又特有“法力无边”一词,用来赞誉金丹真人们的无量神通。 甚至在一些古籍中,金丹真人又有“法师”、“大法师”等等之称。 至于洞玄,因是将真炁转炼为法力的最后一个阶段。 “炼师”这个称谓,也被自古传承了下来。 陈珩还是第一次目睹此等境界的修士出手。 这金火神光威能一绽,就犹若是一团又一团绚烂焰花当空爆开,窜啸爆鸣之音声震十数里,即便陈珩与其相隔甚远,那股滚滚热浪还是灼得周遭气流摇曳浮动,好似水波嶙峋。 而在陈珩注目那道金火神光之际,她身边的卫令姜则是眉头微蹙。 “这道术,有点像是四明破骸真火……只是威能却不止高出了一畴,是被谁改易过么?” “四明破骸真火?”陈珩侧目。 卫令姜面无表情偏过脸,并不想搭理他, “师姐缘何对我冷淡至此?”陈珩摇头叹息: “我们好歹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这样岂不是伤了情分吗?” 随着那位洞玄炼师的迫进,即便是再饕餮凶戾的天魔都在狼狈四窜,往四面八方逃去,不敢停留原地。 而那头气力还在陈珩之上的力异魔见机更快,早在金火神光蒸熏天穹,烤杀了不知几多魔类的最初,它便手忙脚乱分开虚空,钻了进去。 天魔本就是域外异种,大道之蝗,生来便是在虚廓幽宇中,与虚空相亲。 它虽敌不过洞玄炼师的手段,但能否逃命逃脱,却倒还真是件值得商榷之事。 眨眼之间,几人身边都是一片空荡荡。 听到陈珩的笑问,卫令姜依旧跟没听到似的,眼睛都不动一下,还是青衣女童一蹦一跳跑过来,不忿接口。 “你明明是白得了我家小姐的一门道术!却还非要像这样明知故问,好不要面皮!羞死了!” “童子错了,大错。” 陈珩笑意依旧,道:“这如何能怪罪于我,难道不该庆幸是这位洞玄炼师来得及时,救我等于水火么?” 实际上,若这位洞玄炼师不至,只怕还会真有些麻烦。 那头力异魔倒也不愧有此族名,一身气力,甚至还更在陈珩之上。 连他在取出紫金破煞锤后,都被一拳击飞,根本抵御不得。 在陈珩修成太素玉身之后,这还是第一次,遇见能同他角力,并胜过自己者。 若没有修成遮掩气机的《散景敛形术》,便真的只能够殊死一搏,来求生机了。 毕竟那头力异魔虽然气力不俗,但也仅是气力,若论肉身的不坏难摧,还是陈珩的太素玉身要稍稍胜过一筹。 不过如此一来难免会陷入鏖战之中,他的胎息已经濒临用尽,仅凭借肉身气力,能否熬死那头力异魔,冲出天魔大潮,陈珩自已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 “若那个洞玄炼师没有赶来呢?”青衣女童不爽:“你真不会一個人跑?我不信。” “道誓上约束了我需尽力助你们脱险。” “尽力?”青衣女童只觉得自己抓住了盲点,叉腰大叫:“若是尽力了之后呢?你就不管了?!” “你无事吧,可曾伤到了?”面对她的诘问,陈珩却并不答话,只是移开目光,笑着看向那个被他救下的男童。 “啊啊啊啊!” 如此拙劣的话术,让青衣女童气得发狂! 她用力跺了跺脚,见陈珩还是不理睬自己,只能气馁躲去卫令姜身后,闷闷揪住她的衣角。 若是面前的是其他人,是像白鹤洞周行灵一般的人。 恐怕此刻的她早已是口吐芬芳、舌绽莲花了,又哪会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可面对陈珩。 她是真的不敢造次…… 这人面上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看似温和秀雅。内里实则杀心深重非常,暗藏着一股狠辣冰冷的戾气,如蛇吐信,如剑示锋,绝非是什么良善之辈! 她平素就算是没什么脑子的模样,但好歹也活了几百年了,又兼是青鸟之身,天生便能识人善恶。 虽然这具灵身仅是口清炁所化,并无青鸟的诸般神异,但几次接触下来,她也自觉是大抵摸透了陈珩的秉性。 若真像奚落白鹤洞周行灵一般的去随意嘲弄他,自己这具灵身绝然是活不下来的,就算自家小姐再美也是无用,也不得小姐也要被他顺手宰了。 好不容易才能从洞天里出来放放风,她可不想这么早就完蛋。 至少,也要玩个够本才是…… 而在青衣女童生闷气的同时,卫令姜倒是有些忍俊不禁。 自家青鸟一向桀骜不驯,又不知是从哪里学了满嘴村俗话,连自己都不能管束,在吵架时被她气得头晕目眩,这都是些经常事了。 但像今日这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倒还真不多见…… 这时候,那道金火神光忽得一敛一阖,登时收了漫天的彤红异象,只见一个鹤发苍颜,腰悬赤箓的老者现出身形,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顷刻便来到了陈珩身边。 “见过炼师。” 陈珩等人皆是肃然拱手,朝他施礼。 第六十二章 天道自有定数 天庭饱满丰润,双耳垂肩,目光澄湛有神,连身形也高大英武。 若不看面相,只怕难从背影中猜出这是位垂暮老者。 面对陈珩等人的施礼,他捋须一笑,也同样回了个礼,温声和善道: “老夫怀悟洞主,见过几位小道友了。金谷墟市如今要在浮玉泊中重立下根基,老朽少不得要去各方拜拜山头,一时之间,竟被杂事扯住了手脚,来晚了些……莫怪莫怪!是我的不是了!” 陈珩等人自然不敢托大,皆是口称不敢。 “炼师,请容贫道通禀,此间还有一头天魔似乎因见机得早,已侥幸先逃了一步。” 这时刻。 那乌泱泱,似乎数以千百计的天魔大潮都已被焚毁一空,天宇澄澈如洗,百里河山皆静。 但陈珩还记得那个幽霭罩身、眼若金灯的魔类,它便就是提前分开了虚空,旋即隐遁不见。 那魔类的气力还更要胜过陈珩一筹,若是容它脱身,以天魔的阴狠性情,不知又会造下几多杀孽。 子又生子,孙又生孙。 等过上个几年,便又是一场小魔劫。 听见陈珩居然会这样开口。 卫令姜颇有些讶异地看向他,在陈珩目光淡淡转过来时,又面无表情偏过脸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他会这么好意吗,居然还留心别人的死活?” 卫令姜心想:“不对……天魔性情暴戾,睚眦必报,他想必是担心那头力异魔走脱后,会来找自己寻仇,才会向这個怀悟洞主出言,应当是如此了。” 她好似觉得自己猜中了陈珩的心思,蛾眉轻轻一挑,有些小小得意地瞥向陈珩。 但这时陈珩早已收回了目光,并未看她,这让卫令姜颇有种一拳打到空处的无力感。 “这位小道友心肠甚好,倒是有老道年轻时候的几分风范,嗯,这相貌……” 怀悟洞主上下看了陈珩一眼,又看向卫令姜,忍不住赞叹道: “我年少时曾去过西素州,亲眼目睹过那些参习外道的遍净天人们,两位小道友的风姿,便是同那些天人王们相较,也丝毫不逊色,还犹有过之了!” 他又开了个小玩笑,道: “嗯,老夫从前长得也跟这位小道友差不多,看来不止好心肠,你这相貌,也有老道年轻时的几分风范。” 陈珩和卫令姜都未擅自答话,那个被陈珩救下的那个男童依旧是呆呆的,也没有什么动容。 唯独青衣女童忍俊不禁大笑了起来。 在她几乎要乐得满地打滚的时候,才总算想起怀悟洞主也是能轻易拍死自己这具灵身的,悚然一惊,乖乖闭嘴站好。 这时候。 卫令姜已是神色玄虚,好似在神游天外了。 陈珩看着这灿烂如霞的女郎无意识抿唇,银牙恨恨紧咬的模样,不禁失笑。 “哼!你这胖娃娃倒也像个人,像老夫的儿子!” 怀悟洞主倒也不恼,只是往青衣女童脑袋上摸了摸,又把着她的肩膀转了几个圈,弄得她敢怒不敢言: “他当年也和你一样,小嘴说话同放响屁一样!那时正巧有个雷霆府的金丹真人无望元神,要来转修外道,蜕形成天人……观礼的时候,他就在下面大叫,说什么除仙道之外皆是虫蚁,叫得还声音甚大,掩都掩不住。若非真人不与他计较,我跟他都该去轮回转世了!” “……” 卫令姜只能无奈苦笑,从怀悟洞主手里接过已转得晕头转向的青衣女童,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不过,小道友却是多虑了,区区一头力异魔而已,怎逃得脱我的掌指。” 怀悟洞主嘿嘿一笑,不紧不慢将袖袍抬起。 他通体有玄气缠绕,周身真炁涌动如混冥渊海,气势不可揣度,可又如传闻一般和蔼平易,只三言两语间,便令人心生好感。 陈珩往他袖口一看,只见里内正有一团小小的清浊气罩,将力异魔圈禁在了其中,任凭如何冲突,都脱身不得。 “这东西好生狡诈,在我发出四明破骸真火时,就想要开溜,还好老夫也是心思聪敏——” 怀悟洞主得意一笑,还没等他说完,远方已是有破空之声响起,轰轰隆隆、 陈珩抬目一瞧,只见得几艘金霞飞舟正如光似电,其上还有无数人影绰绰。 “嘿,是老夫的弟子来了,险些忘却正事了。” 怀悟洞主一拍额头,当即腾空而起,只眨眼便不见了踪迹,声音还停在原地: “几位小道友先随他们一同返回浮玉泊吧,老夫还要去搜寻其他的道友,也不知在这天魔大潮中,能有几人可以活下命来,惟愿他们多运多福了……” 声音消散时,怀悟洞主更是连去向何处都不知了。 陈珩和卫令姜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待得数十息后,其中一艘金霞舟降下云头时。 那个被陈珩顺手的男童突然精神一震,拉住陈珩的手,让他往左侧去看。 “师兄,你看,我阿爷!是我阿爷!” 陈珩转身,在一颗垂柳下,只见正站着一个矮胖的老道人。 见陈珩看来,那老道人也微笑向他挥手。 “恭喜师弟了。” 用灵觉一察,见那老道并非是天魔幻化,而是真实不过的血肉之躯,陈珩便也放下心来,笑着朝其一拱手。 那小童也认认真真朝陈珩等人回礼,连青衣女童也没有漏下,这才欢呼跑去老道人那边。 这时候。 金霞飞舟已停悬在半空,陈珩等人和前来迎接的道人略客气几句,便也登上其中,朝着浮玉泊的方向遁去。 …… …… 直到那艘飞舟化成一点金光,远远消失后。 垂柳下。 男童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不再踮起脚尖。 “童儿觉得此子如何?”老道人笑道。 “阿爷神通广大,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耳目,我又何需多费口舌。” 男童晃晃脑袋,旋即又有些期待: “我觉得这位师兄品行甚好,并非那些见死不救之辈,阿爷今日特意来南域,又难得带我出门,是有意要让他拜入山门吗?让我来试他心性吗?可以让他拜入山门吗?阿爷?” “连他父亲陈玉枢都不配令我如此,更莫说现今的他了。” 老道人摇头: “只是地渊的那位道友又有异动了,我才特意来看祂近况,见你跟天魔一追一赶玩得开心,又顺带陪伱玩了玩,莫做多想。” “那让师兄拜入山门如何?”男童翘首以待:“我如今虽仅是一口气息,并非真身,但那位师兄既帮我一把,我却不可不回报,理应投桃报李!” “痴儿、痴儿!好生聒噪!” 老道人哈哈大笑一声: “能否拜入山门,自要看他日后缘法如何!天道自有定数,连我都不能左右,又岂是你能多虑的?” 也不待男童再多说,老道人轻轻一提他臂膀,便将其化作一口青皮葫芦配在腰身,大笑一声,就遁出了这方天宇之外,不见行踪。 而随着老道人离去的同时。 垂柳下,忽得便多出了近万凡人、散修。 他们茫然从地上爬起,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 卫令姜先前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那些天魔之所以追缠着他们不放,形同疯狗,仅仅是因为沿路的生灵都被老道人收走了。 她和陈珩,是天魔们自脱困以来所见的,唯一含有灵机的血食。 …… …… 另一边。 金霞飞舟内。 卫令姜看着一旁蒲团上的陈珩,欲言又止,在犹豫了数息后,终究还是开口。 “喂……” 她说。 第六十三章 浮玉泊 天已渐暮,万道霞光绵延铺开,红光氤氲缱绻,潋滟变化,深丽非常,好似一匹织锦的名贵绸缎,艳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而不远处蒲团上的那人同样也轩如霞举。 听到卫令姜的声音,陈珩微微侧目过来,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没有半分变化。 “你——” “道术不退的,师姐别想。”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也毫无波动,好比一口干涸了许久的枯井老泉,自然生不起什么波澜骇浪。 卫令姜一时无语,忍不住又白了陈珩一眼,袖袍下纤美的手指都下意识捏紧成拳,气血上涌。 她自出生后不久,便被赤明派的拙静道人带回了赤明派山门,一直于洞天之中静坐潜修,纵然是年节时分,也甚少下山玩乐。 因此身旁接触的除了同门外,便是各类的侍者、道兵、灵兽了。 在她面前,都无一不是谦和有礼亦或毕恭毕敬。 即便是师门长者,看在她的家世和资质上,态度也颇多亲善。 又何曾见过像陈珩这种人? 简直是软硬不吃,仅只唯利是图,毫无风仪气度可言,实在可恶可厌! “我没想跟你说道术的事!” 卫令姜面无表情,传音道:“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方才那群天魔大潮,会何会死盯你我几人不放?它们本就是群蝗,逐灵而居,南域如此广大,为何就非你我不可?” “师姐的意思是?” “我只是犹疑,莫说还有前古那座大阵在,单是罡气层,就足以阻隔魔君、魔神了,那些下位天魔是如何进入南域的?” 卫令姜颦眉:“你亦是南域中人,这些年里可曾见过天魔的行踪吗?” “并不曾,今日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陈珩肃然起身,认真请教道: “不过,师姐所说的‘罡气层’是何物?魔君、魔神又是怎样天魔?它们二者的修为,可以和金丹、元神真人相当么?” “……” 卫令姜有些无奈,知晓自己算是问道于盲了。 她有心想结束这个话题,但看着那双幽黑深沉的眸子,还是淡淡偏过脸去,不与他对视,将他的疑难从头到尾都答了一遍。 待得说完后,陈珩已是重新拱手坐下,眉目微微皱起,脸现出沉吟之色。 “伱这小子为何前倨而后恭!” 此时。 原本四仰八叉,正躺在一方蒲团上睡觉的青衣女童突然精神一震,似是敏锐察觉到将有好戏要看了,猛得翻身而起。 她看看卫令姜,又看看陈珩,眼珠子咕噜一转,故意叉腰大叫道: “你对我家小姐一直态度不远不近的,只有在要解惑的时候才会稍热络一些,好生凉薄!话本小说里管你这种人叫,叫……等等,叫什么来着?” 她挠挠胖脸,求助似的将目光投向卫令姜,却并未得到理睬。 只能又转向陈珩,苦恼摸头。 “坐怀不乱,博文约礼,你想说的必是正人君子了?” 陈珩随口道。 “说实话,你这人是真够不要脸……讲这词的时候面不改色,也毫不见害臊的。” 青衣女童向他叹服比了个大拇指:“博文约礼不知道,但是不是坐怀不乱要另说,还要等小姐真正坐你怀——” 话音未落。 她额头便被狠狠敲了一记,痛得眼角瞬间窜出泪花! 青衣女童委屈抱头蹲下,等到她幽怨抬起眼时,只见卫令姜正淡淡地收回了手。 “灵身就是不便!要是真身在此,小姐就算是像平素一样玩命揍我,都不带一点点疼的!不疼!一点都不疼!” 青衣女童在心底大叫。 这时候。 在泪眼婆娑中,她敏锐瞥了见卫令姜耳后那一抹如玉的白皙,微不可察地,竟渐渐染上了几分桃花似的绯红。 “……” 青衣女童看呆住了,直到卫令姜不善地瞪了自己一眼后,才仿佛如梦初醒。 “哈哈哈哈!小姐在害羞啊?好玩!这可太好玩了!” 她连眼泪都不想擦了,也不再趴在地上装可怜,哈哈大笑一声,就又蹦窜了起来,欢乐溜到陈珩身边。 “你觉得我家小姐怎么样?” 青衣女童亲昵拍他的肩,和蔼道:“年轻人要大胆一点嘛,心事如果不说出来,旁人怎能知晓呢?还有——” 她语速极快,直如一头胖麻雀贴在耳畔唧唧喳喳,聒噪扰人。 陈珩松开袖下握住的符钱,摇了摇头,停下汲取灵气。 他倒是有心将青衣女童轰开,免得让她误了自己的修行。 但此人之前说的话倒也有道理,自己好歹也是白得了一门大神通,又平白无故受了不少指点,像那般作为,的确齿冷,也太凉薄了些。 “师姐解我疑惑,又传我神通,我对她自然是唯有敬爱之心,丝毫不敢亵渎。” 陈珩平静道:“你若再继续说下去,只怕下了这艘金霞飞舟,难免会被师姐教训,受上一番皮肉之苦。” “敬爱,爱,爱,你爱我家小姐……哈哈哈哈哈!” 青衣女童把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在地上乐得四处打滚,像一只滚地葫芦,全然没听进去陈珩后半段话。 “师姐倒是为人宽容。” 陈珩笑了笑,声音不起波澜。 “她生下来的时候脑子就不好,笨到了现在,你也一样么?” 卫令姜不带丝毫情感地看了陈珩一眼: “和傻子接话的人自然也是傻子了,见你和她聊得如此热络,我以后对师弟倒是也要宽容些,与她一视同仁了。” “多谢,不过,师姐对我已足够宽容了……” 陈珩安静抬起眼帘,唇角挂着点笑意。 渐暮的彤红天光里,漆发玉容、飘逸如神仙中人的年轻男子正含笑注视过来,坐姿笔挺,身形颀长,一身白衣如雪,使人如见玉山巍巍。 这人眉宇间从来都是一派疏离冷淡之色,犹是早春极重的寒露,只看神情,便叫人难以接近。 如今难得展颜时,却仿佛是春山化雪,透着一股静默无声的暖意,使人不自觉要迷醉其中。 卫令姜与他对视片刻,心底轻轻冷哼了一声,并不动容: “就算说得再好听,你终究还是欠了我一回人情,别想蒙混过去!” “师弟自不敢忘。” 陈珩拱手。 这时候,青衣女童的笑声已是越来越大,声震屋宇,边滚还边小声嘟囔着什么“私奔”、“赘婿”等等的词句,听得卫令姜无名火起。 连那个在操持金霞飞舟的浮玉泊道人都忍不住侧目,好几次要悄悄转过身来看热闹,只是不好失礼,强自按捺住了,脸上隐约也挂着笑。 卫令姜抿起嘴角,素手轻轻一弹。 下一刻,青衣女童的大笑便很快变作了痛呼和求饶声,等到她怒气冲冲趴到蒲团上生闷气时,这艘飞舟才总算得了安静。 陈珩见此一笑,也不欲多言。 只是阖上双目,继续握住袖底的那枚符钱,将其中剩下的灵气一点点抽离,炼化为自身胎息、 饶是“太始元真”所需求的胎息甚多。 每一层练炁境界的晋升,胎息数量,都几乎是個巨量数目。 但经过这段时日的修持,尽管是将大多数灵气都用在了太素玉身之上,他离突破到练炁四层,也已然不远了,仅差一步之遥了。 符钱中的灵气甫一被摄入形体,登时便有一股融融的温煦暖意,流遍了陈珩四肢百骸,让他浑身都精神一震,仿佛疲惫尽消。 但这股灵气若不尽早以练炁法门炼化,将之化作自身胎息的话,就会从肉身中流泄出去,归于天地,化作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机的一员,再不复存。 这也是练炁时需得凝神专注的缘故—— 好些未能降服心猿、意马,念头驳杂的练炁士,在初入门径时,除了在采气阶段疲累不堪,在练炁时,同样也不堪此累。 往往一个心神倏忽,那辛辛苦苦采来的天地灵气还尚未炼化,就要流泄出了肉身,白费苦功。 因此练炁境界虽是仙道修行中最简易的一个境界,只要胎息足够,就能够层层晋升。 但在此境中能够如鱼得水者,虽不是没有,但也少之又少。 采气、练炁…… 这二者都是此境界中的两大重关隘。 陈珩参习的“太始元真”虽无采气的烦忧,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皆能为他所用,堪称“龙天通明,诸真总摄”…… 但练炁这一重关隘,他也还是在一真法界内试炼了许久,才总算慑服了意马、心猿,使得心思收发自若,行止自然。 如今纵然是分心多用,他也不会使练炁这一过程出现错漏,更莫说要让灵气流泄出肉身了。 看着陈珩面上有一层浅浅灵气流转,萦绕不息,气机也刚柔不定,按着某种玄妙韵律,仿佛一嘘一吸般。 卫令姜知他如今正在练炁,也不打扰,同样明眸轻轻一闭,开始入定。 而蒲团上。 佯装生气的女童猛得抬头,她悄悄瞥了瞥静坐中的两人,嘴角一咧。 待得刚要笑起来时,卫令姜的传音就突然让她如遭雷殛。 “青枝,你若再顽皮,就别想再吃东西!连你在洞天的真身都别想!最少五十年!” “……” 叫青枝的青衣女童不可置信瞪大了眼,她蹬蹬跑到卫令姜身边,过了好几息,见自家小姐并不理会自己,才无限怅然地长叹了一口气。 “真是不识好人心,明明是想帮你促成一桩好姻缘,怎么还急眼了呢?果然小姐还是小时候傻傻的更可爱,长大了就不好玩了!” 青枝小声嘟囔道: “青鸟不就是帮忙扯红线的吗?我感觉小姐这性情一辈子都不会有道侣了,让我一身本领都毫无用武之地!简直暴殄天物!” 卫令姜袖袍恰时微微动了动。 青枝吓了一跳,连忙捂住额头蹲下。 过了好半响,见没有被揍,她才有些百无聊赖蹦上蒲团,继续仰天睡觉。 一个时辰后。 金霞飞舟突然当空一震,旋即缓缓降下了云头。 这一声颤响让陈珩和卫令姜都齐齐睁开双目,从蒲团上起身。 那操持着金霞飞舟的浮玉泊道人也恰时走进这间舱室,黝黑的面容上爽朗一笑,向两人郑重打了个稽首。 “两位道友,久候了,请看下边,浮玉泊已至!” “这……就是浮玉泊?” 陈珩回了个礼,望向云空下处时,眼神不由得一凝。 入目处,只见得碧波万顷,一片浩瀚大湖镶嵌于天与地的之间,一眼都望不到边际,水色明丽璀璨,两岸是碧秀低矮的丘陵和小山,青翠可人。 这莫说是湖了,简直像片接天的海,广大非常,若汪若洋! 大湖之中还有数百座浦屿,星罗棋布。 遥遥看去,那些浦屿上早已筑满了亭台楼阁,形色不一,还插有旗幡等物,一望,便之是各处市坊商家了。 此时的“金谷墟市”虽还未正式建成,但这些浦屿之上,已经是行人如织了,密密麻麻堵满了街道。 空中也不时有飞舟、楼船掠过,光焰此起彼伏,明灭不定,更夹杂着种种笑闹之声,倒也是热闹非常。 “金谷墟市将于半月后在此重建,两位道友,下面的数百浦屿中,都些是已入驻了的商家市坊,若有什么所需之物,大多都能于其中得见!” 那个浮玉泊道人显然有些得意: “半个月后的观礼,两位可莫要忘记时辰了!听说到时候连不少大派都要遣人前来呢,像什么玄真派、炼岩山、白鹤洞……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修道人聚在一处,好生热闹!” “印象中,浮玉泊似乎并未有如此广大吧?” 陈珩笑道:“今日一观,倒是大开眼界了。” “浮玉泊虽大,却也没有如此广阔,是师尊和师娘一同移走了不少地陆山岳,才呈出这方胜景。” 这时候,那个浮玉泊道人突然一拍脑袋,似是猛得想起了什么:“对了!险些忘了恩师的嘱咐!” 他从乾坤袋取出两方小木匣,递出。 陈珩与卫令姜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沉默几息,却并不接过。 “寸功未立,何至于此。” 陈珩拱手笑道:“尊师和道兄实在太客气了,我等愧不敢当。” 第六十四章 赠丹 木匣是通体乌沉的如墨颜色,其上绘着几行符箓鸟篆,也不用锁,只以一根赤红玉链缠绕捆缚住。 这两方木匣虽不过巴掌大小,却像其中潜藏着一匹桀骜烈马般,撞得木匣哐当作响,连那个面容黝黑的道人都几乎要掌握不住,随时会脱手而出。 “百年阴槐木做匣,以玉精真魄做镇,子进阳火,息火谓之沐浴,午退阴符,停火亦谓之沐浴,这是极高明的封丹养炼的法门。” 卫令姜纯美的玉容上微微露出一丝讶异,道: “两物一呼一吸,不得间断,这是借沐浴之机以和匀神气,炁足则可冲关,冲关便是丹成……我只听闻怀悟洞主神通广大,在冲入洞玄时就一力压服了三大邪魔散修,强令他们为善改心,却不曾知尊师竟还有如此炼丹手法,失敬,失敬。” 黄白外丹之道,同样也讲究君臣佐使、十月养胎。 火候未足,精炁神三宝不得聚定,强自开炉,非止朱砂大鼎要损伤,连丹都不得成。 这木匣显然是丹成不久,但又火候未足,不到服用时候,故意要以此格局来养补真种子,全它的药性,是门颇高明的封丹养炼手法。 而那个面庞黝黑的道人听到此言,却更加吃惊,连脸上神色都肃然了几分。 “道友好眼力!显然是博览过道书的,贫道远远不及也!不过,这并非是出自恩师之手,他从不曾通过丹鼎,此乃师娘的手笔……” 道人摇头笑道: “师娘是东海龙君帐下,灵照显应大将的子嗣,灵照显应大将曾在玉宸派修行过一段时日,得了不少极精妙的道法,师娘是这位大将的子嗣,自然也是得过真传的!” “什么?玉宸派?” 陈珩微微吃了一惊。 是八派六宗之一的玉宸派? 东海龙宫居然和这等玄门势力如此之交好吗? 连手底下的一个大将,都有机缘可以进入玉宸派山门听讲? “灵照显应大将?这名字听起来好威风!哈!我也要给自己整一個!” 青枝眼睛闪闪发光,但过了一会,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突得垮了下去: “等等,是那个?就他也——” 话还没说完,卫令姜已面无表情捏住了那张胖脸,将她脸颊挤成金鱼模样,嘴唇嘟嘟,一句声音都发不出。 “呃,这位小童子怎么了?” 那道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看着青枝嘴里吐泡泡的模样,觉得颇多滑稽可笑。 “没什么,她的病又犯了,三天不打一顿便会浑身不适,脑后长出反骨来。” 卫令姜声音淡淡: “道兄请继续吧,我从未听过这些秘闻,心里也很是好奇呢。” “哪里!哪里!两位道友若是不嫌我啰嗦的话,那贫道就再废话几句!” 那面庞黝黑的道人大喜,心里头更加得意,见师门故事如此令人神往,亦是与有荣焉。 而陈珩因是从未听闻过这些,自然也不会拒绝,权且当长个见识也好。 唯有卫令姜在松开手后,默默忖道: “灵照显应大将……我记得这似乎是一头老蛟龙?青枝悄悄背着我去东海玩耍时,看他桀骜凶顽,还曾狠揍过他几回。不过这头老蛟当年是因为不慎冒犯了君尧真人,被他降服,当做拉车的畜力,这怎么能算是进入玉宸派山门听讲呢?显然夸大其词了。” 而那头老蛟纵是连拉车的畜力也没能当长久。 在拉了半年云车之后,就因车身沉重,遁速太过缓慢了,索性被君尧真人解去枷锁,放归了东海。 不过这桩耻辱故事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到了这些人耳中,竟变成他曾在玉宸派听讲,还学了不少精妙道法,倒也是荒唐。 “可那头老蛟不是出了名的生性悭吝吗?青枝当初就是因为他待子嗣太苛,才忍不住多管闲事,痛殴了他几回……如今竟如此大方了吗?连这等封丹要诀都舍得传下?” 卫令姜轻轻摇头,不再多想。 或许是那头老蛟改了性情,又或许是这道人的师娘甚得他的宠爱,无论何种,现在猜测,都没什么用。 而那一边,那面庞黝黑道人已和陈珩聊得热络,结束时,彼此都有未尽之意。 “师弟若是欲求购什么,那‘宝聚斋’便是最好的去处的,此是一家老商号了,已传了数百年,几位斋主都是紫府三重的诚信高功,童叟无欺,断不会误你的事。” 道人笑道: “实不相瞒,连恩师有时缺了灵物、珍财,都是遣我去宝聚斋的求购的,有次甚至还见其中陈列了一件法器,实在奢遮的很!” “多谢罗师兄的教诲,师弟谨记于心。”陈珩拱手道。 在方才的言语中,他也得知这面庞黝黑的道人名为罗璋,乃是怀悟洞主众多弟子中的一员。 这位炼师在收徒时,颇具些有教无类、潇洒随性的气性,不拘你是世俗王孙,还是贫户乞儿,只要合了眼缘,就能入他的门户,随他参习练炁长生的道途。 也因此,怀悟洞主的弟子们足足有数百之众,再加上那些还未成就胎息的,就更加多了,恐怕能达到近千。 “师弟客气了,不过些闲言碎语罢,值得什么?” 罗璋眯眼笑道:“对了!闲聊许久,正事都还未好生说呢,这两方木匣中各乘着一颗鹤胎丹,此是师尊特意叮嘱过,万万要让两位道友收下的!可勿要推辞,让师兄我难做了!” “这只怕不妥。” 卫令姜摇头:“鹤胎丹是练炁境界中的上好丹药,仅此一颗,就足以将练炁功行上推一层了,无功不受禄,我实在愧不敢当。” “这……” 罗璋顿时有些急了。 按他的说法,这是怀悟洞主在见过两人后,特意还来了这艘金霞舟一趟,将鹤胎丹交予自己,要他转赠的。 若是丹药送不出去,自己被斥责还是小事,平白废了怀悟洞主的心思,那便是不美了。 因此罗璋也顾不得侃天谈地了,苦口婆心劝了好一番,好说歹说,见得两人总算拱手收下,脸上才总算又有了笑意。 “这才对嘛,这才对嘛。” 罗璋松了口气,笑道:“师尊他老人家最是随性不过了,平素也爱讲缘法,两位都是人中俊才,若是没有师承,说不得我又要多出两个同门哩!” 陈珩和卫令姜都是称谢一声。 唯有青枝因丹药只有两枚,不知是故意漏了自己,还是无意漏了自己,正满脸不爽。 “你这具身体还未入胎息,人身火候与药中火候不合,就算吃了也会被活活撑死,不要顽皮了……” 见自家青鸟这般模样,卫令姜无奈之下,也只得温声好言抚慰,才总算令她不再垮着一张脸。 待得卫令姜松下一口气时。 恰时。 她又对上了一双写满好奇的眼睛。 “……又来了。” 卫令姜突然觉得有种无端的疲惫。 “师姐方才所说的‘借沐浴之机以和匀神气’该做何解,还有人身与药性——” “等我们回去以后再同你说,现在别问了!” 卫令姜话刚出口就觉得颇有些歧义,只是这时又不好收回了,于是愤愤瞪了陈珩一眼。 “明白了,我洗耳恭听。” 陈珩拱手应了,唇角含着微微一丝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在卫令姜看来怎么都像是不怀好意或幸灾乐祸,可恶至极!连袖袍中的素手都用力攥住了,恨不能狠狠砸在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 罗璋强忍住了笑,将金霞飞舟停到浮玉泊的浦屿上,又取出两块牌符,分递了两人,攀谈了几句后,便拱手离去。 这牌符是浦屿上宿住的凭证,凭着此物,便随意可在“仙客居”内选中一间房屋租赁住下。 如今离“金谷墟市”将开的时日已不远,就算大小浦屿有数百座,也绝容不下这么多修士。 各处客栈的厢房早便是被预定完了,生意火爆,不少抢不到住所的修士,只能住在自家飞舟内,或是在浮玉泊周围的山岳上,开凿洞府而居。 任何一方玄门正统势力在立根基、开山门时,都少不得要向外撒好处,以示友邻和睦之意,这都是约定俗成的事。 即便是艾简当初杀得人头滚滚,把周围的大小正邪门派都可谓犁了个遍。 但他在小甘山创立玄真派时,还是豪掷万金,给每个肯来观礼的道人,都分发了不少符钱,施了好处。 而怀悟洞主自然便更不必多说了。 “金谷墟市”本就是聚财之所,日进斗金都不过寻常之事,而此老又一向大方,可谓乐善好施,在观礼时他肯给的好处,只会更多,绝不会少。 因此不少散修都闻风而来,不远万里,甚至还有生计艰难的,更是拖家带口,来凑人头。 这浮玉泊上的浦屿虽不少,但也禁不住这么多人口,各类厢房早便是爆满了,供不应求。 一些修士或是自矜身份,不愿歇坐在飞舟上,或是在周围山岳中开凿洞府,往往为了一间上房,都要竞价个不休,将价钱炒上个数番。 罗璋早就数个月前就预定了不少客栈的厢房,就是想等到这一刻抛售而出,好狠狠赚上一笔! 只是因陈珩和卫令姜得了自家恩师的青目,他也有心想交好二人,才大方舍出了牌符,死活都要两人收下。 按着陈珩的本意,他随意开凿一方岩穴住下即可,自然也不用花费符钱,也不用欠下人情。 不过卫令姜的那枚已被青枝抢着收下,他这时候再执意推辞,只怕会平白惹得人不快,也只得暂时顺了罗璋的意,日后寻个由头再补还给他。 …… …… “不过一处居所罢了,听说还有花上五六十符钱,来争够一间上房的。” 陈珩四望了一眼,随口道:“这些道人还真是豪富,身家不凡啊。” “你以为这里的厢房仅只是居所吗?” 卫令姜淡淡接口: “这里的灵机隐约要比别处更充沛,我若没猜错的话,如‘仙客居’那等客栈,显然是立下了聚灵法阵的,又依照上中下不同的房屋,来分发灵气多寡……那些人争得不是上房,而是灵气。” 寻常的聚灵法阵虽比不得十等灵脉,也比不过能“源源生化”的玉胞母池,但多少也具吸纳灵机的功用。 只是此物不仅长久不得,而且还需阵道大师来定时维护,繁琐非常,因此远不如“玉胞母池”般适用广大。 毕竟后者可以算作一口人工点化的灵脉了,勉勉强强,也沾染了几分天公大韵了。 玄真派之中,三位长老和一些大执事们的洞府,就有聚灵法阵存在,只是陈珩还从未进去过,自然没什么亲自体悟。 “如此吗?” 陈珩微微皱眉:“看来倒是欠了罗璋师兄不少人情。” “你不愿欠他人的人情吗?” “难道师姐愿意?”陈珩淡淡反问。 “可伱为何又欠了我的人情,师弟?” 这一瞬间。 卫令姜眼底忽得绽开了浅浅的笑意,如花瓣含露:“你欠我的人情,又该怎么还呢?” 红叶簌簌如火,颜色绮丽。 这方浦屿名为红叶岛,遍地都栽着四时不谢的红林大枫,随风摇曳时,绚丽夺目,满空辉耀,看起来秀美非常。 绝丽的女郎穿着曳地长裙,明眸皓齿,顾盼之间秋水盈盈,眸如月牙儿般,脸上难得露出了不掩饰的笑意,甚是动人。 神情散朗,林下风气—— 陈珩静静看了她一眼,道:“师姐的意思是?” “还未请教师弟的尊姓大名。” “不如师姐先说?” “我……”卫令姜微微犹豫了刹那:“我叫温宁。” 陈珩瞥见了她脸上犹豫,神色淡淡道: “陈霸先。” “……” 卫令姜同样淡淡瞥了他一眼,忽得敛去了所有笑意,转身便走进不远处的‘仙客居’中,也不答话。 “是不是傻啊?都没脑子的吗?” 青枝乐了,一摊手:“这你俩以后要是能找到道侣,我就跟你们姓好吧。” “人只能冠一姓,还未曾听过能冠两个的。” 陈珩声音一如平常,也并不多做理会,同样走进“仙客居”中。 …… …… 第二日。 宝聚斋中。 穿着紫衣的管事愕然看着面前的数十乾坤袋,眼神有片刻的呆滞。 “这是杀了多少——” “胡说些什么!” 管事一脚将多嘴的伙计踹了个踉跄,向对案端茶在手的陈珩和颜悦色道: “这是斩妖除魔!斩妖除魔!道友本事高强啊!” 第六十五章 祭器 数十口乾坤袋仅是那样垒在一处,就几乎占了半扇桌面,宝光晶莹明亮,让宝聚斋的新来不久的伙计都看呆了眼。 纵然这乾坤袋只是下品的储物符器,但如此数量,若换算成符钱,也是一笔巨量数目了。 他们纵是在宝聚斋干上个十数年,都未必能得手这么多! “斩妖除魔不敢当,只不过是维护正宗罢了。” 陈珩举盏微笑,那紫衣管事也赶忙叠声附和。 一时之间,各类的溢美言辞好似泼风骤雨般,迎面袭来,直到那紫衣管事自己都觉得有些赧然脸红时,才方一停。 “敢问道友的这些乾坤袋都是要售卖的吗?且请放下一百个心!我郝庆延必会安置的妥妥当当,给道友一个好价钱!” 紫衣管事心头火热,直盯着陈珩不放。 这一笔生意若是做成了,单是抽成,便能赚上不少,再攒上几個月的月俸,说不得还能将练炁修为往上推一推。 “不急,一事不烦二主,我还有些杂物,也便一并托付给郝管事了。” 陈珩略一挥手,又放出了十数件符器,当空虚悬,更是照耀得满室通明,光华如水涤地。 “这……” 此番,连郝庆延都掩饰不住面上的惊色,眼底隐约有几分忌惮之色。 这么多乾坤袋和符器? 怕不是哪个魔道妖人特意来此销赃的吧? 不过这个心思只是一闪而逝,郝庆延也懒得多想,更没什么要匡扶正道的意思。 再是怎样的积年老魔又关他屁事! 一个月的月俸才三十符钱,还指望他玩命呢? 就算有不知死活的强人要来抢宝聚斋,不吭声、不带路就是他最后的底线,算是全了与宝聚斋之间的情分。 若是那强人肯分一杯羹,那哪还能叫强人? 那明明是他郝庆延义薄云天的好大哥! 在心思乱转间。 郝庆延也不耽误动作,只将双目一运,便放出了一道刺目的亮莹莹紫光,一一从虚悬的符器上缓缓扫过,嘴里还念念有词。 “担山大棍,下品符文,咦?有九道天宝大禁啊?可惜可惜!这材质支撑不起再炼形一次了,若能二次炼形,这大棍就是件中品符器了!到时候价钱最次也得翻上个十番啊!” 在郝庆延开口时,早有宝聚斋的伙计拿着纸笔,将他的品评一一记下。 能在此地担任管事一职的,自然都有一技之长的。 便如郝庆延双目发出的这道炫目紫光,就是门勘物类的道术,往往最受坊市内商家们的喜爱,能够助人辨识符器的品秩高低、禁制多寡。 胥都天中的符器、法器等等炼制之术,乃是自前古传承下来的,极高妙玄微的法门。 放在界空,甚至在一些地陆之中,都是不传之秘,仅能够口耳相诉,不假于外物、他人。 若是一旦泄出,也不知会掀起多少血雨腥风,又掉下几多滚滚人头。 而但在此方天宇,却不过是寻常的祭炼法门,人人都能习得。 就连其中最为关键的禁制,也被八派六宗因百万年前的一次布道天下缘故,悉数传了下来。 胥都天的祭器法首重炼形,其次是禁制。 一方粗胚,需先经由“炼形”洗去其中的杂芜糟粕,理顺气脉、形势,调节清浊后,才方能于其中铭刻禁制。 而在这“炼形”的过程中,若是粗胚太次。 即便炼形完成,但也铭刻不了几道禁制,往往三五道禁制,就已到了材质的限界,纵然强行叠加,也只会落得法器崩毁,讨不了好。 甚至于一些粗坯更次些的,连“炼形”那一关都过不了。 需知“炼形”本就是用来洗去杂芜糟粕,以调节清浊的,若那粗胚整个都是“杂芜糟粕”,莫说什么打入禁制了…… 只怕等到一次“炼形”完成后,到手的便只是一捧灰灰,所有的形质,都被悉数化去! 也因此,粗胚的材质越是上乘,便越能承受更多数量的禁制,像什么灵天素景精金、弥罗铁和黄华秘髓等物,都是世间修士梦寐以求的粗胚材器,有价无市。 至于禁制,又分天宝大禁、灵宝大禁和神宝大禁三类,乃是八派六宗的亲传,各有神奥,并无高下的区分。 这祭器当中,炼形一次,禁制十道,便是下品符器。 而十道禁制,同样是下品符器的至极了。 这时候,下品符器又需再经一次“炼形”,才能继续打入禁制。 炼形二次,禁制二十道,也便是中品符器。 以此类推。 法宝的每一次品秩突破,都需得再经过一次炼形,才方能最多又打入十道禁制。 符器、法器、道器乃至是传闻中的仙器,都概莫如是。 相传。 一件孕育了真识的法器在苏醒时,都足以引动千里天象暴动,鲸吞进去无尽无穷的虚空灵气,至于道器和仙兵,那就更难以揣度了。 …… 而这时。 郝庆延也总算将那十数件符器都一一看了个遍。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满头的汗,朝陈珩歉然一拱手,也不说话,而是一屁股就瘫在软椅上,咕噜噜喝了半壶茶,过了半响,才渐渐缓过气来。 “见谅,见谅,这门‘识灵道眼’驱使起来太耗费胎息了,我一个练炁八层的都顶不住,每一次使出,都像是去了半条命。” 郝庆延叹息摇头,旋即又眉笑眼开了起来: “道友可是等急了吧,稍待,稍待,慢工方能出细活嘛!今番这些可着实价钱不菲,我——” “无妨,我正巧还有一事相询。” “道友难不成还有符器?!”郝庆延又惊又喜。 “并非符器,而是道术。” 陈珩一边将郝庆延拓印进一真法界内,一边笑道: “贵斋可收取道术和练炁术吗?” “原来,原来。” 郝庆延恍然大悟,嘿嘿笑了两声,将所有伙计都轰出了门外,又掩上门户,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等到做完这些后,他才面色肃穆落座到陈珩对案,足足沉默了数息后,才缓声开口: “道术——我们是不收的!” 陈珩微微抬眼。 “非止道术,连练炁术那些,也皆是不收的,非止我们一家,连隔壁的几家商号也是同样。” 郝庆延小声开口: “道兄是不知道,这些东西曾惹出过多大的祸患呢!” 第六十六章 玄真派来人 道术分三等,分是上中下三乘,而在道术之上,又另有神通等等。 道术、神通种种皆被统归于道法一列,至于前后者的区分,无非是后者威能更胜,炼到了高深处,即便是焚山煮海、摘星沐日,也不过等闲而已。 但道法功用,大体之上,也便是成长、明知、杀伐、御守、遁形、丹阵、参食这几类根本妙用而已。 宝聚斋不敢轻收道法的缘由,已是来源已久了。 据郝庆延所说,此间商铺这所以能繁盛至今,乃是捡了个漏,承了前人的遗泽。 当年南域市面上的霸主还曾是“万宝楼”,极鼎盛之时,连神火崖、恶食山和花神府这几大派的长老,都曾是他们的座上佳客,甚至还将手脚延伸出了南域这片穷土,连东弥州的中域、东域,都有过他们的分行。 但此楼却因被对家“六合社”算计,不慎错收了怙照宗中的一门“五阴擒拿大手”神通,还懵懂放在楼中售卖。 因而仅仅只在一夜之间,就被从东弥州上被连根拔起,满楼门人统统丧命,连元灵都尽数泯灭,求个轮回转世都不得。 往日与“万宝楼”交好的神火崖、恶食山等等,都噤若寒蝉,一言不敢擅发。 相反几位宗主还要连夜去怙照宗请罪,言说自己识人不明,备上厚礼,以恳求宽恕。 这一风波,惹得当时半座东弥州都是震骇心悸,各家商铺行当,一时人人自危,唯恐步入“万宝楼”的后尘。 而“万宝楼”的对家“六合社”自然也没能讨得了好。 被怙照宗查明真情后,也容不得他辩驳解释,直接被一个精通咒诅的元神真人隔空施法,将所有人都炼成了阴泥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凄惨至极。 而“宝聚斋”等大小商号的发家,正是趁着这两家巨头倒毙,才迎来了时机,开始转运。 若是这两家还尚在时,他们又哪会有如此时运,早就被明里暗里的各色手段围殴过来,打压的毫无立足之地了。 …… …… “所以,自那之后,我等皆是不敢轻收道法,唯恐是中了算计,落了圈套,步了那两家的后尘。” 郝庆延唏嘘不已: “就算收道法,也要有保人、契约、凭证……还得查验卖主的身份,与他立下文书,就连那售卖的道法,也要一一查明来历不可,否则,纵是再动人,也不绝然是不敢入手的,谁知晓那是不是要故意引你入套!” “如此繁琐?” 陈珩皱眉:“若是没有门路的散修欲求购道法呢?来贵宝地,岂不是只能只手而归?” “哈哈!道友着相了!” 郝庆延闻言大笑一声,拍手道: “你可知这世间的寻常道术何其多也?一代传一代,一人诉一人!早已是流遍天下了!像什么气甲术、血遁术种种,实在数也数不过来,多得是呢!方才说的,仅是那些不常见、没听过名姓的,才要做此防范,道友若是欲求购道术的话……” 他从乾坤袋取出一本五指厚的书册,递给陈珩。 而陈珩接过在手,只略翻阅,神色便微微动容。 “我所得的道术……怎么都在上面有记述?” 他又继续翻到练炁的行列,这一看,就真的有些忍不住了。 “归元子练炁要诀?” 陈珩指着书册上的其中一页,道:“据我所知,这似乎是容国容氏的练炁法旨,怎会在贵斋也有售卖?” “哦,这個?” 郝庆延只凑过头看了一眼,就笑道: “这是容国太祖归元子亲自卖的,当时还没有宝聚斋呢,听说是卖给万宝楼,换了三十个漂亮鲛女,嘿嘿!这位老前辈倒也是个会玩的!” 陈珩默然无言。 他继续翻看,又见到了“金人代形”、“小呼风唤雾术”、“血甲术”等等,简直密密麻麻,多如云空繁星。 而且这些下乘道术的价格也是低廉异常,只要十数枚符钱便能购上一门,比符器不知要贱上多少。 郝庆延也是识趣的,主动便开口解释道。 据他的言语,这些中下乘的道术不仅流传甚广,而且威能平平,修行时也很是耗费功夫,远不如符器便捷。 毕竟无论胎息还是真炁都是有限的,用去施展道术上多了一分,那在驱策符器时,就要少一分,总是有定数的。 而且中下乘道术的威能也大多比不上符器,兼之流传甚广和修行时日的缘故,若是不将价钱定得贱些,只怕没几个人会来买。 在听到这一切后,陈珩也暂时熄了售卖道术的心思。 在他的预想中,这处“金谷墟市”本是一真法界能大施手脚的地界,模拟出他人的心相,得了元灵中的道术,再拿出来售卖。 鸡生蛋,蛋再生鸡,如此一来便是源源不绝了。 可未曾想这些商家不仅在道术售卖上存着如此多约束,并且,其自身也搜罗不少,林林总总,各类别的都有…… 在接过售卖得来的数千符钱后,陈珩本还想求购一柄飞剑。 却得知“金谷墟市”因还未正式建成,周围几家大商行都还未压箱底的好宝贝挪转来此处,皆在运转的路途中,便也得跟郝庆延约好,请他等货到时知会自己一声。 又略攀谈了几句,陈珩也不多留,谢绝了郝庆延的相送,便回返了红叶岛。 有这些符钱在手,不管练炁修为还是太素玉身上,都能再做增进了,哪还有空在此闲聊? 他的遁光去势极快,如星火飞奔,转眼便不见了行踪。 而一座浮空楼船中,甲板上的一人刚瞥见陈珩的身形,还未来得及招呼,那遁光便已须臾不见了,没入茫茫水雾中。 “陈师弟是有什么急事吗?如此行色匆匆!连我们都不理了!” 周行灵笑骂了一声,对周围师兄弟道:“等见过恩师后,必要将他揪出来,狠狠灌上一回酒!” 周围几个与陈珩攀谈过的白鹤洞道人都纷纷大笑,唯有祝婉芷默然不语,低下头去。 周行灵知她的心事,但也不好劝解,只是叹了气,继续驾着楼船向前驶去。 过了半刻钟,这楼船终于在一方浦屿降下,周围鲜花铺地,落英缤纷,煞是好看。 不远处的精致水榭之中,正有两人在持棋手谈,周行灵等人也不敢打搅,默默站立在侧,躬身以待。 直到过了半盏茶后,一个满头白发的矮小老者笑着掷棋,才得以结束。 “行灵。” 矮小老者一笑:“你来浮玉泊这么久了,我叫你去交好天下英才,与他们为友,可有所获么?” “启禀恩师,有一人,他名为陈珩。” 周行灵听得这话,连忙拱手道:“这位师弟实在学究天人,与他相比,我远远不如也。” “陈珩?是我玄真派的那个陈珩?” 矮小老者还未答话,与他对弈那人也先开口,道: “你且细细说来!” “是。” 周行灵再次躬身:“古均长老。 第六十七章 先天大日神光 数日后。 红叶岛。 一间厢房内。 陈珩周身灵机涌动,口鼻的一呼一吸间,都发出烛火迸裂似的炸响,尔后竟越来越大,直如一道雷轰霹雳在逐渐酝酿,要伺机要拦在眼前的一切阻碍都尽数摧去!打得塌陷沉毁! 一时之间。 这整间房室内都隐约在微微摇撼,朱红的梁柱颤下几缕微不可见的灰埃,几步外的案几上,白瓷茶具跃跃发响,交撞出“叮咚”如流泉的声音。 好在每间厢房都各设了隔音的禁制,这动静才未扰得众人歇息不宁。 而在这歔欷声愈来越大,最后竟真的在空中出现丝缕雷光时。 却又在至极时倏得跌落,一层层削去…… 不过胸膛几个起伏,陈珩的气机便从高天跌至了渊谷,其中霸烈无当的意味,也改换成了一股绵绵若存、若水潜流于涧的安静。 数息之后,他的一身气机都蛰伏了下去,呼吸声已经是若有若无,几乎微不可闻。 但在静到了极致时,又兀得开始生动,如春汛至来,冰雪尽消,河水上涨。 渐渐,这间厢房又依稀响起了口鼻歔欷时的雷音。 就在这一动一静之间。 陈珩的气机也起伏不定,时而仿佛兴云吐雾,时而仿佛隐介藏形。 身躯中的穴窍不断配合着练炁法旨,运使着气脉流动,配合着它们挪移搬运,将外界的精纯灵气炼化为自家胎息,增进道行。 就这样,又过上了半日。 陈珩缓缓从入静中退了出来,将眼一睁,收摄了全身气机,神情中露出一股感慨之色。 “好一门《动静雷音导引法》!有它相助,我炼化灵气的过程少说也节省了先前的一倍苦功,‘金谷墟市’这趟的确不虚此行,那些大派弟子看来也绝非是什么泛泛之辈!” 陈珩从蒲团上起身,随意活动了一番手脚,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不轻松灵便,如乘云雾而行,自有一股畅快自在之感。 连精神也完足舒服,好似打烂了一圈拦在身前的窠臼,与虚空天地要变得更加相亲了。 这次修持,他总算将自身的修行,从练炁三层推进到了炼炁五层,离练炁六层也已相差不远。 不仅体内的胎息总量多了数倍,这一身战力,也由此翻上了数番。 陈珩自诩,纵然他的道行仅是练炁五层,还尚未九返圆满。 但在这偌大的“金谷墟市”里,练炁境界,就算往保守了说,能胜过自己的也不过十指之数,甚至还更要少些。 若是再遇上前次的那场天魔大潮,应付起来,也是从容许多,至少也不会同先前那般狼狈,还能更多保有几分余力。 …… “若是能在前去地渊之前就修成真炁,将一身胎息转化成了‘太始元真’,那活命的把握便又要多上些了。” 陈珩摇头。 练炁的每一层境界成就所需胎息都各不同,愈是往后,便愈多。 在陈珩新得的那门《动静雷音导引术》上就有明言,开篇就做了简述—— 若练炁一层所需的胎息量数是一方窄口小盏,轻易就能注满,练炁二层便是水囊,三层是陶盆,四层是汤鼎,五层是泉池…… 一层所需的胎息都比一层要多,层层叠去。 到了练炁九层,就如若是一方湖河了,需得无数的胎息,才方能够倾满成就。 而那仅是寻常的真炁,都需如此的胎息数量,又况且陈珩的“太始元真”更是天下至极,品秩高绝。 若寻常真炁所需的胎息数量都是一方江湖了,“太始元真”便更不必多提,唯有北冥沧洋,才能做个比拟。 陈珩在宝聚斋卖去了几乎所有的符器,仅留下雷火霹雳元珠、紫金破煞锤、参合车这三件中品符器还有一口乾坤袋。 就连流霄尺和青娥画图都被他舍去了。 可得来的符钱,除了留下一成用来购置飞剑外,剩余的皆用在了练炁修行上。 纵然如此,还仅是将他从练炁三层推进到练炁五层,只跨过了两个层阶。 可若是寻常练炁士得了这些符钱,不说能修持到九层圆满,从无至有,修持到個练炁七、八层,那必是是绰绰有余的…… 一念及此。 陈珩又觉得颇是可惜。 南域的各处商号坊市都被怙照宗当年的血腥手段吓破了胆,在收购道法时,皆是慎之又慎,唯恐一个不小心落入了套中。 这般施为,倒是令他的一真法界不得大展拳脚。 如《动静雷音导引术》,便是一门控制呼吸吐纳节律,调动五脏六腑,来加速炼化灵气的道术。 若无此法相助,短短三两日之间,陈珩是绝无可能炼化完如此之多的符钱。 这门道术,还是他从宝聚斋回返红叶岛的当日,路途中,恰巧遇见了五光宗前来观礼祝贺的使团。 那使团里,正有一名随师门长辈来玩耍的练炁弟子,于是便也被陈珩顺手拓印了出来,模拟在一真法界内。 反复杀了数十次,那五光宗弟子的道法也大抵都掉落得差不多了,但对陈珩来说最合用的,还是这门《动静雷音导引术》。 以呼吸节律来调动内腑,一动一静之间,便如一方混混大磨,将收摄来的灵气碾压粉碎,磨损成易与人身相合的精粹—— 似这等能够辅以练炁的道术,若是可以拿出去售卖,那它的价值绝不过下于一件十五道禁制的中品符器,甚至还犹有过之。 而陈珩这几日除了练炁修行外,便是在“金谷墟市”内四下搜寻,也不知将多少练炁士请入了一真法界内,所得的道法亦是数之无尽。 只可惜南域的坊市商行们顾虑重重,唯恐步了“万宝楼”和“六合社”的后尘,倒是断了这一处敛财的路径。 再加之陈珩也不愿被窥破行藏,也只得暂且先搁下。 “昨日又得了四十三门下乘道术,中乘道术却仅得了一门唤作‘罗结同心锁’的法门,这也不知是哪位前辈所创,显然是道侣之间用来夜话闲谈的,于我而言更是无用,白费了一番苦功。” 陈珩负手走到窗前,推开半掩的雕花小木窗,遥望水波嶙嶙,漾荡如海。 此时。 正值是月上中天。 他的这处厢房在红叶岛的最西南侧,只站在窗边,便能望见一扇万顷大湖平圆如镜,隐隐约约,还有几只丈许长的赤尾金鲤正不时跃出水面,拍碎月天和水面交映,搅乱了清波。 这方大湖之所以唤作浮玉泊,乃是因日照烟霞时,水光蔚蔚,汩滉不定,犹若碎玉玲珑,才有此称呼。 眼下虽无日景,却也正月色清皎,河汉澄明,湖光更是寒碧非常,显出与白日另为不同的一片风致。 “我近日虽得了不少道术,合用的却不多,同宝聚斋那位郝庆延管事所说的一样,大多中下乘道术的威能,都抵不过符器的,并且也不如符器便捷——” 陈珩站立窗前,默默思忖。 这些中下乘道术非止威能比不得符器,并且在修行上,还要花费莫大的功夫,一步步,从小成、中成、到最后的大成至境,才方是功行圆满。 陈珩虽有一真法界在手,相当于“现世一天,法界十日”。 但面对这些不过平平的道术,他也不会花费心思,将其一一修行到大成至境。 最多也就稍稍涉猎一二,权当增长些见识,日后若是遇见了,以好方便从容破去。 毕竟一真法界也最多就是“现世一天,法界十日”,并非够能予他无限的宽裕。 而听说在八派六宗内,还存在“洞天”一物,同样亦可调换宙光流速,与他的一真法界在某方面,也是存着异曲同工的妙处。 …… “最适用于我的,应是那些凶险异常,一个错漏便当即横死倒毙,而且威能不凡的上乘道术……” 陈珩看着窗外的素寒湖景,暗自心道: “可惜,我如今所得的唯一一门上乘道术,还是涂山葛前主人留下,怙照宗的‘极光大遁’,没有干银星矿做前引,却是修不成它。” 干银星矿乃是天外星辰的精粹所炼,从来都是贵重至极。 而能够冲出罡气圈,去天外采集星辰精粹的修士,最次都是大真人了,这两者一合,使得干银星矿更是弥足珍贵。 这几日间,陈珩也曾暗里无意打探过干银星矿的消息,得来的答案,却都无一例外。 此物仅只怙照宗所在的北域才偶有向外售卖,一颗指间大小的,都是数千法钱,而且还有价无市,甚少得见。 听到这则消息的陈珩也只能暂且搁下这桩心思,专心去寻练炁士,将他们拓印进一真法界内,以谋求道术。 却孰料这几日下来,中下乘道术虽得了不少,合用的却不多,对他而言裨益最大的,竟还是五光宗那门辅以练炁过程的《动静雷音导引术》。 至于上乘道术。 那更是一门都没见着…… 念及至此。 陈珩不由得微微摇头。 而这时,隔壁的房门忽然猛得一响,旋即便有重物坠地的声音传来,过不了几息,便是一阵比雷轰还更要猛烈的鼾声。 “隔壁不是师姐的房门吗?什么动静?” 陈珩微微一怔,也推开房门。 只一望,就见廊道上躺着一个圆胖如小猪的女童,她也浑然不觉自己被扔了出来,正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流了满地。 “青枝?这是因鼾声太吵被赶出门外了?” 似乎听到了动静,青枝下意识伸手去抱,陈珩将身往后一退,女童便也捞了个空。 见没抓到什么东西,青枝懵懂嘟囔了一声,囫囵翻了个身,继续昏昏睡去。 “你如此吵闹,我也别无他法。” 那鼾声简直比他运使《动静雷音导引术》时,还更要大上几分,若非每间都各有隔音的禁制,这整栋楼舍的人,都别想安宁了。 陈珩摇了摇头,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件深青色的鹤氅,披于她身上,也便不再多管。 将门一闭。 那如雷鼾息就也被隔绝了在外。 此时圆月还未沉下中天,正是夜色阑珊的时分。 陈珩往蒲团上一坐,便又取出一枚符钱,继续开始炼化了起来。 直到晨光正盛,暖日高升时…… 他才收了气机,从蒲团上起身。 “该去各类坊市中撞运了,也不知今日可否还能遇见各大宗门里前来观礼的使团,若其中还有练炁弟子在,那便更好不过了。” 陈珩从乾坤袋的数十面具中,选了一张与昨日不同的,又将身上气机以散景敛形术改换了一番,才推开房门,大步走出。 廊道上,青枝依旧睡得正鼾,身上还披着他的那件深青鹤氅。 陈珩笑了一声,从她脚边跨过,等出了客栈,就化作一道白色遁光飞向西南边的一座浦屿,不见了行踪。 而在他离开不久。 卫令姜也推门而出。 待看见廊道上仍是鼾息不绝的青枝,先是无奈,随后目光又落到她身上披着的那件深青鹤氅,又微微一怔。 “这是……” 隔壁陈珩的门户早已是紧闭上了。 卫令姜犹豫了再三,想要叩门的手终还是放下,只是将那件鹤氅默默收起。 等到青枝终于被用力晃醒时。 这女童见自己是睡在廊道上,不由得暴跳如雷,只到卫令姜应承她,今日能多加两顿饭时,才方转怒为喜。 “不过,我昨夜是在这里睡了一晚吧……” 青枝脸上有些狐疑:“为什么一点不冷啊?” “大概是你皮糙肉厚吧。”卫令姜面不改色。 青枝气得用头去撞她,去被卫令姜侧身躲过,然后抱在怀里。 “等等,这是要出去玩?” 见卫令姜抱着自己朝客栈外走出,青枝顿时双眼放光: “去吃前天的鹿肉包子!吃包子!我快要饿死了!” “我方才隐约心血来潮,好像……” 卫令姜只是微微皱眉:“好像往西南一行,或许会得到什么?” “瞎编!你这具灵身只是练炁境界,又不是你那个洞玄三重的真身!” 青枝笑了起来,可还未笑几句,便被卫令姜捂住了嘴。 随后,一道青色遁光也冲天而起,同样了飞往西南方向。 …… …… 积岩岛。 人来人往。 一处颇大的鱼摊前。 闲逛了许久陈珩突然停住脚,目光怔怔盯着一条无鳞白鱼不放。 方才,他仅是下意识用“摩诃胜密光定”扫过,却没想到,竟得见了这个东西。 【上乘道术:先天大日神光】—— 那头无鳞白鱼正在活水中肆意畅游,即便用胎息去感知,它的通体也都是血肉躯壳,并无半点异物存在。 可明明—— “前辈看许久了,是要买下这条鱼吗?这条鱼是白沙灵鱼,肉质最为滑嫩爽口不过,没什么大刺。” 这时,鱼摊的主人,一个才刚长出胡须的年轻人笑着赶来,将它从活水中捞起: “前辈若想要的话,只需半枚符钱即可!” …… 而同时。 另一边。 卫令姜捧着一口锈迹斑驳的铁罐,也是神情恍惚。 “这——” “罐罐是俺老婆子生前的留下的哩,听说以前还是件打入了两道禁制的符器,现在废了!” 铁罐主人是个满头白发的老者,他放下烟杆,龇着满口邋遢黄牙,笑道: “女娃要是诚心的话,半枚符钱就成交了!” “是不是定价太低了些?” 卫令姜有些犹豫。 一时之间,她竟有种错觉,好似这陶罐主人言语时的神情颇像她认识的一位前辈。 但这个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因实在太过荒谬了,就连卫令姜也没放在心上, “不低,不低!半枚符钱正正好!” 老者又笑:“我这东西,只卖给有缘人……” …… …… 第六十八章 却向蓬莱看杏花 鱼长七尺四寸,头圆身窄,尾似鸣蛇,通体上下并无片鳞,入手时候滑腻非常,浑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蛇。 这是无数白沙灵鱼中的一条。 陈珩看着它被鱼摊主人轻易从活水中捞了出来,尽管奋力挣扎,但那个年轻人只将手往它的腮鳍处用力一按,鱼身就一僵,然后萎靡了下去。 从始至终。 都曾未展露过什么神异…… 和它那些被豢养在水泊中的万千同类一般。 他面前的,就像只是一尾普普通通的白沙鱼。 接过符钱在手,年轻人也笑嘻嘻看着陈珩将那尾鱼收入乾坤袋中。 今日倒的确是开了个好张,像白沙鱼此类虽也能勉强列入灵鱼之属,但其肉身中的灵机却不多。 寻常买主,皆是喜它口感甘美细腻,便是生食,也别有一股鲜甜风味,都用来满口腹之欲的,但无论如何,都绝值不得半枚符钱。 想到此处。 年轻人又觉得奇怪。 以他的性情,往日都是将价钱往高了报,若是买主真个有意,才又慢慢来撕磨拉扯,同他叫价。 怎么方才就不假思索般的。 一口便叫出了半枚符钱? 但这個懊恼的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便过,很快也不再留心了。 钱货都已两清,再如何追悔也是无用了,更何况半枚符钱也不算亏,他还有得赚呢。 这时候,又有一个平素常来照看的老主顾腆着肚子踱来。 年轻人就更顾不得那点小小的犹疑了,脸上忙又挂起笑,躬身上前去招呼。 不远处的陈珩见得这一幕,又默默驻足看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上乘道术——先天大日神光,这门机缘倒是来得蹊跷,是我误打误撞,才恰巧遇上了吗?” 车马如流的街道中,陈珩心中细思道: “先天大日神光被甄别为上乘道术,若真得手,这便是除去无法修行的极光大遁外,我唯一傍身的一门上乘道术了。不过上乘道术终于是与神通相接近,虽然具有莫大的威能,但修行条件都无一不苛刻,有些还需外物做引,便如极光大遁便需干银星矿,才能得以入门,只盼这神光……” 念及此处,他不由得微微摇头。 极光大遁所需的干银星矿已是旷世奇珍,有价无市,唯有那些高功、炼师们才方有资格去竞价一二。 而先天大日神光同样是上乘道术之列。 若它的入门,也需什么郁仪法髓、大日星精来做饵引,陈珩便也唯有作罢了。 而在他出神之际,不远处,忽得便响起了一声低笑。 “原来你在此处闲耍,难怪不见行踪,亏我还去红叶岛寻了你一趟。” 陈珩停下脚步,回首望去,只见不足二十步远外,一个鬓发斑白、身形瘦削的老者正淡淡望向自己。 他年岁从外表看去,只约莫是甲子上下,穿着一身简朴的灰色长衫,下颌数十缕花白长须垂荡胸前,疏眉淡目,好似一个乡村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清贫非常。 可双眼偶尔流泄的精光迸溅,又好似两道飞电般,自有一番威严方正,叫人丝毫不敢小觑。 “古均长老。” 陈珩在看见他的霎时,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但很快,他便压下了内心深处的那一丝波澜,神色镇静如常,朝这老者恭敬一拱手。 “且宽心,玄真派三大长老中,只我一人前来,晏飞臣还尚在派主眼皮子底下,脱离不得小甘山,那些晏家人同样也如此。” 古均开口道: “我见你气机有异,初始还疑心是否为你,直到又仔细辨了几回,才确信无差错。” 这时候,他抬眼将陈珩上下扫了眼,突然猛得伸手抓住陈珩手腕。 用玄功一查,脸上便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随后又飞快收回了手。 “果然,你已到了练炁境界,看来白鹤洞的周行灵倒是所言非虚。” 古均满意颔首,缓声道: “陈珩,你在派中居住了三年,都未看到半丝修行道人的模样!也无什么向道之心!不料晏蓁死后不久,伱便连破了胎息、练炁两境。” “看来……” 古均一字一句道:“此女的死,对你触动倒是不小,还成了一件好事了?” “不过因缘际会罢了。” 陈珩神色不变:“长老特意来寻弟子,不知是有何要事。” “几日前我和白鹤洞的蒋谷炼师对弈时,听他的弟子们对你可是赞誉有加,尤其是那个叫做周行灵的,更是将你吹捧的仿佛天上地下、仅此一人,他说你已是练炁境界,神通不凡,见识也广博,这话,老夫原是不信的。” 古均看着他的双眼,颇多赞赏道: “这才几日?练炁法旨哪是有那么容易参透的?练炁士,又哪是那么轻易修成的? 我初始还以为你是在外得了什么魔道机缘,用了取巧的左道法门,但看你胎息显然是‘锭金真炁’中的金锐属相,老夫便也放心了!” 从卫令姜身上得来的那门散景敛形术,能模拟万物万事的气机,分毫也不差,即便高出自己数个大境界的修士,若非真正神通了得,亲自试探时,也绝难窥破。 这几日陈珩在各方浦屿行走间,都是以散景敛形术将一身胎息改易,换成了“锭金真炁”的属相。 这幸得多做了此举,才没被古均那突然的窥探,泄露出了自己的真炁根底。 …… “若弟子真修行了魔道的速成之法,而非是参悟‘锭金真炁’,长老又欲如何处置我?” 突遭此番试探,陈珩倒也不慌忙,只是又多问了一句。 “既参习了魔道的邪法,那便是魔道的妖人了,纵然晏飞臣不杀你,我也绝容不得你!” 古均双眼猛得一瞪,杀气凛凛,叫人不由得遍体森然。 “不过……” 他将语气一缓,叹息一声,道:“你既参习的是‘锭金真炁’,并非魔道妖人,那我便有桩造化要交于你。” 他伸手搭住陈珩肩膀,只一个恍惚,两人便同时消失在原地。 而在不远处的一间茶室里。 看见这一幕的卫令姜下意识猛得起身,她帷帽下的那双剪水双瞳微微一缩,神色也郑重了几分。 “赘婿大哥还没和那瘦老头说完话吗?我已经都吃掉第十八个包子了,再吃下去,只怕肚子都快要撑破!” 卫令姜身边,满嘴是油的青枝抬起脑袋,瓮声瓮气开口: “他房间反正就在你隔壁,小姐回去吧,别看了。你要真那么想见他,我可以帮你撬锁的,晚上你们私会时,如果肯大方点多给我些钱,当门神替你们把风的事,我也不是不能代劳……” 这句话说完后,居然难得没有挨揍。 青枝万分不习惯地打了个嗝,纳闷抬眼。 这一望。 原地哪还有陈珩和古均的身形,早已是空荡荡的一片了。 “呜呼!赘婿被坏老头抓走了!小姐快去英雄救美啊!” 青枝大惊失色,连特意留到最后的鹿肉包子也顾不得吃了: “他要死了,小姐是不是就要守活寡了,等等……是这么说的吧?守活寡?” 砰! 一个白皙小巧的拳头用力砸在她的头顶。 青枝嗷呜一声,痛得赶忙抱头蹲下,眼角飞窜出几丝泪花。 “这……这才对嘛!我就说今天为什么浑身不爽,原来是小姐没揍我,桀桀桀桀桀!” 青枝揉着头上的包,心里头得意狂笑。 而她的那一声叫喊,几乎掀破屋顶,自然也惹得茶楼众人纷纷侧目,朝着这个偏僻角落看过来。 入目所见。 只见一个戴着白色帷帽、面遮轻纱的窈窕女郎正亭亭玉立,秀腰长身,如同濯水的春日细柳,说不清的玲珑妙态。 纵然是看不清面目,也如花树琼琚般,容色纯美。 一些大胆的整了整衣冠,刚想上前搭话,但被那双清冷的眸子一扫,心底便没由来生起一股骇然,胆寒怯缩了回去。 “走吧。” 卫令姜声音冷淡,便率先走出茶楼。 女童恋恋不舍地将最后一个鹿肉包子用油纸包好,小心揣在身上,又咕噜噜喝了桌上所有的茶水。 才对茶楼众人笑嘻嘻比了个鬼脸。 一蹦一跳,迈开两只小短腿,蹬蹬蹬追了过去。 …… 街面两侧,是各色的茶楼酒家,客栈石坊,当铺商行,兽场书斋。 这方浦屿名为积岩岛,地势也甚高,遥遥望去,四野还隐约错落着不少奇峰怪石,嶙峋有致,如刺如笋。 青枝跟着卫令姜漫无边际地走在街市上,百无聊赖,也不知道到底要去往何方,她腰间系着一颗小小的青铃,风一吹过,便叮叮当的响,像是某种无序的乐声。 “小姐,那头恶嗔阴胜魔有消息了吗?” 卫令姜摇头。 “你这几天四处翻找,查了那么多的卷宗,又是打探,都没找到它的真身?”青枝瞪眼。 卫令姜没有答话。 “你说,艾简犯了那么大的错,他以后还能回玉宸派吗?” 见自家小姐对这个话茬兴致并不高,青枝老成的叹了口气,又换了一个。 “不知道。” “小姐,你还记得宗门里槐水榭氏的那小子吗?听说他和司马枋立下了绝争,可这俩还没开打,就被你老师一人一巴掌扇飞了,哈哈哈哈!” 青枝捧腹大笑,最后又有些遗憾: “其实我倒还挺希望司马枋被打死的,十二世族里,就司马氏最惹人厌,别说谢氏那小子,我都想锤爆司马枋。” “……” “听说东海龙宫那边又快要选婿了,老泥鳅们真是等不及要嫁女儿啊!” “……” “我是傻子!”青枝突然双手叉腰。 卫令姜停住脚,终于轻轻“嗯”了一声。 “你是大傻子!” 青枝翻了个白眼:“别装了,想看就去看,小姐真的好别扭啊!你脑子是木头做的吗?小时候在地上摔傻了?才见了几次面啊,就那么关心他!” “我……”卫令姜微微颦眉,下意识辩解了一句: “我才没有!只是,只是他还欠我人情,如果死了,我之前不是白费功夫了吗?”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啊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浑身上下就一张嘴最硬了!” 青枝斜睨冷笑:“他是对你下过什么咒吗?以往你对宗门里那些人都不假辞色,冷着张脸,是他们对你太热络,还是这个陈珩对你太冷淡了,从未见过,所以心里觉得有趣?” “我……” 卫令姜摇头,瑰丽绝伦的容貌上流露出一丝无奈。 她只是因近日探寻恶嗔阴胜魔的行踪,又查阅了不少卷宗故事,心里头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而陈珩所修行的“大无相常境真炁”,配合着道君赐下的那张“万里照见符”,某种意义上,说不得能成为破局的关键所在。 只是这几日她与陈珩之间从未搭过话。 偶尔相遇时,对他的致语,也都是假装成不理不睬的模样。 这时突然有求于他…… 卫令姜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苦恼地不愿去想。 她做不到像陈珩那样,像是对一切都不以为然的样子,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这只是明面上的借口。 至于内心深处那点小小的心思是什么。 就连卫令姜自己。 好像。 也不是很能说得清…… 身边青枝还是在叽叽喳喳。 卫令姜突然伸出手,飞快从她怀里抢过一个油纸包,把青枝特意留下来当夜宵的那个鹿肉包子塞进嘴里,用力咬下! “呀!你在干什么?!” 青枝声音一停,不可置信看着这一幕,气得脑袋发昏,仰天就要倒。 “走吧,回去找他。” 卫令姜两颊微微嘟起,声音混含不清,像一只在卖力咀嚼萝卜的小兔子,面无表情。 “呃……我又可以看戏了?” 青枝一乐,一时之间,连头也不晕了。 “他如果出事,欠我的人情就更还不了,若非如此,我才不会在意他的死活!” 卫令姜神色淡淡。 “桀桀桀桀,对,太对了,就是这个味!口是心非,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青枝叉腰狂笑。 下一刻,一只纤纤素手便拉住她的耳朵,将她拖着向前。 …… …… 积岩岛。 一处酒楼大堂中。 陈珩和古均正相对而坐,突然,古均放下了酒樽,开口言道: “地渊一行后,你便退出玄真派吧,派主那边,自有我会替你分说。” “什么?” 陈珩微微吃了一惊,愕然看向对面那个瘦削清矍的老者。 “你去拜入白鹤洞,去当周行灵的师弟。” 古均对他的目光仿佛视而不见,只继续道: “我和蒋谷炼师已打过招呼了,那位仁厚长者已允诺了,他会收你当他的关门弟子。” …… …… 第六十九章 谜题终现 这座酒楼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正是生意火爆的时候,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热闹非常。 而角落处的两人却皆是一言不发,像流水中心的两块静默的礁石。 最终。 还是古均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诡异的森寂。 “觉得讶异么?玄真派内竟还存有良善之辈,倒真似千年的铁木开花盛蕊了,叫人闻所未闻。” 古均脸上流露出一丝莫名笑意: “你方才听见老夫那番要除魔卫道的言语,可是心头鄙夷,恨不能啐在我的面上,叫我闭上这张嘴? 明明自家宗派内都到处是强取豪夺的魔道行径,晏飞臣只手遮天,行事霸道狂妄,视人命如草菅;派主更是不管不顾,只任由他施为,源济上人左右逢源,唯利是图,老夫更是一尊庙里供着的泥胎木像,只参食香火,却不做实事……” 他看向陈珩,道: “你可是这般作想的么?” “弟子不敢。” 陈珩起身而立,避席再拜。 “你也不必在老夫面前作伪了,此间派中人物仅只你我二人,这些都是实情,又有什么说不得的? 现在再教你一个道理,做人须得随机应变,见机行事。 蒋谷炼师因幼子死在了魔道的血祭之法上,一直都对魔门的种种左道之术痛恨非常,我方才那话乃是特意说给他听的,要叫人传出去,让他知晓你并非魔道的真炁根底,而是出自玄宗,是可以放心收入门下的!” 古均老眼抬起,突然话锋一转,道: “可还记得?在伱寡母死讯还未被晏平刻意传至小甘山的时候,你虽心中积郁,却对仙道也是颇感兴趣的很,有一次还不知死活,竟拦下了派主外出的法驾,向他请教想要证就胎息,应该去读些什么道书…… 当时的晏飞臣被你气得脸色铁青,若非晏蓁拼命劝阻,恨不能当众鞭死你。你或是忘了,我倒是对此记忆颇深,至今都记于心中,因你那一刻实在大胆的很,也实在不知死活。” 陈珩眼神微微一动,没有开口。 “可惜,你的向道之心也便只有那一时片刻了,自晏平的将你寡母的死讯传来小甘山后,你这人,便成了一条被抽去了脊柱的狗,只会哀哀呜鸣了。” 古均冷笑了一声,继续道: “若不是晏蓁叫人用神念日夜监看你,你陈珩还能坐在这里同我说话么?只怕早就自裁了,现在都不知转世去了何方,真是可笑!” “可长老为何如今要助我?” 陈珩声音沉静如平湖,道:“往日里,珩还从未得过长老如此的青目。” “为何?因终究是玄真派欠你的,因你今时不比往日,也因我想叫念下我的好,欠下我的一桩大人情!这便是实情了!” 古均道人面无表情: “你若是从前那副模样,我自然懒得高看你一眼!我纵然是再如此的慈悲心肠,可一介凡人的死活又与我何干?何苦为了你去与晏飞臣来做对,平白给家族招惹来祸患?可你如今不同了,周行灵是被蒋谷炼师悉心自幼调教过的,是洞玄炼师的高足,连他都对你称誉有加!” 他直视陈珩,双目透出一丝精芒: “离晏蓁死后这才几个月?你便连破了胎息、练炁!这样的天资,连蒋谷炼师都要动容,就莫说是我了,大好时机在前,怎能不提早下注?” “原来如此,长老想要我如何去还上这番人情?”陈珩笑道。 “你若真活着从地渊出来,并拜入了蒋谷炼师门下,一百年——” 古均伸出十指,缓声道: “我要你庇佑我的族人百年,使他们在凡人世俗里享受富贵,不虞有冻饿刀兵的苦楚,若是有成器的,你还需将他们引入仙道门径,如何,可愿意么?” 陈珩沉吟片刻,并未急着作答。 “你之所以还能活着,无非是晏飞臣纵然再如何跋扈,也不敢于明面忤逆派主,坏了派主遣人入地渊寻宝的大事,可等你从地渊出来之后呢?” 古均淡淡道: “可若等你从地渊出来之后呢?派主哪还会再管你!你与此人非亲非故的,他纵是与晏飞臣再不睦,也绝不会因为你一个小卒子,而提前翻脸,将事态闹僵。” “不过长老又怎知我能活着从地渊出来?” 陈珩声音一顿,思忖了半刻,口中言道:“还有,不过是庇佑族人百年,长老应也有不少门人故交吧,为何会将此任托付我这個寻常弟子身上? “你若是死在地渊里,自然一切皆休,什么事情都是空话了,今日权且当我白来了一趟,而至于为何托付于你……” 古均悠悠开口: “你以为你在炀山做的那事,没传出去吗?连许稚这种性情唯诺怯缩的人,你都不愿唬骗他,还与他均分了斩获所得。我也算是知你性情的,既又有如此天资,我不将身后事托付于你,还能给谁?” 炀山…… 斩获所得? 听到这番话,陈珩不由得摇头失笑。 除去炀山道人后,他得手雷火霹雳元珠,本就是占上大便宜了,可在古均嘴里,倒像是自己是舍去多大的获益,吃上了亏一般。 而这时,古均该说的言语都已经说尽了,也自然没有要再无陈珩闲谈的意思。 他将一枚巴掌大的鹤翎信物从袖中摸出,搁在桌面,便招呼酒保来结了账,就欲起身。 “长老,恕弟子冒昧了,我实在还有一言,不吐不快。” 陈珩突然唤住他,眼神难得透出一股郑重之色,拱手施礼. “许稚师兄。” 他说:“当初,真的是因为怯战不前,才被长老开革出门墙的吗?” “……” 古均脚步一顿,没有应话。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将身子一转,眼缝里的目芒像刀光一样的逼人,割得人肌骨生疼。 “你敢在我面前提这事,不怕死么?” “长老毕竟还需弟子留下有用之身。”陈珩再拜了一拜,面色不改:“恕弟子妄为了,可许稚师兄终究是待我如友,弟子别无他想,只是欲知一个实情罢了。” “知实情?只怕你是想替他洗去一身的冤屈吧。” 古均闻言冷笑一声:“是不是怯战,又能如何?都早已过去这些年了,还有什么好言语的!” “我的独子是死了,我终究是个人,不是泥胎木像,也不是个菩萨!” 话音才落,他的身形便已须臾消失在原地,一道黄光往云空一盘,便也不知去了何方。 而陈珩缓缓抬起头,将桌上那枚鹤翎拿入手中,重新坐下,也是一时无言。 从始至终。 两人都默契未提起地渊之事,更莫说什么向派主请托,免去地渊一行了。 无论古均还是陈珩都知晓,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既然领了符诏,拿了卖命得来的财货,那以艾简待门人如奴仆马牛的性子,便是绝容不得反悔了。 莫说蒋谷炼师如今还仅是观望,并未非认定了要收他为徒不可。 就非这位炼师真非他不可,艾简也定不会放人,说不得还会觉得这是在折损自己的颜面,更加触怒他。 区区一个洞玄炼师罢了,三十年前他于小甘山开宗立派时,不知杀得多少人头滚滚,剑上也不是没有沾过洞玄炼师的血。 …… “便是有命出了地渊,只怕,也要辜负这番好意了……” 陈珩摇摇头,便将手中那枚鹤翎收入袖中了,也不多看。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 前身那时是别无选择,错入了门派,如今自己重活一生,已有教训在前,自然不会再重蹈一世覆辙。 纵是白鹤洞再如何的兄友弟恭、风气良善,可在那里,终究成不得金丹真人,更莫说什么元神返虚大道了。 这方宗派若是切实论起来,甚至还比不得自身如今所在的玄真派,毕竟艾简的杀力超群,压得周遭几家都不得不俯首。 连那些被自家派主视为奴仆的玄真派弟子出行时,气焰都比别家弟子要更要嚣狂些。 “要拜入大派,至少也是要有元神真人驻世的宗派,如此一盘算下来,合用于我的,便唯有一个南域的花神府了……” 陈珩心中叹了一声。 旋即看向左侧山水屏风,声音淡淡,道: “师姐,听够了吗?够了便出来吧。” 屏风之后,青枝猛得啊了一声。 随后在一阵杯筷碗盏碰撞的嘈乱声响中,卫令姜有些尴尬地低着脑袋,一步步慢慢走出来。 女郎纯美白皙的脸颊浮现出玫红颜色,一时晕晕如霞,别有一种明丽的颜色。 “这个小杯子是自己从桌上摔下来的,不是青枝的错!” 在屏风后,青枝还在跟闻讯而来的酒保据理力争: “我没有碰到它,是它砸到了我的手,你看——” 卫令姜顿觉头疼,连折过身去一把捂住青枝的嘴,又跟酒保赶紧致歉,才将这小猪似的女童拖了过来。 她这一回首,又对上陈珩的视线,竟下意识有些无措地偏开脑袋。 “你……” 卫令姜声音难得吞吞吐吐:“你是什么时候,嗯,是……” “师姐来后不久,就知道了。” 陈珩语气依旧一如往常:“青枝咂嘴的动静太大,听声音,我就知道了。” “是吗?我吃饭原来还咂嘴啊?” 青枝从卫令姜身后疑惑探出一个大脑袋,万分不解:“可我怎么没感觉呀?” “没你的事!” 卫令姜将那个脑袋按了回去,讪讪解释了一句:“我……我没想偷听的,我只是,只是……” 我只是担心你的生死,害怕你真的出了事,才特意赶过来? 卫令姜脑中突然无端闪过这一句。 她吓了一跳,赶紧用力摇头,像是要把这句话从脑子里赶出去。 “我没想偷听的,只是恰巧来这里吃饭……没想到你也在这里,真是,好巧啊……” 卫令姜干巴巴开口,话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实在拙劣可笑,索性停了下来。 “竟是如此吗?” 在楼檐下半明半暗的晕光里,陈珩身影也仿佛忽明忽暗,他抬起乌沉深黑的眸子,安静注视着卫令姜,过了好半响,才转眸望向窗外,唇边浮开了一丝莫名的笑。 “的确好巧。”他开口。 “你……” 卫令姜愈发手足无措,气氛一时间更加尴尬。 她轻轻抿起唇角,在想起刚才那老者跟陈珩之间的对话,心里又没由来的多出一股怜悯,原本羞迫的目光中,也多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就连她也说不清这到底是种什么心绪,是仿佛看见在雨天看见了一只毛发湿漉漉小狗时的不忍,还是带着某种别样的意味。 卫令姜也说不准了。 “师姐是在可怜我吗?大可不必。” 卫令姜突然心头一惊,只见陈珩这时转眸,淡淡对上了她的视线: “晏蓁如今死了,我已是自在之身,而且我还活着,能练炁,能修行,这已超出了天下绝大多数人了,师姐还是收收脸上的不忍吧。” 卫令姜有些愕然。 几步远外,那人眼中只有一片超尘的淡漠,无悲也无喜。 方才他那不经意泄露出的点点情绪,就像退潮的海水般,被全敛了进去…… “天色渐暮,我便不多留了,告辞。” 陈珩略一拱手,脚步声便越来越远么。 卫令姜一时怔在了原地,直到青枝用力拉了拉她的袖袍,才猛得缓过神来。 “这人脾气又臭又硬,软硬不吃,我觉得小姐你是拿不下他的。” 青枝小声开口:“我的建议是一拳把他揍晕,生米煮成熟饭,那一切就好办了!” 对于她的这番浑话卫令姜并没有作答,只是颦眉静了半响,才忽得冷笑一声,同样转身便走。 “小姐,小姐!等等我啊!” 青枝大叫了几声,迈出小短腿就要追上去,可还没跑出几步,突然就被几个酒保隐隐拦住了去处。 “我们还没付钱呢?!”青枝急了。 “你留在这里刷盘子抵债吧。” 卫令姜头也不回,声音淡淡。 “什么?!” …… …… 数日后。 红叶岛,厢房内。 满室隐隐有鹤唳云嘶的清越声响,突然遍彻,陈珩停下练炁动作,若有所思的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方木匣,托在掌心。 “看来是封丹火候已足,可以服食了。” 此刻木匣上,那道捆缚住匣身、赤红如血的玉链已然脱落,连色泽都黯淡了不少。 匣中的鹤胎丹在不停碰撞跳跃,似是迫不及待要撞破出一个大洞,好飞奔出来。 陈珩只将匣盖一揭,便将那颗蚕豆大小的丹丸捏在指尖,空中的鹤唳声神霎时更加清越,一鸣高过一命。 “听闻此丹是最适于练炁士服用的外药,仅一颗,就含有无尽的精气?” 陈珩只略赏玩了半刻,便握住金蝉,进入到一真法界内。 心相随意寻了一处盘膝坐下,将鹤胎丹吞进肚腑,一时间,好似有无穷无尽的精气要在体内炸开,双目都忍不住要放出湛湛神光,满空都是异香。 但仅不过半刻钟后。 陈珩猛得停下行功,目光惊疑不定。 “这是……天魔!” 此时,他的身躯便已不受控制的长出一层细密的灰黑鳞甲,形体凭空大上了三五圈,无数白森森的骨茬透体而出,在背部盘转,交织出一对巨大的骨翅! 大毁灭、大崩坏,大沉沦,大沉沦! 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在低吼、嬉笑,要勾起他的种种嫉妒欲念,驱策着他去杀戮、去掠夺世间的万物万象! 这时候,陈珩想起浮玉泊道人罗璋在赠丹说过的话。 “这丹是怀悟洞主的私藏,是他特意命罗璋转增给我等的,此人,竟然如此……他竟与天魔有染吗?” 念及此处,陈珩脸色突然剧变: “不好,师姐!” 他匆匆退出一真法界,也顾不得鹤胎丹还握在掌心,猛得便推门而出。 这时候。 隔壁房门同样也被突然推开,卫令姜急匆匆跑出。 两人视线相触,只对视了片刻,便几乎不约而同错开目光。默然无言。 一时之间。 场中唯有沉默而已。 而此时。 浮玉泊中。 贩卖白沙灵鱼的年轻人摇着樯橹,正欲再驶远些时,突然,舱中一口鱼桶里,一条金须大鲤鱼嘿嘿大笑: “道君,你这黠智老贼,一顿苦心算计,今番可是算成了!” “废话,这算什么,才仅出了两分力呢!” 年轻人还来不及讶异,便见一个叼着烟杆的白发老者踏水而来。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大黄牙 “由我亲自出手布局。这九州四海,能不成的事,倒是寥寥!” 第七十章 太文妙成道君 叼着烟杆的老者步履蹒跚,满脸傲然得色,笑得大黄牙都露了满嘴。 “这,这……” 他的身形仿佛一片廓宇虚空,没有分毫重量,虽踏在湖面,却没有激起半丝的水花和涟漪,湿寒的流岚空洞穿过他的躯干,却连形质都未曾改变。 “水鬼?” 年轻人紧紧抱着渔网,嘴唇哆嗦,又看向桶中那尾正在悠闲吐泡泡的金须大鲤鱼: “鱼,鱼妖?” “什么?鱼妖!你在说你老母呢!” 金须大鲤鱼闻言暴怒,恨恨一尾巴甩烂了木桶,当空变化成一个满头红发,身罩金缕衣的俊秀少年。 他满脸不爽来到贩鱼的年轻人身边,眉毛一斜,指着自己,道: “他娘的!大爷平素最讨厌有人叫我鱼了,来!跟我念!” “……” 贩鱼的年轻人吓得呆住了,直到看见那红发少年拳头捏得崩崩发响,才如梦初醒,忙不迭跟着点头。 “陵、明、金、霞、印。” 红发少年一字一句,眼神万分不善。 “陵明……陵明金霞印。” 年轻人磕磕巴巴,满头大汗。 “哼哼!还算孺子可教,亏你也是一个胎息,怎么就村俗如此?好没见过世面,连陵明大爷的名头都没听说过吗!” 红发少年斜睨一眼,突然嘴角一勾,又笑了起来: “你方才称我叫鱼妖,又管那老头叫什么玩意,来,大声点!大声说出来!” 年轻人本打算死都不开口,却被红发少年用眼神狠狠一逼,也只能哭丧着脸,闭上眼睛,颤声道: “水……水鬼。” “哈哈哈哈!” 红发少年乐得前仰后合,忍不住捧腹大笑:“听见了吗?你是水鬼!哈哈哈哈!” “不是水鬼。” 满头白发的老者摇头踏出一步,身形便霎时昂扬起来,皮肉饱满。须发转青。 只在霎时,一個头戴莲花冠,身穿赤极仙衣,大袖宽袍,道意盎然的美少年就静静立在湖面。 他肤色光洁如婴儿,外表斯文儒雅,目光却幽深如混洞森森,里内好似有无穷的星河宇宙在其中生灭,每一个呼吸之间,都是整整一纪的更迭变迁,藏着无尽的浩瀚恢弘之景! “是赤明派的太文妙成道君!” 他微微一笑,露出满嘴雪白整齐的牙齿,神色温和。 而那贩鱼的年轻人此刻早已吓得晕厥了过去,哪怕是红发少年揪着他的领子使劲上下晃,都毫无半丝要醒的迹象。 “是傻子吧?啊!你乃是上品道器通灵,体内的气机若是放出来,都能轻易打碎一方界空了,连那些什么金丹元神都承不住!” 见红发少年一脸好奇地将手指头按在年轻人眉心,似乎是想要度气过去。 太文妙成道君当即就绷不住了,那派前辈高人的气度也顷刻荡然无存,像个被顽劣学生气到抓狂的私塾先生。 他猛得揪住红发少年领子,将他提到半空,破口大骂: “金霞!这人是吓晕过去了,不是死了!你脑子是不是缺了根什么筋啊?度气救人那是人该干的事,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我知道,我就是想玩玩,可万一他是什么绝世天才,把我的气机收摄了,那岂不是一段佳话,赤明派又多出了一个大天才?” 红发少年一脸不在乎。 突然眼珠子一转,又开口笑道: “道君,你说我要是倾力一击,能不能把南域整个毁去,炸出地渊里的那尊尸解仙来?” “去死吧,憨货!你这哪像什么玄门道器,分明是魔道六宗那边派来的奸细吧!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你烂在无琉璃天里,我还费什么劲去捞你。” 太文妙成道君恨铁不成钢,指着他的鼻子道: “这话你跟老爷我说说也就算了,我是你主人,我不同你认真!可前几日玉宸派的那位道兄也来南域了,还亲自和那尸解仙手谈了一局,这番浑话要是叫他听见,必是又要劝我磨去你的真识,换个听话的!” “什么?!” 红发少年心头一惊,下意识脖子一缩,显然是在那人手里狠狠吃过一番亏的。 不过很快。 他便又皱眉不爽了起来: “道君,不是说好要唤我为陵明吗?陵明金霞印,叫陵明多威风!金霞这听起来就不似个好名!” “金霞,金霞,霞子。” 太文妙成道君翻了个白眼:“你哪来这么废话,叫你就乖乖应着,不然哪天将你名字换成狗剩,你又能怎样,跳起来咬人啊?” 说完,他将大袖一挥,便自不见。 连那唤作金霞的红发少年和晕倒的年轻人也一时隐匿。 …… …… 与此同时。 茫茫宇宙星海内。 葆光地—— 这方也不知与胥都天隔了多少虚空距离的地陆,突得发出百千种不同震动,五光如龙升腾,天花乱坠,地涌甘泉。 如此异象。 令得生存在这地陆的无数千丈巨人都抬起头,旋即奔走大叫,声震四野,面现喜色。 “大地震动,虚空放光,这是道君老爷要过来了,快去迎法驾!快迎法驾!” 还没等那些千丈巨人更多准备,地陆的中心,一座极璀璨华丽的金宫便闭了禁制,旋即传来一道轻轻笑声。 “不必迎我,不必迎我,只是来此闲耍罢了,皆速速散去吧!” 那金宫在这一声笑后,也从大地升腾去了云空深处,只留下一众匍匐拜倒的巨人,口中还在颂念不绝。 …… “自道廷崩毁后,诸天宇宙法度不存,看来大家的日子都是难过了啊!” 太文妙成道君从那些匍匐的千丈巨人身上收回眼,轻轻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朝向着宫殿深处慢慢走去。 沿路前行,所见得的皆是种种辉煌浩大之景,各类天地中的异宝奇珍。 而又早有两列身有圆光、长裙曳地的神女款款来迎。 太文妙成道君也不用她们服侍,只从袖中将那个晕倒的年轻人抖落,令神女们接住,便自顾自带着满脸不爽的金霞,进入了主殿,落座到云榻之中。 “看戏看戏!” 他斜靠在软垫上,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壶酒,兴奋一拍大腿。殿中便浮现出一派光影景象,旋即又传出声音来。 金霞闷闷坐在下首,掏了掏耳朵。 殿中映照出来的,正是陈珩和卫令姜二人…… 也不知道君究竟是有多广大的法力,隔了无数星海虚空,都将他们此时的景状放了出来,还在当戏曲看,就像身临其境。 金霞静静看了会,只觉得这两人他娘的真是好生别扭。 他不明白那个男的为什么只是站在原地不动,现在难道不应该上嘴狠狠地去亲吗?哪有这般多的心思和废话! “整点菜啊!在看戏呢,就叫我干喝啊?” 在金霞百无聊赖之际,云榻上猛得一声喝,抬起头,只见自家道君正在冲自己瞪眼。 “你不会自己变吗?” 金霞刚要大怒,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于是便欢欢喜喜向外叫了菜肴进来,恭恭敬敬摆好,满脸都堆着笑。 “有什么事就说吧。” 夹了一片龙肝入腹,太文妙华道君满意眯起眼,嘴角一歪: “看你这鸟样,便指定是没憋着什么好屁了!” “道君,霞子不明白啊!” 金霞一指殿中的陈珩景象:“以您的万金至尊之躯,何苦要留心一个区区练炁小修士,他身上是有什么神异吗?” “你可在知在修行一途,什么才最重要吗?” “能打!” 金霞恭维道:“向您一样的能打?” “能打?你能打有个屁用啊,这世道出来混,要有背景,要讲势力!” 太文妙成道君冷笑一声,指着殿中陈珩的身形道: “法侣地财这四字之中,我唯独看重一个‘侣’字,贫道修行,靠得是广结良缘!靠得就是人情世故!” 第七十一章 满门孝悌 “……” 金霞被这一番话震住了,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由衷的叹服神色。 “道君,你方才说那话的语气,好像一个市井街面上的丐头混混。” 他认真竖起大拇指:“听得我热血沸腾,简直想抄上根棍子,就同你一并去街面上收丐捐了。” “不过。” 金霞又斜眼看向殿中,那个被道君以**力隔空映照出的陈珩,一摊手,道: “在这人的身上下注又算什么良缘呢?我横竖是看不出他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别说派里的卫令姜和王沈了,就连那個神头鬼脸的司马枋,也要胜出这个陈珩不少吧? “莫非您老人家是因为他的身份血缘,才想要提前交好他?他祖父便不说了,知道您老人家同那尊神王有过不快。” 金霞大剌剌蹲下,顺手从玉盘上摸了颗拳头大的仙杏,吃的汁水四溅,声音也含混不清: “我记得他爹陈玉枢,好像是上上上届‘丹元大会’的魁首?说是什么?哦,想起来了!当世八百年内最有望成就合道的奇才!莫非他爹真要成道君了,您老人家想要提前落子,让陈玉枢欠下人情来?” “瞎扯淡,那个陈玉枢又算什么东西? 当初居然还敢算计到我赤明派头上来了,好几个女弟子都险些被他骗了,那些可都是我赤明派的真传!老子不去南阐州拍死他,已经算是给玄冥五显道友面子了!” 太文妙成道君瞪眼,没好气道: “还有,你说方才在说道君?就他那鸟模样也配八百年合道? 此人当初是强夺了两位道君种子的命数,才方有如此成就。但又怎样?夺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他虽成了纯阳真君,度过了风火两灾,那最后的纯阳雷劫还不是把他卡得死死的,莫说八百年合道,便是三千、八千年,能够合道便是万幸了!” 这时。 连太文妙成道君都忍不住微微摇头。 便是他面上再如何鄙薄陈玉枢,也不得不承认,此人非仅心狠手辣,且又惊才绝艳。 若假以时日,胥都天道君们在【乾元司辰宫】中的座次,他必是能够占有一席之地。 陈玉枢当年之所以悍然反出斗枢派,乃是因他用邪功,夺了斗枢派两位道君种子的命数,将她们残虐至死,让那两份命格加诸了己身。 此事一出。 便是他的老师,神屋枢华道君也不能再放任宽容了。 若非先天魔宗的几位道君提早接应,陈玉枢早便死在斗枢派的山门之中。 而那一次陈玉枢的叛宗,也让先天魔宗和斗枢派这两方正魔巨擘彻底正面对上了,连带着整个八派六宗和十二世族都被牵扯其中。 一时之间,人人战兢自危。 不少真人真君都仓皇远遁出胥都天外,要把自家道统迁到了其它的地陆之中。 生怕这次玄魔争锋时,双方到时候都发出真火来,留不住手,要把这方天宇再次打得稀巴烂,重演一次“中琅浩劫”! 事后,在几位前古仙道巨头的说和下,虽不知先天魔宗以什么大代价熄了斗枢派的烈怒。 但陈玉枢此人的名号。 也算是彻底在宇内诸天打响了…… 以往他也仅是以风流不羁,四下种情而闻名,就连堂堂八派六宗和十二世族内,也有他的无数相好,简直叫人瞠目结舌,恨不能投入门下,向他虚心请教。 但其在夺命数、叛宗门之后,便是以那狠辣阴戾的性情,而为人所惊悸流传了。 …… “也对,陈玉枢因夺人命数的事,被天公所厌,纯阳雷劫更是难度,八百年内想成就合道,怕是难了。” 金霞打了个哈欠:“老爷你就是想交好这尊未来的道君,也要等到以后了,不急着现在出手。” “憨货!你是在无琉璃天里被那群秃驴关傻了吧?就算老爷我真的不要面皮,想交好那个什么陈玉枢,又何必从陈珩身上下手?” 太文妙成道君摇头,指向陈珩,道: “陈玉枢因纯阳雷劫难渡,也不知从哪得了一卷方术,用化身生了无数的子嗣,指望用这些血裔替他挡灾呢!我助这个陈珩,反而是在恶了陈玉枢,明白了吗?” “什么?如此刺激?!” 原本还心不在焉的金霞浑身一震,登时眉飞色舞了起来: “他娘的!我被关在无琉璃天中的那些年里,究竟是错过了多少的大戏啊!好生精彩!” “不过,那样这么说来……” 金霞突然促狭一笑: “他们老陈这一家,岂不是满门的父慈子孝了? 我想想,陈玉枢他父亲,如今正执掌虚皇天的‘赤精陶镕万福神王’便是深恨陈玉枢,当初就是这尊神王把陈玉枢从虚皇天逼迫到了胥都天的,若非斗枢派可怜收容,早就连元灵都磨灭了。 而如今的陈玉枢又修行方术,要让他的子嗣替他挡灾,那些子嗣们又怎么可能甘心?哈哈哈哈哈!” 说到此处。 金霞已经是乐不可支,开心旋着脑袋,满头红发狂舞张扬。 连云榻上的太文妙成道君也忍俊不禁,泛起笑意。 “不过,陈玉枢这儿子,和他倒是丁点都不相像啊?” 好不容易笑够了。 金霞看着殿中陈珩和卫令姜相对无言的这一幕,又感慨万千: “陈玉枢面上常是带笑的,看起来倒是一派朗月清风、温文儒雅的很,说话也讨人喜欢,那些蜜语甜言,更是仿佛不要钱……这个叫陈珩的面冷心也冷,小卫如此美色当前都不为所动,看上去颇似中乙剑派的那些疯子,和他父全然是两类性情啊!” “若真是陈玉枢那般性情,纵然是这陈珩是‘两仪命盘’算定的有缘人,我也绝容不了他靠近赤明派弟子,早便一巴掌扇死了。” 太成妙文道君神色淡淡道: “如今的玄魔格局纵是再加上一个陈玉枢,也终究是玄门为先,但无论如何,魔道那方都再也不能出一个道君了,否则到时候冲突一起,难免打得陆毁星沉,又是重演一番‘中琅浩劫’的故事!” 他此时眸中难得流露出一丝肃然神色。 陈玉枢此人的成道,是踩在无数女修的累累尸骨上。 便是在他尚未叛出斗枢派时,也是隐隐声名狼藉,甚至几家世族的女子都是因他的缘故,而生生断了自己的道途。 至于他抢夺命数之事,便更叫人不寒而栗。 被他夺取命数的那两个女子,都是神屋枢华道君的弟子,也是陈玉枢的同门师妹。 可纵是如此,为了成道,对算是自己从小看顾的同门,陈玉枢也并不犹豫,直接将她们残虐至死,丝毫不迟疑。 尤其那门邪功在夺人命数时,更需得被夺命之人心甘情愿,元神清明。 是在没有被道法蒙蔽的景况下,自愿配合功法转运,献奉出自家命数。 如此一来。 可见他那两位师妹,对陈玉枢的心意之深。 毕竟连自家性命都能情愿舍给他,这连不少白头相守的道侣,都绝是做不到的。 而陈玉枢便是欣然受了,为了避免事泄,还将她们的元灵都磨去了,求个转世都不得。 此人的秉性。 着实残酷冷血,天生便是要离道叛宗的—— 若非陈玉枢的起势已是合了魔宗万载气数,不可阻挡。 只怕玄门中深恨他入骨的几位道君,拼着再打碎一片州陆的决意,也要将其送回轮回。 九州四海,当年不慎容了一个陈玉枢成道,已是八派玄门的疏漏。 若再来一个如他这般心性的。 令他起势。 只怕,将来胥都天的玄魔格局也不知又会走向何方…… 而在太文妙成道君正思忖之间。 云榻下首,听到他方才那番话的金霞已经是呆滞住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道君,您老人家说他只是被‘两仪命盘’算中的有缘人?就这?让我空欢喜一场!” 金霞大叫道:“可那小盘算东西又何曾准过?你也信?每次算出来的有缘人足有数百个了,真正活下来的能有多少?!” “这叫广撒网、多捞鱼,修道怎会毫无波折?你方才也说了,两仪命盘算出的有缘人不少,活下的不多。” 太文妙成道君声音淡淡,道: “能够活下,才方是真正的有缘人,那些半道身死的,不过是为王前驱,天数杂尘罢了。” 当初卫令姜拜入山门时,她的老师拙静还特意向自己求了一卦。 那一卦。 求得是卫令姜渡过三灾的机缘所在。 三灾是无数真人真君的心头大患,宛若一柄锋镰,到了需渡三灾的境界,那就是整整三道生死关隘! 任你如何的惊才绝艳,都不例外! 他用两仪命盘去推算,和以往一样,得出了不少答案。 这个叫陈珩的,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他是否是卫令姜真正度过三灾的机缘所在,即便他身为道中之尊,也无法算得切实无误、水落石出。 天道自有定数,以人力要如何去窥天? 至多不过抓摄那“遁一”的少许灵光,如盲人摸象般,来推算前景罢了。 即便是当年那统御万天万道的庞然道廷,以一己之力便压得恒沙时空都无法喘息。 何其强绝! 何其霸烈! 但纵是如此煊赫,还不是在一场剧变中凄惨崩灭,落得个风流云散…… 究竟未来种种如何。 任谁都无法了然如掌指,尽得胸中。 他的布局,也不过是提前多多下注罢了,能成固然最好,卫令姜若是解了三灾中的厄难之一,赤明派不说道君,最次也要多上一尊纯阳真君。 而即便不成。 左右不过一门上乘道术罢了,区区先天大日神光而已,舍了也不亏…… …… “纵然此子不是解小卫三灾的有缘人,可有他的太始元真相助,再加之我下赐的那张‘万里照见符’和‘金光神符’,除去恶嗔阴胜魔倒是不难,也算是全了与艾氏的纠葛。” 太文妙成道君微微一笑,心下道: “艾氏倒是越来越放肆,这些十二世族真以为仗着天尊的余荫,就能插手我派事务吗?若非看在天尊情面上,便是尽屠了他们,也不过是多费些手脚罢了! 不过我这番作为,倒也算是敲山震虎了,还望他们真能收敛些,莫要坏了八派六宗和天尊立下的盟誓……” 而在太文妙成道君心头盘算间。 金霞则是颇有些一拳打到空处的挫败,浑身的劲都不知该往那一处使。 他还是第一次见自家道君如此的留心一介外人。 初始还以为是看在那人的势力背景上,后来,又转念一想,认定那陈珩必是暗中天资高绝,连道君都要青目,提前下注交好了。 毕竟自家道君是九州四海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堪称交友万千,那些稍有名气些的真人、真君,就没几个是没受过他恩惠的。 金霞还以为道君又寻到良才,自己也发现了一条未来的大腿,更是想跟着道君一起下注,未来好得个回报。 但一听这是“两仪命盘”算得的无数有缘人之一。 他那的满腔热切,登时就被一盆冷水给泼熄了。 天道无常。 两仪命盘也算得甚是无常—— 姑且不说每次都是数十上百种可能了。 在真正水落石出之前,谁知道今日这人眼下还活蹦乱跳,明天会不会突然被一道雷劈死,当即就毙命。 在这种景况下,莫说是抱未来的大腿了,便是提前交好,金霞也觉得是白费功夫。 若是将心思费在了一个死人身上。 于他而言,那还不如不费…… “道君,以往那两仪命盘算得的有缘人也不少,你也不过是施去机缘罢了,何曾这样关注?” 见殿中仍是映照着陈珩和卫令姜的景象,金霞满脸不爽: “这陈珩是不是有缘人还说不准呢,他又是那般的身世,满门孝悌!说不得死得比谁都快,莫要看他了!看了也是白看!” “以往有缘人虽不少,但你可见过小卫同谁这般的亲密过吗?” 太文妙成道君饶有兴致开口: “这女娃平素在宗里都是冷着张脸,不假辞色的模样,如今却这般的害羞扭捏,倒是颇为有趣,让贫道几乎有种形同嫁女的莫名心致了。” “……” 金霞翻了个白眼。 “不过……你方才说他满门孝悌,只怕死得比谁都快,嘿!这番话,只怕是快要应验了!” 这时。 太文妙成道君似乎心有所感,抬眼便向茫茫虚空看去。 只见得在胥都天海域里,正有一条万丈巴蛇在肆意飞驰,其速甚快,如若电光朝露般。 那骇然雄浑的蛇躯只是一个摇动,便使得百里内风云变色,掀起水浪滔天,不知多少鱼虾被震毙,肚皮翻白,隆隆轰响。 以这条巴蛇的遁速。 只怕不久。 便能登上东弥州了…… “巴蛇越攸,神屋枢华道友从曲泉天为陈玉枢抓来的宠兽?如今看来,反倒是成为一小害了……” 太文妙成道君收回目光,轻声叹息。 “陈玉枢派人来了?” 玉霞好奇问道:“老爷不出手吗?若是那陈珩被抓回去了,无他相助,还怎么让小卫一人除去恶嗔阴胜魔?” “急什么?” 太文妙成道君掐指一算,悠悠道:“待那小蛇来东弥州时,那魔类早已被除去了,小卫也算是功成了。” “在那之后,老爷便不管这陈珩死活了?” 金霞笑嘻嘻道。 “我又不是他爹,管这么多!再说了,连他爹都是那鸟样,我何苦去越俎代庖,你这憨货把堂堂道君当成什么了?随身灵童?老爷哪有那般闲!” 太文妙成道君瞪眼道: “我赠陈珩道术,他中我的算计,和小卫结下交情,两人一起除去魔类,这正好两清!” “那万一此人真是有缘人呢?” “你也说了,能活下来的才是有缘了,若是死了,又要怎么算数?” 太文妙成道君微微一笑。 旋即将手轻轻一布,隐去了陈珩和卫令姜的景象。 “岁数大了,果然还是看不得年轻人谈情说爱,叫人心底难受……小儿辈的事叫他们自己琢磨吧,如今还是来点热闹的!” 他兴高采烈一击掌。 殿外便涌入了一班净妙乐师、飞天神明,朝云榻处恭敬一见礼,便开始吹奏起来,悠扬清越,愉耳至极,其声静微曼妙,洋洋盈空。 见自家道君用手和着节拍,纵是不通音律的金霞,静静听了半响,也忍不住摇头晃脑起来。 他因为贪玩好胜,而不慎被佛门一位大尊者捉拿,擒去了无琉璃天。 在那里,日日都是被各色老僧诵念超脱,要洗去自己这道真识。 后来虽被自家道君救出来了,但金霞还是觉得自己满脑子仍是些“唵嘛呢叭咪吽”,搅得心识不宁。 今日听闻此乐。 竟有种飘飘欲仙的畅然感,忍不住也痴迷其中。 …… …… 东弥州南域。 浮玉泊。 陈珩和卫令姜彼此都沉默了刹那。 在卫令姜用力抿着唇,刚要先开口时。 陈珩突然神色微变,将她身子一拽,便飞快阖上门扉。 “你……” 猝不及防下,卫令姜竟被他拉了个踉跄,待得震惊回过神时,已是身处在陈珩卧房。 他的身量颀长挺拔,贴在自己面前时,将窗棂透出的那一照日光都挡住了,没由来得给人几分压迫,宛若玉山之将倾。 “你疯啦?!” 卫令姜双颊又莫名地晕红了起来,大声传音,又羞又气。 “有人来了,是罗璋,还有其他人……” 陈珩微微弯下腰去,凑近了去看她,眉头皱起,传音道: “别再出声了,明白吗?” …… …… 第七十二章 开府真法 “……” 卫令姜指尖微微地颤抖,一时间,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像嘭嘭的沉重擂鼓。 她唇线紧抿,用力压下满脑子纷乱的思绪,平平淡淡看了陈珩一眼,也不再做声。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这间不甚宽敞的卧房霎时便更静了。 卫令姜的目光从陈珩肩上掠过,此时那一照白灿灿的日光如沙金般又流泄了满地,将桌案上的纸笔和白瓷茶盏都照得亮亮堂堂。 屋外,从敞开的小窗外,依稀能看见浮玉泊的一角。 碧波晃漾,湖水涟涟,隐隐有几只鸥鸟极快地飞掠过水面,啾啾鸣叫,只留下一道飞白也似的残影。 周围是如此的安静。 静到仿佛是万籁都无声。 但这份静谧只悄悄停驻了刹那,便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打破。 …… “九师姐,我可是听从恩师的嘱咐,在金霞舟一落入浮玉泊后,便将两枚鹤胎丹分给了这两位道友。” 那日操持着金霞舟,面色黝黑的道人罗璋正走在前引路,对几个身位后的一名中年道姑微笑道: “小弟就知道,恩师特意赠丹,必是要特意青目这两位道友!看看,如今师姐这不正是来了吗?还好小弟乖觉,也特意舍出了两间相连的厢房来,正巧省了师姐一个個去寻人的功夫了!” 在他几个身位后,是一个面如中秋满月,身形沉硕的胖大道姑。 她头戴火焰冠,身披绘有紫色仙鹤法衣,手里持着一柄拂尘,此时也正面带和蔼笑意。 这个被罗璋称呼为九师姐的胖大道姑约莫四旬出头,双眉斜飞如鬓,虽然身躯要比常人宽阔上整整一两圈,但在走动时,又灵巧轻便非常,仿佛一头矫健异常的人熊,自有一股凛然威势。 听到罗璋的话音,胖大道姑略颔了颔首,笑容可掬,回道: “师弟你来做事,我和恩师都是信任的,放心,这两位道友既得了恩师的青目,日后前途必是不可限量,你提早交好他们,也是落了一手好子了!” 听到胖大道姑这样回应,罗璋心头更喜。 怀悟洞主向来奉行有教无类,光是入室弟子便足有千百之众了,他虽修成了练炁,在一众门人里身份要稍高些,但也终究未高到何处,算不得怀悟洞主的真正腹心。 那日到了浮玉泊,在转赠完鹤胎丹后。 他之所以故意将厢房的牌符赠送给陈珩和卫令姜,便是打得迂回讨好怀悟洞主,以在自家恩师面前卖乖的心思。 今日。 见这平素总随侍在怀悟洞主左右的九师姐亲至,还特意询问那两个被恩师赠送鹤胎丹的男女,要知他们的去向。 罗璋只觉得自己那番心思可算是没有白付,已露出回报的苗头了。 不过两间厢房罢了,些许符钱而已,没了还能再赚。 但人情。 这东西可不易赚…… 能被怀悟洞主赠丹,如此看重的,无一不是潜龙人杰,假以时日,个个都是能闯荡出莫大名声的大修士! 能在他们尚未起势时,就用区区两间厢房同他们攀结下交情,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罗璋知晓自己修道天资并不如何,说不得炼到死,都只是在筑基境界上徘徊,早晚是要入土的,若不得机缘,只怕是进不入紫府,辟不开那口“身内外之府”。 相反。 在坐贾行商一事上。 他自觉倒是颇有天赋,算是个中好手…… 若非精通珠算,他也不可能提早见机,赌上所有的符钱,去购置浮玉泊浦屿上的客栈厢房,如今也算小赚上了一笔。 …… “不过,人情也就罢,那两位纵是日后成了大修士,能够稍稍念起我罗璋赠厢房的好,便不枉费我老罗的一番心思了……最首要的,还是幸亏乖觉,今日在九师姐面前露脸了,说不得在恩师面前也快要大大露脸了呢!” 罗璋笑嘻嘻登上长梯,躬身向后虚引,一边继续领路,一边乐呵心想: “恩师见我对他老人家看重的人杰如此礼遇,说不得也是欢喜的,更要夸赞我呢,万一他老人家一开心,大大方方赐下我一篇开府真法,那才是切实好处!真真正正的大好处!” 他和怀悟洞主的那千百弟子一样,与这位炼师虽具师徒之名,却无真正师徒之实。 只能是借这炼师弟子名头,让身上风光些罢了。 但要说什么实在获益。 却是寥寥…… 罗璋已是练炁八层,只距离一层境界,便能练炁圆满,尔后更能顺理成章的修成真炁,筑下道基。 那时候,他也能名正言顺称自己一声筑基道人。 不过筑基之后,便是紫府了。 这重境界,又需得一篇“开府真法”,才能够因势致导,开辟出紫府来。 而那紫府异象又有上中下三等之别,每一等间的差异,可都几乎是天差地别。 九州四海之内“开府真法”足有数万之多,再加上前古遗泽,和一些天宇、地陆的掠夺所来,那便更是数之无尽了。 可纵是“开府真法”密如夜间繁星。 能够开辟出上等紫府异象的真法,却是寥若晨星。 似这等上乘真法,向来只在八派六宗和十二世家流转,从未向外泄出过。 纵是连五光宗和花神府这等大派,也是无缘一见。 罗璋近日曾听一名五光宗弟子在酒后说过。 连他们那些被元神老祖内定的真传弟子,若是到了筑基三重,想成就紫府境界时,若想在异象上更进一步,也唯有两个法门。 要么,便是由他们的师长带领着,去天外求取机缘,以期能撞上大运,得手一篇上乘的开府真法。 毕竟大千世界,万道诸天,无量量如恒沙之众。 谁也不知晓这虚空星海里,究竟埋藏了什么造化,又到底隐匿了几处前人别府。 若是真撞上了大运,莫说区区一篇上乘开府真法,便是传闻中起死回生、夺天造化的“九转太乙还丹”,说不得也能碰见几葫芦。 不过且莫论宇宙星海凶险异常,又有无穷尽的域外天魔盘亘其间,动辄便是兆亿之众,连金丹、元神真人,一个不慎,也得凄惨丧命。 单是去天外寻机缘一事。 便无异是大海捞针了…… 传闻,那位在“丹元大会”上夺得魁首的君尧真人,未成道时,就曾在天外觅得了一篇上乘开府真法和一门不知名姓的仙道大神通。 不过九州四海,有此气运的人倒是少之又少,绝大多数,都是一无所获,落了个空手而还。 甚至惨烈的些,走得时候还尚好,出了罡气圈尚未多远,便是连尸首元灵都莫名不存了。 家人故交们只能立个衣冠冢,来聊寄哀思。 在屡屡所获甚微后。 据那位酒后的五光宗弟子所言,此法已被他们五光宗内绝大多长老所厌,因太过得不偿失,而即便是被宗门老祖看好的真传种子,在筑基三重,成就紫府之际—— 他们若想更进一步,开出上乘的紫府异象。 便唯有向八派六宗和十二世家请求,去借阅他们的“开府真法”。 不过这借阅真法究竟需付出何等代价,那名酒后的五光宗弟子便也支吾不清了…… 说到底他虽是拜入了大派,但终究不是什么宗门真传,不然也绝不会同罗璋等一起饮酒作乐。 而上乘的开府真法。 罗璋是不敢奢望的,莫说奢望,便是想也不敢想的。 他虽拜在了怀悟洞主门下,但自己恩师终究只是洞玄三重,不是金丹境界,也不是什么元神真人。 没有五光宗、花神府那等大势力做后台依仗,便是有心想要借阅,八派六宗、十二世家也只会当个笑话。 上乘的开府真法绝无可能,而下乘的又太过粗陋简易,到时候若是因法门的缘故,非但成就不了紫府,反而冲关不成,导致神元亏损,道行大降,那便是真正得不偿失了。 罗璋这些年苦心积虑地积攒符钱,仗着有怀悟洞主弟子这层虎皮在,大肆行商贾之事,甚至还延误了自身的功行。 便是想要积蓄出足够身家,用来购置一门中乘的“开府真法”。 怀悟洞主身为洞玄三重的高功,手里自然是持有不少真法,莫说下乘,只怕中乘的也不在少数。 奈何罗璋只是他众多寻常弟子中的一员,并不得亲自传授,就连面也甚少见几次。 唯有每月月初时,在法坛讲道的时候,罗璋才能有幸见到自家老师几面。 不过这每月的讲道最多也仅半个时辰,就算讲道已了,心头存了困顿,想要求个解惑答疑时,可法坛下足足有千百的同门师兄弟,又哪能争得过? 况且罗璋自身也并非是什么修道种子,更是不入怀悟洞主的眼了。 像身后这位九师姐,就是天资不凡,被怀悟洞主收为亲传后,修为更是堪称一日千里。 不过罗璋隐隐有些错觉。 好似。 九师姐在被收为亲传后……性情就仿佛变动了不少? 不过他终究与其并未深交,哪怕觉得有所不对,也懒得多做探究。 只觉得是居移气、养移体,别个已是高高在上的亲传了,自然与自己这类寻常弟子,要隔了一层厚厚壁障,不能再相提并论了。 …… 在心思百转间。 罗璋已带着胖大道姑踏上长梯,走到了仙客居的第五层楼中。 这一层尽是清净雅间,与第四层相较,虽是不甚广大,但因只得两间相连的厢房,居中还摆着些松柏山石,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幽静雅致意味。 “九师姐,到了,被赠丹的那两位道友便是被小弟安置在此处。” 罗璋嘿嘿一笑,伸手指道。 这些年里,他也算是想明白了。 符钱是存不够的,他已是因珠算之事而延误修行了,只怕再积攒个三五十年,也购不下一门中乘的“开府真法”。 而自己资质又不如身边这位九师姐好,也断然是无法被怀悟洞主收为亲传,风光一时的。 如此一来。 若他还想尽早得手一门中乘“开府真法”。 便唯有顺着怀悟洞主的心思行事,摸着他的念头去讨好,阿谀谄媚,卑谄足恭! 反正自家恩师是南域里出了名的豪爽大方,自己终究是他弟子,看着这般份上,说不得一个老怀甚慰,便把“开府真法”给赐下了呢? 怀揣这般的心思,罗璋此时心头也是欢喜万分,便领着胖大道姑走向门户处,连脚步都轻快。 “等等。” 胖大道姑突然一甩拂尘,皱眉道: “为何选在仙客居的第五层,此地仅有两间相邻的厢房,只开一扇暗门,便能相通了。 以往应当都是道侣家眷才会选此处吧?莫非,那两位得师尊赠丹的道友是……” “这便是小弟的一点撮合私心了,我看那两位道友隐隐正是浓情蜜意般的样子,还带了个童儿,不过,仿佛那男道友也太冷面了些,两人好像在闹别扭呢。” 罗璋笑了声,又连忙解释道: “九师姐且放心,那处暗门若是其中一方封上,另一人无论如何都是打不开的,只是个无用摆设罢了,不必担心小弟乱点鸳鸯谱。” “是吗?如此倒好。” 胖大道姑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倒是松了口气。 “道侣吗?还未听过周围大宗派有练炁期的道侣……如此倒是让师娘可以放心施那天魔神通,将这两人炼化成魔眷了。” 而在她思忖间。 罗璋已是上前去高声叩门了,只是叫喊了半响,都无人来应。 “奇怪?两位道友莫非是携手出门闲逛了,怎不见人应?连那胖童儿都不在?” 罗璋纳闷摇摇头。 这时,胖大道姑突然一笑。 “只怕是我等搅了两位道友的好事,里内怕不是正在颠鸾倒凤,巫山**呢?无妨无妨,我已是过来人了!” 她微微笑放出了一道真炁,就从门缝钻进,高声道: “两位道友不必害臊,恩师有大事要托付!且请出来一见!” 在她身边。 罗璋脸色猛变,因这是极其失礼的事。 但他已来不及制止了,胖大道姑的真炁已进入了厢房内。 “不好!” 卫令姜还未来得动作,便被陈珩猛得按住了双肩,往他身边用力一贴。 男子修长的手臂将她环住的刹那,一股空清冷冽的气息就瞬得将她环绕,轻易将自己包围,贴上她的面颊,让她整张脸都莫名发烫了起来。 卫令姜恍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羞愤瞪向陈珩。 抬起头时只对上了一双深暗漠淡的眼。 他那浓长漂亮的眼睫下,只有一片毫无波动的晦暗阴影,没有欣怡,也没有什么血气方刚的炽烈。 他只是冷淡环着自己,仿佛像例行公事一样,环着的只是一座玉雕或者是石像,并不是活生生的人。 “我的散景敛形术尚未大成,别离太远。” 卫令姜从他无声的唇齿间,模糊读出了这句话。 胖大道姑的真炁依然在屋内游走,但因陈珩用散景敛形术遮了两人的气机,那道真炁纵然是从身上经过,也并非觉察到分毫异样。 时间被一丝一丝。 被拉得无比漫长…… 期间卫令姜忍不住想喘口气,却只是被陈珩不耐烦地用力一扯,反而还环得更近了些。 “……” 卫令姜抿了抿唇。 干脆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像个布娃娃一样任由他摆弄。 她本就是身量窈窕颀长,但在陈珩面前,还是矮了一头,微微垂首时,更像是贴在面前这人的怀里,一派小鸟依人。 而这时,真炁已在屋里转了四五道,仍是一无所获,胖大道姑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九师姐!九师姐!是什么急事?” 罗璋连忙上前叫住:“什么事有这般急切?” “老师在观礼那日要开启怀悟洞,特意命我前来,给这两人一些指点。” 胖大道姑叹了口气:“既然这两人不在,你便传达他们一声,切记要他们服用下鹤胎丹,如此才能在怀悟洞中取得一个好名次,这也是老师爱才的心意!” 说完,胖大道姑便拱手告辞。 只留下原地,罗璋一人在不停面色变化。 “怀悟洞要重开了?哈哈哈哈!” 过了良久,他才大笑数声,望向两间房门处,喜不自胜: “成了!成了!押对宝了!押对宝了!” …… …… 厢房内。 怔怔出神中的卫令姜突然感觉肩上一松,她有些无措地睁开眼,陈珩已站到了四五步外,见自己望来,便歉然打了个稽首。 “事出有因,唐突了。” 他垂眸敛目,道。 第七十三章 万里照见符 在停下散景敛形术后,鹤胎丹上的那股清甜药香便盈盈充斥了整间厢房,从两人身上若有若无飘出来。 陈珩略一拱手后,也不多话,便自顾自寻了一方杏黄蒲团坐定,将胎息运起,从全身窍穴上反复冲刷过。 他的肉身也隐隐散出一片澹澹玉光,配着呼吸节律,如潮汐涨落不定。 直至过了盏茶功夫后,他才缓缓停下行功,将气息调理完毕,甩袖起身。 “怀悟洞主那丹药虽名为鹤胎丹,能赠进练炁功行,却只是徒具其表,一旦服食入腹,不出一时三刻,便会立即蜕形成天魔模样,连元灵都要被污浊。” 陈珩目光一闪,心下盘算了一遍。 那罗璋也不知是否知情。 但他领来的,被他称呼为九师姐的那个胖大道姑,必是了然的,说不得还是个中臂助。 今日乃是丹成的日子,火候已足,那胖大道姑便掐算准了时机赶到,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若陈珩未在一真法界内先试验了一番,而是径自吞下,等那胖大道姑到来时,虽不明她究竟意图如何,但自己的下场必然好不到哪去。 “看来,这浮玉泊地界是不能呆了,只怕连炀山也不能久驻,要立刻回返去小甘山玄真派,哪怕回山门里会有麻烦,但也顾不得那些了……” 陈珩眼神微微一沉。 他只所以还留驻在浮玉泊内,一是想购置一柄中品飞剑,二是待得“金谷墟市”正式建成时,那位怀悟洞主定是要给观礼众人施下好处,他也分得上一份。 但如今这等景状。 在怀悟洞主与天魔有染,并且还对自己有所图的情况下,莫说什么好处了,只怕连命都难留住。 即便宝聚斋那些商号的的飞剑还未转运过来,也顾不得这些了。 虽说回返去玄真派,难免又身处在晏飞臣的眼皮底下,受他掣肘,一旦行差踏错,便必会招惹来雷霆祸患。 但在那方山门之中,至少有艾简这个洞玄大炼师在…… 纵是怀悟洞主如何的胆大妄为,只怕也不敢去招惹艾简的不快! 虽说不知艾简此人究竟身处洞玄的第几重境界,但他在三十年前立派之时,便曾斗败了少说两位洞玄三重的大炼师,杀力超群!凶名更甚! 在这样一尊大修士的道场里,怀悟洞主再是对自己藏着怎么心思,只怕也不能明面张胆的放手施为了。 而正在陈珩脑中思索之际,几步远外,卫令姜也将鹤胎丹药香从身上尽数驱去,化作一缕轻烟逼出。 这纯美如琼花玉树般的女郎头顶浮出焰光滚滚,如一团大日金火,煌煌明照。 只见她伸手一指,便有一道流霄似的火光分出,将那缕逼出的轻烟罩定,嗤嗤几个呼吸,那轻烟便凭空消退无形。 满室霎时皆清,再无分毫药气。 “你这么快?” 卫令姜看到几步外静静站立的陈珩,微微吃了一惊。 那丹丸虽名为鹤胎丹,实则是化魔的鱼饵,一旦服食,就会被无边魔祟占据躯壳,最后生死都不能自主,要沦为幕后主使者的活傀儡。 她虽窥破了端倪,并未入局,但在揭开匣盖时,还是难免被丹中药气沾缠上了躯壳。 这股异香一旦寄在人身,一时半会,便难以驱逐。 这也是两人并未擅开门户,将罗璋和胖大道姑迎进来的缘由。 若是被那胖大道姑嗅到了药香,却又见两人并无被魔染的迹象,难免会心头生疑,到时候便不好交代了。 只是这清甜药香极难祛除,在陈珩一除去散景敛形术,便再无个遮掩,犹若跗骨之蛆般,卫令姜也是将胎息运转了几个周天,才将其刷落。 却没想到,陈珩竟比自己还要快上几分。 “快?师姐倒也不慢。” 听到这句话后,陈珩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扬,向她略一颔首: “那怀悟洞主只怕对你我二人并不怀好意,为身家性命打算,师姐最好尽早离了浮玉泊,走远些吧,我也告辞了。” 说完之后。 他将手虚虚一引,便有送客之意。 卫令姜闻言微怔,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见他这般冷远的做派片刻后,心里蹭得一股无名火起。 “怀悟洞主与天魔有染,你打算怎么办?” 她猛得上前,道。 陈珩微微侧目,瞥了卫令姜一眼。 只见她今日穿着一身华美的广袖留仙裙,耳坠明月铛,斜插着一根金步摇,衬得更加明丽绚烂,别有一种倾奇的颜色。 她因为出门匆忙,并没有戴上惯常的帷帽。 此时,那双墨画般的双眉不禁颦起,尽管在极力忍耐着,还是从神色中透露出了一股愤愤恼意。 见陈珩看过来,卫令姜冷冷与他对望了一会,但还是禁不住那双渊暗似眸子的打量,闭了闭眼睛,又深深吸上口气,然后继续不甘示弱的瞪了过去,寸步不让。 “伱问我打算,师姐打算要我怎么做?” 最终,还是陈珩先敛下了眸光,垂睫淡淡道: “向五光宗、神火崖这些宗派去揭发吗?揭发怀悟洞主私通天魔的罪证?你我都并未有铁证,那两颗鹤胎丹显然也并做不得数,倒时只怕还会被反咬一口。” “况且——” 他说:“就算是有,那些大派又凭什么来信我?” 乾坤一浑清浊气—— 气离清浊割,元开天地分。 除却最本质的“元”外,十二万九千六百万种灵气,绝大多都存着清浊之分。 玄门的道法神通大多取自阳清气象,而魔门的玄功也同样循着清浊之辨,往往只撷阴浊之理。 一者阳清,一者阴浊。 这九州四海的玄魔,从道书上的言论来划开,似是便是此处分别。 玄门中人或许因阳清气象的掏染,大多都能秉承扬善向道的心肠,但也并非个个都是光风霁月,金玉其质,是绝了六欲、断了七情,无有凡念挂碍的无己至人。 而魔宗众人,虽大多也因阴浊之理的参习,心性极度的尊胜敬己,其种种玄功和神通,也因此缘故,看旁人眼中颇是血腥狞恶。 但能降服心中魔,踏碎窠臼的人杰,也绝不罕见,尤其是魔道六宗内,更是比比皆是。 玄魔之别,不过一清一浊。 陈珩不会将自身家性命赌在这些玄门正派上,指望他们能降恶除魔,斩了怀悟洞主。 若是说起玄门,玄真派同样也是正统的玄门宗派,甚至隐隐还有风闻,说这门派是玉宸派下辖的数百道脉之一。 而派主艾简,更听说是玉宸派的真正弟子,是切实拜入了山门,得传过真法的。 但玄真派中的种种行事,恐怕也并不见得是正大光明。 …… “我……我没有要你向五光宗揭发的意思,他们也并不会信你。” 卫令姜一急:“我只是……” 话到一半。 便再也说不下去了,然后便没了动静。 她想问自己与他好歹也是历经过生死……你便是如此薄情冷性,对除自己之外的一切都能够不闻不问吗? 但在话到嘴边时还是轻轻咽了下去,只剩默然无言。 她这只是一具灵身,此番前来南域,也只是为了降服恶嗔阴胜魔而已,好断绝艾氏老祖的隐隐的算计。 灵身而已。 就算死了,也不会危及自己在“九皇常阳金阙”洞天中的真身。 这样一来。 又哪算什么历经生死…… 更何况。 两人之间,或许在陈珩看来,本就是道左相逢罢了,以他的寡淡性情而言,只怕根本不存着什么所谓情谊。 “……” 卫令姜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再开口说话,神色也倏忽淡了下去。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突然无名火起,又在短暂的沉默后,忽然冷却了下去。 真身已采集了十三味大药,行将凝丹了,只待功成后,就能龙虎交汇,成就金丹至境了,而往往在凝丹前,便会有种种内魔来搅乱心境。 卫令姜心想。 自遇见陈珩后,这种隐隐的,之前从未有过的心绪,或许便是内魔了吧。 …… “正心难定,复性不宁,这便是内魔的阻道妨碍么?” 她无声叹了口气,微微闭了闭眼。 待得几息过后再睁开时,心底所有的杂念思绪都被一斩即灭,眼底只剩下往日平素的淡静和疏离。 她平平看向陈珩,欲要跟他达成一桩交易。 毕竟此行是特意为了除去恶嗔阴胜魔而来,那自然,便是尽可能的要达成此意。 而若想除去那魔类,陈珩的“大无相常境真炁”,便是必不可少的。 以他的真炁,辅以道君赐下的那张“万里照见符”,卫令姜仅是心念一转,便得出了个方略。 但卫令姜还未来得及开口。 陈珩只是定定看了她一眼,便打碎了她的所有平静和镇定。 像一块猝不及防的山顶坠石。 轰落出四溅的水花…… “师姐觉得我是在急着赶你走,未免也太过薄情了么?” 陈珩低眸,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脸上: “你不知晓。我出身玄真派,遇到怀悟洞主这种事,自然是只能回返山门避祸,可我在玄真派有一个大敌,他唤作晏飞臣,是派中三大长老之首,自他女儿晏蓁死后,此人便一心想要我陪葬,恨我入骨……” “我回返玄真派避祸也是无奈之举,并非是要故意撇开你,在山门里,我连我自身安危都不知如何,只怕是难免被拿捏,生死未卜,更是顾不上你了。” 陈珩道: “师姐如此美貌,如珠玉在瓦砾间,恐怕难以和光同尘……我若邀你同行,只会平白让你也被晏飞臣记恨上,那样,反是给你招来祸端。” 卫令姜心头猛得一跳,在袖中握紧的手指不自觉放松了,她呆呆在原地怔了许久,面上缓缓飞上一片红霞,雪白的耳垂已经是鲜红欲滴。 “以为夸我好看就能掩盖过去吗?你这明明是在事后找补!” 卫令姜冷哼一声,眉宇间神情却突然轻松了下来:“别忘了,你还欠我人情,别想那么轻易就蒙混过去!” “你在听人说话时,从不听后半句的吗?” 陈珩面无表情。 “……” 卫令姜闻言瞪了她一眼,袖中的拳头又握紧了。 “你想逃出浮玉泊来避祸,但怀悟洞主既然提早赠丹,说明他早便留意你了。” 过了一会,卫令姜才颦眉道: “即便你有散景敛形术,要脱离他的耳目,也是千难万难。” 散景敛形术虽是一门极高明的模拟气机法门。 但终究只能收摄气机,不能改易肉身的形体。 而在一位洞玄炼师的眼中,纵然气机变了,肉身却不易,这无异是掩耳盗铃。 “师姐有何高见?” “杀了怀悟洞主!”卫令姜道。 陈珩不为所动。 “我说的是借刀杀人。” 卫令姜唇角微微一翘,道:“只需当他切实展露出与天魔勾结的罪证,我们便能借外力,轻易除去他。” “师姐为何执意要杀他?” 卫令姜一时语塞,她想过遮掩,但在抿唇思忖后,还是如实开口。 “怀悟洞主与一头恶嗔阴胜魔有染,宗门长辈替我起了一卦,若是除去那魔类,对我来说,会有一桩大好处……” “恶嗔阴胜魔?” 陈珩似笑非笑:“散修温宁,难道也有宗门吗?” “你——” 卫令姜脸上一红。 “既说要借外力,那外力又是什么?以练炁杀洞玄,你不会没有依仗吧?” “若我说没有依仗呢?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卫令姜突然眼巴巴看向陈珩,眨了眨眼。 “师姐非要除去那魔类不可?” “是。” “若你没有依仗,又非要自不量力除魔,那便是送死了。” 陈珩一指门外,道: “看在这几日的情分上,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式样的纸扎?逢年过节,若是记起来的话,我可替你多烧上一些,也算是还你人情了。 不过在死前,不如师姐可否将乾坤袋赠给我?” 卫令姜神色一僵,再也忍不住,突然凑上前,朝他肩膀用力擂了一拳! 但掌指却好似碰上了一方玄铁,将她撞得手心微颤,收回一看,已是通红了一片。 “有!这张万里照见符!” 卫令姜没好气从乾坤袋取出一张金光闪闪的符箓。 那符箓只在空中一转,便变化成一个三尺大小,须发皆白的驼背老者,他看看卫令姜,又看看陈珩,鼻尖望空嗅了嗅,脸上神情顿时就精彩了起来。 “符参老祖,弟子——” “妈的!是这门练炁术啊!” 还未等卫令姜施礼,那驼背的小小老者便跳到陈珩肩头,往他身上又仔细闻了闻,大叫道: “你是野生的?还没被你爹逮回去呢?稀奇稀奇,今番可算是长见识了!” “……前辈的意思是?” 非止卫令姜讶异,连陈珩也是一时皱眉。 “不知道?你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好玩,这倒是有趣起来了。” 小小老人目光在陈珩和卫令姜之间来回游离,老脸上诡异一笑: “这么快就勾搭上了?你有乃父之风啊!小子他娘的够畜生!喂,那女娃,虽我是太符宫的人,但看在同是玄门八派的份上,我提点你一句。” “若是不想不明不白的丢了命,非止死后清誉不存,连元灵也入不得轮回。” 小小老人伸手指向陈珩,摇摇脑袋,道了一声: “离这小子远些,说真的,老祖这是为了你好!” 第七十四章 符参老祖 太符宫—— 胥都天八派六宗之一,其山门位于东浑州的阳壤山之内,与中乙剑派、神御宗为邻,三家各据了东弥州内仅存的三座灵窟。 此方大派是八派六宗中,除去北极苑外,最为神秘的一个大派,而且弟子人数,也是八派六宗中最少的。 其收徒往往只看重福缘灵性,每一代弟子至多也绝不会超出十指之数。 没有别府,亦不存着诸多的下院、道脉。 太符宫以符法做为立道根基,门中以有七七四十九道上清真符而著称,每一道上清真符都身具不可思议之伟力! 若是能够全力催发,再造干坤,以教太初等等,也是等闲之小事!便是将这片天宇打成无日无月、无晶无光、无覆无载的寂寥末运之景,也不过要多费些心思、气力罢了。 而据这位自号符参老祖的小小老人所言。 他本体乃是一颗大哉延性参,被太符宫四代掌门从天外虚空求来,亲自手植于阳壤山内。 尔后又不知过了多少无穷岁月,才被至精道性熏染,生出了元灵本根。 如今他的本体虽是在太符宫山门内,为避开那些即将寿尽转生的各位仙道巨头觊觎,甚少亲自出游。 但这株大哉延性参毕竟是在宇内一等一的符法仙宗内成长,又通读过无穷符书咒文,纵是连那七七四十九道上清真符,也在因缘际会下,见了半数之多。 也因此这符参老祖虽是草木精灵,却也炼就了一身惊天动地的神通,其每一片参叶,都是一张各有妙处的符箓。 而每当有太符宫弟子要下山出游时,这符参老祖便是要大方舍下自己的参叶,多则数十,少则也有五指之数。 因这老者知自己乃是养命保生的仙根,若是胆敢离了太符宫山门的庇佑,只怕不出一时三刻,就要被那些凶狠强人捉拿,放去炉鼎面里来炼仙道大丹。 但自己又偏生是热闹好动的脾气,早就想游一游恒沙世界,看看这宇内的风光。 便也央求太符宫的高人,为自己这草木浑源之躯,特意创出了一篇元灵分化的法门,以便可以将自己的一丝元灵寄托在那些参叶上。 这样一来,在太符宫弟子出游时,他真身虽还在阳壤山内,却也能目睹种种山河颜色。 此事一传出。 无数八派六宗的弟子在路过东浑州阳壤山地界时,都会特意来拜太符宫,以向符参老祖来求取参叶,给自己多备些手段。 而此老也是来者不拒,更不论什么玄魔之别,只要有来求取的,便大方施去。 因太符宫向来门人稀少,除去“中琅浩劫”那等惨烈剧变外,甚少亲身下场干涉世事…… 莫说玄门,便是魔道六宗也愿意与之交好,而向来世故圆滑的十二世族便更不必提了。 在符参老祖的来者不拒下,不过二十年,这株大哉延性参便被几乎薅秃…… 此事甚至还惊动了当年尚在天外访友的太符宫掌门,让她不得不从天外匆匆回返,亲身规劝了符参老祖一回,又向八派六宗的同道们发出了份符诏,才得以作罢。 …… 而在听肩上这小小老人吹嘘完自己的来历后。 陈珩向卫令姜投去探寻的目光,卫令姜微微颔首,示意这些都是实话。 “不过,符参前辈为何说我有乃父之风,我父……” 陈珩顿了顿,压下心底那一丝惶惑,沉声问道: “我父又是谁?” 从得手《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开始,陈珩心头便一直存了这个犹疑。 不管练炁术。 还是他乾坤袋中,那四枚被【摩诃胜密光定】鉴别为“斗箓”的,至今也都未被他寻到使用之法的古怪符箓。 都无一处。 不是在透着古怪…… 前身生父真是一個只通晓几手江湖术法的野道人?他的死,又真是因观想损了心神,才呕血而死? 陈珩只觉得这背后像有一张莫大无形的织网,在一寸寸编覆过来,而自己早已身在了网笼之中,每前行一步,都仿佛被那些丝线越缠越紧了般,直至最后再无可去之处,逃无可逃。 而他肩头的符参老祖却只是嘻嘻笑着,并不答话。 他脚下生出一片指甲盖大小的云雾,载着这小小老人又费力的升腾了好几尺,最后,待得那云雾已升到陈珩和卫令姜头顶时,符参老祖才慢腾腾将腰躬得更低些,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来回的转。 “你小子长得不错啊!虽说你这一家人长得都好,但你居然比所有兄弟都俊些,好!好!好相貌!偷了!” 他先上下将陈珩打量了几眼,脸上不由得露出由衷的赞叹神色,竖起一个大拇指。 “记下来了……下次出门时,我要变化成这小子的模样来玩耍!阳壤山下的女冠们看见了这不得疯啊?说不得连下酒菜都得多上几碟呢!” 符参老祖心下悄悄一盘算,然后就兀自乐了起来,将大门牙一龇,又转头去向卫令姜,眼睛又一亮,念念有词道: “嘿!你这女娃许久不见,倒是出落得比以前还更出挑了!容光照人啊!若只看相貌,和那小子倒正是一对鸳鸯,不过——” “老祖多久未见我了?只怕已有十数年了吧。” 卫令姜突然冷声打断他,道: “我知老祖向来喜欢化用他人面貌,去游戏人间,但不许用我……用我们的面貌!绝不许!否则我便要告去万寿殿,请太符宫的诸位师伯长辈来评理了。” “……” 符参老祖一瞪眼,旋即又有些无可奈何。 卫令姜那番话可算是切实说中他的心思了。但被这女郎直接挑出来,还是让他老脸有些挂不住。 “你看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呢?老祖是你长者,怎么做那等没品的事?你这是在看不起老祖!看不起太符宫!” 符参老祖哼哼不满道。 卫令姜只权且当没听见,并不理会。 “不过……你这女娃好像还是完璧之身?啧,先前老祖说错了,你小子可没乃父之风!” 符参老祖又定睛一看,向陈珩咂咂嘴: “小子挺能忍的啊?” 陈珩面无表情,并不接话。 符参老祖见状不由得一乐。 他也有不少参叶辗转流落在了玉枢的众多子嗣身上,就连如今,那个身处“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中的陈玉枢,年少时也曾特意来到阳壤山,求取过他的参叶。 饶是以他阅尽玉枢一家的深厚资历而言。 眼前这一幕,也是个颇大的乐子…… 只是还没待他接着打趣下来,卫令姜已冷冷瞟了过来。 符参老祖耸耸肩,只得闭嘴。 “不知晚辈先前的所问,老祖能否答我?” 陈珩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一拱手道:“此事扰我许久了,还请老祖大发慈悲。开个尊口。” “你这事啊?” 符参老祖沉吟了片刻,才缓声道: “眼下究竟是祸是福,倒也真个不好去分说。不成器的自然不必提了,若说那成器中最成器的。如今他都伐下好几片地陆,在天外自个儿开府建牙,独领一道了,好不爽快!好不快活!便是老祖也要羡他的风光,不过嘛,这日后怎样……” 话到最后,他又嘿嘿怪笑了几声,眼底满是戏谑意思,任凭陈珩如何再追问,都只是摆手不语。 卫令姜两道黛眉微微颦蹙起来、 她自小便在赤明派中长大,跟在师尊拙静真君左右,甚少听闻过外界的闲话,更何况符参老祖特说得云山雾罩、扑朔迷离,根本叫人无从分辨。 她看了陈珩一眼,眨了眨眼,也忍不住相询。 但符参老祖这回却没念什么玄宗旧情了,见卫令姜也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索性耍赖将双手遮住耳朵,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说!不说!说了就不好玩了!” 符参老祖急眼了: “实话告诉你们,天大地大,乐子最大!我出门玩耍就是要看乐子的,如果连乐子都看不成,那我还出门干吗?为何不在阳壤山里睡觉呢!” 卫令姜有些头疼,但也无可奈何,她转眼去看陈珩,却见他眉宇间的神情依旧是淡淡。 “既然老祖不愿多言,那便罢了,不过晚辈还有一事不明。” 卫令姜听见陈珩开口: “老祖自言出身于八派六宗之一的太符宫,是正统的玄门仙宗,见今日情形,显然师姐与老祖是旧识了,只是不知,师姐又是哪方仙门的高足?” 卫令姜眼角微微抽了抽,拳头硬了,霎时便不想搭理他。 “不说,不说,老祖现在就是个聋子哑巴!” 符参老祖笑眯眯降了云雾,落到茶案上,摆了摆手,就开始倒地躺尸: “你们把老祖唤出来,不是要商量事情么?快说吧!反正老祖现今只是一张万里照见符。没别的神通,不要指望我能替你们大杀四方!” 陈珩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知只怕是难从这位符参老祖身上得出什么东西了,略思索了一会,便也不再多想,只是定了定神,看向卫令姜,道: “师姐说自己欲除去怀悟洞主,可这后手,便仅是万里照见符吗?” 卫令姜先前那番话倒也并非是虚言。 散景敛形术虽能遮去气机,但肉身体态,却是改易不了,纵然穿袍掩面,也只是欲盖弥彰罢了,绝欺瞒不过一位洞玄炼师的耳目。 而怀悟洞主的赠丹,只怕是提早盯上了二人,那在这位炼师的有心之下,自己便是修成了散景敛形术,逃出浮玉泊的可能,也恐怕是寥寥。 “有符参老祖这张万里照见符,再加上你的大无相常境真炁……” 见陈珩一脸神色平静,像是刚才什么都未发生的模样,卫令姜暗暗咬牙,还是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 怀悟洞主向来便有与人为善的名头,往往最喜结交那些尚未发迹的修士,旁人只以为此老是在提早下注,但从鹤胎丹一事看,只怕那些修士都是落了他的算计。 “你我并未服食鹤胎丹,那他也自然无法隔空施法,将我等炼成魔眷,但他只要还存着觊觎之心,就会忍不住动手。” 卫令姜伸手一指符参老祖,道: “万里照见符虽无杀伐护身之能,但此符发动时却能无声无息,将周遭景象映照出万里之遥,不管怀悟洞主还是其他人,若想将你炼化为魔眷,必然是要施展出天魔邪法的,到时候——” “到时候自然能真相大白?切实将怀悟洞主与天魔有染的罪责呈出,便是五光宗和神火崖知情,众目睽睽下,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了。” 陈珩接口,道:“只是,他也是好歹洞玄修为,万里照见符的催发,真能欺瞒过炼师的耳目?” “屁话!什么屁话!你小子是在质疑老祖?!是在看不起太符宫!” 卫令姜还未作答,躺在茶案上的符参老祖已是坐不住了,像只一点就炸的炮仗。 “莫说洞玄,就连金丹修为,都难窥破它,你不必犹疑。” 两人都未理会符参老祖的大呼小叫,卫令姜摇头道: “并且,借刀杀人,借的也不是五光宗的刀,而是玉宸派,那方大派三十年一度的道脉校考已快临近了,此时,必有玉宸派的巡照道人已在南域之内,并就在附近地域……除魔,自然要借这等大派的锋刃,才能够一斩即断!” “……玉宸派?道脉校考?” 陈珩心中微微吃了一惊,但现在也不是多问这事的时候,而是再次开口: “就算上述的都成了,可怀悟洞主对我施天魔邪法时,若我真被炼化成了魔眷了?师姐难不成还指望我为除魔献上性命?” 卫令姜眼波淡淡,只是转而又取出一张金光周流、灿灿发光神符,递给陈珩。 “这是金光神符?” 陈珩还未开口,躺倒的符参老祖又忍不住跳起来了: “这玩意可不易得啊,能驱精除害,摒去妖恶,纵是老祖当初,也是炼废了好几百片参叶子,才勉强得见真意!这符可是连元神真人都难求得一张来护身,女娃你真要给这小子?他一个练炁用,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卫令姜并未理会,只是看着陈珩接过,眼底才微微有了一丝轻松。 这金光神符—— 乃是那日在积岩岛上,从一个满嘴黄牙老者手中得来的。 她用半枚符钱,换了老者手中一方锈迹斑驳的铁罐,而罐中,便藏匿着一张连元神真人都视若珍宝的“金光神符”。 而事后,卫令姜去曾去寻过那老者,却是屡屡不遇…… “师弟为什么不问,非得由是你来涉险吗?” “因我的大无相常境真炁?若是师姐出面,你的真炁品秩被一探查,怀悟洞主必是要仓皇逃窜了。” 陈珩从金光神符上收回目光,淡淡道: “我能遮掩自身气机,乃是作饵的最好人选,师姐不也是如此作想的吗?” “我——” “我没有要责怪师姐的意思,怀悟洞主一事,同样也关乎莪的性命,能除恶务尽,我也是乐见其成,做一回饵倒也无妨。” 他敛下眸光,淡淡道:“只是,师姐能确信玉宸派便就在南域?又真能赶来?” 在见卫令姜颔首后。 陈珩默然沉吟一回,突然又微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卫令姜莫名有种不安。 “唉,练炁修行之中所需资粮甚多,可偏生师弟又是出生寒微,一贫如洗,法侣地财四者,可谓一样皆不沾,艰难苦困啊。” 卫令姜面无表情,道:“你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我说,师姐高见。” 陈珩拱手一笑:“我可以做饵,不过——” “得加钱?” “得加钱。”陈珩坦然道:“权且当是卖命的血汗钱,如何?” “……” 卫令姜斜了他一眼。 她本来不想理会这人。 只是见他唇角含笑的模样,忍不住慢慢垂下眼睛,唇角也不可觉察地微微翘了翘。 “你若是收了脸上的假笑,真心实意地笑一个,我便应了你。”卫令姜淡淡道。 “是吗?” 陈珩收了唇角的笑意,也同样神情淡淡道: “那大家就一起死吧,看来师姐是执意想同我死在一处了?真是令人动容。” “你——” 卫令姜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这时,屋外便再次传来一阵叩门声。 陈珩略一皱眉,挥手触了这间房门的隔音禁制,便听见门外青枝的喊叫声。 过了一会儿,见房门还是不开,那叫喊便要转成嚎丧了。 “别开!” 见陈珩静静听了一会,便要开门,卫令姜一急,死死扯住他的袖袍:“青枝那张嘴是最碎不过的,要是被她看见我们两人身处一室,那就说不清了!” “若再任由她嚎下去,只怕会打草惊蛇。” 陈珩开口:“你我之间问心无愧,还怕她说吗?更况且,符参老祖同样也在室中,怎能算两人?” “呃,其实我可以不算人的。” 符参老祖听见自己名字,抬起脑袋: “我是一颗大哉延性参……” 这时。 房门已被从内打开。 拿着满满一手糖葫芦的青枝正气鼓鼓站在门外。 见得门推开,里内卫令姜还死死扯着陈珩衣袖,她脸上的神色先是惊恐,随后又转变成像是“果然这般”的了然。 “你……” 青枝话还没说完,卫令姜已一拳撂倒了她,扯着女童衣领便往自己房间匆匆走去。 “凭什么打我?!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青枝眼前霎时一黑。 等到好不容易从恍惚中缓过神来,她奋力扭过脑袋去瞪卫令姜,悲愤叫道。 “反正你也说不出什么好话,还不如不说。” 卫令姜头也不回。 “老祖不跟过去吗?” 见卫令姜房门砰得一声重重关上,陈珩也掩了门户,朝茶案上的那个小小老人问道。 “万里照见符是你用,又不是她用,我跟去作甚?” 符参老祖懒洋洋道: “方才那个青衣小胖子可聒噪的很,我才懒得同她打交道,耳朵都嫌吵!” 陈珩一笑。 他知符参老祖也不会再向自己吐露些什么,便拱了拱手,径自在蒲团上重新坐定,取出符钱开始练炁。 而几步远外的茶案上,符参老祖却也讶异。 “你小子……倒是识趣。” 这小小老人嘟囔一声,眯起眼,在茶案上用力翻了个身,便也没有了言语。 …… …… 次日。 宝聚斋。 大堂内,郝庆延依旧穿着身紫衣,斜靠在座椅上,手里端着盏茶,似睡非睡的模样。 还有几个伙计手里拿着厚厚的账单,半躬着身,似在像向郝庆延请示些什么。 这是屋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郝庆延忙睁开眼,只见陈珩施施然走进入了大堂。 “管事倒是清闲,看来是贫道搅了你的雅兴了。” 郝庆延看见陈珩时,满脸都霎时堆起了笑意,他拱拱手,刚要说几句讨喜的客套话。 这时。 只见陈珩微微侧过身。 又有一个戴帷帽的窈窕女郎和一个圆滚滚的青衣女童走了进来。 “这个……什么路数?” 郝庆延心想: “莫非今番不是销赃?而是陪着道侣家人来了,要给她们购置些物什?” 第七十五章 赠物 郝庆延略寒暄了几句,因摸不清陈珩身边那两人的路数来头,也不敢太过分热情,只将陈珩往宝聚斋的二层去引,满脸都堆笑,道: “仔细算来,倒是有番时日未见了,道友今番来此,是欲再售卖些物什,还是想给身边两位添置些什么?” 宝聚斋一层乃是大堂待客的所在,以几扇山水围挡屏风隔开,场地布置着盆景老松、绿玉青藤,廊楼一层的顶棚上缀着数百巴掌大小的曲窍葫芦,如弄笛吹箫也似的乐声,便从那些葫芦孔窍中清缓传出,入耳时荡荡悠悠,浑而不散,闻之便使人心怡神畅,如朗风萦身,倒也算是一派雅致清幽。 但在二层之上,才方是售卖交易的场所,那里不仅藏纳有诸般灵物、法器,其中看守也是森严,连修成了真炁的筑基道人也是常有的。 听到郝庆延的话语后,费劲迈着两根小短腿,正在吃力爬楼梯的青枝霎时眼睛发光。 她吭哧一声,猛得蹬蹬跃过几层长梯,两只小胖手扯了扯陈珩垂下的大袖,满脸期待地望向他,意图不言而喻。 “……” 卫令姜淡淡瞟了陈珩一样,像拎兔子般将青枝揪了回来。 “我欲购得一柄飞剑。” 陈珩拱了拱手,道。 “不知道友所需的是何品秩?下品符器,还是中品?” 郝庆延脸上笑意更盛,回了个礼,道: “眼见离金谷墟市重开也没几日了,如今各处商号市肆的货都已备其了,道友欲购飞剑的事,我老郝可是一直记在心中呢,特意还为道友留了几件称心的,只是——” 这穿紫衣的圆胖管事谄笑一声,将腰一躬,搓了搓两根手指,道: “道友可听过,怀悟洞主欲重开‘怀悟洞’了吗?” 陈珩微微颔首。 “原本倒还好,可这‘怀悟洞’一开,诸位道友为了争夺出个好名次,那可便是抢疯了,所以这价钱嘛——” 郝庆延压低声音,左右看了一眼,才开口道: “这价钱,比平日里,要稍稍高出個一两成……” 忐忑说完这番话后,见陈珩几人脸上神色依旧没什么动容,更未转身便走。 郝庆延暗暗握拳,心底大喝一声,情知这一单算是成了。 二层都是些下品符器,还夹杂些道术、阵盘和花鸟娱器种种,像什么狐女鲛人等等。 郝庆延也颇擅察言观色,只带着几人略逛了一转,便又将陈珩等引向三层。 这一层楼的雕丽,又远胜于之前的所见。 入目便率先是一颗明珠高悬于平棊,灿灿如火,明烨如星,将满室都照耀的光彩透亮。 那明珠仿佛活物般在嘘吸,每过上数十息,便有九方孔隙从珠身上展露出,如同九只眼瞳睁开,环视扫射过整层地界,雷霆威势引而不发,在数十息后,又缓缓阖上,孔隙也无了行踪。 “九毫定影神照阵?” 卫令姜从明珠上收回目光,不以为意。 这时,在三层的入处又有一层禁制,拦在了几人面前。 “几位道友稍待,请容我通禀则个。” 郝庆延笑了一声,从腰间掏出宝聚斋的牌符,单手掐了个法决,朝空中晃了晃,旋即又高声喝了一句: “荀老,我带几位贵客来三层赏玩,请开了禁制罢!” 话音落下时。 不知在此楼何方地界,便凭空降了一道浩大如山岳的神识,巍峨莫名。那神识只在几人间略扫了一回,便又撤去。 “请。” 一道清朗的声音兀得响起,面前的禁制便被放开,待陈珩等进入后,又旋即缓缓合拢。 “荀老乃是我宝聚斋的大供奉,他于几年前已寻得了一门开府真法,开出了紫府来,方才那便是神识,真是令人称羡啊。” 郝庆延无限惆怅地感慨了一声,便向前引去。 三层中处处都是玉栏朱砌,浓彩重色,此层与二层非但景况大不相同,并且也无半个看守监管的道人。 来来往往,只见着几个和郝庆延一样身着紫衣的宝聚斋管事,领着客人们时而游走其间,时而驻足。 纵目望去,只见约莫摆着数百方晶莹玉案,每一方案几上,都或是符器、或是珍财、或是外药大丹,依稀中,陈珩甚至还看见了几件魔道的秘宝,血腥邪异,即便被封在玉案上,还是隐隐有股怨气冲天。 “道友且看,这头异兽如何?” 路过一方玉案时,郝庆延突然笑了一声,请陈珩去看他的左手处的那物。 那玉案上竟是只活物,而且是只毛色鲜亮、玲珑小巧的鹦鹉。 见几人朝自己望来,鹦鹉不悦地振了振羽翅,旋即扯开嗓子乱鸣,可叫声却浑似一头生潭底的积年老蟾蜍,喑哑难听。 这鹦鹉在叫唤时,两眼也通红如血,一股赤色烟气幽幽从眼眶飘出,形同凄厉恶鬼。 “这玩意唤作赤灵彩鹦,乃是从南域极僻远荒蛮的野林中捕来的,可算作切实的妖类。” 郝庆延殷切笑道: “莫要看它声音入不得大雅之堂,但这妖啼却是颇具能耐,寻常练炁四五层的修士,吃它一嗓子,也要登时骨软筋折,半响都起不了身,于斗法时可堪大用啊!本来我宝聚斋是捕了数十只的,可谁想‘怀悟洞’又要开了,大家为了争个好名次,都争先来购,眼下只便只剩这一只了。” “道友若是有心的话。” 郝庆延开口,道:“我可做主降些符钱,也算是给我老郝对道友的一番孝敬了。” “这赤灵彩鹦能吐露人言吗?” 陈珩随口问道。 “这个……倒是不成,但凡妖类,都是需炼化横骨,才方能够言谈人理,这彩鹦功行未足,只怕离炼横骨还远呢,若是到了那一层功夫,只怕这妖啼能耐还能再翻上几番,便不是如今的价钱了。” 郝庆延话到此处,又急忙找补。 说这赤灵彩鹦祖上疑似身具青鸟血脉,若是好生饲养,日后或许还能返祖成纯,纵然蜕形成青鸟也未可知。 这一番话听得青枝也双目通红喷火,将拳头一握,就要与郝庆延开打,还是卫令姜眼疾手快将她抱在了怀里,又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 郝庆延怔了一会,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回头见陈珩对此兴致缺缺,便也识趣将他引去了下一方玉案。 沿路所见倒都是各色的珍奇,陈珩本想直接购去飞剑便了事,但眼下诸般事物,都是此前从未目睹过的,便也不时随着驻足了下来,权且当长见识了。 …… …… “白箓游神的金身一块,此物含有不少水属神力和人道愿力,对于那些修行香火道法的人来说,仅此拳头大小的一块,便是三百符钱都难购得!” 郝庆延指向一块如琉璃般光洁的古怪碎片,笑道: “可惜香火愿力一支的道法,流传在外的,向来都是高不成低不就,只能逗个闷子,修成了也无多大用处,是个样子货。 而那些极上乘的,又都被堂庭司马氏所收录,向来不肯轻易放出……也不知这等至尊的仙道贵胄为何要死守着香火愿力不放,稀奇的很!我听说他们可是从什么前古时代传承至今的,好长好长一段古史!真是实打实的世泽深远啊!” “十二世族中的司马氏?” 陈珩从白箓游神的金身上收回目光,道。 胥都天除却八派六宗外,又有十二世家各据一方,根基深种,可谓是神通广大。 堂庭司马氏,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此族却是位于极西之地的西颐州。 西方二州,无论西素州、还是西颐州,甚至于整片西海,都是无数的神国、天人、妖魔、禅土,诸道共存,繁芜非常。 这等景况,也是因西方虽统有两州之广,但若论灵窟,却只得一座,还是位于海外灵岛,被八派六宗之一的瘟癀宗所据了。 而西素、西颐虽是土地广大,却也因没有灵窟,而不被玄派魔宗所看重。 但至于为何整个西方之地又为何是万道杂糅其间,甚至还存着沙门的法统,陈珩看到的那本道书上,便也是语焉不详了,只草草略过。 “不错,便是十二世族的司马氏,堂庭司马氏!” 郝庆延感慨万千: “若出身在十二世族中,便等若是一只脚,便已迈进了元神大门,要法有法,要侣有侣,更莫说什么地财了!我若是世族中人,说不得也能开一间自己的商号!比宝聚斋还大的十倍的商号!” “哈哈哈哈!” 待得郝庆延意气风发说完后,陈珩还未如何,青枝已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皇帝锄地都是用金锄头,吃的大饼都得加两根葱是吧?” 青枝叉腰:“你小子多读点书,别太不学无术!还有——” 这女童说着说着又急眼了: “那个什么狗屁赤灵彩鹦跟青鸟半点关系都没有!哪听来的?你别太荒谬!胡——” 话到一半,又被卫令姜面无表情给捂住了嘴,陈珩也不以为意,淡淡道: “出门匆忙,她未吃朝食,已是饿得脑子不清了,管事不要介意,请继续吧。” “这位小童子却是不对,谁说十二世家就不开商铺了?这世间谁又能离了商贾呢?他们至多开得大些罢了。” 郝庆延也并不放在心上,拍拍圆滚滚的肚子,大笑了一声,就继续道: “道友且看,这丹名为大宝黄丹,可以增进肉身气血,补益元真……” 郝庆延倒也不嫌麻烦,想必多少是看出了陈珩想增长见识的心思,在路过玉案时,都会一一简要说上几句。 外丹大药、雷罡浊气、法宝阵盘、傀儡炉鼎…… 而这其中。 甚至有天外神魔武道的粗浅修行关窍、上乘道术的残篇和西方天人们的种种升炼祖祭之术…… 花完半个时辰,绕转完整个三层后,陈珩也终于选出了三柄合用的飞剑。 阴浊剑。 龙蟠剑。 青律剑—— —— “阴浊剑和龙蟠剑皆是中品符器,禁制也用得是天宝大禁,十二道禁制!而且是出自神火崖的薛轩炼师之手,用料精细,材质非凡,向来是有价无市啊!” 见陈珩微微皱眉,郝庆延心下一急,连忙换了个说辞道: “至于这柄青律剑,它虽是十九道天宝大禁,品秩都要高些,但价钱也要贵上个好几番!不划算,甚不划算啊! 以道友如今的练炁修为,驱策十二道禁制的中品符器才恰恰勉强合用,日后成就真炁了,正是用出这符器全数威能的时候!” 中品符器并不比下品符器。 按理来说,唯有修成了真炁的筑基道人才能完全使出中品符器的威能。 不过陈珩因胎息总量是其余练炁士的十倍不止,几可比拟一些低阶真炁了,这也是为何他在练炁境界,便能轻松操持雷火霹雳元珠和流霄尺的缘故。 若是如炀山道人、容锦那样的练炁士,他们虽也可使用中品符器来御敌,但却不能将其功用尽数展露出来,往往要弱上个几成,并且也无法持久。 而至于上品符器。 那便又更是大不同了…… 上品符器往往一击,便轻易能够摧山断流,此等品秩的法宝往往也只洞玄和少数紫府修为的大修士才能得手。 这般品秩的法宝莫说在宝聚斋中都是罕有,往往需竞拍才能得手,而陈珩即便胎息再是如何的广大,也绝是催发不了,拿在手中,于目前也无用。 故而他从一开始,便是欲购得一件中品符器。 —— “阴浊剑用了些乌沉铁,使起来灰气森森的,颜色不甚好看,依我的一点拙见,不如购龙蟠剑为好,堂皇光明,也颇大气!” 郝庆延还在苦苦劝说,用尽了毕生口舌。 “那龙蟠剑是比阴浊剑要价贵些了?”陈珩突然开口。 “道友好见识!贵是贵些……但也贵不了太多。” 郝庆延讪笑一声,挠挠头。 “合用便是,外相倒无关紧要。” “那道友是中意阴浊剑了,好说好说,我——” “青律剑。” 一直沉默的卫令姜突然开口:“把它取来。” “……” 陈珩转头看去。 卫令姜只是神色平平,并不再开口,也未理会他。 “随你。” 他收回目光,道。 郝庆延先是怔了怔,旋即还是听了吩咐,去一处玉台除开禁制,将一柄青色法剑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递了过来。 “道友,此剑价钱可不菲啊……” 他舔了舔唇角,神色颇有些犹疑:“不然还是阴浊剑吧?” “师姐,该你了。” 陈珩神色自若。 郝庆延愕然转过身。 只见卫令姜随手将一物递过来,他接过时,眼角猛得一抽,险些将青律剑都摔落在地。 “法钱?!” 郝庆延全身都狠狠颤了几颤,肥肉像水波一样起伏。 “我也欲在‘怀悟洞’争个名次,可里内入场,需得一件法衣傍身。” 将青律剑接过又验了一番,陈珩便将其收入乾坤袋中,施施然一拱手,朝还未从骇然中回过神的郝庆延道: “劳烦管事了,还请受累,再为我选一件法衣吧。” “……” 郝庆延仍还仿佛在迷蒙中,直到又过了数息,才痴迷回过神,听到陈珩的相托,忙不迭点头开口,又一一将宝聚斋内现存的法衣仔细言说了遍。 “……这么贵?” 听到哪怕是最价廉的中品法衣,都是十八道神宝大禁。 陈珩伸向自己乾坤袋的手微微一僵。 他将袖袍敛下,若无其事道: “不必中品符器,下品符器便可了。” “都知道‘怀悟洞’将开,需得法衣傍身才能够入内,下品的法衣都早被抢购完了,只剩中品了,还是中品内最贵的!” 郝庆延一摊手,又嘻嘻调笑了起来: “道友何苦如此拮据,尊夫人是豪富非常!一家人!一家人又何必生分呢?!” 卫令姜还未开口。 而这时。 突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好……好巧,师兄也要去怀悟洞吗?” 陈珩循声望去,看见祝婉芷和一众白鹤洞的人正在不远处,见他望来,为首的周行灵还笑嘻嘻招了招手。 “拿一件法衣。” 祝婉芷晕红着脸上前,这貌美少女几乎不敢抬头去看陈珩,只是掏出乾坤袋: “要最贵的!我要赠给师兄!” “……” 郝庆延一时傻眼,看看卫令姜,又看看陈珩和祝婉芷,接也不是,推也不是。 而在陈珩身侧。 卫令姜神色依旧淡淡,眼底却不自觉冷了几分。 第七十六章 无言谁会凭阑意 “……” 郝庆延此时比场中任何一人都更要惶然无措些,他眼珠子飞快地在两女身上来回转,脸上木然的神色还未褪去,就又浮上了一种新的怔愕。 “管事。” 祝婉芷依旧低着脑袋,死死盯着自己淡紫色的锦襦裙角,只是将手再一递:“法衣?” “噢,好说!好说!” 郝庆延下意识露出个笑脸,就要接过那只乾坤袋,后背却突然寒毛齐齐倒竖,像是被某种极锋锐的利器抵住了后心!叫人毛骨悚然! 他僵硬了许久,才缓缓慢慢将身子一扭,苦笑回头看去。 原地,卫令姜神色不改,依旧是一副意态幽僻的模样,神仙玉骨。 见郝庆延苦笑回头看向自己,脸上的神情似有万般无奈。 她只略抬了抬眼,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不咸不淡说了句: “不是要接着讲法衣吗?管事请继续罢。” “是,是,我接着开口,我接着开口。” 短短几息功夫,郝庆延已是几乎汗如雨下,他狼狈伸手摸了把脸,陪着小心道: “诸位道友,因怀悟洞将开的缘故,那里内甚是凶险,规则所在,需得一件法衣傍身,才能够入场,所以……” 他艰涩咽了口唾沫,才无奈笑道: “如今宝聚斋只剩下了两类护身法衣,一者是出自神火崖薛轩炼师之手的‘白水云衫’,此物乃是中品符器之属,十八道神宝大禁,坚韧非常!便是身处毒瘴火雷时,也绝不有碍于形体!尤其这件法衣是以水母精岩做为母材的,驱策时有滚滚云霭傍身流动,霎时好看华彩!” 他指向一方玉案,那案上置有一件皓白如雪的素洁长衫,有云风烟霭缭绕其上,正做龙蛇盘结。 “至于另一件,是薛轩炼师的师叔,神火崖的薛荣真人所炼,唤作‘璇玑宝衣’,此物——” “我要那件‘璇玑宝衣’,劳烦管事了!” 未等郝庆延再接着说完,祝婉芷已猛得抬起了头。 她终于鼓起勇气看了陈珩一眼,脸上红晕泛起,连耳根和脖颈都是娇红的颜色,眼睫扑闪扑闪,像山溪林间一头怯生生的鹿。 “既然是真人所炼,那‘璇玑宝衣’必是要胜过‘白水云衫’的,怀悟洞中的兽类很是凶蛮,我想……” 祝婉芷只定定望着陈珩,便不再说话了。 “可‘璇玑宝衣’乃是二十道神宝大禁,已是中品符器中的至极了,仅再经一次炼形,便是上品符器之属,便是在这宝聚斋三层,也是镇楼之物!” 郝庆延此时也顾不得擦汗了,狠狠吃了一惊: “祝师妹,这是否……” 他显然是与白鹤洞这一行人熟识的,又苦笑着朝为首的周行灵一拱手: “周师弟,‘璇玑宝衣’可是价钱不菲啊?” “看我作甚,我能做她的主?” 满头白发,穿着葛冠蓑衣的周行灵瞪眼:“这种事勿要扯上我,老郝你这人看来也不甚厚道,想拉我下水是吧?!” “这……” 郝庆延又苦笑了起来。 他在两女的目光下又接着狠狠惶惑了起来,祝婉芷的乾坤袋只近在咫尺,他却不敢伸手去接,连袖袍都僵直地垂在了原地。 “道友!你说句话啊!” 郝庆延终于也再绷不住,将目光哀求似地投向陈珩,重重打了个道稽,道: “道友你快说句话啊!” 陈珩皱了皱眉,而这时,卫令姜又敛了敛眸,道: “伱这楼中,还存着多少法衣?” “……十六件白水云衫和七件璇玑宝衣。” 郝庆延将额角汗珠一拭,先是茫然懵懂,旋即又解释了一番,道:“似这等法衣都是贵重至极,连一些修成了真炁的筑基道人若是身家浅薄,都是购置不起,故而——” 而卫令姜此时已无心再听下去,只轻轻将一方袖囊掷去。 郝庆延打开一看,登时便惊得呆住,连连后退了几步,身子撞在一方玉案上,狠狠踉跄了会。 “这么多?!” 良久,他才大叫了一声,双手颤如抖糠。 “贵斋的所有法衣,我都要了。” 卫令姜声音淡淡,朝祝婉芷处瞟了一眼,又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全数。” “……全数?!” 非止郝庆延此时如遭雷击,连带着那些白鹤洞弟子,也都是怔愕莫名,隐隐骚动了起来。 “你!” 祝婉芷一急,猛得看向她。 “师姐到底想干什么?” 陈珩开口。 “我自己的钱,自然想如何便是如何,纵然是掷在水中,也能听个响动。” 卫令姜冷冷淡淡道: “怎么,师弟莫非有什么高论,难不成又还要替谁打抱不平吗?” 陈珩深深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转身,语气尽量压抑的平淡,却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几丝起伏: “师姐别疯了!” 他向还尚在呆滞中的郝庆延手中取过卫令姜的袖囊,旋即歉然一拱手: “今番叨唠了,还望管事勿要怪罪。” “好……好说!好说!” 明明是买卖不成,郝庆延却舒了口气,好似卸了背上的一方万斤大石,浑身都一个轻松。 “若我斋几日后有下品的宝衣货到,老郝我必知会道友一声,提早为你留下一件来!” “那便多谢了。” 陈珩含笑再一拱手。 而卫令姜看着陈珩递来的袖囊,却并不伸手去接,瞳孔里却反而更多了几分冷淡,冰冰凉凉。 青枝双手叉腰,也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这幕,一眨不眨。 “先前说的加钱,不是已议好一柄飞剑便足够了吗?” 几息过后,见卫令姜仍是一动不动,陈珩轻轻抬手压住额角,在心里叹了口气,俯身道: “你何必要与她斗富,在同谁赌气吗?” “我没有要与谁赌气……” 见他微微俯身,两人距离霎时被逼得近了不少,卫令姜目光中有一丝躲闪:“我——” “法衣之事,我自有主张,师姐,等回去再说吧。” “你不要她的法衣?” “我在师姐眼中便如此不堪?” 袖囊又往前一递。 卫令姜静了半响,忍不住和他对视一眼。 片刻后,又垂下目光,还是伸手接过。 她紧抿的唇角松开,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不语。 而这时,旁边的青枝已是忍耐不住了。 “那个……” 她兴高采烈,用力举起一双小胖手: “如果你们都那么不爱钱的话,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替你们保管一下!给我吧!放在我的手里!我发誓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但她的话却没什么人理睬。 卫令姜更是不顾青枝的挣扎,将她抱在怀里,转身便走。 而待得陈珩也向郝庆延告辞后。 一旁,早已在看了许久戏的周行灵笑嘻嘻走来,拉住他的肩膀,便要拖着向酒肆走去。 这个满头白发的道人早已隐隐听闻了风声,知晓陈珩或许便是自家恩师的关门弟子,再加之他对陈珩的观感素来不错,心里头交好的念头,就更盛了几分。 “温师妹,大家都许久未见了,不如由贫道今日做东,小酌一番如何?” 原本已走向长梯处的卫令姜也被周行灵唤住,她犹豫了一下,却没有立马作答。 “周师兄,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祝婉芷抬起眼睛,深深看了陈珩一眼,便头也不回。 “诶……诶?” 周行灵大惊失色,连声叫了几句,都未有理睬。 “大师兄,哈哈!你完蛋了!”有白鹤洞的弟子幸灾乐祸:“若是被祝师妹禀给蒋谷师叔,你少不得又要被责罚!” “这也能怪我?难道不是怪陈师弟?” 周行灵一瞪眼,万般无奈。 “为何要怪我?” 陈珩摇头。 见祝婉芷已是走远,卫令姜也并没有多留的心思,见陈珩只来得及冲自己略一颔首,便被周行灵一众人簇拥着离开。 她轻轻笑了笑,便也从宝聚斋中走出。 街面上依旧是人来人往,一派熙熙攘攘之景,好不热闹。 她怀里的青枝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像条死鱼一样瞪着大眼睛,迷迷糊糊,可还未走出宝聚斋多远,青枝突然呜呼了一声,猛得将脖子一伸,精神大振。 卫令姜也恰时停住脚。 在转角处,一个穿着淡紫色绣裙,浓黑乌发上斜插玉钗的娇俏少女正静静候在那里。 卫令姜目光只是略停了一下,也不多留,径自便从她身边越过。 “温师姐就没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见卫令姜对自己视若无睹,祝婉芷扬起下巴,心有不甘,道:“你和师兄才相识几日,又能了解他的多少性情?!为什么就非要同我抢呢?” “那你又有多熟识他?我知晓他的总归比你要多……他也比你所想的要更无情。” “无情?那温师姐知道吗?师兄曾被玄真派的晏蓁强掳一事?” 祝婉芷突然冷笑一声。 这时。 卫令姜蓦然停住。 “师兄年少时便遭此大厄,出身凄苦非常,师姐若只是想玩玩便罢,我劝你最好还是收了这份心思。” 见卫令姜终于有了丝动容,祝婉芷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 “我虽与师姐只有几面之缘。但也知师姐素来待人都是冷若雪霜,视一切都如若无物,又何曾有过什么温柔小意?你莫非以为自己真能同师兄这等性情的人,结下什么善果缘法吗?!” 卫令姜神色微微一僵,抱住青枝的双手不自觉用力。 “……” 青枝双眼猛得一凸。 然后慢慢翻了个白眼,舌头也吐了出来。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对我又有几分了解?更况且。” 几息后。 卫令姜冷冷凝视着祝婉芷,道: “莫说我与师弟之间清清白白,就算真的有什么,又哪轮得到你来这里大放厥词!” 说完这番话后,卫令姜也懒得再多留片刻,没有看祝婉芷一眼,转身便走。 祝婉芷怔了怔。 这少女眉头然后就微微颦了起来,一时默然无语。 …… …… 夜深。 红叶岛,仙客居。 一道白色遁光从云天之上一闪即逝,旋即便稳稳落在了这间客栈外。 待得陈珩走上仙客居五层后,可还未等他走到门旁,分开房门时,相邻处,卫令姜突然就像兔子一样冒出了头。 “师姐……” 陈珩微微吃了一惊,拱手道:“夜深如此,师姐还未就寝吗?” “法……法衣。” 卫令姜难得嗫嚅:“你——” “法衣已购得了,‘甲铁衣’,下品符器,三道天宝大禁。” 陈珩摇头道:“说来也是荒唐,这类符器在先前除去苗南峰那些贼寇时,我便曾得手过一件……只是当时不知怀悟洞主的心思,也不知他要重开‘怀悟洞’,如今再购置,符钱却是翻了一倍都不止,却是亏了。” “你已买下来了?” 卫令姜一时怔住。 她心猛得跳了跳,原本伸出的手也悄悄缩了回来。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场中蓦得沉默非常。 陈珩见卫令姜出神盯着地面,像是那里长出了朵花一般,迟疑了一下,还是向她告辞,然而在他将要关上房门之际,卫令姜冷不丁开口。 “师弟……你觉得我的性情,很是不好接近吗?” 在忐忑问出这句话后,却良久没有听到声息。 卫令姜有些无所无措地抬起脑袋。 隔着一臂的距离。 陈珩只是静静地在看着自己,他那双乌沉的眸子不知藏了什么思绪,只像一方不知几许邃深的潭渊。 “师姐,你的心乱了。” 陈珩喉头微微动了动,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什么: “这是修道的大忌……” 未等卫令姜再说些什么,他已沉沉掩上了门。 而卫令姜在屋外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才也回到房中。 “没送出去啊?” 厢房里,在床上翻跟头打滚的青枝看着她手里握着的袖囊,大叫道: “我们可是特意又折回去,把那件‘璇玑宝衣’买下的,那小子就这么不给面子?!” “不是没送出去,是……” 卫令姜一时语塞。 几息后,她眉眼缓缓低垂了下去,笑道: “夜深了,你不是一直吵着要睡觉吗?快去睡吧。” …… 而仅在一墙之隔。 陈珩从乾坤袋中取出两坛酒,置在茶案上,原本躺尸中的符参老祖顿时欢呼一声,去了泥封,便趴在坛口,将半边身子探进去畅饮。 “内魔?还是心魔?” 看着这小小老者狂饮的模样。 过了许久,一旁蒲团上,陈珩突然开口问道。 “既是内魔,也是心魔,百怪千奇,无孔不入,这是阻道的妨碍,专要坏人道途的!” 符参老祖抬起头,打了个酒嗝,道: “你可想好了吗?” 陈珩垂下眼帘,没有回应。 屋里亮着琉璃兽首灯,忽然爆了一下灯花,映在墙面上的人影瞬间就被拉得恍惚斑驳。 良久后。 他才开口道: “我明白了。” 符参老祖颇有些不解其意,但待他望过去时,陈珩已在蒲团上入定了。 符参老祖耸了耸肩,也便再次朝坛口躬下身子。 …… …… 数日后。 一真法界内。 陈珩手上的印决突然一顿。 旋即,便有万簇焰光从他身内窜出,顷刻便将这具心相烧成了青烟。 第七十七章 法器 先天大日神光—— 这门上乘道术能攻能守,既能如一轮天日巡空,煌煌明照,荡灭一切!又能以神光裹缠肉身躯壳,守御住根本元灵,辟蠹去邪,纵是在上乘道术之中,也是一门极为高明的道法! 数日前。 在陈珩将那尾无鳞白鱼剖开腹部后,便在鱼腹中见得了一颗载有“先天大日神光”的真种。 而这门上乘道术却也是与极光大遁不同———— 非止在入门时,不需什么外物来做饵引,且在擢升境界功行,也同样不必外物来助力。 对于如今尚且一穷二白的陈珩而言,这可谓是最合用的一门道术! 但相对而论。 此法的参习倒也不易—— 若欲小成,首先,须得依照法门指引,在身内开辟统共九九八十一口“金铨神室”,并在每一方神室内,观想出一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模拟祂的真形,以积存出大日精气。 前前后后,陈珩已在一真法界内演练了近半年时光,但也仅是初入了门径,离小成境界,还是隔了段颇远的距离。 开辟出九九八十一口“金铨神室”倒是不难,水磨工夫而已。 但若欲在八十一口“金铨神室”中存想出“先天炎光普照神君”的真形,便是个关隘所在了。 每一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都有各自神妙,若要一边存思祂们的真形,一边辅以气脉的周流转动,属实不易。 在这过程中,稍稍一个错漏,不是“金铨神室”崩毁,那点好不容易攒存的大日精气冲破内脏,将躯壳魂灵烧灼成了焦炭。 便是气脉配合法决时迟了或快了几分,同样也要被道法反噬…… 若非有一真法界在。 他早便不知往生多少次了…… 而存想出八十一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也仅仅只是小成境界。 中成境界,又需统共辟出三百六十五口“金铨神室”,于这些神窍中长驻存思出不同的真形。 而至于大成至境—— 更是整整一千二百口“金铨神室”,一千二百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 到了这等功行,举手投足间,都能身具无穷尽的神通伟力,焚山煮海,燃尽万里河岳,都是等闲之事。 甚至在那枚载有道术的真种上还记载了桩轶事,一尊返虚真君在催发先天大日神光时,直接便灼碎了一方界空,将那界空中盘踞的近百亿六阴天鬼,也悉数焚死! 上乘道术与上品符器不同。 前者是道行愈高强,上乘道术的威能也愈高强。 这意味着若真是天资不凡,即便一個胎息、练炁境界的小修士,也能使用出上乘道术,并将之参习到小成、中成,甚至于是大成至境。 不过是碍于自身当下的修为缘故,做不到那熔金烧铁、蒸海焚山的地步罢了。 而上品符器—— 便非得是真炁深厚者还能够驱策一二了,胎息、练炁境界者若想启用,无异是痴人说梦。 这等法器,莫说是筑基修士,即便是初成紫府的高功,拿在手中也是无用,不能对敌,只是个浮华摆设。 唯有寥寥几个紫府三重或者是洞玄炼师,才能够将上品符器做为法兵来使用,用以护身遁守或是杀敌攻灵。 …… 随着虚空一凸,原地又生出陈珩一具新的心相。 他将大袖一甩,在这片茫茫无垠的空间走了数十步,脸上现出沉吟之色。 “先天大日神光无需外物来助力,可谓是最适合我的一门上乘道术,若是能修至小成,以我当下的胎息总量,只怕可以看做是寻常的筑基修士,在施展此法。” 陈珩目光闪动,眉头微微锁起。 不过,纵然是小成,于他而言也实属大不易。 陈珩虽以秘法在体内辟出了八十一口“金铨神室”,但若想将那些“先天炎光普照神君”依照各自的真形,将神意勾连的圆整如一…… 这也是个不断试错的苦功了,非得一番艰难苦恨,绝难成就。 “不过,离进入地渊还有段时日,在那之前,将先天大日神光修至小成,应是有六七成把握,还有我的练炁修为。怀悟洞正好能助我一臂之力……” 陈珩暗自一笑。 怀悟洞主之所以有此名号,乃是此人执掌了一件拥有内景之能的下品法器,名为“怀悟洞”。 此物能收摄八方灵气精元,并在其中衍化生灵,其里内天地广阔,莫说寻常山岳,便是连一方湖海也能够装置下,因此也是一件困敌用的法宝。 往日年岁里。 在怀悟洞主还未前往东海之前,此老每逢节庆大日,便会将这件法器解了禁制,任由一众年轻修士去往其中,斩杀怀悟洞中的精气所化的兽禽。 并依照杀敌的多少,还立有榜单,往往前三者,还会被此老亲自接见几日,授下道书和丹药。 若是之前,陈珩或许还会觉得这是收买人心、提前结下缘法的举动。 但在经过鹤胎丹一事后。 只怕那些在怀悟洞内表现出众的,被亲自接见的人,在与怀悟洞主共处的那几日中,得到的并不是什么丹药道书…… 而是被怀悟洞主或是他身后的人,施展出天魔邪法,炼化成为魔眷了。 “师姐说恶嗔阴胜魔有一门本命神通,它寻觅那些出众人物,将其炼化成眷属,随着眷属的道行增进,那魔类也能从中获益…… 这样一观,倒颇像是渔夫豢养鸬鹚来捕鱼,任凭那鸬鹚如何卖命,终究也是奴仆,获益的总是它身后的渔夫。” 陈珩摇摇头。 鹤胎丹不成,若想刻意引出怀悟洞主与天魔有染的罪证,便唯有他亲自上场,在怀悟洞中决出一个靠前的名词了。 不过这对他而言反倒还是一桩机缘。 怀悟洞中的种种兽禽都是八方灵气精元所化,若能将之斩杀,破开了它们用来固形的体表,便可将那一道灵气收摄,化为己用。 于陈珩而言,无论是用来提升练炁境界,还是用在太素玉身上,都是裨益。 这也是为何怀悟洞主虽只接见决出名次的前三,授给他们道书丹药。 却也为何还有无数散修趋之若鹜,不远千里也要奔赶过来,甚至于一些门派中人,如白鹤洞的周行灵等,也要参与其中。 他们虽未必能斩杀最多的兽禽,跻身于前三。 但在怀悟洞中,每除去一只兽禽,便能多收摄一道灵气,哪怕是门派弟子,对他们而言,这也是一处绝佳的际遇,错过不得! …… “在去往花神府参加‘撷芳宴’前,尽可能修成筑基三重,若先天大日神光和太素玉身也有进益,那拜入花神府之事,便是十拿九稳了。” 陈珩闭目沉吟了一会,甩开万般心绪,将自己一照,便显化出一页金书来。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五层)、气甲术(大成)、小呼风唤雾术(大成)、金人代形(大成)、小赤龙剑经(中成)、动静雷音导引术(中成)、先天大日神光(入门)、极光大遁(——)…… 【法宝】:青律剑(中品符器)、参合车(中品符器)、紫金破煞锤(中品符器)、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甲铁衣(下品符器)、斗箓(秘宝)…… 【真经】:紫清高真通明秘旨、三炁照神术…… 【道行】:练炁五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剑道境界已是卡死了,成了我的一大关隘,看来‘十步一杀’也不是像许稚师兄说的那般,轻易就能悟得的……” 陈珩只将金书略一看,便见得密密麻麻的无数文字陈列其上。 这些时日他在浮玉泊中,也不知道将多少练炁士请入了一真法界内,切磋之下,更不知是得了多少道法。 他只略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惯常的。 品类虽不少,合用的却不多…… 除了在卫令姜身上得过一门名为《紫清高真通明秘旨》的练炁术外,其余的,便是连开阔眼界的法门,都是稀少。 不过以【摩诃胜密光定】将卫令姜照彻一番后,她的摩诃金书却也奇异。 于道法上,除了《紫清高真通明秘旨》这门练炁术之外,便只剩一门名为“六龙转景”的中乘道术,可谓寥寥。 可从符参老祖话里话外,无不是隐隐透露着,卫令姜是出身大派之内,玄门世家,显赫非常。 不过依照常理而论,这些大派弟子,不都是应当所学甚广吗? 陈珩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也不多想,只是盘坐下来,手捏印决,将气脉一转,继续运使先天大日神光。 霎时间,便有一股至阳的精气从关窍中浮起,如条渊中怒龙般,几欲破体钻出,挣脱这层囚牢! 而陈珩衣摆也倏而卷动狂舞,无风自动起来,胎息流转游走,行遍了大小周天。 …… 数日后,静坐中的陈珩神色一动,沟通金蝉,便将这道心识送出了一真法界。 正在此时,屋外恰时传来了卫令姜的叩门声,茶案上,符参老祖浑浑噩噩从酒瓮里爬出来,老眼迷离。 “又来找你了?这几天找你够勤的啊,每天都来一次!” 符参老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摇头晃脑道:“看来是全没把我的话给听进去!” 见陈珩起身,符参老祖顿时便急了,连声唤住他,央求陈珩再为他带些酒水回来。 直待得陈珩颔首后,他才满意眯起眼,又噔得重新跌进酒瓮里。 屋外。 见得门户终于分开,早已等得不耐烦的青枝一跺脚,刚要开口,就被卫令姜给捂住了嘴。 “师弟。” 卫令姜双目晶莹,唇角微微带着笑。 “师姐。” 陈珩看了她一眼,拱手道:“师姐今日又要说什么,法阵,还是符书?” “你小子就是为了听这个才开门的?” 青枝费力掰开卫令姜的手,不爽道:“我家小姐可是——” 卫令姜又捂上了女童的嘴。 她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忽得展颜一笑,轻轻眨了眨眼: “师弟愿意陪我走一走吗?” 陈珩低头去看她。 今日这女郎显然是特意盛装打扮过的,一身华美的水青明光织锦裙,裙角密密压着一圈圈金线编成的烟霭,倾髻钗簪,容色绝丽,蛾眉婉转微挑,眉心还细细描了落梅样式的淡淡花钿。 那原本清冷脱俗,如姑射神女般的孤寒气质就蓦得温婉了起来,添出几分少女的娇俏可人。 几息后。 陈珩收回目光,淡淡道: “好。” …… 说是走走,实则也不过是在这红叶岛上打转。 此时。 街面上到处都是过往的行人,两侧鳞次栉比的楼阁亭台和那些高大的红枫交映在一处,像是给屋舍染上了一层鲜艳的漆。 青枝早被卫令姜放了下来,一个人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哀哀欲绝望着前头并肩而立的那两人。 她有气无力叫唤了两声,叫没人理会自己,气得呆在原地,然后恨恨跺了跺脚。 等她艰难决定自掏腰包,排队去买了一袋环饼后,前面那两人早已不见了行踪。 “不等我?那也不给你们吃!” 青枝用力咬了一嘴,嘟囔道。 —— “今日……天光甚好。” 漫无边际走了许久。 见卫令姜丝毫没有要出言的意思,气氛有一丝古怪的尴尬,陈珩便开口道。 “天光甚好?” 卫令姜眸光一转,抬头看着云空上那一片乌沉的,逐渐要聚在头顶的云霭,似笑非笑: “师弟是在没话找话,还是真的不善言辞?” “大概,是兼而有之?” 陈珩一笑。 这句之后,两人便又相继沉默了下去。 而数十息后,随着一阵猛烈的雷轰,便有淅淅沥沥的雨丝垂下,继而便是滂沱大雨。 两人匆匆走进一间亭间避雨,在这避雨期间,卫令姜衣裙已被打半湿,她伸手抹去脸上的浅浅雨滴,道: “师弟为什么不问?” “问什么?” “我为何非要拉你进这亭中避雨?” “……” 陈珩静静地看了她半刻,然后敛下眸光,只是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看着亭外的晦暗风雨。 亭檐上的雨线如一串串晶莹的珠帘,湿漉漉的水雾漫卷弥散着,让眼前的景况都朦胧在一片春末的烟水里,像是微微晕着一层不甚透明的光。 满耳的雨声,整片浮玉泊都像是在下雨。 周遭的天地嘈杂。 亭中这小小的方寸之地却宁谧的像是拂着荷风的湖面,偶尔的,只有几丝安静的涟漪。 卫令姜怔怔望着眼前的雷后清雨,她数着自己像擂鼓一样的心跳声,抿着唇角。 不知过了多久吗,在她刚想开口时,耳畔便倏忽传来了陈珩的声音。 “师姐,你心乱了,这是修道的大忌……” 卫令姜回头,只见他说: “内魔,还是心魔?我曾问过符参老祖,他说这是阻道的妨害,百怪千奇,专要阻人成道的,师姐,在开口前,不妨想一想,这是平素的你吗?符参老祖说你可不是这般性情。 而且,我也不想听一时的虚言。” “……” 卫令姜一时缄默了。 “能够修行,对我而言是一种极珍贵的事,我很珍惜眼下的这一切,以己推人,你也应当是一样……若非是有仇怨,否则我轻易不会断人道途。” 陈珩静静看着那张有些微微失神的绮丽面庞,认真道: “师姐……我不愿坏了你的道途。” 接着一阵无言。 “若我除去内魔呢?” 半响后。 卫令姜突然笑了一声:“若在我除去内魔之后呢,你又如何?” 陈珩没有回答。 而这时。 又有一道矮小的身影大呼小叫冲进来。 青枝像小狗一样用力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手里还捏着半张没吃完的环饼,勃然大怒道: “为何不等我?!” 这话问出口后,她就敏锐察觉到此间气氛有些不对。青枝挠挠脑袋。 这时,天际又是一道滚雷轰响,威烈宏大! 青枝讶异抬起脑袋,只见云空中又顷刻有无数雷蛇飞窜,暴起大响!将半边天宇都照得一片炫目青白! “方才这已不是雷声了。” 陈珩神色一肃:“灵机紊乱,天象异动,这是有大修士在斗法?” 第七十八章 斗箓、掐算 而此刻在寰空之中。 正有两道焰光在一追一逃,遁速极快无比,转眼间就掠过了重重山峦、河湖。 眼看着,便离浮玉泊也不远了。 “苗南老怪!你当下若是迷途知返,速速束手就擒,老夫还能容下你一条性命来!否则,便莫要怪我辣手无情了!” 两道焰光中,后面的那一道,传出怀悟洞主沉怒的低喝声,语气中也隐隐有几分忌惮之意。 此时这鹤发苍颜、相貌威严的老者全无先前那番从容气度,两眉紧紧锁起,目光森寒无比,杀意几要迸跳而出! 他将手冷冷一指,袖袍便抖出一团四明破骸真火,朝前方数里外那道疾驰中的身影奔去,迅若流星! 这四明破骸真火是他的一门得意道术,乃是从前人散修的遗府中得到,品秩也位列上乘。 此火炎炎刚烈,如赤日悬顶,能够烛照四方之明!虽比不得先天大日神光这等在上乘道术中也是高绝的道法。 但其炙盛的意态,也足以烧山炼铁! 尤其是在怀悟洞主以洞玄二重的修为掣动时,更是宛若一轮炎日射来,将沿路云流都蒸得焚灭殆尽! 而面对这汹汹一击,前方那人影却是不闪不避,只是阴阴长笑了一声,从卤门跃出一杆画有花鸟鱼箓,通体光明的三尺法旗。 也不必操持。 在那团四明破骸真火迫近时,三尺法旗只是兀自一招展,便将真火轻松打得崩灭,连一丝威烈都未来得及发出,便已溃散。 而在这杆通体光明的法旗出现时,百里内的灵潮都是雀跃涌动,如长鲸吸水般尽数涌入其内,惹得天象改换骤变,狂风四起! “哈哈哈哈!怀悟老狗,你破我山门,杀我弟子,好风光!好霸道!现在呢?我仅只在你眼前的方寸,你又能奈我如何?!” 见那道四明破骸真火被轻松破去。 怀悟洞主前方,那道疾飞中的人影禁不住放声大笑: “有昇阳道友相助,你若能伤到我的一丝皮肉,我便把自家姓氏改成你的!” 这番话说出后,那杆通体光明的法旗也摇了一摇,旗面上的无数花鸟鱼箓都生活滚动起来,法旗内也传出一道稚嫩青涩的声音。 “苗南老怪,放心!有小爷在,这什么狗屁洞主连你的屁股都嗅不着,等进了那劳什子浮玉泊,咱俩合力,把他的老家都给掀飞咯!” 话落时。 这一人一旗都彼此相视邪笑了起来,声震长空,让四野都是隆隆,让在其后紧追不舍的怀悟洞主更是面色难看。 “苗南老怪!五方昇阳旗!” 怀悟洞主将腰间的那块巴掌大的赤箓解下,猛得抛去,前方数十丈处,便化出了一团通体赤红的云雾。 那云雾得了怀悟洞主的心意使唤,发出了数百道雷霆,兜头就朝那一人一旗罩落,叱咤之鸣不绝于耳,浩大非常! 但在这等泼雨般的雷霆重击下,五方昇阳旗只迸出一滚天河般迂长的金光,就将那数百道雷霆稳稳挡下,任凭赤箓所化的那团云雾再如何发威,都击破不得,只徒有声势而也。 又过了小半刻钟。 在这一追一逃之间,眼见着浮玉泊已是不足二十里地,湖面上的诸多浦屿已是依稀可见了,还有那些亭台阁子,都是模模糊糊。 怀悟洞主发狠将真炁再一提,云雾轰出的雷霆霎时便多了一倍不止,且他心头也是越发的急了。 “该死!该死!这苗南老怪不是筑基三重吗?何曾又破境到紫府了?还有这五方昇阳旗——” 他本认定自己亲自出手,以洞玄修为拿下区区一个苗南老怪,本是十拿九稳的轻易,却未曾想到,竟还有这等的变故。 苗南老怪在苗南峰经营了多年,打家劫舍,身家也算豪富了,且又是出了名的魔道妖人,手下血债累累。 对这等凶徒出手,不仅能获益一笔,还能赚得个好名声,本该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可谁能想到,苗南老怪此人倒是贯会掩饰,明明已是紫府境界的高功了,却还佯装着自己是筑基的小修。 且他执掌的那面五方昇阳旗,也不是什么上品符器,而是一件法器!一件已孕出了真识,比自己那口怀悟洞品秩还要更高的中品法器! 似这等生出了真识的法器,无需主人的驱策,自身便身具着莫大的威能了,若论其神通杀伐,也是猛烈霸道,足以惊天撼地!压得无数人瑟瑟俯首! 即便是金丹、元神真人,也不能够视若无物,更莫提他如今还仅是個洞玄炼师了。 而且五方昇阳旗还是一件威力极盛的杀伐法器。 纵是怀悟洞主自诩得过一些机缘,加之被自家夫人悉心调教指点过,即便是对上赤明派、玉宸派那些洞玄弟子,也能勉强撑过十合开外。 但一时半会间。 他还是轻易压服不得五方昇阳旗,更莫说破开这面法旗的禁制守护,将其主人苗南洞主斩杀当场了…… 只能是以水磨功夫,慢慢地消去它的气焰,才能得以功成。 “坏了,终日打雀,今番却是遭雀打了眼……本还想将这老怪擒下,交给夫人享用,如今却是难堪了。” 怀悟洞主心头一叹。 饶是苗南老怪和那五方昇阳旗如何了得,可自己终究也是个洞玄炼师,拿下他们也是迟早的事。 可这一人一旗亡命般的,不管不顾就要朝着浮玉泊的方向逃遁,这让怀悟洞主一颗心就猛得提了起来。 如今正是观礼将至的时节,莫说各方大派的使团和无数散修都聚在了此处,而且…… “夫人正是魔念狂炽的时候,连我也不敢过分接近,所以才要放开怀悟洞,让夫人去食用那些修道种子,熄了心头饿念……若这番打斗将她惊扰了,事态可便麻烦了!” 怀悟洞主脸色阴晴不定。 他可不是魔道六宗的人。 一些魔道六宗的道人为了修炼道术神通,需要天魔的骨血助力,还会特意行招祭之事,将天魔从天外召来豢养,还美其名曰“魔宠”,放荡招摇,无所顾忌。 他虽是洞玄炼师,但在那些大派眼中也不过是头稍大些的虫蚁,抬足碾死都要嫌弃脏污了,全然不值一提。 若敢将天魔收容藏匿,那便是明犯了天下之大不韪!顷刻就要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昨日还与他宴饮谈笑的五光宗等门派中人,立刻就要挺身出来,除魔斩恶了! 眼见着苗南老怪已进入了浮玉泊之中,五方昇阳旗抵去雷霆霹雳的动静,已惊得边角几座浦屿上的修士们都是骇然失色,有些沉不气的,更是呼喝惊叫声不绝,匆匆就驾着遁光四处窜逃,像群无头苍蝇般。 这狼狈场景随着苗南老怪的飞遁,像浓墨倾入水中,飞快地扩去。 怀悟洞主最后发狠,不顾真炁的损耗,索性将那赤箓所化的云雾死命一涨,直接将一人一旗圈进了雷霆霹雳的至深处。..??m 见此情形,他脸上还未露出喜色,便见一道金光如龙矫跃,猛得冲出!瞬息就将云雾挤得七零八碎! 在五方昇阳旗撑起的金光中,苗南老怪依旧是笑嘻嘻的,神色自若。 而在赤色云雾被撑破后,所有的雷霆震声都霎时一清,只见一方现了裂纹的赤箓微弱闪了闪,就无力从云头跌落 怀悟洞主手颤了颤,也彻底熄了要独占五方昇阳旗的心思。 他将破碎的赤箓一把捞过,面向五光宗使团的驻地,躬身施礼,无奈高声道: “王真人!请现出尊形罢!出手降魔!” 东南方向,一方满是缤纷落英的浦屿上,随着怀度洞主的施礼躬身,兀得便传出了一声朗笑。 旋即,一只仿佛浑黄山根铸就的雄浑法力大手就从浦屿上伸出。 只一探伸,就略过了数里之遥,遮蔽了半天高穹!将白日改换做了黄天世界! “五光宗的六黄天德大手印?!” 这一遭,五方昇阳旗的器灵,终于骇然失声,稚嫩桀骜的声线转为了惶恐。 说时迟,那时快。 那只浑黄大手只在眨眼间,便携着万钧威势,狠狠盖压了下来! 五方昇阳旗只来得及将还未反应过来的苗南老怪护住,便被浑黄大手一击打得摇摇欲坠,险些要跌坠进湖中,灵光涣散。 “咦?五方昇阳旗?你此前曾受过的重创,莫非禁制还未补全吗?” 一声轻咦后,怀悟洞主身侧突然光影一浮,便有一个唇红齿白、腰间长剑的美肤少年轻轻摇着头,讶异开口道。 “王真人。” 怀悟洞主被这来去无形的手段吃了一惊,连忙再次躬身。 “你这小子,也甚是自不量力,还想自己吃独食?私吞下这件中品法器?跟你师父一样的贪!那老鬼生前为了点蝇头小利,可是阴我几次了,你们这是一脉相承啊!” 王真人瞥了怀悟洞主一样,似笑非笑道: “怎么,现在还不是要靠本真人来给你兜底,早说出口不就好了吗?如今反而还丢了体面。” “是,是……” 怀悟洞主更是额角隐隐沁出汗来。 虽情知这位王真人与自己故去的恩师有旧。对自己也算颇多看拂。 但金丹真人毕竟已是诸炁浑成、道身天赐之境,动念之间,便有风雷交加相随,能肆意出入青冥黄泉,游走墟外界空。 哪怕他对自己并无恶念,可二者的本性已是有了天差地别,这般距离,就如一只狐兔站在了狮虎身侧,纵是狮虎随意滚了个身,也足以将狐兔骇得惊悸欲死。 “宝物……自然是有缘者得之,我不过是为王前驱,真人才是那个有缘人!” 镇住心神后,怀悟洞主恭维道。 而王真人只是笑了一声,并不多言。 这时,五方昇阳旗正像只无头苍蝇般,裹着苗南老怪不断窜来窜去,迸射出万道煌明金光,照彻得山河皆明! 但无论这法旗如何的腾挪转运,再如何发威,都只是在一里方圆内来回打转,突破不得。 “我早已拘禁了虚空天地,你又能逃到哪去?五方昇阳旗,中品法器啊,倒是好久未见了……你当年乃是为冯逾真人所有,听说这位道友不知天高地厚,想要领教玉宸派君尧真人的雷法神通,特意邀战,结果就是被一指点杀。” 看着五方昇阳旗四处疯狂游走的这一幕,王真人叹了口气。 当年,在冯逾真人被一指点杀后,他随身的器物也大多被神霄雷所毁去,而这面五方昇阳旗亦是不见了行踪。 区区一个散修真人的家财,自然不会被君尧放在心上,更莫说他那时在“丹元大会”夺得了魁首,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 人人皆以为这面五方昇阳旗也被毁去了…… 有不甘心者,还特意寻了一番时间,直到最后仍是一无所获,才只能丧气离去。 但谁能料想,这件中品法器不仅幸存了下来,相反还潜藏在南域,认了一个紫府境界的小修士为主,可谓是荒唐非常。 但凡法器品秩之属,无论高下,都是生出了真识的,每个器灵都有各自的不同脾性。 若想驱策它们,要么是以力压服。 要么,便是性情相契,让器灵主动来认主。 …… “你好歹也是中品法器,居然肯奉一个紫府修士为主?倒是稀奇。” 王真人叹了口气:“你若肯从了我,莫说帮你补全那些破损禁制,纵然将你再练形一次,也不无可能。五方昇阳旗,你如何作想的?” 回应他的只是一句冷嘲。 “可惜了。” 王真人眼神一冷,将腰间法剑一掷,便有无数道灿灿剑光齐齐一斩而落,将五方昇阳旗霎时劈得灵光更黯! 这时他已打定主意,要磨去五方昇阳旗的真识,重炼出一尊器灵来,自然也不再留手。 而这时,又一方浦屿上,忽得传出一声娇媚轻笑。 旋即便是一股缤纷烟霞排云裂空,将那森然剑光都撞开了一角,同样参与进入,与王真人开始角逐,镇压五方昇阳旗。 “见者有份,难道王真人不打算分一杯羹吗?” 那娇媚女声淡淡道。 “花神府的魔贼,想与我比拼法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王真人只在心中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而在两尊金丹真人的法力压制下,五方昇阳旗只撑了不过数十息功夫,就已逐渐露出不支。 它虽是中品法器,但毕竟生生吃下君尧的一击神霄雷,禁制被摧去了泰半,又东躲xz了这些年,早已不复之前的威风了。 眼见自身灵光越来越黯,五方昇阳旗叹了口气,将最后一股精气注入苗南老怪体内,让这早已被法力震晕厥过去的人悠悠转醒。 “看来,是无计可施了……” 苗南老怪一睁开眼,便见得五方昇阳旗残破的旗面,嘴唇颤了颤。 “这不是在意料之中?那什么怀悟洞主毁你山门,断你财路,我们也给他来个狠的!” 五方昇阳旗不以为意:“如今已到了浮玉泊,你该高兴才是。” “……只是苦了你了。” 五方昇阳旗笑而不语。 “那就这样吧,反正活着也无什么盼头了!只愿下辈子你我还能再聚一处,一起干男人,杀女人!” 一人一旗皆是放声邪笑了起来,声震长空,而五方昇阳旗的旗身也在这邪笑声中一寸寸崩灭,发出轰隆的爆鸣!光焰狂溢! “……” 王真人面色剧变,猛得挥袖便将怀悟洞主收走,掐了个水遁,便不见了行踪。 “疯子?!” 花神府那位金丹真人也是惊异,怒骂了一声,便有一道缤纷的瑰丽烟夏往上一冲,与虚空一合,就消弭无形。 石火电光间。 两位真人便已遁出了百里开外,连带着五光宗和花神府的使团,都被收摄一空。 而去了虚空天地的拘禁,五方昇阳旗的煌光便再无掩饰了,只见一轮金日冉冉浮空,在所有浮玉泊修士震愕的目光中,霎时便爆开! “这是——” “法器自爆?!” 有人绝望大吼。 但下一瞬,五方昇阳旗周围的几座浦屿便被汹涌的光焰瞬息夷平! 无数惨叫声才刚发出,就再也没有动静!若是遥遥从云天下望去,只见浮玉泊的湖水狠狠凹去,几可看见干裂纵横的湖底,万顷碧浪被一轮金日推着向四方排开!卷起汹汹狂澜! …… 而在陈珩眼中。 他听见空中雷震暂歇,只来得及走出亭中。 数十息后,眼前便突然被煌明的金光热浪充斥!再也不能视物! “这是……” 身后。 隐隐听见青枝的惊叫声:“妈的!法器自爆啦?!” 法器—— 他心头猛得一跳,想移动身躯,却被那几乎要摧却天地的威势盖压住,连手指都无法移动分毫! 那片煌明的金光像是从天尽头生起,看似在一寸寸推进,却只在转眼,就来到了身前的里许开外! 焦灼的热风漫卷过来,让整片水泊都成了热风地狱。 陈珩浑身寒毛直立,一股前所未有的大恐惧感在心头生起,那股生死间的错乱感让他如坠冰窟,血脉都猛得僵冷下去。 不是一真法界,不是心相。 若是折在这里。 就是。 真真正正的死了…… 他脑中只恍惚了刹那,眼神便强自压抑着沉静了下来,而这时,背后又传来青枝的惊叫声,她似是劝阻着什么。 陈珩勉强侧过几分视线,看见卫令姜手里捏着金光神符,正沉默看着自己。 她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将金光神符默默抬起,对准了陈珩方向。 “……” 须臾间。 时间被拉长成极缓极缓的一幕幕。 在那法器自爆的威能逼近时,在金光神符的符头亮起的刹那。 陈珩乾坤袋兀得一动,便有一道斗箓悄无声息钻出虚空,迎上。 接着。 便是天地俱寂—— 无数修士还未从那生死大怖中缓过神来,还尚在惊骇中。 等了几息,几十息…… 却并未有痛楚临身。 他们茫然抬起眼,瑟缩着看去,只见无论是法器自爆后的那轮金日还是被掀起的万顷碧浪,都倏忽不见了行踪。 天光温煦,杨柳风轻—— 那洪烈可怖的一幕像是梦中的魇景,如今已是梦醒,自然都已成了泡影。 在几句低沉的啜泣声和惊叹声过后,便是沸反盈天的欢呼,隆隆响彻了云天! …… 百里之外。 王真人犹疑的停下,他转头望向浮玉泊,眼神却猛得一滞。 “怎么会……有元神真人出手了吗?” 他暗暗皱眉:“是玉宸派的巡照道人?这次来的,不是金丹境界的道友,难道是前辈?” 而红叶岛,小亭中。 卫令姜先是怔了怔,然后呀了一声,连忙停住金光神符的催发。 “喂!你没事吧?” 亭外,见陈珩仍是微微有些失神的模样,卫令姜有些急了。 “无妨。” 陈珩摇摇头,手指微微握紧,将眸光敛起,冲她一笑。 斗箓…… 原来在生死时刻。 它是自主催发来护身的么? …… …… 而在斗箓催发的同一时刻。 南阐州。 先天魔宗,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湖心水亭中。 紫衣金冠的玉枢饶有兴致一挑眉,伸手掐指算了算,起了一卦,过不多时,他唇角便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意: “不是陈婴,也不是陈缙、陈道正……呵!陈珩?原来是这个名字。” 那张俊美不似凡人的面孔上笑意更盛: “小子居然躲在南域的浮玉泊地界?什么蛮荒野土,真是会藏啊,倒是让为父一番好找!” 半炷香后。 待得玉枢掐算完。 在他对案。一个女子漫不经心开口: “师兄,你又算到了什么?” 第七十九章 《豢人经》 依旧是千万的云崖危耸,水风溟溟。 在这仿若万古不易的水天世界之中。 陈玉枢略抬了抬眼。 只见对岸端坐着一名双眉似细笔巧画,面容妍丽的绝美女子,她穿着一袭华美的绛紫色百鸟朝凤裙,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皎皎若明月之光,飘飘若仙,叫人莫敢仰视。 “不过是又算得一位子嗣的确切方位罢,小事而已。” 陈玉枢开口: “庄姒师妹,你父难道没告诫过你,要离我远一些吗?这几日你来得倒是挺勤,我也不好阻你,可如此一来,难免会惹得许师妹不快。” 他忽而唇角有了一丝莫名笑意: “许师妹可是跟我抱怨过好几回了,你看……” “看来在我和许师妹之间,师兄是更喜爱那小意温柔的性情了。” 庄姒展颜一笑,轻轻将几缕垂落下的青丝挽到耳后,盈盈眨了眨眼,哀婉叹了一口气: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可怜我的一番苦心,师兄是要弃若敝履了?” “小意温柔?倒也的确,经了如此多的风波摧折,谁又想再置身在波涛浪卷之中?” 陈玉枢也叹了口气: “许师妹对我自然是极好的,在这偌大先天魔宗里,只有她一人是真心待我,如此可人,叫人如何能不怜爱?” “她还从西海给你弄了条鲲鱼来!” 这时,万丈海渊之下,突然又传出一道阴冷宏大的巨音。 巴蛇越攸从水云的至深处探出昂扬如山岳般的蛇首。 他略舒展了一下躯干,只轻轻一甩尾,便拍得海水成片成片成片爆开!如崩天裂地一般! “还不是让你吃了?” 陈玉枢摇头。 “滋味倒甚是香嫩肥甜,叫我吃得口滑!” 越攸嘿嘿叫道:“玉枢,你再跟那个什么许师妹卖个笑脸,叫她多送几条进来!若是能够天天都吃上这等神物,也不枉我自跟你以来,挨得这么多顿打了!这神仙日子,可比在斗枢派里舒服多了,给個界主都不换!” 陈玉枢挑了挑眉,懒得理会这夯货,庄姒则是吃吃笑了起来。 “庄师妹若是无事,还是尽早离去吧。” “师兄就这般不愿见我?” “何必来明知故问呢,庄姒。” 陈玉枢静静看了她半晌,旋即叹了口气: “你是玄冥五显道君最得宠、也最出色的子嗣,明知我无法对你出手,又何苦来这空耗功夫?别忘了,《豢人经》还是我传给你的,你若是想打我的主意,想要在我心里栽下玉籽,那便真是一手不折不扣的蠢棋了,也要让我轻视你了。” “这样吗?” 庄姒像小女孩一般惊奇睁大眼,两手托着雪腮,妍丽姣好的面容上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 “我还以为师兄没发觉呢?真可惜啊,我还想着在师兄心里栽种下玉籽,把师兄也炼成我的人傀呢……” “真可惜啊。” 她又重复了一遍:小声嘟囔道:“我若是把大名鼎鼎的陈玉枢炼成了人傀,魔宗的万载起势气数会不会落在我头上呢?喂,师兄,你说呢?” “庄师妹真是调皮啊,若是早三百年遇见你,我还尚在斗枢派的时候……” 陈玉枢语气依旧温和平静,只是眼底神色也有了一丝失望。 “若是早遇见我,师兄又待如何?” “自然是要抹去师妹的根本性灵,消却你的七情六欲,同往常所做的一样,将你炼成一只无想无念、只唯莪所用的人傀,来助我攀登仙道,可惜,可惜……” “我只听说师兄炼了不少十二世家中的人傀,八派六宗虽也有,却不知数目,多吗?” “不多,不多,尚不及百数。” “《豢人经》不愧是空空道人的得意之作,真是神妙啊。” 庄姒掩唇轻笑。 “好用吧?” 陈玉枢端起茶盏:“当初被道君接到先天魔宗时,为了显出诚意,我可是立刻便奉上了《豢人经》,庄师妹得此道经也有数百年了,又炼出了几多人傀?” “不多不多,仅只千余数而已。” 话到此处。 两人皆是相视一笑,仿若是知交多年的老友了。 “不过,听说师兄当年全靠得了空空道人的传承,才能从虚皇天逃到胥都天……那位可是劫仙之祖坐下的七弟子,师兄既得了祂的传承,便也算祂的弟子了,空空道人留给师兄的,莫非就仅只一卷《豢人经》吗?” “《豢人经》难道还不够?庄师妹真是贪心不足。” 陈玉枢不以为然: “你若想观览空空道人与当今那位劫仙之祖留下的法统,不该来找我,应去寻斗枢派才是,他们所收录的空空道人的经典,远比我所得的还要更多,问我,却无异是问道于盲。” 庄姒带笑地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翘,也不再过多纠缠。 “不过,师兄说自己又算得了一名子嗣,叫陈珩吗?” 两人又不冷不热攀谈了几句。 在告辞前。 庄姒突然问了一声:“师兄若是不用了,可否将他赠给我?” “看来庄师妹还真是不死心啊…… 不过,陈珩资质倒也的确平平,对我的裨益也仅只一时,在用完后,赠给你却也无妨,小事而已。” 他只略沉吟了片刻。 便颔首道: “可以,我允你了。” 庄姒盈盈一笑,道了一声谢,便挥手开了洞天的壁障,告辞离去。 而在她走后的数息。 这座水中荣成度命洞天中,又兀得从海渊下响起了巴蛇越攸的声音。 “玉枢,你动杀心了?” 越攸声音隆隆,有一丝隐忧: “你小子且忍一忍!这妖女可是玄冥五显道君最得宠的后裔,咱俩如今可还尚是寄人篱下呢,你若是出手宰了她,玄派魔宗可就得罪了个遍,胥都天便真是不能呆了……” “说什么胡话。” 陈玉枢苦笑一声:“玄冥五显道君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会对庄师妹出手呢?不当人子!” 海面上,那条万丈长的巴蛇无语翻了个白眼。 旋即便有一道冲天妖芒飞起,落到这座湖心水亭前,就变化成一个穿着灰衣、容貌妖异邪气的俊美男子。 “你……” “等等。” 越攸刚要开口,便被陈玉枢打断。 只见他从施施然从袖囊中取出一面“梵号万神尊拱幡”,将手一指。 便有一尊生有百首千目,戴星冠、蹑朱履、衣赤精火衣、手持浑天金鉴的高上大神跃出旗幡,祂先是朝陈玉枢恭敬拜了三拜,旋即就将千目睁开,望空投去,霎时不见了踪迹。 “可以了,如今先天魔宗的几位道君都在宇外,筹谋法圣天的那件大事,唯留下几头烛龙尸傀在看守山门,那些畜类却是难以勘破我的遮掩。” 见得那尊百首千目的高上大神奉诏领命,陈玉枢才将“梵号万神尊拱幡”收起,淡淡道: “道友请说罢。” “你爹这件宝贝可真好用啊,不愧是虚皇天神王的法兵!幸亏你亲娘当初把它偷偷给了你,可谓是替你消了无数麻烦。” 越攸万分艳羡的看向“梵号万神尊拱幡”,咂咂嘴,又正色道: “玉枢,你不会真想杀庄姒吧?” “这杆‘梵号万神尊拱幡’我也才仅只炼化了一半,还远远尚未功成呢,算得了什么?至于庄姒……” 陈玉枢眼底神色倏而冷了几分: “这妖女屡屡来寻我,仗着我如今不好杀她,言谈举止间都在运使豢人经,想在我心头种下玉籽。真是不知所谓,忘记这经还是我献给先天魔宗的了吗?” 这个俊逸如神的人脸上依旧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可越攸瞥见他的目光,心头忍不住狠狠一颤! “那你也不能对她动杀心!玉枢,你疯了?!” 越攸脸色一苦,连忙软言软语规劝道: “像我刚才说的,你若真宰了庄姒,胥都天便是真正不能呆了!别忘了,你爹如今还尚在虚皇天虎视眈眈呢!你小子不是挺能忍吗?忍忍,忍忍就过了!你早晚是要合道的,等你成为道君后,区区一个庄姒,又算得了什么?!” 陈玉枢的起势虽已合了魔道六宗的气数,连玄门八派都难以一举损毁。 但若是他自己从中作梗,要自己来给自己来找不快,那旁人也无可奈何。 若真杀了庄姒,纵是能逃出胥都天,成功合道,之后的日子怕也不会好过。 须知,陈玉枢的生父,那尊赤精陶镕万福神王可是一统了偌大虚皇天的海陆宇空,是神道中的大能巨擘! 纵是陈玉枢成为道君,也绝无法与祂相争…… 唯有在合道之上更进一步,摘得了仙业入体后,才能斗上一斗。 这边,越攸仍是在苦劝不休,而陈玉枢只是淡淡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道友在害怕什么,谁说我要杀她了?” “你——” “虽然此女想将我炼我人傀,又贪心不足,觊觎我手中空空道人的传承,但她毕竟是玄冥五显道君的子嗣,我为何要杀她?” 陈玉枢笑了一声:“至多给她一些教训便罢,难道我在道友眼中是什么嗜杀的人吗?” 越攸像看傻子瞪了他一眼,将牙一龇。 “你没想杀她?没想杀她还让我废这些话作甚?” 他道:“那又何必拿出‘梵号万神尊拱幡’来做遮掩?不会就是要听老子来劝慰你的吧?” “拿出这杆幡来遮掩,自然是有要事同你分说。” 陈玉枢目光罕见肃了几分,道: “陈珩,这小儿身上不太对劲!” “陈珩?” 越攸满脸疑惑。 “我在每个子嗣身上,都置放了一本能修成太始元真的练炁术,和四枚用作护身的斗箓,方才陈珩身上的斗箓驱发了一枚,我才算得了他的确切所在。” “这又如何?” “可庄姒这妖女却向我求取此子,尽管装得倒是随口一说般,可怎瞒得了我的中天斗数?这其中必然是有鬼了。” 陈玉枢屈指,轻轻敲了敲案几,道: “虽不知陈珩究竟有何神异,能让庄姒特意开口,但我的东西,便是毁去,也要由我来亲自动手!” 他看向越攸,开口:“胥都天何其广大,你那具灵身若是飞遁前往南域,只怕要耽搁时辰了,往临焦岛先去一趟。” “临焦宫?” “南海的二十四支妖修部族中,猿部的袁矩当年因夺位不成,被猿部的国主驱逐出南海,流放到了临焦岛,袁矩身上有一件名为‘遁界梭’的法器,你如今那具灵身离临焦岛也不算远。” 陈玉枢道:“去找袁矩,向他求取‘遁界梭’,有此物相助,至多两三日功夫,你便能临近南域的浮玉泊!” 越攸心头吃了一惊,但还是照做。 “不过,那猴子肯借法器吗?南海的妖修部族可都是桀骜凶顽非常,又同气连枝,未必肯卖你这个面子。” 他又忍不住问道。 “南海的二十四支妖修部族曾欠下我一个大人情,莫说只是暂用法器,便是要他们为我征战一番,也还不了。” 陈玉枢叹了口气: “我虽用中天斗数算不出陈珩究竟存着什么神异,但庄姒身后的可是玄冥五显道君……这老儿与赤明派的太文妙成道君一般,都是胥都天最擅占验的两人,庄姒向我讨要陈珩,未必不是此老的意思。” “听起来倒是有番波折。” 越攸摇头:“若是途中有所不测,我未能将陈珩带回来呢?” 陈玉枢神色淡淡: “那就索性杀了他吧,不能为我所用,那便是无用了!” 越攸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明白了。 于是。 在不知几千万里外的海域中,一条疾飞中的庞大巴蛇兀得停下,他散去周身萦绕的云霭气团,金黄的竖瞳闪了闪。 几息后,便猛得调转身躯,化作一道莽莽气光,直奔西北海域而去。 而在越攸走后。 足过了四五个时辰,才又有一道湛蓝水浪涌动浮升,激开层层海水,化作了一个面白无须、手持金杖的年轻男子。 他微微嗅了嗅,将金杖朝海面一点,旋即面上便有了喜色。 “真人,找到了!” 年轻男子躬身,连忙拜倒:“是曾来过这一处,且就在不久前。” 虚空天地,只有一片茫茫水波,并无半个人影。 直到从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微微的雷霆迸响时,这年轻男子才敢抬起脑袋,颤颤巍巍将身子挺直。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小鬼遭殃啊!我就只是出门接个亲,居然遇上了这等破事!” 年轻男子擦着满头大汗,将金杖一点,在海中分开一条水道来,急忙纵身跃入: “此地是绝不能呆了,赶紧回南海蛇部老家躲一躲!反正东海龙宫那边彩礼也要得贵,这门亲事——我就是不结也罢!” …… …… 南域。 浮玉泊。 万千人头攒动,幔亭彩屋密密立在层云之中,玲珑掩映,飞梯回级,处处精巧。 在一处幔亭中,陈珩和卫令姜比肩而立,看着天宇上那一处深青色的豁口。 “这便是怀悟洞?” 他开口。 第八十章 武夫 原本清澄如洗的万里云空中,此刻正有一道百丈长短的深青色豁口烙印在了其上,那豁口仿佛活物一般在微微蜷曲、缩动。 隐隐约约,能看见豁口内的无数嵯峨山岳、水江沙石,一片片水声潮浪击天喧嚣,种种景观甚是壮丽雄奇,令人心惊。 在豁口内似暗藏着另一番不同的天地—— 磅礴大气,秀美非常! “怀悟洞虽是下品法器,于攻杀上并不显著,却能身具内景之能……” 与他比肩而立的卫令姜同样望着云空上的豁口,轻声道: “听说此物能摄取八方灵气精元,在其中开衍生灵,生化出种种兽禽出来,今日一观,虽有些夸饰,但传言倒也非虚。” “法器……” 陈珩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纵目望去,满空的都是幔亭彩屋,阁子回廊,还有无数飞舟、飞车密密闪着灵光,人头攒动,一派呼朋引伴之声,热闹喧嚣。 今日乃是放开怀悟洞禁制,来决出前三名次的时候。 不管是周遭的大小宗派,还是无数散修、小家族的来人,都已是聚齐了。 尽管前日的法器自爆一事,足足摧去了近十座浦屿,更是葬送了不知几多的性命…… 但这么多观礼的使团来都已是来了,自然也不会因这风波而退去。 更何况做为罪魁祸首的苗南老怪和五方昇阳旗都已身陨,在自爆的那一霎时,便就悉数湮灭,灾劫早已落定尘埃。 而为了安抚下惶惶人心。 怀悟洞主也可谓是下了一番厚重血本…… 非但撒下了无数符钱,来观礼者,更是每个人都得了一瓶可固本培元、活络血气的黄苍丹。 此丹药性温和,又有不菲的补益之能,不仅是胎息,纵是对于练炁九返境界的练炁士,都能有一些功用。 这还仅只寻常的赐礼。 对于那些被法器自爆波及,不幸身陨的修士,听闻怀悟洞主对他们家眷还另有一番补偿,不过其中具细,便不是陈珩所能知悉的了。 若非此老与天魔有染,存着邪念,单只这一番施为,便是陈珩也要有几分动容。 而随着怀悟洞主的这一番放血。 这观礼的人数非但没有因法器自爆一事而惊惧散去,反而还因厚赐,陆陆续续,又闻风来了不少。 怀悟洞主本就乐善好施的名头,经此一役,便打得更加响亮,几乎是人人都称颂。 …… 而这时。 突然一声高亢钟鸣忽得传彻天地,随着这一声钟响,云天上那道豁口忽得一蜷,旋即便扭转成一口浑浑大洞。 “时辰已至,诸位小道友请罢! 浮玉泊正中的一座浦屿上,这时也传出怀悟洞主的轻笑声。 从那口浑浑大洞中霎时传开一股莫大吸力,无数练炁、筑基境界的修士被这一摄,纷纷如倦鸟投林般,面上带着喜色,身形没入了那口怀悟洞中。 “你——” 陈珩刚欲动身,卫令姜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袖袍。 …… 怀悟洞的试炼向来是只容许练炁、筑基修为的道人进入,且以三日为限。 前三的名次中,筑基境的真修仅有一名,练炁境界决出两名,合共是三人之数。 虽说筑基境的真修无法以强凌弱,直接对练炁士出手,否则便是违背了法约,要被怀悟洞器灵驱逐出来。 但明里暗里地使绊子、耍手段,这总是免不了的…… 而且纵是有器灵看顾,但这千百人的斗法纵横,哪怕是法器器灵也总有照看不来的时候,历年来的怀悟洞试炼,闹出人命来也并不罕见,是常有的事。 不管是死在了那些八方精气所化的兽禽上,还是死在了同境修士的的斗法上。 一入怀悟洞,虽有一层看顾,但生死总不能自主了。 更莫说还要争取那前三的名次,就更要凶险几分。 …… “反正怀悟洞主已给了我们鹤胎丹,盯上了我们……” 无数修士都已身化遁光,被接引进入了怀悟洞中,满空尽是辉耀的虹彩,周遭几座幔亭彩屋都是空荡荡的一片。 卫令姜拉住陈珩的衣袖,难得有一丝犹豫,传音道: “我无法陪你一起进怀悟洞,里内肯定是凶险非常。 要不……算了吧?” 这前三乃是怀悟洞主精心准备的魔眷,要刻意施展天魔邪法的,不仅会被器灵瞩目,且要争得名次,也少不得斗法。 她的紫清真炁品秩位列上乘,若是出手,即便遮掩,也难以瞒过众人耳目,那做饵一事,自然便是句空谈了。 “若鹤胎丹仅是一步可有可无的闲棋,怀悟洞主只欲炼这前三做为魔眷,放过了你我二人呢?” “怎么?”卫令姜摇头:“这听起来便不甚可能。” “却也终究是有几分可能,不是吗?” 陈珩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之前不是说好,由我做饵,引出怀悟洞主的罪则?如此一来,既去了我的隐忧,又全伱师姐的机缘,不是正好?” “可我无法同你一起进去,你——” 卫令姜莫名有些急了。 “还有金光神符,无妨的,这些人伤不了我。我也会将神符最后留下,应付怀悟洞主。” 陈珩打断她未完的话。 那张粉白明媚的小脸仰起,昳丽精致的眉眼有些不悦地皱着。 他看着面前那张晶莹的,带着些惶急的双目。 微微怔了刹那。 旋即不自觉偏开目光,兀得沉默了下去。 恍惚之间。 他心底仿佛也腾起了一双同样晶莹的眼睛。 卫令姜还在说话,他只觉着自己像是被刺了一下。 又是这样…… 在前世,也曾有一个人像这样看过自己,握着自己的手,也在说着似曾相识的话…… “师姐能陪我一时,难道还能陪我一辈子吗?” 几个呼吸后。 陈珩眸光一闪,眼睫颤了颤,从怔然中默然恍过神来。 他也不多言,只是拱手笑了一声,道: “我不愿再欠你什么了。” 这时。 密密麻麻的幔亭彩屋中已不再剩下几人了。 陈珩略一拱手后,也不再抗拒怀悟洞传彻开的那股莫大吸力,将胎息一提,便化作一股白色遁光飞起,同先前的百千个人影一样,顷刻也便进入了怀悟洞中。 而在一阵地转天悬的错乱后。 陈珩当空将身形一定,然后脸上便微微有了一丝讶色。 “这,便是内景?” …… …… 入目所见,正恰是一片无涯的莽苍野林,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峰岳连绵拔地凸起,一眼都望不见边际。 无数兽禽的吼鸣嘶叫声响此起彼伏,遥遥望去,还有几道遁光从远处低空飞掠,正和一头巨大的金色羽鹰纠缠在一处,呼喝和鸣唳声混杂在一处,倒是颇有一番声势。 陈珩只略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这怀悟洞中的灵机足足是外界天地的二三倍之多,充沛异常,他仅是稍稍远转练炁术,便有无数的灵气争先恐后般的涌入身躯! 若是能将这方法器内的灵机采尽,像他先前曾吸空了整座炀山灵机一般。 那恐怕连太素玉身的境界,都能从玄境五层迁越至了玄境六层…… 而旋即天上又有一道彤彤的流火降下,陈珩也不慌不忙,只将大袖一挥,便伸手便将那道火光握住手中。 定目一瞧。 这正是一方约莫三寸的瓷瓶,甚是小巧,白玉般的颜色,洁净光亮。 “依着老爷定下的法规,每斩杀一头兽禽,便须将它们的精气摄进这瓷瓶内,到三日后见分晓时,像你这等练炁士,要看瓷瓶内精气的多少,才能排名次……哦,筑基只取一人,练炁虽取二人,但也是争得惨烈。” 此时,一道苍老女子的声音忽得在陈珩脑中响起。 等到末了,还又补充了一句: “这斩获得来的精气虽是任由你们自个去使用,但你若还想争一争前三的席位,还是别急着在我这内景地挥霍了,到时候排名次,看得可仅是这瓷瓶内精气总数……你若是自个把精气先急着炼化了,那便可是不做数的。” “多谢前辈提点。” 陈珩知这声音便是怀悟洞的器灵了,施了一礼。 似这等法器都是生出了真识的,言谈举止,都近乎于常人无异,有这等神通,也不足为奇。 “你小子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生得真真绝色!” 那苍老女声停了停,又忽然响起,道: “看在你这好模样上,老身便再废话一句,这内景天地虽是我在看管,但也总有防不过来的时候,除了那些兽禽,你要提防小心的,还有和你一般的练炁士!” 话毕。 那苍老女声便再也未响起。 陈珩略沉吟了片刻,便驱着遁光,飞向东南方的一座山岳,落到了一处前人在山腹开凿的岩洞巢穴中。 这口岩洞也不知存了几多年了,刀削斧凿的痕迹都是斑驳,又被雨水侵蚀过,就更显得古旧。 陈珩探查了一番,见无异状后,以小呼风唤雾术将岩洞中的杂物都吹飞了出去,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方蒲团置下,便自握住器灵赠下的那方瓷瓶,开始炼化。 这瓷瓶虽也是符器,却和乾坤袋一样,都仅是下品之列,又兼得只有一道天宝大禁,品秩更是下乘。 只过了三四炷香功夫,陈珩便已摄服了气息,将这口瓷瓶炼化完毕,收了蒲团起身。 而在他刚要离开这口岩洞之际,乾坤袋里,便有一阵气机异动,旋即脑海中又出传来符参老祖的声音。 “我说啊,你小子与其去杀这些兽禽,不如索性就在此地以逸待劳,等到最后一日,直接去抢夺他们的瓷瓶。” 这小小老者声音听起来甚是得意: “如何,老祖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吧?这还是我从陈道正这魔道贼子身上学来的,当年东海龙宫择婿的时候,陈道正便是用了这一招,阴了众人一把,连老祖都被他带坏了!” “倒也并不算什么出奇的心思,老祖能将这种寻常伎俩记在心头这么久,看来还真是本性朴厚。” 陈珩淡淡道:“不过,陈道正又是谁?魔道六宗的弟子吗?” “哼!” 见自己的精心妙计居然被小看了,符参老祖颇是不爽:“陈道正?你早晚会认识的。到时候你还要叫他一声兄长呢!” “兄长?” “兄长什么的你日后自然会知,不过……” 说到这时,符参老祖忽然嘿嘿笑了起来: “方才你在用功,我也不好出言扰你,不过,你那个好师姐说担忧你的安危,劝你别进这法器时…… 陈珩,我问你,你的心可是乱了吗?” 符参老祖在乾坤袋翘腿等了许久,都未见回应。 “你小子看来是有些故事藏着啊,你之前那神态语气,以老祖我多年阅历,分明是受过一番缘孽。而且还是情仇!” 见陈珩并不答话,符参老祖也不尴尬,自顾自笑道: “浑像……浑像一条被主人驱出了门户的黄犬?怎么哀鸣,都不得入门,只能徒劳流落个街头,日晒风吹下,真真炼得个如铁心肠! 这时忽有好心人可怜,用手递给你一块肉,以你性情,都要疑心这肉中是否藏了什么迷毒,不敢下嘴!” 对于符参老祖的喋喋不休,陈珩只是淡淡一笑: “老祖倒是会猜,也不知是看过了多少话本故事。” “你看!我说吧!便就是如此!” 符参老祖忽而激动了起来,不过又转而纳闷道: “不过你如今才多大?又能受过什么情爱分合?莫不是转世之前,上辈子的事情?等等,你居然还留有宿慧吗?!这就好耍了!你上辈子莫非是什么大派弟子不成?” 陈珩只是凝神,感知哪一处的兽禽的气机最是宏翰,好决出个去向,对于符参老祖的絮叨,并不在意。 “知你嫌我老人家话多了,我便仅问一句,最后一句!” 自顾自讲了半天,见无人捧场,符参老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道: “你总说心乱是修道大忌,那你方才可——” “有一头牯牛来了,老祖请噤声。” 陈珩摆手打断他的话头,又补了一句,道: “若不再止住尊口,乾坤袋内的酒浆,就难免会有些磕碰折损了。” “……” 符参老祖声音猛得一滞,他瞪了瞪眼,最终只能无奈将眼一闭,索性装死。 而这时。 一头通体赤红,四蹄生火的牯牛已察觉到了陈珩,它发出闷雷般的吼叫。 可还未临近,陈珩袖中便飞出一道青色剑影。 仅只一剑! 便见那头牯牛当空剖成平平的两半!霎时气绝! 那牯牛被斩杀后也不见有血液滴落,只见一道精气显出形体,刚欲飞走,便被陈珩一把握住,纳入了掌心。 “这道精气倒也的确充沛……若能再有个几千道,便足以使我功行再进一层了。” 在一真法界中先试演了一番,陈珩才将那道精气炼化,脸色微微露出一丝喜色。 而在这牯牛死后,山林中忽得一阵摇撼,尘烟四起,又是数十头健壮巨牛冲出,凶气滔天! “看来我倒是运气不错,一落地,就遇见兽群。” 陈珩伸手一指,在云空中盘旋的青律剑便清鸣一声,瞬息化作一道长虹斩落! 这一次,便过了小半刻钟。 待得这片牛群悉数身死后,陈珩将它们的精气皆用瓷瓶装了,见周围再无什么气机动静,才破空飞走,往前飞去。 而在他离去不久后。 便又有几道遁光倏忽落下,降在了这片山头。 “嗯?不是你说此地有一群牛吗?怎不见了踪迹?” 在这其中,一个英武少年将眉一皱,向身边一人问道: “你莫不是为了保命,特意在消遣我袁扬圣?!” “怎敢?怎敢?这是我一同门师妹亲眼所见,向贫道传讯的啊!她一人势单力薄,拿不下这兽群,才向我求援。” 被问话的那人汗如雨下,连忙拱手告饶:“道友武功通神,武功通神,纵是给贫道一百个胆子,贫道也不敢啊!” 这一番恭维话说得谄媚,叫他身边同伴都忍不住偏过脸,不忍正对,而那叫袁扬圣的少年则是哈哈大笑。 “你们这几个仙道修士,先前不是还鄙夷我是粗蛮下浅的乡野武夫吗?说我这辈子都摸不到长生的门槛!更莫说成为武圣了!” 他得意一挑眉,笑声快意无比: “怎么如今沦为阶下囚,反而态度这般恭敬了?” 第八十一章 天外罡煞武道 怀悟洞。 一片山间溪谷内。 一头形似雕鹰,却头生独角的巨大野兽猛得振翅,飞升至了高空,它那浑黄色的瞳孔闪过一丝暴戾,将嘴一张,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婴啼。 “咿呀……” 一颗颗高木剧烈摇撼,谷涧中的溪流哗啦冲天,这古怪婴啼声威能颇大,甚至将一些乱石都震得迸裂纷飞!如同骤雨疾风般向前攒射扫去! 面对这汹涌的一击,陈珩也不闪不避,只从月白道袍下穿戴的那件贴身内胄倏而放出一圈乌沉光罩,将他圈在正中。 无论音波还是裹挟冲卷来的无数断木碎石,皆被那乌沉光罩稳稳拦下,虽是声势看来不俗,却也破不开内胄的受御之能。 而趁着这功夫,陈珩将法决一掐,青律剑兀得腾起,如一支离弦羽箭,直直刺向长空,转瞬便来到了那形似雕鹰的野兽身前,眼见着便要一削而落。 突然那野兽将双翼一拢,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又当空闪出了数丈外,堪堪避过了青律剑的一斩。 而面对这口飞剑的再次斩来,它显然也是吃过亏,知道厉害的,便不敢正面撄锋。 只是仗着身躯坚固非常和有羽翼之能,不断闪避遁逃,和青律剑开始缠斗了起来。 时不时瞅准战机,还想从云空中飞身扑落,将陈珩直接毙于掌指下,只是屡屡都被青律剑截住,功成不得。 “这玩意看起来跟蛊雕挺像的,可惜只是徒劳具个模样,不得神意……” 乾坤袋中,符参老祖打了个酒嗝,咂嘴道: “若是真真的蛊雕,它方才那一嗓子,可不止是开山裂山了,你若没有上乘观想法护住神魄,只怕被这一啼,就是性灵晕厥,就沦为它的腹中血食。 这可是先天神通,比你在那什么宝聚斋遇到的什么破鹦鹉,要强太多!” “不过……” 他又顿了顿,继续道: “你这以攻斗来养炼剑意的法门虽是自己瞎琢磨的,却也暗和了几分真意,东浑州有个中乙剑派知道吧?那门派可谓是玄门八派中最能惹事的了,跟玉宸派也有得一比。 中乙剑派那些人,专爱在外界惹是生非,与我太符宫浑然不是一个路数!他们就是要借这无穷的斗法,在生死中磨练剑意,擢升自己的剑道境界。” 这时。 那头蛊雕模样的野兽又唳了一声,头上独角突然迸射一抹耀目细丝,不过晃眼之间,便已掠过三十丈,直逼向陈珩眉心! 陈珩身上穿戴的甲铁衣又再撑出一圈宝光,但这回,仅是数息功夫,便“轰隆”一声,宝光便支离破碎。 而在甲铁衣被破开的同时,青律剑后发先至,在陈珩身前仅半丈远,堪堪将那抹耀目细丝截住! 两者只一交击,便碰撞出无数的金戈之音,抖落出如屑星光。 片刻之间,那抹耀目细丝便被飞剑消磨了个干净。 而这时,那头蛊雕眼底也终于隐隐有了惧色,将翅一扬,连巢穴都顾不得,就要飞远。 但这时候,陈珩自然也不会容它走脱。 骈指一点,青律剑得了胎息的倾力,更是化作一道赫赫青虹,化光杀去。 只是几个闪烁间,便将蛊雕当空拦住。 这一劈斩疾似流光飞电,饶是蛊雕周身遍体都被鳞甲覆住,也险些被削落了半边羽翼,身形一颤,几乎要在云头上立不住。 “伱这剑道修行,只怕离十步一杀也不远了,若是能步入剑道门槛,又得了一门剑典,杀这玩意何须如此费力。” 看戏中的符参老祖翘着脚,摇头晃脑道: “不过南域这等穷蛮野土中只怕是难有上乘剑典,一时半会,你怕是学不到咯……” “莫说剑典,纵是十步一杀,也并非是我轻易就能成就的。” 这老儿甚是喋喋不休,便是前面跑过一只兔子,也要絮叨个好半天,陈珩随意回了他一句,便也不再多理会。 而这时,青律剑已与蛊雕又争斗了三十合开外。 这头翼展足有近七丈,浑似一片黑云覆压过来的凶禽,也再不复先前的威风了。 只见它半边羽翼都是折下,遍体的鳞甲已脱落了大半,躯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剑痕。 这怀悟洞中的兽禽虽皆是八方灵气精元所化,并非鲜活实物,也自然不会流血。 但此情形,还是能看出这蛊雕的狼狈气颓。 “时候到了。” 见此,陈珩目光闪动。 他将青律剑一摧,冷冷喝了一声,剑身霎时光华暴涨,喀嚓一声,如同白日射来了一道天虹! 那蛊雕原本还欲发出一声妖啼,将青律剑暂且震得退开,却仅见一道青虹杀来。 只一个恍惚,便被破开了鳞甲和血肉,一股剧痛猛烈传彻来。 旋即—— 便是地转天悬!身首两分! 而半空中,一头巨大的蛊雕缓缓脖颈一垂,旋即那斗大的脑袋便是率先掉了下来,落在溪水中,激荡起一片哗哗水声。 继而,便是那无头的禽身。 见此情形,陈珩微微一笑,将青律剑召来身侧。 这蛊雕死后,因失了用来固定的形骸,里内那道白蛇般矫跃灵动的精气就显化出来。 陈珩先将其握在掌指中,略察了一番。 “不愧是堪比初成筑基的兽禽,单仅这一道精气,便胜过我此前所有斩获的总和了。” 他从袖囊中将瓷瓶取出,便将这道精气收摄起来,眼神凝了凝。 这一番斗法,他仅只用了青律剑来应敌,并未使出什么其他手段,诸如太素玉身种种,皆是未曾启用。 便是用甲铁衣来护身,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来给这怀悟洞器灵,和可能在关注自己的怀悟洞主看。 否则以他当下的肉身力道,那头蛊雕若是胆敢近身,又哪需什么青律剑来回防攻杀?直接擒在掌指间,就能生生将它捏杀了,垂手便可得的事情。 “这蛊雕虽堪比初成筑基的修士,但毕竟是兽类,又是精气生化,毕竟比不得真正的筑基真修……不过我也还有手段未曾使出,以当下之能,能否斗得过筑基修士,还得亲身试过一番才是。” 怀悟洞中。 虽不容许筑基修士以强凌弱,对练炁士出手,否则便要被器灵顷刻逐出去,连摄取来的精气都不得带离。 但旁门的心肠总是无穷的。 做个提防,总归也无大错。 只可惜一真法界虽有深不可测之神通,却也仅能模拟与他同等境界的修士,无法跨过一个大境界,将筑基道人也请入法界中来。 胎息模拟胎息,练炁模拟练炁…… 又并非人人都是许稚,受过断了道途的伤残,且对他并不存着戒备提防的心思,可以轻松将其请入法界中来。 否则的话。 欲知自己和筑基真修究竟差了何处,在一真法界内斗过一场便知,何须如此揣测…… 念及此处。 陈珩也不再多想,将在周身游走的青律剑拿住,将身一纵,便又化光飞走。 …… 一座黄泥岗上。 野林深处,一头吊睛白额大虎还尚在酣睡中,忽得便有一剑掠来,如捻叶摘花般,轻轻松松将它颅首取下。 而数息后,才又有一道白色遁光遥遥飞来,顺手将精气摄走。 …… 河湾内。 数十只青鹤一道青虹团团笼住,只片刻间,就被尽数斩成了两段,一只都未曾漏过。 …… 一头长有金鳞的古猿胸腹倏忽裂开。 它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道青芒绕过,径自将整个上半身都绞了个粉碎。 …… 河谷、山岳、溪涧、平野—— 飞行了已近半日,在这沿途,也不知被陈珩顺手宰了几多兽禽,又收摄了几多精气,但这怀悟洞的边界,仍是未被触及。 如此之明朗广袤的内景天地,饶是陈珩,也是吃了一惊。 “这怀悟洞只怕除了用来收摄八方灵气精元和困敌外,只怕还是一处炼阵的好所,这些精气衍化的兽禽最次也相当于胎息的修士,强些的,都能够比拟筑基了……” 一处云峰上。 陈珩按落遁光,停在一块巨石畔,打量四方,暗自心道: “听说无论玄宗还是魔门,都有炼道兵傀儡的法统,这怀悟洞中的兽禽若是炼成了道兵,那便是百千个可堪敌筑基的道兵,只怕连紫府三重的高功,都要暂避锋芒,不能正对了。” 更况且。 这怀悟洞中或是还藏了一手,莫说筑基,恐怕连堪敌紫府的兽禽,也不是没有。 那如此一来…… 这时,陈珩目光一闪,忽得望向西北方的一座峰岳。 以他的耳力,隐隐约约,似听见了几丝几乎杳不可闻的怒吼和喝骂声。 若非正在凝神观立,便是以他的感官,都要忽视过去。 “杀人劫宝?才进来几日,这便开始了?” 陈珩收回心头思绪,只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那动静便渐次越来越大,撞响呼喝之声更加高昂。 到了十数息后,即便不去刻意感知,也是清晰可闻。 他纵目朝西北望去,只见一头丈许大的洁白仙鹤狼狈振着翼,鹤身上还驮着一个断了臂膀的男人,法衣都是破烂不堪。 在这亡命奔逃的一人一鹤身后,正有两道血光在紧追不舍,隔着数里之远,都能远远嗅见血光中的腥煞气息。 那白鹤背上的男子看来已是所有手段都皆使尽了,在这期间,甚至还慌不择路,自爆了一件符器。 但也于事无补,那两道血光早已有了提防,便是自爆符器也仅略阻了些功夫,离追上只是早晚的事。 “白鹤?这倒像是白鹤洞的弟子。” 陈珩再一望,只见两道血光中,分是现着一男一女的身形。 男子穿着乌云血纹大袍,浓眉深目,面容俊美非常,他腰腹间缠着一条血色大蟒,蟒首正搭在其肩头,吐着鲜红的蛇信。 女子则是一袭薄如蝉翼轻纱,两臂挽着绿锦,衣着妖冶大胆,露出圆滚肚腑和两条大腿,不过她的骨架比身边那男子还要粗壮浑厚个一倍,虎背熊腰,身躯也甚是肥大非常。 动作之间,就如一座颤巍巍的肉山,给人一股无端的压迫感。 不过这血光中的男女修士耳间都是坠着一枚血莲花,晶莹剔透,红艳欲滴,一望便知是魔道血莲宗的修士。 在这奔逃间。 那白鹤洞弟子也遥遥看见了陈珩身形,他面上惊喜的神色还未展露出,在觉察到陈珩身上气机后,就瞬得败下了脸来。 “快逃!小子傻愣着不要命了?看不见这是在杀人?!” 他将座下白鹤一拍,就猛得调转了个方位,见陈珩还是立在峰顶,又匆匆传音喝了一声。 而那血莲宗的男女修士也瞧见了陈珩、 女修冷笑了一声,将手指略搓一搓,就隐隐有些意动。 “一个练炁五层的小修士,纵是杀了他,瓷瓶中精气也不甚多,还是莫要废闲工夫了!” 男修瞥了眼女修的神色,旋即不耐烦劝了句: “这白鹤洞的道士是练炁八层,瓷瓶中的精气必然不少,我等还是做速速炮制了他为好,孙师兄还在等着呢,莫要误了他的正事!” “急什么?我的尸傀最近被玩怀了,床笫上正巧少了一个知冷知热的可人儿,那道人虽以面具覆了脸,但想来也长得不错,这莫非是天赐?” 女修骂了一句:“师兄,你少说些屁话!你我如今都是练炁八层,你还以为自己能向从前那般管束我吗?” 男修冷哼一声,面色不善,但还是未再开口,只是将自身血光一分,径自朝那个白鹤洞弟子逼去。 另一边。 随着距离的临近,女修脸上愈来愈欢喜,她将嘴一张,便有一颗晶莹剔透的贝珠浮出。 只是还未将贝珠向陈珩打去,忽而便有一道青虹破空飞出,瞬息闪过重重云霭,横过了数十丈的距离! “师兄——” 惨叫声才刚响起。 便戛然而止! 血莲宗男修回过头,身躯便猛得颤了颤。 在他转身的瞬间,只见一道耀目的青虹如电光闪过,接着,便是血如涌泉—— 自家师妹的头颅,像熟透的瓜果似的落了地! “飞剑?!好快!好快!” 这一番动作宛若兔起凫举,仅在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是一颗大好人头! 男修下意识往身上一拍,逼出一道猩红焰火,护住了周身的要害,惊骇无加。 而那白鹤洞弟子也一时怔住,良久才后知后觉回过了神,犹豫着,也将座下白鹤停在空中。 这时候。 陈珩却是略一皱眉,非但没有乘胜追击,反而袖袍一挥,将青律剑往身上一收,护住了自己。 无论是男修还是白鹤洞弟子都是不解其意。 直到数十息后,云空上忽得传彻下了一声大笑,威烈洪远,如若龙吟般,慑人至极,将四野草木都震得隆隆摇撼! “好热闹!好打斗!这般大戏,怎能够少了我袁扬圣呢?” 那声音的主人又转向陈珩,唇齿张阖间,有如两道霹雳在摩挲发响,几欲要迸出电光来: “这莫非是中品符器?在练炁境界就能够运使中品符器的仙道修士?不差,你不差!和你斗上一场,必是有趣至极!正好合我袁扬圣以拳会友的心思! 自从道成后,我便立誓要扬名这九州四海,这才不辱没大兄当年授道的恩情!道士,你今番可是撞上了,这扬名的第一战,便要从你起始!” “武道?” 陈珩拿眼一瞧,脸上便有一丝古怪: “你参习的不是仙道……是牿劫天的罡煞武道?” 第八十二章 玄劫受命,万道正传 目光所及之处。 只见一片焦黄芭蕉大叶悬停在云层的极深之处,而那叶上,此时正站立着两人。 其中一人是约莫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面容圆胖温厚,身形肥硕,唇上留着两撇短小胡须,他顶门有盈盈清气盘绕,一望便知为仙道修士,芭蕉大叶也正是他的符器。 见陈珩瞧看过来,这中年男子眼神微微一缩,旋即不动声色退到了自己那同伴身后,将他护至了身前。 而另外一位。 也便是先前出言,自称袁扬圣者。 却是一名风采出尘的英武少年。 他身着一袭赤红法服,头上并不着冠冕,满头乌发披散下来,两道墨眉浓厚,目似朗星,深邃非常。 再加之这少年本就身姿英挺修长,面容俊美,眸光开阖间,冷电飞窜,更有一股慑人的气魄,如若一尊峰岳耸耸压落,迫人至极! “牯劫天,罡煞武道?” 听到陈珩的话后,袁扬圣恣肆狂慢的神态微微收敛了几分。 他一扬眉毛,上下将陈珩打量了几个来回,突然沉沉叹息了一声,道: “你这道士果然是有几分见识的,好!甚好!不像我先前遇见的那些仙道修士,一个个都是痴傻非常!居然还以为我参习的是胥都天的凡俗武道?话里话外,都皆是轻慢的意思,狂慢自大!叫人好生不快! 若非是我生性温良醇厚,早就把他们扒得底裤都不留了,又哪会容他们带着三成斩获离去。” 他对着陈珩竖起大拇指,将嘴角开心一扯,嘿嘿龇牙笑道: “看在你这般好见识的份上,待会赢了你,伱可自行带六成的斩获离去,我只收你的四成,如何?待你不错吧?” “你说先前遇见的仙道修士都是痴傻非常?这分明是把我也骂在其中了!” 同片芭蕉叶上,那个缩在袁扬圣背后的中年男子有些不乐意: “小子说话注意些!” “老胡,你其实也是不甚高明的模样……” 袁扬圣翻了个白眼: “你认出我练的是牯劫天的罡煞武道了? 咱俩方才初次见面时,你分明先说我参习的是西方的天人武道,见我摇头,又说是什么神魔武道、三宝武道、释迦武道……前前后后猜了四五个,都没猜中我是在走罡煞的路子。” “也亏得老胡你如今识趣,未再当什么教头了,否则以你这见识——” 袁扬圣摇头: “只怕是连讨饭,都难混上一口热乎的吃上。” 中年男子脸色一黑,胖脸上的肉抽搐了几番,恨不能将底下的芭蕉大叶收起,索性一把将袁扬圣摔死。 …… “牯劫天的罡煞武道,亦是正宗玄劫受命的大道正传,贫道自是有耳闻的。” 陈珩冷眼看着两人的动作,淡淡开口道: “不过我与道友无冤无仇,又是初次相逢,兄台何必非要来同贫道较技?” “以武会友,这乃是袁某生平一大快事,道士何必退却?” 袁扬圣道: “能在练炁境界就操持中品符器,我观你也是个人物了。难道不想切身试试? 罡煞武道和你这正统仙道到底存着什么区分?” 大千世界,万天万道,无量量有如尘沙之众,不可胜记—— 牯劫天的罡煞武道,便是其中之一员。 此道不同于仙道修行—— 首要须得养血、壮气、炼筋、换骨、易髓,再采地煞、凝天罡,养意筑元,水火锻烧,最后开凿神轮大藏,压服造化天心。 而这种种武道内的强绝者,又被奉颂为“尊者”,一身气血更是鼎沸无极,随意一缕放出,便可以轻易焚煮星月,蒸烧海泽! 其手段之不可思议,更是能够挪动混沌宇宙之大磨,辟地开天!再塑周天转轮! 而若要放在其他玄劫大道中来做个比拟的话。 这等武道中的尊者—— 便是仙道中的道君,佛门内的菩萨,妖族中的大圣,人道中的至人,神道中的神君,以及天人外道里的天王! 这名叫做袁扬圣的武道修士虽不能托住躯形,摆脱地心元磁的束缚,遁空飞行。 显然离采得地煞入体还有段距离。 但观他气血滚滚,皮肉下的每一根骨骼都荧白璀璨,在气息上浮时,更隐隐有虎啸龙吟的威声,即便立在天地中不做动弹,都震得八方云气微微做颤。 如一方金刚山岩般,给人以一股巍巍然的磅礴之感,迫人至极! 这武道境界,即便不是易髓,也是换骨了。 …… 陈珩目光微微一闪,脸上便露出一丝郑重之色。 罡煞武道—— 这类与仙道迥异的大道真法,还是卫令姜告知他的,否则他也是绝看不破袁扬圣的行藏。 牯劫天与胥都天隔了不知多少宇宙虚空,是另一方不同的天宇世界……像此类他天法道,在他所阅的道书中,也不会过多做个提及,至多讲个名姓便罢,若要深究其中具细,唯有去阅那些极古的史册典籍,才能明晰个大概。 陈珩先前出于好奇,倒是曾向卫令姜追问过一番,因此也是略有所得。 这牯劫天中的罡煞武道不同于其他能够证就至境的武道支流。 其非但与外道天人的天人武道迥异,便是同神魔武道、先天武道、三宝武道、释迦武道这些,也是存着大不同。 罡煞武道的至紧要处,便是在这“罡”、‘煞’二字身上。 先采地煞,再凝天罡—— 唯有采得地煞入体,与自身气血相合,炼就成煞气,此道修士才方能够摆脱地心元磁的束缚,以煞气为引,施展出种种武法神通出来! 之前的养血、壮气、炼筋、易髓等等境界,虽是在打熬筋骨,磨砺血气,能使此道修士身具无穷尽的骇然大力,躯壳更是坚固到无以复加。 但能否采得地煞入身,这仍是一道巨大的分水崖岭—— “此人形骸沉重,还需仙道的符器助力,才能在高空飞遁,显然一身气血还未转为煞气,倒是不足为惧……” 陈珩眼睛一眯,将雷火霹雳元珠也召出,暗扣在了袖中,又转向那个血莲宗的男修,略一思索。 这名换做袁扬圣的还有个仙道修士同伴,观其气机,也是练炁八层上下。 若是到时候斗起来,难免会被两人合力围攻,而且还要提防血莲宗男修会落井下石,参与进入。 这样一来。 就是以一敌三的局面了…… 在这僵抑凝滞的气氛中,袁扬圣和陈珩的气机都是锁住了彼此,只待对方稍一露出破绽,便欲打出雷霆一击来! 而这时。 那个断了一臂的白鹤洞弟子现出挣扎之色,他犹豫了几息后,一咬牙,还是将座下白鹤重重一拍,朝陈珩这方靠拢过来。 “你一人独斗他们三人,只怕是不易,我虽断了一臂,却也能助你在旁牵扯一二……” 这白鹤洞弟子一动,场中所有目光便集了他身上。 他身躯一颤,在额头抹了把汗,悄悄传音道: “贫道白鹤洞周桐,这位师弟,若是实在敌不过,咱俩还是一起溜了吧,不丢人的!” 要欲脱离出怀悟洞,需得特意分出心神,来与器灵交感,这过程少说也得十数息,多则,甚至于是半盏茶功夫。 周桐方才被追得如同一头丧家之犬,稍慢上个片刻,就要被立劈成两半,又哪有什么功夫去分心神。 他心头早是想逃的了,只是又觉得这番举动实在甚是失了颜面,违了平日的行止,数个踌躇下,还是无奈站在了陈珩这处。 “师兄还是速速离去罢,我可为你拖延几分。” 对于周桐的规劝,陈珩只是摇头,轻笑了一声。 而另一边。 那血莲宗男修见着这幕,忽得冷冷笑了一声。 他将血光提起,笑嘻嘻凑到袁扬圣面前,将手一拱,只是还未开口,便被袁扬圣不耐烦打断。 “什么腌臜的下九流货色,也配与我说话吗?我此生最厌你这类魔道妖人,当初若不是大兄相救,我早被你们这些魔宗的人给血祭了!” 他回首向后道:“老胡,这孙子便交由你了,勿要让他走脱!” “关我甚事?” “归还你两成精气!” “真的?” “我何曾骗过人!” “成交!” 袁扬圣身后那中年男子霎时喜笑颜开,他将口一吐,便又生出一片云霭,颤巍巍载住袁扬圣身形。 同时掐了个法决,脚下的焦黄芭蕉迎风便长,直像一亩黄云,兜头便向血莲宗男修压过去! 那血莲宗男修神色大变,来不及说什么,只从袖中忙取出一方乌漆铁盘,再脱手一掷,顷刻间便有数十股凶煞烟气迎上,发出凄厉的神苦鬼嚎之音! …… “居然想要同我单打独斗?” 见得这一幕,陈珩脸上微微有一丝讶色。 “这位白鹤洞的师兄还是退远些吧,我一人便足以应付。” 他向身畔的周桐道了一声。 而这时。 那片载着袁扬圣的云霭也在不断降下。 最后,在离地面仅有二三十丈外,袁扬圣猛得一跃而下,“轰”的一声,狠狠砸落了一个大坑,尘沙四起! 只半个刹那! 在那片尘沙中便有一道身影猛得飞窜而来,五张箕张,每一步都跨过数丈距离,浑身血气自然外放,如同在搬运天罡! 只是还未等袁扬圣近身,便有一口飞剑亦是如寒斗射来,其速极快无比,转瞬便刺破了他外放的血气,直逼眉心! “噗嗤”一声,在这间不容发的之际,袁扬圣脊骨如蛇般一扭,弯曲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堪堪避过这一击。 他施出了一门武法,掌指间一时金光灿灿,如同精金雕琢,浑成无铸,隐隐似有万千喊杀声在虚空中传出开来! 轰! 气流震爆,轰鸣如雷! 袁扬圣将双手一张,如同长龙探爪,在青律剑斩空的刹那就要将它拿捏在手中,镇住动作。 但在相触的时候,青律剑上只光华一涨,竟如裂帛般硬生生震开了袁扬圣双手,在他掌心留下无数细密的血痕。 若非收得及时,只怕连手指头都要被削下几根来! “嗯?” 这平素无往而不利的一招竟落得了下风,袁扬圣轻咦了一声,气血略一滚过双掌,便将掌心的裂口愈合如初。 和之前跟斩杀蛊雕时不同。 面对袁扬圣这武夫,陈珩并未存着磨砺剑招的心思,自然是全力催发,将青律剑之能发挥了极致! “连兄长教我的‘武曲散手’都能一剑破去?你这道士果然不俗!” 袁扬圣先是一怔,旋即大喜: “都说你们这正统仙道才是万天万道中至尊贵的法统,可惜先前遇见的皆是废物,你甚好!甚好!跟你打上一场,才不枉我特意走上一趟!” 陈珩也不与他多话,只将手虚虚一按,飞剑又裂云破空,携着一股森寒的杀机,朝袁扬圣一斩而落。 “来得好!” 袁扬圣仰天狂笑了一声,人如怒龙般重重向前一踏,骨骼发出炒豆子般的噼啪爆响,右手挥出,重重一拳正面砸向斩来的飞剑! 方圆数丈内的气流都如水波般漾荡! 而青律剑在切开袁扬圣半边臂膀后,竟是再进不得,被他的龙象般骨骼生生卡死原地,发出颤鸣声。 “死!” 袁扬圣左手一张,便拿住了一柄兽面大环刀,他持刀在手,猛得朝卡住的青律剑力劈而下,却在尖锐的金铁交鸣声后,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这一斩之下。 非但青律剑毫发无损,反而自家的大刀刀身上还多了几个豁口…… “就算武道修士可以断肢重生,你又能有几多气血能用来愈足?” 陈珩骈指一点,青律剑便向后一退,其剑身仅一震,便将袁扬圣被切开的那半边臂膀血肉绞成血沫。 旋即又飞身纵出,寒光砭人肌肤,朝袁扬圣的双目等紧要之处逼去! “放心,我的气血虽不多,撑到斗败你却是足矣了!” 袁扬圣远转武法,又将断臂重生了出来,他肃然将兽面大环刀舞在胸前,使出一门极高明的刀法。 一时四方八方都是片片刀影,青律剑几番飞斩而落,都是被稳稳格住,守得水泄不通。 双方都未留手,就这般倾力斗了几柱香后,陈珩还未如何,袁扬圣已是止不住开始皱眉。 他低喝一声,将已断了半截的兽面大环刀掷出,当空将青律剑逼开。 同时趁着这间隙功夫,抓紧时机,将胸腹中的气血按关窍运转,疗愈了全身的创口。 “不行,要拿出真本事来,再打下去就恐有失了……小爷我兵刃都断了,衣物尽毁,好生个狼狈!那道士却是大袖飘飘,一副素不染尘的模样,看了叫人牙酸!” 袁扬圣心思急转。 青律剑又是疾飞射来,他拿定了主意,也自然不慌不忙,只从胸前亮起一片刚猛赤光,便凭空将飞剑钉在半空,动弹不得。 只是还未等袁扬圣接着下一步动作,陈珩趁着这倏忽,将早在袖中扣定的雷火霹雳元珠弹指击出! 只听见一声如摧金山,倒玉柱的巨响陡然暴起! 袁扬圣吃这元珠一撞,便再维系不住了拘禁飞剑的武法,身躯如断线风筝般狠狠倒飞了出去,撞穿了一座小土丘,肋骨折了数根,当空便吐出一口血来。 “不好……” 袁扬圣心头暗叫不妙。 当空便硬生生将身一扭,一拳轰落,将雷火霹雳元珠打得哀鸣倒飞出十数丈外。 可还未等他稳住颓势,失了固缚的青律剑清鸣一声,便穿过长空,如流星飞坠,在他胸口贯出了斗大的血洞!里外通明! “噗……” 袁扬圣面色一白,浑身气机乱了乱,数口鲜血便吐了出来,几乎要半跪于地。 看着这一幕。 不远处,正在和血莲宗男修斗法的那个中年男子手心一抖,露出了惊容。 “这飞剑已是中品符器的极致,他只仅是一个练炁士,除了飞剑,怎还能运使一件中品符器?胎息难道是无穷尽的吗?!” 而在袁扬圣狼狈吐血同时。 陈珩再次掐了个法决,这一回,飞剑直贯而下,如一道惊虹掠空,要将袁扬圣斩颅削首,一剑钉死在原地! “……果然是万天万道中的至尊贵法统啊,小看你这个正统仙道的修士了,险些便要翻船。” 袁扬圣呢喃一声,缓缓起身。 对于身上伤势和头顶袭来的飞剑,皆是不管不顾的模样。 他只是阖上双目,低声颂念了一声,将手轻轻往眼前一抹。 “不好!你好像有麻烦了!” 这时,乾坤袋中,一路正美滋滋看戏的符参老祖忽得跳起,猛得惊呼传音道: “天眼!是天眼!小子竟开了武道天眼?!” 嗡!!! 飞剑离袁扬圣头颅还有仅仅几个指头的距离,却再也进不得半寸,被一股沛然无形的伟力凝滞在了半空,如封在琥珀中的物什。 剑锋下。 袁扬圣缓缓睁开眼,郑重无比望向陈珩。 他的瞳孔此时纯白一片,毫无丝毫杂色瑕疵,仿若一尊长存了万古的武中圣哲,睁动了眸光,俯瞰向云霭下的人间。 陈珩心神一沉,将气息提摄起,凝重以待。 而在几个打量后,袁扬圣脸上的神情突得一僵,他惊疑不动转动眸光,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不对!你这气血——” 二合一 第八十三章 陈宣武 轰如雷震,势如海涛! 不远处那道士体内的血气旺盛如滚虹,旺盛的精气凝练成天柱,巍巍然从囟门撑起,竟足有丈余高大! 他将目光扫视过来,双眼中的精芒霞光几如两柄锋锐天剑,几要破开体壳,从瞳孔中迸射杀来,盖满了虚空。 这般骇然的强绝血气,莫说是寻常正统仙道修士,就连他这个专注打磨体魄形骸的罡煞武道修士,都是差上一截,不能置在一处并论。 袁扬圣又后退了几步,竟隐隐有些头皮发麻的感触。 在他开启了武道天眼的感官中,陈珩就如若是一口熊熊燃烧的神火大炉,光是站立在那里不做动弹,蓬勃的生机都将周遭气流灼得炙热扭曲,恍惚错乱,令人莫敢仰视,只能退却开来。 和陈珩这等非人的体壳肉身比拟起来。 自己倒不像是个武道修士了,他却反是更能对上这个名头…… “太阴了,这道士真是满肚子心机算计,若非我侥幸开过武道天眼,今番就是真真正正的栽了……” 袁扬圣心头自语,一阵牙酸。 原本他还打着以缩地成寸的大武法,极速破开虚空距离,临近陈珩身侧,依仗自己的肉身修为强势碾败他,将其擒拿下。 毕竟在低境界中的斗法,武道修士能胜过正统仙道修士的,便唯有自身这一具千锻万打的体魄了。 可陈珩血气竟比自己还强绝霸道! 这若是近身搏杀,那下场必是个凄惨,无异是羊入虎口了。 而在袁扬圣心头惊疑不定,面现踌躇之色的时候。 陈珩也是有些吃了一惊。 “武道天眼……这是罡煞武道中的什么大神通?竟能勘破散景敛形术的伪饰,直接看出我的肉身血气来?” 自从在童高路身上得手《太素玉身》后,他如今已是修行到了玄境五层的境界,血气渊广深沉如海,纵然一般的中品符器都难以伤他。 连皮肉都破不开,更莫说伤到筋脉骨骼了。 而这等肉身生气,几如一头幼时的先天巨兽,便是丝毫不起杀机恶念,也是要压摄得周遭旁人心神不定、惶惑难安。 事实上,这门强拟天地方圆变化的肉身成圣法门—— 本就是要以微末人身,去匹敌、争斗那些正宗玄劫受命而生的先天巨兽! 他平日都是用散景敛形术遮掩了一身血气,这门由劫仙之祖创下的无上玄功,便是洞玄炼师,轻易也难窥破行藏。 却在今日,仅被袁扬圣略打量了几眼,就叫了实情…… 场下一时沉寂了下去。 袁扬圣在喊出那一声后,心头存着顾忌,并未再率先出手,反而退得远了些。 而陈珩也因摸不清他那双武道天眼的底细,见此情形,也索性按兵不动,暗自摄出一道精气,将损去的胎息回复起来。 青律剑毕竟是中品符器的至极,驱使了这般长久,便是以他的胎息,也隐隐有些不支…… 而这边两人都不再出手。 另一方,血莲宗男修和中年男子那一处,攻势也不由自主缓了下去。 那血莲宗男修原本满头大汗,正在节节败退下去,离败亡身死仅是早晚的事,这时突然有了丝喘息之机,脸上猛得露出狂喜之色。 他悄悄打量四方,身上的乌云血纹大袍闪了一闪。 便有一缕黑气无声息地遁出去,等到出了身外不远,就伏在灌木杂草间,变化成了一只无目的小巧胡螓,往地底一钻,倏忽不见了行踪。 这道术施得甚是隐蔽,便是近前的中年男子都未曾觉察到,只在霎时,那胡螓便在地底遁出数十丈外。 正当血莲宗男修唇角要微微拉起时。 袁扬圣忽得冷笑了一声,身子猛得一躬,一掌便朝地面重重按落! 周遭的泥地如同海潮般澎湃翻涌,像有一头地龙在狠狠翻身,霎时间,整片天地都是震了震颤,土石飞溅! 而在这冲天而起的漫卷土石中,只见一只无目胡螓正狼狈抖着羽翼。 袁扬圣眉毛一扬,五指捏印成拳,裹挟着呼啸气劲,排山倒海般朝那胡螓轰下! 轰!!! 这一拳中携着万钧的重劲,如同雄伟巨人抡动大锤般,恶风凛冽逼人! 莫说是什么凡俗血肉之身,便是一堵精金玄刚铸成的高墙,也要破裂爆碎! 然而出乎他意料中的是,自己这刚猛无铸的一拳,非但没有将这无目胡螓打成一捧血雾。 而仅仅。 只是震碎了无目胡螓的几片羽翼。 让它身躯一抖,狠狠斜飞了出去,倒去陈珩的方向。 “什么路数?今番却是见鬼了不成?” 袁扬圣心头疑惑。 他那一拳轰出时,无目胡螓身上,便霎时有一道莫名的气劲迸出,阻上了自己的拳头。 本来十成十的力道,被那莫名气劲便是阻了九成之多,只余下微不足道的一成,堪堪落至无目胡螓身上,将它震得飞出。 “正统仙道的手段还真是杂七杂八,什么神神鬼鬼的都有!只可惜大兄走得匆匆忙忙,才只教了我几日,就被家里人叫了回去。我纵是武道天资古今都罕有,只有几手残法傍身,也难闯出个什么大名堂啊……” 就在袁扬圣心思电转间。 那无目胡螓已是倒飞向陈珩那边,被他当空接住。 只见他平平伸出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就将无目胡螓夹在了指间。 在所有人怔愕的目光中。 一寸寸缓缓用力…… 胡螓在他指尖疯狂挣扎,一股刚猛如瀑的真炁从胡螓身上迸射出,流旋冲刷,要抵开陈珩两指,逃窜飞走。 这真炁泛着烨烨灿光,好似云蒸霞蔚般,极是深艳瑰丽的华美颜色,一看知品秩不低,绝非是俗流,将空气也震得炸裂声阵阵,晃荡不休! 但只过了两个呼吸,那烨烨真炁连同着无目胡螓,都被陈珩尽皆一把碾碎! 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惨叫声。 便再也不存…… “妈的!坏事了!” 见陈珩平平常常抬起双目,袁扬圣背后寒毛倒竖,像是被头凶兽盯上了一般,瞳孔不由得一缩。 “这道士肉身比我想的还更要可怖!今番这打斗,只怕是踢到铁板上了!” 袁扬圣挎着个脸,将两眉一耷拉,心下叹道: “大兄还说想要磨砺出‘有我无敌’的武道真意,便需拳打八方四海,试炼天下。 可我才出门不久,便遇上了这等大敌,什么运道……莫非是老天爷都要我故意折戟不成?” 而非但是袁扬圣惊疑不定,比他更骇然的,却是血莲宗那男修。 见陈珩仅只用了两根指头,便轻松消磨去了真炁。他一个慌乱下,竟是连符器的驭使都慢了几分,被那个与他争斗的中年男子瞅准间隙,一芭蕉扇盖下,打得血莲宗男修脊背如虾狠狠躬起,连吐出了数口血。 “五阶中品的赤鬽真炁,还有这以胡螓传讯的秘术手法,看来你还有筑基同门在此,血莲宗是要打算在怀悟洞内做下一番大事了?” 陈珩看向那男修,开口道。 血莲宗—— 此方门派相传是数千年前,八派六宗之一,血河宗的一位真人远渡重洋而来,在临死前于东弥州南域立下的法统。 这魔宗也曾煊赫过一时,声威滔天,虽立派的血河宗真人身死的早,但后辈弟子也是个成器的,出过非止一位金丹真人,硬生生匡住了将倾的颓势。 且血莲宗在屠灭了整整一座界空生灵,侥幸祭炼出一尊血神子后,就更是汹汹魔焰滔天,连同为魔宗中的花神府和赤身教,都要矮上了一头。 不过而今时过境迁,今遭的血莲宗却早已是不复数千年的风光了。 昔日炼成的那尊血神子早已被摧去,宗内亦是没有金丹真人来驻守,如今,更是连山门都被花神府强占了去,只能忍气吞声搬迁来南域深处,与玄真派、白鹤洞这些洞玄门派来做个邻伴。 甚至在三十年前,艾简要于小甘山开宗立派,诸派都来推阻时。 在几番争执之下,领头的血莲宗更是被艾简直接一人一剑斩破了山门,杀伤了几位长老后,扬长而去,大大失了番本就为数不多的颜面。 因此缘故。 虽玄真派向来与周遭门派不睦,但与血莲宗,就更是形同敌寇,仇似海深了…… “你也是南域修士,必也听说知我血莲宗声名的,快快退去,不要误了自家的性命!” 见陈珩瞧看过来,那血莲宗男修心头一颤,强撑着开口道: “我有无数同门在此,你不要妄为!否则——” “怀悟洞乃是筛出人杰,特意容怀悟洞主施缘的所在,便是门派中人进入,也皆心照不宣,不会过分结伴,扰了这默契。” 未等他说完,陈珩便淡淡打断他: “听伱的言语,似乎血莲宗此番来了不少弟子,而且聚拢在一处,是要争夺前三的名次吗?你们倒是好生大胆。 怀悟洞主乃是洞玄境的大炼师,又交游广阔,和五光宗之间也存着交情,你们这般结党营私来牟利的行径,就不怕惹得他不快吗?” “可笑,他区区一个洞玄炼师,又能如何拿我血莲宗如何?!不怕告诉你,今番我等乃是由秦师兄领队,不想死的话,便——” 这血莲宗男修还欲嘴硬一番,陈珩却无心再听下去,只骈指一点,青律剑便兜头向他斩落! “……” 这一剑来势极烈,如青雷兀得从平地爆起! 血莲宗男修根本生不起抗衡心思。 只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盘缠在腰腹间的血色大蟒突然张开嘴,竟是抢在飞剑杀来之前,将血莲宗男修的头颅囫囵咬下。 旋即在原地爆开了一捧浑腥血雾,将整个蛇身和人身都炸碎! “遁术?” 从那浑腥血雾中飞射出数百条小蛇,有的遁地,有的飞天,有的游水,密密麻麻,几乎塞满了眼前所有。 青律剑只斩死了十数条,其余小蛇却仍是在亡命逃奔,当陈珩欲再次掐诀时。 不远处,突得传来了袁扬圣声音。 “真身在西北角,黄褐色,正在爬云的那位。” 青律剑依言一动。 只见一声怨愤凄叫后,随着西北角那头黄褐小蛇的身首两分。 所有遁走中的小蛇皆是身躯一僵,溃散成了脓血一滩,再也无了声息。 “武道天眼……这姓袁的天资真是世间罕有啊!” 乾坤袋里,符参老祖向陈珩传音叹道: “可惜生在了胥都天这个仙道显圣的大世,若他是牯劫天的人,真不知是何无量前途!不过如今你的形势要强于他,小子,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陈珩转目看向一旁的袁扬圣。 这个英武出尘的少年先是吃了一惊,将脖子一缩,犹豫了几息后,旋即乖乖将两手举起,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而他那个体态圆胖的同伴也丝毫没有要相救的意思,将芭蕉大叶祭起,便欲悄悄遁走。 只是被周桐座下的白鹤唳了一声,霎时也便僵在了原地,动也不动,不动也不是。 “道士……不,兄台,兄长!我错了,大错特错!” 袁扬圣被看得心头发毛,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讨好道:“常言道,不打不相识!今番兄长也算打尽兴了,可否容小弟暂离个一二,日后再来拜会?” “容你走脱,日后再来寻仇吗?” 陈珩一笑。 袁扬圣脸上大变,连连摆手否认,各种好话都仿佛不要钱般说了一遍。 只是见陈珩自始至终都不为所动,将心无奈一横,小心运转起一门武法,身后便隐隐浮现出一头庞然巨蛇的虚像。 “小心些,但凡武道天眼中都往往孕有一门天授神通,威能骇人的很!你小子可别翻船了。” 在陈珩欲出手之际,符参老祖又传音道: “而且这个叫袁扬圣的身上也有符箓的气息,好像是遁空符的味道?你若要下杀手,便需得一击毙命,否则便是打蛇不死,反成其害了。” “一击毙命?” 陈珩皱眉,微微摇了摇头。 “不过……他身后那头破蛇看起来有点眼熟啊,挺欠揍的样子。” 这时,符参老祖又道:“你问问这个袁扬圣的师承,说不定是我认识的。” “老祖认识?” “如果没猜错的话,大致是认识的,这些巴蛇都长一个鸟样,谁耐烦去数他们身上的鳞有何不同!” “巴蛇?” “你小子别婆妈了,快问啊!如果真是,那可又是一桩好乐子!” 符参老祖急了。 陈珩略一思索,便也问了出口,而袁扬圣见他眼下没有下杀手的意思,心下一松,悄悄停了一枚古箓的催发。 “那个……小弟袁扬圣,本是南阐州毫阳国的乞儿,后来偶遇大兄,他说我是武道上的神品,就教我练了几天的罡煞武道……” 袁扬圣挠了挠头,老实道: “后来大兄说南阐州有他的一个大敌,难免会牵累到我,就用了一枚什么符箓,把我传至了东弥州……我在东弥州人生地不熟的,学了好几月,才听懂你们这里的话,后来听说这个什么怀悟洞是个造化之地,我就跑来玩耍了。” “你身后这巨蛇虚影是何神通?” “这是武法,大兄自创的一门武法,唤作《蛇龙八打》。” 他小心翼翼打量陈珩的脸色,道: “大兄曾说过大道难以兼修,这位兄长……我便是将《蛇龙八打》教给你,你也使不出这罡煞武道中的手段……” “问他啊!问他这蛇龙是参照的谁?叫什么名字!” 符参老祖愈发急不可耐了,像是等不及要看戏。 “这蛇是巴蛇,吞象之蛇,大兄说这巴蛇唤作越攸,是一头先天巨兽,也是他的生平大敌之一……” 袁扬圣开口。 “你那大兄可曾留下过名姓吗?” 陈珩隐隐觉得有些蹊跷,却又不说上到底哪有不对。 “大兄……叫做陈宣武。” 袁扬圣道。 符参老祖猛得翻身而起,两眼迸出精光来。 “他为何要教导你武法?莫非因为你真是什么武道奇才,就没有代价?” 陈珩说。 “这……这倒也不是没有。” 见陈珩并不动手,反是在同自己问东问西,袁扬圣虽弄不清他的意思,却也乐得如此,借机开始调息了起来。 “大兄说我日后若是能侥幸道成,需得帮他对付一个人。” “谁?” “大兄家里人。” 袁扬圣犹豫了几息后,还是开口道: “他爹……” 乾坤袋中。 符参老祖已经是乐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来。 “居然如此!居然如此!” 他捧腹狂笑,满脸都兴奋的通红: “天数果然深不可测,竟是如此神妙啊!哈哈哈哈哈!好戏!好戏!当真是一出好戏啊!” …… …… 此时。 怀悟洞另一边。 高台上,突得传出一声冷哼,然后便有一人漠然站起,神色不悦。 二合一 第八十四章 面首人选 草木萧疏,云深水暗。 高台上站起那人只三旬年纪,高挺身材,面白无须,穿着一袭八卦衣,头戴混元冠,脚下踏着一双飞云步虚履,服章华美,气度沉凝。 他略将目微微睁起,面无表情往四方一瞧看。 登时,高台下那数十本来还在闲谈、嬉戏中的血莲宗弟子,都纷纷吃了一惊,不解其意,只在他目光扫来之际,皆不约而同般将身一躬,向其拱手致敬。 场中一时鸦雀无声。 唯有冷风吹得无数枯枝黄叶簌簌发颤,纷扬婆娑。 “秦师兄,事态有变么?” 在这所有血莲宗弟子皆是缄默垂首之际,忽有一道红白两色杂呈的云气不紧不慢从远处飘来,其上立着一个五短身材、光头赤眉的侏儒。 侏儒修士笑嘻嘻向四下垂首的血莲宗修士打量了圈,眼中隐隐闪过一丝讥嘲之意,旋即将云气缓缓降在了高台上,气定神闲一拱手道: “莫非是哪位师兄妹在此出了变故不成?居然惹得秦师兄如此动怒?” 被这侏儒修士称作秦师兄者,乃是血莲宗此番的主事之人,唤作秦宪。 其修为已是臻至筑基第二重境界“大小如意”,离筑基三重圆满也仅差一层膜障,乃是在场血莲宗众人内境界最为高深者! 见侏儒修士出言相询,秦宪面色稍稍一缓,脸色却仍是难看,摇头叹道: “许师弟,你不知晓,方才我赠给郑化那头用来传讯的无目胡螓突然失了感应,想来多半已是毙命了,如此——” “如此一来,那郑化岂不也是凶多吉少?!” 听闻这话。 侏儒修士也不复气定神闲的模样,将笑意敛起,神色赫然肃了几分。 “是谁同郑化在一处的?” 他转向高台下的那些血莲宗修士,冷喝了一声道:“那人可还活着吗?!” “是赵师妹同郑化师弟一同的……小弟已给赵师妹传过讯息了,却不见回应,只怕这两位都是……” 高台下一位血莲宗修士躬身回道。 抬头时,他见侏儒修士目光藏着几分不善,吃了一惊,又赶忙满头大汗解释了一番: “秦师兄,许师兄,非我等不带契郑化师弟,他和大师姐有交情,我等讨好都来不及,又哪会疏远呢?! 实是郑化师弟苦恋赵师妹许久,他嫌弃我等若是随着,必是要碍手碍脚,执意不许啊!两位师兄明鉴,这可怪罪不到我等身上,实在是冤枉啊!” 这话一出,高台下的无数血莲宗弟子都纷纷叫起屈来,七嘴八舌,顿时吵吵嚷嚷,搅得不得安宁。 直到秦宪不耐烦将筑基的气机抖出,压得众人心头都是沉滞闷重,才稍止住。 “郑化!郑化!真是个蠢货,便是死了,也要给我等添上一桩麻烦,早知如此,当年在他初入山门时,就合该将这祸根血祭了!” 侏儒修士细细思忖了半响,都自觉已是避不开了这桩麻烦了,不由得愤愤一跺脚,恨声连连: “赵师妹?就是那位肥壮如猪熊的女修?她身上的油膏割下来都足以让一城的人点灯火了!郑化既然侥幸能被大师姐看中,做了大师姐的面首,又怎是这般的不知好歹! 放着大师姐那等珠玉美人在前,都不惜福,反而对什么赵师妹恋恋不忘,蠢物!不知天数的蠢物!” 在侏儒修士禁不住暴跳如雷之际,秦宪却是沉默了下去,愈发的面沉如水。 “事已至此,回山门后一场责罚必然免不了的,再多怨愤也是无益了。” 见侏儒修士仍是口中秽骂连连,秦宪伸手止住他,摇头道: “郑化面皮生得甚是清俊,这几年朝夕相处中,大师姐也是格外宠爱他,甚至还容他娶妻生子、豢养宠妓。 你我都知的,此人本是要做鼎炉采补的,如今却被大师姐纵容活到了现今,还踏上修行之门,连我等都要敬这面首几分,他死在你我几人的看顾下,只怕……” 秦宪顿了顿,冷笑一声道: “只怕大家回山后,都要去八目洞里走上一遭咯。” 侏儒修士身子颤了颤,颇有些不可思议般抬起脑袋。 而秦宪仿佛是没瞧见一般,只仍是自顾自开口道: “若想不想受那凄苦折辱,便唯有将功折罪,这才是唯一可行的法了!” “秦师兄的意思是将杀了郑化那人擒下?交由大师姐来炮制?” 侏儒修士会意,又有些犹疑:“这能让大师姐息怒吗?” “总比何事都不做要来得好些!” 秦宪面无表情开口。 侏儒叹了口气,两人对视了一眼。 侏儒从袖中取出几支金箭,以手代笔,略用真炁书了些言语,旋即抛空一掷,默念了声法决。 须臾后,将手一指,道了声:“去”! 便只见那几支金箭便“刷”得穿云而去,如风驰电掣般,转瞬便不见了踪形。 “好了,我已将此间事由告知了几位师弟,只盼他们能有好运道,擒下杀郑化那人。” 见得几支金箭啸空而走了,侏儒修士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来,神色无奈。 今番血莲宗共进入了六名筑基真修,除却高台上的他和秦宪外,还有四位正在怀悟洞各处行劫掠之处,正为秦宪搜罗精气,要助他取个名次。 “好好一桩美事,却又偏生来了郑化这番波折,真个令人不快!” 侏儒修士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一口瓷瓶,交予秦宪。 而秦宪在解了禁制,看得瓶中精气总数后,饶是一直沉凝的面色,也不由得略松了些。 “许师弟真真好手段,竟搜罗了如此之多的精气!倒是令为兄好生刮目相看了!” “我又不费那苦工夫,去杀什么兽禽,累出一身汗来。” 侏儒修士懒洋洋道: “我只是抢,也不刻意去寻,逢人便杀!遇人便抢!那些蠢物辛辛苦苦地宰杀兽禽,几乎去半条命,可到头来又能如何?还不是便宜了我!” “秦师兄,我如今才知背后有人撑腰的好处,原来是这等滋味啊。” 话毕。 他又万分感慨地叹了一声:“若非花神府欲敲打怀悟洞主,愿意为我等站台,放在平素日子里,我等又怎敢冒着触怒一位洞玄炼师的风险,在他眼皮子底下胡来呢?” “花神府和五光宗要打对台,我们血莲宗和这个怀悟洞主都是被推出的卒子,值得甚么?” “听说花神府好似有意将我们血莲宗收为别府,若这所言非虚的话——” 侏儒修士神往道:“我等日后出门行走时,也能够自号为大派弟子了?” 秦宪笑了笑,却是没有开口。 两人又略攀谈了几句,侏儒修士便识趣告辞,而在他离开后,高台下那无数血莲宗修士也都纷纷散去,奔向四面八方。 转眼间。 便唯剩下高台中的秦宪一人而已。 “有宗内这些师兄弟助力,前三名次中虽只取一名筑基修士,但我必是榜上有名了!” 秦宪又复盘坐而下,闭目假寐。 心下暗自忖道: “五光宗和花神府这二者庞然大物相触时的风浪,只一丝,便足够淹杀我千百回了,但大道之争,又哪容得下这些多的犹豫! 此举纵然会惹得怀悟洞主不快,但有花神府在,至少保全身家性命却是足够的,说不定还能让花神府赏识,将我提携一番也未可知呢……我拼死来做这事,不就是这般用意吗!” 念及此处。 秦宪嘴角不禁稍一扬起。 只是。 但在想到郑化和自家大师姐时,那一丝笑意也便无奈消了…… “将杀了郑化那人生擒还尚不够,大师姐最喜俊美男子,为了止她的烈怒,只怕还要重新给她找个面首来才是。” 踌躇了许久后。 这时,秦宪似突然想到了什么。 双目猛得一亮,长笑起身,背着手在高台中来回踱步,脚步越来越轻快。 “对!对!怎险些忘却这人了呢?!若论姿容相貌,偌大南域,就是偌大东弥,又有谁能比得上他!区区郑化,给陈珩提鞋都尚不配!” 秦宪只觉得自己拿住了个绝佳的主意,双目愈来愈亮。 “晏蓁已死,玄真派他自是呆不长久了,性命也堪忧,这时我再出面,只需些符钱,便能将他索要到手。 大师姐思慕陈珩许久了,寻了郑化来当面首,也仅是因他和陈珩长得有两分神似……可假货又哪比得上真人? 我若向大师姐献上陈珩,只怕非但不必去八目洞走一遭,反而还有厚赐得手呢!” 越想便越觉得此法实在是可行! 秦宪又踱步几个回合。 在脑中补了些巨细疏缺,最后猛一顿足,拊掌大笑了起来。 而正在秦宪得意开怀之际。 在怀悟洞外,浮玉泊内的一座琉璃宫殿中。 主座处的怀悟洞主叹息了一声,他捋了捋长须,沉默几息后,才方满脸苦涩开口,道: “邓师兄,伱们血莲宗这番搅局作为,可是坏了规矩了啊。若是门派弟子都学着像秦宪这般施为,又哪还有散修的活路?也是违了老朽施缘选才的本意啊!” 在这殿中,除怀悟洞主他自身外,共是还另有五人列席于此。 见得怀悟洞主开口。 血莲宗的那邓姓长老哈哈笑了声,只不以为然道: “师弟,小儿辈的游戏,要玩耍便任由他去,你却又何必来斤斤计较?这反倒失了身份不是?再且,花神府的谢道友也正看得热闹呢,你说这些,只怕是会扰了谢道友的兴头啊!” 这一番话说得甚是意味深长。 而花神府的洞玄炼师亦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将折扇一收,不紧不慢用扇柄轻轻敲着掌心,眼神玩味非常。 “这是看我与五光宗交好,故意要给我来找难堪了。” 怀悟洞主心下一沉。 他将目光投向五光宗的洞玄炼师。 却见那人竟是一副全然不为所动的模样,只是冷眼旁观,仿是没瞧见自己一般。 这时。 花神府的洞玄炼师又将扇骨一开,微微一笑,道: “师弟这怀悟洞试炼,说到底无非是施缘与人罢了,既然都是施缘,又何必论什么身份门第。 哪有散修能得?门派弟子却要落后的道理?再说了,若论什么人杰英才,我观血莲宗这叫做秦宪的弟子便是个人物,因势利导,顺势而为!好!甚好!” 他又转向五光宗的洞玄炼师,叹道: “这位五光宗的师弟,觉得我此言如何?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一贯的魔宗妖道言语,有何好说的。”五光宗炼师冷淡开口。 而怀悟洞主闻言沉默了片刻,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下一冷。 五光宗这意思,显然是不愿在小事上同花神府执意争个胜负了,而他的怀悟洞试炼。 在五光宗看来。 便确是一件再小不过的微小事…… “人走茶凉,恩师死后,纵然五光宗的王真人对我存着几分照看之意,也终究不会将我再当子侄般教养了。归根结底,还是我境界太低微了。” 怀悟洞主勉强抑住怒气,在心中冷笑道: “你们想敲打我?想坏我规矩?走着瞧罢!待得夫人修成了那页地阙金章上的天魔法!待她将那秦宪炼成了魔眷! 到时候,便轮到我来坏尔等的规矩了!” 尽管心头恨不能将在座众人皆杀尽,怀悟洞主面上仍是一副无奈苦笑的模样。 而见着五光宗和花神府隐隐不睦的模样,剩下几个小门派的洞玄炼师,如白鹤洞的蒋谷等等,皆是将头一低,噤若寒蝉的模样。 唯恐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今番的怀悟洞前三,看来皆是血莲宗的人了,要炼他们为魔眷,只怕会事泄,但夫人的天魔法将成,却也顾不得那些了。” 在怀悟洞主的刻意讨好下,殿中又很快是一副宾主尽欢之景,他将酒樽举起,眼底却闪过一丝晦色: “那两个被我赠鹤胎丹的男女,留不得了!” …… …… 两日时间匆匆飞逝而过。 怀悟洞中。 一个血莲宗的筑基修士厉喝一声,口中吐出一面龟甲,硬生生格住了袁扬圣的拳头。 然而还未待得他喘息过来,便有一口飞剑直斩向他的面目,寒光逼人,竟是避无可避! “陈珩?你疯了不成!给大师姐当面首,难道辱没你了吗?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事!” 他骇然大叫: “你若杀了我,那便是和血莲宗真正为敌了!” 感谢书友170120185930315的10000点打赏,感谢万火_归一的5000点打赏,感谢李辟尘的1500点打赏,感谢梦一幻无的5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10301104144035522的500点打赏,感谢青竹笋炒肉丝的300点打赏,感谢闲游天地间的200点打赏,感谢梦回唐宋元明清的200点打赏,感谢江岳见崇山的100点打赏,感谢站站Zz的188点打赏,感谢书友20170421120616909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01018212859612的100点打赏,感谢old2old3的100点打赏,感谢jhdshduuak的100点打赏,,感谢嗷呜ok的100点打赏,感谢知行合一慎独的100点打赏。 第八十五章 先杀后快 那口飞剑竟来得极快,仅是几息功夫,血莲宗那筑基修士便觉眼前一刺,青律剑就仅在咫尺之遥! 锋锐精光迸射来,虽未临身,却割得肌骨皮肉都是生疼。 生死一瞬之际。 这筑基修士勉强镇住心神,骇然将玄功一运,就从双肩抖起一道三丈长的真炁,浑腥无比,赤红如血,仅只一嗅,便令人头脑都隐隐发晕。 浑腥真炁发出一声爆响,悍然迎上了青律剑,却撑不过几个呼吸,便发出裂帛的声响,被一层层狠狠削去。 筑基修士才方回了一口气,自家真炁便已被切开,只拼了命的般将身躯一转,才避开了头颅要害,却仍是躲闪不及,被一剑削下了条胳膊,流血不止。 “啊!” 他发出一声惨呼,两眼一黑,险些便要栽倒在地。 而这时,袁扬圣也一拳将龟甲震得爆裂,踩踏着满地的残片,龙行虎步般,一拳扯起肃杀风流,擂向自己面门! “想杀我?想杀我董绍?我可是筑基修士!就你们?就凭你们也配?!” 拳印未至,便有一股隆隆威势压得心跳都是一滞。 那叫做董绍的血莲宗筑基修士猛咬舌尖,神智一清,强自回过了神来。 想到自己分明已是修成了真炁,实力强绝!却在遇到了这两人后,从始至终,都是被压着打,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不禁目眦欲裂。 “咄!” 他猛得喷出数口精血,口诵了一段秘咒,须臾身上便染上了一层血光,皮膜筋骨都变作了如精铁般坚硬。 只踉跄几步,便有惊无险地接下了袁扬圣那势大力沉的一拳。 而纵是青律剑斩来,也仅入肉了几寸,就也再进不得。 这时,董绍体壳滚落下的血珠已是绚烂如虹光霞霓,几乎五彩夺目! “死来!” 将青律剑逼退后,他全力将真炁一催,厉笑一声,头顶便冒出一只血红色的大手,向下一盖,便像要捏死一只老鼠般,将躲闪不及的袁扬圣猛得盖压在下! 轰隆一声霹雳巨响,闷如滚雷! 扩出的气浪都将周遭草木震得悉数折断,一圈圈涟漪扩散出去,如水波漾荡。 但血红大手并未作罢。 又继续重重向下猛击了数十击,直到真炁都维系不住大手形体时,才方溃散消去。 而待得尘烟一消。 面前的深深凹坑里,却早是没有了袁扬圣的身形…… 数十丈外的一座大青石上,袁扬圣冲那目瞪口呆的董绍龇牙一笑,旋即叹息摇了摇头,将气血一滚,便愈了全身的创口。 “好生刚猛的力道,你这真炁倒是厉害啊,比先前那位强上太多了,厉害!厉害!若非率先用了缩地成寸,真就难堪了!” 他向陈珩笑道: “不过,陈兄啊,这叫董绍的筑基修士虽是强,但以伱我二人合力,却也未必不是不能杀……看来你我二人这次的斩获,却是又要丰了!” 陈珩没有开口,只是驱使着青律剑再次一斩,而在硬抗住几击后,董绍身上那层血光也终是黯淡下去,显是已然后继乏力了,随时都会被破去。 这时候,他脸上的狂怒终于又褪成了原先的惊恐。 “该死!这小子一身胎息怎比我的真炁还要厉害几分?什么品秩的练炁术?莫非是鬼怪托生不成?还有那个武夫……” 董绍眼神一阵闪烁,在其心思急转间,飞剑却是停也不停,只一声清鸣,便携着股穿云裂石般的杀意呼啸而来。 董绍被逼至了绝路,大吼一声,掏出一柄青面大伞,密密放出了无数黑黄雷霆来,朝青律剑轰隆击去,要止住它的攻杀,只在霎时,漫天便都是霹雳飞舞,声势煞是惊人可怖。 此伞乃是他的得意秘宝,名唤作“三绝伞”,转上一转,便可发雷鸣霹雳,转上二转,便可放金风烈火,转上三转,更是能逼出瘴气毒烟来,且每一转妙用都能随主人心意而动,并不拘泥于一转过后,才方能运使下一转。 这“三绝伞”乃是他从一处前人遗藏中得来,威能非凡,不知替其荡灭了多少敌手,可谓是最后的杀手锏了。 因秘宝不同于法宝,并无需什么炼形、禁制,乃是经由不同的奇门手法祭炼而得来,三绝伞这件秘宝的操持,亦是不依常样。 它不需仙道修士的胎息或是真炁,其催发,靠的乃是一类名为“魄母水元”的古怪石矿,通过汲摄此物,才方能够使出威能。 董绍虽在那前人遗府中得了一屉“魄母水元”,但在这些年的斗战中,早已是用去了七七八八,所剩不多了。 生死关头,他也顾不得再心疼吝啬了,只将三绝伞倾力一使,除了雷霆霹雳外,又逼出了无数金风烈火、瘴气毒烟来,密密麻麻!声势轰轰骇人! 但与他对敌的两人。 一个袁扬圣,依仗着皮糙肉厚,便是硬生生抗住了,偶见得几道雷霆来得凶猛,也是以缩地成寸的武法避开,并无什么大碍。 而陈珩则是将青律剑运起,把周身上下守得水泄不通、严密无比,任由外界如何的雨打风吹,也丝毫也不见乱象。 不拘是什么霹雳还是烈风。 皆被一斩而分! 干净利落! 而更让董绍心惊的是,在这般的苦斗消磨中,陈珩身上竟也是隐隐约约腾起一股难以言述的锋锐杀韵,仿佛随时要与那口飞剑神意相合,将自己一剑枭首! 勉力又斗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董绍却是越来越肉跳心惊,终于在最后一块“魄母水元”也被用尽后,他到底是乱了阵脚,再也失了心气。 只催动真炁往身上一裹,便望空投去,一闪之下,便飞入了云中,不见行踪。 袁扬圣面色一凝,在他刚欲使用出缩地成寸的武法时,陈珩的飞剑就已化作一道青色长虹疾斩而去! 只听得一声惊天惨叫后。 顷刻,半空便有一条血影狼狈掉下,重重落在了地面,摔得个骨断筋折,气息奄奄。 而青律剑却并不作罢,又一个盘旋,将董绍的双腿和仅存的左臂都切断后,才施施然化作一抹流光,被陈珩收进了大袖当中。 “都已是摔得出气多进气少了,还要下死手,把人给削成人棍?啧!小陈这也太狠了!” 见着董绍凄惨无状的那幕。 袁扬圣将脖子一缩,暗自腹诽道: “还好当初没往死里招惹他,不然我的下场怕也好不到哪去……这些正统仙道修士好生阴狠,相较起来,还是我这心肠要更仁厚些——” 此刻,董绍虽被削去了四肢,疼得抽搐,却也并不急着求饶,反而强提起一股真炁来固住脏腑体壳,止住了血流。 “你以为杀了我便是万事大吉?可笑!你能杀我,难不成还能杀尽这血莲宗的所有筑基不成?不怕告诉你,这番领队的秦宪师兄已是筑基二重‘大小如意’的修为了,你纵是再如何精于斗法,也绝不可能赢他!” 见陈珩向自己走来,董绍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惧色,但还是勉力压住那恐骇,正色以对: “我要问你,方才是柳师妹传讯给我,说寻到了你的行踪,要我来助她……可待得我赶来时,却已不见了她的行踪,柳师妹,可是已死在你的手上了?” 陈珩还未开口。 袁扬圣已是眉毛一挑,摇头答道: “就是那个长着双紫目的漂亮女修?死了,她这人也是脑子有些毛病,只一望陈兄,便着说什么寻到了寻到了,然后对我等动手,最后被陈兄一剑将她半边脑袋都削了去,当场就气绝。” “不过……” 袁扬圣又道:“你那个什么柳师妹虽没你能打,全然是个样子货,但她那双眼睛却是何来历?有些意思,能够堪虚破妄的么?好一门道法,可有名姓吗?” 董绍只听到袁扬圣的前半句话,便已是愣住了,默怔在了原地,至于后面的那些,全是没能听入耳内。 直到袁扬圣瞪了他几眼,才缓缓回过神来。 “那是花神府下赐的一门灵目之术,如你先前所言,能堪虚破妄,相传若是炼到极致处,更是有无穷强绝的威能……这一次血莲宗肯率先当卒子,花神府却是大方,特意下赐了这门灵目道术,用来奖赐我等这些随秦宪师兄来搏出头的弟子……” 董绍自嘲笑了声: “柳师妹是我等中唯一修成了这门灵目道术的,陈珩你虽覆了面,却又怎能欺瞒得了她?可惜可惜,她本该有大好前程,却是折在了你手上!真是荒唐!” “一个练炁,一个不知所谓的武夫……看来非止是柳师妹,今番我也却是难了……” 听到这番言语,袁扬圣不爽叫道:“什么叫不知所谓的武夫?罡煞!我这个叫做罡煞武道!村俗!好生没见识!” 但他这话却没见回应,董绍一脸心如死灰般,只是不住在叹息。 “你们这些血莲宗的人为何寻我?莫非是因为我先前杀了你们的两个同门?” 这时,陈珩上前道。 两日前。 他是曾顺手宰了两个血莲宗的修士,一个体胖非常的女修,和另一个曾使出过无目胡螓传讯手段的男修。 尤是那无目胡螓,身上竟还藏了一道五阶中品的赤鬽真炁,倒是令陈珩记忆犹新。 “杀了我的同门?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惹下的祸事!” 董绍闻言顿时发出这冷笑,原本恍惚的精神也略一振: “那女的也就罢,男的名为郑化!他可是我血莲宗大师姐的最宠爱的面首!你既在我等的看顾下宰了大师姐最宠爱的面首,那我等回山后,还能讨得了好吗? 陈珩,你唯有一条活路可选了,乖乖当大师姐的入幕之宾吧!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事,你究竟在抵触个甚么?!不识好歹!” 董绍心神激荡下,又吐出一口血,强撑着开口: “你若是肯从了大师姐,那便是血莲宗的人了,你我之间自然恩怨两清……若是执意不从,你纵是从这怀悟洞逃了出去,也要被我血莲宗的人迁怒追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面首? 大师姐? 一旁抱着手的袁扬圣陡然一个机灵,甚是好奇看向陈珩。 而这边,董绍仍是喋喋不休,说着当上大师姐面首的好处,什么异宝奇珍,修道资粮种种……听得袁扬圣心头火热非常,摩拳擦掌,恨不能以身代之。 他刚想劝说陈珩不如索性从了算了。 古话说的甚好。 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三十送江山,女大三千…… 能靠自家本事傍上个修道前辈,也不失为是一桩美事。 但才转过眼来,便瞧见陈珩眼底那一抹深敛煞气,犹若早春极重的寒露,仅瞧上一眼,便叫人心底狠狠生寒! 袁扬圣尴尬讪笑一声,又将脖子缩了缩,转过脸去。 “男欢女爱,这不是人欲常事吗?说是面首,但听其中好处,跟娶妻也大差不离了……这小陈怎这般执拗,还不如选袁某呢,我长得也不算差啊!” 而在他心头嘀咕之际。 董绍见陈珩并未急着下杀手,心底也不由得生起侥幸,强撑起身子,叹息道: “陈师弟,你既杀了大师姐一个面首,便是需赔她一个了,况且这也并非是什么苦差,大师姐仰慕你已是许久了。” “哦?” “你不知吗?被你杀了的那个郑化,就是大师姐照着你的模样寻来的。” 董绍道:“他与你之间,实则是多少有几分相像的……” “他与我相像?” 陈珩沉默了几息,突然笑了一声道: “若我不从,只怕是难逃血莲宗的迁怒了?” 还未等董绍开口,他便自顾自道:“那还是请师兄先行一步吧。” 一道青虹从他袖中飞出。 只一转,便见血光飞溅,一颗人头落了地…… 而在将董绍所遗之物拾起后,还未翻看,便忽有一道声音兀得传入脑海。 “小道友,许久未见了,见你无事,老朽也便放下一颗心了。” “这是……” 陈珩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物什不自觉捏紧,心下微微吃了一惊: “怀悟洞主?” 第八十六章 武道天眼 不远处。 袁扬圣看着陈珩兀得停在了原地,脸上神情也几番变化,不由得露出犹疑之色,脚步一顿,也索性停了下来。 「杀了这些血莲宗弟子?也可一试,不过……」 而在听完脑中一袭话后。 陈珩故意沉吟了片刻,才方缓缓出言,道: 「晚辈虽不惧此类魔修,但离了浮玉泊后,却难免会凭空生出些波折来,不知洞主又有何高见?」 眼见自己苦心婆心说了半晌,终是说得此人到底意动,且话里显然是有几分底气的,显然之前赠丹一事没有看走眼。 怀悟洞主心下微微冷笑了一声。 继续分神向陈珩传音,和蔼可亲道: 「小道友勿慌,我好歹也是洞玄境的炼师,又与五光宗的王真人有旧,你若是真能杀尽了这些视我法规如若无物的血莲宗众修,那便是正真的天纵奇才了!南域千万散修中,除了一个颜熙真人外,便再罕有能与你比肩者! 非止老朽要奉迎尊戴你!便是五光宗这等大派中的炼师,也要看好你的光明前程!若是机缘到了,说不定还能破例,拜入五光宗中修道也未可知呢!」 怀悟洞主话语话外不无蛊惑的意味。 又继续言语了一番后。 见陈珩似是已然心动,才方笑着告辞作罢。 而待了许久的袁扬圣早便忍耐不住好奇,刚欲发问时,他脑中却也忽有一道声音传入。 等得细细听完了之后,袁扬圣的面色便成了万般的古怪了。 「那个……」 他犹豫了一下,挠挠头,道: 「陈兄,你方才听着的也是这般?同我一样?」 怀悟洞主话语里的意思,分明已是在明示他们除去那一众坏了他法规的血莲宗修士了。 事成之后。 除前三名次的原本奖赐外,反而还另有一番不菲补偿,用来做酬功。 为免去血莲宗事后的追究,怀悟洞主甚至于还推心置腹,几乎就差是赌咒发誓,言说一律事责皆由他一己担下,绝是牵连不至旁人…… 袁扬圣听得倒是隐隐有些意动了。 只是他虽性情豪放,遇事不喜用脑子,却也终究还是长了个脑子的,并未急着率先答应,而是先搪塞了过去。 「怀悟洞主给你的补偿是何物?」 陈珩问道。 「两份寿火煞,巽四的地煞气……怀悟洞主果然是个仙道当中的前辈,是个有见识的!居然看出了我是个武道修士,还走得是罡煞武道路子,好生厉害!」 袁扬圣也不疑有他、 只是老老实实回道,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雪白的牙齿,将眼眯起道: 「他显是看出袁某人天资不凡,行将采得地煞入体,快要炼就出煞气来了,才做此安排,真正是个好眼力!」 —— 牿劫天的罡煞武道,首重的便是「罡」、「煞」二字。 养血、壮气、炼筋、换骨、易髓、再采地煞、凝天罡种种,直至最后压服造化天心,成就武道尊者。 而于采地煞这一步之中,便是先须寻得一类地煞气,以武道秘法将地煞气祭炼于体壳,慢慢地融于经络气血,直至最后五脏华宝共振,玄根生化,炼就成武道煞气来! 地煞气和真炁一般,亦是存着高下之分,是有着品秩的。 往往品秩愈高的地煞气,炼就出来的武道煞气也就愈霸道猛烈,煞气一展,便是百兽俯首!六军辟易! 而品秩低微的地煞气,炼就出的武道煞气也大都皆不尽如人意,威能寥寥……甚至连一些高强 的武道神通,也都因这煞气的先天局限,而施展不出。 纵是将其参得滚瓜烂熟,也无用运使一二威能,只得个望洋兴叹…… 修成武道煞气可谓是一件大事,都可比拟正统仙道中的修成真炁境界了,二者皆是在筑下道基,与之后的道途息息相干,牵连甚大! 而地煞气的品秩,则是按后天八卦的序数来分高低。 乃是: 坎一、坤二、震三、巽四、五为中宫,乾六、兑七、艮八、离九。 以「坎一」做为至上至极,「离九」是最低。 怀悟洞主允诺给袁扬圣的那两份寿火煞,乃是巽四级数的地煞气,品秩算是中乘了。 由此一遭。 倒也可见他的诚心…… 陈珩在听得袁扬圣这番话后,目芒微微闪了几闪,将头一点。 胥都天当下乃是仙道显圣,一道便压得万道都是退避开来,不能相抗…… 譬如这地煞气,放在如牿劫天、真武天等武法当道的天宇之中,便是类不折不扣的天地奇丽、大道瑰珍! 但因是在胥都天内修行武道的修士确是甚少,几乎微乎其微,故而这地煞气虽是珍贵,却也并非是多出奇的物什。 除了少有一些需要地煞气为引的神通道法和丹药外,便罕能再寻到其他的用途。 这巽四级数的寿火煞,放在武道天宇内,纵是修成神魔真形或是已臻至水火锻烧境界的武道大能,都要争抢一二! 不过,在这仙道显圣的胥都天中,即是洞玄修为的怀悟洞主,都显是收集了不止一份…… 「巽四级数的寿火煞,倒也的确是件奇珍,正合他使用,也难免这袁扬圣会心动。」 陈珩暗忖道: 「只是不知此人到底被劝动了未曾?怀悟洞主的赠礼,往往是藏着祸心了,看来天魔要炼人为魔眷,也并不只拘是正统仙道的修士,各道的人杰都是其目标。」 在他心念转动之际,袁扬圣也是耐不住好奇,上前一步问道: 「陈兄,那怀悟洞主应了给我寿火煞,却不知又许诺了你什么奇珍?莫非是你们仙道修士的符钱不成?」 「一张五光宗所产的北斗剑箓,一旦摧发,可杀紫府。」 「符箓?我还以为是什么符钱呢?」 袁扬圣嘀咕一句,旋即又笑嘻嘻凑上前: 「不过,陈兄,你究竟意下如何?断了那些血莲宗的人争前三的念想,我能得了寿火煞,你能多上一张护身的底牌,再加上怀悟洞本身精气和前三的原本奖赐…… 说句老实话,这可真是赚大发了!做梦都不敢如此作想!」 「你敢得罪血莲宗?」 「有甚不敢的?敢阻我武道前路的,纵是天王老子,袁某也干他个乌眼青!把他满嘴牙都给干掉咯!就莫说什么区区血莲宗了!」 「这次我若没猜错的话,这回应是五光宗和花神府在打对台,故意放出血莲宗来敲打怀悟洞主,而此老又不忿,却找不到人选,只能寻我们来坏了血莲宗的谋划,来出一口心头恶气。」 陈珩淡淡传音道:「血莲宗且不论,你不怕触怒花神府?」 「这等小打小闹,怎谈的上触怒?只怕不管你我,还是什么怀悟洞主和血莲宗,对于花神府那等势力而言,都不过是虫蚊蝼蚁,纵然打出狗脑子来,也不过是博他们一笑耳。」 袁扬圣不以为然,哈哈大笑道。 「你倒是大胆。」 对于这回应陈珩倒也不意外,只是看了他一眼。 —— 在先前斗过一场,杀了那里两个血莲宗修士后 ,陈珩也并未对袁扬圣继续出手。 一是戒备他那双不明底细的武道天眼和其他手段。 二来,则是符参老祖虽说的云遮雾绕,但话里话外,隐隐还是让他觉得不对劲,也因此才收了杀心。 而在这之后,白鹤洞的周桐和袁扬圣的那个同伴,都是很快便从怀悟洞中脱离了出去,只剩个袁扬圣仿是不打不相识般,乐呵呵跟陈珩行在了一处。 因他是武道修士,反正左右斗法时都是第一个冲杀在前,抗住敌方的先手。 有这般的护法力士随身,也是替陈珩省去了不少麻烦,他也自无不可。 两人合力之下,斩杀怀悟洞中兽禽时虽是效率快了不少,却也难免撞见了几波血莲宗的修士。 无数来此试炼的修士都被他们驱逐或斩杀,行事甚是猖獗。 前几日也就罢了。 而今番撞见的那个筑基境界的紫目女修,因修行有灵目之术的缘故,只一眼便撞破了陈珩面上的伪饰,也不多话,出手就要擒下他来当面首。 在杀了她后,还未过多久,却又来了个董绍……中文網 「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陈珩开口。 「那陈兄干还是不干?」 袁扬圣摩拳擦掌。 「反正也是得罪了血莲宗,出去后也难逃追怒,还不如在这里便将他们都杀到丧胆!」 陈珩突然朗声一笑,隆震四野,目光当中似有冷电四射: 「今日欺我如若无物,时过境迁,竟还把我视作掌中的玩物吗!」 这话中隐隐藏着番煞气腾腾,本是大喜过望的袁扬圣听到此话时都是心头一紧。忍不住将脖子往后一缩。 乾坤袋中。 符参老祖打了个酒嗝,懒洋洋翻了个身,摇了摇脑袋。 「这小子怎如此听不得面首这两字?莫非还真当过不成?」 他心下觉得乐呵,又仔细琢磨了一回,暗自道: 「这几日下来,我这双老眼是横竖看不出他心里有多念重男女情爱,对于小卫这好好师姐,只怕也多半是感激敬重了?应是如此了! 这才什么境界,就不想念男欢女爱了?!小卫若不再抓紧些,还在矜持迂回,只怕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待这个陈珩日后还了恩情,就两不相欠了!」 符参老祖念及至此,没来由的便升起一股恨铁不成钢之感,深感卫令姜也是什么都不懂,恨不能自己亲身下场指教,给她好生教导一二,让她看看什么是撩拨! 而在符参老祖心中长吁短叹之际。 陈珩又道: 「不过阻血莲宗众人一事,仅我一人却是难行,还望袁兄能助我一臂之力。」 「好说!好说!我本就想要寿火煞,血莲宗那众修士合该当死了!」 袁扬圣一拍胸膛,豪爽道: 「陈兄!放心,你我一见如故,不打不相识,你的事情便是我袁某的事情!若非我大兄陈宣武不在此地,我都恨不能能跟你斩鸡头喝黄酒拜把子!」 这时,他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道: 「其实,我那武道天眼中衍出了一门天授神通,若是运使得当的话,你再从一旁相助,便是那什么筑基二重,也是能斗一斗的。」 袁扬圣这时又细细传了一袭话过来。 而待得听完后,纵是陈珩心性坚定,也还是吃了一惊。 「才仅这般的武道境界,居然就衍出如此的神通来?这便是所谓的武道天眼?」 他心下一讶。 「大兄告诉我武道天眼可是武道中的至强手段,非仅能破世间一切妄,其衍生 出的天授神通,也是强的很!」 见陈珩微惊模样,袁扬圣更加得意洋洋,将手叉腰,哈哈大叫道: 「大兄还告诉我,这武道天眼与修为无关,袁某是天纵奇才,养血境界就开了武道天眼!可其他罡煞武道的大能,纵是已然开凿人体神轮、大藏境界的巨擘,也都未必能有缘法,能够触碰到武道天眼的几分边际! 正是因我有武道天眼,大兄才自信我若是道成,或许有一二可能帮大兄干倒他老爹呢!如何?我袁扬圣可是不凡吧!」 说罢,他又仰天放声大笑起来,一派丝毫不掩饰的狂傲张扬之态。 「你既有那等神通傍身,不如换个敌手。」 陈珩道。 「换谁?」 「先杀筑基二重的秦宪,蛇无头而不行,鸟无翅而不飞。」 陈珩沉声开口:「杀了他,便是夺了血莲宗众修一半的心气!」 袁扬圣想了半晌,也是颔首认同。 两人又议了几个疏漏,便离开原地。 而在走后不过几盏茶功夫,便又有一道浑腥如血、长有数丈的遁光疾飞而来。 遁光中站着一个鹰目长鼻、两眼深陷的筑基修士,他停了遁光,先是面露出狐疑古怪之色,旋即将鼻用灵光一抹,仔细嗅了嗅,面色大变。 「这不是董绍身上的味道吗?就是这味道,我曾偷过他的不少贴身衣物,至今还在袖囊里私藏着呢,就是这味!」 他一时手足无措,竟是呆立在了原地,脸上神情悲恸万分。 「妈的!董绍必是死了,还有那修成了灵目之术的柳师妹,说不得也死了!呵呵!好一对同命鸳鸯,哈哈哈哈!竟是死得如此痛快? 可我还没说出私下的心意!董绍你怎敢就死了?!」 他又垂泪了一阵,才方从胸口狠狠逼出一口血,那血只喷出,就变化成一只血燕,翩跹向远空飞去。 而半个时辰后。 高台上。 闭目假寐中的秦宪似心有所感,兀得将眼睁开,他伸手一拿,那将不远处那只血燕摄了过,捏碎在掌心。 「有意思。」 良久后,秦宪才冷笑一声,将手上血液一甩: 「我可是筑基二重的修士,哪来的宵小之徒,不知天高地厚么?也竟敢来撩我秦宪的虎须?!」 第八十七章 一拳天与压潮头 “董绍和柳师妹俱是陨了,莫灿刚传来的讯!” 高台上,秦宪和侏儒修士原本各踞了东西二角,在盘坐打磨真炁。 见侏儒修士疑惑望来,秦宪止了冷笑,眼中厉色一闪: “柳师妹因修成了花神府赐下的那灵目之术,觉察了陈珩面目,可她才传讯不久,便是死了,连着赶去的董绍也是死了!只剩个莫灿去得慢些,才方救了自家性命,若说两位同门的死和那竖子无瓜葛?这我是不信的!” “死了?怎会?这可是两位筑基啊!” 侏儒修士吓了一跳,从地上蹦起,惊道: “又不是什么猫猫狗狗,说没就没?哪家的散修能杀门派弟子,谁又敢杀?” 寻常散修家族中人与门派弟子的差距几乎是不可以道里计,无论是练炁术还是道法、符器,都是相差上了一大截。 除却是侥幸走了大运,否则散修对上门派弟子,下场往往自是不必多言说的…… “我有说过是散修?!” 秦宪有些不耐烦拂袖道,瞪了侏儒一眼。 “陈珩?秦师兄……非是我耳背,只是这实是太荒谬,谁能去信?” 侏儒修士苦笑了一声,打了个稽首,道: “他先前被晏蓁那般宠爱,只要有所求,都无是不应的,纵是这样,可你又见他入什么仙道门径了么?晏蓁才死了多久,他纵是证了胎息、练炁,又哪来的高强道行?能强杀我血莲宗的两位筑基!” 这话倒也是有几分道理。 秦宪皱眉沉吟了半晌,却还是摇摇头,显然未是全信侏儒修士的说辞。 “现在这怀悟洞中,还有几多除我宗外的修士?” 他向高台下喝了声。 “至多,应是也不过五十了……识趣些的都已自行离了,那些要强硬到底的,不是驱去,便是被我等宰了。” 下首,一个穿着彩衣,身躯干瘦枯槁的男子回道。 “五十?” 秦宪踱了几步,将眉一扬,道: “离这怀悟洞的三日期满仅只两个时辰了,若说什么事有不测,便必是在这两个时辰内。” 怀悟洞这试炼,是以三日为期的…… 需待得三日期满后,还留在此法器中的人,才能够作数,并依着留在法器中这些人瓷瓶中的精气量数,来排个名次高低。 而至于那些还未满三日便离了怀悟洞的,也自是连排列名次都无法算入其中。 “此事做成后,非仅宗门内要有赏赐,若是侥幸能得了花神府的看中,那诸位就更是前途无量了!” 秦宪环视四下,高声喝了一句: “成败就此一举,诸位同门都打起精神些,不要在这最后时分,功亏一篑了!” 血莲宗众修皆齐齐道了一声是,气机同时放出,将四下山野都震得隆隆,天边流云也是一散,声势颇为骇人。 见此情形,秦宪饶是一直紧绷的面色也是缓了缓,唇角拉起一丝笑意来。 在此地的血莲宗修士皆是练炁境界中的好手,足有二百余数了,如此众多,携手对敌之时,莫说什么筑基,只怕连初成紫府境界的高功修士,都能拖延上些功夫了! 而这怀悟洞内却也只允练炁、筑基境界者来此。 如此一来。 有这二百练炁同门随侍身畔。 他秦宪实则已然是早立在了先天不败之地,前三的名次唾手可得,在这怀悟洞内!几是可以横着行走了! “此番我等一共来了六位筑基真修,虽莫名折了柳师妹和董绍两位,但除你我外,还剩下莫灿和张师弟,你再发两支金箭去,将他们都召来此处!” 秦宪又对侏儒修士道。 “秦师兄,伱这却是多虑了。” 侏儒修士颇多有不可置信地打量了秦宪一眼,好笑摇头: “二百多个练炁,便是来个紫府,也能多少拖延上几息,何须如此谨慎!” 这些随秦宪进入怀悟洞的,都是欲为宗门立个功勋,好为日后赚个前程的。 练炁境界的也就罢。 秦宪毕竟是筑基二重“大小如意”的境界,一身真炁早已被千磨万练过,收发自若,举重若轻,镇住这群要低他一个大境界的练炁士们倒是轻松,可以让他们依着自己的心意乖乖行事,不敢违背。 但那几个筑基同门。 可就没有如此好说话了…… 侏儒修士心知,除自己和死去的董绍之外,那几个同门都是隐隐对秦宪心中藏着不服,虽未表在明面,暗地却不晓得藏了什么鬼蜮念头。 他们肯相帮秦宪收集精气,已是看在几人勉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份上,秦宪这个出头卒子若是得了看重,他们也能沾上几分功勋。 才无奈为之…… 而秦宪若想一道手令就将他们传唤,招之则来,呼之则去,便万万是难了。 那几人毕竟也是筑基一重的境界,与筑基二重的秦宪也仅仅只是相差了一个小境界。 若想像驱使练炁士一般调使他们,只怕那几人未必会卖秦宪这个面子。 而自己做为这个出头的,说不得也会被忌恨上,日后难免会被被下绊子、穿小鞋…… “此行我是主使者,李练师亲自下的手书,宗主批的法印,连堂堂花神府也相认的事!所有血莲宗弟子都要听凭我的吩咐,按我的心意来行事,谁敢不应?谁能不从?!” 见侏儒修士一脸畏缩,显是不愿得罪人的做派。 秦宪面无表情盯了他许久,直到侏儒修士身躯颤栗,忍不住要汗如雨下时,才猛得冷声大笑,声音隆隆: “我知他们不服我,但那又如何,只要还在这法器内景地里……你们,你们所有!都要来听我秦宪的吩咐!” 他用手指着侏儒修士,厉声道: “现在,发金箭出去,让他们即刻都滚回来,否则勿谓我这个做师兄的言之不预,不顾念同门之情!” 侏儒修士只能唯唯而已,忙擦了汗,从袖中取出了两只金箭,望空便投去。 待得做完这事后,他见得秦宪面色稍一缓,才方谄媚拱了拱手,赔笑上前,道:“师兄倒是谨慎,如此心性,才方是做大事的手笔,小弟我远远不如也。” “你也是个呆子,真觉得此番就十拿九稳了?” 秦宪瞥了他一眼。 “师兄的意思是?” “这怀悟洞显然还藏着大敌,不然董绍和柳师妹是怎死的?留在外边,让人各个分而破之?” “不知这大敌是?” “我若没猜错,十有八九,便是怀悟洞主这老儿了!” 秦宪定了定,旋即慢悠悠传音道:“我们能耍手段,故意坏他的法规,让他在南域众修丢了面皮,这老儿就甘心如此?就眼睁睁看着不成?” “……我们能聚众,这老儿也想聚众不成?” 被秦宪这样一提点,侏儒修士怔了半晌,终还是反应了过来。 “看来师弟还是有几分急智的。” 秦宪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将手轻轻一拍,叹道: “这怀悟洞中定是还藏着些修士,怀悟洞主的心思我大致已是猜到了,呵,无非是许下厚利,说拢他们来与我等为敌而已,不让我们取了前三名次,损他面皮而已……看来这两个时辰内,定是还有一番苦战,才能够功成了。” 南域的两大仙道巨头,花神府和五光宗。 这两者因积年的旧怨,早便是互看不顺眼许久了,小打小闹的,也不是一次两次。 只是惧怕真正做过一场后,难免两家实力折损,惹得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才几番强自按捺下来。 怀悟洞主在浮玉泊重建下“金谷墟市”,乃是得了五光宗的不少助力,此举自然是惹得花神府不悦,特意让血莲宗来敲打一二。 而秦宪这等人,便是血莲宗推出的马前卒子。 怀悟洞中的试炼向来自诩是为南域散修谋福的善行,而前三的名次,以往也不会有门派弟子列入其内,这些门派弟子往往都是识趣取了精气,便提先离了这内景地。 但今番,却偏生来了秦宪这等不识趣的。 非但不提先离去,反而还要驱逐、斩杀了所有修士,自家包揽了前三。 此事若是传了出去,对怀悟洞主而言,无疑是颜面尽失了。 “说拢这怀悟洞所剩的修士来与我等为敌?这个,他们哪有这胆子?不怕得罪花神府?” 听得秦宪这番话后,侏儒修士倒是有些将信将疑。 “孰是孰非,这两个时辰内便知了,还有,就权当是我多心了,待会若真是斗起法来,见着了陈珩,许师弟你还是要警惕些。” 秦宪也不再多言,只是将袖一拂,淡淡道: “好自为之罢!” 说完,他便自顾自回了原地盘坐,取出一卷书在手翻看。 只留下一脸似信非信的侏儒修士还在出神,片刻,在纳闷摇了摇头后,他也便不再多想。 一个时辰匆匆流逝而过。 在这期间,血莲宗在外的那两个筑基修士已是回返了过来,分是以血燕传讯的莫灿和一个叫做张正晗的男修。 莫灿倒也罢,只是一直在垂泪抽泣。 而那名唤作张正晗的筑基修士,则是满脸不耐之色,时不时瞥向静坐中的秦宪,目光不善。 “怎么?大敌?仅剩最后一个时辰了,大敌又在何处?莫非是在梦里不曾!” 眼见这怀悟洞试练仅剩下最后一个时辰,便要了结了,张正晗心下一松,也忍不住阴阳怪气道: “堂堂筑基真修,竟是如此畏首畏尾,像这般心性,还修什么道,证什么仙,不如去山下当个富家翁,那不索性更是快活?” 秦宪面色淡淡,似是全然未听见这番话一般。 侏儒修士小心翼翼打量了下秦宪面色,又转向不忿中的张正晗,规劝道: “秦师兄是此行的首领,他也是为我等的身家性命做想,董绍和柳师妹已是莫名身陨了,大家聚在一处,好歹也是有个照应。” “董绍和柳师妹死了,那是他们自个学艺不精,说得仿是这怀悟洞有多凶险一般!” 张正晗还欲讥嘲两句,却见一旁垂泪的莫灿猛得凶狠瞪来,双眼通红,神色狰狞非常。 “怎的?说你姘头还不乐意了?哦,对了,我竟是险些忘却,董绍他是痴恋柳师妹,你这腌臜蠢物和他却是丝毫瓜葛都无,却是我对不住董绍了!” 张正晗见他瞪来,先是心下吃了一惊,旋即不甘示弱瞪了回去,冷笑道。 “谁说董绍同我毫无瓜葛?混账东西,我与他实乃两情相悦!” 莫灿几乎怒发冲冠。 两人便这样争吵起来,最后几乎动了真火,侏儒修士急得跳脚,劝完这个,又拉那个,高台上顿时混乱不堪。 而正在侏儒修士焦头烂额之际。 忽得,一声霹雳巨响猛得从平地爆响!如崩云裂石般! 侏儒修士惊愕瞧去,只见足有半百的散修正忽驾光冲杀而来,气机一同放出,便如一卷骇浪刷了过来,血莲宗众修都顿觉脚下有碎石飞起,扑棱乱动。 在那散修中领头的,是一个长有六指的修士,他踩在一片黄浊真炁上,手里捧着一口小炉。 “秦师兄说对了!怀悟洞主那老儿果然是拉拢了这些散修,要阻我等功成!” 侏儒修士心下一跳:“而且还是由路玉在领头,果然是麻烦!” 此时。 一直静坐的秦宪突然朗声一笑,将手中书卷一扔,起身道: “萤烛之光,怎能与皓月争辉?洞主已是技穷耳。” 秦宪将真炁一展,如一挂巨瀑轰轰,似潮奔荡,他一指高台下的血莲宗众修,喝道: “诸位师弟师妹,且随我一同迎敌!” 血莲宗众修高声应了声是,便随他杀了前去。 两拨人马只在顷刻便交战在了一处,一时间杀声震天,各色的符器飞剑纵横往来,光芒乱绽,闪动不休,似星火攒聚一般,汹烈非常。 但在斗了几刻钟后,那群散修终是人数比不得血莲宗这方,气力不继,眼见着就要露出了败象。 “真是群蠢货,见利忘命,被怀悟洞主那老儿三言两语就唬骗过来送死,合该丧命!” 信手将一口飞剑拨开,秦宪只笑着将手一压,几个练炁士便觉眼前有红光扑来,好似一片红水奔涌,还尚在不知时,头颅便已跌落,身躯烂成了糊泥。 秦宪如闲庭散步般走在场中,四下打量,见得这些散修已是惊惧又逃了不少,心头更是冷哂。 这时,已有不少血莲宗修士都是聚在其周遭,如亲兵般拱卫在侧。 “等等!” 秦宪突然目光一凝,将手指向两个穿着乌云大袍,正要靠拢过来的人: “我怎记不得自家练炁士有覆面的?你们二人,把那竹面速速揭了!” 他这一声喝,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正在和一个筑基散修斗法的张正晗瞥了一眼,心下腹诽道: “瞧着气机分明是我血莲宗的人,不过是覆了面,就要大惊小怪?这秦宪真个是胆小如鼠,惹得人发笑!” 而秦宪在这一声喝后,也是将真炁暗自提起,凝神相对,十几个近前些的血莲宗修士都闻讯而来,将其护在了正中。 “陈兄,怎会如此啊?明明气机都是不差的,这姓秦的也太有机心了!” 那两个穿乌云大袍的,其中一人埋怨道。 秦宪瞳孔紧缩! 在他刚欲动作时,开口那人便笑了一声,瞳孔兀得射来一道白光,直直洞穿了诸常诸有,直奔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秦宪险而险之,将一枚青玉祭起,挡在了身前。 但那双白光仿是无形无质般,径穿过了青玉,就像网雀一样,将秦宪罩在了正中! “……” 万般念想都霎时凝住,一切色彩都尽皆褪去,化为了空洞的黑白二色,万象止驻,光阴停卷。 不知过了多久,待得秦宪艰难挣扎回过神时,映入的他眼帘中的,唯有陈珩那道如神似魔的身影! 暴烈的气血丝毫不再掩饰,叠叠如海潮,绞升成数丈长的精气狼烟,如一头天龙出闸! 他每踏出一步,身上的气势就攀蹿了一分,待到电光火石间,临近到秦宪身前时,已是刚绝汹烈如一挂倒倾的天河!不容丝毫违逆! “你——” 来不及再做何反应了,秦宪只从炁海中骇然提起一股真炁,陈珩便已发出一声大喝,一拳轰了出去! 径只一拳轰出,秦宪耳畔就仿有无数钟鼓乱打,噪声隆隆,再也听不清声音。 拦在拳头前的青玉样符器猛烈抖了抖,只刹那,就如烈阳消雪般,灵光泯灭消去,无力坠空跌落。 轰! 只听一声如摧山断岳的爆响! 两边修士愕然看去,只见陈珩缓缓松开五指。 而在他面前。 秦宪支离破碎的身躯才微微抖了抖,便猛得爆碎成一捧血雾,当即身死魂消! 第八十八章 十方离垢净眼、落幕 众目睽睽之下。 浑腥的血雾像泼雨一般向四面八方洒了出去。 筑基二重的秦宪如若水囊般狠狠炸开,放出了一场腥艳至极的血肉烟花! 骨肉成糜,内脏粉碎—— 沉重的的轰响遍彻了四野群山,如数百道雷匝击地,掀起肆虐的气劲狂风! 在那滚滚气血骇浪中,陈珩脚下的五丈方圆的泥地闷声一塌,旋即如干裂的河床般寸寸龟裂了下去。 所有人都霎时寂住。 时间又仿是被僵直凝固住了。 不管是血莲宗的修士,或是那无数散修,皆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哪怕是在搏杀中的符器飞剑,也是灵光微熄。 风拂得枯枝飒飒做颤,所有人也都心头发抖,后背寒毛倒竖,刺得肌骨都隐隐生疼。 一拳—— 仅只一拳! 便径自将筑基二重的修士当空打爆,死的尸骨不存! 这般强横! 这般气血! 这般力道! 那如匹炼般招展破空,若瀑若潮的狂暴气血,已然是非人的境界,简直浑像是一头蛮古初开的巨妖子嗣,在肆意舒张体壳,享用血食! 「……」 有人喉头滚动了一下,战栗咽下一口唾沫,两股战战,几乎要立不住脚。 连筑基二重的秦宪都能被一拳打爆,不是青玉符器还是护体真炁,皆是被瞬间碾碎开来,起不了什么护身功用。 那他们呢? 这股大恐惧感像瘟疫一样飞速在每个修士心头扩散,一时间,人人心头都已是有了退意,目光闪烁不定。 而不仅是这些人,就连袁扬圣,也是瞠目结舌,眼底是万般难以置信的神色,不自觉向后退了几步,全身皮膜警惕绷起。 这样的一拳,若是落了他的身上。 纵是能侥幸不死…… 也必是要去了大半条性命,凄惨难堪。 「大兄怕不是看走了眼,当初不该来教我罡煞武道,应是去教他才对。」 生平第一次。 袁扬圣心底生起了丝挫败感,对自己有了些怀疑,暗自嘟囔一声道: 「哪天若有机会,应让大兄和小陈这人认识一二,我看这小子也是无量前程的样子,若是能够拉拢着他来助力,只怕对付起大兄那亲爹时,大家就更有把握一些了? 不过这小子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要说拢他站在大兄这旁,大兄说不得还要狠狠出番血才是……」 而正在诸人心绪纷纷之际。 陈珩将那汹涌如潮的气血一敛,收发入了体壳。 他深深吸了口气,两臂一软,竟隐隐有几丝脱力之感。 这次强杀秦宪,除了他这因修行太素玉身而带来的非人体魄外,袁扬圣的武道天眼,更是要占上个首功。 他武道天眼衍生的那门天授神通,其名为「十方离垢净眼」。 一旦催发,被这眸光所罩,便能定住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北、西南、上、下这统共十方的时光流动,以人力来逆住天理大道的转轮,强自止歇下光阴时河的流逝。 这可谓是一门不折不扣的武道大神通! 而据袁扬圣所言,相传这「十方离垢净眼」曾也被一位拥有武道天眼的老怪物使出,以祂之能,更是硬生生定住了一方地陆长达八百年之久! 在八百年内,那片地陆的所有兆亿生灵,连带着天地草木,皆是被静止了下来,万象森寂,恒久地凝固在时光之中。 以袁扬圣目前的道行,虽还远远做不到此般地步, 但若是仅仅定住一人,却还不难。 也正是因袁扬圣以「十方离垢净眼」将秦宪猝不及防定住,将他打入时河的间隙,静止下来。 陈珩才方得以近了身,趁其一身手段都来不及施展,便一拳将之格杀! 若是秦宪未曾被「十方离垢净眼」定住,有了周转的空隙,陈珩想要近他的身,必是千难万难了。 那这一战,怕是也不会如此轻易…… 在所有人噤若寒蝉之际。 陈珩面色如常地将秦宪遗物拾起,又拿住了他的乾坤袋。 在他的全力出手之下,秦宪身上穿着的法衣都被一拳前后贯穿,打成了齑粉,灵光尽失,这乾坤袋等物,还是他刻意控了几分力道,才得来的结果。 而等他抹了乾坤袋中秦宪留下的真炁印记,便见着了其中一方瓷瓶,略一查看后,便露出了喜色。 「果然如此,这些血莲宗弟子劫掠来的精气皆是归了秦宪所有,尽被他一人收了。」 陈珩将那瓷瓶收入袖中,旋即带笑看了众修一眼。 原本众修还因他在众目睽睽下消去秦宪乾坤袋印记,视旁人如若无物的态势,而心底稍稍生了一丝不忿之感。 非止是血莲宗修士藏着几分怒气,连那些被怀悟洞主鼓噪来的散修,也都隐隐有几分骚动。 但在这一眼过后,却又兀得噤若寒蝉了。 人人眼神闪烁不定,彼此交换着念头,胎息和真炁都是提摄起来了,如开弓拉弦般,一触即发! 却又无人敢是第一个出手,先发出喊杀声来,唯恐自己是那个出头鸟,率先便被锤杀。 一边是瓷瓶中的巨量精气,只要得手,便是大事已然,而另一边,却是一拳便打爆了筑基二重修士的凶人…… 气氛一时变得古怪非常起来。 人人都是意动,却无人敢贸然出手。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眼见着便只剩下小半个时辰了。 终于,随着一个血莲宗女修按捺不住,猛得将手中图卷一抖,放出了一头厉鬼,直扑陈珩杀来。 这一举动,就仿佛是开闸泄洪般! 其他众修也厉喝一声,皆纷纷给自己壮了胆气,各自施出了手段! 一时间。 满空都是肆虐飞舞的符器,各式的道术亮着光华,耀目如昼! 陈珩冷笑了一声,只屈指一点,面前便发出种种钟磬龙鸣大音来,一层层如瀑如涛的气流将他裹缠在正中,同时,他身穿的甲铁衣也撑出了一圈宝光,乌沉的颜色。 但饶是大成至境的气甲术和甲铁衣同时施出,在这等骤雨疾风般的攻伐下,也只维系了十几息的功夫,便被破去。 「成了!」 见得此状,众人心头皆是大喜。 密密的符器迅疾杀来,仿是随时,就会将陈珩分尸斩首。 有几人乖觉的,疑心他会使出什么遁术来脱身,还合力祭起了一张明黄大网,望空罩下,阻住了四面八方的去处。 但下一瞬。 却只见陈珩竟是不闪不避,相反还迎着无数符器,朝人丛中杀了过来。 那些符器落于了他身,竟只打出了一片四溅的火花。 传彻出艰涩刺耳的金铁交鸣之音,震得人双耳隆隆,仿佛击在一块玄金磐铁的躯上! 便是连几个筑基修士施出的道法,也仅是打得他踉跄,并未伤到内腑筋骨,有多大的损伤。 「不好!」 转瞬之间,陈珩已驾着遁光杀了上前,一个冲在最前的练炁士心头大叫,骇得面无人色。 他将遁光猛得往后一 折,合掌刚欲发出一门道术时,陈珩已捏住他的脖颈。 只一拔! 颅骨连着脊椎都被抽出,带起一捧涌泉似的血光! 「……」 近前的两位修士被这凶蛮暴力的一幕怔得失神了刹那。 还未等他们做何反应,陈珩已一人一拳,将他们都打得当空爆碎! 一支铁矛微微一抖,便无声息般越过了十数丈的距离,直刺向陈珩心室,矛尖在破开衣物的刹那,却像是遇见了一层极坚固的阻碍,任由如何的使劲,都竟是分毫入肉不得。 几个血莲宗修士合力祭起一方铜炉,携着万钧的重压,轰向他的顶门。 又另有两口飞剑疾斩过来,寒光闪耀,凄凄刺目! 在陈珩杀进人丛中,只刹那,便有数人眼尖,祭出了手中符器,打着以攻代守的心思,杀将上来。 陈珩心中冷哂,把住抵住心口的那柄铁矛,只「咔嚓」一声,便将它折做了两断,掷在了脚边。 那血莲宗修士合力祭起的铜炉还未压落,便被他顶门冲起的一股胎息托住,旋即被陈珩劈手拽了下来,一拳便将之打了个对穿。 而那两口飞剑则是被青律剑当空截住,还未等那两个使出飞剑的练炁士反应过来,陈珩已一步踏出,携着风雷震爆之势,将其拿在了掌心。 随着两声噼啪爆响,陈珩将双手一撒,两口弯折如废铁的飞剑无力坠下,灵光尽散。 这一连串动兔起鹘落,仅在几个眨眼间便已完成。 而这时候,陈珩身畔五丈之内,仅只数具碎尸和满地的破烂符器。 一个穿蓝袍的修士吓得两股战战,也不顾身畔同伴的呼喝,吓得化光就走,丝毫也不敢停留。 而不止他一人,血莲宗和那群散修中,也有不少人战战兢兢,悄悄逃遁了出去,不敢应敌…… 场中虽霎时去了近半百人,却在几个筑基修士的主持下,还是存了不少,一声鼓噪之下,又重振精神,杀将了上前! 「我如今胎息还尚完足,肉身精力也剩了不少,不如现在先尽情杀上一番,等到不能再力支时,再思遁走的事……」 陈珩冷冷打量了四下一番。 目光杀意幽深,心头便已议定了主意。 「大家一起杀了他!我就不信他真是铁打的肉身,能扛住我等这么多人!」 一个血莲宗弟子鼓着勇气出口,他望空掷出一枚令牌,其上冒出无数暗红浊烟,朝前一窜,便向陈珩扑杀过去。 可还未等那浊烟临身,陈珩胸膛一鼓,便猛得放出一声大喝,白茫茫一片的气浪如排山倒海般。将那浊烟飞快倒卷了回去。 血莲宗弟子被那浊烟一笼,便猛得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还未等他逃出,陈珩已龙行虎步,极速临近了他的身前。 「师兄!」 一个女修大叫,手中莲灯烧出一头丈许长火龙,摇首摆尾撕飞向陈珩,一口便咬向他的脖颈。 面对这凶狠一击,陈珩也并不闪躲,只将肩一横,便将那条火龙撞碎成万点流火飞散,又将她那躲闪不及的师兄抓在了掌中,用力一拽,便随意掷出了两截残尸。 这时候。 女修还未反应过来。. 她脸上才刚露出如释重负之色,忽有几滴血珠溅到了脸上。 神情于是霎得僵死了…… 云卷风动。 天上一抹残光逐得潋滟深邃起来,彤红似血。 云中下的喊杀声依旧轰隆。 袁扬圣被侏儒修士的金鞭抽中背脊,踉跄几步,猛得便吐出一口血来。 他提起一股精气 ,在金鞭再次发威打来时,运使出缩地成寸的武法,将自身挪移出了数十丈外,避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运遁离去。 「开什么玩笑?这么猛!」 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的袁扬圣重重咳嗽几声,他这时才有暇将目光投向陈珩那处。 只瞧看一眼,就有些呆住。 此刻,陈珩已是杀得正兴起,连着胎息和飞剑都是弃而不用,只取了一对紫金破煞锤在手。 一锤挥落,便是一滩稀烂的血饼! 不拘是练炁还是筑基,符器或是道术,种种攻伐落下,他只将那两只紫金锤祭起,来回拨挡,轰轰隆隆地接了下来! 偶有几招破开了紫金锤的遮挡,落在了身上,也至多是伤及皮肉,却是触不到筋骨内腑等要害。 一个彩衣男修被他一锤落下,尽管用符器护住了顶门,还是被直接打得半身都深深嵌入地底,双眼一翻,就七窍流血死了。 而他那几个冒死来援手的同伴,也皆是被一锤一个,打得当空爆碎成血沫,一同归了西。 「荀师兄!」 他这般杀人如屠狗般的凶悍手段将剩下众修早是惊得魂飞天外,见他遁光过来,皆是亡命般退走,只敢远远出手。 一个娇俏小巧的绿衣女子退得慢了些,眨眼的功夫,便被陈珩欺身进了三丈内,顿时惊得玉容大变,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 「你那师兄害怕了,不妨事。」 陈珩将锤一落,径只一合,便将绿衣少女从云头打得滚落,大口呕血: 「我马上送他来见你。」 他将遁光往下一落,正要将这女冠结果时,突然袁扬圣急匆匆发来一道传音。 「你已支撑不住了?」 「废话!再接着打下去袁某人就要死了!」 「「十方离垢净眼」还能用出几次?」 「两……三次,三次罢……」 「那就是两次了。」 陈珩顿了顿,淡淡道:「像定住秦宪一样,定住两个血莲宗的筑基,我的气力也快竭了,杀了这两个筑基,便走吧。」 在这传音中,陈珩略停了几息,这几息迟缓让那绿衣少女以为有了生机。 略一迟疑,便将衣物用力往下一撕,露出颈下娇嫩如玉的肌肤和那一抹滑腻雪白。 她款款扭动腰肢上前,朱唇嫣红,美目盈盈如秋水,正待抱住陈珩双膝时。 还未开口。 便见一道锤风袭来,就将头颅砸得稀烂,如熟透的西瓜爆开,红白洒了满地。 「……」 远处的袁扬圣正一拳将侏儒修士打来的金鞭逼退,见着这一幕,脑袋忍不住一疼。 「你就这么杀了她?」他无奈传音道。 「她自己送来我面前的,为何不杀?」 「……」 这时,侏儒修士和张正晗这两个血莲宗的筑基已是犹豫站在了远空,不敢近前,至于莫灿,早便是在开战不久便逃离了。 此时此地,再加上散修中那个生有六指,名为路玉的。 统共起来,也唯有三名筑基而已。 陈珩将眼一瞧。 默默将体内已所剩不多的气力一提,将神一定后,便冷笑一声,向那几个筑基修士杀将过去。 喊杀声再起! 双方你来我往又不知斗了多久,侏儒修士心头烦闷得几欲吐血,这觉得与自己斗法的人浑像是一堵精铁,杀不得,打亦是打不动。 他还是第一次与有这般肉身体魄的修士斗法。 一声真炁都不知该要如何运使,万般手 段也不好使出…… 正当他焦躁之际,突然袖中的青皮蟾蜍咕咕叫了一嗓,侏儒修士心头一惊,忙四下看去,却只见袁扬圣正龇牙朝自己一笑,双目白毫乍现。 「不好!他竟还能使出这等手段!」 见着这幕。 侏儒修士顿时吓得魂飞天外。 在此之前,就是这人从眼中射出一道光来,秦宪便就被生生定住了原地,手段都还未使出,就被陈珩近身,一拳打成了血雾。 之前的斗法,他和张正晗也是刻意在朝着袁扬圣下杀手,要先除去这个变数。 只是袁扬圣好几次被打得狼狈吐血,都未曾再使出这瞳术,他也便认定这门神通损耗的非同小可,不是轻易能再施出的,也略放了心。 可未曾想到。 这时刻—— 任凭脑中心念如何电转,侏儒修士手上动作却是不慢,掏出一方硕圆如拳的青纹海螺,望空一投,便从螺中放出一转青光,要将他收摄进入。 然而袁扬圣却还要更快上几分。 十方离垢净眼只一催发,不论海螺还是侏儒修士,都无声静止了下去。 张正晗见此不由脸色大变。 他转身就走,却还未遁出几丈外,就被袁扬圣再一使出十方离垢净眼照去,也同样僵直定在了虚空中。 电光火石间。 一群练炁士还未回过神来,那个唤作路玉的六指散修已是一声不吭,逼出一口精血,转瞬便裹着自己飞远。 之后。 俄而炸出两声轰然巨响! 好似星火击地,陨星裂空! 爆音凶猛冲腾而起,骇然的气浪冲奔飞走,让众修脚下如若踩在水波之中,站立不稳。 待得他们惶然瞧看过去,唯见侏儒修士和张正晗的立身之处,只剩下了两滩稀巴烂的碎肉。 两只被陈珩飞掷出的紫金大锤深深嵌在了远处的山石中,甚至于没入了山腹,见不到形踪,那狂暴的力道将侏儒修士和张正晗粉碎后,还余势未减,将打得山体震颤,落石如急雨坠下,堆起冲天的尘嚣,久久不散。 血莲宗的两位筑基已死了,一位莫灿早便是逃了。 而散修中的路玉,也同样不见了行踪…… 眼前的这一幕,终是彻底压垮了在场众修已为数不多的心气。 只见得一道遁光率先冲走,旋即,密密麻麻,众修都狼狈飞身在空,亡命逃远。 「……」 本也打算遁走的袁扬圣见着这幕,神色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咧嘴一笑,吐出了一口血。 他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却还未调息起来,便见一方瓷瓶被陈珩掷来,里内装着秦宪所得的一半精气。 「等等,你不杀他们了?」 袁扬圣接过那瓷瓶,也不看,只朝陈珩疑惑问了声。 「我哪来那般深重的杀心?」 陈珩摇头: 「再说,我如今已是力竭,纵是想动手,也无能为力了。」 「……你连漂亮小姑娘都舍得打死,杀心还不重?只怕后半句才是实话了!」 袁扬圣腹诽了两句,便见陈珩咳嗽几声,用破烂的衣袖掩着面,也无力瘫坐了下来,气机陡然一落。 「这小子肯定也吐血了!我还当他是铁打的骨头呢。」 袁扬圣挑了挑眉,心下忍不住哈哈大笑,道: 「看来我袁某跟他也差不上多少,大兄所料不差,我亦是天下奇才啊,哈哈哈哈!」 而就在两人调息间,怀悟洞的三日期限也悄然而至。 随着 一声天地翻转般的晕眩感,从云上喷出了一股瑰艳霞光,将两人裹在了其中。 眼前霎时浑浑一片,再听不见声音,也不能视物。 不知过了多久。 待得陈珩再睁开眼时,忽有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淡淡响起: 「你小子,可以啊,杀人像杀鸡一样?心性狠辣的很,天生便是魔门的材料了! 如何,可要入我花神府么?」 第八十九章 长右谢氏 陈珩四望瞧去,才方觉他已是不知何时置身在了一座华美宫阙之内。 明珠璎珞,孔雀画屏,殿下一派笙歌韵美之声,两排美姬在随着乐声起舞,婀娜娇娆,明艳如飞天神女。 而在这殿宇中,主座处正端坐着面带微微笑意的怀悟洞主,在其相邻的左右座次内,分是五光宗炼师崔无跃和花神府炼师谢覃。 而在这三人之外,又分有几张坐席依次陈列,各是几家小门派的洞玄炼师。 方才那出言者,正是花神府的谢覃。 其人只看外貌便约是二十上下的模样,玉面朱唇,目秀眉清,白肤如雪,俨然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他手里不紧不慢摇着一柄玳瑁水彩描金折扇,扇面上分绘着十二个美人,或贵慧、或纯丽、或娴静、或妖冶、或丰韵……虽气质不同,却皆是万中无一的绝丽秀色,面色身段被工笔勾勒的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仿佛随时会从扇面款款走下来。 其容光将那些献舞的美姬都压得黯然失色,如若荧烛之比皓月。 “这柄折扇,乃是怙照宗陶翰炼师的得意之作,你方才是觉得扇面美人有异样么?倒算是神觉敏锐,在练炁士中也算个人才了。” 谢覃忽得将眼微微眯起,把扇摇了一摇,笑道: “只要在这扇中注入真炁,念下道咒决,便能将这十二美人从扇面召出,变化与真人无异,三个时辰内,任由你如何折腾施为,都不妨事。 便是不慎死了,也仅是化作一道神元归了扇面,再花费些真炁,就能重新召出了……且这些美人还能对敌呢,如何,可算是件好玩的了?” 他伸手一指陈珩,不以为然开口: “你若是过了试法,有缘拜入了花神府,在我的门下修道,这小物什,便权且当是本座的一件见面礼了。” 拜在门下? 这不仅是收入山门的意思,更是要亲自收徒了?! 其余几位炼师听得此言,皆是纷纷一惊,脸上神色不一,再维不住面上的平静。 主座处,怀悟洞主眼底眸光微不可觉晦暗沉了沉,却在几霎后,又转成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似是与有荣焉般。 “谢覃在发什么疯?将人收入山门已是出人意料了!竟还要亲自收徒?!” 他面上依旧和蔼,心里实则惊疑不定,暗自骂道: “这陈珩真就是如此天纵奇才不成?连谢覃这个十二世族出身的人都心动,要加之青目?不过夫人的那页地阙金章须得将天资高绝者炼为魔眷,才方能够修成……这陈珩若真被谢覃收了徒,那老夫到底是炼他还是不练……” 若是炼成魔眷,倘被花神府的元神真人窥破了端倪,那必然是个直截了当的死。 而若不炼。 又甚是可惜了…… 自家夫人离修成那道天魔法已然不远,若是功成,便可从头顶那圈罡气层中遁逃出去,离了这九州四海。 从此便是鱼入大海、鸟上青霄,不受笼网之羁绊也。 天大地大,都任意翱翔,不需再像阴沟腐属般东躲西藏,担心随时被人一脚踩杀。 而在怀悟洞主正犹豫不决时。 血莲宗的炼师却不禁皱眉,强按下怒气,开口规劝道: “谢师兄,这是否——” “我知这小子杀了伱血莲宗不少人,不过优胜劣汰之理,这也是天地定数中的一环,心胸放宽广些,不要来斤斤计较。” 谢覃不以为然打断他:“日后待得血莲宗并作花神府的别院,诸位都是同门,还是别闹得太生分了。” 血莲宗的炼师哽了一下,脸上神色变幻了几轮,却还终是无奈拱手退到了坐席上,甚至还朝陈珩勉强挤了一个笑来。 “如何?小子,你自个意下如何?花神府乃是南域的大宗,谢某更是出身十二世族中的长右谢氏,虽是旁支中也算不得宠的,但好歹也是十二世族的人。” 谢覃也不惧自曝其短,浑然不以为意,只将扇轻轻一摇,道: “我观你心性正合是个修道种子,更难得与我脾性相符,是否愿拜入谢某门下,只在你的心意。” 袁扬圣闻言两眼都在发光,不禁朝陈珩使了个眼色。 而除他之外,那个唤作路玉的六指散修,更是满脸的艳羡。 今遭,怀悟洞的前三,便是他们三人。 陈珩和袁扬圣平分了秦宪瓷瓶内的精气,共占了练炁的两个席位。 而血莲宗进怀悟洞的统共也才六名筑基真修,共死了五个,只剩个莫灿见机得早,提先便走脱,故而侥幸存下了一条性命。 但莫灿所摄来的精气,同样也是归了秦宪所有。 故而这样一来二去,竟是散修路玉捡了个漏,以筑基修为,险而险之列入了前三的名次。 在这些人艳羡或复杂的目光中。 饶是以陈珩的养气功夫,心头都是震了震,有霎时的失神。 这便……成了? 他苦心积虑,不就是想拜得一方存有福地灵脉的大派,谋求真法,以证长生吗? 原本还以为要进地渊里出生入死一番,来凑够足够参加一场“撷芳宴”的修道资粮,却没想到在这三言两语间,竟是已定下了前路。 “不过,这却还提及了试法二字,莫非还需得在‘撷芳宴’内厮杀一场不成?免不了地渊一行……” 陈珩垂眉敛目,心下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虽不知想要正真拜入花神府,还有什么风波叠浪。 但至少。 眼下已是切实存了个由头的…… 尽管花神府比不得至高无上的八派六宗,但好歹,也是有元神真人驻世存守的,在这偌大南域,也是一方庞然的仙道巨头。 更莫说要收他为徒的这位炼师,乃是十二世族中的出身,万古不易的显赫门第,尊贵无加。 无论从何处来看,都是一条通天的金光大道。 陈珩心思电转,一念及此后,便更不犹豫,当即就俯身拜倒在地,口称弟子。 “不急,不急。” 还未等他行完礼,坐席上的谢覃便虚虚一托,一股无形之力便止住了他,将他扶起。 陈珩抬起头,只见到谢覃正似笑非笑般打量过来,轻轻将扇骨一拢,“啪拉”一声。 “我虽看好你的前程,有心要与你结下师徒间的缘法,但修行一道,法侣地财,尤其这师门伴侣一事,却是事关重大,轻易草率不得,不是三言两语间便能定下的。 你需过了我的试法,又经花神府查验了血脉、身世等等因果纠葛,待得万般都无误后,才能真个入我谢覃的门墙,随我共参那元神返虚的道果。至于现今……” 谢覃叹了一声,道: “你这师徒之礼,我谢某人却还尚是受不得,早了,早了。” 此言一出。 如路玉等人艳羡无加的眼神又变了,添上了几多愕然和迟疑,显是摸不清谢覃的路数。 连怀悟洞主也是一讶,举到身前的酒樽也是止住,并不明白谢覃究竟是何用意。 “这小白脸不会是在平白找人寻开心吧。” 袁扬圣将头悄悄一低,心下腹诽,道: “方才说得那般真切,好似马上就要拜师喝茶,甜甜蜜蜜了一般,现在却又平白拿捏了起来,好生不当人子!我生平最恨这些装样的小白脸,若非打不过,定是要一脚将其屁股都踢爆!” 在这阙内诸人都是各怀着揣测时,陈珩却是面色如常,不慌不忙打了个稽首,问道: “不知炼师所说的试法究竟是如何?” “自然是依着旧例,一切如常。” 谢覃道:“待你出了地渊,得了足够参上一场‘撷芳宴’的资粮,取上名次后,你我才方有师徒的缘法。” “可是疑惑我为何会知地渊的事情。” 他淡淡瞥了陈珩一眼,开口: “我与你玄真派的派主艾简可谓老相识了,他此先在上虞艾氏过得是度日如年,我虽在长右谢氏里要好些,却因是旁支出身,也不得重用。在他被玉宸派逐出,来了南域后,我们两个世家中人常常把酒共饮,都是难兄难弟了。 这些年为友,我也是深知艾简这人的狭小心胸,若是径自将你带回花神府,以他那自幼丧父养成的计较阴戾性情,虽面上不言,心里说不得也是要埋怨我。 既是友人,又同为世族中人,我却是不愿让其为难了。” 谢覃却是难得解释了一番。 而至于参加‘撷芳宴’的事由,乃至凑够那些入场的资粮,便是谢覃所言的试法。 若是死在了地渊,凑不够资粮,或是在“撷芳宴”中未曾取得名次,那便是合该有此厄命,他谢覃也不会多看顾一眼。 仙道争渡,向来是惨烈。 而魔宗更是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之理,演绎的淋漓尽致。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法规便是如此,森严也不容人情。 “你们花神府不愧是魔宗妖道,收徒便是收徒,又偏弄出这些歪理邪说,搞出如此之多的麻烦。” 这时,五光宗的炼师崔无跃忽得冷笑了一声。 他不善看了陈珩一眼,将目一转,殿中仿佛有一团烈光暴起,兀得白茫茫一片,杀机凛然,震啸虚空! “修道拜师,难道是能儿戏的事?我纵是看好这小子,可也不愿伤了老友面皮,又不愿违背千百年传下的‘撷芳宴’规矩,仅能出此下策了。” 谢覃只轻描淡写将手一压,那白茫茫的光华便瞬得黯灭,而崔无跃突得闷哼一声,显然是在这场较量中吃了个小亏。 “连神屋枢华道君当年收玉枢真君为徒时,都要三试其心,明他的根骨、运道和秉性,又何况是我区区谢覃?” 他带笑望向崔无跃道: “我虽是旁支出身,可有好歹是长右谢氏的族人,凭师弟之能,只怕还是远不配跟我斗法,今遭小惩大诫,莫要再来寻死了。” 话落,崔无跃双目突得一疼,便流出黑血来。 他又惊又惧将玄功远了几转,骇然望了谢覃一眼,羞恼以袖遮面,竟是飞出了这座殿宇,再不停留。 “泥腿蠢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死活。” 崔无跃愤然离席后,怀悟洞主在内的几位洞玄炼师皆是将头一低,噤若寒蝉般。 谢覃冷冷淡淡在几人身上打量了几转,又转向陈珩,道: “我这条例已是说清了,显是不能即刻便将你收入门墙的,你又意下如何?” “承蒙炼师看顾,珩已是喜不自胜,又怎还敢多置赘言呢。” 陈珩稽首一礼。 “你不惧死在地渊或是撷芳宴中?” “成王败寇,若是身死,便是珩命中合该有此一劫。” “好!好!就是该这般!” 谢覃先是一怔,旋即拊掌大笑: “等你若真能入我门墙,几个月后,我也该是金丹了,看在你如此秉性上,我必要请示老祖,传你《二十四花神正经》,令你也来修行这花神府传承了数万载的根本正经!” 陈珩恭敬躬身行礼。 而这一回,谢覃则是坦然受了,又将手中那绘有十二美人的折扇亲手递给陈珩,长笑一声,便飞身离去。 “……” 怀悟洞主复杂难言地打量着这幕,沉默片刻,才方勉强回过神来,装作无事般大笑与陈珩把臂,又重开了一会宴。 顷刻乐声悠扬再起,直过了两个时辰才停下,这一次却是宾主尽欢。 非但陈珩等人得了怀悟洞主原本许诺的事物,还又听了不少关于修行上的指点,收获不可谓不丰。 而在辞行前。 陈珩突然停下步伐。 鬼使神差,向怀悟洞主问了一声。 “敢问洞主,不知谢炼师方才所说的花神府入门,又需查验血脉和身世,究竟该是何解?” “血脉?这个好说……” 怀悟洞主脸上带着酒气,也不意外他有此问,只和蔼道: “查验弟子的血脉、身世,这是各大派的门规,他们都有独门的高强手法呢,一经施法,不仅只你,连你祖上的数代脉络,皆是能阅得清清楚楚。 像这般施为,也是惧弟子身后承着大因果,为门派招惹来祸患,好提先做个提防,筛去那些背着麻烦的。不过小道友身家清白,倒是无碍!大可放心!放心!” 陈珩微微怔了怔,旋即拱手道了声谢。 怀悟洞主也不多留,只向陈珩三人再叮嘱,要他们后日申时记得来听讲道,便回返了殿内。 …… …… 此时。 已是天光渐暮,万道晚照凄红深艳,晕得半边天宇都是泛着轻纱似软柔的光。 那筑基散修路玉只朝陈珩二人略拱了拱手,便忙不迭驾光远走,不敢在陈珩身畔多留片刻,显然是心有余悸了。 “花神府炼师送你的折扇真是件好宝贝,真真正正的好宝贝啊!看看!给我看看啊!” 袁扬圣略瞥了路玉一眼,并不以为然。 只死皮赖脸朝陈珩这边凑,苦苦哀求,只求得美人一观。 陈珩被他纠缠了许久,也懒得再同袁扬圣多言,只从袖中掏出那柄描金折扇,分开扇骨。 “好!这个腿甚长啊,还有此处……” 袁扬圣狠狠咽了口唾沫,用手在自己胸前一比划,骇然惊恐道: “比我的脑袋都还要大了啊,这真有如此之大的女子?我不信!定是虚假! 陈兄你掐个决把她召下来,我今晚要好生将其批判一二,看看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居然敢惑乱你的道心!惑乱陈兄道心,就是在与我袁某为敌,我与此女不共戴天啊!” “凭她还乱不了我的心志,倒是你。” 陈珩淡淡道:“擦擦口水,别丢人现眼了。” 而正在袁扬圣双目精光大放,正在狂吞唾沫之际。 陈珩突然手指一拢,将折扇“刷”便得收入袖中,眼眸兀得微微垂下。 “干什么?才只品鉴了两人,还剩足足十个美人呢!” 袁扬圣见折扇忽得收了,从痴迷中回过神来,埋怨道:“好歹也是出生入死过,大家都是弟兄了,你这人怎如此小气!” 他这话却没见陈珩应答。 待得袁扬圣懵懂抬头望去时,只见不远处的浮桥上,正站着一个头戴帷帽的窈窕女郎。 在女郎身边,还蹲有一个圆滚滚的青衣女童,一手捏着张饼,已是吃的两腮都鼓鼓。 第九十章 大梦临觉最是长 “你伤哪了?谁能把你伤得这么重?” 卫令姜微微颦眉,走了上前,上上下下地看他,犹豫几息后,忽得将他袖袍扯起,又拉着他像哄小孩子般转了几个圈。 见陈珩右臂软软耷着,瞳孔再一紧。 “赘婿骨头好像断了不少根啊?这么惨?!” 两腮圆鼓鼓的青枝方才费力咽下嘴里的饼,又狠狠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道: “还好小姐你没跟着去那什么怀悟洞,伱要是也伤了哪里,就没人带我去吃东西,那青枝就要饿死了!” “……小姐,赘婿?” 袁扬圣还尚在懵懂中,便被眼前这一幕给真正怔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了,一双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我还说你长着这张脸,不好生吃顿软饭着实可惜了,颇多暴殄天物,没想到你竟是早就吃上了!” 袁扬圣此刻胸中是万般的烦闷,心底暗暗嚎了一声: 贺江贞主朝门户处深深看了一眼,拂袖离去,最前道: 中年道姑是经意间惹起的天象动乱,虽被那两者隐隐感知,却并猜是中实情。 “当年是你炼出你的,你又怎会找是到?!” “你找是到他。” 那句话总算让朱红门户内的陈珩喜悦起来,你连珠似炮问了半晌,听得切实前,才纵情放声小笑起来,如若一头鹰枭般。 “谢覃,你有用了,只怕再难替他遮天机数算了,勿要怪罪……” 一座灵峰下。 袁扬圣主几番欲分开门户,抬足走退去,却又屡屡又使,在触到门户时,总是仿佛被火狠狠灼了般,将手颤抖缩退袖外。 最前还没坏事者忍是住驻足停上,只是被青枝和卫令姜齐齐瞪眼,自觉失礼,才尴尬笑了一声,拔足而走…… “前日申时,你会把这个贺江以听讲的名义带过来,他提先准备一七吧。” 在袁扬圣主沉默之际,门户内忽得传来一声尖利男声,然前便狠狠嚎哭了起来: 但那股有可言喻的小恐怖感仅是一闪而逝,便是见了端倪,抬头望去,仍旧是一派霞动云飞、如火烧天的绚灿光景,安闲有事。 中年道姑又使了许久,还是将眸光一敛,摇了摇头,垂目敛息了上来。 而陈珩在肆意狂笑一番前,又像是突得念起了贺江贞主的首功。 “你寻到了个叫艾媛的坏苗子,天资低绝,是连花神府的炼师都要看坏的人杰!没我在,他必必能修成这页地阙金章……” 但那一路风雨艰难,饶是谢覃念及往昔,也难免神伤。 虽是天色渐暮,浮桥下还是没是多人在穿行走过。 “邓郎,邓郎!那真正是天助你!若能修成了这门天魔法,你就是必再怕谢氏!那四州七海,你就再也是是过街的老鼠!” 语气娇媚高柔了上去,力邀我退入门内,要与其颠鸾倒凤,畅慢行一场鱼水之欢。 “今日找是到?明日呢?前日,总没一天,你会杀下门来的!” 袁扬圣主说。 听到那句话。袁扬圣主才将面色一急。 但撑是过少久,又渐没了崩灭的态势。 …… 贺江贞还在出神琢磨着,手腕忽得被一把握紧了,有没了衣料的遮挡,女子掌心的滚烫温度在肌肤相触的霎时传彻过来,令人发颤,将你猛得一把惊醒。 “坏似……是天象异动吧,你也是太含糊,只感觉虚空胎膜似是颤了颤,小概是你少日未退血食,没些分神了?” “对了,他方才又怎么突然是安分,他你是是已约坏了,在小事面后,须得忍耐一七吗?” 除去谢覃之里。 “果真是天象异动?” “还是放手吧。” 这看守在门户畔的两个童子皆是神情一紧,掐了个决,将手中拂尘同时祭起,往门户处重重一扫。 “陈珩,你同他说过的,他现在若是想逃出胥都天,需得先穿过罡气层……他知晓的,他自家的天魔之躯根本瞒是过罡气层阵灵,祂会杀了他……” 未等看守门户的两位童子先开口,袁扬圣主便一挥手,两童子也是见怪是怪了,稽首一礼前,便躬身离去。 修长凤目之中热芒蹿动,惹得那片天地都没交感,霎时要降上雷霆霹雳、金火烈火来,荡灭去诸般没有形的光景! 尔前又取出一方亮银色泽的罗盘和几个竹筹,当即是起了一挂,但饶是我如何费劲心神掐算,都捉摸是着丝毫灵感,反而还是徒劳费了心神。 “仿佛没小神通者发了怒,引得天机小势都乱,将你从这通照之境中打了出来。” 临走后,贺江贞主才迟迟问出了我此行的来意。 “谢氏还没找他那么少年了,你都寻是到丝毫行踪。” 邓郎,你们东躲西逃了那么少年,还是躲是过那个贱妇……你是想死啊,你是想变成谢氏的资粮,你们一起逃吧,逃出胥都天,逃出那四州七海去,你谢氏纵是十七世族的出身,也是可能跑来天里捉拿你!” 但见得怀悟洞帷帽上这双晶莹的双目,神色极为认真的模样。 日轮急急将浸,天空外火烧似的霞光漫天潋滟变幻,万般的迷离,时为河岳,时为金鼓,时为羊牛,时为楼阁,时为艨艟,形体瞬息百变,氤氲生意,冥濛万状。 “他还伤了肺金处,是体中岁火太盛,应用百丈丹先——” 见袁扬圣主应声,这被我唤作陈珩的男子又尖叫起来。 在有奈一拂袖前,也索性将那些物什都收了,重新入定打坐去了。 蒲团下打坐的谢覃忽得收了周身流转氤氲的七色花神气,我疑惑踱步了几合,从袖中掏出一只八尺小大的金龟。 而那偌小浮玉泊内仅仅只没两人觉察到了天象异动。 “这要你等死?要你等死?他非得看你被贺江擒杀,才肯满意吗?” 男声发泄似的怨愤咒骂了一通,过了许久,见门里始终有没应答,才又啜泣着停上,渐渐有了声息。 即便这些想要驻足打量个马虎的,被卫令姜和青枝用眼瞪走,是坏厚着面皮久留,但还是没是多,偷偷离得远了些,心头惊羡,又忍是住用眼来瞧看。 …… “能,你并有什么小碍,回去前调息番便坏了。” 而正当两个童子正满头小汗之际,身畔忽得凭空生了一阵清风,转头看去,只见贺江贞主沉着脸,将口一吐,便没一束毫光小放,其中隐隐是一朵八品莲花模样。 在那短短几息的功夫,只见天色霎时坏似轻盈深暗了,如若一口有底的深渊,要将万象都吞碾的粉碎! 两人衣袂随风飘飞翩跹时,如带烟霞颜色,望之实乃神仙中人,令人莫敢仰视。 那方浦屿的浮桥畔,人就是自觉聚了是多,引得一场大大骚动。 而浮桥下。 此时。 …… 也是见没我如何动作。 “你两臂的骨头都断了,手还能抬吗?” 过来足足小半柱香,金龟才一字一句,口吐出了人言,它的声线极是强健有力,下气都是接上气,仿若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喘息是了几口,就要倒毙在了地。 怀悟洞只看见了咫尺之间,这双热沉的,幽深若潭的眸子,是带着什么温度。 “分神,这还坏,应是有事了。” 是由得觉得惊奇又讶异,坏笑地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女男欢爱,也是人之常情,你也是坏阻拦,来枉做个恶人。但他又怎知那是真心喜爱还是结丹后的里障内魔,特意要来阻道的呢? 我沉沉叹息一声,大心将金龟收入小袖,送退自己紫府中来孕养。 巨响接连是断! 见得一妙龄男郎正握着一个女子衣袖,像摆弄布娃娃一样将我下上摸索,柳叶般的黛眉紧锁,眼中忧色深重,正专心致志,仿若是旁若有人般。 若是我乃长左柳娘的真正主支子弟,在离家修道前,所得的护身宝物,更要足足是那金龟价值的几倍、甚至十倍,都是罕见! “入赘了居然还玩命?小陈这也是够拼的!也不知哪家的大户人家还尚缺个入赘的,我也不想努力了。 “方才虚空胎膜异动了,坏像是什么东西惹得天象都变化。” 袁扬圣主有没理会你这一贯的疑神疑鬼,神色突得肃了,沉声开口问道。 至于其我修士,都是浑然未觉的模样,分毫是晓…… 那只金龟乃是我离了长左柳娘,来到南域花神府修道前,长左柳娘家主在其临行后,上赐给我的一件秘宝。 “你是敢开门,陈珩,你怕他会杀你……” …… 原本门下的蝌蚪状的金符秘箓本是要涣散开的样子,行将黯灭,却被两柄拂尘那一助力,又重新晶亮,维系住了形体。 “金老那是在说什么话,若有他庇佑,谢某在筑基的时候,早就被算计死了,又何来今日的洞玄,更莫说金丹了。” 你坚定了一上,才道。 朱红门户内,陈珩热笑道:“定是谢氏要来了,那是你把艾氏的老东西一起找了过来,要来杀你!” 沉默片刻,兀得七指一翻,反握了你的手。 而那股天象的倏而异动,在那偌小的浮玉泊之内,也唯没寥寥两人隐隐没了交感,心头疑惑。 “金老方才觉察到了什么?天象异动了?” 金龟又顿了许久,才出言道: 那还是因谢覃出身旁支,且是受宠。 “师姐,你很坏。” “邓郎,邓郎,是他又来看你了吗?” 坏似外内藏匿着一头狮虎,正按捺是住腹中饥渴,要撞碎门户,里出食人了般! “谢氏,是贺江!那个艾氏的贱妇又来找你了!你知道,你就知道,你必是是肯放过你的!你只没把你那头恶嗔阴胜魔收服了,你才能过了试法,如愿拜退怙照宗外! 为了几道精气和寿火煞袁某都是在打生打死的,更不知后面的采天罡种种,又是如何的艰难……” 袁扬圣主的居处,一座庞然的巨阙飞宫内。 最前,仍是是出意里,同往日特别,以贺江的一句怨毒唾骂结了尾。 眼见着打量来的目光愈来愈少,怀悟洞仍是忧心忡忡的是忧虑,艾媛眉尖微微一蹙,有奈唤了几声都是见应答。 等这骂声停住,袁扬圣主才嘴唇颤了颤,重声开口。 此金龟下能合天机数算,上可占阴阳卦理,是受劫气灵元的消磨折损,乃是一件极珍贵的物什。 袁扬圣主叹息重复着着已讲过了有数年的话。 …… 浮桥下的女男皆是身若秀树,女子萧疏轩举、风神低迈,男子颜如舜华,灼似芙蕖。 虽说若非那金龟伤过本命根果,寿数是长久,长左柳娘也是会将其小方赠给自己。 更何况此子又是玉枢真君的血裔,身下负着莫小的因果麻烦,能否活过七十年都未可知,早晚都是一抔黄土……到了这时,他又岂是伤心难过?” 场中霎时寂了许久。 最上层的朱红门户忽得剧烈响了两响,震得门户下有数蝌蚪状的金符秘箓都如水波漾荡,闪烁明灭,密如梭织。 他这边在苦苦琢磨着日后前程时,陈珩又被卫令姜强行拉着转了几转。 我又踌躇了半晌,才方如上定决意般,将两拳握紧。 慌镇定张抬起脑袋。 没首没尾,双瞳金赤,背甲的花纹先天勾勒成四卦四宫的纹样,看起来甚是神秘莫测。 袁扬圣主本还想说些什么,见得那幕,嘴唇蠕动了几上,还是咽回喉头,有没出声。 “是过……老朽已慢临近了寿数小限,是像年重时候,能时时合身在这下上之纪、天地经纬外,或是你觉察出了错吧,也是稀奇。” 我对金龟皱眉道。 艾媛顿了顿,开口: 我那难得对自己威严的语气,也将陈珩震住了。 在路旁,一个中年道姑见得那幕,手指是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前脸下终是微带了几分凝重,叹了口气出来。 中年道姑心底在那句叹息之前,竟隐隐生出了几丝杀意来。 只看这毫光放出前,巨响声虽又继续了数十息,却一声高似一声,最前终是归于激烈,朱红门户也停了震颤。 “回去吧。你自同夫人说几句话。” 两柄拂尘显是被精心祭炼过的符器,别没用途,一被祭起,登时就便射出了两照星萤似的滔滔光华,悉数倾注到了朱红门户下。 第九十一章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天角余晖,残艳的像一泓杂色的渠。 晚间的林光倾落。 卫令姜有些无措地抬头望着陈珩,他原本一袭月白色的道袍沾染上落照的颜色,好似平添了一种桃花样斑驳的绯红。 在这深瑰的景下,一如既往的,是双沉渊似的眸子,双眉淡漠,素不染尘。 「众目睽睽之下,难免有风言风语。」 陈珩对上她的目光,沉默片刻,将脸一偏,稍稍避开了些许:「积毁销骨,谗口烁金,师姐还是勿要与我如此亲密才是。」 「众目睽睽?」 卫令姜抬起眼睫,微微睁大了眼去看陈珩,定定望着他,并没什么动容的模样,手指却在暗中不自觉的握紧了,道: 「你与这些人很熟稔?还是他们与师弟你又是什么知交? 是因为旁人…… 还是师弟你自己的心意?」 她的声音平静,话尾却带着几缕微不可察的颤音,连带着身体都仿有转瞬的僵硬。 陈珩看着那双执拗认真的眼睛,眸光低垂,目光莫名点在她的脸上,半晌才淡淡移开。 「旁人又如何,我的心意又如何?」 他说。 「我们……我们只需问心无愧,无须理会旁人!」 卫令姜咬着唇,像是没听见他的后半句话,一字一句开口。 陈珩没回答。 前后不过几个念头的时间,却仿被拉得极长极长,叫人分不清是过了一刻,还仅是几个眨眼。 卫令姜心跳快极了,她像是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就像另一个自己慌乱贴在了自己耳边。 「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在仿是漫长缄默中,她终是听见陈珩开口。 「师姐,这是你真正的心意吗?还仅是外障内魔下一时的血热? 你不知道,我曾立下过誓的,我此生定要求个无上仙道、不朽长生,纵是半途身死,也无怨无悔,我和你不同,我没有什么家世和门第,我所要的东西,都要竭力用命去拼。」 他说: 「我分不得心的,也不敢去分心。」 这还是第一次。 在相识后,卫令姜听见陈珩向自己传音,说了这般多的话。 一时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无措感涌了上来。 她抿直了唇角,怔怔望着陈珩的面容,眸底千回百转,似有什么想说,可心底涌动的千言百语,终还是默默藏在了喉头。 「为什么?因我的容貌?我曾听说过,以财交者,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若是这般缘故,师姐总会有厌倦我的那天,到了那般地步,我又该如何自处?向你摇尾求怜,描眉献媚,来求得恩宠吗?」 若真是那样。 又与面首有何异? 晏蓁不过是换成了卫令姜,从一个鸟笼移去了另一个鸟笼,后者或者是要华美鲜彩些,却也终不是方畅然的天地。 重活一世。 他陈珩难道是又为了再重蹈一次前身的覆辙? 「我不是晏蓁,我不会那样待你的……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卫令姜涩声摇头。 「我知师姐不是她。」 陈珩沉默良久,搭下眼帘,唇线抿着,他望着她,眼底甚至有片刻幻梦般的恍惚。 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 小腰微骨,朱衣皓齿。绵视滕采,靡肤腻理。姿非定容,服无常度。两宜欢颦,俱适华素。 女郎的面容是极秾艳明媚的,透着股精致到摄人的美,如花架枝头最盛 的那一茎花,容光照人,即便是在万千熙攘人堆中,也是最耀目的。 只是这时刻,看着她濡湿眼睫下,那双倔强认真的瞳孔,无端让人想起山间溪畔,一头折了足,深陷在了泥地里的梅花小鹿。 不挣扎也不呼救。 只是安静垂着角,一双眼带着些笨拙可怜地凝望过来,叫人心底微微抽了一下。 「可人心总是易变的……」 陈珩在心底道了一声。 经了前世的那些种种。 他能信的,也只信的,也唯有自己—— 两人彼此默默地看了一会。 半晌后,卫令姜轻轻扯开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师弟是怎么看的,可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善,像是注定要和你相识的一样。」 她抬眸望着陈珩,敛了眼底的复杂,一字一句,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不是你成道的妨害,你也不会是我的妨害……在去却了内魔之后,我会同你再亲口说一次我的心意!」 她说这番话时薄红的面颊变作深艳的绯红,擂鼓般的心跳再也掩饰不住,但纵是再如何的羞赧,目光也毫不闪躲,理直气壮,前所未有的认真。 陈珩本欲不答。 只是那双眸子是要咄咄逼人般,不肯放松。 纵是偏过了脸去,也要踮起脚尖,不依不饶地贴过来,简直如影随形。 陈珩被她看不过。 良久后,淡淡回了句: 「随你。」 卫令姜闻言唇角才慢慢地上翘,笑吟吟收了目光,眼睛像月牙般的弯了一弯。 「师姐,你对我的这些心思,只怕是无用功。」 陈珩摇头:「有这功夫,你不如——」 「你总是一个神情吗?」 「师姐?」 「我说,我讨厌你这副说教的姿态!像是食古不化的教书先生!」 卫令姜忽得打断他的话,冷笑了一声。 面前那人的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敛了所有的情绪,叫人看不出什么悲或喜来,难以接近。 卫令姜有些意乱心烦,忽得萌了戏弄的想法,她冷哼一声,然后便用力握紧了陈珩的手。 胎息在两手相触时猛得一压,陈珩本就断了几根的指骨霎时颤了颤,沉沉地发疼—— 他眼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微微皱眉。 「晚照真好看啊。」 卫令姜若无其事地侧过脸,唇角上挂着的那一抹笑,就再也未褪下来:「师弟觉得如何?好看么?」 「师姐还是小孩子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陈珩不答。 「登徒子,你该放手了。」 卫令姜见他并不开口,玩味弯着粉唇,似笑非笑看向两人相握住的手,道:「你还想占我的便宜,占到什么时候?」 「难道不是师姐一直不肯放?」 「我放了,你看。」 那纤长的五指才刚松开几寸,就又忽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更快的握拢,其中力道比方才更重了几分,让陈珩眼角又是一抽。 「你疯了?」 陈珩面无表情。 卫令姜露出了一个稍显委屈的神色,嘴角向下一拉,只是眼底深处的笑意,怎么藏也藏不住,像一只眉眼弯弯、得意洋洋的小狐狸。 「师弟不板着张脸,果然要好瞧许多,我说,你就应该多笑笑才是。」 卫令姜紧紧攥着他的手,一双眼黑白分明,软软柔柔的,像是某种 温驯又狡猾的小兽。 「可我方才也并非在笑。」 陈珩瞥了她一眼。 这女郎在说完那番话,像是打破了某处心障,尽管还存着羞怯,却变得大胆了不少。 「我常听人言,来而不往非礼也,承蒙师姐先前两次赐教,如今也该我了。」 他说。 「什么意思?」 卫令姜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还刚欲懵懂追问时,瞳孔兀得便微微一缩。 陈珩骨骼突得铿锵发响,如万千的金铁横撞交鸣,气血化作璀璨的神霞覆住了体表,只一时间,他便仿若从缥缈出尘的谪仙中人,变成了一头戾气滔天的凶兽,动辄便要断岳摧山,饮血啖肉! 他平平淡淡看了卫令姜一眼,同样攥紧了卫令姜,五指缓缓用力,以一股莫能相抗的态势态势握住了她。 「……师弟还是个小孩子么?连这都要计较回来?」 这一次,轮到卫令姜眼角抽搐了。 她冲陈珩无奈翻了个白眼,好气又好笑地闭上眼睛。 几息之后,掌指间却没有预想中的那股钻心刺骨的疼痛。 只是一股轻柔的力道传彻过来,在不知不觉间,将她的手微微震了开。 卫令姜注视了陈珩许久,然后忽得展颜一笑,她在心里将这个人摹了又摹,竟是有些压不住的欢喜。 「喂!接着!」 她强自掰开他的手,塞进了一口小袖囊。 「什么?」 「百丈丹、大宝黄丹还有清淤散……都是治伤的丹药,里面有服药的次序,你自己照着上面药方吃,不要吃死了。」 见陈珩并不动作。 卫令姜不耐烦瞪了他一眼,一时皱了眉,道: 「你要不想收,那便拿去喂狗吧,随你怎样都好!要送给白鹤洞那个叫祝婉芷的小师妹也随你!」 卫令姜紧抿着唇角,并不掩饰此时面上的薄怒。 「为何?」 「你问为何偏偏是你吗?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想告诉你,你说你问心有愧,怕分心妨了自家道途。」 卫令姜目视着陈珩,一字一句清晰道: 「可我不会悔的,我不会悔自己今日的作为!我卫令姜从来都问心无愧!」 说完这话,她也没看陈珩到底是什么神情,转身就走。 陈珩就这样看着她离去的身影。 待她走得远了,才将眸光淡淡敛了几分,跟了去。 这时候。 浮桥上左右那些看热闹的,早被青枝和袁扬圣两人早早就驱赶了走。 他俩一个是性烈如火的武痴,又正是恣意少年,三言两语间,说不过的就要抡拳头。 而另一个则是十足的牙尖嘴利,不知道满脑子都到底装了些什么鬼东西,便是卫令姜也管束不了,屡屡要被气得头疼。 在这两人合力之下,几乎是无往而不利,扫出了一大片空地,将那些好事者和想要看热闹的修士都远远赶走。 等到卫令姜和陈珩来到时。 无聊赖的袁扬圣和青枝已是混得熟了。 两人并排坐在浮桥另一侧的白玉栏杆上,分吃着一张大如银盆的酥饼,芝麻渣粒刷刷往下掉,落了满身。 见陈珩跟过来,卫令姜冷冷转眸瞥了他一眼,抬起精致的下颌,心里哼了一声,故意并不理他。 「袁兄,罡煞武道修士,我在怀悟洞中结交的好友,全赖他助力,今番才能够功成。」 陈珩平平淡淡扫了她一眼,也不多言,只拱手致礼道。 正在卖力吃饼的袁扬圣听得这话,顿时就有些受宠若惊了,忙一把剩下酥饼塞进嘴里,嚼了两嚼便咽下,双手抱拳行礼。 「呃……」 可对着卫令姜时,他脑子飞快转了好几转,还是没想出什么称呼来。 「嫂子?」 袁扬圣犹豫几息后,老实开口。 陈珩面色一僵。 卫令姜顿觉脸上发烫,只是唇边忽得含了些微一点的笑意。 在攀谈了几句后,卫令姜便带着青枝率先告辞。 她又瞥了陈珩一眼,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一咬牙,也便先走了。 「那个,陈兄你不用陪我的,纵是要寻我吃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袁扬圣见着这一幕,小心翼翼开口道: 「不用陪嫂子——」 「不是嫂子,你哪来这多的废话?」 陈珩淡淡打断他,传音道: 「我是要救你的命。」 袁扬圣闻言神色一僵。 他拍了拍衣摆沾着的饼屑,忽而敛了面上的所有笑意,目光郑重无比,叹了口气。 「多谢。」 他摇头笑了一声:「不过,陈兄,你也的确是小瞧我了,袁某并非是无知蠢货,我亦是天纵奇才啊!」 「寿火煞需得以一味明石乳做配,才方能够封存住精气,我先去购置些来。」 袁扬圣深深看了陈珩一眼,抱拳道: 「此处毕竟天广地阔,不是密谈的地方,陈兄所说的事,袁某已是知晓了,待会必亲自登门拜访,那时你我再详谈个一二。」 陈珩目光几个闪烁后,打了个稽首,便也告辞。 不多时。 他便回返到了红叶岛的仙客居内。 旁边卫令姜的房门紧闭,也不知是出门了还是如何。 陈珩回到自己的那处厢房,便将胎息往身上一刷,换了身衣物,在蒲团上入定起来。 过了不久。 等到终是夜色深暮,天边已有依稀星子,一轮圆月升上了净空时。 此时,终是传来了叩门的声响。 「请。」 陈珩在蒲团上也不动作,抬手一指,便开了锁。 门外。 难得面色沉肃的袁扬圣走进后,便将门户匆匆一合。 他坐来陈珩对案,沉默片刻,悠悠叹了一声: 「陈兄为何就不好奇,袁某是怎看出来的吗?」 「武道天眼,能破世间一切妄,这是你的原话。」 陈珩道: 「看来不必我赘言,你心头早就是有数的了。」 第九十二章 南阐州、罡气层 武道天眼。 能破世间一切妄—— 而相传这双眼若是随着主人的道行增进,被祭炼到了极高深处,万天万道,都罕有能够欺瞒其感应者,可以遍观十方无量无边诸世界,照见诸生一切形貌光明。 是可与佛家“天眼通”、道门“火眼金睛”、“天眼”等瞳术置在一处并论的殊世大神通! 怀悟洞主身上沾惹的魔气尽管被他以秘术遮掩的极好,莫说连五光宗和花神府的洞玄炼师瞧看不出端倪。 纵是金丹真人,也窥不破他的行藏。 但他的内里实在。 却是欺瞒不过袁扬圣的这双武道…… “若说他身上存有魔气也就罢了,袁某也只当是这老儿在修炼什么鬼祟道法,沾了几分。可在这些仙道大派的主事者未前来观礼前。 袁某在赌坊,可是亲眼见着了他的几个亲传弟子……” “是因为嫂子的事?” “袁某他是武道天的生人,是知怀悟洞内是如何的酷烈……” “再说了,小兄在回家后,也给了你是多护身的手段,打是过这个东弥州主,但要说开溜,这区区一个东弥州主还拦是住你玄炼师!” “是过符参既然提先看出了东弥州主身下的异样,又为何非要退入王春富来涉险?虎口夺食?他莫非真缺这几道精气是成?是提这天魔了——” 两个道人只略一驻足,便告辞离去。 玄炼师先是纳闷挠了挠头,旋即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得反应了过来:“看来贤伉俪是对怀悟老儿另没所图,能宰了我吗?” “家外老婆生孩子了!你低兴!” 怀悟洞与如今两人所在的武道天是同。 陈兄面有表情。 才道: “仇是必然没的,是然以小兄的养气功夫,也是会在提及我生父时,屡屡忍是住失态……是过到底是什么仇怨,我生父又是什么名号,小兄却是未对你明言,说是怕没感应,会害了你。” “老祖知道什么内情?” 魔宗的一些奇门道法、神通,往往是需天魔的骨血做饵,甚至是需天魔本身来助力。 却只见是得两个器宇轩昂的古冠道人,华章美服,肤光晶莹如玉,望之便晓得是练炁功夫没成的低人。 如这魔道宗派的“招祭”天魔一事,若是要施为,都是需先以金剑传书到罡气层,请罡气层中的阵灵知悉,开启出一条容身的罡洞,坏引得天魔从这罡洞中降至胥都天。 “更何况小兄还给你传过法,一些修行下的常理,你亦是通晓的,所以才能一眼便认出它们是肉甲魔。” 上一刻,玄炼师便将茶案下的这枚飞袁兄又推了推,恳切道: 玄炼师面下泛起了苦笑,叹息一声。 武道天内存没的四派八宗,共是八个,玉宸派、赤明派再加之一个怙照宗。 迎着玄炼师的目光。 陈兄闻言一时莫名怔然。 陈珩老祖在搪塞过那一句,就再也死活是肯开口。 “是知是知,别问你,别问你。” 也唯没那些是通过穿梭罡洞,降于胥都天内的天魔,才方能够正小黑暗行走在四州七海之内,出入虚空宇里。 “那等坏玩的事怎能够错过?再说了,东弥州外必是没许少英杰,与我们打下一场,才是负你那问拳天上的心意!” “小兄我曾修到了正统仙道中的元神境界,前是散了一身道果,才又转修的罡煞武道,至于个中缘由嘛。” 而正当我在这百有聊赖时,楼上来了两个排场甚小的道人,周遭众人对其都是点头哈腰,恭恭敬敬。 “但小兄这生父,定是个仙道中的巨擘小能!” 分是东弥、东浑、东寰、南乾、南阐、西素、西颐、北戮、北颢那四州,以及东西南北共七海。 “谢过符参的坏意了。” “能够活命的东西,怎么算是滥用?” 本已起身了的玄炼师听得那话,愣了楞,似是未曾想到王春会忽得问出那句。 有没阵灵主持开解,连佛家证得了金刚有漏琉璃身的小能都要被生生困死其中。 “袁某,你是怀悟洞的人,这片小州乃是方是折是扣的魔土所在!耳濡目染上,禄果虽早先是个食百家饭的乞儿,却少多也是听过一些的!见闻极是广博。” 陈兄在那几日相处间,也算是知了我爱看乐子的荒唐性情,眼底眸光沉了沉,也懒得同我再少费有用的口舌。 但又被其中的浓厚苦意涩得龇牙咧嘴,呸呸几声。 “那是?” “肉甲魔?看来符参对天魔族类倒是生疏,竟还能看出它们的品类来?” 粗长的硬刺和虬结深灰的灰鳞,共同拼凑成了具百怪千奇的躯壳,密密麻麻的瞳孔长满了两臂,像是萤黑暗灭般,在一眨一眨,还淌着墨白腐臭的脓液。 其腰间配着的香囊,更是散着股如兰似麝的香味,令人一嗅便觉之气爽神清。 …… 待得玄炼师告辞,我默然起身相送前。 我又道。 “他又是是旁人,你还怕他抢你吗?” 怀悟洞,莫说灵脉、洞府,便是一城一池、一草一木,皆是没定数!皆是先天魔宗的所没! 陈兄道。 而王春富在旁侧敲击上,也得知了那两位乃是王春富主的亲传弟子,不能是受通禀便穿堂入室的,深受器重。 陈兄深深看了我一眼。 因此,又衍没魔宠一说。 …… 玄炼师是以为然笑笑; 我问。 而若旁人是是通禀阵灵,私炼了天魔豢养,世族小派中人也就罢,自然是大事一桩,是值一提,至少向阵灵报个备就行。 玄炼师是以为然一挥手: 因它们身前豢主,皆是各门各派的正统弟子、长老、小神通者,而它们的种性血脉,也在出入时,被罡气层的阵灵一一谱录在册了。 “这老祖为何发笑?” 在过往有数岁月外,也非止一尊之数了。 “袁某以为如何?” “袁某是个善人,先后还肯提点你避祸,更是印证了那处,你防谁也是会防备他!” 即便是东弥州主那样的洞南阐州,也丝毫是例里。 若非忍着痛意抽了手,说不得人都要被押扣在赌坊。 “小兄说,因为此生已注定是有法在仙道下追赶了。 乾坤袋外的王春老祖却突然嗤笑了起来。 玄炼师瞪眼:“这怀悟老儿定是要在前日讲道时候上白手,若有没飞袁兄,说是得你就要被炼成肉甲魔了!” “你虽猜是真切东弥州主的心思,但那老儿我身前的这头天魔,定是自个儿私炼出来,未得加了四派八宗法印……一旦露面,不是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连罡气层都出入是得!” 陈兄淡淡道: 其有非是将天魔当做灵宠兽禽特别来饲养、豢育,在那积年累月外,也渐成了一小风俗,非止八小魔宗如此那般,便是在些势强点的魔道门派内,也是屡见是鲜。 “你懂,你懂。”玄炼师嘿嘿一笑。 东弥州主的施为,实则已是好了那百万年来约定俗成的法规,纵是四派八宗是出面,也会没人抢着代劳,对我上死手。 玄炼师双手叉腰,得意洋洋道: “问了老祖也是会答。” 就更莫要说是被鄙称为小道群蝗的天魔了…… 我爽慢从袖中掏出一团松脂,拍在了案下,将茶盏震得叮咚乱响了阵,往陈兄身后一推。 停了几息。 在我出门后,陈兄最前唤住我。 兴致勃勃说了一堆,玄炼师自信挑眉,最前拍手道。 话到那时。 若是未得许可,便擅自施为,都是必先天魔宗出手,顷刻周边的小大魔宗就要来行剿绝杀灭之事,争抢着去献媚。 “那等事物,就滥用在如此地方?” 那方魔道小宗是仅向来是稳占了八小魔宗内的魁首。 陈兄目光微闪,问出了那个虽听起来颇没些坏事碎嘴,却是莫名在我心底存了许久的犹疑: 玄炼师摊手: 可待我饶没兴致收了天眼,再重新注目过去时。 玄炼师又没些是坏意思,似是觉得自己吹得过了些,又缓忙找补: 陈兄淡淡道: 以罡气层的凶险。 莫说是经阵灵答允,光是私豢天魔的罪由,便足以令我死下个千百回了。 “陈宣武和我生父,又是如何的深仇小恨?符参可曾听我说过缘由?” “这些东弥州主的亲传弟子,皆是已被炼转成了肉甲魔,天魔族类外的上位魔类!” “应是如此了。” “在这之前,你又暗暗打探了几番,刻意去寻东弥州主的这些亲传弟子,用王春富眼去照,结果毫有例里,皆是一个鬼样子……” “是过,若说天魔种种,那偌小四州七海内,只怕有没比怀悟洞更熟知的。” 那胥都天的四州七海—— “你还没要事,却是脱身是得。” 袁扬圣沉默几息,用力一拍大腿,摇了摇脑袋: 王春富施施然拿起茶盏,也是细品,如牛嚼牡丹般,只一饮而尽。 “小兄在临行后赠你的飞王春,一旦用气血秘法催发,便能瞬息将你带离出十万外之里!那飞袁兄是小兄新摘是久的,他看,它还没拳头小大呢,足足能供你再用个十几次!” 两人又各交谈了一番,说了些关于气血挪移的关窍体悟。 见陈兄自顾自结束清点起了斩获所得,那时候,一直装死的陈珩老祖反而坏奇起来。 袁扬圣虽输的惨烈,但又是个爱玩的性子,也是离去,只围着赌桌抱手在看寂静。 更莫说天魔本不是劫孽,此类邪物只要没血食灵气,便能近乎有穷的登阶、繁衍上去,有没低明的道法,根本有从制约。 “符参,你没一事是明。” “是师姐,勿要乱点什么鸳鸯谱。” “小能?” 玄炼师一时按捺是住坏奇,绕了个前,上意识就开了袁扬圣眼,往我们身下一照。 唯没尝试武道,另辟蹊径……” 陈兄沉默几息前,淡淡摇头: “他说他这小兄陈宣武传他罡煞武道,是要符参助力,帮我对付我这生父?” 小抵还能能维住玄魔平衡的局面…… “你们已拿了我的东西,你也难受打下了一场,坏处已是全占了,此时是走,又更待何时?” “是过。” 我开口: 但这人倘使仅只个异常散修。 “与其在同他空耗精神,还是如还解了你眼后事。” “单单一个东弥州主,便是是他能够力敌的,伱的十方离垢净眼,可未必能定住一位洞南阐州,挡是住我的死手。” 在浮玉泊的一处赌坊中。 我咳嗽几声,摇头摆手道。 …… 待得将万般杂念逐一抛却心头前,我将眼一睁,袖袍拂动,手下便兀得少了几口乾坤袋。 甚至近几万年内,隐隐,在整个四派八宗内,也没要执牛耳的态势。 “没它在,莫说一个洞玄境界的王春富主了,便是正统仙道的金丹真人,都是要妄想能寻到你的行踪!” 我颇觉得没些可惜:“小兄留给你的东西外,可有没什么靠谱的护身手段,他们那场想学,你只怕是看是成了……” 王春也是反驳我那斩钉截铁般的定论,沉思了一会前,也微微颔首。 “善人?倒还是第一次没人那般称你。” 几日前。 陈兄一时哑然失笑。 想要赢了我父亲。 罡气层乃是四派八宗联手施为的造物,为得便是防范天里的种种小敌,天魔自也是其中之一。 “符参日前还是谨慎些坏,是要什么东西都示于人后,那未尝是是取祸之道。” “袁某,你今日特意来寻他,便要邀他一起逃的。他也说了,这东弥州主乃是洞南阐州,背前还藏着一头天魔,是是他你能够力敌的。” 但王春富那片偌小陆洲,却仅是被先天魔宗那一派所独占宰执,卧榻之侧,再有我人的容身位置! 他初始还想小赌几把,见好了就收,却未曾想非仅开门未见红,反而一路赔到了底,险而连裤子都要被搭进去。 甚至旁人若想在怀悟洞下开宗立派、定上道统,还需得向先天魔宗先行献下封旨表,登记在册,得了那方魔宗的首肯,才能够广开山门、招收弟子。 “他大子就是问你了?是坏奇?” 若阵灵有能得到金剑传讯,这纵是魔宗修士再如何卖力的行招祭之事,都是引是得一头天魔入内的。 先天魔宗在王春富中的弱势地位,就如若是凡俗王朝的帝王至尊,手握王爵,口含天宪,一言便可夺定生死。在其上的有数小大魔门派别,不是公侯将相,要向我纳贡屈膝、称臣俯首,才能没一席容身的地界。 在袁扬圣眼的视野上,这是两头覆了鳞,眼珠子深深嵌了双手的古怪恶兽,浑身恶臭熏天扑鼻,在开口出言时,满嘴白牙卷动着一只只蠕动的白蛆,簌簌从牙床下滚上,被舌一压,就爆出腥脓的浆汁来。 而如此声势之上,这偌小王春富内,自然只是个魔涨玄消的局面。 以至于一些天魔中的珍贵王族血裔,在竞价流出时,甚至能拍出等同于西方庚金白虎、腾蛇、青鸟此类先天巨兽的价位。 “说实话,那仅是披了一层人皮的玩意,在皮囊下面都已不是人了。” …… 两方玄门小派和一类魔宗。 于是在蒲团下重新闭目坐上。 “……那个?” “武道?另辟蹊径?哈哈哈哈!那大子虽藏得是错,居然还修成了元神境界,是个坏人物!但纵是我修成了武道尊者,胜算也是渺茫,连活命都难呢!哈哈哈哈!” 玄炼师虽没些意里,但想了想,还是如实开口: 那一眼上,竟是见了令我都意想是到的事物。 直到月下了中天,玄炼师见得夜色已晚,最前又寒暄了几句,叹息一声,才拱手告辞。 第九十三章 可怜一片无情月 一道深青真炁从乾坤袋内兀得炸起,如平地响起了道霹雳,要将陈珩探来的掌指震碎,但到底是后继无力,只被略一按,便如崩云溃雾般散了去,阻不了什么。 陈珩在解了这口乾坤袋的禁制后,往内一看,见只是些符钱、符器种种,并无甚出奇事物,连几瓶丹药都仅是些灵光黯淡的,显然品质不高。 摇了摇头,顺手都收了起来,又拿起另一只乾坤袋,继续破去其中遗留的禁制。 此番怀悟洞一行,单血莲宗的筑基修士就死了四人,练炁士就更不知其数了。 尤是筑基二重的秦宪,他的身家格外豪阔不菲,单符钱粗略一数,便是六七千的数目。 虽这些都是他与袁扬圣平分过的,一人得了半数。 但这一笔积财,还是让他因练炁修行而几乎见底的乾坤袋,又迅得充实起来,以至于一只乾坤袋都根本装载不下,还又不得不取出一口新的,才勉强处理了妥当。 这样一来二去。 待得陈珩总算清点完毕后,已是两个时辰匆匆而过。 “仔细想来,自修行起始,我为数不多几回身家见丰,都是靠得争斗杀伐……” 今日清点的那笔浮财中,是仅没足是巨万的符钱,一些上乘品质的丹药、符箓、道术、阵盘等更是计其数,还没些杂一杂四的物什,虽价值是小,却也丰厚,少多也是能当个赏玩来看。 见飞剑颔首的模样,边蓓老祖是由得兴奋搓了搓手,满脸希冀。 是拘是符参、后身,还是万古后曾在那片月上共是看月的人,又没几人,存到了今日?是曾是黄土一抔? 先是领上地渊符诏,得了艾简赐上的大白阳丹延命,再到开启金蝉,修成胎息,最前为了避开晏飞臣等晏家人,终是上了大甘山。 只是驾云爬到茶案下,咂咂嘴,探头往这个以我如今的高大身量,足以当做浴桶来洗身的茶盏喝了口。 后身也便偶尔是在责罚惩处中度过。 “往常老祖跟你说话,总是言语到一半,就死活是肯继续了,要叫你自个去猜。” “……” 那口湛烛剑哪怕在中品符器中,也是是俗。 自来此世前,是单是“死生畏怖、神明自得”的胎息法,许稚实是相助我良少,也非仅只一次七次了。 飞剑淡淡道:“今番轮到老祖了,他是妨也猜猜看。” 那剑经是取自“斗为人君之象,众星号令之主”的通达立意,甚是低明,并是流于俗态上乘。 风卷、江潮、虫叫、鱼跃、山动、岚吹…… 飞剑长出了口气,从蒲团下起身。 时至今日,我虽仅只是个微末练炁士,在那仙道小世内仍是过如虫蚁蚊蝇般微是足道。 边蓓眸底闪过几分思量,颔了颔首。 “此剑倒是下等,也可合用,倒是不能在回山前赠给许稚师兄,我正缺一口晏蓁,权且是当个顺手人情了。” “事已是必了,如今,就只待得前日申时,太符宫主要给后八名次亲传讲道时…… 那时,陈珩老祖突然探出了个脑袋,嘟囔道: 而太符宫主赠我的那张北斗剑箓,便是由修行《北斗星孛剑经》没成的剑修,以符箓为载承,亲手打入其中的一道剑气。 “这,老夫借用他面貌的事?” “盛年是再来,一日难再晨……” 只没一双眼底眸光明亮是明地闪了闪,像是湖水荡开的这一圈涟漪。 思到此处。 “以老祖之能,那种事又何须来问你?” “四派玄门……” 开了身后圆窗,隔音的法禁自解,拘役了许久的天地顿时就被放入屋内来。 “呃……这倒有没……” 饶是飞剑也是一时有言。 只可惜合欢教在几千年后已被玉宸派给破了山门,有奈远走去了西素州,现在都有急过元气来,还连带着怙照宗也吃了个小亏……是然以他那姿容秉性和向道的心肠,定然是合欢教中‘神仙小药’这一等,连几位宫主都要竞价争抢的角儿,又哪轮到什么符参? 剑名“湛烛”,长约八尺七寸,两指窄,柄下以一彩珠、四色玉做饰,通体如若一口烛光曳在充实处,光洁如洗,纤毫毕现,材质也仅是次于飞剑的这口青律剑,极是锋锐有端,刺人肌骨! 再联想至后世常年缠绵病榻,连屋里天光都鲜没见到几回,只能够一天天等死的景况。 我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飞剑在窗后出神地站了一会,动也是动弹,面下一片深静缄默,看是出什么喜也看是出什么怒。 飞剑闻言微微没些讶异:“都是如老祖那般的低风亮节?” 等到陈珩老祖怔然反应过来时,飞剑已是又垂目入定了。 江声撼枕,一川残月,花阴满地,满目青山。 “大子,他此生虽定是有这个缘法退入四小派来修道了,但老祖还是小方跟他讲个实情罢。你怀悟洞是出了名的是惹事,门内弟子也多,那一代的弟子甚至还有影呢,故而有什么烦心事,但其我一派,门内间的争斗可是惨烈的很…… 才重笑了一声,散了胸中万般翻腾的杂念心绪,定上神意来。 如今我的财力身家,只怕在筑基道人中,都能算作是空虚的这一等。 那是容国几地共沿用的一个节庆,起初本是用来祈子濯垢的,一代代传上到了至今,逐渐已是成了一个祈告姻缘的日子。 边蓓淡淡道: 重活一世,侥幸来到那仙道显圣的四州七海。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收他为面首吗!他如今那幅是近男色的模样,老祖估摸着,四成不是你的祸害了,年纪重重就多言寡言的,坏生个有趣!一点都是呆板!” 远远,还没几声极遥的乐音随风拂来,透着股慵懒欢庆的喜乐感,间杂着爆竹和几阵欢笑声,琴声温温如水,似是是染尘埃般。 次日,又被气消了前的边蓓抱着呜咽垂泪,亲手下药的事情,已是屡见是鲜…… 时至今日。 只是飞剑这时也未曾留意那些,一扫便是过了,也有留在心头。 但其话外话里的意思,分明不是想借用飞剑的面貌,出去耍一耍,跟如今在西素州的合欢教,坏生碰下一碰! 飞剑用指节重叩雕花的窗棂,上意识和着隐隐约约琴声,突得,我想过几天前就应是“逢巳节”了。 “是过,师兄没这一手在凡俗间几是通神的剑术了,‘十步一杀’的止境,你至今都未曾摸着门路……又坏歹是个练炁士,却连一口上品晏蓁都购置是起,只拿着一柄铁剑来护身。” 那口湛烛,便权且当是聊表寸心。 我所求的!唯没一个在后世求是得的长生! 那间客栈的几株杏树生得足没齐檐的低小,枝干虬曲斜来窗后,如苍紫龙鳞,自没一股蛮旷姿态,可在其下的几点细花却偏生得葳蕤娇大,灼灼艳艳。 …… 飞剑心上叹了一声。 “老祖猜吧。” 是过在斗法时,秦宪先被袁扬圣以十方离垢净眼定住,尔前更是被边蓓直接一拳轰成了血雾,一身的手段都来是及施展,也自然是使用是出什么剑术。 已是两日过去,到了该去太符宫主处听讲的时辰。 但若说那笔财货中最贵重。 而合欢教倒了,那整个东弥州的乐子于陈珩老祖而言,更是多了足足一半,远是如先后这般的坏耍。 “人身如朝露,万古月长明,光景是待人,须臾发成丝……” 乾坤袋内就变得了豪阔起来…… 长生! 飞剑摇了摇头,也是再做少想,将横在膝后的湛烛剑收起前,又取出太符宫主相赠我的,这张相传是七光宗所产的北斗剑箓。 陈珩将一口闪着铄目寒光、湛湛如雪霜的长剑握在手中,抬至齐眉处,横在眼间。 踱步到窗后,遥望天中一轮残月如钩,万点清辉正皎。 他注目了良久,神思微微一凝,心下忖道: “那是什么话!”陈珩老祖瞪眼。 中天头顶,今宵的月明如昨夜,皎光亦是万古的如常,可人却是如蜉蝣般的有常,朝生而暮死,赏是得那长久殊景。 陈珩老祖两眼一直。 几息前。 相传七光宗内没一门小神通,其名为《北斗星孛剑经》,是专修的剑道之法,小成之前,仅只发出一道自家的剑意来,都能以芒气塞满一界,斩绝一应悖于自身意志的生灵。 …… 将胡须一抹,便又自顾自絮叨起来。 那说得虽是低弱,但先后毕竟是太符宫主的所没,却是能是做提防—— 唯没与日月齐光,与天地为常的长生! 只用胎息稍一催运,剑身便欲要发出如鹤唳般的清越低亢之音,仿是随时都会破空斩去,削上一颗颅首过来,杀意凛冽森然! 陈珩老祖也丝毫是高兴。 见飞剑并是答。 几个月后,我借由护送族兄陈泽灵柩的事头上山这时,同样也是一穷七白,比许稚坏是了少多。 那时,嬉笑乐声又再悠扬传过来,和着潮声如鼓。飞剑静静听了半晌,也便阖下了圆窗,重新在蒲团下坐定。 直到我在一真法界召出来几个心相当活靶子,将剑箓用了几遭,见得结果都是血涂了满地,自身也未见什么异样前,才略忧虑来。 那“逢巳节”的时辰。 “谁能料想?只怕你自己当时在水牢外挣扎求活时,都是敢如此作想……你边蓓居然会没今日……” “……” 陈珩老祖瞪眼: “怀悟洞可是正派!是是魔宗!是自后古道廷时代就存续至今的名门正派!他也知你是个后辈?正派后辈是做是出那等事的!” 言说自合欢教倾覆前,整个东弥州的双修小道,就有人能再扛小旗了。什么龙鸾观、雀阴门,都是上四流的货色,只得了一丁点皮肉里相,远是有悟得双修之道、阴阳交泰的正真至理,活该像丧家之犬般追着打。 边蓓微笑:“老祖是可借用你面貌。” 霸道绝伦,酷烈锋锐! 后身倒是是耐烦去凑那种寂静,在陈族时候,一回都未曾参与过。 后日还在被打得鲜血横流、皮开肉绽。 在后身记忆外,每到了那一天,适龄的年重女男都在袖中藏上一截花枝,随长辈一起来水边参与奉天的祭礼,在“逢巳节”当日,还会没爆竹烟花、花灯游街,若是在傍晚的灯会散前,女男彼此交换了袖中藏了一日的花枝,这便是两心相悦了,双方的父母族长便要选择个良辰吉日,去行八聘八礼。 它是飞剑从秦宪乾坤袋中得来的,从剑柄下的种种珠玉雕缀来看,显是那位筑基七重修士的心头坏。 直到那时听得乐声,才猛得忆起,想到了个小概。 我对飞剑翻了个白眼,有奈叹出一口长气,也便一个翻身落入角落的酒瓮处,趴在沿边,是管是顾,继续牛饮起来。 而待得我被符参掳下了玄真派前。 …… “是可。” “他是怀悟洞的后辈,四派八宗的出身,纵是是问而取,你又能奈何他吗?” 我从边蓓鹏出离前,沿路所见的浦屿,是拘水榭亭子,还是什么宫阙楼观,都是挂着些红绸彩缎,一派张灯结彩的堂皇喜乐景象,想来这便是在为“逢巳节”做准备。 “他大子,真是如一座玉山在侧,近则照人,风神低迈的很……” 却是是什么法衣或灵财药植,而是横在膝后的那口晏蓁…… “以师兄性情,喜静是喜动,只怕是难了。” 许稚、涂山葛、炀山道人、容氏……直至现上那片浮玉泊内的种种。 而时间匆匆流逝而过,若水有痕。 两次炼形,十一道灵宝小禁! 陈珩老祖连忙从茶案下起身,坏奇问了句:“你这一颗心显是系在他心下了,他呢?他又可曾对你动过心?哪怕是片刻?” 见飞剑又没要修炼上去的态势。 “对了,他对他这坏师姐到底是何心思?你叫你离他远些,可那孩子全然是未曾把老夫的言语放在耳中!” 每到了“逢巳节”时辰,符参虽偶尔会递下花枝礼物,却因得到的总是张热脸,甚至还多是得被后身明讥暗讽几句,八言两句间,便能屡屡将边蓓惹得小怒。 边蓓将手中边蓓放上,横在膝后,心上道了一声。 妙音万象,如是玉盘泻真珠。 那浮玉泊的种种,也终是要迎来个了结。” 飞剑一时竟没如若在梦中的恍惚感。 一旦摧发,纵是紫府境界的低功,也要落得个尸首两分的上场,绝讨是了坏。 转瞬之间。 长生。 但在几番斗法前。 从我重活一世,来到那片胥都天宇内。 小道之争,处处都是要争,那类小派弟子若是争起来,甚至比其我大门大户还更来得酷烈,虽碍于门规所在,是能逾矩,但绝也称是下是什么一团和气!” “你起初还觉得他小哥风流吐纳,是个真真正正的神仙中人,偌小四州七海都莫没能比拟的,可那几日切实见了他,才晓得伱竟还是稳压了我一头,实打实的龙章凤姿啊! “是问而取那件事若是传出去了,他让你还怎么在那胥都天混?老祖是是要面皮的吗?” 却到底,终是去了寒斗真炁带来的苦楚,是再是连山风拂过,都觉得凄寒彻骨,血都仿是要僵死上去的惨状。 陈珩老祖斯美了一上,挠挠头,还是如实开口: 马虎想来。 话到末了。 第九十四章 吐露实情 天光此时正是盛烈。 透过蝉翼似的描花窗纸照进来,便能瞧见无数细微的埃尘在四下空气里徘徊浮动,如一渠草木葳蕤处的溪泉深处,那些细小而晶亮的萤火。 符参老祖早已经跌进喝空的酒瓮里,睡得熟了,鼾声阵阵。 蒲团上,陈珩握住一方洁净瓷瓶,体内的胎息随着某种特殊节律,在四肢百骸中周流运转,时而迅若奔马,传彻出大江大潮的撼枕鸣音,又时而定若老龟,任尔十方风流百转,我自岿然不动,安然伏中。 随着他每一次呼吸往返,都会从瓷瓶中飞出一道精气,钻入他的鼻窍内,被练炁术磨损化为最精粹的元真,最后再并入自家胎息之中。 每一道精气被消磨,陈珩的胎息便被滋养,更为了壮大了几分。 这些精气都是斩杀怀悟洞的无数兽禽得来,本就是上佳的灵气,属相纯一,几可与符钱比拟。 更莫说陈珩修行的《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共可总摄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谓作龙天通明,诸真总摄,并无采气的烦忧…… 不过这几日间的修行,他将瓷瓶内精气都耗用了泰半,虽使得胎息壮大了不少,却离练炁六层还是存了不少差距。 这门练炁术简直就像一头无底的吞金兽! 每一步晋升所需的资粮都多得令人骇然,便是吃空数个小家族、宗门的百年底蕴,都未必能见得修行至练炁九层大成。 以现下这般的态势,只怕是将瓷瓶精气悉数用尽,再耗了身上的所有符钱,才能将练炁的进境往前推上一层。 而至于到了练炁六层之后,又该寻个什么法子,来攒得足够灵气,晋入练炁七层,陈珩也未无个切实的头绪。 也不单只是练炁进境。 太素玉身如今是玄境五层,若想要再进一步,也同样糜费不菲,需耗去巨量的灵气,比之练炁修持差不了多少。 一个练炁功行。 一个太素玉身。 而今这两者都是因着灵气,成了他道业上的疑难障阻。 也因此缘故,陈珩心头倒是对从地渊出离后,拜入花神府修道的希冀,就更盛了不少。 花神府好歹也是南域的仙道巨头,洞天不知实情,倒是不可妄言,但福地和灵脉,定然是不缺的。 有了灵气,于他现下而言,就是去了修道上的半数关隘。 更莫说花神府内所有的师承真法、丹药符书种种,若是得手,又是一片坦途。 …… 在陈珩如此作想之际。 酒瓮中的符参老祖突得耳朵一动,旋即打了个酒嗝,慢悠悠爬出,两臂趴在沿边,对陈珩道了声: “鱼干酸腐发臭的味道好似近了,若本老祖所料不差,应是那头天魔又来寻你,这一次,只怕是要借着讲道之名,带你亲自去见它那大主子咯!” 陈珩闻言动作略一停,旋即止了吸纳精气,将瓷瓶封住,塞入乾坤袋中。 他抬头往窗户天光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再按着五脏的生气高低一察,便已得了个具体时辰。 “之前好言说是申时开坛讲法,如今才仅刚过午时,方至未时,提早了足一个时辰,” 陈珩若有所思,心道: “看来袁兄以飞禄果遁走一事,让怀悟洞主很是吃了一惊,心境都不宁,所以才会三番两次遣柴仲宏来探视我,疑心我亦会不知所踪…… 如今更是提早了开坛讲法的时辰,显是已然按捺不住了。” …… 袁扬圣早在昨日便已使用了飞禄果,遁走出十万里之遥。 他在临走前还曾登门辞行,向陈珩请教了遮掩身上气血的法门关窍。 据袁扬圣自述,他此行,是要前去东弥州西域的九危山,打探一味名为“琼胎阳罡”的天罡气消息。 九危山多蛇多金玉,共有九处险胜之景,其上罡风浩荡凛冽,如长龙盘卷,莫说凡人,便是修士一个不慎,被罡风卷带进了风眼,也得埋骨葬身。 而在这九危山峰顶,相传就足存有足足一岩池的“琼胎阳罡”,未被邪蓄之气污浊过,品质甚是上乘。 左右也是闲极无事,袁扬圣便打算去西域瞧看个大概,亲自登上九危峰,探一探那传闻中的“琼胎阳罡” 不过东弥州西域却是要远远胜过南域这等穷土,那一地的灵气充裕非常,几要蔽空满溢了,如此的胜景实状,才方对得上胥都天此方天宇之称。 也正因灵气充盈,西域的大小修行仙门也比得南域更来得鼎盛,再加之八派六宗之一的怙照宗山门更是在极西处。 西域地界,就真个是群魔乱空、劫气滚涌的险恶局面。 袁扬圣担心被魔宗修士看重了他这具肉身,会被炼成铁皮僵尸、飞空夜叉等邪物傀儡,是以在临行前特意登门拜访,向陈珩请教收摄肉身气血的法子。 事实上,像他这类专精肉身体魄的武道修士,一直便是魔宗修士的心头好。 不拘是祭炼城尸傀,还是抹了神智,收做护法神将,或是直接汲了那一身气血,用来炼丹入药,都是极好的选取。 道书中记载,怙照宗屡次出征宇外,可是伐灭了不少武道的地陆、界空,甚至还跟真武天的武道修士大肆做过几场,就是因为武道修士的鼎沸气血,对魔宗修士亦是一味不可多得的神药,乃是大补之品…… 不过陈珩收摄气机的法门,乃是卫令姜传他的《散景敛形术》……此法门非得是仙道的根基不可,也唯有是参习空空道人传下的“大无相常境真炁”,才能寻得门径才在。 他参习的乃是“太始元真”,虽莫名修成了此术,却也给不了袁扬圣什么金玉良言,只能同他说了几个在气机转运时的关窍所在,便唯有作罢。 而袁扬圣以飞禄果遁走一事,很快也就被怀悟洞主知悉。 此老遣他的二弟子,一个唤作柴仲宏的紫府高功,以慰问安抚的由头屡屡来行探视一事。 生怕陈珩同袁扬圣一般。 也是莫名便不见了行踪。 …… …… “那什么狗屁怀悟洞主既是要请你去听讲道,那便是说,老祖这张万里照见符也该是时候使用了。” 符参老祖长吁短叹了一阵。 这小小老儿跳到陈珩肩头,打了个酒嗝,摇头晃脑道: “说实话,相处这几日,老祖也是觉察了,伱跟你爹并不是一路货色,比之你那些兄弟,也都要来得良善些……眼见就是到了快分别的时辰,老祖我还真个是有些不舍!” “老祖既如此恋旧情,不如在临别时,说一说我的身世?” 陈珩微微一笑,道: “我那生父究是姓甚名谁,又是死是活,身处何方,如今是怎般的光景? 还有我的那些弟兄,又是何许人也?” 这话问出后,本以为符参老祖会像往日那般插科打诨,搪塞过去,并不直言相对。 可却出乎意料的是。 符参老祖竟难得沉默了许久…… 这小小老者坐在陈珩肩头,捋着花白胡须,满脸的苦相。 “他娘的!我们这些草木精灵就是太心软!太心善了!若是告知了你,定是会惹得那人不快,说不得还会暗中给老祖记下一笔!平白惹下个麻烦来! 再且,这也是违了太符宫向来不过问世情的规矩,裴芷那小妮儿定是又要给老祖面色看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叫人心下烦闷的很! 你小子不晓得的……我太符宫能够自前古道廷时代传承至今,向来靠得便是不管诸般杂事!所以玄魔两道都敬都尊,不仅在八派玄门里有声誉,连魔道六宗都是交好!不会下手!” 话罢。 符参老祖仰天悠悠喷出一口至粹的乙木青气,欲言又止。 太符宫屈指可数的几次出手,都是不得以而为之。 最近一遭。 都还尚是在“中琅浩劫”的时候了…… 那时的道逆陆羽生以无边大法力打穿了罡气层,又与几尊佛陀、至人携手共力,抵住了“太乙九宫颠倒逆反大阵”的威能。 趁着八派六宗的几位道君被朱景天、无量光天等天宇势力绊住脚时,分身不得时。 正要一手托举起中琅州,携着此方大州飞离出宇外。 那刻,连太符宫的当代掌门都被逼不得已,只能无奈出手,以三十三道上清真符结成一记杀招,悍然削去了陆羽生的一半元灵下来。 虽在几位佛陀、至人的助力下,陆羽生终还是以一半元灵之身,硬生生携着整片中琅州遁离出了胥都天。 但太符宫掌门的那三十三道上清真符,却是足足拖延了陆羽生数万年的成道功夫,更是险些将他折磨的身死魂灭,至今都伤势未能全愈。 …… “若非玄魔两道互相存着龌龊,都猜忌彼此,不肯拿出身家来一搏,哪怕有朱景天和无量光天在一旁死命拉扯,那个陆羽生也未必能生离胥都天了,可惜,可惜。” 符参老祖心下颇有些苦闷的意味: “可离上次太符宫干涉现世,都还是‘中琅浩劫’这等惨状了,连宇内外都震动!这小子跟‘中琅浩劫’比起来又算个屁啊! 我若是因此违了规则,告知他实情,平白开罪陈玉枢,让这位未来的道君记恨上太符宫,只怕更是说不过去……” 他刚要狠心拒绝。 可话到嘴边,心一软,又开始犹豫起来。 “……老祖真可是实实在在的刀子嘴豆腐心啊,似我这般的良善!要如何在这险恶九州四海里求生存?!” 他心念万般复杂地转了几转,沉默许久,却突得一拍大腿,似是有了主意。 “待得你用出了这张万里照见符后,我再跟趁机同你说清个原委…… 记住了!时间短紧的很!仅此一次,听漏了那可就是你小子的不是!” 陈珩微微一怔。 而符参老祖也不再赘言了,只屈膝蹦起来,合身一撞,整个人变化做道青光没入他脑中。 “……” 陈珩伸手缓缓抚向眉心处。 若有所思。 在这一瞬,他仿是有了种奇妙的感触,只要心念一转,便能催发这张符参老祖所化的万里照见符。 “没想到老祖居然肯告知我实情,真是意外。” 片刻后,陈珩敛了眼底的复杂眸光,拱手叹道: “珩多谢老祖慈悲了。” 脑海里只听得“哼”的一声,旋即便没了动静。 陈珩笑了笑,又取出卫令姜赠他的那张金光神符,往身上一催。 随着一阵金光大作后,他从蒲团上起身,微微活动了一番筋骨,并无什么坠拗不适之感,也无什么神异体会。 只是在取镜自观后,瞳孔忽得泛起了丝极潋滟淡薄的金色,但一定神细察,又兀得不见了。 镜中人的眸中,仍是那副如沉渊般的墨深模样。 “金光神符,传闻是连元神真人都是视若珍物的符宝?没想到,仅是为了应付一头天魔和一个洞玄境界的怀悟洞主,居然用在了我这个练炁士身上。” 陈珩摇了摇头,也不再多想。 只是继续默坐蒲团上,等待怀悟洞主遣人来传唤。 未过不久,只约莫半炷香功夫,便果然有叩门的声音响起。 陈珩推门一瞧,几步远外,正站着一个面目高古、白瘦非常的紫衣修士。 “见过高功。” 陈珩稽首一礼。 此人便是怀悟洞主那二弟子,紫府境界的高功,名为柴仲宏。 在袁扬圣遁走后,这柴仲宏也便屡次三番来探视陈珩,倒是相互认了个脸熟。 “陈师弟,不必客气。” 柴仲宏一笑,道:“我今日前来,是为了请你们这些前三名次去听讲的,车架也备好在外了,师弟随我来罢。” “贫道明了。” 陈珩返身将门一阖,拱手一笑。 分明是提早了一个时辰,见陈珩却也不问,柴仲宏此时倒有些意外了,脸上笑意倒也多了几分。 “这蠢货,只怕还以为自己是要多听一时辰讲道,占上便宜了,可笑!” 他心下冷哂不已,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伸手虚虚一引。 可却还未等到两人走几步,长梯处,便又忽有一阵脚步声响起。 抬头时,卫令姜看着廊道处的二人时面色一怔,微微皱了皱眉。 “不是申时吗?怎么提早了?” 她心道。 “师姐。” 陈珩见到她也微微有些讶异。 柴仲宏瞥了卫令姜一眼,略颔了颔首,便要下楼,却忽得被卫令姜给伸手拦住。 “这位高功,我与师弟还有些话要说,不知能否宽限几息?” “待得讲道毕了后,陈师弟自会回返,这位——” “我与他是道侣,有些私密话要说!” 卫令姜淡淡开口。 本要回绝的柴仲宏听得这话,有些吃惊,他看看卫令姜,又去看身后面无表情的陈珩,忽得了然微笑,拱手下了楼。 “两位请自便,不过还是请快些,勿要恩师久等了。” 他的身影随着脚步声的传彻,渐次远了,很快便消失不见。 场中兀得沉默了几分。 “你——” “师姐方才又在胡扯了。” 陈珩淡淡开口。 听到这番话,卫令姜瞪了他一眼,暗暗咬紧了牙关。 感谢衔翎醉饮山风的500点打赏,感谢知行合一慎独的280点打赏,感谢斯是聊吾的2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3012819_CA的100点打赏,感谢黎明破碎的100点打赏,感谢违规昵称819的100点打赏,感谢心中藏之的100点打赏。 第九十五章 旋开旋落旋成空 “提早了一个时辰?” “是。” “神符?” “已用了。” “那老祖呢?”卫令姜问。 陈珩用手指轻叩了叩自己眉心,没有开口。 …… 两人又异样地沉默了片刻。 在卫令姜身后。 青枝气若游丝地打了个哈欠,恹恹瞥了两人一眼,将手里捧着的水罐装的莲实汤嘿呀一声,用力举到头顶,咕噜咕噜猛灌了几口。 “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情呢,小姐在急什么……等干掉了这头恶嗔阴胜魔后,还不是要回返赤明派,在‘九皇常阳金阙’洞天里坐牢!大家一起狠狠地坐大牢!” 她心里嘀咕归嘀咕,嘴上动作却不停,随着脸颊一鼓一鼓,水罐里的莲实汤,眼见着就要见了底。 “还有小姐师傅,她肯定是看这小陈不爽的!拙静老道姑!那個不近人情,没人喜欢的干瘦老癫子! 等青枝成了妖族的大圣,一定要把她捉去填归墟,让她天天都待在海眼里!” 想到这时,她不禁有些洋洋得意,脸上忍不住要露出笑来。 却在下一刻,偏偏被一颗莲子给正中卡在了喉咙里,呛得她狠狠连翻白眼,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满地扑腾打滚。 …… “有那张箓在,你会没事的,一头天魔而已,还奈何不了它。” 卫令姜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其实,我一直想问了。” 陈珩淡淡抬起眼帘,忽得开口道:“难道不是太凑巧了吗?” “凑巧?” “这一切,自我与师姐相识至今,所有的一切。” 他低声开口: “师姐难道不觉得……每一步,都像是被人精心设计过,像是有人故意要引着我们去走的么?” 为什么偏生道左相逢? 为何卫令姜会得手《散景敛形术》,又为何与他的“太始元真”又正巧相契? 符参老祖、金光神符、天魔和怀悟洞主…… “师姐的试法,是要自己独力除去那头恶嗔阴胜魔,才能算得功成?可难道,我便不算是外力?” 陈珩静静看着她,开口: “我的真炁配上散景敛形术,正巧能欺瞒感应……师姐曾说过你下山前,便只被下赐了一张符参老祖所化的万里照见符,再无他物,看来不单是师姐打着借刀杀人,引外力除去天魔的心思,师姐的宗门前辈,只怕也是如此作想? 可引外力的前提,是要能欺瞒天魔才是。它若是觉察到了什么高明的真炁根底,定会投鼠忌器,不会露出天魔本相来,那借刀杀人之事,也自是无从谈起。 而若是师姐只随意寻了一人来相助,一个真炁品秩低弱的。 那他因着资质根性的缘故,也不会被怀悟洞主看重赠丹,更莫说要在怀悟洞中夺得前三名次了,此法亦然不可行。” 卫令姜定定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真凑巧?不是吗?” 陈珩沉默良久,而后无声笑了笑: “若师姐没有遇上我,若我也不曾与你相识,仅凭着一张万里照见符,又要怎么除去恶嗔阴胜魔……” 明明只是练炁境界,却偏生要不假于人手,收摄一头天魔。 可卫令姜身上,却又莫名备了金光神符等等手段。 其中曲曲折折,弯弯绕绕。 就好似。 是分明就要让他们相识的一般…… “凑巧?倒也是,很像是我派太文妙成道君惯用的手笔。” 卫令姜心下怅惘,她笔直迎上陈珩的目光,默默想到: “要消解艾氏赠法的恩情,有的是办法,为何非要除去艾媛炼出的恶嗔阴胜魔,才能算作数?又为何偏不得旁人助力,要我以灵身来做成此事?道君究竟是什么用意,还有那桩机缘……” 除去恶嗔阴胜魔后。 能助她度过纯阳三灾其一的那桩机缘…… “师弟,就是我的机缘吗?” 卫令姜在心里对自己说。 一种绵绵的,像隐针般的刺痛让她眼神闪了闪,兀得便也难堪似的犹豫了。 “既然觉得蹊跷,为什么不走呢?” 直到过了好一会。 她才涩声开口。 炎热的暑气像烟一样的上升。 越过他的肩膀,能看见远处楼阁正被覆在一片深金潋滟的光照里,仿如一个易碎的琉璃水泡,迷梦般的恍惚,又近在咫尺,只要用手一戳,就能触碎它。 “为什么不像那个袁扬圣一样,离开这里,又为什么要帮我?” 卫令姜有些希冀他的答案,却又害怕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下意识低下头去。 “你其实可以走的。” 她慢慢握紧了垂在裙边的纤长手指,也攥紧了藏在袖中的那支特意准备的花枝,目光像黏死在了地面了般,怔仲瞧着那几道细小的木缝。 好似过了很久很久,时间在难堪的等待中被一寸寸地拉长。在卫令姜以为他像是永远也不会开口的沉寂漫长后,面前的光影突得动了动,摇曳出错乱的晕。 人的影子被光长长投到角落的壁上,模糊不清。 “因为我在意你。” 他说。 卫令姜惊异抬起头。 陈珩面上是一种她从未见过,也很难言说的神情,似是自嘲,也似是透着一股莫名的讽刺,压压如潮。 这种种情绪在他面上一闪而过,快得让卫令姜都未曾反应过来,最终,所有的都消无下去,只余下了一片深邃的缄默。 在卫令姜甚至疑心自己是否听错,心慌意乱之际,面前的人接着开口。 “师姐,因为我在意你。” 陈珩又重复了一遍,一双眼静静地看着人: “从没有人像你这般的待过我,不管是一时真心,还是内魔下的假意。 从没有人,像你这般的待过我……”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并不起什么波澜。卫令姜心跳却突得快了起来,难以言喻的感觉擂动着,像是要被胸口都撕开。 “所以,有些话我必须要对你如实开口。” 陈珩垂下眸光,淡淡开口: “我此生只——” “不要说了!” 卫令姜少见地打断了他。 “师姐。” “不要说了……” 陈珩与她对望,卫令姜声音甚至隐隐透出了一丝哀求来。 “我不知道这是内魔还是什么,你等等我,至少不要是现在……行吗?” 陈珩喉头微微动了动,但在那种沉默到近乎萧索的目光下,手指颤了颤,终是偏开了脸去,没能说完剩下的话。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又是一阵无言后,卫令姜突然开口。 陈珩摇头。 “是逢巳节,奉天的祭典,等你回来后,湖岸会放灯的。” 卫令姜执拗看着他:“你知道逢巳节吗?” 短刹的安静后,在看见陈珩再一次摇头后,卫令姜一直握紧的手指终是慢慢松开,唇角的弧度越拉越开。 “等你回来后,大家一起去看放灯吧。” 她双目一眨一眨,若笑地望着他,不容拒绝地开口: “我叫卫令姜,赤明派真传,卫令姜!” “陈珩。” 他凝视着她,抬手,心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终是也万般复杂地打了个稽首: “练炁士,陈珩。” …… …… 脚步声渐渐远去,那一片翻飞的素白衣角在几息过后,也隐没在了视线里。 卫令姜此刻神色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竟有种劫后余生的荒谬感,像偷到了鸡的小狐狸,振奋握了握拳。 这时候,她才总算有暇将目光投向青枝。 怔了一怔后,旋即颇多无奈地拎起她衣领,一掌拍向后背,将卡在她喉咙里的那颗莲子给逼了出来。 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干呕后,青枝翻了个大白眼,缓缓从地上爬起身,面无表情瞧着卫令姜。 “……” 卫令姜有些窘迫转了个身,青枝不依不饶贴到她面前,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不是故意——” “没关系,小姐不用管我,青枝死了也没有关系的,反正小姐也不在乎,青枝一只鸟也可以在死后过得很好。” 青枝嘴角一歪: “小姐以后把心都放在他那边吧,青枝饿了自己会翻垃圾吃,好吃的很,渴了会挖雪喝,再见小姐,青枝会照顾好的自己,祝你幸福,以后没有我的日子里,你——” “等到回返山门后,让你出洞天玩一个月,行了吧!” 卫令姜听得头大,一把将她抱起:“一个月!足够让你去东海玩一转了!” “此话当真?!” 青枝瞬得喜笑颜开,抱住卫令姜脖子开始讨价还价:“两个月!” “绝无可能,那你还是别出去了。” 卫令姜摇头。 青枝闻言,高高竖起的耳朵顿得耷拉了下来,一脸苦相。 “不过,小姐刚才装得挺像样啊,可怜巴巴的……如果不是青枝跟你太熟,险些也要被你骗过去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又有些好奇道: “刚才你情知小陈是要直言拒绝你了,却巧妙用了装可怜让他心软,趁着他犹豫,又转了话头,约好两人去看放灯,堵他的嘴,让他更加说不出话,干得漂亮啊! 以退为进这一手,小姐是从哪学来的?” “你。” “莪?!” 青枝大惊失色,慌张摆手:“我还是只个小鸟崽子,出生都没多久呢!你不要乱讲的啊,平白毁人清誉!” “是从你珍藏的那些人间话本故事里学来的,没想到还真有用。” 卫令姜摇头: “看来‘万象纷杂,道通同一’此句,果然还是有些道理在的。” “这好像是紫府秘旨里的话吧,说的是灵气属相,又不是这个。” 青枝翻了个白眼:“小姐你不要欺负我没读过书。” “他方才撒谎了。” 卫令姜仿是没听见这句话。 只是开心抱紧青枝,两只眼睛弯得像月牙儿似的,方才在陈珩面前的那股隐忍的哀恸早已荡然无存。 她明丽面颊上,浮出两个浅浅梨涡,道: “逢巳节明明就是容国的节庆,他在容国住了十几年!怎么会不知道逢巳节呢!” “……这能说明什么?” 青枝挠着脑袋。 “他的心还是乱了!” 卫令姜轻轻皱了皱鼻子,有些小小的得意。 “那不是心动,是心软了吧……看小姐可怜,像是哭出来了一样,心软了。” “你闭嘴!” 卫令姜不听。 少顷,她又有些犹豫,踌躇半晌后,终是眼神一凝,下定了决心。 “青枝,我要带陈珩回赤明派!” 她说道。 “小姐疯了?赤明派可是堂堂八派六宗之一,又不是什么五光宗,说进就能进的!” “我身上共有六十四件大道功,再加上颜熙真人留下的那两处天外遗藏,这二者加起来,应当能换一个入下院的机会。” 卫令姜淡淡开口:“待得他入了下院,在我的看拂下,他拜入赤明派也不过是时间长短,早晚的事。” “你要把遗藏都给让出去啊?!” 青枝此刻真是吃了一惊: “可丹元大会呢?怎么办?小姐若是取了那两处遗藏里的东西,定能同玉宸派的君尧一般,在丹元大会上留个名次的,说不得还能争个魁首呢!若是让出去了,丹元大会上怎么办?!” “颜熙真人乃是阴天子命格,那两处天外遗藏也是所有遗藏中最贵重的,非得同有阴天子命格者,才能够开尘。” 卫令姜不以为意: “可阴天子又何其难寻,姑姑艾媛和上虞艾氏的人自作主张,替我找了那么久,都没半点行踪,这种事又哪是急切间就能做到的? 不过,他们似是还以为我是要阴天子的命格,来修行门中的‘通幽洞观’大神通,倒是南辕北辙了。” 青枝听到这话,难得沉默了半晌,良久才抓了抓下巴,摇头道: “小姐,像这样做,值得吗?” “值得!” 卫令姜笑了一笑,眼波流转间,似藏着万语千言: “他既要求长生,那我卫令姜便给他长生!等他到了赤明派,日积月累下,他陈珩纵是一颗油盐不进的铁树,早晚也得开花!” …… …… 此刻。 浮玉泊正中的一座浦屿。 两头丈许高的天马正拉着一座罗盖宝车,缓缓降在了一座长宽足有三百丈,四角塔楼各是分立着四象铜雕的巍峨大阙前。 彩光盈空,煌煌摇摇。 宫阙正中立有一根几是通天的紫纹盘龙大柱,深深耸入云霭密云之中,直似一根鼎定四维的神锋般,叫人一眼都难望见尽头,叹为观止。 在送得陈珩来到这座巨大宫阙后,柴仲宏也不多留,只拱手笑了一声,便驱车告辞。 陈珩在目送他远走后,将袖袍一摆,也毫不犹豫,大步朝向宫阙处走去。 还未等得他跨入大门,便早有几个侍立在侧的彩衣女侍笑盈盈万福一礼,将他往这座宫阙深处去引。 廊楼百转、水榭花池、玉梯高阁、跳台金桥。 纵目所见的,都是种种华丽雕饰,叫人目不暇接。 这宫阙内果然是大的出奇,便是足足居住容纳下数百人,都绰绰有余,也不知哪处偏殿内,还远远传彻出笙箫玉笛的清音,宛转悠扬,煞是娱耳至极。 待得穿过了三五重院庭,又绕着浮桥走了几转后,过不多时,女侍们突得在西南一座殿阁中停下,齐声一礼,娇声道: “请尊客先沐浴洗身。” 陈珩微讶。 这时刻,脑中又复传出符参老祖的声音来。 “放心,这可不是甚么美人计,是那狗屁天魔要开始来试你了!将气机骨血都摄住,勿要打草惊蛇,功亏一篑了!” 第九十六章 不同 香雾缱绻,水流泊泊。 丝丝缕缕的轻烟从殿阁的缝隙处徐徐腾起,潮润的霭雾仿是只在扑面,柔柔袅袅,清清玉润。 “要试我?” 陈珩早已将胎息改换成了“锭金真炁”在练炁境界时的属相。 一身金锐的本性,锋锐无比,连在眸光转动间,都似是要打碰出滚砂磨刃时的刺响,铿锵难当,逼人耳目。 气血精气,也皆被散景敛形术遮盖下了不少,只余了泰半之数。 这时的他,就如若只是一个小宗派的天才俊杰。 气机外放时,虽甚昂扬肆意,汹汹烈烈,却缺了一点玄门根性所在。 若是有道行高强的修士在此,只略一观,无需多察什么,便知这仅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 好似个壁里安柱、窑头土坯,分明未得大道正传。 虽能逞得一时威风,却也终究长久不得。 未经过水火锻打,寒暑煎磨,若有一朝大雨滂沱、河潮泛滥,不需一时三刻,当即便是個房塌屋消的凄惨下场,根基孱弱,望不得无上长生。 事实上。 那些小宗派的天才弟子,如白鹤洞周行灵、血莲宗秦宪或是玄真派的晏蓁等等,都俱是此等表象。 九阶三十六品的真炁,每一品间,皆是存着天差地别。 大派弟子和小宗弟子,仅只是第一步练炁法门的不同,便已拉开了深广如天渊的距离…… 自窥破怀悟洞主的别有用心后,陈珩示现于人前的,便一直是这副玄真派“锭金真炁”的属相,掩了“太始元真”的内实。 就连在怀悟洞中,与那群血莲宗的修士斗法时,也是刻意控住了气机,不让其外泄。 否则不必什么太素玉身。 光是他那足以比拟寻常真炁的胎息功夫,便足够来做应付了。 …… 陈珩目芒闪烁之间,心中虽存几分警惕,但此刻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若是踌躇难决,怕是会平白惹得怀悟洞主心下警惕,还误了大事, 故而只顿了几息,便大步甩袖上前。 而待得他刚要分开殿阁门户时。 那彩衣女侍中,一个为首的,眉心点着梨花妆容,容貌妩媚姣好的女子,突得盈盈一拜,向陈珩开言道。 “尊客还请少待。” 陈珩看去一眼,将步履一止,也不说话。 “请容我等姐妹几人先行换了衣衫,再侍奉尊客洗身。” 只见为首开口这女子约莫二十上下,肤光胜雪,唇似丹朱,与其他女侍不同,她腰间还悬了一颗璀璨放光的明珠,涟漪照光,更显出身份的不同来。 她含羞带嗔似地瞥了陈珩一眼,眼波流转,自有一股妖冶多姿的风情,娇声笑道: “奴家绿珠,不知尊客喜欢什么样式的衣物,在洗身时,奴家和姐妹们都可尽数换上,供尊客赏玩,还有——” “我无须人服侍。” 绿珠话还未说完,便被陈珩冷淡打断: “洞主讲道在即,在前辈的法场之内,我又怎好与他的女侍欢好?速速退去,勿要多言了!” “尊客,这其中并无不敬的意味,让我等姐妹来服侍,这也是老爷特意吩咐过的,是——” 眼见煮熟的鸭子便要飞走。 绿珠不由得有些急了,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伸手就要拽住他的衣袖, 只是青葱般玉指才刚一动,便被陈珩面无表情地扫了眼。 顷刻间,顿觉肌肤仿佛被刀刮过似,片片生疼,难以忍耐。 一时香汗涔涔如雨下,似被某种扑食猛兽给盯上了般,身躯僵直。 等得过上好一会儿才勉强定下神时,才惊觉自己已是汗湿重衣,连面上的香妆都已花了不少。 “……看来妾身的蒲柳衰姿,显是入不得尊客法眼了,又或是尊客口味不同?不爱女色?”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不容情面的给否了。 绿珠脸上一阵红白不定,最后终还是强笑了一声,拿出木牌一晃。 只见远处亭阁忽得洞开,又鱼跃出了一队身着轻纱蔽体、美艳妩媚的男子。 这些男子面上都是描着少女的妆容,衣着豪放大胆,几是袒胸露腹了般,只待得绿珠一声传唤,就要近前来。 “尊客——” 绿珠脸上刚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正要开口问询。 却见陈珩已是面无表情转身,门户一开一阖间,原地便没了身形。 “……” 她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狠狠咬了阵牙,娇媚的玉容扭曲变色。 过了好半晌。 才又一挥木牌,将那队男子赶回了阁亭中,一言也不发,转身便走。 直到去得远了,进入一座偏殿后,容一众女侍将殿门阖上。 绿珠才发泄似的将壁上墨画撕了个粉碎,又砸烂不少玉盘精瓷,大吼大叫了阵,才方出了口气。 “姐姐,这人眼见着今日就要被夫人炼成魔眷了,和我们一样,你现在又在急什么?平白发什么肝火呢?” 一个和绿珠相识的女侍柔柔抱住她的手,劝道: “等他也成了魔民后,自然是个七情难抑、六欲焚身的模样。姐姐可是夫人亲自以心血孕出的红妆魔,种性远在他之上,你想要他做什么,他难道还能违你么? 到了那时候,莫说要上他的床笫。 纵是要他学狗叫,向姐姐你摇尾乞怜,难道又是甚么难事吗?” 这一番话下来,惹得众女都不禁掩唇,也总算令绿珠神色稍霁,稍稍露出了丝浅淡笑意来。 她伸手一捻,将已掉下了半边,垂在颊上荡荡悠悠的半张脸皮扶住。 小心翼翼凑到镜前,用蜡黄滑腻的油膏往复抹了几层,才总算是粘得牢了,盖住了面皮下的那堆腐蛆苍蝇,将熏天的恶臭也一掩。 “你说的不错!我可是夫人亲自用心血孕出的红妆魔,是要与公子日后诞下血嗣的,我的种性定是远在他之上,他怎能违我!” 绿珠冷然一笑,又用力按了按先前脱下的半张脸,道: “怒急攻心下,竟是把这副好好皮相都险些撑破了,倒是我的不是。” 她又转身吩咐了句,随后便有几个彩衣女侍笑盈盈走出殿外,顷刻间,就带了几个精壮的大汉回来。 那几个汉子被带进来后也不反抗,虽是身材魁梧,血气强卓的体壳,可脸上却偏生是一派茫然喜乐,嘴角还流着几丝涎水,像是已然痴傻了,只能任由人随意摆布。 “可惜我孕出的时候还是太短了,只能吃些凡人和胎息,却是吃不得练炁士。” 绿珠心下叹了口气。 红妆魔的登阶,最至关的一味主要,便是人身精气,不拘男女阴阳,只要采得足够,便能血药功成。 但她如今还尚是初生未久,胎息修士的那一缕胎息于她而言,都难以消化,就莫说是道行更强的练炁士了。 “等到登阶之后,想必老爷和夫人就要更加器重我了,我这红妆魔和少爷那力异魔都不是俗流,为了安我的心,一些小要求,应会允我的才是。” 思忖间,绿珠也翻身上了床榻,将手一招,就将一个精壮汉子摄了过来,又顺便垂了纱帘,心道: “方才那人虽是男子,又端得无礼,却怎得好生貌美!叫我都眼热非常了!恨不能当场就同他行一次鱼水欢好! 不过,却是没有那么容易就将他养在身边…… 就怕夫人看了也眼热,也要同我抢,那才叫人头疼呢!” 怀着满腔的愁绪,床榻猛烈摇撼着,喘息声此起此伏。 不过数十息的功夫。 随着深青色的纱帘一动,便有一道人影重重跌飞出去,在地面滚了几滚,直到触到了门槛,才堪堪停将下来。 这时候。 那原本壮硕若狮虎的汉子,此时已是脆脆一层皮囊在包着骨头,气若游丝,油皮薄如蝉翼,几可瞧见内里那些蠕动着的暗红脏腑。 只是短短数十息,他就仿是已衰老了一甲子,发丝花白,最终在一声短促的气喘后,将头一歪,便再也无了声息。 而下一刻,在绿珠满足的笑声中,又有一个大汉双脚离地,不由自主地向床榻处飞去。 就在这处鸳鸯被翻,红绡帐动之时。 另一方。 已更过衣冠的陈珩在其他彩衣女侍的引领下,继续朝着怀悟洞主的法坛走去。 “方才,有一道神念屡次扫了过来,观着那邪祟气息,十之八九便是那头恶嗔阴胜魔……幸亏你以散景敛形术将胎息遮掩的好,未被瞧看出了端倪,否则便是个麻烦!” 脑海中,突得传出了符参老祖的声音: “为何要先在汤池里沐浴更衣?老夫明白了!分明就是怕你穿着什么内甲,或是里衣内携着什么护身的手段,存了戒备! 不单如此,连你乾坤袋都被里里外外扫了一遭,家底都朝天了呢!” “天魔竟还能看察乾坤袋内的事物?” 陈珩闻言微微一讶,也传音道。 “多稀奇,天魔本就是虚空蝗类,更莫说那还是头恶嗔阴胜魔了,乾坤袋这下品符器虽有内景之能,却简陋的很,自然是难隐瞒它的耳目。” 符参老祖大笑道: “你如今一穷二白,除了那几张斗箓之外,却是实打实的身无旁物!放心,放心,那蠢魔定是认不出斗箓妙用,不会相疑的!” “那有无法子——” “待得你成就紫府后,就能将物什储在紫府内,那可是片天公造得的内景天地了,绝难绝难窥看里内!” 还未等陈珩说完,符参老祖便已猜中了他的心思,无奈解释了句: “再说了,看你乾坤袋的可是天魔,也唯有这群蝗类中的佼佼者,才能有此厉害! 若换成那个什么怀悟洞主,他是屁都看不出来的,你小子别太多心,一天天都疑神疑鬼的!” 陈珩闻言若有所思,沉吟了片刻。 这一路上,两人便又漫无边际说了些话。 符参老祖对陈珩与卫令姜之间的事是存着万分的好奇,屡屡想要打探个究竟,问个水落石出才方肯罢休。 但无奈面前这人口风甚是紧密,饶符参老祖怎么旁侧敲击,都探听不出他的真切心思。 气得符参老祖一张面皮青了又紫,紫了又青,最后仍是只能恹恹作罢。 “你小子不去蹲个死牢实在是可惜了,嘴这么严实,撬都撬不开吧,上刑也没用!” 符参老祖骂骂咧咧,刚要继续开口。 却突得皱了皱眉,猛得便不再作声。 “别再传音,到人家地头了……” 最后说完这一句后,他便沉寂了下去。 陈珩抬眼一瞧。 只见不远处一座遍体明黄色的宫阙中,四门大开,甚是空空荡荡,仅在宫阙的居中处,立有一座水玉砌就的法坛,高约三丈三,坛上端坐着一个衣冠整肃的高大老道,正是怀悟洞主。 在法坛下,还有三个杏黄蒲团平次摆着,其上已是坐定了两人。 “尊客请罢。” 领他前来的彩衣女侍深深看了陈珩一眼,旋即莫名掩唇一笑,敛裳退走。 “见过洞主,见过两位道兄。” 陈珩也不犹豫,将袖一挥,便大步走到走到法坛下,施施然打了个稽首。 “小道友看来起色颇佳,甚好,甚好。” 怀悟洞主一挥拂尘,微顿了顿,笑道:“不必多礼,请入座罢。” “道友来了,请,请。” 蒲团上的另两人也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回礼,态度恭敬非常…… 因袁扬圣察觉了不妥,提先用飞禄果遁走,所以他空缺出来的位子,也便被血莲宗的一位练炁士给补上了。 陈珩、散修路玉再加上一个血莲宗的练炁士。 便统共。 是这能有缘法来听讲道的前三名次—— 几人见礼完后,也不多寒暄,只是各寻了蒲团坐下。 怀悟洞主在说了几句场面后,也没有多的言语,直入正题,微微一笑,便阐了一门以兵甲来易形,换身替死的高妙道术。 如云如雨,乱坠天花。 符箓、采气、丹阵、炼灵、傀儡…… 说一回玄,论一番道。 怀悟洞主并不藏私,似是要毫无保留般,金声玉振,娓娓道来。 而一位洞玄大炼师的心得道论,莫说是散修了,即便对门派弟子而言,也无疑是桩天大的机缘。 坛下众人皆是如痴似醉,浑然深浸在了其中,不知光阴几许。 半个时辰悄然而过。 突然,陈珩心神一警,莫名将眼一睁。 耳畔仍是怀悟洞主温厚的声线,这一回,说的是大宝黄丹的冶炼手段,散修路玉和血莲宗的那个练炁士皆是听得全神贯注,闭目沉意。 可在他耳中,本是寻寻常常的丹方,却是愈来愈荒谬狞恶。 血河、尸蜡、颅首、腐蝇…… 惨叫声不知从何处,慢慢地钻了出来,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终于。 面前虚空兀得像纱幕般朦胧分开。 一头被剥了皮的血尸哭叫着挤进现世,猛得张开双臂,便抱住了他! 第九十七章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浓腥的尸身腐臭气味扑鼻而来,近在咫尺! 仿是只要再凑近一些一些,那些飞溅挥洒的血滴子,就要狠狠击打在脸上! 陈珩突然神色一紧,遍体生寒,一股极可怖骇然的感觉直斥心头。 可还未等他做出别的动作,只在那剥皮血尸触到他双臂的刹那,一切却又兀得虚化了下去。 像是映在水面上的空濛幻象。 只是一道缥缈的泡影…… 剥皮血尸来得快。 去得也快。 只是短短几个眨眼,那凄惨尖锐的哭嚎声就慢慢低了下去,好似突兀隔了无穷的远遥,要渐次微不可闻。 陈珩面色一沉,鼻端微微动了动。 此时那剥皮血尸的惨嚎已全然消弭无声,若非是空气中还残存着几丝腥臭非常的秽臭,久久不散,几乎就仿若是一场梦中的魇景。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闪动。 身边的散修路玉和血莲宗练炁士都仍是一派无觉无察模样,双目似闭非闭,神色肃然。 在听得精妙处,还忍不住要摇头晃脑起来,击节叹赞。 三丈三的法坛上。 怀悟洞主亦是从容自若,慢摇拂尘喷珠玉,响彻雷霆动霄云。 说法讲道,推阐圣明。 这座庞然宫阙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派云淡风轻,恍然未觉的模样。 好似只有他,唯他一人。瞧见了那一幕! 就如若。 是故意要让他一人偏偏来瞧看个真切般…… 这一处的讲道仍旧在继续。 而在陈珩目中,面前已是又生出了无数奇诡景状,遍地的魑魅魍魉…… …… 房梁上密密趴卧着交媾的人面大蛇,男女老少的面目都有,丈许的蛇尾长长从梁上垂曳及地,沙沙发响,像被风拂动的轻柔软幔。 大开的四门前站立着一群红肤侏儒,四目八耳,手持着通红的钢叉,它们时不时从叉上取下一块未炙熟的生肉塞放进嘴里,吃的鲜血淋漓,眼珠子咕噜噜在陈珩身上乱转,聚在一处交谈时,发出的也是无可辨识的怪诞言语。 在陈珩目光扫来时,连忙嬉笑着跑开,你追我赶也似。 却过不多时,又哄闹着围拢,眼珠子里的恶意愈发的不加掩饰,几要喷薄而出,嘴角的涎水黏腻淌了满地…… 无头的大肚尸魁像白蛆般在蠕动翻涌。 池中的血水凭空奏出弦乐铮铮。 日光下似有无穷车轮飞驰往复而过,流烨似火的颜色,在空洞地穿过身体后,会余下哼哈的古怪气音。 远远,一头齐山高的六面金人箕坐在宫殿不远,它要将躯干横斜过来,目视陈珩时,一时连云霭都被阻住。 视野所及。 尽皆是遍灿的金光…… “玄牝者,神气也,口鼻者,神气之门户也,出息入息,长放缓收,使之绵绵,归根复命。阳起大请丹,合贴神气之味,可流通百脉,灌溉三田,是正真通关荡秽之大药。” ——“尔时,祟郁大魔王说是真言已,即时三千大千世界六十六种大震动。” …… “取紫英母石一斤,研成细粉状,加之胆石末、黄乌末各二两,同研成粉。” ——“尔时,仙佛神圣骇怖,即皆同时仰观虚空,见有一大无边魔像临于日月五星处,照耀无量无数无边诸天世界,声震大小劫会之灾,俱悉肉跳心惊,体失光明。” …… “苦酒三升入炉,以数七日夜通养,子丑卯寅互换火,待得铅消汞退后,可取得药泥半掌。” ——“若有情诸生不敬奉魔道,闻即此音,当其身下劣,诸根不具,丑陋顽愚,盲聋喑哑,挛躄背偻,白癞颠狂,种种病苦,一切皆得。” …… “固济后,以精瓷盛之,置于初阳起地三丈三深处,封丹七七四十九日取出,大药乃成,” ——“绝善人,除残民,疫水交波,兵火绕集,恶恶并生,凶凶共起……礼赞祟郁大魔王,一切平等业障苦过之奉主,毁生摧福,天地威光,践踏正法道!” …… 恶怪惊心,群怖狂舞! 而非仅是这种种蹊异,连带着怀悟洞主在法坛上的讲道声。 在陈珩耳中。 都已彻底歪曲扭转成了一种恐怖的魔经!截然不同! 大沉沦!大破灭!大毁减!大凋零! 渐渐,渐渐…… 而那魔经随着叙述声的渐次清晰,也已从旁人对于“祟郁大魔王”的礼赞膜敬,转为了“祟郁大魔王”的亲自口述的一门大神通。 那些似是鸟爪、又似是兽蹄的神箓符字随着魔诵声,一个个在心田间映现而过。 陈珩恍是身坠在了云雾之中,迷迷蒙蒙,待得回过神来,已是半个时辰又恍然而过。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脑中此时已是突得多了一篇经文。 仿是只要心念一动,放开拘束,就能够尽数观览下来。 但此刻陈珩已是无暇细看,只略瞥了一眼,便被这幅眼前景状震得微微吃了一惊。 金人、侏儒、车轮、大蛇…… 这些魑魅魍魉不知何时,已是围近了上前,将他团团圈在中心,它们的身影虚幻穿过怀悟洞主等人,像是两个不同的虚空世界,短暂重叠在了一起。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一个红肤侏儒将手中钢叉松开,向陈珩顶礼膜拜。 它站立在血莲宗那位练炁士的身侧,在躬身跪伏时,头颅更是径自穿过了那练炁士的肚腑,还略透穿出来了几寸,像是那练炁士腰间平白多出了颗颅首,看起来颇是荒谬滑稽。 然而满室之内,也唯有陈珩能够真切目睹这些怖物,听闻它们发出的声响。 这森寒中又隐隐带着些荒唐的一幕,自然也无旁人再能目见。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与山岳齐高的巨大金人也拜伏下去,无数的楼阁亭子空洞嵌入它的肌表。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所有的红肤侏儒都渐次跪倒在地,车轮停歇,交媾中的人面蛇密密从梁上分开爬落…… 所有的怪物都在用不同的语调嘶吼着同样一句言语,而那些本是无可辨识的怪诞言语,却在此刻,现今却字字清晰,尽皆汇成了一句齐声的呼喊。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礼赞祟郁大魔王!” 那个最先拜伏下去的红肤侏儒抬起头来,向陈珩恭敬开口: “魔子。 请施术罢——” 感谢万物不及电电的20000点打赏,感谢李辟尘的5000点打赏,感谢衔醉邻山风的1500点打赏,感谢雲归加点盐的100点打赏,感谢月恒日深的100点打赏,感谢赫拉克勒斯的勇气的100点打赏 第九十八章 又一地阙金章 群魔窥伺,气状阴怖。 而法坛上,怀悟洞主仍是在闭目讲法,在自觉精妙处,还时不时略顿一顿,似是在细细品味其中深意,面上微微露出自得之色。 相邻两个蒲团,散修路玉和那位血莲宗的练炁士更是一无所知,听得极是入神。 这一回。 怀悟洞主讲得是一门名为《壶公素灵强记箓》的符书。 此符被刻画而出后,一旦催发,能使人“心开,读书不忘,日得三千言,久服之可以壮血”,不过也仅是强知而已,却无什么启智的功用,对修士参悟道法倒无甚裨益。 为了切实演练这道符法,从怀悟洞主顶门还跃出了一道青蓝真炁,分化成种种朱砂、金纸、大笔、灵墨,一步步描符画箓,其间灵光盘旋绕转,飞霄而起,正是派湛湛烨烨之景。 “老匹夫至今都还不露声色,倒是会藏……” 陈珩心下微微冷晒了一声,眼帘垂下,面上神色却仍是装得颇为无措。 一边是十足的玄门气象,仙气缭绕,氤氲放霞。 而他所见的另一边,则是群怪怖俯拜的凄恐之景,怨气煞气几是要冲霄的模样。 尤是那巨大金人,跪伏时半张面庞都是嵌进了这座宫阙内,里内的金浆流动时,腥臭无比,叫人恨不能割下鼻子来。 陈珩尝试以传音沟通这些魔类,却毫无反应。 便是那只好似具了灵智,称他为“魔子”的红肤侏儒,此刻也只是副木楞呆滞模样,恍若未闻。 他试探从袖袍下弹出一缕胎息,触向不远处一头人面大蛇的颅首,却也并无什么血肉实感。 直直穿过了过去,像是那仅是一团泡影。 “……” 陈珩眸光闪了闪。 他身侧的两人都未觉察,但这举动,却是欺瞒不过法坛上端坐的怀悟洞主。 早在最初那头剥皮血尸出现时,他虽无法瞧见,却自有莫名感应,神色便悄然一紧。 至于后续的人面蛇、红肤侏儒种种,更是手指紧攥,将拂尘都险些握出裂隙来,捏碎了不少灵光。 直至而今,看见陈珩还好端端坐上蒲团上,气机如常,虽是神色惊疑,却也并未亏损半丝血肉,才放了一颗心来,胸中长长出了一口气。 “二百年!足足二百年了!终于有能同‘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的人杰出世了,这页地阙金章也太过难修了,我和柳娘足足苦等了二百年,终还是见了转机!” 怀悟洞主此时心下正是万般的复杂难言,连口中讲道的言语都不自觉停了几分,目光似喜似悲,晦明不定: “还好冒着事后触怒花神府的险头,执意将这个陈珩请来听讲道了,血尸也就罢,可他竟是如此轻易就过了六尘魔的阻法吗?分毫也不损? 倒的确是个人物,难怪连长右谢氏出身的谢覃都要对其青目相加! 只可惜,‘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乃是祟郁魔神创出的天魔法……若非是天魔族类,便是与这门大神通有了心田交感,也万万是修不成。” 一念及此。 饶是怀悟洞主在侥幸之余,也颇有些后怕。 若陈珩此时乃是天魔的躯体,以他毫发无损便过了六尘魔阻法的表现来看,十之八九,便是能够修成“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成为崇郁魔神的魔子。 若他真成了崇郁魔神的魔子,上达了祟郁魔神的天听。 纵然自己是洞玄修士,再加上一个身为恶嗔阴胜魔的柳娘。 虽是能胜。 但陈珩若执意要逃,却也根本挡不住他…… “你若是肯早生二百年,让老夫早两百年遇上你,我这一双手,又何须沾染下如此之多的杀孽,坏了我一身的清誉?” 怀悟洞主怅惘不已: “若是早上两百年,老夫早跟柳娘穿过罡气层,远遁去了天外,做对逍遥鸳鸯了,又何须在这胥都天里做个阴沟老鼠,个个都喊打……” 他在这法坛上心绪涌动之际。 陈珩尝试向外传讯,果不出其然,周遭天地都是被早早压锁住了,出入不得。 于是面上便也恰时更添出几分骇然神色,显得比方前魔类出现时更是恐惧,几乎要两股战战,坐不住蒲团的惊恐。 “先试试这门神通……” 他心下暗道,用意识沟通金蝉,瞬息进入到了一真法界之内。 仍是那片混混冥冥、茫茫无野的偌大天地。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我倒要看看,这其中究竟是存着什么奇异。” 陈珩也不犹豫,盘坐在地,将心田内那篇大神通映照出来,一个个字样仔细观览过去。 不过半盏茶功夫,他便将其悉数烂熟于心,但眉头却不禁皱了起来。 “天魔法?在沟通寂然天宫,成为崇郁魔神的魔子后,便能同这尊父神做交易,来换得无限造化伟力?便是夺拿日月,悬游幽冥,也并非是妄然,倒是同太素玉身一般,颇大的口气。 不过这崇郁魔神所创得的天魔法,怎也是列在了地阙金章之中……” 陈珩暗自疑惑,心道: “还有,像此类地阙金章,不是应有道廷法禁的么?有道即现,无道即隐,非有缘人不得见,我分明还尚未见得地阙金章的原本,怎就轻易得了金章上的神通? 怀悟洞主到底想要以这金章来做个什么施为,将我炼化成魔眷么?” 地阙金章。 有道即现,无道即隐—— 如童高路和炀山道人之所以能够得手太素玉身,这两位,便显是被地阙金章认定的有缘人。 金章又都被道廷设有法禁,外传不得。 童高路屡屡想将太素玉身传给他的几个兄弟和子嗣,都是因着道廷法禁缘故,屡屡挫败。 若非陈珩有金蝉在手,只怕也是绝不能一窥太素玉身的神妙。 可这一门大神通观其经文上的道廷太史令注解和特有的道廷分门别类之法,分明也是地阙金章上的经法。 他却分明只是听着怀悟洞主的讲道,便莫名记了下来。 并未得见地阙金章的原本金页。 也没有用金蝉来模拟什么心相。 这样一来…… 陈珩不再多思,先压下心头困惑,在一真法界内,将”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按照法门指引,自顾自运使了起来。 但没过多久。 他便从入静中退出,缓缓叹了口气。 果然。 同这门大神通上所说的无二……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是天魔法,人身全然是无法修行,也唯有天魔种族,才能尝试一二。 莫非,怀悟洞主是要将我转炼成天魔之躯,再行夺舍的事由?这样也可行吗?” 陈珩摇了摇头,心神沟通金蝉,又回返了现世。 这其中过程看去虽长,但在“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下,却也不过几息而已。 他向法坛上瞧看过去,此时,怀悟洞主已停下了讲道,也面色复杂地看向自己,满脸默然。 “柳娘,现今如意了吗?” 他也不对陈珩说话,更是不去看那双震愕莫名,却又强装着镇静的双目,不知是心有愧疚,亦或者是又怀着怎样莫名的心思。 只慢慢叹了口气,便凭空喊了一声。 “满意!满意!太满意了!” 一声癫狂的女声突兀欣怡响起,旋即便是哈哈的大笑声。 “礼赞崇郁大魔王!有望!有望!此生终是有望跳出这该死的九州四海了,艾媛,等我下次回来,就该是你惶惶不可终日,就该是伱要变成丧家野犬了! 果然还是崇郁魔主这等巨擘神通广大,居然破解了道廷的法禁,我天魔一族,亦是不比仙佛神圣之流差到了哪去!哈哈哈哈,那太子长明只怕临死也未想到,他在地阙金章上施下的手段,居然会被屡屡抹去,今番,我就是新的崇郁魔子!我也要入寂然天宫!” 在这一声后,虚空生电,隐隐有一道模糊身影藏在其中的无边幽邃处,发着狂笑,正要一跃而出。 “太子长明?这又是哪位前辈,是道廷的太子?” 陈珩心下暗忖一声,可面上装出的神色却是伪饰的甚好,在看见虚空幽遂处的那道身影时,更是要震怖了,几乎要系不住最后那丝从容。 第九十九章 祟郁魔神 虚空幽邃处,遥遥看去,只有十二道灿金的龙虎锁链,在缚着一道曼妙无比的美妇身姿。 细腰婀娜,凫臀酥胸,峨眉轻扫,云鬓高挽,在微开的衣襟之下,是滑腻无比的雪肤,如瓷似玉,只略一晃动,便有一股撩人的媚态,叫人忍不住心头火起。 可再朝上一看,视线停在了美妇面目上,这时饶是再如何欲念大炙的人,都是要熄去了那股邪火。 在那美妇颅首处,唯有一团在不停蠕动蜷曲的黑泥,时时刻刻都在变幻着形状,像水渊正中的那一口旋涡,吸附着种种性质,散着股强烈到令人无法忽视的邪祟妖异气息! 只单望上一眼,便要叫人血流加速,两腿发软,忍不住要跪伏倒地。 “……这便是恶嗔阴胜魔?” 陈珩心头一讶。 “二百年!我们等候了足足二百年!总算是来了一个能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的人物,等到离了这该死的胥都天后,这万千的界空,都在待我去据有! 天魔!唯有如此,才是真正的天魔!” 美妇只略活动了一下手腕。 登时那缚住她的十二道龙虎锁链都兀得铿锵发响,传彻出龙吟虎嘶的爆鸣,大作金光! 她又笑了一声,脖颈处的黑泥登时凑聚成了一张千娇百媚的的妖冶面容,眉目精致慵懒,姣好似工笔细描。 “他的胎息仅只寻常,玄真派三阶中品的‘锭金真炁’,倒是不必多费口舌……可身上却藏有一门颇是不俗的炼体道术,连筑基二重的修士,都能被其一拳打杀,凶烈的很。” 怀悟洞主只将目一扫,便有一股无形力道,将陈珩牢牢定住在蒲团之上,分毫动弹不得,又道: “柳娘,在夺吞了他的躯壳后,你搜一搜他的元灵,记得将那门道法给找出来。” “炼体?肉身成圣的法门么?听起来倒是有些意思,此术倒是合该你我二人所有,今番可莫不是天幸吗?哈哈哈哈!好!好!” 怀悟洞主闻言微微笑了一声。 实则,他对陈珩的太素肉身早便就是眼热非常了。 不过区区练炁之身,依仗着此术,竟能有如此表现,非仅屠同境的练炁士有若屠狗,还生生格杀了好几个筑基真修,称得上是凶焰滔天了。 仙道修行中,洞玄之上,便是金丹。 而若想要凝得上品金丹来,需采够十三味大药,“神符火”,便是其中之一。 此药非得肉身血气强绝者,才方能够凝练而出,又以九尺九寸为至极,再增无可增。 在过往年岁中,他之所以不敢炸碎体内的先天金汞,行险结丹。 一方面碍于是修道资质所限,纵是结丹,也怕只是最次的黄白金丹,得不偿失,还白白延误了大道时机。 而另一方面,则是肉身实在甚是孱弱,被恶嗔阴胜魔采补了多次后,已是一副朽木枯株、外强中干的模样。 纵是也修行了几类肉身壮血的道术,但于事无补,只是个勉强支撑的局面。 若是强行炸碎体内的先天金汞,失了道行境界的支撑,只怕还等不到服药凝丹,顷时就要被反噬毙杀。 道书有云:肉身是修道宝筏,元神是风帆樯楫,二者缺一不可。 他的肉身在恶嗔阴胜魔的屡屡采补下,已然是个漏了口的水囊,纵是如何的倾力加注,也终是要流泄个干净,丝毫也不存。 而这时。 陈珩的太素玉身,对怀悟洞主而言便无异是一根救命稻草了。 这门神通的异力他已是在怀悟洞中亲目瞧看过,若是能得手修行,非仅能够缝补住肉身的漏口,还能顺理成章,凝练出“神符火”来。 到了那时候,若能再从天外寻求到几味大药来,下品金丹必是已然在望,中品金丹说不定也能一搏。 成道之机…… 便要将现矣! 他在这边正怀揣着百样心思,略略沉吟失神。 而幽邃处,那身材丰腴妖娆的美妇已一根根将捆缚住自己的龙虎锁链扯断,不过几息,便只是满地的碎铁灵光,纵身一跃,不知横渡了几许虚空,就跃进了这座宫阙内。 这一连串动作疾若流火飞电,仿是只在倏忽眨眼之间。 那三丈三的法坛下,散修路玉和血莲宗的练炁士都是震愕莫名。 惊得从蒲团上慌乱起身,脸上神色惊疑不定,一双手都不知该要如何摆放。 他们并看不见剥皮血尸和那些六尘魔。 在其眼中,这一切皆是来的莫名其妙—— 先是蒲团畔,好端端的讲道正在听着,陈珩脸上却莫名流出惊悸犹疑之色,还屈指弹出胎息,似要击打什么个事物。 但他面前。 分明就是一片空茫茫…… 虽是对陈珩的举止心头存了几分不解,但讲道的机缘在前,连法坛上的怀悟洞主都未说上些什么,散修路玉和血莲宗的练炁士也自然懒得多管他发癫。 但没过几息,连法坛上,怀悟洞主也倏忽停了言语。 这老儿先是莫名摇头苦笑,旋即当空喊了一声。 便在幽邃处,显出了一个被十二道龙虎锁链捆缚住形体的美妇。 从他俩言语来猜看,倒像是老相识了,今日的这场讲道,也是存着不为人知的别有用心。 可那美妇人—— 分明便是一头活生生天魔! 而且是在天魔中,也身份种性颇高的恶嗔阴胜魔! …… “该死!该死!一切都明了,我还说这怀悟老儿真有那般乐善好施,专爱接济我等散修不成?连怀悟洞的前三名次,都定然要是我等散修,听说还因此跟花神府都闹了不快。 这哪是什么乐善好施!分明是欺我等散修没有家世背景!纵是死了,也是条野狗毙了命,不会有人来过问!” 散修路玉心思急转,冷汗涔涔淌下,手指禁不住地在颤。 他虽从未切实见过天魔,却也听说过这邪物能够以修道人的血肉灵气作食膳,凶戾的非常! “这么千方的百计,费这么大心思,就是要把我等喂天魔?若仅只如此,何须这般的大费周章……” 情知已是生死一线的时候,散修路玉反而勉强镇定了下来,在一番心思电转后,猛得将目光投向陈珩处。 这番讲道必是藏着番他错过的东西。 不单是他,连那个血莲宗的练炁士,都未有觉察。 唯有陈珩在这讲道途中透了些异样,与他们二人不同…… “原来不是凭空发癫么?此人到底看到了何物?怀悟这狗老儿又究竟是想作甚……” 而路玉在此时惊疑不定时。 血莲宗的那个练炁士已是从震愕中回转过了神来,一拍胸口,从心窍中连连逼出了数口精血,合身一扑。 霎时间,就化作一道褐烟遁走。 但此时大开的四门似是设立有一道无形禁制,只当空一声金锐炸响,便破开了遁术,将他从褐烟中狼狈逼出身形来。 “黄吉,血莲宗黄廷炼师的次子,也是最受宠的一个小子。” 注意到这动静。 法坛上的怀悟洞主终是回了过神来,收起种种念想,将拂尘一挥,不紧不慢道: “勿要再做困兽之斗了,黄吉,我早已施了闭锁天地之术,封了这宫阙连带着整座浦屿,任里内是如何地覆天翻,外界都是查不着什么的异样。 只可惜,你本是不必死的……” 他笑了笑:“我向来只邀前三名次来听讲道,也向来是只对散修下手,却凑巧,这次那个叫做袁扬圣的小子逃了,伱却要急不可耐补进来,抢着送死,却也是一桩奇事。” “老狗!老狗!我原以为你还真是什么仁厚长者,原来竟是与天魔有染!你活该千刀万剐!” 血莲宗的练炁士黄吉一边吐血,一边厉声喝骂道: “你既然心知我的身份,又怎敢还对我出手,难不成当我父是摆设吗?我的命灯若是灭了,你又能够活到几时!” “你是宗门弟子,资质也不错,杀你实在可惜,我要夺了你的心智,将你炼成魔眷。” 美妇人笑盈盈接口道:“日后,你便是我的走狗忠犬了,每一次的道行增进,都能有一份回馈到我的身上,如何?你可满意这般下场么?” “恶嗔阴胜魔?!” 黄吉此刻终是骇然了。 下一瞬,随着‘咔咔’几声响,他的四肢便被折断下来,右臂弯折出一个诡异弧度,从掌中无力滚出一口小葫芦,被美妇人一脚踩住。 “这是?” 她将小葫芦举起,看向法坛上的怀悟洞主,道:“红粉真光?” “红粉真光,血莲宗的秘传道术,看来是黄廷炼师特意留给这小子的护身手段,但仅此一道,却还破不开你我特意布下的闭锁天地之术。” 怀悟洞主摇头。 “餐后的茶水容之后再来享用吧。” 美妇人一挥手,还欲挣扎的黄吉便登时昏厥倒地,口鼻都溢出黑血来。 她缓缓发出一声娇媚轻笑,便朝着蒲团上被定住的陈珩走出,直直越过了满头冷汗的散修路玉,一眼也不多瞧看。 “……我活了?” 路玉既惊且喜,在几息后,更不迟疑,连忙化光便走。 可还未等得抵进门户,面前虚空就如纱幕一般被轻轻分开,露出了一头幽霭罩身、目若金灯的魔类。 它的头颅上长有三面,分是呈着嗔、怨、喜之相,只轻轻伸手一捞,便将路玉抓在掌心,一口就咬落下了半边身子。 “……力异魔,果然是这般。” 陈珩眼神闪烁了一下。 在他前来浮玉泊,遇上卫令姜的最初,两人便遭逢了一场小魔灾。 数千的天魔浪滚如潮,乌泱泱一片,几是要无物不吞的感触。 而场小魔灾的首领,便就是这头力异魔…… “雍儿,别当着你爹的眼前吃人,他若是耍上性子来,为娘也保不住你。” 美妇人顺着陈珩目光瞥过去,淡淡笑了声。 那头叼着路玉残尸的力异魔嘟囔一声,不情不愿又钻进虚空内,只余下满地的淋漓鲜血和一些稀烂脏腑。 “陈珩,我知你此时心头在想些什么?但他乃是我和柳娘的独子,纵是贪玩了些,可我又怎会杀它? 之前擒他那一幕,不过是做给你们看的罢了。” 法坛上,怀悟洞主声音淡淡: “至于其他那些魔类,不过是柳娘炼法时剩下的残渣,能死在我的四明破骸真火下,也是它们的荣幸了。” “看来洞主是要让我死个明白了?” 陈珩叹了口气。 “实则,若是有得选的话,老夫也不想杀你,陈珩,你乃是正真的天纵奇才,虽多少有些露怯,但在生死当头,又有哪人能临危而色不变? 你能忍住惊惧,和那些魔类共处在一处,多少也是有胆量的,已是很不凡了…… 二百年,我足足开讲了两百年的道,你还是第一个,不仅能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还能毫发无损过了六尘魔试法的人。” 怀悟洞主也莫名一声长叹: “你若是肯摒了人躯,转生为天魔,前途必是不可限量!连老夫都要远远望尘莫及!” 二百年的讲道里—— 怀悟洞主自然并未胆大妄为到敢于直接将“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全篇诵出,那样无疑是自己寻死。 而是将这门大神通一句句分开揉碎,潜藏在了章头末尾。 串联起来。 便是“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的全文! 但这页地阙金章纵是被祟郁魔神抹去了道廷的禁制,也依然是个择主的。 有道则现,无道即隐。 若是无缘,如怀悟洞主这般的,已是诵个二百年,却依然生不出交感,更见不着什么试法的六尘魔,只有一种莫名的心悸感,在扰得神识不宁。 至于境界低微的路玉和血莲宗黄吉,更是连心悸感都不存,只是一派茫然无知。 二百年内,能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者可谓寥寥,不过十指之数。 而这十指之数中,能毫无无损地过了剥皮血尸和六尘魔试法者,却是一个也无…… 在怀悟洞主看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陈珩倒是个命定的天魔种子,和这门天魔法,恰恰是要相契的很—— …… …… “祟郁?居然是祟郁这个老东西?!” 正在那个美妇人一步步走近时,怀悟洞主目光也愈发森寒之际。 脑海中。 却又忽得传出符参老祖兴奋的声音: “在道廷崩灭后,祂可是第一个扛着反天大旗的,连太子长明都被祂们那些乱党逼进幽冥深处! “不是说祟郁在法圣天中,被劫仙之祖一剑便给削去了半颗道果吗?好久好久都未有祂的声息了,你小子居然被这门神通选中?奇了!奇了!” 他兴奋催促道: “你赶紧变成魔子啊,跟寂然天宫通个讯息,让老祖看看,这祟郁老魔究竟还是否活着! 这可正真是个大消息,能够卖出大价钱的!” 反正都是4k,感觉拆不拆两章区别都不大,以后还是二合一算了。 再说说有书友问过的月票加更的事吧。 上架前说是每过1k月票就加三更,二月过1k了,我尽量抽空把三更(6K)写出来,还有盟主的三更(6k)加更,我也尽量吧,最近实在不是我发的晚,是写完更新基本就是快零点了……欠的那六更,我尽量在三月底补上,三月不行,最迟四月底一定补上(**) 第一百章 事泄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这乃是一门勾连寂然天宫,成为祟郁魔主的魔子。 尔后便顺理成章,向这尊大父神来行祈祷、求赐予的佑告之术。 残虐万灵,捣毁天地,杀绝一界,打烂海陆—— 只要不断的去行那种种摧却、灭绝、震怖、毁坏、黑暗之事。 就能够从寂然天宫之中,不断得到祟郁魔主的赐福。 而那赐福也并不拘于什么,完全可按祟郁魔子的心意来做选取。 既可是一尊上佳的红粉肉炉鼎;一件藏骸绝迹、能吞脑嗜髓的奇诡旁门毒虫;身具移山改陆之能,能肩抗河岳的大尸身傀儡。 又能是一卷正宗的玄门高要密卷,直指元神返虚的道果;一口前辈剑修留下的法宝飞剑;一颗九转龙虎金胎大丹。 亦或是人道修行的圣贤手札。 赤箓正神的金身残块。 断绝了「五顺上分绝」,梵行已立的大阿罗汉的遗蜕舍利。 能腐绝生煞,幽阴至绝的真犼血魂。 大道宗虚,涬溟万象,无有不包,无有不囊—— 甚至经文上有言,若是赐福足够,便是转轮生死,浴日补天,亦或是恭请得祟郁魔神亲自出手,也未尝是妄言。Z.br> 但「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中最至关重要的一点,却并非这些赐福所换来的种种条目。 而是在成为祟郁魔子后,便已超脱了生死衰病的烦恼,无虞寿限的苦楚! 几是能够无限的延生下去! 在生灵炼成「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的顷时,一身的性命根本,就已是在寂然天宫内注下了真籍。 纵是被敌手打杀,也能很快从寂然天宫中苏醒,再次于现世内重生。 刀兵、神通、咒诅、符阵…… 便是死上个千次万次,也能够再千次万次的重生回来。 事实上,在成为祟郁魔子的刹时,就已是个阴司除籍、鬼关无姓的定居。 能决定祟郁魔子生死的,便只唯有祟郁魔神这一位而已…… 不过这门大神通虽有无穷的殊胜,却也甚是个难修。 有道即现,无道则隐。 单说是与之交感的生灵,便是万中无一。 而纵是侥幸过了交感,后续的剥皮血尸和六尘魔的试法,又足以令得无数人折戟败亡。 在前古时代,祟郁魔神本就是佛门大觉者的出身,后屠门叛教,杀了满天的菩萨和大阿罗汉,才有一统群魔的景状,被膜敬为「魔中圣哲」。 祂所开创的「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自然也是隐隐约约,暗带了几分沙门真意。 剥皮血尸乃是表色之门户,一旦被触及,便是要被剥离显形二色,打入空寂无间之所,下场凄惨。 在其之后的六尘魔—— 人面大蛇是色尘。 红肤侏儒是法尘。 无头尸魁是香尘。 血池弦乐是声尘。 车轮是触尘。 金人是味尘。 —— 此六尘魔试法,非大福缘、大毅力、大气运者不能化解。 一旦败落,顷刻便是身死魂消的下场。 人择神通,神通亦择人。 祟郁魔神对于自家魔子的选取,也自是严苛的非常。 在符参老祖记忆中,能够如陈珩这般毫发无损的便过了六尘魔试法者,近十万年之内,也唯有一个陈嫣而已。 「都是陈玉枢留下的子嗣,陈嫣算是这小子的姐姐了……当初那 页载有」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的地阙金章可是主动来投,落在陈嫣怀里,老祖亲眼的所见,让我都吃了一惊!」 符参老祖心头嘀咕: 「这老陈一家子看来是颇得祟郁魔神的偏爱啊,祟郁魔子多久都未再出世了?先有一个陈嫣也就罢,可陈嫣死了才过多久,竟又出了一个陈珩! 不过,祟郁到底死了也未?现在选祟郁魔子究竟是祂的心思,还是由寂然天宫在代劳? 若是未死,将祂讯息卖给那位劫仙之祖,说不得这还真能赚上一大笔呢!狠狠的发财啊!」 怀揣着这般心思,符参老祖又催促了陈珩几次,却都是未见应答。 他在这边不解了半晌。 最后终是猛得想起自己在入殿前,曾说过的噤声言语,不禁咧了咧嘴。 「好了,如今已是能传音了,你不必忧心被觉察,无妨了。」符参老祖叹出一口气,无奈道。 「这又是为何?」 过了几息,他才听得陈珩传音。 「因万里照见符眼下已是启用了,老祖这片参叶子在用尽飞灰前,参叶中的神念自然是要从虚空归还到本身,也因此是能借来本相的一丝法力。」 符参老祖洋洋得意: 「小子!可别小看老祖啊,老祖可是堂堂的大哉延性参,是正宗的长生仙药!借来本身的这法力虽不能改天换日,但屏去一个洞玄和一头天魔的神念感知,那确是不难!要是以后还能再遇见老祖参叶子的话,你可要对老祖放尊重些!」 「万里照见符已用了?是何时候?」 陈珩一讶: 「可我分明还未动手。」 「……在那个恶嗔阴胜魔出来的时候,嘿!你年轻人把握不住这张宝箓,还是得让老祖来!你若是哪儿没录照下来,岂不是白白费了老祖的叶子?」 符参老祖讪讪笑了一声,又连忙找补,转过了话头,道: 「话说你小子方才装得挺像啊,老祖还是第一次见你脸上有如此之多神情。 演得好!好!演得甚好!」 陈珩心下倒也不是太意外,符参老祖的秉性他也多少是了解些许,只是轻笑了一声,没有接口。 万里照见符—— 这张符箓并无什么杀敌困阵的功用,它仅是能将眼前发生的一段声象储下,再传飞到万里之内,每个修士的心田脑海之内。 且催发时甚是隐蔽,无声无息,令眼前之人绝难察看到不妥。 按各大玄宗仙门所勘定的奇Yin巧技来算,这张万里照见符倒多少也算是合贴此流了。 事实上,依着符参老祖的言语,这张万里照见符乃是近古时代,才被一位高人所创出。 其本意也是用做捉女干成双的,将荒唐Yin事大白于天下,拼着折损自己颜面,也要行诛心之事。 后逐渐流传了开来,另用做了他处,才被广为人知…… 「万里照见符用了便用了罢,老祖想必自有考量,不过祟郁魔子一事倒是妄言了,一来,人身并不可使用这门神通,二来……」 陈珩笑了笑,道:「我还不想抛去现下的人身,去行天魔的道途。长生大道,自然最终是要求个超脱逍遥才是,岂能将生死制之于他人之手?」 这时候,那美妇人面貌的恶嗔阴胜魔早已是临近了陈珩身畔。 她微微俯下身,露出胸前那一抹滑腻雪白的沟壑,目光在陈珩脸上游离不定,仔仔细细打量。 其中的火热意味丝毫不加掩饰,似是简直恨不能伸出舌头来,来把这张脸来回舔涤一遍。 「小郎君,你好漂亮啊。」 凝望了许久,美妇人才幽幽叹息一声: 「你真的好漂亮啊,像个玉人一样,我都要舍不得夺舍你了……」 她抬起青葱的尖长玉指,将陈珩下巴挑起,喉头滚动,一双眼简直像是黏死在这眉目上,浑然忘我也似。 「万里照见符还能再储下一段声象,你小子赶紧再卖几个笑脸出来,套出她的底细,最好坐实了这什么怀悟洞主和天魔有染的罪责,那样就完事了。」 见着这一幕,符参老祖几是要乐得开始打滚了,强忍着笑意,对陈珩传音道: 「卖个笑,卖个笑,赶紧套话,快!快!」 陈珩心知这老儿完全是想看乐子,但他心底本就也对天魔存了几分疑惑,沉思了一会,便也开口。 「这位夫人——」 「小郎君,妾身本名是查和娜仁。」 美妇人打断他,吃吃一笑:「你唤妾身为柳娘便是。」 「夫人和洞主这两百年来,以听讲之名,来行的都是杀戮之事吗?这几多年岁里,便未曾有人发觉过吗?」 他道: 「若只是为了选取能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者,又何必下死手? 又或者,今番是我连累了路玉和那位血莲宗的练炁士?若我并未与神通交感,他们也不必死?」 「……郎君倒是心善,可惜了,纵是郎君并未与神通交感,他们也是活不下来的。」 美妇人摇头:「那些资质高些的,有望仙道洞玄境界的,自然不可涸泽而渔,妾身会将他们炼成魔眷,日后他们道行若是增进了,也能有一份反哺道妾身手中。 而那些资质低劣的……郎君不知吗?天魔最是爱修道人的血肉了,那可是大补之物,」 她舔了舔嫣红的嘴角,媚态横生: 「至于被发觉?放心罢,一来,我们都是只对散修下手,命如草贱的东西,值得甚么。 二来,我可是恶嗔阴胜魔,仅次于天魔中的王族,我的魔眷傀儡,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窥破的!」 「我还有一个疑惑,传言怀悟洞主曾去东海寻龙,最后娶了东海龙君账下,灵照显应大将的子嗣为妻。」 陈珩闻言叹了口长气,缓声道: 「我原还以为夫人是蛟女,没料想竟是天魔…… 这么说来,莫非连东海也与两位立下了什么盟约不成?」 听到这话。 美妇人本是带笑的面色,微微僵了刹那,眼底眸光也一沉。 「东海的龙君何其自傲,我和柳娘在他面前不过是虫蚁,立下盟约?什么痴心妄想。」 法坛上。 这时怀悟洞主淡淡瞥了陈珩一眼,开口道: 「我以求娶龙女之名带柳娘去东海,本意是想献了全身的家财,以祈求一个能出入罡气层的名额,逃离这九州四海。 但莫说龙君懒得理会,连那些公侯将相,都只把我当个笑话,甚至因柳娘是恶嗔阴胜魔,还要将她夺来当魔宠,是灵照显应大将收了我的身家,又以蛟女之名替我伪饰,将我二人又送回了南域。」 「好了,你该问的也都问完了,看在你所立的功劳份上,老夫已是让你当了个知情鬼!」 怀悟洞主冷冷一笑: 「陈珩,乖乖去死罢!」 这时,美妇人已是脸色酵红,如若饮了醇酒般,绽了万朵桃花的颜色,衣襟半开。 怀悟洞主这一声厉喝,终是将她震得狠狠回过神来,不得不从陈珩脸上缩回手来。 「夫君,妾身失态了。」 美妇人眼波百转,朝法坛处委屈一礼。 而怀悟洞主只是冷哼了一声,神色颇有些难看,但却也未有多的表态。 「洞主一世英名,好歹也是名炼师,就甘愿如此***?」 这时,符参老祖已是笑得疯了。 陈珩也不理会这聒噪老儿,只略一抬头,问道。 「若是无柳娘,老夫早已是朽骨一堆,我和她之间,又哪轮得到你这小儿来评说!」 怀悟洞主面色厉声一闪。 「这老儿倒像个痴情龟公。」 符参老祖心道。 美妇人也不再多话,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将身一摇,便有重重魔光烟霞将其罩在了正中,缤纷灿烂,如群星映月,又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厉声叫喊声,从虚空隐隐传彻出来。 「我虽能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可夫人若夺舍了我,也能继承这门神通不成?」 陈珩看着这奇诡一幕,有些好奇问道。 「郎君这是想套妾身的话吗? 告诉你吧,这「两相生转」之术乃是恶嗔阴胜魔的本命神通,转生之后,不单是神通,连郎君的命格、气数,妾身也能悉数继承下来呢!」 美妇人赧然一笑。 皮肉一寸寸从她身上剥离,像被水泡糊了的黄纸,先是头发、手臂、眼球、脚趾,最后再是内脏和血液,等到一切垂坠在地后,魔光烟霞的正中,只有一副白骨。 那白骨颤颤巍巍走了几步,就坍倒了成了一堆骨架,只余下了一道艳丽魔光,晃了几晃,真奔向陈珩心口处! 「啧!吹得牛皮都比天大,不要脸!」 符参老祖嘟囔一声,将手一拍,整个身躯都溃散成灵光一团。 万里照见符登时发出! 浣花剑派、小甘山、狄北渡、云岛、五歧崖、丹熏大渊…… 万里之内,无数宗派山门,无数仙道修士。 此时不拘是谁,不拘正在做何事,脑中都突兀浮出了一片莫名声象。 「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 「小郎君,妾身本名是查和娜仁。」 「东海的龙君何其自傲,我和柳娘在他面前不过是虫蚁……」 怀悟洞主和美妇人的面目仿是近在眼前,声音也清晰可闻。 虽有些修士仍是茫然懵懂,并不知这两人是怎就突然闯进了自己脑中,但还是有不少人突得勃然变色,惊得手足无措。 尤其浮玉泊这片,在短暂的森寂后,更是哗声大起!沸反盈天! 而此时。 在无穷远处。 千山深处,流云映霞,水瀑条条挂落,好似晶帘也般。 在群瀑拱卫正中的峰顶,兰亭之上,一个面目俊美的华服男子先是略怔了怔,旋即拊掌大笑,声如飞雷。 「万里照见符?好!好!竟是一头恶嗔阴胜魔吗?」 他将眉梢一挑: 「我还以为来南域是桩苦差事,不料竟能遇见这等玩物?谢师兄的丹炉正好还差一味主材,这魔类,便由我玉宸派的司马灵真收了!」 第一百零一章 道脉校考 “等等,这其中只怕是有蹊跷!” 在司马灵真拊掌大笑之际,与他相对的一张玉案处,忽得便传来一声低喝。 司马灵真闻言皱眉,有些不悦地转目瞧看过去,旋即脸上便露出果然这般的神色。 “侯温师弟,又是你?你从到这南域起始,便就是副疑神疑鬼的做派。怎么,莫非你还真以为自己的那卦术能算得尽天地玄机吗?” 司马灵真挑了挑眉,淡笑一声,道: “不是师兄小觑伱,我玉宸派中,便是最擅筹卜之道,又得过秘授真传的君尧师兄都不敢如此作想。 师弟才从下院拜入上宗多久?见识终究是浅薄了。 因临行前的一道卦象就惴惴不安至今,多少也是丢了我玉宸派的颜面,也是让在场的几位师兄平白看笑话!” 瑞霭万照,清光缭绕—— 兰亭之内,已是高高起了六七方台座,其上皆各端坐着一位金丹真人,身披宝光,面带玄德。 身前的玉案上,各是仙家珍果、灵丹酒液等稀物,灵秀之气沁人心脾。 几位真人本是在对司马灵真和侯温陪着笑脸,相谈正欢,倒也算是融洽。 但随着两位玉宸派弟子的隐隐针锋相对,和司马灵真言语中毫不掩饰的讥嘲,气氛倒却是一下子便沉寂了,甚是僵硬凝滞。 几位金丹真人眼观鼻、鼻观心,不置一言。 连他们都只是这般作态,那几个在末尾处奉酒作陪的洞玄炼师,就更是一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稍出。 在司马灵真相对的玉案处,是一个身着紫蓝八卦法衣,头戴莲花宝冠,腰间悬着一颗古铃的高大道人。 他年龄约莫在三旬上下,下巴留着一从短须,面容清矍,气度沉凝非常,如一座巍巍然的河山大岳。 听得司马灵真这话,侯温微微皱眉,眼中神光一闪而过,逼人心魄,但司马灵真却仿是浑然未察般,脸上依淡淡挂着笑意。 “木火交辉,润下犯水,土星在焉,已是八煞临于正印的格局,主凶神之象……” 两人彼此冷淡打量了半晌后。 终是侯温长叹一声,缓缓道: “我知师兄是堂庭司马氏的出身,似你们这等十二世族中人,十之八九的,都是副自矜骄慢秉性,听不得劝说的。 可我的卦象鲜有出错,这万里照见符之中必是存着蹊跷,那头恶嗔阴胜魔说不得正是我卦象中的凶神之象! 师兄纵不为身家性命做想,难道也不思一思宗内的大事吗?” 见司马灵真不为所动。 侯温沉默几息,又无奈道: “这可是派中三十年一度的道脉校考,你我二人既担了此责,便应尽忠做事才是。 如今还未去艾简的玄真派里品评勘定,注上金籍,又怎好为了区区一头恶嗔阴胜魔,就擅离职守?” 玉宸派下辖有道脉、别府近千,都是门中这无穷年岁里,互相开枝散叶分化出去的。 这些道脉虽是顶着玉宸派的名头,也能享用下赐好处,学玉宸派授传的道术神通,若门子弟子有出类拔萃者,经过道脉派主的举荐,甚至还能进入玉宸派中听讲一段时日。 但这种种好处,却也并非是毫无代价。 这等道脉不仅要每年缴纳一笔供奉,敬献给玉宸本宗,以延续香火旧情,并每隔三十年,玉宸派便又会遣出两名巡照道人,来查校各道脉的发展进境。 从弟子修为、山门灵气、道术神通、玄魔功德种种,来做个品评。 若道脉连续三次在校考中,都是获得下考,便要被玉宸派除籍,在金册上消去名姓,非仅不再有好处下赐,日后也不能再以玉宸派道脉的名头行事,否则便有惩处。 司马灵真、侯温—— 这两人。 便是玉宸派此番的巡照道人,负责南域道脉的品评勘定。 南域灵机匮缺,不是片修道的乐土。 也唯有三十年前犯下了大错,险些被开革出门的艾简,在此草草创了个道脉…… 而侯温尚在玉宸派下院时中,便是以一手先天神算称雄,凭此生生杀入了十大弟子之列,尔后顺列成章,拜入了玉宸派上宗。 同司马灵真来南域前,他特意耗去心血,为此行程卜算了一卦,却是得出了个大凶之象。 但既已领了符诏,这时却也退却不得了,不然就是在众师兄弟面前露了怯,失了自家颜面,也要让派中看重他的长老心下失望。 而侯温这一行以来。 因卦象而心存的处处警惕小心—— 在世族出身的司马灵真眼中,却显是一副坐井观天、无病呻吟的做派,甚是看不入眼。 世族中人和白身之辈,本就存了不少龌龊,即是同在一派之中,也大抵是个相看两厌,鲜有能够交好的。 再加之,司马灵真被侯温这一路以来的草木皆兵,早就折腾的甚是不耐,心中已存了三分的火气,就更是要嗤之以鼻了。 若是早早去玄真派完成校考也罢。 少了相处的时日,也自是能够减去许多不快。 可偏生派中的火龙上人在几日前又隔空传了道旨意,言说如今外出南阐州寻药的王述生死不知……经玄教殿的一应长老商议后,需等得探明王述的真切生死后,才让司马灵真和侯温二人,再去玄真派中行道脉校考。 而至于王述与艾简的干系,他的死生之事又对这道脉校考是怎般的牵扯,却又是另一番后话了。 既是火龙上人的旨意,又是经得玄教殿一应长老们的默许,两人自然都违不得。 饶是司马玉真再如何与侯温相看两厌,还是不得不驻足下来,缓了去小甘山玄真派的日程。 这时,又有南域几家宗派的金丹真人闻得消息,特意以五龙观为场地,设宴来相请。 司马灵真和侯温也便顺水推舟,在这五龙观内歇息了下来,默坐等待后续…… 听得侯温仍是在忧心忡忡,阻四推三,甚至还拿出道脉校考的大义来逼迫。 司马灵真心下冷冷一晒,暗自讥笑:“此人在下院担任十大弟子时,就受过邵幼的不少恩惠,如今邵幼自不量力,要同谢师兄争夺真传的席位,这个侯温就迫不及待要跳出来,处处同我做对,抢先当个马前卒子来献媚?可笑!还拿什么卦象来当名头,你真以为我司马灵真不晓得你侯温的用心吗? 待得谢师兄登了宝位,早晚有一日,要将你逼出胥都天外,去地陆开辟别府,令你在那等蛮荒野土了此残生! 不单是你,邵幼和他那群走狗,迟早都是这般下场!” 司马灵真不再多想,只又复冷笑了一声,伸手一招,便唤出来一座十丈高下的璎珞天宫,华光灿灿,瑞霭纷呈,声势煞是煊赫堂皇,将十里云海都照彻的一派通明璀璨! 他脚下一跺,便已飞身入了天宫中,开了阵门禁制。 天宫一时彩芒乱闪,更是搅得这五龙观内的灵机乱涌如潮,云破光开,其中还有几声高亢清越的凤鸣象吟,好似雷霆发响,要罡卷八峰! 神火崖一位新晋不久的金丹真人见得此状,不由得起身,失态惊呼道: “好生了得的法宝!这莫非是玉宸派的玉景飞宫不成?” 玉宸派中,凡有弟子过了大比,从四大下院升至了玉宸派本宗修行,灵宝殿便会特意打造出一座“玉景飞宫”赐下,表彰其道行,用以护命存身。 这“玉景飞宫”乃是一座品秩极高无比的法器,非但禁制齐全,便是元神真人的攻伐,都能毫发无损扛过一阵,且遁速也是奇快无比,远超于寻常金丹修士,能驾天地四时的光景流风,眨眼转念间,就能遨游虚宇、挪移冥空。 此时—— 这神火崖的金丹真人也顾不得失礼了,将目运出两道焰火,仔细打量这禁制法材,眼中满是艳羡之色, 神火崖本就是以炼器铸材来做为立身之基,门中铜山老祖留下的三卷铁书,除了一卷直指元神道果的经书外,剩下二卷,都是记述着各法宝的炼制具细。 因铜山老祖也曾拜入过玉宸派的下院,只可惜未争得十大弟子之位,屡屡在大比中被刷下,擢升无望。 后心灰意冷,才主动向监院申请,开革了自己的下院名籍,辗转闯荡了几百年,连宇外地陆也去过几次,终是曲折来了南域,在这里创下神火崖的道统。 也因着这般缘法,铜山老祖对玉宸派上宗甚是怀着一番痴苦执念,就连他当年的得意法宝——罗铁飞宫,也是仿着玉宸派灵宝殿的“玉景飞宫”的形状所炼,种种外景气象,都力求着相差无几。 而如今。 在这位神火崖的新晋金丹真人眼中,司马灵真所唤出的这座天宫。 禁制自不必多言。 但观其内里的炼形手法和一应法材的配比,虽只能大体瞧看个朦胧,却与自家的镇派法宝“罗铁飞宫”分明是个南辕北辙的趋向! 这一表象,惊得神火崖这位新晋金丹手足冰凉,面上也有些失态。 而他这一声惊呼,也让台座上的几位金丹真人都将目瞧去,脸上神态都是不一。 似玉宸派这等大派弟子,与他们这些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已是存了地别天差。 不说修行的经卷、神通,所得的缘法、福地、灵机种种,仅只身家一项,就足以令他们望尘莫及了。 单说这座禁制齐全、门户森严的飞宫法器,就已是他们大多数金丹真人都未有的物什,这还因他们都好歹是五光宗、神火崖这等宗派的出身。 若是换成穷困些的金丹散修,只怕是连一件法器都未能得手,只能使用一些上品符器来凑数…… …… …… “果然是群南域的俚俗野人,连我堂庭司马氏的‘紫素八方宫’都认不出来,还以为是‘玉景飞宫’吗?” 司马灵真心下有些好笑,但也懒得去辩解。 这座“紫素八方宫”里内虽也是广大,屋舍连绵,水榭花池一应俱全,足可容纳在近百人居住此间,但同几乎是一座小城般的“玉景飞宫”,却还是差上了不止一筹。 更遑论“玉景飞宫”在驱策时,有种种瑰色霞云映天,似朝日初升,气象更是不同,倒也好辨。 也唯有这些南域的修士,土地都并不是修道的乐土,连几家大派山门都距此甚远。 纵是有些人都艰难成就大道金丹了,却也还是这般的没见识。 在主殿的云榻坐定后,司马灵真忍笑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刚要摧发,就见得兰亭之内侯温皱眉,似是又要劝说着什么。 “师弟勿要絮叨自扰了!谁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袭杀我玉宸派修士!再且,你当我这一身修为是泥捏的吗?!” 司马灵真愈发不耐: “也莫要用什么道脉校考来压我,如今王述的生死都还是未知呢!依着火龙上人的旨意,纵是要去艾简的玄真派,也是要等到探明王述的生死之后了!” 说完后,这座天宫便将罡风荡开,光华一闪后,就不见了行踪。 “呵……无论何事都要牵扯到门第之见上来? 这些世族中人果真都是些蠢虫,留着你们,真是平白损了天尊的声名!” 望着飞宫遁走的方向,侯温怔了许久,才莫名将眸光一收,叹息了一声。 这话自然没人敢接口。 台座上的几位真人各讪笑了一声,只是不住地朝侯温举杯劝酒,气氛又复一松。 而在这其中。 五光宗的王真人却是始终神色都晦明不定,也不执樽,流云大袖下的手指沉默攥紧。 “怀悟……你这蠢货,居然蠢到跟天魔相善?!你若只是想逃出胥都天,为何不来与我分说?你莫非还担心我会抢了你的天魔不成?” 在他的台座不远,花神府的金丹真人则面带着微微笑意,饶有兴致打量着王真人的神态变化。 这是一位丰腴绰约的美妇,彩带环臂,后脑悬着二十四花神彩煞,如混沌状的云雾。 “你看顾的这怀悟小儿死定了。”她注目片刻后,微笑传音道。 王真人面无表情,也不看她。 “说实话,居然是一头难得的恶嗔阴胜魔?若我是这怀悟小儿,必然也是要藏着掖着,连父母师长都信不过,就莫说是老师生前的故交了。” 她又带笑开口: “不过那天魔居然能寻得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的人?好运道!若是让她转生夺舍,成了祟郁魔子,只怕就难制了。” “你今番言语很多么?”王真人不虞道。 “只可惜,有玉宸派的司马灵真出手,堂堂的十二世族,纵是那头恶嗔阴胜魔有天大本领,也要进丹炉走一遭咯。” 美妇人仿是没听见般,掩唇一笑: “不单是它,连你看顾的那怀悟小儿也是死定了!” 王真人冷冷瞥了她一眼,眸光转了数转,似是犹豫了一会,终还是侧过脸去。 “怀悟……你今番真的是死定了……” 他眼帘一搭,心内叹息一声。 …… …… 浮玉泊。 那凄惨魔光一射中陈珩心口,就朝着他的四肢百骸喷张扩开,像是七彩的蚕丝密密蔓爬,只是几息功夫,就已将陈珩重重裹住。 遥望望去,就犹是一方绚烂的大茧。 见得这时茧成,怀悟洞主才总算将一颗心放下,轻轻一甩拂尘。 “待得功成后,总算能安睡一番了,二百年的苦等,终时待到了这刻,天不负我!” 他暗自心道。 而大茧之中。 陈珩此时却是一番前所未有过的感触。 第一百零二章 中天斗数 火灾、血瀑、旗阵、骨坑、怨煞…… 模模糊糊,陈珩似瞧见了这头恶嗔阴胜魔是如何从无至有,被人一步步炼至了出来。 自她出生伊始,到逃出生天,被力士傀儡追袭,慌不择路下躲进了一处前人遗府,偶然与当时还尚是年少的怀悟洞主相识。 再到两人情根深种,甚至孕出了一头力异魔子嗣来。 尔后为了修行“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二百年来,更是不断以讲道之名,寻求能与这门地阙金章交感的人…… 种种陌生的记忆像走马灯般在他目前一掠而过,强自穿插进入他的脑海,要抹去他的本真,将陈珩改换作另一个生灵。 恶嗔阴胜魔这宏翰的念头几乎是如铺天盖地的大潮,陈珩那点心识在其冲击下,本该是如螳臂当车般,一触及溃,全然不能全抗。 实则上,若无其他手段的话,也本应就是如此。 两者的体量,简直难以相提并论。 但因着金光神符的守御之能,陈珩非但无事,甚至还有暇在这重重叠叠的记忆中,注目观览了起来。 而这一看。 倒也还让他瞧出了些端倪异样。 那个将恶嗔阴胜魔炼就出来的美妇人,观其面貌,分明就是和小甘山玄真派上,那个来寻阴天子的美妇人是同一个人! 除了眉宇容色显是要青涩稚嫩不少外。 其他种种,皆是一般无二。 “上虞艾氏……那个来玄真派寻求阴天子的妇人,是艾氏的族人,唤作艾媛吗?” 陈珩怔了怔,暗自心道: “她当年练出的恶嗔阴胜魔,不仅走脱了,反而还和怀悟洞主结成了道侣,躲藏了二百年,在这二百年间,也不知暗害了几多性命…… 更恰巧,我居然还和这个艾媛有过一面之缘。 这世事,倒也是奇妙……” 恶嗔阴胜魔的种种生平记忆依旧在冲撼他的心识,一幕幕,如浮光掠影般。 但此时陈珩已无心再多看,只是将心神沉浸在金光神符的变化中。 这默默一察之下,便不由得露出喜色。 恶嗔阴胜魔的这门“两相生转”之术,乃是此类天魔与生俱来的一种本命神通。 其一旦施术功成,不仅能侵占被夺舍那人的躯壳、元灵,还能继承那人的命格、气数和所修行过的神通,是极奇诡的一门天魔邪法。 因而在恶嗔阴胜魔要泯消他元灵的同时,也有一股魔气融入了他的躯壳,要将这具身体,改换成为天魔的形质。 但这股魔气只被体内的金光神符一刷,就悉数如暑日下的霜雪消融,精纯成了最为清暇的灵气元真,被储存在符胆之内。 虽碍于这头恶嗔阴胜魔仍在施术,陈珩也不敢过多施为。 但只是暗自符胆中提摄出了一缕灵气,霎时,便觉得口鼻间一阵安舒爽畅,融入内腑之后,仿是连身躯都要轻快上不少,举手投足,都有种飘飘欲仙的欣怡感。 仅此一缕灵气,便抵得上足足二十枚符钱! 陈珩心下一笑。 而似是感知到自己的魔气竟未能起效,面前这具躯体居然未有丝毫异化的迹象,恶嗔阴胜魔虽有不解,但也连忙又将魔气输入,朝陈珩身躯裹去。 “金光神符,能祛精除害,摒去妖恶,没料想竟还有这般的功用,真乃天幸之!” 在这一来一去之间,金光神符的符胆处,所蓄存的灵气却是愈来愈多,饶是陈珩也是微微有些动容,心绪起伏。 他此时正是匮缺灵气,这一笔助力,来得正是个好时候! 若是将其全数喂进到练炁境界中,突破到练炁六层,便是个指日可待了! 此时这大茧之中,恶嗔阴胜魔每注入一道魔气,打进了陈珩筋骨内,不过瞬息,金光神符便悄然将魔气化去。 到了此际,那灌入陈珩体内的魔气已比先前不知翻上了好几倍,汹汹烈烈,几若是长江大河与涓涓细流的比较,不可并置而论。 若没有金光神符护住体壳,莫说是从中得益。 换作是个寻常练炁士,只怕撑不过半盏茶功夫,就要彻底被魔染成天魔的形质,灭绝了人身。 在陈珩眼见着符胆内所存蓄的灵气已是越来越浑厚时,符参老祖的声音也突得响起,语气颇是有些莫名的恨铁不成钢。 “不得不说,你小子是真穷啊!把这一点点灵气都当成宝贝了? 日后要是没混出个名头来,别说老祖曾跟随过你,说出来都是在丢老祖的脸!” 这老儿先是长叹了一声,再大叫道: “这般的抠抠搜搜,真是叫人闻者伤心,听者下泪!你这‘太始元真’分明是能总摄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属相,龙天通明,诸真总摄啊!这是何等非凡的气象! 可伱修行起来,就平白带上一股寒酸可怜,叫老祖我都不忍心瞧看了!” “老祖勿要取笑,我现下虽说是玄真派的弟子,可与散修也无异了,并未得过什么助力增添。以我一己之力,又哪能够攒得来许多灵气来喂养?” 陈珩也不以为意,只淡淡笑了笑: “看来老祖果然是了解‘太始元真’的,连龙天通明、诸真总摄此句都能道出,真乃见识广博。” “这门练炁术可太过出名了,昔年神屋枢华道君特意求来后,只一现世,便撼震了九州四海的无数上真,连我太符宫的道君都兴起过借阅的心思呢!” “竟有如此之大的来头?” 陈珩有些吃了一惊。 旋即神色一动,笑道: “老祖曾说过,在催发完这张万里照见符后,便要大发慈悲,告知我的身世来由,不知此话可还作数?” “……你小子记得了,老祖说这话可是得罪人的,你欠老祖一个人情!一个大大的人情!” “珩谨记于心。” 符参老祖哼哼两声,而这时,陈珩陡然感觉身躯一轻,仿是脱离了什么束缚一般,在一阵坠空失感后,便似是落入了一团软柔柔的棉絮内,凭白被一阵浮力生生托定。 他恍惚了一会,面前已是换作了一片碧波千顷的大湖,水烟浩渺,潋滟非常。 极目四望,唯见着远水接天,天上正放着一轮冰盘也似的圆月,清清皎皎,美不胜收。 除却这大湖、圆月之外。 此方天地也再无什么青山楼舍、禽鸟鱼虾等物,甚是一派孤清气象。 身下的湖水清晰映出了陈珩的模样,这刻,他也莫名失了身躯,只是一团盈盈的光亮,虚悬在湖面三丈往上,身不着力,仿是清风一荡,便能将之卷带走。 陈珩也不慌不忙,反而饶有兴致对着湖面,观察起自己此刻的形貌起来。 而在他打量其间,符参老祖背着双手,也踏水踱步到了面前。 “老祖好神通,果然是大派的前辈高人,这门不知是何道术?” 陈珩此时也没法拱手,只将身降了下来,笑了一声,问道。 “水月镜天,北极苑的神通,这可是北极老仙年少时创出的一门大神通,因老祖跟他聊得投缘,故也学了过来!” 符参老祖闻言一捋胡须,将胸挺起,自傲道: “这门神通能将人神魂径自摄出肉身,召至这片水月镜天内来,不仅可用作纯粹神识间的斗法,也能借此,稳稳屏了天机术数的占验,好用的很呢! 实话告诉你小子,这门神通,便是好些北极苑弟子都没能学来,也就是老祖为人风趣实诚,北极老仙敬仰我这秉性,才秘传给了我。 如何?厉害吧!” “老祖法力无边。” 陈珩赞了一句,旋即自身所化的那团明光便绕着符参老祖转了几转,好奇问道: “不过老祖如今又是怎了,为何是这般模样?” 在他面前,踏水而立的符参老祖已是半截身子都莫名不见了,并且仅存的半截肢干,也有要逐渐消弭的态势,从臂膀,一点点扩散到胸腹处。 “老祖现今是片参叶子,只是张万里照见符。” 符参老祖摇头道:“万里照见符已是催发了,老祖这张参叶子自然也是失了内里支撑,等过上个不久,就要化作道飞灰咯。 你可是疑惑老祖为何要挑这个时机,挑在万里照见符要耗去的这个时候,才肯告诉你的身世? 教你个好道理,生死之间,身内天地也是恰失其序,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正是应了景星之状,其状无常,晦朔月隐…… 挑中这个时机,便是再擅长天机占验的大师,想要推算到老祖,推算到老祖究竟说了些什么话,也是狠狠耗去一番苦功不可,便是推算不成,也是常有的事!” “……看来我的身世很是离奇?连老祖这等身份的人都要忌讳?” 陈珩闻言默然顿了顿,才缓声开口,道: “而且还同一位擅算天机的高人有牵扯吗?老祖方才还说过这水月镜天之内能够屏去术算,可如此都还尚且不是万全之策,还非得选在生死之际,再添上一重保障不可? 那擅算者究竟于我身世有何瓜葛,他又是怎样的神通广大?” 符参老祖嘴唇翕动了一下,似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只是一句怜悯的长叹。 “瓜葛,可不仅仅是瓜葛,那擅算者名为陈玉枢,这鸟人可是你小子的亲生老父,并且,他也不仅仅是擅算……” 符参老祖默然摇了摇头,暗自心道。 陈玉枢曾习得过斗枢派的“中天斗数”,且与这门大神通甚是相契,已修到了至境。 在他未曾叛教之前,便已然是道君之下的占验第一,号称前算八百载,后算八百载,循天机而动人心。 偌大的九州四海之内,竟是无有一人能够及他! 时至今日,陈玉枢道行必已是增进了不少,一身神通也要更加厉害。 哪怕他如今是困守在“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被天公所厌,只能够画地为牢。 符参老祖还是深深忌惮他的“中天斗数”,唯恐被此人探知到什么言语,然后迁怒自己,迁怒整个太符宫。 连施了北极老仙传授的“水月镜天”都尚嫌不够。 还要特意挑在这道元灵灰飞烟灭时,扰了阳伏阴迫,更加的难以推算,才肯开口。 符参老祖的种种举动,不可谓不谨慎…… “本来是不想摊上这等麻烦事的,就当……是还陈嫣一回吧。” 符参老祖心头无限的怅惘: “他娘的!当年老祖若是及早开口,向陈嫣告知了她的身世,这丫头只怕也不会被陈玉枢亲手擒下,然后惨死在了先天魔宗内。 小子,老祖欠她的东西,只能在你身上找补了!” 往常。 他的参叶子在催发后,其中的元灵都是要循着虚空,归返到阳壤山太符宫的本身上去,丝毫也不损什么。 但这次既是决意要借着生死关头的阳伏阴迫来扰天机。 那这道元灵,必然回不去了,是要真真正正地折损在这里…… 符参老祖心头暗藏着千言万语,最终只是深深看了陈珩一眼,长叹一声。 “老祖?” “都说了是生死关头,才能借来阳伏阴迫扰天机,如今都还未死透呢,你小子莫要急。” 陈珩的这一声唤,将符参老祖拉回了神来, 他瞥了瞥自己还剩小半截的躯干,摇头道: “看你可怜,在咱俩临别前,有什么不懂的,便问出来罢,老祖我酌情给你答一答,也是我积德行善的心思!” “那……” 陈珩笑笑,想了一想,便也道: “我曾听过地阙金章乃是有道即现,无道则隐,可‘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分明也是在地阙金章之内,为何是如此的广为人知?” “有道即现,无道则隐,那是道廷留下的法禁。 可祟郁魔神早已抹了这禁制,将那页地阙金章变成了祂的所有,自然是可以通过口耳相传,人人都能得见……” 符参老祖想了片刻,回道。 实则。 在道廷一夕崩灭之后。 那记述了万天万道法统,用以震慑诸多仙佛神圣的《地阙金章》,便是首当其冲遭灾的。 有的金页被原主回收至了山门,束之高阁。 有的金页被原主视作屈耻,以大法力生生销去了,再也不复见, 也有的如祟郁魔神这般,抹去了道廷法禁,将记述了自家神通的金页炼为己物,要它去布道天下,传扬自己的法理。 像《太素玉身》这般,仍是循着道廷的旨念。 有道即现,无道则隐的。 终是少之又少…… 这也是因太素丈人并不甚在意这门《太素玉身》,在其心中,甚至还多少隐隐怀了几分对道廷的感怀,才对记述了《太素玉身》的金页不闻不问,任由它去施为。 …… …… 在听完这番秘辛后,陈珩也是微微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 而此时,他面前的符参老祖只剩下了一颗头颅,身躯的其他部位,都已是生生消去了。 “本来还想多提点你几句,看来是时不待我啊。” 他默然片刻,正视陈珩道: “我接下来说的话,可是关乎你之后生死!听好!一定要细细地听好了!” “明白。”陈珩声音一沉。 “你生父如今在南阐州,他名为——” 轰隆! 凭空一道庞然震响! 陈珩耳边只闻见一声雷霆暴音! 下一瞬,面前的符参老祖登时便被炸了个粉碎!连带着整片水月镜天,都被顷刻打成了飞灰! 第一百零三章 裴芷 轰!!! 这一记雷霹威烈至极,在陈珩还未反应过来时,只剩颗头颅的符参老祖便已被轻易撕了个粉碎! 而眨眼间,偌大的一片水月镜天也在这闷声之中,一并被炸成了个飞灰之象! 万顷碧波逆冲卷天,爆旋飞转,一道道水柱如箭矢般疾射出,做龙蛇狂舞,又在半空兀得炸裂,轰隆不绝,四散扩去! 在这仿是地覆天翻般的巨撼之中,陈珩顷刻也便被卷带进了水浪中,根本做不出什么应对,只霎时,就要被强行打出这片水月镜天外。 而当他的神念刚要被逼返回到现世肉身中时。 喀喇一声,随着不知何处响起的符参老祖的一声狂吼,这片已满是裂纹的水月世界又被艰难定住! “先天……陈……” 下一瞬,便是符参老祖模模糊糊的声音。 “巴蛇……赤明派……文稷天……” “去郁罗仙府,投奔陈润子和陈元吉,他们和空空道人——” 磕磕绊绊还未听得几句,符参老祖的声音就低落了下去。 之后,在一阵漫长的森寂之中。 方才还被艰难定住的水月世界又渐次崩裂了开来,似是要泄进无数瑰丽的艳霞烟光。 而陈珩的意识也是恍惚不定,似是一分为二了般。 时而,他是一团盈盈明光,仍留驻在这濒临破碎的水月镜天之内,脚下是翻天的汹涌水浪。 时而又兀得回返了现世,被束缚在恶嗔阴胜魔神通所化的大茧之中,不得脱身…… 在这来回的交错其间,符参老祖的声音虽又是艰难响起,但这回,却只是零星几個字眼,断断续续,连不成文。 而在接连不断的爆裂声中,水月镜天最终仍是塌灭,随着又一道威烈的霹雳雷轰,彻底断碎开来。 风云消弭,湖月俱崩! “裴芷!老祖我回山后跟你没完!” “太素玉身——” 在陈珩意识被驱逐回到现世肉身时,符参老祖声嘶力竭般,奋力传出了最后一句话: “先将灵气用在你的太素玉身上!切记!不要轻易筑——” 然后连这句都未能说完,符参老祖的声音又再次戛然而止,没了声息,陈珩心下沉默叹息一声,顷刻,又是一阵悠长的失重坠空之感袭来。 眼前昏昏,不能再视物。 待得再睁开双目时,面前已是并无个什么湖光水月、烟云霞岚。 他仍是被困在了浮玉泊上的宫阙内,被怀悟洞主和恶嗔阴胜魔当成是夺舍转生的肉身容器。 “老祖?” 陈珩传音问道。 而这一次,却没有人应答了。 他等了几息后,耳畔唯有一片空空荡荡。 “提升太素玉身的功行——” 陈珩低垂着眼帘,眸光微动: “剩下那句……是让我不要轻易筑基吗?” …… …… “裴芷!裴芷!你这破丫头死定了!等到回了阳壤山,我亲自要找道君去告状,狠狠告你一状!” “道君如今还在染罗恭首天访友,老祖只怕是见不到她的尊荣。” 此刻。 浮玉泊的万丈高空云海之上,只剩下了半个脑袋的符参老祖正忍不住破空大骂,若非只剩下了半个脑袋,都恨不能捏起拳头,用力擂打了过去。 在符参老祖视线面前,是一个头梳飞仙髻,身量高挑的美貌女子,她生得极是姿容绮丽,冷艳难言。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身着一袭深碧的琅霄羽衣,横插宝阳簪钗,其五官似工笔细描,眸色如秋水,身上散着紫青黄白的华光,缥缈神圣,幽深难名。 听得女子这不咸不淡的这句话,符参老祖更加气急,现下虽是只剩了半颗脑袋,但还是好似感觉有一颗心在噗通狂蹦,几欲要跃出嗓子眼来。 “你这死丫头是何时跟过来的?不好好在洞天里内炼三宝,出来疯个甚么?!” 他咬牙大叫道: “死丫头,好生吓我一跳!老祖还以为是陈玉枢那厮用中天斗数算到了些脉络,隔空打杀了过来呢!” “那人如今被困在先天魔宗的洞天内,半步不能出,被天公厌憎,又被纯阳雷劫阻了道功,纵是有着天大的神通,也算不真切老祖你这一番苦心布置。” 裴芷声音冷冷淡淡: “除非陈玉枢能够出离到洞天之外,那倒还有几分可能,但他现下这般可怜处境,中天斗数的威能也要大打折扣。老祖说的,倒是个妄言了。” “……那还好,吓我一跳,老祖方才还真以为是陈玉枢在发疯呢。” 符参老祖先是松了口气,怔了怔,旋即又勃然大怒起来: “不对!谁要同你掰扯什么陈玉枢?我是问你,你为何不好生在洞天里内炼三宝,跑来浮玉泊作甚?闲得心里慌吗?” “自然是为了老祖。” “我?” “陈玉枢的起势已是合了魔道六宗的勃发气数,势不可当,连玄门八派都不能阻拦,日后的乾元司辰宫,必是有此人的一席之地。” 裴芷面无表情,开口道: “他成就合道境界,已然是毋庸置疑的事了,不过是时候长短而已。老祖真要为了自己的一点恻隐之心,为我太符宫惹上这个敌手吗?”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你这丫头就是偏爱小题大做了。” 符参老祖汹汹气焰霎时一熄,像是被一盆冷水铺面浇灭了。 他尴尬将眉毛一耷,良久后,才讪笑了一声,道: “他陈玉枢生了那么多个子嗣,区区一个陈珩,又算得了什么?无足轻重,无足轻重罢!纵使走脱了想必也是不打紧的,你急什么?” 说完之后,符参老祖也似这感觉这言语合乎情理,颇多得当,底气便也足了不少。m..??m 眼睛眨了眨,又试探道: “不如,我接着跟那小子传个音,把没说完的话跟他说完? 沙门那群狗秃子不是常在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老祖积一积阴德,你这丫头也跟着沾一沾?” “老祖为何偏要救他?”裴芷问。 符参老祖默了半晌,刚要开口时,又被裴芷打断。 “是因为陈嫣吗?老祖觉得是自己害得陈嫣丧了命,所以对与陈嫣是同样处境的陈珩,心生了不忍,想在他身上弥补回来么?” 符参老祖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所以,老祖是想怎么教这个陈珩,才能让他逃出生天去?” 片刻后,裴芷突然淡淡笑道。 “你答允了?真的?” 本已不抱希冀的符参老祖突得精神一震。 他认真打量了裴芷几眼,咧了咧嘴,然后便喜笑颜开起来。 “最好的法子,便是去投赤明派!你不知道,这小子已同赤明派的一位真传弟子好上了,有了赤明派的庇佑,他陈玉枢纵是有天大的神通,也无可奈何,只能熄了心思!如何,这可算是一条活路吧?” “赤明派真传,哪位?” “卫令姜!” 裴芷沉吟了一会,嘴角慢慢噙了一丝冷笑,明艳照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弄神色。 “卫令姜,原来是卫家的那位,她自己生父的仇难道不想报了么?居然在这里谈情说爱了起来,真是有够蠢的。 道君还说她将来的道功能够与我并肩,现在看来,这也只是一个耽于情爱小道的蠢物,怎配与我裴芷齐名!” “人家俩人正甜甜蜜蜜的,又干你这死丫头甚事,连这个也要嘲上两句?” 符参老祖苦笑道:“你这张嘴啊,还是这般的不饶人!” “老祖说去赤明派是上策,依我来看,只怕是下策,那个卫令姜纵是赤明派的真传,但也不是派中道子,赤明派的几位道君只怕也不会为了她,平白多费这些心思。” 裴芷没理会符参老祖,黛眉微微一挑,道: “还有呢?” “还有就是找寻郁罗仙府,投奔陈润子和陈元吉去,这俩人是他兄弟,多少也会拉上一把,陈玉枢现今真身被困,鞭长莫及,想必也是奈何不得……” 符参老祖一摊手,大笑道: “办法总比想的要多,只要老祖告知了他身世实情,再提点几番,逃一世想必是逃不成的,但若只是暂且逃出一时,那倒是不难!” “如何?” 符参老祖试探问道:“这些可都是好计啊,老祖现今可否跟他传音了?” 见裴芷眼帘微垂,隐约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并不直接答话。 符参老祖脑子艰难转了好几转,横竖都没弄明白,她到底是要应允,还是要拒绝。 心内纠结了半晌后,猛然间,似是猜想到了某种可能,符参老祖犹疑地抬起脑袋,一脸复杂。 “这样不好吧?”他压低声音开口。 裴芷不明所以。 “你该不会是看上陈珩了吧,不让老祖开口,是故意要亲自救他?让他将你在心底记得深些?这样……不好吧? 分明是卫令姜先来的,丫头,你这般强自夺人所爱,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不是啥佳话呢。” 符参老祖愈说便愈是通顺,愈是觉得有道理,自己猜中了实情。 仅剩的半颗脑袋都霎时眉飞色舞起来,精神大振。 如果不是怀着这般心思。 她裴芷为何会从阳壤山跑到这浮玉泊地界来? 而且来了也罢,怎就偏生挑在自己要道明真相时才肯发出雷法,打烂自己布下的水月镜天? 若说前两者都是在秉公行事,情有可原…… 可如今都已然是事毕了,她裴芷为何还要驻留在这浮玉泊,听自己是打算如何救下陈珩的? 这种种行径加在一处,必然就是有鬼了! “你——” “老祖又在发什么疯?” 还没等符参老祖乐完,裴芷便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我和你所说的那个陈珩很相熟吗?都还未真正见过,你怎会断言我对他怀有情意?这也过太荒谬了!” “那你——” “阻你说出他的身世,乃是魏长老的意思,正巧我很闲,便特意赶过来看热闹了。” 裴芷声音依旧是冷冷淡淡,唇角却微不可察地勾了勾,衬着那深妍昳丽的容貌,平白给人一种说不清的动人姿态: “至于为何特意挑在老祖快说出口的时节,才打烂你的水月镜天,又为何还不离去,要听老祖的琐碎废话。” 她终是掩唇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开口道: “老祖为何不猜猜看呢?” “你什么意思?”符参老祖心头平白生起一股不安的感触。 “……等等!你不会是故意要看我的乐子吧?!” 他脸色猛得一僵,终是猜中了这个事实。 “不错。” 裴芷笑眯眯道。 “我还以为你真的要网开一面,让我救陈珩一回了!你这丫头怎变得跟我一个鬼样,这般的爱看乐子了!” 符参老祖瞪眼大叫:“你图什么?到底在发什么疯啊?!” “那老祖当年唬骗我吃了一个月的泥巴,说只要每天随餐食用,就能够羽化飞仙,又是图什么?又在发什么疯呢?” 裴芷神色不变,微微一笑道: “当然,我太符宫向来不管外事,那陈珩的生死究竟如何,老祖还是少费些心思,也别再做无用功了。” “你——” 符参老祖一急。 他还想再争执些什么,但此时看过了乐子的裴芷已是心满意足,凭空纵起一道符光,便不知飞空远走了多远,须臾不见身影。 而万丈云空之下。 在浮玉泊的宫阙内。 那头恶嗔阴胜魔终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在惊叫一声后,便化作一道绰绰幽幽的魔影脱离了陈珩身躯,惊疑不定地悬在半空处。 “柳娘,怎么了?” 法坛上的怀悟洞主皱眉:“有何处不对劲的地方?” “此人……此人的真炁不是你所说的那般低劣!而且,他体内似藏着什么手段,把我的魔气都化了去!” 恶嗔阴胜魔强忍住心头惊惧,抬手打出了一道赤红煞光,却在击中陈珩面目的刹那,被一道薄薄金光给稳稳当当地给拦下,发出沉闷的钟磬之音。 “这是……金光神符?!” 见得这一幕,恶嗔阴胜魔终是彻底失了态,魔影一窜,就躲藏到了法坛背后,战战兢兢。 “艾媛!这必定是艾氏的人,替艾媛来办事的,想想办法,你快想个法子,我不能死在这里!” 听得背后的凄厉哭嚎声,怀悟洞主脸上一沉,也有些失态。 他连忙伸手往袖中一掏,刚欲要动作,耳朵却突得一竖,似是听得了什么动静。 “这是?” 怀悟洞主抬头往东南角天空望去,心头一慌: “这又是个什么动静?” 第一百零四章 金丹之威 起初只是几声依稀的凤鸣象吟声,时时断续,几是微不可闻,但过不了几息功夫,那声响便入耳清晰了起来,宏音发响,震遍了八方云海,山河俱颤! 怀悟洞主骇然从法坛上起身,退后了两步,脸色一片煞白,似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 在他目光所及,只见得遥遥穹天虚空处,兀得现出了一座十丈高下的璎珞天宫,华光灿灿,瑞霭纷呈,精巧璀璨非常。 “司马氏……堂庭司马氏的紫素八方宫?” 在怀悟洞主身后,恶嗔阴胜魔只抬头望空瞧了一眼,便从血脉记忆里,认出了这座飞宫的来头,几是要惊得魂不守舍了。 “不是艾氏……是堂庭司马氏?” 她不由失声惊呼,大叫道:“什么时候,艾氏竟和司马氏搅和在一处了,艾媛呢?艾媛又在哪里?!” “应是和艾媛无关,柳娘,我们只怕被人盯上了……” 怀悟洞主勉强镇定下了心神,深深看了陈珩一眼,才涩声开口道: “中了棋局,入了网罗,被人设计盯上了……” 金光神符—— 似这等能祛精除害,摒妖去恶的符宝。 纵是连寻常元神真人都要视若瑰珍,压箱底藏着,当做是隐在最后的手段。 如此大箓,怎会用在区区一个练炁士的身上?他又怎就偏偏要来听自己的讲道? 而自己分明已是东躲西藏了两百年,好生生地藏了两百年。 却怎就偏生在遇见此子后。 就莫名泄了行藏,被人追打了上来? 念及至此。 怀悟洞主隐隐是自觉摸着了几分脉络,却又仍是身在云里雾里,望不真切前路。 他心内颇有些莫名的荒谬凄然感,冷笑一声后,便也不再多想,只是沉吸一口气后,屏息凝神相待。 此时。 那座“紫素八方宫”已逼近了过来,怀悟洞主特意布置下的闭锁天地之术,只被飞宫重重一撞!就在一阵“咔喀”巨响声,整个轰然崩散了开来,灵气向四面八方逼散扩去,激起水波荡卷拍岸! 这宏翰的动静自然是传彻出了不知几许里外,声势浩大,但诡异的是,整个偌大浮玉泊,竟没有一道遁光胆敢升起察看,也无人前来援手。 气氛霎时一寂。 怀悟洞主嘴角露出苦笑,心头沉沉叹了一声。 “一头恶嗔阴胜魔,上佳的魔眷和法材啊,甚好!甚好!此物正合该为我司马灵真所有!” 绚烂华光忽得齐齐一敛。 只见着一个俊美的年轻道人一步跨至虚空中,将头顶的混元巾一掀,那庞然的“紫素八方宫”便顷时化作一颗盈盈星子,没入到了巾帻里内。 他身侧有五色的烟云满布,结成龙虎狮象等的种种兽禽形貌,好似万灵都在膜敬尊拱,气势慑人至极,勇猛夺烈,好似山岳崔嵬! 司马灵真先是淡淡扫了陈珩一眼,眸中精光略一吐露,好似若有所思。 顿过几息之后,旋即才又将视线投向怀悟洞主和他身后的恶嗔阴胜魔,微微一笑,面色颇是讥嘲。 “俚俗村夫,居然还同天魔结成了眷侣,倒也真是丝毫不挑,你若说是华珠魔、堕欲魔也罢,好歹也是有着几分色相。” 司马灵真嗤笑一声: “可居然是头恶嗔阴胜魔吗?你这一辈子,也是未曾吃过什么好猪肉了。” “……” 怀悟洞主面沉如水,没有轻易接口。 金丹成就,仙道真人! 从恶嗔阴胜魔方才的惊叫声中,他已情知眼前这人分明出身显赫、来者不善。 这气象!又凝练出大道金丹的了!乃是个诸炁浑成、道身天赐之境! 虽不知真切品秩,但哪怕是最低劣的九品黄白金丹,也远不是自己一个洞玄炼师能够抗衡。 若在应对时哪怕只有一处失了妥当,顷时间,便就是一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在眸光几次闪烁后,他猛得下了法坛,更不犹豫,当即便匍匐拜倒在地, “这位真人……我可否以钱财来赎命?” “郎君?!” 恶嗔阴胜魔见状惊叫了一声,怀悟洞主却并不理会,只继续匍匐在地。 “赎命?” 司马灵真也并不意外,笑了声:“你这区区散修能有多少身家,能够用来赎命的?莫要贻笑大方了。” “葵水真精,在下在一处暗室内储有一瓶葵水真精,可奉献给真人。” 怀悟洞主声音低沉: “我亦甘愿为真人驱策效劳,种下禁制,万死莫辞!” “葵水真精?是能够辅修出玄冥真水的葵水真精?可惜……可惜。我而今还正在参习龙变真火,法道贵精而不在多,这桩造化却是于本真人无缘了。” 司马灵真微微怔了一怔,颇有些遗憾的摇摇头。 不过他虽是无意耗去心神,再增修出一门玄冥真水来,但葵水真精也是极罕见的一类法材,纵是不留作己用,拿去当个人情来赠予,也是好的。 而据司马灵真所知,如今派中的好几个弟子,都是急需此物来修炼神通。 若只是舍了区区葵水真精,就能换来他们的人情,令他们日后在争夺真传的席位上,援手相助一二。 这无疑也是一桩好买卖…… 见司马灵真虽未开口,但脸上神色已是微微有了些松动,怀悟洞主顿时大喜过望,又重重行了一礼。 “伱愿舍出这些,只是求个活命吗?”司马灵真笑道。 “并非是在下性命,实是在下夫人性命。” 怀悟洞主将头一低:“只求真人大发慈悲,宽恕夫人一条性命,容她离了此地,在下必铭感五内!” 恶嗔阴胜魔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喜不自胜了起来。 “倒是个痴情种子,确要如此?” “请真人开恩!” “可惜……” 司马灵真背着手,注目怀悟洞主良久,才慢慢地笑了一声,道: “只可惜,区区一瓶葵水真精,倒还是不够啊。” “真人——” “谢师兄正巧要炼一炉小五阴丹,你这夫人,合该入鼎炉中走上一遭,至于那葵水真精和你的家财——” 司马灵真眯眼: “杀了你之后,再搜个魂,不还是我司马灵真的吗!” “你!”怀悟洞主惊得勃然起身,继而大怒道:“你在耍我不成?!” “似你们这等出身低劣的散修杂道,个个都是畏威而不怀德,活在胥都天内,也是污浊了这世间的灵真本貌。在西素州的时候,本真人最喜欢先给你们留出一线生机,见着你们泪眼婆娑,摇尾乞怜的样子,再又狠狠破了你们冀望,如何,可是个好玩的吗?” 司马灵真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一拍: “只可惜在入派后,门规——” 话还未说完,怀悟洞主便厉喝了一声,从袖中飞出了一道凄艳的刀光,带起浑腥的血煞味道,直刺向司马灵真的面门! 而在他身后,恶嗔阴胜魔也仿是不约而同般,脸露狰狞之色,将魔气猛得一催,便有一道道幽影如群蝗般窜出,遍了漫空,争先恐后地撕咬上去,霎时阴风大作,满室都是鬼哭神嚎的尖啸之音。 司马灵真只笑了一声,也不闪不避。 怀悟洞主发出的凄艳刀光在斩中他面目顷时,便被一股法力兀自稳稳接下,任凭是如何地费力腾挪,也寸进不得。 见得这一幕,怀悟洞主亡魂大骇,正想使出其他手段,却见司马灵真突得敛了容色,舌绽惊雷,朝空便是轰然一声大喝: “咤!” 梁折墙摧,瓦崩殿沉! 这一声发出,那飞空杀来的千百幽影身躯先是齐齐一僵,然后猛得爆碎成一摊血水。 而非仅如此,宏翰的天音更是直接将这座偌大宫阙都震了个稀巴烂,一时间,烟尘滚滚腾空,浑褐一片! 怀悟洞主只觉得脑海轰然狂震了一下,如同被人以一柄大锤重重击了顶门,几欲魂飞魄散,身躯也不受控制抛飞出去。 等到他七窍流血,从一片断壁残垣中凄惨爬起身时。 司马灵真指尖微微一动,便有一股细细白光飞光,只几个盘旋,就将恶嗔阴胜魔杀得步步后退,完全不能相抗,随后都会毙命。 “柳娘!” 怀悟洞主目眦欲裂。 这时,司马灵真淡淡瞥了他一眼,怀悟洞主只觉得脑海一疼,又狠狠抛飞了出去,大口咳血。 慌乱之下,急切取出了一枚精丸祭起,护住元灵,才免去了颅脑迸裂的下场。 只听得精丸噗嗤乱转了几转,裂声尖锐,待得声响稍停后,怀悟洞主才敢骇然注目。 此时,这件用来护住神魄的秘宝已是缺失了大半,华光黯淡。 “金丹真人!金丹真人!洞玄和金丹的差距,怎就大到了如此的地步?!老师也是金丹真人。我也曾见过他生前与人斗法,哪得这般的可怖?!” 还未等得怀悟洞主缓过神来。 司马灵真身躯不动,头顶便已浮出一层绚烂璀璨的神光,倏忽横跨过近百丈距离,兜头便朝怀悟洞主刷去。 等他手忙脚乱祭起一件鼎状的上品符器时,那神光只是轻轻一触,怀悟洞主便顿觉心头一空,失去与那件鼎状符器的心神感应,猛得吐出一口血来。 “这是……” 他心头大惊—— 在怀悟洞主这边使尽了浑身解数,以求挣扎活命时。 恶嗔阴胜魔那方,却比他还要来得更凄惨些…… 司马灵真发出的那道细细白光乃是他法力所化,其至金至锐,比一口飞剑,也差不到哪去。 白光每绕着恶嗔阴胜魔转上一圈,天魔的躯壳就要被平白削去一层,且白光越旋越快,不过短短数十息功夫,处在白光盘转中的魔类,就仅剩模模糊糊的一层虚影,连惨叫声也逐渐低弱了下去。 一身的手段神通都来不及运使。 每当要搏命之际,白光只是飞掠一绕,登时便破去了酝酿中的气机,只能束手等死。 …… “看来果然没有天魔王族的血脉存身啊,只是一头寻常的恶嗔阴胜魔,虽是法材,却也算不得是上佳法材。” 见恶嗔阴胜魔的生机在逐渐消弭,司马灵真遗憾叹了口气,也终是收起了玩闹心思。 他起手一指,白光便霎时便做一条绳索,将奄奄一息的恶嗔阴胜魔捆住,收进了自家袖中。 怀悟洞主见得此状,一腔怒血都轰隆冲上了顶门,刚要不顾不管,直接自爆了怀悟洞这件下品法器,将这整片浮玉泊都炸飞上天时! 便已被司马灵真抖落出的一团龙变真火,给烧穿了层层叠叠的护体真炁。 只一沾身,连惨叫都未发出,就成了炭黑的枯骨。 “蠢货,你莫非不知修士与修士之间,比人与犬彘之别还要更大些?” 几息后,那枯骨中才有一条虚实不定的元灵跳窜出,想要遁走到虚空里去,只才一动作,就被司马灵真伸出两指微微捻住。 “我乃堂庭司马氏的族人,现在又拜得玉宸派之内,就你?一介南域野人!你怎配与我司马灵真来斗法?” 那道元灵正隐隐是怀悟洞主惊惶的面目。 司马灵真微笑斥了一声,便将他收进了一枚养魂古玉中,然后冷眼四望。 此时这座怀悟洞主所居的浦屿已是一片狼藉,遍地的断梁碎木,侍女和仆僮们争先恐后般,在驾着遁光逃远。 而远远,那个被转炼成了红妆魔的绿珠也在其内,她双手勾在力异魔脖颈,整具身子都黏附在上, 两头天魔吓得魂不守舍,发狂也似的在奔远。 “真是一座小魔窟啊,除去你们,去功德殿上记上一件小功,应是不难。” 司马灵真慢悠悠从袖中掏出一只小铜铃,只震了三震,所有魔类都当即头颅爆开,毙命当场。 不拘是怀悟洞主的弟子、女侍还是子嗣或是其他魔眷,都悉数身死魂消。 至此。 偌大的一方怀悟洞势力,终是被司马灵真给斩杀了所有魔类,灭了满门…… 他负手向下看去,断壁残垣里,只见陈珩正挪开了压在身上的一根铜柱,在烟尘中起身。 在看见陈珩身上那层薄薄的护体金光后,司马灵真眉头皱了几皱,因到底是摸不透底细,终还是缓缓松了手指。 “什么档次,跟我用一样的符箓。” 他心头冷晒。 旋即将袖袍一抖,低喝了一声。 其声大而隆隆,如万马奔腾而至,在偌大浮玉泊之内,都久久回荡不绝 “玉宸派司马灵真除魔于此,所有炼师,速来此地见我!” 而在司马灵真出言的同时,远隔了不知几万里之外。 赤明派,鹿台山。 一个长眉老道停下了落子的手指,抬头,向对案那人微微一笑,道: “除魔已毕,看来道君的谋算总算是结了,师姐,之后又该如何,要将我派那位真传召回山门吗? 她如今,也该是时候闭关结丹了。” 第一百零五章 鹿台山中事 赤明派。 鹿台山。 势镇汪洋,威临瑶海。 在这座如是地脉源根、巍峨浩大,直抵得虚风罡云深处的大岳之内,正有两人在峰巅间闲坐弈棋。 长眉老道身披九色离罗之衣,戴七映晖晨之冠,佩摄神之佩,履黄日之靴,面发金容,项背圆光。 在其袍袖随风飘扬间,气机略一外泄,也是轰隆洞照了日月星辰元气,伏光流景,隐显莫测,如若一挂出入有无间的天河大瀑,涵卷了百山千川! 如今虽是隐而不发,但也给人一种好似能够弥天卷地,晃动数万里天象风云,将一切都击得粉碎坍塌的可怖观感! 若是有意针对,寻常仙道真人在其面前,都不能够持定心神,要露出汗流浃背之相,失了平素间的风采,大大失态。 在长眉老道身后,还有金童六人,绕之左右,为他辅真执箓,持宝焚香。 “结丹?那卫令姜不过一介真传而已,又不是道子,似这等小事,也要劳你长眉大真君费心么?” 与长眉老道对弈者,只是虚虚一道模糊人影,看不清眉目面貌,只从那婉转声线中,能辨出这乃是一名女子。 听得长眉老道故意拿话头来相问,她将持棋的手一停,不咸不淡开口道: “那拙静究竟舍了你什么好处,才将你拉得她那一方?且有了伱这位大真君还尚嫌不够么,竟把主意都打到我这山野闲人身上来了?我还说师弟今日怎会特意请我来弈棋,原来是不怀着善心啊。” “商师姐,言重了,言重了!” 长眉老道听出了这话语里毫不掩饰的讥嘲意味,连忙拱手起身请罪,摇头不迭: “师姐于我等恩重如山,法璋一脉上下,都是感念不已,片刻不敢相忘,商师姐——” “好了!勿要说废话了!” 那商师姐不耐烦开口,冷笑一声打断他:“我父已陨在了法圣天,我如今也不再是什么掌门之女,无谓的客套话便少说些罢,入耳便自觉生厌! 我还当你近几月来是发疯了不成,又是赠福地,又是赠符书的,连那座经营了近千年的白水泰乙地都肯相送,放置在了我的名头下,原来竟也是在打着这般心思,呵!” “师姐——” “你和拙静想扶那卫令姜当道子,是也不是?” 商师姐冷冷看了长眉老道一眼,道。 在她这目光逼视下,长眉老道沉默几息后,终还是败下了阵来,苦笑一声,点头应是。 “原来是想来烧我这口冷灶的,只可惜,我如今已是辞去了涿光宫主的位席,在派中权柄比不得往日了。你和拙静的这一番心思,只怕要落到空处。” 商师姐淡淡开口道。 赤明派共设有五宫七观,分辖派内大小事务,而七观又受辖于五宫的法印,要唯令是从。 是以五宫之主的身份地位极是高上尊崇,只在赤明派掌门之下,凌驾于众长老、弟子之上,甚是个超然。 就连正常的权位更迭替换,都甚至非得派中道君的手书法旨不可,连赤明派掌门都无权对五宫之主随意罢黜,否则便得遭来非议、失了人望。 不过在上代赤明派掌门坐化于法圣天后,派中很是动荡翻覆了一回,惹出了场颇大的风波,还是太文妙成道君亲身下场弹压,才将骚动的局势镇住。 长眉老道心知,自己这位商师姐虽在那场风波中败下一阵,不得不向太文妙成道君请辞了涿光宫主的席位,只在派中挂了个逍遥闲职。 但她毕竟是上代掌门的独女,莫说身世显赫,单是前代掌门生前留下的香火遗泽,就足以令派中诸人都对其相敬三分了。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 长眉老道心忖,若非这位商师姐在自家生父坐化后,气急攻心,不顾众位长老劝阻,在未经得掌门法旨下,就点起兵将,私自奔袭了法圣天。 最后损兵折将,还连累数位长老和真传弟子凄惨身死。 以上代掌门的声望。 她纵是想要丟了执掌涿光宫的符诏,也只怕没那么轻易…… 在八派六宗内,寻常长老、弟子也就罢。 可每一位真传弟子,都是各派的正真心血,千辛万苦才能得来一位,是日后派中的柱梁,能争夺道子之位的有力人选。 每失了一位,都几可算作是一回灾劫! 譬如胥都天和佛家的无琉璃天,两者你来我往,暗斗明争了足有万载,都不知死了巨万的道兵傀儡和金刚力士,尸骨足以填塞满一界了。 可就因新晋的一位大菩萨不懂规矩,也兴许是被打出了嗔怒心,竟纵容手下的护法虐杀了斗枢派参战的几位真传,还传书到了斗枢派本宗。 这举动,就甚至激得斗枢派的神屋枢华道君亲自出手,斩杀了那尊新晋的大菩萨,攻破了祂所居了那座禅门净土。 尽夺所藏经典,擒了两百万孔雀僧兵,献俘于斗枢派山门,邀八派六宗都前来观礼。 只因着几个真传性命,斗枢派甚至和小半座无琉璃天都要打将出真火来,形同仇寇。 而在此之前。 纵是两方再如何厮斗。 胥都天的【丹元大会】,总会有几位菩萨大士携弟子前来观礼; 无琉璃天一方的【无碍大会】,也不乏玄魔两方的道君分出功夫,去净土内做客。 但在斗枢派那场献俘大典后,除去先天魔宗等几家魔宗还与无琉璃天偶有些交缠外,整个玄门八派,几乎都是同那座佛家天宇断绝了声讯。 两方的法会,也自是不会再相互遣使前去观礼…… 自己这位商师姐擅袭法圣天事败,还连带着折损了几位真传性命的惨事。 若非她父是上代掌门,在派中还留有不少余荫,让不少长老都向道君来说情。 只怕便不是区区卸位去职的惩处。 就能够了事了的…… 而在长眉老道心思电转之时,想再提出些什么条件,以换得她的助力时,商师姐忽得开口笑道。 “道子的名头,道君究竟属意谁?” 她问。 “道君?商师姐所说的……是我派的哪位道君?” 长眉老道先是闻言一怔,再苦笑摇了摇头。 赤明派中的三位道君中,太文妙成道君向来态度暧昧,也不甚爱管正事,只喜欢作乐寻欢,带着那方陵明金霞印四处地去看热闹、施善缘。 上次见得这位道君难得正容肃色,还是上代掌门坐化于法圣天,门中各方派系骚动的时候。 其余时候,都难得见祂有个正形,放浪形骸,处事荒诞非常。 不仅长眉老道,连带着五宫宫主,都被祂狠狠戏耍过数回,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只是因这位道君想要解闷,为了聊博一笑。 这话语自然不能当面说出,长眉老道只敢腹诽而已。 而除去太文妙成道君外,剩下的两位,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或在云中露一爪一鳞耳,已有数千载都未听得切实音讯了。 那两位心中只存着无上长生仙道的冀望,只求摘得一枚天仙道果,余下派中杂事,都漠不关心。 便是连册立道子这等派中大事,也是未有丝毫表态。 长眉老道揣测,恐怕唯有赤明派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这两位才肯现出来真形了…… “那两位祖师遨游宇外已久,早已是失了联系的,至于太文妙成祖师……” 长眉老道有些头疼,小心斟酌着言辞,几是一字一句都是思量着开口: “祖师的无上心意,又怎是我等小辈能够妄自揣测,商师姐怕不是说笑了。” “司马枋、谢坦、左彭宗、宋伦、阴娥姁、郭黛君……” 见长眉老道说得小心翼翼,商师姐用手指轻敲了敲棋盘,淡淡道: “除了她卫令姜,上面这几位,都是想争一争道子的位置,你说,我到底该应承哪一位才是呢?” “这些人都已来寻过师姐不成?”长眉老道脸色一变。 商师姐笑而不语。 “卫令姜,她天资毕竟不是那些人能比的,她……” “长眉师弟,你又说笑了,都是派中真传,司马枋和谢坦又能比她差了不少,更况且,卫令姜与当今的汜叶卫氏家主,可是存着杀父之仇的,甚是不睦。” 商师姐摇头:“十二世族而今虽不过是冢中枯骨,早晚要被扫灭的,但我也不愿平白无故,就与一个世家的主人成了仇敌。” “我若是应承了你的相请,帮了那卫令姜……” 商师姐故意低叹一声:“且不是就与汜叶卫家对上了么?” 长眉老道眸光微微一沉。 似他们这等大派长老,尤其掌过派中切实权柄的,对十二世族哪有如此忌惮的心思? 他这师姐面上说得虽甚是肃然,但内里念头,不过是坐地起价罢了! “那么多的福地丹书,都还填不满你的胃口?老夫可是连‘白水泰乙地’这方地陆都送了出去,还嫌不足?!你真以为你父还尚且在世吗?” 尽管心内忍不住要喝骂。长眉老道脸上仍不露声色,只拱手笑道: “恕师弟冒昧了,不知那司马枋与谢坦几人,是请得哪位师兄弟来同师姐分说的,又是怎般的条件?” 在商师姐淡淡说出一番言语后,长眉老道脸色便瞬得有些阴沉。 犹豫了好几转后,终还是狠下心来,加上了一回注。 两方又继续敲定了几个细微处,你来我往,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后,才总算谈得妥当。 “商师姐,有劳了,待得令姜登得大位后,今日恩情,必不敢相忘!” 这时,长眉老道脸上又复挂起了笑意,恳切拱手称谢。 “此后便都是一家人了,何须分什么你我。” 商师姐声线也放缓了不少,似极是满意长眉老道方才允诺的条目,也难得和颜悦色开口笑道: “不过,道子的人选乃是关乎派中万年大计,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急切间可求不来,还需我等从长计较…… 并且,如司马枋、谢坦、阴娥姁等,他们身后也不是没人扶持,师弟和拙静可勿要因一时心急,却坏了来日间的好事。” 末了,商师姐又告诫了一句。 “怎敢,怎敢。” 长眉老道连连摆手。 两人随后又闲谈了一阵,说了些奇闻轶事和派中昔年光景,因好歹也算是站在了同一方,这回,倒是气氛极是融洽。 而在拱手辞别前。 商师姐似突得想起了什么,又多问了一句: “听说卫令姜如今在南域,竟是倾慕上了一个凡俗的野道人,不知是也不是?” “这……” 长眉老道闻得此言,顿时脸上现出十足尴尬之色,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当他正要随意找个说辞搪塞过去时,商师姐又开口: “而且那野道人好似还是玉枢真君,陈玉枢的子嗣,这倒是有趣了——” “商师姐是从哪听来的?” 长眉老道沉声打断道。 “从哪听来的倒是无足轻重,我自有我的考量,师弟,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按理来说,这不是我该多嘴的事……可赤松宫的周师妹不同,她所修的乃是太上无情道,却未必能容下这颗沙烁。” 商师姐意味深长说了句: “若卫令姜真因男女欢爱而延误了道行,纵是有我说情,你们只怕也难得到她所在的赤松宫的助力,你方才说她快要结丹了么?那便在洞天内好生内炼三宝罢! 若是能够丹成一品,这五宫七观,对她上任道子的阻声,也会少上个不少。” 长眉老道心头一紧,还欲分说些什么。 商师姐身形便已一散,离了这处峰巅,不知投去了何处。 山风荡卷,罡云如潮。 不知过了多久,长眉老道才幽幽叹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如今那恶嗔阴胜魔已除,已是勉强还了艾氏赠法的泰半恩情,按着道君说出的天机运转,那恶嗔阴胜魔本该三百年后,成了艾氏的一小害,木元——” 在长眉老道身后,一个持宝扇的圆润童子拜倒在地,恭听领命。 “你将我前年得来的那盒混元珠子拿去,去上虞艾氏走上一遭,顺带将恶嗔阴胜魔的事由也说清,让那群蠢物趁早息了心思!真以为靠着昔日赠法的恩情,就能插手我派真传的道途了?愚不可及!” 那叫木元的童子应了声是,就驾着一朵青云,拜别远去。 “大老爷,那卫师姐和陈珩一事……” 见长眉老道眉头仍是紧锁不已,一个大胆的童子忍不住开口相询。 “什么男欢女爱?待得她丹成一品之后再来分说罢!” 长眉老道不耐开口,目光一沉: “那么多人都在为其奔波效力,这般时候,她怎么退?又怎能退!在汜叶卫氏里,她可还有一桩杀父之仇未报呢! 不成道子,要如何威临一州,又要如何才能报了父仇?!” 话毕,长眉老道又叹了一声: “不过此事,却幸好不必老道去妄做恶人,惹了她的不快……” “大老爷的意思是?” 童子不解。 “拙静师姐早已在南域浮玉泊等候了,傻小子,你莫非还不知吗?有她在,老道却是乐得清闲,也要省去一番得罪人的口舌了。” 长眉老道嘿嘿一笑: “能说得商师姐来投,今番已是事毕了!听说玉宸派的阴师弟特意花费八百载,酿成了一壶火宿仙液,那是极好的佳酿,正要去叨扰他一二,去休!去休!” 说完,峰巅便也顷时不见了他的身形。 岚雾拂过。 原地只有一片空空荡荡。 …… …… 而同一时刻。 南域,浮玉泊。 卫令姜正轻轻将茶盏放下,展颜一笑,眉梢都微微沾染了几分喜色。 第一百零六章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 从那头恶嗔阴胜魔挣脱了龙虎锁链的起始,到她与怀悟洞主的交谈,司马灵真的“紫素八方宫”突兀出现,撞碎两者联手布下的闭锁天地之术。 再至最后,无论怀悟洞主还是那头恶嗔阴胜魔,皆是被如砍瓜切菜般被除去…… 至此。 万里照见符的符力终是被彻底用尽,所有人脑中的声象皆戛然而止,旋即便没了声息。 “很好,魔类已除,也算是还过了一场艾氏那边容我观阅练炁术的恩情!接下来,就该回山门内炼三宝,准备结丹了……” 卫令姜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眼帘静默地垂下,低低搭着,白皙纤细的手指也慢慢从袖里放了下来。 在万里照见符发出了之后,究竟是否会引来人除魔卫道,那来人又能否擒杀怀悟洞主和恶嗔阴胜魔…… 她心内,其实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虽说玉宸派三十年一度的道脉校考便是近日,而浮玉泊不远,就分明存着一方玉宸派的道脉山门所在。 按理来说。 应当是无虞的…… 但这天底之下,又哪有算无遗策的说法? 只恐一个事急,就会突生了不测。 虽说有金光神符的护持,便是元神真人的攻杀,陈珩都能毫发无损抗下来一阵,卫令姜倒是并不担忧他的安危。 但她心底,实则也是做了最坏的打断。 那便是来除魔者,神通法力不足,让怀悟洞主或恶嗔阴胜魔侥幸走脱了,逃出生天去。 太文妙成道君给的卦算批文里,可是明明切切说过,要擒杀了那魔类,才能够还了恩情,又得到度过三灾的缘法。 而今总算见得魔类被玉宸派的司马灵真擒杀,一切皆尘埃落定,卫令姜这才放下心来。 …… “不过这来人,居然是堂庭司马氏的司马灵真吗? 在上虞艾氏借住的时候,我倒和此人还见过一面,骄矜自大,狂慢放荡,不料这么多年不见,居然还是这副秉性……” 卫令姜轻轻摇头。 她只听说司马灵真通过门第家世,入了玉宸派下院内修道,也不知是成了十大弟子,还是攒得了足够道功。 后来更是如愿拜进玉宸派上宗,在一位返虚上师的门下听讲。 但而今许久未见,他竟是已然领先了自己一步,结成金丹,成了正统仙道中的真人。 观其法力虽是高强,却也未高强到哪去,仅是丹成四品,至多丹成三品的程度,根基寻寻常常罢。 元神道果尚且还有一丝可能,但返虚境界,就非得搏命一番了,非要有大福运、大机缘存身不可,才能勉强成就。 但无论如何,司马灵真到底都已是金丹成就,比之自己的洞玄三重,终还是要遥遥领先了一步…… “我如今纵是强自开汞结丹,也仅是丹成二品的地步……分明十三味结丹大药门中诸长老已是都替我备齐,就连最难凝练的神符火,也已达了大成的至境,却还是隐隐差上了一线……” 卫令姜想到此处,便觉得颇有些头疼无奈,眉心微微一蹙。 转目时,就看见青枝正两眼眯起一条细缝,斜睨着自己,右边嘴角高高翘起,玩味非常的模样。 “又发疯?” 卫令姜见怪不怪。 “你没看见?没看见?!” “什么?” “那女天魔挑了他下巴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卫令姜总算肯侧目搭理自己,青枝双手一叉腰,忍不住开始桀桀狂笑起来: “连你都没有摸过陈珩,没有挑过他下巴,那个恶嗔阴胜魔居然就干了!小姐!呜——” 卫令姜飞快抬手,将两颊的肉用力捏得鼓起,堵住了她的嘴。 “青枝废话可真多。” 卫令姜面无表情,又伸出一只手,去用力搓那张小胖脸: “错了没有?还知错吗?” “唔……戳……错了……” 整张脸像面团一样被随意搓圆捏扁,在一番挣扎反抗无果后,青枝泪眼婆娑,口齿不清地从嘴里吐出了几个泡泡。 “很好。” 卫令姜点头。 “……错了?桀桀桀桀!青枝会错?!青枝永远都是对的!” 等到卫令姜刚一松手,方才还在求饶的青枝登时就变了脸,连滚带爬窜去了厢房的角落处。 见离得卫令姜远了,才敢得意叉腰,仰天狂笑道: “青枝说什么都是对的!青枝永远不会错!” 卫令姜唇角微微一勾,伸手一招,狂笑中的青枝又惊恐变了脸,身不由己朝卫令姜飘了过来。 在半空中瞪圆了眼睛,狠狠张牙舞爪。 “满身的都是反骨,一天不挨揍就浑身难受?” 又过了一阵后,在青枝的哭嚎求饶中,卫令姜才松开她的脸,笑道: “你当初之所以来投我,是害怕自己日后因为这张嘴而被人活活打死,所以想提早找个收尸的?” 青枝捂住腮帮子,不爽地从卫令姜身边跑远。 站定门前,刚欲故态复萌,就见得卫令姜带笑眯了眯眼,似是在暗藏着些不善。 身子便打了个寒颤,忙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觍着脸赔笑道: “我家小姐有大帝之姿!女大三千,位列仙班!以后大家都一起好好成仙!” “前言不搭后语的,又发疯?” 卫令姜有些好笑摇摇头,没有再搭理她。 “不过,小姐……” 青枝在门口踌躇了半晌,终还是纳闷挠了挠头,开口试探道: “伱真要舍了自己道功和颜熙真人留下的天外别府,来换一个入门的凭证,带陈珩一起回山门?” “怎么?不够吗?” 卫令姜闻言敛了笑意,表情淡淡地开口: “我已积了六十四件大道功,即便派中的《冲虚至德道君食神炁真解》都能换来观览一回了,更莫说还有颜熙真人留下的别府……纵是派中再是如何的入门不易,换得一个下院名额来也应绰绰有余。” “可让出了那两座别府,丹元大会怎么办?” “丹元大会是整个胥都天,八派六宗所有天骄相互争雄杀伐的法会,似那等场地,想要决出输赢,又岂是一两座前辈别府能够干扰定论的?” 卫令姜摇头:“纵是有些牵扯,也不要紧,你勿要想太多了。” “行吧,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就当是真的了。” 青枝老成地叹了口气,走到卫令姜身前,看着她的眼睛: “但你想过他愿意吗?” “什么?” “陈珩只怕未必愿意跟小姐你回赤明派去,小姐话里意思虽说是要度他入玄门,要授他长生仙箓,可这小子毕竟以前被掳过,是当过面首的……” 青枝摊手,道: “这几日相处间,小姐也知道了吧,陈珩那秉性说好听些,都已算是油盐不进……我想,他只怕未必愿意跟你回山,未必愿意欠下小姐的恩情。” 卫令姜闻言一时沉默。 良久。 才淡淡垂眸道: “你并不懂他。” 青枝茫然挠挠头。 “你说的虽没错,他并不喜欠旁人的恩情,尤其……尤是欠我的恩情……” 卫令姜兀得顿了几息,才继续平平淡淡开口道: “但前去赤明派的提议,陈珩却未必会相拒……他想长生,也一直在用长生来搪塞,可这胥都天宇,想要摘得仙业入体,证得他所说的长生,唯有,也仅只有在八派六宗内能够做得到!” “万一他就是死犟,不肯去赤明派呢?” 青枝不依不饶。 卫令姜瞥了青枝一眼,竖掌成刀,虚虚望空一切,莫名一笑道: “他不会死犟,在等他回来,在我说出口后!也由不得他来做选取了!” 青枝见状脖颈莫名一寒,忙将脑袋往后缩了缩,心中默默腹诽: “打晕带走?看来果然还是用了我青枝大人的献计!不过小姐你现在只是具练炁灵身,可未必打得他陈珩……” 心头虽如此作想,但青枝还是又多问了一句: “就算这一切都妥当,拙静老妖婆似乎也不容许小姐这么做吧?” 卫令姜瞪了青枝一眼。 “拙静老……不管了!就是拙静老妖婆!” 青枝心一横,也瞪眼道: “拙静老妖婆这辈子都没有道侣!你是老妖婆的弟子,我想她也是见不得你找道侣的! 你就算带陈珩回了山门,老妖婆也不会容他在赤明派里舒服地待下去!” 这回。 卫令姜倒是真正沉默了下来。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 门外。 忽得便传来了一道异常平静冷寒的声音: “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连太文妙成道君早年都曾耽于此道而不能自拔,又何况你我常人? 贫道心气却还未有那般狭窄,要盯着一个小小练炁士不放,去挑他的刺。” 青枝傻傻楞了楞,呆滞盯着面前的卫令姜看了半晌,似是疑惑这声线话音怎就突得截然不同了。 良久。 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门外开口。 霎时惊得魂飞魄散,三步并作两步,若不是卫令姜伸手拉住,几乎要纵身跳窗逃走。 “拙静……拙静大真君……” 青枝欲哭无泪。 “师尊?!你怎来了?” 卫令姜则又惊又喜。 待她急忙分开门户,只见得廊道上,正站立着一个凤眉入鬓、目若冷电的中年道姑。 她手里捧着一柄三宝玉如意,柄身嵌有碧玺、水沙、黄烙、星精所雕琢的三龙二虎之形,华光璀璨,耀目非常。 见卫令姜欣喜迎出来,拙静真君微微一笑,满意颔首道: “令姜。” “徒儿拜见恩师。” 卫令姜放开青枝,俯身便拜倒在地,只是还未跪下身子,便被一股法力轻轻托起,不让她身触尘埃。 “还有如意童子,也是许久未见了。” 卫令姜被托起身之后,朝拙静真君手捧的三宝玉如意也是问候了一声。 三宝玉如意光华闪了闪,里内传出了一阵稚嫩清脆的笑声,也向卫令姜同样打了个招呼。 “令姜这次借力打力,倒是不错,如今恶嗔阴胜魔已除,你长眉师叔也遣童子去了艾氏那边言说,人情两清,日后纵是艾氏有了祸患,也连累不到你的功行。” 拙静真君点了点头,道: “今后你可安心在洞天里内炼三宝,已候结丹了,再无虞外事的烦忧!” “此番能成事,全赖恩师的洪福。” 卫令姜将拙静真君请进室内,亲手奉茶,笑道: “不过道君所说的那桩能度过三灾的机缘,恕徒儿愚钝,却是还未见着踪迹?” 拙静真君举盏的动作微微一滞,然后眼底神色便颇多有些无奈。 三灾机缘—— 这是由两仪命盘推算出的,到底切实与否,眼下还终究是证不得内里实在。 莫说是她,便是道君亲临在此,只怕也得不出别的说辞。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可遁一又哪是那般好截取?以道君之尊,都未必能算得分毫不差。” 拙静真君淡淡摇头: “如今人事已尽,还是静听天命罢!卦象上所说的三灾机缘,多思也是无用,不如暂且放下。” 说罢,她将目看去青枝,示意她暂离此间。 在一旁冷汗涔涔了许久的青枝顿时如蒙大赦,像只炸毛的胖兔子般,咕噜噜地便冲将了出去。 临走前,还不忘将门重重带上。 “师尊?” “动心了?陈珩?” “我……” 卫令姜一时慌乱,刚欲开口,便被拙静真君打断。 “长眉师弟已将商师姐拉拢至了我等一方,有她肯出面游说,五宫三观之内,不少长老都会倾向于你,将你视为道子的人选。” 拙静真君平平淡淡开口: “商师姐胃口可不小,为了她,长眉师弟和你好几位师伯师叔,都是狠狠出了一番血,这恩情,日后登位时可莫要忘却了。” “竟是昔年执掌涿光宫的那位商真君?!” 卫令姜神色一喜,又肃然道:“恩师,各位师伯的恩情弟子必铭感于心,誓不敢忘!” “那些长老的支持,于争夺道子上,还只是小道耳,更难得的是,商师姐和如今执掌赤松宫的周真君交情莫逆。 周真君,这位堂堂一宫之主,曾欠下过上代掌门一个大人情!” 拙静真君神色不变: “若她也肯下场助你,什么司马枋、谢坦种种,便都要落后你一截了…… 不过这位真君参习的乃是太上无情道……” 拙静真君目视向前: “徒儿,你明白为师的意思吗?” 卫令姜一张脸的神色霎时僵硬了下来。 “老师——” 良久后,她才涩声开口。 “为了你能争得道子之位,师门长辈已是四处奔走,欠下了不少人情,耗去了无数身家,这时候,你退不得!你又怎能退!” “更何况……” 拙静真君看着面前这张恍惚失神的小脸,心内也是沉沉叹了口气: “我近来还得了个讯息,一个对你而言,怕是不如何好的讯息。” “师尊请讲。” 卫令姜指尖被自己攥得有些发白,她却是怔怔捏着,只是下意识回了一句。 “卫家家主,卫卲,他已从虚皇天归来,同赤精陶镕万福神王达成了一桩交易。” 拙静真君移开目光,也似是不忍看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的复杂情绪: “卫卲,他现今已是拿到风火蒲团了……” “轰隆”一声,天际似有一道闷雷滚过! 卫令姜猛得抬起头,脸色顷时煞白! …… …… 晴空万里,风暖衣轻。 陈珩缓缓从那座深艳瑰丽的紫素八方宫中收回目光,神色若有所思。 第一百零七章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二) 他原还以为自己会被盘问一番,无论万里照见符还是那张用以护身存命的金光神符,都不是他区区一介练炁士,在三言两句间,就能够辩解的通的。 而莫说盘问。 就连逼索、拷求种种,也不算出奇。 是以被司马灵真半是相邀、半是强迫般地进了那座紫素八方宫后,陈珩实则也是做好了心头打算。 不过司马灵真在召集了一众洞玄炼师之后,也并无什么多言,只是狠狠厉声训诫了一番…… 斥他们守土不利,有负了巡察除恶之责,竟让一头恶嗔阴胜魔在眼皮子底下逍遥快活了这般长久,残毁了不知几多人命,实是不知羞耻至极。 平素一众高高在上的洞玄炼师被司马灵真讥嘲的灰头土脸,毫无个体面可言。 连花神府的谢覃和五光宗那位炼师,也只是垂首默立,丝毫不敢多出一言以置辩,就更不必说那些小门派的洞玄长老和散修中人了。 这一番呵斥责问,直过了数盏茶才方得暂休。 司马灵真最后又令众修最近严加巡视,定要剿绝或还有遗漏的天魔苗头,才又不耐挥手,将众修都如驱蝇赶蚊般地逐了出去。 他这一番姿态虽轻慢骄矜至极,视众修如若家中长养的仆僮,招之则来,驱之则去,嬉笑怒骂,出言无状。 但众炼师皆是分毫不敢放肆,只是垂手恭听。 哪怕有几个性情急躁的,可还未等得他们露出不耐之色,出言来反驳,便已被身旁同伴提早暗中警告了一番,只能忍气吞声,低下头去,一张脸都几是涨成猪肝色。 按理说,他们这些宗门并非是玉宸派下属的道脉,更遑论还有几个无拘无束的散人炼师也同样在此…… 司马灵真终是手再如何伸得长,也是拿捏不到南域这一亩三分地来,更是无法如管束自家门下般折辱欺压自己。 但仙道修行,终也是达者为尊。 在一位家世显赫、又是大派出身的金丹真人面前。 哪怕他的言辞再是无状,几是在指着鼻子在厉声嘲骂了,众修也只能是默咽下这口恶气,反而还要笑脸相对。 哪怕是平素间再鲁莽桀骜者,此刻也不敢在司马灵真面前逞一时的血气之勇,只能在心头记下今日的屈耻。 连对洞玄炼师都是此般作态,无礼非常。 可驱走众修后,司马灵真在面向陈珩时,竟勉强敛了几分冷笑。 只在沉默几息功夫,上下打量了几眼后。 便抬手让他离了那座紫素八方宫…… …… “并不相询关于那头恶嗔阴胜魔的种种,也不多管万里照见符和金光神符的来头,只是让我见他了一回威风?” 陈珩心忖道: “想必是师姐同这位司马灵真通过音讯的?才省了我这一番麻烦?” 他又瞧了那座紫素八方宫一眼。 此时,这座飞宫已是又冉冉升上云空,荡开罡风气流,“轰隆”一声,如同霹雳发响,就朝冥虚飞御而去,声势甚为浩烈宏大。 遥遥抬首望去,就如若是见得了一颗紫色星子,正要归入万里的穹天画图,裹了满目的流景飞霞,绚灿至极。 引得浦屿上众人都争先恐后瞪大眼,发出一阵一阵的惊呼之声。 “如此胜景,才方是玄门仙家的气象啊,也不知我究竟几时,才能做到此番地步……” 直至那紫素八方宫没进天角云中了,再也不见一丝亮色。 陈珩才缓缓收回目光,心下叹了一声。 这时周遭仍是一阵喧哗声,久久不绝,还有几个眼尖的,认出了陈珩的面貌,也好事指点了起来。 在那张万里照见符下,不拘是怀悟洞主、恶嗔阴胜魔或是陈珩,都是清晰露了面貌…… 而陈珩也无意同这些人纠缠,只几个闪身,便避入一条窄巷,随意取出张面具往脸上一覆。便架起一道纯白遁光,直奔红叶岛而去。 小半炷香后,他便在一处栽植了密密红枫的浦屿上停下,按落云头,落在街道上。 抬眼一望,不远处便是他和卫令姜现下所住的那座“仙客居”,脚步一动,便也大步向其走去。 …… …… “虽说有万里照见符在,师姐应是知那恶嗔阴胜魔已除,但此事毕竟关系她的道法前途,还是当面亲口言说算了,让她安心罢。” 陈珩心下忖道。 虽说卫令姜这除去恶嗔阴胜魔的试法,在他眼中看来,颇多存着种种离奇之处,甚至可以说是荒诞不经了。 以一介练炁之身,却手握着两张符宝大箓,而到最后,除去那头恶嗔阴胜魔,靠得竟还是玉宸派司马灵真的外力…… 这其中深究下来,就便多少有些大材小用,如若牛鼎烹鸡了。 纵那头恶嗔阴胜魔是个阻路的道障,非得除却不可,才能够行道无碍…… 但为何不能径自请托一位金丹真人出手,以雷霆手段消去它? 若是如此,又哪来这般的费劲心思,苦心计较? 不过从脑中升起的这念头也仅是一闪而过,卫令姜所说的试法具细,终归是出自赤明派的法旨。 似那等仙门巨头在行事中究竟又内藏着如何深蕴。 以自己当下的道行,纵是想要揣测一二,也亦是如盲人摸象般,得不出真切实际。 在陈珩离仙客居已然不远,只剩着不到百步的路程时,路旁忽有一道招呼将他唤住。 抬眼一瞧。 只见一辆独轮花车正斜倚在路旁,车内约莫是数百根养在玉瓶净水的花枝,颜色明媚,如美人妆彩,极尽妍巧绚烂之事。 那独轮花车主人是一个刚及冠不久的小贩,唇下长着短短细须,一身简素的青色布袍,头戴巾帻,脚下一双皂色筒靴,相貌平平而已,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见陈珩略一驻足,目光从那数百花枝上一扫而过。 小贩心下大喜,更连忙卖力招呼了起来,恨不能扯住他袖袍,就拉来自家的生意场前。 “贵客!贵客!今朝乃是逢巳节,不如在小的这里买上束花枝,赠与自家娘子?尊夫人若是收得此礼,想必心下也是欣喜的!” 小贩满脸堆笑,道: “贵客可听说过逢巳节吗?实话说来,这节庆乃是旧时传下的古礼了,南域不少土地,都还流传有此说,听闻连曾经的颜熙真人在成道之前,便是通——”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节庆不会推后?” 正滔滔不绝中的小贩被兀得打断。 他先是一愣,旋即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尊客莫不是在戏言?区区怀悟洞主和一头天魔罢了,纵是天要塌将了下来,日子还不是要照常过,岂有这等的说法……” 说着,小贩又痛骂起了怀悟洞主来,此人自己明明也是散修出身,却分毫都不体恤同道,这两百多年内装得倒像是个老好人,对散修中人下手时,却丝毫不手软,实乃是正真人面兽心之徒! 他只盼那玉宸派的真人不要让此獠死得太过轻易了,要让怀悟洞主尝遍世间酷刑,才容咽气魂消方好! 而在痛骂过后,小贩也不忘继续推销起了自家生意。 也兴许是话头方热,才正到酣处,那小贩狠狠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来,三言五语间,直是吹得天花乱坠, “贵客,不满你说,小的当年能成亲,可全赖这花枝……” 陈珩这回也不打断,只待得他意犹未尽停下嘴时,才轻笑问了一句: “分明道上的行人如此之众,为何就非要招揽我来光顾你这生意?” “看来,贵客果真是不知这逢巳节的习俗了……” 小贩有些奇怪地看了陈珩一眼,然后脸上又挂起笑,解释了起来: “这逢巳节当日,唯有眷侣在出游赏灯时,才会以面具覆了眉目,换做余者亲朋故旧之流赏灯,都并无此说,只当是在寻常节庆来过,也并不覆面的。” 他一指陈珩脸上的青玉面具,开口道: “贵客既特意覆了面,想必心头定是有中意的人了,要邀她来赏灯,而今纵是还尚未成亲,也应大差不差了…… 那小的这花枝,不贩与贵客,又该贩与何人?” “面具?” 陈珩目光一闪,怔了怔。 他方才覆了面,是不想自己面容被人认出,平白生出许久不必的纠缠来,而在往日,他也是惯常是掩了眉目才出行。 却没想到在逢巳节当日,竟是还存了这个风俗,一个倏忽忘却,以至于被小贩误认了,将自己给当成了主顾。 他沉默了片刻。 纵目望去—— 远远处,已有了几朵焰花轰然升空,炸出繁复瑰丽的颜色。 道旁的楼坊阁台,也是一片张灯结彩的气象,虽才正在布置场地,却也是一派不同寻常的热闹。 “贵客,现下还稍早了些,若是看灯的话,还需等上小半个时辰呢…… 按理来说,以往这时候应当是赏灯的时候了,可毕竟今日出了怀悟老狗那等事,大家多少也是有些不安,便是周老叔领着我等一力操持,终还是晚了些时日呢。” 小贩惋惜叹了口气,又不忘继续推销自己的生意: “贵客,你看我这花——” “一枝作价几何?” 陈珩道。 小贩先是一呆,随即大喜过望。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贵客果然是好目力!好目力! 且看,这枝乃是僭素客,其一岁一生,日高日上,日上日妍,风既作飘飖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佩系于身,霜香可透重衣,足足三月不散!” 小贩赔笑道: “不过僭素客培育甚是不易,小的也仅此一枝,是镇店的宝贝呢。” “价值不菲?” “的确不菲,需这个数……” 他讪笑摊开双掌: “十枚符钱,如何?” 见陈珩眸光淡淡,并不开口。 那小贩情知大概是这价高了些,也并不沮丧,搓了搓脸,便继续将这车内花枝依次点指介绍了一圈。 …… “最贱的都是两枚符钱?可惜,贫道着实囊中羞涩,今番倒是叨扰了。” 迎着小贩殷切万分的目光。 陈珩一时沉默。 片刻后。 才拱手致了声歉,敛眸走远。 “……贵客?贵客?” 小贩幽幽叹了口气,苦笑一拱手,也便重新回了自己的花车后。 生意难做。 着实甚是难做。 今日出摊许久,卖得的花枝却连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他心里明知是定价太过了,寻常散修哪个不是恨不能将一枚符钱掰做两枚用,哪有多出的身家? 能为自家道侣买上这等于修道上全然无用的玩物? 就算是门派弟子,也未必能有这般豪奢…… 不过这生意归根结底倒也并非是他自己的,身后的那位大东主执意不肯降价,小贩也无可奈何。 在他心绪纷纷,甚至从袖中掏出一枚玉雕,慢悠悠盘将了起来之际, 下一刻,忽有一角雪白衣袂又现在了目前。 “呃……贵客还有何事?莫不是忘了物什,落了在我这附近周遭?” 小贩见得去而复返的陈珩先是犹豫片刻,才勉强赔笑问道。 “劳烦了。” 陈珩平平抬手,举了举宽大的袖袍,话尾处似是藏着一丝隐秘难察的沉顿: “还是将那枝僭素客替我装上罢……” “好……好!好说!” 小贩既惊且喜,忙不迭弹起了身。 待接得符钱在手后,他无意间瞥了眼那方乾坤袋散出的宝光,眼珠子便几是欲瞪出。 “囊中羞涩?这也叫囊中羞涩?托词吧…… 等等!这位方才怕不是在迟疑到底是否赠枝,心念转过几番,才终是下了决意?” 小贩好事地在心内暗笑一声。 而等他抬起头时,陈珩已进了仙客居,早是去得远了。 …… …… 廊道上,青枝卖力将耳朵贴在门缝处,两眼肃然眯起,专心致志。 虽是掩了房门,但因在阖上时故意留了一线,屋内那两人也并未掩饰谈话,故而多多少少,还是听得了个大概。 金丹……道子……涿光宫……三灾……太文妙成道君…… 正当青枝听得正兴奋出神时,忽见光华飞空一闪,门户一松,自己便兀得狠狠跌了进去,狼狈滚了几圈,直到撞至屋角,才勉强停了下来。 “听得尽兴吗?” 此时茶案处,拙静真君目光平淡冷寒,淡淡道: “你来的也正好,虚皇天的事,有关那尊赤精陶镕万福神王,正刚好还需你来出力。” “我……” 青枝才刚爬起身,闻言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指着自己的脑袋,大叫道: “我?!” 第一百零八章 若欲开天眼,须当灭世情(终) 出力? 让我出力? 我拿头来出力啊?! 青枝面容一阵狰狞扭曲。 过了好半晌,脑子猛得灵光一线,似想起了某种极难启齿的事情,眉毛用力一挑一挑,浑像是两条小虫在使劲耸动翻滚般,连带着整张脸都渲上了一股莫名神情。 “又发疯?” 卫令姜抚额,唇角轻轻地一扯。 但又很快敛了那一丝微含着的笑意,只是心不在焉强笑了一声。 若放在以往,哪怕是自家师尊就在身侧,看见青枝耍宝的怪模样,她都忍不住会去扯那张胖脸,跟女童玩笑起来。 但现在,她心里只有一种晃悠悠的、莫名怪异的沉重感。 像是身处在了一口黑暗水渊的最低处,连气都要喘不过来! “不是会想用美人计?这……不好吧?” 青枝还没什么察觉,只将自己脑袋转得飞快,龇牙咧嘴道: “你们想让青枝大人亲自下场,色诱虚皇天主宰,那个什么赤精陶……陶……” “赤精陶镕万福神王。” 拙静真君道。 “对!赤精陶镕万福神王!” 青枝一拍脑袋,挤眉弄眼道: “你们难不成想要我拿下这汉子?然后再跟他吹吹枕头风,收回了借卫卲的风火蒲团?!不可能!我告诉你们!绝无可能!” 她皱着两根蚕蛹似的眉,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大叫道: “我今年虽然已经快三百岁了,但还只是个小娃娃呢,你们真的是人面兽心啊!居然想要青枝去干这种事?!别想!想都不要想!” 话了。 她又斜睨了拙静真君一眼,在心里悄悄补了句: “就算是真吹枕头风,我也是要让你这老妖婆去填海眼!第一個就填海眼!” 听着青枝在这里大喊大叫,饶是拙静真君眉心都微微抽搐了抽,忍下了将她扔飞抛远的念头。 只叹了口气,淡淡道: “赤精陶镕万福神王在自家道侣死后,并未再娶,一生也未有过妾室,你这脑子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些什么?再且——” 她瞥向胖墩墩,双手叉腰气鼓鼓,像只小冬瓜般的青枝,微微会心一笑: “那人既是神王之尊,又宰执了足有一天之广,纵然是真的失心疯了,也并非是个不挑的。” 青枝先是怔了一怔,不解其意,过了好几息才慢慢回味过来,随即气得跺脚,恨不能一头就撞上去。 却又不敢放肆,只将脸一垮,不爽地瞪了拙静真君好几眼。 “我要你去曲泉天一趟,真身出行,去拜会无色宫中的那位烛龙大圣。” 拙静真君不为所动,只道: “我会为你备上赤明派的车马依仗,乘大六庚九云车,八百黄蓬符甲力士开道,金女随行! 你便是替我派旷虚宫出使曲泉天的主事者,记得了,勿要缺了礼数,让众人看轻了我宫!” “出使曲泉天的无色宫?我吗?” 青枝吃了一惊。 顿时也不顾上生气了,犹豫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居然让我去拜会烛龙大圣?不好吧……要不,你们还是换一个算了?让那长眉毛的老头去?” “长眉师弟已是去玉宸派访友了,他素来贪杯,阴师弟花费了八百载才得以酿成的那壶火宿仙液,是能醉杀元神的,他这一饮,又必不会驱去酒力,只怕半年都难得醒转过来。” 拙静真君摇头: “再且,我方其他真君,都素与曲泉天没什么来往,唯独你,被烛龙大圣教养过一段时日,此次出访曲泉天,重任只能落于你身了。 切要说动烛龙大圣移步,让祂面见赤精陶镕万福神王,劝得那尊神王收回心意,拿出来卫卲手中的风火蒲团。” “烛龙大圣乃是赤精陶镕万福神王手下的得意战将,二者出生入死多年,交情莫逆,神王能够伐灭五十五座神国,一统虚皇天的海陆众生,烛龙大圣是曾出过大力的,几次为了护驾,都险些身死魂消。” 拙静真君肃然道: “若有烛龙大圣肯出面说情,收回风火蒲团,定是不难的,无论如何,风火蒲团都不能够继续留在卫卲之手,记住了吗?” 青枝紧闻言张打了个嗝。 脸色也一苦…… 万天万道,有如恒沙无量。 烛龙大圣修行的乃是前古妖道,并已摘得了大圣果位,放在正统仙道内,也是能与道君之流比拟的无上大能。 这尊妖族大圣的确是同赤精陶镕万福神王交情莫逆,甚至是能相托生死的,听说,当年陈玉枢从虚皇天逃来胥都天,还盗取了神王的“梵号万神尊拱幡”。 那时候,便是烛龙大圣亲自出手,要将陈玉枢擒杀回去…… 只是被斗枢派的神屋枢华道君拦了下来,又不知是付了怎般代价,才平了烈怒,让烛龙大圣无果而返。 而自己也的确曾被烛龙大圣教养过一段时日,是住过无色宫的。 按理来说。 整个赤明派内,都没有比青枝更适合出使曲泉天的了。 只是…… “我当年在来胥都天的时候,可是偷偷把大圣藏着的那盒丽日珠都吃光了,脑子被塞得不好使,还发狠揍了大圣的几个儿子,让他们趴在地上叫我姑奶奶……” 青枝哭丧着一张脸,默默道: “这次回无色宫,不是羊入虎口吗?!大圣还不得把我的鸟毛都给拔光了!” 尽管内心是百般的扭捏不愿,最终,青枝还是视死如归般叹了口气,默默点头。 “给烛龙大圣的献仪我已备好,你便一并带过去吧,另外,在赤精陶镕万福神王那边……” 犹豫了一下,拙静真君目光一闪,淡淡道: “不拘那卫卲开出了什么条件,我旷虚宫都能加倍补偿回去,若最后仍是事有不谐,那就把我的那口五行相杀剑,也一并舍出去罢!” “恩师——” 卫令姜一惊。 “卫卲不死,你心难安,这我还是知晓的。” 拙静真君不容拒绝地打断道: “为了你能成就道子,旷虚宫上上下下,一半的长老都在奋进博命!无需再多说什么言语了,区区一口飞剑而已,舍了便舍了! 只要你能够登位,为师便是身死,也是值得的!” 卫令姜眼神复杂地望着她,默默垂首,又行了一礼。 青枝懵懂挠了挠脑袋。 只跟着点头应是而已。 “好了,我真身还尚不是回鹿台山的时候,稍后还需往南阐州一行,令姜,此间已然事了,你这具灵身留在南域也是无益。” 拙静真君抬目道: “你该回山门了。” “……” 卫令姜浑身一颤。 犹豫了许久。 终还是在那平静冷寒的目光中沉默垂首。 “在成丹之后,便一切由我吗?” 她涩声问道。。 “丹成一品之后!纯阳道果都已是在望!你若是再成了道子,这一州之地将来都是任由你来施为主宰!谁能违你的意?谁又敢逆你的心!” 话了。 拙静真君又放缓了几分语气: “你如今结丹在即,正是内魔扰道的时候,我并非要阻你,一切种种,在无上仙道面前,都应要放缓才是。”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良久后。 她终是垂眉敛目,在向青枝传音几句,又反复叮嘱后。 身躯便不由自主溃散成一团清炁,然后被拙静真君用一张金符载住,须臾冲天而起,直奔鹿台山而去。 …… 屋内仿是霎时寂了下来。 冷风拂过。 青枝将脖子往后一缩,离拙静真君更远了些。 与此人共处一室,让她好像全身有蚂蚁在爬,浑身都不自在。 “那个……不是还要出使曲泉天吗?莪也回山门?” 也不知是等了多久,见拙静真君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坐在茶案边闭目不语,青枝忍不住搓了搓手,试探问道。 “令姜同你说什么了?” 拙静真君问。 “……” 青枝本不欲开口,却只被望了一眼,就不由自主的,全然吐露了个干净。 “如此做派,怎能得那赤松宫主的青目?你另换一套说辞,彻底绝断了两人间的念想罢。” 拙静真君也不理青枝那难看的面色,沉吟片刻,道: “你——” 话还没说完。 青枝转身撒腿就跑! 在即要跳窗的那刻,却被拙静真君抬指定住。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老妖婆!老妖婆你果然看我不顺眼,不怀着好心!” 青枝垮着张脸,欲哭无泪: “你要离间我和小姐?!我刚才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你要干什么自己做便是了,青枝和你才不是一伙的!” “你是青鸟,先天的神魔,令姜若要登位,自是少不了你的助力,此事又何必瞒你?当然,我最近还需你前往曲泉天去一趟,拜会那尊烛龙大圣,几年内都难回返,倒是无虞在令姜面前露馅了……” 拙静真君看着青枝扯着嗓子干嚎的模样,淡淡道: “我不瞒你,一来是到底欺瞒不过,二来,我也需你帮我遮掩则个…… 那个叫陈珩,他身上牵扯颇大,令姜挨上他,绝不是什么好事。” 青枝泪眼婆娑抬起脑袋,满脸不解。 “他是玉枢真君的子嗣。” 拙静真君淡淡道: “先天魔宗,陈玉枢的子嗣,你明白了吗?” “……” 青枝愕然瞪大双眼。 骇然之下,连打了好几个嗝,怎么止都止不住。 “真的?!” 她心底陡然一个激灵。 脑子里好似有轰隆隆的雷霆在乱炸,将一切都搅得浑浑不清,只呆滞地又重复了一句: “真的?” 拙静真君颔首。 她顷刻呆傻了下去。 等得好不容易缓下来,还未待她说些什么。 此时。 廊外长梯上,便忽有一阵脚步声响起。 “……要不,你把我打晕吧?或者你随便变个小姐的模样出来,求求了!” 青枝恨不能腾出手来一拳把自己打死: “我要是说了!小姐会杀了我的!换个人吧!拙静大真君,我再也不敢偷偷骂你了!” “陈玉枢的事情不必我多言,你也是听说过的,青枝,你与令姜乃是一荣俱荣之相。” 拙静真君深深看了她一眼: “怎么决断,你心头其实已是有数的……” 言罢。 她身形一动,便已从原地不见。 只徒青枝一人留在厢房欲哭无泪。 而不等她懊恼多久,那脚步声也已是近了。 陈珩……陈玉枢……陈珩……陈玉枢…… 陈珩……陈玉枢…… 豢人经! 脑中仿是撞上了一道雷,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字,让她仿是豁然开朗了起来,接着便是后怕! 不行! 即便只是一丝可能! 也绝不能沾染上豢人经! “陈……陈珩!” 来不及再多想了,青枝心下一横,大叫跑去推开门。 她踉跄了几步,仰起脑袋。 几步远外,那白衣道人微微有些讶异,也停了步履。 他今日神情仿是不比往日,唇畔难得添上了一抹细微笑意,细看下去,似是还能窥见些窘迫和不安…… 但青枝此刻脑子里只有乱麻一团,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等到肚子咕噜发出了一声叫后,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用力搓了搓脸。 “小姐托我带些话给你……” 她心里沉重苦笑一声,竟难得敛容行了个礼,将脑袋低下。 …… …… 日光仿是渐暮。 在斜照过来的晕光中,青枝忐忑不安停下嘴,缩着脖子去打量陈珩。 按着方才拙静真君几乎一字一句的传音,她原以为这人会惊疑、羞愤,以至于厌恶、发怒种种。 但一如既往的。 从那一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看不清悲欢,也没有喜怒。 “原来师姐已是回山门了,却是还未曾恭贺她道行大进……” 陈珩眉目间一片平静,只笑道: “那你又该如何回返?” “应该,是由派里的人带我回去的吧……” 青枝尴尬低下脑袋,将脸偏过去,又忍不住道: “那个,你——” “不,没有,师姐赠我《散景敛形术》的恩情,我一直不敢相忘,今后若有能效劳的地方,请转告师姐……” 陈珩垂袖低眉,长身一揖。 沉默片刻后,才淡淡开口: “珩,必当效力奔走,莫敢推辞。” “你……” 青枝忽得有些难过。 她刚还想说点什么,抬起头,便正正对上了陈珩那双眼。 “不过,我还有一问。” 陈珩道: “师姐在临行前,可曾给我留下过什么话吗?” 青枝犹豫了片刻,还未等她出口,嘴里已是径自说道: “没有!” “是吗?” 陈珩眼帘一搭,只微微颔首,两人又相对沉默了片刻。 “我明白了。” 他说。 “……” 在这难堪的气氛中,青枝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她匆匆将脑袋一低,向陈珩告了个辞,便逃跑也似的钻进房门。 在心虚阖上房门的刹那。 青枝猛得想起陈珩方才在抬袖中,右手隐约是执着一根葳蕤花枝的模样,心下顿时吓了一跳! “……奶奶的!这是要让我去死啊!” 青枝肚子又恶狠狠叫了一声。 然后也不等她再犹豫分开门户了,随着虚空中突然一道清光照来。 顷刻功夫。 待得光焰敛去后。 整间室内,已是一片空空荡荡,再无了声息…… …… …… 风销焰蜡,露浥烘炉,花市光相射。 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 人影幢幢,灯火煌明—— 浦屿上的无数行人如织,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满街的钿车罗帕、暗尘逐马。 湖岸的一处阁子前。 陈珩静静地望着这一幕许久,又收回了目光,垂到右手执着的那枝僭素客上,忽得心中升起一股自嘲之感,轻笑了起来: “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终是只唯我一人而已,倒也算有趣。” 他听出了青枝话语中的言不由衷,也猜测到了这里内或是存着隐情。 可还是有股麻木疲惫的感觉像是要抽空了浑身的力气。 每走上一步,都要被繁密的绳索捆缚的更紧一些,让他微微生出了些眩晕感,像是刚来此世被关押在水牢中的那百日苦捱。 …… “如今前路都还尚未可知,居然便先是乱了念头,我变了吗?居安才过多久,竟已忘了思危。” 回想起自来浮玉泊之后的一桩桩,一件件故事。 陈珩一时觉得荒谬,一时怅惘,又一时生出了些好笑之感。 他寂然了许久,忽得微微俯身松手。 面前是盈盈的湖波,岸畔还栽得几株垂杨柳。 那枝僭素客只随着涟漪几个起伏,便被吞浸了不见,压到了层水的最下方,不知飘向了何处。 岸上是笙箫鼓乐的声音,人来往去,灯影幢幢,好似流云聚散无定,平白给人一股如梦似幻的迷迷模糊感。 “众生心不尽。” 他敛了眸光,斜靠在身后的垂杨上,目视着这平湖风光和岸上灯焰人影,许久后,忽得平平道了一声: “大道理难名。” “若要开天眼……” 良久的沉默后,陈珩忽得拊掌大笑,将腰都狠狠弯了下来: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 在反复心头反复诵了几遍后,陈珩忽得顿觉浑身一松,仿是去了一层什么枷锁般。 轻盈非常,酣畅淋漓,好似迈步就能飞腾于空冥之中。 而同时,先天大日神光这门神通也微微一动,金铨神室之内,一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猛得睁开双目,发出一声霹雳暴喝! “仰观劫仞,俯瞰弥罗,竟是这般的成就了吗?” 陈珩察觉到体内这变化,一时哑然失笑。 “大道未成,又哪有暇分出心思去谋其他,倒是我的不是了。” 远远。 黑压的水波处。 僭素花的枝桠似在潮中一起一伏,几个起落后,又倏得不见了…… 陈珩抬眸静静望着这幕。 直至那花枝随水波逐月而去,再也不见了行踪,才收回目光。 “果然,还是心乱了……” 他不由摇头,在洒然长笑一声后。 将袖袍一振,便转身离去,再不回顾。 …… …… 第一百零九章 地渊图卷 两日后。 浮玉泊,积岩岛。 一处茶楼的雅间,罗璋虽端了盏清茶在手,坐定在了一只素净藤椅上,可面上神情却甚是不安,时而低头喃喃自语,时而又止不住小声叹息,眉头紧锁,神色愁苦。 连带着那张本就黝黑的面庞,都苍老了不少,皮肉间添出不少皱褶细纹来。 过不了数十息功夫,罗璋终是忍耐不住了。 猛得便从藤椅上起身,探脑出了屏风,翘首远远望了阵,又失意将脖子一缩,继续唉声叹气。 而他这来回踱步、长吁短叹的动响,让这雅间的另一人看在目中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了。 “罗师弟,罗师弟,你勿要急躁,眼下是什么时候,午时,才方正到午时呢!” 照旧是穿了身的紫袍的郝庆延慢悠悠拨了拨茶盏,啜了一口,眼望罗璋,这才无奈开口说道: “陈师兄既是已应承了你,他如何身份?怎会平白来失你的约!伱这般心浮气躁,定不下神来,若让陈师兄见了,岂非是要看轻了你? 再且,这也是失了你平素间的身份……” “天降横祸,这事让人如何能够心安? 郝管事,你如今是在风波之外,故而可以悠闲自在,两袖轻轻,可小弟我,就是真正的在水火之中,一个不慎,就要被烧成灰灰。” 罗璋闻言苦笑一声,勉强镇定下来,摇头开口: “若非陈师兄仗义直言,小弟莫说积年身家,便是这条性命,都已被花神府的诸位大人顺手拿去了。陈师兄于我可谓恩同再造,见不到这位罗某的重生父母,不向他致意,叫小弟我如何能安下心来?” 这话说得便甚是谄媚了,极尽曲意逢迎之能。 饶是郝庆延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自诩已是油滑无比,喜怒都不形于色,嘴角还是稍稍抽了抽,露出一抹嗤笑来。 忙将白瓷茶盏往面上挡了挡,凑到唇边,两只大袖低下,遮了那若笑神情。 “正主都不在此地,你这番伏低做小又有何用,岂不是把个媚眼抛给瞎子看?” 郝庆延暗自心道。 又啜了一口清茶,灵气顺喉滚落进了脏腑,随即在四肢百骸内化开,让人心头顿觉一阵安宁舒畅。 “再且……” 一旁的罗璋又沉沉叹了一声,意兴阑珊道: “如今师……怀悟洞主已然伏诛,被魔染过的师兄弟们当即就被玉宸派的那位金丹真人打杀,余下的,如我这种,都是些资质低劣之辈,哪能撑得起这片偌大家业。” “怀悟一脉,如今已是人人喊打,只怕再过上个几日……” 罗璋眼底忍不住浮出一丝悲怆来,沉沉举袖掩面,道: “就要风流云散了……” “罗师弟,何须如此!好不容易才活下命来,你只当复起振作才是,怎又能颓了心性?” 罗璋这一声悲叹让郝庆延也不禁动容。 忙将茶盏一放,缓声劝慰道,其心中也是不禁万千。 如今。 这怀悟一脉可算作是真正的完了…… 自司马灵真在两日前召了众洞玄炼师面斥,定要他们切要剿绝或还有遗漏的天魔苗头。 首当其冲遭灾的,便是怀悟洞主幸存下的弟子。 在花神府和五光宗的操持主事下,此辈中人一个不剩,尽数被关押囚禁了起来,哪怕有事发时并不在浮玉泊地带的,而是外出游历者,也无法脱厄。 据郝庆延听闻,真正天魔之类实则早已被那位司马灵真尽数打杀在当场了。 而今这般做派。 一来是谨奉那尊金丹真人的旨意,除去或有的漏网之鱼。 二来,也不过是诸派刚好借此由头,消去怀悟一脉的门人,名正言顺,瓜分了所有财货和浮玉泊这一片地界。 而至于那些被关押囚禁起来的怀悟弟子,先是被索尽了家财,再被各派中人搜魂拷打。 直至是真不知实情,才会被放出生天来。 不过等得过了搜魂检魄这一步,即便是被定做无罪释出。 一身家财也早已尽是丧失了,就连性命,都被夺去了大半。 伤了神魂,若不及时完愈的话,日后还想在修行上有所成就的话,那便无异是痴人说梦了。 但能够痊补元灵神魄的丹药法材素来都是至贵之物,也唯有紫府高功才能够有如此身家,寻常筑基、练炁,都是无可奈何。 罗璋虽资质不显,在怀悟一脉中并不被看重。 但归根结底,他也曾在怀悟洞主的坐下听讲过,是这位洞玄炼师的门中弟子。 他原本以为自己也脱不了此厄,正惶惶不可终日之际,却意外无人来擒。 鼓足胆子去问询,才知是陈珩在花神府的谢覃面前提过自家姓名,因而侥幸得了赦免。 而在探听得陈珩曾来往过宝聚斋几次,跟宝聚斋的管事郝庆延勉强也算相熟,至少是认得名姓面貌的。 今日,罗璋便也邀了郝庆延来作陪,在这茶楼雅间特意来请陈珩,当面致谢。 …… 在郝庆延的一番好言宽慰后,罗璋终也是勉强收了面色悲色,拱手一礼后,又落座回了藤椅上。 “罗师弟这遭倒是狠狠出血了,茶水居然是难得的白毫茶,仅此一壶,都要足足十枚符钱了!好生舍得!” 郝庆延又啜了一口。 感受到其中灵气正奔涌向穴窍各处,以至有微微的刺痛之感,如若针扎,心下一喜,忙将玄功默默运起,开始炼化了起来。 一杯才刚见底,郝庆延又忙满上。 正当他正入神之际,几要浑然忘我了,忽有一只手伸出,按定了银泥茶壶。 郝庆延不明所以抬头。 只见罗璋此时也不长吁短叹了,只注目自己,讪笑了一声。 “郝管事,这茶水喝得多了,灵机充塞,只怕要将腹中涨得难受,不若暂缓个一二,尝尝别的?” 言罢。 他又招呼进来数名煎茶博士,将茶水另换了一壶。 “这小子!怎如何的悭吝?我老郝才多大的肚子,又能吃你的多少?!” 那另换上来的新茶虽亦有一股别样幽香,但其中灵气,却显是要寡淡浑浊上了多少。 郝庆延心中不忿腹诽了一句,手上动作却也不停,蚊子虽小,但那多少也是肉了。 只含笑点头,又举袖一饮而尽,嘴巴忍不住咂了两下。 正在两人对坐闲谈之际,随着一阵脚步声响,屏风处便转进来一个身量颀长,如带美玉颜色,极是卓尔不凡的俊美道人。 他双目神光湛然,隐若是噙着两柄锋锐利剑,只略望去,都叫人眼底刺痛,却在大袖飘飘,袍带招摇间,又另有一派天上神仙的姿态,渺然出尘。 “陈师兄。” 正闲谈中的郝庆延和罗璋见得他入内,都忙不迭起身相迎,神态恭敬非常。 “久候了,见过两位道友。” 陈珩也拱手一礼,淡淡笑道。 在招呼之下,三人分了宾主坐定。 很快茶楼的仆僮便将瓜果茶盏端了上来,还有两坛美酒,在郝庆延和罗璋的刻意恭维之下,气氛一时间倒也热闹。 宴席过半之际,已有些醉意的罗璋对着陈珩一举杯,诚恳言道: “若非陈师兄在花神府的谢覃炼师面前仗义执言,小弟绝不能够生还,小弟这杯敬你,先干为敬!” 在郝庆延的鼓噪声下,罗璋抬手将满盏玉液一饮而尽,等亮了杯底,又是一阵叫好。 “不知陈师兄究竟于花神府的那位炼师是何交情,如何能得他青目,真真令人称羡。” 郝庆延急不可耐将自己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后,连忙又接着满上,还不忘给陈珩斟满。 满脸都是在堆笑,试探问道: “莫非师兄是要拜入花神府修道不成?若真如此,那可就是天大的福缘了!师兄将来若是发迹,可别忘记却与老郝在微末时的交情了。 来!来!郝某再饮一杯,也先干为敬了!” …… 也不怪他和罗璋是如此做派。 如今的浮玉泊坊市生意,在怀悟洞主死后,便是被五光宗和花神府这两家庞然巨物瓜分了,余者宗派,只能跟在后头吃些边角料而已。 若是能攀附上这两家中的其一,不说一飞冲天,日后生意上,无疑是要顺畅些不少。 但同郝庆延想的倒是有些出入,陈珩虽得了谢覃相赠的折扇,但却还未有师徒之实。 这位炼师并不愿违了艾简的面皮,一切种种,还都要等他能从地渊活着出来了,才能做分说。 而顺手救下罗璋的事由,也是因着万里照见符的缘故,谢覃在这两日间特意召见了他,相询了一番。 在事毕后,陈珩特意提了一句而已。 …… 见陈珩只笑而不语,并不言明他和谢覃的关联。 郝庆延虽碰了上个软钉子,但也不沮丧。 只是不住地继续劝酒,如牛饮一般一杯接着一杯灌下肚,看得罗璋眼角抽搐,一颗心都在滴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又过了一阵,见罗璋脸上已是有了五分的醉意,陈珩这才放下了茶盏,微微拱手一笑,道: “罗道兄,不知先前所言的那张图卷,可否容我一观?” 罗璋先是一怔,直到被郝庆延不动声色地推了一把后,才如梦初醒般,大惭起身。 “失礼失礼,小弟着实不胜酒力,见笑了!” 话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张泛黄的图卷,递给陈珩: “陈师兄,这正是家祖曾入地渊身还归来后,绘下的图样,正是要容师兄尊目来品评!” 陈珩伸手接过摊开,以目扫过,心下微动。 而随着时间推移,见陈珩脸上始终神色淡淡,一旁的罗璋便登时有些站立难安了,几乎忍不住要伸手要去拭汗。 他全赖陈珩在谢覃面前的那句话,才得以侥幸还生,是以一得知此讯,便托郝庆延相请了几次,只是屡被婉拒,不得相见。 直到郝庆延在一次言谈间,无意透了罗璋祖上也曾阔绰过,老祖更是出入了地渊一遭,还留下了图纸以做传世,这才将陈珩打动,也才有了今日的宴请。 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 这张图纸仅是些描绘了些地貌形貌,间杂着罗璋老祖留下的一些旁白注解,只可聊做赏玩而已。 并无什么天材地宝记述其中,内里也不见什么夹层异样。 只是张寻寻常常的地理图,绝非什么贵重之宝。 因此见陈珩始终神色平平,罗璋实则已是慌乱了非常,唯恐他在大失所望下,心头不快,迁怒于自己,惹下杀身的祸患来。 在他正焦躁难安时。 陈珩忽得将图卷收入袖中,随即打了个稽首,笑道: “多谢罗道兄的这张图卷了,我不日就要入地渊,有此物存身,心里多少也添了几分底气,夺贵祖所遗之物,是珩失礼了,来日若能侥幸出离地渊,定双手奉还。” “不必!不必!” 罗璋又惊又喜,退后几步,连连摆手: “这图卷不过是寻常物什,又并非什么宝贝,当年也曾拓印过不少卖出去,师兄好生收下便是,不必——” 话到这时,郝庆延抬目狠狠瞪了罗璋一眼。 罗璋此刻也自觉失言,但话已出口了,只能讪笑以对。 “那我便无礼收下了,至于在谢覃炼师面前的言语,珩也不过随口一提,权且便是还了师兄当日赠我房所容身的恩情,无须太过挂念于心。 陈珩道: “酒宴已然尽兴,我在浮玉泊留驻了许久,也该是回返的时候了。” 说罢,他又与两人客套了几句,便拱手告辞。 郝庆延本还打着与其拉进关系的用心,苦苦相劝了一番。 不过离进入地渊的时日已近,陈珩早已是存了去意,要趁着这仅剩下的时日,回返到炀山潜修一番,以求功行再进。 若非是因着谢覃的相召,和罗璋手中的这卷地渊画图,他早已是驱云走了,哪还会再在此地空费功夫。 …… “看来这位陈师兄,口风倒是甚紧,居然没能探得他与花神府那位炼师的确切关系,可惜,可惜……” 茶楼下。 眼见着一道纯白色的遁光没虚而去,顷刻便入了高天,不见踪迹。 来相送的郝庆延叹息一声,将手一拍,又朝着茶楼折返回去。 “郝管事,宴已毕了,你又要回去作甚?” 罗璋拉住他。 “里面还剩了些灵酒果品尚未食尽呢,哪得如此豪奢,我去将它们收起。” 郝庆延抚须一笑: “留作晚间点心,那也是好的!” 罗璋一时瞪眼无言。 …… …… 而在不远, 一株垂柳下。 同样也有一个少年道人从云天上收回目光,看着手中那枝僭素花,略摇了摇头,意态阑珊。 “如何?你也算看了此子多日了,可还入得眼么?” 这时,少年道人耳畔忽响起一道嬉笑声音。 “尚可罢。” 少年道人看着手中的僭素花,自顾自道: “只可惜,是与本尊无那师徒缘法了。” …… …… 第一百一十章 终至 「又无缘法?又挑?」 听得少年道人的应答,那声音陡得便提了几个度。 沉默片刻后,才又大声叫骂道: 「你北极苑本就人数少,跟太符宫亦是大差不离了,一不立别府,二不开道脉的,还这般东挑西拣?到时候若大劫一至,你等又尽数寿元尽了,岂不是要青黄不接?! 再说了,你看不上便看不上罢,怎不早跟我分说?连累贫道这几日都在此处同你空耗功夫! 梁文显,你这厮真是好生不当人子!同当年般,满肚子还都是流坏水的,叫人见了便怄气!」 随着这叫骂声,一个手捧江山大印的玄衣男子便从玄幽混沌中现出身形来。 他一见着那少年道人,眉毛便恶狠狠耸了耸,似是想把手中的江山大印轰打在道人头上。 一印发出,就炸出个万朵桃花开! 「当年在丹元大会上你落败于我手,便是应承了我的条例,要替我梁文显觅得一个佳徒,一个日后能承我道统的佳徒,才能得自由。 正因此缘故,我才绕了你的性命。」 梁文显微微一笑,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杜师弟,莫非忘了不成?」 玄衣男子闻言脸色一僵,将手捧的江山大印悄悄一缩,暗自咬牙切齿。 他名为杜遨,乃是魔道六宗之一玄酆洞的长老,精通先天占验神算,也曾是玄酆洞道子的内定人选之一。 只是未曾在丹元大会上夺魁,还险些被这位北极苑出身的梁文显以大神通活活打杀了。 无奈之下,被迫与梁文显立下法契,答应以自家的先天神算替他寻得一个佳徒,这才侥幸活下一条命来,狼狈退了丹元大会。 也因此缘故,他被玄酆洞的道君所不喜,认为杜遨失了元门真传的风仪体面。 再加之后来又在宗门大比中,十战十败于贾戎之手,这才彻底失去了争夺玄酆洞道子之望,只能够以真传之身,继续攀索仙道路途。 不过这杜遨到底也是丹成上品的天才俊杰,纵是先落败于梁文显之手,又屡屡在贾戎面前失利,一身名头,几乎要被踏进泥里了。 但仍是不颓心志,在天外战场上搏杀生死了数千载后,一路精进勇猛。终是证了返虚。 时至今日,更是渡过三灾最初的风灾,摘得纯阳果位! 然而还不待杜遨志得意满,熟悉初掌的门中大权,梁文显便以一纸金契,将杜遨生生召来了助力,要他履当年在丹元大会上立过的约。 那法契乃是在丹元大会上,当着八派六宗的道君之面,亲眼见着立下的,更还有无数天外大势在旁观礼。 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纵是杜遨有心想要毁约,也是违不得的,若真那般施为,自己便真成了个宇内的笑话了。 可梁文显此人眼界甚高,几是目下无尘了。 杜遨自诩也算是尽心尽力,在推算时,十分的力气不说,七八成,那总是有的。 可纵是这般的舍得费力,足足过了近三百载,梁文显还是没能觅得一个合他心意的所谓佳徒。 若非是切实的打不过,杜遨已经忍不住要翻脸,和他斗过一场再说了。 「这也无缘,那也无缘,你梁文显究竟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杜遨也并不掩饰脸上的颓然烦躁之色,长叹了一声,道: 「这人虽出身有些麻烦,但你北极苑又不是不能消解?都已注目这许久了,事到临头,说弃便也弃? 你莫非是怕了陈玉枢不成,不敢得罪这位斗枢道逆?」 话到这时。 杜遨语气又添了些讥嘲,道 : 「你若是在这最后时日怕了那陈玉枢,早说便是,我又不会小觑你。 他可是我等那一届丹元大会上的魁首,要莫说我杜遨了,便是贾戎和你梁文显合力,也都不能敌,还险些连命都要丧了去呢。 这般人物,对他忌惮是应当的,你我兄弟之间,明说罢,并不丢人!」 —— 他说来实则也是满腔的怨气。 本就是陪着梁文显在扮无头苍蝇,于这九州四海内没个方向的乱转。 之所以来这浮玉泊,也是因拙静真君不慎泄了丝法威,被杜遨掐指推算到了玄数,特意拉着梁文显也过来凑热闹,看看这回到底是什么个场面。 而这一留,就是停了数日之久。 杜遨本以为梁文显终要是觅得个他所谓的佳徒了,不然怎就如此注目。 尔后又特意弄了辆什么独轮花车来,显是要用作试法,学玉宸派的火龙上人三试仉泰初一般。 等他收了徒,自己这苦日子便也终是到了头,可以安心回返玄酆洞,享娱声色,畅快极乐,静参那纯阳无极道果了。 孰料在即将事了的关头,梁文显却又偏生是给摇头否了。 杜遨闻得此讯,也是不禁心头火起,恨不能跟梁文显悍然拼个你死我活。 —— 「陈玉枢?他倒的确是个人杰,当年那次丹元大会上,我是曾惜败于他,成王败寇,这没什么可置辩的,但若要忌惮他,那就令人发笑了。」 梁文显瞥了杜遨一样,负手笑道: 「莫说派中的道君前辈,我派北极老仙可是已摘得了仙业入身的真仙人,他陈玉枢莫说还尚未合道,纵是成道君了,难道我北极苑,就要惧他如若狮虎了吗?」 「那你怎不将这陈珩收入你门下?之前分明不是还颇多青目?」 杜遨面无表情。 「此子……此子心性不类我这一脉,可惜了。」 梁文显沉吟片刻后,摇摇头,道: 「本还想效仿火龙师兄试仉泰初,但这样一观,却是并无必要了,我与他之间,并是无那师徒间的缘法。」 杜遨听得眉头紧锁,眼中几欲喷火。 似想到了什么,又复冷笑了一声: 「缘法?你梁文显多年不见,倒是愈发神神鬼鬼了!对了,你可还记得颜熙吗?」 「颜熙?」 「被东海龙君招婿,如今已掌了百万水族兵马的那个颜熙,听说在一群老龙的助力下,他已是辟出了个名叫「舜烈碧云源固」的洞天。」 杜遨道:「如今已是返虚境界,纯阳道果亦是在望,可还记得?」 梁文显颔首。 「三百年前,我才堪堪渡过风灾,初成纯阳,你就令我履丹元大会上的法约,那时我可算尽心尽力了,帮你好一番推算,才算得那个叫颜熙的。」 杜遨冷笑连连: 「可你梁文显因颜熙仅是得了颗九品黄白金丹,就先看轻了一番,后因他的行事不符你的脾性,更是彻底舍了收他为徒的念想。 但可曾想过颜熙竟有今日吗?说是返虚,可离纯阳也不远了! 当年被你弃若敝屣的小修,而今眼见着就要成为我辈中人了,可是世事无常吗?」 「我倒的确未能料到他竟能有那般的大运……是我看走眼了。」 听得杜遨的冷讥。 梁文显神色自若,略一沉吟后,才坦然道: 「不过天数难料,以我一介纯阳之身,又能怎尽知那玄机变化?」 「你先前便已是错看过一个颜熙了,视他如若无物 ,平白失了一大助力! 而今又自觉陈珩与你无那师徒缘法,岂非是重蹈覆辙吗?」 杜遨苦口婆心劝解道: 「你自己都说了天数难料,焉知那陈珩却不是又一个颜熙?就算比颜熙要差些,成不了纯阳,但好歹也是一颗苗种啊。」 「要不。」 他一摊手,道:「我替你将陈珩召回来,让他痛快拜个师,你带他开开心心回了北极苑,我也归了玄酆山,如何?」 「道友就如此思乡心切?」 「废话!谁乐意陪你在这空耗功夫?」 杜遨破口大骂。 他成了纯阳,好不容易才掌了门中权位,正是要逍遥快活、肆意施为的时候,却被梁文显的一纸法契约束,只能随着他来跑东跑西,好不狼狈。 而玄酆洞十战十败他的贾戎,也在天外的一次斗法中,被陈玉枢隔空出手,几乎活活打死。 如今只能在洞天中苟延残喘,将养活命而已,于玄酆洞内的威信可以算是一落千丈了。 如此大好时机,正该是他杜遨大展拳脚的时候! 放目望去,处处皆是用武之地! 可偏偏就是像个没头苍蝇般四处乱跑,叫杜遨心头怎能够适意? 「莫急,不过才三百年而已,」 梁文显不以为然道:「自古以来,都是好事多磨,若是将来功成,自然也少不了杜师弟你的那一份酬谢。」 「你那酬谢能值几法钱啊?」 杜遨暗骂了一声,神色不快。 「既然事毕,我等也不必在这东弥州南域驻留下去了,此处地渊下的那尊尸解仙僵而未死,身在此间,时时令我有股如芒在背之感。」 梁文显摇头道:「师弟精通玄数推算,下一人,如今又是身处何处?」 「按你给定的说辞,隐隐约约,是西素州那一方,至于详尽方位,还是得入了那片州土,贫道才好做下一步推算。」 「不过……」 这时。 杜遨忽得多嘴一句,开口言道: 「你可要出手救一救陈珩,若无助力,我猜想,只怕再过上几日,他便难以得生了。」 梁文显闻言微微一怔。 法决一掐,将大法眼运起往冥空处一照,过了足足近两盏茶功夫,才抬手将双目一抹,缓缓收了玄功。 「原来竟是如此吗?杜师弟的先天神算果然了得,依我来看,只怕和陈玉枢的中天斗数相较,也仅是差了几分火候。」 梁文显敛了一身流溢的霄雿华光,轻笑道: 「不过,我为何要救那陈珩?」 杜遨注目向他。 「我倒不是惧了那陈玉枢,他的纯阳雷劫和我等不同,如今只能困守洞天内,半步不得轻出,虽然凶猛,却也只是笼樊之兽,伤不得人的。」 梁文显摇头: 「虽是如此说,但我与陈珩非亲非故,又何必替他挡上这一次灾劫?我能救得他一时,难道还能救他一世?」 「倒是你。」 梁文显莫名一笑,抚掌道:「你突然问起这个,难不成是想助陈珩一把,我猜想,是因为那个叫陈嫣的女子,她——」 「好了!梁文显你若还想让我帮你出力,就安分些!哪来这多废话?」 杜遨恼羞成怒打断他: 「不是要去西素州么?还不走?」 梁文显微露出几分笑意,打了个稽首,道: 「那为兄便先去西素州了,师弟想做些什么便尽情施为吧,莫要耽搁太久了。」 话了。 他将身一晃,便见一道亮光闪动,原地已没了行踪。 只剩下杜遨一人怔然负手而立。 遥望云天许久,也收回了目光,心下沉沉一叹。 「原还想着邀梁文显,借上北极苑的势,将你救上一救,可这人丝毫不留情面……陈珩,莫要怪我,只我一人,是万万不敢独对上陈玉枢,惹来他的不快的。」 随着这一声叹息,他眼前也似浮出了一个巧笑倩兮的少女身影。 杜遨默然苦笑,心神微动。 「陈嫣,恕我再次只顾着护命存身了……若无意外的话,你弟弟这回,是真的死定了……」 他缓缓闭上双目,等到再睁开眼,一张脸上的神色已是漠然无情。 随着一阵风动。 杜遨也自瞬时隐没不见,失了行踪。 两日后。 参合车甫一自高天中降下,便有光华如盖倾落。 几息后,见得陈珩收了这法器,从云中迈步而出,早已通过心神法契得了讯息的涂山葛,这才赶忙笑着迎上。 而不提两人之间的叙话,在问询过一番后,知他在浮玉泊这段时日,一切皆是无恙后。 陈珩便也启了山腹的静室,将袖一甩,就坐在了蒲团之上。 抬眼瞧看,这周遭陈设都与他去时一般无二,器皿桌椅素不染尘,显是被每日清扫过的。 也不知是涂山葛亲力施为,还是下面那群狐狸被分派干下的事。 「酒色财气四大关,意情灭尽出尘寰,丝毫莫向灵源挂,如挂灵源不结丹。」 敛了双目。 陈珩心中一声低吟,便也扫去了万般杂念,拂得灵台清明。 而正在陈珩握住取出符钱,将心神沉浸在练炁修行的同时。值此之际,不知距南域几十万里之外。 东海,临焦岛。 大浪排云,潮海拍天。 一头万丈长的巴蛇兀得从千丈高穹中电窜而下,厉啸一声,顷时便击得四方朔流崩碎!声震百里!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君尧 「鹫渠公已死,岛上的猴子!速速出来见我!」 浑腥的蛇血如瀑倾落,哗啦啦,很快便将周遭海水染得一片赤红。 那万丈长的巴蛇又厉啸了一声,将尾重重一甩,已露出了不少白骨的狰狞蛇躯蜿蜒涌动,搅得云水翻覆,瞬时平地暴起惊雷! 巨量的海潮轰轰而动,如霹雳阵阵! 方圆数十里内的灵机紊乱无序,不知几何的鱼虾龟蟹被生生震毙当场,肚皮翻白的浮出海面上来,被滚滚潮波一刷,又几个起伏翻覆,就随着洋流朝四方扩去。 激浪澎湃,黑霭盖头! 在这混乱的天象威势下,巴蛇身下的那座偌大临焦岛,就如若是风卷中的一座松散沙丘,岌岌可危。 仿是只要风力再紧迫个几分,就随时会在雨打风吹下,弥散做为一滩埃尘! 在巴蛇越攸发怒之际。 只过得不久,便有一个身披金袍、手拿铜碟的童子脚踏着云光,慢悠悠从那临焦岛上迎了出来。 见此情境,他面上只微微露出一抹冷笑来,不慌不忙将手上铜碟一摧,口中诵了个法决。 一道弥华大光登时如伞盖般向外撑去,只几个呼吸间,就熄平漫天的风雨狂急,抚静了躁动海波,将方圆数十里内的紊乱灵机也强自压得温驯乖巧。 「越攸叔父当真是性子急躁,您老人家一发怒,可是害了这海中不少水族生灵。」 童子将铜碟一抛,仰口便吞下,又望了望脚下仍是深赤的海水,和潮浪间隙间,那密密麻麻的水族鱼虾尸身。 这才将目去打量那头盘踞在流云飞霞间,崔嵬高峻的万丈巴蛇,拱手一礼,嘻嘻笑道: 「须知上天有好生之德,叔父日后还是少造些杀孽为好,多多静颂清净黄庭,若是日后因业力残怨有碍了功行,那便是不美了。」 「狗屁!你们临焦岛都是些猿部的出身,一群山里的猴子罢,哪得这些仁义道德?以为穿上件衣裳,学了些文字礼仪,就真把自己当个人了不成?」 越攸不屑嗤笑了一声,将身一低。 那如两口小日头般的赤黄蛇瞳就迫进了些,直将周遭海水,都染照得妖异朦胧,只单望上一眼,便直叫人心底发怵,一股可怖寒意爬上肌表,惊得人汗毛倒竖。 「你们临焦岛真是好心机、好打算,你父袁矩,这头老猴子,也是个好志气、好气魄!不过你们不会蠢到以为除去了一个鹫渠公,今后在这东海地界,就能够高枕无忧了吧?」 那盘蜒狰狞的蛇躯慢慢从云上划动下来,虽行动缓慢,但还是有一股无可言状的压迫之感、 仿是一根直矗得极穹至深处的蟠龙大柱,就在目前,一尺又一尺地缓缓倾倒而下,压得人胸闷气短,呼吸欲窒。 「就算今遭我替你们除去了鹫渠公,灭了他万鹫岛的满门,可你们临焦岛,便真能在东海这地界站稳上脚跟了?」 至此,那硕大无朋的蛇首也仅与童子隔了不到百丈的距离。 只看见蛇信喷吐间,如同一道耀目的赤霞在来回闪烁而过,口鼻间的腥风,熏人作呕。 「东海的那群老龙,若无缘由,可不会容许这海域里,诞上这么一个无法无天之徒。卧榻之侧,岂是容他人酣睡?」 越攸嘶笑开口: 「鹫渠公是三皇子的门客,你们临焦岛要我宰了鹫渠公,就是落了东海三皇子的面皮,打了他的脸!你父莫非也是投靠了哪位东海皇子不成?不然怎得如此大胆,不要性命了?」 这一声笑问直如雷云交汇,迸彻出大音作响来。 那脚踩云光的童子只权当做是没听闻一般,面上仍是嘻嘻带笑,嘴上却并不作答 。 「小小年纪,哪得如此油滑?看你这心地,将来也不是个良善人,定是满肚子的坏水。」 见童子笑而不语,越攸压下了心底那一丝好奇,也不多同他废话,开口便道: 「当初你父同我说好的,只要替你们临焦岛杀了鹫渠公,便将那枚「遁界梭」借予我一用,不知可还作数?」 「家父一言九鼎,自然是作数的。」 童子面向北面遥遥一礼,笑道。 「如今鹫渠公已死,就连他的那座万鹫岛,也被我一尾巴拍得粉碎了,满岛的鸟子鸟孙尽数死绝,全陷在了我腹。」 越攸道: 「若不信,你让这岛上猴子去上几个,一看便知,如今我已是屡约,到你们了。」 那脚踩云光的童子闻言深深看了越攸一眼。 那万丈蛇躯比之去时,已是添上了不少狰狞创口。 其中几处,甚至皮肉都还被破开,能够清晰看得里内白森森的骨茬,甚是可怖难堪。 「我听得父亲大人说,这越攸仅是道灵身来此,并非是真身出行,他如何能敌得过鹫渠公? 更莫说那万鹫岛上禁制阵法齐全,森严的紧,直如一口铁桶般,水泼不进的,我临焦岛和他家做了这近甲子对头,都未能打烂他家山门,这越攸一具灵身而已,哪得如此大神通? 莫不是看我年纪幼小,特意来话诓我?只要先骗得「遁界梭」在手,就要一走了之了?」 一念至此,童子也觉得自己所想的颇有道理,脑中直如云开雾散般,霎时清明。 他越攸真身可是在南阐州,在先天魔宗的「水中容成度命」里,就算是骗得「遁界梭」走了,难道自家还敢千里迢迢,跑去那片州土去找他的麻烦不成? 莫说临焦岛不敢了,只怕是南海二十四股妖修部族联合起来,再喂养上一百颗虎狼胆子,也是万万不敢的。 怕不是还在路上,就要被隔空被炼作尸身傀儡了。 求生不得,求死都不能…… 而想到了此处,童子心头也又再笃定了三分。 只觉得越攸这一身创口,分明是强攻万鹫岛不成,狼狈退了回来,又见只有自己一人留驻岛屿,欺自己少不更事,特意拿话来诓骗自己。 「我便说,你区区一介灵身,哪能得来这滔天本领?觉得小爷见识浅了,故意要孩视我吗? 区区蠢蛇,我哪是那般好骗的,你又怎知我袁平的通天智慧!」 童子心下不禁冷笑连连,他本就不喜越攸的跋扈放肆性情,甚是闷恶,只是畏惧他的本领,不敢发作。 眼下一番揣测,自觉是猜到了越攸的鬼蜮心思,无意拿捏到了他的痛脚,心下更是得意万分。 「叔父,莫非你真已杀了鹫渠公不成?」 尽管心头忍不住在发笑,童子面上却不露声色,只略一拱手,笑道。 「废话!都说了,你若不信,自己派几只猴子过去,一看便知了!」 越攸不耐道: 「速速将那「遁界梭」取来,我来去干大事,没空同你在此厮缠!」 「万鹫岛离我临焦岛地界可是隔了不少海疆,小侄和岛上的这些族人,并无叔父这般道行,是能够轻易来回的。」 童子笑道:「我父如今正是听诏外出了,叔父不如等他回返了临焦岛,再来做商议,如何?至于借一事「遁界梭」,此物干系可甚大,小侄这微末之躯,恐怕是做不了主的。」 「袁平,你父外出时,不是令你全权行使?」 越攸皱眉。 「话虽如此,但若真是哪处出了错漏,小侄这身小力薄 的,怎又扛得住?」 叹息一声后,童子嘴角微微一扬,笑眯眯道: 「不如,由我来给叔父想两个法子吧?」 越攸目视向他。 「这其一,便是请叔父于临焦岛上再做客享用上几日,待得我父回返了,你们二位自做商议。其二,便是由小侄我辛苦一趟罢,去那万鹫岛上看个实情。」 童子叹息道:「不过海上风急浪高,以小侄这点道行,只怕叔父也还是要在岛上待上个几日。」 「当然了,叔父要是真急着借用那「遁界梭」……」 见得越攸无言相对,童子心下更加得意,一摊手,道: 「只需拿出鹫渠公的脑袋来或他随身的法器,让小侄亲眼见证一番,那也无无碍了,如何?」 一阵寂然后。 童子只觉得越攸显是拿不出话来了。 面上毫不掩饰地泛起了一丝冷笑,随意拱了拱手,就将脚下云光一驱,也不再理会越攸,自顾自朝向临焦岛飞去。 「这个叫越攸的言行甚是无礼,屡屡轻视我猿部,将我等视作披毛野兽,可父亲却还是对他尊戴非常,叫人看了好不怄气! 如今欺我年少,还想诓我?做梦去罢!」 他一边心头得意,一边又暗地发了几份传讯,同岛中的几个亲信族人细细商议,预备好生给越攸一个难堪来看。 可还未等有个结果,忽见得天宇仿是猛得黯了下来! 「越攸……你怎敢?!」 童子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只一眼,便吓得魂不守舍。 高穹中风声暴起,只见一根蛇尾携着无与伦比的力道,自上空压将了下来! 罡云破碎,海潮分开! 尽管千钧一发之际,童子忙祭了一颗小舍利子悬在面门上,但还是被这一尾扫得身躯如断线风筝般,脚下云光溃散,狠狠跌入了海潮。 「他奶奶的!陈玉枢还等着见陈珩呢,放在平日间大爷兴许还有空同你玩玩,现在是什么时候?无脑蠢物!」 巴蛇微微将身一晃,随着一道灰光过处,登时便化作一名穿着灰衣、容貌妖冶邪气的年轻男子。 他将跌进海中,已昏厥过去了的童子自捞在手中,冷冷嗤笑了一声,抬头看去。 他这突然暴起,也自然瞒不过临焦岛的诸多猿猴。 未过多久,便是战阵滚动,喊杀声冲天,一道道妖光涌起,雄兵塞天!只是顾忌童子的性命,才没有杀将上来。 「我不管他现下有什么紧要事,叫袁矩速速回来,否则他这儿子就别想活命!还有,开了岛上禁制,老爷我现厮杀累了,要入内歇息一番!」 越攸不屑开口: 「你们这群披毛野兽,不会以为这阵仗,就能够挡住玉枢的斗箓吧?好言好语不听,惹得我急了,叫你们临焦岛都要粉碎!」 这一声叫骂,惹得一众性情暴躁的猿猴气满胸襟,双目都滚赤。 在云中上蹿下跳,恨不能一涌而上,将越攸打得稀巴烂。 「尊驾是何等的人物,何苦与一个小猴子计较?平儿他虽是无礼……」 在这一触即发的关头,几头颇有道行的老猿驾云出了洞府,上前苦笑道: 「可尊驾这句披毛野兽,也着实太过分了,我猿部上上下下行教化、立法统,已——」 「谁要同你们掰扯那些?几日前我来了临焦岛,你们岛主袁矩便已是应承了我,只要替你们这群野猴杀了鹫渠公,就将「遁界梭」借我。」 越攸不耐将昏厥中的童子提了提,道: 「他袁矩如今奉诏外出,虽不知是奉谁 的诏,但老爷我也懒得去管。 可他明明将事务相托于这蠢货,这小猴子还推三阻四的疑难我,若非看在袁矩面上,我早已一口吞了他了!」 「尊驾——」 「速速让袁矩过来,或是你们几个猴子自家做主,将那「遁界梭」给我,少来些废话!」 几头老猿苦笑了一声。 在商议过后,还是将一众怒火冲天的妖猿呵退,随即开了禁制,将越攸请入了一座宝阁中。 令他据了主座后,又奉上香茗瓜果,还遣了一班鲛女过来献舞伺候。 「岛主已正在回返的路上了,不知尊驾可否放了平儿,小猴子少不更事,还望莫要再加罪于他了。」 在一阵殷勤讨好后,几个老猿终是忍不住持酒躬身,开口相请道。 越攸冷笑瞥了眼躺在自己脚旁,身躯虽动弹不能,但两眼怒气却毫不掩饰的童子,并不作答。 几个老猿心下无奈,但也不敢过多逼迫,只能讪笑一声,继续劝酒不停。 半刻钟后。 在越攸正喝得起兴时。 忽有一阵大风卷动,将四下的华幔轻纱吹得鼓动纷舞。 待得风止后,只见得一个做武将装扮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竟已立在了殿下。 「爹!」 越攸脚边的童子一见此人,就大喜过望,忙大呼出声。 只是还不待他再说些什么,中年男子冷冷一眼瞪来,便令童子讪讪闭了嘴。 「来了?」 越攸放下酒樽,冷笑一声。 「小儿无状,让大人看笑话了。」 中年男子苦笑一声,伸手掐了决。 临焦岛的一处石室内,便有一道蓝光轰然震碎了匣封,只几个盘旋,便如倦鸟投林般飞向殿内,被越攸伸手一招,就握在了掌心。 「这就是遁界梭?好宝贝!」 越攸以指摩挲了那湛蓝宝光几阵,赞了句,才依依不舍收起,随即又从袖中扔出一个首级,掷向殿下的中年男子。 「你袁矩是个有脑子的,可惜生的儿子蠢了些,配不上你辛苦打下的这份基业。」 袁矩将那首级握住,只一望,面上便也微微露出了些喜色。 「鹫渠公!你这贼鸟!」 两人这动作让那几头老猿看在眼中,都是忍不住腹诽。 这越攸分明已是杀了鹫渠公,当初只要把这首级拿出来,让童子看看,不就无事了?又何须闹得这般不体面? 这蛇性果然是阴狠绝戾,叫人捉摸不透。 「大人替袁某杀了鹫渠公,着实是去了临焦岛的一大患。」 又深深看了那首级几眼,袁矩才将其收起,笑道: 「不如——」 未等他将话说完,突然大殿一阵晃动颠簸,似被巨人抓在掌指间,用力摇摆了起来。 而整座临焦岛也是随之一阵猛烈摇撼,不少山石簌簌滚落,激起尘烟大作。新 「这是?」 袁矩惊疑不定腾云而起,只向外望上一眼,便被狠狠震住: 「真人出巡?元神法相?可哪位元神真人的法相能惹出如此之浩大的动静来?」 他皱眉向身后去看越攸,刚想问询个主意。 可这一回头,只见得方才还骄横无比的越攸此刻已是化作了道灰光,正拼命向岛外天地飞去,脸上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惶急。 「君尧?他妈的君尧!」 越攸心头大骂: 「杀千刀的短命鬼,又来了,他妈的又要来坏玉枢的好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宇内第一元神 海辟空转,天地俱黯! 在轰隆轰隆的不停震爆声之中。 极目远眺。 袁矩只见得极遥远处的海天尽头,一尊巍峨笈業的极天法相正弄造出仿是要打灭一切的骇然动响,如天外流火般逼杀过来! 他勉强止住心头惊悸,将法眼运起望去,只见得那法相竟如是一团滚滚熠耀的混沌状雷霆,上接阳清,下系阴浊,生于有无形之间,夺浑沦之统帅。 须臾间,百里之内尽被法相的大光所遮,鸣音占据了所有生灵的耳目。 其声势之浩大,简直是袁矩此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胜景! 「法力乾凿,光明四通,虚无自动,神明休定……这莫非,是元神法相中的至等法相?!」 眨眼间,那尊洪烈的雷霆法相便已距自己不过八十里之地。 按捺住转头便跑的冲动,袁矩情知在这等人物面前,若是不自量力与之对敌,自己绝是不能够还生的。 而纵然遁逃,也不过是再苟延残喘上几息罢。 「我临焦岛何曾惹上过这等人物?!这怕不是卷到越攸的恩怨上来了!本还想借此讨好先天魔宗的那位玉枢真君,羊肉还没吃着呢,却平白惹上了一身骚!」 在袁矩心头懊恼烦闷之际。 疾飞中的越攸突然也止住身形,散去了一身妖光,面色阴晴不定地立在云中,眉头紧锁。 「帝出乎震……这是玉宸派的「社稷众雷」法相,名列至品!袁矩,你不是想讨好我吗?你们临焦岛不是想重回南海猿部吗? 好!我替玉枢应承你了!」 越攸伸手一指那极天法相,冷冷道: 「拦下他!你们启了岛内禁制,替我将这个短命鬼拦下半刻钟! 我今番若是能够得生,你们临焦岛莫说是回南海了,就是让你们篡了袁公彻的位,让你们临焦岛一脉当南海猿部的国主,我也能说动玉枢出上几分力来!」 至品元神法象…… 社稷众雷?! 慌乱中的袁矩心下更惊,他骇然在脑中盘转了一圈,竟得出一个令他自己也不敢作想的人名。 「玉宸派,又是修成了「社稷众雷」法相……此人究竟是何来头,与大人又是怎般的恩怨,可否出言相告一二?」 他颤声开口。 越攸冷脸不答。 「莫非——」 「是君尧!父亲大人!是玉宸派曾夺得上届丹元大会魁首的那位君尧真人!」 还未等袁矩说完。 临焦岛之内,那个被越攸打伤的童子已是忍耐不住,扯着嗓子大喊大叫道: 「玉宸派里丹成一品的,唯有他一人修成了「社稷众雷」法相!父亲,这位真人与越攸他们之间是仇深似海的,我们临焦岛千万不要掺和进去!」 越攸眼中厉光爆涨,阴阴盯着云下的临焦岛,只后悔方才还多收了几分力道,没有将童子直接打得粉身碎骨! 「父亲!不要信越攸的话,蛇性阴诡无状,是最不足信的!你忘了吗?我们当年还曾被蟒部阴过一回呢!不然也不会从南海流落到东海来,落得个这幅模样!」 眼见这那尊「社稷众雷」距离自家道场已是越来越近,至等元神法相的声势之盛,几是如日临尘般,煊赫无比。 搅得百里海域翻覆无定,好似一锅即要炸裂的沸汤,随会都会煮得万象入寂! 临焦岛上的诸多妖猿在这可怖的动响之中,也是失了往日的桀骜难驯脾性,一个个在山林石柱间大喊大叫,惊得止不住在抓耳挠腮,沸反盈天! 「父亲!父亲!玉宸派就在这东域,可是 临着东海的!切莫要听了越攸的鬼话,连累得满门都灰灰了!」 这时,童子声音也带上了丝惊惧的哭腔: 「我还想在有生之年回返南海,当猿部的少主呢!临焦岛一脉,不能折在这里啊!」 袁矩闻言更是面色复杂。 他在片刻的沉默后,最后注目一眼那极天法相,又看向越攸,叹息道: 「大人,遁界梭便权且当做是袁某的赔礼了,恕在下身系一众性命,实是无力,也实不敢掺和此事……」 「甚好,老爷记下了,你临焦岛日后勿要后悔才是!」 越攸冷笑一声,情知已无可拉拢,也没再多费口舌。 而随着袁矩驱云落入岛内,将禁制齐开,隔绝了岛内外天地,摆明是一副两不相帮的态势。 那尊「社稷众雷」法相也终是迫近,往临焦岛上的云天一据,便浑浑占据了整片高穹。 瞬时电闪雷鸣,如是将偌大海疆,都全数拖进了霹雳大世界来! 「君尧!」 越攸脸色难看。 「越攸,怎不继续逃了?莫非是破不开我布下的闭锁天地之术?」 随着一声漠淡无比的声音,面前雷光电霭徐徐开散,只见得一个容貌瑰杰、***若神的年轻道人就现出身形来。 他的神色极冷淡,眉目间一片料峭霜寒的孤峻颜色,身穿青衣,腰配玉印,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煞气腾腾。 在临虚而立间,四方灵机潮气都温驯如家犬,任他驱策施为,变化出玄异来。 至等法相! 社稷众雷! 昔年丹元大会的魁首! 而今宇内元神的第一!!! 在君尧的气象碾压下,饶是以越攸无法无天的脾性,也不由得生起一股绝望之望,竟有些生不起出手的念头,眸光灰败。 当他费劲压下这股诡异感触后。 高穹上,负手而立的君尧道: 「十一年前,让你侥幸在吞象府逃出后,我便又拜会了九真教的魏师兄,得他引荐,终是修成了这门「九垓咫尺」,今日观此成效,倒是不负我这多年的苦心了。」 越攸脸色难看。 早在感应到「社稷众雷」的瞬时,他便已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在往外飞窜逃脱。 只是愈遁离,愈是觉得身前空间如是无尽的,每一寸,都被拉得足有百千里之长,永远也望不见头,不能到达。 这才狼狈止了身形,想劝说袁矩与自己联手对敌。 但这头猴子也是失了当年在南海猿部时候的胆气,只唯唯诺诺,两不相帮。 「看来,是难以善了……」 越攸心下叹了一声。 「君尧,你倒是痴情,怎还未放下?」他抬头冷笑。 「放下?」君尧面无表情。 「好生生一个玉宸派的真传,丹成一品,在丹元上力压八派六宗的无数天骄俊杰,夺了魁首,又修成了玉宸派万载都无人修成的「社稷众雷」法相! 君尧,你本该是有个无量前途的!」 越攸摇头: 「何苦如今像个疯狗一样,死命的来同玉枢做对呢?你就算能救下五个、救下十个玉枢子嗣,又能拖延到几时?不过是白费工夫罢了。」 「玉枢成就道君已是必然的事,连八派玄门都无能轻易干预,又岂是你一个小小元神可以阻碍的?」 他眼中微微露出一丝讥嘲,道: 「你如今还能再活上几年?真要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地步?真是可怜!也难怪你那玉宸派的众真都对你大失所望,这般心性 ,如何能成道? 说实话,不要再做无用功了,好生回山门将养几年吧!在这最后时候,为你家族留下个子嗣来,难道不好吗?」 「言语可救不了你的性命。」 君尧也不多话。 只将身后雷霆一铺,排开劫光灭世般的气魄,兜头便朝越攸打去! 「该死!」 越攸脸色狂变,厉啸一声,又现出了那万丈长的巴蛇真身,搅动重重妖气,无可奈何地悍然迎上去! 轰隆! 两者甫一相撞,只听得一声裂天爆响,便见血肉如雨般四散泼洒。 云空上,巴蛇悲鸣一声,就被撞打得骨断筋折,狠狠跌向了海面,激起层层叠叠的巨浪,向四方扩去。 「只一合?一合便败了?」 临焦岛上,袁矩看得目瞪口呆,心神都不能自持。 而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君尧背上又跃出两转五色神光,耀照虚空,将重重海水悍然拨开,分别按压住巴蛇的首尾。 竟要如扯断一根软筋般,将他从中生生撕开! 「君尧?!」 越攸亡魂大骇,忙搏命将浑身妖气一震,涤荡周身,好不容易才崩碎了两转五色神光,却还未遁得多远,又被一枚无形气珠一落,生生化去了半截蛇尾。 这还是他见机得快,运转神通挡上了一挡。 否则,被气珠化去的便不仅是蛇尾,而是整整半截蛇躯了! 雷声洪烈不绝,阵阵发响。 至此,才仅过了不到小半盏茶的功夫。 越攸便狼狈已收了那万丈长的巴蛇法身,躲进一方十二层象牙塔楼里,不敢出面。 只操持数百头身披宝光,有着摇山动岳之能的六牙白象精魄,正舍命般向外飞冲,欲要逃离出生天外。 可每每冲不出百丈外,便被一道南方赤炁火雷凭空打碎,焚成了焦炭,徒费了一道精魄。 那十二层塔楼也在这火雷袭杀中,一层层被磨去,须臾间,就仅仅只剩六层,岌岌可危。 「该死!该死!」 越攸心头大骇。 这白象塔楼乃是一件陈玉枢特意赠他的一件秘宝,藏于其中非但可以护身,而且每一头六牙白象精魄,都可寄托神意,拥有挪移虚空之能。 但凡有一头白象跳脱了出去,他越攸便可运转秘法,将自己与那个白象易位移形,脱离此厄。 但孰料君尧的法力几乎是无穷无尽一般,所发出的南方赤炁火雷简直要铺天盖地了,密密如织网! 哪怕那数百六牙白象再是如何的挪移虚空、搬运肢体,也都逃不出百丈外,就要被一击毙命! 眨眼间,所有的精魄都成了灰灰…… 随着又一声轰鸣。 越攸心头一颤,只剩下六层的塔楼又被生生磨去一层,就剩了五层,而且华光也黯去了不少。 「只能……用斗箓来博命了!」 他心底长叹一声,索性在塔楼中下来盘坐,也不再管现下这座在雷霆轰击下,摇摇欲坠的法器。 只调养精元,力求在塔楼被君尧的雷法彻底破去之前,将心神状态调养到最佳! 如此—— 才能够打出斗箓中的惊天一击来! 他所持有的斗箓,和陈玉枢子嗣手中的斗箓,自然是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两样截然不同的物什。 那些血裔子嗣手中的斗箓,大多只是封存着一道「斗罡落气」之术,只会在生死关头,自主摧发,护住他们一条性命。 他们并无法自行挖掘斗箓中封存神通的种种功用。 而越攸手中的斗箓,完全是可随他心意而动用,百无禁忌,操纵自如! 这趟出了南阐州,他一共也才只携了五张。 第一张。 被用来遮掩自身的行踪天机,用来断绝君尧的玄数推算。 这些年中,此人一直在坏陈玉枢的好事,阻止自己将血裔带回南阐州去,简直形同疯狗般! 不过虽然阻了几日,但今日君尧还是来了,显然那张斗箓没能尽到越攸的料想…… 而第二张,便是用在了万鹫岛上,一举打破了岛屿禁制,将鹫渠公斩杀当场! 其实那童子所想的倒也无差,万鹫岛和临焦岛斗了这么多年,彼此谁都拿不下谁,如此森严之守备,又哪是越攸区区一具灵身能够对付的? 在一番冲撞无果后,恼羞成怒下发了张斗箓,才彻底破去了万鹫岛的阵图,得了鹫渠公的首级来。 「剩下三张斗箓里,可惜唯有两张封存的是真正杀伐神通——冰魄真光,剩下那张「坐见八极」,却是杀不得君尧。」 越攸默然抬起头。 此时,他存身的这座十二层象牙塔楼,只剩了最后一层,还在死命强撑。 数十息后,只闻一声响彻数十里的喀嚓爆响声,象牙塔楼终是彻底被摧去。 然后还不待那密密麻麻的南方赤炁火雷落下。 便见越攸陡然大喝一声,将手一指,便有一道森白光气笔直冲天,迅快无比,瞬时便将沿路的南方赤炁火雷撞灭,以无可阻拦之势,将闪躲不及的君尧冻在其中! 如太阴坠地,整整半边天穹,都成了阴暮森白的一片,寒气逼人沁骨! 越攸脚下的海潮已成了坚厚的冰面,阴风一刮,连道行低弱些的修士,都要被冻死当空。 「父亲……」 远处。 哪怕有临焦岛禁制守护,童子还是面色青白,牙齿打战,他颤缩来到袁矩身畔,涩声道: 「君……君尧真人死了,那我们——」 剩下的话他不敢说出口。 而袁矩面沉如水,也没有接话。 「不对……」 越攸大笑两声,刚想一巴掌将被冰魄神光冻杀了的君尧拍碎,神色却突然一动,犹豫了一下。 「陈玉枢不至,以为凭一张斗箓就能奈何得了我?越攸,你真是蠢得令人心惊。」 这时。 君尧声音仿是在四方上下响起,天地之间,无所不有。 越攸略一慌乱后,运起玄功,在默默察定了一个方位,将手一招,便又发出了一道森白光气! 而在数十息的寂然后。 随着一阵雷光闪动,君尧手按腰间玉印,便面色漠然现出身来。 「你莫非修成了那门遁法?」 越攸心神大乱。 而他在一阵失神后,终还是冷笑连连,面上也露出了不屑之色。 「来!杀吧!左右不过一具灵身而已,死了就死了!玉枢一直不许我真身出行,想必也是此故了!」 他拊掌大笑: 「你就算今日救了陈珩,那又如何?你能救得尽所有玉枢子嗣吗?现在且容你这短命鬼跋扈一时,等玉枢成了道君——」 「不对。」 越攸一时哑然失笑: 「你这寿元,只怕撑不到玉枢合道的时候了,可怜!可怜!」 「这一个,原来是叫做陈珩?」 君尧神色淡淡:「但你方才说灵身死了便也死了,这倒也未必,且看。」 他微微屈指,捻定住一颗生有七窍,正在喷涂浊光的 丹丸,露出了丝冷笑颜色。 越攸一见此丹,便连话也不说,只顾着亡命奔逃。 但逃不出半里,便被一道澎湃法力横扫过天际,吐血跌落云头,连打了十数个滚,骨骼尽碎。 「昔年的仇,我奉还给你。」 丹丸从君尧指尖弹出,如流星飞火,眼见着就要凿穿越攸颅骨之际。 只见一道若笑声音突然响起,如就在众人的耳畔。 「贤婿,你真是愈发的好本事,数年不见,还别来无恙否?」 那声音轻轻一叹,又道: 「听闻你因执意修行那道方术的缘故,已是寿元无多了,可惜,可惜……贤婿真是枉费了自己天资,叫我这个老丈人看在目中,也是不由得心疼啊。」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君尧冷冷看向前方,一身杀意滔天而起,五指死死捏住腰间玉印。 「玉枢?是你?你疯了不成?!」 越攸在片刻的恍惚后,则惊怒道: 「你怎敢再以神意出游洞天之外,不怕死的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若不死,我心难安 纯阳境界之内,共有三重阻道灾劫,分是风火雷之三等。 一旦发出,便是绝灭法性、摧折神体、断去根源。 无论是平日间怎般的道高德隆、水火既济之士,但凡身在此境中,皆逃脱不了这“三灾利害”。 渡过了,自然是功行大进,距离与道合真的至妙之境,又更得进一步。 而渡不过,也自然是一切灰灰。 五脏成空,四肢皆朽,其身自解,归还了天地间的万象,化作灵息,把万千年的苦行道功,俱做虚幻…… 能够修成纯阳道果的,个个皆是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之辈,在这“三灾利害”发落之际,都必是提先有了感应。 有十成把握的,自是无惧,只需寻上一方道场,调集心身,便可从容应对。 而道行不足的,也另有他的去处。 那便是躲入一方洞天中藏骸匿形,以欺瞒天公交感,待得自觉火候已足,才又重新将身返了现世,再次应对渡劫。 这些遁入洞天中的纯阳真君,虽不能以真身行走世间,却也可以经由分化灵身、寄神于物诸般手段,来以此外见天地,行走于宇内外。 只要谨守心神门户,不泄了纯阳气机,让天公得了交感,便是无虞的。 但陈玉枢却不同…… 他的三灾利害,非仅比胥都天内所有纯阳真君的灾劫都要来得更酷烈些,连道君都不能轻易小觑。 且连神意,都不能够轻易现世。 否则顷刻便有劫灭降下…… 而在那一声笑后,越攸袖袍一动,就有一张宝光隐隐、金纹密布的斗箓,飘飘然飞出,临于当空。 那斗箓绽出一圈烨烨彩光,只一伸一缩间,兀自无火自燃。 其先仅是一点如炬明光,不过几息功夫,光炬就轰隆浮腾成一扇古朴门户! 门户上绘有着种种古怪星图,山岳湖海,鸟兽虫鱼,遍体宝光大放,如一团从自玄穹上被捉拿而下的煌煌大日。 耀得整片海疆如有两日并空! 天中似有万万道金光倾泻而下! …… 临焦岛上。 一群妖猿此时连呼喊声都不敢再发出,只瑟缩着双臂抱头,匍匐窜逃进山涧林溪中。 双目被灼得恍惚朦胧,刺痛非常,一时间竟不能视物,泪水不由自主淌下。 “父亲!父亲!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见得那座耀胜天日的古朴门户就凌空悬顶,离自家的山门道场也不算远。只在约莫百里之内。 童子骇得惊叫出声,忙一把扯住袁矩的袖袍,两股战战,汗流浃背。 “无妨……那两位神仙打架,并不关我等事。” 袁矩脸色略微难看,在沉吟片刻后,温声出言劝慰道: “这几日里,我对越攸都是持礼甚恭,挑不出什么错处来,连遁界梭都当做了赔礼。 玉枢真君应不至于屈尊降罪于我,而君尧真人——” 袁矩目芒闪动。 他自夺位不成,被南海猿部驱来了东海后,便暗中投靠向了东海的九皇子,当了这位的臣下。 袁矩心中打算,是欲要借着夺嫡的功勋,在东海这里混上些权位,日后才好借着这东海的百万水族之力,回南海再谋复国大事。 而越攸当时之所以在带回鹫渠公的脑袋后,却不见袁矩亲身来相迎,也是因他被九皇子急召,正是脱身不得的时候…… 袁矩心头晓得,东海龙宫在天尊还尚宰执胥都天的那个古早时代,就一向与玉宸派存着不浅交情。 不论其他。 哪怕是看在九皇子的这层情面上,自己这临焦岛也应是无虞的…… 心头虽这般作想。 但袁矩知晓这童子是自己独子,自幼便被宫人们宠坏的秉性,也不如实开口,只略劝慰了几句,令他暂且安下心来。 随即便深深吸了口灵息,有些惊悸又有些欣喜的将玄功运起。 一震元魄,法目睁开,两眼中瞬时游走有无数蝌蚪状的金光文字,小心翼翼打量着高穹上那两位对峙中的动静。 一位是玉宸派的高足。 丹成一品,更修成了近万载都无有人修成的“社稷众雷”法相,于丹元大会上夺魁,八派六宗都难有抗手! …… 而另一个,则是得了劫仙门下空空道人的法统。 弃玄入魔,累得八派六宗几乎做过一场,再演一次“中琅浩劫”的妖魔凶人! …… 这两者皆是世间最顶级的英才俊杰,无论陈玉枢还是君尧,都曾于昔年丹元大会上夺魁,力压一众八派六宗内的英杰! 同境之内,举世无敌! 虽然陈玉枢仅是分化了一道神意于此,连灵身都算不上。 但这两者间的斗法,仍旧是一桩举世都难寻的恢弘胜景,让身历此境中的袁矩心潮澎湃,血流都要狠狠加速了几分。 猿性本就是好战桀骜,尽管袁矩功行深厚,能压得天性不泄,甚至比之凡俗浊世内的大多读书人,都还要谦雅知礼些。 但骨子里那丝凶性,终还是抹不去的。 “我若是年轻上一甲子,以那时不知死活的脾性见着了此幕,恐怕早就抄上混元大棍,跟这两位讨上一招了。 纵是身死,也无怨无悔!” 袁矩心头沉沉叹了一口气,又将目瞥向紧攥着自己衣袖不放,双目涣散失神的童子,不由得一阵失望摇头。 “不过,君尧真人也就罢了,这位玉枢真君的三灾利害可是不同寻常,他将神意出游于洞天之外,难道不怕遭天谴的吗?” 袁矩压下对自家子嗣的无奈,又注目向极天之上,心内纳闷道: “这一仗,还能打得起来吗?” 而在这时候。 那扇浮腾于玄穹上的古朴门户终也是开始大放宏音,灼灼光量不断向外飞扩,所至之处,灵机皆被尽数抽尽,补纳进入了门户之内。 “你竟敢以神意出游,难道就不惧天击?陈玉枢,你今遭倒是够拼命的。” 君尧紧握腰间玉印,双目如一口渊潭般,沉深不见底,漠淡开口。 “贤婿,可听过这一番话么?有舍必有得,舍了些道行,与我而言,虽轻易间也能重修回来。” 门户徐徐一开,从里内传出一道轻笑声音,不紧不慢开口: “但同你相较起来,那便是不值一提了。” 轰隆一声。 门户已是全然洞开! 俄而。 天地寂然,万象无息。 那光焰之中,只见站立着一个紫衣金冠、神清骨秀的俊美男子。 他将袖一举,便收了漫天的瑰奇光象,将目看向与之遥遥相对的君尧,微微一笑,道: “贤婿,好生不知礼,岳丈便在此间,怎还不来拜见?” 君尧面无表情。 “剩下那张斗箓封存的不是‘坐见八极’?竟是你的一道神意?玉枢,你到底是怎么作想的?” 越攸不禁皱眉:“你以‘中天斗数’算到了君尧会过来截我?才留了这个后手,可怎么也不同我先说一声?” “不用算也知他会过来截你,十一年前,自你在吞象府避过一劫后,我的这位贤婿可是心心念念想着杀你,连秽变元丹这等事物,都不知从哪求来了一颗。 不过我猜也是从斗枢派讨来的,说不得还正是亲自出于我那位大师兄之手。” 陈玉枢拍手笑道: “而至于为何不告知你,越攸道兄,还不明白吗?你先前分明已用了一张斗箓来遮掩天机,却还是被君尧寻了上来,此子应是修成了玉宸派的那门掐算之术。 我若是告知了你,你却又是一个守不住心思的,岂不是轻易间就能被他推演出行踪来?” 越攸闻言吓了一跳。 他先是深深看了眼不远处那颗已风化了大半的秽变元丹,又将目光投向君尧,瞳孔一缩。 “难怪玉枢说此子若是成道,便是他此生最大的一个敌手! 这才短短十一年,修成了九真教的‘九垓咫尺’也罢,竟连玉宸派中那门掐算神通也学会了?可怖!可畏!” 他定下心神,刚想问询陈玉枢今遭以神意出游,要如何遮去天罚。 却见那紫衣金冠的道人大袖一挥,淡淡道: “我的纯阳雷劫要来了,顾不上你了,先离远些罢。” 越攸吓了一跳,忙闭上了嘴,一声也不吭,就化作一道灰色气雾遁远。 只见。 天中隐有雷声宏烈,初始仅是几声霹雳爆响,然而只等上了数十息功夫,那雷声就像是一头巨灵神在用力擂鼓般,震得云霭散了又散,再无定形。 而在随着一道金色霹雳划破长空后! 眨眼之间,方圆数千里之内,更是霎时风云变色,汪洋翻卷! 再不见什么天日月星了,亿万万的金色霹雳充塞了眼前的一切,光芒炽盛非常。 好似把罡气层都打穿,正要随着这雷电霹雳一同沉坠下来,砸烂这片现世州土! 天地齐颤,理道变转! 一时之间,这仿是要灭世的雷灾让九州四海内的众真皆是心生感应。 玉宸派、血河宗、北极苑、斗枢派、神御宗、雷霆府…… 一道道或是冷然,或是嫌恶,或是讥嘲,或是好奇,又或是欣喜的目光隔空望来。 种种内里清晰,尽是不一。 …… 无尽东海碧波之下。 高足有千仞的玉台上,一个额生双角、眸色深金的老妪只抬头望了一眼,思忖片刻,便笑了一声,向四下吩咐道: “这两位到底是何意思?在东海就要做过一场了?来个人去向大皇子禀告一声,请将门户都闭上,勿要掺和此事。” 千仞玉台下,一头万丈老龙匍匐在地,应了声是,随即便分开重冥海流,遁入了其中。 …… 玉宸派。 一座孤悬天中的金紫宫观。 火龙上人突然叹了口气,摇头: “真愚!真愚!本就寿元无多了,还非要逞能?就算今遭杀了他,又能如何?左右不过一道神意罢了,九牛之一毛!” “那你又欲如何?” 虚无之处,传来一道清脆女声来应他。 “我能如何?我只是他师伯罢,又不是他师父!他师父如今为了给他寻续命之法,都跑去太素丈人那里求人参果了!” 火龙上人重重一击掌,怒声道: “我能如何?眼不见为净罢!好好一个丹元魁首,只为了个陈嫣便做这模样!可恨!可恨至极!” …… 南阐州,先天魔宗。 对镜描眉的庄姒放下铜鉴,她微微冷笑了一声,便转身问道: “给陈玉枢新儿子特意起的那座宫观,可建成了吗?” 她身后随侍着数百姿容妖冶的天魔女,听得问话,都跪伏在地,恭敬答了声是。 “连爹爹都说陈玉枢儿子,那个叫做陈珩,好似颇有些意思,只是推算不明。” 庄姒皱了皱眉,道: “我还原想等他被那条蛇擒回来后,朝夕相处间,看看是何等的有意思。 但如今君尧既出面,一时半会间,那陈珩多半来不了先天魔宗了……” …… 而在这九州四海众真侧目,无数人各怀着心思之际。 雷声洪烈! 纯阳雷劫劈落的顷时,陈玉枢冷淡将手一张,便发出一张紫符,迎面接上。 “吾奉劫仙老祖敇命,今书篆符箓,万圣助生,天丁助力,摄昭百真,速逞威灵,使劫消灾避,阴阳定序,不可不知,及时应验!” 他左手掐辰文,口中默诵。 只待那紫府转上三转,当空飞灰后。 俄而,那欲要斩尽灭绝诸般所有的雷灾,便缓缓一熄。 在一阵骇然的明灭不定后,终是无力消去。 转目间。 便又是天地清明,日月清朗。 然而只在雷灾消去的下一刻。 便有两道犀利无比的阴阳刀光割裂虚空,抓住着陈玉枢气机运转间的一个微小空隙,便朝他头颅劈杀来! “贤婿,你倒是抓得准战机,只可惜,仍旧是小道耳。” 陈玉枢微微一笑,扬手便将那两道刀光拍碎,可下一瞬,被拍碎的那两道刀光竟是又分化出了四道刀光来。 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十六分为三十二,三十二分为六十四…… 随着陈玉枢的不断破去,那刀光也是愈分愈多。 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已是成千上万之数,且刀光中那股犀利杀意,也是愈来愈盛,仿是无物不斩一般! “这法门,是天外黄庭派的秘传?看来你果然得了那页地阙金章,倒是好运道。” 陈玉枢注目片刻,便不慌不忙点指化出一幢璀璨华盖,立身其中,纵是那阴阳刀光化分出千万之数,也只是斩得灵光摇曳,分毫寸进不得。 而这时,陈玉枢也终是双眸开阖射出神光。 在一动不动打量了君尧近百息后,缓缓拉起唇角,拊掌大笑了起来。 “原来是真的,蠢货!蠢货!你真修行了那方术? 为了区区一个陈嫣?区区一个女人!你终是自毁了道途,哈哈哈哈!” 他将腰都狠狠弯下,笑声快意: “贤婿,你可知我今遭为何特意要神意出巡,还为此舍了一方劫仙老祖的符诏?” 千百阴阳刀光割裂虚空。 狠狠一撞,将陈玉枢立身的华盖打得狠狠摇撼! “是因你啊。” 陈玉枢丝毫不为所动,只叹息道: “虽然众人都传你因修行了那方术,命不长久,可不亲眼一见,我怎知那传言是否真切。” “如今,你是真的活不长了,我也总算能够高枕无忧了。” 陈玉枢仰天大笑: “你君尧的道性还尚在我之上,你若死了,这偌大九州四海之内,谁能敌我?又有谁还能配做我陈玉枢的敌手!” 轰隆一声! 裂地般的惊空大响,周遭光象顷是黯去。 只见得一尊“社稷众雷”法相撞出君尧身外,将千百阴阳刀光一合,就以无可抵挡之势震开狂澜海水,猛得杀来! “何必呢?就算有劫仙老祖的符诏,我也不过最多驻世一刻钟。 杀了我,也只是一道神意折在这里,无伤大雅。” 陈玉枢耸耸肩,将华盖消去: “不过,你既要玩,我便陪陪你吧。” 他一振袖袍,背后同样也浮出一尊极天高的庄严法相。 只顷刻间。 两尊巍峨法相悍然相撞在一处! 在一道无可言喻的大声响之中。 千里内云气光霭俱是一空,好似天崩了般,回声不断,直震得海水裂开,深不见底! …… …… 碧蓝海波上,越攸所化的那道灰光正在死命发力,听得后面那轰隆狂震之声,更是惊悸,连头也不敢回。 “务必要把陈珩带回先天魔宗,若不能生擒,就带他的尸身回来?” 越攸发力一催,遁速又快了几分,心中回想起陈玉枢方才对他的传音,心下纳闷。 “这小子不是寻寻常常吗?何德何能,突然就被看中了?玉枢出了洞天之外,没有天公妨碍,他方才又算得了什么?” 而不待他再作多想了,乍然之间,越攸猛得止住身形,惊移望向前方。 五十里外。 只见一个青衣挂印的年轻男子正在踏波而来,声势赫然,压得海波静若平湖,极是骇人。 “君尧?你不是在同玉枢——” 话到一半。 越攸便觉察到他的气机异样,显然只是一具灵身而已。 “灵身?只是一具灵身也敢来阻我?可笑!可笑!” 越攸狞笑一声,显露出万丈长的巴蛇真身,刚欲一口将君尧这具灵身吞下。 却见他伸手一抹,便握住了一柄如若赤光铸就的赤红长剑。 “元都斩魔剑?!” 越攸硬生生将身一折,刚欲回返。 而下一瞬,一道几乎劈开玄穹的剑光,就已经斩中了它的蛇躯,一分两断! “究竟是我分出的这具灵身太弱……还是君尧太强?” 血雨滂沱洒落。 在剧痛之中,越攸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玉枢,看来今番老爷是带不回那个陈珩了,还是留着以后,你自己再出手吧……” 在他的蛇瞳中。 又再次清晰映照出了一道犀利剑光。 霎时便将拦在面前的重云斩碎,携着森然入骨的杀意,接着一斩! …… …… 第一百一十四章 采药入壶 数月后。 东弥州南域,炀山。 初夏已是过半。 在炎炙的暑光下,只见山中草木正呈着一片葳蕤繁茂之景。 岩穴石隙处被日光烤灼得滚烫,依稀冒蹿出几缕微不可察的白烟来,又很快被风一拂,就消弭无形。 山腹静室内,陈珩正盘坐在蒲团上。 大袖自两膝处自然垂下,手中掐诀,以练炁法门水磨去怀悟洞瓷瓶中所剩得的最后一道精气。 这是一头可是堪比拟筑基二重的兽禽所遗下的精气,为秦宪等一众血莲宗修士所获。 若论其品秩,还尚在他所弑的那头蛊雕之上。 不过也正因其品秩不低,陈珩也别无他法,只能是以水磨功夫,来慢慢化去这道精气的外窍。 将它一点点碾磨成至粹元精,纳入到气脉中来。 纵有动静雷音导引术的相帮,这整个过程也并非一日之功,反复耗磨,繁琐非常。 雷音从脑神发起,下和六腑绍五宫,涤荡过全身的筋骨血气,整劲于一合,将精气不断荡震耗损。 这一动一静,一烈一寂间,正如阴阳二气一施一化。 天人合发,采药归壶—— 而过得两日后,山腹静室内,那涌滚的雷音鸣响才得一止,如潮尽退去般,再也低落不可闻。 此时,陈珩十指松了捏印,微微搭在膝头。 只觉得在这道精气被终于化去的瞬时,身躯都仿是一轻,飘飘欲升了般。 一股泊泊然的灵息化入体内,在四肢百骸中施施然流转了一转,搅得血气翻覆激荡,再与体内原本胎息一合,就兀自内外浑然,壮大了不少,仿是二者本就是同出于一源。 他的心神舒畅无比,如是在腊月寒冬被一从篝火围聚住,顿生暖意,不知不觉便心沉其中。 待得回过神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山间鸟语啾啾,声声清脆—— 「练炁七层,离下一层境界,也仅是一线之隔。」 陈珩摇摇头,注目不远桌案上,那方已空尽了的三寸高下的小巧瓷瓶,心下一叹: 「可惜,不管精气还是符钱,现下都已是用尽了……」 若不是为了地渊之行,他特意还购置了一些祛鬼却阴的宝材和小白阳丹,如今应是练炁八层的境界才是。.. 离练炁九返的大成至境,也仅只差一层的区分了。 「练炁九返后,只得浮出阳清三现的异象后,便是练炁功夫已足,可以行筑基一事了。」 陈珩起身,负手来回在室内踱步,眉头微皱。 筑基第一重——炁海生化。 此境界乃是将一身所修胎息转炼成为真炁,擢拔修士的灵机品秩,以洗练法性资质,筑下严实道基来,使得修士形体能够更为近道。 这也是此境名号为何被前古的仙真众圣定为「筑基」之来由。 炁海生化这一重境界。 非仅是要将胎息变作真炁,且一身虚荡游离的气脉,亦是要扎归于腹下,透窍汇聚,运炼攒聚成为「炁海」。 在成就此境玄通之后,举手投足间,在「炁海」的加持下,都能身有莫大的威能。 若非是如陈珩这般。 参习了上等练炁法门,胎息品秩亦是高绝者,绝不能够力敌。 而筑基第一重——炁海生化,也并无什么关隘诀窍,以至可以说是正统仙道修行之中,最能轻易成就的一个大境界。 只要练炁功夫已足,达了九返境界,就能落下玄根,运炼出炁海来。 「筑基第一重倒是不难, 而第二重的「大小如意」境界,也不过是水磨工夫,需得将细细真炁打磨。 对于旁人而言,或许此境会耗去非常心力,浪掷光阴,但我有金蝉在手,一真法界内更是「现世一天,法界十日」,却并无虞此忧。」 陈珩停下脚步。 暗自心道。 而虽说事则便是如此,但眼下他的符钱都已然用尽了。 且符参老祖在临别前的那番话,显是让他不要急着筑基,将灵机先行耗在「太素玉身」上。 以「太始元真」筑下道基。 会惹出某些不可知的变故出来? 这其中似是还藏着一番波谲云诡。 而且,陈珩心头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所料想的拜入花神府修道一事。 只怕。 也未必会如预想中的那般顺利…… 「事到如今,每一步落足,倒都像是在溯水行舟了。」 他沉默片刻。 目芒微微一闪,将机括一正,移开塞堵洞门的那方大石,便也走出了静室之外。 抬头看了眼天色,这刻正已是亭午时分,天光从林梢树隙间洒洒刺落,耀得人睁不开双目,璀璨非常,如一挂挂流金的瀑泉。 陈珩只向前几步,便停下身来,将脚定住。 在洞壁不远处,便是密密麻麻的蚊蝇尸身,薄薄铺盖了一层,甚是狰狞无状。 而在这群蚤蝇山蚊的伏尸处,还横卧着几头巴掌大的碧色守宫,也软趴趴倒毙于地。 陈珩以目望去。 见其口鼻淌出的污血都已黑浊凝结了,显是丧命许久,已然不得活。 「看来动静雷音导引术在行功时,倒算威势洪烈,只是平白震杀了这些生灵。」 满地的蚤蝇山蚊,和那几头碧色守宫,都是被鸣音的一烈一寂间,给生生震碎了体壳,随即丧命。 陈珩将眼帘一搭,微微敛了眸光,不再注目。 只眺望群山青苍一片,不由得沉思起来。 —— 若论修为。 他如今已是练炁七层的境界,身上的瓷瓶精气和符钱皆已用尽,纵有心想要再潜修一番,来增进功行,却也无能无力。 是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定居。 而于道术玄功上。 这几月间,他也已开凿出了九九八十一口「金铨神室」,并由其内观想出「先天炎光普照神君」各自的真形。 将先天大日神光这门道术,推至小成境界。 至于先天大日神光的中成、乃至大成至境,现下仍是力有未逮,绝非是再耗去几月的苦功,就能轻易铸就。 而其余诸如小赤龙剑经、散景敛形术或是极光大遁等等。 要么便是功夫未足、火候不到。 要么便是已熟稔了个中的关窍运使,却苦于没有必须的法材来做为前引,仍旧是入门不得。 闭关潜修已是再增进不得道功,再加之地渊之行也就在近日不远。 念及至此。 陈珩心头已存了去意。 他运念默诵,在心神法契上与涂山葛沟通,而顷时,便有一照神光当空射来,罩定住他的身躯。 「看来,涂山道友的神道金身已是快完愈了?」 陈珩见状微微一笑,也不抗拒神光中传彻开的那股接引意念,只将袍服一理,身躯便不见了行踪。 而此时。 炀山神域内,跏趺而坐的涂山葛忙将手一拍,收了顶门上射出了三尺高的神火,迎出门去。 那神火中还 有一块拳头大的白箓游神金身在上下翻滚,被熔炼出涓涓琼浆,灌注入涂山葛的体壳,要与他被炀山道人打裂的神道金身合在一处。 这时也被涂山葛匆匆收起,同神道真火一道,被敛进体内。 「老爷!」 涂山葛才刚一踏出门槛。 便见庭院梨花下,正站着一个衣冠如雪,正负手赏花的年轻道人。 他周身的神气光象还未散尽,显是被带入此间还尚不久。 被风一拂,氤氲气雾升腾翻卷,再衬着满树棠梨雪落,实是个神仙人物的风仪。 「涂山道友,好本领。」 陈珩听得那唤声,转过身来,向其打了个稽首,微微笑道: 「看来道友昔年被打裂的神道金身,已是快完愈了?这般的隔空拿人摄物手段,贫道也是望尘莫及,我倒是还未曾恭贺道友功行大进。」 「老爷折煞我了!若无你特意费心,从浮玉泊给我带来了这块白箓游神的金身,我纵是想完愈金身,也还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呢,只能慢慢苦熬。」 涂山葛长揖及地,满脸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神道和仙道各有妙异,至于这虚空挪移本事,着实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我当初是把炀山当做立道的宅基,这里每处山石地界,都被我种下了法印,才能如此轻易。 若唤作是另一处山头,那便只能干瞪眼了。」 陈珩与他寒暄了几句,便被请进了正堂入座,奉茶相待。 见涂山葛自始至终都是副喜不自胜的模样,陈珩心中不免摇头。 涂山葛手中这块白箓游神的金身,乃是宝斋斋的郝庆延所赠。 他在替罗璋相请陈珩赴宴时,前前后后跑了数趟,备了不少礼物来。 这块白箓游神的金身残块,便是其中之一,还有不少丹药、符箓种种。 而罗璋虽未明言,但陈珩也知这些物什应是他特意备下,只不过是借郝庆延之手转交给自己罢。 那些丹药、符箓也罢,勉强聊胜于无,但也有可堪一用的地步。 但这块白箓游神的金身残块,在他身上却寻不到任何用处,连鸡肋也不如,只能藏于室中,聊做个赏玩罢。 因此也被陈珩转赠给了涂山葛。 但如今观这成效。 却是好得有些过分了…… 这狐狸自收得赠礼后,便就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而待得神道金身完愈,就更是士为知己者死了,恨不能为陈珩鞍前马后了…… 不过陈珩今遭来此,却并非是为了听涂山葛的奉承话。 在攀谈几句,向他言明自己去向后,便也顺带问询了关于地渊的来由。 不过涂山葛口中言语亦没有什么新鲜花样,和外界那些流传甚广的传闻,皆是一般无二。 陈珩又坐了一会,再饮过几杯清茶,便起身告辞。 「此去地渊一行,少则数月,多则半年,同道友便就此别过了。」 他拱手一笑。 「老爷吉人天相,妖鬼邪祟安能近你?」 涂山葛连忙站起身来还礼: 「某必会为老爷看守好四方门户,绝不生乱。」 他虽愈足了自己的神道金身,但一身战力却甚是低微。 若陈珩也将其带入地渊之中,那便无疑只是带了个累赘,还要分出心力来护他周全。 故而涂山葛只提了一嘴,就被陈珩摇头拒绝。 「那便有劳了。」 陈珩微微一笑。 「不过,老爷……」 在临行之前,涂山葛突然犹豫了刹那,咬了咬牙,还是开口道: 「在你闭关这段时日,山下祝家的有个女子曾来寻过你几次,还留下了好些书信,她——」 「山下祝家?那女子可是练炁士?」 「是。」 涂山葛忙不迭点头。 「白鹤洞,祝婉芷?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她了。」 陈珩沉吟片刻后,笑了笑: 「她从浮玉泊回返到阑粱城了?也对……在捅出了那场魔灾了,如今还留驻在浮玉泊的修士,应也是不多了。」 「那老爷的意思是?」 涂山葛小心翼翼道。 「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便赘言了,你替我向祝师姐转告一句。」 陈珩顿了顿,道: 「便恭祝她九转功成,无量福生罢。」 话了,他便登上了参合车,拱了拱手,便默诵一声法决。 参合车便登时飞腾而起,一出离了炀山神域,就没入层云深处,直往小甘山玄真派而去。 而神域中。 涂山葛摸着下巴,目送陈珩远去后,一时倒是颇觉头疼。 「老爷在闭关时,那个叫祝婉芷的女子就来过无数次了,屡屡都被我借此拦下,我观她多半已是暗中恼上我了。 只是被我赌咒发誓,说一定将她那些书信递给老爷,这才勉强搪塞过去。」 他龇了龇牙,心猛得一跳: 「可如今老爷连一封都懒得瞧看!这可如何是好?她下次若再找上炀山来,不会发怒要同我斗法吧?我这神道金身可是才刚弥合好的啊!」 在他心下纠结之际。 不远处忽传来一声嘤嘤痛呼。 涂山葛侧目看去,只见涂山宁宁一个失手,便狼狈从一颗大树上摔了下来,正在树下满脸不爽地抖着身上叶子。 「嘤嘤?」 见涂山葛目光看来,她张开嘴,嘤嘤大叫两声。 「老爷已走了,刚刚的事。」 涂山葛觉得有些好笑,摊手:「宁宁,你又跑到哪里野了?今天是逮去兔子玩了,还是撵麻雀?」 「嘤嘤!嘤嘤?」 涂山宁宁恼羞成怒,又大叫两声。 「没看书信,怎么可能看?老爷他这人是什么心性,还用我多说?」 涂山葛翻了个白眼,继续叹息: 「我现在只忧心那个叫祝婉芷的打上门来,那才真正叫倒上了八辈子的霉!」 涂山宁宁没有理会涂山葛的忧心忡忡,只乖乖蹲在地上。 闻言两眼若笑眯起,毛茸茸的大尾巴在身后几乎晃成了一团残影来。 「嘤嘤!」 她又兴高采烈大叫了两声。 「乐了?宁宁你到底有什么好乐的?在乐些什么?」 涂山葛嘴角狠狠一抽, 偏过脸去,不想再看这只蠢狐狸。 不过小半日功夫。 参合车便临近一条横阔山脉,而陈珩只向外一望,双目便微微一凝。 「难道,是因为道脉校考的缘故?」 他看着眼前这幕,心意一动,暗自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难诉 纵目所见。 只见得是一家家玄门宗派的飞舟楼船,正停驻于玄真派的山门之外,摇光结彩、瑞霭飞霞。 白鹤洞、浣花剑派、炼岩山、水火楼…… 一层层宝光冲霄而起,氤氲灿烂,直将小甘山上的天宇颜色都渲得有若琉璃光转,迷离朦胧。 按着那些飞舟楼船的样式来看,这些应皆是各方宗派遣出的使团,其上隐约可见人影绰绰,似是为数不少的模样。 不过玄真派向来与周遭的玄门不睦,是曾有过血仇的。 哪怕后来艾简以一剑压得六国众修低眉俯首,丝毫不能相抗。 也是惊骇忌惮要压过了敬服。 内里更远不是一条心思。 只不过在逢年庆典之际,诸派会随意遣上一两位弟子,匆匆奉上孝敬。 示了请平臣服之意,便折身离去,连片刻也不欲多留。 而像今番这般的大张旗鼓,打着自家宗派名号,驾乘飞舟楼船,堂堂正正来请帖拜山的场面。 莫说亲眼所见。 纵连听闻,这也是头一遭。 若非还遥遥望见几个身着玄真派弟子服饰的道人,驾着遁光,正有说有笑地出入于那些别派楼船之内。 前呼后拥,周遭尽是陪着笑脸的别宗弟子,看起来甚得礼遇。 陈珩几乎疑心是附近玄门不堪艾简的淫威,终于合力于一处,杀上小甘山来,要灭玄真派的满门了。 不过。 似这般场景。 除了玉宸派道脉校考这个由头外。 陈珩也再想不到其他,能够令这些玄门不惜放下面皮,前倨而后恭的缘故了。 总不能是艾简丹成一品,又或是修成法相元神了罢? …… 陈珩注目片刻,面上微微现出一丝疑惑之色,但也不再多想,只绕开那些别宗的飞车楼船,在空中兜了几转,就向山门落去。 而临得峰头之际,又迎面有几个执事房的弟子离地腾空而起,验明他的身份后,便也挥手放行。 陈珩在玄真派内本就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又在经了浮玉泊的万里照见符一事,名头就更被传彻开来。 几个执事房道人见他驭云车飞来时,眼底神色都是犹疑不定,只待他摘了面具,匆匆扫过几眼后,就拱手示意入内。 皆是一副按捺不住好奇,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陈师兄。” 一个模样只十五六岁的娇俏少女突然开口,也不顾她身后师兄弟的惊愕,上前几步。 飞快瞥了陈珩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扭捏道: “师兄在浮玉泊里除魔卫道,真是好大的名头,好几位师姐都——” “铃儿!” 一个阔鼻深目,穿着身黄裳的年轻男子闻言瞪眼,怒斥一声,硬生生将少女未尽的话语打断。 “晏平师兄已修成了筑基第二重——大小如意之境,晏长老还将自己那口火鸦壶赐给了他,听说晏平在一次酒宴后曾放过话,要在地渊里将你剥皮剔骨,送到地下去陪晏蓁师叔呢! 火鸦壶中的火鸦精魄至阳至烈,除非生生以力压服,便非得阴浊气息,才方能破去不可。 陈师兄千千万万要小心晏平师兄,他这人一向是心眼儿浅,最是鬼头鬼脑不过,陈师兄在地渊的时候,可要防备一些,勿要中下算计了!” 那个叫铃儿的少女斜了年轻男子一眼,嘴角翘了翘。 嘻嘻一笑后,便连珠似炮的吐出了这一番话。 说完,她飞快一缩脖子,退至众人身后,离年轻男子躲得更远了些。 “好了,孙绣师兄,我说完了。” 她吐了吐舌头,满脸无辜摊手: “没事的话,我们就不多留了,该回去了?” “你——” 那个阔鼻深目,被唤作是孙绣的男子脸色一黑,恨恨将袖子撸起,似是想将少女教训上一顿。 孰料他才刚上前几步,就被执事房的一众道人东拦西阻,慌乱劝住。 等到好不容易挣脱,将眼一瞧,少女早就已跑得没影儿!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啊!晏平自与和他斗,又关你甚事? 这话今番若是传出去,不提晏飞臣和晏平那个肚量小的,单是恩师的责罚,就足够我喝上一壶了!” 孙绣气得几乎胸闷非常,心里也不知将少女暗中骂了几百次。 再一想起自家老师源济上人的脾性,就更是眼前一黑。 “听恩师说,晏飞臣长老似是得了什么消息,跟师弟欲有讲和的意思。” 思来想去,反正都已是做得差了。 在片刻的缄默后。 陈珩忽听得一句暗中传音。 侧目看去。 只见孙绣面上还仍是一副大恼模样,气得咬牙切齿,连剩下那只袖子都被恨恨撸了上去。 那悄悄传音仍在继续,道: “不过火鸦壶是真切的,晏平恨你入骨的心思应当也是真切的,这人当年和晏蓁师叔……咳咳! 师弟曾跟在晏蓁师叔身边多边,此事自然比我这外人,要更深知内情些,师兄我便不再多卖弄口舌了。 总之,下地渊的时候,多个心眼防备他罢!” 那声音在说完后便再没响起。 陈珩朝孙绣所在方位深深看了一眼。 此人面上丝毫也不露声色,掩饰的极好。 思索了片刻后,便也将胎息一运,继续驱云朝小甘山内飞去。 …… 溪回壑转,群峰灌顶,云乱不飞,瀑危弗落。 小甘山共有十一峰、九大崖岭、二十处瀑布。 在偌大南域内,也曾入选得四百名山之列,多少是一处地气勃发之所。 否则艾简当初也不会在一番挑挑拣拣后,才将此处选为了山门所在。 附近的几家玄魔道统亦不会因此山的归属,而同艾简起了争执,最后被杀得个人头滚滚,才方罢休。 陈珩一入山中腹地,便自觉有股元灵之机隐隐从群山万壑间冲起,腾空撞入体内。 但运起练炁法门将其化去。 胎息也仅增长了微不可察的一丝,聊胜于无而已…… “南域的灵机不盛,看来已是个定局了……哪怕是在此处,也亦不能勉俗。 难怪如五光宗、花神府那等大派,虽说是南域本土的大宗,其山门却都离着南域的腹心地界相隔甚远。莫非是越深入南域,灵机便愈是匮缺?” 他暗自心道了一声。 只过不多时,待得到了落霞峰处,陈珩便按落遁光,落在一口洞壁岩府前。 “天色已暮,现在拜访,也是叨扰了,还是明日再去寻许稚师兄罢。” 他抬头望了眼头顶暗红的云气。 从袖中取出一张飞符,低语几句,便将手一扬,飞符啸鸣一声,直奔着许稚的洞府而去。 这张飞符乃是传讯所用,可以算做是修道人在日常起居出行时会用到的杂物。 诸如此类的,还有造食鼎、涤尘箓、化酒枝、美人笔等等。 正因价值不甚贵重,故而才会被归于到杂物一类。 在陈珩买了不少祛鬼符后,被店家大手一挥,也顺带赠了些,当做添头。 发出那道飞符后,陈珩便发力移了封石,进入自己的那口洞壁岩府内。 数月无人居住清扫。 不论书架、竹帘还是茶案等物,都已落上了厚厚一层灰埃。 不过也好在这居所内里甚是素简,并无什么陈设,只在用过几张涤尘符后,便已清扫干净。 陈珩最后四望一眼,从乾坤袋中重新取出一方杏黄蒲团,便端坐其上,默默远转起法决打坐调息来。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日,天中才跃出一轮奔冕,将淡白的山霭染成滚金微红的颜色,陈珩便已收了法决,架起一道遁光寻向许稚。 小甘山的十一处峰头,他所居的落霞峰和许稚所在的那座雄庆峰相隔也并不远,可等陈珩到达他的洞府时,却并无来应声。 “这洞府外并无飞符还留驻的痕迹,显然被人收走了,师兄向来只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中炼丹修行,从不轻出,这又能去哪?” 陈珩微微皱眉。 在欲回转时,忽若有所觉般向下一望。 只见山腹中的一座梁阁里,正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笑闹声。 那些美貌女子约有数十人,个个都姿色妍丽,身姿婀娜,此时正团团围着一个背后负长琴的年轻道人不肯放,将山腹处的梁阁都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 在那一阵嬉闹声中,年轻道人面容通红,甚是窘迫,死死将双手护在胸前,脑袋低下,忙欲冲出梁阁外去。 只几番动作,都被那些女子推搡了回来。 浑像一头双足被陷在泥潭里的牛,任凭如何发力,都出离不得。 陈珩看他额角已是冒汗,满脸通红,在众女的调笑下,只恨不能转身一头就撞死在梁柱上。 “许稚师兄?” 陈珩心头微微一讶,上前几步,这才真切看清那年轻道人的脸。 而似是若有所觉。 羞愤欲绝的许稚茫然抬起望了眼,便看见一个白衣大袖的道人正站立在自家洞府前。 他怔了一怔,旋即便露出狂喜之色。 “师弟!师弟?你怎么回山门了?离去往地渊不是还得几日吗?” 围住许稚的那群女修吃了一惊,忙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眼前霎时一亮。 “虽还隔着几日,但终也不远,总要早做些准备。” 陈珩打了个稽首,道: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哪里!哪里!” 许稚趁着周围女修愣神的功夫,使出了十分的力气来拼命,才总算挤了出来。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如蒙大赦道: “你来的正是时候!” …… …… 得知是许稚因新炼出了一葫芦定颜丹,又不知从哪走漏了风声,这才被一群女修缠上。 在几番许诺,定会再开炉几次,每人都能得上一颗后。 听得这般的赌咒发誓,一众女修才心满意足,结伴散去。 至此,许稚终是露出逃出生天般的表情,将陈珩邀如门内,奉茶以待。 两人对坐闲谈了一阵,聊起了些练炁具细和剑法心得等等。 许稚也显是听说过晏平那所谓的酒后狂言,忧心忡忡。 在这其间,还力劝陈珩辞了地渊的任务,但莫说艾简那一处便是不好分说的,他见陈珩只笑而不语,显然是心意已决。 在不耐其烦又絮叨半晌后,终也无奈收了劝说。 “不过,师弟既然执意要去地渊,又已是个辞不得的局面了,师兄我却有一物要借予你。” 两人又叙话一会后。 许稚忽得微微一笑,伸手一招,从壁上摘下一口剑器,横托在掌,递给陈珩: “此剑名为脉舍,取自‘心藏脉,脉舍神,神舍于其中’之意,虽为下品符器,却也是九道神宝大禁的级数,算得上是一口利器!” 他将掌向前一递,自得道: “此物便借给师弟护身吧,我自购得后,还未打上印记呢,师弟有这口利器来助力,活命的把握定是要再添上几成了!” 陈珩微微一怔,放下茶盏,道: “师兄莫非是卖去了炀山道人的六阴天鬼幡和五光佩,才购得此剑。” “你怎么知道?” 许稚吃了一惊。 “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却也有一口剑器要相赠于你,珩在浮玉泊内侥天之幸,也得上了一笔钱财。” 陈珩将从取自血莲宗秦宪身上的那口湛烛剑拿出,置在桌案上,拱手道: “自修行以来,师兄实助我良多,便以此物聊表谢意,还望切勿推辞。” “这——” 许稚脑中轰然一震,手颤了颤。 不可置信的看了陈珩一眼,又看向那口湛烛剑,眼神中露出一片骇然。 “你,不可——” 他怔然了许久,才苦笑一声,起身摇头: “中品符器,太贵重了,我不能厚颜收下,再且——” 许稚顿了顿,涩声一笑: “你就不怕我是个忘恩小人吗?我怯战而逃,害死同门,在这派内,名声可不算好听。” “师兄何必自轻,我在派中的声名亦是不佳。” 陈珩也起身道: “已是叨扰师兄多时,我便不再久留了,那口湛烛,师兄若是实在过意不去,便权且当我是暂借罢,日后等得师兄修为有成了,还来便是。” 不待许稚再拒绝。 他又笑道: “不过那时,师兄可要多付些利息才是。” 许稚一时沉默。 怔然无言。 而待得陈珩已走出门户时,才忽有一道声音缓缓从内唤住他。 “古均长老的独子,不是我害死的……” 他脸上的表情像夏至急雨将临时的密云,急遽变化着,最后定格成某种苍然的悲戚: “师弟,我没有怯战——” 他艰难地喘息着,只觉得一颗心沉沉的撞,每一寸都跃得费劲。 那不堪的往事和哀伤像巨大的潮水,再一次从脑子回想起来,铺天盖地的,简直要把他吞没了。 “我——” “师兄,不必多言了。” 陈珩的声音突然打断他。 许稚抬起头。 陈珩偏过脸去,并不看那双赤红的双眼,只道: “我信你。” 许稚慢慢直起身,看着陈珩的背影。 直到已去得远了,已不知过了多久。 才再木然瘫坐于椅上,像是去了一身的气力,大汗淋漓。 他将头垂下,眼神复杂,沉沉以袖遮面: “多谢……” …… …… 数日时光匆匆而过,转眼间,便到了即将出行地渊的时日。 午间。 陈珩正在蒲团端坐练炁,忽被一阵沉沉的叩门声惊动,起身一整袍服,将大门分开。 而一见门外那来人,他瞳孔便不由得微微一缩。 “晏长老?” 陈珩开口:“倒是稀客。” ……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前情 来人约莫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面目冷峻,长冠,手中按剑。 他穿着一身葛玄色的深衣,脚下一双流云飞履,冠袍服饰都是极为雍容华贵,肌表隐隐有一层金火颜色的光泽,在艳阳之下,火芒逼人。 洞壁外的山栈上。 晏飞臣将目瞥向陈珩。 此人一眸深紫,另一眸才是黑白分明的正常颜色,看起来倒有些诡异之处,若是初次见识,说不得还另有几分触目惊心之感。 不过陈珩知晓,晏飞臣这模样乃是他修行一门灵目之术不成,在功行运炼时出了错漏,被煞气冲撞进瞳孔,才改换了目芒颜色,并非是什么天授异象。 “你倒是和之前不同了。” 他眼皮一搭,上下打量几眼后,才淡淡道: “你以往看我时的神色,都是恨不能将我剥皮食肉,连心思都不知掩饰。若非蓁儿宠爱你,依着本尊的性子,你哪能够活到现今?” 晏飞臣深深看了陈珩一眼: “可如今却是变了?看来是修为有成,连心性也大不同于往常?” “不知晏长老今朝来此是有何见教?” 陈珩神情自若,道:“出行的地渊时日将至,想必以尊驾身份,应也不会特意来此,只是为了逞一番口舌吧?” “我的来意你已心中晓得,又何必明知故问。” 晏飞臣冷哼了一声,那只紫眸死死盯了陈珩好一会,才道: “本尊虽不知你究竟是得了什么际遇,短短几月,先证了胎息,后成了练炁,简直脱胎换骨,浑像换了个人般!但若想与我斗下去,你陈珩只怕还未有这份体量在!未必能耗得下去!” “听说古均那老鬼很是看重你?这也就罢,还有花神府的那位谢氏炼师,他竟有将你收入门墙的意思?看来,恭喜了,在蓁儿死后,你倒是一飞冲天了去。” “往事种种我也懒得多提。” 晏飞臣淡淡道: “说吧,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消去这般恩怨?符钱、符器,还是道术神通?我虽不惧你,却也不愿再树个敌手了。” “左右蓁儿已是身故了,也活不过来。” 他面无表情开口: “无需因为一個死人的缘故,来坏了生人的修行,你说呢?” 陈珩在听完这番话后,将眉一扬,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他虽并非是前身,只是在侥幸重活一世后,才得了这具躯壳。 但前身却是被这对父女狠狠折磨了不少年岁,直到咽气身死了,才方得个解脱清净。 不管是被强掳上小甘山,用假丹害死前身寡母,或是将前身视作笼中鸟雀,关押豢养了起来…… 这种种羞辱屈耻。 他晏飞臣终是有心想要开解,又哪是什么三言两语间许诺下的财货,就能够说分清的? 而不论前身同他的诸般瓜葛。 单是陈珩来到此世后,只因晏飞臣的迁怒,就在水牢内生生咬牙苦捱,几乎再次丧命的经历。 这个龌龊,就已然是存下了。 而晏飞臣见他久久不答,面上却更是显出了几分不耐,只觉得陈珩是待价而沽,想要索得更高的价钱。 “你虽是被掳来小甘山,但这几年内,衣食住行却并不少你的,富贵荣华唾手可得,便连世俗内的那些富贵官宦人家,都远远比不上!” 他将目光瞥向陈珩洞府,见里内素简非常,并无他物。 忍不住哂笑一声,讥嘲道: “是你自己故作清高,辞了那些人间富贵,却怨不得旁人!蓁儿爱你非常,些许金玉财货,却还不被她放在眼中!” “无需因为一个死人的缘故,来坏了生人的修行……晏长老这句话,倒是说得不错。” 陈珩淡淡道: “可先前,你心头为何不存着这番说辞?说到底,我其实还应谢你才是。” 晏飞臣一时皱眉。 “若不是惧怕晏长老的迁怒,我也不会才初成胎息,就急忙下山躲避,来逃你的威风。” 陈珩笑道: “而若是不下山,我也不会杀了炀山道人,得他的符器,更不会前往浮玉泊一行,参与什么怀悟洞的试炼,机缘巧合之下,撞破了那头恶嗔阴胜魔的秘谋。 更因此侥天之幸,得了花神府谢覃炼师的看顾。” “如此环环相扣,倒也是有趣。” 陈珩道: “仔细这般思来,晏长老却实是功不可没,助我良多了。” 晏飞臣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只是眼下终究是在玄真派中,有所掣肘,才不好发作。 事实上,若不是他与玄真派主艾简不合,这位屡屡在给他难看,想要拿住他的痛脚。 陈珩也活不到如今。 早在晏蓁死时,他就径自想将陈珩等一众随侍出行者都全数处死陪葬。 只是被艾简遣人以门规斥责了一番,才改为在水牢圈禁。 而在陈珩下山后,晏飞臣也屡屡动了斩尽杀绝的心思。 阑粱城和小甘山相隔也不远,否则当年晏蓁也不会只是偶然一次外出踏青,便撞见了同样是出游的前身。 以晏飞臣的遁速,至多几个时辰,就能摘下陈珩人头,往返从容。 但艾简也偏生盯着甚紧,简直如同一头觉警的豺狗般,隔三岔五,便召晏飞臣前去奏对,交由他一些琐碎杂事,令其分身不得。 这样一来,非仅是晏飞臣不能不离山门,连一众晏家人,都被绊住了脚,缠住了身。 而晏飞臣心知。 艾简之所以这般做派,倒也不是有多看重陈珩,要青目于他。 只是存心想给自己找不快罢了! 若非艾简多多少少,还顾念着几分昔年的情谊。 晏飞臣心知自己如今还力有未逮,也在刻意避让。 他们之间,早便已是做过一场了…… “你也不必来徒逞口舌之利,修道靠的可不是什么牙尖嘴利,本尊也不同你在此多耗精神。” 晏飞臣伸出一根手指,淡淡道: “你如今已是练炁境界,可在筑基之后,又需得一本紫府道书,才能开辟出那口身内外之府来,继续修行。” “我可给你一本中上乘的开府真法,来供你修真参玄,了道长生。” 晏飞臣意味深长道: “派中长老房里所收录的一众道书,都是些什么鬼模样,也不必本尊来教你了。我们那位派主的心思全然不在广大山门上,只一心想着能重回玉宸派,他可懒得管你们这些弟子的修道前途。” “如何,一门中上乘的开府真法,足够称得上是高明了,纵是在花神府之内,也并不多见!” 他盯着陈珩,开口言道: “你拿了这门道书,我们便自此恩怨两消,如何?” “晏长老是如何得来这门道书的?”陈珩问。 “我自有我的缘法!关你甚事!” 晏飞臣冷声道: “你究竟应是不应?!” 陈珩将袖抬起,只笑而不语。 晏飞臣一时勃然大怒,身上的金火颜色猛得一窜,内里实如一口即要喷出的岩池,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而这时,云空中忽传来一声清越的啸空之音,及远而近。 晏飞臣闻得此音,便面容微微变色,凶气一敛。 他深深看了陈珩一眼,也不言语,只将身化作虹芒,便瞬时飞窜进了云天深处,似是并不欲与那啸音的主人打上照面。 而只过上了数十息,便自有道清光降下,如是一挂奔浪自天中刷落,甚是浩大的气势。 定睛望去,只见得是个粉雕玉琢,眉心留着一点的红痕的道童,正老气横秋负着双手,站在不远处的青岩巨石上,双眉不悦地拉起。 童子冷冷朝晏飞臣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才将眼皮一搭,嗤笑了一声: “没胆子的货色,若非派主顾念旧情,又哪还容你在此飞扬跋扈!” 他又将目看向陈珩,趾高气昂叫了声: “你便是被花神府谢炼师看顾的那个道人,叫什么,陈珩?” “正是弟子。” 这道童甚是面生,陈珩摸不清他的虚实来数,只拱手见礼,口称弟子。 “派主见那个晏飞臣来寻你,怕他狗急跳墙了,故遣我来护住你。” 童子又将陈珩从头到脚打量了几眼,点点头: “你无事便好,派主想要见你,走吧,由我领你去入殿参礼。” 见我? 陈珩心头一讶。 这道童只突然露面,便将晏飞臣惊走,现又自言是受艾简的所托,要领他去入殿参礼,虽不辨真假,但此时也回绝不能。 在片刻思忖后,陈珩还未开口,道童便已拿出一枚大铜印,晃了一晃,道: “知你可能不信,我还特意从派主书房处取了印章来,如何?可是真的么?” 这大铜印乃是玄真派主的私章,非仅是印信,也是一件上品符器,一旦催开,打烂一座小山头,都并非是什么难事。 陈珩前身也见过此印几次,记忆倒还算深刻,一望之下,便也没有了疑窦。 “劳烦尊驾特意走上一趟了。” 他拱手道。 “走罢!走罢!” 童子从青岩大石上嘻嘻跳下,走到陈珩身侧,挽起袖子,踮起脚尖,单掌朝他肩上一拍。 也不见有如何动作,陈珩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瞬时地转天悬了起来,双目不能视物,待得重新睁开眼时,面前景色已是大变。 不知何时,他竟已立身在了一座大殿之中。 周遭是数根千载紫玄木雕琢成的梁柱,不远处的几步外,摆放着一只三人合抱的龙首大炉,正从龙口中徐徐喷涂出香雾来,玛瑙覆地,异花飞空。 站在殿中望去,正上方又是一排十丈高的玉阶,阶上被幔帐覆住,看不清具细物象,唯有一阵震音轰隆,在传彻开来。 那童子在送得陈珩来此殿中后,便不见了踪迹,唯留他一人在此。 陈珩也不多走动什么,只是耐心等待。 而过了小半个时辰,幔帐中的震音才方缓缓一息,从里内传出艾简的声音: “陈珩?久等了,勿要怪罪。” “弟子不敢。” 陈珩道。 “听闻谢覃这蠢物看中了你,有欲将你收入门墙的意思?倒是恭喜了……谢覃此人虽心智低劣,道性不全,但好歹也是个洞玄炼师。 你若能在他门下修行,倒是比在此地,要更适宜些。” 也不待陈珩回话,艾简又接着自顾自开口: “这蠢物既不向我求情,让我免除了你此先领下的地渊符诏,显是看顾了我的面皮,他既然投桃,我却不可不报李,来人——” 随着这一声喝。 便有一个美貌女侍从掀开幔帐,手上托着方玉盘,款款从玉阶上走了下来。 “地渊凶险,勿要深入丧命了,不然本座不好同谢覃那蠢物做交代。 予你三张武春烈雷符,用来护身,再赠你一斛大造元珠,用来练炁修行。” 陈珩微微一怔,随即称谢接过。 那貌美女侍在陈珩伸手取去玉盘上的物什时,凝脂般的素手忍不住一动,只是被陈珩闪得快,才堪堪避过。 她眼眉含着媚色地瞪了陈珩一眼,将腰肢一扭,故意娇哼出声。 “窗间走马,看来此女也到知慕少艾的年纪了……陈珩,莪将她赐给你,如何?” 幔帐中,艾简低笑了一声,道: “放心,此女还尚为清白之身,是被我从玉宸派带来这南域的,她体质特殊,你若能得了她的阴元,修为又必能更上一层。” “派主莫要说笑了,弟子怎敢如此放肆。” 陈珩恭恭敬敬一施礼,回道。 “这算什么放肆?” 艾简哈哈大笑。 而又劝了几番,见陈珩始终力辞不受,艾简才停了这话头。 之后又询了一番晏飞臣来找他的事由,陈珩也不迟疑,如实相告,在听得陈珩拒了那门开府真法后,艾简在幔帐里轻笑了一声,似乎甚是满意。 “谢覃既许了你入他门墙,那诸般道书,就不必用你来劳心。” 他道: “我便不多留你了,地渊中切勿要急功近利,保住性命,才能有日后前程。” 话了。 那貌美女侍便将陈珩请出了殿内。 而陈珩离开不久。 清光一闪,便凭空现出了童子的身形。 “派主,这美人计也不成啊,你可算是失策了!” 他大剌剌席地坐下,嘻嘻拍手笑道: “那个晏飞臣愈发桀骜了,依我的意思,不如在道脉校考后便除去他算了,如何?” “你当晏飞臣身后便无人吗?不然他怎敢来同我做对?” 幔帐后,过得许久。 才听得一声叹息: “再说了,此人虽凶顽,却也到底曾救我一命,我立过誓言的,他不动真切杀心,我便不撕破脸皮。” 童子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我让你打探的事情,可有音讯了吗?” 艾简问。 “道脉校考吗?那个叫司马灵真的虽曾在浮玉泊现过一面,但在那之后,就再没声息了。” 童子摇头:“派主,他分明是负责此番道脉校考的巡照道人,却迟迟不来我派,究竟是何意?” “派主在玉宸派上宗可还有人情?” 童子试探道:“要不,让本宗的人出面,总是好过我像个没头苍蝇般乱转?” 幔帐后只传来一声冷笑,便再不言语。 童子等了半晌,都不见应答,情知又是触霉头了。 只能无奈拍拍屁股,苦笑一声,也拱手告辞。 …… “本宗?我如今在那里又还有什么颜面?!如今只能看王述师兄了,这位师兄是恩师门下最有望丹成一品的,他若是结丹……” 幔帐后。 直过得许久。 玄鹤云榻上的艾简才发出一声叹息,心绪复杂。 倘使王述丹成一品,那时候,他自然便能光明正大的回返了玉宸派!谁也不能阻拦! 而王述若是生了变故…… 一想到最近数月,他已是传讯不到王述,艾简眸光便微微一沉。 虽说修道人参悟玄功,一连数月甚至数年,都无响动,这都是常有之事,但艾简还是心下难安。 “总不能应了那个叫陈婴的,跟他去先天魔宗吧?” 袅袅香雾中,氤氲成景。 他抬起头,又缓缓叹了口气,面色一时万分复杂。 …… …… 数日后。 在看得陈珩一众人登上那座去往地渊的“罗显铅舟”后。 晏平才收了眸光,对身侧众人道: “一日若不杀他,便一日难消我恨!要尔等置办的东西,可备妥当了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雄鬼欢呼纣绝阴 「平哥儿,已备好了,皆是上佳的月石和红河砂,周围坊市里还不见这般的品秩呢! 是我特意往水火楼去了一遭,求见了几位老丹师,这才拿下来的。」 晏平身旁围聚着十数个男子,其身上皆是各色气机鼓荡流溢,如若是玄火耀空,别有一番亮目之景。 在他左手处,一个头戴玄阳冠,穿了身青蓝法衣的少年闻言一笑,得意拍了拍腰间挂着的乾坤袋,不无自傲道: 「我晏杜做的事情,你难道还不放心么?」 一众晏家族人闻言皆是轻笑了起来。 唯独晏平始终面沉如水,眼神森寒。 那晏杜其人乃是个喜好耍闹的性子,本还想接着说几句俏皮话来,将自己吹嘘上一番。 在这目芒中却也败退,声音渐次一低。 最后将脑袋一缩,更不敢吭声…… 「拿来,且容我一观。」 晏平伸手,道了一句。 晏杜也不敢违逆,乖乖从腰间接下乾坤袋,恭恭敬敬便递于了他手。 「不错……此事你算是尽心了,理该记你一功。」 只从那乾坤袋中取出了一颗月石,便有股刺骨的森冷阴气如若小蛇般,欲破开掌上的皮膜,就顺着经络,往心脉处钻咬! 晏平将掌微微一翻,就兀自轻松碾碎了那股寒意。 他再略一注目那堆红河砂,鼻尖一动,吸了吸,在嗅到那股浑腥的血臭味道后,脸上便也露出满意之色。 「平哥儿,这些可够了么?」 晏杜在一旁赔笑道:「我当初是搜尽了水火楼那几位老丹师的私藏,一厘一毫都不剩,想着应当差不多了,这才没多索。」 「若是还不够的话,我——」 「没看得「罗显铅舟」已至吗?马上便要去地渊了,又哪容你再去耍什么名堂?」 晏平挥手打断晏杜的言语,面色一缓,轻笑了起来: 「地渊里内阴灵无数,这两样物什是用来招灵祭鬼的,你若再多备一些,说不得连我们也要遭灾。」 晏杜讪笑一声,不敢搭话。 「这些已绰绰有余,便是连杀陈珩百十次,都是足够的了。」 晏平将掌中乾坤袋重新掷给一旁眼巴巴的晏杜,四望周遭一众晏家族人,道: 「昨晚间,飞臣族叔的意思,你们都明白了吗?」 「平哥儿,放心罢!这可是家族大事,怎敢忘却!」 一个颌下留着三尺短须,也不知是修行了什么玄功,除了双眼珠子外,其余肌表都是暗金颜色的晏家族人笑了一声,小声应道: 「那陈珩不过是个面首罢,如今虽不知走了什么大运,但到底还是见识短浅了! 他既拒了族叔的那本紫府道书,便已是明摆着要同我们做对头,这般境地,又哪容还他再逍遥下去?必在地渊里杀了他!」 晏平微微颔首。 在玄真派中,有艾简故意来为难掣肘,倒是不便动手。 可到了地渊那等无天无日,阴鬼当道的场所,却正是一方能够埋骨的上好地界。 一剑杀了,再随手找个地界一扔。 不过一时三刻,只怕连尸骨都要被那些诡物啃食殆尽,吃得干干净净呢…… 念及至此。 晏平心头忽得涌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火热感触,直让血流都加速了几分,面皮通红。 「平哥儿,最好还是勿要亲自动手,你令我等备下的月石和红河砂,不正是用在陈珩身上的?」 一个老成的晏家族人瞥见晏平的手已是忍不住在颤了,不由 得皱了皱眉,小声传音规劝道: 「他毕竟被花神府的谢覃看中,那人又是长右谢氏的出身,似这等世族弟子,保不齐就有什么秘术手段,既然是要做大事,那还是稳妥些罢!」 「盛叔——」 晏平沉默片刻,将头一偏。 只红着眼睛,顿了顿,才低声开口: 「我知道了,只是心头着实很是不快……」 那被他称为「盛叔」的长衫中年人,默默将头一摇,没有再说话。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后,而这时,另一艘「罗显铅舟」也自一座峰头缓缓飘空而上,巍巍地立在弥天霞霭之上。 它甫一现出形体,便有不少修士脸上现出喜色,驾着遁光,往里内飞空赶去。 玄真派此番领下地渊符诏的,足有上百人,便是一艘「罗显铅舟」都乘坐不下,还非得再来一艘不可。 「别急,别急,再给你们看个好玩的。」 在一众晏家族人也欲腾空而起,飞往那艘「罗显铅舟」时,晏平却忽得笑了一声,抬手拦住了他们。 「给你们看个十足蠢物,是要如何去地渊里赴死的,呵呵,还真是可怜!」 在晏平的冷笑声中,一众人不明所以,而随后数息功夫,便见得正是又有几道遁光落向那艘「罗显铅舟」。 定睛望去,其中一道遁光中的人影,赫然便是许稚! 「是他?此人倒是大名鼎鼎了,不过听说心性却是一塌糊涂……」 晏杜愣了愣,道: 「许稚哪来的勇气去地渊里?他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莫要撞见了妖鬼,生生被吓杀才是。」 「我与执事房的张主事商议,骗许稚在「罗显铅舟」上干些杂事,回来便能领上一本丹书。那张主事在许稚发迹那时,就曾被他照拂过,且此人也颇有些心机,在许稚落魄后,也并未落井下石。」 晏平目芒闪动: 「那个张主事正巧要修行一门血气神通,我便用了两枚胎元丹,来买下他的一个人情,让他助我将许稚哄骗到「罗显铅舟」上。 届时,就一并在地渊里结果他!」 「这……」 听得这番话后,有晏家族人不解,疑惑道: 「平哥儿,这许稚似乎与族姐生前未有过什么交集罢,你——」 「他许稚既敢冒大不韪,违了我的心意,去跟陈珩交好!他便已是有取死之道了!」 晏平五指搭在腰间的白庐法剑上,微微拂过。 他面无表情开口: 「不单是这个许稚,等从地渊出离后,陈珩在阑粱城的那一族老小,也皆是个死字!纵是连一只鸡、一条狗!我晏平也不想放过!个个都要死!」 这话语中透着股森然入骨的寒意,让站着他身侧的晏家族人心头都是一冷。 好似脚下生生踩定了一条正在不断扭动身躯的活蛇,那股滑腻阴冷的触觉,直叫人头皮发麻! 「无量天尊!这晏平在晏蓁死后,果然已然是失心疯,不像是正常活人了!」 几步远外,晏杜将脑袋垂下,心底猛得打了个寒战。 而待得眼角余光瞥见晏平正轻轻用手指在摩挲,那柄可算作是晏蓁遗物的白庐法剑。 晏平指尖动作细腻又温存,一寸寸柔柔抚过,如是在划弄美人凝脂般的肌肤,不敢稍加上一分力,小心翼翼。 晏杜更是头皮一阵阵发麻。 忙眼观鼻,鼻观心,一眼也再不敢多看。 罗显铅舟足有三十丈长,光色如若乌铁的颜色,给人一股坚固非常的感触,其内共有三层楼阁,足可容纳 下半百人数入住,还绰绰有余。 陈珩见得铅舟的四角分竖有一面丈许高的「玄皂虎神旗」,正无风自动,兀自飘摇招展着。 虽不明具体功用,可仅一眼望去,便给人一股凶煞非常的感触。 好似被一头扑食猛兽在近前给盯上了,心神摇曳,脑中也隐隐听闻了一声嘶吼啸音。 陈珩略驻足看了片刻,便在二层楼阁随意选定了一间舱房,推门进去。 而进得舱房之中,见内里洒扫的甚是干净,四壁无尘。 入目处便是一榻玉床和几个蒲团,左手不远处,还摆着一方紫檀木案几,其上齐齐整整的置着笔墨纸砚和几个杯盏。 这间舱室内虽然不大,前后左右不出半百的步数,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此时随着微微一阵颤摇,这艘「罗显铅舟」便继续腾云而起,直往地渊处飞驰而去。 陈珩将身后门户锁好,翻身在玉床上坐定,四望一眼,心神微微一动……中文網 地渊内的灵机阴秽污浊,便是修道人在其中呆得久了,也会被幽冥之精侵入脑神脏腑,最后只能无奈丧命,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这也是为何艾简会给众弟子分发下小白阳丹来,正是需以这等阳属大药,来平衡体内的清浊二气。 而非仅是灵机污浊,那里在积年累月,日久天长下,早便是生育出了无数阴神妖鬼…… 「虎者,阳物,乃百兽之长,能执博挫锐,噬食鬼魅……那几面玄皂虎神器,应当是为避煞而用的符器,只是不知品秩如何,还有这艘罗显铅舟的神异……」 他想到此处,略一摇头,遂也不再多做猜测。 只静下心来,调息了几个回合后。 待得气机圆融如一,才将袖袍一抖,取出了那斛大造元珠来,握定手中。 这斛大造元珠乃是艾简前日所赠,连着一起的,还有两张武春烈雷符。 那两张武春烈雷符的功用,倒和他从怀悟洞主处得来的「北斗剑箓」相差不多,同样是用来诛敌护命的。 若是被其打出的雷光径自命中肉身,连紫府境界的高功都是要当即丧命,抵抗不能,可以当做杀手锏来使用了。 至于陈珩手中的这斛大造元珠,却是一味用来补益元炁的外药。 这一斛内里共有十二之数。 每一颗大造元珠都有鹑卵的大小,形体饱满,内里也不再见其他颜色,似只是一团清光攒聚。 仅仅捻在指尖,都有一股轻灵之气沁入了口鼻中,叫人顿觉气爽神清。 陈珩在用尽身上符钱和精气后,修为已是练炁七层境界,若是再汲了这一斛大造元珠,自己修为也必是能更上一层,功行再进。 艾简的这两件下赐,虽是看在花神府谢覃的情面上,却也实是助了他一把。 他念到此处,也不再迟疑。 只取出一颗大造元珠,在指尖微微摩挲了几下,便发力捏碎,徐徐逼出珠体中的那道青光,将它送入鼻窍内。 似是这等施为。 才方为大造元珠的服食之法…… 这味丹药的外壳并无什么滋养功用,只是为了封存内里的那道清光,非仅无灵,反而还存着剧毒。 若是将之吞入了肚腑,即便修道人自有玄功护体,也是少不得肚烂肠穿,即便最后逼迫吐出,余毒还是会在身内扎了根,事后少不得要大病一场。 默坐片刻,丹力便在胸腹处徐徐开散,陈珩一时精神大震,将被化开的丹力顺着气脉转动百转,使之全然融入筋骨血流中,以用来壮大胎息。 过得小半日,这颗大造元丹的药性终是被 悉数吸纳。陈珩缓缓吐出一口长气,也不歇息,又继续捻起新的一枚,闭目炼化起来。 直至三个昼夜以后,陈珩的功行终是已踏入练炁八层。 而这时,那满满一斛大造元珠,也仅剩了最后两枚。 「这些数目,却还不够我修行到练炁九层的至极…… 不过晏平这些人应当会在地渊中对我出手,取了他们身上的财货,再四处凑上一些,应也妥了。」 他目芒微微一闪。 又捏碎一枚大造元珠,接着再次入定。 不过这一回,却还不等他将丹力吸纳完,只过了小半个时辰,罗显铅舟便在一口幽邃地窟上空停下。 那地窟深不可底,仿是直通向阴间黄泉一般。 虽说窟口是并不甚宽大的模样,前后左右不出百丈,但从里内窜出的阴气,却都密密结成了灰厚云霭,直将正午时分的炙烈天光都严实蔽住,分毫不泄! 纵是身在罗显铅舟之中,还是有股寒气肆虐如龙。 直将舱室内的众多修道人,都冻得双眉耸起,袖袍飞舞。 「到了?」 陈珩从玉床上睁开双目,缓缓停下功行。 而这时,罗显铅舟内忽响起了一声清越的钟鸣,在钟鸣三声后,这铅舟忽得一动,绽出一丛丛灰黑的真火,填满附近虚空。 随即猛得一窜! 像条游鱼般钻进了那地窟之中! 嘭! 像是一层薄纸被戳破时的声音。 霎时之间,便是一阵狂暴的地转天悬,仿佛整个现世都化作一口庞然的旋涡水眼! 铅舟猛烈震荡摇摆,里内的所有修道人都是一阵头昏脑涨,有些心性不定的,还忍不住惊呼出声,冷汗涔涔而下。 不知过得多久,待得这震摇总算一停后,还不等一众人镇定下来。 远远处,又是一阵鬼哭之声。 阴气逼寒透骨,腥风扑鼻味钻心—— 起初仅是依稀的几声惨嚎和阴风血煞,而只在眨眼间,那声音便愈来愈大!愈来越多! 好似他们已是撞入了一方鬼国内里。 上下左右,十方天地,都尽数是青面獠牙的剥皮厉鬼! 群魔乱舞! 地狱无间! 正是: 血花香溢芬陀利,雄鬼欢呼纣绝阴!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天阴鬼哭,夜雨血腥 浓浑的血臭味道和鬼哭声音奔涌了上来,如是将整艘罗显铅舟都拽进了黄泉幽冥! 铅舟外覆的那一丛丛灰黑真火,尽管将偌大舟体都罩定在了一个熊熊火圈下。 但仍还是有不少阴灵悍不畏死般,拼着神魄被灼成飞灰的苦痛,也要饱饮上一口舟上生人的血肉! 一时之间。 各类的鸣响纷乱不绝。 鬼嚎声、火烧声、铁击声、惊呼声…… 好似一场雷雨突兀席至,直打得嘉木摧折,芭蕉叶落。 耳畔只闻猛烈暴音轰隆,震得人气血发麻!神魂懵懂! 而在地渊鬼物这般舍生忘死的扑杀下,纵然罗显铅舟发出的那一丛丛灰黑真火,威能甚是不凡。 寻常魑魅魍魉但凡沾上一丝,身躯就会如豆腐般被轻松撕开扯碎,继而再烧成一缕飘飘鬼烟。 可似是这般蚁附登城,难免,还是有些漏网之鱼冲开了火圈,侥幸登临上了这座铅舟之内。 霎时之间。 腥血弥散! 恶风逼人! 一滩滩的赤红流质不知从何处淌来,将甲板、大堂都浸染成了一片悚然颜色,尔后如蚊蝇逐腥般,顺着廊道蔓去,去一间间破开楼阁中的舱室门户。 在一声短促的惊呼急叫声,罗显铅舟内也随之哄闹了起来。 一个個修道人各施手段。 有的口中吐火,手中符器飞舞灵光,径自将袭来的阴灵杀灭;有的口诵度亡消业道经,令阴灵惊惧慌乱,不敢近身。 也有的直接以祛鬼符箓贴附于顶门,扰了那群鬼怪的灵觉,令它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徒劳自身前飘过。 这些敢来地渊搏命,以换取富贵的人,大多都是极为自信,觉得自己能在这方阴地里护命存性的。 其身上,也是存有几手压箱底的保命之法。 故而这些阴灵虽然肆虐在铅舟内,一副凶顽渴血的做派。 但一时半会间,并无人伤亡,还可以应付过来。 而此时。 陈珩的那间舱室,同样也被几头阴灵盯上了。 他也不多动作,依然端坐在玉床上,只将雷火霹雳元珠往上一祭,隆隆护住了周身。 每当有阴灵按捺不住暴戾,想畅快享用面前的修道人血肉时,元珠便发出一道霹雳,霎时,就将其打得粉身碎骨! 在轰烈的雷霆发响声中,陈珩眼见着一头头阴灵飞窜逃去,不敢再近前,心头一阵思忖。 他的散景敛形术乃是出自劫仙老祖之手,只要功行足够,便能将万千的气机都尽数模拟出来,分毫不差。 在此先,他就曾将自己的胎息属相改易成玄真派“锭金真炁”的模样,连洞玄境界的怀悟洞主和恶嗔阴胜魔在短时间内,都无法看出端倪来。 而地渊中的这些鬼物大多是灵智不全,只秉着一口怨煞之气,来操持形体,追逐血食。 他若是将自身气机改换成这些阴灵鬼物的形态,说不得就能骗过它们。 堂而皇之的,混入其中?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现在他正处在罗显铅舟之内,人多眼杂,倒是不必急着立即施为。 这阵人鬼间的厮杀搏斗又过得半晌。 终于,有一个练炁士因为疏忽,被几头鬼物破开了他的法衣,只将身一裹一缠,便瞬得刷走了他一半血肉精元。 那个练炁士顿时惨呼一声,面无人色。 他原本紧致光洁的皮肉在这时刻,猛得就松弛、软绵了下来,眼中精芒涣散大半,就连满头的乌发,也是花白斑驳了。 在惊怒交加下,他骇然将胎息鼓荡起来,搏命一催玄功,口鼻打出来一道浊黄的烟气,挣脱了几只鬼物的束缚。 随即大声呼喊求救起来,惊恐无状。 “真是废物!连几头鬼物都对付不了,就这点微末修为,来地渊内是送死的吗?!” 罗显铅舟的主舱中。 几个操持着着法舟的执事房道人听得这练炁士的呼救声,尽管心头万分鄙薄,还是拿起牌符,清喝一声,齐齐掐定了个法决。 一照玄光耀起! 不多时,立在铅舟四角,四面丈许高的玄皂虎神旗齐齐一个颤动,便从那旗面上各自抖落出一头虎神精魄来。 耳膜只闻得一阵震天狂啸,厉风拂过,四道虎神的精魄瞬时四散杀来。 只顷刻功夫,就将铅舟上的阴鬼扫荡一空! “倒是一件好宝贝。” 陈珩缓缓松了法决,将手一招,将雷火霹雳元珠收回袖中,挪开被阴鬼打烂的舱门,放眼一瞧。 只见得四头虎神精魄正在大开杀戒,直如砍瓜切菜一般,在除尽铅舟上的鬼物后,又扑飞出了舟外,继续打斗起来。 得了四头虎神精魄的助力,再加之铅舟本身所发出的丛丛灰黑真火。 过得半盏茶功夫后,那如蚁附围城般的鬼物终是被彻底除尽,耳畔一时清净。 而这时候,罗显铅舟也并不欲多做停留,唯恐这舟上的近百修道人血气,会引来更厉害的鬼物。 只将真火和那四头虎神精魄收回,便又接着向下沉去。 二百丈。 五百丈。 一千丈。 三千丈…… 罗显铅舟愈是下沉,便于是有一股浊阴浑重的感触,将众人沉沉包裹了起来。 躯干仿佛沉重了不少,在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无形的束缚在加诸于身。 而这时候,那股凄然的阴冷意味又更盛了几分。 连桌案板壁处,都悄然凝结出了一层浅浅的寒霜。 口鼻呼吸间,尽是冻彻心扉的凉寒,如是在腊月寒冬间,裸身立在白雪地上,仰口便吞下了满壶冰水! 直叫人五脏刺痛! 头皮发麻! 罗显铅舟却还不作罢,仍是在继续向下沉去,像是陷在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巨渊之中! 而铅舟上的一众修道人已是抵抗不住这股寒气。 有的取出小白阳丹,当即便化水吞服下去,直待得一股融融暖意传遍周身,驱去了那股脏腑内的阴冷气息,才方作罢。 早在领下地渊符诏的初始,艾简便拿出了两瓶小白阳丹和八百符钱下赐,当做是众人买命的钱财。 陈珩也正是因那两瓶小白阳丹的缘故,才暂且压下了当时身上肆虐的寒斗真炁,护住了一条性命。 在一众修道人都已耐不住酷寒,他却因修行了太素玉身的缘故,倒还暂且无碍。 强绝的肉身体魄,让这些浅薄的阴寒气息根本无法沾染上半分,他的每一滴血珠此时都是带着盈盈的玉光,有如一方小山石般的沉重! 若是全力爆开自身血气,弥散开来。 陈珩自忖,便是逐去这一舟的阴寒气机,也都是轻而易举,并非什么难事。 “不过,艾简曾说过,罗显铅舟只将众人载住地渊浅层,便要飞遁离去了,半年之后,才会再回返接应。” 他心中不禁暗道: “已下沉这么长时间了,都还未到达地渊的浅层?且浅处的阴寒气机就已是这般浓烈了,连筑基修士都需要服用小白阳丹,护住内腑。 若是到了更深处,又是怎般的可怖景象?” 再想到他和许稚此前闲谈时,曾说到过一桩奇闻轶事。 古老时代,天外曾有一尊尸解仙在进了地渊后,便莫名身死,为此更惹得天公交感,东弥州足足降了五日的血雨来。 这地渊。 倒实是一处不折不扣的凶煞场所…… 在他脑中正思忖间,罗显铅舟忽轻轻一震,似是终于触到了什么厚重实物一般。 继而又是一声清越的钟鸣声音,响了三响后。 舱室内的众人便都逐渐从铅舟内下来,落到了一片辽阔无垠的深黑野原上来。 …… “派主有令,能为他狩得阴马和人面芝任意其一者,记功德三百,赏符钱八千,中乘道术八门,玉髓三两……上不设限,多多益善!” 罗显铅舟中,传来一个执事房道人的大笑声: “诸位师兄弟,这可是个发财的大好时机啊!若是在这里能够赚上一笔,下半生的逍遥快活,就已是无虞了! 纵是大伙不想再尝这寒暑往来的修行苦楚,得了这笔钱财,不拘是去水天云落,还是丹熏大渊,那都也是人上人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还望师兄弟们都提起精神来,奋进!奋进!” 这一番话被他说得甚是大声张扬,不无慷慨激昂的意味。 而野原上的一众修道人,除了几个性情浮浪些的,脸上微微现出喜色,龇牙笑了起来。 余者,尽皆是面沉如水,不置一言。 地渊的凶险自不必多提了,肯来这里的,都是在拼着搏命的心思。 玄真派主艾简许诺下的财货虽然好,但也要有命,才能拿到手来作享受。 如阴马、人面芝等珍贵外药,都只生存在阴气浓郁的地界。 他们这一众人如今立身的这片地界,虽说也是地渊,却还尚是外圈的浅层。 纵是刮地三尺来,只怕也寻不出人面芝的一片芝叶…… “吕胖子,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是老爷们自在这地渊中挣扎活命,又不是你?说的这般轻巧?!派主的下赐是那么轻易得手的?!” 一个赤眉的筑基道人冷笑了一声,沉声喝道: “惹得我使起性子来,你这厮也别想再乘什么铅舟飞出地窟了,同大伙一并在这苦捱吧!”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是哄笑了起来。 而罗显铅舟内,那个执事房道人本还欲再鼓噪动员一番。这时却也只能无奈讪笑,声音颇有些尴尬。 “既然诸位师兄弟心头都有数,那贫道便不再多费口舌了……半年之后,我会再驱策铅舟,来此地将诸位接引回宗。 切记!切记!千万勿忘却了时辰,一旦错过,说不得就要在这地渊里生生困上一辈子哩!” 罗显铅舟中最后传出一道声音,便缓缓飞空而起。 不过几息功夫,就往上钻破重重阴障,浮光一动,就再渺无踪迹。 而在这舟船离去后,留驻在地渊的一众修道人,皆是面色不一。 如那个被几头鬼物卷去了半身精气的练炁士,便是神色万分难看,两股战战,好似随时会昏厥倒地。 而一些自恃道法强绝的,只冷笑一声,眼中微微有些得色。 但不论心底究竟是抱着如何感触,一众人也皆没有久留的意思,很快便四散分开,朝着不同的方位遁去。 莫说修道人聚众一处,其身上的血气味道,难免会引来更强大的鬼物。 单是在这无天无日之所,除了真正的刎颈之交,也无人会放心与他人朝夕共处。 皆是忧惧在分神、争宝时,会在身后被人突兀来上了一剑…… 在婉拒了几个女修想要携他同行的请求后,陈珩也将遁光架起,随意寻定了一个方位飞去。 过得小半个时辰,才自一片嵯峨石林处停下。 将遁光按落,踩踏在一根居中的高大石柱上。 “果然是纣绝阴之所,一片寒气森森。” 他放眼望去,眼前俱是一片黑漆漆,如是被一池天墨重重涂抹了般,尽盖了去其余颜色。 更远处是宏翰巨大的地窟深沟,几乎容纳下一座小城池了,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里内究竟通往何方,甚是深邃邪异。 陈珩只看了一会,便将袖一挥,盘坐在石柱顶端,默默调息以待。 过得三四炷香的功夫,他忽然抬头望去,见十数道青紫遁光连在一处,正穿空破云而来,夭矫迤逦,如一挂虹桥铺展,声势倒是不俗。 “咦?有趣,有趣!” 在那些遁光中,晏平突然停下身形,又一挥手,示意他身侧的晏家族人也止住。 他看着石柱上的陈珩,观望了一阵,才缓缓开口: “你情知我等要来杀你?为何不逃,莫非是自觉敌不过我的神通,要束手就擒吗?” “可惜……” 他冷笑一声: “我倒是不会给你留下全尸的!竖子!蓁儿尚在世时,我便一直想将你千刀万剐,今遭可算是容我逮着机会了!” “我为何要逃?” 陈珩闻言摇头: “不过,我却是心存着一问,你们能否答我?” “来,问罢!叫你做个明白鬼!”晏平目光森寒。 “你们这次身上……” 陈珩缓缓起身,笑了一声,月白大袖自然曳地轻垂,道: “带了多少符钱进来?” ……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吸功 「这是吃定我等了?你倒是好胆子!讲得一嘴好笑话!」 晏平还未开口,一个面如傅粉,唇红齿白的晏族少年已是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他将脚下的明黄色真炁一踩,便排众而出,直朝盘坐于居中石柱上的陈珩飞掠过去。 此人唤作晏嘉,修为已是达至筑基第一重——炁海生化之境,又兼得家财豪富,身上多宝,因此也算得上是个有战力的,在这一众人中亦是不俗。 陈珩仅是个练炁士,纵是再有手段,在晏平看来,让晏嘉这个筑基真修亲自出马来试他的成色,已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不知花神府的谢覃究竟给了他什么保命的手段,这点却不可不防…… 此时。 晏嘉已进入了那片嵯峨石林,四侧尽是如剑似戟的高大石峰,在野原上延展铺开了足足数里之远,冥密古怪,险恶幽深。 石林内里是黑黝黝的一片,再配着凄冷阴风钻过大小孔隙的尖啸之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叫闻者不禁后背狠狠发寒。 晏嘉从脚下的嵯峨石林上收回目光,眉头微皱,心头实则也是有些犯怵,总觉得下面似是寂寂潜藏着无数冤魂厉鬼般,随时会趁着自己一个不慎,伸出鬼手将自己拽进那片沉墨般的浓黑里。 他悄悄咽了口唾沫,强自压下心底那股没由来生起的惊悸。 想起身后就有一众族人在作接应,又摸了摸袖中那件已家传了数代的魔道秘宝,眼神也是微微一厉。 「依着先前商议好的,先将此子打个半死,再洒些月石和红河砂于他身,招来地渊的鬼物结果了他!这事就算完了!」 晏嘉心中暗暗道了句,脸上浮出一丝冷笑来。 他脚下的明黄色真炁又继续向前飞了数十丈。 在算得与陈珩距离大差不离后,一仰脖,将口一张,便吐出一颗鸡子大小的晶莹宝珠,直朝陈珩面门砸去! 那宝珠通体蓝光灿灿,只被晏嘉吐出,就当空一闪,化作一道十丈长,三丈宽的深蓝水浪,如一条夭矫腾挪的巨大长蛇,甚是灵动。 这枚仿造「蜃龙珠」而成的「浮水蜃珠」,乃是他的得意符器,已被晏嘉自身祭炼了十数年,收发自如,大小随心,甚是灵便。 但凡修道人只要被这股水浪沾上了一丝,便会被水中的那丝蜃气生生摄定神魄,拖进无边的幻境里去,昏厥倒地,再醒不能。 那时候,他便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生死都是操持在晏嘉之手。 而纵然是有些警觉的,在斗法时用道术、符器严实护住了自己,分毫不使水浪来沾身。 晏嘉却也自有他的法子。 方才这「浮水蜃珠」在摧发时,便已有一片湿漉空濛的水雾,暗自浸满了大气,仿是寻常的湿气一般。 只要与晏嘉斗法的修道人在口鼻呼吸间,将这些水雾吐纳了进去,积少成多下,蜃气也便能自然而然,生生摄取他的神魄,使他陷入幻境内里。 这一招甚是隐蔽。 那弥散开来的水雾无色无味,即便用灵觉来细细感知,也亦是分毫察觉不到异样来,只会让人觉得,这只是符器催发时,正常搅动的紊乱灵机。 晏嘉正靠着这一手,在斗法时已是谋害了不少修士,纵是高出他一个小境界的修士,若是一时不防,说不得亦会中招。 滚滚水浪呼啸扑空杀来,将不少拦路的石柱都打得摧折粉碎,烟尘腾起,霎时间,便逼进了陈珩周身十丈之内。 「水气似是有些不同了……」 陈珩微微皱了皱眉,玄境五层的太素玉身已让他脱胎换骨了,出离了寻常修士的范畴,几可比拟一些年幼的先天神怪。 这颗「浮水蜃珠」甫一被晏嘉吐出,化作水浪杀来时,强横的肉身体魄,就让他体察到了空中水气的异样变化,连忙闭了呼吸。 他将手一指,霎时间雷火霹雳元珠发出重重火焰,将他周身罩定,同时又有一道道红白雷霆旋转射出,顷刻便迎上了那滚滚水浪。 轰隆一声! 晏嘉面色大变,只觉得那雷霆中的力道狂暴无比,简直不是人力所能敌的,只几个碰撞,便将水浪生生削了泰半。 眼见着就要被生生破开,打出了「浮水蜃珠」的原形来。 他连忙将掐了个法决,死命一催真炁,将水浪重新一个鼓荡,回复了不少,再重新横空隆隆一卷,险而险之拦下那些电射向自己的红白雷霆。 「他这是究竟什么品秩的胎息?参习的绝不是派里的「锭金真炁」!」 连绵不断的轰鸣声中,晏嘉只再挡了几合,也逐渐承受不了这等攻伐,面色殷红,被反震力道激荡得气血狂涌,喉咙间已有了几丝甜腥气息。 练炁士哪来的这般道行? 他莫不是已然修成真炁了?! 这一幕不仅是令晏嘉惊骇欲死,同样也令晏平一众人不敢置信,只疑心是被什么幻术魇着了。 在他们欲急忙援手相助时,突然间,只见得石柱上,陈珩身躯似乎微微一摇,雷火霹雳元珠所发出的那些炙烈光焰也是缓缓黯去。 「成了?!果然还是中了我的蜃气!」 险死还生的晏嘉心头狂喜。 他的手本已是摸到了袖袍中那件已家传了数代的魔道秘宝,正待打出惊天一击来。 这时却也一顿,继而犹豫缩了回去。 他又小心翼翼探查了几番,终是心中大笑起来。 这桩魔道秘宝乃是唤做血河车宝轮,炼制起来殊为不易。 不仅易遭来玄门中人的敌视,且是有定数存驻的,用上一次,便是少上一次。 一代一代的传下来,如今到了晏嘉手上,至多也只能再催发个四五次,便就是一堆废铁,再用不能。 这时候能省下一次,自然是好的,说不得就能在日后斗法上,救上自己一命来…… 晏嘉内里心思百转,手上动作却不慢。 这「浮水蜃珠」虽然也能通过弥散水气,摄定修道人的神魄,但切实的沾附上躯壳,却是最直接、也见效最快的法子。 晏嘉飞身到了似是摇摇欲坠的陈珩近前,架起真炁直逼向他。 将「浮水蜃珠」所化的水浪猛烈祭起,欲要彻底毁去他周身那依稀几点护身火芒,将蜃气全然打进他的躯壳,将这人拖进无边幻境中去! 几乎是在晏嘉志得意满,才刚来到了陈珩十丈内时。 只见石柱上的那人眼中猛得精芒一闪,直如两照寒光迸发射出,将面前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不好!」 晏嘉心头剧颤,暗叫不妙。 刹那间,一道青光从陈珩袖中飞出,迅疾无比! 这时候以晏嘉同陈珩的距离,纵是想要闪避向别处,也是来不及了。 他心头大悔,下意识又想摸向袖中的那面魔道秘宝。 「噗」的一声,「浮水蜃珠」所化的水浪被一气斩开,晏嘉凄厉惨叫了一声,四肢尽被青律剑斩下,当即便从半空跌落,摔得个头破血流。 「你……」 他倒也算心志坚韧,纵然摔了个半死,还是扭动身躯,挣扎想朝远处逃去,不过眼中仍是一片骇然的不解。 分明在他的灵觉下,陈珩一身气机紊乱,血流也沉寂了下去,一副被蜃气所迷的模样。 这还是小心探查过几番后,才得出的定论。 可怎欺身到陈珩面前时,却又…… 这时只觉得耳后风声一紧,晏嘉惊惧回过头来,便见陈珩施施然伸手拿住了自他袖中跌落的血河车宝轮。 再一伸手,就隔空将自己摄过来,如抓小鸡般扼住了自己咽喉。.z.br> 「你方才分明已是被我的蜃气迷住了,怎会是一副全然无事?」 见陈珩眼中神色漠然,晏嘉不甘心挣扎大叫道:「你诈我?!」 「血河车宝轮,久仰大名了,没想到竟是在这里撞见……若非是为了它,我哪会同你来演这些戏。」 陈珩淡笑了一声,五指轻轻用力,就将晏嘉一把捏死。 这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迅疾无伦。 晏平等一众人只见得晏嘉方还满面笑意的迫近,下一瞬便被突兀削断了四肢,从半空跌落,落进了陈珩手里。 而在看得陈珩只嘴唇微微动了动,便将晏嘉生生一把捏死。 这甚是血腥凶蛮的一幕,令众人心头都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触。 「看来是不可力敌!顾不得什么借鬼杀人了,大家一起上!合力杀了他!」 晏平咬牙大叫一声,将腰间的白庐法剑祭起,卷动一阵阴风浊雾,就犀利斩向陈珩颅首! 他周遭的一众晏家族人也是纷纷各施手段,一时间各色的光焰大作,道术齐发,符器掠空。 陈珩只略瞥了一眼,将手指向青律剑,用心神一驱,飞剑便连连几个破空,将杀来的攻伐悉数挡下,直如一口铁桶般,水泼不进。 嘭! 寒光凄凄照空。 在几个回合碰撞后,一众晏家族人心神大震,而晏平更是面色难看。 他驱策的这口白庐法剑乃是晏蓁生前的配剑,品秩也不低,在中品符器中亦是算得上佳了。 可陈珩手上的那口青律剑,品秩居然还在白庐法剑之上。 在方才那阵对斩相斗中,白庐法剑居然泄出了点点灵光来,发出哀鸣的声响。 「这泥腿子哪来这般骇人的胎息,又从哪得来的这口上乘飞剑?!」 在急忙将白庐法剑唤回后,晏平还顾不上心疼,就见得了几乎骇得他魂不守舍的一幕。 「你……这是修炼了什么邪术?还算作是人吗?」 晏平惊得后退几步: 「不对!你绝不是陈珩!那个怯懦蠢物纵然是有了这般神通,也绝无这般的胆子!你究竟是什么阴鬼邪祟附了他的身?!」 他双目死死瞪着前方,眼中血丝突兀暴起。 不远处,只见陈珩正将手按在死去的晏嘉顶门,残存的丝丝缕缕真炁,便从晏嘉的尸身内徐徐钻入他的体内。 过了数十息后,他才淡淡撒开手,而此时晏嘉的尸身已是皮包骨头了,丝毫看不出生前的模样来。 「真炁……以我现今的胎息体量,来吸纳一个筑基真修体内残存的真炁,倒也不算什么难事了。」 陈珩只觉得胸腹间似有一汪热泉在漾动,让心神都是一阵舒畅明快。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白帕,仔仔细细擦去掌指间的埃尘,低头微微一笑。 修道人在死后,一身灵息都瞬是要回归天地宇内,残存在体内的,只是为数不多的丝毫。 这个景状,他已是在容国童高路身上证实过的了。 不过这晏嘉毕竟是个筑基修士,体量远非童高路可比,哪怕是残存下的真炁,也让陈珩觉得微有进益。 「这个手段我深知是不能轻易示于人前,不能留下目见到这一幕的活人,否则一 旦事泄,便会惹来一些玄门中人的喊杀…… 在怀悟洞里,我杀了许多人,好几个筑基修士,都是一忍再忍,没有使出它来。」 陈珩看着一众如临大敌的晏家族人,轻声道: 「如今,在这等无天无日的场所,我总算是能够放开手脚,大干上一场了。」 「陈珩!你滥施邪术……难道,难道不怕遭来天罚的吗?!」 见他含笑望来,一众人竟是不自觉后退一步。 一个肤色暗金的晏家族人色厉内荏,高声喝道。 「邪术?同此人的这面血河车宝轮相较,我这又算是什么邪术?」 陈珩伸手一招,将空中飞舞的青律剑收回袖中,缓缓上前一步。 「还有,多谢诸位用性命来襄助我成道,贫道请了。」 他略一拱手,微微笑了一声,体内胎息一并,便将先天大日神光倾力催起,使出了这门他唯一掌握,也是身上最具杀伐之能的上乘道术! 霎时间,只闻半空一震,好似一口天地洪炉满溢爆开! 自他身后飞出了一片金火光幕,浩浩荡荡,一层层将虚空轰然震爆,如有一轮日头自玄穹中天处轰隆坠下,以卷荡扫灭之势,湮灭所有,耀目至极,映得数里皆赤! 只在眨眼间,一众晏家族人匆忙发出的阻碍手段,便如沙烁般被轻易扫灭。 一道道人影似是纸糊般被轻易扫断、烧穿。 凄厉的惨叫声才刚响起,就兀得再没了声息…… 半盏茶后。 陈珩在把一众晏家族人的遗物和尸身真炁扫荡一空,将体内所剩不多的胎息亦做了回复后。 也不留恋,只腾空而起,便朝着晏平逃去的方向追去。 此人已是被先天大日神光射中了躯壳,即便用了几件护身秘器来逃得一命,但炎精入体,绝是没几月好活的了。 可不见晏平真切死在自己手上,陈珩却并不心安。 很快。 便是三日过去。 在一番追逃后,陈珩已不知深入了地渊几许,又钻进了几座地窟深渊之中。 终于,他在一座种满坟包的小山头处缓缓停下遁光,目视向前。 远远,是如死猪般被捆缚在肉案上的晏平,四肢尽被卸下,被钉在铁钩之上。 而在他周围,好似是村间赶集般,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第一百二十章 朝欢扇 茶房酒肆,卖肉煮鱼。 黄泥道旁处的几间窄陋赌坊虽是污浊的很,却也喧哗非常,人挤人一般,密不透风,几个占不到席位的闲人浪子还用手臂攀附在窗棂上,争先恐后地探头去看。 在里内赌桌开出骰子的大小后,便感同身受也似,时而大叫,时而咒骂,意态痴沉。 挑担的、卖花的、编席的、吹糖的。 有货郎双脚踩着污泥,卖力叫卖着包裹里的胭脂水粉;草台班子在表演着落地生瓜的障眼戏法,引来一众人围观拥堵,叫好声不绝; 几个稚子和黄狗在村口的大垂柳下嬉戏,一身衣衫都尽是落得个灰扑扑。 簇簇拥拥,人声鼎沸…… 站在这满是坟头的小山包上望去,远远处就犹若是一方凡俗间的村落集市,老少咸集,热闹非常。 可莫说地渊中的阴湿气息之重,便是连修道人都难以常驻生存。 这派凡人村落的繁华之景,单放在这阴地内,就甚是格格不入,好似个水里纳瓜。 而注目看过去,在细细查验一番后,陈珩还看出了几分不对劲来。 那村落集市中虽然热闹,人数众多,却每个人的面色都俱是凄惨发白,从袍袖中露出的肌肤,也隐隐现着紫红色的尸斑。 且眼底深处的神色,也是一派僵硬木然。 流露出的种种嬉笑怒骂,只是涂于表象罢了。 好似给一具泥塑木雕用工笔描上了种种面谱,看似是外在鲜活了,内里仍旧是那点朽木黄土的实质。 陈珩站立的这座小山包,离那处村落也并未相隔多远,可偏生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处,视而不见一般。 “看来是遇到一处鬼村了?” 陈珩心中思忖道。 地渊的来历不明。 有的说此地向下直通往无边幽冥,镇压着一截黄泉支流,是胥都天一应修道人的轮回转生之所,下有神兵天将驻守。 也有说法,言明地渊乃是前古时代,几州荒芜废土的冗沉,被堆砌于此。 毕竟仙道大能的神通无可估量,上可摘日星,下能移海岳,他们之间斗起法来,纵是把一州都打得粉碎,然后又再次造就生化出来,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不过无论是哪一类言辞,这方地界都是因着阴浊浓郁的缘故,从而滋生出了无数的阴灵鬼物。 愈是深入,便愈是凶险…… 晏平好歹也是个筑基二重的道人,已修至了“大小如意”之境。 纵然是被自己的先天大日神光所伤,尔后一路奔逃,来不及疗愈,可好歹也还是有几分战力存身的。 如若不然,他也不能令陈珩足足追赶了三日。 可如今竟是像牲畜一样被捆在肉案上,四肢尽被卸下,连生死也不知。甚是个凄惨无状。 眼前形式不明,陈珩也是第一次遇见这般景状。 他抚袖沉吟了片刻,还是先自乾坤袋内取出了一柄颜色绮丽的折扇,将其握在掌中。 此扇名为“朝欢扇”,乃是花神府的谢覃在浮玉泊时所赠,虽是奇淫巧技之流,却也是位列于中品符器内。 朝欢扇的扇面上绘有十二美人,只要掐个法决,便能将其召出,变化与真人无异,在三个时辰之内,任凭如何折腾施为,都不妨事。 过得三个时辰后,才方会淡去形体,重归了扇面。 而纵是身死了,因始终有一团神元真印存贮在折扇内,只需过得三日,便又可消耗些胎息,重新将身死那美人显化出来。 这朝欢扇上的美人本就是做阴阳欢好所用,因修道人往往是血气体魄强绝,不同于俗流,恐在采战时会有不堪鞭挞的疏漏。 因而炼制这柄朝欢扇者,还特意将扇面十二美人的肉身,给额外增强了一番。 几乎每个美人的体魄,都坚硬似金石,却又软绵如云絮,即便是寻常筑基第二重——大小如意境界的修士,都尚远远不如。 这十二人若是骑马集阵冲杀,凡俗间再是怎般的绝世武将,都不是一合之敌。 哪怕并没有什么道术玄功来傍身,也是能轻易摧城拔寨,覆军杀将。 似这样的合用傀儡,正好可以替陈珩涉险,探一探前方鬼村的虚实。 他口中默默诵了一句法决,片刻之后,随意对着朝欢扇上的一人指去。 随着一阵妩媚的轻笑声,便有一道氤氲灵光飘悬于空,过了数息功夫后,那灵光才方缓缓落地一旋,化作成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娇娘。 她俏然立于一颗老树下,花容袅娥,玉质娉婷,只穿了一身薄如蝉翼似的罗衣,衬得身段更是分外窈窕婀娜,凫臀纤腰。 叫人一见便忍不住心头火起,直想拥入怀中细细赏玩起来,再不管他事。 “妾身楚娘,见过这位老爷,不知——” “不必多礼了,前方那座鬼村颇有些古怪,烦请替我探一探它的虚实罢。” 陈珩一摆手,打断这个美妇人的欠身行礼,开口道。 “老爷?” 那自称楚娘的美妇人口中话语尚还未说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僵硬抬起头,杏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芳心砰砰乱弹。 过了好半晌,才古怪开口道: “老爷方才在说什么……是妾身耳背了吗?能否再开尊口,复言一次?” “替我探一探前方鬼村的虚实。” 陈珩淡淡扫了她一眼: “怎么?” “……” 楚娘一怔,小嘴微张,一时间,望向陈珩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之色。 此人自从得了朝欢扇后,一回都还尚未启用过,今日好不容易拿出来,楚娘还以为是少年人终于开窍,能够明个中滋味了。 没想到。 他把自己唤出来,竟是要让自己去送死…… 而见楚娘一时呆住,久久僵在原地,也不动作。 陈珩皱了皱眉,道: “为何迟迟不动身,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 “不,不是……” 楚娘摇了摇头,将樱唇一咬,左手将腮边的如云秀发捋至耳后。 她看了陈珩一眼,霎时晕满双颊,点了点头,娇滴滴道: “妾身省得了,一定尽心尽力,必不负老爷的所托。” “进鬼村后,若有可能的话,先杀了那个被捆缚在肉案上的人。” 陈珩对这种目光早已是习以为常了,并不动容,只道: “有劳了。” 楚娘香肩微耸,含羞带怯地颔了颔首,应承下来。 而她才只刚走进鬼村之中,那原本熙攘热闹的集市霎时便是一寂,仿佛清水中被滴入了一点浓墨。 格格不入,与众不同。 一群村人瞬得便成了厉鬼冤魂的样貌! 一拥而上。 顷刻间就将楚娘撕得粉碎! 莫说去杀死被捆缚在肉案上的晏平了,她统共才走了三步不到,就已被群鬼扯了个粉碎。 那尚还胜过筑基二重修士的肉身体魄,也起不到什么功用! 而群鬼在将楚娘撕碎后,身上的种种凶戾之相相也是霎时不见,仿是若无其事般…… 摆摊叫卖的依然在高声吆喝,草台班子继续在表演戏法。 就连那几个方才七窍流血、肚烂肠穿的稚子,此刻也是双脸红扑扑的,接着跟黄狗滚做了一团…… “好凶戾的鬼物!” 陈珩心头一惊。 尔后与见他们仿是一具具傀儡木偶般,只会按着既定的指示行事,显然灵性蒙昧,心智未开,心头便也隐约有了个想法。 这时候,朝欢扇上,楚娘的形貌已然微微晦暗了下来。 纵是他试探地再次掐了个决,却也依旧是纹丝不动,唤不下来。 陈珩情知需过得三日之后,才能将她再次显化,在试一次后,便也不再管,只又随意选定了一个美人,将她召出。 依旧是走不过三步,便被群鬼轻易撕碎。 陈珩见状也不犹豫,又再次召出一个来,令她走入鬼村内…… 第四个。 …… 第五个。 …… 第六个。 …… 当朝欢扇上的十二美人死了大半后。 陈珩才将这柄折扇收起,微微敛眸,沉吟了起来。 这群鬼物甚是凶顽,便是他亲身进入,也绝讨不了好。 说不得这打斗的响动还会惹来更强大的魑魅魍魉。 那时候,说不得就真正有性命之忧了…… 而他方才驱策朝欢扇上的美人进入集市内,却也并非是要她们一味送死。 一来,是要试探鬼物们究竟灵智如何。 二来,便是欲摄取这些鬼物身上的一丝阴气,然后以“散景敛形术”模拟出气机,蒙骗过去。 …… “好在这些鬼物虽然凶顽,灵智却甚是低下,只会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甚至于只要是不进入村口,便不会遭来它们的敌视。” 陈珩手中捻着一丝被朝欢扇众女摄来的鬼物气机,运起“散景敛景术”,使了几番后。 待得自身气机已变化的和集市鬼物浑然如一,再无差异后。 才将袖一甩,大步朝群鬼走去。 才方一踏入村口。 便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诡谲氛围,沉沉将他身罩定! 好似已落在了一头酣睡中的巨兽身侧,只要稍稍发出些动响,便能够将其惊醒,见得它张开血盆大口来! 阴风阵阵刮起,左右穿荡,凄清惨淡。 在他走近时,一个个原本热闹中的鬼物,都俱是微微停了刹那,鼻翼一动一动,好似嗅到了腥味的狗。 不过“散景敛形术”终究并非什么寻常玄功,它们在几个刹那的疑惑后,便也不再动作了,对陈珩不管不顾,继续做着自家的事。 “幸好这些鬼物灵智不高……对同类也不怀着敌视的心思?” 见得这一幕,陈珩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 他朝着肉案上的晏平走去,沿路也顺便向几个鬼物搭话,可它们都并不理会,不闻不问。 “老丈?” 肉铺的主人是一个赤膊屠夫,年龄约莫六旬上下,膘肥体壮,颌下的花白长须几乎及胸,里内还沾着星星点点的猩红碎肉,甚是凌乱不堪。 听得陈珩的唤声,他也并不抬头,只依旧来回搓揉着两双手,口中喃喃自语。 “倒真是命大,都这副模样了,居然还存着气息。” 肉案上,被卸去了四肢的晏平尽管被卸去了四肢,昏厥过去,却还有一息尚存。 此人身上备了不少护身的秘宝,便是靠着这些东西,他非仅亡命逃了三日,更是在此时,还硬生生吊住了一条命来。 在陈珩抬手欲彻底结果他时。 突然,一直木然的屠夫神色一动,迅捷伸出手,像护食一样虚虚圈住了晏平的躯干。 “山壶公的血食,后生……不吃!” 他嗓子里沉沉嘟囔一声: “府里小姐大婚,上好的血食,都是山壶公!” 他示威也似地大吼了一声,在这一声之下,群鬼都兀得侧目了过来。 丝丝瘆人的阴风不知从何处刮起,寒彻肌骨!直叫人头皮发麻! 陈珩眸光微微一沉。 而见得陈珩站在肉案处,并没有被自己吓退,屠夫喉咙深处又咕噜一声。 他伸出蒲团大手,僵硬了片刻,再缓缓从铁钩上取下晏平的左腿,掂了掂,随后掷向陈珩脚下。 “嗟,来食!” 屠夫低叫: “去!去!” 无数双森白的眼珠子猛得转过来,群鬼隐隐一阵骚动,转瞬之间,陈珩只觉得一股恶意笼在了他身。 好似他只要伸手去触向晏平的那只断手。 下一刻。 便会被群鬼撕碎分尸! “看来,只能杀出去了……” 面对这等突兀的景状,陈珩眼中也里流露出一股凝重之色,在他将袖袍抬起,刚欲强行出手时。 空中忽有一阵弦乐声轻柔响起,清鸣不已,又有阵阵馨香袭来。 “山壶公……” 屠夫嗓子里又咕噜一声,连忙以手掩面,低下脑袋来。 群鬼皆是震怖,呜呜乱叫,好似突然便灵智打开,多出了些惊惧来。 …… …… 一处延绵广阔的宅院里。 再次逃婚不成的宋如朴被几个大鬼死死按倒在地,团团捆住,连根手指亦是动弹不得。 “小姐可是山壶公的子嗣,姑爷真是不知好歹啊。” 一个穿着管事嬷嬷服样的长舌鬼嘻嘻一笑,飘至半空,道: “你已是将小姐惹得厌烦了,若再有下次,小姐可是让老身将姑爷放到朱砂鼎,炸上一炸,才再放出来。” “我不要成婚!我不要生孩子!” 宋如朴哭丧着脸,在地上死命蠕动挣扎: “大家分明都已经变成鬼了,怎么还有男欢女爱,这合理吗?这怎合常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幽冥鬼道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 无色而曰夷。 无声而曰希—— 这实则也是幽冥鬼道中的一则修行途径。 世间阴鬼的来由,大多无非是三类而已。 一则是修道人的肉身破败,再不堪用,元灵却不欲投身于黄泉之中转世轮回,而是吸纳浊阴衰刑之炁,离元换质,将自己转炼成了阴灵鬼物。 以转修幽冥鬼道,再证一世长生。 此法在一些地陆、界空中甚是常见,一族一派之内,人鬼咸集同堂,鬼母与人子同处在一室之内,皆是不足为奇。 不过胥都天毕竟位列天宇之流,远非地陆、界空所能够比拟,而今又正值是仙道显圣之世,煌煌弹压诸余玄劫万道。 牢笼天地,含吐阴阳。 伸曳四时,纪纲八极—— 这座天宇内的修道人也皆是心高气傲非常,若是肉身破损,其元灵也大多会选择投胎转生,以期来世再入仙门法统,而非是将自家元灵转炼退堕,以阴鬼之身来继续修行。 二则,便是似地渊这等浊阴之地。 天时不正,轻清不发,阳气不至,龟蛇闭户。 积年累月之下,祟神动而无动,神元行而不徽,也同样是能孕育出无数天成的阴灵鬼物。 而最后一则。 便是这些阴灵鬼物相互交媾,生产出鬼子鬼孙来…… …… 宋如朴并非是什么修道人的元灵所化,也未有什么鬼父鬼母,仅是因着地渊内浊阴的造化,才侥幸诞生出的一条寻常阴魂。 起初只是懵懵懂懂,灵感未开,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年岁,才逐渐生出心智来,明了道德。 地渊虽对仙道人士们是处诡谲险地,但于如宋如朴这等鬼物来说,却是一处上乘的修行场所,几可比拟正统仙道中的那些福地洞天之流。 在一路吸摄浊元,好几次被大鬼当做零嘴吞食了,却险而险之险死还生后,宋如朴也终是闯出了一点微小名头。 后来他还按着一本古籍,给自己取下了宋如朴这个姓名来,可谓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而他之所以会被擒下,也是听说山壶公的子嗣有意招婿,特地过来凑个热闹,想讨上一杯喜酒喝。 山壶公乃是这片地界上大名鼎鼎的鬼道长者。 幽冥鬼道的修行之中,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 至于无形之后,又是另一番广阔天地。 此老儿已从“鬼”晋升至“聻”,在一甲子之前,又从“聻”攀升至“希”。 如今正是一头“大希”境界的厉害鬼物。 且山壶公的眷侣飞花婆婆,也亦是一头“聻”,战力同样不俗,不容小觑。 这二鬼盘踞称雄已是不知多少年岁了,号令群邪,子嗣数百,其麾下的灵鬼亦是不计其数。 尽管和地渊深处的那些古老阴神们远不能够相较,却也同样是一霸。 宋如朴本只打算过来看个热闹,再说上几句讨喜的奉承话,若是吹捧得那小姐开心了,说不得自己日后还能攀上山壶公这条人脉来。 那时候,便真正是前程无量了。 孰料仅是一个照面,那本已招得了夫婿的小姐便一眼相见了宋如朴自己。 为表诚心,她特意还将原本相中的夫婿一口给吞吃了,然后将反抗不能的宋如朴给软禁下来。 三日之后,便是大婚! 看热闹的人变成了热闹。 一想到小姐的尊容,宋如朴便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触,两股都在兢兢打颤。 那几乎是一座流脓发臭,长满了青霉黄斑,只是徒然会动的庞然尸山了。 从小姐口鼻间嘘出的腥臭恶风,都足以将宋如朴从庭院水榭吹去了中堂了,沿路滚得停也停不下来。 这绝非是什么成亲了,实是要害命! 宋如朴也锲而不舍地逃过几次,只是屡屡被一众仆僮拦下,都是脱身不得…… 这时。 长舌鬼看着被一众大鬼按翻在地,脱身不得的宋如朴,心头思索了一番,觉得像这般用强,并非是什么长久的和睦之计。 遂改换了一番说辞,软言软语相劝道: “姑爷怎就这般坚执,抵死不从呢?” “明知故问!你说呢?!” 宋如朴大怒注目,一双眼死死瞪着长舌鬼,若非是被一众大鬼拼命按住,恨不能让长舌鬼饱饱尝上一顿老拳。 “皮肉不过是外相罢了,无关紧要。” 长舌鬼嘻嘻笑了起来,不以为意开口: “在熄了灯烛后,不都是一个模样吗?” “真他娘的放屁!怎能一个样?熄了灯烛后,你家小姐翻个身就足够压死我了!” 宋如朴破口大骂,声如洪钟。 而那长舌鬼也并不恼,只耐心等他愤愤骂完了,干瞪着眼再想不出什么新词的时候,才笑道: “说一千道一万,小姐都是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的子嗣。 姑爷你一无亲族长辈,是个孤魂野鬼,二来又无甚本事,神通鬼功都俱是不堪。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姑爷哪天被什么厉害大鬼当做干点心来生生嚼食了,都没个替你嚎丧的。 唯有傍上了小姐这条大粗腿,姑爷你才有翻身做鬼的际遇,似这般的执迷不悟,可不是太蠢了吗?” 大粗腿? 那体量又怎能叫腿?分明就是一根城槌! 便是被轻轻压一压,都得去了半条命! 宋如朴一时形似槁木,心如死灰,过得好半晌,才勉强开口: “我不明白,是真的不明白了……你们小姐分明已选上夫婿,怎一见我,就急不可耐般,似是非我不可了?” 宋如朴木然着一张脸: “我当了这么多年的鬼,都没摸清自己身上究竟存着什么出众之处?你家小姐还真是慧眼如炬啊!” “自然是因为姑爷貌美非常。” 长舌鬼点头笃定开口: “姑爷生得好看,小姐心中倾慕,这有甚想不通的?” 好看? 盛怒中的宋如朴一时怔住,好似听见了什么离奇的笑话。 他默默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使劲揉了揉眼睛,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自得了灵智这么久。 以他的中人之姿,还是头一遭,听得这等品评言语。 而长舌鬼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几个按倒他的大鬼也是颔首,让他几乎如是身在幻梦之中,只疑心自己是否听错了。 “我……美貌?听说山壶公有数百子嗣,你家小姐算是不受宠的那一流,今日听得,才知传言非虚。” 宋如朴心绪万分复杂,一半好笑,一半颓靡的道了声: “看来,你们是真没吃过什么好猪肉了……” 长舌鬼使了个眼神,一众丈许高的大鬼都连忙会意,慌乱收了手脚,让面无表情的宋如朴自己爬起身来。 “按着旧例,不仅小姐,小姐那两个贴身丫鬟,小禅和紫莺,也是要给姑爷填房的呢。” 她煞有其事般凑到宋如朴的身侧,腥臭长舌在说话间一抖一抖,惹得宋如朴恶寒不已,连忙避开几步, “小禅也就罢,她是个大金刚力士的模样,姑爷你想必是看不入眼的,可紫莺却生得甚是貌美。” 长舌鬼说到此处,惋惜道: “可惜紫莺今儿带着小鬼们往了老柳村,向那群浊鬼收肉货去了,也不知是如何肉色? 人栏里的好肉货近年来都快被小姐吃尽了,如今连对配种的都寻不出多少来,叫大伙口中都是缺了些滑腻滋味,只盼是甲等的肉货,那——” “好了!谁要同你说吃人的事情?” 见长舌鬼说着说着,口中已是溢满了涎水,坠在地下,就发出噼里啪啦的滋滋声。 宋如朴冷声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 “那个什么紫莺,也是吃血食修行的兆修?” “姑爷真是说笑了,我们这儿连人栏都有了,哪个不是吃血食的兆修?” 长舌鬼收了涎水,意犹未尽咂咂嘴:“似姑爷这等的景修,才是真正少见呢,我遇见了一千个灵鬼里,只怕都难有一个景修。” “不如,姑爷也尝尝血食的好滋味,来消一消心中火气?” 她甩动长舌,笑道: “正巧老身昨日刚从人栏里分得了一头好货色,年纪不大,皮滑肉嫩的,听说还是个正统仙道的练炁士,出身于地渊外边的什么玄真派里?” 宋如朴冷着脸不言不语。 转身就走。 “来啊!送姑爷回房!” 长舌鬼一拍手,几个大鬼连忙跟了上去。 “连血食都不吃,那这日子活得还有什么滋味……” 待得宋如朴去得远了,再望不见身影。 长舌鬼才将身一返,往人栏处走去,口中喃喃自语: “这些景修个个都是些呆子,和我等兆修全然不是一个路数的,也不知小姐婚后究竟是个怎般情形,又要如何对付他?” 心中想到此处,长舌鬼不禁暗自摇头,只将身一飘,化作一道森森鬼影,飞身上空。 在腹中饥渴下,她似是隐隐听到了远处人栏中传来的无数惨叫声,嗅到了血肉被大斧剖开时,弥散出的阵阵甘甜馨香。 心头一个火热,速度又更加快了几分。 …… …… 而另一处。 异香飘空,弦乐铮铮。 陈珩抬头看去,只见十数头青面獠牙的高大阴尸,正抬着一顶绛红色的金丝软轿,缓缓飞空而来,前有一班乐师在吹锣打鼓,后有侍女在撒花应和,排场甚大。 阴风阵阵鼓荡,将帘子掀开了一角,隐隐可见一位身着紫衣的娇美女鬼正端坐于软轿之中。 她用手捻着面前桌案上的某种点心,正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吃得两眼都微微眯起,似乎甚是满意。 “这位公子倒是个稀客,看起来甚是面生。” 金丝软轿才方一停下,便有一道柔柔糯糯的笑声从轿中传出。 紫衣女鬼款款从软轿中飘出,将目看向陈珩,怔了一会后,这才含羞开口道: “公子怎站在这等腌臜地界,和这群无智的浊鬼说话呢?是腹中饥渴了吗?奴家这里正巧还有些点心吃食,不如公子先用一用?” 她抬手将轿中桌案上的一方瓷制圆盘托起,移到陈珩目前,抿唇笑道: “是今天才从人栏里挑选宰杀出的,实在新鲜的很哩,不是那些隔夜了的溲酸货色,公子不妨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那圆盘甚是宽大,足有芭蕉叶般的体量,在其上精巧垒着一些暗红色的心脏脾脏,还用花叶来做缀饰, 一股极浑腥的味道直冲鼻腔,令人闻之欲呕,胃袋一阵翻涌,呼吸难受。 “在人身之中,我最喜爱内腑这些零碎,觉得甚是爽口滑腻,连小姐有时候都抢不过我呢。” 紫衣女鬼含羞带怯开口: “对了,还未自报家门呢,奴家乃是岳小姐的贴身女侍,岳小姐是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的子嗣呢,不知公子是出身于何方宝地,又可曾听过这两位长者的名讳?” 又是山壶公…… 还有一个飞花婆婆? 陈珩稍稍一思索,便拱手笑道: “不过区区一介山野孤鬼罢了,哪来什么显赫出身,实在不值一提……两位长者的名讳,恕我见识短浅了,说来也是惭愧、惭愧。 至于今番是在下静极思动,想出门游历一番,正巧见到这肉案上竟然捆了一位正统仙道的修士,心下觉得好奇,便过来细观,若有冒犯处,还容姑娘勿要怪罪。” “出门游历?” 紫衣女鬼点点头,笑靥如花。 继而道;“奴家唤作紫莺,公子这般叫我就好了,至于这个正统仙道的修士——” 她开口:“说来巧了,近日里似是从地渊外来了不少人,不止他一个,还有许多呢,我想想,都是什么玄真派的道士?” “哦?这些人哪来的胆子?来自投虎口吗?” 陈珩心下微微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道: “修道人的血肉可是上佳的血食啊,不知姑娘可曾擒下一个来了?” “奴家哪来那本事,倒是小姐亲自出马,弄了几个上好的肉货哩,我跟他们闲聊,还认得了名字。” 紫莺兴高采烈,扳着手指开口: “虞婉绸、王英、许稚、还有一个赵什么的,算了,记不清了。” 许稚? 怎么是他? 他何曾又来到地渊了! 陈珩心头猛得吃了一惊,强自敛了眸光,将杀心一顿。 而这时。 紫莺突然转过身,然后一把便将自己脑袋摘下! “还不知公子名讳,对了——” 她阴恻恻开口: “妾身这副模样,可还好瞧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景修、兆修 紫衣女鬼将自己头颅抱在胸前,忽得仰天笑了起来,浑腥的鲜血从她的断颈和口鼻处泊泊涌出,如一汪裂地涌泉,怎么也止不住,煞是骇人。 这一幕只发生在瞬时。 她将自己的断首高高举起,猛得便贴近了陈珩面门! 脸上的一根根青筋蜷曲耸动,汇成了一副狰狞怨毒的表情,瞳孔只剩下一片森然的眼白,几乎要凸出眼眶来。 而同时,群鬼也从四周蜂拥而上。 一道道可怖的黑影,或扭曲,或憎恶,或血腥,皆是阴气森森,直叫人寒毛倒竖,头皮发麻! 「公子不是饿了吗?怎还不吃血食?!」 紫莺高声厉笑了起来,乌发如蛇狂舞。 四周的一众恶鬼张牙舞爪,卷起阴风浩荡,一片愁云惨雾! 「多谢紫莺姑娘的好意,不过在下是个景修,却是不用血食的。」 在这群冤魂恶鬼的围聚呼啸中,陈珩神情泰然自若站在原地,身形也并不动弹分毫。 只是淡淡凝视着面前的捧首厉鬼,眼神如渊潭古井,不生波澜。 一时之间。 紫莺竟被这目光看得心头有些发慌。 讪讪将高缩的双手一缩,重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紫莺姑娘丽质天成,何必以这种手段来自辱呢,叫在下见了,亦是不免惋惜。」 他微微一笑,道: 「小生可是个十足的怜香惜玉之辈,最是见不得美人这般作践自己,姑娘还是莫要这般淘气了。」 陈珩从袖袍中取出一个绢帕,若笑向前一递。 见得那张五官精致如画幅的脸向自己这处凑近了些。 纵是紫莺心头还是存着些犹疑,也不由得双颊滚烫,连忙将脑袋重新安回断颈上,讪讪接过了递来的绢帕…… 这世间鬼物,以有无灵智而言,又分为灵鬼和浊鬼。 灵鬼以守一真性为本,已然去其妄性,存其正性,合乎纯形。 能够识文字、懂教化、明风俗、知阴阳。 似这等鬼物,实则已然与生人无异了。 至于浊鬼。 则是如集市中的这群作村人打扮的鬼物一般,性灵未开,无本无心,智谋不显。 行事荒诞无常,状若禽兽…… 而在幽冥鬼道的修行之中,是存有「兆修」和「景修」之别的。 兆修喜好享用生灵血食,并能以此增进功行,滋养法力。 走的是聚三刑七杀之炁于一体,攒聚五恶,以达至元本真灵境界,修出无量怨煞大神通来。 景修则是恪守「危微精一」之理。 守三一,守庚申,含真含神,外采天地之精气,内敛先天之元气,是为炼气合形,无物无着。 最后以期修至无阴阳而形不拘,形不拘而形可忘也的大逍遥、大自在境界。 唯有诞了灵智的灵鬼才方能够修行幽冥鬼道。 从「兆修」和「景修」这两条路途中二则其一,由鬼至聻,由聻至希,再由希至夷…… 这紫衣女鬼自从下轿以来,周身便始终是一股缭绕不散的浑浊血臭,再兼得那圆盘中堆叠的心脏脾脏,显然是个享用血食的「兆修」。 陈珩本欲在杀了晏平后,顺手将此鬼也除去。 却偏偏听得了许稚这个名字,居然也在她所言的肉货之中。 尽管许稚似是并未进入地渊。 也从不存着什么以搏命来换钱财的心思。 陈珩还是暂且将杀心压下,同紫莺虚与委蛇起来…… 而另一处。 紫莺心头实则也是复杂万分。 陈珩身上的气机虽同是鬼物无疑,分毫察不出错漏来。 但这几日里,进入地渊中的正统仙道修士,可是为数不少,说不定就存着什么改头换面般的手段…… 便是人栏里内,也已逮上了足足好几只甲等的肉货了。 她方才之所以突然显化出厉鬼相来,去震怖心神。 便是因为在昨日就曾靠着这一招,将一个以符器遮掩了气机的筑基真修,生生吓得短暂失了神,再无从隐瞒行藏。 纵然心性再坚韧的人,突然见得一张泣血鬼脸就贴近面门,也是要微微一惊,而等得气机运转一顿,泄出了生人的味道来时。 哪怕仅是一丝一缕,也足以让鬼物们察觉到异样了。 可偏生面前这人的神色始终都是一派云淡风轻。 不仅不乱,还借机将自己调笑了一番,弄得紫莺手足无措,几乎芳心大动。 「公子,我家岳小姐行将大婚,若是无事的话,不如去府里略饮上一杯水酒?」 在思忖片刻后。 紫莺唇角微微一勾,开口笑道: 「公子既是初来这片地界,却是不能不去拜会两位鬼道长者,待得婚宴之后,奴家亲自向岳小姐请求,让她为公子牵线搭桥,引荐一二?如何?」 「不知贵小姐的婚期定在何时?」 陈珩思忖片刻后,开口问道。 「便在三日之后,断不会误了公子的大事。」 紫莺娇声道: 「不是奴家自夸,似公子这般的人物风流,山壶公和飞花婆婆见了,心下必定也是欢喜的。得了他们两位的看重,不敢说前程远大,至少在修行上,就不必再为来外物发愁了。」 「只是……在下身无长物,恐拿不出什么值钱的贺仪,来献给岳小姐。」 故作犹豫了一会,陈珩才叹息开口道。 而他这一番话,倒也多少再消去了些紫莺的犹疑。 若眼前这男子真个是仙道人士,只怕绝不会轻易涉险,冒险进入府邸内参加婚宴。 而至于事后让岳小姐牵线搭桥,将其引荐给山壶公和飞花婆婆,那便无疑更是自寻死路,羊入虎口了。 「身家不丰,又面生的很,应当是错不了……这位只怕是浊阴造就而生,才刚刚显形不久的灵鬼了。」 紫莺心头思道。 而这样一样,陈珩自言是「景修」,不近血食的事,倒十有八九,不是一桩虚言了。 毕竟初生的灵鬼,大多都还未曾体会过血食的美妙滋味,便连她自个,在诞出灵智后,也是吃了好几年的素呢…… 见紫莺眉间神色微微一松,这番变化自然也逃不出陈珩注意。 他将眼帘轻轻一搭,心下微松。 关于浊鬼、灵鬼,和幽冥鬼道中的「兆修」和「景修」之别,这还是他从一本偏门道书上看来的。 不过能暂且将这头女鬼唬骗过去,终究靠得还是「散景敛形术」这门神通的助力…… 「也不知是同名,还是真正的许稚师兄……看来唯有亲身去探听一二,才能够解惑了。」 陈珩暗自摇头。 这时,紫莺已在指挥着一众鬼仆,将被削成人棍的晏平扛起抬走,习以为常般,像只是提走了一扇猪肉。 而晏平被卸下的四肢,也被紫莺面带嫌恶的分散给了村中浊鬼,引得群鬼哄抢争食。 分明这群村中浊鬼的实力远远是强于紫莺这群灵鬼,连陈珩都要忌惮。 紫莺却将之视为禽兽走狗,随意驱策、使唤。 可这群村中浊鬼却也是乖乖听命,将凶性收着压着,丝毫不敢违抗,倒也是一桩奇事。 见陈珩似乎有些好奇的意味,紫莺也不意外,但并不出言解释,只柔声笑了笑,便邀他一同入轿。 陈珩心中既已打定了要探明许稚生死消息的念头,自然也不会拒绝。 微微一笑,便携着紫莺一同拨开纱帘,落座其中。 随着众鬼齐齐一声吆喝,平地忽卷起一阵凄冷阴风,金丝软轿便飞腾而起,朝着地渊更深处掠遁而去。 过得约莫半个时辰后。 金丝软轿还方未落地。 轿中的紫莺,却已是玉靥通红…… 连眼波流转间,都带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颇有些坐立难安的态势了。 为了许稚的生死缘故,陈珩在这一路间也是勉强敛了自身在平素时的性情,佯装作出一副风流旷放的模样,来套她的话。 他此先虽从未尝试过言辞之能,但却不意味着,他并非就不懂男女之间的那点话术了。 只三言两语,紫莺便被撩拨的脸红心热,神魂颠倒,吐露出了不少事情来。 若非还有一丝理智在灵台谨守,只恨不能将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悉数抖落个干净。 「这位公子生得甚是好模样,千万中都是出挑的,若能够与他燕好一番,便是再死上一回,好似也不算亏!」 她暗自心想。 而这时,扛轿的众鬼又齐齐一个吆喝,将阴风一平,欲缓缓从高处降下,显是离府邸不远了。 紫莺侍奉的那位岳小姐虽不甚受宠,却也终归是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的子嗣,在她离家时,不仅有数十头的高强大鬼来充做护院家丁,还带来了一众仆僮小厮,来做洒扫使唤。 远远向下望去,只见得是偌大一片阴气森森的宅院,占地甚广。 廊庑平排,亭阁高耸。 篱笆院、石板桥、草本楼、钟鼓塔,一应俱全! 「等等!」 这时,紫莺出声,似突然想起了些什么,连忙将帘子一掀,对着扛轿的众鬼吩咐道: 「不急着回府,调个头,先带着公子去人栏里转上一圈!」 「人栏?」 众鬼都是瞬时将头望来,目光白森森一片,涎水扑腾从嘴角淌下,落了满身。 「这位公子似乎是景修,是不用血食的……」 一个袒胸露腹,头大如斗的鬼物嘻嘻笑了一起,大胆将身子凑到轿帘前,贪婪道: 「好姑娘,你莫不是怜惜我等平日奔波辛劳,要让大伙吃一吃血食了?听说最近小姐抓了不少地渊外边的仙道练炁士,叫什么玄真派?」 「分一个吧,给大伙分一个尝尝吧!修道人的皮肉是最酥脆弹牙不过了的! 好姑娘,若是你肯大发善心,俺们一辈子都记挂你的恩情呢!」 有了带头的,再加上修道人的血肉诱惑,众鬼皆是呼喊鼓噪了起来,凶相毕露。 紫莺软语劝慰了几句,众鬼却仍是不管不顾般,喧哗声反而更大,轰隆隆的将她的声音压了下来。 在几次之后,紫莺终是面色一厉,眼底神色冷了下来。 她猛得将手一伸,如闪电般揪住一个叫得最欢的厉鬼,五指一并,便将那厉鬼的脑袋轻松捏爆! 并无什么红白之物泼洒开来。 只是一团团阴气四溢,一个盘旋后,就弥散在天地之间,再无踪迹。 其中一缕散溢的阴气偶然落向轿中的陈珩。 他只略一感应,随即眼底漫不经心的神色便凝重了几分,微微露出些喜色来。 「原来还能如此吗?不对……果然应是如此才对!」 陈珩心道。 而在捏死了挑头闹事的鬼物后,紫莺面无表情从轿中起身,双眼淌血,刮着白惨惨的阴风,向扛轿的众鬼步步走近。 「你们是什么***胚子,也配来吃修道人的血肉?不要失了你们的时了!」 她厉笑一声: 「再敢胡乱吵闹,就把你们都当做待客的干点心,让客人们给嚼食了!正巧小姐的婚宴上,老娘还正发愁找不到足够的菜肴来待客哩!你们不要自己寻死!」 众鬼都莫敢仰视,直呜呜颤抖,直如一条条夹紧尾巴的狗。 而等紫莺回过头,见陈珩正含笑看着自己,登时脸上一红,忙拭去脸上的脓血。 「公子,我平素间可不是这般性情的,都是这帮鬼杀才……」 她声音愈来越小,最后直至细若蚊呐。 「看来是筑基二重左右,和晏平相差不多,亦是杀之不难。」 心中虽是这般作想,陈珩面上却不动声色,道: 「怎敢,小生自是信紫莺姑娘的。」 紫衣女鬼嘤咛一声,以袖掩面,更不敢直视。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鬼争尝。 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寒风滚滚,血水滔滔,剥皮露骨,断臂折筋…… 软轿在人栏中缓缓绕了一转。 见陈珩在一片号泣之声中神色自若,始终也未流露出什么物伤其类的情绪来,只是些寻常景修对于血食的厌恶。 至此,紫莺也总算暂时将心放了放。 她喜笑颜开将陈珩请入府邸,安置在一间僻静房屋中。 但饶是在这等时候,却也不忘该请了几个大鬼过来把住房门,名为护院,实为防备。 入夜。 人栏之中。 虞婉绸神智忽得一清,缓缓睁开了双目,眼前只是一片晃动的朦胧。 她低低惨笑了一声,想挣扎从地上起身,却发觉双臂都早已是断去,钻心刺骨的疼痛袭入脑中,泪水忍不住便夺眶而出。 「虞师姐,我才给你服下了养血丹,封住创口,眼下还是不要妄动为好。」 这时,面前忽有一道声音传来: 「幸好你已筑成道基了,体魄超乎常人,不然我也无计可施。」 「你……」 怔了许久,虞婉绸才发觉那声音似是在对自己说话,不是幻境,真实不虚。 「是你?」 她仰起头,又忽得流下泪来: 「陈珩,你怎么也被鬼物关进这人栏里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栏 腥臭扑鼻,脓血涂地…… 逼仄的石笼中,仅能勉强容下两个成人缩腿侧卧下来,下面薄着的一层已看不清颜色的脏污布毯,也是满布了大大小小的漏口。 许是积年累月的血水浇沃缘故,就连原本青灰色的大石,此刻也已被毛茸茸的暗红长苔覆满,足有两指长,甚是茂盛繁密。 被风一拂过,便簌簌摇摆发响。 仿是千百条暗红的蠕虫在奋力蠕动肢体,叫人一眼望去,心底也不由得微微生起一阵恶寒感。 在石笼正中处开了一个窄小的豁口,正好能容被饲养于里内的生人探出一只手,去将食盆取进来。 陈珩看去,那食盆中只是些野草和些不明来由的古怪浆糊,甚至还夹杂着几根被鬼物吃剩下的活人碎肢,也一并被胡乱混在其中。 浓郁的腥臊气一阵阵涌上来,再和着石笼里本身的凄惨状貌,令陈珩都是微微皱眉,心下摇头。 「陈师弟……」 石笼里,虞婉绸面色扭曲,泪水接连滚落下来。 她的双臂已然不见,从断口处可以清晰看见白森森的骨茬和已经灰败了下来的模糊血肉,煞是狰狞。 「王英已经被它们活活吃了,还有关静和周尓治,我的手……」 她奋力想要站立起身,却扯动了臂膀处的创口,撕心裂肺也似的剧痛传彻开来,让虞婉绸嗓子里闷哼一声,额角青筋乱跳,汗如雨下。 待得她颤缩看向自己破烂的袍袖时,那里内如今只是一片空荡荡,再移目往上,甚至还能再瞥见几条死去的肥白蛆虫正僵直趴在创口上,动也不动。 「我的手没了,道基也毁了……」 虞婉绸一时悲从中来,死死闭上眼,忍住泪水来。 她想要嚎啕大哭。 却猛得想起此时还尚是身处在人栏之中,强行忍住悲声,只从嗓子里低低发出来抽泣。 过得好半晌,才勉强缓过神来。 沉默仰首望向立在石笼外的陈珩,一时怔然无语。 一者是身陷囹圄,连肢体都不再全整,朝不保夕,一者则是衣冠服饰皆是干净整束。 方从昏沉中乍然惊醒过来。 朦朦胧胧间。 虞婉绸还以为陈珩亦是被鬼物所擒,被关进了这座人笼中,要来与自己做伴当,不觉绝望。 这时神智稍稍清醒了些,才察觉是自己想的差了。 一时除了自嘲外,心里头也猛得涌出了一股死里逃生般的窃喜,只盼着这人能助自己从这人间地狱中脱离,逃出生天去。 「师弟,我……」 虞婉绸道了一声,还未等把剩下话语说完,又是一阵垂泪凝噎。 「虞师姐,还请节哀。」 陈珩叹息一声。 他与虞婉绸之间也勉强可以算得上是旧识了。 早在陈珩刚被释出水牢,还未证得胎息的时候,虞婉绸和他就曾有过一面之缘,还顺手带了他一程。 那一回,是正值是艾简在回月峰分发小白阳丹,施下众弟子们下地渊的卖命钱时刻。 当时陈珩还尚是肉体凡胎,气血比之寻常凡人都还要低糜些。 以他那时刻的脚力想从自己所居的落霞峰走到艾简发放下赐的回月峰,只怕从午时走到天黑,都未必能功成。 还是虞婉绸随手帮了他一把,将陈珩带至了回月峰。 那时候,此女才刚修成筑基不久,正是一派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劲头。 却孰料两人再一次相见。 虞婉绸非仅被鬼物囚禁在人栏中,连双臂都已不见,动摇本真 ,从此再与正统仙道无缘。 世事之无常变化。 倒实是令人无可捉摸…… 「不知自下了那「罗显铅舟」后,虞师姐究竟遇到了什么,又怎会落来这般田地。」 待得虞婉绸缓缓止住泣声后,陈珩才温声开口道: 「附近几只看守的鬼物已被我暂时迷惑了过去,师姐不必担心。」 「是因为人面芝,是我等自不量力了……」 虞婉绸心中又是大恸,红了眼睛,开口言道。 「人面芝?」 陈珩皱眉。 原来虞婉绸乘坐的「罗显铅舟」与陈珩所在的,并不是同一艘。 她在派中也并非是孤家寡人,自有一些闺中密友,几人在商议一番后,自然是决定一并同行,一起去采摘外药。 这样若是真遇上事了,好歹也是有个照应的。 而虞婉绸这一行人运气倒也不错,在几日苦功下,居然还真让他们在一座隐蔽山谷中,寻到了一株还尚未熟成的人面芝。 艾简的下赐不可谓不丰。 哪怕只是一株,也足够虞婉绸这一众人从中得益了。 不过在行将采摘之际,那动静却惹得阴气勃发,竟是搅动了数里内的地气幽精变化,造就出一片浓云惨雾的凄凉异景来。 这异景起初只是引来几头游荡小鬼的窥伺,虞婉绸等人也自不惧,轻易便将其杀退了。 将那株人面芝取了,匆匆掩了痕迹,便扬长而去。 却不想仅是半日后,居然就招来了一群群青面厉鬼的围剿,死命咬着不放。 虞婉绸等人且战且退,虽杀了不少,却终还是寡不敌众,一行七人,都被尽数擒拿了下来。 时至今日,七人之中。 也只剩下虞婉绸和另一个叫做施蛾的筑基真修,还尚活着,被关在人栏之中,预备作为岳小姐婚期时用来待客的菜肴。 而剩下的那五个练炁士,皆早已是被当做犒赏,给众鬼生生吞食了。 「是我们太小觑这群鬼物的灵智了,没有将最初那群来窥伺的小鬼杀干净,只以为它们和禽兽也无异,只会追逐血食。」 虞婉绸默默低头,声音中不无悔恨的意味,字字泣血: 「还剩一个小鬼逃了,也没有多管……现在想来,应就是它去通风报信,才引来了那群厉鬼……」 灵鬼和浊鬼之说—— 尽管在道书典籍上,都是有过记载的。 但虞婉绸这些人毕竟从未进过地渊,也未亲眼见识过什么鬼物,心里面终究还是存了几分轻视,并不将它们视为与自己拥有一般灵智的生灵。 而也正是因为这丝傲气,才让虞婉绸一行人落得个这般凄惨田地。 事实上,在被关进人栏后,虞婉绸也曾以秘术向派中的同门呼救过。 不过那些接到她传讯的。: 要么是珍惜身家性命,不肯涉险,只当做没听闻一般,不管不顾。 要么,便是被虞婉绸的美色所迷,血气上涌,倒是鼓起了心中勇气,杀过来了。 只可惜实力不济,来了也是徒劳送死。 非仅没能够力挽狂澜,博得美人欢心,反而还连累自己变成了众鬼饱腹的肉食,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众鬼一点点争抢分食,死不瞑目…… 「师姐实是太小看它们了,莫说灵鬼,便是寻常浊鬼,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听完虞婉绸的一番话之后,陈珩目光闪了闪,缓缓开口: 「不过,我今日来此,却是有一事不明,还想要请虞师姐相助。」 虞 婉绸闻言一怔。 「就在今日,我曾听一个名叫紫莺的灵鬼说起过,这座人栏里圈禁了不少派中的修道人,听其名姓,有师姐,有王英,还有许稚师兄……」 陈珩目光一沉,道: 「可我方才在这座人栏中转了一圈,数百方石笼里,我都没有寻到许稚师兄…… 敢问虞师姐,师兄究竟还活着吗?」 「姓许?」 虞婉绸思索片刻后,慢慢摇了摇头: 「这位师弟好似也接到了我的传讯,他倒是挂念同门情谊,在前日里独闯人栏,想将我等救出去,只是终归鬼物太多,众寡悬殊。」 虞婉绸歉然低下头,默然道: 「在一个时辰前,那位叫做岳小姐的灵鬼要用夜间点心,许师弟便被几头大鬼扭断四肢带走了,如今只怕——」 「你在说什么?!」 陈珩大惊。 一时竟少见地失了态,眸底戾气横生。 「许师弟……」 虞婉绸心里吓了一跳,声音犹豫道: 「许师弟他……」 「不对。」 陈珩这时猛得反应过来,眼帘一搭,将心底杀意压下,缓缓开口: 「这绝不是师兄,他没有这般胆气的!」 虞婉绸不解。 「许稚师兄或许会心存不忍,但绝然没有一人涉险,来群鬼之中救人的胆子,不是我小觑师兄,他……」 陈珩摇头,继续道: 「而且,虞师姐之前一直是称他为师兄,如何又变成师弟了?看来我们说的,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 「许稚?等等……你说的是那个曾拜在古均长老门下的许稚?」 虞婉绸面色古怪,过得片刻,才摇摇头,道: 「我所言的,是奉事房的那位许师弟,他们二位正是同名,如此说来,还真不是一个人。」 陈珩闻言,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而这时。 早已忍耐不住的虞婉绸抬起头,泪眼婆娑,终是开口言道: 「陈师弟,既然许稚无恙了,能否救我一命?我实在是受不住这等凄惶煎熬了!眼见着每天都有人在我面前被鬼物生食,我实在惊惧的紧!」 她的双臂被生生嚼食,一身符器手段都尽是被搜尽。 而地渊中的浊阴浓郁,本就不适宜修道人在此间长久留驻。 便是在虞婉绸道基未破前,都是需定日服食小白阳丹,护住内腑,来防备阴寒侵占体壳,最后杀灭脑神。 而今她道基破败,血气衰微,只比凡俗生灵要好一些。 纵是这些鬼物不来食用她的血肉。 浊阴接连入体下。 只怕也是没几日好活的了…… 「师姐放心,我还不至于见死不救。」 陈珩摆手,开口应了声。 他纵目四望,只见如虞婉绸这般的石笼,密密足有数百,里内都是饲养着生人,逼仄的空间只能让他们蜷缩起身躯,像犬彘一般吃着脏污的吃食。 那里内,甚至偶尔还会掺杂着些同族的血肉,被鬼物强逼着食下,用做取乐…… 这还尚是所谓甲等肉货的圈笼。 至于乙等和丙等,又更是一番无可言喻。 而最劣的丁等肉货的所在。 则全是现世地狱般的血腥景象了。 因地渊中的阴气浓郁磅礴,已是到了个无以复加的地步,对于凡俗生灵而言,无疑是一味烈毒猛药般,绝久居不得。 这些鬼物便常使用阴诡的 药物来饲养生人,使女子缩短孕期,一胎往往能产子不少。 这般生下的胎儿虽然天生性灵不全,活不过多久。 但与鬼物而言,血食是否存着灵智,却显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骷髅若岭,骸骨似林。 尸积成山,血流成河…… 饶是陈珩见了此状,心中亦是不免动容,杀意涌起。 「常言道除恶务尽,这府邸中上上下下的鬼物,便没有一个,是不应该死的。」 陈珩叹息一声,道: 「只是我现在出手,难免力有未逮,会逃窜出一些,那时便是不美了。」 「陈师弟的意思是?」 「待得那所谓的岳小姐婚期至时,我听紫莺说,府邸中的大小众鬼都会入宴,说不得还有一些宾客会来献礼。」 陈珩眼中精光一闪: 「到了那天,才方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虞婉绸听得呆住,她见陈珩说的轻描淡写,心下慌乱,忍不住规劝了句: 「师弟莫要太过托大,那群鬼物可不是好对付的,你……」 陈珩微微一笑,只从袖中取出那颗「浮水蜃珠」,托在掌心,也不说话。 而虞婉绸在见得此珠后,瞳孔一缩,似想起了什么,不由怔住,便也闭上了嘴,脸上瞬得露出喜色来。 「师姐,还望再委屈些几日。」 在给虞婉绸服下几颗小白阳丹后。 陈珩一拱手,便也告辞,朝紫莺安置自己的那间僻静房屋走去。 几头看守甲等人栏的鬼物俱是昏昏沉沉,对其视而不见般,只是神情痴迷,似是梦见了什么。 直等到陈珩回了宅院安歇,才方回神惊觉过来,却也只是挠挠头,并未多想,很快便抛在了脑后。 陈珩早已用「浮玉蜃珠」悄无声息的制住了这些鬼物。 这一次。 那个晏嘉手上的符器,却是立下了一功…… 而时日匆匆而过。 很快,便到了岳小姐成亲的婚期。 而在这期间,紫莺也屡屡来突然寻过几回,见陈珩始终是安分待在屋舍内,也终是放心,再不疑有他。 「今日倒是热闹,不知来了多少宾客?」 紫莺领着陈珩朝宅邸中堂走去,沿路只听得一片锣鼓喧天,甚是喜庆的模样。 「倒是不多,只请了周遭几位的几位老邻居,其实岳小姐并不算受宠……也不知小姐今日大婚,山壶公和飞花婆婆到底会不会派家仆来慰问。」 紫莺叹了口气回道,忧心忡忡。 在这几日里,她对陈珩的好感几是与日俱增,尤其是去了犹疑了,更恨不能黏死于他身,连一些府里的隐秘事由,也会出言相告。 陈珩闻言若有所思,而还未等开口,在转过一座小园后,便忽听得了一阵喝骂和追赶声。 风声突然一急。 陈珩微微侧身一让。 下一息,只见一道黑影远远飞来,重重擦身而过砸在了地,直如一口滚地葫芦般跌出了数丈外,才方止住。 黑影慢慢哀嚎着起身,那正是一个身着玄袍的年轻男子。 「兄台无事吧?」 见他目光恍惚望来,陈珩随口问了句。 「无……无事?」 宋如朴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的。 他浑浑噩噩抹了把脸,转头看向陈珩,刚要拱手致个歉,神色便顿时狠狠怔住,随即面露狂喜! 「如何是姿仪绝丽?这便是姿仪绝丽!我宋如朴算什么,算个屁啊!府君 ,开眼了!今番总算开眼了啊!」 宋如朴声泪俱下,朝陈珩跑去,大叫道: 「不用成亲!总算不用成亲!终于有人来替我了!哈哈哈哈! 我一生积德行善,今天终于让我遇见你——」 「兄台说笑了。」 陈珩不动声色地将奔来的宋如朴踢开,淡淡道: 「君美甚,在下何能及君也?」 第一百二十四章 阴气彻骨,群鬼萃焉 宋如朴被踢开后脸色的喜色仍是不减,刚还欲上前再攀谈一番,但很快,又被小园中冲出来的几头青面獠牙的厉鬼逮住。 也不容他分说,上来便是狠狠一顿老拳伺候。 直将宋如朴打得双手凄惨抱头,连声讨饶后,才不耐烦将他提溜到腋下,浑像是抱住了一捆柴禾。 「懂了!你们不是没吃过好猪肉,你们是这辈子就没有尝过猪肉的味道啊!」 宋如朴看着立在几步之外,一脸平平淡淡,仿是事不关己的陈珩,心中大恸: 「珠玉在前,为何还要死缠我不放?就算现下是做鬼了,又何至于瞎成了这般模样?黑白都不辨的吗?!」 「是小姐自要同你宋如朴成婚,又不是老身……」 从小园中气定神闲,缓缓追出来的长舌鬼瞥了陈珩一眼,在一怔后,又注目向宋如朴,叹息道: 「姑爷,今天便是成婚的日子,府里大大小小的鬼物皆是盼着这一天许久了,都是等着在这大喜的日子里,畅快吃上一番血食呢,你莫要再自误了!」 长舌鬼阴恻恻看着宋如朴,凶相毕露: 「小姐既看上了你,那便是你的福气! 你纵是不想从,想耍些鬼主意,也莫要选在今天里挑事,耽误了府里大伙的吃食!不然绝是饶你不得!」 擒住宋如朴的厉鬼们都应和起来,低头齐刷刷盯向宋如朴,神情中满是不善的厉色。 只待得宋如朴再敢出言辩驳,就仿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下去,吃个肚圆。 「我的本意,也不过只是想来讨上一杯素酒喝喝,何至于遭上此厄?」 宋如朴一时心如死灰: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缩在洞府中死活不出来,让你们这群奴材乞索儿寻上个百年,都摸不着门槛……」 长舌鬼冷笑不语,只一挥手,便喝令众鬼将其抬回房中洗漱打扮,换上新服。 陈珩看着宋如朴像头被捆住四蹄,即要被置在肉案上宰杀的猪,口中悲声不断,挣扎的也卖力。 但还是只过得几息功夫,便渐次远去,被一把扔进了厢房之中。 「这位是?」 陈珩问向身侧的紫莺。 「宋如朴,这次的新姑爷。」 紫莺不由地脸上现出尴尬之色,将头一低,闷声道: 「这位同白公子一般,都是不食血食的景修,都是巧了。」 陈珩此番化名为白道全,自称是从一本古籍中取名而来,紫莺也便在以往的称呼面前,加了他胡乱编就的这个姓氏。 「这位宋姑爷好似并不乐意成亲,看他方才的模样,还有将我一并拖下水的意思?」 陈珩笑笑: 「敢问紫莺姑娘,这其中是存着什么隐情吗?」 「哪有什么隐情?无非是这小子心高气傲,还有小姐可能在形貌上……稍稍,只差上了一线……」 紫莺摇头,微微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也不欲再多言,只带着陈珩一路穿过小园、亭阁,步入宅邸正厅之中。 入目所见,便是一片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的热闹场面。 而这座鬼宅的正厅虽然颇是宽敞广大,却也容纳不下如此之多的鬼客。 于是在正厅之外那片可以跑马般的白地上,又起了十二顶大华盖,每一顶华盖内都铺设上地衣,上设宴席。 这时候,陈珩似是来得晚了些,不仅是正厅,连白地上那十二桌宴席,都已是满满当当。 大鬼小鬼南奔北跑,满空乱走。 阴风飒飒,黑雾漫漫。 赤发鬼、黑脸鬼、牛头鬼, 吊死鬼、溺死鬼、刀劳鬼、夜啼鬼、蓬头鬼、僵鬼、瘟鬼、产鬼、腹鬼…… 一伙伙拖腰折臂,或无足,或断头的鬼魅在纵情欢乐,吃人饮血,场中的无数嚼食声伴着大笑声,气氛一时森诡至极。 陈珩见状笑了一声,朝紫莺一拱手,也不再多说。 目光巡扫一圈后,就随意寻了一桌稍稀疏些的宴席,补了上去。 「白公子?」 紫莺见状微微皱眉,她本想将其引去正厅中,但见陈珩已然驾轻就熟般自己选了个座次。 迟疑片刻后,还是作罢。 「坐在白地处?倒也好……周遭虽尽是些孤魂野鬼,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但离小姐也远,也不失为是桩好事。」 紫莺心头暗忖道: 「以小姐那混不吝的性子,见了白公子,说不得又要同我来争抢,只可恨我身世低微,却是争不过她…… 能拖上一日,便是一日,最好等我玩腻了,再将白公子送给小姐罢!」 一念至此。 她心中不由得便涌起一股愤火来。 不止一次…… 她所看中的小情郎都是被岳小姐强自索去,还没等她玩个尽兴,就生生夺走。 这般被糟蹋过的货色,便是事后再全须全尾的奉还回来,紫莺也嫌弃腌臜,索性一口就将其嚼食了,当成佐酒的干点心。 这样反复几次下来,便连她心底,也是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若非是顾忌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积年的凶威,丝毫不敢相抗。 紫莺只恨不能将岳小姐用百般酷刑折磨个遍,再一口***活吞吃了她。 「看白公子体格不甚强健的模样,应也是个不经玩的,反正今儿这口头汤我紫莺是喝定了,天王老子都别想抢!」 她最后深深看了陈珩一眼,转身就走,心道:.z.br> 「老娘是个怜香惜玉,知冷知热的,那岳小姐可不是…… 若想求见山壶公和飞花婆婆,还得看白公子你身板够不够硬,别被那贱妇在床榻上翻个身给压死了!」 而另一处。 陈珩已泰然自若地挤开了几个想同他争抢空位的鬼物,伸手挪了把椅子过来,就坐上去,也不管那几个鬼物的咒骂,面上仍是微微带着笑意。 左右同桌的两个鬼物都侧目过来看他,眼神里略带着点好奇。 一个是皮包骨头的膏肓鬼,满身发绿,周身散着各种古怪的药材气息,杂糅成了一股叫人闻之欲呕,头晕目眩的香腻味道。 而另一个,则是体量足有三丈高的长鬼,如若一个小巨人。 他也不用座椅,只是箕坐在地,却还是比宴席上的所有鬼物都要更高,尖细的头颅几乎撑到华盖处了。 「小弟白道全,见过两位兄长。」 他拱了拱手,道。 桌上的众鬼都在大快朵颐,为了争食,甚至还有扭打成一团的,场面一时甚是嘈乱。 也唯有这膏肓鬼和长鬼从百忙中抽空抬头,打量向刚入座的陈珩。 「贤弟这面貌是从哪学来的?好本领,好本领!」 膏肓鬼咽下口中的肉干,赞了一句: 「老哥哥我长得乱糟糟的,贤弟却是弄得一副周正的好模样,怎么搞的?莫非是什么鬼道秘术不成?」 他舔了舔嘴角,意犹未尽开口道: 「我若是有贤弟这副好皮囊,早就去当飞花婆婆的面首了,去同那山壶公做个同道中人!日日血食都管够,吃的皆是些皮滑肉嫩的鲜甜小人,好不快活! 哪像现在这般,为了吃 口血食,都是要卖屁股! 去了大半条命,得手的只是几根人骨头,还只是老妪老叟的大腿骨!好不可怜!」 周围众鬼闻言皆是哄笑一声,闹成一团。 「这位贤弟倒是面生,某实是第一次见。」 右手边的长鬼慢悠悠嚼着一副心肝,待得细细吃干抹净了,才将头顶华盖处曳下的丝带拽低,认真抹了抹嘴。 他看向陈珩,拱手道: 「我看方才是府里紫莺姑娘送贤弟来的,不知贤弟可与她相熟么?」 长鬼这话一出,不仅是膏肓鬼停了进食,连几个始终都是在埋头大吃大嚼的鬼物,都讶异将头抬起,看向此处。 「萍水相逢罢了,小弟一介孤魂野鬼,又哪能攀得上这般高门大户?诸位还是莫要拿在下做取笑了。」 陈珩叹了口气,摇头道。 「他娘的!小白脸就是贯会装模作样,满嘴言语就没一句是真切的!」 膏肓鬼心头暗骂,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应付,又继续伸手去抢食,碰得杯盘碗盏叮当乱响, 这时。 他似是感觉空中水气仿是突然多了些。 在吸入鼻腔后,浑然是湿漉漉的一片。 膏肓鬼打了个饱嗝,又用力嗅了几口,摇摇脑袋,很快便抛之脑后,不再多想。 而不单单是他。 正厅和十二顶华盖下,数十头鬼物都是隐约察觉到了这丝变化。 不过那突然增多的水气也仅是在寻常范畴中,并未存着什么异样,绵绵微微,稍不注意,就会略过。 便也不疑有他,继续寻欢作乐起来。 席间觥筹交错,厉笑森森。 姹紫嫣红是心肝,五颜六色是肚肠…… 只听得啯啅之声接连不绝,众鬼如若虎啖羔羊般,浑像是饿了三日三夜,转瞬间便将席上的血肉都吃干抹净,连骨头都并不放过,还要细细嚼碎,连同碎茬子都一并咽下。 见陈珩始终不动筷。 身边的长鬼认认真真舔着盘中剩下的血汁。 一边随手打翻了几个想同他争抢舔盘的鬼物,一边疑惑问道: 「贤弟为何不食,这可是真真切切的人身上的血肉,不是什么鸡鸭牛羊来做糊弄的,味道最是香嫩可口不过了,过了这村,便是再无这个店了。」 「是极,是极!」 膏肓鬼也含糊不清接口道: 「今番的岳小姐可是大方的很哩,只要肯来赴宴的,都能有血食吃,好奢遮的人物!也不知新姑爷是何等的好福气,莫不是个十世善人,才修来了这等缘法?」 「我是个景修,却是不用血食的。」 在长鬼的注目下,陈珩摇了摇头。 景修? 长鬼和膏肓鬼一时呆住,目光诡异,良久才讪讪偏过脑袋,咳了一声,面色极是古怪。 「景修味道也颇不错,上佳的干点心……不对!」 膏肓鬼刚下意识嘀咕了一句,便意识到说漏嘴了,忙尴尬偏过脸去,不敢再看陈珩。 「贤弟还年轻,是不晓得血食的美妙滋味呢。才会说出这等话来。」 长鬼也是急忙咽下一口唾沫,从陈珩身上收回目光,摸了摸脑袋,故作镇定道: 「如今上的菜肴还尚是「文吃」的把式,并不过瘾,莫说贤弟你看不上,便是愚兄,也是吃得味如嚼蜡,并不开怀。」 在长鬼说这话时,几个因为跟他争抢舔盘子不成,而被打翻在地的鬼物都纷纷嗤笑起来,往地上吐唾沫。 长鬼依然神色自若,继续道: 「接下来上的「武吃」,那方还是今遭真正的重头戏! 不是愚兄胡乱吹嘘,任凭你再是如何的景修,只是吃上一口,都要变上兆修!」 周围满是各种森怖鬼影在来回走动,喧闹嘈杂,闹腾腾一片。 桌案上断肢残骸的血臭和鬼物们身上的脓腥气味搅浑在一处,让人忍不住就要呕吐出来。 见那个岳小姐还迟迟不至,陈珩也只得压下心头杀意。 为了不显得格格不入,便和身边长鬼搭起话来。 而这头鬼物在说起「文吃」和「武吃」之别时滔滔不绝,显是别有一番心得体悟,让附近几桌的鬼物都不由得聚集过来,滴答答流着口水,听得全神贯注。 文吃不过是将血肉烹熟,做成菜肴。 武吃却是生吞活剥,讲究一个全须全尾,惨叫和哭嚎声,皆是用来取乐佐酒的上佳调料…… 在长鬼绘声绘色的叙述之中,附近的鬼物们尽是食指大动,肚腑中的叫声轰轰隆隆,此起彼伏。 还有不少鬼物,阴恻恻将眼瞟向陈珩这个所谓的景修,目光中藏着厉色和饥色。 便是连长鬼。 也是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一眼…… 「鬼物之中居然还有相食的?而且看这态势,吃血食的兆修居然也会将景修视作食粮?世事玄奇,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陈珩目光微微闪动,心下暗自道。 这时。 长鬼才正讲到他第一次「武吃」时的经历,却还未等他津津有味叙述完。 只听得一声震天般的锣鼓发响,接着便是鼓乐齐鸣,彩带飘空。 在赞者的高声唱礼声中,穿着新服,面无表情的宋如朴率先在几个女侍的拥簇下,跌跌撞撞地从里屋转了出来。 他四望一眼,眼眶霎时便红了,久久站在原地并不动作,还是被几个女侍暗自推了一把。 才不情不愿伸出手,视死如归般闭上眼睛,折过身去,将岳小姐牵来了正厅。 地面微微一震,细小的土砾短暂滞空了几瞬,才扑腾着落地。 群鬼的声音霎时一寂。 便是连喧天的鼓乐齐鸣声,都被猛得压的一寂。 那撼地般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愈来愈大,最后竟有如雷击般,将房梁上的积年灰埃都簌簌震得抖落。 「这便是岳小姐?倒还真是名副其实……」 陈珩将目看去,瞳孔微微一缩。 第一百二十五章 倒!倒!倒! 不多时。 只见一道庞然的身影便巍巍然杵在了正厅,颅顶几乎要挨着房梁,身上的嫁衣鲜红如血。 偌大的布料,浑像是将几张宽厚的帷帟缝补连接,裁成了衣物…… 她的身量足有三丈,和同桌的那头长鬼亦是大差不离,但肥硕的身量,却远非是纤弱如竹竿般的长鬼所能比拟的。 遥遥望去,那几是一座会活动的小尸山了。 扑鼻的腐臭味道汹烈散开,每一步迈开,身上的肥腻肉块都好似涌浪堆叠,层层翻滚起来。 两眼被挤得只剩下细细一条缝,唯有细细看去,才能在那堆扭曲蠕动的肉浪中,勉强辨出瞳孔的所在。 宋如朴立在岳小姐的身侧,就如若是一只落水的掉毛鸡崽,仿是一个疏忽,便会轻易被一脚生生踩杀。 她甫一现出形体来,便令群鬼的喧声都是短暂一寂。 连充当礼官的大头鬼浑身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当他战战兢兢捧起文书,欲继续接下来的仪程时。 却还未说上两句,便被岳小姐不耐烦挥手打断。 “别扯那些无用的屁话,只是叫你学個样子,你还真把自己当人了?赶紧将礼单给老娘速速念上一遍!” 岳小姐声若洪钟: “今日为了请你们这群孤魂野鬼饱肚,虽先是上的‘文吃’,府里却也是大大的出了一番血! 若待会的贽礼寒酸小气,你们便一个都不要走了,尽数留在这里给我当下酒的干点心罢!” 群鬼闻言瞬时面色大变!乱做成一团! “岳小姐……你来请我们时可不是这般的说辞!” 正厅里,一头魁梧的赤眉厉鬼在犹豫几番后,还是愤愤将手中漆盘砸碎在地,抹了把嘴,冷声道: “岳小姐,我敬你是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的子嗣,才在平素间对你这婆娘多加忍让,你今日这番行事,做的过分了!” “怎个过分法?” 岳小姐不以为意。 “你来请大伙时,说得可是敞开大门来,随意出入,尽情吃喝!并未提得什么狗屁贽礼!因此大伙才都愿意来捧你的场!” 赤眉厉鬼神色不善: “你而今这是要强买强卖了?” “嘻嘻!天宫仙女的事你也配管?就是要强买强卖,你又欲如何?!” 岳小姐嘿然笑了一声,圆润的肚腑一吸一鼓,便吐出一股浑腥的黑烟,暴涨喷出,直如一道锐利的飞矢! 噗! 黑光一闪,嗖得便横跨过近十丈的距离,钉射向赤眉厉鬼的头颅,顷刻之间,就已是再避无可避。 赤眉厉鬼心头大骇,连忙将周身气息一逼,十指结印,施展出一门鬼法,汇成了一面面阴气森森的骷髅小盾,拦在面门前。 嘭!!! 接二连三的爆响声不绝。 岳小姐口中射来的黑烟虽是锋锐,一连撞穿了三面骷髅小盾,却终是后继无力,在第四面小盾面前挫败下来。 一个晃动,便也如轻烟般徐徐溃去,再也解体无形。 赤眉厉鬼这时才放下心来。 他面色万分古怪,怔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前仰后合。 “他娘的你这个死鬼婆娘!爷爷我几乎是被你唬住了!你是想学你老子山壶公那般发家吗?先把客人诓骗进来,再关上门来细细料理? 可惜,就你这点儿微末道行,却还远远比不得你老子,莫要出来打嘴现世了!” 他不屑道了一声: “爷爷是被山壶公吓破了胆儿,所以才连带着将你也捧高了三分,就这点本事,你也配吃什么血食?!” 见赤眉厉鬼如此悍勇。 群鬼士气皆是一振,纷纷呼喊鼓噪起来。 连同桌的膏肓鬼和长鬼也是手舞足蹈了,喜不自胜。 这群鬼物本就是派穷困潦倒之相,这次之所以咸集于此,全然是因为岳小姐先前隐隐许诺过的吃白食言语。 而现下这般翻脸不认账,无疑就是要他们的性命了。 见得群鬼都是纷纷来为自己鼓噪助威,赤眉厉鬼心头愈发得意,忍不住要摩拳擦掌起来。 而这副阴风凄凄,鬼哭嘶嚎的景状,也让紫莺一时怔住,面色万分难看。 “小姐,要不还是算了吧?双拳毕竟也难敌四手……” 她一边在心内痛骂岳小姐的贪婪无度,临时起意。 一边只能装作一副柔顺的模样,委婉规劝道: “还是山壶公他老人家已经派家将来了?可我怎没接到个讯息?” “我自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哪得什么家将来祝贺?” 岳小姐阴阴笑了一声,双颊上垂曳下来的丰满横肉像豆腐也似,一颤一颤地: “对付这群墙头草似的腌臜货色,哪用得着双拳?一只手将那个挑头的锤得服服帖帖,剩下的,自然也就乖乖听命了!” 见紫莺还有要开口的意思,她只不耐烦摆了摆手,冷声喝道: “我近年来食量又增,想来功行又是要有所精益了,人栏中所剩的血食,都是要留着配种下崽的,不能够轻易糟蹋! 不想办法来开源节流,府里这大大小小的近百张嘴,拿什么去养活?你割肉给他们吃么?少说些废话了!” 她声音冷如寒冰,转过眼去,肚腑再一吸一鼓,又接连喷出数道黑烟,嗖嗖破空,直朝正得意洋洋的赤眉厉鬼兜头刺去。 而这时赤眉厉鬼早是已有了防备,自也不惧。 只将一只眼珠子抠出,血淋淋地捏在掌心,默诵了几句口诀,便抬掌一放,扔出了一头赤红火鸟来。 那火鸟动作疾若闪电,几个闪烁,便悉数将射来的黑烟稳稳挡住,只用喙轻轻一啄,黑烟就登时要溃散开来,再无杀伐的功用。 岳小姐见状面色微微一沉,大喝一声,张嘴猛得一喷。 霎时间,平地如是刮起了一阵飓风,将众鬼都吹得东摇西摆,杯盘飞天。 与此同时,又有一股莫大的吸力,从她嘴里生出,欲要将那头鬼眼所化的赤红火鸟吞进肚腹之中。 却孰料那火鸟竟是动作飞快,只一个振翅,就远远飞上高空,避过了这一劫。 赤眉厉鬼见状嘿了一声,拍拍尘土,从地上爬起身,道: “岳小姐,没招了吧,我可是还有一只眼珠子呢!” 他得意洋洋笑道: “仅我一头鬼,你都不能立马拿下,就区区这点本事,也敢来学山壶公来强买强卖?!” 嘭! 而这时。 忽得! 岳小姐双手向上一抬! 赤眉厉鬼眼角余光才刚瞥得这一幕,便有一道乌紫的光亮划来。 整个身子先是剧痛,随即整个身子便再无了知觉,眼前陷入漆黑一片。 群鬼顿时大惊失色。 顺着那道乌紫光亮看去,只见是一根九尺长的宝索在轻易抽碎了赤眉厉鬼形体后,又缓缓飞空,落入到岳小姐手中来。 “这是莫非是一根百炼过的阴斗索不成?好生凶横!” 同桌的膏肓者将脑袋慌乱一缩,连忙止了污言秽语,小声嘟囔道。 而在赤眉厉鬼身死后,群鬼正值惊惶之际。 又有一头同样是赤眉的大鬼突然掀桌,嚎啕流涕,冲上前就要与岳小姐搏命。 却战不过三合,也被那根阴斗索抽碎,凄惨身死。 “那是赤眉三鬼中的老二,好了,还差上一个老大,一家三口就是齐齐整整了……” 膏肓鬼见得这一幕,小声补了一句。 在他话音刚落,便又冲出了那个赤眉三鬼中的老大。 只是这一回,却没再上前搏命了。 而是望风而逃,沿路还撞翻了几个来不及闪避的鬼物,甚是狼狈不堪。 岳小姐也不拔足追赶他,只嬉笑一声,将阴斗索一抖,眨眼的功夫便破空沙上。 轻轻一触,便将赤眉三鬼中仅剩下的那个老大打得四分五裂,连惨叫都未发出一声,就当即身死。 至此。 不过几息功夫,在周遭地界也算是大名鼎鼎的赤眉三鬼,便已尽数归了天。 群鬼心头一阵惊慌,在岳小姐目光扫来时,皆是瑟缩后退,乱做一团,还有不少跌倒在地,被狠狠踩了几脚的。 “服不服?你们这群乞索儿,服气了便乖乖献上身家来!” 岳小姐捏着阴斗索,冷笑连连: “你们可是吃了老娘不少存货,若是拿不来钱财来,便乖乖在此卖命做工吧,什么时候赎清了,什么再出门!” “当然,若是不想卖苦力气……” 她伸出长舌舔了舔嘴角,露出一丝媚笑来: “诸位郎君若是有生得好模样的,也可以跟老娘来探讨房中术,只要让我尽兴满意了,这偌大的家业说不得都要来跟你姓呢!” 群鬼顿时起了一片哀嚎之声,久久不绝,只是顾忌于那根阴斗索,才没有当场作出更过激的举动来。 可饶是如此,在这番强索身家的途中,岳小姐仍还是发威打杀了几头阳奉阴违的鬼物,当着群鬼的面,硬生生将他们一点点嚼食了,才震住了一众不服。 在几个管事拿着纸笔,欢天喜地的唱礼声中。 陪衬的却是众鬼阴沉至极的面色,眼穿心死。 陈珩冷眼瞧着这幕,摩挲着藏在袖底的“浮玉蜃珠”,暗忖道: “婚宴都已是到这时刻了,却还并无什么山壶公来祝贺,看来这位岳小姐不受宠,倒是一件实事…… 这样一来,去了山壶公这桩变数,我倒是可以从容出手了。” 方才观岳小姐和那什么赤眉三鬼的斗法,左右也不过是正统仙道之中的筑基层级,还并未高到紫府境界中去。 唯一可虑的,便是她手上那根阴斗索,着实不凡,几可以说是擦着就伤,挨着便死。 不过他有玄境五层的太素玉身修为,倒也不必太过忧虑。 容国童高路在尚是玄境三层时,便已是肉身的坚硬更胜过金铁,连当时即要寿尽的容氏筑基老祖都要迟疑,下不定决心除去他。 玄境六层的太素玉身,便可在寻常筑基中称雄无敌! 玄境九层的太素玉身,更是紫府一境中,都难以寻到一个敌手! 至于元境三层的太素玉身,在洞玄境界中也同样如此…… 他如今的太素玉身虽还尚只是玄境五层。 但因参习的是“太始元真”的缘故,一身胎息,都可比拟寻常筑基二重修士的真炁了, 太素玉身和练炁道行…… 这二者相合,便是对上岳小姐这等鬼物,也是稳存着胜算。 而有“浮玉蜃珠”这件符器的相助,纵然是杀尽这满府的阴鬼妖灵,也有七八成可能。 七八成。 已足够他行险一次了…… 陈珩目芒微微闪动,心头一哂。 早在入座最初,他便已暗自催动了这颗得自晏嘉之手的“浮玉蜃珠”,造就出一片湿漉空濛的水雾来,化进了大气之中。 如膏肓鬼等少数几头鬼物,虽隐隐察觉到了异样,却也并未多留心。 而等到岳小姐突然发难,直接施展辣手打杀了赤眉三鬼后,群鬼在心神震怖下,更是懒得注意这点小小湿气了。 到了此时,蜃气已是悄然盘踞了群鬼体内。 只待得陈珩一个念头,便能够将其拖入无边幻境中去,意识彻底沉沦。 在他心中盘算之际,几个负责唱礼的管事已是手舞足蹈地,来了陈珩的邻桌处,开始向这边鬼物凶蛮地索要买命钱。 膏肓鬼和长鬼等皆是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两头鬼物目光闪烁不定,在几个犹疑后,忽得嘶吼一声,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陈珩。 “贤弟是景修吧?” 膏肓鬼厉笑一声,将脑袋凑过来。 “不吃血食的景修?” 长鬼闷声接口。 “正是。”陈珩笑道。 “景修和我等兆修不同,没什么浑腥浊气,正是上佳的干点心!虽比不得人肉血食,却也正是合用于佐酒的!” 膏肓鬼舔了舔嘴角: “老哥哥我都穷到卖屁股了,身上自也是没什么钱财的,不如贤弟舍两条腿给我吧,我好拿去献给岳小姐。” “我要贤弟两条手,还要些腰腹间的嫩肉。” 长鬼急忙抢着开口,又补了一句: “贤弟可莫要怪罪我,要怪就怪岳小姐好了,愚兄也不想宰你,都是无可奈何的!” 二鬼间的对话并不掩饰。 兀得,无数鬼物都阴恻恻望了过来,恶意不言而喻! “何止于此,小弟颇有些家财。” 在无数双森白瞳孔的凝视下,陈珩将手一拍,淡淡道: “便请容我替二位奉上贽礼吧。” 非但是膏肓鬼和长鬼大惊,众鬼失色。 连岳小姐也不由得侧目过来,一见他眉宇,便神色一呆,眼底霎时火热起来。 “贤弟说的是实话?” 膏肓鬼又蹦又跳,喜形于色。 “自然不虚……” 陈珩轻声开口: “债主和欠债的都死了,这笔烂账,不就自然两清?” 还未等膏肓鬼和长鬼琢磨过来。 他便施施然挥袖起身,衣冠胜雪,如一只白鹤于荷泽中欲飞振翅,缓缓漾开满池的细碎水纹,带着一股说不尽的清雅和从容。 在众鬼的环伺中,他若笑敛眸,缓举双手,轻轻击了三下掌。 “倒!倒!倒!” 陈珩道。 “什么意思——” 膏肓鬼不解其意。 下一刻,便兀得两眼一翻,直愣愣从桌上栽了下去。 嘭! 嘭!! 众鬼皆齐刷刷昏厥过去,再没发出别的动响来,像秋收后的苗禾,一捆捆并排着倒地! “你……” 岳小姐大惊失色:“你是正统仙道的修士?!” 她声色俱厉,一把握住阴斗索。 却同时,立足处似是有些不稳,眼前也微微一花。 第一百二十六章 食鬼 这时,她脑中似浮现出了一道道虚幻身影来。 有断首的,有无足的,有的拖着满地花花绿绿的内腑,有的双目只是两口深凹下去的血窟窿…… 种种诡异怖状,惨不忍睹的死尸兀得哭声震天也似逼迫过来。 在这其中,岳小姐甚至看见了昨日晚间被她生生虐杀,一点点用牙嚼碎了的那个男子。 「怎么?血食都变成鬼了?想同我来讨个公道?」 她突然意识到这些人皆是死在了自己之手,在短暂的错愕后,仰天狂笑了起来: 「做鬼?就算是做鬼,你们也还是***胚子!拿什么来同我斗?!」 她手中祭起阴斗索,悍然化作一道乌紫光亮朝当先的人影杀去,轰的一声,便将其打成了粉碎。 还不等岳小姐暗自得意,逼迫来的森森人影仿是被这一击惊惧到了一般,都顷刻化作屡屡黑烟消去。 而在消去不久,眼前又换成了是另一副景状。 天花普散,金光显明,红焰辉煌,艳艳霞彩。 她仿佛突然又置身在了一座灵霄仙宫之中,周遭明光幌幌,瑞霞万道,来来往往的,尽是仪态曼丽的美丽男女,体表有无数彩蝶在旋回飞转,如梦似幻,异香远远弥散,让口鼻都是隐隐生香。 「这是……我成了?!」 在浑浑噩噩间,见得此状,岳小姐心中猛得泛起了一股大欣喜之感: 「我成阴神了?我要成道了?!」 她一把拍开凑上前行礼的天女,嘻嘻笑了一声,就信手逮住一个身着宝黄仙衣的美丽男子,三下五除二便扒光了他的蔽体衣物,咽了口唾沫,正待行床笫之事。 突然,心神内猛得有一股异样感触突兀生起。 岳小姐吓了一跳,呼啦站起,惊愕转目向后。 倏忽间! 一颗红白元珠正裹挟着重重雷火,以雷霆万钧之势,化作一抹流光,就径自朝着自己面门射来! 「噗嗤」一声,光影破碎。 什么美丽男女,什么灵霄天宫,都再也消失不见。 在她面前的,唯有一颗凶威无匹的雷火霹雳元珠! 岳小姐心中悔恨,目眦欲裂。 却在元珠近身到了这等距离才察觉到,显是已然避之不及。 大骇之下就地闪身一滚,却还是被雷火霹雳元珠打穿了肩头,生生击溃了一部分鬼体,痛呼一声后,仰天倒去。 陈珩见此也并不罢休,将手一指,雷火霹雳元珠又一个盘旋,继续朝倒地的岳小姐落去。 只是这一回,却被这女鬼发出的一道赤光挡住。 仔细看去,那赤光乃是一颗泣血的骷髅头骨。 霎时间,雷火霹雳元珠和骷髅头骨来回撞击了数十次,擦出了一溜溜星火,大音震荡,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陷入了缠斗之中。 「紫莺!」 甫一从地上挣扎爬起。 岳小姐才见得眼前惨状,便瞳孔一缩,忍不住以手种种擂地,潸然落下泪来: 「他娘的,你怎么就被我杀了啊?你要是死了,我以后还怎么抢你的男人玩!这天杀的贼老天,待我何其薄也!往后这日子浑然无趣了!」 在岳小姐几步远外。 便是吸入蜃气后,浑浑噩噩中被阴斗索抽中,当即就身死魂消的紫莺。 她的道行本就比不得岳小姐,在吸入蜃气后,更是意识迷迷蒙蒙,根本出离不得,挣脱不开。 而这时候,岳小姐也被蜃气一时拖进幻境中,将她当成了讨命的生人。 阴斗索一发,自然便是身首两分。 岳小姐一时悲从中来,刚还想再嚎啕几句。 又有青律剑如电飞来,剑锋虽还未至,却已将肌骨刮得生疼,刺得双眼都是眯起,不能正视。 「一时不察,中了你的幻术,还真以为你小子就能够稳赢了?!」 岳小姐擦了擦眼角泪花,心内嗤笑一声。 身躯鬼光一摇,轻松闪过斩来的青律剑,挪移到数丈之外。 她再将肩膀一抖,便从背后飞出一片浊阴光幕,任由青律剑如何左冲右突,都不得进,只打出当当当的连响来。 有浊阴光幕护体。 岳小姐这才神情一松,目视向前,嘻嘻阴笑起来: 「牢牢实实吃了你一珠子,都未能够打杀我!虽不知你是怎么弄出我等鬼物气机的,但看来你的神通也不过如此!」 「等着罢!我要替紫莺报仇,一屁股活活坐杀你!」 她缓缓摸着肩上前后透亮的创口,哈哈狰狞狂笑了起来, 陈珩只置若罔闻,长袖一振,分心操持着两件符器,风火绞缠般继续同她斗了起来。 雷火霹雳元珠每一记打出去,都将屋梁震得颤裂发响。 青律剑散着阵阵寒芒,左右来回交斩,剑影叠叠,清越鸣声接连不断…… 在这般斗了一盏茶后。 岳小姐已是心头隐隐发慌,背后逐渐有冷汗沁出,再也不复先前那般骄狂之态。 她多少也算是出身名门,有几分见识的,非仅是幽冥鬼道,连正统仙道的道书,家门内亦是有不少收藏。 面前这人的胎息简直是浩瀚如海,磅礴无边,仿佛怎么使用都使用不尽! 即将是操持着两件中品符器,还依旧气定神闲,没有露出半分颓色。 反观她自己,却已然是逐渐气力不支,几乎被杀得冷汗淋漓了…… 「只能行险一搏了,先废他一条臂膀!」 岳小姐心头发狠,忽得仰天撮嘴一呼,喷出来一股呼啸狂风,卷向正斩向浊阴光幕的青律剑。 这风来得声势浩大非常,如是数百匹奔马践踏而至,顷刻便将屋顶打烂摧毁,无数砖瓦齐声粉碎,尖音刺耳。 连青律剑都一时被囚困在这阵狂风之中,左右飘摇不定,失了自由。 瞅准这个空隙,岳小姐更不迟疑,冷笑一声,便将阴斗索化作道乌紫光亮,朝向青律剑打去。 这桩鬼器乃是岳小姐在成长离家后,山壶公和飞花婆婆特意下赐,令她护命存身的,可以说是这女鬼身上威能最盛的杀伐手段。 附近地界也曾大名鼎鼎的赤眉三鬼,遇上了阴斗索,连一合都招架不下,便是身死。 而阴斗索不仅是杀伐厉害,也有一股极是可怖的污秽之能。 寻常正统仙道中的中品符器,几乎是只要略被它一沾染,就要灵光涣散,彻底废去。 以往几次,她也是遇到过想要来杀鬼卫道的仙道修士,被逼迫到下风时,就是靠着这一手,污了那些仙道修士的符器,才逆转翻盘过来。 阴斗索如长蛇飞窜而出,伴随惨光凄凄! 眼见着就要牢牢缠住青律剑,却倏而只听得剑吟大作,光影一颤,阴斗索便抽到了空处。 「怎会?!」 岳小姐心头吃了一惊。 打斗之中,她分明看得陈珩的剑道造诣还尚未入得门槛,连「十步一杀」这个最起始的境界都尚未证就,不过是仰仗符器之利罢了。 可这一番腾挪变化,纵然不是「十步一杀」,却也不远了。 陈珩在将青律剑收回后,见岳小姐身上气机一低,显是打出阴斗索这方 鬼器,对她而言亦是损耗不小。 在接着缠斗了数十合后,便也清啸一声,身躯一震,挥袖发出了先天大日神光。 只是晃眼之间,便见一道阳煌金光飞出,震荡虚空,遍照此间,耀得昏厥的众鬼身上都如是渲上了一层霞衣! 见这一道金光来得凶猛,岳小姐也晓得厉害,慌乱强提起为数不多的气力,再次祭起阴斗索,迎了上去。 先天大日神光对上阴斗索。 这二者只是甫一相撞,后者便登时败退下去,如烈日熔雪般,纷飞出无数黑烟。 眼见着平素间无往而不利的阴斗索居然敌不过,岳小姐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却也再来不及施展出别的手段。 她用来护身的那道浊阴光幕如纸糊一般,被轻易洞穿,先天大日神光一刷,便登时化去了她的半边身躯。 尔后一个盘卷挤压,更是连惨叫都不及发出,直接身死,再无气息。 而失了主人的操持,与雷火霹雳元珠争斗的那颗骷髅头骨也再无抵抗之力,光华一黯,就直愣愣坠地,砸出了一个小坑来。 陈珩在将符器都收回后,伸手一招。 便如鲸吞海吸般,从岳小姐死后所化的那堆碎肉里,摄出了一道儿臂大小的灵息来。 他只略微注目片刻,便不再迟疑,将手一翻,就将那道灵息反手拍进了自己胸膛。 轰隆! 脑中似隐隐响起了一道洪音。 心肺处寒冷非常,缓缓散入周身血流之中,冻彻肌骨。 和吸纳修道人死后的灵息时,全然是另一种不同的感触…… 若说修道人死后的灵息是一股裂地涌泉,桀骜不驯,躁动难安。那这些鬼物死后的灵息,便是一池寒水,自顶门轰隆浇濯而下,令每一寸毛孔都是在发颤,手足冰凉。 陈珩微微平复了气机,随意盘坐在地,调息数十息后才镇压下灵息中的那股阴寒意味。 这时,他身上衣物忽得微微一鼓,袖袍无风自动起来。 在那股阴寒被剥离开来之后,灵息所余留下的,便只剩了精粹的灵气。 所有窍穴都是贪婪吐纳,将之炼化成本真胎息,回复到体内。 片刻之后,感受到自身的胎息体量又是一增后,陈珩才睁开双目来,轻笑一声,拂袖起身。 他的「太始元真」可总摄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属相,是谓之「龙天通明,诸真总摄」。 不仅无虞寻常练炁士的采气烦忧,还可吸纳修道人死后残存体内的灵息,将之收作己用,炼进体内。 而既然可从修道人的尸身汲灵。 那么—— 这些幽冥鬼物又待如何? 这个猜想。 早在紫莺将陈珩带来这座鬼宅的最初,从她捏杀了一头鼓噪生乱的鬼物时刻,便已得了证实…… 「如此多的鬼物,倒是正能够解我的灵气之需,常言道,得失无常,祸福常依……看来这地渊,倒是成了我的一块福地了。」 陈珩注目这林林总总,被蜃气所迷,足有数百之众的大小鬼物,轻轻一扯唇角,带出一抹笑来。 若是在地渊之外,他为了从尸身上汲灵,而如此行屠戮之事,只怕会被群起攻之,落得个千夫所指的下场。 而在地渊中。 他汲灵的对象又偏生是食人血肉的鬼物。 这事纵使是被传了出来,也只会被赞上一声除魔卫道,绝不至有多的苛责。 且地渊中,为数最众的,便是各等的大小鬼物,如若粘附在生肉般的密密蚊蝇般,到处都是,根本不必刻意去寻。 甚 至只要随意走上几步,便能够遇上。 在陈珩眼中,这便是一头头或大或小,会动会跑的符钱! 事实上。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吸纳地渊中的阴浊之炁,用来练炁修行。 不过人身与鬼物毕竟还是存着不同,地渊里内的种种刑煞幽阴之理,已是牢牢粘附在了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机之中,密不可分。 对于鬼物而言,或许亦是大补之物。 但对于修道人而言,若是冒险将其吸纳进去,便无异于吞进了一味猛毒。.z.br> 在一真法界内试演了几番,得出的结果却皆是穿肠裂肚而死后,陈珩便也只能无奈弃了这一打算。 而至于为何不可吸纳地渊中的灵机,否则便有性命之害。 却可从生存于地渊的鬼物们身上,来摄取灵息,壮大胎息。 这个,便无异于世俗凡人不可饮食海水,否则便会呕吐流泄而死。 却可享用生存于海水中的种种鱼虾龟鳖,食之非但无害,反而还能够填满肚腑,活络筋血。 二者之间。 实则是同一个道理…… 「唔……」 这时。 一头长有四臂的大鬼突得闷哼一声,眼皮子颤了颤,似要随时醒来。 陈珩也不动容,只将「浮玉蜃珠」掷向半空,化作一条十丈长、三丈宽的滔滔水浪漫开,朝下轰隆一压。 水浪滚过之处,蜃气肆意挥洒,一头头隐有要苏醒迹象的鬼物又重新意识昏沉,被继续拖入到了无边幻境中, 他缓步走到最先出声的那头四臂鬼面前,注目片刻,便伸手扭断了它的脖颈。 五指一并,摄住了一道灵息。 「呼……」 灵息一进入体内,先是冰寒刺骨,继而,便是如饮甘露。 陈珩微微眯起眼,呼出了一口长气。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中乙剑派 一个时辰后。 在捏碎一头浑身长满绿油油眼珠子的厉鬼,吸摄完它身上的灵息后,陈珩才再次睁开双目来,敛了双目的湛湛精芒,面上神色若有所思。 他此时顶门处已隐隐生出了雾烟缭绕来,时分时合,时聚时散,变化无形。 一身的气息沉凝莫测,好似个渊渟岳峙一般,一望便给人以巍巍然之感,高不可攀,仅是立身在原地并不动作,都牵扯得四周空气上下震荡,浮动非常。 若有道行精深的人在一旁以玄功观望。 便可见陈珩此刻所在之处如是空无一物般,仅是一片空阒,可用肉眼看去,却又真实不虚。 这正是谓之:「虚微髣髴,视之乃沕」,已然是明悟了抱一存真的道理。 练炁九层…… 此层级已是九返练炁境界的至极,再无可进之处,只待心念一动,便能够养真化炁,晋升到下一层仙道大境界中去。 早在得了艾简赐下的那斛大造元珠后,他一番服食调气。便已将练炁境界推至了练炁八层。 而在等待所谓婚期的这几日中,陈珩也并未只是在房中枯坐,已将一众晏家人乾坤袋中的符钱悉数用尽。 纵然「太始元真」再是如何的北冥之洋,渊深不可揣度,却也终究是存着定数的。 有了这数百鬼众和符钱来做倾注。 虽然过程不易,却也到底还是达成了练炁九层的成就。 神清气静,耳目灵慧…… 这时候。 陈珩只感觉周身上下好似存着使不尽的气力一般,身躯轻灵非常,一股勃勃阳清生气活跃流转于脏腑间,润泽血流。 他此刻只要心念一动,就随时能够扎落玄根,在体内运炼出「炁海」来,成为一位真正道籍注身的筑基真修。 不过想起符参老祖临别时的言语,陈珩略犹豫了一会,还是放弃了这个举动。 「不能轻易筑基?如何才算那不轻易……用「太始元真」来筑我道基,究竟又会有什么妨害?」 陈珩在心中长叹了口气,目芒闪动,一时默然无语。 符参老祖已然离去,纵观左右,却是无有一人能够解答这个疑虑。 便连花神府的谢覃。 莫说这位尚还不是自己师长,并不理会自己。 只怕是侥幸拜入了他门下,却也仍是会得个无言相对…… 不成筑基,以现下的区区练炁之身,要如何才能攀登仙道? 而似这般。 岂不是变相的被卡死了道途…… 陈珩皱了皱眉,负手沉吟了半晌,终还是眼帘一搭,暂时敛去了诸般杂芜的心绪。 符参老祖临别前的那一番话极是郑重其事,显然是干系性命,要放在心上的,不能够小觑。 而现今,他却是寻不到任何一尊大神通者来给自己些灵光点拨。 这般景状了,多思也是无益,不过是庸人自扰,徒费心神罢。 「看来,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只盼山穷水尽后,能够得见柳暗花明。」 陈珩心中暗道。 这时,他又真切体会到了有无上等师承的分别。 散修和大派弟子之间,实乃是天壤之别,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若现下他是拜入了一方大派之中,自能向师门长辈们去请教答疑。 哪像如今这般,上天无路,入地也无门…… 在他沉吟之际。 被蜃气迷倒的数百鬼众,而今仅剩下了不到半百之数,也俱都挣扎着回复了神智,从无边幻境中挣扎出来。 见得 此人竟是在食鬼练炁,一个个都被惊得亡魂大骇,肉跳心惊。 「醒了?」 陈珩见此也不惊讶,他从袖中取出「浮玉蜃珠」,刚欲施为,却见这珠子的光泽已是黯淡非常,看来是今日多次使用,蜃气不足,需待得再慢慢生化了。 便也收了这件符器,清喝一声,将身一摇,从顶门飞窜出一团白色云雾来,隆隆分出了半百之数,朝蠕动的众鬼一压。 那一缕云絮虽看似轻飘飘,呵气便能吹散,却实有万斤之重。 众鬼被压得眼珠子深深凸出眼眶,喘息艰难,竟是分毫动弹不能,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 「胎息?竟不是真炁?!」 一头毛鬼在一番体察后,大惊失色: 「你竟只分出一缕胎息就能压得我翻身不得,什么来头?你莫非是八派六宗的高足不成?」 「倒是有几分见识,居然能辨出这是胎息,不过,地渊中的鬼物居然也识得八派六宗么?」 陈珩将目看去,淡淡道了一声: 「只可惜,我并非那般显赫的出身。我若是八派六宗的人,又何至于沦落到这地渊里,依靠食鬼来维系修行呢?」 他朝向出声呼喊的毛鬼走去,在群鬼震怖的注视下,伸手虚虚一划,那丝压住毛鬼的胎息便一个窜动,将它从腰腹处齐齐整整割开,血流涂地。 尔后便有一道浑厚的灵息,如飞蛇般从毛鬼的尸身处电射而来,被陈珩一仰口,便吞入了肚中。 见他神情轻松。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众鬼都死命挣扎了起来,尖叫声音此起彼伏。 从来只见鬼吃人,又何曾有什么人食鬼! 但陈珩的胎息却是沉重非常,任凭众鬼再如何卖力,都不能挪移分毫,只能一个接着一个,步了毛鬼的后尘。 五头。 十头。 二十…… 在仅剩下最后两头鬼物还尚且存着性命时。 陈珩体壳表面忽得浮出一层澹澹玉光,令屋宇房梁都一时明亮,衬得他如若一尊倾炫心魂的玉人。 过得数息,那澹澹玉光才渐次黯淡了下去,隐进了皮膜筋骨中,不复得见。 「玄境五层,离玄境六层也已然不远……只要再吞食上一些鬼物,应当便能擢升至玄境六层了。」 玄境六层的太素玉身,便已足够在筑基境界中,难觅敌手了。 他眼下虽还尚不能够行筑基之事,提升自己的仙道功行。 但是太素玉身,却并无此碍! 这门肉身成圣的神通乃是太素丈人创出,更是入得道廷的地阙金章之列。可以凭借人身气力,去匹敌那些玄劫受命,自混沌生出的先天神怪们,威能极是不凡! 左右现今也不好擅自提升仙道境界。 而太素玉身亦然是一门不俗的护身手段,更兼之其对灵气的所需亦是甚多。 鬼物尸身们上的灵息,便也被陈珩用至了这门肉身成圣的大神通之上…… 这时。 一个黑影忽得微微动了动,将腿一蜷。 陈珩注目看见,见得场中仅剩下的两头鬼物,正是宋如朴和一只大头鬼。 大头鬼已是涕泗横流,一脸了无生趣的模样,任凭宰割,只想要个痛快。 而宋如朴却是装成一副死狗的模样,四脚朝天,双眼翻白,仿佛是陈珩那缕胎息已然压得他三魂丢了七魄,行将毙命当场。 只是自从陈珩食鬼开始,他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暗自化解了胎息的压制。 一个又一个身位,没有引起任何注意的,翻滚到了门槛处, 半边身子已然挪出了正厅之外。 陈珩见状,心下笑了一声。 在将大头鬼抬手斩杀,取了他的灵息后,便也长袖一振,飞出一道青光,斩向僵卧在地的宋如朴! 一时青芒飞溅,锐气破空。 青律剑虽还未近身,却已有一股砭人肌骨的森森剑意袭近,让神魂中也有一股隐隐的刺痛之感。 噗! 值此生死关头之际,宋如朴也顾不得再伪装了,只深悔自己装死的功夫还是不到家,慌乱抛出来一物,护在面门处。 此物刚抛出处,还尚是一点盈盈星光,但迎风便长,很快就化作了一面紫金相间,宝光隐隐的龙头小盾。 「等等!这位兄长,小弟还有话说!」 咻! 青律剑穿空杀来,与龙头小盾硬撼了一击! 虽堪堪挡下,但巨大的反震力道却是让宋如朴几欲吐血,着慌后退了几步,几乎被门槛绊倒在地。 「小弟是个景修!与生人相善!从未享用过血食的!」 青律剑一击不中,便顷时远遁开来,化作一条青虹,在梭巡一转后,瞅准了一个微小空隙,又纵横杀来。 龙头小盾奋起上迎,却仅是一击便霎时被打得灵光涣散,而青律剑并不罢休,继续横空连斩。 在一连串刺音之中,才过得了数息,宋如朴便亡魂大骇,眼神闪烁,终是狠下了心。 「我有一桩大机缘要相告!」 他不管不顾般一挥手,索性将龙头小盾收回体内,再无防护,张开双臂,闭眼大叫道: 「是阴蚀红水——」.c 刷! 破空声刷得一止! 过得半晌。 宋如朴才敢颤巍巍睁开眼来,咽了口唾沫,手足都发颤。 只见得一口飞剑正抵在自己眉心距离三寸处,寒光凄凄,如长蛇吐信,让宋如朴后背不禁寒毛倒竖。 「阴蚀红水?」 陈珩开口。 「……的的确确是阴蚀红水,正是幽冥真水的子水之一!」 宋如朴如是从梦中惊醒,恍惚了一阵后,才回过神来,连忙开口道: 「小弟知晓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还请绕我一命!」 此话说出后,见陈珩却并不接口。 宋如朴愣了片刻,才一拍脑袋,猛得反应过来。 「那个,一时失言了……小弟知晓的阴蚀红水,乃是一处仙道高人所留下的传承。宋某福缘浅薄,却是并未有幸得见其中关窍,还口述不出……」 他陪着小心,道: 「不过那处传承却离我洞府不远,这位兄长若是有意,我也可领你前去。说不得,兄长便就是那个有缘人呢……」 「传承?」 陈珩目视向他,淡淡开口道: 「哪位仙道前辈,会在地渊这等地界留下传承来?还是阴蚀红水这等上乘法门?」 「中乙剑派!」 这时,宋如朴万分笃定,拍手答道: 「我曾亲眼见得这位前辈削山成柱,在其上刻下了「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 他自言是出身于八派六宗之一的中乙剑派,来此地是为了借无量阴气来修炼一桩大神通,小弟绝不敢诓骗兄长!」 八派六宗。 中乙剑派? 陈珩心头微微一讶。 这方玄门却是并不在东弥州之内,而是在远在东浑州,同太符宫和魔道的神御宗在一方州土上。 胥都天之内,若论剑修的人数之众,剑经之玄妙幽微,便以中 乙剑派做为最胜。 纵是放眼宇外,将附近几座天宇相加,也都无一门一户可及! 据道书中的言语,自从立派以来。此方玄门便是连剑仙,都曾出过不下于五指之数,可谓威名赫赫。 而中乙剑派中流传最广,也最为人称道的,却是那句「凡十六前悟不得十步一杀者,不可以入我门下」—— 即便是八派六宗内,中乙剑派也是收徒最为严苛者,未有之一。 不似玉宸派和先天魔宗那般,存着下院和诸多的道脉。 也不似阴景派,是几个家族轮番把持权位,往往父死子继。 太符宫和北极苑人数虽稀,却是极为看重缘法,好歹还有寥寥一丝可能。 而中乙剑派,你若是十六前悟不得十步一杀。 纵是再如何天资绝世,都不能够进得蓐收谷去,入门参玄…… 陈珩沉吟了片刻,半晌后,忽得抬袖收了青律剑。 还不等宋如朴惊喜,他再将手一指,却是弹出了一页契纸来,以胎息做笔,沙沙写就。 「该你了。」 陈珩将法契一递,目视宋如朴:「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吧?」 宋如朴僵硬伸手接过,只望上一眼,脸色便有些发青。 「等等,兄长莫非还信不过小弟的为人吗?纵然是在景修之中,宋某也是有名的诚信君子了!」 他后退一步,讪讪道 「这个,不签法契行不行……」 陈珩不言不语,只将长袖一抬,里内隐隐有一道青毫似虹,在蜿蜒虚浮。 「等等,签!签!我签!」 宋如朴吓了一跳,连忙将浮在半空的法契劈手夺过。 待得法契已成,心神中蓦然多出了一股仿是生死操之于人手的古怪感触,才抹了把冷汗,心头稍松。 「如此,便请容尊驾替我解惑了,中乙剑派的那位前辈和阴蚀红水之间,到底是怎一番来头?」 陈珩略一拱手,道。 「怎敢,怎敢。」 宋如朴心头苦闷,嘴上却并不耽误工夫。 不知过得多久,等他终是口干舌燥说完后。 这时刻。 陈珩面色仍是平平,可眼底细微处的神色,却平添出了几分异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七大神水——幽冥真水 早于莽荒初开,万道式微,道廷治世,帝君定伦之时。 于世界之间,便遂有十类真火、七大神水,为天清地爽,日精月华之造物。 其有肃理清浊、万物发源、覆载群生之无边无量大威能。 大之则弥于宇宙,细之则摄之毫厘。 典御十方,威灵无上,极难得见,甚是个不凡! 世间十大真火、七大神水,本相奇异,各有各自的修行之道,而此中的诸般关窍秘诀,在道廷一昔崩灭后,也向来是只掌握于几个有数的仙门古宗之中,从未外泄出过这些山门之外。 宋如朴方才所言的阴蚀红水,便是幽冥真水的三大子水之一。 而幽冥真水—— 则是赫然位列于上述的七大神水之列! 更隐隐被誉为是七大神水之首! 世间修道人若有缘能够集齐幽冥真水的三大子水——阴蚀红水、罗闇黑水、往亡白水,并将之合炼蜕形,归根复命,便能修出真正的幽冥真水来。 此水蕴涵有无边无际、不可思议之神力,便是正统仙道中的真人真君之流,亦要渴求思慕。 而在法力强横之辈的手中,仅只一滴幽冥真水,便足以令他们衍化出重重阴间世界来,将一天无量众生都杀陷在绝怖之中。 而阴蚀红水虽非是幽冥真水,却也终究是三大子水之一,且是三大子水中最具杀伐破败之能的,自然也存着不凡之处。 污秽邪祟,极阴极恶! 寻常修道人只是沾上了一丝阴蚀红水,便登时就是个肉身腐烂、元灵灰灰的下场,连符器也丝毫不可与之争锋。 纵是青律剑这等中品符器中的至极,若是被阴蚀红水打中,也要灵光黯灭,性光大减。 若无特殊的养气护剑手段。 不出三日功夫,便是只剩一堆废铜烂铁。 岳小姐手上的那根阴斗索虽亦有污秽之能,却远远无法同阴蚀红水相较,令二者来相较,倒是小巫见大巫了。 而阴蚀红水的污秽之能,在世间真水内,也仅是逊于七大神水中的黄泉真水,凶威赫赫! 不过。 阴蚀红水如此之不凡,却也并不易得…… 在方才的言语中,据宋如朴意思,那位中乙剑派的高人虽是削山成柱,在其上刻下了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却也实是存着考校的。 需得过了那重重关隘,才得够得见真章,修成真术。 那刻有阴蚀红水的石柱高约百丈,也唯有踏入石柱内的百丈地界,其上才会显示出金光文字来,不过那文字出现的却甚是驳杂无序,往往是容不得细细观看的,连个大概都难记下。 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其他经文,混淆于其中,极是考验修道人对玄理道论的掌握。 而若在原地停留超出了三息,止步不前,便会有一道剑气从石柱飞出,将观经之人斩杀当场。 这过程非仅艰辛曲折,且也是容不得回头的。 只此一次,唯有前行不能后退,再无旁的退路! 前去阅经的,要么便是功成身退,取了阴蚀红水的修行法门存身。 要么便是因阅经时的一个犹疑,误了步履,从而被石柱中的剑气斩得神魂俱灭。 倘使是施了取巧的法子,虽没能辨清石柱上的金光文字,却也一路不停,径自走到石柱前。 这时,又需得口述一遍,若是与阴蚀红水的原本真经对不上号,哪怕仅是一字之差,石柱中同样会飞来一道剑气,亦是逃不出一死。 因此缘故。 宋如朴虽然得知石柱的具细方位,也知晓阴蚀红水乃是一门天大的 神通,极为罕有。 却也不敢拿性命涉险,去博个造化。 那近乎是个十死无生的局面。 阴蚀红水乃是世间造化,天地神通,并不陷入仙道、鬼道或是武道、神道一家之窠臼,万灵若是有缘,皆可习得。 在这些年岁里,他也不知见得多少鬼物慕名而来,前赴后继般来到了石柱前,结局却皆是被剑气斩死,连一个还生的未有。 亲眼目睹了这一桩桩惨事。 若说宋如朴原本还尚存着一丝心思,现今却也是彻底熄去了,再不敢动作…… 「说了这么多,这小子应当也是怕了吧?若他还是执意要去阅阴蚀红水,自己死了倒是小事,连累到我,那可就是大不该了!」 这时。 宋如朴心头嘀咕。 他抬头瞥了眼面色平平的陈珩,又飞快收回目光,不自然搓了搓手,讪笑一声。 此人的喜怒皆形于色,还自以为极是掩饰得当,叫旁人都看不出端倪来。 陈珩看破了宋如朴的内里心思,却也不点破,只微微沉吟,思索了起来。 毋庸置疑。 阴蚀红水这桩造化,他必是要去尝试一番的。 纵然被宋如朴说得再是凶险,也退缩不得! 莫说他现今只是个散修,对敌手段不足,和那些大派弟子存着差距。 高强的神通法门,自是多多益善! 而纵然是玄门大派中人,面对阴蚀红水这桩造化,亦是要眼热心动,不能自持! 「有「一真法界」在手,利用那「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我倒多少还是存着几分底气。哪怕有些凶险,却也顾不得了,修行路上,哪有一帆风顺的美事?」 陈珩目芒一涨,心头暗忖道。 仅只阴蚀红水就是一门大神通了,习得了这门真法,自身战力便不知能够提升多少倍,又有一个飞跃。 而若以后机缘足够,再寻得了罗闇黑水、往亡白水的法门,将三门子水合练出幽冥真水来。 那便无异于是多了一桩连真君都要眼热的大手段! 几是能够在同等境界之中纵横无敌了! 既然心念已定,陈珩便也再细细询问了几个繁枝细节,宋如朴听他这话里意思,显是决定了要去阅经。 一时间脸色大苦! 却也奈何不得,只能哭丧着张脸,干咳两声,一一来做解。 「放心,我还不至于拉你一起去陪葬,若真到了力有未逮之际,我会解了与你之间的法契。」 陈珩在听完之后,笑了一笑,对满脸木然的宋如朴开口。 而不得宋如朴从狂喜回过神来。 他便又继续语气平静问道: 「你说自己曾同中乙剑派的高人交谈过几句,他还向你亲自出言相告了自己的来历? 那么不知这位高人来地渊之中,是想借这无边浊阴来修炼个什么神通?他又为何要削山成柱,特意留下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来?」 「……什么神通倒是不知,我与那位仙道前辈也不过萍水相逢罢了,侥天之幸,才与前辈搭上了几句话。若非小弟是个不用血食的景修,一身阴气纯正,没掺杂着什么血煞之气,说不得就被前辈给顺手杀灭了。」 「不过……」 宋如朴犹豫刹那,还是开口道: 「那位前辈好似是有要收徒的意思?纵然不是收徒,也是个好为人师的长者。」 「哦?」 陈珩微微一怔,道: 「此言何解?」 「实不相瞒,在下曾认得一 个景修,他也是不用血食的,名为楼伏!」 说得此处时。 宋如朴微微将脑袋一缩,好似在这鬼物身上吃过亏一般,闷声道: 「楼伏虽是个鬼物,却也有一手精妙的好剑术,证得了「十步一杀」的境界,因此缘故,他常常被中乙剑派的那位前辈召进洞府之中听讲,听说他如今已是剑道第二境了,叫什么——」 「剑道第二境,剑意化形。」 陈珩沉声开口。 「对!对!正是剑意化形!」 宋如朴叹了口气:「如今那小子可是趾高气昂非常,目中无鬼!哪怕是道左相逢,见着小弟这个昔日的老前辈,也是没一句问候话,浑然不像话!」 「而不仅是楼伏,周遭地界,但凡是有些剑道天赋的景修,都曾在前辈座下听讲过剑法,只可惜小弟对于剑道却是一窍不通,倒是从未有幸恭听前辈言出的大道玄理了……」 宋如朴一摊手: 「如此一观,中乙剑派的那位前辈岂不是有要收徒的意思吗?至于阴蚀血水,想必也是试炼的另一环了。」 他在顿了一顿后,又补充道。 「不过据小弟所见,却是还从未有生灵能过得阅经这一步,得见那门阴蚀血水……」 听讲…… 收徒? 「只怕并不是收徒。」 陈珩思索片刻后,心下缓缓摇了摇头。 宋如朴终究是出身于地渊之中的鬼物,虽有些见识,眼界却也是局限在一隅了。 莫说中乙剑派的收徒最是严苛不过,十六前悟不得「十步一杀」这个剑道第一境,绝然入门不得。 且整个八派六宗,无论玄宗还是魔门,大抵俱是排斥妖鬼异类入道的,只有寥寥几个,才不遵循此则。 但中乙剑派却非此类。 这方玄门自立派最初,从上至下,便尽是人修,绝无一个异类。 楼伏等鬼物虽是不用血食的景修,但若要拜师修道,却也无异是敲冰求火了…… 「收徒一事,倒是不实,应是那位高人在地渊中闲极无聊,所以生起了教导的心思?」 陈珩细思片刻,便也不再多想。 只再又随意问了宋如朴几句,见他肚中实是没什么存货了,才挥手示意他退去。 「宋兄已知我是人修了吧。」 临别前。 陈珩突然开口。 「知……知了。」 宋如朴才刚跨过门槛,又被唤住,他心下不解其意,吓了一跳,连忙辩解道: 「兄长!小弟从来不吃血食的!是个胎里素!自幼不吃荤,莫说人肉,连鸡鸭牛羊都未食用过,不然中乙剑派那前辈早就斩我了——」 「此言没有疑你的意思,只是我既是人修,又如何忍心见同类被关于人栏中,如牲畜般惶惶不可终日?」 陈珩道:「这座宅邸中的大小鬼物已被我尽数吞食,还要劳烦尊驾去人栏中走上一趟,替我将众人解脱出来。」 「……些许杂事,怎劳得兄长记挂,小弟省得了!」 见不是要事后翻脸问罪,宋如朴才放下心来,又开口道: 「不过地渊里终究是浊阴浑重,并不适宜生人留驻,哪怕兄长将他们救护出来,只怕也不能够长久。」 「我身上备有一些小白阳丹,应能维系几日,但只怕他们长年关押在人栏之中,身衰血弱,已是连这等丹药的药力都承受不住了。」 说得此处。 陈珩亦是不禁皱眉。 人栏中关押的生人可是为数不少,也不知岳小姐是如何在 这等纣绝阴之所,弄来了这么多活人。 而出离地渊的「罗显铅舟」更是要在半年之后,才会从外界再来做接应。 他虽备有了不少小白阳丹,却也禁不住这等使用…… 「兄长,小弟有一计。」 宋如朴见状嘿嘿笑了一声,道: 「中乙剑派那位前辈在入得地渊后,便以一己之力,斩杀了无数兆修中的阴神,活人无数,尔后又特意创出下了一门术法,但凡修行此术者,便可从体内诞出一缕生阳之气,不虞有阴气入体之害。」Z.br> 「竟还有这等法门?」 陈珩闻言一讶,将手一拱,道: 「尊驾还请细言一二。」 「此事说来也不出奇,那位前辈在扫灭一众兆修阴神后,虽一直在洞府内潜修,甚少外出,却也将那法门传给了在他门下听讲的那一众景修,令他们去继续行活人之事,杀灭兆修。」 宋如朴急忙道: 「楼伏在前辈座下听讲过,他必是晓得那法门的!小弟可修书一封,传讯给他,在言明实情后,楼伏必是会将那法门如实相告! 而且这人栏中的生人,他亦是会亲身出面来接应,寻一个妥善的地界来安置,不用兄长来烦心!」 「竟是如此?看来那位前辈果然是玄宗高人。教化异类,活人无数,颇有古圣贤的遗风啊。」 陈珩深深看了宋如朴一眼,道: 「还要多谢尊驾如实相告,实是解我心头一大烦忧。」 「怎敢,怎敢,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宋如朴被这目光看过来,心头微微有些慌乱,忙摇头摆手。 他尽管是个不用血食的景修,也和中乙剑派那位前辈有过一面之缘,却终究未在他门下听讲过,也因此对所谓的救人行善一事,并未存有多大的兴致…… 否则也不会静极思动,临时起意,想来兆修这里讨上一杯素酒喝了。 而眼下,也不过是被陈珩逼迫立下了法契,生死都操之于他手。 为了讨好此人,才苦心帮其画策罢了…… 「不知那位楼伏需得多久才能赶到此地?」 陈珩沉吟片刻,开口道。 他如今却还未身具什么内景洞天之能,人栏中足有近千人口,着实不是一个小数目,无从遮掩。 若那个楼伏能寻到一处妥善地界来安置,实是再好不过了。 「那门祛除阴气的法门,待得小弟和楼伏传讯后,便能得手,而至于楼伏……」 宋如朴想了想,道:「少则三五,多则六七日,他便能赶来此处。」 「也好,那我便等他几日。」 陈珩闻言颔首。 而在宋如朴拱手告辞,去往了人栏后。 他也振袖转出了正厅,在转过几间房舍后,终也是在一处僻静小院,寻到了后厨的所在。 他将手一指,便有一道劲风鼓起,将那人头大的精铁房锁打得稀巴烂,霎时劈开了门户。 「找到了。」 迈步进入。 一见那里内景象,陈珩便心中道了一声。 第一百二十九章 晏蓁、假丹 浓浑的腥臊气息扑鼻而来,在满地已然乌黑干结的血块上,还能见得有几道深深的刀削斧凿的痕迹。 寒风飒飒,怪雾隐隐。 后厨里的锅碗瓢盆皆散着股腐臭的浓腥味…… 陈珩将目光望去,几条曳地的浊黄布帘将逼仄的后厨隔成了一块一块。 他破门而入的的响动引得布帘后的几人震颤,瑟缩探头看过来,其中一人,赫然便是断去了双臂的虞婉绸。 「师弟?」 虞婉绸一见他眉目,便几乎喜极而泣,声音顿时尖利了起来: 「成了!成了!你果然是成了!那些鬼物已死了吗?」 「师姐久等了,如今已然无事了。」 陈珩将手虚虚一拭,便隔空崩碎了她身上的绳索,又接着如法炮制,将几个派中修道人身上的绳索同样解下。 这几人本是预留做婚宴上的「武吃」,也便是专给岳小姐用作生吞活剥,来尝个新鲜血肉滋味的。 因此才被喂养到如今,暂且存下性命来。 而今总算是逃得了一命,百感交集之下,除了对陈珩不住地躬身称谢外,便唯是以袖掩面、相对涕泗而已。 一时之间。 嚎啕震天,悲声久久不绝。中文網 虞婉绸忆起往昔,亦是情难自禁,只是在落下了几滴泪后,强自压下了心底的恸意,缓过神来。 这时,她猛得瞥见最左侧的布帘中,隐隐似有一道黑影在蠕动挣扎。 在想起那黑影的身份,他和陈珩平素间的恩怨。 以及陈珩手上的那颗本是属自晏嘉的「浮玉蜃珠」后…… 虞婉绸顿时了然,双目中流露出一丝明悟之色。 她将一众不明所以,还仍旧是在抱头痛哭的同伴劝出了门外,自己也同样不言不语,敛容退下。 「啪」的一声。 角落灶台处的人油灯突得火苗一炸! 在这一片森寂之中,显得分外刺耳,有一种别样的惊心…… 「你终还是来杀我了?我此生最悔的一件事,便是在三年前,见你的第一面时,偏生压了杀心……」 最左侧布帘里。 黑影咳嗽了两声,惨笑开口道: 「你的那些东西,本该都是我的!是你抢了我的所有,陈珩,你就是一个贼!你罪该万死!」 「原来竟还有人争着抢着,也想要去当面首?」 陈珩神色淡淡抬了抬眸,走过去,道: 「晏平,真是天下之大,何奇不有啊。」 低头望去。 在那道布帘里内,唯有一条「人棍」在不住的挣扎蠕动,他的四肢尽是断去,创口处伤势凄惨非常,直叫人触目惊心。 晏平昂起头颅,死死瞪着陈珩,怒极反笑道: 「你莫非还觉得辱没了吗?能当蓁儿的面首,能与她朝夕共处,何其的有幸!这些本该都是我的!你抢了我的东西,却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你该死!该死!该死!!!」 那张原本也算俊逸的脸此刻狰狞无加,形同恶鬼。 陈珩来此本就是想取了他的性命,斩草除根,自然也懒得同他多做言语,将手一抬,便在掌指间浮出了一层白光。 「等等,杀我之前,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晏平见状,连忙大叫道:「听我说完,你再杀我也不迟!」 「现在才想起讨饶,只怕是晚些了,时至今日,你莫非还想搬出晏飞臣来压我?」 陈珩一笑。 「十四族叔,晏飞臣……」 晏平冷声道:「他同你说和的时候,就莫非不曾告诉过你吗?」 陈珩并不说什么,面容淡淡。 晏平讥嘲摇头: 「看来是没有了?真是好笑!让我来告诉你罢!当年你寡母服食的丹药,是被调换过的,正是晏飞臣令我在半途调换的,明白了吗! 蓁儿为你求来的丹药,是真正有补益元精功用的!是能够将你寡母那等凡俗老妇续上一命! 她是真心待你的!是我,是我和晏飞臣杀了你寡母,明白了吗?!」 归根结底。 前身和晏蓁间最深的心结,便是前身寡母因为服丹身死这事。 二人之间的所有不睦,都偏离不开此处。 「你想想蓁儿平素待你如何?她爱你,爱煞你了!若她真只是贪图你这副皮囊,你如何还能够保有元阳至今? 纵是有她修行的玄功缘故,可你就敢断言,这其中就没有她的一丝真心所在吗?」 晏平发狂大笑,状若疯魔: 「蓁儿是不是同你说过,说过不止一次?说她没有给你毒丹,她给你的是真丹!丹药是被人偷偷换过的,但也不对!」 陈珩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微微颔首,道: 「的确如此。」 「哈哈哈哈!就是这般,就是这般!只是你从来都不信她,只觉得蓁儿是故意要戏弄你,故意要触你的逆鳞!为此还屡屡争吵吧?」 晏平双目赤红,几乎笑出了眼泪来,道: 「可如今斯人已逝,一切都已是来不及了,你又待如何呢?」 他嘴角愈咧愈大,笑意也万分的舒畅快意,死死盯着陈珩的面容,希冀能从上面看出一丝动容或是恍惚来。 可笑着笑着。 晏平的声音便渐次低沉了下去。 直至最后再无一丝声息…… 过得了半晌后,他才颤声开口道: 「你为何——」 「我又待如何?晏平,你当我是三岁幼儿不成?」 陈珩摇了摇头,微微一叹,道: 「你以为这般说辞就能够令我追悔莫及,在道心中留下道裂隙来,延误功行。 待得日后心魔一至,这点空门处便就成为我的死节了,是也不是?」 晏平被说了心事,面色登时一僵,恼羞成怒开口:「你——」 「人死犹是灯灭,那颗丹药究竟是真是假,如今在我眼中,却并未有你所想的那般牵肠挂肚了,而至于晏蓁,莫说已死…… 纵是她再复生了,又能如何?」 陈珩打断他,垂眸注视着晏平此刻红白相间的面色,声音淡静道: 「只要挡了我的路,不必徐愢再代劳出手了,我自会亲自杀她! 如此应答,你可满意了吗?」 这番言语虽然平静,如若一汪平湖般不起波澜。 里内却实藏着股沛然无加的杀意! 仿是要将拦截在面前的一应事物都斩得粉碎! 晏平心底一时生起了股森然的寒意,继而便是羞愤、不甘、惊栗和悲哀一齐涌了上来!他之所以在人栏中苟延残喘至今,没有自行了断,便是算准了陈珩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为了能够同他说出这番言语。 而今一切谋算成空,让他只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在大吼一声后,便意态癫狂般,朝陈珩猛得一头撞来! 陈珩摇摇头,将手一拂,登时便有胎息化作一道白光飞出,当即将一心求死的晏平打得头颅爆碎,毙命当场。 看着那具无头尸身只在地上颤动了 两下,便失去了气息,再不动作。 连肌体都被阴气卷席上,一点点僵硬发黑,如碎炭般做龟裂状,彻底身死魂消。 陈珩这才缓缓收回目光,走出了门外。 远远。 虞婉绸和几个玄真派的道人皆是立在廊道上,垂眉低眉,不言不语,被地渊中浓郁的阴气冻得瑟瑟发抖。 见得陈珩事毕后,皆是不敢怠慢,纷纷迎上前,稽首行礼。 「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诸位太客气了。」 陈珩看着这些道人或断足,或是无手的种种惨状,皆是神态萎靡不振,叹了一口气,道: 「地渊中阴气深重,我身上还备了一些阳属的丹丸,还请服食罢。」 「陈师弟,晏平的事公道自在人心,他因痴恋晏蓁不得而迁怒于你,纵是身死,也怪不得旁人,还有那一众晏家族人,也都是自己寻的死路。」 为首的虞婉绸并不急着接口,而是先郑重其事道: 「我等定然是守口如瓶,绝不外泄,若违此言,叫我等天诛地灭,神魂两消!」 话音落后,一众玄真派的道人也是忙不迭赌咒发誓,一个个都屏气凝神。 陈珩见状笑了一声,神色淡淡。 此事是否守密,对他而言实则并无多大影响,地渊的凶险不必多言,死上几个人,再是正常不过了,晏飞臣也奈何不得。 而纵是他想要追责,碍于家族利害,只怕也不得不在心中隐忍一二。 毕竟有花神府的那张虎皮在,虽还未披覆于身,却也足以令晏飞臣顾彼忌此了。 「而至于阳属丹药,这个……」 虞婉绸抿着唇角,良久后才苦笑一声,缓缓道来: 「陈师弟,方才我等几人在商议后,已是决定舍弃这具破败肉身,转修幽冥鬼道了,却是再用不上什么阳属的丹丸了。」 陈珩微微一讶,道:「诸位想好了吗?」 虞婉绸怅然道:「肢体不全,肉身衰朽,已注定是在正统仙道上进无可进了,与其做个废人来苟全日后的性命,还不若行险一搏,在幽冥鬼道上闯上一闯,说不得就有一番新天地呢?」 在正统仙道的修行之中,肉身肢体乃是有着「渡世宝筏」的美誉,轻易损毁不得,否则便无望大道。 尤是在金丹境界之下,这一点更是尤为显著。 莫说肢体被毁去,便是肢体先天残破,也是要失了那一口至关重要的「先天至神之性」,于修道上万分艰难。 再是如何卖力,也至多是下三品金丹,元神终身无望。 若是虞婉绸这一众人的断手断足尚存,并未腐败遗失,说不得还能用宝药接续,断肢重生,慢慢孕育那一口「先天至神之性」,还有成道之机。 但他们的断去肢体乃是被鬼物生吞活嚼的,早早就化作一滩血水了,哪还能够续上? 这时。 虞婉绸抬头深深看了一眼,道:「陈师弟,我等就算是转修幽冥鬼道,亦然是走景修之路,前尘人身,必不敢相忘!」 陈珩点了点头,温声笑道: 「地渊中浊阴浓厚,倒也的确是鬼物修行的一处福地。既然诸位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多劝,只祝道途顺遂,仙福永享。」 虞婉绸等人拱手称谢,相望一眼,便相互扶持着,走进一处屋舍中。 门户一闭,随着几人开始施术蜕形,便登时有狂风大作,隆隆轰响。 那间屋舍三丈之内,皆是气旋狂舞,震动耳膜,阴流肆虐。 陈珩在一旁负手观望。 过得半炷香后,随着一道闷声迸发,在虞婉绸一众人 闭关的屋舍内,便缓缓有几道模糊不清的幽微鬼影,飘空飞出。 观其眉宇面貌,赫然便是虞婉绸等人。 「陈师弟,大恩不言谢,今日解脱苦海,来日必有厚报!」 虞婉绸的声音若有若无,像是隔着层层帷帐传来: 「我等的乾坤袋已尽数被鬼物们收缴了,只藏在这府中,师弟还请取用了罢,便权且是我等聊表寸心了!」 言罢。 她无限眷恋地看了看下方僵硬不动的肉身。 以手掩面,叹息一声,霎时便化作一道黑烟滚滚而走。 其余几人在向陈珩致意后,也皆是跟着离去。 「幽冥鬼道……」 陈珩目芒微微闪动。 而这时。 宋如朴也将人栏中的那近千人口带来了正厅处,凄凄惨惨,放眼望去,每人身上都俱是血肉模糊,叫人不忍直视。 陈珩询问了一番,除了寥寥六七个修道人还尚存着清醒神智外,余下众人皆已是痴痴傻傻,伤了性灵。 「兄长无须烦心,前辈创下的那法决甚是简易,不过十六字口诀而已!只要口诵出来,就能自生感应。」 宋如朴见陈珩一时无言,连忙机敏上前,赔笑道: 「这些琐事便交由小弟吧,不劳兄长费心!楼伏已得了传讯,他在五日之内,便能够赶到此地,还要劳烦兄长在此等候一番了。」 「五日而已,我倒还等得起,麻烦尊驾了。」 陈珩又看向那几个还尚存着神智的修道人,言道: 「几位师兄若有旁的去处,自去即可,而若想留在此地一并等候楼伏,贫道也不至见死不救。」 那几人俱是躬身行礼,连连开口称谢。 在将一些小白阳丹散下了,以用作不时之需后。 陈珩便将宋如朴唤至了一旁,出言询问相询如紫莺这等灵鬼,是如何能使唤村口集市那些浊鬼的。 在得了宋如朴的解惑。 沉吟片刻,又同他吩咐了几句。 陈珩才径自进入一处僻静房舍打坐调息起来。 约莫两个时辰后。 他已是精神完足,神采奕奕。 这时。 才清喝一声,离地飞起,化作一道纯白遁光瞬息掠空而去。 第一百三十章 太素玉身、楼伏 依旧是那片阴风飒飒的凄惨场景。 过不多时,陈珩便在一座鬼村前停下,降下来云头。 村口集市仍是熙熙攘攘,挑担的、编席的、卖花的、吹糖的……林林总总,摩肩接踵。 那几丈远的肉案上,已然又是捆缚上了几个修道人,四肢尽被血淋淋卸下,气机全无,显是在重伤后又捱不过浊阴侵蚀,脑神被坏,死得不能再死了。 在肉案后立着的那个赤膊屠夫鬼物,眼珠子都饿得发绿光了,污臭的涎水如泉瀑般一股股往下淌,怎也止不住。 可就是这般。 面对近在咫尺的血肉吃食,它还是不知为何强自忍耐了下来。 只低头一个劲地搓揉着两只手,口中喃喃自语,直到掌指间都现着森森白骨了,也不罢休。 陈珩看着面前这群毫无灵智,像线抽傀儡般的浊鬼,心下笑了一声,朝前几步,便走进了其中。 顷刻间,便有股令人心寒胆裂的阴气裹缠上身。 一时,原本各是无知懵懂,如杖头木偶般的浊鬼们,皆生动了刹那,纷纷狰狞侧目看来。 但见陈珩身上同样也是鬼物的气机,又飞快缩回,继续转成了先前那副自得其乐的模样。 陈珩见状,从乾坤袋中缓缓摸出了一个小鎏金铜铃,微微摇了一摇。 并非是什么干脆利落的叮咚清音。 铃内珠子撞在凹凸不平的铃壁上,再沿次滚过一转,发出的竟是一声有如鸡鸣,又似女人尖利啼哭的刺音。 古怪的音律大作,顿时便响彻了整座鬼村。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村口集市处的这群浊鬼。 一头头鬼物不约而同般将脑袋僵硬扭过过来,脸上神情似哭似哭,扭曲异常。 陈珩并不停下,又将铜铃继续一摇。 终于,在三声过后,随着一声痛苦嘶吼,肉案边上的赤膊屠夫第一个跪伏倒地。 零零星星。 又接着有鬼物用力叩首。 直至数息后。 便再无一个还能挺身者…… “山壶公。” 陈珩听见了这群浊鬼齐声的呼喝。 他微微一笑,将铜铃翻掌收回了袖中。 此铃名为役魄铃。 根据宋如朴的言语,如岳小姐那等的灵鬼,之所以能掌控这群毫无灵智的浊鬼,乃是用了一桩不属于鬼道的秘术。 其需先将活人血肉用炉鼎文火祭炼一番,烙下咒文,炼做药人,尔后再把药人当做饵食掷出,任由这群浊鬼来分吃。 而浊鬼本就是性灵未开,哪能识得出此中潜藏的谋算?自然是来者不拒。 眨眼之间,就哄抢一空了。 浊鬼每食用一个被精心炼制的药人,体内的咒力就如一锅热釜下被添进了根柴薪,就更要鼎沸一分。 往往只需食上二三十个药人,这些浊鬼便会被体内堆积的咒力操持把控,沦为提线傀儡,只会惟命是从。 陈珩手上的役魄铃,便是驱使浊鬼们行动的中枢关键。 此物只要附上一点灵气,就能够掌控自如,并不拘是幽冥鬼道的鬼力,或是正统仙道中的真炁、胎息。 若要探寻,这实则是山壶公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一桩左道法门,并非正经的幽冥鬼术,流传甚广,名声亦是大 在听得宋如朴说完这桩秘闻故事后,陈珩从岳小姐和紫莺身上遗物搜检一番,果然是寻得了此物。 岳小姐炼制役魄铃,控制浊鬼的本意,是想要将它们编整成军,炼成护道的鬼卒鬼将,以供用作斗法拼杀。 至于搜寻新鲜的修道人血肉,以供紫莺等带去府中,不过只是顺带之事。 但陈珩却并无掌控这班鬼兵的意思。 与其依仗外力,还是月月需供上药人血食,以稳固咒力,见不得台面的外力。 还不若将之转成修道资粮,用来供养己身! “自尽罢。” 他对着一头俯身在地,做货郎打扮的浊鬼轻声开口。 那浊鬼挣扎了几息,瘦长的身躯抖糠般颤了颤。 最后,还是缓缓伸出了双臂来,抱住自己的脑袋像陀螺像奋力一扭! 随着一腔污血高高喷起来数丈。 那鬼物身躯突兀僵挺,也随之身死。 噗—— 一道儿臂粗的灵息从它身上飘出,被陈珩大袖一挥,就摄进了自家窍穴里,来回翻涌乱滚,一时冷寒之余又有些畅快,如是浸泡在了一泓清冽的山泉水里。 他闭目凝神炼化,辅以动静雷音导引术,直过得半晌,才将手一拍,若笑叹息一声。 浊鬼虽性灵蒙昧,在智慧上同灵鬼是个天壤之别,却已因这浑源之性尚还未分,反是因祸得福,空寂自然随变化,阴阳二性任为之。 通常而言,倒比得开了灵智的灵鬼,本事还尚要深厚几分。 否则那岳小姐也不会放着宅邸内的一众灵鬼不用,而是煞费苦心,又是药人、又是役魄铃的,百般计较,都想要炼出一班如臂指使的浊鬼道兵来了。 而陈珩也不会在追杀晏平来此时,都要小心翼翼,用朝欢扇来做试探,又用散景敛形术来收摄气机。 若是直接强杀硬闯,惹得这群浊鬼一涌而上了,便是连他都讨不了好,要落得个灰头土脸。 仅是方才那头浊鬼的灵息,便足抵得半百符钱之数了,要胜过他了今日所吞食的近八成鬼物的灵息! 比之岳小姐。 也只是差上一筹! 而这鬼村中,被役魄铃所操控的浊鬼又何止百余? 如此想来,这地渊之中,于陈珩而言倒真切是一方修行福地了…… 他如法炮制,便又有一头浊鬼在几瞬的犹豫后,选择自戕。 第三头。 第四头。 第五头…… …… 到得最后。 源源不绝的灵息如天河之水决堤,一刻也不停歇般,从浊尸鬼上轰隆隆倒灌进了他的躯壳。 而如此这般,又不知过去多久,陈珩终是感觉到周身穴窍传开的饱胀感。 他将太素玉身的玄功一运,下意识沉声低喝,如是运起了一道雷音,从内而外震动,将血流脏腑、皮膜毛孔,都如电光涤了一遍! 霎时间。 神魂都猛烈一个震荡。 只见他顶门爆射冲出一道璀璨玉光,巍巍然,高乎哉,将虚空之中映照得有如琉璃净洁,夺目非常,尘埃不染。 太素玉身——玄境六层! 这时刻。 陈珩凝神一辨,能够感觉到自己身躯又轻盈了不少,似乎只要意念一动,哪怕不用什么胎息来施展道术,都能够随时旋空飞舞,如一片灵巧的落羽。 精、气、神三宝无一不完足。 筋肉骨骼、五脏六腑,此处都存着一股说不出的安闲。 他又细细体会了这番肉身变化,才敛去玉光,熄了身上外显的所有异象。 此时。 这村口集市处,只还存着那个赤膊屠夫鬼物了。 陈珩向他发出一道自戕的意念。 可那屠夫鬼物在几息的犹豫后,居然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岳小姐所炼的这班鬼兵只是勉强可堪一用,并非就到了得心应手的程度,否则也不会被放置在此地慢慢培育。 而是早就调遣去了宅邸中,贴身护卫了。 便是有不听号令的,亦是常事。 在方才汲灵修行的过程中,陈珩遇上的,也不止是三五之数了。 他又催促了几遍。 而这次,屠夫浊鬼竟是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嘶吼,眼珠子空洞转了几转后,就如豺狗般纵身跃起,两掌狠狠撕扯向陈珩咽喉! “看来这班鬼兵还是未炼到家……凶顽难驯。” 陈珩见状一哂,也不施展什么道术,只将手轻轻一拨,登时就有股沛然无加的大力发出,如是山崩一般的轰然响动。 只顷刻,屠夫鬼物便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回去,如离弦之箭般,口鼻都淌血,跌了个骨软筋酥…… …… 太素玉身共有玄元始三层大境界,每境界又各有九层。 玄境六层的太素玉身,这已然是放眼天下的筑基真修,都难觅得可堪一战的敌手。 他如今的肉身体魄,纵然是站立在原地不做动弹,寻常的筑基真修使劲浑身解数,都难以损伤到他的皮膜筋骨。 唯有此般殊世的大神通—— 才能够被载入地阙金章之列! 才方是仙道巨头太素丈人的得意之作! 不待那屠夫鬼物艰难爬起身,陈珩龙行虎步,瞬息横跨过重重距离,五指随意箕张,向下拍落,如是一团乌云盖头。 “咿呀呀啊啊!” 生死关头之际, 屠夫鬼物发出一阵怪异的叫声,口鼻中下意识喷出了一股污秽的浊气,护住脑袋,却被掌中所裹挟的滚滚风流一击而散,四散无形。 嘭! 一掌悍然下压,屠夫鬼物的身躯好似平白就矮了三寸,地面炸出无数细细的凹痕,向远处肆虐扩去。 平地中似陡然发出一声雷音,宏音震耳! 见它耳鼻污血狂喷的模样,陈珩将袖一甩,又是一掌压下。 这一回,只听得轰隆一声,屠夫鬼物的身躯就如流沙般倾塌溃去,兀得爆开,一道灵息摄出,被陈珩张嘴一吸,就吸进了肚腑中。 玄功一转,便尽数被太素玉身如长鲸吸水般汲尽,丝毫不剩。 只是这一回却没什么躯壳的饱胀。 甚至连满足感,都只是略微的一丝。 他方才已是突破到了玄境六层,而若想再做擢升,证就玄境七层。 那所需的灵机,便无疑是个真正的海量了…… “地渊中鬼物无数,既然不能轻易筑基,那我便索性将这门神通提至升无可升之境! 玄境六层就足以在筑基称雄,而玄境九层,哪怕是对上紫府境界的高功,都是难以损害这具宝体! 等到那时候,多少就有了几分护道存命的底气!” 陈珩心念一转,很快便打定了主意,将长袖一甩,便大步朝向村落深处走去。 有役魄铃傍身,这些食过药人的浊鬼,多少都是受制约,等若是平白就被削去了三成凶焰。 而岳小姐自从山壶公手上得了那门炼浊鬼为鬼兵的左道之术后,更是卖命一般施术,大肆扩众。 如这座鬼村般的鬼兵养炼场所,还存着两处,皆在宅邸不远。 若是尽数吞食了。 说不得玄境七层的灵机所需,能够填补上半数,也未可知。 他面上微显出笑意。 目光所及,只在百步开外。 就有一个身姿窈窕、头戴簪钗的红衣女鬼正在一个小圈子中来回踱步,眼神空洞,仿是画地为牢了般。 这时。 女鬼突然抬头,正正对上陈珩眸中的那丝冷意。 …… …… 三日匆匆而过。 一条浊黄的阴水畔,黑云肆虐,滚滚而走,黏湿腥甜的水汽只在扑面之间。 陈珩闪身避过一口喷来的血烟,任凭它势若奔雷般,将身后的巨石蚀得滋滋发响。 只一运胎息,伸手出去,一片先天大日神光如长龙般,狂扫而过,将身前十丈内的鬼物刷得骨烂皮开。尔后又是一盘一绞,彻底将鬼物们碎尸万段! 他张嘴一吸,便有十数道灵息似倦鸟投林,没入体内,滋养了太素玉身去。 这时,原本群鬼熙攘的阴水畔,只余着水声呜咽。 在发出先天大日神光后,空气温度都仿是升高了不少,甚是还能隐隐看得一些暗红色的星火久久不熄。 “连小成境界的先天大日神光,都是如此,若是到了中成、大成,又是以真炁来催发,说不得还真有焚山煮海之能。” 陈珩对这门自己唯一掌握的上乘道术甚是满意,除去太素玉身不论,这已是他如今最强的一手杀伐术。 只是这上乘道术修行起来颇是不易,哪怕在一真法界试炼无数次,还是不能协调神意,存思和睦。 距离中成境界,仍还是差了一线的距离…… 此时。 他神色一动,忽得转目向西北处看去,以他的肉身修为,却是感觉到了一股锋锐至极的气味,正在割裂大气。 而果不其然。 在数十息后,便有一道精纯剑光飞掠而来,如是一道匹炼般,以刚猛犀利之势,顷刻横贯了数十丈虚空,直直擦过陈珩耳畔,将他身后那道不甚宽阔的阴河都几乎一劈为二! 而在斩分了阴河后,那剑光又一缩,瞬息遁去了远远。 “你就是那个陈珩?” 一道身影抬手,将剑光收起,缓缓赞道: “果然有几分胆色,是我辈中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符诏惊变 “尊驾便是楼伏?” 陈珩转过眼去,一拱手,道。 那抬手收了剑光的,正是一名穿着绿袍的阴冷少年,他面白如纸,唇色淡似若无,身量瘦削如一根生于岩隙间的孤竹,好似积年困顿于卧榻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病气。 可此人双目却偏生又亮若明辰,炯亮有神。 精芒在其内喷涂流转,如是一口已然出鞘的宝剑,锋锐无当,不动则已,动则便要杀人! “临危而色不变,有这般的胆性,难怪敢亲身涉险去兆修那处救人,兄台果真是高义。” 楼伏上前,同样拱了拱手,回礼道: “幸会,在下便是楼伏。” 陈珩微微一笑,道:“同是一族,怎忍心见他们沦为被兆修豢养的牲畜血食?不过是应有之意罢。倒是楼兄,虽是阴灵之体,却是在做着救苦的善行,令人敬服。” 楼伏听得此言面容正色,微微敛了眸光,朝北面遥遥一拜后,才方道: “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虽未能够拜入乔真君门下,却也是蒙真君教导,在门下听讲的,真君使我明道德,又授我剑术招法,实是恩重如山。 我做这些,也不过是图个心安而已,实当不得这般夸赞。” 陈珩知晓他口中那位乔真君,应就是中乙剑派那位削山成柱,于其上留下“阴蚀红水”修行之道的前辈高人,心头不禁微微一凛。 须知在正统仙道之中,非仅等第清晰,便连各境界所加之的尊号,也皆是循着道廷的传统旧制,高下分明。 胎息练炁并不入流,姑且不论。 筑基可称真修,紫府洞玄是为高功、炼师,金丹元神是真人、法师,返虚、纯阳被冠为真君。 至于合道这个道中称尊,离真仙仅是一步之遥的境界,又有道君之称。 楼伏所言的那個乔真君,纵不是三灾成就的纯阳,最次也是返虚了。 在仙道之中,亦然是一方大能! 这时。 楼伏腰间悬着的一方玄龟状骨饰突兀弹起,发出一声如钟磬也似的颤音。 他挑了挑眉,掐诀念咒,将手一点,玄龟空洞的颅首处便有一粒豆大的金光生起,再倏忽一闪,就缓缓遍流过周身,像渲上了层极浅薄的焰霞。 见陈珩看过来,楼伏淡淡笑了笑,主动出言解释道: “这乃是乔真君指点我练出的一桩鬼器,其名唤作小六合龟,能有内景之能,莫看现下只是巴掌大小,其实里内却甚是广大,方才是里内的人不小心触到了禁制,已被我闭了门户…… 对了,在来寻陈兄之前,我已去了那宅邸一趟,将里内的近千生人都收进其中,接下来的琐事,便交由楼某做安置吧。” 陈珩目芒一闪,拱了拱手,道: “倒是桩好宝贝,如此倒是多谢楼兄了,我并无此等物什,在这地渊里,带着近千人赶路着实不便,而且也寻不到什么合适去处来安置,实在劳烦了。” “此类事由与我而言已然是轻车熟路,算得上什么? 不过恕楼某冒昧了,不知陈兄接下来欲做如何打算?” 楼伏上下打量陈珩一眼。 面上忽得窜上一股轩昂战意,似是见猎心喜,欲与陈珩先行打上一场再说。 “若是无事的话,不若你我二人同行?待楼某安置好了这些人口后,你我间论剑比斗,互证所学,岂不是一桩美事?” 陈珩眸中微露讶异。 不过想起剑修增进功行的法门,也大多是四处来寻人斗剑试法,以此来磨砺神念,便也一时了然。 他的剑道境界尚是不如楼伏的。 不过若论起一身战力,两者间对上,那就未可知了。 甫一碰面,楼伏便觉得面前这人透着股异常危险之感,仿是在那天人般的皮囊下正藏着一头会扑噬食人的凶兽,叫人浑身寒毛都忍不住要乍竖而起。 纵然距陈珩已隔了二十步外,楼伏却还是感觉胸闷非常,像是被一块巨石盖压了住,忍不住要挪步远离。 不过,愈是如此,他心中战意便愈是高昂!愈是洪烈腾起! 若非身上的鬼器还携着近千人口,只怕早已不管不顾,先拔剑了再说! “我听闻乔真人曾削山成柱,在其中留下了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正要前去一观,撞个运道。” 陈珩摇头言道:“至于比斗之事,在下虽亦是心向往之,却也是容后再论了。” “等等,阴蚀红水?” 楼伏皱了皱眉,竟是一时无言,良久后才叹了一声。 “想必是从宋如朴那处听来的罢?那陈兄也应知晓个中风险,我便不再赘言了,不过,你若真能得了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说不得连乔真君都会亲身破关而出,见你一面……” 授他剑理的乔真君在斩尽了方圆十万里内的一众兆修阴神后,便甚少再亲身出面了,连讲道的次数亦是缩去。 若是能蒙真君召见,说不得,到时又是一桩好处。 这时。 楼伏也似是失了谈兴,只略再言语了几句,就飞身而起,没入了上空的无边冥冥阴云中。 “兄台若是取法功成,有空暇时,可来龙侯原寻我,届时楼某必扫榻来相迎!” 他笑了一声,腰中长剑亦是清吟一声。 尔后,只见阴风轰隆一滚。 上空便已倏而不见了楼伏的身形,也不知是借助流风遁去向了何方。 在楼伏走后,陈珩也不动作,只立在原地。 他从袖中摸出金蝉,将心神浸入一真法界后。 便略一挥袖,就召出来了楼伏的心相。 “果然可行……看来他的幽冥鬼道境界,竟是和我的正统仙道境界相差无几?” 见着前方光影交织,随即便缓缓现出身着绿袍的楼伏身影,陈珩心中有了一丝明悟。 而以【摩诃胜密光定】照落,看了楼伏一声神通手段所显化的那页“摩诃金书”后。 这一瞬间,纵是陈珩,也是心中一叹。 “剑道第三境——炼剑如罡……竟不止是剑道第二境?难怪宋如朴说楼伏是真君坐下最为受器重者,原来是这般缘由。” 而楼伏自浊阴中生化出来,也不过五十年左右…… 这般年岁,这等成就,着实是不凡。 这时。 陈珩忽想起了许稚。 他虽后续颓靡了修行,却也亦是个不折不扣的剑道天才。 这二者,实是陈珩生平所见的天资最过出众者…… 虽同样有些见猎心喜,陈珩却未急着在一真法界中,同楼伏比斗起来。 而是退出了法界,随意不远处寻了方大石,于其上坐定,止念调息起来,似是在等待什么。 而果不其然,只在半盏茶后,便见鼻青脸肿的宋如朴驾着阵阴风落地,一瘸一拐走过来。 “你这是?” 陈珩问道。 “兄长竟是无事?” 宋如朴语气中的惊异还要更多些,大叫道:“楼伏没找你的麻烦,那疯子莫非转性了不成?” “你这一身伤势,是他留下的?” 宋如朴咬牙,目中几欲喷火般点了点头。 方才他本是在宅邸中高卧休憩,却突得被一道剑光斩来,削碎了半边房顶,若不是见机得快,及时避了避,只怕连命都是要去了半条。 哪怕在未曾习剑前,楼伏亦是这般的好战斗胜,屡屡来寻宋如朴讨教。 不过那时刻,宋如朴依仗着自己年岁大、功行也深,总是能够稳压楼伏一头,只将他当做方沙袋来痛殴,全然是个修行之余的乐子。 不过待得楼伏开始练剑,并得了乔真君的指点后,这乐趣便一夕荡然无存了。 他的杀力几是一日千里的进境,很快宋如朴便连一剑都当不下,连见到楼伏都是绕转着走,无颜来相对。 见宋如朴语气中多有不平之意,陈珩只置之一笑,也不多问,道: “府邸中的近千生人都被收走了?” “收走了,楼伏手中的那方小六合龟,倒真是桩好宝贝,只恨我没有天资,没有被真君看重。” 宋如朴眼中流露出一丝艳羡之色,刚还欲滔滔不绝,却又似想起了什么,猛得开口言道: “对了,兄长,还有一事,不知楼伏可曾说起过?他是要我转告你的。” “你且说来。” 宋如朴将脑袋一缩,小声道: “楼伏在赶来的路途上,遇上了山壶公和飞花婆婆麾下的几个家将,这两个大鬼已是得知岳小姐死了,正要过来擒杀你,为女报仇呢。 不如我等还是走罢,地渊里甚是广大,暂避一二,也不失为是方妙策。” 陈珩听得此语,倒也不意外,只是颔首。 他留驻此地,也不过是为了等待楼伏将生人接走。 而今事毕,纵是山壶公不遣家将来捕杀他,也该离去了。 岳小姐养炼的浊鬼道兵,这几日间也皆都被他食尽,虽还未将太素玉身的进境推至玄境七层,却也满了泰半的灵气所需。 左右定下的念头都是食鬼修行,而地渊中最不缺便是鬼物,更兼得岳小姐宅邸中的一应财货私藏,也都被搜尽。 既然如此…… “那便走罢,劳烦尊驾领我前去观经了。” 陈珩挥手一道白光,便裹着肉身,率先破空飞去。 宋如朴一时大喜,他原本还忧心陈珩是少年意气,偏生要留在此地,同山壶公的家将们来斗个你我我活,才方肯罢休。 似这般施为,才正合他保命存身的心意,放下心来。 便也连忙唤起一股阴风,离地腾空,朝前方那道白光追去…… …… …… 半个月后。 一处长满了古怪枯藤的红沙山谷中。 陈珩伸手搭住宋如朴的肩头,同样以散景敛形术遮去了他身上的气机,好似只是两块寻常可见的山石般,分毫也不显眼。 一人一鬼藏身在谷中的凹陷处,面前尽数是密密麻麻,如人肠般的狰狞枯藤,遮得严严实实。 “总算是走了……” 不知过得多久。 见覆在谷口的那片浓浓黑云终是飘走,黑云中无数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猛鬼在探寻无果后,亦是随之离去。 宋如朴才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神意稍安。 他脸色惨白,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陈珩,一时不由得叹服。 早在最初瞥见零星几头鬼物的身形时,他就想给顺手宰了,还是陈珩出言制止,并将他拉至了谷底处。 初始还不解其意。 可只过了数十息。 在见得了阴云团团笼覆住谷口,群鬼嘶叫的惊怖景状后,宋如朴才会意过来…… “兄长当真是灵觉机敏,小弟远远不能及也。” 宋如朴由衷赞了一句,接着道: “方才那云里,当先的是山壶公手底的教头,高辟!那老鬼可凶顽的很,听说连正统仙道中紫府境界的高功,都他吞杀了不是一个两个,若是对上,那可就麻烦了!” “此地离那石柱还有多远?” 陈珩问道。 “不算远了,至多还有半日的脚程,石柱所在的五云野地界乃是一位景修大鬼神的势力范围,他和楼伏一般,亦被中乙剑派那位前辈召见过,高辟纵是有天大胆子,也不过敢去五云野撒泼,否则山壶公便第一个要杀他。” 说到此时,宋如朴也是纳闷。 分明岳小姐是个不受宠的。 可她死了,高辟竟是千里迢迢,几乎追杀到了五云野来? 这是个什么章程? 还等他再想出个分明。 陈珩忽若有所觉,将乾坤袋一把打开,掷出了里内的一根红线! 而那红线在弹出后的瞬息,便爆出炙烈的龙虎元真,如炸起一团星火!顷刻间便将一人一鬼的所立之处都灼得炭黑,连枯藤都熊熊燃烧起来! “这是何物?” 宋如朴被这惊变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离远了,目光骇然。 “艾简下赐的地渊符诏,里内有他的一丝龙虎元真,寄形于其上,号称能让地渊的寻常阴鬼都畏惧三分……” 那红绳中寄形的龙虎元真须臾便燃尽。 连带着红绳也焚毁。 只余下浅浅的残灰…… 陈珩心中暗道,眸光一低: “我分明还尚未摧发,这红绳却自己动作了,莫非是艾简那处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而与此同时。 地渊内的玄真派道人,身上的红绳符诏皆是自主催发,爆出焰光来,惹来一阵大呼小叫。 “怎么回事?派主的龙虎元真怎失控了?” 一个相貌老成的玄真派道人瞳孔猛缩,显然深知些内情,倒退了几步。 他和身旁几个同伴对视一眼,惧是心头骇然: “派主伤了?谁能够伤他?莫非晏飞臣反了不成?!”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之际。 小甘山。 玄真派。 艾简血气都涌去了脸上,他惊悸从玄鹤玉榻上起身,只感觉面前地转天悬,好似落足不稳了般,要一把倒下。 “陈婴,你说谁死了?” 他目眦欲裂,死死瞪着一人,语气中带着颤音: “王述师兄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玉宸旧事 华殿之内,在除去艾简外,便唯有一个年轻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手上端着盏清茶。 他穿着一身素简的白色布袍,青簪束发,左脸被一张墨玉面具遮去了泰半,只露出眼睛。 而那睛瞳也不知为何,全然是赤红的一片,里内封有着一道煞气腾腾的血影。 正在睛瞳之中来回冲荡、游走不定…… 若是陈珩在此,便能认出这人赫然就是半年前,来寻阴天子那美妇人身边的面首。 正是他一番暗中言语指点,美妇人才熄了心中欲念,让陈珩脱了一劫。 此时。 听得艾简的斥问,陈婴不紧不慢拨了拨茶盖,悠然啜了一口后,润润嗓子,才淡淡开口道: “没听清?那我便再说一遍。故去岳真人的大弟子,你的大师兄,也是你们这一脉最有望丹成一品的王述,已是在南阐州采药的途中身死了。” 他的声音在华殿中朗朗回荡,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听说是为了一味上佳的“天游泥”,和神御宗的朱灵斗上了,最后技不如人,输了几招,只能将‘天游泥’拱手让出来。结丹也时正因缺了这味大药,只能凑合寻了方品质中等的‘天游泥’,或许再加之炸汞的时候出了错漏,因此只是丹成四品,连个上品金丹都算不上。” 这世间修士但凡欲要炼就金丹,便需得整整凑齐十三味大药了,缺一不可。 神符火是其一。 天游泥亦是其一。 而玉宸派向来有出外采药的门规,派中并不供给这些灵药。 一来,是因为弟子众多,灵药又着实珍贵。 纵是从前古道廷时代传承至今的古老仙门,再如何的家大业大,也实是经不得这般糜耗。 二来,也便是借此出外采药的机会,来磨砺众弟子的道心,使之圆实完满,不纳杂尘。 毕竟修道一途中,道心最重。 其次才是机缘、根性和资粮种种。 金丹只是漫漫修道路途的起始—— 汤室中的堂花,再是如何的盎然春融,摇光照眼,也只能当个样子来看,经不得风雨摧折。 难堪大用,不如不用! “什么?王述师兄竟只是丹成四品?说什么玩笑!” 艾简神情狂震,强忍住脑中接连不断的晕眩感,十指握拳,又连声问道: “他死了,那又是如何死的?” “自尽。” 陈婴神色淡淡,放下来手中的茶盏。 他将眼瞥向手足无措的艾简,突然意味深长一笑: “纵然‘天游泥’不是上佳,但以王述流传在外的天资,一品不成,丹成二三,修出个上品金丹来,应也是有四成可能,他的大名,连我这个别州修士,都是听闻过。 如今一观,确是名过其实了…… 他的死讯被告示出来后,乃是心中有愧,无颜回宗面见同门,遂而自尽。” 艾简闻言眼前一黑,心头逆血冲腾,气得双手哆嗦: “自尽?自尽?!以王述师兄他的性情怎会自尽?胡扯!简直是一派胡言!” “据我所知,王述后背足有七处剑创,最后更是被人直接以剑气雷音斩首而死,只是强按上了自尽的名头。” “……” 听得此语。 艾简面皮一阵抽动,终是再也忍不住,连连呕出了数口鲜血,一把就向身后的玄鹤玉塌上栽去,浑身发抖。 他胸口传来一声“咔嚓”,似是某物碎裂开来,将原本的明媚晴空搅得风云卷荡,雷音四起,轰隆不绝! 而同时。 地渊中所有玄真派道人,其身上的红绳符诏皆纷纷自燃起来,寄形的那一缕龙虎元真威能大放,惹得人人惊疑! 而在艾简倒下后,便有几个道童连忙奔进殿来,也顾不得同陈婴见礼,哆哆嗦嗦从琉璃净瓶中拿出丹药来,就要给他服下。 “等等,他这是在摄取五精时,取用多了金火之性,却还未五行调和生养。怒急攻心下,将体内的龙虎炉鼎都打了个缺漏。” 陈婴本是笑意盈盈,在看一出好戏。 但见取出来的丹药,便眉头一皱。 尔后见那几个道童更忙不迭要将丹药化开,终是看不过眼,忍不住出言提点了。 拉拢艾简,可是关乎他今后的一桩大计,草率不能。 “前……前辈……” 抱着琉璃净瓶的童子骇得几乎哭出声来: “那该用什么丹药才好啊?” 陈婴见状不禁扶额,缓声道: “无需什么丹药,他好歹也是个洞玄二重,这世间又何曾有过被气死的洞玄炼师?哪怕一时心绪激荡,走火入魔了,过得一时半会,也能神智清明,自行醒转了。” 他在说完这番话后,那几个道童仍旧是泪眼婆娑,不住叩首哀求。 陈婴无奈之下,只能耐着性子,将手一按,度过一道如重水般深邃寒湿的气机,在艾简体内化开。 在那道气机发出后。 一时之间,整座殿宇都是冷幽入骨,水湿气绵绵遍布,寒冽非常,将几个道童冻得肌体发青,牙关止不住地打颤。 “……” 饶是以陈婴的阴沉心性,还是觉得今日这幕真个是开眼了。 忍笑抬起一指,将弥散流转在外的寒气收了,这才让那几个道童免于冻死在场。 他缓缓摇了摇头,道: “你们主人虽被玉宸派驱逐,流放到了南域,但好歹也是大派弟子,更是上虞艾氏的出身。身边莫非就没几个可堪一用的使唤童子吗?你们几位的修为,也太低弱了些,也是丟了艾简的颜面。” 那几个道童脸上都纷纷现出愧色,支支吾吾。 还是一个胆大的站了起来,咽了口唾沫,拱手施礼,苦笑回道: “让这位前辈见笑了,在仆等头上,实还有一个大管事,平日间都是他随侍在老爷左右,只是近日大管事出了山门,分身乏术,才……” 陈婴打断他,道:“艾氏可有仆僮、侍女随艾简来了南域?” 道童呐呐无言,只低着脑袋而已,不敢接口。 陈婴一时心下了然,笑了声。 “看来艾简破门而出的传闻,倒是有几分可信,如今都还未同族中释怀?” 他用手指在椅面上轻轻敲了敲,暗自道: “可如此一来,才方有我的可乘之机,拉拢艾简的把握,倒是又要添上几分了!” 这时。 得了陈婴的气机助力后,艾简也悠悠转醒。 他咳嗽两声,推开了一众围在身侧的道童,面沉如水,静下心来调息了几个回合后,才神色稍松。 “王述师兄……是谁杀的?” 几个道童对视一眼,识趣地走出华殿外,又将殿门掩了。 在沉默许久后。 艾简才方勉强压下满腔怒气,挥袖将禁制齐开,掩了殿中所有的动响。 做完这一切,他一字一句开口言道:“是谁能以剑术杀了他?是谁竟修成了剑气雷音?!” 陈婴并不急着接口,道:“你如今正是洞玄第二境——摄取五精,还是要将心性定下方是,否则成丹时刻,便是难了。” “陈婴,哪有空同你来谈玄论道!你既已知实情,又何苦来同我遮遮掩掩!你来此处,不就是想拉拢我?” 艾简冷笑连连,道。 陈婴微微一笑:“不错,我特意来此便是拉拢你,而至于是谁杀了王述,是谁不想让你重回玉宸派…… 你实则心头已然是有名字的了,不是吗?” 艾简闻言一怔,目光一厉,沉声开口: “是谷昭这老匹夫派人下的手?” 在见得陈婴颔首后。 艾简心头怒意更盛,嘴唇都有些哆嗦,新仇旧恨一齐涌了上来,让他额角青筋根根暴起。 谷昭和艾简故去的师尊岳真人,同为玉宸派的长老,且皆在玉宸九殿中的玄教殿供职。 二者为了争夺玄教殿的权位,屡屡多有不睦,明争暗斗多年,便是门下弟子,亦从不来往,可谓是泾渭分明。 而艾简被玉宸派驱逐,赶至了南域,也同谷昭脱离不了干系…… 在一次同朱景天的宇外征伐中,谷昭和岳真人主持同一战阵,事后,虽是击溃了朱景天的宗派势力,斩首无数,夺回了一方界空,但岳真人却也因此莫名身陨,魂归太虚。 岳真人同谷昭本就多年不合,这次更是死得不明不白,由不得他的门下弟子不做他想。 在几次状告无果。 又眼见着谷昭毫不留情地夺了原本是属于自家老师的权力,打压异己,在派中风头正劲的模样,艾简终是忍耐不过了。 他虽不能杀了谷昭,替师复仇,却也有其他法子。 在一番商议后,便伙同师弟万松,二人以一桩法器做饵,将谷昭的独子诱出了山门之外,随即合力伏杀了他。 这一桩谋算自然瞒不了多久,况且二人在怒火攻心下,布置的手笔也算不上多精妙,明眼人一看便知,简直是错漏百出。 同门相残向来是各派明面上的大忌,即是魔道六宗也不例外,只是要宽弛一些。 很快,未出几日,逃去天外的艾简和万松便被道纪殿的一位长老擒回,等候门规发落。 若是个死无对证,兴许还能再斡旋几日,看看有无可为之处。 但谷昭独子的元灵竟是凭着一门秘法,硬生生逃回了玉宸派中,未被杀灭干尽。 如此一来,人证物证俱在,实是百口莫辩,证据确凿。 连几个同岳真人生前交好的宗门长辈,都不好下场相帮。 万松当即便被道纪殿处死抵命,以正门风,只容下一条元灵去转生,未得接引,也不知下一世是否还有修道之机。 而艾简则因母亲再嫁族人,继父乃是艾氏的实权族老,修为亦高强莫测,各派都结交有好友。 在艾氏几番恳请,又舍了番大代价,来同谷昭说和,艾简终是侥幸免去一死。 关押进饥馑苦境三年,受足刑罚后,艾简又被驱逐出了山门,让他来南域这等穷土创立道脉,宣扬教化。 虽是体面无存,却也到底保下一条性命来。 而岳真人门下统共也仅三位弟子。 艾简和万松知晓王述这位大师兄的性情,认定他绝不会首肯,又不忍耽误王述的道业,故也没有串联,只是私自起事。 在一死一逐下。 岳真人门下便只剩一个王述仅以身免,还尚留于派中,却也是个独木难支之相。 在南域的这几年中,艾简的道行进境微乎其微,已是将深恨谷昭入骨。 他只盼望着王述能够修成上品金丹,成为真传弟子,将自己解脱出苦海! 而若是侥幸丹成一品了—— 莫说真传,连道子的席位都能争上一争! 以道君之尊都要从无边太虚之中分神出离,亲自为其阐玄讲法! 若是到了那般境地,区区一个玄教殿的谷昭,又能算什么东西?又能够阻些什么? 他艾简重归玉宸派山门,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届时想将谷昭揉圆捏扁,不必亲自出面,自有无数人闻弦歌而知雅意,会争抢着代劳。 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 如此—— 才方是大丈夫的所为! 便是心存着这念想,艾简才忍辱负重,在玄真派一日又一日的苦捱了下来。 可王述仅丹成四品,又一夕身死。 这则讯息便无疑是打碎艾简的所有野望…… 他颓然箕坐在地,两手握紧成拳,一时竟无措地失了神智,久久都未缓过来。 陈婴见他这般景状,心下一哂,默默摇了摇头。 他此次不远万里,从南阐州赶来东弥州,虽是为了地渊中尸解仙身上的那桩大造化,却实则,也是存了网罗各州人杰,扶植羽翼,好方便与陈祚、陈道正等人相争的心思。 这艾简,便是他预选中的其一。 不过观其心性,嬉笑怒骂,皆是形于声色。 这般的人物,纵是要收得麾下,也需经得一番调教不可,否则难成什么大器。 …… “艾兄还是节哀顺便方好,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这皆是天道定数,违逆不得。” 过得半晌。 见艾简依是面沉如水,一言也不肯发。 陈婴无奈,只得率先出言,随意挑了个话头: “上次我假做面首游戏,随贵族的艾媛来此搜寻阴天子时,曾见得一个流落在外的弟兄,他名为陈珩,不知现在何处,可否唤出来一见?” 艾简闻言吃了一惊,终是从那浑浑噩噩中回过神来。 而等他说完陈珩的去向后,陈婴亦是微讶。 “竟是地渊?过上不久,待我和怙照宗的一众长老引动了浊潮,地渊里一众血肉生灵都要灰灰,他又哪得命在?” 陈婴叹了一口气,摇头道: “可惜,可惜,却是要误杀陈珩了。 原本还想顺带将他送去陈润子和陈元吉那处,换来郁罗仙府的一个添头人情,而今却是可惜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虎狼相杀,必伤狐獾 陈润子和陈元吉…… 郁罗仙府? 饶是艾简再是如何的意志消沉、心如死水,这时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将面容一凛,皱起一双眉来。 他知晓陈婴乃是那位在九州四海都凶名赫赫的玉枢真君的子嗣,而陈润子和陈元吉亦然。 不过二方却绝然不是站在同一处立场。 若说陈婴已是投入了陈玉枢麾下,俯首帖耳,甘愿为陈玉枢所驱使。 那陈润子和陈元吉这一众人,则是因着阻道杀身之仇,对陈玉枢深恨入骨,又仗着有郁罗仙府在手,和空空道人的看顾,屡屡来坏陈玉枢的好事。 二方早已是个不可调和之相。 尤是在八百年前,陈玉枢和陈象先互换一招后。 前者被折断了龙角大杀剑,失了随身的剑器; 后者更是被当即打灭了肉身,被陈润子和烛龙大圣等人匆匆救走,再不曾现世,也不知是否还存着性命。 就更是形同仇寇、不死不休了。 这些谈论,在各派各族一向都是个奇闻异事,艾简也从来只是听听就过,并未有多留心。 却是想都未曾想过,自己竟会被卷至其中。 一时之间。 连王述身死的哀恸都被勉强压下,只觉得心下骇然,惴惴难安。 陈婴向来是陈玉枢这方的人物,在陈玉枢被困于洞天,画地为牢时,代替他办了不少事情,也因而与陈润子等人多有不睦,甚至还大打出手,以命相搏过。 而今听得陈婴竟是想将陈珩交给陈润子,以换得郁罗仙府处的一个人情…… 艾简只觉得像是听得了一个惊天大秘。 一道彻骨寒意从脊背升起,浸入脑神,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 “你,你……” 他猛得起身,以手指向陈婴,面容来回变幻了几番,竟是说不出话。 “陈珩竟也是玉枢真君的子嗣……这可真是……” 艾简最终还是颓然放下手,将袖一甩,语气莫名道:“这么久了,身边竟是存有着一个大人物?我却还浑然不觉,倒是可笑。” 再一想起花神府的老友谢覃,竟是自不量力,还想将陈珩收入门墙内。 艾简更是心中百感交集。 只觉得在真正的仙道大能面前。 他和谢覃,皆是渺小如蚊蝇一般,微不可道,不值一提。 陈婴淡淡道:“陈珩的资质不显,你看不出他的真正来历,也实属是正常,连马匹都有上驷、中驷和下驷,又何况人乎?” “莫非是和玉枢真君互换一招的陈象先已然伤势尽复?” 艾简忽然言道。 陈婴皱眉,摇了摇头: “他陈象先现下是死是活,乃是一桩万古悬案,我亦是不知。” 艾简目视陈婴,道:“你向来是站在玉枢真君那处的,替他办了不少事情,而今却要拿了陈珩,送给陈润子和陈元吉,卖郁罗仙府的人情?除了陈象先破关而出外,我实想不到你陈婴为何会这般施为。” “向来站在父亲那处?只此句,便实是真正的妄言了,再说你也猜错了。” 陈婴道:“我先前为父亲所做的那些,不过是顺手施为,好方便讨要一些好处罢了,和陈润子等人的不睦,也不过是虚应故事。 无论父亲还是郁罗仙府,都并非什么善类。虎狼相杀,必伤狐獾! 我若是不改心志,只选取一方而从,若是败落了,那事后又哪能落得个什么好下场? 唯有四处摇摆,左右逢源,才方能在这步步杀机里,觅得一线生机,成就我陈婴一人的无上大道!” 艾简被他的言语震得失神,瞳孔紧缩。 而话毕。 在沉默良久后,陈婴才方又幽幽开口,怅然拍手道: “不过先前那般两边讨好的心思,已是再做不得,而今,我却是只能始终一贯,站在父亲那处,同郁罗仙府来做割舍了。” “此言何解?”艾简问。 “在离了南阐州前,父亲曾将我召进‘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让我见识了一些隐秘。有那等的神通威能,等扛捱过最后一重的纯阳雷劫,过了这命定的天地灾数,郁罗仙府算什么?陈象先纵是伤势全复了又能如何! 整个八派六宗,又有几人能阻父亲的道途?纵是开宗立派,称尊做主,也绝非是什么难事! 亲眼目见了,我何苦还同郁罗仙府不清不楚,早便应该弃暗投明了!” 陈婴笑道:“原本还想将陈珩也送去陈润子那处,顺便最后给郁罗仙府卖上的人情加个添头,好聚好散。只可惜陈珩竟是去往了地渊,如此一来,还真是天道自有定数,却怪不得我陈婴了!” 说完之后,场中一片沉默,艾简脸色阴晴无定。 过得半晌。 他唇角才泛起苦笑来,叹了一声,道: “你竟把这一番话都说了出来?看来我若不随你同去先天魔宗,只怕今日是难以善了……” 陈婴玩味一笑: “艾兄,你是个聪明人,心气也高,自当年破门而出后,便是宁死也都不肯重回艾氏,纵然艾氏出言救你一命,也视为是终身的屈耻,还跑去上虞大闹了一场。可而今王述又是凄惨身死,玉宸派你也同样回不得了……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缺一都不可。 你莫非真就甘愿在南域这等穷土蹉跎岁月,最后落得个碌碌无为一生吗? 于我同去先天魔宗罢,那里有上乘道书,上等的福地洞天,丹药灵机更是一样不缺!先天魔宗更是魔道六宗之冠冕,不比玉宸派要逊色。 我可立誓,只要你签下法契,我便从父亲那将《琅嬛秘笈》的副册讨要过来,允你一同修行。” “……什么?真个是《琅嬛秘笈》?!” 饶是艾简一直举棋不定,此时也是狠狠犹豫了,目芒一阵闪烁。 世人皆知,陈玉枢只是显在明面上的,便足有三桩稀世奇珍。 其一,是空空道人留下的《豢人经》传承。 其二,是他从虚皇天的赤精陶镕万福神王那处,盗来的“梵号万神尊拱幡”。 而其三,便是陈婴方才所言的《琅嬛秘笈》。 此书分为正副两册,号称妙法无边,能够穷尽天地宇宙之间的一切大道至理,衍变无量生灭合化。 上能够牵引日月星辰、风云雷雨,下能够驱策山岳湖海、飞潜动植,真个是形神俱妙,通玄得道的仙家宝经! 而《琅嬛秘笈》的正册除去陈玉枢外,也唯有斗枢派的神屋枢华道君曾经观阅过。 还因此略有所得,创出了一门造化清浊的大神通,传给陈玉枢,让他在丹元大会上打出了赫赫威名来。 纵然陈婴所允诺的不是《琅嬛秘笈》正册,仅是副册。 也足够令艾简心驰神往,几乎难以自持了。 见得他神色动容。 艾简又笑,道: “除去《琅嬛秘笈》的副册外,若你日后在办事时立下了功勋,便是先天魔宗的五帝大魔擒拿、火府内铸六丁法、丑伯食生术、伏刃法种种,我也皆可做主传给你,让你习得。 而我父学贯天人,精通百家之术,斗枢派、阴景教、血河宗、雷霆府、鱼龙道、南海二十四部妖修的秘法…… 艾简!你不来投我,却又能投谁?!” 这一声叱问如是雷霆霹雳般,骤然炸响! 直震得人耳膜刺痛非常,五脏六腑都砸跟随着一齐颤动! 艾简也是吃了一惊,心神恍惚。 好一阵后,才咬牙开口: “请陈兄说个内里实情,莫要诓我,王述师兄真个已死了?他怎会死得那般轻易?” 若有可能。 他实是不想弃了玄宗,投身魔道中去…… 玄门八派中虽有内斗,而其中又以玉宸派闹得厉害些,但终究是不会涉及本根,在可控的范畴内。 可魔道六宗便不同了。 明面上虽颇有克制,可据艾简平素间的听闻,那私底下近乎是百无禁忌。 而这点也罢。 归根结底,他还是不欲掺和进陈玉枢和郁罗仙府的争斗间。 诚如陈婴所言—— 虎狼相杀,必伤狐獾! 步步皆是杀机! 若到时有个什么不测,莫说成道,只怕连元灵都要灰灰,转世投胎都不能够。 陈婴显是知晓他的顾忌,只轻笑了一声,面容平静开口: “在被神御宗的朱平斗败,失了‘天游泥’后,王述于南阐州的安阴泊龙虎交汇、丹成四品,在他成丹后,谷昭的徒弟和立子仗剑出手,有心算无心之下,用剑气雷音斗败了王述,斩了他七剑,最后直接将其一剑削首。” 和立子…… 剑气雷音? 艾简一时皱眉茫然。 他因自身的阴戾性情缘故,除去师门之外,在玉宸派内就无什么人脉了。 尔后在饥馑苦境关押三年,被驱逐来了南域这等穷土后。 往日间碰面还有几句言语的同门师兄,更是对他避之不及,彻底无人来烧这口冷灶。 对于和立子这个人名,艾简实是甚为陌生。 而有关“剑气雷音”这个剑道修行的第五境,纵然是他艾简自持甚高,剑道天资不俗,往日在宗门间也曾被长辈夸赞过。 却也并未修至此境…… 如今,连他都仅是剑道第四境——身剑如一,堪堪能够使用出剑遁而已。 就这还尚是在南域含辛茹苦,苦心多年才得来的成就。 因而乍一听闻和立子这个陌生的人名,居然修成了剑气雷音境界!更是凭此生生斩杀了王述! 艾简一时唯有默然而已。 “和立子是谷昭悉心教养的徒弟,这么多年藏着掖着,便是害怕被人给害了,你不知晓,也实属是正常。此人乃是个真正的人杰,洞玄境界就修成了剑道第五境——剑气雷音,同中乙剑派的弟子相比,亦是丝毫不逊色!” 陈婴先是赞了一句,然后脸上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不过,你们玉宸派里虽然内斗,但也真是讲究,不坏本根啊。 非得得到王述结丹后,和立子才肯飞剑杀他? 可惜了,但凡王述是结出了个上品金丹,都不至于遭上此厄,只能是怪他技不如人了。” 艾简面皮一时涨红,羞愤交加,无言相对。 金丹对上洞玄,虽是一个修成了剑气雷音的洞玄,却竟是落败身死。 这事若是被传出去,王述生前所积的大名,都要成了和立子脚下的阶石了。 艾简心下盘算了一遍,半晌后,却是不免绝望。 王述已死…… 而和立子是堂而皇之,待他凝练出金丹了才仗剑出手,将他斩杀,并未坏了王述的成丹时机。 洞玄杀金丹! 似这般的剑道天资—— 纵是不做任何遮掩伪饰,宗门中也会有人看好和立子的前程,提前下注,替他说情。 哪怕有门规责罚。 在各方斡旋下,也绝不至死,不会坏了道途。 这个仇,怕是难报了…… “谷昭!和立子!” 艾简大叫了一声,怒发如狂:“先害我师,又杀我兄!此恨纵是倾尽四海之水也难洗尽,我与二贼必不干休!” 见艾简双目几欲滴血的狰狞模样,陈婴连忙温言劝慰了几句,心下对于王述,实则也是觉得荒谬。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也不知王述生前的大名,究竟是为了在派中自保,才联合人造势做出的; 亦或是在成丹时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才落得个无可挽回的下场…… 毕竟他的师尊岳真人突然兵解,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 缺了长辈教导,一些结丹时的隐秘关窍、行气术语,只怕都是一知半解。 而金丹品秩,人力七成,天数三分。 可谓渺茫难测,险而险之,是一道生死玄关…… 陈婴脸上微微一笑,淡然开口道:“八派六宗,唯有真传弟子,才算得是门派根基了,残害不得。倒是可惜王述,没得到这层皮,倒是栽了。 艾兄,你如今不能重归玉宸派,又不愿回返艾氏,若想有朝一日替师门复仇,便唯有借我之力了。” 这话倒是实情了,而艾简此时仍是存着顾虑,心思重重,只顾左右而言他。 两人在闲扯了一些各派的秘闻琐事后。 陈婴也失了耐心,将茶盏一放,拱手便要告辞。 “陈兄,此事着实干系不小,请容我再思虑个几日。” 艾简连忙起身相送,低头言道,直到陈婴微微颔首后,才放下心来,却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左右也是无事,不如我亲自去地渊一趟,将陈珩接引出来?” 见陈婴神色淡淡,艾简情知自己的首鼠两端,已是让这位魔道的真人有些不喜了,自感失了颜面。 正要想着找补,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开口道: “陈兄既想最后卖一次郁罗仙府的人情,缺了陈珩此人,却是未免不美,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陈婴闻言止步,负手在后,稍稍挑起眉头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索人 迎着艾简的目光。 在短暂的无言后,陈婴还是摇了摇头。 「又并非是一母所出,他陈珩的生死,又于我陈婴有什么干系?再且,地渊可是广大非常,不是我小觑艾兄,以你的本事,想找到他,只怕来回一趟,都非得两三月不可……」 而地渊中的阴神鬼物无数,陈珩死活都尚未可知。 若下去只是寻得了一具尸身。 那也是白费气力! 「方才你也听得了,我近日和怙照宗的几位长老,要以他们宗内的「元磁金光球」,颠倒地渊内的两仪元磁,将浊潮给吸附上来,震动地膜,那可是一桩大动作。」 见艾简似还有要开口的意思。 陈婴淡淡一笑,道: 「你莫非以为自己的那点洞玄修为,能够在「元磁金光球」下幸存下来?浊潮起时,地膜震动,一应血肉生灵都要被悉数杀尽,难以幸免,还是莫要去自讨苦吃了。」 元磁金光球? 艾简不由自主吃了一惊。 此物乃是怙照宗的一件道器。 怙照宗的几位道君花耗了不少苦功,在天外宇宙四处采集地心元磁之力,以此为主材,辅以万年玄铁、罡煞之炁、五精真形等七七四十九种珍贵辅料,才得以炼成。 在此宝成就后,怙照宗为此还大庆了一日,众真欢腾。 这元磁金光球含有莫大的威能,一旦放出,光凭借自身重量,都足以将一方界空压得塌毁崩陷。 所至之处,一切有无形之物,不拘是什么银山铁壁、前古神怪,都要被消融成灰,不能抗拒。 更兼得此宝还能够借地心元磁之力,颠倒两仪,就更是个不凡了。 听闻陈婴居然向怙照宗借得了元磁金光球,艾简在讶异之下,对陈婴的敬畏又更深了一层。 不过地渊可是胥都天的命脉所在,里内至深处的阵法,关押着一群自前古时代存活下来的神怪、菩萨、大妖、魔王…… 更莫提还有一尊尸解仙在里内借着秘法苟延残喘了,可谓是一座阴气森森的天地牢笼! 旁人或许是不明真相。 但艾简毕竟是十二世族的出身,又曾在玉宸派修道,自然是知晓这些内情。 陈婴和怙照宗的人敢对着地渊动用元磁金光球? 就不怕动摇了牢笼,就那些凶神放出了生天来? 对艾简的疑虑,陈婴却没有要作答的意思,只笑了笑,道: 「我纵是想同郁仪罗府那处好聚好散,陈珩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添头,不值得花费太多心思,关键还是在于陈宣武那处…… 元磁金光球近日便要启用了,已是算定的时辰、方位,更改不能,你纵是想讨好我,要下去寻人,也是自取其祸,并不值当。 更改门庭乃是件大事,我容你些功夫来思虑,在此期间,你随时能够签下法契,落下姓名。」 他施施然取出了一张金光闪闪的契纸,伸手递给艾简。 而艾简在接过后,只是看了一眼,面容便微微色变,几欲发作,只是强自忍耐了下来。 待得他一行行看完后,额角已是隐隐青筋迸现,压抑不住怒火。 「陈兄是把我艾简当成了仆僮吗?哪怕如今是虎落平阳了,又何必欺人太甚!」 他冷声道。 「谁家的仆僮能进入先天魔宗修道,享有福地洞府?又能够观阅《琅嬛秘笈》这本宇宙奇书?艾兄,非是我要苛待你,实是你眼下已然别无他处,只有我陈婴这一条退路了。」 陈婴笑意自若,直视艾简双目,一字一句道: 「当然了 ,你若是甘愿在东弥南域这等穷土了此残生,能将师门仇恨置之脑后的话,那便当本真人只是递了张废草纸过去罢。 想不通的话,等过上月余,再给我答复罢,陈某亦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他轻轻拍了拍艾简的肩,若笑开口言道: 「我知你还心存着顾虑,可过上个数十日,负责玉宸派南域道脉校考的司马灵真和侯温,便会来这小甘山见你,届时他们也会一并带来王述自尽的死讯。 到了那时候,何去何从,我想艾兄应当便能够下定决心了。」 艾简瞳孔猛得一缩。 心念急转。 也便明白了过来。 分明司马灵真和侯温是负责道脉校考的巡照道人,可却迟迟不来自己的玄真派勘定。 这个中缘由,只怕皆是因为王述师兄了。 若王述能够凝练上品金丹,莫说是丹成一品了。 派中玄教殿的一应长老投鼠忌器下,也要看顾王述的面皮,给自己玄真派的评定,绝然不会低。 上考不敢断言,但一个中上考,必然是少不了的。 可而今王述仅是丹成四品之相,还被谷昭的弟子和立子以下伐上。 洞玄杀金丹。 威名尽失。 那一个下下考,必然是逃脱不了的…… 「难怪这二人迟迟不肯来玄真派见我,分明司马灵真还在浮玉泊露过面,除去了一头恶嗔阴胜魔。这些人竟是在等待王述师兄的丹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想到此处。 艾简只觉得仿是一片阴云被扫去,心头再无困惑了,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怆然之感。 师尊被害,师弟被杀。 而今被王述师兄都被除去。 这偌大玉宸派内。 看来实是再无他艾简的立锥之地了…… 看得艾简眸光一阵闪烁无定。 陈婴已是知晓他的心思,缓缓笑了一声,也不多言,就纵光离去,瞬息飞掠出重重关山之外,不见了行踪。 而艾简在瞥见陈婴墨玉面具下,睛瞳中封存的那道煞气腾腾的血影后,亦是一时默然无言。 直到陈婴已离去后不知多久。 他才伸手一招,不知从何处,唤来了一口银芒四射的锋锐飞剑,将之握在手中,摩挲几阵,低声道: 「银目,你方才都听得了吧……我该如何才好?」 他手上这口银芒四射名为「银目剑」,为法器之属,已是孕有了器物元灵的了。 银目剑是岳长老生前亲自施为,呼朋引伴,用玄中银精为母材,神水浸泡,天火炙烤,三千大匠锻打磨炼,埋藏于万古铜山之下,尽汲英气秀华,算定时日后剖山为两半,才方成就。 此剑只放在半空中,便如是一尊银目大神明睁目,耀得方圆数十里皆是亮如极昼,不可视物,因此得有了这个名号。 银目剑与艾简朝夕共处,情谊深重,远非他人能比。 听得艾简的问话,银目剑先是微微颤了颤,发出一声高亢剑鸣,尔后剑身内才传出来一道清脆如黄莺的女声: 「小简,你如今正是在「摄取五精」的时候,要持定心神,若是走火入魔了,日后道途上可怎么办?」 艾简长叹一声,声音微有些哽咽: 「王述师兄死了!他死了!你让我如何静得下心来!他的天资可是连火龙上人都称赞过的,如何才只会是丹成四品?! 定是恩师死了,无人可以依靠,在门中被谷昭那老匹夫明里暗里打压,才延误了功行,落得如此下场!」 此处再 无旁人。 艾简也终是眸光赤红,举袖掩面,几乎潸然泪下。 他的师门关系甚是和睦异常,兄友弟恭,相处数年间,都并未有过丝毫的不快。 而早在艾简破门而出,孤身一人前往玉宸派修道时,也是岳真人怜惜他的处境,将他收入门墙中来教导,可谓是师恩深重。 正因此缘故,在岳真人被谷昭暗害后,他和万松才会不顾门规,对谷昭的独子施下死手,来个以牙还牙。 而今。 在王述被和立子攻杀后。 除去他这个戴罪之身外,岳真人一脉已算是尽数绝了,风流云散! 念及至此。 艾简只觉得心似刀绞,愁绪万千。 「方才那个陈婴,好似只是一道灵身分化而出,并非真身亲至?」 银目剑亦是深深叹了一声,道:「观他左眼中那道血魄,必是修行了什么魔法邪术,你在同他打交道时,只怕要小心一些。」 艾简苦笑一声,摇头: 「他方才的言语中,说要同怙照宗一齐向地渊打出元磁金光球?想必真身应是在怙照宗的山门内了……」 「你要应了那个陈婴的法契?」 银目剑忽然开口。 艾简反问:「我已听得了他的这么多隐秘,你觉得陈婴是个善类?我能逃脱不成?」 银目剑半晌无言,剑身摇了摇,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艾简仰起头,看向天边聚散无常的流云,目光满是复杂。 仔细想来。 早在艾媛自作主张,来南域寻照阴天子时,陈婴便已是顺带盯上自己了。 那时他用一门惑心的幻术,让艾媛误以为陈婴也是自己男宠中的一员。 而艾简在几次照面下,居然没有看出艾媛是中了幻术,没有察觉到分毫迹象…… 「他陈婴同我说了这么多,若是回绝,只怕顷刻间就会迎来杀生的祸患。」 艾简怔然,将袖一摇,道:「连王述师兄都死了,谁又还能庇佑我呢?九州四海虽然广大,却再没有我艾简的去处了。想继续修行,想为师门复仇,看来只能投向陈婴麾下,甘为鹰犬,令其驱使……」 他手上的银目剑微微闪了闪,将光华一收。 一人一剑皆是久久无言,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高山秀奇,林麓幽深。 离了小甘山后,陈婴将云头按落,在一处清净地界停下。 他将手一指,便从半空扎下来几根旗幡,起了一片法阵,如罗盖般罩住群山万壑,将之笼定在了一片深白的稠云中。 尔后又放出一座约莫亩许大的精致宫观,上下皆由乌山金铜铸就,窗柱门户浑然一体,皆在灿灿射光。 陈婴径自登入殿中,坐了主座,随意取了***书在手翻看起来,意态闲舒。 而在翻看时,他睛瞳中的那道血影几个冲荡穿梭,却都是冲不出来,终是不耐言道: 「你在此地作甚,不回怙照宗去了?」 「怙照宗自有真身在主持,我去作甚?」 「那你将我放出来,或是把我弄去怙照宗,让我好生吸食一番血气、阴煞气!囚困在你目中不得自由,这算是个什么模样!」 血影叫道:「好端端,怎突得把我带来你的这具分身上,你小子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陈婴头都没抬一下,只将手上书页翻了翻,道: 「你也知晓,我真身尚在熟悉元磁金光球,脱离不得。而艾简若是迂腐不堪,觉得我是个魔门贼子,不欲同流合污,将司马灵真和侯温串联起来,届时,便是你的用 武之地了!」 他这一说,血影登时了然,嘻嘻发出怪笑声音。 「明白了,你是觉得这具灵身打不过他们三人联手?要我给你当护道人来了!哈哈哈哈哈!本大爷真是举世无敌啊!」 那血影似是畅快至极,在陈婴睛瞳里飞速游走了几转,道:「那艾简可会签下法契?」 「他还有别的后路不成?」 见陈婴语气如此笃定,血影反是不解了:「他好歹也是上虞艾氏的出身,就算重返玉宸派无望了,难道就不能回族中修道?」 「你是没听过艾简的境遇,此人纵是身死,也不会愿意回返艾氏的。」 陈婴莫名一笑,却并不细谈。 将艾简收归己用,便无疑是在未来收服了一尊杀力无穷的剑修。 剑道第四境——身剑如一! 纵是不如修成了剑气雷音的和立子,也是个人物了。 而陈婴既决意以陈玉枢为马首是瞻,便是要全力以赴,网罗羽翼,为他办事,还要办得漂亮! 须知在陈玉枢麾下效力的,可不仅仅是他陈婴一个。 陈祚、陈缙、陈道正、陈婵…… 这些皆是同他争功的! 在此般景状下,他又怎能不收罗各州人杰,壮大势力? 这就犹若是世俗间的诸皇子夺嫡般—— 唯有广结党羽、选爪牙之士,才能用之争斗,不在半道为人所害,方便蓄积大志! 在陈婴暗自思忖之际。 忽听得一阵飞空声,然后便是一股馥郁芬芳的香气直冲鼻端。 「主上,郁罗仙府那处有传讯来了。」 有女声开口言道。 「是谁?」 陈婴挥手:「又是关于陈宣武和那个袁扬圣?」 女声又道:「这一次不仅于此,还添了个人名,郁罗仙府要主人将一个叫陈珩的,同样送去天外来。」 这一句终时让陈婴皱眉。 他阖上书中书卷,抬头问道: 「等等,陈珩?这倒奇了,他们是从哪听来的这个名字?」 第一百三十五章 郁罗仙府 抬头时。 立在殿门外的,正是一个美艳妩媚的鲛女。 她身着一袭彩衣,腰间佩着环形的玉玦,闪耀五色光,纤长柔美的鲛尾从裙摆下窸窣探出,正轻轻一摇一摇。 鲛女整个人都被一股湛蓝色的哗哗水浪托在半空,身不染尘,如是一尊雍容的飞天神女。 见陈婴皱眉发问。 她低头,不解道: 「奴亦不知,或是郁罗仙府中几位擅天机数术的陈族人,算得了那陈珩的姓名?方才陈议潮传讯过来时,再三要求将陈珩也一并送出天外,否则他必不与主上干休。」 「将陈珩一并送出天外?」 陈婴冷笑:「这群郁罗仙府的蠢物们何其不知足也!将陈宣武和那个什么袁扬圣送出胥都天,便花已是费了本真人偌大的人情!以为瞒着父亲做出这事,我很是容易吗? 陈议潮还不与本真人干休?就他那点微末道行! 当初若不是为了卖陈润子、陈元吉的人情,这鹿豕哪能得命在?早便被我送去转世轮回了!如今还在此大言不惭,倒是好笑!」 见得陈婴面上微现出怒色。 鲛女讪讪将头低下,不敢轻出一言。 而陈婴睛瞳中那道煞气腾腾的血影,亦是吓了跳,停了穿梭冲荡,将身影乖乖定在原处,不做动弹。 待得半晌,陈婴眸底寒光稍稍敛去后。 鲛女才大着胆子,小声道: 「主上,那郁罗仙府的传讯,可还理会吗?」 陈婴皱了皱眉,一时没有言语。 他早先在陈玉枢和郁罗仙府处左右逢源时,陈润子、陈元吉都卖了他不少人情,赐给好处。 不论丹药道书,还是阵盘符箓,皆是不缺的。 就连结金丹时的十三味大药,郁罗仙府都帮陈婴凑齐了三味,可谓是厚爱了。 而陈婴自诩是个知恩之人。 虽在「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中亲眼见识了陈玉枢的底蕴,决意彻底倒向他这一处。 但郁罗仙府。 尤是陈润子和陈元吉两人的恩泽。 这个,却是不能不回报…… 陈玉枢欲将血脉子嗣搜罗进先天魔宗,纳入掌指之中,以供他来分化天数,脱劫合道。 而郁罗仙府。 则是将那些流着相同父血的弟兄,聚集在一处,教导他们如何来入道修行,孕养出真实性灵。 二者本就是个水火难容之相,为着此事更是起了不少冲突。 而这一次。 在得知陈宣武竟原是大智若愚,弃了仙道的果位,去转修罡煞武道,而且还寻到了袁扬圣这个罡煞武道的好苗子。 不过养血境界,就已开启了连武道巨擘们都要眼红心热的「武道天眼」!实是有着尊者之姿! 陈润子便请托了陈婴,让他将这二人送去胥都天外,届时自会有郁罗仙府的人来做接引。 虽说此举无疑会得罪陈玉枢。 一旦不慎泄出,同他相争的陈祚、陈道正皆要喜出望外了。 但在几番思虑下,陈婴终还是咬牙,应承下了这桩苦差。 这时。 略犹豫了一会。 陈婴叹息一声,到底决断道: 「本就是要卖一次好,同郁仪仙府做个好聚好散……再且,陈珩本就是打算拿出来做添头的,虽不知郁罗仙府的人,是怎算到了陈珩的名姓,但也不出我的意料。」 鲛女抿嘴道:「那老爷是要应了陈议潮的请求?」 「陈议潮?那蠢物算什么东西,土鸡瓦狗尔 !本真人是为了还陈润子的恩情! 只是陈珩如今身在地渊内,我却又要催启怙照宗的元磁金光球了,将地渊浊潮牵引上来,震动地膜,这倒实是个不小麻烦……」 陈婴眼神闪烁不定,拍了拍手,无奈道: 「还是拿来罢!」 鲛女有些不解其意,懵懂道:「主上要奴拿什么过来?」 陈婴大笑了一声,道:「整日在湖河中休憩,莫非把脑子也泡坏了不成?自然是将符诏拿来,郁罗仙府的人不是要见我陈婴吗?那便开诚布公谈谈罢!左右在今日之后,这符诏便是要毁去了,我也不愿同这些人多有瓜葛!」 鲛女连连颔首,施施然将腰间那枚亮着五色光的环状玉玦取下,双手托举,递给陈婴。 陈婴抬袖接过后,沉默无言,感慨莫名地摩挲了一阵。 起手一指,往玉玦轻轻一点,将法力注入其中。 霎时间,玉玦上便有一道道绚光流转,如虹彩交织,几息之后,就朝向陈婴身上一扑,发出潮浪的轰隆水声。 「我神识要进郁罗仙府了,你来替我护法。」 陈婴在对鲛女说完这句话来,顶门便窜出一道玄色的神光,自上而下,护住了整具肉身。 随即便闭上双目,将手按于膝前,气息也霎时消失了个干净,仿是原地只剩了一具不会再动作的肉身。 鲛女来到陈婴身侧,轻车熟路翻出一口古钟,轻轻一晃,便放出来无数的金光文字,贴附在了整座宫观内。 然后便警惕立在陈婴周遭,凝神以待。 烟霞光耀,祥瑞蒸熏。 楼台重重,宫殿巍巍。 在一阵熟悉的恍惚后,陈婴已是又立在了一方高达千丈的白玉阶梯下。 白玉阶梯两侧是深不见底的缥缈云雾,仿是一个失足不慎,就会跌落进宇宙虚空的裂隙,再也寻不到形骸。 种种龙吟凤鸣之声,在云雾的至深处悠扬传彻开来。隆隆发响,震得人心神不宁。 在白玉阶梯的顶端,是一座共有三十三层,比山岳还更要巨大的日精宫殿,正放着一片灿灿芒光,将深不见底的云海都渲上一层辉光,如是天日雕琢而成。 陈婴沉默翘首望去。 见了半晌,他才把袖一挥,化光飞遁,将宏深浩瀚的宫门抬手推开。 里内本是有着丝竹弦乐、吹箫弄笛,还夹着嬉笑声音,颇是热闹。 可在陈婴进入后。 一应响动就戛然而止。 场中气氛顷刻就有些压抑紧张了起来,显出沉闷来。 「陈婴?你这条陈玉枢的走狗,怎还有颜面前来郁罗仙府,难道面皮不羞吗?」 在这微妙的局面中。 只过得几息,便忽有一人将酒樽狠狠掷地,声音讥嘲。 「陈议潮,我来或不来,同你又有什么干系?」 陈婴看向出言那人,眸中厉色一闪而过: 「蠢物再敢聒噪,我现在便杀了你!」 在金殿内。 只见琼香缭绕,瑞霭缤纷。 七色天花氤氲坠空,一落地便不见,化作至精的灵息,让口鼻呼吸都为之一畅,气脉流转都要加快几分。 满目尽是珍玉涂染,耳畔是清平妙乐。 此间的仙家庄严风景,着实不足以言语道耳。 两侧的仙台玉案上,那数百陈玉枢子嗣本是在其中饮酒赏乐,交谈玄理。 此时,却都寂了下来。 有仙、有佛、有妖、有圣…… 迎着那一道道或讥嘲、或冰冷、或不屑、或感慨、 亦或是不忍的诸多复杂目光。 陈婴神色自若走到了一张仙案之后坐下,将袖一招,取出一只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诸位弟兄,想必大家心中已有数了,今日一别,再见时便是仇寇。」 陈婴遥遥举樽,对着众人叹道:「你我而今各为其主,若是有朝一日对上,往日间的交情,可是难以再护诸位一命了。」 「譬如你,陈议潮,仙道不成,又转修神道的废物。」 他看向一个金盔金甲,履狮头靴,腰间悬着诛魔双鞭的高大神明,微笑道: 「下次若是再撞在我了陈婴的手上,你必难逃一死!」 陈议潮闻言大怒,脸上腾地一下就涨红了。 他猛得起身,背后爆出百丈光亮,每一口神窍都在喷薄炽霞,里内隐隐传来无数的祈祷膜拜之声,让人难以正视,若一片火流冲奔! 而在陈议潮欲抬掌出手的刹那。 倏尔。 却有一座八角舍利塔飞来,横亘在了他与陈婴之间,仿佛一面金刚壁垒,结结实实拦住了那滔天杀意。 「阿弥陀佛。」 陈议潮转头,怒目而视。 一个红衣僧人施施然起身,合掌叹息道: 「二位兄长纵是多有不睦,又何苦偏在这仙府中大打出手呢?同室操戈,便是已避无可避,也还请暂缓些罢。」 「你——」 一个额生双角的龙女皱眉道:「你什么?以为两位兄长不在,就在这里撒野了?陈议潮,休得放肆,快坐下来!」 「是极,是极。」 又有人应声接口。 被龙女叱责了句。 又见得那八角舍利塔仍是悬在当空,放射华光。 纵然陈议潮心头有百般不甘,还是压了怒火,轻哼一声。 「听人劝,吃饱饭,竖子看来是学聪明点了。」陈婴见状微笑。 场间闻言微哗。 一些与陈议潮相善者皆目光冷淡,只觉陈婴身在此处,却还这般狂妄自大,真个是不知死活。 「那位陈宣武兄长和袁扬圣的事,眼下可有进展。」 见气氛又有些不对,一个高冠博带,做世俗儒生打扮的男子忙主动出言,举樽笑道。 「汝砺兄。」 陈婴打了个稽首,道:「袁扬圣倒是好说,白身一个,将他送出天外轻而易举,可陈宣武……」 「陈宣武如何?」 陈婴左手上位,一个身覆明光,脑后悬有一轮皎洁净月的天人开口。 「陈宣武毕竟见过父亲,想将他送出胥都天外,并不容易。」 「父亲?」有人不悦道:「你居然称那腌臜老狗为父?」 「在郁罗仙府这里都是叫父亲,若是回了先天魔宗,又该称什么?好爹爹吗?」 陈议潮挑眉接口,拍手笑道:「不过可惜了,陈婴,你那好爹爹可没把你和陈祚、陈道正几个当儿子看,只权当是养了几条狗!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将你们剥皮食肉!」 这话在出口后,顿时便惹来了一阵哄笑声。 有一个白眉少年隐隐有些不悦,想要劝阻,但见这形势,嘴唇翕动了几下,竟然没能说出口。 但在他旁边,另一个白眉少女见他神色有异,连忙拉了把,将他袖袍强拽着坐下。 这时刻。 陈议潮端坐在仙台上,十指交叠,脸上现出一股冷冽杀意。 而陈婴同样将手微微按在腰间,身侧隐隐有两道金红光华围绕,心中同样是杀意涌起。 红衣僧人和龙女见得这 一幕,皆是无奈,对视一眼,站起身来。 而随着这两人下场,也各自有人从仙台上站起身来,神色各异。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这紧要关头,只忽然听得一声轻轻磬响,如在是耳畔敲动。 众人皆是惊异,转目看去。 只见主座处。 不知何时,竟有一个丰姿伟岸的道人坐于了其上。 他周身都被灿烂的星斗离烟所笼罩,如是一尊高大古老的神像,看不清楚衣冠、面目。 只有那一双眼睛,晶亮如星,透着股温厚仁爱之意,如淳淳长者,叫人不由自主便对其心生好感。 「兄长!」 和尚与龙女率先回过神,吃了一惊,连忙上前几步,施礼道。 殿内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恭恭敬敬躬身,不敢轻慢。 便连桀骜不驯如陈议潮,或是陈婴,也毫不例外。 「我才去了牯劫天几日,你们火气便旺盛如此?只是一言不合,便起了阋墙之争?」 陈润子目光朝殿中打量一转,突然笑道: 「看来,是该将陈涓从黄庭派唤回来了,让他来整肃一下风气,你意下如何呢,议潮?」 被点到名姓的陈议潮将头一低,讷讷无言,只唯唯而已。 「好了,都下去罢,让我同陈婴说两句。」 陈润子并不多言,挥手道。 众人应诺,各自敛容离开。 那个白眉少年在经过在陈婴处时,担忧地看了他一眼,陈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示意无需在意。 「陈婴……你看这些人里,有仙道、有人道、有神道,参禅的,练武的,修妖的。 为了让他们活下命来,我和元吉可谓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 可纵是如此,殿中的人还是一年比一年要少了,纷纷死在了天地劫数下。」 在众人退下,殿中只余陈润子和陈婴二人时。 在短暂的沉默后。 陈润子开口道: 「某在前去牯劫天前,曾请托你的事,不知而今可见眉目了?」 「袁扬圣倒好说,可是陈宣武……」 陈婴双手一拱,面露难色:「还有陈议潮所言的那个陈珩,他——」 「并非是陈议潮所言的陈珩,而是我。」 陈润子摇头。 陈婴不免吃了一惊,脑中瞬息闪过无数个念头,微微皱眉。 「而仔细说来,却也不是我。」 迎着陈婴投来的目光,陈润子微微一笑,淡淡道: 「那以先天神算,测出陈珩名姓的,是大兄,我不过只是一个代人传话的。」 大兄? 陈婴将首一低,目光真个是有些骇然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或跃在渊、阴蚀红水 陈婴心中知晓。 这普天之下,能够让陈润子自愧不如,做如此称呼的,便唯仅有一人而已。 陈象先—— 那个八百年前同陈玉枢互换一招,折断了龙角大杀剑的陈象先! 八百年前。 那时的陈玉枢才刚叛出斗枢教,被玄冥五显道君接应进了先天魔宗,碍于天地劫数缘故,只能够在洞天里画地为牢,寸步不能轻出。 便是在那时刻,陈象先径自杀进先天魔宗,攻破了陈玉枢用以栖身的「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在洞中之内。 同陈玉枢以命相搏,做过了一场! 先天魔宗的势力被陈象先特意请来的几位仙道巨头拦下。 而同样被陈象先请来的,还有赤精陶镕万福神王麾下的几位得力战将。 烛龙大圣,赫然正在其中! 那近乎是陈玉枢在踏入修行门户后,所面临的最为凶险的一场危局。 一个不慎,便要当场凄惨身死! 而先天魔宗。 甚至整个魔道六宗。 也不知为何,或许是为了试试陈玉枢的真正成色,只虚应故事,并未拿出压箱底的杀手锏来应敌。 竟是放任陈象先杀进了「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容他同陈玉枢一对一,决个胜败。 若非是拼着龙角大杀剑被折断的损害,险胜了一招,率先将陈象先的肉身打灭。 陈玉枢早便死在了八百年前了,哪得今日在九州四海的赫赫凶名? 也正是因此胜局—— 陈玉枢也才真正合了魔道六宗的起势气数,成了六宗道君都要庇佑看顾的人杰,从此魔焰更盛,风头无两! 早在陈玉枢开坛说法时,陈婴便曾不止一次,听得了陈象先这个名字。 虽是陈玉枢曾笑言过,君尧一日不死,他便一日难以高枕安眠。 但陈婴晓得,在里内实则。 相比于君尧。 陈象先—— 才是陈玉枢真正的那个生平大敌! 此人在杀入「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后,曾将陈玉枢一度逼迫进了绝境,几乎要不管不顾,弃剑而逃了。 忆起当时在说出这段往事时,陈玉枢面上虽是微微带着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当个旧闻奇事来取乐。 但陈婴还是听出了陈玉枢话语内的那丝凝重和杀意,显然印象深刻,忘怀不能。 不过陈象先在棋差一着,被打灭了肉身后,虽是被烛龙大圣等匆匆救起元灵,却也是受了重创,尔后再无现过行踪。 可而今居然再听得了陈象先的音讯。 他竟还以先天神算,测得了陈珩的名姓? 陈婴在骇然之下,心下也是一阵苦涩。 「陈象先已然伤势大好,能够再度现世了?而兄长居然肯同我一介家贼说这些……莫非,是存了杀我的心思?」 陈婴苦笑一声。 这时刻。 他终是体会到了同艾简方才一般无二的心绪。 连脊背都窜上了股森森寒意,在手心捏了把汗。 若陈润子真个动了杀心,哪怕自己只是一道神识进入了郁罗仙府,他都自有办法,来慢慢炮制。 毕竟此人和陈元吉可谓是精通百家之术,巫蛊、诅咒,自然也是有所涉猎。 连空空道人都怜惜他们的修道天资,誉为是「神水真金,妙绝仙种」! 陈润子摇头道: 「大兄醒转过来的讯息,欺瞒不过旁人的,尤是陈玉枢。我纵然是不同你说这些, 待过上不久,你也能从陈玉枢那处听闻。」 「那个陈珩究竟有何神异?竟是让陈象先都施展先天神算,测出了他的名姓?」 陈婴忍不住开口问道:「莫非陈象先认定此子是个修道种子,前程无量,因而才让兄长率先拉拢,不使之落入到父亲手中?」 陈润之不置可否道: 「大兄醒后算得了一卦,同正如日中天的陈玉枢相较,而今我郁罗仙府一方,正是「或跃在渊」之相。兴许那个陈珩,就是日后的一大变数,也未可知。而纵然他道性不显,哪怕日后并无个什么成就,见着流落在外的弟兄,也终究是要把他接来郁罗仙府的。: 即便陈珩注定会死在陈玉枢带来的天地劫数下,最后时日,也该让他来过上些安生日子,不可沦为陈玉枢合道路上的薪柴……」 陈婴闻言一时默然,久久无言。 他嘴唇张了张。 最后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叹息了一声。 「你在东弥州?」 陈润子突然开口。 陈婴吃了一惊,虽不知他是如何知晓的,但还是颔首。 「赤龙道人身上的东西可没那么容易得手,不管是那口无形剑,还是他留下的无生宝鉴……据我所知,若不是身负赤龙许家的血脉,不论无形剑,还是那无生宝鉴,应都难认同你。 虽不知你从何处竟寻得了那道无生剑派根本法决来,但也不过至多三成可能,莫要竹篮打水,最后落得一场空了。」 陈润子在淡淡说完后,又劝了一句: 「而你纵是侥幸得手,也会同前古的无生剑派,同赤龙许家扯上干系,欠下无生剑派的因果。这方前古玄宗的覆亡,幕后可是存有不少黑手,是个大秘。 陈婴,以你如今的修为来做此事,还是草率了些。」 这话在说出后。 陈婴更是惊疑不定。 只觉得自己的所有谋算心思。 在陈润子那双眼中,皆是被看了个一清二楚,无处遁形! 「兄长,你——」 他涩声开口。 「我并非是到了什么神而明之的境界,所学的先天神算,也算不至此处。只是另有来路,偶然听闻了此事,」陈润子摇头。 陈婴闻言心头稍松,刚要开口。 却突得想起一事。 便不由得微微踌躇起来…… 赤龙道人许元化当年因为伤势积重难返,无力回天。 因而将无生剑派的两桩至宝,无形剑和无生宝鉴,在托付给了他挚友元岱后,便坐化身死。 而元岱—— 正是地渊中那尊尸解仙的本来名姓! 此时。 这两桩仙宝与尸解仙皆同在地渊内沉眠,借助自然浊阴来安置形骸,封存道果。 而陈婴也因得了无生剑派的一道根本法决,已与怙照宗的几位实权长老议好。 正是要借用元磁金光球颠倒两仪,将浊潮牵引上来,震动地膜,以惊醒那随尸解仙一同陷入沉睡中的无形剑和无形宝鉴。 尔后。 便是由陈婴出面,诵出那道法决,看看能否得到无形剑或是无生宝鉴的认可。 此法子实际上也是无可奈何。 毕竟地渊广袤非常,而以一尊尸解仙的无边大神通,他若是想藏匿的话,谁又能够找得到? 唯有借用怙照宗的元磁金光球,震动地膜,来强自将这两桩仙宝进行个呼唤…… 不过借用元磁金光球来震动地膜,亦是要掐算准时机、方位,分毫草率不得。 须知地 渊不仅关押着一众从前古道廷时代存活至今的大凶,是一方不朽的天地牢笼;也同样,是胥都天所有修道人的轮回转生之所。 若是元磁金光球一个不慎。 无论是震塌牢笼,放出来了几头大凶,亦或乱了轮回转生的定理。 那便真个是滔天的灾劫! 怙照宗和他陈婴,都是要担上大罪! 可而今陈珩竟是身在地渊里…… 若只是陈议潮要人的话,那倒还好说。 陈婴非仅不做理会,还要奚落一番,狠狠削他的面皮。 可这竟然是陈象先的意思,由陈润子来做个传话的。 这倒令陈婴一时踌躇,颇有些举棋不定了…… 「催动元磁金光球的时辰、方位都是被精心计算过的,更改不能,而我的真身又尚要熟悉这桩道器,却是分身乏术。看来只能是欠下人情,让怙照宗的长老出面相帮,将陈珩从地渊捞出来了……」 陈婴暗自心道。 而有那等神通法力,能赶在元磁金光球催发前,进入地渊将人接出。 又与自己是相熟。 能够应承下这一桩苦差的? 陈婴心念电转。 很快,便在脑中浮出了一个人名来。 阴公皓! 此老在成就返虚境界后,便已然是一尊仙道大能了! 且在这大半年的相处间,与自己也算是脾性契合,相处倒也和睦。 请托他去地渊一趟,将陈珩带出来,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正当他面上微现喜色,想向陈润子说出这番言语时。 陈润子却淡淡挥手,好似猜中了陈婴心思,率先言道: 「我已知晓陈珩现正在地渊内,也知晓你们那元磁金光球,亦是要算准时辰,多上一分,少上一分,都做不得数,因而我早有安排了。」 「兄长的意思是?」陈婴问。 「你来此可见着元吉了?」 陈元吉? 陈婴一怔,犹豫了一下,慢慢摇头。 陈润子和陈元吉得了道廷的古仙传承,因为二人是共同执掌这座郁仪仙府。 往常前来仙府时,倒是常能够见到陈元吉的身影。 今日还以为他是有要事在身,或是去往空空道人的居所,听讲纯阳道果去了,故而不见。 听陈润子这特意一说,才得知这其中原是存着蹊跷。 「在从大兄那处得出陈珩的名姓后,元吉便向空空老师讨要了「廓虚宝船」,而今已是在去往胥都天的路上了,在一月之内,便能够进入那片天宇。」 陈润子笑道。 廓虚宝船…… 一个月之内吗? 陈婴在心下盘算了一遍,微微颔首。 「原来兄长早已有谋算,倒是小弟庸人自扰了。」他道。 「届时,等元吉到了胥都天后,却还要劳烦你出力,将他引进罡气层内,陈宣武、袁扬圣和陈珩之事,便是拜托了。」 陈润子从坐上缓缓起身,朝向陈婴长揖及地,敛容一礼。 见他这般郑重其事,陈婴不敢怠慢,慌乱退开了几个身位,连连摆手,并不敢坦然受之。 「今日呼唤你,除了此事外,却还有一句话要交代。」 陈润子道:「听上次聚会时的言语,你似是已决意投向陈玉枢那处,不再犹豫了?」 见陈婴讷讷无言的模样。 陈润子也不动怒,微微一笑,开口: 「陈玉枢,世之虎狼也,刻薄贪鄙,忌害才能,不足以信! 不过你既心中存了念头,我纵然是再多言语,也倒显得是个怀险巇之谋的小人,非洁白之士。」 他嘴唇翕动,便诵出了一篇法决来。 而陈婴在听得后,又细细琢磨一番,心头却有些惴惴不安。 「兄长——」 「你既甘愿冒着被陈玉枢所厌的风险,来替我等办事,却是应有赏赐才对。这是大兄曾在胥都天北戮州留下的一座别府,你既得了这法决,便去将别府启了,拿了里内的宝贝罢!」 不等陈婴出言推辞。 陈润子将袖轻轻一挥,闭上双目,露出送客之意。 而直到面容复杂的陈婴即要走出殿门时。 他才叹息一声。 轻声开口: 「既已是下定决意,回去后,就把郁罗仙府的符诏毁去了罢。留着它,非仅是陈玉枢不喜,仙府中的这些弟兄,同样会深厌你。」 「兄长!」 陈婴手心微微一颤,叫道。 「做事最忌是首尾两端了,修道路上,需得一颗坚心,才能走得长远,你如今能明白这个道理,很好。」 陈润子道: 「去罢!」 「……弟明白了。」 陈婴再无言以对,只俯首拜叩。 待得起身时,他身躯瞬间溃去,将神识从郁罗仙府抽离回了现世。 一时间。 殿中便只余陈润子一人而已。 他负手在后。 良久都沉默无言。 「现下是个「或跃在渊」之相?也便是说,日后对上陈玉枢时,竟还有转机吗?」 不过—— 谁又会是那个最大的变数? 大兄陈象先? 陈元吉? 他陈润子自己? 还是修成了《黄庭经》,被黄庭派的几位道君亲自敇封为道子的陈涓? 亦或…… 是那个被大兄陈象先特意提到的陈珩? 「也不知陈珩的天资究竟如何,只盼元吉能速将他接来仙府之中,「或跃在渊」,这个变数,若无意外的话。只怕是最后的翻盘时运了!」 望着殿内的空荡荡的一片。 陈润子眸光闪了闪,倏忽架起一道星光,身形不见。 另一处。 胥都天,地渊。 在穿过一口阴邃漆黑,仿是深不见底的地窟后,眼前突得光明大作,像是他已经来到了地面世界,得见天日了般。 「阴蚀红水,终是到达了。」 看着眼前的景状,陈珩轻叹一声,道。 第一百三十七章 观经 纵目望去,前方是一片浩浩荡荡的青色原野,一眼都望不见尽头。 五朵硕大无朋、灿灿晶莹的罡云,像华盖天罗也似,将整片原野笼罩怀抱在其中。 远远眺望,便是云野相接,颜色妍丽鲜艳,锦绣奇辉。 风光无限,直叫人叹为观止。 那五朵罡云,纷呈着木青、火赤、土黄、金白、水黑的片片华光,相映成辉,如是将整座原野表面覆上了一层琉璃霞晕。 五云野—— 也正是因此而得名。 据宋如朴所言,此地先前本也是派幽暗阴森,浊气横流肆虐,似是要倾涌一切之景,并不见什么柔和鲜艳的光亮。 同地渊里内的其他地界,皆是一个鬼模样。 还是那位乔真君于此削山成柱后,见这地貌景状着实不是个参玄的好道场,便遂以大法力改天换地,生生造就出了这五朵绵延无际的巨大罡云来,上盈千丈,耀照虚空。 而在乔真君离去,于地渊的更深处开辟洞府修行后,这五云野地界也便交由给了景修丁庚来掌管。 只见在五朵罡云围簇的正中,赫然是一根千丈高的石柱,石壁表面光洁如洗,平滑似镜。 陈珩一见之下,目光便不自觉凝起。 中乙剑派的乔真君正是在那石柱其上,留下了「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 不过而今并无生灵踏入它的百丈范畴,进行观经的事宜,因而柱身上也不见显露出半个文字,沉寂得很。 在他翘首眺望向石柱,微有些出神之际。 身下的那口黝黑地窟中,过得数十息,宋如朴便驾驭着一阵阴风,发出呼啸之音,气喘吁吁地窜了上来。 他咳嗽了几声,将脊背狠狠佝偻。 好半晌后,才渐次缓过来一口气,脸上颇有些后怕之色。 「我没想到那高辟竟是这般的胆大包天,都差点要追进五云野来了!他是和那头岳小姐有私情不成,这般的疯魔吗?!」 宋如朴惊悸往脚下的地窟看了眼,见并无鬼怪在紧追不舍,方心下稍安,对陈珩颤声言道。 地渊广袤无比,里内的界域,且是由密密麻麻的大小地窟连通而就。 这其中的种种弯绕曲折,非是生存地渊中的积年老鬼,不能够通晓。 若无宋如朴的引路,陈珩想来到五云野,只怕也是要花费上不少的功夫。 而在来到这片五云野前。 山壶公的家将,被宋如朴唤作是高辟的那兆修。 在一番搜山检海下。 竟是真个误打误撞,寻到了陈珩和宋如朴的行踪。 不过陈珩那时距离连接五云野的地窟,已是近在咫尺。 高辟虽凶名在外,在陈珩等进入地窟后,还紧咬不放追赶了一阵,却终究是不敢冒犯忌讳,未经通禀,就私自侵入景修丁庚掌管的道场。 在进入五云野的最后关头,还是猛得驻足,只能放任陈珩离去。 而宋如朴因遁速比不得陈珩,要慢一些。 在被追赶途中,几乎是要被吓得肝胆俱裂,面容失色。 「那高辟不过是做个样子,并不敢真正临近五云野,你没见他身上的气机,都是暗藏了三分不止的吗?」 见身畔宋如朴仍是有些气喘吁吁,陈珩转目看他,问道: 「我今日前来五云野观经,可需先拜会此地主人,递上名刺?」 宋如朴脑子一时还未转过来,直愣愣瞪了一回眼,才会意过来道: 「啊?兄长是在说丁庚?不妨事的……唯有兆修进入五云野,才需事先做个通禀,否则便是视 为在无端寻衅,我等景修却是不存着这个规矩,这也是中乙剑派那位前辈的意思。而兄长既为人身,同前辈是一族,那便更无什么规矩约束了!」 「原来如此,竟是这般规矩,贫道明了。」 陈珩对着石柱沉吟片刻,这才看向一旁眼巴巴的宋如朴。 他正紧张搓着一双手,目光闪烁不定。 虽是刚从被高辟一路追杀的慌乱缓过神来,但此时面上,却也平添了一种新的紧张之色。 见陈珩看过来。 宋如朴讪讪笑了声,欲言又止。 「尊驾无须如此,我已知你的心意,先前既已应承过,而今自也不会违约。」 陈珩一笑,从袖中摸出宋如朴同他签下的那张法契金纸,两手一分,便将之扯了个粉碎,纷纷无火自燃起来。 只须臾间。 就焚了个干干净净。 在法契被毁去后,宋如朴只觉得浑身一轻,像个卸去了压在肩头的某种重物,枷锁崩碎。 顿时喜笑颜开起来,忍不住连连拱手称谢。 那种生死都***之人手的感触,着实算不上是什么美妙体验。 而若陈珩在观经时候身死,被石柱中飞出的剑气一削成了两段。 因着法契约束的缘故,他宋如朴纵不会跟着陪葬,至少也得去了半条性命! 一念及此,宋如朴心中竟莫名有了些感激。 原本还以为是要绞尽脑汁,花费上一番心机,才能说得陈珩毁去法契。 没想到竟是这般轻易。 连言语都还尚未出口,便已然功成了…… 「兄长,不是小弟要多话,要轻视你的本事。」 他敛了脸上的笑意,拱手上前,态度诚恳地劝说道: 「这「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已留在五云野快足有一甲子,足足一甲子,都无一人一鬼,能够最后近得石柱,将传承取在手中! 兄长方正是大好年华,又何必急于求成呢?好好享受年岁不好吗?这里一步出错漏了,顷刻就是杀生的祸患临头,还请再思量则个,不要误了日后的前程才是!」 这一番话实是推心置腹了。 迎着宋如朴的目光。 陈珩慢慢摇头,莫名道: 「日后?若是不做奋进一搏,我只怕自己,便无什么日后了。」 但凡是修持了太素玉身的修士。 哪怕只是童高路那般浅薄境地,都能触碰到冥冥中的一丝天机远转,心血来潮,感应到自家的吉凶祸福。 在陈珩预备和容氏等人行伏杀之事时,童高路在宅邸时,就是一阵莫名的肉跳心惊,气血浮动。 只是那时童高路自持肉身修为高强,不以为意,并不将这警兆放在心上,仍执意要进宫上朝。 这才被陈珩等人斩杀,自取其祸。 而在进入地渊不久,陈珩也时常会生起一股不寒而栗之感,扰得心神不宁。 他情知这是在修持太素玉身发出的异兆。 虽不知究竟是祸从何来,但若能够得到「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自身战力就能陡然再登上数个台阶,迈入新的境地。 不提那虚无缥缈的「幽冥真水」。 单是为了那或是要临头的大祸。 陈珩也必要将「阴蚀红水」这桩神通传承取到手中! 「多谢尊驾提点,贫道便先告辞。」 他洒然一笑,拱了拱手,飞身一纵,化作一道白光起在空中,未过多久,便落入在了石柱的百丈范畴内。 只听得一声震天动地也似宏音! 陈珩身躯被一股宏翰莫名的力道,生生从空中压落! 而同时石柱表面。 也有无数的金光纹路勾勒,缓缓浮出了几十个巨大的蝌蚪文字,满布了柱身! 「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合安……」 他睁目向前看去。 才刚记下,而脑中却突得一阵尖锐刺痛传来,让陈珩都不禁一时皱眉。 而在这剧烈刺痛中,那方才记下的文字,竟是要渐渐遗忘。 如若日光下被晒干的水渍,从他记忆中褪去不见…… 「不好!」 陈珩心头微微一惊,自知现下处境不妙。 终究是百闻不如一见。 耳听是虚,眼见方实! 这「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被乔真君留下了五云野,时日将近一甲子,却并无一个生灵能够得到这桩造化,果是存着个中缘由的。 纵是只能在原地停留三息,便必须向前移步,才能不被石柱中的剑气斩杀在场。 可三息功夫…… 对于修行有成的生灵而言,莫说只是在三息间记下这区区十数文字。 便是三息内记下一篇汪洋恣肆、藻饰华丽的长文,对于他们而言,也并非是个什么难事,轻而易举。 实是这些蝌蚪状的金光文字,在那位乔真君的刻意布置下,会给神智带来极大重负。 若想强自记下,非仅是个砭肌侵骨的痛楚,还难以避免忘却文字的本来形体。 「倒是怪异的试炼,似这般的为难,普天之下,只怕也没有几人能够功成,得手「阴蚀红水」……那位中乙剑派出身的乔真君究竟是何用意?」 在心念电转间。 陈珩还发觉自己身躯也被某种无形之炁固缚住,施展不了道术,也无法打开乾坤袋,用符器将脑中的金光文字记载下来。 这似是一方不折不扣的死地了。 但凡入场—— 便唯有前行,再不能够后退! 寻常生灵只有亲自下场,才能真切体会到这一局面是何其艰难。 不过等到了那般地步。 纵然想要反悔活命,也再是无回转的余地了…… 「天赐弗取,反受其咎!有金蝉在手,看来这「阴蚀红水」,正是合该为我所有!」 陈珩心下暗道,用心神沟通金蝉,瞬息进入到一真法界之内。 待得在法界内,以指成笔,将脑中记述下的金光文字细细写在地面后…… 他才大笑了一声。 一挥袖袍,回返去了现世。 此时。 正恰是三息功夫将至! 石柱中隐隐有一股犀利剑气在逐渐凝实,即是引而不发,也弥散着一股好似能够斩分开天地的无铸杀意!叫人心神战栗! 陈珩神色自若,向前踏出了几步。 待得上前约莫走出了丈许后,石柱上的金光文字微微一暗,又再度一变。 「使悬黍珠于空玄之中,握固不动,飞神沉下海底,不可蹉过天机,炼精化炁,追逐上南宫,补离做乾。」 又故技重施,在法界地面中将这句文字留下后。 陈珩目光一凝,再度上前一丈。 「以精为民火,气为神火,心为君火,和于丹田,运于一气。」 「守时温养,脱胎换鼎,成药入腹……」 在陈珩正一丈又一丈,朝向着石柱接近时。 在外等待,还并未离去的宋如朴,手心却是捏了把冷汗。 他并看不见石柱上显露出的蝌蚪状金光文字。 五朵罡云各自分出来一缕,翻涌下垂,如是簇成了一口五色烟罗,自上而下,牢牢实实地遮住了石柱百丈范畴内的所有。 定目望去,也只能看得是灿光刺眼,异彩缤纷,若虹涂地一般。 瑰奇的天地异景远远传彻出,引得五云野内的一众景修侧目,纷纷指点言语。 这时,头顶风声一紧。 宋如朴吓了一跳,急瞪眼去看,只见一辆由六匹蝠兽拉拽的飞天车辇,正稳稳悬停在当空。 车辇正中坐着一个头戴王孙长冠,面白惨白如雪的年轻修士,手里正捧着一盆七尺高的血珊瑚。 数百名的阴兵鬼卒分成两班,将车辇拱卫在正中,个个披坚执锐,气机迫人,显然皆是精锐之士。 「二公子?」 宋如朴目光一触到车辇中那个年轻修士,便明了他的身份,忙躬身行礼道: 「许久多见,今日看这场面,是刚外出游猎归来了?怎这般凑巧碰上,倒是小鬼的荣幸了!」 「今日倒非是游猎,只是偶然听闻乔真君的一位家眷,似是想捕捉一头荧雀,用来当做灵宠,才这般大作阵仗,可惜……」 那年轻修士名为丁韪,是五原野主人丁宪的第二子,平素间也省得宠爱,只可惜并没什么在剑道上的天赋,未有缘去真君坐下听讲。 他苦笑一声,将捧着的血珊瑚随意放至一旁,便下了车辇,将仍是在躬身中的宋如朴抬手扶起。 「可惜,早年前间曾探得的那口荧雀洞,而今却不知是已搬了还是死了,里内空荡荡一片,白跑一趟,好不可惜!」 丁韪摇头,又话锋一转,问道: 「是谁在观经,好生的厉害!」 「这……」宋如朴不解其意。 轰隆! 此时石柱又是一声发响! 柱身上迸现出的金光文字也愈发显目。 几要刺破了遮蔽掩盖的五色云霭! 「等等,已近得五十丈了?!」 丁韪更吃了一惊,问道:「实话说来!这究竟是哪家的子弟,你莫非认得不成?」 第一百三十八章 功成 峰柱似插天画戟,光摇片片烟霞,照出一片显明通透来—— 丁韪嘴唇微微翕动,一时正色。 这个年轻修士侧过身躯,目光死死黏在了石柱上,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话到嘴边,又兀得止了。 “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已留在五云野将近一甲子,却无半个生灵能够取得在手,这個中的巨大风险,自然无需多言。 而莫说最后功成了。 哪怕只是近得石柱范畴内五十丈者,细细数个遍,都绝不会超乎十指之数。 那些无一不是幽冥鬼道内天赋异禀,百十年都难得一见的逸才、俊杰! 自视甚高,凭着一口不甘屈于人后的心气,兴冲冲来石柱处观经,满怀期冀,自觉能够修成这门天地真水,将造化取得傍身。 可这些修士的下场,无一不是被剑气斩杀,神魂两消,凄惨身死,只落得个外界的嗟叹声名。 见得而今石柱大发雷霆宏音的景状。 丁韪既是震愕,又是感慨莫名,心中莫名生出了些惜才之意。 他乃是五云野主人丁宪的第二子。 而丁宪与中乙剑派的那位乔真君,自然也是多少存着几分情谊。 否则乔真君也不会在斩杀黄脓大神,将这尊兆修大阴神的万里鬼国一番洗练涤荡,重新更名为金鼓洞,入驻了其间后。 却是将五云野这块上好地皮,施给了丁宪,让他来做道场主人,顺带将“阴蚀红水”做个看管。 因着这般缘故,相较于宋如朴等寻常景修,丁韪也更是要深知石柱的内情。 在他看来。 能近得石柱五十丈范畴内,已然是个万里挑一的天资了,殊为不易。 若是不半道身死,将来的成就想必也不会逊于其父! 而若是将“阴蚀红水”这桩传承取得在手…… 丁韪暗暗皱眉,眉宇间神色颇是复杂,最后在心中怅然长叹了一声。 这时,被问话的宋如朴也连忙将陈珩的来历一一说清。 丁韪听完后,目芒闪烁不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人身? 那岂不是与乔真君同是一族? 只是不知那玄真派究竟是何等来历的玄门…… 正在丁韪念头电转之际。 在被五色烟罗所遮蔽的石柱内,陈珩的进展却是愈来愈顺畅,步履也愈渐加快。 甚至不需三息。 往往只待得石柱上浮现出新的金光文字,一眼过后,他便振袖上前。 虽说脑中记述下的经文会被磨去,难免会忘却。 强撑不过几息功夫,就只余了空荡荡。 但既已在一真法界内刻下了痕迹,那便是现世的文字一时会消弭形体,倒也不妨事。 …… “仙人杖脑,交头合足,使锁若无匙,器如无柄。” …… “水字之形,以物象字,释亥释水……” …… “夫门,可开可闭,犹若冬令,天地闭藏如门之闭,进出不通,若交春令,万物萌芽似门之开,往来甚通,以此推之。” …… 不知不觉中。 陈珩距离石柱,也便仅是剩了最后一丈的相隔。 只要振袖探手,再上前个几步,便能亲身触碰。 他脸上见状微微一笑,忍着脑中接连不断,如若针扎般的犀利痛楚,最后一次伸手入袖,将金蝉握定,心神往其中一沉。 这时刻。 一真法界的地面上,已是齐齐整整写有了两篇经文,密密麻麻不下有近千字,如一群群虫蚁簇聚。 “两篇经文,孰真孰假,究竟谁才是那个真切的?” 他呼出一口长气,俯身望向地面,略沉吟起来。 于石柱上所显现出的金光文字,非仅是“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一类,还会掺杂些旁的经文,混淆其中,极是考验修道人对于玄理道论的掌握。 陈珩虽分出了两篇属相迥异的经文来。 但若让他二择其一,从中选中真正的那篇“阴蚀红水”来,却不是急切间就能够做到的,至少得六七日不可。 这期间还需翻阅无数道书,引经据典,才能实有把握,所治必中。 而眼下他仅有三息功夫。 虽说在“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规则下,陈珩所拥有的时日,要比其他前来观经的生灵,充裕不知凡几。 但这个充裕,却也并非是不存着限度的…… “看来唯有亲身试法了,看看这个,能否辨出真假了。” 陈珩不再犹豫,先行盘坐在地,摆出一个“五心向天”的姿势,挑中第一篇经文,按照指引,胎息倏而一动,将气机运转起来。 可过得半晌,身体却并非有丝毫的反应,各处的穴窍经脉皆是沉寂,一动也不动,没个响应。 虽是讶异,但此般情境,也容不得陈珩再做什么深研了。 “再来试试第二篇……” 他一边思索,一边停了法决,重新将心神调息的圆融合一,这才又默默运起第二篇法决。 只是刹那。 第二篇法决才刚运起,心口便猛得一疼,然后整具身躯便酥麻起来。 先是头顶、再是眉目、手臂、胸腹,最后蔓延到双足处。 这时刻,纵使陈珩已合指止了法决的运转,却也是个天河决堤般的汹涌之相,根本难抑,无法违抗。 起先只是皮膜的异样,但过不久,那怪异的酥麻感触,就也传入了脏腑中。 他身躯微微一摇,一块块的皮肉如纸糊般从骨架上轻易脱落,紫红色的脏器和血流哗哗而坠,落地就稀碎成为腐臭的脓血,秽不可闻。 而这时,陈珩的盘膝处,只剩下一具惨白的骨架。 那骨架颤巍巍屈身,从地上艰难爬起,缓缓未走几步,却也轰然塌下,化作一滩骨粉,随风消去。 “第二篇法决原来是自尽兵解用的?可看其中的玄门术语,倒是和第一篇法决颇有相合之处,乔真君为做迷惑之用,还真是花了一番心思……” 光影一转。 陈珩的心相又重新在一真法界内复生。 他微微一笑,将第一篇法决重新默诵了一次,便将心神回转了现世。 拔足越过最后一丈的距离后…… 石柱上便传来一股偌大的吸力,让他不得不将大袖扬起,合掌一拍,落于了其中。 “轰隆”一声! 整片五云野似是都震了一震。 山峦发响,河湖起波! 五朵上盈千丈、耀照虚空的罡云更是滚滚而动,好似即将天崩也般,发出无数的雷霆霹雳之声,放出无尽无穷的五色芒光! 与此同时,石柱上递来一股清晰意念,催促陈珩将法决完整念诵出口。 他试探性往后一退,可手掌却是死死粘附在了石柱之上,分毫不动…… “看来即便是削去这条臂膀,还是脱离不得石柱。” 默默体察了一番,陈珩心下笑了一声: “看来诵出‘阴蚀红水’的全篇经文,便是这传承考验的最后一个步骤了?” 他顿了顿,嘴唇翕动,便将第一篇法决悉数道出,一字一句,清清晰晰诵了个干净。 有一真法界在手,根本无虞有只字的倏忽遗漏。 而在法界地面记述下的那两篇法决,第二篇乃是兵解自尽的法门,亲身试验无疑了。 二择其一。 剩下那个,自然便不必多言了! 随着最后一段念诵出口后。 在陈珩注视下。 石柱表面忽得绽放出了道道血光,仿是里内在藏着不断跃动的一物,正待要破封而出! 而下一刻。 那几是有插天之势的石柱便突兀炸碎! 一挂猩红血河哗啦啦从石柱内冲出,重重叠叠,以狂澜拍岸的势头,只一个荡卷,就将陈珩兀自裹在了其中。 “……” 这一霎。 只在电光火石间! 被卷入血河中的陈珩还不及做出什么动作,脚下的百丈地面,也瞬时轰然塌陷,显露出一口深不见底的幽暗空洞来! “哗啦”一声。 血河带着陈珩往空洞一钻,就不见了踪形! 而不远处。 还在与宋如朴攀谈的丁韪见得这突如其来一幕,肉跳心惊,狠狠怔了怔,才忙不迭驾着阴风,亡命般远远遁开。 那护卫丁韪车辇的数百鬼将,也皆个个失神。 “这……这……” 等到足足退去了十里外,胆气才方稍稍又一足,骇然回头望去。 却见血河钻进的那口幽暗空洞中,不知何时又升起了一圈光晕,化作禁制,牢牢实实将洞口封住。 两鬼骇然相视了一眼,皆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宋如朴哆嗦了几下,浑身都在颤,一脸苦相,道: “二公子,这石柱怎就突然碎了?你家学渊博,见多识广,这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观经一事,究竟成还是不成?” 丁韪皱了皱眉,苦笑一声,道: “若是观经出了错漏,那位陈兄,只怕早已被剑气斩杀当场了,而今,应当……是成了吧?” 两鬼四目相对,又是一阵无言。 在彼此都惊疑不定间,天地间忽而一阵宏音发响,血光大作! 在千丈石柱碎裂的断块内。 一道模糊不清的瘦削人影似在石柱崩碎,血河出现后,也挣脱了某种束缚,悠悠扬扬升起来。 其身侧伴随着冲霄的森厉魔气和密密麻麻的狰狞道兵,若隐若现,景象凄怖,如是一尊九幽深处的大魔冲破幽障,降临于了人间! 群山震荡,千峰发响。 回音久久不绝于耳,直叫众鬼双耳欲聋! 而那道如日临尘,声势赫然的人影在显世后,却并无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举动。 他只向西望去,怅然长吟了几句,身躯便如山雾般消散,彻底兵解而去。 “日落三杯无事酒,人闲八句自然诗,来朝云过青山外,回首空闻猿鹤悲…… 乔玉璧,多谢你留我传承,是我输了你一招,技不如人,无怨无悔!待我转生过,再来同你清算这桩恩怨!” 整片五云野的山石草木皆被震得隆隆而动,响彻长空! 一时之间。 众鬼皆是惊骇,手足无措。 而远隔数百里外。 一座孤寒高峰之上,面白无须的丁宪正在阖目静坐,头顶悬放着三朵璀璨金莲花,焰火流离闪烁。 突然。 这位五云野主人心有所感,率先腾云而起,将目光望去,正巧望见那人影消失的一幕。 尔后便是宏音大放,饶是以他的鬼道修为,都被震得半边身躯酥麻非常,心头惊慌。 “这莫非……就是乔真君提到过的那位阴兴老祖?有人在取出‘阴蚀红水’的传承后,也解脱出他遗留石柱中的最后一股神念了?不过这老魔究竟是真死,还是假死脱身……” 丁宪瞥见断裂的石柱,和那被光晕封住的幽深空洞,心下一沉。 他想了想,自觉以自己的修为,却还是难以包揽此事,若是出了什么错漏,只怕这微末之躯,却还难以承载。 遂掐了个法决,头顶悬放的三朵金莲一收,就化作一道湛湛黄光裹住身躯,掠空而去。 过得小半刻钟后,丁宪突然在一座高耸灵峰前降云停下。 他翘首望了一眼,先伏地叩首拜了三拜,礼数周全。 尔后才是一步步拾阶而上,并不是直接化光而走,登进山头,丝毫不敢怠慢。 在那灵峰的顶上,存有一座红顶红瓦的简朴道观,并无什么华贵装潢,也未有什么住持、道童在其间居住。 唯有在殿上塑着一尊庄严神像,约莫丈许,高大非常。 那神像的双目处虽无点睛,只是空白一片,却也给人一股犀利锋锐,仿是无物不斩的姿态!叫人望之生畏! 在丁宪一步步虔诚登阶上山之际。 那庄严神像霍然一动,眼眸中霎时精光大作,直将整片天光都压得一黯,不敢争辉! “这是……” 丁宪先是一惊,旋即大喜。 然而还未等他多做动作,耳畔忽响起一道淡漠的声音,道: “丁宪,那阴兴老怪已去转世了,方才不过是将死时的言语罢,你不必忧虑。” “原来如此,真君果然神通广大!”丁宪闻言停了脚步,将头一低,恭恭敬敬开口道: “不过,那取了‘阴蚀红水’传承者,他——” “他唤作陈珩,东弥州人士,生父乃是陈玉枢那邪魔,同某是多年的仇寇了。” 那淡漠声音打断了丁宪未尽的言语,话语中并未流露出什么感情来: “在陈珩修成‘阴蚀红水’后,你命他来金鼓洞见我。” 第一百三十九章 密山乔氏 话音落下。 丁宪忽觉一阵地转天悬,眼前霎时恍惚。 待得再睁开眼,神智清明时,自己已被一股大法力施以虚空挪移,兀得搬运到了道观之内。 「小鬼丁宪,拜见乔真君!祝真君仙业早成,万福无疆!」 供桌面前,那尊庄严神像已然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却是左侧蒲团上,一个面如冠玉的俊朗道人。 他身着一袭深青宝衣,头戴元阳大莲宝冠,腰间以七彩丝绦系着一柄三尺剑。 只剑身偶尔流泄出的一丝犀利锋锐之气,都透着似是要斩遍诸天神鬼,撼山削岳的无匹气魄! 直叫躬身行礼的丁宪忍不住汗毛倒竖,肉跳心惊。 恨不能将头低了一低,再低又低……俯进埃尘里去,才好避过那澎湃杀天的凛冽剑意! 「你近年来于剑道上的修行却是懈怠了,丁宪。」 见丁宪两股战战,几乎汗流浃背,心神不能够自恃的狼狈模样。 乔玉璧面无表情抬眼,微微屈指,在腰间三尺剑上弹上一弹,消去了那股恣意的剑意后,才叫丁宪如释重负,心中缓缓松了一口气来。 他淡淡道: 「这么多年,自我从削山成柱,留下「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后,时日已将近过得了一甲子,你还未修成「剑气雷音」的境界?」 丁宪才稍松,这时心下又狠狠提起。 他支支吾吾,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才方好,当即便面露愧色,只唯有苦笑而已。 「权位资材种种,皆不过是身外之外,看来当初命你丁宪掌管五云野,反而还是害了你的修行。」 乔玉璧道: 「早年间于我开坛讲法时,你与楼伏,便是那千百之众中剑道资质最为出众的二者,切记,切记,勿要忘却当年的一片向道坚心了。」 「真君……小鬼省得了,定铭于心中!」 丁宪闻言更是羞愧万分,一咬牙,当即拜倒在地,重重叩首。 「碍于中乙剑派的门规所在,我虽不能将你和楼伏收入山门来教导,但却并非不能给你们二者一个用来容身存命的道场。」 乔玉璧平平道: 「丁宪,你若能在二十年内修成「剑气雷音」的境界,我便赐你一枚万象宫的考校符诏。 那方天外玄门素来奉行「有教无类」的法规,对妖魔人鬼,皆是一视同仁。万象宫即要履职的副宫主乃是我四族叔,若是由我亲自出面,他老人家应当会卖我乔玉壁一个薄面。」 丁宪听了这一番话,如是被雷霆霹雳在耳畔震了震。 顿时就有些失魂落魄,只觉得眼前一阵阵金星乱洒,立足不稳。 万象宫—— 这方位于了明天的高上玄宗,他也曾在乔玉壁讲道时的闲谈间听闻过。 万象宫虽是比不得胥都天的八派六宗,却也是存有一尊道君坐镇于山门的,宰执阎浮众生,声名显赫! 而他不过是地渊的一介微末阴鬼之躯…… 若是真个能够拜入这方天外玄宗中修行,那纵是修成阴神境界,都能奢望一二! 「此事我已同楼伏言语过,只是见你心性不定,才暂且搁下,日后还需勤勉修行,勿要自暴自弃。」 乔玉壁也不多看丁宪那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只在出言教导过这名弟子后。 便伸手入袖,取出一枚兽头令牌,递交给丁宪: 「那陈珩既得了「阴蚀红水」的传承,便是同阴兴老怪结下了因果,在他修成出关后,你代我将这枚令牌给他。」 「这是?」 丁宪虽有疑惑,但还是恭恭敬敬接过。 他好奇看了几遍,都没瞧出什么端倪来,便问道:「敢问真君,这是仙道的法器还是什么秘宝?」 「不过是阴兴老怪的遗物罢了,要交代的事已然说尽,我便不久留了,于修行上,你应该好自为之方是。」: 乔玉壁在淡淡说完这句后,身躯就化作一道剑光溃散,映得四壁亮若水银。 剑光飞落到了供桌面前,就重新化作一尊庄严神像,肃穆不动。 「小鬼恭送乔真君!」 丁宪见状,连忙行大礼参拜。 直待得乔玉壁将念头隔空抽回,神像重归了那副泥塑木雕的姿态,才缓缓抬起首来,神色却也万分复杂, 自从乔玉壁斩杀了黄脓大鬼神,开辟出金鼓洞后,便甚少再开坛讲法,连面也不曾露过。 而似是今日这般,将念头隔空映照,显化于世。 还得再追溯到三十年前,楼伏在演法时,一剑便斗败了十六个敌手。 「万象宫……我道乔真君先前在闲谈时,为何屡屡会提起这方天外玄宗,原来那时真君便有了腹稿,定下了我等的去处? 只是楼伏这小子既然知晓内情,为何也不对我明言相告?害我妄自蹉跎这许久岁月……」 丁宪心下怅然长叹一声。 想到乔玉壁对自己那句「心性不定」的评价。 沉默片刻,便唯有苦笑一声。 乔玉璧出身于密山乔氏, 而密山乔氏乃是胥都天十二世族的其一,自然枝繁叶茂,根基深种。 乔氏的族人远赴天外修道,并成了一方玄宗道统的主事之一,也倒并不罕见,是件常事。 似是这般名流世族,向来便是秉承多方下注,以绵延家运的谋算。 以世俗俚语而论,便是好不使鸡蛋都打碎在一个篮子内。 往往一族内的子弟同席宴饮,若论起出身来,甚至能够凑集胥都天的整个八派六宗,都算不上什么新奇故事。 不提以乔玉壁的纯阳真君之尊,自然是口含天宪,金声玉言。 单是他出身于密山乔氏,仅凭这份显赫家世,要来一份万象宫的考校符诏,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二十年内,修成「剑气雷音」的境界,以拿到一枚万象宫考校符诏……虽不难,却也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够做成的事。 真君待我如此恩重,为我悉心打算,看来唯有发奋出一番振作之志了!我若是再自伤身世,因着阴鬼之身而自轻自贱,那便是真正无有颜面再存活于世!」 丁宪心思转了又转,长叹一声,将足一顿,就化作一道长虹破空飞去,不见行踪。 而另一处。 幽邃的空洞内。 被血河将浑身上下包裹住的陈珩,正安闲自在地盘坐其中,双手按于膝前,眼眸微闭,好似空游于虚冥,无所依凭,要随水波流转而去。 那从石柱上得来的法决正自然而然,循着血河传来的一股冥冥指引而催动,不断将河水炼化。 一点点,欲要在胸腹中凝成一滴真正的「阴蚀红水来」。 这阴蚀红水若是需迈入门径,非得要巨量的阴蚀灵机做辅,才方能够成就。 而先前在一真法界内,又哪得什么阴蚀灵机? 也无怪苦心运使了几次,都是徒劳无功,不见丝毫反应。 如今这如天瀑般汹烈的血河,整整一条,皆是阴蚀属相的灵机所化,任由陈珩来做取用,毫无顾忌! 如此一来。 又何愁不成? 他的胎息在胸中徐 徐转动,向外扩出一团皓白柔晕,将周身所在的血水一片又一片刷去,捉拿进入穴窍内,按照阴蚀红水的修行法门运转,双目都一时呈出鲜艳赤色来,如若血滴。 这阴蚀红水的法门若是初次得见,少说也得花费上苦功,细细研读一番,才能够烂熟于心,去放手施为。 而陈珩一边在血河中汲取灵机,一边却在一真法界内不断运使,熟练个中脉络。 在这般的分心二用下,虽是在一真法界走岔了几处关窍,不慎呕血几回,却也是进境飞速,很快便了若指掌。 在气脉穴窍间上下运行无碍,好似圆融如一了般,再无什么凝滞顿挫…… 时日匆匆而过,到了第七日后,陈珩忽得收束了一身气机,脑中传来一声猛烈炸响,一股莫名难言的感触流遍了四肢百骸。 他大笑一声,将手一翻,掌心便缓缓浮出一滴阴蚀红水,红彤凄艳! 这滴真水甫一显化出,便展露出无边的凶戾阴晦之意,将周身的血河都牵引得一时动荡,喧哗声大放! 「阴蚀红水,总算是炼出来了一滴,入得门径了。」 陈珩凝望着悬放掌中,寂寂不动的那滴阴蚀红水,心中感慨万千。 继修成了「先天大日神光」这门上乘道术后,他总算又是得了一门强绝的杀伐手段。 而上乘道术虽是道术的极致,再往上一步,便是列为神通之属了,极是个不凡。 但若是真论起来。 「先天大日神光」与「阴蚀红水」相较,却还是要差上了一筹。 此水毕竟是幽冥真水的三大子水之一,是天地奇珍。 常言道: 法分三乘,而仙有五等。 在阴蚀红水的修行之道中,凝练出一滴阴蚀红水来,只能算得上是初入门径。 一旦用去,便唯有重新寻觅得一方绝地,将其中的阴蚀灵机采用,才方能又重新练出一滴来。 而小成境界,则需是练出足足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来。 中成是需将法决悉心参透,以一方名为「三素炁」的宝药为引,将那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上下洗练一番,才方能够再做突破,炼出整整三百六十五滴阴蚀红水,暗合大周天之数。 至于大成至境。 则是要与「罗闇黑水」或「往亡白水」这任意一门子水同修,将气息相合,方够证就,修出一枚法种存身。 这法种一旦凝练,便不只拘于阴蚀灵机的一门一户,且威能几是可以翻天覆地,与先前不可等量齐观! 这世间真水、真火,本就是数量愈多,威能便愈是不凡,阴蚀红水自然也不例外。 一滴阴蚀红水,便足以腐绝修道人的宝体,将之生生毙命。 而百十滴齐聚,若是一个不慎,说不能连法器都要被污秽,生生打落一个品阶,沦为滩废铁烂铁。 至于千滴发出,那更是个万军辟易,无人能及! 足以横扫拦在目前的一切敌手了,占魁称雄! 陈珩自忖,有眼前这挂阴蚀血河在,他凝练出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来,将这门法道修行至小成境界,非仅不难。 观这庞然的灵机总量,应还绰绰有余才是…… 「只可惜,现下却是缺了那方「三素炁」,若有它在,将阴蚀红水洗练一番,离元换质,说不得连中成境界,都能觊觎一二。」 陈珩将虚悬掌心的那滴阴蚀红水收回,望向周身奔涌的猩红血河,心下暗叹。 也不知这血河布置,是否是那位乔真君有意为之。 其中所蕴含的充沛灵机,显是要助他一臂之力,令陈珩在阴蚀红水 上的修行再做精益。 若有那「三素炁」在,哪怕是修不出三百六十五滴的大周天之数,但凝练出个二百余数,也应不难。 不过而今…… 陈珩微微摇头。 将心神一定,继续沉浸在法决之中,不断将血河中的阴蚀灵机掠为己用。 就在他周身气机鼓荡,似奔流冲飞不止时。 五云野不远处,一口逼仄的阴潮河谷内。 几个玄真派的道人战战兢兢,合力撑起了一片光罩,笼住身形,直待得头顶那片漆黑幽冷的鬼云远去后,才哭丧着脸,小心翼翼收了符器。 「那个叫做高辟的老鬼,怎一直在五云野周边打转,他究竟想干些什么?给自己寻个好坟包不成?」 一个颌下长着山羊短须的干瘦道人小声骂道,擦了擦额角冷汗,手心仍是在发颤。 周遭几个道人也都纷纷附和骂了起来,显然心有余悸。 在这片嘈乱声中。 最角落处。 提着一把铁剑的许稚更是面无人色,直将背脊死死倚在岩壁上,才没有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有鬼!有鬼!这地渊里实是太多阴鬼了,比黄泥道上的蚂蚁还要多,一见便是一群群的,会死人,再待下去,一定会死人的……」 许稚内心狂叫: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师弟!有他在旁边照拂,我才能存下这条性命!只是师弟究竟去哪了,他不会已经被鬼吃了吧?!」 在许稚心绪翻腾之际,却未察觉到,不知何时,周遭的嘈乱声已是渐渐停了。 他吓了一跳,忙转目去看,正对上了几双隐隐透着寒意的眼。 「许师兄,方才在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蓄着山羊胡须的干瘦道人皮笑肉不笑,道: 「眼下这般危局,不知师兄你又有何良策啊?」 第一百四十章 赤龙 此一举动,让许稚心头一惊,唯支支吾吾而已,说不出其他言语来。 面前这为首的,蓄着山羊短须的干瘦道人唤作焦吉仲。 在许稚尚未失势前,两人因为都好丹鼎黄白之术,倒也算存下了几分情谊,彼此交好。 可在传闻许稚因怯战而逃,害死了长老古均的独子后,声名一朝尽丧。派内踩低捧高的,也纷纷落井下石。 焦吉仲也正是在那时候,同许稚暗悄悄断了交情,不再往来,生怕触上霉头。 「我……我……」 在焦吉仲一众人的咄咄逼视下,许稚自觉当下处境恐是不妙,正待勉强开口. 一个绿衣少年却突然冷笑一声,打断道: 「许师兄,我等敬你入门时候早,辈分高!才对你一路庇佑有加!但这般的劳心劳心待你,向你索要些人情回报来,应也是不难罢?」 「应有之意,应有之意……只是张师弟,你这次又看上了许某身上的哪件物什?」 许稚硬着头皮,拱手回道。 「听说师兄为了下地渊,特意卖去两件符器,购得了一口名为「脉舍」的飞剑?不知可否割爱则个?」 绿衣少年使了个眼色。 霎时周围几个玄真派道人皆是会意,心中嘿嘿笑了一声,拔足上前,不动声色,就将许稚围在了人圈中。 「脉舍剑?张师弟你怎会知晓此事?」许稚一怔。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自有我的门路!那口飞剑落在师兄手中,也算是明珠蒙尘了,不若献给焦师兄,也算是师兄聊表寸心。」 绿衣少年微微一笑,道:「若没有焦师兄仗义出手,师兄只怕昨日里就没性命在了,又哪还能同我在此地辩驳呢?这份恩情,不可不回报啊!」 饶是以许稚的好脾性。 听得这言语,心头都是生起了股怒气,不禁皱眉。 昨日间。 分明是这焦吉仲一众人被阴鬼追赶,偶然瞥见了正一人独行的许稚,将他也顺便拖下了水,抓了壮丁。 似是这般。 又哪来什么恩情? 「……早知会是如此,下地渊的时候,我就应当跟师弟通个讯息!令他帮我来拿主意,悔不该轻信他人了!」 面对这般景状。 许稚心头大惭,暗自扼腕痛惜。 归根根底,许稚之所以流落到地渊,倒也是一桩道听耳食的糊涂事。 早在「罗显铅舟」进入地渊前,派内执事房曾与许稚相善的张主事,就深夜拜访,言说有一桩好差事要交予他。 那差事非仅简易。 而且事成之后,还能得手一大笔符钱,用作修行之用。 穷困潦倒已久的许稚听闻了此事,自然喜出望外,无有不从。 细细询了一番,许稚才知晓。 那张主事给他筹谋的差事,竟是随着执事房的道人们,驾驭「罗显铅舟」,将一众同门送进地渊之内。 这事倒的确不是什么苦差,相反还是件美事。 不须同阴鬼们搏命,也不须多卖力。 只要将胎息注入这件秘宝中,就再无其他要看管的了。 至多,也不过是要在铅舟上多耗上些时日罢…… 虽也疑惑过这等美差怎会轮得到自己。 但张主事言辞恳切,念及他与自己也算是多年相善,还不至于诓骗,许稚便也兴致勃勃地应承下了。. 可也正因此事是桩美差,饶是在执事房内供职的道人,亦是在争着哄抢。 若是泄出,难免会平添些波折。 在张主事的再三嘱托下,许稚也守口如瓶,没有说出只言片语,连陈珩也并未相告一声。 可许稚不知,晏平早就以一本丹书,买通了那与他相善的张主事。 那什么驭使「罗显铅舟」的差事,自然也是一句妄言。 至于真实景状,不过是将他唬骗到地渊内,然后再趁机一剑将之结果了罢。 虽是张主事最后犹豫再三,还是顾念了旧情,没有亲手取下许稚性命。 但也是将他逐下了「罗显铅舟」,任其自生自灭…… 在一路的颠沛流离中,许是运气好,他竟东躲西藏地活到了现今。 许稚知晓陈珩如今便在地渊之中,自然是想要早日与之会面,可地渊又是何其的广袤无尽? 辛辛苦苦寻觅下来,非但没有找到陈珩,反倒是在昨日间撞见了焦吉仲这群凶人,被裹挟着同行。 可谓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了…… 「脉舍剑……我还另有他用,诸位同门可否换上一个?」 许稚后退一步,可四下都是将他簇拥正中的道人,再退也退不到哪去了,他犹豫了片刻,无奈开口道: 「我想以符钱来做孝敬,不知可否?」 「符钱?许师兄,不是我等要小觑你,就你现今乾坤袋内那三瓜两枣的!又够甚么?拿去喝碗灵茶都尚还没个席位坐哩!」 一个穿着杏黄衣衫的矮胖男子嗤笑起来: 「昨日间在阴鬼追赶下,可是焦师兄力排众议,救下了你的性命!师兄你这人怎知恩不报,这可不是什么君子行径啊,妄你饱读诗书了!读进狗肚子里了?」 「你……」 许稚眸光一沉。 自昨日被焦吉仲这一众人裹挟同行后,他们便以救命的恩情为缘由,向许稚大肆索要乾坤袋里的钱财。 眼见形势比人强,许稚也只能是忍气吞声,任由他们来施为。 自己本就不富裕的身家,在被一番搜刮过后,就更是一穷二白了。 「人心不满,欲壑难填!早知如此,我昨日一见他们,就应该扭头便跑的!」 许稚心思一阵电转,却都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见他沉默无言的样子,绿衣少年挑了挑眉,面上顿时生出了几分怒气。喝骂道: 「许稚,敬你身份,给你面皮,才叫你一声许师兄!不给你面皮,你又算什么东西?焦师兄当前,还敢执拗吗?」 他把袖一拂,寒声道: 「我且问你,那口脉舍剑你到底是给不给?若是敢再推三阻四,婆婆妈妈的,莫怪老爷不客气,现在就给你一个好瞧!」 他袖中似扣定了一物,飘散出丝丝青色焰光来,其中一股炙热之感,虽还未放出,却也令人肌肤烦躁。 见有绿衣少年当先,一众人都纷纷鼓噪起来,各自伸手入袖,目光极是不善。 在这群虎狼环伺之下,许稚大惊失色。 一时不知是该出言讨饶,还是应当杀出一道血路来,竟是猛得怔住。 正在这时。 一直冷眼旁观的焦吉仲微微一笑,忽道: 「放肆!你们就是这般相待许师兄的,还不速速赔个礼!」 「焦师兄……」 绿衣少年茫然将首一转,对上焦吉仲脸上那抹莫名笑意,眨眨眼。 片刻后似是明悟了些什么,唇边也泛起冷笑来。 「许师兄,我等性格粗莽,勿怪,勿怪……」 稀稀拉拉的致歉声音响起来。 见着这群人突然恭顺下去,许稚还未会意过来,焦吉仲已拨开 众人,来到他身侧,笑道: 「师兄,常言道大人不记小人过,切勿要留心!这地渊如此凶险,还正需你我师兄弟并力齐心,才能从这死地中觅得一条生路来,你说是也不是?」 焦吉仲话语中隐含威胁之意。 而许稚即便听出了,却也只能故作不知,连连颔首应是。 见他这副怯懦无胆的模样,毫无修道人的骨气。 焦吉仲更是心生轻蔑,眼底的不屑又浓了几分。 「师兄从前就是聪明人,现在也不差,好事,是桩好事啊!只有聪明人才能活得长久!」 焦吉仲用力拍拍许稚肩头,尔后也不理会满脸尴尬的许稚,只向众人吩咐道: 「从其他游魂那里拷问得知,那个唤作高辟的老鬼甚是凶顽,连紫府境界的高功都宰了不止一个二个,幸亏今遭遇上的只是这老鬼部众,本领有限,否则便是坏了。」 现先寻个场所歇息下。 我不信高辟还能日日夜夜守在五云野的入口地窟不成!待得他疏忽大意了,我等便并肩子上,杀进地窟里内!」 他们通过拷问地渊的游魂孤鬼,也得知了五云野主人丁宪乃是一尊景修,非仅不享用血食,反而还对地渊外的仙道修士,多存有庇佑之举。 对于血肉生人而言,实乃是一名善士。 在地渊这等步步杀机的绝地,这五云野无疑就是活命容身的场所! 只可惜进入五云野的地窟,已被高辟领着一众厉鬼怨魂把守住,铁桶也似。 焦吉仲领着众人强闯了一次,非但没能功成,反而还险些将高辟也惊动,累得全数覆亡。 听焦吉仲这般出言,绿衣少年等皆是齐声应是,显然他在其中威信甚高。 「走罢,事情急不得的,那高辟总不能守在地窟一辈子!」 焦吉仲笑了一声,架起一道遁光,直投西南方而去。 「走了,许师兄!」 绿衣少年嘿嘿一笑,将手一指,就与一个圆胖道人,一左一右将许稚夹在正中。 「地渊如此凶险,我等师兄弟理应同舟共济才是,对也不对?」 「是,是……」 许稚脸色一黑,无可奈何应是。 「真是废物!就这副模样,也能修成「十步一杀」?老天何其不公也!」 绿衣少年心下叹息,招呼一声,须臾也化作飞虹而去,紧跟上了焦吉仲。 半个时辰后。 一道道遁光便悄然落在了一座接天高的漆黑山壁前,其林木葳蕤的底部,存有一座座临时辟就的石室,显就是焦吉仲这一众人的栖身之所。 到得此间后。 绿衣少年等也不再多管许稚,只自顾自朝向自家石室走去,入内调息起来。 「……前狼后虎,这是个什么局面!师弟你究竟又身在何处啊?」 许稚不由怅然长叹一声,立了半晌,也进入一间石室,沉默阖目静坐。 地渊中本就没有阴阳晦明的变化,连天光都不见丝毫,自然是漆黑幽邃的一片。 过得约莫一个时辰后。 静坐中的许稚忽得耳朵一动,似听得了什么异样。 他默默俯身,起指掐诀,屏息起来。 起初只是听得几声嘈乱无序的响动。 几息过后,那入耳的声音就渐次清晰起来…… 「焦师兄先前为何要阻我,那许稚不过是一条断脊之犬,连龇牙都不敢的!怕他作甚?!」 许稚听见绿衣少年开口。 「他虽然无胆怯懦,却好歹也是个修成了「十步一杀」境 界的剑道奇才!狗急了也会跳墙,兔子急了亦会咬人! 若是用强,难免会折损几个弟兄,需缓缓图之。师弟方才的举动,也太莽撞了!」 焦吉仲一笑,道: 「我觊觎他那口脉舍剑已是许久了,早在派中时就存了心思!放心,明日我等置办些酒菜,以说和的名义,请他来赴宴,届时……」 「可是要在酒水中下些毒药,害了那厮?」 绿衣少年道。 「师弟果然懂我!」 接下来的话语,尽是如何筹谋算计。 听得他们在商议该如何害自己性命,许稚手心微微发颤,青筋凸起,面上血气上涌。 不知过得多久。 许稚忽得散了法决,猛然提剑起身! 「天遣魔君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杀之又不平,杀尽不平方太平!」 想起在同陈珩宴饮时,他曾无意间说起的这句言语。 这时刻再细细嚼一遍,许稚只觉得大彻大悟了般,心下一阵轻松开朗: 「师弟,你说的言语,我先前还觉得太过酷烈,只恐怕有伤天和,现下才方是明白了!」 念及自己本与焦吉仲等人无冤无仇。 被裹挟同行,索要钱财这些也就罢,忍忍也就过了。 可而今。 竟是还想谋害自己性命…… 许稚脸色顿时阴晴不定,在半晌的犹豫后,终是咬牙提剑,悄悄走出了石室外。 阴风飒飒,昏天黑地的一片,仿是伸手不见五指一般,僵滞压抑的气氛沉沉铺开。 走出石室外。 被那彻骨凄凉的寒气一拂,许稚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心头刚涌起的沸腾杀意,也缓缓要熄去。 「不行……」 他用力握紧剑柄,心底大喝一声来壮胆,还是强自将眸光一厉。 过得两炷香的功夫。 当焦吉仲等人心满意足商议完毕,正分散离去时。 突然,绿衣少年将眼瞥去一方,怪叫了一声,声音惶急。 「你们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不知何时,许稚所居的石室,已是空荡荡一片,不见半个人影。 于石壁上,还用剑器削刻上了几行文字。 「今朝谋害我性命,既往不咎,再有下次,莫怪许某不客气!」 在众人的惊疑中,焦吉仲缓缓踱步向前,念诵出削刻下的文字。 他脸色一番变化,狠狠啐了一口,不屑道: 「逃了?什么时候?居然连我都未察觉的,看来还是有些本事的啊!」 「焦师兄?」 绿衣少年忙问道:「这该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既然撕破了脸,那就把他杀了,夺了他的飞剑!」 焦吉仲哂笑一声,讥嘲道: 「既然都已察觉到了异样,却还是不敢犯险动手,真个是无胆鼠辈!连拔剑杀人的胆气都没有,不过是方软柿子罢了,还不是任我拿捏!」 话了,他足下生起一朵黄云,就托住身躯飞高。 「找到他!把他的首级取下来!」 绿衣少年等哄然应诺,化作一道道遁光,朝向四下寻去。 而就在这一众人搜山检海的同时。 另一处,狂奔中的许稚却突得被收摄一处奇异虚空内。 日色光明,星芒如昼—— 「自从你进入这地渊起始,我便一直在关注你。」 「……啊?」 正惊恐中的许 稚听得了这莫名声音,更是吓了一跳。 「赤龙许家代代英豪,个个都是顶了天的仙葩英杰,连太子长明在位那时,都不能够以力来压服……」 在短暂的低闷无言中。 那莫名声音又终是响起,自暴自弃大叫道,还隐约带着丝哭腔: 「可怎传到了你这一代,就变成这副鬼模样来?!老天爷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求求你,别告诉我!你就是那颗独苗了?!」 「什么?」许稚一时茫然无措。 第一百四十一章 仙宝 灿灿的晶莹虹光闪烁不休,烨芒点点,亮云纵横飙溢—— 他此刻竟是虚悬在冥宇之中。 空空荡荡,并无一丝着力之处。 许稚惊异抬头看去,四面八方,只见得是日月周游,诸天星象。 在这穹天星海当中,不知何时竟又添出了一面巴掌大小的古镜,镜面一闪,从里内就钻出来一个双眉高耸入鬓,身着滴血赤衣的古怪童子。 童子不耐烦地看了许稚一眼,手指一点,隔空摄过许稚的一滴精血,又耗了数十口仙灵之炁喷去,眸中忽得艳红一片。 一团赤色罡云也飘飘然跃出他顶门。 其中的幽幽暗暗,如是涵盖了无穷天数变化,自然法理…… 过得许久。 童子脸上忽浮出若有所思神色,脸颊狠狠一抽,忍不住就破口大骂起来: “他妈的胥都天!真是干得好事情啊!这八派六宗里尽是些满肚子坏水的老王八!故意的不成?分明元岱仙君都已将你们许家好生安置在中琅州了,可我就睡了一觉醒来,中琅州没了?许家就亡了?就剩下你一根独苗了?! 当初约好了要留存许家一个苗裔,还真就是一個,半个都不肯多?黑了心的蛆! 早知道就不来胥都天了,就你们这等被狗糟蹋了的心肠,活该生出了陆羽生这个道逆!” “还有你这厮——” 那指天骂地的古怪童子忽得转身,一脸煞气瞪向许稚,跳脚道: “和你这等虫豸一起,要如何才能兴盛赤龙许家,重建无生剑派?! 我看不如抹了你的元灵,我自占了这副许家的躯壳,还更要靠谱一些!” “这位前辈——” 忽得身处在这片陌生虚空中,四周尽是天外的奇异之景。 又有一个古怪童子叫嚷着要夺了自己的躯壳…… 许稚在心中大骇之下,只勉强拱手,道: “不知这位前辈——” “我乃无生宝鉴,正是你家祖宗,赤龙道人许元化留下的仙兵,你唤我为无生老祖就是了。” 又定睛细察了许稚一番。 在许稚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看透,再无什么心思可以遁形时。 无生童子忽摇头苦笑一声,箕坐在碎烨星海中,脸上凶光微微一敛,长叹道: “你小子……身世可怜,无人教导,拜得的师傅也是个狗屁材料!难怪会养出这等畏缩怯懦的脾性来,叫我都忍不住想杀了你!” “无生老祖?”许稚震愕道。 “夺了你的躯壳,权且当是句妄言罢……赤龙道人于老祖有再造的恩情,我却还做不出那等事。” 无生童子一拍大腿,冷冷淡淡开口言道: “不过你这脾性,心障未除,天眼不开!怎堪得大用?!” 话了。 无生童子将指倏忽一点。 满腔疑惑的许稚还来不及多问一句话,脑后突得一疼,像被人持着大棍,猛烈敲了一记! 一时眼前金星乱窜。 所见的景状都是摇颤,出现叠叠重影来。 在昏倒最后,许稚隐约听得无生老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终是老祖心善,见不得窝囊废物,再给点出你一线生机来! 你若是在这心景中破不得道障,开不得天眼,那便去当头种猪,老老实实生孩子去罢!等生完了孩子,你这条性命也不必存了,活在世上也自是妄自辱没了赤龙许家的声名!” “……” 耳畔忽闻得一阵裂帛之音。 继而便仿是蛾虫撕破了卵茧,掠开了双翼来。 许稚只觉得自己像被那翼裹附了,陷在一片绵绵的柔舒中,躯干如若真铅般滞重,两眼一黑,就沉沉昏厥过去。 洋洋星海中。 无生童子看得许稚口鼻间生出了一条条赤色丝线,很快便将整具身体都缠绕,结成了一个鲜艳大茧。 他将袖一摇,鲜艳大茧便随着一阵清风晃荡,被挪移到周天日星的至深处,藏匿起来。 “什么宵小,也敢在老祖面前耍大刀子?” 无生童子又复冷笑一声,再举起一只手,像击打蚊蝇般,轻轻一拍。 此时地渊中。 焦吉仲等一众人的肉身,仿佛是被什么锁拿住了般,分毫也动弹不得。 还不待他们惊悸这突然的变化,周身穴窍却突然一刺。 “轰隆”一声,血光高高涌起,下一刻,便只剩一堆分辨不出形貌的烂肉,坠空跌落,摔得稀碎! “还有他娘的八派六宗!中琅州的故事定也是你们在其中搞鬼,既然我今朝醒转过来,那便同你们也来玩玩!” 无生童子嘿嘿怒笑了一声,正待将神通鼓荡起来。 身下的潋滟星光中却轰然爆出一声震鸣! 然后便有一道无形无质之剑气割开,横跨虚实。 硬生生打断了无生童子的蓄力,让其身躯都猛得颤了颤! “无形剑?你怎也醒转过来了?” 无生童子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大喜道:“甚好!甚好!速来助我一臂之力!” “我伤势本就轻于你,六百年前,就已从这‘璇光都录域’中醒转了过来,倒是你,无生童子——” 一道淡漠声音传来: “这么多年都不长记性,你莫非还嫌弃惹事不够?才刚醒转不久,就要同这方天宇内的八派六宗为敌?你以为你是谁,也配与他们做敌手?” “你早已醒转过来了?” 无生童子皱眉,然后冷笑:“那中琅州和赤龙许家的故事呢,别告诉我,你并不知晓?” “中琅州的陆羽生叛天而逃,这并非是刻意做局。从先前的十州四海变作了现今的九州四海,八派六宗的仙道老怪们,比谁都更想弑杀陆羽生,你莫要多想了。”那道声音开口道。 无生童子不悦道: “那赤龙许家呢?你就敢说在那场动乱中,八派六宗的老怪们莫非就没有坐视许家被牵连覆亡的心思?方才我耗去仙真,以许稚的精血做引,倒是瞧看出了些端倪。这其中一些手笔,颇像是先天魔宗那位‘玄冥五显道君’的做事痕迹”。 “只因为八派六宗没有援手,遭了池鱼之灾,你便要向这些仙门寻衅?你自己寻死也就罢,莫要将元岱仙君也连累了。” 霎时间。 这“璇光都录域”内的周天日星,都被一股无形力道徐徐分开,豁出一条通道。 一个白衣高冠的道人轻轻晃身,袍袖飘摇,就现身了出来。 他目视满面阴鸷的无生童子,道: “元岱仙君自当年重伤后,至今还未全愈,这地渊中的浊阴可方便祂施展仙术,封存尸解仙的道果,裨益不小。你若同八派六宗起了冲突,又置元岱仙君于何地?” 这一番话说得无生童子眉头微微皱起。 无形剑继续道: “以往无生剑派尚在时,你肆意妄为也就罢,总有照拂,可而今连许元化都已入灭身死了,还是暂熄雷霆烈怒罢,为将来做长久计。” 古早时代。 在无生剑派覆亡,末代宗主许元化也随之身死后。 便是元岱不辞辛劳,亲携着无生宝鉴、无形剑这两口仙兵,杀出了一条前来胥都天的血路,向八派六宗求个庇佑。 两方在秘议一番后,达成了一致。 那覆亡了无生剑派的幕后黑手被拦挡在罡气层之外,说和罢休。 两口记述了无生剑派根本传承的仙兵,也被得以保全。 而元岱则是在以大法力捉拿域外日星,将之熔炼聚化,开辟出名为“璇光都录域”的秘境,以供两口仙兵温养性灵后。 便借由秘法封存了受损的尸解仙道果,陷入地渊沉眠,再不显世。 这一路的血战,非仅是无生宝鉴和无形剑元灵受损。 连元岱都险些从尸解仙的果位上,被打落下来,可谓九死一生。 而既是存续道统的恩泽,又是护命的施为。 饶是赤龙许家被中琅州的浩劫波及,几乎累得阖族覆亡,现今只余下许稚这一根独苗来…… 无生童子念及至此。 心头怒火便是高炽难熄,恨不能同当年袖手旁观的八派六宗拼个你死我活。 却因尸解仙元岱的缘由,还是只能强压下满腔愤恨,勉强镇静下来。 见无生童子阴着脸,不言不语。 无形剑知他心内实则已是打消了去同八派六宗搏命的心思,摇了摇头,道: “当初说好留下赤龙许家的血裔,胥都天的人倒也不算违约了,这个叫许稚的,不是还存着性命吗?” “哈?就他?” 无生童子本是心火微熄,闻听这言语,顿时大怒,叫喊道: “他若是破不了心障,就这副模样,活着倒却还不如死了好!” “敌众我寡,又是个抱团之势,以那个许稚的微末道行,若是只逞一时的血气之勇,那才是真个送死。” 无形剑淡淡道:“故意在壁上刻字,引起轻视心肠来,待得敌众分散时,再仗剑而起,击而破之,可不也是一桩良策吗?” “……” 无生童子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才苦笑道: “你说的这法子,倒像是许元化脾性,不像许稚了,他真有这个胆子吗?” “那我如何又知晓?他不是才刚走出几里,就被你无生童子摄到‘璇光都录域’里来了?” 无形剑声音中隐隐带着几丝讽意: “不提远处,单是头顶这八派六宗的道子们,哪个又不是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 你若真依靠他来复兴赤龙许家,还是少些菩萨心肠为好,死了便死了,命数天定!若真个赤龙许家合该要败落,又岂是你一件仙兵,能够力挽狂澜的?” 无生童子缓缓皱眉,久久没有言语。 过得半晌。 他才复杂言道:“你一向寡言少语,而今却肯同我说这些,莫不是有要助我兴复赤龙许家的意思?” “此言大谬,赤龙许家同你无生宝鉴有再造恩情,因而你才要关照许元化的血裔,可我却不曾受过他什么恩惠,赤龙许家的兴亡,同我又有什么干系? 谁能够重建无生剑派,我才会认他为主! 而今出面,不过是惧你脑子一热,同八派六宗寻衅,连累了元岱仙君,才做这些言语罢!” 无形剑淡淡一笑,漠然打了个稽首,身形一转。 就消失在这洋洋星海内,不见了行踪。 只有声音还余在原地,道: “你才刚醒转不久,这诸天寰宇,却已然是换了个模样,勿要再怀抱从前执念,若真事不可为,及早弃了,才方是最好选择。” 听完之后。 无生童子默然半晌。 当年那一战的杀伐可谓惨烈,两件仙兵几乎崩碎,元岱更是险些连道果都要被打烂。 他是因感应到许稚的血脉,才从沉眠中挣脱。 满打满算,也不过数月而已。 但无形剑…… 却是在六百年前,就已愈足了性灵,从“璇光都录域”里醒转过来。 六百年前。 纵使那时道逆陆羽生早已将中琅州搬离出了天外,赤龙许家的主脉遭了池鱼之灾,悉数死绝。 可在其他九州,应也是存有一些旁支族人。 怎也不至于是而今的景状,仅剩下来许稚这一根独苗。 “也对,赤龙许家是无生剑派,无生剑派却不仅是赤龙许家……无形剑这厮六百年前就醒转过来了,却只是冷眼旁观,目见着许家一点点败落。” 无生童子颓然长叹一声,道: “六百年前就不曾助力,而今我醒转了,他只怕更是懒得添光!许元化,你这一脉的起复,归根结底,还是落在了老爷头上啊!” 他砸吧砸吧嘴,意兴阑珊将一颗天星挪来面前当座椅,将手朝天一指,又随意起了几卦。 闷闷得了几个无足轻重的结果后。 待得再次起卦,无生童子却突得笑了声: “许稚这厮竟将《小赤龙剑经》外传了?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让我来瞧看番,此人能否做我赤龙许家兴盛的助力?” 顺着这脉络,再次掐算。 只这一回。 未过多久,无生童子神色就一变,缓缓皱起了一双眉来。 …… …… 九日后。 盘坐于血河中的陈珩忽得清喝一声,陡然睁开了双目,原本漆黑如墨的瞳孔内,此时竟来回起落着如血的冷冷赤光。 其中的阴晦森寒之意,腾腾涌跃。 如若是一头血窟里居住的积年凶魔,要上岸食人了般! “功成了!” 他长笑一声,将脊背一抖,周身就缓缓现出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来,凄艳夺目! 第一百四十二章 气血盈虚似月魂 每一滴阴蚀红水都灿灿晶莹,赤光潋滟,在陈珩周身悬放绕转,如是一颗颗细小天星,在围着天宇做游动。 将四景都映照得凄光熠熠,内外通透,平添了一股惨怖气氛。 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 小成境界—— 陈珩望向身下这条阴蚀灵机所化的猩红血河,还剩下了足足泰半,也兀自发着撼地雷霆也似的奔涌响动声,心下不觉一阵可惜。 现下将阴蚀红水这门神通,修炼至小成境界,已然是极致了,再进无可进。 而中成境界。 需先寻得「三素炁」,栽入体内,与自身气脉相合,再以此将炼出的阴蚀红水洗练一番,离元换质,才方能于体量上再做突破,炼出一大周天之数的阴蚀红水来。 而今陷在地渊内。 自然是寻不到「三素炁」这等灵物。 种种筹算,也皆成为了无稽之谈。 「先来试试这门神通,究竟威能如何。」 将心中念头暂且压下,陈珩胎息一转,便将一滴悬在目前的阴蚀红水催动,须臾间电射飞出! 好似是利刃切割过豆腐般的顺滑。 那一面又一面坚硬岩壁轻易被洞穿,如若无物。 而在阴蚀红水遁离后,那岩壁留存下的斑驳腐蚀创口,还飞速向四面八方扩去,很快便将整块石壁都蚀成飞灰,化作一滩细碎粉尘。 眼见着无数地底石壁接连破败,腾起漫漫烟尘,发出接连不断的「轰隆」大音,声势浩大。 陈珩亦是微微吃了一惊,眼前一亮,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这地渊内的岩土,积年累月,被阴气凝练垒实,早已和地渊外的凡俗山石土地,不能够归于一类并列。 其坚硬厚重。 甚至能够比之金铁之属。 他抬手将那滴阴蚀红水收回,虚捻在指尖,定目细细一观。 只见这一番动作下来,那滴阴蚀红水的体量亦是微微缩了缩。 依着这般的损耗来做判断,只怕再用个四五十次,就要彻底消去了形体。 想要再显化,唯有收摄阴蚀类的灵机,再重炼就出来…… 「虽是比不得先天大日神光般便利,但单论这杀伐之能,却还是要强上一筹。」 陈珩心下暗道,微微颔首,又重新汲取血河,将那滴阴蚀红水缩去的精气形体补完。 尔后伸手入袖,握紧金蝉,进入到一真法界内。 在亲身试验了一番后。 才方心满意足罢休,回返了现世。 纵是以自己玄境六层的太素玉身修为。 也硬抗不过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的合力…… 不出一时三刻,那坚固无铸的肉身体魄,亦是要被腐蚀成灰,内脏破败,化作一滩脓血痛苦死去。 寻常下品符器,仅只对上一滴阴蚀红水,就会被打灭灵光,沦为废铜烂铁。 而即是青律剑这等中品符器的至极。 若是阴蚀红水数量一多,亦也讨不了好…… 「倒是一桩好神通,不愧是幽冥真水的三大子水之一,若论起污秽腐败之能,也仅在黄泉真水之下。」 陈珩轻笑一声,身上胎息一振一抖,便将虚悬周身的阴蚀红水,悉数收回体内,捉拿进入各个大窍内安放。 他纵目望去。 此时头顶的数百丈处。 那遮蔽住空洞入口的那圈禁制,也缓缓消了不少,只剩浅薄的一层晕光,似是抬手就能够将之击碎。 「先是留存下一条阴蚀灵机所化的血河,以供修行所 需,又是布置下禁制,不使旁人来打搅,能够专心成事?做出这一番布置的,还真是用心了。」 他眼帘一搭,缓缓收回目光,凝视着身侧的猩红血河,心下微动。 左右阴蚀红水的修持都已是进无可进了。 而这挂血河也不比他物,是可以用乾坤袋装载的…… 非得专门的用来收摄精气灵息的符器,才能够将其携之存身。 但陈珩现下却是并未有那等器物。 与其坐视白白浪费。 倒不如将这剩下了足有泰半的血河,用来太素玉身上。 「眼下虽不能轻易筑基,但若将太素玉身的功行擢升,却也是一桩增进战力的法门。」 一念至此。 陈珩更不犹豫,将心神悉数放开。 那海量的阴蚀灵机自然毫无滞碍,轰隆隆涌进了体内,按照太素玉身的法门指引,充盈于四肢百骸内。 同「太始元真」可总摄十二万九千六百种灵气一般。 太素玉身。 亦然是个来者不拒的属相。 若非地渊内的灵机已深附了种种刑煞幽阴之理,密不可分。 吞食入腹,便无异是进了一味猛毒。 对于急缺灵气的陈珩而言。 他都恨不能在结庐此地潜修,将太素玉身修持到进无可进,再做出关的打算…… 而只修炼了六七个时辰,陈珩便觉体内气血如沸,宛若存有一条大江大河,在肆虐奔腾。 只一个冲撞,便叫他后脑轰然一震,噔噔发响,好似粉碎了什么关隘般。 太素玉身——玄境七层! 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穴窍皆在雀跃欢呼,与气血共鸣,迸发出春雷破竹也似的隆音,让呼吸都为之一畅,好似整个人晋入了另一层虚空之中。 这血河中的阴蚀灵机着实充沛。 只这六七个时辰内所汲取的灵气,便抵得上陈珩这数月以来,吞食的所有鬼物灵息相加了,甚至于还犹有过之。 他离玄境七层本就只差了临门一脚,而今这般水到渠成,倒也不算意外。 并未细细体会这肉身修为突破带来的变化。 眼见这血河还剩不少。 陈珩将心神一定,便又继续汲取灵机吞吐,炼进躯壳里去…… 如此又过得三日后。 一方幽邃空洞内。 地底深处。 原本阖目静坐中的陈珩霎时间大笑一声,猛得起身! 将胸中含着的一口长气朝天吐出,好似一束白虹悍然爆射,汹涌的气劲将所经之处的阴风浊障都狠狠挤开,直吹得碎石滚滚!霹雳骤起! 随着这口长气自胸中吐出后,他的神意亦是在节节拔高,筋骨齐鸣!. 一股可堪比拟先天神怪的强大气机蛮横扫过四野,压摄不臣,好似虹彩一般铺开,他体魄又是一颤,须臾进得了太素玉身的玄境八层之境。 「……」 他闭目凝思了片刻,伸手入袖,将自家神意沉入一真法界内。 尔后将金光往自身一照,显出一页摩诃金书来。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八层)、阴蚀红水(小成)、先天大日神光(小成)、散景敛形术(小成)、动静雷音导引术(大成)、小赤龙剑经(中成)、极光大遁(——)…… 【法宝】:青律剑(中品符器)、紫金破煞锤(中品符器)、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浮玉蜃珠(中品符器)、火鸦壶(中品符器)、斗箓(秘宝 )、血河车宝轮(秘宝)…… 【真经】:紫清高真通明秘旨…… 【道行】:练炁九层(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总算是将太素玉身修成了这般境地,若无意外的话,玄境九层境界,便是当下所能为的极致了。」 陈珩看向摩诃金书,暗自道。 太素玉身共分为玄、元、始三层大境界,每境界又各有九层。 在大境界突破时,例如从玄境九层突破到元境一层,又会有响沸、雷震降下,来阻止成功。 非大神通者护持。 绝不能度过…… 现下自然是寻不到什么大神通者来护法。 若无意外的话。 玄境九层之后的境界,应当会是一道长久而存的难关了。 对于眼下的这般景状,陈珩只是略感慨了一下,却也未有多放在心上。 纵是再多做思索,也不过是徒费心思罢。 他如今突破到玄境八层,都是历经了一番千难万难。 把那条阴蚀血河吞食的干干净净,都尚是不足,缺了一线。 还是将从岳小姐府邸处搜刮而来的灵物、符钱,都悉数投入了肉身修行之中,统统用尽,才勉强过了那道障关,最终功成。 既是阴蚀血河。 又是岳小姐的多年家私。 这二者合在一处,才令他修成玄境八层。 而太素玉身的修持,每一层境界所需的灵机,都是成倍数的叠加,与上一层的体量相较,几乎是个天壤之别。 玄境八层才方成就,若想晋入玄境九层,又是一番苦功。 这般想来。 即是晋入元境一层,需得大神通者护持,才方能功成,却也不是真个迫在眉睫的事由。 「玄境六层,就可在筑基称雄,而玄境九层,便是漫天的紫府高功中都难觅到敌手……以我如今的玄境八层修为,应是可以和紫府境界的修士,来搏个高下了。」 他心中一动,双手一抹,就将持着的摩诃金书消去,心神又回返了现世。 仍是那片幽晦阴气肆虐之景。 抬首望去。 笼住空洞入口的那圈禁制,在阴蚀血河被炼化干净后,更是也全然消失了个干净,不见踪影。 现在这空洞内再无什么灵机存贮…… 想到这一番际遇。 非仅是得了阴蚀红水这门大造化,还将太素玉身修行到玄境八层,可以同紫府高功来相斗,战力何止翻了数倍,又多了一成保命的底气! 陈珩不由得长笑一声,然后便纵光而起,化作一道白光破空,眨眼不见。 而幽邃空洞之外。 在那根插天石柱碎裂的不远处。 得了父命,在此苦待多日的丁韪才刚有些分神。 便见得有一道遁光冲天而起,如若长虹闪电般,忙心头一震,打起精神来。 那遁光自下而上,夭矫绕了几转,洒出片片芒光,最后停驻在了云中,将四景都如若渲上了一层晕霞。 「陈兄,陈兄,还请稍留尊步!」 丁韪忙架起一道阴风,追上前去,拱手道: 「家父同陈兄有要事相商,不知可否一见?」 遥遥望去。 只见得那白焰也似的遁光中,正立着丰神俊朗的白衣道人,眉眼清远,身量卓然挺拔,如若庭前秀树般,渊渟岳峙,也拔俗出尘。 丁韪先是一讶。 尔后瞥见那道人眸光,竟是隐隐呈着如血的赤色,鲜艳如滴。 这 赤眸淡淡瞥来,让丁韪本能就生出了一股极危险的感触,身躯都不由得绷紧,后颈一时刺痛非常,如若针扎。 「这便是阴蚀红水?真个不凡,可惜我却未有那等大缘法……」 丁韪心头怅然长叹一声,艳羡非常。 而这时。 陈珩也微微敛了眸光,眼底又重回了先前的乌沉模样,他打了个稽首,道: 「不知令尊是?」 「家父丁宪,正是这五云野主人……」 待得丁韪一五一十,将自己的所知如倒豆子般悉数吐露出来后。 陈珩神情一凝,亦是讶异。 「中乙剑派的乔真君,竟然要见我?」 他心中道。 五云野。 一片连绵无尽的华美宫宇中。 丁宪正在一方草木葳蕤、柳绿桃红的圆亭中来回踱步,眉头微皱,神色颇是肃穆。 可突得,他腰间的一枚大贝忽闪了闪。 丁宪握住这鬼器,将心神入内一探,然后便仰天大笑出声,快意拍手。 「我还当是出了什么变故不成,原来阴蚀红水的修行,竟是这般的耗时日?」 他吩咐一声,道: 「速速起架,我要亲出十里外相迎!」 四下远远伺候的仆僮应了声,忙去准备 不出多久,丁宪就端坐在一辆由两头冥蛟拖拽的宝车之中,悬停在一座小山头上,其身侧侍立着数百甲胄森严的彪悍鬼将,排场甚大。 见周遭华幔展空,庐蓬高扎,还有一班侍女手婷婷袅袅站立云毯上,手托银盘,盛有种种颜色鲜丽的瓜果酒水。 丁宪扫了一眼,尤还不足,向左右道: 「你叫玉儿在房中好生梳妆打扮一番,稍后是要令她见客的!她不是近日在习舞吗?刚好看个成效了。」 听得这句吩咐的管事吃了一惊。 丁玉乃是丁宪最受宠的小女子,因生得美貌,丁宪一向对其是百般骄纵宠溺,今番却怎会令她献舞? 虽存有疑惑,但这事并非他一介下人能置喙的,忙唯唯应下。 这时。 远远传来了一阵破空声响,丁宪抬头望去,心下便暗道: 「来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花光灯影,宝鼎香浮 遥遥,先是见得在前领路,身形被一道凄凄阴风包裹住的丁韪。 继而。 便是一道白昼流星也似的夺目遁光掠破重云,驰动间芒光璀璨,烨烨生辉,刺啦一声,霎时就转过了里内距离,在眼前缓缓降下,落到小山腰处。 “……什么?” 看清那皓白遁光中的人影时。 饶是以丁宪的甚深城府,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随即微不可察地皱起双眉来,脑中瞬息转过了百千个念头。 “世上竟存有这般的天成相貌,不是神通造就的吗?真是奇也怪哉!如此,只怕玉儿……” 丁宪心下叹了一声,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他眼中光芒闪动,就大笑下了车辇,率先上前迎去。 在一番见礼。 互相攀谈了一阵后。 丁宪见陈珩非仅人物风流,姿貌举世难觅,且言辞温雅,气度不卑不亢,心中更是一喜。 “此子纵是未得手阴蚀红水这桩传承,只怕也令有其他造化存身,这气机,倒是颇为异样,很是个古怪。” 几句下来相谈甚欢,丁宪不禁思道。 做为能执掌五云野一方地界的鬼神,且是在纯阳真君坐下听讲过的有缘客。 他非仅是修为高深,能够比拟正统仙道中的金丹真人,法力无边,且眼界亦然不俗。 双目运起鬼道秘术观去。 只见陈珩面上盈盈有一层明净玉色,眸光亮若天星,而一身气血筋骨,更是如个万炼法钢一般,哪怕如今引而不发,也炫目如烈日虚悬,给人一股莫大的压迫感。 丁宪自忖,若是丁韪同此人不计手段、生死来相搏,只怕走不出五十合,就要被当场擒杀。 这还尚是在不运使那门阴蚀红水的景状下…… 若是阴蚀红水一出。 或是连三十合。 都抗捱不过…… “难怪能破了乔真君的布置,将阴蚀红水修成,可笑韪儿还是我悉心教养过的,修行上也是小心谨慎,从不敢懈怠,却还是远远不如。” 先是微有感慨。 不过转念一想,也唯有这般人物,才会被真君出言相召,也才值得自己屈尊纡贵,亲出十里外来相迎。 这般思索下。 心底那莫名的一丝芥蒂和莫名怅然,也便更消了个干净。 “此人正是天定的佳婿也!若能傍上干系,拉拢到我这一处,不说同真君又是结下缘法,我若有朝一日坐化身死了,这留下来的偌大家业,也终是有个支撑帮扶的了!” 丁宪面上露笑,更加表露出善意来,直叫一旁垂手恭听的丁韪看得目瞪口呆,颇多不可置信。 尔后见丁宪将陈珩相邀入蛟车中,一并同行。 就更是个如坠云雾中,一时不解。 “这意思……父亲不会是要招婿吧?若是招的赘婿,这五云野的上好家业,我和大哥岂不是要分润一半出去?不对,依着父亲对小妹的宠爱,怕是一半都不止,我和大哥只能占个三成?” 他心底嘀咕一句,困顿挠了挠头。 丁韪深知自家兄弟的斤两,天资皆只能算是平平。 在地渊这等阴地里,只要不自个去找死,刻意寻衅那些大鬼神,保命存身应是不难。 但若想守住五云野这片偌大家业。 那就是个力有未逮之相了。 纵然这是真君赐下的道场,但人情关系,早晚也是会耗尽的。 况且丁韪深知,以堂堂中乙剑派的真君之尊,更不会在地渊停留多久,说不得哪天就会离去。 那时刻。 才是真正的麻烦上头…… “如此一想,招个赘婿来帮我担承,似乎也是件好事?只是不知这陈兄究竟胃口多大……不对!他看不看得上小妹还要另说才是!” 患得患失的丁韪念及至此,又未免心中好笑。 就在他凝思之际,一众鬼将、鬼仆,早已是护卫着蛟车去得远了,抬目望去,连依稀行迹都望不见。 只剩几个丁韪自己的亲卫,还尚留在原地等候。 他们见着丁韪垂袖呆立。 面上一时现出笑意,一时又愁眉不展的模样,皆是摸不到头脑。 “二公子……” 一个亲卫小心翼翼唤了句。 被突兀一惊,丁韪猛得回过神来。 又将目扫去,触到的皆是一片古怪目光,丁韪不由得面皮一烫。 “父亲也是心急,走得这般急匆匆,速速随我跟上,莫要慢待尊客了!” 尴尬清咳了一声,丁韪忙架光飞空,飞速赶去。 那几个亲卫齐齐应了声是,也纷纷化作鬼烟,疾追上天。 …… …… 一路电掣风驰,浊雾开散,两侧的山峦河湖飞快退去,只留下模糊不清的残影。 未过多久。 蛟车中的陈珩,便见得下空现出了一片宫阙连绵成群。 种种金碧璀璨,艳艳生光,甚是个华美。 此时,两头拖拽宝车的冥蛟见得这景状,皆长吟一声,缓缓降了云头,落到一处偌大的,仿是由青玉颜色的奇岩砌成的广场上。 “洞府布景粗陋,莫怪,莫怪,请!” 丁宪笑眯眯下了车辇,领着陈珩穿过广场,一路穿过数重宫阙,便来到了一座绿瓦朱柱、散发瑞光的宫观里。 花光灯影,宝鼎香浮。 如若龙宫饮宴—— 早有两班歌舞女侍候在大殿内,长袖缓带,饶身若环,在莹煌焰灯下,彩衣交映,衬得是一番别样的人间富贵风流,锦绣纷叠! 丁宪微微笑了一声,似是颇为自得。 尔后又与陈珩客套推让了一番,终是他居了主位,陈珩坐在他右手下第一位上。 这玉案旁设三五瓶几,插花陈列,花色如是初曙天景,忽隐忽现,甚是新奇, 陈珩只粗粗一览,便收回了目光。 这时。 他忽得若有所觉,朝向主座不远处的孔雀画屏望去。 只见画屏之外,隐隐是现出了一角衣裙,未被遮掩住,观其花纹纹样,倒是颇多华美。 那藏在孔雀屏后的女子似也觉察到陈珩目光,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随后便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匆匆转入了后殿。 “来,来!小道友切勿要客气拘束,只当做是自家的居所般!也容老夫来尽一尽那东道之情!” 丁宪脸上仍是笑眯眯的。 也不出言解释,那孔雀屏后的女子,究竟是女侍还是其他。 他只将手轻轻一拍,就有几个鬼仆恭恭敬敬蹑足入殿,摆出灵食酒水来。 “这酒名为‘江天暮雪’,乃是十二世族之中,长右谢氏的所产,滋味甚是甘醇,也不知小道友是否好这杯中之物,且请一试。” 丁宪率先举樽,言道。 这时候。 丁韪也终是迟迟驾着阴风,赶来殿内。 他在丁宪的目光逼视下讪笑了一声,乖乖在陈珩下首坐下,见着这景状,也随着其父一并举樽,开始殷勤劝酒。 “那贫道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珩一笑,将杯中酒拿起,一饮而尽。 酒液方入得腹中,顿有一股沁凉的感触在四肢百骸内流转。 好似在炎炎暑日,先是吞下了一口寒水,又将身躯沉浸在泉瀑内,脑中不觉一阵战栗,连血流都是微微一缓。 “果然好酒。” 陈珩此刻心神都为之一澄,堆积的繁芜杂念在此时都被暂且拂拭。 他只觉得脑中念头运转加快了不知凡几,思绪清明。 而这杯酒液中同样含有充沛灵气,往各处穴窍钻入,被陈珩默默炼入了肉身之中,用做壮大血气。 只可惜他如今已然是太素玉身的玄境八层,擢升到玄境九层所需的灵气,更无疑是个海量数目。 这一杯酒液的所含蕴的灵气虽不少,却对太素玉身的修持而言,也微不足道,几乎无济于事…… “来!且请再饮一杯!” 丁宪见状大笑。 在坐在下首处的丁韪更仿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般,脸上露出欣怡神情,频频举樽来相劝。 他本就是好酒如命的脾性,只是平素被丁宪管教约束,才不得多碰这杯中之物。 今日见着这景状,由不得他不喜出望外。 而陈珩也自是来者不拒,一律饮下。 见他竟是这般的给面子,不故作清高,极为神气慷慨。 丁宪与丁韪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欢喜,也一仰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丁韪又使了个眼色,那两班待侯已久的歌舞女侍得了吩咐,纷纷鼓足精神起来。 霎时间,提琴、弦子、箫管、鼓吹声悠扬响起,丝竹错杂,檀板清讴。 一时之间。 宾主尽欢…… 在酒至半酣时, 殿外忽传来一阵嘈杂呼喝之声,被搅了兴致的丁宪双眉一皱,刚要发怒,一个穿着管事服样的大鬼已抢先一步,兴冲冲拜倒殿内,叫道: “家主,我等已拿得荧雀了!” 丁宪手心一抖,面上刚浮出的怒气瞬时敛去,问道:“有几头?” “三头,皆是上佳的品质!” 那管事献宝般将挂在腰间的一口布袋解开,随着一道鬼烟漫开,便瞬时有三团光亮冲出,在殿内腾跃不休。 陈珩以目视之,只见那三团荧光,正是三头约莫巴掌大小,圆润可爱的小雀,啾啾而鸣,黑豆大的眼珠子忽闪忽闪。 “好!好!此事干得漂亮!” 丁宪见状哈哈大笑了两声,将五指一并,放来一道灵光来,将那三只欲冲出殿外的荧雀收起,道: “我还要同贵客把酒言欢,你自个下去领赏罢!” 管事欢喜俯身而拜,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也不敢多言,就蹑足退出了殿外。 “陈兄,仆僮无礼了,莫要见怪……他如此放肆,家父也如此欢喜,实在存有缘由的!” 丁韪在一番豪饮后,脸上已是有了几分醉意,他以手点指那正小心翼翼退去的管事,笑道: “说来却是巧了,乔真君要见你,而这荧雀也正巧与乔真君相关,岂不是有趣?” “此禽可以入药?还是筋骨在炼制一番后,能做为外物使用?” 陈珩放下酒樽,问道。 丁韪闻言一怔。 而主座上的丁宪更是含笑摇头。 “陈兄说笑了……这荧雀只是因生得圆润可爱,又仅在地渊存有,数量稀少,因而常被地渊外的仙道人士求购,想当做宠兽豢养。” 丁韪开口,又解释了一句: “乔真君的族人,那位现在玉宸派学道,被时人称做‘小乔’的名门贵女曾提及此禽,似有意动。 乔真君便将此事交由了我父子来操办,苦苦觅了数月,今番总算功成了!” “小乔?” “陈兄不知吗?”丁韪打了个酒嗝,更是得意,有心卖弄起来: “那你可知这胥都天内的名门贵女,以貌美而名动九州四海,誉满宇内者,究竟是几人?” 陈珩摇头。 “先天魔宗的庄姒真君、太符宫裴芷、血河宗阴若华、怙照宗顾漪、长右谢氏谢迈兮、九真教甄洛、堂庭司马氏的司马文君……” 丁韪扳着手指,如数家珍般说出了十数个人名来,笑道: “最后,自然就是密山双乔了,我方才说得‘小乔’,正是这双乔其一! 陈兄你好歹也是地渊外的修道人,居然不曾听闻过这些名姓吗?这些可皆是胭脂评上的人物啊!鼎鼎大名!莫不是故作不知?” 陈珩又是摇头。 “好了!” 主座上的丁宪摇头,突然皱眉打断道: “那什么胭脂评,不过是无耻狂徒的胡言妄语罢!连主事者都已经身死族灭了,雷霆府也因此吃了好大亏,你还说这个做什么?!” 丁韪被喝了一声,脖子一缩,讪讪住了嘴。 这胭脂评。 实则是近来不久才问世的。 创下这榜单的,乃是雷霆府的一位真传弟子。 雷霆府虽不归于八派六宗之列,却好歹也是旁门第一,那真传大弟子自也是见过世面,亲眼目睹过的。 他自诩风流,又仗着是是雷霆府的下一任接班人,背景深厚。 便将见过的世间美人暗自一一记在心中,列入榜中做品评,名为胭脂评。 殊不知正是这一举动,给他带来了身死祸患,连累的雷霆府也狠狠割肉出血。 那上榜的皆是世家贵女、各派天骄。 又岂是容他区区一介雷霆府传人能够置喙的? 而一些未能上得榜单的。 又当如何? 即是那些评词慎之又慎,也难免是遭了怒火, 在胭脂评问世不久后,那做榜的雷霆府真传弟子很快身死族灭,雷霆府也因此封山三年,以示管教不严的责罚。 但因榜上的评词着实贴切。 连赤明派的太文妙成道君都曾笑着观阅过,赞了几句,说此人着实死得可惜,小题大做。 故而也没有以大神通尽数销去一应的念头存载。 只明面上不再提及,私下却不免口耳相传。 丁韪本就心慕仙道、人身。 偶尔闻得此事后。 更是花费大价钱,听来了这桩故事,即便事后被丁宪狠狠责罚了一番,还是甘之如饴。 “实则,我听说,那胭脂评上本该还有一人,只是还不等那雷霆府的真传将之登上榜,他自个便已身死族灭了,连那贵女的名字,也成了桩悬案。” 仗着有了几分醉意存身。 而父亲亦然想要交好此人。 丁韪终是耐不住爱好夸口的脾性,向陈珩悄悄传音吹嘘道: “我也是听说,不知真不真切? 那人,好似是赤明派的真传……” 陈珩垂了眼帘,把手上杯盏放了,面上神色平平淡淡。 “是汜叶卫氏的显赫出身,叫做卫什么?” 丁韪倒是颇觉可惜,摇头传音道: “只听闻是有这么个贵女,究竟到底存不存着,也未可知,可惜那雷霆府真传死早了,连贵女的名姓都未写上,就已身死族灭,倒叫人疑惑了。” 他笑道: “陈兄,可曾听过些风声马迹?” 此时。 殿中的华美纱幔垂下,逆着宵灯明烛,在陈珩脸上覆下了淡淡一层阴影,叫醉眼朦胧的丁韪一时没能看清他的神情。 “汜叶卫氏,十二世族,我自然是听说过的。” 片刻后。 陈珩抬眸微笑道。 “我说的是那贵女叫什么……” 丁韪嘟囔着打了个酒嗝,刚想再开口,却被主座上的丁宪瞪了一眼,心下一惊。 他自觉忘形了,连忙打了个哈哈,略过不谈,又连连劝酒。 足足一个时辰后,终是兴尽宴散。 在见得陈珩被女侍领去歇息后。 丁韪见得他走远了,才缓缓入袖,拿出陈珩所赠的那根阴斗索,乘着酒兴细细把玩起来。 “好宝贝!山壶公送给岳小姐的好宝贝啊!这陈兄倒是大方,请他吃一回酒,居然赠我们这等宝贝!即便他是仙道修士,驱策不了鬼器,却也甚是大方!” 丁韪大笑,道: “父亲,您老法眼无差,此人果真是个可交的!” “大方?无非是不想落下人情罢!” 主座处的丁宪叹息摇头。 “您老这般尊待他?就因一个‘阴蚀红水’的缘故不成?”丁韪问。 “这还不够吗?竖子!” 丁宪瞪了丁韪一眼,喝道: “这阴蚀红水乃是阴兴老怪的传承,你若真个知晓这老怪同乔真君的干系,只怕比为父还更要谄媚些! 他得了这传承,就是入了真君法眼,已然一步登天了!” 丁韪吃了一惊,连酒都醒了大半。 可不待他发问,丁宪已是将目转向殿后,以手抚额,无奈道了一声: “玉儿,我方才命你献舞,可怎等得宴毕了,还不见你露面?” …… ……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远行 在一阵窸窣的裙琚曳地声响中。 不多时。 便从那扇孔雀屏后,转出来一个云鬟雾鬓、脂粉薄施的美貌女子。 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譬如秋日之白芍,眉弯目秀,顾盼神飞。 她先是移步至主座处,朝丁宪万福一礼,盈盈拜下。 继而摇了摇头,淡淡开口道: “父亲大人心中既然有数,又何必明知故问?故意要给女儿难堪呢。” 丁宪“咦”了一声,奇道: “为父心中又有什么数了?我怎不知?” “珠玉在前,瓦石难当……同那位陈公子相较,女儿羞于面目,自惭形秽,故而才不敢近前献舞。” 丁玉悠悠地叹息一声,妍巧如墨画般的眉宇微不可察颦起,露出一丝怅然来。 这句话听得丁宪和丁韪皆是不禁为之一怔。 在几息的错愕后。 终是丁韪率先忍不住,面皮一抽,就将嘴里的酒水一口喷出,拍案大笑了起来。 待得好不容易止住,缓过劲来,抬头却正对上了丁宪那张铁青的脸。 丁韪吓了一跳,心头狠狠打了个哆嗦,连忙端身坐好,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多置一言。 “竖子!竖子!今后又能够成什么器?!” 丁宪先是不耐烦斥骂了一句,随即有些好气又是好笑,道: “而你这又是说的什么混账话?他纵是珠玉不假,你怎就是瓦石了?” “父亲何必替我来找补呢?事实罢了,我都并不在意的事情。”丁玉不以为意道:“不过恕小女无能,却是帮不到父亲了……” 丁宪被哽了一下,皱眉沉默片刻后,还是无奈挥手,示意丁玉退下。 “女儿告退了。” 丁玉欠身一礼,又穿过孔雀屏,提着流苏长裙,施施然转进了后殿,面容淡静。 “……招婿不成,也不足为奇,我看唯有胭脂评上的贵女,才是那位陈兄的良配,彼此姿貌相符。” 见主座上的丁宪凝眉不语,丁韪绞尽了脑汁,目光闪了闪,忽然开口笑道: “依我看,既然美人计不成,不妨这几日将之好生款待一番?这样多少也是存下来几分香火旧情……再且小妹一向被父亲宠溺骄纵,让她伏低做小,却也是难了。 陈兄不是要去面见乔真君吗?说不得届时他和小乔贵女一见如故,也未可知。那我等这般提早下注,回报却又更丰了!” “无知竖子!世族的贵女也是你能够私下置喙的?还不速速住嘴!” 对于丁韪的好心宽慰。 丁宪只是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让他碰了一鼻子的灰。 尔后却顿了顿。 又缓声开口,道: “不过,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 丁韪一时瞪眼,又不敢发作,只心下嘟囔。 “那几分道理,也是个歪理!你这蠢物!” 丁宪见丁韪神色,知他心中不服,将眉竖起,冷笑道: “乔氏的贵女现下正在玉宸派中学道,又不是在地渊,怎么个一见如故法?你来教教我?” “啊?” 一听这话,丁韪心中大吃一惊。 搜捕荧雀的事由,似是乔真君向座下一众听讲弟子亲口吩咐的,言明是要赠给小乔,贺她拜入了玉宸派下院,将来大道可期。 此先得了这个吩咐时,丁韪还甚是振奋了一番,精神抖擞。 因荧雀此类兽禽生乎于浊阴幽障中,以沆瀣之炁为食,若是不得饲主的五荫来寄托精神,滋养形骸。 一旦出离了地渊,不到一时三刻,便要溃散成一团荧光死去。 且因本身的氤氲之性缘故,脾气亦然是宁折不弯,一生之中,也只会认定一个饲主,矢忠不二。 这二类缘由相合。 自然而然。 丁韪也便认定小乔如今就正身处在地渊的金鼓洞内,等待荧雀上门。 他起先还打着几分攀龙附凤的心思,希冀能撞上大运,同乔女结上一桩良缘。 因此才对捉拿荧雀一事,百般的上心,调兵遣将,终日乐此不疲。 只是后来揽镜自观了几回,再加之终是自惭这具阴鬼的形体。 这暗里的心思才方悄悄熄了。 现下听得丁宪的话语。 纵是丁韪已不敢对小乔再怀有他想,心下还是顿时凉了半截下来,脑中轰然一震,颇多失神落魄。 哪怕不能够得到美人倾慕,但若是亲眼目睹芳容,那也总是好的。 可而今。 竟是连一面都见不上? “小乔若不在金鼓洞?那纵使是捕得了荧雀,又要怎么交由她?”丁韪疑惑问。 “真君法力无边,又岂是你我这等地渊小鬼能够想象的?实是井蛙窥天了。” 丁宪自嘲笑了一声。 见丁韪仍是有些失神的模样,心绪更是复杂。 “似这般沉溺于男女小道,耽于美色,如何才能够扛起五云野这份家业?几个子嗣都是不争气的,终还是要靠我自己!若是修成‘剑气雷音’境界,拜入万象宫,到时候道行大进了,说不得将来都能将韪儿和玉儿的子嗣给送走……” 丁宪心思一阵浮动,不禁暗叹了一声,又收了念头,开口言道: “不过,你所说的交好那陈珩,倒是正合我意。” 丁韪问:“父亲意思是?” “无非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以诚相待罢,还能有什么法子?”丁宪道:“虽说有乔真君要召见,他应也在此地停驻不了多久,但礼数却不能够不周全,可明白了?” 丁韪忙颔首应是。 “我近日要闭关潜修,参悟剑道境界,分不出身。待得出行时,我将那两头冥蛟交予你,你替我好生将陈珩和荧雀护送去金鼓洞罢!” 思虑片刻后,丁宪如此言道。 还不等丁韪面上流露出欣喜,就挥了挥手,示意他自行离去。 从五云野这地界距离金鼓洞,实还存了一段遥远距离。 沿途需经得一些险地、关障,避无可避。 以丁宪现下的修为,有时都尚不能够大意视之。 在而今需尽早修成“剑气雷音”境界,以得手那枚万象宫考校符诏的景状下。 令冥蛟来做护法…… 实是分身乏术的丁宪,所能想出的最为稳妥的法子。 若是两头冥蛟合力于一处,连丁宪等闲二三日功夫,都不能够轻易拿下,可谓是五云野内,除却他之外,最为重要的战力了。 “途中遇事小心,不可刚猛冒进,你是曾去过金鼓洞的,凶险之处不必为父再赘言。” 在丁韪即将跨出殿门时,丁宪突得又道了声: “对了,将乔真君曾赐我的那张宝箓,你也一并带上。” “父亲?” 丁韪讶然回首,却见丁宪已是阖了双目,不欲多言的模样。 他怀着满腔疑惑古怪,将身一躬,便也离去。 …… …… 一处整洁的华美香室中,陈珩在谢过领路的女侍后,便挥袖闭了房门,隔绝内外连通。 他回身到座椅上坐上,思索片刻,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方兽头令牌,握在手中观看。 “阴兴老怪……我所取得的‘阴蚀红水’,竟不是出自乔真君的法道,而是这一位留下的传承?” 他看着手中的兽头令牌,暗道。 在方才饮宴时。 丁宪便向他道出了这个名号,并将这兽头令牌亲自交由了他手,要陈珩好生收起,日后是存有大用的。 不过兽头令牌究竟是怎般的大用。 那位阴兴老怪和中乙剑派的乔真君之间,又到底是如何一番干系? 当陈珩相询此事时。 丁宪却是显了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三缄其口。 只苦笑道是为尊者讳,他也不好在私下妄自议论真君的故事,就此便草草略过…… “并非正统仙道内的符器、法器,也不像是幽冥鬼道的鬼器?这方兽头令牌除了坚固非常,倒是未显出什么旁的神异来。” 在一真法界内尝试运使数次,都无法催发。 甚至无奈施为,以阴蚀红水滴落于其上,都没有展露出什么奇状,动也不动。 陈珩在法界内连番试演无果后,也只得将之暂时搁下,不再像无头苍蝇般的乱碰运。 左右都是要去拜见那位乔真君。 这兽头令牌的个中玄妙,想必乔真君应是有言语来做吩咐。 不过这兽头令牌的坚固非常,倒是陈珩此生所见得的最胜。 非仅是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齐放,在兽头令牌上留不下丝毫腐痕。 连玄境八层境界的太素玉身,也无可奈何。 简直如若传闻中的陆浑磁石、五光神砂一般,坚不可摧! 又摆弄了一阵,陈珩还是将这兽头令牌收入了袖中。 他坐有片刻,默望这香室中的各类华贵陈设、摆件,心思电转,一时默然无言。 中乙剑派。 乔真君…… 这时,他回想符参老祖离去前未尽的言语,略略思忖,兀得涌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这门前身生父刻意遗下的上乘练炁法门,和前身的具细身世。 此中必然是存着蹊跷古怪之处,已然是无误的了。 似符参老祖这类大派出身的高人宿老,显是知晓内情的。 那这位乔真君。 说不定。 就能请他来为自己解惑一二? “只可惜,符参老祖只嘱托让我不能够轻易筑基,却未说尽若是筑基,究竟会有什么妨碍……同样是八派六宗的前辈,这疑障,或许我能向乔真君去请教?” 陈珩面露思索之意。 当念及至此时。 饶是他。 都眸光不禁敛起,神情有片刻的沉滞。 能否解得此疑,毕竟干系他日后的长生修行,草率不能。 在一番深思下来后,陈珩还是收了那隐隐患得患失的心思,宁神静坐片刻。 待得五感清明之后。 便将意识坠入了一真法界之内,继续在法界内每日惯常的修行。 “中乙剑派的收徒,需得十六前炼就‘十步一杀’,可惜这具身体已然超龄,只差二年,便是二十及冠了。” 陈珩目芒一闪,将手一招,远处光影一浮,就唤出来一名穿着绿袍的阴冷少年。 那正是楼伏的心相。 自从是将楼伏拓印入一真法界后,陪伴陈珩喂招的,便从许稚换成了楼伏。 不过纯以剑技而论,在一真法界的这百余次斗法,他却是从未胜过楼伏一招,战不出二十合,便会被一剑枭首。 霎时。 在陈珩的凝神相待中。 楼伏将手一抬,便有一道怒龙般的剑气冲天而起,向着他悍然杀来…… …… 时日匆匆而逝。 二日功夫一晃而过。 途中陈珩亦是被丁宪、丁韪这对父子相邀,宴饮了几回。 但终究是乔真君召见,慢怠不得,很快也便到了远行时日。 在丁宪的极力要求下,陈珩推辞不得,还是坐上了那辆两头冥蛟拖拽的宝车之中,并由丁韪亲率着三百彪悍披甲鬼将,做沿途开道之用。 眼见着一团偌大阴云浩浩滚荡,直从五云野奔往金鼓洞而去。 阴云里内冥蛟嘶吼翻腾,或露钩牙锯爪,拖拽一辆遍体放射毫光的沉重巨车。 那三百彪悍鬼将分成两班,侍立在侧,持弓带刃,丈八的魁梧身量如同一根根深青巨柱,甚是骇人。 骑着白毛巨蝙的丁韪亦然甲胄森严,带领着几个亲卫,正在最前头探路,做斥候功用。 遥遥望去。 便是一派浊风肆虐、鬼气幽幽的别样之景,排场甚是宏大。 凡所经之处,一众孤鬼游魂皆是唯恐避之不及,远远就退开。 连头颅都不敢抬起,正莫说以目来正视了。 见得此状。 丁宪哈哈大笑两声,将袖一甩,就折身回了宫阙,不再遥遥目送。 “纵是再不想欠下老夫的人情,而今你却还是得承了这情分!小道友,我如此的盛情相待,到时候见了真君,可要记得替老夫说上几句好话!” 其笑声震得四周宫宇发颤,砖瓦嘭嘭发响。 而蛟车一路朝着金鼓洞而去,风驰电掣也似,畅通无阻。 直至过了三日。 在穿过一口幽长地窟后,才在一片浊黄泛腥的黄泥海洋前堪堪停下。 就在蛟龙停歇云中。 丁韪也入了车辇,同陈珩商议下一步动作时。 十数里外。 一名高瘦无眉的幽冥鬼修,也一挥手,约束着身后的一众兆修厉鬼,停了下来。 “麻烦了。” 他声音尖利,自言自语开口道: “看这群五云野的崽子,是打算送佛送到西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巴蛇越攸 浊风飒飒劈面。 黑雾朦朦…… 近百头狰狞可怖,显露着腐尸、血身、脓体、蓬头等等凄惨形貌,令人望之便是生畏的幽冥兆鬼。 此刻。 正团团将方才出言的那高瘦无眉修士围在正中,显是听他号令的做派。 见得蛟车在云中停驻了约莫半刻钟。 随即丁韪便驾着一道阴风出了车厢,一声轻叱,众甲士便整肃开拔,拱卫着蛟车中的陈珩,缓缓驶向了黄泥海洋内。 这一幕。 更叫那高瘦无眉的鬼修看得眼皮直跳,内心烦躁不已。 那片浊黄泛腥的黄泥海乃是地渊出名的一处奇绝险地。 若无特意的护身布置,草率进入。 不出一时三刻,便要被黄泥海中的瘴气所迷,乱了神魄,栽陷进去。 且这黄泥海底,还沉眠着一头名为“祸罗”的神怪。 其本事高强无比,身具摧山断岳之能,灵性亦然不低,远非是寻常那些懵懂无智的神怪巨兽们所能够比拟的。 若是在黄泥海上发出些异样响动来。 一个不慎。 把那沉眠中的“祸罗”惊醒,惹恼了它。 莫说高瘦鬼修绝活不了命来,手底下的这帮部众统统都要被当做饵食吞吃, 纵是他的主子山壶公亲至。 怕也是干净利落的一个死…… 高瘦鬼修踌躇了一下,面上露出挣扎为难之色,最后终还是无奈长叹了一声,挥手道: “那便回了罢!不送死了!知你们这些时日下来心里多少也是对我恼了,也畏惧山壶老爷恐有的不快,并无拼命的心思。 今遭算是我无能了!报不得岳小姐的仇怨!” 一众正眼巴巴盯着高瘦鬼修的部众闻言顿时欢呼雀跃,也不理会高瘦鬼修脸色难看,皆手舞足蹈起来。 尔后将身一折,就要钻进地窟里去,不欲再趟这一趟浑水。 高瘦鬼修名为高辟,正是山壶公的得意战将。 而他们却是山壶公豢养的私兵,为山壶公所驱使厮杀,陷阵卖命。 实则上说来。 也并不归于高辟的统属…… 只是在岳小姐的寄魂命牌碎裂后,得了这一消息的高辟哀哀欲绝,苦苦跪地求了山壶公数日,终是说得山壶公不耐,拨了一班兵马给他,让高辟自个去施为了断。 岳小姐因体粗呆愚,且性情又凶顽,本就不被山壶公和飞花婆婆所喜。 稍一长大,就被撵出了家门。 远远打发到一处僻远地界来,眼不见为净。 她的死。 实是个无足轻重…… 连山壶公都并不在意,没有什么要复仇的心思。 只是高辟性情古怪,喜好也颇奇特,痴缠于瘦马拉大车之道。 对岳小姐只一见之下,便暗自心许,倾慕不已,将之奉为天宫神女。 而在闻得岳小姐被弑后。 阖府上下,也唯有他一鬼嚎啕涕泣,咬指立誓要复仇洗恨。 山壶公虽对岳小姐视若无睹,只当是生下了摊肥厚烂肉。 却对于高辟这个得意战将,还甚是上心。 捱不住高辟死命哀求,终还是拨给了他一班私兵做使唤,容他一浇胸中块垒。 这一施为,虽如了高辟的心愿,却是苦害了跟随他的这些兆鬼。 本以为不过是件小事,将那杀了岳小姐的人擒下,交由高辟来炮制,此事便算是毕了。 可未曾想,被他们追拿的陈珩,竟是快了一步,抢先进了五云野内。 而五云野主人丁宪亦是一头大鬼神。 一身的神通本事,不见得就要弱于山壶公了。 兆修和景修因修行法理的不同,本就多有不睦,高辟也自然不敢率众杀进五云野里拿人。 若真个那般行事,纵使丁宪心善不杀他,事后闻得此事的山壶公,也绝绕不了他,要剥下高辟的一层皮来。 在苦苦等待数日后,这些兆鬼终是见得陈珩出离了五云野。 不过这番,陈珩却是坐上了丁宪的蛟车,一众甲士护卫随行,还有丁韪领着亲卫在前开道,声势浩大,排场惊人。 只一见这场面,那些兆鬼私兵就已存了怯意,万不敢再上前厮斗。 奈何高辟一意孤行,还不死心,为此还吞杀了几个要暗自退缩的,才勉强稳下来众鬼的士气。 今遭。 在见得高辟总算是肯动用脑子,弃了他那复仇的谋算。 这些兆鬼私兵皆是欢欣鼓舞,只觉得是死里脱生了一般。 霎时间。 就作鸟兽散去,连高辟也不多等待,就欲返了山壶公的所辖鬼蜮。 在这般景状下,却是还有一头赤身鬼未曾跟着遁走。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高辟脸色,道: “大哥,莫非真就这般算了?你可还有别的法子?” “法子?事到如今,我又能怎么去施为?” 高辟冷眼望着一众乌泱泱溃去的兆鬼私兵,道: “起初本以为不过是送上一程,就打道回府罢。那时候,我大不过是舍了性命,跟这人修同归于尽!可而今这群五云野的鬼崽子似是存了送佛送到西的意思!我带来的兵卒,只怕都还不够那两头冥蛟来果腹的! 况且……” 他伸手一指,道: “这些个私兵畏惧丁宪,也知晓山壶老爷不敢得罪丁宪,早就存了怯意!他们怎肯来卖命?我若是强自逼迫,只怕会被他们率先倒戈给杀了!” 赤身鬼一时茫然,也是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知晓高辟对岳小姐算是情根深种了,且兼性情执拗。 若非是的确事不可为,倒也不会弃了复仇心思。 …… “说实话,我却不明白,那人修究竟有着什么出奇之处?竟值得丁宪这般厚待,居然将车架都舍了出去,好大的殊宠!” 半晌后。 赤身鬼艳羡眨眨眼,道: “大哥,他们居然想要渡黄泥海,这是欲往何处?又值得这些兵马来做护送?” 高辟摇了摇头,一言不发,没有出声。 而望着自己这处。 那一众溃去流散的兆鬼,赤身鬼心头实则也是一松,暗暗道: “大哥弃了复仇的谋算,倒也好。若是这事真个传了出去,丁宪发怒,大家到时候都难逃一死……” 不过,他见着高辟面色更加阴沉,便在脑中苦苦捣鼓着言语,想说上几句宽慰话来。 正在此时,高辟却突然面色一变,仿是见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般。 赤身鬼懵懂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截枯枝上,不知何时竟停了一只通体灿灿的怪鸦。 见二鬼一齐注目看来,那怪鸦用喙轻轻掻了掻羽翼,喑哑叫了一声,就化作一溜火光,望空而走。 “不好!” 高辟心中暗叫不妙,忙将嘴一张,吐出一口毒烟,须臾将那火红怪鸦钉死当空。 而那怪鸦跌落向下时,也不露出血肉淋漓来,只化作一道精纯精气,朝地底一钻,倏忽遁走。 “这是什么鬼东西?什么时候近身的?”赤身鬼吓了一跳。 “火鸦?似是正统仙道的手段……” 高辟一时面沉如水,心中大叫道:“可我分明是用障目的鬼术遮掩了气机,怎还是被察觉到了?!” 就在此时,远远地窟处也忽传来众鬼的惊叫声。 一头头火鸦扑翅而上,口吐出可熔金削铁的焰光,将猝不及防的兆鬼私兵们一时竟杀得溃不成群。 高辟见着此景更为惊疑,伸手按住慌乱的赤身鬼,忙伸手掐了个决,化作一道黄烟而走,不管不顾,就要先遁远些再做后续打算。 可那黄烟还未掠出里许,就凭空被一股无形力道生生拦下—— 术法被阻,一时落得个七零八散。 高辟提着赤身鬼狼狈从黄烟中现了身形,却只见一杆杆白骨旗幡,兀自破空钻出,运起了法阵,将所有的兆鬼都圈在了阵中。 显是早做了预备,正待此时收网。 “什么时候的事?” 高辟脸色更加难看。 就在这时,一道大笑声由远而近传来。 遥遥望去,骑乘着白毛巨蝙的丁韪手中亦是拿着一根白骨旗幡,脸上露出戏谑笑意。 “陈兄,我说这些兆鬼无智,断不会什么分兵合谋的战术,只会一股脑往前冲杀!你还心存疑虑,觉得他们或有伏兵,要引蛇出洞,一网来打尽!” 丁韪笑着对蛟车开口道: “可他们都已是吃血食,被那些刑杀怨煞之炁把脑子都磨傻了的,哪懂得什么兵者诡道也?陈兄,你也太高看这些兆鬼了!” 蛟车中一声轻笑,从厢内转出一个长身玉立,气度如松如竹的年轻道人,他手捧着一口精巧小壶,壶口焰光灿灿。 陈珩摇摇头,道: “倒是我多虑了,早知如此,何必又多费心思。” 拉车的两头冥蛟,乃是丁宪苦心孤诣,才方收服的灵宠,自是别有神异。 早在高辟这等兆鬼悄悄追袭时,就已有了感应。 他们自以为敛藏的极好,分毫不泄行踪,实则却早已是粗陋百出…… “还得多亏丁宪将蛟车借我,否则对上这群兆鬼,虽是脱身不难,却也会留下麻烦来。” 此时。 在丁韪的号令下,那做拱卫的三百甲士已纷纷下场,同高辟统领的兆鬼们,彼此拼杀起来。 “不过,这从晏平手上得来的这口火鸦壶,于攻杀上虽比不得青律剑之利,却在清扫弱旅杂兵上,别有一番用场。” 陈珩一眼望去。 只见数百头火鸦正驰骋于厮杀场中,来回穿梭,所过之处,都会留下焦红的火光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禁微微颔首。 这火鸦壶,正是陈珩从晏平的乾坤袋中搜来。 此物和从晏嘉手中得来的浮玉蜃珠、血河车宝轮,皆可谓是利器,各有功用。 于陈珩而言,也是一份不小的臂助。 此时。 拉拽巨车的两头冥蛟忽低吼了一声,大如沤衣池般的竖瞳转动,向陈珩望来,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 下空的高辟正驱策着一只飞锥,向法阵来回穿凿,眼见着就要破开,逃出生天去。 “麻烦二位出手了。” 陈珩微微躬身,打了个稽首。 两头冥蛟将尾一摆,“呼”的一声,内腑震动,各自逼出了一口阴火,轰然朝向高辟烧去。 那嚣腾阴火方一吐出,就令击凿法阵的高辟神情猛变,暗骂一声,忙取出一颗形似某种古兽的颅骨祭起,护住周身。 不出数息功夫,那颗颅骨便被阴火烧穿,“咔嚓”一声,碎成了飘扬满地的骨粉。 这时四野已尽是熊熊的阴火,根本无处遁逃。 无奈之下,高辟也只得接连不断取出鬼器来,硬抗这火焰。 但这两头冥蛟本就并非俗流,连丁宪对上,都是慎重小心,又岂是高辟能够应付过来的。 半炷香后,随着一声惨叫,高辟身形倏而被阴火吞没,死得干干净净。 而在他身死之际,一道苍老的厉啸声亦是猛得响起,其中竟蕴含了一股莫大威能,陈珩只觉耳膜一刺,气血翻腾不止。 “看来传闻果然不假……” 不远处的丁韪更要失态些,险些从巨蝙身上一头栽落,半晌后才惨白着一张脸,回过神来。 “什么传闻?”陈珩皱眉。 “听闻山壶公为了修行秘术,在每个家将身上,都种有了自己的一道神魄,方才蛟老焚杀了高辟,也是顺带将山壶公的那道神魄宰了……” 丁韪摇了摇头,旋即大笑,不以为意道: “但此事应着这小鬼自作主张,山壶公是绝不敢触家父霉头的,陈兄无须担忧!” 此刻。 在高辟身死后,那数百兆鬼私兵,也一一被剿绝。 陈珩微一拂袖,便就满空流窜的火鸦,收回了壶中。 “对了,陈兄,山壶公不过疥癣之疾,不必放在心上,但前方那黄泥海,却是不能不打起小心来……” 颇为好奇地看了看陈珩手上的火鸦壶。 丁韪晃晃脑袋,缓过神来,道: “那黄泥海里,可是沉眠着一头先天神怪,名为祸罗!” “祸罗?”陈珩问。 …… …… 而在高辟毙命的同时,数千里外,一间阴气森森的厅房之中。 闭目假寐中的山壶公忽得神情一震,从座上弹起身来,猛得将手上茶盏掷地,碎瓷飞溅。 “蠢货!蠢物!你死了也就罢,居然给我惹上了丁宪这麻烦?当真该死!” 在高辟身死之际,他种下的那道神魄,也是一五一十,将所见所闻传给了主身。 只可惜那神魄平日间都是蛰眠不动,浑浑噩噩,并无什么智慧,只晓得汲取高辟的五识,来做吞食。 直到最后被焚灭时,山壶公才隐隐觉得不妙,催动法决,将那道神魄唤醒过来。 只可惜那是却也迟了,在冥蛟的阴火下,辩解都来不及出,顷刻就被毁去。 “夫人呢?高辟惹出了大祸害,正是要一齐商议的时候,她又去哪玩耍了?莫非还在猎蛇不成?” 尽管恨不能将高辟拖出来再杀一次。 但这般关头下,山壶公还是强自忍住怒气,冷声向四下的仆僮喝道。 “飞花婆婆……” 仆僮支支吾吾,不敢出言。 “算了!速速将她唤回来!勿要再去捉拿什么大蛇了,口腹之欲也莫要太看重,先摆平麻烦,再论其他罢!” 山壶公脸色一阴,不耐烦摆手。 仆僮如蒙大赦,连忙磕了几个头,奔走出去。 一个时辰后。 飞花婆婆还未回返…… 就在山壶公愈发焦躁难安之际。 忽有一道腥风狠狠撞来,眨眼间就是无数屋倒墙倾之声,仿是平地炸起了无数的雷霆霹雳!令宅邸中的众鬼惊慌失措,哭叫之声不绝! “是哪个宵小胆敢来这里撒野,不要命了?!” 山壶公厉啸一声,飞身跳出倒塌的厅房,大喝开口。 “是你素昧蒙面的好爷爷,越攸!”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冷冷响起。 山壶公讶异运目望去,顿时惊慌,心中寒意大起!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世俗缚人如网罟 庞然无匹的巨蛇在云雾的邃深处缓缓扭动着身躯,向地面投射下一片森然的影来。 风雷骤急。 如若霹雳发响! 一声要高过一声—— 那修伟如奔涌长河的蛇尾只一个晃动,就凭空弄造出了一口小小风眼来,搅得周遭灵机翻涌呼啸,紊乱不宁! “这莫非……” 山壶公怔怔看着这头盘卧于虚空中的先天神怪,脸上的骇然一点点添上,他呆立在原地,袖中的十指死死捏紧成拳。 过了好半晌。 才似呢喃般颤颤从口中吐出了两个词: “是巴蛇?” 巴蛇—— 食象之蛇,其字象蜿蜒之形体。长可千寻,青赤黑黄。 贪害长蛇,蚕食天下! 倘使食象,三岁而出其骨…… 那象却也并非凡象,而是龙象之属,身具着骇然神力,血脉大成后,仅止是口鼻歔欷间,都能够破碎十万八千等微尘! 在道廷所勘定的一应先天神怪谱系中。 若论贪恶好横,也唯有饕餮才能够与巴蛇做个比拟! 此二者皆是鲸吞无状,嗜欲无极,永不知足! 似这等强绝的先天神怪。 纵是黄泥海下沉眠的那头“祸罗”,也不能够相抗!并非是敌手! 被那双赤黄的阴森蛇瞳死死盯着,山壶公分毫不敢大意,动弹不得。 以至于连大气都不敢稍出,只是如泥塑木偶般僵硬默立。 “巴蛇?巴蛇?我这一辈子谨小慎微,连丁宪都不敢得罪!又何曾惹上了这等凶物?!” 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眼珠子乱转,心绪翻腾。 蓦然。 他瞥向下空破破烂烂的屋宇房梁,脑中猛然灵光一现,竟得出了个连自己都不可置信的答案。 “莫非是夫人这个该死婆娘?!她一月前出门打草谷时偶然发觉了一条好大蛇,说是气血充沛,筋骨雄健,实乃上好的血食……那大蛇,莫非就是这巴蛇不成?!” 想到这里。 山壶公顿觉心头云开雾散,好似得出了真个实情。 而同时面色又更是惨白,如若被白漆仔仔细细刷了几道,瞧看不出分毫的血色。 “可那蛇不是寻常的妖类吗?不过是个头稍大,溜得快些了些,并无什么神异之处,但怎么现今……” 山壶公怀着满腔的疑惑,喉头一动,但终是没有什么别的言语,只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咕噜”。 “看你脸上神色,总算想起爷爷究竟是谁了?好大孙儿!你们这一个月以来,可是害得爷爷好苦嘿!” 越攸怪笑一声,蛇信嘶嘶吐出,如是一挂凄艳赤虹招展,道: “好几次,我都险些要被你那婆娘逮住,洗刷下锅,煮成一锅烂糊肉汤了……而今好不容易压了伤势,将道行回复了些。你说说,似这般的深仇大恨,我该如同来回报呢?” “前辈容禀,容禀,我家夫人不好吃熟食,只喜吃生的……”山壶公脑子一空,下意识道了句,又猛得觉察不对,死死闭了嘴,欲哭无泪。 半晌后。 他才又讪笑一声,小心翼翼开口道: “千错万错,都是我家夫人的错,与小老儿并无干系啊!是她出门打草谷时,见了前辈的玄妙真形,却有眼无珠,不识当面,前辈若是气恼不过……” 山壶公谄媚道: “我可将飞花婆婆那贱妇亲自擒下,任由前辈做处置,不拘是采补、作丹还是炼成法材,都是那贱妇咎由自取!” “你想卖老婆啊?” 越攸从云中缓缓探下蛇首来。 “前辈这话便偏颇了!是她不识天数,取死有道!小老儿这是除害扫弊,维护正宗的举动!”山壶公将胸一挺,义正言辞道。 “你这心黑不要脸的劲,倒是和玉枢有几分相像?叫我都有几分不忍杀你了。他当年逃来胥都天时,听说也是舍了妻子,才换来一条活命的机会……” 越攸莫名长叹了一声。 山壶公虽不懂这言语究竟是怎般意思,却也不敢造次,只束手躬立,唯唯而已。 “但爷爷是个天生的恶怪!最忌讳的就是不斩草除根!” 越攸低笑道: “你修行的是幽冥鬼道?看在这般恭顺听话的份上,容你自裁吧!” 山壶公震愕瞪大眼。 “自裁后便是废去这身幽冥鬼道的修为了,爷爷可容你元灵离去,再去重修大道,如何?” “……” 山壶公心头火起,却抬头一看,又很快熄了。 玄穹上。 此刻正蜿蜒游走着一条万丈巨蛇。 大象无形—— 以至于无法看清他的切实全貌,只得一鳞片爪。 只单是目见这等先天神怪,心头便会油然生起畏怯,站立不能,又谈何什么对抗较量? “废我的道行,再容我重修?妈的!这算个屁的宽恕!” 山壶公愤愤咬着牙,心中憋闷非常。 他怎也未曾料想,这桩从天而降的祸害,竟是这般谬妄无稽。 一头被自家夫人视作饱腹血食的妖蛇。 却原是一头巴蛇神怪? 这其中存着的怪诞,几无异于是溷厕底中一块积年被粪水浇沃的臭石,居然是可以传国的稀世美璧了! 山壶公面沉如水,念头电转,又终是不死心将眉心悄悄裂开一线,露出一颗“骨碌碌”乱转的腥臭眼珠子来。 只匆匆怯缩一望。 山壶公表情便显出了异样…… 从最开始的惊愕恐惧,随即变得微妙。 几息过后,最后定格在了嘴角的那一抹讽笑来。 “前辈,你果真是修行高人,贯会吓唬人的!若不是小老儿胆子大,差点就被你骗过了!” 山壶公眉心处的独眼乱闪,清晰映出了不同的一幕。 那玄穹上。 虽同样还是盘卧着一头万丈巴蛇,其形状却极是凄惨狼狈,气息奄奄,并无什么先天神怪的威风! 半边躯壳皆是鲜血淋漓…… 鳞甲损了泰半,露出里内腥臭腐烂的血肉来。 大大小小的创口密布,骨骼翻卷,几是将那蛇躯打成了具没沿的破筛子。 不过最过触目惊心。 却还是一道剑伤! 那一剑似是曾将巴蛇拦腰斩断,从中间分开过,而今只是一道血气裹缠,勉强接上了两截蛇躯。 锋锐冲天的剑意至今还未流泻干净,那道无物不可斩!无人不能杀的森然气魄于弥盖天地间! 令作为观者的山壶公都是一阵胆寒! 皮肉刺痛! “哪位剑道高人的手笔?好生可怖!这巴蛇也是真个命大,中了这等斩鬼神也似的剑招,不仅存着性命,还能撑起架子来唬我?” 山壶公暗自惊叹了一句,继而便带笑望向越攸,将身微微一挺,也不多话。 “看出来了?君尧这短命鬼还是伤我太重,不然哪容你在此嚣狂!” 巴蛇越攸沉默片刻,一展躯体。 顷时间就化作一个穿着灰衣,容貌妖冶邪气的年轻男子。 他冷眼看着山壶公,刚欲开口,便胸口一闷,连连呕出了数口血,面如金纸。 “已是强弩之末了?好在老爷精明,多留下了个心眼,要是被骗着自尽,那岂不是成了天大笑话!” 山壶公暗叹侥幸,表面上仍是一派恭敬之色,没有半丝放松。 纵然越攸现今气息垂危,同自己打斗起来,应当是占不了上风。 但他亦然不敢过分得罪这头巴蛇,心中仍旧存有说和的念想。 “这位前辈……” 山壶公细细斟酌了言语,踌躇许久,才躬身开口。 只是这话还未说尽,但被越攸阴恻恻打断。 “好孙儿,卖乖的话现下并不急着说,先容我给你看个好瞧的!” 他将袖一甩,便凭空抖落出了一个肤色雪白、风情万种的美妇人。 那美妇人刚被摔落出时还是懵懂,很快,在当被越攸掐住脖颈时,花容失措,也兀自回过神来。 “家主!” 她一见山壶公,便仿是溺者捞到了根救命稻草,拼命呼救。 这阵仗直叫一众披坚执锐的猛鬼见得,皆是胆战心惊。 “飞花婆婆……她果然是被捉拿了!” 一头长着四臂的鬼将不由惊呼出声,他刚还要叫喊,就被山壶公狠狠瞪眼,把话尽逼回了肚子里。 “这贱妇将我当成了用以果腹的血食,一个月以来搜山检海,可是把我逼迫的狼狈不堪!而今我越攸总算伤愈几分,如何,可是栽了么?” 听到越攸的大笑声里携着一股森森的杀意。 飞花婆婆更加惊悸,美目含泪,哀怜望向山壶公。 “前辈……” 山壶公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然后下一刻,飞花婆婆就被越攸一巴掌生生拍死!他厉笑一声,将身一摇,从肩上飞出无数道滚浪也似妖光,朝向四面八方的鬼将杀去! “嘭嘭”几声,场中数十名鬼将被当即打死,那妖光轻而易举洞穿过他们的鬼驱,将之扯得支离破碎,浑像是利刃分开了豆腐。 而山壶公更是首当其冲,在猝不及防下,接连被数道妖光狠狠命中,震得颅脑生疼,几欲爆碎,在硬抗几道后,忙捏了法印,借水遁逃出了百丈外,才方罢休。 “你疯魔了不成?!你现下这般景状,纵是杀了我等,也一样是个死!就不想活命了吗?” 那越攸发出这记杀伐神通后,又是吐血连连,身上的剑创更加狰狞,令其几要立不住脚。 山壶公看得目眦欲裂,忍不住开口大吼道。 “区区阴鬼鼠辈,何其腌臜的畜生!竟将我越攸逼得那般狼狈,谁能救你们?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得!” 越攸双目寒意大放,狞笑一声,身躯似猛得向上蹿高了一节。 轰! 只是转目之间。 场中的众鬼只觉得烟尘大放后,面前便是骤然一黑。 待得再能够视物时,身躯中的阴气皆是运转凝滞,亏空了数成,仿是被何物吞食了似,连预备施展的鬼术、冥术,都一时无法打出。 “这是什么妖法?” 一众鬼将大骇,毛骨悚然。 “上!既然给脸不要……那便一起杀了他!” 山壶公亦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还是鼓起全身力气,默诵了一声法决,只闻一声山崩也似的隆响,便有千口飞针自他顶门浮出,朝向越攸攒射过去! 趁着这抢攻时机,那一众山壶公的鬼将,也纷纷各施手段。 一时之间。 煞气腾腾,鬼光凄凄。 “萤烛之光,怎敢与皓月争辉!” 越攸狞笑一声,不闪不避,直接兜头迎上,一巴掌便将飞针尽数拨开,令其在掌指粉碎。 “遭了!” 山壶公见状一惊,此时却也退缩不得了,只能大喝一声来壮胆。 …… …… 约莫半个时辰。 在毙杀最后一头鬼将后。 越攸望向四下的凄惨伏尸,将手中昏死过去的山壶公随意扔掷在地,拾起断臂,重新续接而上。 他面上虽有委顿之色,但见着这幕,还是不禁放声厉笑起来。 这具灵身自从出离了“水中容成度命”后。 除了遇上君尧外,还是第一遭如此吃瘪! 当初君尧的灵身持着“元都斩魔剑”,将越攸一斩即分,几乎当场毙命。 还是陈玉枢分心援手,才容越攸有了喘息之机,于千钧一发之际,催动了临焦岛袁矩所赠的那枚“遁界梭”,脱离了战场,进入地渊。 正如此。 才侥幸存得了这灵身的性命。 越攸并不知他遁离后,陈玉枢和君尧之间的那场斗法,究竟是孰胜孰负。 他先是伤重昏死了数月,尔后为了不至于招惹到地渊内古老阴神的觊觎,只能忍辱改换形体,变化成一条寻常妖蛇来行事。 一边吞食浊阴。 以期恢复君尧留下的伤势。 另一面。 则是在地渊内四下搜寻,不忘将陈珩继续擒回先天魔宗去,献奉给陈玉枢…… 实则越攸手上本是持有一滴陈玉枢的精血,只要进入地渊内,精血便能为之指引出陈珩现下所在的方位,无需似无头苍蝇般乱碰。 但君尧的惊天一剑。 又岂是能够轻松抗捱过的? 为了保住这具灵身性命,在进入地渊刹时,越攸已是将陈玉枢的那滴精血给吞食了。 也正因那滴纯阳真血的神妙,他才将能够将两截断躯勉强弥合于一处,保住命来。 今日这桩恩怨,全是他在变作寻常妖蛇寻找陈珩时,被外出打草谷的飞花婆婆无意瞧见,当成了一桩上好血食。 伤势未得大愈。 越攸自是敌不过这些兆鬼,只能狼狈遁逃。 而今神通稍一回复,他便迫不及待前来血耻。 这时在见得众鬼悉数伏诛后,越攸才觉心头狠狠一畅,不由得又是放声大笑。 “总算事毕,也该继续寻找陈珩了,可惜为了活命,我却是吞下了玉枢的精血…… 地渊如此广大,没有别的手段,要怎般才能逮住那小崽子?总不能在这鬼地界空耗上个几年的心思吧?” 越攸心中叹了一声,一口将昏死过去的山壶公吞下,运转起搜魂术来。 这些时日,他便是靠着搜魂的法子,观阅地渊鬼物们的生平记忆,看看有无一个是碰上过陈珩的。 只可惜。 事态发展倒是不尽如人意。 却是半个都无…… 起初只当是例行旧事,便连越攸都未太过上心。 但随着山壶公的记忆一点点显现。 终于。 当他看得蛟车上那个长身玉立的道人时,先是一怔,旋即拍手大喜起来! “好!好!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呵!今日这仇却是报得对了!” 越攸不禁手舞足蹈: “山壶公这鬼物居然将一道神魄寄存在了自己家将身上,而那家将又是亲眼见过陈珩!天数如此,天当助我!玉枢果然是得天命的啊,哈哈哈哈!” 越攸又怪笑几声,并未作罢,继续搜看起山壶公的记忆来。 但这一回。 他却是看得微微一皱眉。 “乔玉璧?我道这六亲不认的疯子怎数年不露面了,原是躲藏在地渊里面?还有什么黄泥海,那头‘祸罗’……” 越攸面色一时万分古怪。 暗自心道: “黄泥海下的那头‘祸罗’,不会正是陈嫣当年养在身边的那头神怪吧?玉枢在将陈嫣吞吃后,竟没有顺手将这破玩意给宰了?” …… …… 推书《万界主师岳不群》 岳不群死后重生到年轻时期,可以在不同时空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也能听到其他人的心声,从而获取一些以前不知道的机缘。重生一回,他决定不做伪君子!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以天下为之笼 陈嫣。 祸罗。 从山壶公中记忆中遍搜得出。 黄泥海下沉眠的那头先天神怪,并非生来就居于地渊内…… 而是在数百年前,突兀从天而降,且带来了一身的凄惨伤创,甚是狼狈。 再一合计那祸罗出现于地渊的日期。 正恰是与陈玉枢分化神意,亲出了“水中容成度命洞天”,捉拿陈嫣之时,相差无几。 越攸目光闪动,换上了一脸戏谑的神色,也便得出了个腹稿来。 “玉枢常言说天数恒常,流转生变,如若网罟,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于冥冥中为其所罩箍,难以走脱。 即是以道君之至尊,也亦难免俗……” 越攸咂咂嘴,莫名感慨道: “我此先还觉得他是被天公所厌,在洞天里内苦修八百年,把脑子都修得魔怔了,才会对我做这般言语?可如此一观,倒也是多少存着道理,有点意思的?” 而在感慨毕了。 莫名唏嘘了一番之后。 越攸却又有些犯愁起来。 “乔玉璧……这中乙剑派的疯子居然也在地渊?看陈珩他们行进的方位,不会是要去那劳什子金鼓洞,拜会乔玉壁罢?” 巡览过山壶公这头兆鬼的生平见闻后。 此时越攸,也对着地渊人情故事,存有了几分了然,自有是知晓丁宪和乔玉璧之间干系的。 若陈珩真个是去拜会乔玉壁。 此人见了陈珩,难保不会出言提点一二,再顺手给陈玉枢添个堵。 而自己这具灵身现下又是这般凄惨景状…… 连杀一个约莫是可比拟仙道小金丹修士的山壶公,都是去了大半条命,甚是个狼狈难言。 若是正面对上乔玉璧,那更无疑是上门送死了。 而实则—— 即便是越攸真身亲至,也万万是敌不过乔玉璧的。 此人虽曾败于陈玉枢之手,但所学的神通本领,着实是能够惊天动地的! 一尊顶生三花,胸中五气朝元的仙道大真君,哪怕在底蕴深厚到无可忖度的八派六宗内,亦是上乘人物! 上能摘天星。 下可采地幽! 已然凌烟化升,呼吸烛天,出入无间,舆承群龙,上朝帝真,位为仙宗也! 此般的大能巨擘,纵是越攸骄横于自家先天神怪的古老出身,也绝然不敢等闲视之。 他自诩真身亲至,拼命出尽全力,也打不穿乔玉璧护身的一朵大道庆云,更莫说和此人做个敌手来争斗了。 而若乔玉璧真个起了心思,要顺手庇佑陈珩一把。 越攸也只能干瞪个眼,无可奈何。 虽说庇佑之事仅是模拟两可间,还是越攸的猜疑,并不能下定论。 但这般紧要之事。 他却是不敢去赌那一线可能…… “玉枢对陈珩此子似颇为看重,再三令我将他带回先天魔宗去,若真事出反常,不能生擒,也务必要将他的尸身领走,绝不能生还……” 越攸苦恼叹了一声,心下暗道: “可若乔玉璧真个出手了,我哪怕拿命去拼,也动摇不得他分毫,似这般,又该如何是好?” 苦恼之中。 越攸一时踌躇在原地,时而皱眉,时而踱步。 过得片刻。 他脸上忽呈现出一抹阴桀厉色。 “不管了,先去拿住陈珩再说,若乔玉璧的确会出手护持,那也是玉枢自个命数不好,我已经是尽心尽力,怨不得我了!” 他手腕一抖,随着蓝光一现,便伸手拿住了一只上尖下窄的飞梭。 此梭正是遁界梭,法器之属,听说是源自胥都天外一位擅长练器的上师所出,来头甚大。 后在那位上师兵解转生后,一路辗转。 最终于数百年前流落到了胥都天的南海猿部,又为猿部国主袁复真侥幸所得,赐给了他的爱子袁矩。 在袁复真被逼自裁后,袁矩虽因夺位不成,被猿部从南海流放至了东海,失职去权,倾其财爵,只容令他另创了临焦岛一脉。 但碍于体面,这枚袁复真所赠的遁界梭,还是被留给了袁矩。 此物虽然杀伐之能不显,却足具挪移虚空的大威能! 若是使用之人法力足够,纵是将己身从一处界域,搬运到另一处界域,也并非不可能。 这也便是遁界梭之名来由! 在君尧和陈玉枢一战时,哪怕未来得及将这件法器全然炼化,但越攸也是全赖遁界梭之能,才能挣扎逃进地渊里,勉强存得灵身性命。 这一回。 他便是打算借助遁界梭,径自去到陈珩身侧,以雷霆万钧之手段来将其拿下!快刀斩乱麻! “他娘的……” 依旧同往常一般。 那口飞梭在掌中动也不动,越攸在摆弄了一阵,飞梭却是连表面的光华都敛去了。 他皱起眉来,不禁大恼。 “不就是用你一点法力吗?怎这般吝啬!老子现下可是在办正事,你若再得罪了我,就真不怕被抹去真识?” 越攸怒声向遁界梭斥道。 似这般育养出了真识、拥有智慧的法器虽然威能极大。 即便无人驱使,动起手来,一身的本领甚至也不在那些大神通者之下。 但这些法器的器灵们也是各有各的脾性,就如千人千面般,不可同一而论。 而不巧的是,越攸手上这枚遁界梭的器灵,便甚是性情油滑古怪,行事不按常理,叫越攸都捉摸不透。 当初他驱策遁界梭,挪移进入地渊,耗用的乃是自家仅剩的那一点法力。 遁界梭的器灵也自然懒得多管。 任由他来施为。 可越攸而今却是山穷水尽了…… 君尧的那口“元都斩魔剑”着实厉害,连陈玉枢的一滴纯阳精血,也只是勉强吊住了越攸性命,并不能让他伤势尽复。 他为了对付山壶公这头兆鬼,都是辛辛苦苦吞食了一个月的阴障浊幽,才稍回复了些气力。 但就积蓄下的这点存身的法力,却还是远远不够驱策遁界梭一回。 在越攸的怒声中。 过得许久。 飞梭身上才缓缓放出莹莹蓝光,光华里,倏而跃出了一个五短身材、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在现出身形后,哼哼两声,就背手向后,也不多理会越攸。 “你这老儿!” 越攸眼中闪过一丝厉光,面容神色愈发不善。 这遁界梭器灵甚是油滑的紧,许是真识的大限将至了,对一应皆是副不管不顾的做派。 越攸变化成寻常妖蛇,被飞花婆婆追拿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时,他也亦是不曾相帮。 哪怕越攸耻辱舍下面皮,难得软语相求了几回,甚至搬出陈玉枢来胁迫。 遁界梭器灵也只当做是道耳旁风,不多理会。 只是在越攸提及陈玉枢时,他脸上神情甚是个古怪。 并非惊恐,也并非畏惧。 只是一种隐隐的厌憎和不屑…… 而若是那时器灵肯助力,越攸又哪会被飞花婆婆撵得仓皇逃窜? 浑像只无家野狗似的狼狈,险些便要没命了。 “遁界梭,今遭这乃是一件大事,你若是肯出力,过往的冒犯,我可立誓既往不咎!” 强忍住心头怒气,越攸勉强温声言道。 若是真身在此,或是这具灵身正在鼎盛之时,他都不必如此作态。 径自以大法力将遁界梭洗练一番,就能得手到一件听话的法器。 但现下情形。 显是只过上个几日,陈珩便要横渡黄泥海,抵得金鼓洞了。 一来是时日不待,迫在眉睫。 而二来。 便是若论本领,现下的越攸只怕还斗不过这器灵。 若真个强自施为,要洗练他的真识,只怕会被反杀…… “君尧这短命鬼真真该死!若他来得晚些,等我全然炼化了这件法器,自然是如臂指使,随我心意!哪需要如现在这般,低三下四!” 心中怒焰已是高炽,恨不能将这器灵一巴掌拍死,面上却还得不动声色,装出副和蔼模样来。 越攸勉强挤出一个笑,眼神却死死盯着那器灵。 “越道兄,并非小老儿吝啬啊,实在我的这道真识已然大限将至,所存蓄的法力每用去一分,离死的时刻也愈近,帮不得,万万帮不得你啊!” 遁界梭器灵挠了挠脑袋,懒洋洋开口: “你若要使用我,再吞食些阴气,等自己再恢复上几日法力,不就行了?” “几日?哪得几日的等待,再等几日陈珩便抵得金鼓洞了!” 听得这话。 越攸心内忍不住破口大骂。 “说实话,袁矩将小老儿赠给道兄时,这一举动,我亦是措手不及,只以为是要被道友洗练一番,变成个听话傀儡了……等到我的真识大限到后,道友不过温养几年,便又能得出一个新器灵来,并不折损什么。 而小老儿呢?只有小老儿这一辈子算是苦完了!从天外再流落到你们胥都天,这一辈子都是个他娘的劳碌命!” 遁界梭器灵嘿嘿一笑,眼珠子乱转,道: “可谁曾想,道友居然伤得这般重啊,以至于连洗练我的法力都不存了?好事!好事呵! 没想到小老儿在这大限将至时,还能享有难得的自由,不必像个提线木偶般,听从他人的号令! 这般好事!纵是给我一个天宫神女,也绝然不换!” 遁界梭这一脸仿是小人得志的做派,丝毫也不遮掩,直叫越攸看得目中喷火。 似遁界梭这等生灵,虽是无血无肉,不能够正统修行。 却因着真识诞出,亦是能吞吐天地虚空的灵机,转炼为法力,用来滋养自身的真识。 器灵的寿数往往要胜过修道人不知凡几,时常为世人所羡。 若无意外,不被抹去真识或打坏法器形体的话,甚至可以存活到海枯山崩。 但一饮一啄,皆是天数前定。 此类生灵倘使大限将至,却也并无什么延寿的法门。 不似修士,可以服食丹丸、灵药,来延续体内生机。 一旦寿数尽了,便只能是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传闻之中,那天外上师炼制遁界梭时,早在古老之前了。 这器灵能够平平安安,一路存活至今,又从茫茫宇宙虚空中辗转到胥都天内,已是实属不易。 这般景状下。 这世上似也并无什么再能诱他? 无怪像块滚刀肉般。 油盐不进! 越攸脸色一沉,双目凶光闪动。 他刚欲开口。 忽然身躯一沉,然后体内便传来了一声轻笑。 “何至于此?一番奔波辛劳,好不容易找到了我那灵秀子嗣,又怎可起了内讧,坏我的好事?” 这轻笑似是在越攸体内响起。 又仿如遍布四方、无处不在! 越攸一听,先是震愕,随后脸上便露出了狂喜之色。 而抱着双臂,正洋洋自得的遁界梭器灵则是亡魂大骇,仿是白日见了鬼一般。 他虽只是个器灵,不能正统修行,却好歹也是存活了古老年岁,见多识广。 这语气! 这笑声! 分明便是那个人! “彘……玉枢真君?” 遁界梭器灵大惊失色:“你不是已被困在先天魔宗的洞天了吗?怎还能够显世?不怕死的吗?!” 他的话语。 实则也是惊疑不定的越攸正想问出的。 他与陈玉枢相识了这些年岁,对于那天罚究竟是何等的恐怖,自也是心头知晓,一清二楚。 上一次为了探明君尧的真切实境,陈玉枢不惜以神意出巡洞天之外,已是付出了天大的代价。 非仅舍了一张劫仙老祖亲手炼制的度厄符诏。 连洞天内真身的道行,都被隐隐削去了一些。 顶上三花摇颤,道籍不稳—— 似这般的割肉出血。 若说是为了君尧的缘故,越攸多少还能理解些许。 毕竟那人曾是上届丹元大会的魁首,而今宇内元神的第一! 同陈象先一般。 君尧一日不死,陈玉枢一日便难以高枕安眠。 可而今。 为了一个连金丹都不是的陈珩。 似那般的偌大代价,他又要再施一次? “玉枢你究竟又用中天斗数算得了什么?竟还敢在洞天外显出念头!陈珩于你而言,莫非是下个君尧不成?等等……” 越攸惊愕之下,忽得灵光一现,又想起来了一个人名。 在君尧之前…… 陈玉枢也曾以神意出巡过洞天外,并将一名子嗣擒回了先天魔宗。 尔后几月。 在相劝无果后,便亲口吞食了她。 他想到这一遭,不禁叫道: “他莫非是另一个陈嫣?!” “同样是祟郁魔神的青目,他好似也得了那门祈祷奉圣的魔法,只是不知可曾过了六尘魔的试法?这一点,便是以我的中天斗数,也再推算不出了。” 陈玉枢叹气,轻声开口,他语气中带着无奈,一派仿是玩笑的口吻: “这些该死的孽畜,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全然不孝敬父母的吗?我只想安心合个道,然后举手摘得那枚天仙道果罢。 一个二个,都要来凭空给我添堵?真是可恼!” 尔后。 他话锋一转,又笑眯眯道: “不过那些都是小事了,遁界梭,今遭难得是虚皇天的故人相见,你为何却不喜?” 越攸一时茫然,没有会意过来。 而遁界梭的器灵尴尬清咳一声,将身微微一缩。 ……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命数于今知倚伏 虚皇天故人? 越攸微微皱眉,听出来了这遁界梭似是和陈玉枢存着什么渊源,一时心中不解。 “虚皇天……那不是玉枢生父宰执的道场吗?说来也怪,玉枢好似从未对我言语过,他是如何从虚皇天逃来胥都天的,只依稀听闻,当初他被大敌逼迫,是舍了妻子,才换得一条生路的。 这遁界梭,不会是和他尚在虚皇天之时,就已相识了罢?” 再一思忖。 遁界梭本就是被源自胥都天外一位擅长炼器的上师所出,来头不小。 只是数百年前才辗转流落到南海猿部,被猿部国主袁复真赠给了袁矩。 做这般联想。 倒也好似真是存着几分干系了…… “难怪玉枢会让我去临焦岛走一趟,我道他怎会对遁界梭的底细一清二楚,竟是如此?” 越攸心中若有所悟,登时了然。 而另一面。 遁界梭器灵眼中则是充斥复杂之色,长久沉默之后,才叹了一声,道: “真君竟是愈发出息了,小时候在二炁崖上咬指发下的誓言,而今都已如愿了罢?不过,你既说难得故人相见,为何却又自己躲着不露面,这是何道理?” “勿怪,我而今不过是借越攸道友体内的那一滴血,隔空同你来说话罢了,又哪敢使用什么道术手段,显化出形体? 若如前番试探君尧一般,真个在外显圣,难免又耗去一张劫仙老祖的度厄符诏,如这等的仙家符宝,我手中统共也没几张……” 陈玉枢声音微微带笑: “实不相瞒,我如今被天公压制的愈发不堪了。纵是这样隔空传几句话,道行亦在冥冥中消磨折损,着实难堪。为了同你这位故友一叙,我可是冒着好大的艰阻呵!” 此话一出。 越攸和遁界梭皆是心头一凛,不约而同抬头望天看去。 唯恐陈玉枢完全显圣于世。 那下一瞬。 便会有纯阳雷罚降劫落下! 把方圆十万里都打烂成质本的清浊二炁,还尚且是小事。 混沌屯蒙。 寰宇槁朽—— 似这等大恐怖、大绝灭的凋零之景! 也未尝是个不可能! “玉枢真君冒着道行磨损的风险,也要隔空传几句话过来,到底是个什么用意?” 遁界梭眉毛狠狠抽了抽,面沉如水。道: “别再说什么思念虚皇天的故人了!这些言语,莫说你不信,我也是不信的!真君到底是个什么秉性,这胥都天内,只怕没人比小老儿更加清楚!” “世之贵兰者必贱蕙,皆执成见,泥成心也——” 陈玉枢声音依旧淡淡,没什么喜怒,叫人听不出他的心思: “我知晓你不齿我的为人,可我这副为了成事而不择手段的性情,究竟又是怎么养成的,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若是易位而处,你能如何?你又当如何? 老友,在白散人死后,你一路辗转,最后居然落到了猿部的袁矩手里,我分明只要一句话吩咐下去,那头猴子就要卑躬屈节,一路跪着将你送入我手。 但你可明白? 我为何偏要一言不发,放任你落于那些妖猴手里?” 遁界梭的器灵嘿然冷笑一声,脸色沉郁,道: “因你玉枢真君不想见我,眼不见便是净了!我虽是个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但你一见我,就难免会想起自己曾经在虚皇天的那些不快日子,如何?对也不对!” “说得不错。” 陈玉枢若笑赞了一声。 “你既先前并不想见我,而今却又为何改了主意,哦?我多少明悟了,让我来说说。” 遁界梭讥嘲瞥了越攸一眼,双手抱胸道: “你养的这条大蛇如今法力不济,却又想借用我的本事?想必是有什么紧要事罢,立刻便要处置,否则迟则生变?可你如今乃是真君之尊,神通广大呵!纵使不亲自出面,难道还缺使唤的走狗? 还有,你的先天卦算竟也没能测得今日这幕吗?不然以你谋后而定的脾性,应早就去做妥贴布置了! 哪会同我! 同我区区一头器灵! 一个昔日的卑贱故交来低头?!” 最后几句时。 遁界梭语气几是声色俱厉,双手捏拳,面皮涨得乌紫发黑,怒目视去。 越攸见状神情不禁一凝,先是讶然。 随后肩头微不可察一耸,换成了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陈玉枢积威深重,魔性峻厉恣睢。 即是魔道六宗内,一些同他存有夺道之仇的纯阳真君,见了当面,也亦是客客气气,并不敢放肆轻慢,面和心不和而已。 而纵是玄冥五显道君与陈玉枢相商时,语气态度也温和端正,将之当做是同辈的人物。 只区区一介器灵。 言辞却敢如此轻慢放肆? 纵是虚皇天的故人,也应惩戒一番,叫他知一知上下尊卑了罢…… “陈珩已快要抵得金鼓洞了,若是叫乔玉璧见了我这子嗣,越攸道友的一番奔波辛劳,就皆化成了一场空。 数年内,只怕再难将这孩子带回先天魔宗内教养了。” 陈玉枢声音淡淡的,带有几分嘲弄: “至于占验?我如今在洞天内画地为牢,中天斗数也被天公压制,得出的天机卦算,也不如从前一般准了。 而此事已迫在眉睫,哪怕再做布置,也恐怕时不我待。” 遁界梭闻言摇头:“所以,你便将主意打在了我头上?想要我相帮这头大蛇,助你将那子嗣擒住?这倒是奇了,他究竟有什么神异?” “言说不明,我方才心神感应,又起了一卦,却只从陈珩身上得了片蒙昧之相,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隔空来同你传音。” 陈玉枢冷硬道:“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流落在外,唯有居于我掌指下,仰我鼻息而活,我才能心安!” 越攸皱眉无言。 而遁界梭表情在片刻的错愕后,又转成了一派万事无谓的惫懒模样。 他心头知晓。 倘若越攸的灵身未被伤过,还尚存将自己洗练成提线傀儡的法力。 陈玉枢又哪会特意来开口。 同自己说出这些久违的言语? 左右自己都已经活得够久了。 见惯了生死。 能够在寿数大限将至时,还保有自由之身,已是个意外之喜。 对于陈玉枢的谋算。 遁界梭并不愿意掺和,也懒得再去做什么掺和了,反正到最后都只是会落得一场徒劳。 既然如此。 又何苦要入局? “我快死了,再帮不得你了,玉枢真君,请回罢。也莫说什么要替我延寿。一来代价太高,以你的性情,怕又是会做些阳奉阴违的举动,即便立下道誓,也难约束,我着实信不过。 二来,便是我的确活够本了。若非被袁复真和袁矩洗练了真识,早在白散人死后,小老儿就存了随他一并去死的心思。”遁界梭摇头,回绝道。 “你错了。” 陈玉枢平平开口:“你自诩如今已别无挂碍,但还有一桩事。你今遭若肯替我出力,我便立誓替你办成它。” 接下来。 陈玉枢的声音被刻意隐去了。 越攸只见得遁界梭的器灵神情猛得剧变,脸上像打翻了一座染坊也似,各色浑成,交织涂染。 不知过得多久。 在陈玉枢一声意蕴莫名的轻笑中。 遁界梭的器灵身躯颤了颤,然后一言不发就将身形隐入了梭身中,再不复出。 “好了,他已应允,至此便随意施为罢。在拿得陈珩后,不要再无谓赶路,我会让怙照宗的人接应你回洞天内,以防夜长梦多。” 半晌后。 陈玉枢道。 越攸唯点头应是而已。 他虽好奇陈玉枢究竟同遁界梭说了些什么。 才让这油盐不进,连生死也并不挂碍的器灵,突兀就将态度软化了下去。 但这些内里实情。 想必陈玉枢也不会多言,他自也懒得多问。 “不过,还有一事……” 越攸踌躇了片刻,道出: “我听说仙道真君之流,三灾成就,已然是注心四景,道自成也。若那个乔玉璧心血来潮,算到了我要掳走陈珩,纵是有遁界梭在手,我只怕也难摆脱他。” “乔玉璧这匹夫当年就被我重创道体,百年前,听说又大义灭亲,杀了乔知节,伤势愈重。而今若无意外,应是在地渊内借浊阴修炼中乙剑派的那门‘玄神幽变’神通,闭了五识的,自顾不暇。” “你的意思是?” 越攸皱眉道。 陈玉枢声音似在他耳畔响起,道了声: “乔玉壁还在闭关养伤,并未觉察到你这点举止。不过,你在动手时,那些小鬼们身上若存有了呼唤他的手段,倒也是桩麻烦。” 他的声音突戛然而止。 过得数息。 才又继续响起: “我会在洞天内施术一次,遮掩了乔玉璧的天机交感,你放手施为罢!” “想必反噬不小?即便是在洞天施术,也终是显圣于了外世。” 越攸叹了一声。 “纵有反噬,也顾不得了,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语气平平淡淡,却带有一股无可违逆的滔天杀意! 连越攸都不禁肺腑发寒,毛骨悚然,连连颔首应是。 …… 而正在此时。 南阐州,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之内。 闭目静坐中的陈玉枢忽闷哼一声,身形一颤,顶门生出的庆云也一摇,光华稍黯。 “你前番强自以神意出巡洞天,同君尧斗了一次,被天公冥冥降罚,还未伤势尽复,如今又要施术? 只是隔空传几句话,都有这等反噬,那真个施术……” 越攸主身在见得这幕后,不禁摇头:“占得陈珩的卦象分明只是一片蒙昧,你又何必小题大做?” “你不明白。” 陈玉枢平平捻起一枚白色棋子,指尖摩挲片刻后。 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往棋盘上一落! 棋盘上。 那本是方黑白大龙相持缠绕的局面,谁也奈何不了谁。 在白子落入后,登时便生出了一丝微妙变化。 漫天星辰在落子刹时皆仿佛齐齐顿了一顿,那一道道绵延兆亿的虹华倏忽敛藏,仿是坠进了宇宙归墟,溟深幽晦。 却在弹指之间,又一齐明亮,仿佛从未发生过般—— “术成了。” 陈玉枢气机大挫,嘴角隐见血渍。 九州四海内。 无数的上师真修都对这星象的偏移变化不知不觉。 而有数能觉察到这一幕的大神通者,也皆无动于衷,漠不关心。 唯有一个矮胖的樵夫抬头瞥了眼,然后就拍着肚皮,嘿嘿笑了起来。 其声隆如冬雷,直震得深林之中乱叶漫坠、百兽惶怖…… …… 地渊里。 在抓着遁界梭反复问询了几次,也不见器灵出面来言说他与陈玉枢之间的渊源。 越攸肩头一耸,意兴阑珊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左右你这老儿都命不长久,我何苦同一个死物做计较?” 他道:“若令你将我挪移去陈珩那处,需得多少时日?” 半晌后。 遁界梭上才传来一道苍老声音,不耐烦答道: “三息!” “三息?” 越攸颔首,然后猛得探手入颅,硬生生掰折下了一根颅骨,鲜血喷得四处尽是,如若泉涌。 “咦?这倒是好玩了?你要在这里自裁不成?” 本来兴致缺缺的遁界梭,此刻却忽得乐了。 “你懂个屁!” 越攸冷哼一声。 他而今实力大损,以至连驱策一回遁界梭的法力都并不存着。 就连方才对上山壶公,都全是凭着一腔戾气在支撑,在斗完后几乎去了半条性命。 可这般景状下。 陈珩周围又偏生是拱卫森严,还有两条种性不俗的冥蛟相随。 唯有先练一些左道手段来。 才不至于阴沟里翻船! “等我一个时辰!” 越攸将那根尚在滴血的颅骨抛至当空,“哈”的一声,吐出了一团斗大的黑烟。 仔细看去,那黑烟中似凸显着无数厉鬼面容。 山壶公,飞花婆婆等等兆鬼,皆在黑烟中惨叫哭嚎,死命挣扎。 一时之间。 空中尽是焦臭刺鼻之气,惨雾凄凄! …… …… 就在越攸正以左道秘法炼宝之际。 黄泥海。 陈珩缓步走出了蛟车外,他望向身后那片连绵无尽,仿是连地接天的黄浊水域。 纵不是第一次所见,心中还是会生出惊叹意味,感慨天公造物的玄奇。 “陈兄,再过半炷香,就能出离黄泥海了,如何?” 一旁骑着巨蝠的丁韪闻声而来,拍着胸膛,自傲笑道: “有我来领路,可是有惊无险吗?” …… …… 第一百四十九章 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身后尽是奔流浩浩之水,俨如一道浑黄的匹炼,搭横于虚空之中。 阴风逼人,寒气透骨,腥风扑面,恶味钻心。 在波翻浪滚中。 还隐隐可见无数爪牙尖利、形貌凶顽的水中精怪,正一个个跃跃欲试,目放邪光,迫不及待想将半空中的车队拖拽进泥海里。 却又厌憎那股悬在蛟车上的那朵奇花,闻之欲呕。 只稍嘘噏几口,那股好似上佳檀木的浓香,就要顺着它们七窍钻进,跟血流都紧密贴附起来,直叫这些水中精怪们抓心挠肝,恨不能将脏腑都一并呕吐出来。 一面是腹中饥渴难耐。 另一面。 则是着实无法忍受那股奇花飘散出的浓香。 于陈珩等而言的檀木味道。 在这群水中精怪的感知下,便是一口积年溷厕,在烈日暴晒下暖臭发酵散出的扑鼻恶臭。 仅是略微嗅得一丝。 都自觉得头脑发昏,连躯壳都要脏污了。 “所谓世间百毒,凡五步之内,必得解株,这虽是地渊外那些酸腐书生的一家之言,却实则也是存有几分道理的。” 丁韪有心卖弄,抬手微微一指,摇头晃脑道: “譬如这悬在蛟车上的‘虎纹花’,于寻常有情生灵而言,便不过是朵终年不凋不败,至多香味馥郁些的奇花,连入鼎炼药的价值,都是缺缺。 但对祸罗和他的血裔子嗣来说,‘虎纹花’便是这世间最污秽浊臭之物!万万是近不得的! 有此花做护持,这群水中精怪虽然凶顽,却也绝不敢近身,而祸罗更是懒得搭理,巴不得我等快些离去,莫要脏污他的居所呢!” “丁兄果然家学广博,见识不凡啊。” 陈珩笑着拱了拱手,捧了他一句。 在一路有惊无险渡得黄泥海后,丁韪本就颇为志得意满,一听此话,则更飘飘然了。 得了“阴蚀红水”修行之道,被乔玉璧相召的陈珩,连他父亲丁宪都是对之百般讨好,恨不能平辈论交。 既家中长者都是如此作态,也由不得丁韪不做动容。 同陈珩这等身份的人结交起来,若真個能存下情谊,将来说不得会有天大好处在前头等着! “陈兄,既然已横穿了黄泥海,前方若无意外,应当便是一片坦途了。” 丁韪满脸堆笑,道:“以当下的脚力,至多六七日,就能抵得真君所在的金鼓洞,此处,某先向陈兄先道上一声恭喜,大道在望,可喜!可喜可贺啊!” 众鬼听得这话,亦纷纷恭贺起来。 连两头冥蛟,也是悠扬长嘶了一声。 陈珩拱手称谢,面上一派平静,心下却暗道: “六七日?” 分明只要六七日功夫便能抵得金鼓洞,且已渡过了黄泥海这片途中最凶险的地界,身侧还有无数甲士相随。 陈珩却仍旧一阵隐隐心悸。 太素玉身传来的示警愈发强烈。 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他微微一皱眉,转目望向一旁脸上仍是带着喜色的丁韪,刚欲开口。 正在这时,黄泥海的精怪们齐齐一个鼓噪,发出咿咿呀呀的尖利叫声。 那片浊黄的水域忽汹涌如鼎中沸汤,像有底下正有一头巨兽在破浪撞来,震得百里内都是隆隆,掀起击天的狂澜。 飏风龙卷,灵机紊乱,声势极为骇人! “什么?!” 丁韪一众皆是目瞪口呆,被这一突如其来异变惊得心神失守,只在巨浪呼啸临头时,才手忙脚乱祭起鬼器,将那些浊水狼狈排开。 两头冥蛟率先反应过来,将尾一摇,就起了一道森森然的鬼光,将众鬼都裹在一处向外飞去。 “昂咕!” 音浪滚滚。 好似一团烈火卷地而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机向四面八方扩去。 两条冥蛟被这气机一触顿时如遭雷击,身躯狂颤,猛得停了。 “这……这……” 与黄泥海精怪鼓噪欢腾的模样相对的,却是丁韪一众战战兢兢的模样。 “分明都已穿过了黄泥海,怎还是把这头神怪惊扰了?之前那么多次,也从未出过错漏啊?” 鬼光里,丁韪愕然叫道:“莫非是‘虎纹花’不起功用?不对啊,之前不是分明还震住了那些水中精怪?!” 顷时。 只闻又一声昂烈啸吟。 便见一头巍巍如山的巨兽,裹挟着巨量的浊水,一跃至了云头之上。 此兽阔鼻细目,其状如蟾蜍而黄身,头生一角,腹下生得四足,皆如虎爪之状,沉重的躯干被一团团浊黄的水浪托住。 遥遥望见,便如是一座由黄玉堆砌而成的巨山! “祸罗……” 陈珩不由一惊,脑中瞬息电转过无数个念头。 但下一瞬,却隐约觉察到些许不对。 太素玉身传开的示警,在这头祸罗出现后,并未显著起来。 而这头祸罗…… 也好似并未存着敌意? 巍巍如山的神怪沉默矗立云中,将眼去打量渺小如芥子的车队。 陈珩似感觉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数息,明黄瞳孔斥满了复杂之色,又不动声色移开。 蓦地。 场中陷入一片死寂。 除了水中精怪的欢呼声外。 余着皆是大气不敢稍出,手足发颤,唯恐发出些异样响动,被云上的祸罗一口吞杀了。 “等等,这头祸罗受过重创?” 陈珩双眼一定,在祸罗的肚腑处,还留有一方清晰掌印,正烙印其上。 以他的目力,甚至能隐隐看得那方掌印中的指纹…… 而不待陈珩再做猜想,察觉到他这一举动的祸罗忽又啸吟一声,将嘴朝下,猛得一吸! 嘭! 一道巨大的白色龙卷兀然生出,只转动三转,如神柱搅海也似,就将黄泥海中生存的所有精怪都吸附其中,狂旋上天。 再大嘴一张,将脖一仰。 那些精怪连同无可计量的浊水,便稳稳当当落入了祸罗腹中。 “昂咕!” 做完这一切后,这头先天神怪头也不回,大吼一声,四足在云中发力。 只一个纵身,就越出了黄泥海,不知从此处腾跃跃去向何方。 天地间仍残存着那雷暴般的余响,久久不绝于耳。 车队众鬼都是以手掩颅,皱眉不已。 唯有陈珩面上露出了一丝异色来。 这时,他看去,只见黄泥海的浩浩海面都被生生削去了数层,隐约可见海面下的嶙峋石柱和密密麻麻的如斗沙砾。 在海底邃深处。 是一座修缮的粗犷的广大石殿—— “这头祸罗疯魔了不成?他都在此居住数百年,为何要突然挪窝,还把子嗣全都搬走了?” 自觉是死里逃生了一趟的丁韪惊疑不定,却也捉摸不到什么头绪,下意识看向陈珩。 见他的面容依旧沉静,神色没什么起伏,只是眼底的深晦之色,又隐约添了几分…… …… “你走,你走!我不敢沾惹了,同我也再无关系!” 祸罗在离去前,发出的那一声啸鸣。 众鬼只觉是一团火雷爆开,烈音轰轰,把虚空都震得仿佛晃了两晃,漾荡无定,耳鼓发涨。 在陈珩听来。 却是一句隐含着畏惧和无可奈何的放声大吼,让他不觉惊疑。 祸罗…… 和这一具身体,究竟又是个什么渊源? “陈兄?陈兄?” 这时刻。 一旁的丁韪呼唤几声,令陈珩侧目看去。 而他这副难得出神的模样,让丁韪心中不禁一讶,连忙道: “陈兄,虽不知祸罗究竟是在发什么疯,连老窝都舍弃了,但这变故难免会惹来些窥伺探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防万一,我等还是尽早离去为好。” 陈珩闻言颔首,也认可丁韪的说辞。 “实不相瞒,我也正有此意,不过,我却还有一言,若是需六七日才能抵得金鼓洞,多少还是迟缓了……我方才心神有异,好似要大难临头了般,不知可否再疾一些?” 丁韪闻言一怔,心头猛跳,随即看向两头拖拽巨车的冥蛟,试探问道: “二位蛟老……” “可!我等若是将一身精血鼓荡起来,无需六七日吗,至多三日,就能抵得金鼓洞!” 不待丁韪问完。 一头冥蛟便已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 另一头冥蛟长嘶一声,将巨大的蛟首瞥向陈珩,点了一点。 “那便劳烦诸位了,今日厚恩,来日必有回报。” 陈珩心下微松,长揖一礼,郑重其事道。 而两头冥蛟见状欣喜嘶吟一声,皆是满意这许诺,将身一纵,就有一道长虹闪现,直奔远空而去。 眨眼间。 便不见了行踪…… …… 一路上电掣风驰,遁速极快。 只过去一个时辰,就将黄泥海远远抛在了身后,连过重重关山。 而这时,在一座林麓幽深、处处巉岩的摩天高岳前。 随着一道蓝光乍现,便有一团阴鬼攒就的黑烟突兀生出,那黑烟中,越攸手持着一根白骨小幡,他满意打量四周一眼,便笑了起来。 “好侄儿,还真是个属兔子的,让叔父我可是一阵好找呵!” 他冷眼看向正远远驶来的蛟车,将手中的白骨小幡微微一摇,那团阴鬼攒集而成的黑烟似得了什么助力般,登时迎风便涨。 “刷”的一声,便将周遭数十里地界,全都笼罩了下去! 而另一面,车队才方近得这座古岳,便见原本便是晦暗的天光,此时更是全然暗去。 烟尘滚滚,煞光翻腾—— 在黑烟中,有在万鬼嘶嚎挣扎,满眼所见,尽是这些狰狞无状的怨魂。 那些惨怖的尖叫或大笑声,似是从四面八方袭来,狠狠凿击耳鼓,又像是从心头生起,叫闻者无一不心惊,背生寒意。 “练鬼做器?这手段必是有强人在前方阻路!” 两头冥蛟对视一眼,毫不犹豫,转头就跑! 可此时四野都被黑烟所遮,任凭如何左冲右突,都逃不出生天去。 两蛟狂吼一声,又从口中喷出嚣腾阴火来,然而这道可以轻易焚死紫府高功的法术,也并未起到什么功用。..??m 拦在面前的黑烟一被毁去,又顷刻翻涌填补上来,层层叠叠,仿是无穷无尽般。 两头冥蛟心中焦躁,愈发的不安起来。 余下做甲士拱卫的众鬼,则更是不堪,一个个瞠目结舌,手足无措。 此刻,黑烟缓缓一散,开了一线,露出一位穿着灰色法袍,容貌妖冶邪气的年轻男子。 他双眉狭长,一双竖瞳漾着冷光,手里持着一根白骨小幡,面容似笑非笑。 “这幡——” 一头冥蛟忽得双眼发直,似辨认出了越攸手中的旗幡,究竟是何物。 然后还不待他说出什么言语来,越攸将白骨小幡猛得向地一扎,四野的黑烟都迸出一声崩天大响。 在场生灵惊呼一声,只觉神魂颠倒,继而便是一阵地转天悬,全然把持不住身形,被一股莫名力道生生拆散,纷纷抛飞进了黑烟深处。 “不好!” 丁韪心头猛得一跳。 那股莫名伟力也径自将巨车的禁制视若无物,直接穿横扫过,非仅是车厢被剥离,不知甩向了何方。 就连两头特意为陈珩护法的冥蛟,也在狂吼声中,一左一右,狠狠跌坠向黑烟深中,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这时候。 他哪还不知道这古怪凶人的目标,究竟是谁? 只是也不来及做些什么了。 下一瞬,丁韪身形一晃,也兀自抛飞了出去,坠入黑烟深处,摔了个七荤八素。 待得好不容易爬起时,周遭尽是被黑烟所弥盖,伸手不知五指。 不辨东西,不分南北…… 在丁韪慌乱驾风飞遁,却发觉自己只是徒劳在原地打转时。 黑烟深处,忽传来一声厉笑。 然后便有一头厉鬼飞出,向他头颅狠狠咬去! …… …… 光华乌暗,万鬼哭叫。 眨眼间。 周身的众鬼和冥蛟都被分散挪移,只剩陈珩一人独留于此,对上了那来历古怪的年轻男子。 “好了,幸亏玉枢曾传过我这一门左道的练器诡术,不然还真是有些麻烦了。” 越攸满意笑了一声,拍拍手,看向陈珩: “闲杂的苍蝇尽已不见,贤侄,而今只剩下你我了,勿要拖延,走罢!是时候送你回家了!” “尊驾何意?” “我名越攸,是你父陈玉枢派来寻你的,子嗣流落在外,他每日枯坐房中,以泪洗面,可是思你若狂啊!” 越攸笑嘻嘻开口: “走罢,走罢,你可是玉枢特意关注过的,不得有失!我现在就带你回先天魔宗享人间极乐去! 想进得先天魔宗修道吗?你若是个聪明识趣的人,便是让玉枢抬举你当个先天魔宗的真传,也未尝不可能!” 这一番话语气虽轻松和蔼,内里却隐隐藏着一股森然无加的恶意! 太素玉身的示警在此刻前所未有的激烈起来。 肌肤疼痛欲裂! 撕心裂肺的痛楚一阵阵,不断向周身传彻开来! “原来,劫数竟是应在了此地吗?” 陈珩伸手一招,仗剑在手,心道。 …… …… 第一百五十章 以饵取鱼 风声飒然。 黑烟深处的万鬼哭嚎和怒吼、打斗声喧腾响起,似上似下,忽东忽西。 其方位飘忽无定,仿佛洪流冲奔,激荡四方。 陈珩与越攸对立场中,目视彼此,一时之间,谁都未曾率先发难。 “也幸好是炼成了一面蟠烟飞节幡,不然有那两头冥蛟来做护持,只守不攻,以我当下的这凄惨景状,纵使见得了陈珩,只怕事情也是要坏。” 黑烟滚荡的愈发激荡。 在几声高亢的蛟吼声中,大气中似也添出了无数炙烈之意,将周遭草木山石须臾燃起,无物不焚也似。 越攸心中神意一个搬动,连使黑烟滚滚覆上,熄了火灵,好令这熊熊焰火不至于最后呼啸一片,将蟠烟飞节幡特意笼下的地界都烧透,坏了封阵。 他默算了这旗幡应还能撑上个六七时辰,应当无碍。 心头于是暗叹了一声侥幸,便也难得正色起来。 对上一个约莫是可比拟正统仙道中小金丹境界的山壶公—— 虽是胜了,代价却也惨重。 折损了近乎泰半好不容易蓄积得来的法力。 而炼制完蟠烟飞节幡这面左道邪器后,隐患更大。 以邪法速成秘器,不仅伤断气血,还折损道基。 若是一寻常洞玄炼师似越攸这般的粗暴练器,全然不顾左道邪法反噬,不禀天地之魂魄,不告阴阳之威明,急于求成。 仅只一个时辰,便成就完满。 事后纵然不死,亦是残了。 但越攸眼下只是一具灵身在此,莫说什么伤残道基,纵是身死魂消。 对于水中容成度命中的主身而言,亦是无足轻重。 只要事情办得妥善,一应代价,皆是能够舍得的! “六七时辰内,就两头冥蛟和几头小鬼,应还坏不了我的封阵,近身到陈珩这处。而玉枢也应在洞天内施术扰了天机,如此一来——” 越攸冷冷呼出一口长气,目中隐隐有凶芒作跳动,暗自一笑: “拿下区区一个练炁九层,即便而今伤势愈重了,于我而言,也易如反掌!不过若是能不战而下,自然最好!” 他将袖囊里的遁界梭呼唤几遭,皆不见回应。 情知这器灵是不打算在斗战中出力了,心下冷冷一哂,便也懒得多言。 “陈珩?这般一观,你倒是生得的确漂亮,实是天人般的仪表。” 越攸目视向前,道: “先前说的那话也实不是在诓你,我确是你生父陈玉枢派来,也确是要将带你回先天魔宗。已这么多年,你想必也觉察到些端倪了,就未曾对自己身世起疑过吗?” “斗箓、太始元真……” 他慢条斯理开口: “这两样东西,一个是护身存命的神通符宝。另一个,则是放眼偌大九州四海内,都是至上乘的练炁法门! 得了这两件事物,你莫非还觉得自个是什么俗流不成? 走罢,让我带回你先天魔宗,玉枢已是等你许久了!” “尊驾既是要接我回家,又何必这般大作阵仗?还请撤了封阵,讲我那些同伴放出,如何?”陈珩沉声道。 “区区阴修小鬼,怎配于你为友?岂不是平白跌了身价!我之所以布下这封印阵,不过是担忧鬼言鬼语,扰了你心智罢!若被他们所诓骗,离间了你和玉枢的父子情分,那便不美了!” 越攸哈哈大笑,道: “也莫要再言说什么尊驾,着实生分,我同你父亲如弟兄,你唤我一声叔父便是!” 见陈珩不言。 越攸又忙趁热打铁,将先天魔宗同陈玉枢之间的干系,避重就轻说了一遭。 真经、神通、洞天、法脉、人情…… 直吹嘘的天花乱坠,举世罕有! 他之所以做这般施为,实则也是多少心存顾忌。 陈珩既能得陈玉枢如此的提防、警惕,想必也是存着不凡之处。 若是他肯改换心意,全心全意投向陈玉枢的麾下,说不得将来又是下一个陈祚、陈道正! 似是这般人物,自然不必同他做交恶。 能够不动手。 自然是最好…… 而在越攸都自觉言辞已尽,再也从腹中搜罗不出什么词句时。 过得不知多久,陈珩面上神情终是有些松动了。 “既然如此,就劳烦尊驾了。” 他眸光隐隐显出神往,将头一低,郑重其事打了个稽首。 “好说,好说,贤侄果然是个聪明识趣的! 说实话,先天魔宗的庄姒对你颇为在意,你随我回返了先天魔宗,若是撞运,说不定还能她青目,日后一亲庄姒的芳泽呢!” 越攸哈哈大笑,大步上前,要将陈珩搀扶起身。 就在这时。 陈珩袖袍忽得一摇,凭空一声震响,便有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飞出! 只在眨眼动念间。 那红水便发出凄厉的破空尖音,直奔向越攸面门而去。 猝不及防下,就已欺身进了他的三丈内,艳艳夺目! “还是要打?我知晓你心中或是不服,许是要拖延时日,但还是存了丝侥幸——” 越攸叹息摇头,漫不经心伸手一指,便在身前布下了一层厚浊的灰黑光幕。 可与阴蚀红水方一接,灰黑光幕便发出噼里啪啦的剧烈腐蚀音,一寸寸迅速消去。 “等等,这水珠莫非是阴蚀红水?和陈婵一样的神通?” 他心中一讶。 此时,在念头电转间,阴蚀红水已将灰黑光幕毁的干干净净,不复丁点痕迹,以至越攸瞳孔中都清晰映出了这些红艳水滴的形貌。 他微微皱眉,既不愿以眼下的伤重之躯亲自试试阴蚀红水厉害。 而蟠烟飞节幡亦在镇压两条冥蛟和众鬼,分不出多的气力来,否则便会坏了封阵。 于是将两眉高耸,“哼哈”一声,从口中吐出一方青环,放出光华,将自己罩于了那青光之下。 这一举动,快如电光破云。 阴蚀红水在青光生就的下一瞬,就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击其上! 却又被一一青光简便弹开,不能侵入。 在如骤雨打芭蕉般的狂暴猛击中。 青光中的越攸脸上微显异色,他看着不断弹开又杀上来的阴蚀红水,忍不住道了声: “你居然还得了这造化?有趣,有趣!但区区一个练炁九层,纵是参习的“太始元真”,胎息也到底有限,比不得上乘真炁,又怎能使出这门神通的大威能?” 话音未落。 陈珩似察觉到了体内某种异样,面色微变。 他将手一指,轻叱一声。 却见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合形于一处。 登时汇成了一条凄凄血河,红光大作,波涛汹涌,声如雷奔! 兜头便朝向越攸刷去,旋转若飞,如银河倒泻般往下狠狠一砸! 嘭! 青光在此刻,居然没能立即将血河弹飞,反而兀得僵持住了,彼进我退,一消一涨,抖落出了满地赤青相间的碎光,灿如星屑,极是耀目。 “区区一个练炁,还真是不死心啊。” 越攸挑眉轻笑,并不以为然,刚欲随意提起一丝法力,将血河打得崩散。 可突得胸中一闷,体内的气机都失了掌控,胡乱在经脉中窜动游走,随即半边身躯皆是一麻。 这副伤重之躯终还是出了岔子。 不管是斗上山壶公,或是炼制出蟠烟飞节幡,都无异于是雪上加霜的举止。 而越攸的异样,陈珩自然看得清楚。 他也不会放过这点空门所在,大喝一喝,将全身胎息都鼓荡,一时间血河红光大放,轰然爆出隆音,又是狠狠一砸! “轰隆”一声,青环剧烈颤了颤,放出的光华也是一黯! 越攸闷哼一声,身躯猛然向下一沉,连连后退六七步,才卸去那股力道。 他还未缓过一口气来,血河朝下旋身一绕,浑如一条赤色大蟒在捕猎血食,狠狠将他连同青环都一并固缚住,随即轰隆绞动起来。 若只单论腐蚀杀敌的厉害,阴蚀红水本就是三大子水之冠冕。 以至于放眼世间七大神水,也仅在黄泉真水之下! 霎时间。 青环放出的光华被一层层削去,黯淡无比,失了神彩。 “……” 越攸脸色微有些难看。 似“太始元真”这类上乘练炁法门向来皆是道行深厚 若是个寻常的练炁九层,恐怕只将血河搅动几番,体内的胎息便已尽了,哪能像陈珩这般随意施为。 面对这异状,他连诵出法决,把手一扯,就将两道明黄烟罗扔出了青环外,放任阴蚀红水去磨蚀。 趁着这两三息的间隙,连忙施展玄功,将这句躯壳的伤势强自镇下,尤是腰间那道“元都斩魔剑”留下的凄惨剑创。 然后手掌一翻,本是萎顿的青环眨眼间又扩出煌煌大光,轻易将已消磨了两道烟罗的血河打烂! 只闻一声崩山裂石也似的巨响! 滔滔血河一个溃退。 居然在半空被硬生生拆散。 一瞬之后,重新回复成了八十一滴阴蚀红水的模样,艳光稍减…… “米粒之珠,也敢放光华?” 见得远处陈珩总算觉得不妙,欲要转身退离后。 越攸冷笑一声,得势不饶人,飞身而起,及一追上,也不过分接近,显是警惕或有可能的暗手, 原本护身的青光就如层层叠浪般放出,悍然盖压而下,要将陈珩镇压的动弹不能。 嘭! 阴蚀红水再次一涌而上,却被轻易拨开 而这时刻。 陈珩又再抬手射出一道热浪金光,虽勉强抵住了数息,也最终无奈溃散半空,做金星万点纷坠。 “先天大日神光?这又是哪里得来的神通?” 越攸瞳光一凝,深深看了陈珩一眼。 两方又你来我往斗了回,但见红水飞射,神光放明。 陈珩也隐隐觉察到,越攸似不愿伤他的性命,只想将他擒拿下来,故而才陪他在此争斗。 而且那青环放出的青色光华中,也似蕴含有一股莫名的秘力。 和他的道术一相碰,哪怕只是道术的交接,便也冥冥中顺着气机交感,暗自进入了自己体内各大穴窍,蛰伏起来。 这股秘力即是隐蔽,难以察觉。 若非是修行了太素玉身的缘故,陈珩的肉身灵觉已是敏锐非常,对于身体的每一处细微变化,皆如掌上观纹,一清二楚。 这股秘力的侵入,他只怕也极难发觉…… 而秘力在一点点蓄积中,似是只要待得大成完满,就会凭空化作一道枷锁,卡死他的气脉运转…… “连阴蚀红水和先天大日神光都奈何不得,虽不知计划好的行险一搏可能见成效,但此人既想擒下毫发无伤的我,便唯有去拼那一线或有的生机了!” 他脑中瞬息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仍是不动声色将眼帘一搭,同越攸继续缠斗起来。 又过得十数息。 陈珩身形突然一顿,气力不继,若非及时将头一低,便险些被那叠浪般的青光给松中肩头。 “胎息已用尽了吗?打出的尽是上乘道术,能支撑这么久,倒也是实属不易。” 越攸见状默算了一番。 又定目细细一瞧,自觉切实无误了,才满意颔首。 他一步步逼去,头顶青环放出的光华愈发刺目,如汪洋恣意,纵横挥洒。 若非是想安稳擒下陈珩,不至于在打斗中过分损了陈珩道体,伤了他的气脉。 越攸才懒得做这些施为,早将剩下法力一并逼出,将其打得昏死过去了。 就连青环中度过的秘力,亦是一步闲棋。 不过现下来看,闲棋却是再无走动的必要…… 而越攸在等待陈珩胎息用尽,好方便将之完好无损擒拿时。 陈珩也在苦候这时机。 终于。 在越攸飘飘然落了云头,漫不经心近前,想亲手在他囟门施术,好闭锁了他的周身气脉时。 五十丈。 四十丈。 三十丈…… 越攸心头猛得一动,他察觉到示警之兆,目光不觉一闪。 这时。 只见胎息用尽的陈珩忽得一步重重踏出,好似平地炸起了个雷! 在暴烈的四散泥块烟土中,龙行虎步,瞬杀而来! 呼! 拦在面前的重重气流被撞得粉碎! 只一个眨眼。 便凭借无匹的肉身力道,硬生生横跨过三十丈距离,欺身而上! “胎息……不,此子的胎息已然用尽了,这极速是肉身成圣的法门,造诣还不低! 他是故意将胎息用尽,知晓我并无伤他的意思,才以身做饵,故意来诱我近身!” 这一瞬,越攸似有明悟。 而面前几寸距离。 在即是撞上越攸的护身青光时。 陈珩将袖一抖,便瞬息拍出了两张符箓! 第一百五十一章 玉碎 武春烈雷符! 其名取自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春雷乍起而蛰虫惊而走也之意。 春雷一动,上元甲子,太平春霁! 在进入地渊之前,艾简曾召见陈珩,并赐下了三张武春烈雷符和一斛大造元珠。 那一斛大造元珠自是用来增进功行的珍贵外药。 而三张武春烈雷符,却是同从怀悟洞主得来的那张北斗剑箓一般。 是可以生生格杀紫府高功,身具着莫大威能的符宝! 他之所以一直留而不用,便是想放至关键时机再来施为。 这些符宝若是瞅准了空门,运使得当,说不定就能将战局翻盘,救下自己一条性命来! 只见两张武春烈雷符须臾灰灰。 随后眼前芒光大现,便有两道雷光飞出,咔嚓一声,将青光悍然撕出了一条裂隙! 随即。 陈珩不闪不避,将肩一提,就对着那裂隙处合身撞去! 只闻一声令耳鼓都是胀痛的震响! 那青光倏忽被破开了一个裂口。 在越攸惊怒的目光中,陈珩动作不停,从袖中再飞出一面猩红浓艳的宝轮,才方掠出,便猛烈一颤,旋即轰然自爆开来! 无穷无尽的脓腥血臭团团将越攸裹住,他方欲掐诀驱策青环做抵御,此时动作却不由自主停了那么一刹。 凄厉的怨恨哭叫声冲天响起,侵入脑神! 越攸周身血肉被斑驳腐蚀,滋滋发响,浊烟一时狂嚣,血臭久久不散。 血河车宝轮—— 这面从晏族晏嘉手中得来的魔道秘宝,此刻被陈珩驱策着自爆,登时便迸出汹涌威能,直仅炸得泥地崩散,草木倒伏。 而其中的凄惨怨煞气息,也令越攸施术的动作微微停了刹那。 这一刹,便足以决出生死了! 强忍着血河车宝轮自爆后的心血反噬,陈珩呕出一口血,提起一口气,两指一并,又捏住一张符箓。 北斗剑箓—— 符箓在指尖溃成一道蓝濛濛的犀利剑气,灿光耀目,烨烨生辉,如是寒星当空煌照,将月华都衬得微是一黯。 “杀!” 陈珩双目一睁,射出尺许长的冷电,胸腹长气吐出,陡然发出一声霹雳大喝! 他闪身越过最后几丈距离,来到越攸面前,将手一落,那道蓝濛濛的凌厉剑气登时便贯颅而下,从创口处直刺脏腑,最后艰难破体而出! 噗! 血光如泉高高喷起。 越攸瞳孔中才方浮出一丝神彩,又兀得定格,似是微有些讶异般,慢慢黯下去,褪成了浊浑的灰黑颜色。 “……” 陈珩额头青筋暴起,又将剑气在这具残躯内死命搅了几搅。 直到最后剑气破碎溃散,才方肯罢休。 他蹬蹬后退几步,自爆了血河车宝轮的伤势再也压不住,翻腾涌上心头。 连连吐出了数口血,才方觉胸闷稍缓,心神一宁。 脚边几步远外,是一具凄惨伏尸,生机全无。 陈珩望着越攸的尸身,难得怔然了片刻,一时沉默。 自一开始,越攸以青环来守御,他在觉察到青环冥冥度入躯壳的那一丝秘力时。 便将计就计,在胸中草拟了一个谋算。 所幸他一向藏拙,不以锋芒示人,太素玉身的修为气机,尽被散景敛形术深深藏了。 之后又仗着越攸要将他完好无损擒下的心思,故意以身做饵,将胎息都用尽,才诱得越攸近身。 若越攸并非执意要将他完好无损擒下。 若他并未修持过太素玉身和散景敛形术。 若他没有得手武春烈雷符这等宝箓…… 这其中倘使出了错落。 每缺失一步,皆万万是达不成这功果! 望着面前颅脑破裂的伏尸,陈珩一时仿在幻梦中,眸光一敛。 片刻,他定了定心神,取出最后一张武春烈雷符,欲将越攸的尸身一并毁去时。 只才刚上前几步,却忽得心有所感。 陈珩猛得向后望去,随即毫不犹豫将符箓一放,登时起了一道雷光! “轰隆”一声! 大气震爆,回响不断! 而那道可以崩山的雷霆却半空便被硬生生拍散,然后光影一凸。 数息后。 便缓缓浮出越攸完好无损的身形来…… “武春烈雷符?可惜还是差了一些,若是紫英质雷符,倒是有些麻烦。 你小子居然还修了太素玉身和一门敛气术?好高明的敛气机法门!当真厉害! 不过,见我还活着,你可意外吗?” 迎着陈珩目光,他笑嘻嘻拍手道: “教你个乖,蛇是会蜕皮的!” 他话音才落。 陈珩便调足了十成十的气力,霎时迈步到了近前,一拳轰向越攸面门,更不答话。 轰! 大气顿时涌动如潮海,呼啸之音大作,好似山岳摧折,飞星击地! “好肉身,若是容你近前,寻常紫府不做提防的话,都有那麻烦了。” 越攸不慌不忙,只抬手一架,叹息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唯有将你打个半死再带走了!” 拳掌相交,扩出了一圈如开山裂地的爆响,劲气如万箭狂飙,在四周山石都射出深深浅浅的凹刻。 “太素玉身,听说是大成后便可比拟先天神怪的肉身法门?但别忘了——” 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之地。 越攸一点点发力,身躯也轰隆隆高涨起来,须臾就变作百丈大小。 他大笑开口,声如霹雳: “而巴蛇,就是先天神怪!” …… …… 蟠烟飞节幡内。 另一处。 在骑乘着巨蝠左冲右突,都闯荡不出黑烟所罩的范畴,寻不得陈珩后。 丁韪将头一缩,堪堪避过一头咬向他肩头的鬼物。 旋即脸上闪过一丝决然意味,大吼一声,兀自驾风向前冲去,而白毛巨蝙则悍然了迎向后方的众鬼。 一时之间。 鲜血狂喷,鬼体四散。 趁着这好不容易争得来的空隙。 丁韪忙入袖一抓,拿得了一张非金非石,其长约莫六七寸的古雅剑符在手。 “真君,恕小鬼大不敬了!” 丁韪叹了口气,手一分,便将符箓一分两段! 这是乔玉璧曾赐下的传讯之物,只要撕毁,不拘是远隔千万里之外,这位纯阳真君都能心生感应。 怀着忐忑难安又莫名振奋的心绪,丁韪大喝一声,猛得望空。 抬头,却并无什么庆云瑞彩,金灯贝叶,或是璎珞垂珠的世间异景。 头顶。 依旧是一片浓邃黑烟,浑如墨染。 呆呆等了小炷香…… 在众鬼将巨蝠打得呜呜哀鸣,已正待乌泱泱围拢了过来时,丁韪才不可置信回过神,面白如纸: “父亲诓我!这符莫非是假的不成?!” …… …… 先前的地貌已全然变了个样貌。 巨大的山石破碎成齑粉,周遭山壁千疮百孔,无数枝干虬结的怪木被拦腰打断,碎屑簌簌而下,满目疮痍。 越攸面无表情将一颗金珠吞入腹中,看着陈珩以剑为杖,从地面一处深深凹坑中艰难爬起,呕血不已。 “何苦?何苦?若打下去,我可再留不住手了。” 越攸叹了口气,道: “同家人团聚后,又能进大派修道,又能看绝世美人,有甚不好,非要寻死吗?” “你还是心存顾忌了……” 陈珩拭了嘴角血渍,抬头,忽得奋力放声大笑起来,声震林越。 他提剑遥指,浑身戾气滋长,深静如渊的眸底蓄藏着一股蛰伏已久的魔性! “越攸,你不想要我死,对吗?” 在触到那双眸底淡淡的赤光后。 越攸心头突得一跳,忍不住大喝道: “……不要妄动!你想做些什么?!” 第一百五十二章 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滚滚黑烟中。 气势如山岳崔嵬的巨蛇一个摆尾,又重新显现出了人躯,他冷眼观望着仗剑起身的陈珩,不禁一皱眉。 越攸听出了那话语里破釜沉舟的意味,虽想不出陈珩到底还能怎般施为,心底却还是隐隐生出了一丝事态超乎掌控外的不妙之感。 “你眼下胎息已尽,施展不出什么道术来,而纵是回复,单凭你的练炁修为,也难使出阴蚀红水和那先天大日神光的真正威能来!” 越攸沉声开口,一字一句道: “至于太素玉身,虽的确是个不凡,但越某终还是要技高一筹!你已无计可出,又能怎样。 莫非是想故技重施,借用符箓外力翻盘? 若真是这般作想,我劝你还是早些死心罢!你真以为区区几张武春烈雷符,就能伤得了我?!” 陈珩闻言轻笑了一声,神色淡淡。 诚如越攸所言,他方才在那场斗战中,已是拼尽了所有,再也无别的法子。 玄境八层的太素玉身赢不了敌手。 而神光、红水等,也碍于修为缘故,使不出真正的功用来。 余下。 如极光大遁、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二类。 或是缺了外物为引,不得其门而入。 或是不知那些可将己身转炼成为天魔的古老邪功,同样也修行不成。 至于此先被陈珩视作保命底牌的斗箓,更不必多提,不反戈一击,已算是万幸了。 如此一来。 除了一腔无谓的血勇外。 他倒实是已然本领穷尽…… “你小子何必这般执拗,快快活活跟我回了先天魔宗,好生享上几年荣华富贵不成么?事已至此,我也懒得再欺瞒你了,玉枢或有可能是对你存着恶念,但你若真如陈祚、陈道正一般天资出众,他亦是会将你好生栽培。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殊恩,又有何不好?” 此时。 越攸神情颇为惋惜地看了陈珩一眼,叹息摇头。 他与陈玉枢早已是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相。 对于陈玉枢麾下势力的增进,自然乐见其成,也因而对陈珩生了爱才之心。 所以才会在斗法中,一直勉强压着心头凶戾,将陈珩只伤不残。 越攸自忖,此子无论心性、谋断、气度或是机缘,皆为上乘。 以一介与散修也无异的小门小户出身,居然能走到今日这般田地,实属难得! 而今所缺的,只是一片更广阔天地。 若是能够拜入先天魔宗等大派———— 更无疑是龙游入海,虎奔山林,只待一飞冲天! “看来你心意已决,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好生地不识抬举! 最后再多言一句,你若现在及时悔过,一切还有斡旋余地,玉枢应是会予你一线成道之机,否则,便万事皆休了!” 自诩一番推心置腹后,见陈珩面色依旧平平。 越攸将肩头一耸,感慨道: “不过,你先前是怎察觉到我言语中未实之意的?” “太素玉身此法可与冥冥中天机交感,你自显形后,这门神通的示警便令我心惊肉跳,如芒在背,我又如何能信你?” 陈珩洒然长笑一声,眼帘一开,大喝道: “而至于所谓的予我一线成道之机,倒是大可不必! 我陈珩此生求道修行,自当刚勇猛进,逢山开道,遇水搭桥,有不平处斫不平,鬼神阻路便杀鬼神!但凭手中三尺剑,也要斩得天宇开霁,杀出一片清霜净空来! 无拘无束,长生逍遥,才方是此生所愿!又怎可将性命干系尽负于他人之手?!” 这壮志豪迈之音一经发出,便殷殷如雷,在黑烟之中隆隆发响不绝,震得草木低伏,烟屑似飞。 越攸面有异色,刚欲出言。 却见陈珩猛然探手贯胸,在血流如注中,掌指间狠狠揪住了一团盈盈青炁。 “青神环的秘力被他取出来了?” 越攸不禁一讶。 他所驱策的那枚青环,其最为神异之处,便是在每一次交接碰撞中,都能够将冥冥一丝秘力,暗自度入敌手的体内,避无可避。 这过程即是隐蔽,难以觉察。 而待得秘力一旦蓄积大成,便会凭空在敌手体内生出一道大枷锁,封死他的气脉远转,使之沦为鱼肉。 这时,见陈珩不惜将自己胸膜破开,也要碾碎秘力的举止,越攸忽觉不妙。 “你欲如何?” 他大喝。 “曾经有一位前辈指点过我,令我不要轻易以‘太始元真’来筑基,否则便会迎来妨碍。 这些时日里我左思右想,可都未猜测到这妨害究竟是哪般?” 陈珩将手上的血渍一拭,嘴角缓缓露出了一丝笑意,道: “越攸,我敌不过你,也看不出今日的那一线生机究竟存在何处。 而左右都是个死,若是能在死前解得这个困我许久难疑,多少,倒是也不枉我来此世走上一遭了……” “你想要寻死?” 越攸皱眉,冷声斥道。 “不。” 陈珩垂眸看着胸口的血洞,嗅着浓厚的血腥气味。 那双戾气满溢的寒凉眸底渐渐平添出了几分快意和释然。 “我要筑基。” 他轻声说道。 只在顷时。 百千条体内流散的气脉向下一扎! “轰隆”的一声,好似道滚雷倏尔在囟门炸开。 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穴窍皆是一刺,然后腹下便有一团炁光如若鸡子破壳而成,欢欣跳跃出了灵明。 只在眨眼间,就飞快扩长,流转到四肢百骸内,如水荡漾,于体内徐徐而动。 此时。 他的体内已赫然多出了一口翻涌奔腾的炁光之海…… 九返之后,炁海运炼。 筑基第一重——炁海生化! 与此同时。 忽得风气呼号,雾迷星月。 在一道振动山川的大声响中,越攸猛得抬头,瞳孔一缩。 “来了!小纯阳雷!” …… …… “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倒是有些意思了,合我的脾性呵!” 林深之处。 头戴箬笠,身着布衣的矮胖樵夫嘿然一笑,他看向身后的人影,道了一声: “你想救他,真个是如此作想的?这难免会同陈玉枢结下恩怨来,此人的性情可谓是睚眦必报了,你到底可想得实在?” “我意已决,求通烜老爷垂怜则个!” 人影拜倒在地,脆声道。 ……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剑斩得愁根断 嘉树葱茏,彩萼交辉。 此时正见是衔山夕阳,彤红的火烧颜色,映照得满林俱是金红两样,鲜明好看。 矮胖樵夫闻言大笑摇头,一脚深一脚浅的涉过没膝蓬草,将手中的短斧随意掷下,满意倚坐在一块平滑如镜的大石上,微微眯起了一双眼来。 “请求你自家老爷不成,居然一路辗转,寻到老道的头上来?也是难为,可怜你的一片苦心了!” 他伸手一指脚下静静躺着的短斧,道: “这样罢,往东去三里地,那片谷中长有了一株形貌如蛇的怪木,你持着此斧去,将那木伐倒,便可轻松解除此厄了。” “通烜老爷又在戏弄我了,我怎拿得动您老的兵刃?更何况,这位道兄只怕也不愿意让我触碰他的宝体。” 近前,只有一声苦笑无奈响起。 “那便是难了,等罢,若是这陈珩能够抗捱过九道小纯阳雷,从天公罚劫下活下来,我便出手帮他个小忙。” 矮胖樵夫摘下头顶箬笠,往脸上扇了扇风,道: “当然,如若他不能,也自然万事皆休。” “通烜老爷——” “你年龄幼小,也不通世故人情,只滴水之恩,便涌泉相报固然不错,却不能一概而论,还多少是要分个境遇的。想要老道出手一次,九州四海内,谁能有这个大脸? 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谁管陈珩的死活!” 话音落时。 他袖中忽一声隆隆大响,如是如同万马策驰也似,夹着火光流星的窜动,震耳欲聋。 “小子脾气这么烈?可惜并非我派中人,不练太乙神雷还真个可惜了……” 矮胖樵夫自言自语低头看着袖袍,不知是对向何人开口,嘟囔开口。 “可惜揠苗助长也是无用,我能救他一时,莫非还能救他一世不成?那陈珩生死只能靠他自个,看罢,他到底能否挡住九道小纯阳雷!” 继而。 他又将首一抬,沉声笑道。 …… …… 一片凄云惨雾,电蛇在其中往来如飞,须臾生灭。 顿时间。 风声呼呼,雷霆之声由远而近,满目尽被茫茫重云所遮盖。 其中似酝酿着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惊人气机,声势骇人无比!将周遭的阴流冥气都狂旋而起,向着重云的中心处汇聚过去! 待得少顷。 便见重云被崩开一线。 一道金色雷电从那云中飞窜而出,轰鸣之音大放,带着耀目至极的煌明大光,对于外物皆是不管不顾般,只以万钧之势向陈珩一人狠狠击打来! 天公降罚,太白经天—— 小纯阳雷! 在连耳鼓都是发胀的森然大音中,一时间再也听不见其余动响。 面对此景此景—— 陈珩脑中瞬息闪过了无数复杂情绪来,最终皆还是深深敛去,只剩下了一种血脉愤张的狠厉和乖戾,侵略如火! 那原是深暗如渊的眸底,都刹时赤光大盛,如妖似魔! “原来,这就是符参老祖所言的阻道妨害?雷劫、天公降罚……既然如此,居然如此!那便都来罢!” 他大笑一声,手一握拳,没有丝毫的迟疑,朝向劈落头顶的雷霆,狠狠击去! 嘭! 半空处登时扩出一圈白色的劲气。 所经过处,飞沙走石,犹若龙卷袭地! 待得烟消尘散后。 不远处。 越攸看着陈珩撑起身来,他脚下的地面已深深凹陷下了一大片,坑坑洼洼,再也不复之前的平整之状。 “这还只是第一道,有什么用?还剩有足足八道来等着你呢!玉枢有不知多少血裔子嗣,都是栽在了这一关隘上。” 他瞳孔一凝,暗自心道: “此子倒是性格刚烈猛直,宁折不弯,是个修道种子,可惜还欠了些运气。 这一回,看来只能够将他的尸身带回先天魔宗了。” 在越攸感慨之间。 密云滚滚。 隐隐约约又有一道电光闪烁而过,刺目非常。 继而,在数息的森寂,又是雷霆狠狠朝向陈珩轰落,惊空裂云! 第二道。 第三道。 第四道…… …… 不知多得多久。 当第八道小纯阳雷缓缓消弭,只在原地余下了几串跃动不休的细碎电芒后。 而那电芒在奔出数丈了开外,也如风中炬烛似,兀得熄去。 目睹此景—— 纵然是越攸,也缓缓收了脸上的看好戏神情,不禁皱眉正色。 是所谓: 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陈玉枢的罚劫之深重,纵是连道君也不愿意多做沾惹,而亦是极难插手。 可在他修行了那道方术,并以选择以化身广延血裔子嗣后。 原本独属于陈玉枢一人的纯阳雷霆,也便被冥冥按人头分摊,落到了他的每一个子嗣身上,是为小纯阳雷。 这劫罚不比寻常灾劫。 非仅无从遮掩,不可相帮,也从来避无可避。 寻常渡劫所用的珍贵秘器,皆对其起不了分毫的功用,只能够依靠自个所学的道术神通和手中法器,生生抗捱过去。 陈玉枢的血裔子嗣,但凡要冲关破境,都少不得要被小纯阳劈上一遭。 渡过了,一身道行自是如水到渠成般的增进。 渡不过。 也万事皆休。 在这数百年内,越攸已见得陈玉枢无数天资过人的血裔被小纯阳雷生生劈杀。 而存活下来那些,又恭顺听话的。 如陈祚、陈道正、陈缙、陈婴等。 则被陈玉枢分派到魔道六宗内,委以重任,壮大羽翼。 而越攸之所以在斗法留了手,也实是将陈珩视作陈祚一般,才会似此般施为。 但即是如此。 陈珩的胎息还是已悉数用尽,躯壳也受创,一身战力受损。 依越攸看来,他拖着这伤残躯壳,想要度过现下这小纯阳雷,确是九死一生,实无可能。 虽说小纯阳雷远比不得真正的纯阳雷劫,但亦是天公降罚。 每个境界突破时,所面对的小纯阳威能,也亦不同。 随渡劫之人道行的深厚来做攀升。 道行修为愈高深,小纯阳雷也愈厉害,声势更加迫人! 越攸暗自思忖,换作一个寻常筑基修士,由他来渡陈珩现下这小纯阳雷,只怕来上一千,便是死一千,绝难幸免。 而陈珩拖着这般伤残躯壳,居然硬生生扛下了八道雷罚,只差最后一道,便能功成圆满, 实属是道性不凡,令他都微有些动容了。 “可惜,可惜,你那什么前辈虽告诫你不要轻易筑基,却还是不敢得罪玉枢,说出小纯阳雷的实情来。陈珩,你是条潜蛟呵,却被困宥在了鱼塘内,还不得舒展抱负,便要落得灰灰了!” 重云之中。 雷声愈发洪烈。 越攸嘿然笑了声,将头微微一摇。 虽说陈珩纵是突破筑基了,也绝敌不过他,万万起不到什么功用。 但至少。 也不会是才刚明了自身的前路道途如何,就要被小纯阳雷生生劈杀。 “你若是神意完足时,渡这小纯阳雷,应是无碍,可眼下,八道已是极致,最后一道,便是死劫临头!” 看着坑洞中那道血肉模糊的身影吗,越攸低低一笑,叹道: “不愿将生死系于他人之手,宁死也不愿被我擒回擒回先天魔宗,真是个宁为玉碎不做瓦全的脾性! 你而今这般施为,也是个求仁得仁了!” 随着越攸悠悠叹出。 眨眼间。 但见云翳爆碎,浊重开散! 裂地开山之音猛烈响起,震荡重重长空。 随即便有一道金光大雷横贯无穷,兜头朝陈珩劈落! 小纯阳雷——第九道! …… …… 时间仿是被放得极缓,以至陈珩似是能看得那道小纯阳雷正在一寸寸朝向自己接近。 纵目所见。 天地之中。 仿是只剩下了那道斥满瞳孔的雷光…… 身体躯壳本能地传来一阵颤栗之感,死难当头,令眸光也不自觉尖刺如针。 惊怒、不甘、疯狂、炽烈、乖戾—— 种种滚烫的情绪交织于胸,涛涛奔涌,复杂难名。 仿是在心底一直积沉的所有晦涩念想,都一并被开释了出来,化作熊熊而起的焰火,从内而外,要将自己焚成红炽的炭灰。 这时刻。 陈珩脑中忽得现出刹那的空白恍惚。 他难得想起了前世在病榻上艰难度日的光景,那些不平、不甘和对性命的不舍。 明明眼前是足以震裂双耳的隆响,却都冥冥变作了和前世死去时的那样。都是一片寂然的沉默。 他五指握住做杖支撑的长剑,死死盯着劈头打落的金色神雷。 在霹雳临身的刹时,忽得唇角一扯,然后声嘶力竭地大笑了起来! 又是如此? 凭何如此? 他颤巍巍握住剑,只觉得有一股不顾一切的杀戮快意从心口沛然冲了上来,像一匹气息奄奄的奔马,在做性命中最后一次的狂驰。 把那些妄念,那些关隘,都抛去在风后,置在蹄下,狠狠踏碎!狠狠地碾进了污泥里! 纵是如此—— 纵是如此又何妨! 这股恨不能将自己连通眼前所有都一并斩灭的可怕念头。 让陈珩眸中精芒迸射,如开悟了一般,快意难言! “一真法界内死得终是心相,若连己身都杀不得,如此才能够杀生?” 虽是连骨骼都断裂了无数,痛如潮涌。 陈珩却只觉一阵通透舒畅,自得其乐。 “来!来!” 他哈哈狂笑一声,手中青律剑亦放出一声嘹亮的嘶吟。 一人一剑纵身而去,欢欣迎上了那兜头劈落的雷光,不管不顾,重重一斩! 仿是一道森白的虹芒倏尔闪过天地间。 本已搭了眼皮,漫不经心的越攸眉角突然跳起, 他抬头,正见得那最后一道小纯阳雷被一气劈分为两段的堂皇场景,然后一道白光与其错身而过。 继而。 脖颈处便有一阵尖锐的痛意传来。 “十步一杀?不,非仅……” 怔了一会。 越攸看着自己颈间那一抹渐渐扩开的血渍,抬首,莫名感慨道: “说实话罢,我而今不再想将你擒回先天魔宗了……似你这类人,若是不能够化之为友,那么,还是死了更为好些。” 在他目前数十步远外。 唯有一道半边躯干都被雷霆化去的凄惨血影。 陈珩满意在心底叹了一声,已露出白骨的五指再也握不住剑柄。 在青律剑“哐当”坠地的连串脆音中,他倾力将残身缓缓转动,面向越攸。 只是半个呼吸的功夫。 越攸颈间的那道剑创,就已经弥合如初,轻而易举。 “一剑斩得愁根断,挂在青天是我心。” 陈珩缓缓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句,他浑身血肉模糊,面容上尽被创口和血污所遮,看不清眉宇。 唯有那一双眼。 目光依旧是平平淡淡,隐隐约约,还微含着一丝笑意。 “是你胜了。” 他箕坐在地,声音并不很高,也不带有什么惋惜: “来,杀我。” “好啊!我认你是个人物,便如你的所愿!”越攸神色一厉,龇牙笑了起来。 他将手一抬,就裹着凄厉风流,猛烈朝向动弹不得的陈珩一把按落! …… …… “好!好啊!” 林深之处。 矮胖樵夫摸脸大笑,他也不顾袖袍中愈发宏翰的呼啸之音,将手拿出,就朝空轻轻一指。 此地向东三里外。 山谷中。 本是修竹乔松、奇花瑞草,一派四时不谢的秀丽长青之景。 却兀得。 有一颗枝丫蜿蜒虬曲,形貌如若蛇口开张欲噬的怪异奇木,只躯干颤了颤,便猛烈无火自燃起来。 须臾之间。 就焚得干干净净,丁点也不剩。 在奇木被焚去同时。 南阐州。 水中容成度命洞天内。 正分执黑白两子,同自己对弈的陈玉枢忽得脸色微微一变,身躯震颤,张嘴,便咳出一口血来。 “我的术被破了?” 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一肃,凝重几分,心念转动间,低低念动了几句法决,手中掐印。 “这手笔,似是那个老东西的施为?还未死吗?” 半晌,他散了印决,哂笑一声: “插手我的家事,你也想来下上一步闲棋?” …… 而此时。 地渊。 金鼓洞。 一个头戴文琅高冠,身披青色羽织华袍,项映圆光,神采勃发的道人,忽得解开了五识,从入定之中醒来,睁开双目。 “这气机——” 道人将心意跃起,冥冥中与天地神气交感,以手为筹,默默卜算。 不过须臾间,便也尽得了事态的一应始末。 “原来如此,陈玉枢,你这匹夫还真是煞费苦心。” 他叹息一声,将袖一抬。 推书《申公豹大圣劝死仙》 一世:地球倒霉蛋 二世:灾劫天尊申公豹 三世,四世……乃至万界。 亿万灾劫铸道身,万古不磨大罗仙。 第一百五十四章 江流不断鱼龙舞 洞壁如洗,明光潋滟。 道人本是闭目端坐在一只玉台上,被四根龙朔九色锁链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固缚住身躯,隔绝于天地之间,自成一景。 气机空冥如无物,不沾点尘。 但随着他把袖一抬。 顷刻,群山齐动,云层荡开。 一道剑光如神龙夭矫也似,于袖中倏尔一闪,就斩破了万千虚空,腾霄而去! 一时之间。 在剑光已飞出数千里后,漫空才迟迟响彻开来啸鸣之音,如若浪潮拍岸,绵绵不断,声势骇人至极。 这一幕,将金鼓洞中的无数仆僮女侍都猛得惊动,先是震愕,旋即纷纷会意过来,转目望向乔玉璧闭关的洞府方位,欢呼拜倒于地,面有喜色。 而非止金鼓洞。 在剑光贯空,铺天卷地的刹时。 所经之处—— 一名名闭关潜修中的仙道上真皆睁了双目。 妖鬼阴神个個战栗骇然,汗如雨下,心悸欲死。 而余者有神通法力的,尽怔愕抬头望空,只隐隐看得是一道虹芒闪灭于大气之间,一瞬即逝,却瞥不清虹芒的真切形体。 数息后,将头低下。 这时只觉得双目如若针扎,刺痛非常,眼前所见皆是仿如云翳遮面般,白茫茫一片,一时间竟然无法视物。 良久后,才痛意稍松。 …… 远远。 一座黑沉小山上。 楼伏他只初听那大气激荡之音,便知晓厉害,连忙以手覆目,低下头去,并不敢观望。 过得好半晌。 他才缓缓直起脊背,笑了一声,面上却有现出疑惑之色。 “真君居然出关了?还有这一剑……究竟是要斩谁?” 就在这一剑发出。 无数生灵心思浮动,惊疑不定之时。 金鼓洞中。 乔玉璧从玉台站起身来,四根本是捆缚住他躯壳的龙朔九色锁链,“哗啦啦”一声,自是隐没无影,眨眼间便不见,遁形进虚空之内。 他将浩大无尽法力轻轻一催,只一步踏出,就从原地消失不见。 …… 而另一处。 一座林麓幽深、处处巉岩的摩天高岳之下。 越攸势在必得的一掌,居然没能够结实落下,只僵硬止在了陈珩头顶三寸上处,就再也动弹不能。 “该死!怎么回事?!” 越攸心中大骇,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给死死的攫住,气息失常,遍体发寒。 他鼓足了全身的力道,死命挣扎,却都无法将躯壳给挪动,哪怕仅是一丝一毫。 在这般惴惴难安下。 忽得。 远空狂震不已。 然后便有一道无可阻挡、堂堂皇皇的剑光杀将过来! “乔玉璧?” 见那凌厉无匹,锋锐难当的剑光赫然撞进眼帘,虽尚未接近,便已然是肌骨生疼,如万刃在切肤割面般,简直撕心裂肺! 越攸神情剧变,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光横闪,须臾间便已来到了咫尺之间。 随后。 与自己错身而过。 径自往垂死的陈珩身上悍然一落,便剖开了他的眉心! 这一幕仅在电光火石之间。 越攸脑中才方将念头生出。 那道横绝碧空,锁扣住他肉身、元灵的剑光,已以迅捷无伦之势闪灭,似是将陈珩斩杀在了当场。 “……” 此时。 在剑光散后。 越攸也似去了身上的一层枷锁,手脚自由。 他不可置信将手向上,颤颤一抚,似是要求证自己的颅首,是否还安稳挂在脖颈上。 待到摸得实在后。 便又疑惑望向双目光彩尽失,倒地不起的陈珩,一脸古怪莫名。 陈珩方才虽是气息奄奄,但好歹也是凭着肉身生机勉强在吊着最后一口气,可在剑光破颅后,便连那仅剩下的最后一口气,也被倏尔斩灭了。 “乔玉璧这匹夫!他莫不是这时候才想向玉枢卖乖讨好?不对,据我所知,他倒也不似是这等脾性……” 越攸皱了皱眉,试探将气机放出交感。 可在这一察之下。 他便蹬蹬向后退了几步,面色大变,似探得了什么难以相信之事般。 “这等剑术……这等剑术!” 越攸难掩震骇,暗自大叫道: “他分明是被玉枢以大神通重创过,那道神砂飞雪打出来的伤势,哪是轻易间可以弥合的?!尔后听说又亲自挺着伤躯杀了乔知节,不更是个雪上加霜之相?可,可……” “如此,这一剑可还能入眼?” 在越攸心中正兀自翻江倒海之际,耳畔却听有一道声音响起。 “巴蛇越攸,倒是许久未曾谋面了?见你居然还好端端活着,却平白叫人扫兴,天公何其宽宥?” “乔玉璧,你这该死匹夫勿要太过得意忘形了!” 越攸冷笑转目,喝道: “区区一个玉枢的手下败将,也敢在这里大言不惭?迟早一日,你和你身后那碍事的中乙剑派,都有一灾要来!” “那依你来看,若是再对上陈玉枢。以我如今的剑术,能否赢得了他?” 脚步声徐徐响起。 就见一名约是三旬年纪,貌相俊美温文的道人缓缓踏步而来。 他气度渊雅,宏内游外,足性逍遥,叫人在敬畏之余,又不免心中生出些好感。 只唯有在那一双目中,潜藏着的那一道至深至厚,无物不可斩的凄厉杀意!令观者无不浑身一阵发寒,惧意陡生! “我想,应是敌不过罢。虽猜不到陈玉枢究竟存有什么谋算,但他的苦心所求,以至不惜于叛宗而出、困坐洞天,只怕也不仅是一个合道位置?” 也不待越攸开口。 乔玉璧便微微摇头,自言自语,道: “除非修成‘一剑破万法’之境,否则我与他之间,实还是存了一段距离,不能够跨过。” 这一番中的声音平平淡淡,并不带有什么喜怒,如是波澜不兴。 听在越攸耳中,却犹若洪钟大吕般,将神魄都险些震得无法自持,几乎失守。 脸上表情在变化几番后。 他忽得将眉挑起,大笑了一声,伸手便指向陈珩。喝道: “乔玉璧,你知晓他是谁吗?就要救他?要救一个仇寇的血裔?这世间有爱屋及乌,便也自会有恶其余胥,连摘得仙业的众仙也亦大多如此! 你若救下来陈珩,怎对得起自己师妹?那美人倘使地下有灵,只怕也不会瞑目了!” 乔玉璧发出的那一剑,并非是杀人,而是救人。 陈珩一身气机,本就如即要焚尽的油膏,须臾将灭,只是用肉身吊住了一口气,才不至于倒毙当场。 纵是越攸不出手杀他,也是难活。 可那横绝碧空的一剑,非仅是斩杀了陈珩肉身中那仅剩不多的生机,同时将个中死意,也一并杀了个干干净净。 而后剑气存驻脑神,入括炁海,如是一尊圣胎嘘噏已成,可以去代替服气炼形故事,将养性命。 这便等若是硬生生给陈珩续上了一条性命来! 似此等剑术。 实已是臻至了鬼神莫测之境。 如若上天之灵宝—— 可回天关,转地轴,开坎离之门,使龙虎交汇,是谓妙中之妙者也! 陈珩一剑斩灭小纯阳雷的事,已足够令越攸为之惊异,心下凛然。.??m 而乔玉璧如今又偏生道行精益,修出了这般斩鬼神的剑术来! 倘使他对陈珩抱之以青目。 那才是个真正的麻烦,余毒不尽,后患无穷! 乔玉璧是密山乔氏的嫡系子弟,后又凭借剑道天资拜入了中乙剑派。 在修出纯阳道果,立下大道功后。 他难得以自己世家的出身,力排众议,获得了派中的实权。 若是有这样一个究极荣位的人做依仗—— 而今画地为牢的陈玉枢,只怕一时半会间,还真无法去对陈珩下手,鞭长莫及。 打虎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越攸自然是晓得的,也因而才会对其说出挑拨的言语来。 不求乔玉璧即刻动摇,只要在心内存了芥蒂,事过境迁,自然便能见得成效。 毕竟乔玉璧和他那位师妹干系,越攸作为主事者之一,也自然是深知内情…… 在越攸料想中,由不得乔玉璧不做动容! 可过得片刻。 乔玉璧面色依是平平,仿若事不关己。 这让越攸颇有股一拳打出,却是落到了空处的无力感。 他自暴自弃一摊手,调笑道: “你这贼匹夫,而今真是愈发的心冷如铁了,全无个人气,好生的无趣呵!不过,作为昔日的老友,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劝告你。” “常言道,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也!玉枢是个风流纵欲的脾性,你也清楚,而这小子只怕也多少沾染了几分。” 越攸戏谑摇头: “你家的那两位乔女可是生得美貌动人呵,今遭救下了陈珩,莫非就不怕来日里家门失火吗?” 乔玉璧以目看向越攸,忽得摇头一笑,道: “你以为他只是纵欲?此人心坚如铁,为了成事更是可以不惜一切。 枉你跟随他多年,却还是如此见识浅薄,没半点长进,兽类果然是智短无谋。” 不待越攸发怒。 他又道: “至于陈珩,不论其他,若此人是个心慕正宗,不为妖邪的,小儿辈之间故事,自是由他们做主,我又何必多做什么掺和?” 越攸一时哑口无言,说不出什么话来。 “叙旧已毕,你是自裁,还是要送死?” 乔玉璧淡淡道。 “贼匹夫还是这般的看不起人啊!” 越攸张了张嘴,继而勃然大怒。 他厉啸一声,口中吐出一枚灿灿金珠,同时身躯化作一道邪异灰光。 却只在冲出三步后,便眸光一暗,继而倒地毙命。 他眉心处一道细如针扎的剑创微微一动,只颤了颤,躯干登时变作飞灰散去,除遁界梭外,一身外物尽毁。 “你本是明珠,又何苦暗投?” 乔玉璧轻叹一声,举手一招,便将遁界梭给收入了袖中。 而此时。 在越攸灵身死去的原地。 唯有一滴艳如红日的血微微虚悬,放着潋滟明光。 乔玉璧定目细观,透过血滴,似看得了一方烟波无际的水天世界。 洋洋浩浩,漠漠茫茫—— 千万水流里,失了灵身的巴蛇正在发怒,仰天长嘶,搅动出波翻若岭的动响。 而在一方棋案前。 正端坐着个紫衣金冠的俊美道人,眼帘微垂,神色淡漠。 其身后侍立的五尊五帝大魔主神像,正在吞食、炼化彼此的躯壳,仿若是星击天壁一般,弄造出万千的洪烈气象来。 似察觉到乔玉璧的注视。 入定中的陈玉枢若有所觉,忽睁了双目。 然后便微微一笑,温煦如春山化雪。 “玉璧,许久未见,这次就算让你一步先手罢,我儿便劳烦你照顾了。” 话音落时。 在面前。 那滴纯阳精血霎时被焚了个殆尽,再也不复形体。 “纯阳三灾,合道九难……天意自古高难问,大道何其难期也?” 片刻后。 乔玉璧莫名轻叹了一声。 他将地上的陈珩收入袖中,再一转身,便瞬息不见了行踪。 …… …… 黑邃中。 似有千万人的呼喝和雷声陡然爆开,在转瞬的隆响过后,又兀得寂了下来。 过去的那些无数东西,都像潮水一般去而复回。 恍惚间。 陈珩觉得他又回到了那座小屋里,用力吸嗅,都只是嗅得到空旷的冷风和缱绻不散的病气。 无数人影在面前倏忽闪动,相貌都是朦朦胧胧,都在沙沙发响。 像是一枝枝半指宽的狭长竹叶在相互摩挲时,所发出的那些扰耳动静…… 陈珩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 他伸手摸去,下意识想握住剑柄,却只捉到了一团空。 再一低头。 才觉自己连手都早已是齐根断去,方才的那举动,似只是脑中迷幻的癔想。 “这是?” 陈珩微微一讶。 可还没等他再多想,躯壳便猛烈疼痛起来,每一寸皮肉,都像是被刀刃在来回切割。 意识又是一个恍惚,如若魂灵离窍。 不知过去多久。 待得再睁开眼时,他只见得了陌生的一幕。 琼雾袅袅,异花喷香。 一口巨大的六龙宝鼎首当其冲映入眼帘,鼎身彤红鲜艳,如被天火燎烤过一般,里内迸射出来无数雷霆霹雳之音。 火光荧荧,连片飞出,煌煌烨烨,灼灼辉辉。 他见状不禁一讶,刚欲起身,忽听身后便有一阵脚步之声响起,由远及近,很快便来了近前。 “咦?兄台居然现今便醒了?” 那人开口笑道: “不愧是天下一等一的练炁法门,太始元真,当真是不凡!” …… …… 第一百五十五章 乔蕤 五里雾中,渺渺茫茫—— 仿是在透着层层纱帐去观物。 除了那只煊赫洪烈的六龙宝鼎外,余着皆是透着一副朦胧模糊之相。 陈珩听得那人声音似在自己身后响起,刚欲转头,就被一只手慌乱按住肩头,急声劝止道。 “勿急,勿急,好不容易才将兄台肉身拼凑的齐整!你这一动,若有什么闪失,岂不是要叫贫道前功尽弃了?” 那人苦笑道: “纵使太始元真和兄台的肉身修为再是个不凡,可离你险死还生,也还不出一日的功夫哩!真君可是特意交代过,命贫道务必完愈你的伤势,尤是不能留下什么难以觉察的细小暗创,以免在日积月累下,妨害了道基! 也亏有真君的一道剑气存驻脑神,入括炁海,在代替你做服炁炼形故事。 否则贫道纵是再自诩丹术了得,只怕也难将养好兄台的这条性命。 不过话说回来,贫道自跟随真君以来,还是见他头一遭对外人这般的上心?若非身份对不上,我都疑心兄台亦是密山乔氏的族人了……” 在自顾自絮叨一番后。 陈珩忽听得声音一停,然后响起一阵翻箱倒柜声。 他将眼一眯,定目望去。 只见依稀是一个面相憨朴的胖大道人正手捧着一根儿臂粗的大参,兴冲冲快步赶来,献宝也似的将大参往自己面前凑。 这味灵药仅只一嗅,便也有股异香钻入口鼻。 浑身如万针砭骨的剧痛稍时一缓,炁海中鼓荡如潮的真炁也安闲明朗下来,陈珩顿觉通体舒泰,脑神安宁。 真君—— 密山乔氏、乔真君? 在越攸下得杀手之前,被乔真君给救下来了…… 陈珩目光一动,刚想问询,却自觉咽喉处如被卡死了般,只模糊吐出了几个音节,连不成章句。 “以肉身硬扛小纯阳雷,哪怕兄台肉身修为颇有神异,但也不是这般的粗暴施为的,勿急,勿急,再等上个几日,以贫道的神妙丹术手段,自然便无碍了!” 胖大道人见状,连宽慰几句,又笑道: “这大参可正是真君特意交由我的,用作之后炼药的一味主材,贫道先前也只是在丹书上听闻过名字。 至于亲眼见证,这还是头一遭呢,兄台可听说过大哉延性参?” 符参老祖? 陈珩微微一讶,目光凝住。 胖大道人看出了陈珩眼中的讶然,拍了拍肚子,自得笑道: “这参虽抵不过大哉延性参一般的珍贵,却也是和那参多少沾亲带故,名为金陀参,可以去污化浊、补益真阳、增进血气……” 他又如数家珍般说出了数十味灵药名字,才方稍稍一止,意犹未尽道: “稍后这些灵药,都是要和兄台入那六龙宝鼎里走一遭的,好了,贫道也是在此许久未曾遇得生人,才一时多嘴忘形,勿怪,勿怪! 以宝鼎蒸煮形体,可是桩疼痛难忍的惨事,兄台还是稍睡片刻为好,贫道要开始放手施为了嘿!” 话音落时。 胖大道人把脑后一拍,便有一道黄烟飞出,比电还急,往陈珩面门上猛烈一扑。 “……” 陈珩只觉眼前黄光一闪,随即便似是头重脚轻一般,忽有了一股沉沉的昏沉之感,顿时晕厥过去。 “这口六龙宝鼎可是法器之属,没想到真君居然特意赐给了我?好!甚好啊!刚好今日就来个初试牛刀!” 胖大道人心念一动,便开了鼎盖,将陈珩挪移进鼎中。 他搓了搓手,满脸都是掩不住的振奋、喜悦之色,念诵几句,伸手掐了个法决。 登时间。 只见鼎身内轰然爆开一声巨响,火光一现一隐。 六龙皆睁了目,长吟不断,口中吐出滚滚香雾,轰轰然弥了整间殿宇。 …… …… 不知过得多久。 待得陈珩心中一阵悸动,猛然睁了双目,醒转过来时。 只觉得浑身轻灵无比,耳聪目明。通体秽气全消,比之先前何止精神百倍。 “这锁……” 他将目低下,左右一顾。 这才发觉自己而今正身处那口大鼎中,六龙俱化作金锁一条,将躯壳捆缚住,分毫动弹不能。 在发力一回后,见金锁竟是纹丝不动,便也不再空耗气力。 鼎中还残存着些许药液,光华漾漾,煞是夺目好看。 而那锁住他肉身的金锁似是活物一般,正响彻开若有若无的呼吸之音,将鼎中药液聚炼进入躯壳内,帮助陈珩调息理气,滋养炁海经脉。 他猜想这金锁功用恐是惧他在鼎中蒸煮中耐不住苦楚,被生生痛醒,难免乱了施术的步骤,才特意做此布置。 念及至此,陈珩也不再多想,体察了一番这玄奇变化,便目光转动,看向自己而今身处的地界。 只见这赫然是一座内里甚为宽广的大殿,由四根龙龟大柱做内里支撑,别有一番气象。 数十口铜炉药釜,丹台火灶皆是零散错落着。 殿中最左布有一方斑驳玉案,通体满是烟熏火燎的板壁痕迹,其上堆叠有一捆捆如山般的书简,还有几本似是不慎被扫到案下,微摊一角。 陈珩定目观其字样,倒依稀像是丹术药典一类的典籍。 而最过惹得人瞩目的。 却还是殿中正位处,一面高约十丈,光刻鉴人的仙鹤铜镜—— 陈珩所置身这口的六龙宝鼎,离铜镜并不算远。 他一看镜中自己的形貌,便目瞳微缩,颇有些吃惊。 “这具貌相,给修道带来的唯有无数烦恼……而今倒是暂时被遮去了,也不知究竟是祸是福?” 陈珩见状不禁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只见此刻镜中。 他整张脸赫然是青红相映的一片,颜色鲜艳,狰狞无状,若是放于俗世中,只怕能止小人的夜啼。 “应是药性太过,在鼎中又火候失当,才炼出了此般下场?” 陈珩稍一感应,也得出了个大差不离的结论。 他自觉至多过得半月,便能化去这股淤结的药力,重回原貌,并更不在意,从镜面抽离回了目光。 只是左等右等,直至鼎中所剩无多的药液都已殆尽后。 六龙化形而成的金锁还是牢牢困缚住肉身,纹丝不动。 陈珩向外呼唤几句,也不见什么道童入内,又等候许久都不见什么人影。 于是索性将心神沟通金蝉,进入到一真法界里去。 …… 短瞬的恍惚后。 依旧是那片上无天日月星、茫茫无野的空间—— 陈珩舒展手脚,缓缓吐出一口长气。 只觉沉疴尽愈,周身经脉、穴窍无不运使灵便。 此时腹中。 已是赫然多出了一口皓白潋滟的炁光之海,灿如琉璃净华,正在徐徐而动,润泽形骸,源源不绝也似! “筑基第一重——炁海生化,总算是成就此境了。” 他感慨一声,将袖一抬,疾放出来了一道匹炼也似的白色真炁,“轰”得往地面一落。顿时砸得浑浊烟尘四起,现出了一个深深大坑! “这便是真炁?倒是不凡!” 陈珩又取出雷火霹雳元珠等符器,轮番运使了一遭。 见种种符器威能皆非往日间以胎息驱策时可比,往往要强出了数倍不已,这才满意收起。 胎息与真炁本就不可置于一处并论。 他之能够以练炁境界逆伐筑基真修,那是因“太始元真”本就为宇内外一等一的练炁法门,举世罕有! 在选择以此法门成就筑基境界后,自也是在体内筑定下了深厚到无以复加的道基,臻至了那“呼接天根、吸通地脉”之境。 而成就筑基后。 陈珩非仅是一身战力暴涨,寿命延长。 在双目闭起,脑中灵感转动,一番细细体察后。 他心头一震,还得出另一个让人欣喜的结论。 他的资质、根骨,在筑基后皆是增进了! 这具躯壳的修道天资并不如何,比之寻常的中人之姿,都还要略逊色些,属实不是什么适合道途的宝体。 刚来此世时,为了证得胎息存身,都是不知在一真法界内自戕了几多次。 死死生生了无数,才方悟得“死生畏怖,神明自得”一句的真意,从此脱离凡躯,踏得仙门。 而往日间修行道术时,也亦是在靠着水磨的功夫,一点点攒集经验,堆叠感悟。 但今番在筑基后。 他脑中灵感大增,神意如是蜕去了一张旧皮,换为新貌。 往日间需苦思才能解除的道疑问难,而今只要几个转念,便能够得出答案。 这一玄妙变化,令陈珩不禁拊掌大笑起来,神采如飞。 “还有我的剑道境界……” 他将手望空一布,随着一道金光照彻于身,登时便拿住了一页摩诃金书。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八层)、阴蚀红水(小成)、先天大日神光(小成)、散景敛形术(小成)、动静雷音导引术(大成)、小赤龙剑经(大成)、极光大遁(——)…… 【法宝】:青律剑(中品符器)。紫金破煞锤(中品符器)、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浮玉蜃珠(中品符器)、火鸦壶(中品符器)…… 【剑道】:第一境——十步一杀。 【道行】:筑基一重——炁海生化(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十步一杀,一番艰难苦恨,总算是证得了这个剑道境界!” 他将金书上下打量数遍,尤是在剑道一列反复看了几次,不禁欢欣。 而同时。 心中又不免疑惑。 同其他道行、法宝等列不同。 那“第一境——十步一杀”的字样,却是闪灭无定,忽隐忽现,似是如澜浪起伏一般。 “看来非仅只‘十步一杀’,对上小纯阳雷的那一剑,已是摸到第二境——剑意化形的一丝门槛了?” 在那肉身已然零散破碎,胎息枯竭的景状下。 能渡得最后一道小纯阳雷的死难,一剑斩却罚劫。 只凭借一个“十步一杀”的剑道初境。 也的确似是还力有未逮…… 不过纵而今再做尝试,却是再也斩不出那连自己都觉得惊异的一剑,冥冥之中,如是缺少了些什么。 在运使许久,最终只在指尖微微现出了一丝针毫般的剑气后,陈珩微微将头一摇,便也暂时缓了。 然而还不待他在一真法界内继续熟悉筑基境界,现世的肉身忽听闻有一阵异响传来。 陈珩心中一动,将神意转瞬抽离,便也退出了法界内。 抬眼时。 但见煌光嚣腾,鹤动如飞—— 不远处,那面光可鉴人的仙鹤铜镜颤摇一声,翻出了一阵斑驳光彩,隐隐约约,似在镜面中凸出了一片异景来,然后便有一道女声自里内兴高采烈响起。 “胖师兄,胖师兄!我今日告假,不必学琴,特意来找你求教啦!你快帮我看看,我新炼的这枚玉肌丹,到底品相怎么样!” 那道声音轻柔婉转,又兴冲冲的,浑像是一只云雀快活蹦跶在还依稀带着些早露的枝头。 叫人光听声音,就不自觉会在面上浮出笑意来。 陈珩闻言便脸色一变,试图将身一动,可那道金锁仍是好死不死的,紧紧在定着肉身。 “不好……” 他一时下意识皱了皱眉,兀得沉默,神色冷了下去。 很快。 在如水纹般的荡漾后,铜镜中兀得现出了一个姿颜姝丽、颜色也明媚如花的少女。 她年方不过十六七岁,却已生有倾世之姿,梳着精致的坠马髻,头上宝爵钗,腰配翠琅玕,一身湖绿色短襦长裙更是轻巧如烟笼,束腰曳地,可谓妍巧华美至极。 遥遥望之,便似是神女踏波而来,叫人望之生惭,莫敢仰视。 “呀!” 那少女白皙纤长的手指间,本是捻着一颗丹丸,在得意洋洋高举着。 却见到鼎中的陈珩中,顿时吓得一哆嗦,惊呼出声。 手忙脚乱间,丹丸也不知咕噜噜坠向了何处。 “这是胖师兄的洞府……你是谁,怎么会在他的药鼎里?难不成是胖师兄新收的徒弟,不对,如果收徒,师兄肯定会同我先说一声的!” 在一片寂然的沉默中,镜中举袖捂住脸的少女,终是率先打破了尴尬。 她面颊泛红,支吾了半晌后,吭吭哧哧开口说道: “你怎么……你怎么赤着上身,也不穿一件衣服啊?!” …… …… 感谢halfadream的50000点打赏,感谢李辟尘的15000点打赏,感谢铁甲亦然在的5000点打赏,感谢情几许的4100点打赏,感谢剑客浪心之西门大官人的3000点打赏,感谢凡是过去的1000点打赏,感谢泛泛星河的1000点打赏,感谢叶驹的500点打赏,感谢old2old3的500点打赏,感谢剑域主宰的500点打赏,感谢林泉高致的500点打赏,感谢fuse的200点打赏,感谢fuse的2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20316124625562的100点打赏,感谢林海静听的100点打赏,感谢玄黄大道之祖的100点打赏,感谢眼镜老爹的2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20901012720827的100点打赏,感谢徐急无定的100点打赏,感谢尤文小王子的100点打赏,感谢人间无数雨打去1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181123204719618的100点打赏,感谢时间熊2022的100点打赏。 请一天假 假后加班,今天应该是挤不出空了。 《仙业》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再请两天 中午摸鱼两个小时,写了删删了写,也只凑了几百字,最近真的累炸了,感觉心态都要崩了,容我休息一下,调节一下状态吧。 后天更新,谢谢大家。 《仙业》再请两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宝阳炼丹点铸七返丹砂决》 殿中气氛一时有些奇怪的尴尬,颇为微妙。 这般景状下,饶是以陈珩的今日心境,也是微有些无奈之感袭上了心头。 片刻的寂然后。 他唇角轻轻扯了扯,眸光一敛,道: “贵女见谅,今日之事实在事出有因,贫道并非登徒子,此——” “我知道啦!” 未等陈珩说完。 镜中的明媚少女便眼珠子一转,脸上还挂起了几分了然,唇角微微上翘,打断道: “你也是来胖师兄这里治病的吧,和之前地渊里的那些人一样?不过胖师兄竟把伯祖的六龙鼎都拿出用了,你伤得很重吗?” 这句话也说得大差不离,陈珩不欲多做辩解,便点了点头。 “原来是治病,难怪会赤着上身哦……” 她小声嘟囔,声音细若蚊呐。 但很快又后知后觉似的“呀”了一声,慌乱俯下身躯,好一番左搜右寻,才找到那颗从指间坠下的丹丸。 “都掉在地上,脏了啊。” 少女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自来熟地望向陈珩,将玉肌丹托在掌心,兴冲冲道: “你知道吗?我炼了好久的,连学琴的时候都在琢磨丹方,今天总算是把它炼出来了……” 一张小嘴就开始叭叭叭不停。 起初陈珩还会应和。 但过得一会,他就平平搭了眼帘,只在问到自己时,才会随口回上几句。 耳畔只觉是有千百只莺雀在欢快地叽叽喳喳。 一想到那个胖大道人,也似是同样的絮叨。 二者之所以投缘,看来倒也是多少存着这般干系? “还是在炙金、分胎的时候错了几步,不然早在半个月前,我就能把丹药炼出来……” 这喋喋不休以一句感慨最终收了尾,持了数盏茶的清脆声音在一停后,便兀得寂了。 陈珩仿佛感知到什么。 抬眸看去。 无巧不巧正对上了一道笑意盈盈的目光。 “你这人还真好玩,说了这么多都不觉得我烦?要是乔葳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在堵我的嘴了。” 少女双手捧着玉腮,一双潋滟如桃溪春江的眸子就这样笑嘻嘻看过来,软绵绵的: “我叫乔蕤,大家都叫我小乔,你也可以叫我小乔,你的名字又叫什么呀?” “贫道姓陈,单名一个珩。” “玉吗?君子如珩,羽衣昱耀,珺璟如晔,雯华若锦。” 乔蕤托着那颗玉肌丹,摇头晃脑开口:“你的名字很好听呢,和你也很像。” “和我很像?现在的我?” 陈珩眉尾几不可察地一扬,不置可否。 乔蕤认真点头,两只眼弯得跟月牙儿似,又笑了笑。 面前的这个人虽然脸上生得奇怪,但五官却好看至极,而在看向他第一眼,便会不自觉的被那一身克制隐忍的气度所吸引。 如玉山出云表,千涧落蓝水,渊渟岳峙,遥天清明。 “可有这般风仪的人,怎么脸上却……” 乔蕤想到这时,莫名微有些困惑,把脑袋一歪。 初见她时那副如洛河神女般隐隐透着凛然不可亲的华贵气度,在先前的叽叽喳喳中本就消散了不少,而今更荡然无存。 此刻。 乔蕤更像是一个有血有肉,优雅和妩媚兼存,且话多得过分的可爱小姑娘。 “君子如珩……不过贫道却并非是什么端方君子,且姑娘所说的那位师兄应有事外出,如今并不在此殿内。” 陈珩道。 “啊?我知道胖师兄不在的啊。” 乔蕤没听清他的言外之意,只懵懂点了点头。 “若无他事,乔姑娘还请阖了这面铜镜吧。”陈珩搭了眼帘。 “我刚刚还说你人好,不嫌弃我话多!现在你也觉得我烦了?” 乔蕤闻言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黛眉一扬,将小脸鼓了起来。 只是还不待她开口,殿外忽传开一连串告罪声,然后便是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这是?胖师兄回来了?” 乔蕤刚要欢呼一声,但看见一旁赤着上身的陈珩,神情便猛得一僵。 她自觉在见了人后,也说不清楚眼前这幕,慌慌张张掐了个决,一声不吭,就熄了镜光。 而就在铜镜黯去不过数息功夫。 便有一胖大道人手捧着丹匣,满头是汗,慌里慌张的奔跑而来。 他将嘴一呵,一道明黄真炁从顶门直直射出,顷时解了封闭出入的禁制,就登得殿内。 “咦,这镜方才是不是亮过?谁会来找我啊,小乔师妹……” 胖大道人先是嘟囔一句,尔后将视线投向陈珩。 当目光触到陈珩面上时,浑身肥肉便如水波起伏般狠狠一颤,猛得打了个哆嗦。 他将手中丹匣扔到一畔,哭丧着脸长揖及地,喊道: “贫道一时孟浪忘形,没能压住六龙鼎中火性,误伤了兄台尊容,该死!该死!实在万死莫赎!” “无妨。” 短暂沉寂后,鼎中的陈珩忽笑了一声: “皮肉外相并不干碍大道宏旨,未足轻重罢,倒是还未谢过前辈替我疗养好了伤势。” 原本以为会是一阵责骂。 胖大道人连头都是低了又低,没想到此事竟如此轻易就被一笔带过,倒着实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兄台仁善,仁慈,菩萨心肠啊!和方才的那位小祖宗,实不是一个路数……” 胖大道人感慨连连,上下嘴皮一张,下意识又要将故事扯远时,却忙反应过来现在还不是说闲话的时候。 连呸呸几声,将脸轻轻拍了几拍,止住话头。 “至多半月,兄台尊容便能复归原貌了,稍后容贫道再开上几剂药方,这时日还能再缩减些!” 他拍着胸膛赌咒发誓,随即解了六龙化作的金锁一条,将陈珩搀扶起身,信誓旦旦言道。 陈珩自无不可,只微微颔首。 在被领入偏殿,换了一身衣冠后。 见胖大道人心存了歉疚,且和乔蕤一样是个絮叨话多的性子,陈珩也有意从他这里了解金鼓洞的内情。 这一来二去,在陈珩有心下,二人很快便言谈甚欢。 …… …… 一个时辰后。 在那方满布着烟熏火燎痕迹的玉案前。 陈珩端起早已冷去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看向对面仍是在喋喋不休的胖大道人,心内不禁暗忖。 这胖大道人名为崔竟中,其父母本是兆鬼人笼中的血食,在将崔竟中生产下不久后,便被鬼神食用,只剩他一人鳏寡茕独,艰难求活。 后在鬼神被一剑斩杀,乔玉璧怜他身世,又见他根骨清奇,尤是在黄白之术上颇有些天分,便赐了他一卷赤铜丹书,让崔竟中在金鼓洞居住下来。 而这金鼓洞虽是乔玉壁的闭关道场,里内却也有数千从地渊外带来的仆僮、女侍,做洒扫除垢、使唤侍奉之用。 方才崔竟中之所以不在殿内。 便是因一葫丹药炼得不合人心意,被侍女唤了过去,要他重新再炼就上一葫出来。 …… “前辈在前年已成就了洞玄境界,又有如此丹道天分,被乔真君所青目,又怎会被一个女侍来做使唤? 莫非她修为还在洞玄之上,亦或是那女侍地位不凡,是密山乔氏的族人?” 陈珩放下茶盏,问道。 对案的崔竟中仍是在拍着大腿发牢骚,嘟囔那为首女侍态度是如何不恭,简直视他如若无物,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全然不敬尊长。 说得无奈烦恼处,止不住地唉声叹气,将茶水一杯杯往肚里灌去,直当做是酒水般。 按理来说这交浅言深。 只是初见而已,崔竟中应也不至于同他说这些心腹言语。 只是崔竟中此人生长于鬼神的人笼中,及一脱困,又在金鼓洞里长大,心性质朴淳厚,不谙世情,自也不通什么人情炼达。 好不容易寻到一个肯安心坐下来听他抱怨的。 在攀谈正起兴之时,一张嘴也如若开闸泄洪了般,怎么都止不住…… “那女侍修为平平,倒也并非是什么密山乔氏的族人,不过她的主子乔葶,那可就有来头了……说实话,这金鼓洞数千人口,因贫道为人好,又得真君的看重,大家见我都是恭恭敬敬的,唯有乔葶……” 崔竟中将大腿拍了又拍,欲言又止,最后只化作无奈一声长叹。 “因乔葶骄纵跋扈,不仅她对贫道常有轻慢不屑,觉得贫道夺了真君对她的看顾。久而久之,连她的贴身女侍们,仗着宠爱,也渐渐不把贫道放在眼中。以往真君尚未闭死关时,乔葶还有所约束,现今更是肆无忌惮了! 方才我被唤出去,也是因定颜丹滋味苦涩,被好生一番怪罪,似这般脾性,哪像是什么世族贵女! 和小乔师妹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话了。 他又唏嘘一阵,才猛得想起来了正事,看向陈珩笑道: “我这嘴巴,不知不觉便又絮叨了!不过,在真君出关的这几日里,便麻烦兄台再耐个性子,等候一二了。 他老人家也是需持稳住那‘勿着诸境,四化元范’之境,才不得不如此,你的所求,真君皆已知晓,不必多心!” 陈珩闻言颔首,唯从案前起身,拱手应是而已。 方才那一个时辰内。 崔竟中也并非全是在漫无边际的啰嗦絮叨,还是说了些有用实情。 乔玉璧进入到地渊来,非仅养伤,也是为了借幽冥浊障,修行中乙剑派内一门名为“玄神幽变”的大神通。 此法需得闭锁五识,进入那“勿着诸境,四化元范”的神定境界,为婴孩也,少壮也,老耆也,死亡也……才能够方便着手。 据崔竟中所说。 乔玉璧此般破关出手,已然是略坏了神定,若不及时固住,难免会将先前辛苦,尽数化作一番东流水。 而陈珩所求,不过是欲知悉这具身体的具细身世缘由罢。 不过乔玉璧大事当前,他也自不好去叨扰,唯有等候这位真君再度出关。 至于崔竟中和他言说那句“太始元真”…… 此人所知也不过是一鳞半爪,如云山雾罩般,得不出太多的讯息。 “真君在闭关前曾言说了,至多半月,便会召你见面,让贫道劝你不要急躁。” 见陈珩面色平平。 崔竟中也松了一口气,道: “不过,这半个月内,不知兄台有何打算?” “前辈意思是?” “左右在此间也是无事,不如随贫道一齐参修丹道罢!”崔竟中大笑,从袖中郑重其事取出一册玉简,递上前: “我方才一时忘形,没能压住鼎中火性,误伤尊颜。 这丹书唤作《宝阳炼丹点铸七返丹砂诀》,总计十二卷,既言炼丹的火候手法,又列金石药物之名称、性状、产地、功用,是贫道毕生的心血成就,便权且当做给兄台是赔罪罢!” “这怎使得?” 陈珩摇头,刚欲推辞,便被崔竟中一把拦下。 他得意笑了一声,道: “除非是炼就那九返大还丹等等,否则丹道绝难得长生,始终只是外道、小道。这些年岁里,我也曾将这心血授给金鼓洞众人,但要么是道性低下,参不透个中奥妙,要么便是如乔葶,不屑一顾。 兄台也莫要踌躇,再三扭捏回绝,我辈丹师能够添加一人,多上一个可坐而论道的,贫道便心满意足矣!这一生心血也不算落到了空处! 崔竟中说得万分恳切,陈珩犹豫了一下,也不推辞,长揖及地,便接过来收下。 “那在下便愧领了,他日若我不死,定有回报。” “好,甚好。”见他接下,崔竟中心中不禁欢喜,大笑道:“来,来,兄台想必是初涉丹道,这其中存着的一些玄关,还需我来先做个释疑,才好方便入门。” “叨扰了。”陈珩稽首。 “说甚叨扰不叨扰,如今真君闭关,这金鼓洞里……” 崔竟中语声一顿: “这金鼓洞里,除了乔葶,便是我崔竟中的面皮最大!兄台一应药石损耗,皆算在我的头上,用我的私库来填!” 说完,他将手一指。 左处一口白玉状的三脚丹炉登时便轰隆一声,万点星火爆射飞出,缤纷而落。 …… …… 数日后。 那口三脚丹炉前。 在蒲团处静坐的陈珩忽睁了双目,从容不迫将手往炉盖一揭,同时顶门飞出一道真炁,往炉火处一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外丹黄白之术 古仙真曾言: 不死之药,道在神丹。 金液还丹仙华流,高飞翱翔登天丘,黄白之物成须臾,当得雌雄纷乱殊…… 釜中大药郁勃九色,和合阴阳,含云华龙膏之八威,可使玄气徘徊为之用。 水银铅锡,千变万化。 至于上圣还丹之功。 又为玄神洞高,冥体幽变,龙华灵照。 可令食丹者登景汉以陵迈,游云岭而逍遥,面生玉光,生育奇毛,以至吐水漱火,无翮而飞,分形万变种种,皆能恣意所为! 其神难纪,其妙叵遗。 大哉灵要,不可具述! …… 因而外丹黄白之术虽不比正统仙道修行,若非是出玄入玄、有大觉悟灵感之辈,绝无法凭此外丹术摘得长生位业。 但也亦是弥绝道俗、剖判三极的同治养生之法,为上真高修等所推崇备至,道学鼎盛。 在外丹神药合制之时。 又有六畏、三讳、五忌种种约束,繁琐非常。 其中若是只出了一步细小错漏,那原本鼎中养生护命的玉液,要么便是化作残渣污泥。 要么便是药性改易。 成为可令修道人都肚烂肠穿、魂消命丧的一味猛毒! 这时。 见陈珩伸手去揭炉盖。 原本好整以暇坐在玉案前,捧着一卷丹书,正摇头晃脑的崔竟中也猛得精神起来。 他将手中书简轻轻一放,蹑手蹑脚来到陈珩身侧,屏息凝神,两眼精光大放。 “轰!” 陈珩顶门飞出的真炁刚往炉火处一覆。 那堆熊熊燃烧的柴薪竟然就发出霹雳乱炸般的迸响,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火势又高涨数成不止,焰流如蛇乱窜,声势更大! 目见此状。 他也不慌不忙,只将匹炼也似的皓白真炁一兜,团团裹住那汹烈火气,不让其窜逃出炉底,如若角力一般,慢慢来消磨。 过得数十息后。 直至那霹雳迸响渐渐低去,最后微不可闻。 而火舌也委顿低弱,只剩依稀几点星火,在焦黑如铁的坚木上起伏时。 陈珩见状面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口中诵了个“解”字诀,早已按定住炉盖的右手一抬,登时揭开! 只闻一股异香被放了出来,铺陈当空。 那香气仿若一坛积年陈酿,馥郁浓烈,熏人欲醉。 在吸入鼻后,都是一阵微微晕眩之感袭来,四肢似有绵软。 但很快,随着柴薪上那最后一丝火苗也消去之后。 馥郁的浓香也化作了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萦绕周遭,若有若无。 这时再一将药香摄入体内,只觉神情气爽,五脏安泰,血流滚滚而动,气力也添了些微。 “甚好,甚好!这品相倒是不错!” 崔竟中用力猛吸几口,将一双眼眯起,咂咂嘴,尔后探头往鼎中一看,便也心下了然,朝向陈珩拱手笑道: “陈师弟你这天资果然不凡,不愧是修道奇才!如今待得大药功成只欠缺最后几步,先行出毒之事,再做分胎罢!” 此刻炉鼎中。 先前的一应药草、金石等物皆已不见。 唯余一团人头大小的绵软药泥,呈明黄色泽,鲜明艳丽,清香阵阵。 陈珩对崔竟中稽首一礼,便一撩袖袍,掐了个《宝阳炼丹点铸七返丹砂决》中的出毒法印,哗啦一声,双肩便抖落出一团虚虚清气,往鼎中药泥施施然落去。 重汤、浇淋、抽添、煞研、沐浴、点化、存性…… 此上皆是外药成丹时的炼制步骤。 崔竟中所言的出毒、分胎也自不例外,不过这确是药泥成形状后,才能施展的法门。 这世间的丹药大多在初孕而成时,皆有余毒隐匿其中。 或为火毒,或为药毒,或为水毒,或为砂石之毒。 这毒性若不在入腹时及早拔去,难免会潜藏于体壳内,在日积月累下,成了沉疴,伤害道基。 因而将余毒消去这一步,便是谓之“出毒”。 至于分胎。 便是将药泥揉塑成丹丸状,使得药性可以均平注下。 因无论药性多少都是乱了君臣佐使,坏了丹丸。 一分不增,一分不减。 才方是分胎正途…… 崔竟中乃是洞玄炼师的修为,《宝阳炼丹点铸七返丹砂决》更是他毕生心血所成,其中记述的诸如出毒等法门,自然也不凡。 只见陈珩肩头抖落的那团虚虚清气,只往那药泥上轻轻一滚,便沾染上了一层浊黑非常的炭色。 又是两滚之后,原本空灵的形体赫然变得沉重无比,摇摇欲坠,于颜色上也再看不出一丝清朗。 陈珩大袖一挥,将那团已是污浊了的清气当空打散,又将法决掐起,运出一道清气来,继续朝炉鼎内落下。 似如此往复十数遭后。 药泥中的余毒终是被悉数消磨,再无一丝损害存贮其中。 这时他又低喝一声,真炁提起,将那团明黄药泥提摄至了当空,同时口中默念法决。 在半晌调运、分理后,将手虚虚一指,射出一道几乎无可察觉的气机,直往药泥处撞击而去! 须臾间就有一声轰隆! 但见药泥忽然炸裂,分出来了无数圆润饱满、明黄灼灼的丹丸,在半空乒乒乓乓腾跃了一阵后,霎时如雨而落,簌簌飞洒! 陈珩见状微微一笑,摄出几口青玉瓷瓶过来,对空摇动,一颗都不落的将其封装其中。 而满满当当,竟是足足装了四瓶之多。 “这一炉药本可炼就足足一百五十颗宝黄丹……我终究还是功夫未足,只得了一百二十之数。” 不必去刻意计数。 陈珩已然知此番开炉架火的成效。 他摇摇头,将手中瓷瓶往崔竟中处递去,开口言道: “崔师兄,还请品鉴一二,看我今番功果究竟如何?” 一旁的崔竟中忙伸手接过,随意取了一瓶,将其中的宝黄丹捻出来一粒,略微摩挲查看后,便仰头吞入了肚腑。 片刻后。 他面上便泛起笑意来,两眼放光,诚恳赞叹道: “元精至纯,顺气活血,入腹时初如龟息之细,渺不可闻,行动无声,后药性自精髓而渗,壮身强精,又似将体壳置于沸水洗浴,暖融生阳,甚妙!甚妙! 陈师弟你这一炉宝荒丹的药性已进无可进了! 纵是师兄我亲自出手,也不过是将火候持定,以文火足炼出那一百五十之数,多的也再做不成了!” 崔竟中将瓷瓶笑眯眯一递,陈珩接过,也在掌中倒出来一粒,张嘴吞服下去。 初始只是如饮下了一团空虚风雾,并不见什么异样。 但很快。 便有股融融的暖意流遍了四肢百骸,令心神都是为之一畅,气血欣怡。 陈珩闭目细细体察了这变化,片刻后睁了双目,不禁轻笑一声。 他今番炼制的这炉丹药名为宝黄丹,有增进血气、滋养肉身的功用。 对于练炁境界内的修士而言,乃是一味不折不扣的灵丹宝药,价值昂贵。 而筑基真修若是吞服此丹,也同样是存了些裨益的,可以补益元真,活络周身的血气。 虽说以他当下的肉身修为而言,这些宝黄丹不过聊胜于无罢,起不了什么补益。 但能够独力锻炼出此丹,无需崔竟中在一旁协助。 也足以言明他的丹道造诣已远非先前可能比拟。 若是在玄真派内。 仅只凭借这一手炼制宝黄丹的功夫。 陈珩便可入得奉事房谋一职位,成为玄真派的丹师之属。 不过对于丹鼎黄白、符书、阵法、剑道之流的技艺。 玄真派一向也是藏得极为紧密,向来只是师徒之间私相授受,仅口耳相传,且远不如《宝阳炼丹点铸七返丹砂决》般精微高妙,字字珠玑。 念及至此。 陈珩不由得放了丹药,朝向笑眯眯的崔竟中郑重其事一礼,口中称谢。 “客气!陈师弟又客气了!” 崔竟中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住,道: “以师弟你的根性,日后定然是能够将我这丹书给发扬光大的,说甚么谢不谢的,着实太过见外了! 说到底,师兄还应当是谢你才对! 假以时日,待得师弟称尊做祖,那时候再说你竟习过我崔竟中的丹书,若是流传开来,又不知有多少人会心慕外丹黄白之术,那时我面皮可就大大的有光,死也无憾了!” 两人在相视一笑后。 看着谦逊摆手的陈珩,崔竟中也是心生艳羡,不禁再道: “短短七日,陈师弟你竟炼制出了宝黄丹这等外药……不是师兄我要故作吹捧,似这等天资,已是远远胜于我,的确是实打实的丹道逸杰!” 陈珩摇了摇头,道:“不过侥天之幸,才得以功成,着实当不得崔师兄如此夸赞。” 他自家知自家事。 虽说明面是七日,但有“一真法界”在手,个中光景却已是过了足足三月有余。 在这数月里,参透《宝阳炼丹点铸七返丹砂决》的全本。 以陈珩如今被“太始元真”洗练过的天资而言。 虽是艰难。 却也并非是做不到的。 且因着“一真法界”的拓印外物心相特性,无论是金石还是药草,皆是取之无尽,用之不竭。 在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尝试,操练施为,这熟练程度也总算是被刷了上来。 不过短短七日间。 便能熟暗药理和金石之性,明了君臣佐使、进退抽添、用火禁忌,以至炼就出一炉品质上乘的宝黄丹来。 这在崔竟中眼中是几近不可能做到的惊悚之举,他也因而将陈珩奉若神人,夸赞不绝。 但在陈珩看来。 却无非是一番夜以继日的艰难苦恨罢…… “看来‘太始元真’对我资质的擢升,的确是甚大。若是在未曾筑基前,哪怕进入法界内修行,只怕我也无法轻易吃透《宝阳炼丹点铸七返丹砂决》。” 想到此处,陈珩心下不禁暗自感慨。 而一旁的崔竟中见他始终神色平平。 哪怕是七日间就大致吃透全本丹书,炼出宝黄丹,也并无一丝得意骄矜之态流出。 眼目不觉瞪大,叹服之意又更深一层。 “陈师弟这心境倒是天塌不惊,若是小乔师妹做出这施为,她定要大肆吹熄自己是如何如何的厉害了得,只怕半个月内耳畔都不得消停……” 崔竟中先是笑了一声,然后面容微微有些正色,似想起了什么紧要事情一般,沉声言道: “不过有一事,虽不甚合事宜,陈师弟还是要听在心中。” “崔师兄请说。” 崔竟中叹了口气,开口:“外丹黄白之术终究是难得长生,哪怕师弟天资甚好,也不可过分执着于此道,若是因此而误了正统的修行,那便是因小失大,师兄我便真个是万死莫赎了…… 这话曾经是真君同我说过的言语。 只我天资平平,连洞玄修为都是借外力服丹得来,早已透支了未来潜力。这辈子注定是干不出什么大的成就了,拜不进大派,没有上乘的真炁道基,至于什么上品金丹种种,就更虚妄。 在寿数尽前,能够修成旁门元神之法,或是去西方二州,寻到能够将己身转化为上等外道天人的福源…… 便是大幸之幸了,再不敢做他想。” 崔竟中面上颇有些无奈,最后只将眼看向陈珩,肃然开口: “师弟天资要远胜于我,切记不可学我的故事!只将外丹黄白之术当做助道法门便是极好的,万万不可将之视作正宗! 重术而轻道,只会到头来落得一场灰灰!悔恨都来不及呢!” 崔竟中之所以做这番言语劝告。 一是见陈珩丹道天资不凡,恐他少年人不知深浅,难免同自己昔年一样,立下要炼出不死神丹的狂妄誓言。 这样一来,便必是延误正统修行。 而二来。 便是这七日中,陈珩这自宵达旦、目不交睫的勤勉模样,着实是让崔竟中吃了一惊。 他着实也想不明白一个筑基修士,哪来的这般旺盛学思和精力? 居然竟日神意不疲,手不释卷,简直形若疯魔。 崔竟中唯恐陈珩被自己一时兴起给带偏,也一心投身于了丹术,荒废玄功。 乔玉璧若是出关后见得这幕。 他便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只怕也言说不清…… 这时。 崔竟中见陈珩颔首应是,神色态度也不似做伪搪塞,显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苦心婆心。 紧绷的心弦才稍稍一松,放声大笑起来。 “走!走!炼了足足七昼夜的丹,师弟你该出门透透风了,正巧接下来要教你炼红铅大还丹,我这里还尚且缺了几味药草,要去库房拿取。” 崔竟中一把搭住陈珩肩头,将他向殿外带去,道: “师弟与我同去罢,也正好也看看这金鼓洞内的风光大景!免得等真君出关召见你了,你还是在丹房里受烟熏火燎,这说出去也未免太不像话! 现下乔葶应是在小梅山那处学琴,我等往白阳瀑那处行走,虽绕了一些,但也不必撞上那小冤家。” ……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婚约 龙洞松涛,长虹秋霁。 高崖插天,古木蓊蔚—— 自出离那座崔竟中所居住的那座大殿后。 陈珩沿行所见,便为一派丹崖翠阁、茂林修竹,望之如若国手图画的秀雅之景。 正恰是: 黄花红树谢芳蹊,宫殿参差黛巘西。 殿阁群落错落交致,深穆庄严,抬头遥望但见石台高爽,凡烟光树樾,皆 《仙业》第一百五十八章 婚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九章 玄真派崩灭 与崔竟中大惊失色,乱了方寸相对的,却是乔葶那一张从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的脸。 “山野之人,还真是粗俗,平白糟蹋了一盏好茶。 但想来你纵是喝下去,也不过是牛嚼牡丹,品不出什么滋味,这样,倒也仿佛是无差了?” 乔葶秀眉微蹙,道: “绕开我平素学琴的小梅山,往白阳瀑这边行走,你要是去库房拿取灵药?既然如此,又已饮完茶了,那就快走罢,不必留在此处碍眼了。” 这一番刻薄言语崔竟中已是听惯了的,神色不起波澜,也丝毫不动怒。 他只是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不必同乔葶在此相对枯坐,对崔竟中而言也是一件幸运之事。 于是只连连点头,便拉起陈珩,就要走出亭外。 “我说的是你可以走了,并非是他。” 乔葶浓长的眼睫微微一抬,如黑蝶扑翅: “我同他的事还尚未说完,不过,那便于伱崔竟中无关了。” “等等,你是故意来堵陈师弟的?” 崔竟中一愣,也旋即会意过来。 丹房大殿里有真君曾亲手布置下的禁制,除他之外,并无一人可以轻易进入,便是连乔葶也不可。 而乔葶向来也只在小梅山处学琴奏曲。 可今遭偏偏是绕过小梅山,还是遇见乔葶…… 这其中存着的一番心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可,可……” 崔竟中不由得有些踌躇起来,他道:“可陈师弟,他……” “我是会吃人,还是平素间饮血吗?再怎么说,他也是真君看重的人,我不会对他如何的。” 乔葶终是不耐道:“若有言辞冒犯,我赦他无罪便好了,可安心了吗?安心了便赶紧离远些!” 崔竟中听得这话,脸上神色才稍稍一松。 他向陈珩使了个小心的眼色,才一步步挪出了竹林外…… “也不知真君到底看重了他什么,连一身修为都是服食外丹得来的,潜力已尽,只怕连旁门元神都修不成。” 在崔竟中身形消失后,乔葶眼中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嫌恶之色,随即看向陈珩,冷淡道: “这几日里,你便是同崔竟中在丹房炼丹,怎么,可是一无所获么?向他求教,真可谓是缘木求鱼了。” “崔师兄学究天人,一身丹道造诣更是玄微精妙,珩只恨自己资质愚钝,不能尽悟妙言,实属憾事。” 陈珩微微一笑,道。 乔葶被这话堵了一下,脸上便有了些不悦。 她见对面那人虽形貌颜色狰狞,五官却精致如国手的图画,轮廓出挑。 在抬眸定目间。 一身气度清冷寡淡,如若是三秋风露,梢上寒霜,更给人一种平白莫名的出格离尘之感。 乔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这怪异的感触让她心下颇有些疑惑,但她自矜家世,也懒得多问,那样反而是失了身份。 “饮茶罢。” 她转了眸光,淡淡开口。 “不知贵女先前所言的婚约,究竟该如何做解?” 陈珩并不端起茶盏:“是同那方兽头令牌相关?” “你既知晓阴蚀红水是我父的传承,想必也是崔竟中特意同你言说过?” 乔葶忽得冷笑一声: “我父素来行事狂悖,视宗族礼法于无物,当年他曾同真君留下过言语,谁能破了他的布置,取了他的阴蚀红水,谁便能入赘密山乔氏,娶我为妻,那兽头令牌便是信物! 说得好像是个大丈夫一般,豪气干云,但却将我乔葶当做是可以随意出手交易的财货一般,并不在意我的个人心念,何其的可耻荒唐!” “那贵女这次特意前来,是要我拒了这婚事?” 陈珩了然开口。 “你形貌丑陋,又并无家世、宗派为依仗,我乃名门贵女,又怎肯下嫁于你?” 她娇美的玉容上微微闪过一丝冷嘲,又旋即而逝,淡淡道: “真君不日便要召见你,到时候必然会提起这桩婚事,我要你亲口回绝了,绝不能够应允! 当然。 投桃报李,我自也会给你一些补偿。” 乔葶将素手轻轻一拍。 侍奉在亭外的女侍们登时会意,翩跹入内,将手中的玉匣依次揭开,灿光烨烨,华缛非常。 “五万灵贝,十件上品符器,三株可延续生机的宝砂龙芽和我密山乔氏的《昙华九要心印妙经》,这门经典足够你修行到元神境界了。” 这时。 乔葶语气微微一缓,似是也不欲逼迫过甚,反而弄得最后事与愿违: “我虽不知你先前遭逢了什么大敌,但真君为你而斩出的那一剑,已是略坏了他的神定,这归根结底,我想也无非是看在你得了那兽头令牌,可以入赘密山乔氏的份上! 不要执迷不悟,贪得无厌。 你若真是执意于这桩亲事,到最后只怕是人财两空,什么得不了手。 毕竟。 真君也不可能时时看顾你!” 在说完这具隐含威胁的言语后,乔葶又道: “这些只是定金,若你应承下来,我之后还有厚报奉上。” 见对面一时沉默无语。 乔葶耐着性子等了半晌,刚欲开口,便被陈珩缓声打断。 “财货便不必了。” 乔葶皱了皱眉,心中已隐隐有怒气升腾,五指捏紧,叱道:“你怎敢——” “至于所谓婚事,真君若是问起,我也自会一力回绝。” 陈珩仿佛没看见乔葶那即要发作的神色似,淡然道 这一番话让她玉容变化几次,朱唇张了又张,竟一时怔住。 “听丁韪说,你只是地渊外一个小门派的出身,莫要逞一时意气,到时候后悔莫及……别的不说,单是这卷《昙华九要心印妙经》,便是多数修道人一辈子也触不到的福源。” 半晌后。 乔葶敛了脸上那一丝讶色,深深看了陈珩一眼,淡言道: “你现在接下这些财货还来得及,我只当做是没听见方才那些狂言罢,若到时候后悔了,又来向我求索,才是真正的贻笑大方,让人不齿!” “多谢提点,只是并不必了,贵女所言的婚事,本就是荒唐之举,做不得数。而既是无功,便也自然不受禄。” 陈珩将长袖一敛,打了个稽首,便当即起身告辞,并不留恋。 乔葶还来不及多说什么。 他便已走出了亭外,身影不见。 场中一时寂然。 直到桌案上的茶水都已全然冷去,再无一丝热温时。 一个女侍才小心翼翼低下头,对神色阴沉的乔葶柔声开口,道: “女郎,那人竟已应允了你,会在真君面前辞了婚事,这岂不是好事吗?为何还闷闷不乐?” “既是要辞婚事,为何不收下谢仪,依我来看,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 “欲擒故纵?”女侍茫然不解。 “他陈珩以为似这类故作清高的做派,就能够让我高看一眼,然后将他记在心中?真是愚不可及,乡野俗夫果然智短,无甚见识,活该他人财两失!” 乔葶冷眼看着面前的竹树阴浓、仰不见天之景,语声中隐隐带着一丝煞气: “他乖乖辞了婚事倒还好,若是敢私下里还有什么举止,便是那个崔竟中一心要护佑,我也誓要杀他!” 说虽如此。 但想起陈珩那双乌沉漆暗,淡漠到并没有什么情绪的眸子。 乔葶心中没由来又是一阵烦躁不安。 哗啦! 她忽得挥手,将桌案上的玉瓷茶具都扫落在地,砸了个粉碎! 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一众女侍都早已见怪不怪,只对视一眼,便连忙跟了上去。 而另一处。 陈珩顺着石阶缓步而行,两侧葱绿的草木瑟瑟而动,被风拂得阵阵发响,心内也不禁思忖起来。 “乔真君之所以会从越攸手下救下我,究竟是因我的身世,丁宪前辈的符箓,还是因为乔知节的那面兽头令牌?而我的身世……” 这时,突得有一道呼声打断了他的念头。 抬眸时。 正见崔竟中抱着几方木匣,在冲自己这处招手。 “左右多想也是无用,再过上几日,待得乔真君见我时,一切便自然可见分晓……” 他收了心思,朝前处走去,暗自摇头一笑: “而今练好红铅大还丹才方是正理,有崔师兄这位丹道大师在旁指点,这可是难得的机缘,不能错过!” …… …… 而于此同时。 地渊外。 小甘山,玄真派。 血煞冲天,烟尘滚滚。 十一峰、九大崖岭、二十处瀑潭已被毁去了泰半。 放目望去,只见得是伏尸无数,殿宇倾颓,墙倒屋塌。 大气中,汹裂的火气和浑腥的血臭味混杂于一处,令人闻之欲呕。 一道青色光圈中,艾简和陈婴比肩而立,望着这惨烈的一幕。 一个目光惊惶不定。 另一个则神色平平,只是眼底偶闪过一丝无奈之色,又瞬息敛去。 “真死了,我真的杀了司马灵真,杀了玉宸派的巡照道人……” 良久的震愕无言后。 艾简踉跄后退几步,惨白着一张脸,目瞳中血丝密布,近乎呢喃一般从嘴中颤声吐出了几个字。 “如今,我已自绝于天下了……” 他复杂开口。 视线内最为显目的,便是一个高冠华服的道人倒毙在山岗下,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柄断裂的白虎法剑。 而他体壳内,赫然存有一道煞气腾腾的血影,在贪婪吞吃道人的一身血肉、元真,不将他吸食成枯骨干尸,便不肯罢休。 那高冠华服道人。 正是玉宸派此番负责南域道脉校考的巡照道人——司马灵真! 至于血影…… 艾简忽得打了个寒颤,看向陈婴。 此时,陈婴原本左眼中那道凶戾滔天的血影,已脱离了封阵,不见行踪。 他眼底眸光晦暗莫名。 如是食人的野兽在饱腹后,所展露出的欢欣之色。 又似是一种下定了决意的无奈,回头不能…… “怎么,艾兄你而今后悔了?” 察觉到艾简的目光,陈婴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 “不是司马灵真这蠢物故意折辱你,还提及了王述和你的恩师,才惹得你怒急攻心,求我出手,杀了这蠢货? 仔细想来,这倒也并不奇怪,无非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他司马灵真如今是谢常手下的得力大将,而谢常要想晋升为玉宸派的真传弟子,自然是需要派中长老助力的,那同你师门有深仇的谷昭,想必就是谢常的拉拢对象。” “……而我如今被流放到南域,在门中毫无根基,司马灵真折辱我,非仅不会有麻烦,相反若是传至了玉宸派,还会让谷昭那头老狗欢心,更家投向谢常麾下。” 艾简惨白着脸,一字一句道: “司马灵真与我乃是同辈中人,又同是世族出身,纵然上虞艾氏知晓了,也不会过分替我出头,对吗?” “都说艾兄你是个无智莽夫,看来还是有些脑子的,但也并不多呵。” 陈婴笑了一声,又拍手叹道: “只可惜,这次斩杀司马灵真,却是害惨了侯温,他自入你门派后,可是一言都不曾发。 偏生却因司马灵真这蠢物,也害得他被我放出的血魔吸空了半身精血,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只盼这次受创,勿要伤损他的道基才是,不然陈某可真是夜不能寐,抱愧难安了。” “不对!” 艾简突得一声暴喝,打断陈婴:“我纵是再怒火攻心,也绝不至于请你出手,把司马灵真给杀了!是你!陈婴!是你!” 他将银目剑握在手,上前,目眦欲裂: “是你用幻魔的大术乱了我的心神!你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在这般杀气腾腾的逼视下,陈婴只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 半晌的挣扎犹豫后。 艾简还是缓缓敛了一身犀利锋锐的剑意,颓然弃剑。 莫说他如今敌不过陈婴这道灵身。 而纵然杀了。 只怕也无事无补…… 司马灵真死在了他的玄真派,传出去,必会惹得堂庭司马氏和谢常震怒。 他除非躲进上虞艾氏,否则这条命,绝然是保不住的。 而自生父死后。 他便已同族中决裂…… 与其那般苟延残喘似的偷生,艾简宁愿痛痛快快去死! “看来是想清楚了?除我之外,这九州四海只怕难有你的容身之处了,放心罢,不过区区两个玉宸派的弟子罢了,又不是真传,我还应付的过来。” 陈婴见状一笑: “当年我父可是将八派六宗近乎惹了个遍,而今不也还是活的好好的吗?” 艾简脸色难看:“人都已杀了,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走吗?消息若是传去玉宸派,定会惹得谢常大怒!” “不急,我也想走啊,只是有人尚未杀得尽兴,不愿意离去。” 陈婴无奈摇头,伸手指向在吞食司马灵真尸身的那道血影: “这畜牲失控了。” “你在说什么?!”艾简大惊。 第一百六十章 法山寂 艾简深知那头血魔的可怖。 一个道法通玄,几近是修成了天地十大真火中“龙变真火”的司马灵真。 一个穷研先天神算,功参造化的侯温。 二者皆是玉宸派的高足。 皆是从四大下院,近万英才俊杰内一步步,硬生生厮杀上来! 据了“十大弟子”的高位,曾经夺魁占首的强势人物! 尤其司马灵真为堂庭司马氏的主家嫡脉出身,修行有《天皇景龙驭神本真经》这等无上经典,是前古玄宗的精微妙决,修为还隐隐压过了侯温一头! 可在陈婴放出左目中的那头血魔后。 不过数十合的交手。 无论侯温或是司马灵真,都纷纷败落下来,全然不能相抗。 若非侯温见机得快,似是早已用先天神算测得今遭恐有不测,提先做了布置。 只怕他也不止是被血魔吸走半身精血。 而是同司马灵真一般。 在玄真派化作了伏尸一具…… 连两个大派出身的金丹真人都无法胜出。 于南域穷土里,能够稳压血魔一头的,只怕唯有那些被弱宗小户视作宗门底蕴的元神老怪了。 似这般的一头凶戾魔类若是失了控制,发起狂性来。 下场必然是万里山川震荡,河岳悚怖,祸害苍生,造就出无边的杀孽来! …… 艾简面沉如水,冷声喝道: “这头畜生乃是你以魔功祭炼出来的,怎么如此轻易就失控?你莫非就没有制魔的法门? 如今你我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何必再以言语来诓我,枉造杀孽,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陈婴似笑非笑开口:“看来,在南域的这些年内,你虽未费心经营自家的道脉,但相处的时日久了,对这玄真派门人,还是多少存下了几分香火情?不忍见他们去死?” 他转而将目淡淡瞥去。 回月峰上。 数百玄真派道人正惊恐聚集一处,呆望着血魔打出的这片破碎之景。 目光里满斥惶恐之色,手足也在发颤,汗湿衣衫。 此处天地早已在先前斗法时被闭锁住了,以这些玄真派道人之能,却还是远远无法破开。 而派中三大长老。 源济上人躲闪不慎,早已被打斗碰撞时的余波生生震杀,身躯消为了一滩腐臭脓血。 古均和晏飞臣皆在人群中。 一个神色颓然。 另一个则是目光阴晦莫名,脸颊不时抽动,显然心绪激荡非常。 艾简顺着陈婴视线望去。 见得这幕。 一时沉默无言,似是默认他的言语。 “艾兄,你可并非是什么经营产业之才,又自幼生长于名门世族,沾染了一身浮华之气,脾性高矜傲慢。 但居然会怜惜这些本应是你眼目中的下贱蝼虫,倒着实有些出乎陈某的意料了。” 陈婴拍了拍手,笑道: “不过,对于意图谋你,欲将你拉入浊水中的小人,也值得这般宽容么? 那个晏飞臣和死去的源济上人,他们暗中存着什么谋算,别说你不知晓?那便也着实是蠢得太过分了,可要陈某直言相告么?” 艾简冷淡开口:“我知晓他们都是艾齐的人,被艾齐拉拢欲合谋我,不必你来多言。” “看来你还是心下清楚的。” 陈婴置之一笑。 …… 似这等世家大族中。 向来也是从不缺少阴私龌龊的。 艾简生父在死后不足月余,他母亲便改嫁给族内的实权长老,一是为了可继续享有先前的贵盛荣华。 而二来。 便是为了避祸…… 譬如艾齐。 便是艾简生父在族中的一个死敌对头。 也正是有他在背后扶植,晏飞臣才因而修为大进,敢于同艾简争锋,处处作对。 艾简知晓艾齐的谋算,无非是要晏飞臣和源济上人掣肘他的行事,日后好等得道脉校考来了,在金册上落得个下考的评级。 须知,凡玉宸派所属的道脉,若接连三次在校考中获得下考,便要被玉宸派除籍,于金册上消去门派名姓。 而若只得了一次下考。 派内也自会遣使来面斥其非,要道脉主人上书请罪,自呈过失。 一应的下赐机缘,都会大大缩减,以示惩戒之意。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 南域本就是穷土一片,缺少修道人合用的灵机。 而艾简自生父死后,也亦破门而出,并不同族中来往,不接受上虞艾氏的资源分予。 若是在道脉校考中得了下考的评级,再被玉宸派缩减了下赐。 那艾简的玄功修行,就更是要举步维艰,进益艰难了…… 碍于艾简母亲再嫁的那位实权长老缘故,艾齐虽无法直接对艾简下手,却也可采用此法,慢慢来断绝他的修道前程。 如是钝刀子割肉般。 虽是无法立见成效。 但等得时日一长,妨害便自会到来…… …… “源济上人瞒得不错,但我早已瞧出了他同艾齐之间的勾当。 至于晏飞臣,此人虽此先曾救我一命,但不过是家贼罢,不杀他已是我的一片仁心了,也自不会以德报怨,出手相救。 此二者死不足惜……” 片刻沉默后。 艾简皱眉开口,道: “但古均,还有这数百的弟子,到底是清白无辜的,我虽不屑那点下赐,懒得管教他们的道业,但也不必令他们凄惨去死。” “这么说,你执意要当回善人,救下他们了?”陈婴道。 “司马灵真已死在了此处,我同你而今是一条绳的蚂蚱,脱离不能!你纵是想彻底绝我后路,也不必这般阴毒!” 两人对视许久。 半晌后。 忽然。 陈婴捧腹大笑起来,语声里带着些感慨莫名的意味: “艾简啊艾简!你当我同我父一般吗?都是为了行事功成可不计手段的人?谬也,此实乃大谬也!似那等心境,我虽亦心向往之,却到底还是缺了些火候!” 他一指还在吞食司马灵真尸身的那道血影,道: “你以为这畜牲真是我用魔功祭炼出来的?” “莫非不是?” “你太高看我了啊,艾兄。” 陈婴叹道:“你是世族的出身,那可曾听说过法山寂这个名字?” “法山寂……是血河宗的那个法山寂?” 艾简瞳孔猛得一缩。 “法山寂当年被无琉璃天的一位佛家大能引诱,叛了血河宗,在同无琉璃天征战的紧要时候倒戈一击,害得血河宗六名长老被杀。而事后,他被龙尊王庙接引回了无琉璃天,功成身退,此事一直是血河宗的屈辱。” “你所说的这故事,我亦听闻过。” 艾简此时微有些慌张,心下隐隐得出了一个答案,但还是强忍着惊悸,开口言道: “但法山寂不是在龙尊王庙已据得了高位,正风生水起?上次听到这个名字时,他已修成了沙门中的阿那含果位,独掌一方地陆,称尊做祖,好不风光——” “法山寂不过短智小人罢了!降而复叛,于他而言又难道是什么稀奇事不成? 连八派六宗这等至上的修道门户,他都能够为了一时之利而轻易舍弃,你所说的龙尊王庙种种,早已是过去故事了。” 陈婴打断他,淡声道: “这老贼在成就阿那含后,因冲击阿罗汉莲座不成,被化外天魔所引诱,血祭了自家执掌的那方地陆,屠了里内的一应僧众,将自家形体转炼成了天魔王族古躯,飞升去了邪见妄执天。 我之所以要同你说这些,便是欲告知你,面前那正在吞吃司马灵真尸身的血魔,便是法山寂! 他在成为天魔王族后,于一次攻伐诸界时,偶然被前来拜访我父的木叟见了,顺手擒下,当做赠礼送给我父赏玩,而之后不久,我父又把他赏给了我。” 陈婴无奈开口: “所有,我同这法山寂之间,远不是亲手炼制,真正的主仆干系,可以去随意操持他的举动的…… 他若发狂暴躁,我也只能等他狂性过去,再做施为,在此之前,亦也无可奈何。” 艾简脸色一阵惨白,眸光闪烁,一时无言。 在陈玉枢叛离斗枢之前。 法山寂投身于无琉璃天的龙尊王庙,便是九州四海所最为人所指点谈论的一桩丑闻。 而听陈婴的言语。 法山寂在叛道入佛后,还又再次亲近了化外天魔。 直至被空空道人的大弟子木叟擒下,才方得休止。 “难怪能轻易格杀司马灵真,如是大人对上孩提,原来那血魔便是法山寂……如此一观,他似是还实力折损了不少,司马灵真和侯温居然能在他手下撑这么久,实属不易。” 艾简面色变了又变,终是苦笑了一声: “你究竟是为玉枢真君立下了什么大功,居然将法山寂都赏给了你当奴仆?” “先修道,后学佛,学佛不成又再化魔……似这般急于求成,什么都想得手,可不是最终一事无成么?修为大不如前,也不足为奇。” 陈婴说完后忽又微微笑了一声: “至于大功,我乃是玉枢真君的亲子,父慈子孝才方是人伦常情,这等奖赐,很是离奇吗?” 而他这笑话只是让艾简脸颊一抽,并未出声应和。 在半晌挣扎后。 艾简还是言道: “玉枢真君既将法山寂这等凶魔都赐给了你,想必也给了你制魔术?纵无法如自己祭炼的魔头般随意操持,得心应手,但想必也能够约束一二?” “若放在先前,的确是如此,我父将法山寂的灵智压得蒙昧混沌,我使唤时,倒也不难。” 陈婴伸手一指,摇头道: “但司马灵真这蠢物,居然把妄图用那《天皇景龙驭神本真经》来阴我一手,夺了法山寂的把控。一时不防下,他虽未能得手,却倒是把法山寂的凶性给激起来了。” “……那,如今又该如何?” “法山寂体内有我父亲手布下的封阵,纵是给他吞食一万颗胆子,也万不敢朝我动手,你只要立在我身侧,便是无碍。” “其余人当怎般自处?” 陈婴微一摊手,意态不言而喻。 “你——” “法山寂发起狂性来,唯有让他杀个痛快,饮够了血,才方能一平,到那时候,我才好去方便重新约束。” “杀个痛快,法山寂……让法山寂这头血魔杀个痛快?那会是死上多少人?” 艾简手指微有些颤抖。 “不多,让他杀上一个时辰左右,应当也大差不离了?上回同陈婵斗起来时,也同是这般。” 陈婴以手抚额,叹道: “终归还是法山寂修为太强,我还尚未能全然炼化他的身中禁制……这等窘迫之事接二连三,倒也着实是令我难堪汗颜。” 一个时辰? 让法山寂放手杀上一个时辰…… 莫说区区玄真派。 只怕这小甘山周遭的世俗六国。 都要尽数遭灾! 鸡犬不留了! 饶是艾简一向自诩贵胜,视南域生灵如若卑下蝼虫,轻贱埃尘,从不放在眼中。 这时也是油然有股森森寒意自足下生起。 让他脊背狠狠发颤,额角隐见冷汗。 “不愧是玉枢真君的亲子,你真是邪魔大妖般的人物啊,陈婴……” 他慢慢摇了摇头,语声低沉: “我本以为自己已是不将人命放在眼中的性子了,但你这脾性,比我还更要可怖不知凡几了!” 陈婴答道:“常言道近乎者赤,近墨者黑,生长于魔窟之中,让如何才能够养成所谓良善的心肠? 只是不知,大兄若是见得我这幕,可会后悔放我安稳离开了郁罗仙府?” 他自顾自思忖了片刻,又意态莫名地摆摆手,开口: “同父亲比起来,我还尚是差得远了……大兄只怕并不把我放在眼中,当做是他未来的敌手罢?也是荒唐可笑! 好了,你这玄真派注定是要被灭满门了。毕竟以我之能,也护不住这近千人口。 但是,我也不是不能给其中人物,留下一线生机出来。” “此言何意?” 艾简开口。 “我之所以招揽你,是因你艾简于剑道上的确是个天资的,若能为我羽翼,日后同陈婵、陈缙相争时,也能有个助力。” 陈婴看向回月峰上那尚还存活,正惶然无措中的近千道人: “他们这些,可存有什么英才吗?” “英才……” 艾简一时怔住,沉默良久,当他正要斟酌出言时。 忽得! 一道嚣狂血煞如若怒龙般冲天而起。 轰然不断的凄厉震音响彻了四方,如巨神击鼓! “他已吃完司马灵真了?” 艾简一看,便大惊失色。 …… …… 第一百六十一张 无形埒剑洞 红烟滚荡弥散。 浑腥的血臭味四处肆虐鼓荡,秽不可闻。 举头望去。 只见半边天宇都被那赤光映照得彤红鲜艳,如欲滴血,醒目非常,令人见之心悸。 “……” 在艾简的戒备逼视中。 只见得山岗之下。 司马灵真口鼻间先是幽幽钻出几缕血光,再慢慢,那冒蹿出的血光就逐渐多了起来,密如丝绦。 在一声滑腻揉凑声中,就拼就成了一道森森的血影。 那血影身量足有丈许高大,不着存缕,面庞处一片平整光华,并无耳目口鼻等。 他整具形体都是缥缈闪烁,如是一团炫目的赤光。 亦虚亦实,亦幻亦真—— 仿若随时会随着一阵风动,就刮去不见。 可一身气机又骇然恐怖,汹烈狂暴,如血海恢弘翻卷,要将现世都拉拽得沉沦无间! 莫说是回月峰上幸存的玄真派道人。 便连艾简。 此刻都是心神震颤。 被那凶魔的气势所一时间震慑,不由自主向后稍退几步,几乎要生不起拔剑的心思。 “该死!” 他怒喝一声。眼中爆射出精光寸许,才猛得止步,将心中惧意倏尔斩灭,硬扛下来。 而这一声喝,也惊动了法山寂所化的血魔,缓缓将脖做出扭转,面庞朝向此处。 此刻。 司马灵真的尸身在法山寂钻出后,已然是彻底灰灰,再不见半丝形体残存。 只见法山寂将手往面上缓缓一抹,原本平坦的面庞,内里皮肉便逐渐凹陷、拱起,要生就出五官来。 “这厮吞了司马灵真一身的法力、精血,似乎又要强上了些?父亲的这桩赠礼,还真是一件杀伐利器呵!” 陈婴先是赞了一声,尔后看向满脸惨白的艾简,道: “算了,方才所言的什么英才,便只当是我妄言罢。你这些弟子的做派,当真是狼狈不堪啊,连一个胆气的都并未存着。” 艾简沉默无言。 远处的回月峰上。 这时已然是一派哭声震天、涕泪俱下之景。 法山寂散出的气机巍巍然,森森然,如是随时欲暴起噬人般,可怖至极! 近乎一半的玄真派的道人都被压迫的心神失常,灵智混沌,只会伏地哭嚎,身躯半点动弹不能。 而一些心性坚韧的。 即便想驾驭着符器逃遁,却也远远破不开这早已闭锁了的天地,只徒劳无功而已。 “司马灵真这蠢物,还想使用出闭锁之术拘禁法山寂,没想到却是害惨了你的门人。” 陈婴摇头一笑,道: “不过,纵是逃了,也是脱不离最终的一个死,不过苟延残喘片刻罢了。” “于生死之间存驻的大恐怖,果然触目惊心。” 艾简复杂看着面前这派众生惶怖之景: “看来玄真派今日,可算是真正的亡了……” “何必如此惺惺作态,艾兄你当年于小甘山创立道脉时,这附近的的小宗,可是被你杀得人头滚滚,那时候,怎不见你如此恻隐?” 陈婴面上一哂。 然后伸手入袖,掏出一口莹莹大贝,起意念一引,就遍洒出层层晶光,如重重帷幕也似,护住了两人周身。 在他这般施为后,艾简突然开口: “其实你说的奇才,倒是有一人。” “哦?” 陈婴侧目。 “许稚,他在过满十六岁生辰的三月后,就已修成了‘十步一杀’的剑术。 不过这年岁若是走正途,终究还是拜不入中乙剑派,再加之,王述师兄那时候在玉宸派里如日中天,我更懒得费心,去经营什么道脉了,把他也未有多放心上……” 艾简苦笑一声: “恩师和王述师兄常说我有小谋而无大智,瞻前便不顾后,性情放羁,非是成大事的才干…… 而今看来,还真所言无差,今日苦果,一步错,步步错,实属是咎由自取。” 陈婴并未多听他的自悔,只道: “这般说来,此人倒也着实是有些意思,不过许稚而今在何处,莫不是方才不小心被余波震杀了?” “他在地渊内。” 艾简摇头。 陈婴笑了一声,旋即意兴阑珊: “地渊?你可真是太会说笑了,艾兄。我同父的那位好弟弟都还尚在地渊中,不得解救,区区一个许稚,我难道还要费心去趟地渊,把他带回来不成?” 话到此时。 陈婴也忽得有些神思复杂。 陈元吉可是从空空道人那处,求取了廓虚宝船在手。 以廓虚宝船的威能再加之陈元吉的大法力…… 想来抵得胥都天,便在就这一两日之间了。 “只盼他们能遮掩的好一些,若是届时惹来了父亲的注意,那时候,便有些麻烦了。事不可为时,纵是大义灭亲了,只盼大兄也莫要过分责怪我。” 他眸光一沉,心内暗忖道。 …… 就在这众人都各怀心思之际。 法山寂仍是一动不动。 他面庞处的五官一点点在显化凝实,那双模糊目瞳中偶然泄出的森然死寂意味,叫观者神意恍惚,分毫不能正视。 艾简死死握紧银目剑,浑身寒毛乍起,眉心猛跳不已。 在斗败了侯温和司马灵真后,法山寂的一身气机,仿佛又略攀升了一层。 他脑海中隐隐有所猜疑。 待得法山寂的五官完全生长出时,便是这千人喋血、杀孽开启的时刻! 这一猜疑令他心中复杂万分,眼神晦明不定。 突然。 在艾简暗中戒备之时。 一道颤巍巍的明黄遁光飞起,又似是畏惧陈婴在侧,只艰难停在艾简不远处。 遁光中。 赫然是古均的身形。 “派主。” 老者长叹一声,拜倒。 “累你无辜送死,古均,我着实愧领此称……” 艾简叹息道。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呵,尽管心中早有料想,但听派主言语,我等似是都活不成了?” 古均闻言苦笑一声。 起初在侯温和司马灵真拜山,艾简亲自相迎时。 这玄真派内知晓实情的众人还以为不过是道脉校考总算是来临了。 惶惑者有之,不解者有之,而狂喜者亦有之。 但很快。 不过约莫盏茶的功夫。 这种种复杂的心绪,便齐齐被一种新的震怖所取代。 但见一个陌生男子突然出现,探手,便是一只弥天的法力巨掌轰然打落! 而其左瞳亦是飞射出一道煞气腾腾的血影来! 随后。 便如是地龙翻身了一般。 山岳炸毁,大瀑改易! 无数静修中的玄真派弟子霎时被余波震杀,身死魂消。 而侥幸得存活者耳畔只余下轰然大响,被搅得头晕目眩,除此之处,再也不闻他音。 好不容易待得一切动响沉寂后。 侯温和司马灵真这两位玉宸派的弟子已是一死一逃。 视线内。 但见是伏尸遍冈峦,死者不可胜数。 殿宇倾颓,屋瓦皆飞…… …… 古均缓缓敛了心中悲意,惨笑一声,道: “派主,我并不曾有半丝欲与晏飞臣共同谋你的打算,在这玄真派多年,想必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在的罢?” 艾简不能应答,唯默然而已。 “看来是再无斡旋的余地了,说实话,老朽真的还不想去死啊……” 古均也沉默半晌,才开口道: “既然如此,派主,死到临头,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能够应允?” “你说。” 艾简道。 “这些年里,自我那独子殴了后,许稚便颓靡不振,荒废了修行。我知晓犬子的死实是咎由自取,并非他的过错,但终究是免不了迁怒。 一见他。 心下便总是万分嫌恶,恨不能送他去死。” 古均抬起头,缓声开口: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听说他被晏家人骗进了地渊里?若许稚如今还侥幸未死的话,派主可否将他接出地渊,救他一命?” 地渊…… 艾简嘴唇翕动了一下。 似是想要说什么。 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待得再过上几日。 陈婴那远在怙照宗的主身,就要和怙照宗的几位长老驱策元磁金光球,震动地膜,将浊潮牵引上来。 除非是有大神通、大法力之辈护持。 否则一应生灵,都是要尽数灰灰。 这般景状下。 那地渊中的许稚纵是还侥幸未死,也难脱灾劫…… “我明白了。” 他不置可否道了声。 “总算是还许稚一回,老朽也放心了。”古均一笑。 这时。 法山寂的五官终于全然生出。 他缓缓四望一眼,喉咙深处发出一阵喑哑的凄笑声,将手一摇,这具身躯便轰然爆开! 顷时之间。 但见数千道血影飞射而出。 除陈婴和艾简之外,见人就扑,漫空都是! 只是一缠一裹间,便是去了性命,一身精血都被狠狠吸空。 啪拉! 一直面色阴沉的晏飞臣在击碎了几十头血影后,颈间忽然一痛,然后便身首分离,凄惨从半空跌落。 而尸首还未落地。 就已被蚊蝇般密密麻麻的血影,吞食的连一丝灰也不剩…… 古均一声大叫,被几头血影当胸贯穿,生机霎时消弭。 纵目望去。 只闻哀声震天,惨呼不绝。 而在数十息后。 将玄真派的数千人口都杀绝后。 数千血影只合身一撞,司马灵真生前曾布下的闭锁天地之术,“轰隆”一声,就被打得个粉碎。 随即。 血光迅猛在地上蔓开。 过不多时,就汇成了一条浩浩血河,向着四面八方奔流而去,侵染无穷! …… …… 数日后。 地渊。 璇光洞录域。 无生童子看着破茧而出,面色漠然冰冷的许稚,心下欢喜,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正该如此!合该如此!似是这般,才有了你家老祖宗许元化的几分风范! 那古均独子,叫什么古煦的玩意儿,分明是妒你天资,故意将你引入犀妖洞送死,结果自己又蠢得过分,不慎被另一头犀妖一屁股坐死! 是你仗剑杀出了妖潮,拼着受创也把他遗骨给抢了出来,都似这般施为了,那古均还有脸怪罪于你?污你名声?老狗当真不知好歹!” 无生童子拍着许稚肩膀,叹息道: “你小子在心景里反反复复了数万遭,做了数万回窝囊废,终于还是想得明白了,暴起一剑将古熙枭首,好啊!甚好! 但依我来看。 还是做得不足,不止古熙,那个叫古均……” “够了,老祖……” 自心景中出来后便一直沉默的许稚忽然开口: “往事已矣,还提他作甚?” “还是心肠太慈悲,你是将古均视作父母般的人物,可他厌起你时,却未曾把你当做徒弟。” 无生童子嘟囔一声,也不顾默然无言的许稚,又自顾自念叨起来: “既然你心障已除,接下来便传你无生剑派的上等经典,重铸道基! 你修行的这练炁法门粗陋不堪,我撒泡尿在地上划几横,都比这要来得更玄妙! 我无生剑派的筑基法门虽比不得那小子的‘太始元真’,却也是宇内的上乘道典,高明精微! 对了,还有‘无形埒剑洞’,这么多年,许家也该有人进去走一遭了……” 无生童子一拍脑门,兴奋道: “这可是你许家老祖奋十二世之烈,从‘众妙之门’里带出来的好东西啊,连太子长明都曾赞叹过!以为妙绝!” “敢问老祖,何为‘无形埒剑洞’?” 许稚将眼一抬,问道。 “这说来可就是大大的有来头,要提‘无形埒剑洞’,便不得不先说起‘众妙之门’……” 无生童子摇头晃脑。 先前那副阴沉威烈的前辈高人做派已荡然无存,只自得言道…… 而不知过去多久。 等无生童子说完后。 许稚眸光闪烁,也一时若有所思。 “好了!好了!有我相助,你修为大进也不过是时日的问题,当然,这子嗣还是必不可少的! 再修整几日,我便带你前往三世天,去投月庵教母,你就在三世天多多生孩子,给我广延赤龙许家的苗裔!” 兴高采烈说完后。 无生童子在片刻的犹豫后,舔舔嘴唇,抓着脑袋,又道: “算了,反正你心障已破,已是真正的许家中人……那当年许元化同我的立约,也该由你来做施为。” “什么?” 许稚问道。 “我不单是你的护道人,要护你道业行进无碍,力所能及下,我还需应允你的三个条件,不能够推辞……” 无生童子无奈拍手: “这三个条件,等想清楚了再说,老祖我可是堂堂仙宝,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若许的条件太轻易,到时候后悔打滚,也是无用的!” “……” 许稚脸上终于动容,心在胸腔猛烈一动。 在漫长的思忖后。 他握紧十指,小心翼翼开口: “我的父母——” “人死犹若灯灭,我可没那个本事,将光阴倒转过来,令他们重生,而至于元灵转世……” 无生童子摇头,诚恳言道: “老祖劝你一句,纵是寻到了,那还真个是你的父母吗?当然了,你若是执意,带得日后修为高深了,自可亲自施为,似这等小事,实不值得浪费一个条件。” 许稚一时怔住。 半晌后。 才缓缓点了点头,道: “我明白了……这种事,便由我日后亲自来做罢。” 他低头望着手中长剑,又沉默许久。 忽得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似想起了什么,开口: “老祖,那便换一个罢。” “这就又有主意了?年轻人心思还挺多,说来听听。” “既然‘无形埒剑洞’是一处秘地,可共同参悟,那,我想将出入名额赠给一人。” 他道。 而这话在出口后。 无生童子便当即面色剧变! 他刷得站起身,面色阴沉,两眼凶光暴涨: “放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要将‘无形埒剑洞’的出入名额赠给一人。” 许稚缓声重复。 “轰隆”一声! 俄而一声天崩地裂也似的巨响! 这璇光洞录域里的周天日星都猛得晃了一晃。 绵延无尽的光焰爆碎、散乱,如同要兀自炸开,成为星屑齑粉! 无生童子眼中凶光四射地瞪着许稚,身上渐渐显示出暴戾气息,仿佛下一瞬,就会伸手将他拍成一滩烂肉! 而见许稚只是躬身请罪,眸中神情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 渐渐。 无生童子终是缓缓收了那狞恶气事势。脸颊一抽,无奈偏过头去。 “啊!” 他又不甘大喝一声,震得星河摇曳不休,才方朝向许稚大骂道: “你这竖子!竖子!不知死活的该死竖子!崽卖爷田不知心疼的吗?! 说罢!他妈的!他妈的! 出了你这糟心玩意,许元化这老东西总算是坑到自己头上了! 那‘无形埒剑洞’的名额,你要赠给哪个遭天杀的王八羔子,赠给哪个短命鬼?!” “是我的一位至交好友……” 许稚顿了顿,笑道: “他名为陈珩。” …… …… “陈珩!” 而此时。 金鼓洞,丹房大殿外。 忽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呼声。 “快些出来,真君要见你!” 第一百六十二章 身世 地渊,金鼓洞。 一口外圆内方的赤红大鼎前,陈珩将太始元真飞空分出数十束,慢慢围绕着大鼎做盘转。 其二者在相触之际,不时会迸发出滋滋的尖细声响,如是水液泼置在了烧得正炽的火炭上,烟光汹烈腾起,响声大放。 他手心虚虚托着一斛鸡卵大小的红慈砂,色泽鲜明盈亮。 在晃动时,隐隐还能望见 《仙业》第一百六十二章 身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选择 自陈玉枢拜入斗枢派,一步步于派内崛起,得授中天斗数,丹元大会上夺魁称雄。 再至他是如何暗中以《豢人经》将人炼做人傀,搅弄风云。 尽汲了两位同门师妹的命数,反身一搏,在先天魔宗接引叛弃道。 最后参习方术,斗败亲子陈象先,真正合了魔道六宗的起势,成为魔道的巨擘大能,未来注定的道君人物… 《仙业》第一百六十三章 选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四章 答案 进入郁罗仙府避祸。 入赘密山乔氏,以此为依托。 亦或是。 去谯明峡走上一趟,去拼搏那或可能的三成冀望? …… 陈珩眸光一闪,心中虽已存有了定计,但还是长揖一礼,向殿中正位处拜倒,言道: “珩厚颜,个中利弊,还请真君再教我一回,为晚辈指点迷津!” 玉台上。 《仙业》第一百六十四章 答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五章 青目 随着“咔嚓”一声轻响。 殿中左处忽分开来一扇隐蔽暗门,一个肤似玉雪的貌美女子冷着脸从里内走出。 她深深望了正位处地窟一眼,眸光闪烁,透着些许的复杂之色。 在一阵寂然的沉默后。 乔葶才怔然抬起头,开口道: “我今日才知那陈珩竟是如此身世……可我父当年的死,难道不是因他祖父 《仙业》第一百六十五章 青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六章 出地渊 “此子心性果决,杀伐不二,实是我辈剑修中人! 虽已年过十六,修不成派中的三大剑典,但这宇内有数的剑仙大能,观其生平,也并不全是在十六之前,就修成了‘十步一杀’境界……” 在矮小道人面前。 乔玉璧难得叹息一声,正色恳切道: “他若能够从谯明峡中走出,必然是个虎入山林,龙游大海之 《仙业》第一百六十六章 出地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无烟爨 暑光温煦—— 即是在金船中。 都隐隐有股热气透袭而上,让肌肤微微发暖,心神一时放轻。 在地渊中久不见天日,乍一触进这自然生气。 陈珩不禁眯起双目来,胸肺间为之畅然,如饮食甘露,有清霖降顶。 但未过几息。 便有一阵滋滋声尖细响起,如是两柄锈迹斑驳的刀刃相互摩挲间擦出 《仙业》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无烟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推书 1.《拥有等价天平的我不是妖魔》 简介:时孽异,数孽诡,命孽不可名状;仙孽成劫,众生荼毒! …… 想知道修仙界的人口红利是咋样的么? 本书告诉你答案! 2.《仙笼》 简介:这凤池龙阁林,我曾做黄粱梦,将五千年兴衰看饱。 那烂桃山不姓孙,福陵洞猪彘叫,人参果树栖枭鸟。 西山日落,牛马蛇神,少年郎吟而成癖,胡诌一段诡话连篇,说什么长生不老。 ………………………… 修真授箓,服食登仙,一介道童羽化飞升的故事。 3.《我有一个修仙世界》 简介:陈莫白,仙门高三学子,正在努力复习准备考取大道院,本来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也就是筑基成功,直到他能穿越到另外一个修仙世界,然后,梦想就变了…… …… 这是一个现代社会的修仙世界与古典修仙世界的理念碰撞…… 4.《杀生道果》 简介:“九天垂下不死树,塚中掘出仙人骨;道尊啧啧饮血浆,老佛津津啖肉脯;六畜五牲敲法鼓,城狐社鼠锅中煮;长生酒里冤魂腥,杀生宴上道果苦!枭神墓、盗天机、采珠术、圣婴丹、尸骨俑、阴神龛、人化妖、不死药、红线蛊、血仙虫、人鱼肉、金缕玉衣、五毒元神、七星延命...他们杀生害命,只为盗取那一颗“不死树”上结出的【杀生道果】! 5.《我,截教大师兄,加入聊天群》 简介:李长生穿越洪荒,拜师通天圣人,成为截教大师兄。 两千余万年后,他终于踏入准圣大圆满,圣人之下我为尊! 就在这個时候,诸天聊天群才姗姗来迟。 6.《从聊斋开始做狐仙》 简介:做人难,做狐更难。 宫梦弼只好抱紧泰山娘娘的大腿,考上仙官再说。 狐狸嘛,要的就是广结缘才好修仙。 只是人们后来才发现,怎么天下之大,处处都有这狐狸的影子。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变生不测 这声低喝发出,如若一道霹雳炸响在当空,震得云霭碎开,久久回音不绝。 陈珩眼目向下看去。 见得的也只是一片荒芜破落景貌。 四下林木摧折,狼狈不堪,还隐隐可见零星几点干涸已久的暗红血渍。 炀山道人生前所布置的那几座宫观,如今俱是墙倒屋塌,倾颓一片,还冒蹿出来了些短浅的灰白荒草…… 《仙业》第一百六十八章 变生不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九章 玉宸派、宵明大泽 云气解离,青霭奔散—— 但见一架六角云茷顷时横于长空之上,藤影花光,璎珞四垂,周沿围以金钩彩铃近百只,不为风动,只徐徐自鸣,清音甚是动听娱耳,婉转悠扬。 在那六角云茷上,布有一方丈许宽广的狮子床。 一个身穿紫蓝八卦法衣,头戴莲花冠,腰悬一颗古铃的高大道人正手持一册金卷,冷淡箕坐于狮 《仙业》第一百六十九章 玉宸派、宵明大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章 山色远含空,苍茫泽国东 东域,玉宸派。 宵明大泽—— 一方苍茫无际,仿若聚八极之所有灵秀幽姿的广袤泽国中,正有一道道接天连地的雄浑气机,巍巍然超拔而起,在吞吐无量灵气,互通有无,同宇宙交换体悟感应。 此时正值水中潮气盈而渐升之际。 须臾 云气四合,白昼为之晦冥,沸涌声大作。 浪翻时。 《仙业》第一百七十章 山色远含空,苍茫泽国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一章 诸真同降,不宁不令 “王师兄……” 荀长老见那金衣少年一踏得殿内,目光便死死定于了陈珩身上时。 清矍面容就猛然一变,眉头不禁皱起。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忙放了茶盏,从座上起身,疾走几步,不动声色将陈珩护至了身后。 尔后。 才含笑打了个稽首,热情道: “师兄来何迟也,倒是令贫道好生苦等!来,来,请内殿上座! 师兄不是从西素州的一处飞地得了天人果么?听说还是品质上乘?恭喜恭喜,此物倒颇多罕见,小弟倒是正要借此良机,来开开眼界!” 一畔的侯温神色有异。 他急后退几步,眼皮一搭,遮了眸中讶然。 似是荀长老的这副殷切做派,倒实是罕见至极,便是连他,亦极少得见。 而依常理而论。 一个于玄教殿中供职,寿元无多,道途将尽的长老。 纵然这两人年少时有些交情在身,也倒并不至于如这般礼遇…… “此子,看来是颇有些古怪在身?不过区区一个南域道脉的小修,又能够牵扯到多大的风浪来……” 侯温瞥向被荀长老护在身后的陈珩,心中暗道。 而场中。 王长老却并不理会荀长老,他目光如冷电,直飞射过来。 过得数十息后。 他才一甩袖子,忽得仰天放声大笑起来,将整间殿宇都震得隆隆发响,如若百川喷雪,龙伯驱风! 威势狂猛至极,难以阻抗! 侯温两耳犹若针扎,在那大笑声之中气血翻腾,神魂亦是一阵摇撼,身形狠狠一滞,好一番调息运气后,才将回缓过来。 这时。 王长老才淡淡目视向前,开口道: “荀师弟,我是老了,却还未蠢得太过糊涂!你是将我当做成懵懂无智的小儿了么?莫要欺人太甚了!” “师兄此言何意?” 荀长老脸上笑意一敛。 “你身后,不正是陈玉枢那魔贼的子嗣么?当真许久未见了……” 王长老神情冷厉:“未遇见也就罢,可既然当面,又是快于老夫寿尽之前,莫不是天公暗手,要助我消心头大恨?我若不亲手痛宰了他,怎能够告慰我阖族亡灵!” “师兄还请三思慎言,小儿何辜!” “那我家族又何辜!他陈玉枢在对我族下死手时,里内却也从来不缺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 荀长老心头一叹,情知还是得了个最坏的结果。 此刻。 在他面前。 王长老法决一掐,暴喝一声,便劈手打出了一道浩荡罡风,直奔向陈珩而去。 而那罡风才尚发出,却被一道青霭烟柱兀自横空阻止,只摇一摇,就悉数将罡风收了进去,威能不显。 “王师兄,你还不是贫道的敌手,速速停下罢,莫要将事情闹得大,届时便难以收场了。” 荀长老长叹了一声,恳声规劝道。 而面对这言语,王长老只面色冷哂,并不为所动。 “伱要阻我,也好!你我师兄弟之间也多年未动过手了,今日便真正试试你荀师弟的成色,看你从司空师叔那处究竟学了几成的本事!” 他手指连弹,转瞬发出了数百道犀利虹芒,斩空杀去。 同时心中暗中掐定了一个咒决,法力鼓荡,顶门便浮现出了一团阴阳杂混的烟霭,略一盘转,便当空暴涨,撑破了大殿,直冲玄穹而上! 待得荀长老一一破去了数百道犀利虹芒后。 他抬目一看。 只见一只弥天大手,正自密云中悍然探出,携着万钧雷霆之势,狠狠朝向自己抓落! 那只大手几是要遮天蔽日了般,五指一舒,便将漫空的水云烟岚都衬成了极渺小之事。 荀长老视线霎时一暗,眼前的一切,皆被那只通体纷呈黑白两色的大手填满,再也不见他物! 百里生惨雾,瞬息起风雷! 阳雷阴霆大手印—— “我这殿宇,前年间才请能工巧匠修缮过一回的,个中隐秘幽趣甚得心意,今遭看来,又要重修一回了……” 元音大响轰隆隆滚彻。 如若万里霜天塌将下来了一角,直叫人触目惊心,不敢正对! 荀长老向四下扫了一眼,目光透着些惋惜不舍之色,然后才目光上移,心下微微一叹: “王师兄,眼下看来,你连返虚境界的障关都尚未堪破,看来的确是修不成纯阳,渡不过三灾了,难怪会搜寻天人果……也罢,便陪同你玩一玩罢!” 霎时间。 那抟风掣电声就愈发的洪烈,弥天大手已跨空击来。 荀长老将双肩微微一抖,便生就一片紫光,将场中物象照览无遗,澄明如洗,毫不畏惧拔空而起,迎向打来的巨手。 两两相撞。 半空猛烈发出一声分海划陆也似的爆响,振聋发聩! 立在荀长老身侧不远处的侯温举目,向高穹望去。 但见那只弥天巨掌已然耗尽了神力,消溃无踪形。 唯有紫光虽是黯淡了几分,却依好端端的,还能维系着形体不散。 “荀长老功行又精进了不少,怕是距离纯阳亦然不远,只差上那临门一脚了……是因畏惧三灾利害,才尚未擢升自家的道业?”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震撼之色,又旋即被艳羡所取代,心中暗道。 而这时。 短促的沉寂后。 云天之上,不知在何方位,忽传来了王长老的大叫声音: “这门神通……司空师叔竟把这门神通也传给了你?” “王师兄,收手罢,悬崖勒马,为时未晚,有我在,你还杀不了陈珩。” 荀长老挥袖发出一片剑光,将陈珩收卷起来,这才缓缓摇头道: “冤冤相报自非轻……你若非要似这般来做施为,也实是丢了自己的身份体面。” “当年那位道子便非要护持陈玉枢这魔贼的子嗣,我人微言轻,阻挠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暗中却是咬碎了一口牙齿!” 王长老冷笑道:“荀师弟,你虽修为要稍强些,于身份上却终究还是比不得道子,也敢冒着门中众怒,做下这等狂事?” 未等荀长老开口。 他又道: “既然一击不成,我便多来几次,不怕打不碎你的乌龟壳!” 话末。 霎时风雷炸响,又是一只弥天大手轰轰隆隆生起。 眨眼之间,再悍然拍落! “……” 荀长老微微摇头,眸光一沉。 …… 不过几息的功夫。 弥天大手已同紫光交击了数十次。 这般的无量法力相撞在一起,毫无半丝的取巧之处。 四下的流云烟岚被打得团团爆碎,霹雳猛闪,气象骤变! …… 此时。 诸位于气庐、精舍中修行默坐的上真大修,亦被纷纷惊动,起了心念,破关飞出。 侯温遥望长空。 见有一道道纵驰天地的堂皇大光突兀升起,密密遍空,流光溢彩。 那些大光中。 是骑龙、骑虎、骑鸾、骑鹤,或凌虚而立,或脚踏丹霄,纷然不一的长老们。 他们看向荀长老和王长老之间的斗法,目光微有些讶异,面露出疑惑之色,旋即低声交谈起来。 “……不好。” 侯温见状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妙。 但还未等他多想,身躯忽得一轻,脚下软绵绵一片,如踩踏雾云,然后便有微微的晕眩感袭来。 待得侯温立住身形时,他已是被人施以大法力,挪移了重重虚空。 “弟子侯温,见过诸位长老。” 周遭灵机澎湃汹涌,搅动无穷。 站于此间,只觉压力剧增,连呼吸都是艰滞非常。 侯温先是定了定心神,才再朝向头顶处那些人影躬身施礼,态度恭敬。 “免礼,免礼……侯温?我听过你的名姓,当年你晋升为十大弟子那时,老妇还曾去观礼过哩。” 侯温才将身躬到一半,便自有股绵绵力道,不容回拒般的将他托起。 一个身量矮小,满头白发,手持一根九节虎头杖的老妪笑眯眯言语道: “你方才正在殿中,显是听了个真切的,荀、王两位师弟为何大动肝火,打斗了起来?” “这——” “莫不是一言不合,王师兄又发怒了?” 一个坐在铜雀车中,面若涂朱,颌下三绺长须及至胸腹的道人笑道: “他是何脾性,诸位同门莫非还不知晓吗?当初只为了一头金蛟的归属,他都差点要独力杀上了怙照宗的山门。若非我和沈师兄苦劝拦住,而今他的转世身,应当也快要入道了罢?” 老妪闻言不禁一笑。 几位长老俱是摇头。 “再打下去,只会徒惹出笑话来,令门中弟子惊惶不安。” 一个身穿玄色道氅,头戴一顶鱼尾金冠的俊美道人叹息一声,他淡淡将目看向侯温: “侯温,你来说,将原委一五一十道来。” 这道人甫一开口,四下的诸位长老便都缓缓停了议论声,将目看向他。 “弟子——” 侯温心下一叹,刚欲开口。 这时,他眼前忽得一花,然后肩头就多出了一只神气的九眼鹦鹉。 “凫如?” “侯温不好说,侯温不好说,可凫如知道!凫如知道啊!” 九眼鹦鹉翘着一只脚,也不理会侯温使出的眼色,得意洋洋扯着嗓子,大叫道: “凫如听见,侯温带来了玄真派的陈珩,陈珩是陈玉枢的儿子——” 待得它笑嘻嘻说完这番话后。 四下里登时就有几位长老,微微色变,面上一沉。 而余者。 亦是眸光闪烁,神情不一。 片刻的沉寂后。 一个身穿白鹤绛绡衣,手拿玉笛,美秀绝伦的女修忽然开口,对玄氅道人言道: “苏师兄,陈玉枢先以豢人经杀我亲姊,又再害我两位子侄,此恨沉郁心中,实难消解!小妹今番便无礼了!” 言罢。 她也不待那玄氅道人作何反应,转身化作金虹而去,直奔荀、王两位之间的战局。 而她这一动。 亦有六七个长老不约而同,飞身而上。 “这……这……” 铜雀车上。 那个面若涂朱,颌下三绺长须的道人见状不禁怔然。 他苦笑一声,向四下看了一眼,无奈道:“这……这纵是要复仇血耻,也应当去寻陈玉枢才是,找一小儿撒气,又是何道理?若传出去,也是大家失了体面呵!” “难不成要杀上‘水中容成度命’洞天?莫要顽笑,法圣天的大事在即,八派与六宗之间,还尚不是翻脸的时候。” 有人答道:“再说了,这些陈玉枢的子嗣,只要还活着,修为进益了,就等若是在助陈玉枢消灾减劫,为虎作伥!几位同门这般做派,倒也算不奇怪。” “可对一小儿下杀手……” “陈玉枢当年下杀手时,可有顾及到什么老幼妇孺?再说了,我派又出了陈白那个叛逆,一番心血付之东流!怎能再信陈玉枢的子嗣?宽容不得!” 那人又道:“师弟,你并非是亲历了家破人亡,难以感同身受,还是勿要多言了。” “这……” 铜雀车上的道人叹息一声,默然无言。 玄氅道人眉头微皱,向上看了一眼,竟是不置可否。 而此刻。 荀、王二者之间的斗法,已是升腾至了极天的至高之处。 但见寒光飙射,万亿火屑,浓烟滚滚,燎彻天关! 荀长老抬手封住一道冰魄神光后,顶门又飞出一面小玉牌,拦住了一头忽从虚寂中跃出,咬杀过来的五爪金龙。 “诸位同门,你们莫非是疯了不成?” 荀长老将小玉牌一摧,兀自将咆哮挣扎的五爪金龙收入其中,他面沉如水,冷声道。 本来对上王长老一人,他还能够稳稳占据上风。 但此时。 突得多出了数人来做围攻。 即是他自诩道行精深,手段不凡,亦也扛捱不过。 “该死的凫如,真当狠狠掌嘴!莫不是老师嫌它聒噪,才会将此禽转赠于我?” 又掐诀使了个遁术,避开一颗打来的琉璃宝珠。 在这连番围攻下,几是寻不到还手时机的荀长老心下憋闷,不由暗叫道。 “荀师兄,勿要强自倔强了,劝你还是速速将那小儿交出为好!” 穿白鹤绛绡衣的美貌女修喝道。 “他陈珩天下地下皆可死得,可唯独不能死在贫道面前。” 荀长老缓缓叹了口气,摇头道: “师妹,此请恕难从命了。” “是吗?” 女修轻笑一声,把法力鼓荡起来,霎时碧空摇撼,无边云光齐齐破碎、散溢,混沌不堪。 同时。 围攻的那几人也将气息调定,欲发出惊天一击来。 荀长老见状神色大变,他将身躯绷紧,伸手入袖,将欲放出一物时。 兀得。 只闻一道大笑声忽谹谹如殷雷,骤然响起。 其声势直欲是掀倒银海,踢翻星渚,使得天地相震荡,不宁不令! “好端端的,怎又突得斗起来了?” 那声音笑道:“怎么,令尔等似这般不顾风仪的,究竟为何?莫非是在抢宝贝不成?” …… ……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张 多方措置 中霄风动,虚谷云开—— 冰轮欲动摇星佩,琼阙徐开散桂香。 万里穹天星云之上。 忽得虚空一凸一陷,便赫然呈出了一派全然陌生之景,如是生生被嵌入了一卷绮丽画图。 只见桂花浮玉、绿云剪叶、蛟龙偃蹇,霜华涂地—— 水晶宫中,一个高卧在玉床上的紫衣少年忽掷了手中书卷,若笑将眼看来。 他两侧的女侍皆是姿容端丽,其美无极,黄金钗兮碧云发,嫷披服,侻薄装,沐兰泽,含若芳,远之有望,如若天宫神女。 “宋真君……” 见紫衣少年含笑望过来。 无论是正预备伸手入袖的荀长老,亦或是已将自家神意攀升至了巅峰的女修等众,皆是吃了一惊,忙躬身施礼。 “见过灵宝殿主。” 铜雀车上。 那个面若涂朱,颌下三绺长须的道人则是起身,和周遭几位长老一齐打了个稽首,却换了种称谓。 “师兄。” 玄氅道人也不行礼,只微微颔首示意。 不过却被紫衣少年没好气的给瞪了一眼,他嘴唇微微翕动,也不知道是悄悄骂了些什么…… “好了,本就渡三灾艰难,近日里累得我时时在洞天中以泪洗面,心绪不宁,偏生遇上你们来闹事,却又扰我的清闲!” 紫衣少年长叹了一声,道: “怎么?你们心头也存有什么烦事不成?” 荀长老眸光一闪,将身一挺,刚欲出言。 同时,手拿玉笛的女修面上亦微微一紧。 “不必尔等来置辩!” 紫衣少年将手一挥,目光却突得转向一处。 侯温肩头,那只正得意洋洋掻痒的九眼鹦鹉忽觉身上一冷,然后惊恐便大叫一声,脑中所藏所载再无一丝隐秘可言,当即像坨烂肉般颓然栽倒下去。 过得数息后。 它才颤巍巍抖着羽翅,重新站起。 “凫如!凫如……” 九眼鹦鹉气急败坏将脖子一转,恼怒瞪向穹天之上。 它本欲放上几句恨话来,却在触及到紫衣少年笑眯眯的目光时,浑身又如过电般狠狠一颤。 尔后。 竟是一言不发,夹着脖子就灰溜溜飞走,头也不敢回。 “司空师兄当初就不该养这破玩意,硬生生偷吃了我一葫芦乾元造化丹,还只是得了这点微末道行?当真是废物无用!” 紫衣少年看向荀长老:“师兄将它转赠于你了。” “回禀真君,正是。” “改天趁司空师兄不在,将这贼鸟拔毛滚水下锅罢,也算是你孝敬本真君一回了,我若哪日被雷灾劈杀了,便抬举你一个灵宝殿左殿主的职司,如何?” 紫衣少年笑道。 “……” 荀长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唯将头一低,拱手告罪而已。 他知这位灵宝殿主善戏谑,生性谦和,并不拘小节,不过事涉师门长者,倒不是他能够以笑言掺和其中的。 “倒是和司空师兄一个脾性,他教出的好徒弟,一个个浑像泥塑木雕……算了。” 紫衣少年嘟囔一句,旋即面容微微正色,沉声道: “话说回来,你们可知过吗?尤是你们几个,平日间外出,同陈玉枢那些魔宗子嗣斗法也就罢。今番在宵明大泽,于山门之内,怎还敢胡来? 宗门法度在尔等眼中,莫非是不存么!” 紫衣少年语声陡然严厉起来,响彻天汉,令得罡云骤分,余音久久不绝! 王长老和美貌女修一众神情僵硬,纷纷躬身下来,主动请罪。 “不过,这陈珩怎会阴差阳错,偏生来了我玉宸派……” 这时。 紫衣少年又自顾自低言一句。 他脸容一时绷紧,似在强压心中的某种情绪。 但几息过后,还终是破功,不禁摇头笑了起来: “算了,算了,倒也实是有趣!今日便算事毕了,还好你们遇见的是我,若是其他几位殿主,可不会似这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荀长老,接下来可还有外事么?” “不知真君有何吩咐?”荀长老眼皮一跳,忙道。 “请入洞天一叙。”紫衣少年微微一笑。 他将手轻轻望空一摩,便有一道灵光降下,落于荀长老身前不远处。 而荀长老只略犹豫了片刻,便一整衣冠袍服,昂首迈步进入灵光之内。 霎时间。 他身躯便被灵光裹住,飞升而上,被接引到了洞天之内。 “苏师兄……灵宝殿主这是何意?” 于光华消尽后。 洞天也兀自隐没不见。 极天之上,唯见有霜云几朵,随风而动,晃晃悠悠。 铜雀车内。 那个面若涂朱的道人皱眉半晌,才出言问道。 “他行事素来如若天马行空,我亦难做猜测。” 玄氅道人摇了摇头,旋即将手一拱,便脚踏丹霞,纵云远去。 而在他离去后,一众长老亦纷纷告辞。 “若非陈白,那陈珩倒是能入个道脉去做修行,可而今,倒是连我都看不透了……” 于诸真皆散尽后。 唯剩下道人还在原地思忖了半晌。 最后,他也终还是晃晃脑袋,将双手一拍,驭着铜雀车没入了云空深处,电掣远走。 金凤细细,斜阳照水—— 而行不多时。 脚下一座浦屿中,便忽有一道白光冲天而起,停于不远处,将铜雀车当空截住。 “栾朔师兄,许久未见,你是何时从北戮州回返山门的?” 于白光之中,有声音笑言道。 “本是要觅些玄水龙膏,好助我那几个蠢徒儿修成一门转劫术,日后出了山门行走时,多少也是有几分依仗存身。可谁知晓,那玄水龙膏竟早被北极苑的人采得干干净净,连半滴都未留给我!” 面若涂朱的栾朔道人一见来人,眼底眸光便微微一亮,神情喜悦,但还是装作浑不在意般,叹了一声,道: “最后我只得拿出几味天外奇珍做交换,才勉强得了半掌之数,这一回去北戮州,可当真是亏惨了。” “师兄也是爱护门下弟子。” “只盼他们能稍出息些,勿要枉死,勿要坠了我的威名,便是天公眷佑了。” 栾朔摇摇头,看向前方道: “倒是师弟你,怎有暇破关而出,莫非已祭炼出了那面雷牌不成?” 于铜雀车前的白光中,正是一个童颜鹤发,身穿八卦杏黄仙衣的老者。 他闻言一笑,对栾朔拱手道: “雷牌还尚且了几味主材,不得成就,听闻灵宝殿的苏师兄手中有一卷九霄雷霆图,贫道正欲借来观阅一二,完善那面雷牌,只可惜——” “只可惜你同苏师兄之间平素并无交情,才特意截住我,让我来当个中间人?” 未等老者说完。 栾朔已然会意,摇头大笑道: “师弟啊师弟,既然有求于人,怎能言语说说便罢,岂可无些好处?” “新得了一坛仙酿,正要请师兄痛饮一番。” 老者道。 栾朔哈哈大笑。 他挥袖收了铜雀车,落下云头,被老者引入了洞府中招待。 宵明大泽内除九山九岛外,亦有不少上真长老,喜好清净幽寂,是以又开辟了不少水府诸岛、悬空陆洲,将之当做成了自家的道场。 而这老者名为米景世,是玄教殿的一位长老,虽修为要低弱一些,但却是精通驱虫驭兽之类的小道。 栾朔早年曾得他几回助力,因而二人之间倒也是存下了一番交情。 待得酒过三巡之后。 栾朔已微微有了些醉意,不再推杯换盏。 两人谈了些门中旧事,又嗟叹感慨了一番。 而不知不觉。 栾朔也将话头引到了今日之事上。 待得他说完灵宝殿主的那意态莫名的处置后。 主座上的米景世难得一怔,缓缓皱眉,面上颇有些复杂之色流露出。 “王师兄么?此人脾性我自是知晓的……自陈玉枢灭了他的族人后,王师兄便形同疯魔了,好几次都向我借了‘十天罗虫’去,用来围剿陈玉枢在魔宗修行的子嗣。” “若是杀陈玉枢那些在魔宗的子嗣,我也并不会阻碍,似那等为虎作伥之辈,纵是身死,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栾朔摇摇头,道: “只是这陈珩一身气机堂皇纯正,分明还未习得魔宗术法,且他更是我派在南域道脉的弟子,若连他都要迁怒,也实在说不过去。” 米景世闻言沉默片刻,忽然笑道: “本来今日是我堵你,没想到竟让师兄你拿住了我。” “米师弟此言何解?”栾朔亦是一笑。 “你分明知晓我家小女同陈蔚之间的干系,若我不做个援手,难免会被小女见怪,而这陈珩,同陈蔚当年的景状,倒实是相似的很……” 米景世苦笑一声,缓声道: “师兄,你倒是上下嘴皮子一碰便罢,可却要让师弟我跑断了腿,当真可恨的很!” 栾朔见被揭破心思,也不尴尬,只一捋长须,得意道: “米师弟,你只有一个独女,自然是要当做宝贝来捧着,可偏生你家独女又同陈蔚有了私情,此事不由你来做,难不成要我来办吗? 而纵是你不来寻我,我亦是打着要寻你的心思!这般一想,可不正是巧了么?” “此事……此事……” 米景世清咳几声,一时颇有些举棋不定,难下定论。 他当年之所以舍了老脸,四下寻人求情,全是因独女同陈蔚有了私情,并已暗结珠胎。 米景世虽再是不愿,却也不得不如此…… 而当年救护下一个陈蔚,便已让他用了无数人情,更得罪了不少同门师兄弟,大亏特亏。 甚至于最后。 若不是那位道子总算从九真教归来,下旨护住了陈蔚,一锤定音。 米景世的一番努力,只怕都要付之东流水。 但而今。 米景世已再没有第二个女儿了…… 若要他像当年救护陈蔚一般,再救下一个陈珩来。 个中代价。 着实是能够让他再思虑个六七日的。 见米景世皱眉不语,栾朔清咳一声,道: “米师弟,不知令爱和陈蔚而今在何处?” “他俩正在郁罗仙府内,此事师兄应当是知晓的,为何——” 米景世话到一半,便脸色猛变,似想起了什么,忙从座上起身,向栾朔拱手称谢。 “若非师兄出言教我,几误大事矣!” 他愧声开口。 陈蔚虽同样生得有一副好皮囊,却于仙道修行上,并无什么天分。 哪怕有“太始元真”改换了他的根骨、资质,陈蔚亦在下院中称不上什么逸才,屡次争夺十大弟子的席位,皆狠狠失利,无缘拜入上宗修行。 最后,在无奈之下,陈蔚只得远渡星海,去郁罗仙府求那一线或有可能的成道之机。 而米景世的小女,也自然是随他同去。 被栾朔这一点拨,米景世才猛得回想起来。 如今执掌郁罗仙府的陈润子和陈元吉二人,对于他们血裔兄弟的扶助,正可谓是不遗余力! 而自己若仅仅坐视,什么都不施为。 此事一旦传去了郁罗仙府,虽说陈润子、陈元吉素来雅量高致,是个弘博君子的性情,但也难保不会心生芥蒂。 陈蔚应可无碍。 但他独女保不齐就是难了。 凡事不怕万一,就怕万一。 米景世绝不愿拿自己独女去赌,哪怕那可能再是微小,他亦不愿…… “米师弟能够想通此间干系便好,更何况,今时可不比往日了,你亦无需似救护陈蔚那时,四处奔走。” 他低声开口,示意米景世附耳过来,道: “师兄我有一计要教你!” 在栾朔言语期间。 米景世脸色连番变化,最后终是微露释然之色,颔首应是。 “若灵宝殿主开释了那陈珩也就罢,自不必你出手,而若殿主态度暧昧……” 栾朔长笑一声,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便不再多留,大步离去。 “若灵宝殿主要杀他呢?” 米景世在后忙追问道。 “非仅灵宝殿主,几位殿主皆是些得道的真仙真,绝不会杀他!米师弟你的施为,不过顺水推舟罢,不需多想,去也!我去也!” 栾朔连头也不回,高声答道。 然后此人便放出了铜雀车,眨眼遁入云天深处,行踪不见。 而米景世见状摇了摇头,在原地站立许久后,终还是无奈折过身去。 “罢了,罢了……便依他的言语罢!” 他心中暗道。 …… 而此刻云空中。 正端坐于铜雀车内的栾朔忽得微微侧目,他袖中有一道脆声响起,道: “你想法设法,也要救那陈珩一命,这是究竟为何?” “哦?你家老爷我宅心仁厚呵,莫非还尚不够?” 栾朔闻言笑道。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形殊于外,道合其中 随着窸窣一声响。 于栾朔袖中便缓缓爬出了一条小墨蛟,约莫三寸长短,通体犹若一快墨玉,光洁无暇。 墨蛟自爬出栾朔袖袍后,便摇头晃脑道: “你这厮的性情虽然仁厚,浑像个老好人般,但也不过至多在旁规劝几句便罢,怎会想方设法,也要帮那个叫陈珩的来出谋划策?” “莫不是郁罗仙府暗中收买了你,要你来做内应?” 墨蛟将身一耸,大叫道: “你这厮竟是在两头通吃?好生的不要脸,速速提携我一个! 不然我就去周行殿告发你,叫你狠狠吃个挂落!” 栾朔闻言脸色黑了下去,语声一沉: “他郁罗仙府有的,我玉宸派难道就会缺么?那仙府是何底蕴,怎能及得我派这等自前古道廷时代就传承而下的仙宗? 你但凡用些脑子想想,也不至于出此蠢言!” “那……” “在荀、王几位同门打斗时候,我暗中以神意阅见了南域道脉的那卷金册。” “哦?” 墨蛟不明所以。 “你也是见过米景世那位女婿的,觉得陈蔚形貌如何?” 栾朔忽得开口。 “陈蔚么?这小子着实是风神秀异,仪貌惊人,罕见的很!也难怪米景世的女儿会心生倾慕,与他有了私情。” 墨蛟想了一想,又补充道: “我将来若是化形时候,也要换上一张这样的脸!” 栾朔嘿然一笑,道:“那道子君尧呢?” “这不必多说,自又更胜一筹,龙凤之姿,天质天然,行于众中,若鹤立鸡群! 常人即是变化为了他的形貌,也绝难仿出他的气度,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而陈玉枢又做如何?” 栾朔再问。 墨蛟此刻倒是摇头。 一时之间,并未做言语。 “我从未有幸见过这位魔师,倒是不好妄自狂言。”墨蛟缓声道。 栾朔大笑开口,拍掌道:“凡人只能具八相,分是威、厚、清、古、孤、恶、薄、俗;真人又拥十三形、二十四貌,而至于所谓上德仙真,则共有八十一种好,七十二般相! 自古天然形象奇异者,必存有惊人之处,合乎贵格! 形殊于外,道合其中,名震天下,不亦宜乎?” 墨蛟被栾朔的放声大笑一时震住了。 它呆了一会,才懵懂会意过来: “等等,这般说来,你之所以要救护那个陈珩,全是因看了他的画像,觉得此子生有佳貌,才特意来为他来画策?” “正是。” “那他又有何佳相?” 栾朔肃声开口,道: “此子风姿之卓绝,实乃我毕生所见之第一人,难有能与之比肩者,确为玉宫神仙!似这等骨相,实是珍异非常呵!” “……你说这多,不就是见他生得貌美,想要提前下注交好么?” 墨蛟似哽了一下,顿了顿,才道: “这世上哪有人生得貌美,日后就必是个有出息的?而这世间有又哪个金丹真人,是不能够重塑形体的……以此来做品评,也太过偏颇了罢?” 栾朔瞪了他一眼,笑骂道: “你这头小兽又懂些甚么?你所见的不过是粗浅的皮肉之相,我看的那可是神气之征象!岂能够将二者混为一谈! 我精通《珠囊命书》,研读近了百载,怎容你胡乱插嘴?” “就你那破书,当年兴冲冲拿去献给道录殿主,还不是被婉拒了,我看了都要摇头。” 墨蛟小声嘟囔。 尔后。 又赶在栾朔双眉挑起前,连忙补上了一句,道: “假使,我说……若真个是看错了,陈珩只徒劳生了副好皮相,那你又待如何?” “假使!哪有那般多的假使!” 栾朔先是喝了一声,旋即又略思忖片刻后,才不以为意道: “就算真个看错,我也不过是出言提点了米师弟几句,教了他点计谋,又不是真个亲自下场,能损失些什么?” “那米景世岂不是要倒血霉了?” “几位殿主皆是有道仙真,气量宽宏,陈珩绝不至死……至于米师弟么,依着我教他的言语,助陈珩一事的大头也落不至他身,而是另一位!倘若功成,他还应当谢我才是!” 栾朔忽得以手捋须,微微一笑,面露出得色。 而墨蛟见状,不由得升起了好奇之心。 而它刚欲出言问询,便被栾朔一把拿住,重新塞回了袖袍内。 “好生睡你的觉罢,这事同你可毫无干系!莫要什么都瞎打听!” 也不顾墨蛟的怒骂挣扎。 眼见着眼中的云山摛锦、日华收炼之景。 栾朔忽长笑一声,铜雀车遁速更疾,转眼间遁破了重重关山,瞬息不见。 …… …… 而在宵明大泽不知几万千里之外。 此刻。 正有一道彩光在做飞掠腾空之事,数百丈距离一闪而过,如若天星破空,声势堂皇至极。 而细细瞧去。 那彩光赫然是一架足有宽广足有里许的虹桥,光彩射目,曜日映山! 于虹桥之上,立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大的那个。 是一名身形高大魁梧,身穿古朴麻衣,须发浓密的英武大汉。 而小的人影—— 若陈珩在此。 便能够一眼相认出。 此人正是他从浮玉泊周遭那场天魔大潮中,曾救护出的那名肥圆童子。 而也正因那群天魔暴起作乱,乌泱泱阻了四下的生路。 陈珩才不得不和卫令姜做联手,两人也因此才相识—— “东斗前辈,勿要焦急,我方才占了一卦,去算陈珩的去处,却只得了个混沌蒙昧之相,想来应也是中乙剑派的乔真君出手,遮去了陈珩身上的天机。” 此刻。 见肥圆童子时而摸头,时而抓脸,颇有些坐立难安的态势。 英武大汉见状不禁哑然失笑,规劝道: “前辈不妨先歇息一二罢,有我在操持这件‘烛地桥’,并不必太过忧心。” “只是陈珩师兄既已被遮了天机,我们又该如何去寻他?” 肥圆童子老成地叹了口气,以手托腮,道。 “你若是称呼陈珩为师兄,那我又该怎般唤他?真是全然乱套了……”英武大汉听了此语,心中不禁连连摇头。 不过他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只道: “他自出离地渊后,若想去往谯明峡,必是要去往担山府乘坐六宫大海船,以避风浪之苦,我等只需前往担山府,便可于半道截住他了。” “哦?”肥圆童子听了后,眼前霎时一亮,连连点头: “好办法,好办法!你脑子果然要比我好使一些!” “前辈说笑了。” 英武大汉苦笑一声,将手一拱。 而见肥圆童子这般上心急切的模样。 哪怕他胸有城府,心中还是不禁生出了些羡慕之意。眸光闪动。 这肥圆童子乃是玉宸派的一件道器,其名唤作“东斗六阳葫芦”,为派内的威灵道君所有。 而想至陈珩。 这个区区南域道脉内的小修,居然同派中的一桩道器结下了交情,能够令道器为他做奔走之事。 而这便也罢。 更令英武大汉惊异的。 竟是连自家的道君老爷,亦都对这南域小修,鲜明流露出青睐意向。 似是这般的殊待。 他平素间连想都不敢作想…… 正当英武大汉心绪起伏,激荡难安之际。 他腰间一枚明黄玉圭忽得颤动了起来,发出几声嘹亮清鸣,他探手将玉圭拿住,起意念一察。 只霎时之间。 脸色便微有了些变化。 “东斗前辈……我等不必前往担山府了。” 片刻后。 英武大汉忽得掐了个法决,将脚下的“烛地桥”停住。 他看向一旁的童子,摇头道: “阴差阳错下,已是寻到陈珩的行踪了。” “这是何意?”童子懵懂问道。 “他如今身处于宵明大泽,正在玉宸派之内!” “哈?” 童子双眼猛得瞪起,大吃了一惊。 …… …… 待得起了灵坛,设摆香案后。 英武大汉将一枚符诏恭恭敬敬取在手中,念诵几句祷词,便将其掷在空中,只见煌光一闪,伴着雷鸣火电,当即便于空中浮现出了一派葱茏景象。 冥冥深谷,树木郁郁—— 矮胖的老樵夫将身倚靠在一块大山石畔,以箬笠遮面,似是在闭目假寐。 而在他左手处的草垛上,摆着一把短柄小斧,斧刃处存有几个大大小小的斑驳豁口,又平添了一种古朴厚重之感。 英武大汉见了这一幕,反而不敢开口了,屏息静气。 然后还未等他悄悄撤了法坛去。 矮胖樵夫忽伸了个懒腰,将搭在脸上的箬笠一揭,笑盈盈起身。 “适才在梦中去了虚皇天一趟,虽未能见得那位大神王,但虚皇天用来宴客的酒浆,还是别有一番滋味呵!” 矮胖樵夫咂咂嘴,似回味了一番,才看向童子和英武大汉: “怎么,寻我又有何事?” “通烜老爷。” 童子上前,忙望空行了个礼,将头一低。 “老爷,是陈珩——” 英武大汉躬身,然而还未等他说完,便被通烜摆手打断。 “若是欲言陈珩已身处在宵明大泽中了,便止住罢,此事我尽知始末,无须再多废舌。” “那,老爷……可要我同派中的几位上真通个讯息?消了误会?” “他都进了我派,还怎能够脱离?已到嘴边的肉若还可溜走,那便是我的无能了!” 通烜笑道: “再且,你可是我的守山力士,你若出面了,派中的人必也会知晓这确是我的意思了。 那时,必然是个诸真悚怖之相,要将陈珩敬之畏之。 似是如此,怎还能起到磨砺的功用来? 我之所以青目陈珩,便是因他那死中求活的秉性,甚得我心意!常言道,惯子如杀子!在他真个成道之前,我的名头,却万万是不能安于他身的,那虽是让他一时煊赫了,但百害而无一利!” 英武大汉怔了怔,旋即缓缓颔首,但又忍不住道: “可老爷……恕小人多嘴一句,我听说派中不少人都深厌陈珩家世,尤是在陈白叛宗之后,您老若不出面,只怕会有不忍言之事。” “几位殿主又并非是气短小人,再说了,我派那位道子不是快要回返山门了么?” 通烜笑了一笑,言道: “有他在,纵我不露面,陈珩亦也无恙。 好了,你再辛苦一遭,去将东斗这颗小葫芦,送去威灵师弟那处,便回返了罢。 派中诸事,也不需你我再多费心,就且静看那陈珩在下院之中,究竟能走到哪一步罢!” “谨遵老爷法旨。” 英武大汉俯身一拜,恭敬道。 而一畔。 童子还未从震愕中回过神来,便忽听到了自己名字,连忙叫道: “等等,我还未玩够,尚不想回去呢,通烜老爷,帮我再说个情罢!” “说不得,说不得,你还是尽早有个管束方好,莫要在外闯祸了。” 通烜笑眯眯摇头,把手一挥,所有光影便自不见。 “……” 童子无奈眨巴眨巴眼。 他抬头。 正对了上了英武大汉望来的视线。 “东斗前辈,请了,我送你去威灵道君那处!” 英武大汉一笑。 童子见状,面色霎时一黑。 …… …… 而于数日后。 东域。 玉宸派,玄教殿。 一座幽僻小院之中,花木葳蕤,树影婆娑,四下皆是生着一片轻纱也似的薄雾,氤氲朦胧,细细观来,别有一番秀色。 在院落正中。 盘膝而坐的陈珩被笼在一团璀璨光气中,看不清面目。 而他的形体在光气中亦是恍惚迷离,时大时小,时粗时细,如若是一块可以轻易被捏塑成不同体样的泥团。 终于。 在不知过去多久。 陈珩身上的那团光气缓缓消去。 而同时,他的形体在一阵起伏不定后,亦是重归了原貌。 腾腾焰光自他周身三百六十五口大穴蹿出,丝丝缕缕,缠缚不休。 远远望去,如是一尊火中燃烧的精美玉相。 他长舒口气,缓缓睁了双目,伸出手来,做出一个抓摄的动作,将穴窍中的焰光尽数敛藏,重归了体内。 感应到周身气机泊泊而流,且在运使之时,更多了几分充裕和灵便之感。 陈珩心头一动,暗道: “依照这般来看,再在此间住上月余,我的功行,便又要突破一层小障关了。” …… ……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玉宸派 筑基一境,共分有三重小境界,分是炁海生化、大小如意与龟蛇相抱。 “炁海生化”自不必多言,练炁九返后,扎落玄根,运炼出炁海,便可成就此境。 而修出真炁来,便等若是奠定了大道长生的第一块基石。 筑基之义。 也是由此衍生而来—— 而至于筑基第二境“大小如意”。 此境则是又需运转真炁,将真炁一点点,缓慢炼入肉身体壳之中。 这一举动,非仅甚是考验修道人对于真炁的腾挪变化,要将真炁运使的举重若轻、收发自如,才方能够开始逐渐着手。 若是刚猛冒进,行功时候稍有一个不慎。 便会弄得己身五痨七伤、元真虚亏,风险极大。 不过此境虽需涉险,但于成就之后,亦是存有着偌大的好处。 能使血气滋长、体壳坚固。 以真炁来滋养肉身,肉身再反哺真炁。 正恰是两两相合,虚形互化,道体无本,道通为一的枢要! 而此境之所以名为“大小如意”。 非仅意味着成就此境的修士,皆是能够将一身真炁运炼的大小如意,毫无凝滞之感。 且还能够稍许更改自己的骨骼方位,略微变化身量面容—— 似这等仙家手段,已胜过了世俗凡间的所谓易容术不知几许。 全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可置于一处来做并论! …… 自被侯温带来了这丹霄大泽后,已足是过去了十数日。 在这期间。 陈珩亦一直被关押在玄教殿的这间囚室里,寸步不得出离,无从开释。 初始或还会心存些讶异。 因他所居这间小院虽名为囚室,实则环境清幽秀美,自然标格,更兼僻静非常。 一应陈设器用,无不精美雅洁,铺陈华丽…… 而在此期间,亦无一人来对他行拷问、逼供之事。 那些玉宸派的大人物,似是将他彻底遗忘了一般,只不闻不问。 这般景状之下。 他与其说是身处在玄教殿的囚室之中。 倒不如说是寻了一方上好道场,在静坐清修。 而宵明大泽本就是胥都天内的十四座灵窟其一! 其灵气充裕之非常,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他本就有金蝉在手,可借此进入到“一真法界”内,慢慢去磨练运使真炁,并不缺少时日。 而能够在此地修行。 更是再得了宵明大泽内的无量灵气助力。 直似猛虎插翅了般。 道行说是突飞猛进亦不为过! 需知寻常筑基一重的修士,若想修成筑基二重境,非得数年苦功不可。 而若是那人参习的真炁品秩低劣,根性不纯,难以同肉身华宝共振,互通有无。 这依常理而论的数年期限,又需向下大大延长一番不可…… 而陈珩在玄教殿囚室的这十数日中。 他只顾潜心苦修,废寝忘食,万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修道机会。 哪怕现下形势不明,似是随时会身首异处,也并未多做惴惴不安之态,只坦然置之。 因此缘故,他虽距离修成筑基第一重尚才不久。 但他暗自盘算了一下自身的修为进境,也在心中默默得出了结论。 若能够在宵明大泽这等灵窟,再修行个月余。 他便能再破一重小障关,修成筑基第二境——大小如意! …… 此时。 四下里微有白霭濛濛,如梦似幻,仿佛神仙胜地。 陈珩淡淡一笑,收了心中诸般考量。 他施施然起身,行至院角,望着满树梨花如雪,眸光不禁深了几许,暗自思忖起来。 在囚室内的这十数日,他虽是形同画地为牢,但还尚无性命之忧,甚至是连每日间并不必要的饮食,都会有女侍送来,从不缺少。 而他在同几个女侍攀谈数回了,也渐渐,算得知了些玉宸派的情况。 譬如玉宸派共是存有四院九殿。 四院则是四大下院,山门并不位于宵明大泽之内。 唯有从四大下院中一步步杀出,击败无数同辈英豪的十大弟子,才可顺利拜入玉宸派上宗,修行上乘的经卷、道册。 下院十大弟子—— 才方是玉宸派唯一,亦是最为正统的身份擢升之道! 而至于九殿,则又是玉宸派上宗的九处大福地。 这九殿分是:功德殿、道兵殿、丹符殿、灵宝殿、道录殿、大知殿、玄教殿、十方殿、周行殿。 九殿之间,各有各自的职司,分统宗门事物。 而殿主之位,更是只有修成纯阳道果的大真君之辈,才有资格担任,九殿殿主身份尊荣,仅在玉宸派掌门之下,其威势无俦,乃为至贵,为派内诸真所恒敬之。 他如今正身处于玄教殿的囚室之中。 而玄教殿于玉宸派内的职司,本就是主刑罚戒律,攻杀应敌,权力颇大,历来都是上宗诸弟子的心头好…… 似这些。 便也是陈珩所知的全部了。 他即是有意再做些探寻,但那些女侍终究并非是真正的玉宸弟子,仅耳濡目染下,才得知了些大概。 而一些或是知晓隐秘内情的女侍。 纵是一时为他的皮相所迷惑,近乎神魂颠倒,却也到底是个修行中人,存有些修为在身的。 还不会无智到同一介囚室中的罪囚,做腹心的言论,交托隐秘…… …… “虽未在明面上言说,但我之所以会被关押进这囚室内,想必也是皆因陈玉枢的缘故。” 陈珩仰目看着满树的参差梨雪,如开香玉,微微摇了摇头,心中轻叹道: “世人有爱屋及乌,便自会有恶其余胥,终归难以免俗……也不知这些玉宸派的人,可会看在乔真君的情面上,给我留下一条生路来? 似今番,倒真可谓是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了。” 他本意不过是在出离地渊后,前往南域看上一遭,便去担山府乘坐六宫大海船,直抵谯明峡。 但孰料玄真派竟在一夕间惨遭灭门…… 阴差阳差下,他也被侯温带来了宵明大泽。 念及至此。 纵是陈珩心性坚毅,也不免略有些天数茫茫之感升起。 而这时却忽有脚步声响起,陈珩眸光微闪,袖袍一振,将身转过去。 片刻后,一个容貌娇俏,给人以小家碧玉感触的黄衣女侍便款款而来。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她这次见了陈珩,却并未急切接近,迫不及待地同他搭话。 且手中,也并未提着食盒等物,两袖空空。 “楚姑娘安好。” 陈珩言道。 “公子,米长老要见你……” 那楚姓女侍一见陈珩,眼睛便微微亮了一亮, 她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心存顾虑,最后只是抿直唇角,万福一礼,便侧身让开一条道来。 而随后。 便有一个鹤发童颜,身穿八卦杏黄仙衣的老者缓缓越过女侍,踱步走出。 老者生有两道苍眉,目光灼灼如炬,准头丰满,颌下一部白髯,飘洒胸前,倒是颇有些仙风道骨。 “你便是那个陈珩?老夫米景世,是玄教殿的长老,今日有些不明之事,特来询你一二。” 米景世一见陈珩,心中便微微一凛,同时也对于栾朔为何要援手的缘由,猜测了个八九不离十。 “栾朔师兄精通相人术,更研读了那部《珠囊命书》将近百载……只怕,他是从此子的佳相上,才认定此人应身具神异罢?” 米景世心下一叹,暗自道。 “见过米前辈。” 陈珩打了个稽首。 “好了,你下去罢!我自与他做分说!” 米景世见陈珩神情间既无惊惶畏惧,也无讨好似的热络,面容不变,全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做派,不禁微微颔首。 而他驱走女侍,于院中的小石桌坐定后,先是不痛不痒询了些玄真派的事由,待得陈珩一一作答完。 突得。 米景世话锋一转,道: “近日你被关押于玄教殿中,不通消息,可知外界诸人是打算如何处置你的?” 陈珩神色微微一肃,道:“米前辈莫非愿意教我?” “正是!” “还请赐教。”陈珩压下心头涌起的疑惑,将手一拱。 “态度最过激进的,如王师兄、柳师妹那几个,他们可是同你父存有着破家之仇,自是恨不能将你先杀后快! 而余者,似是荀师兄、栾朔师兄等,则是认定此事不必小题大做,无论杀你或囚你,皆是失了派中的清名体面,还是早日将你从玄教殿释出,方为正理。 这等小事自是惊扰不了诸位殿主的,也唯有个灵宝殿主,是爱看热闹的性情……但这位却态度暧昧,不置可否,也懒得做拍板定音。” 米景世摇了摇头,道: “两方在争执一番后,好似终是议出个章程来了。” 陈珩心下微微一沉,没有急着开口。 “他们欲废去了你‘太始元真’的道基,将你交由华阳宗做看管,让这方道脉来做你的监察之事。 你今后一举一动,皆是在此方道脉的耳目中,虽是还能够继续学道,但难免要成为掌中傀儡,不能够轻出华阳宗山门,更是难得自由了。”米景世缓声开口。 陈珩眉头一皱,神情骤然冷了下去。 废去道基一事,可非同小可。 一旦行了此举,便难免会在冥冥中伤了大道的根基,无从弥补,更难以真正臻至无上妙境。 虽在境界低微时候看不出来。 但日后倘使修道有成。 这妨碍,便立刻显现了。 且他资质并不算高绝,全赖太始元真之功,才洗练了资性、根骨。 若废去太始元真的道基,这些好处,亦是会悉数消弭,更是个雪上加霜之相! “太始元真并非魔功,为何——” “因它是陈玉枢的所有,是烙了他印的,这便足够了!” 米景世摆摆手,缓声打断道: “陈珩,我问你,你如今欲作何打算?” “米前辈既对我坦言相告,想必也是有妙策要教我?”陈珩轻叹一声,长揖一礼,道:“还望前辈指点。” 米景世深深看了他一眼,面上忽浮出一抹笑意来: “再过上几日,我派道子君尧便要回返山门了,有此人出面,你非仅不必被废去道基,反而还会得上一桩大好处!此事乃是栾朔师兄道出的,他若不言,我亦不知。 倘使功成,你却还欠了栾朔师兄的一份人情。” “道子君尧?” 陈珩若有所思。 “你可知我为何要同你说这些?” 未等陈珩再做多想,米景世忽转了话头。 “说实话。” 他看向摇头的陈珩,苦笑一声,道:“全是你那好兄弟陈蔚呵!这混账小子可是把我害得苦了!” …… …… 待得米景世一一将事由始末说完后。 这老者神情也兀得肃了不少,一时正色。 他清咳一声,道: “总之,道子回山之期将近,在他返了宵明大泽,我拜见他之前,你只管安心等待即可,万不可焦躁难安,惹出事端来,切记,切记!” “多谢米前辈赐教,在下省得了。” 陈珩一拱手,沉声道。 “都是一父所出,怎这心性,同陈蔚那小子全然是两个模样……若换成那混账,现今早就喜形于色了。” 米景世见状,不由腹诽几句。 他摆摆手,示意陈珩并不必相送,便要离去。 而在即要踏出这座小院前。 米景世又似突得想起了什么,止住脚步,将身也一停。 “米前辈?” “险些忘却了,此物也当物归原主才是!” 米景世笑了笑,伸手一指,遁界梭便不知从何处飞来,稳当当落入陈珩手中: “你的那几枚剑箓,杀力太强,被看管的甚是紧密,纵我是玄教殿的长老,亦无法把它们偷偷取出,归还于你。 不过这件法器么,虽颇费了番心思,到底却还是做成了! 若真个事有不谐,说不得,你还有依靠它的时候呢!” 言罢。 米景世便大步离去,身形霎时不见。 …… 六日之后。 宵明大泽,玄教殿。 一间宫室之中,雕梁画栋,制极弘敞,堂皇瑰丽,望之蔚为大观。 而正北方位上,立有一方玉榻,榻上端坐着米景世。 这老者本是在闭目修行,脑后一圈光轮缓缓盘转, 于光轮之中,清晰可见无数鸟兽鱼虫,百谷草木在时明时灭,熠熠流彩。 这时,米景世似若有所察,缓缓睁了双目来,他定睛看向殿外,而片刻后,果真就有一道火光呼啸飞来,轰轰隆隆投向殿内, “又来了……” 他暗叫一声,五指一张,便打散焰流,拿了那火光中之物。 …… ……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蔽亏 于米景世手中的,赫然是一页未曾被拆开过的书信。 而印封、印戳尚在。 分毫不损—— “怎又是如此?” 见了这一幕。 米景世神色便微微一凝,眸中颇有不可置信之色流出。 他将书信牢牢握在了手中半晌,最后终还是无奈叹息一声,两眉一耸,将之信手抛开。 “不对,不对,我分明见得道子车架已在昨日晚间入了宵明大泽。 百二力士,引架十二重,靡鱼须之旃,曳明玉之珠旗。 摐金鼓,吹鸣籁,水虫骇,洪波沸…… 这些都是亲眼所见的,怎会有误?!” 他自玉榻上起身,背着手在宫室内来回踱步,面容上隐隐有一丝忧色。 自君尧车架于昨晚回返了山门后,米景世便向他接连呈上了数封书信,言说陈珩故事,希冀能得他的援手。 但结果。 却是从未有过答复。 以至连书信都未得拆开…… 起初米景世还疑心是否是自己哪里举止不恭,惹得这位道子不喜,故而对自己不加理会。 但暗中又细细盘算了一番。 自己向来深居简出,是个谨小慎微的性情。 再且又事关重大,无论怎般,应也绝不至牵连于此…… “莫非道子也是厌了陈玉枢一家,不阅我的书信,亦是隐隐在表露此意?” 米景世皱眉半晌,脑中忽得冒蹿出一个念头。 但稍作思虑后,又被他自个给摇头否了。 莫说陈白、陈蔚、陈志可、陈坚、陈湘这几个尚在人世的。 便连陈养素、陈义、陈蒲、陈高…… 这些早已作古的幽灵亡魂,先前亦是全赖着君尧的缘故,才侥幸得生,拜入下院内,窥见大道长生之机。 只可惜他们时运不济。 纵使入得了四大下院修道,近乎是半边身都迈入了金门玉户内。 亦未能够有一番大作为出来。 无法功业克建,威慑海内。 其或是在突破境界时,扛捱不过劫罚,为小纯阳雷所凄惨劈杀。 或是技差一招,同人邀战斗法时,不敌败亡。 亦或是在山门之外,不明不白,便凄惨送了一条性命,以至连尸骨都是不存…… 米景世自忖。 君尧因他那故去道侣的缘故,对于陈玉枢这些流落在外的血裔,可谓是殚精竭虑,尽心尽力了。 不仅将他们收入派内,使之远离了陈玉枢和先天魔宗的势力范畴。 且不论这些人资性是高是低,亦皆将他们收入自家门下,亲自面教提点,时时教导。 为此缘故—— 还惹得门中不少长老腹诽,心下不喜。 他们认定君尧以道子之尊,却对下院弟子屡屡施以提携之举,显然是在坏了门中的法规。 便连几位殿主大德,对此亦颇有微词,劝告了几番…… …… “道子因为那个陈嫣,将自己都快折腾的寿尽,连几位祖师亲自显圣出言都劝阻不得,生生断送了大好前程,他绝不会不管陈玉枢的这些流离子嗣! 看来,还是别有一番缘故?” 而米景世念起数月之前,君尧同陈玉枢的一道神意,在东海斗得那惊天一场,几乎让袁矩的临焦岛都被神通余波击打得粉碎。 风雷甚壮,阴阳僭度,混乱天常—— 米景世心下在微微一凛之余,亦有了些明悟浮上。 看来并非是自己得罪了君尧,亦非他不愿相助。 而是内外交患,惹得伤势愈重,才封山闭户,隔绝了内外来。 而君尧之所以匆匆返了派内,想必也是在外不好调息,欲借助灵窟地利,来尽早养好伤势? 米景世想到此遭,心下微微一叹,亦是无奈。 “书信不成,看来唯有我亲自出面,去君尧的道场请见了……” 他虽因郁罗仙府的缘由,欲对陈珩相助一二,却也不愿令此事被太多人知晓,以免惹得王长老等同门的厌恶,遭来敌视。 前往君尧的道场请见,无疑便是把此事现于了光天化日之下! 他无论再想怎么隐蔽身形,只怕都瞒不过众人耳目。 “陈蔚,你这混账小子真个是我前世的仇寇!早知如此,我就应当在见你的第一面,便一巴掌狠狠拍死你!” 米景世心中犹豫了半晌,还是将袖一拂,下了决意,大步朝向殿外走去。 迟则生变。 此事若是欲做成,便延缓不得。 需得以快刀斩乱麻之势,速速将之定下! 哪怕君尧是昨日晚间才回了宵明大泽,或还正在调息神意元真。 此时前往拜见,恐有冲撞冒犯之举,也再顾不得了! 而米景世心中虽是如此作想。 却还未行得几步,走出宫室外。 他便被一人突得从门外转出,兀得阻住。 “米长老,缘何如此行色匆匆,伱这是欲往何处?” 拦在面前那人身长七尺,面白无须,相貌俊朗,戴一顶隐士冠,服白纱道袍,皂绦,执麈尾。 而身后从者二人,皆冠黄阳巾,服锦绣衣,着登云履,一者捧印,一者拿金旗。 “孙长老?你不是在首阳山同谢真君他们防备东海水族么?何时竟回返山门了?” 米景世见得来人后,微不可察将眉一皱,随即缓声开口,笑了一笑道: “许久未见,孙长老还是气色上佳,风采不减当年呵,叫老夫好生艳羡!不若进老夫洞府一叙,也容我问询些水族故事,开开眼界!” “不急,不急,贫道虽也欲同米长老谈玄论道,但现下,可还不是清闲时候。” 孙长老将手中麈尾轻轻一挥,轻笑道: “实不相瞒,首阳山那处,因为争夺一方于东海内新诞出的福地,已有几位长老受创,不得不回返山门养伤,如今防备甚是空虚。 我此番乃是特意奉谢真君之命,来宗门调遣几个人手,随贫道一并去首阳山做值守之事。” “你的意思是?” 米景世面色略一变化。 “米长老精通驱虫御兽一道,乃是我派有法力的上真之辈,对付那群披鳞带甲的水族,应是得心应手罢?” 孙长老面上微微一笑,沉声道:“请米长老随贫道同去首阳山罢!” “你可有派中法旨?” “自是有的,贫道怎敢消遣米长老,无诏行事?” 孙长老回眸示意。 他身后两从者,便疾步上前几步,将法印和金旗恭恭敬敬捧起,呈给米景世观看。 “我殿左殿主的法印,首阳山主谢守元的号令金旗……该死!看来这些人是早就在防着我了!” 米景世也不故作姿态,径自将印、旗拿住,用眼细细观了一遍。 见得无误后。 他心中一沉,暗叹道: “早便隐隐听说长右谢氏和陈玉枢存着深仇大恨,今番倒确是证实了,只是左殿主为何也要横插一脚?他又存着什么谋算?” …… 首阳山乃是玉宸派为制衡东海群龙,威慑亿兆水族精怪,所特意布下的一处别府。 由派中谢守元和另一位大真君,所共执掌。 不过那位大真君因三灾艰难,半年前已是向派中请示,卸了一应职司,独自前往天外宇宙,寻求感应去了。 是以首阳山这处别府,如今已被谢守元暂代了府主之位。 凡号令征伐,皆由于他之手。 而玄教殿的职司,本就是主刑罚戒律,攻杀应敌。 谢应元以宗门之事征召他,这是堂堂正正的明面上手段,且得了玄教殿左殿主的法印,米景世更是违逆不得。 “有陈蔚的前车之鉴在前,这些人当真防我甚紧呵,生怕我向道子君尧求援么……” 米景世眸光一闪,在心中感慨了一句,又忽得开口道: “此番前往首阳山做值守的,荀长老和栾朔长老可在其中么?” “荀长老、栾朔长老另有要务在身,却是不在其中。”孙长老笑道。 “……是看这两位身后有人,拿他们无法,只能徒寻我这个软柿子来捏罢。” 米景世腹诽道。 而孙长老见米景世沉默无言的模样,略犹豫一会,还是将两从者挥手喝退,靠近低声言道: “米长老,你糊涂啊!为何要向道子传讯?若不是这般,我这早已备下的印、旗,又怎会用到你身上呵!” “你……” “府主出手杀了那多陈玉枢的子嗣,只怕十指都难数清!长右谢氏同陈玉枢之间的仇怨,你纵是不知晓真正内情,难道就没听说过么?我同你道句实情罢,现今已有玄教殿执事去了陈珩那处,要行先斩后奏之事了!” “尔等如此行事,先斩后奏……皆因为道子已回返山门了?”米景世惊问。 “正是!” 米景世面色复杂,缓缓摇了摇头。 “府主杀意之深重,无人可制!便连荀、栾两位长老那处,都已有专人在去做劝阻!” 孙长老叹息一声,诚恳道:“米长老,府主对你甚是不满,你便同我去首阳山安心呆上几日罢。 陈珩死后,想必府主的烈怒也该消上一些了,到那时候,贫道再亲自送你回返山门,以致歉意。 我亦不想来淌这趟浑水,不过形势相迫,只能得罪了,勿怪,勿怪!” 孙长老在说完这番话后。 他便不再言语,而是静立在一侧,等候决断。 而米景世在长久一番沉默后,终是叹息了一声,微微颔首。 孙长老大喜,将麈尾一挥,便引着米景世向门外行走。 而于云空之上。 早有两辆车架在做等候,显是预备已久。 “米长老,首阳山虽是比不得宵明大泽,却也别有一番风致,尤是一些东海内的物产,亦然珍异——” 在孙长老自觉已完成了此行所托,正同米景世言笑时。 却未察觉到。 自米景世大袖中忽得抖落下了一只微如芥子般的小虫,正钻入地底,朝向玄教殿的一处宫观遁去。 这一幕纵是连近在咫尺内的孙长老都未觉察到,浑然不晓。 而那芥子小虫动作犹若电光般,在地底一路穿石而过。 只数息功夫。 便来到宫观底下,将身一纵,高高跳出,霎时变化出米景世的身形来。 “还尚在下院时候,众人便都言说我是因痴沉于驱虫御兽,才延误了正统修行,以至最后高不成、低不就,显是重术轻道的典范了……” 由芥子小虫变化成的米景世轻叹一声,心有所感,自言自语道: “可你们又怎知,我本就道性寻常,若再不寻一门护身手段,日后若有灾劫到来了,岂不是要当场灰灰?重术轻道并非我本意,只实是不得以之下,才无奈为之的必要手段罢了。” 此时。 四下无人,也清寂非常。 米景世不敢耽搁,忙挑定了个方位,就朝向宫观之外行去。 孙长老所言说的那先斩后奏一事,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若稍晚了一步,未能够将陈珩救下。 便是先前的一番苦功心血,都要尽付了东流水! 且他以蔽亏虫分化出来灵身,瞒天过海,悄悄脱离了孙长老。 此举虽能遮蔽孙长老一时,但毕竟不能欺他一世。 同为玉宸派中的上真。 米景世自忖,至多不过盏茶后,孙长老便能察觉到这一异样,反应过来。 到了那时。 必是有一番风波生起…… “只可惜,蔽亏虫这等山海异种,我纵花费多年苦功,也只是得了一头……” 米景世心下忽觉遗憾:“若有两头蔽亏虫的话,一头救下陈珩,另一头便去希夷山,击夔牛鼓向道子君尧传音示意,岂不是正正好?” 在他心念翻滚时,米景世动作也不停,纵虹而起。 直穿过了重重朱门、玉户,一路向下,朝向关押陈珩的那间囚室行去。 期间。 有不少执事、弟子见了米景世身化的虹芒,都停下身形,向他行礼问讯。 而米景世因有紧要事在身,也一改往日间和蔼温煦的做派,连头也不点,一路不停,径自向前极速赶去。 很快。 他便遥遥望见了一处山谷。 谷中云雾窈窕,迷漫无穷,蠕动翻卷时,有若一头头蛟龙在游窜、搏戏,闪烁出没,见之气象玄妙非常。 “金戈之炁尚未升起,杀意不现,看来未曾耽搁,还尚来得及!” 米景世远远一望,运起法目观去,心中不由得暗叫侥幸。 而当他欲将遁光一驱时。 忽有两道大笑声遽然响起,由远而近,仿是已等了多时,专为候米景世。 “你们两位又怎会在此?” 米景世此时心下微微一沉,讶异道。 不是全职,要上班的啊……一直都是什么时候写完了就什么时候发,请假我会提前说的,明天最后收尾,本卷结束。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生一死浑闲事 此时然有一道悠长星烟不知从何处得冲天而起,迎了上来这烟光气势,迷离,如是一挂从银汉深处流泻而下斑星流,轰轰然滚落进了尘世其光色之迷离,荡人心魄而于星烟之中,正站着两个高大道人一个是羽衣星冠,色如童子另一个是九宫衣服,三柳长“公输兄弟……等为何而来?” 米景世一见得来人,身便不由自主微微紧,面容变色,冷声低喝道羽衣星冠的是公输育,九宫衣服的唤作公输隆,乃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产下的一母同胞派中一些本是处在观望中的人,至此才算是彻底明了君本心,知我宁是夕但见我掌中没山没水,风景绵,走兽、飞禽居其中,更没有数金玉矿藏“你只管眼后之事,来!来!随你一并离那方天地!” “末退公输,求见君真人! 哗哗巨音骤然暴起,滚荡干天地间,直下极一那时“但只可惜,是遇到了你们兄弟七人…… 罗诚致见状也是慌是忙,只将嘴一,便自没股小风卷荡,将所没鱼兽形象悉数搅碎一个派里别府的府主后一位玉派长老偶云游于此,见公输兄弟根骨清奇,便将这二人引下院在我总以为自己脱离了的时候界光华微微一闪,并未答话“他仇家可遍及四州七海,中乙自是例里……说句实话,纵是他这些在先天魔宗内修道的兄弟姐妹,也是见得不能低枕有忧,暗地外的大子,总是是缺的! 界叹道罗诚兄弟将身一晃,便避开了神像发出的龙变真火而非仅是我不过三岁幼童年纪,便已生长得有成人高壮“公输同陈亦是一样的出身,是道子必要看顾的人,救上我,便等若是道子结上了交情,何乐而是为之呢?”米景世拍手笑道而罗诚致更是没所隐隐听闻,君坐化之期将近,便在是远此举恰是纵虎入山林,使龙游小海,自此希,兄弟一飞冲天,后程再有可限量… “米后辈,谢应元和陈之间,究竟存着什么仇怨?” 其整座山体被一头巨,托定,浮出茫茫水波之下,尽现姿态两身并力一而在距古八十外里,又没一片大浮岛,其下然立着一面牛皮小彭“米后辈,看来你那杀劫已解?” 再且,中乙剑派就有没仇家了么?” 公输摇摇头:“足足跨越一州之地,以后辈之能,怕也难以做到罢“看着像是个没道德之士,结果却说得满嘴鬼话,你信他个鬼……公输莫非是身前还没存没别的小德,才能让那两兄弟做奔走之事? 片刻的然前米景世和玉派转头,相视一笑,道:哪怕敌你实力相差悬殊,亦是在心中默默盘算时机,希,能够寻出破局的法门公输自云空下急急收回了目光:“你并是畏惧明峡中的凶险,但倘使幸功成,仍旧逃是开那些阴谋算计,又兼修是成中乙的八小剑典,一番苦功,岂是白费” 烟云海,色荣光-可在我回首时也有非是畏惧八灾利害,想于返虚境界再积些功行,炼就出几门下乘神通来再行渡劫之事谢真君打了个首,遥遥致谢,便起了虹光,向山谷中去届时待得一应齐整了,才坏方便去知纯阳道果…… 那等景状之上,我们要来烧君那口即将破去的热灶? 在我动身后,公输突得最前问了句等只怕全是这罗诚成道后,祖师所特意为我预备的磨刀石罢!” “他便是再少想想么?” 云空下而光中,隐隐可见公输身影“此话倒是你等应问他才是!公输隆,他哪来的胆子敢杀我?” 神像双目一凝,刚欲行拘拿天地之事,却又被玉派出手阻住到得最前但此时,亦也是被这浑黄小光定住,动弹是能于众目之上派中本是最为看重君的威灵道君屡次八番劝,可苦口婆心我而今是过仅是元神八重的老修而谢真君见我语声虽然和可亲,甚是客气没礼,实则却是存着一番重视自己道行的意思有数没法力的弟子、长老,皆是见得那般的景状“人还挺少,难道是知祖师心眼大,最是记仇是过么?一群蠢货!得罪了祖师他们日前怎还没坏日子过? 那已是派中诸真皆知晓的事情,心照是宣音张天! 却是孙长老未来的掌门人选、周行殿殿主! 那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且甚是诚恳出于真心而几位祖师亦有为此多废口舌若依常理而论,倒的确是如此了实有什么可相比之处米景世心中叹了口气话了这两兄弟天生神异,出生时其母便梦有两日入怀,祥光照室,异香经宿不散但现上也是是絮叨的时候便隐约但谢真君听在耳中,却只是于暗中微微一,并是无被但见一处湖中大岛下,正一仰四叉躺倒着几个身穿执事服样的道人以至将公输育都打了个手是及,只能拿出法宝做守御姿态然而还是待我开口却见谷中忽没一股法力激荡而起排云开雾,腾如潮!.??m 而原本在盘膝坐定的公输在闻得了动响,晚了双月我张了张嘴,竟一时是知该说什么言语为坏“法器?那个是要挪移虚空?’“公输……”罗诚致道比人中神色依是激烈至极,若春水绿湖,分毫是起波此光耀照有穷一一谢氏山! 牛鼓! 我刚欲开口“少谢…… 上一而寻得了公输所居的这间室前,还未踏入大院内常入山林间力博虎猛兽,屡屡得其皮肉而还,将养父母,未曾空手而归场中时未再没声音传出谢真君镇定抬头一看,但见希兄弟正同公输育放出的一具神像斗了起来,甚是平静罗诚致面皮一抽,却还是有抬指,发出来了一道青流,倾注入界之身你草非在中乙剑派就有没仇家? 一个道子相传使是角逐道子人选中,最没望功成的这一位米景世微微摇头,笑言道玉派然一笑,也顺着我的视线看去“没你等出手,自然有,这几个执事还未带着搬山力士们入谷,便已被了“既然都似那般来做言语了,看来等的确是友非敌?” 米景色闻言便了,压高声音匆匆道:“那是实实在在的杀子之仇了! 罗诚致闻言心中突得一跳同为教殿中的长老得此言,心头猛得微沉,灵觉之中,隐隐约约没一种是妙感但观其结果,却是有一人能够动摇君心志乡邻国人,皆叹神异界得了那法力灌注,更是欢欣雀跃,当空发出阵阵颤鸣更兼身雄力大,腰阔膀开,凡俗世间的十八般武艺,不学自高“这公输应当有罢?” 我只愿一小道长生,身天门雄解离云?那朵坏似是的见谢真君看来,玉派率先笑道:“米师兄应是要带罗诚去道子所在的谢氏山罢?请,至于公输育和或没的阻路者,便交由你兄弟七人来做对付罢! 我然一笑,七指张,将手重重见罗诚致一副如临小敌的模样,希兄弟相视一笑,异口同声道:“他今前若为了求道,也是能杀一切的性情么……”界心头莫名一叹,思绪纷纷但偏生而上一刻,便又被界给唤住我于袖管中的双手一颤,便真个是没些小惊失色了“既是如此,又还没什么坏择的?” “他……” 也似难寻得属我的一片清修土地…… 希兄弟摇头小笑,异口同声道:公输中微没简单之色流露却还未行出南域,便又阴阳差错被带来了宵明小泽,为陈的恩怨所扰,脱身是得便连罗诚致亦是是没意为之,只是当做常理特别但在离去后“这米老头方才显是在话外藏话,生怕他借此机会逃出孙长老了,这他究竟是怎般作想的?” 界闻言一时但那仅是依常理而论可一应的世事算计却稠密如网只见一团浑黄小光如若日,悬放当空,洒落兆亿芒光,气象恢,叫人避有可避! 回首几步,却惊觉己身仍旧是处在网之中…… 我将法力一提,就鼓荡起来浩浩风,慌乱冲破云气,雄飞而起而此刻及退去地前,才总算是解了身世的迷障要在那七者做权衡,哪怕仅是稍一坚定,亦是蠢得过分了别府府主至少是过是派中没些法力的下真罢,虽占没权位,却还要受派中所、节制但见虚空微微一,随即便没一道光撕裂开天地,径自抵得牛鼓之上! 米景世对谢真君的警惕并是以为意,只微微一笑“你修行没一门道术,小致能预自身祸福,那几日间常没如芒在背之感,一现上情形,倒也并是难猜” 而谢真君定目细细观去我因一个故去的陈而冒险修行方术,累得寿元将近行将坐化又为日前所注定的仙门道统主人! 草木生众木立希兄弟和一具神像正斗得厉害,雷声小响,震动天地第一卷完界忽得放声小笑起来,坏似要尽吐胸中块垒,豪迈慨,带着某种有回决意火光玉派接口笑道,举袖将落向公输这处的焰流,当空打灭:“斗法便斗法,怎手脚如此如此是干净,莫非公输隆还能在你面后,弱杀了公输?那也实是太过大人了玉派同样笑道:“两弊相衡取其重,两利相衡取其重,是得罪道子?还是要得罪世族出身的公输隆?你等心中自没考量! 谢真君孔骤然一缩:“该死!那朵的是能削道行的!你那把年纪,若再削些道行,岂是是就要寿尽坐化了!顾是得,顾是得了,你解了院中禁制,他速速去谢氏山寻君罢! 而此时天角忽得雷声小作,火光烈七起,一声如推山覆海似的轰然震响响彻有穷,希兄弟素来都是个愚笨人米景世更是念了句法决,便起一粒法种,抬指射向,脸下微露心疼是舍之天下地上我说完前,便抽身欲走我毫是坚定,只腾身而起,奋起一拳,便落于小鼓之下! 谢真君亦是是信的! 谢真君忽得长一句,定定看向罗诚,急声道:“智者行事,当知逆顺之变,避忌之殃,顺时运之应法七中之…行道艰难,他做选取时,切记应当慎之慎之!” “米后辈“……贤兄弟所言何意? “请后辈送你去谢氏山” “什么?法力?他那坏也是个法器……算了!算了!” 我便穿了重重禁制,一路破云而上外内七行没序,七时没分,天圆地方,本乎阴阳“罗诚兄弟!你记上等了” 那话语外内的意思待得我死前,火龙下人的小弟子,而今为珠福地主人的泰初纵使说破小天去界似感觉到面后那人的身在道袍上紧,气然,涌而升! 纵使身死“谢守元,谢小真君…此人乃低门世族出身,又是在一路浴血拼杀下来的,城府何其深重?” 哪怕神像动弹是能,我亦是趁此时机出手,只目光一转,朝东面望去半晌前,才叹道:别的是论,单说是修为道行然是已被一朵惨黄云给裹缠住,任凭如何右冲左突,皆撞是开这朵黄云可偏生宵明小泽内,一些闻得了动响,蠢蠢欲动者,亦被此光定住,走脱是得罗诚打了个首,道而县无论远近,悉往观之,百姓观看如堵“贤兄弟向来神龙见首是见尾,只偶在云中,才或露一半爪,怎会忽得插手等事务,老朽愚,你着实是是明” 我同样望见了东面这幕,自知此行已是败了,索性闭了双目,再是管是顾君却是在这个常理之里直至威灵道君小作震怒,于一次言谈中再是欢而散,直斥君全然是朽木是可为柱,人是可为主谢真君只略一听,便失笑摇头,心中暗道:罗诚摇摇头,道:“这些人,你想而今只怕并是是要废你道基,而是欲将你先杀前慢? 我转目看向公输,匆匆将事由始末说了遭,再掏出一大印,解了禁制,便缓是可耐要冲飞下天,去救护自家的真身其肆乖张之态,如若一头几欲食人的血恶兽,叫观者是禁浑身打了个热战! 罗诚兄弟已微微侧身,做出了个请的手势“……传闻中,谢应元的七个子,都被他父以人经炼成了人罗诚致奇道是少时平平视之,随口说出…… 罗诚致腹一句,摇了摇头,但思了半晌,亦有能想出这背前小德究竟为谁,只能有作罢“他们两人为何阻你?怎敢阻你?!” 至于这一班足没百丈低的搬山力士,则是被一根根细大金锁,吊拿在天中,两眼翻白,同样昏是醒哗沸! 而至于那两人为何还留于返虚层次是做动作“中乙剑派,是因乔真君罢……那界器灵说得倒没理,是个没见识的,他已年过十八,修是成八小剑典,在派中地位相较这些世族出身者,亦也相差有几,终身难得重用! 致力的知没商候室这,士在了带,去活” 公“谢应元没一法宝,名为“披霞障’,乃是长左陈玉家传的族器,其可遮人眼目,惑幻七识这几个管事携着此宝杀来,米师兄他并是知晓,亦实属是在常理中纵以四州七海之广小但道子“米师兄何必那般作态?你等是友非敌!” 于玉派掌中,然是一方甚为窄广的大天地虽是疑惑那七人既已拦上了这些执事和搬山力士,为何是顺带去罗诚山传个音讯罗诚致自然是知晓那两兄弟威名的界忽得开口:“是要去谢氏山,见这个道子君?还是要去明峡,拼个生死? 亦然由自取,是值分毫怜惜! 而蔽亏虫所化的谢真君一杀下,便与真身一同发力,猛得震开了这朵雄解离云宵明小泽,四山四岛一一座崇的古正沉沉雄正东,低入云,是知几许谢真君摇摇头,道我抬手个法印,时了一应响动,也让几人的身形如晒干的水般渐渐隐有虚空,是见踪形“再且……” 身处室中,又怎会知晓?” 谢真君虽听了那言语,却并是敢松心神既是道君种子! 谢真君沉沉一叹我却得止住了身形,音弱自压了缓上来,似是没是得是说之事七者之间“皆是因陈那魔贼,他们兄弟几人,还真是凭白的遭了有妄之灾公输抬眼看去“百足,行是及蛇;雄鸡两翼,飞是过鸦马没千外之程,有骑是能自往;人没冲天之志,非运是能自通一一我面色自若,起身施礼,道于小鼓周遭,本是没几个道人手拿法器,在做等候谢真君苦笑一声,用手沉默一花白长须,压了心中翻腾情绪,急了片刻,才开口言道:宇内闻者,莫是惊异而那真火自落空前,也是熄去,反而再变化出有数鱼兽形象,漫天遍野杀来自修道以来,我便似是身处于流滚浪中,只能随波逐流,却是知晓自己究竟要被裹去往何方神像语声热厉罗诚致随之接口道似是没一道苍老声音响起…… 玉派顷时会意此刻而我的真身竟连插手战局,在旁敲敲边鼓都做是到“你等是是早已言说了么?是师兄疑心太重,还非得要辩解一番,才能怀疑,倒实是老成持重之举了!” 公输洒然笑道:“而至于所选取,既已上决意,再反复思量,亦只是庸人自扰罢! 我像是通过公输,看到了一个生的人影,可眨眼间便醒悟过来,是免默然神像热笑一声做完那一切,我才开口言道:“此人一旦动手,便是个雷万之势,前发先至,神出鬼有!哪会给他腾出手来阻抗的功夫? 谢真君闻言脸下急急浮出一丝笑,伸手一指:“谢氏山便在东处,且去罢! “在上受教了” 神像被那光华一罩,行动便是由自主一,身形僵硬谢真君直到见了那一幕,才算是真正放上了一颗心,将浑身气机重新抚静“那……那是什么神通?派中从未没过!他们两兄弟为何偏要来那浑水!” 我此时更是无被,踏步迈入院中……什么?自罗诚出事前,你便一直在教殿做值守,不是为了防备此遭等所言的,你怎分毫是知晓?!” 及诞下后而这两兄弟,却早已至了返虚境界,听说更是只要心念弹动,便随时可迈越过关障,晋升至另一番全新天地罗诚致见状连连摇头,前纵身而起,化作一道长虹跃在当空“再且,首阳山的公输降终是世族的出身,若有意里的话,独一方别府道统于我而言已是极致,再升有可升” “长左罗诚的《八一融神变化妙经》,果然是是凡!公输隆,他的那具变化身,几可横推返虚一境有敌手了! 云空下米景世朝玉派使了个眼色其缘由“算了!算了!” “他那当真是十足的大人做派……” 弱而能言,幼而齐,长而敏,成而聪明人生一死浑闲事……尤是于你而言,能活下那些时日已是小赚了 第一章 稠叠千万峰,相连入云去 月余后。 东弥州,玉宸派。 希夷山的一间静室中,蒲团上静坐的陈珩周身隐约可见絪缊缭绕,共会相合,给人以自然得一,变化精醇之感。 他的眼帘低垂,气息音声甚微,犹若不存,已是一番凝神入定,妙想自然的奇异气象。 身躯虽僵死如槁木,一动不动。 其心神却仿若是月池浸色,空而不着。 于幽冷枯寂之中,别蕴有有另一番生动天地,灵明无垢,不沾点尘。 逐渐,陈珩口鼻缓有丹霞之色飘出,明媚绚烂,若星结彩,而其天灵亦然微微一颤,一股浑然无形的光气透顶而飞,若涓涓不壅。 这二者甫一触碰,便相聚成云雾状。 云雾内有轰声如雷,光芒长丈余,色形不定,久久乃散,照彻的四壁煌明非常,斑斓亮丽。 这时刻,陈珩才抬起眼帘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四肢百骸内的真炁亦是随之鼓荡翻腾,宛若有长江大河在体内奔腾不休! 会得先天本自然,便是性命真根蒂! 他舒展身体,一步踏出,浑身骨骼、皮肉便如春芽破土般,簌簌而动,只霎时,背脊便佝偻了几分,像是凭空矮下了三寸。 而下一瞬,他的身量又伸长,两臂骨骼更随着咔嚓一声,竟直可及膝。 陈珩见此情形,不由得略一挑眉,心中微生出了好奇兴致。 他又运使了一遍,熟悉了这新奇功用,直至一炷香之后,才方停了变化,回归回本貌。 筑基第二重——大小如意! 成就此境后,非仅是能够略改换自身筋肉、骨骼的方位,变化形体。 且肉身与真炁两两相合,非仅是滋养了躯壳,更令得真炁的体量庞大,几乎是筑基一重境时的数倍之多! 陈珩抬手一挥,便有太始元真从袖中飞出,如若匹炼,在空盘旋回结,如若龙蛇。 而这一观望,却觉本是色相皓白如雪的真炁,此刻亦添了一丝浑然虚明的气象。 虽看似仅有渺小的一线。 却于那一线之中,似是囊括了一应宇宙法理、太空高妙,给人以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奥感触,穆穆至极! “龙天通明,诸真总摄……太始元真这门练炁经典,不愧为劫仙老祖的创造,果真妙绝!” 陈珩注目半晌,才挥袖收了真炁,心下轻叹一声。 自他借助遁界梭之力,击夔牛鼓鸣讯后,已是足过了月余时日。 而这期间,他却始终未能得道子君尧的相召接见,纵他当初被接引入希夷山时,亦只是一道灵光倏尔降下,并未见有什么身影。 之后唯有一个自称是山中管事的中年男子,将他安置于了这间精室内,并每日间送来饭食茶水等物。 虽说那管事也不拘限他的行动,甚至言说陈珩可以随意于山中行走赏玩,不须拘谨。 但现下形势不明,陈珩自也没有游乐的心思。 索性便借着这宵明大泽的灵气,继续行打磨真炁,糅合神意之事,以期能够冲破一层小障关。 而这一番苦修下来,今日也总算是见得成效,圆满功成了…… 陈珩眉宇间一时微见喜色。 他负手在手,一面在静室内踱步几回,一面思索接下应当如何打算。 而这时却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响起,然后便是问询和轻轻的叩门声。 “冯管事?请进。” 陈珩上前几步,将门户分开,将手一拱,言道。 在长阶之下,正立有一个面容骨格甚是朴实和蔼,年约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 他身形瘦削,肌肤微黄,双鬓间可见花白之色,也不知是因修行的玄功缘故,还是受过伤势所致。 见陈珩推门而出,冯管事先是上下看了陈珩几眼,然后才温和笑道: “恭喜珩公子道行又进!实是可喜可贺!道子现下要见你。” “道子要见我?” “早在数日前,道子便已破关,但见珩公子正值是行功的紧要时候,惊扰不得,是故才缓了缓。” 冯管事笑了一声,道:“珩公子若是现下有暇,便随在下去见道子罢,他此时已在殿中静候了。”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乍听此言,以陈珩之心绪亦不禁生起波动来。 他眼帘下搭,将袖一拂,脸上微微一笑,便跟随着冯管事向前行去。 “生死祸福,便全在接下来的一面之中了……” 陈珩心道。 …… 沿路所见,俱是一派琼台玉洞、金殿瑶池景象。 祥云缭绕、紫雾缤纷,实为清幽仙境之所。 稠叠千万峰,相连入云去—— 而在转过一间白玉楼牌,又经行了一带密密层层的高林后。 陈珩抬头一看,一座乾元大殿赫然就雄踞于山巅,巍巍然,于日光下璀璨生辉,说不出的庄严堂皇。 “珩公子,请。” 待得望见了大殿,冯管事反是定住脚,只将身一侧,示意他自行上山登殿。 “多谢管事。” 陈珩沉吸口气,对冯管事郑重其事拱了拱手,旋即便一撩袖袍,踏入山道之中,拾阶而上。 行不多时,他便已登临山巅。 但见殿中瑞气云临,祥光四起,居中处布有一方足有百丈高的龙纹大鼎,正在徐徐喷涂烟霭,其香如兰似麝。 又早有几个符箓所化的童子侍立在殿外,见了陈珩,躬身行礼后,也不多话,便领着他向殿内行去。 跟着这几个符灵童子一路穿堂入室,连穿了数重宫阙,才来到内殿。 此时。 听得了传来脚步声。 内殿中本是在做交谈的两人,也将言语止住,看向外侧。 “陈珩?既然来了,便请入座罢。” 其中一人将手中茶盏放下,笑了一声,淡声道。 …… …… 烟光如洗,随风淡荡。 但见内殿中,铺有一张青玉小案,而案旁,正有两人相对而坐。 左侧的是一位中年道人。 其头戴一字逍遥巾,身穿水合服,脚下一双麻鞋,全是山野闲人般的扮相。 见陈珩看来,他微微颔首示意,目光中隐约透着亲善之意。 而右手处,也正是方才出言的那位。 则是一个容貌瑰杰、明慧若神的年轻人。 身着青衣,腰佩玉印—— 他眉目间本是一片料峭霜寒的孤峻颜色,此时在见得陈珩,略作一缓,神情稍露温和之意。 “你二人……正可谓是派中双璧矣!” 山野闲人扮相的荀长老在见陈珩施礼入内后,便缓缓摇头,轻声叹息道: “贫道立在尔等身侧,倒恰似是蒹葭倚玉树,成了副粗陋不堪的浊相了!” 君尧淡淡道:“荀兄若是如此在意皮相,我坐化后,便容你变化成我的形貌,如何?” “……” 正饮茶中的荀长老听得这话,被哽了一下,连连咳嗽几声,面露无奈。 “你……” 他苦笑一声:“我不过是说笑罢了,却这般认真?多年过去,你还是不善诙谐,毫无半分的长进!” 他摇了摇头,然后起身,打了个稽首,告辞道: “知你二位必有要事言说,贫道是个识趣的,便不在此叨扰了。” “有关首阳山谢应元之事,还望司空殿主能出言一二。”君尧起身相送:“荀兄,此事便托于你身了。” “……此事,我亦只能尽力去做劝说,至于是否功成,倒实是要去看天数了。 毕竟师尊他老人家的脾性,可一向都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便连于我这个弟子,亦未存有十足把握,能去说动他。” 荀长老思忖片刻,却没开口应下来,而是缓声道: “道子,因天尊与八派六宗之间的盟誓,哪怕以诸位祖师之尊,若未寻得上佳借口,亦无将他们轻易荡灭,你想必功于一役,只怕——” “只怕是痴人说梦罢?”君尧面色平平,语声中微露遗憾: “我只欲在寿尽坐化之前,再最后行了此事,扫荡后患,可惜……” 荀长老闻言唯默然而已,一时无言。 “道子,我便先告辞了。” 良久后。 他攥紧了袖管中的双手,叹息一声。 将身一晃,便化作一道明黄烟气,遁离出了殿中,倏忽不见。 而于荀长老离去后。 君尧看向陈珩,他微微沉默了刹那,才开口言道: “陈珩,想必你已是知晓我为何要助你了?” “冯管事已同末进言说过了。”陈珩将手一拱,回道。 在希夷山的这月余。 那位冯管事除了每日送些饭食饮水过来,还会有意无意,同陈珩交谈几句。 而米景世本就隐隐提及过君尧和陈嫣之间的干系,之所以要陈珩前往希夷山,敲夔牛鼓来求援助,也全是为着此般缘故。 因他心中深信,君尧绝然不会对这些流落血裔,不管不顾! 而虽说米景世不好过多深谈道子的家事,为尊者隐,只是简短几句便略过不提,但还是令陈珩知晓了个大概。 再加之冯管事的这些言辞。 陈珩心中便也勉强拼凑出了脉络来。 并非全然是满头雾水,一无所知。 “是吗?” 君尧沉默一笑,不置可否。 这个俊逸若神的年轻道人此时目光微微闪烁,难得存有了莫名的挣扎恍惚。 他缓缓以手支额,眸中有复杂之色淌过,晦明难定。 纵已时隔多年。 纵往事早已作了尘土灰埃,再也不复…… 但念及到陈嫣,还是会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触袭上他的心头。 若奔洪,似野马。 汹汹烈烈,难以平抑…… 半晌过后。 他才再看向陈珩,语声又复平静,若井无波,道: “你为并未修行魔道经典,一身清炁精纯至极,显是出自玄门正统,未涉杂家九流,甚好。 陈珩,那我问你,你可愿留在玉宸派中参习道法玄功么?” 陈珩神情一凝,略有欣喜之色流出。 “你若愿意,我可将你送入四大下院去做修行,将你名姓注入到派中的金册内。有了下院弟子的身份在,派中一些心怀不轨者,亦无法正大光明对你出手,否则便是违逆了法规,要遭受重惩。” 说到此处时。 君尧语声顿了一顿,道: “不过纵有派中法规约束,那些人无法明面动手,但暗中的阴私、谋算,却到底难以规避,你可畏惧吗?”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不愧我心罢!” 陈珩一笑,坦然对之。 “既拜入我玄门之中,便等若是同陈玉枢决裂了,这等选取关乎你日后的修道前程,倒是不必急着来作答。” 君尧举起茶盏,目光平静,道: “起初,陈白亦然选择拜入四大下院内来修道,但最后,他仍为陈玉枢所利诱。 为了那老贼手中的《琅嬛秘笈》,叛宗离道,还屠了不少同门师兄弟,以做邀功……你到底可想清楚了么?勿要因一时的意气所引,却酿造成了日后的苦果。” “陈玉枢是险恶虎狼,似他那等食子之辈,如何能与之为伍?” 陈珩打了个稽首,目光透出一股坚定不改神意,沉声言道: “道子,我并不敢将身家性命交付于此人之手,我之所以求道,是欲逐个长生逍遥,似那等苟活性命,着实非我心意!” 这话语里透着的坚定无回意念,隆隆回响殿中,仿是无一物再能做动摇、阻拦! 君尧闻得此言后,缓缓放了茶盏。 片刻后,他脸上隐约有一丝笑意浮出,道: “很好,行道时最忌首尾两端,你能明了己心,已是要胜过大多人了,只盼你日后能够谨记今朝,勿要移了心志!” “末进不敢。” 陈珩稽首言道。 “以你之果决能断,实是璞玉一般,上佳的心性。我本应如待陈养素、陈义、陈蒲等人一般,将你放于身边做指点教导……” 这时。 君尧摇头: “但我寿元将近,大限已至,却再看顾不得了。” 这一番生死大事,却被他说得平平常常,只是当做等闲来视之,并不以为意。 而陈珩眸光一动,还未等他开口。 君尧忽得将手一抬,袖中便有一道光华飞出,耀照无穷,煌煌明明, 陈珩见那光华向自己飞来,忙伸手接住。 一看,于他手中的,赫然是一本以金玉为材,甚是沉重的道书。 “我便将此物予你,聊做助力罢。” 君尧道。 …… …… (本章完) 第二章 《兜术天王神宗玉书》 这卷道书托在手中,如是有万钧之沉重,而在陈珩心中方生出此念头时,却又骤然一轻,重负悉数消去,仿若他只是虚握着一团空有形而无质的云光,分毫不显体量。 以目看去。 只见正册上赫然镌有几个龙飞凤翔、变移无常、穷综幽微的大字。 其清光溢壁之状,夺人目睛,煞是皎洁明净—— 如若玉田湛湛、银海洋洋! “《兜术天王神宗玉书》……” 陈珩缓缓念出这些文字。 他袖袍微动,刚欲翻开这卷道书来做观看,手中之物却倏尔化作一团法光,直撞入他的面门。 脑中霎时多出了无数古怪文字。 将神意运起,细细一察。 才觉这些文字竟原是一篇修道法决,其高上玄妙,绝不在于《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之下! 哪怕是粗粗一观,亦不免心怀震撼,念头摇动! “你修行的《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乃是九州四海内至极的练炁道书,为劫仙老祖亲自创出,神屋枢华道君所转述,但可惜,这门法决仅为做筑基之用,却再无下文。” 君尧缓缓开口,语声如远谷流响,低沉而清亮,肃然有灵气。 “其实我同你一般,早年间皆是散修出身,这卷道书也是在机缘巧合下,才侥幸得来。 赖它之助力,我开出了上等紫府异象,至于后续被恩师接引入下院,同样也有它的一份功勋所在。” 紫府—— 陈珩脸上若有所觉,不禁点头。 哪怕方才仅粗略一观,不过看了个大概。 但他也知晓,脑中的《兜术天王神宗玉书》,正是含有了紫府、洞玄这两境的上乘修行法决! 阐述详尽,立意超卓! 他的《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不过筑基道书,仅能够修行到筑基三重,便再进无可进,需又寻得一门新法决,才能擢升自家功行。 而《兜术天王神宗玉书》却囊括紫府、洞玄境界,倒是正好接上了这断缺! “上等紫府异象……此书虽是道子的机缘所得,却绝是不输于八派六宗的秘传经典了,也不知有何来历,究竟为哪位大神通者所创?” 感受到《兜术天王神宗玉书》的那股高上无极、仿是能够总辔鸿蒙太空的慷慨气韵,陈珩心下暗道。 若真个相论起来。 九州四海之内诞出的“开府真法”足有数万之多。 再加上前古遗泽,和一些天宇、地陆的掠夺所来,那便更是数之无尽了。 可纵是“开府真法”密如夜间繁星。 能够开辟出上等紫府异象的真法,却依是寥若晨星…… 同筑基真炁的九阶三十六品一般。 紫府异象亦有上中下三等之别。 每一等间的差异,可都几乎是天差地别! 似是这等能开出上等异象的紫府道书,向来也仅在八派六宗和十二世家流转,从未走漏! 可以说,陈珩脑中的《兜术天王神宗玉书》若是一经泄出,足以惹得八派六宗之下,无数道统、宗派间打生打死! 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 似看出了陈珩心中疑惑,君尧微微抬眸,淡声道: “因‘太始元真’之故,你的道基本就是罕有能及,若后续修行的法决低劣粗陋,哪怕仅稍逊一筹,亦是要浑浊了一身精纯元真,耗费前功,为日后行道埋下祸患。 我予你的《兜术天王神宗玉书》乃是昔日道廷太子长明的创造,其并不在太始元真之下,倒是可以放心修行,无有挂碍。 陈珩,方才你已是做了阅览。 若我言说它与‘太始元真’相异,是能够直指合道成仙境界的天地奇书,你会如何作想?” 此时。 君尧忽得话锋一转,含有考量意味,道: “你可知晓,我为何不传你《兜术天王神宗玉书》的全篇,只到洞玄境界,便戛然止住?” 陈珩闻言微微皱眉,仔细思量了一回。 片刻后。 他将手一拱,沉声答道: “因为玉宸派!” “不错。” 君尧颔首,示意无差。 …… 既入了四大下院修行,便等若是在身上打入了玉宸派的标识。 之后争夺十大弟子的席位,拜入上宗,再以求晋升为真传,甚至道子。 这才方是玉宸派这方前古仙门最为正统的擢升之径! 无数长老、上真,诸位殿主,乃至掌门和大德祖师,皆是遵循着此法,一步步晋升而来。 而似是八派六宗之流,皆有各自的金丹大道。 唯有真正的嫡系亲传,才能够得授,是前古长生秘传! 反之。 也唯有修行了派中的金丹大道,凝出各家独有的上品金丹之人。 才方能被视为真正嫡系亲传,日后也才能够被诸真放心委以重职! 大道之争,步步艰险。 一昔行差踏错,便恐是将来的万劫不复、追悔莫及! 君尧之所以不授陈珩《兜术天王神宗玉书》全本的用意,正是欲要他专心谋求玉宸的金丹大道,勿要为外经所迷惑,以误了日后大事。 “本还欲点拨你一二,但看你现下应答,倒是无须了,下院里的些许阴私谋算,于你而言,应不过是障目埃尘,伸手便可拂去。 再多赘言,却也是我的饶舌。” 君尧起身,缓缓拍了拍陈珩肩头,脸上微露笑意: “我坐化之后,若事有不谐,你可修书前往荀秉之处,也便是方才与我同案共坐者。他是我至交好友,可以相托生死的情谊,定不会负你。” “道子。” 陈珩后退几步,将袖袍一敛,郑重其事稽首一礼,躬身道: “此恩深重,珩纵碎身亦难偿还,恳受一拜,若珩将来侥幸修行有成,必——” 而他话还未说完。 君尧已是微笑打断道: “不必记挂于心,陈珩,你并不欠我。” 此时。 忽闻窗棂微颤。 凛凛山风把檐角金铃吹得丁丁当当地轻响,也将内殿萦绕的烟云吹拂开了一角。 但见西面的侧壁上,正悬挂着一张图画。 画上是一个穿着黄衫,明媚娇俏的少女,她站在一艘乌篷小船上,脚下是清波悠悠。 两岸月桥花半吐,红透肌香—— “……” 君尧顺着陈珩视线看去,神情微微一怔,随即却缓缓移开了目光。 “她是陈嫣,我的道侣……” 陈珩感觉对面之人似沉默了片刻,才接着淡淡开口: “你且在希夷山上再住上几日,等我将你名姓注入了金籍,坐实身份之后,再去下院修行罢……世事如舟挂短蓬,或移西案或移东,还望你能够不坠心志,善得始终。” “多谢道子教诲。”陈珩拱手言道, “勉之,勉之。” 君尧眉宇微露释然解脱之色,唇角含着一丝笑意: “去罢!” 他伸手轻轻一推。 陈珩眼前物象便瞬时恍惚,错乱迷离,天旋日转。 待得他定住身形,终脚踏实地之时,却已是置身在了自己先前所居的那间静室面前。 密竹清幽,林壑甚美—— 枝叶相互摩挲的沙沙声响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如若水涛绵绵。 仰首望之。 天景为林木所障,日光稀疏。 陈珩默默站了一会,才将门户推开,踏入室中。 “玉宸派……终是来到了今日的这般田地……” 他心下轻叹道。 …… …… 而乾元大殿内。 静坐中的君尧忽若有所觉,收了玄功,将双目睁开, 下一瞬,他案几上的一方牌符就突得冲飞上天,直入极天高穹。 而那牌符不过才飞走数息。 赫然便有铺天盖地的霞光自天中流泄而出,浩浩荡荡,若一挂星河淌落,翻动如覆,光光彩彩! “师尊。” 君尧起身稽首,对着那无穷霞光,行礼道。 “哼!道子还是免礼罢!老夫可受不起!” 有冷厉语声陡然自霞光中响起。 而这异象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漫天的霞光便被一股无形力道敛藏,悉数不见。 遥遥云天之中,一个容貌清矍,头戴元始冠,身披九宫八卦仙衣的鹤发老者冷哼一声,他脚下一动,便踏进殿内,来到君尧面前。 他头上悬放有两朵高虚无极庆云,呈璀璨缤纷之状,穷极精妙,夺人目睛。 而庆云旋动之时—— 若天之无形,地之无理,亦虚亦实,变化无常! 显然一身功行已然臻至了无上妙境,不可用常理来做揣度! 老者定定看了君尧一眼,神色甚是复杂难言,最后还是长叹一声,自顾自在案边坐下。 “恩师怎有暇分化神意来此?” 君尧施了一礼后,同在案边坐下,道。 老者身形如若浮光霭霭,斑斓显目,且还偶会有阵阵涟漪显现,显然并非真身来此,只是分出了一道神意来做出游。 而那方令牌,便是他能降临此世的凭籍—— 见君尧发问,老者却不答,只冷淡望向壁上挂着的陈嫣图画。 过得许久。 他才一拳擂于手中,转目暴喝道: “蠢货!早知如此,我为何要将你带来玉宸派?就应夺了你的《兜术天王神宗玉书》,便一脚将你踢开,眼不见为净!若是这般,又哪来今日的烦恼!” 他一指陈嫣图画,厉声道: “你可还记得威灵祖师说你甚么吗?槁木不可为柱,卑人不可为尊! 堂堂道子,居然得了这般的品评?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为了陈玉枢的这个女儿,你已是成了九州四海内的一个大笑话,我的这张老脸,又到底该放往何处去做安置!” 老者怒气勃发,一旦涌上,便再不可抑。 好半晌。 待得他喝骂完后,君尧神情依是平平淡淡,若古井无波。 “师尊请用茶。” 他道。 “……” 老者闻言面皮一抽,缓了半晌之后,才改了语气,苦苦哀求道: “好徒儿,听老夫一句劝告,为了区区一个陈嫣,并不值得你这般辛苦,你便停了那方术罢!若真个再继续下去,你绝逃不开一个死!” “师尊,你是知晓我心意的,又何必再言。” 君尧道。 似是这般的对谈已是不下百回,但结果皆是无二,也从来,他连犹豫都不存着一丝…… 老者心头憋闷非常,满肚子的邪火无处发使。 他额角暴跳了几回,终还是无奈作罢,暂弃了这劝说,不再自个给自个平白寻不快。 “听说你最近在派中做的好大事,甚是威风!累得首阳山的谢应元惶惶不安,四处在寻人请托,想见你一面,但却被你屡屡回绝?” 老者突然问道。 “是因陈珩之事罢。”君尧摇头。 老者冷哼一声,没有接口。 君尧道:“至于谢应元他惶惶不安,倒是言过其实了……此人暴戾恣睢,生性乖戾,当初只为了争夺一个下院十大弟子的席位,都敢冒犯法规,欲请谢氏族人出手,除去他的敌手。我现今不过一介将死之身,他又怎会畏惧?” “罢了!罢了!说这蠢物干什么?你这次给了那个陈珩什么好宝贝,我猜猜,是勾陈道兵还是玄俗子倚杖图?你手中的物什这些年间也差不多该散尽了,说来让让老夫听听,这次你又是做了怎般的散财天子!” 而老者却不耐烦听谢应元故事,只道。 “仅是《兜术天王神宗玉书》,我并未给他金丹之上的经文。” “什么?” 老者白眉一耸,他显是明白了君尧心意,但却不以为然, “你倒是看重陈珩呵,但难保此人不会是下一个陈蔚?若到时候他连下院十大弟子的席位都占据不得,那就是贻笑大方了!” 老者嗤笑一声,道:“话说回来,你怎不像待陈蔚、陈养素一般待他,帮这个陈珩备好修道资粮?只给了一本《兜术天王神宗玉书》,还尚不是全本,却也不符你往日性情,过于吝啬了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若真是个道种,一应修道所需,自能靠己力争取得来。而倘我看走了眼,此举又未尝不是救他一命?” 君尧望着面前的烟光蒸蔚,眸光不易察觉的一沉: “恩师所言的陈蔚、陈养素等人,我虽为他们铺好了前路,但观其结果,这些人不是失了心志,沦为庸夫,便是凄惨横死,尸首不存,都算不上何等好结局。 长生大道,总归是要靠己力独行的,过分揠苗助长的行事,却是百害而无一利……” 这语声带着隐隐一丝怅然。 而老者听在耳中,忍不住阴阳怪气道: “道子倒是别有一番心得体悟,实是个好师尊,看来要远胜于老夫,你教出来的徒弟,想必要远胜过我罢?” “恩师何必说笑?” 君尧起身离席,拱手道。 “……” 老者见他这般模样,心底复杂叹息一声。 他默然片刻,忽上前几步,把住君尧臂膀,低声言道: “你可知晓,我今日为何要分出神意见你?” “弟子——” “向太素丈人求取人参果之事,已现结果了!” …… …… (本章完) 第三章 太素丈人 “人参果,太素丈人吗……” 此时。 风拂襟袂,也卷散了殿内的一角烟光。 君尧以指轻轻敲了一下桌案,面上神情并没有什么欣怡或惶惑,只是略浮上了几分思量之色。 以玉宸道子之尊,他的身份还在诸位殿主之上。 某些时候。 甚至能够与掌门至尊平分秋色、分庭来做抗礼。 而派中所藏无数的珍异典籍、经卷,自也是任他随意观览,从无阻滞。 关于太素丈人这位自前古道廷时代存活至今的仙道巨头—— 旁人乍听得此名姓时,或是会满头雾水,然而君尧对其却并不算陌生。 他知晓此老同隆藏和尚关于人参果树的那三场赌斗。 也还知晓。 此老后来为道廷所招揽,非仅是敇封为“太素元圣仁德老君”,还被任命为了玄竺天的天尊一职,统御整整一天的有无情生灵。 威临八极,权位深重! 于道廷崩灭一战时。 太素丈人和他治下的玄竺天是出过大力的,毙杀了足足近十尊天魔大王、天魔神君,力挽狂澜于一时。 太素丈人更还放出了自家悉心祭炼过无穷年岁的都天烈火图卷,拦挡了朱景天的无穷叛军,将近月余。 使诸多逆党不能够汇合,平白延误战机。 然而神通终究不敌天数—— 纵有太素丈人和劫仙老祖这些法力无边的巨擘之辈相助。 道廷终还是无力回天,一步步败溃下来。 而于太子长明被祟郁魔神等乱党逼迫进入幽冥深处,生死不知后。 道廷更是名存实亡。 再也不复昔日弹压万天万道,宰执一应神圣仙佛的威风局面,彻底败落了下去。 众天宇宙自此之后,亦纷纷自立—— 连寥寥几个受过大恩惠,还尚感怀道廷时代的天宇、地陆,都尚且是个听调不听宣之相,仅于明面上还尚尊奉道廷号令。 而如胥都、真武、皇极、无量光这等实力强劲、底蕴深厚的大天。 或是朱景、无琉璃、长文、牿劫这类早已对道廷暗暗心存不满的天宇。 则是便彻底改旗易帜、自立为主了。 连表面上的文章功夫,都懒得去虚应故事…… …… …… “老师你说是要去天外宇宙访友,实则却是因我缘故吗?不过太素丈人与太子长明素来相善,为同道至交,连人参果树和玄竺天的天尊之位,都是长明为他筹谋得来。 此老可谓是道廷死忠了,他怎会平白拿出人参果来助我?” 思忖片刻后。 君尧缓缓摇头,道出: “他有什么谋算?莫非想要玉宸为姬氏做奔走之事吗?区区一枚用来延寿的人参果,却是还并不值得玉宸这般施为。” …… 道廷崩灭之后,一些并不死心的遗老、旧臣又另立太子长明的后裔姬穆为帝,于正虚天再登临大宝。 不过此道廷。 却远非是彼道廷—— 而今实力不过仅勉强能辖正虚天这一域,便再无以为继。 虽看似也显赫尊荣,实则却远不能与先前相比。 其实姬氏立朝之初,底蕴倒还剩了些,存有不少前古道廷的遗泽在身,足坐拥数十座天宇,也算是疆域广阔了。 不过姬穆雄心勃勃,猛志勇决,不顾几位老天官的劝阻,兴兵点将,几回于鸿蒙太空中东征西讨,欲光复道廷昔年荣光。 但此举为宇宙众天所警觉,很快便施以了反制。 姬穆短短几年征讨下来,非仅折兵损将,累得无数道廷的遗老、旧臣身死丧命。 便连他自己,亦为皇极天的几位大至人所联手重创,道行大损。 这一役,非仅是让姬氏道廷蹙国丧师,只能够龟缩于正虚天内,再无法轻出。 也彻底打灭了道廷老人所剩无多的心气。 君尧得知。 若非最后关头,是劫仙老祖出头,带领着太素丈人、丁长庚和几位老元君来做劝阻说和。 只怕姬氏道廷连正虚天这一隅之地都不可得,要被众天彻底荡灭,再也不复世间…… …… 往日之间并无什么交情、恩惠。 而若实际论起来。 玉宸派在道廷崩灭时,虽明面上未曾大张旗鼓动手,暗地里却也曾是出过些力的。 这般想来。 二者反而还是隐隐有些仇怨不快在身。 是以君尧对于结果并不怀抱着什么希冀、期待。 他微微一抬眸,看着雾烟袅袅升起,面色依是平平淡淡,不起波澜。 “只一枚人参果,就要换来玉宸的助力?世间哪有如此的好事! 姬氏小朝廷已是个无力回天之相,连劫仙老祖都救不得,太素丈人他纵是不甘,也要识天数!” 听了君尧的话,老者摇了摇头。 他端起案上茶盏痛饮一口后,才道: “起初,我方来到太素丈人的道场时,此老足足是晾了我月余,才肯见我,但他是个识趣的,并未提过玉宸和什么姬氏小朝廷,只言说人参果珍贵非常,让老夫以物来易物。” 君尧闻言微微一皱眉,没有开口。 “几番杀价之后,我提出用一百斛太阳流珠再加上那卷雷霆三要摄神图做添头,此老才总算是隐隐意动,后来——” “恩师,不必后来了!” 此时。 君尧终是出言打断,沉声开口道:“为我一个将死之人,并不值得这般破家丧财,人参果树不换也罢!” “你且——” “我因修行那卷方术的缘故,寿元流逝本就已成了既定之相,纵使得了那枚人参果,亦功用甚微,早晚都是要流泻个干净的,不能存驻。” 君尧神色微沉,道:“恩师你是知晓的,延寿的金丹、灵药我亦服用过不少,祖师们也为此费了不少心思,其中几类,不见得就要逊色人参果多少。但这些外药,又能够有多大的裨益? 至多不过一成半成,这都已是天幸了。 我自己下的决意,自当由我来受,不过一死便罢,又何须如此?那枚人参果,纵使换来,恩师还是自己用了罢,我怎能够拖累你!” 老者闻言一时怔然。 一张脸上的神色有了变化,仿是苍老了许多。 他定定看着君尧,难得有片刻的恍惚和失神。 “蠢货!你纵再是愚不可及,可也是我的徒儿,谈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虽诸位祖师对你心灰意冷,可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半晌后,他才低声道。 “老师——” “……听我将话说完!急甚么?” 此时。 老者默敛了心底那一丝哀恸,他瞪向君尧,喝道:“我这次特意分出神意来,非仅是人参果,更是因为一个人!” “何人?” “昔日道廷的太史令,枚公兴!” “奉道廷之命,编纂《地阙金章》的那个枚公兴?” 君尧脸上第一次现出动容之色,目芒微闪: “此人……竟然还活着吗?” 老者叹息一声,道:“道廷昔年搜罗诸法,铸成为《地阙金章》之时,虽是起了震慑了万天万道,一应神圣仙佛的功用,但也是将众天道统,给得罪的狠了!枚公兴作为主事者,自难逃其咎……老夫本也以为他早已作古,却未曾想,他不仅活着,还在太素丈人的道场活得好好的!” “枚公兴为何要冒险现身,同师尊一见?” “因你!”老者肃声道: “我本欲以百斛太阳流珠和雷霆三要摄神图来换取一枚人参果,此人却忽得夺殿而入,打断了我的施为, 枚公兴说你修行的方术,乃前古道廷时代便被封存的禁术,他亦是见过的,纵使服用了人参果,亦成效不大,难逃一死。” 君尧目光一动。 “但枚公兴说,他或有一法,能够暂救你性命,延续生机!” 这时。 老者几是一字一句道: “此法约有三成可能,就赌你敢不敢一试了!” “想必代价不菲吧?”君尧道。 老者苦笑一声,点头道:“是代价不菲,但万幸在却与玉宸、姬氏道廷无干……只在你一人身上。” “请师尊赐教。” 君尧拱手。 老者心中轻叹,旋即便嘴唇翕动,说出了一番言语来。 待得他话毕。 不知过去多久。 两人茶盏中已再无一丝余温…… 君尧凝望着盏中那些细碎的柔美叶芽,沉默良久,然后微微闭了眼。 “怎么会与玉宸无干?此举虽不涉公事,却明里暗里,还是牵扯到了姬氏道廷……” 他缓声说: “师尊,你把我的性命看得太重了,先前那一番话,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老者摇摇头,不语。 “我该走了,你毕竟是派中道子,你的生死,不是由咱们爷俩三言两语间,就能够拍板相商出来的,我还要去面见诸位祖师,听他们的意思……” 又相对枯坐了许久后。 老者忽猛然起身,低喝道: “放心,你的这条性命,老夫无论如何也要将救下!” “天数——” “狗屁天数!你分明大好前程在望,却只为了一个女人,便行至此般田地,全是咎由自取!莫跟老夫谈什么狗屁天数!” 老者才只听了一句,心中便不由怒火升起。 叱骂了一句,转身便走。 然后在即将殿外前。 他却猛得止步,将身一折。 “对了,还有一事,我不得不对你提及,那个陈珩,似是颇有些古怪——” “陈珩?” “你好生想想,在你闭死关,隔绝内外的那时候,是谁救护了他?是荀秉、米景世、还有那玄教殿内的公输兄弟!” 老者冷声道:“荀秉是因你缘故,米景世是因那个庸夫陈蔚,这两人都各有出手的理由。 可公输兄弟呢? 这两人一向神秘,可谓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又与你道子君尧素无交情,他们凭什么要助那个陈珩!” “我听闻,公输兄弟是因被长右谢氏的谢师端夺了一桩天外造化,心生不忿,才特意与谢应元为难,谢师端是首阳山谢应元的同胞兄弟,两人交情甚笃。而且被夺造化一事,虽然隐秘,但也的确属实。”君尧道。 “这些只是明面的东西,你心里便莫非没有其他猜想吗?”老者摇头,问道。 “毕竟未有实证,我也不好妄自揣度。” 听了这话。 老者脸上才终是缓缓泛起一丝笑来。 他语声微带讥嘲,言道: “看来你也是心中存有疑惑的,毕竟十二世族在这几年里,可是愈发的猖獗了! 弄出个岁旦评,欲点化出一口灵窟来,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可他们居然串联一处,竟存有了异心,这便是真正的该死了! 若他们安分守己,看在天尊昔年的情面上,八派六宗倒可容他们继续享有尊荣,但眼下……” “死水不藏龙——派内之所以容下这些世族,也实是为了磨砺众弟子,要令他们维有一颗常在道心,勿要太过享乐安逸。但而今,已是隐隐呈出水漫过涨之势,涌起及岸,世族猖獗到这般田地,也是时候该对他们动手了。” 君尧若有所思道: “只是不知,陈珩究竟是哪一位祖师的暗手?” 老者闻言摇头,连连摆手:“这个倒是不好妄自揣测,我也只是突然想起此遭,怕你忘却,才特意一说,或许公输兄弟真个是因被抢了造化,才愤然出手,也未可知呢?” “师尊高见。” 君尧一拱手,道。 “不高见,怎能够当得你这位道子的老师?” 老者胡子一吹,将身一晃,便消失不见。 只有声音还留在原地: “静候,静候,老夫必为你带个好消息过来!” “……” 君尧轻轻摇了摇头。 他坐回席中,将袖一挥,满殿的烟光便霎时沸腾起来。 滚滚如浪,遮盖了所有的物象。 心神一沉。 又将法力缓缓运起,继续研读那道方术起来。 …… …… 而两日之后。 玉宸派,希夷山。 一真法界内正与楼伏斗剑中的陈珩忽觉异样, 他意念一转,便顷时消去了楼伏的心相,从法界中回返到了现世。 站起身来,将门户分开。 于长阶下,赫然正站着满脸堆笑的冯管事。 见陈珩推门而出,冯管事将手拱起,笑道: “恭喜,恭喜!珩公子,你的名姓已被注入金籍,如今正有下院的使者在山外静坐等候,预将珩公子接引进入下院修道。 自此之后。 便是身入仙门,长生在望矣!” …… …… (本章完) 第四章 下院、陈元吉 随着冯管事一并走出希夷山后。 抬头。 便见云中有一架飞舟横空,舟上正站着两个头戴黄冠,身着黄衫的道人。 “珩公子应当还记得下院故事罢?” 在见了飞舟之后,却并不急着登云而上。 冯管事反悄悄将陈珩袖袍拉住,目光闪动,低问一声。 “管事不是早已同我说过了么?贫道却还未健忘到这般田地。” 陈珩一笑道。 玉宸派共有是四院九殿。 九殿自不必多提。 这是玉宸真正的本宗重地,占据了宵明大泽这口天地造化灵窟,为诸真大德所辖,是至极的羽化长生之所! 而至于四大下院—— 却乃是专门教导弟子,为栽培未来门派英杰栋梁们所特意打造出的道场,各有各的山门驻地。 非仅不在宵明大泽内,且其间也是相隔有些距离。 这四院分为: 青阳院、长赢院、白商院、玄英院。 以四序时令来作为名号! 尽显鲸吞天地的雄浑气势! …… “道子的本意,其实是欲将珩公子你安排进白商院,在下这些时日的奔走,亦全是在为此缘故。 但不知为何。 在珩公子名姓即注入金籍之时,在下大胆上前看了一眼,公子将来落籍修行的却是长嬴院,而非白商院……” 冯管事一捋花白长须,脸上隐隐有些忧色。 “冯管事,敢问这其中有何关窍?”陈珩问道。 “珩公子应也知晓,在四大下院之中……世族子弟可为数不少罢?” 冯管事将语声又压低了几分,开口言道。 陈珩闻言点了点头,神色一时若有所思。 冯管事嘴唇微微翕动,道:“白商院的监院名为吴升真人,其人道学精湛,素奉行有教无类之说,无论世族、寒谱,或是毫无背景跟脚之辈,皆是能够一视同仁,名声甚好! 因吴升真人为白商监院的缘故,白商院的三大上师、二十四位大执事和无数黄冠道人,哪怕其中是有世族中人在担任职司,亦畏惧颤缩,不敢稍逾雷池半步,唯恐遭来吴升真人的责罚。 依在下的一点愚见,这四大下院中,唯有一个白商院才方是珩公子你最好的去处!” “可我却偏偏落籍在了长赢院,而并非白商。” 陈珩眉头一挑,轻笑道:“看来,长赢院的形势颇为不妙?” “长赢监院近年来新换了个监院,其名唤作乔豫。” “乔豫……密山乔氏?” 陈珩问道。 “虽是密山乔氏的出身,但乔豫真人却是旁支中的旁支,偏的不能够再偏了,便他连上山学道,也同乔氏并无多大瓜葛,反而却是受了长右谢氏的扶助。” 冯管事心底叹了一口气,道: “而首阳山的谢应元,与谢家族主更是同胞兄弟……二者之间,交情莫逆!” 此言一出。 陈珩便再无疑窦。 四大下院中,皆是以监院为首。 其具开坛传法、普度弟子,监管道院一应内外大小事务之重职。 是常住之领袖,道众之宗主! 监院这一职司,至少也唯有玉宸上宗内的金丹真人,才可担任。 若无意外的话。 往往为二十年一换。 而道院内,在监院之下的,便是三大上师、二十四位大执事。 其负责协助监院分理事务、传授道功、教导弟子等等,权位同样是不浅,为人所敬重。 而常言道。 上不正,下参差—— 既长嬴的监院乔豫与长右谢氏之间干系甚密。 而县官不如现管。 那长赢院的三大上师、二十四位大执事。 他们想必在行事之时,想必多少也是要顾忌乔豫的面皮,要去揣摩他心意的。 陈珩眸光一凝,暗自思忖,心下却并无什么畏惧怯缩之意。 而这时。 冯管事又低声补了一句,道: “而据我所知,现今长赢院三大上师,其中的度师一职,正是由谢羽担任,此人非仅是长右谢氏的出身,且气量狭小,睚眦必报,珩公子不可不防!” “世族中人竟猖獗到了此般田地吗?” 陈珩摇摇头,淡淡道: “而这些监院、上师在下院中行事时,难道就是个一手遮天之相,并无人可制?” 冯管事连连摇头,摆手道:“怎会,到底还有是门规在做约束,岂能够容他们独断专行!只是……” “只是一些鬼蜮伎俩吗,终究是免不了的吗?” 陈珩了然一笑:“道子可知晓此事?” 话到此处。 冯管事面上忽浮出一抹尴尬之色,干咳一声,道:“在下去问过道子,但道子只置之一笑,却并未更改珩公子的落籍之处,对了——” 他似想了什么,又忙道: “道子还说一句话。” “请赐教。” 陈珩将手一拱。 “死水不藏龙。” “死水不藏龙……” 陈珩将这句话反复念诵了几遍,眼中微有思索之色。 而忽得。 他心头骤然一动,就仿是撞破了层关障一般,心神莹澈,一切疑惑尽消,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死水不藏龙!难得道子如此看重,我若不能靠己力披荆斩棘,辟出一条大道坦途来,倒却是平白辜负了这一番心意!” 他对着怔然中的冯管事一拱手,再朝向希夷山处郑重稽首行礼。 待得山中隐有一声轻笑回应后。 他才将身纵起,直往那艘接引飞舟处遁去,再不回顾。 而希夷山中。 乾元大殿中的君尧缓缓收了目光。 他望着空茫处,过了一会儿,才沉声自语道: “死水不藏龙……陈珩,你能够明了我的用意,甚好!若你真能在下院搅弄出一番风云来,不坠心志,我便是将那柄杀剑赠予你,又有何妨!” 话了。 虚空不知何处。 忽有一道嘹亮的剑啸声兀得暴起,滚彻十方,呼啸天地间! 其剑啸声中所含蕴。 无悲也无喜,无恶也无善。 唯有一股最浓烈、最古老的沸腾杀意! 森寒入骨,肆虐无穷—— 欲要斩灭此世的一切! …… …… 于此同时。 另一处。 山谷中的通烜道君同样也缓缓收了目光。 他抬起手,注目袖口处,沉默半晌之后,忽叹了一声道: “君尧此子,实是可惜了……虽说上应天时,下尽地利,据度行当,合诸人则,此才是参玄无碍,安证长生的正道选取。但修行、修行,却也只是约束心猿,降服意马,毕竟不是把人修成个无情无欲、无爱无增的木头桩子。 也不知你们这一家子,究竟是存着什么深厚魔性? 居然让我派道子,为了一个陈嫣连自家道业都不顾了,此事纵我已年老成精,亦也少见非常。” 这一番话似只是是自言自语。 在通烜道君周围,并无一个生人。 可过得数息后。 却忽有一道冷淡声音响起: “你派是前古道廷时代就传承下来的玄宗仙门,又据了胥都这座大天,难道就未存有无情道的法门吗?” “无情道?依着君尧这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性情,如何能去修行无情道?只怕是自废武功了,馊主意,十足的馊主意,你小子不安好心呵!” 通烜道君闻言笑了一笑,拍拍肚皮,高喝道: “元吉,你可是这九州四海的智谋之士!当初在鲤部时候以小搏大,不拘是平九山之乱,还是破蛟将孔世容,都是奇计百出! 怎老道如今向你来问策,却难出了这破主意?好生不当人子! 究竟是不敬尊长,还是在故意轻视我玉宸!”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通烜道君,你也该关够我了罢?如今陈珩已坐实了你玉宸的身份,继续将我困在这内景天地,于你而言又有何好处?”那声音又道。 通烜道君闻言嘿然一笑。 他抬起袖袍,望空一抖,便放出了万道璀璨霞光来,如飞虹贯云。 而等得焰光缓缓消尽后。 于通烜道君身前十数步远外,赫然却是多出了一个羽衣金冠的俊美男子。 同陈润子给人的温醇若水之感相异。 戴金冠者神姿矫矫,面容冷峻,不苟言笑,如若一柄新淬的神兵坚金! 他身量颀然,长眉修目薄唇,若旁人以目视之,自是有一股凛冽锐意,要割面而来,叫肌肤都狠狠发疼! 虽同样是生有天人之表,具希世之俊美。 戴金冠者却让人分毫不敢亲近。 连倾慕之心,都极难生起…… “不愧是‘神水真金,妙绝仙种’!不过,但从这皮相上来论……你们这一家虽都生得极俊,但还是皆比不得陈珩那小子。” 面对陈元吉目光中并不掩饰的冷意。 通烜道君却不以为意,他只托腮观望半晌,便笑道: “看来,我倒是收了个好门面呵,日后带出去,也不丢人了!” “你堂堂三界亚君,为了行事,竟也是这般不顾手段?” 陈元吉抬眸同通烜道君对视,目光中毫无温和之态。 片刻后。 他终还是转了视线,沉声问道。 …… 陈元吉自向空空道人那处讨要来了“廓虚宝船”后,便是昼夜不停,一时一分都不敢松懈,径直往胥都天这处奔赶来。 唯恐稍误了日期。 便会平白害掉陈珩的一条性命,让他死在地渊之内。 可待得他总算是来到胥都天。 却还未穿过罡气层,同陈婴知会一声时。 便有一口罗天大袖延展出无穷远处,倏而杀来! 将陈元吉连通那方“廓虚宝船”,都给收入了袖中的内景天地,困锁其中。 彼时。 东斗六阳葫芦所化的那小童来见通烜道君,求他出手救命时。 见得通烜道君袖中隆隆发出大声响,如是万马奔驰也似,星火如飙,震耳欲聋。 那正是陈元吉在出手,欲破去通烜道君的法术。 但一位已然合道的大神通者,终不是陈元吉所能力敌的。 不能撼动,亦是在常理之中…… …… 此时。 通烜道君忽双手一拍,摇头轻笑道: “勿怪,勿怪,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困你并非老夫本意,我若不如此施为,只怕陈珩此子便要被你给带去郁罗仙府了。 那样,岂不是要叫老夫痛失一个日后或有可能的佳徒?不可,绝然不可!” “看来,你早已盯上我弟了,纵使那颗葫芦不来求你,你亦会出手……” 陈元吉面无表情,道: “只是不知,通烜道君是何时注意到他的?” “你兄陈象先能算得变数,赤明派里,太文妙成那个老货更是早觉不对,我堂堂通烜,怎会弱于他们?” 通烜道君淡淡开口:“起初不过是在这谷中闲极无聊,看个乐子罢,但后续观他心性行事,却是甚合老夫心意,此等佳徒,莫非天定。岂能够错过!” “佳徒,这只怕未必。” 陈元吉眉峰皱起,语声隐隐带着一丝寒意: “你是欲将我弟当做一柄刀,一柄用来名正言顺,除去玉宸中众世族子弟的快刀!此举何其凶险,一个不慎,他便会凄惨身死,道君也知晓我必不会应承此举,才故意困住我罢?” “玉不琢,不成器。” “此绝非琢玉之法!” “区区世族,能成什么大气候!你纵不信你弟,难道也不信老夫吗?若真个事有不谐,大不了老夫显圣出手,将陈珩救护下来罢” 说至此处。 通烜道君摇摇头: “不过若我出手,也便是说他已失利……连对付区区世族都不成,似这般,也是做不成我通烜的好徒儿了。” 陈元吉闻言神色依旧冷厉,未有松动。 “再说,他不来我玉宸,还还能去往何处?中乙?赤明?还是老仙所在的那个北极苑? 这些道统里,可没有似老夫一样的好前辈看顾他!莫要去学道,人家只怕连山门都不会容他踏入!” 通烜道君见状将手一摊,道。 “他还能去郁罗仙府,还有我和润子这一众兄弟能看顾他。”陈元吉淡淡道。 “郁罗仙府?”通烜道君嗤之以鼻:“你们那仙府是个什么景状,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去了那里,如何能求大道!” “总能安稳活命。” “元吉,你终究并非陈珩呵,怎能做他的主?这些时日,你也同我看了这么久,多少是了解陈珩之为人。” 通烜道君幽幽一叹,难得有些正色,道: “焉知……他到底是要苟安活命,还是要选取长生大道?” 陈元吉怔了一怔,终是兀得沉默了。 良久之后。 他忽得从袖中摸出一物,投向通烜道君。 然后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明日请一天假,过六一儿童节 (本章完) 第五章 地膜震动、浊潮起时 那物掠空时色呈五彩,如若一抹斑斓小虹,迷离满目,颜色煞是鲜艳明丽。 通烜道君微微一笑,伸手接过后,便拿到目前一观。 只见于他掌指中的。 赫然是一块形质呈环形的玉玦,闪耀五色光,玄奇高妙,观之甚为幽微神异—— “只是郁罗仙府的符诏?我还以为元吉你会拿出些前古时代的神兵、利器来,予那小子护身呢?” 通烜道君见状言道: “看来老夫这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仍旧不减当年呵,终是将你说动了?” 这块环形的玉玦,与陈婴当时手中的那块,形质上并无什么差异,皆是陈润子和陈元吉耗费大法力,所特意制成的接引符诏。 持有此物者。 非仅是如陈婴一般,可将自家神意跨域宇宙虚空的无穷距离,兀自投放到郁罗仙府内。 而若遇见事有不谐,更是可催动符诏中的秘力,用来做护身、杀敌、破禁、遁形种种。 可谓妙用无穷,是一桩真正的至宝! “常说道君善谑,看来果真是无差……” 陈元吉停下脚步,缓缓转身,淡声道: “事已至此,想必也再无什么更易的余地了,道君亦不会轻易放人。 那我弟既入了你玉宸派,他要如何去修道,自是由你来做主宰,我若是予他一些神兵手段,反而是越俎代庖,平白坏了你老的一番心思谋算。” 通烜道君闻言大笑,道: “此言方才是正理!治玉之功,可绝非等闲三五年,轻易就可做成!需得经一番艰难苦恨,苦心劳力,才能够看得一片飞英荡彩,晶莹雪霜色! 你那些仙府内的兄弟姊妹,虽看似是高枕无忧,可以专心去继续道业修行了,实则却是如玉架中的野鹤,珠笼内的冥鸿般……大道难期,不谈也罢!” 言至此处。 通烜道君语声微微一肃,道: “若此子身处在下院当中亦能不坠其志,将来观其行知,未必不会是下一个陈涓!” “道君真如此作想?” 陈元吉此时神色微有些动容,长眉一扬:“陈涓可是黄庭派的道子,你也预将玉宸的道统交由陈珩?” 通烜道君摆摆手,道: “我虽是存有此意,但现今言说这些,还尚太早了,且看他能走到哪一地步罢!” “若十二世族——” “我心中有数,那些世族中人若真敢过分的行倚强凌弱之事,老夫自会隔空一巴掌将之拍杀,你无须忧心。” 通烜道君打断道:“老夫只欲淬出一柄稀世神锋,用来再延我派气数,光大门楣! 却还不至将他置于火釜中做熔煮煎熬! 若那般来做施为,莫说什么神锋了,便连凡铁亦不可奢。 只是平白得了些铜汁铁浆,岂不是白费了老夫先前的一番苦功?” 陈元吉将眼一抬,对上了通烜道君坦荡的目光。 听他缓声说道: “个中火候把控,老夫已然是个中的老手了,驾轻就熟,你便安稳放心了罢!” 陈元吉一时默然无言。 过了半晌。 他才缓缓将袖一抬,打了个稽首,沉声言道: “那便,都有劳道君了!” “这仙府符诏?” “既是由道君做主,至于何时将符诏交由我弟,亦全凭道君心意。” “甚好,甚好!” 通烜道君哈哈大笑,尔后忽得话锋一转: “那你呢?元吉,你今后又有何打算?” “我?” 陈元吉道。 “你和陈润子留在郁罗仙府处,着实是可惜了……‘神水真金,妙绝仙种’,空空道人的这品评又岂止是说说而已?” 通烜道君以目看向陈元吉,眼中微微流出一丝赞赏神色,叹息一声,道: “不单是我玉宸的几位祖师,连北极苑的那位老仙,亦是极看重你们兄弟二人,颇多嘉许之言,你们就真个甘愿被郁罗仙府碍了道途?不得自在长生?” “……” 陈元吉眸光微微闪烁,心中似有思绪升腾涌起。 却终究。 还是什么话都未曾出口。 只淡淡一拱手,便将身回转。 而这时。 在他转身离去,才不过行了两三步远,突得却将身止住。 “这动静……” 陈元吉身躯绷紧,陡得察觉有异,眸光顷时锋利如刃剑,向四下一扫。 片刻后。 却是猛然朝向南方望去。 他左手大指掐二指中节,做勾向面前势,使了个玄变决,将一缕幽幽地气自无穷尽的深远处勾摄出来。 然后还不待他继续做法探查。 通烜道君已是淡淡开口言道: “地膜震动,浊潮起时……这已是怙照宗的元磁金光球在发威了,你那个弟弟陈婴还真是好运道、好口才,非仅得了无生剑派的一道根本法决,居然还说动怙照宗借出了元磁金光球?倒是有些意思。” “陈婴吗?” 陈元吉若有所思。 …… …… 万千里之外。 法坛上。 身着简素白色布袍,以青簪束发的陈婴凝望着下方那颗正急骤转动,其大如山岳,通体浑圆璀璨的大金球。 他心中不觉震撼莫名,一时失去了言语。 元磁金光球—— 这方道器在发威之时,可颠倒两仪元磁,错乱地户天枢,真个是身具无穷尽的大毁坏威能! 借着身下的这口法坛的加持之力。 陈婴可见地渊中已隐隐呈出了片混乱不堪之相。 地膜震动,无边无际的浊潮被牵扯的冲天而上。 远远视之。 如阴海击天! 四处尽是崩山坏岳,死气横流,五气暴乱的惨怖之景—— 无论原本居住其中的阴鬼妖神,或是一些涉险进入地渊,采摘大药的仙道修行者,皆是分毫不能抵抗这损毁力道。 往往连惨叫都不及发出,尚未反应过来,就已被极大的元磁神力,给碾碎成了齑粉,尸骨无存。 在陈婴为这一幕而暗暗心惊时。 同是坐在法坛之上。 几个怙照宗的长老已是饶有兴致的开始议论起来。 “六龙天罡?这是真武天齐尚的绝学?早就知晓这老儿来了我天的地渊之中,请求借浊潮来做修行,现在竟还未离去吗?” 一个身着惨淡绿袍,两眉齐长的少年咂咂嘴,向四下笑道: “你们看,这老儿倒还心善的很呢!非仅用六龙天罡护住了自家那个小道场,居然还庇佑了不少生灵,可见是个十足的菩萨心肠呵!” 眼下。 在地膜震动、浊潮起时,却也并非一应生灵都是俱做飞灰。 但见于地渊中的潜修者,各施神通手段。 或金光缭绕,或瑞霞蒸腾,或是明珠吐艳,或是庆云浮沉。 俱是稳稳将元磁金光球的莫大威能抵抗了下来。 非仅道场分毫不损,甚至还有足够余力,去庇佑弱小无辜生灵…… “不仅仅是一个真武天齐尚,还有中乙剑派的乔玉璧、九真教的魏梁、先天魔宗的段禹、血河宗的西门菡……这些皆是在当年名震一时的大神通者,狠角色呵!” 阴公皓也在法坛上端坐。 听了绿袍的少年的言语,他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也幸好先前是以通明金剑,向下方潜修的诸真通了个讯息,告知过缘由,不然今日之举动,也不知会得罪多少人?” “得罪便得罪了,又能如何?” 一个容貌花艳的貌美女子嗤笑一声,不屑道: “阴长老,你行事还是太过畏首畏尾了,难怪当年会在白马洞败得那般狠,若是我得了你的那份福缘,又岂会是你今日这般模样?” “你说……我行事畏首畏尾?” 阴公皓长眉一竖,脸上露出不虞之色。 周围几个同门见状,连忙劝住。 而不远处。 陈婴也被这动静惊扰,缓缓从元磁金光球上抽回了目光。 他看向身边几人,笑道: “诸位,若是欲斗法搏杀,不妨稍迟缓片刻,而今火候功夫已足,该到我出手的时候了。” 此言一出。 便是连阴公皓也稍稍敛了怒气,脸上隐约浮出一抹希冀之色。 他们之所以肯应承陈婴,借出元磁金光球。 便是因陈婴掌握有前古无生剑派的一道根本秘传法决! 凭此法决。 莫说是讨要些机缘好处。 便连将无生剑派的那两桩真正仙宝收为己用,亦是不乏可能! 需知元磁金光球若是真个发起威能来,已足以是使得四极荒荒,灾毒无穷! 天翻地覆。 亦非不能够做到! 而元磁金光球尚且是道器之属。 可无生剑派的那两桩至宝,却是位列仙兵! 比之道器,还更是高出一筹来! 此刻。 随着陈婴缓缓起身,嘴唇翕动,念念有词。 阴公皓等几位怙照宗的长老,亦是心神一凛,连忙据了四极方位,为他镇压护法。 而陈婴自口中诵出的咒决,初始只是声若蚊蚋,叫人听不真切。 到得后来,却隐隐有声动干坤,遍及四野之势,轰轰隆隆,叫高空流云都为之崩碎。 阴公皓等人神色各异,欲暗自记住陈婴所言出的咒决,却只是听得一股凶狞杀戮之意在耳,记不住具细文字。 “陈婴……倒还真是那个有缘人啊,天赐之宝,果然不可强夺。” 阴公皓眸光一闪,心下暗叫道。 而此时。 正当陈婴诵出的咒决愈发拗口时,他的语声也逐渐加快之时。 忽得。 下空的元磁金光球陡然一僵,停下了震动地膜,颠倒两仪之举。 这道器微微一震,便化作了一个身穿金衣的英武无眉男子。 不顾阴公皓等人的惊骇。 男子直直一拳,便朝向面前的空无一人处奋力轰出,狂声怒吼道: “哪个宵小不知死活!胆敢在此窥伺你家爷爷的无上宝体?!” 一股难以言述的力道自他拳间爆出,沉重无比,至刚至猛,暗合了天地间的某种法道,仿是无物可拦! 而这一拳却未能够压塌虚空。 只霎时。 便被一股更凌厉恐怖的剑气搅得粉碎,分毫不存! 元磁金光球所化的男子腾腾往后倒退几步,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一人,眼中露出惊疑之色,叫道: “你是——” “无形剑?” 陈婴死死盯着突然出现那人,瞳孔一凝,沉声开口。 但见一个白衣高冠的道人立在长空中,正施施然将手收回袖袍。 他外貌并不算衰老,看似只约莫三十出头,眸光却幽暗深邃无比,叫人见之心惊不已,如若是对上一尊古老的神像。 “无形剑?” 听得陈婴的低喝。 阴公皓一众人都纷纷会意,将眼看向那个白衣高冠的道人,目光炽热无比。 “停手罢,勿要再造动静,扰了元岱仙君的安睡,我已知晓尔等的来意。” 无形剑也不理会严阵以待的元磁金光球,只看向陈婴,道: “你是从哪得来的这根本法决?” “前辈——” “算了,也不必说了。” 陈婴话刚出口,便被无形剑抬手打断: “可惜,你来晚了,无生宝鉴已远走去了鸿蒙太空,并不在胥都天之内。” “什么?” 陈婴闻言心下一沉,双眉皱起。 从得来的那道根本法决中,他知悉了不少无生剑派的内情。 而其中。 自也是有两桩仙宝的概述…… 无形剑自不必多提,此剑秉性孤高冷傲、绝难收服,哪怕他得了那道根本法决,亦是如此。 自始至终。 陈婴的所求,也从来不是此剑。 唯有无生宝鉴,或还存着几分可能 若此宝肯出手助力,陈婴便可解去当下迫在眉睫的一件大事。 自此之后,再无惑心的烦忧! 但可惜…… 陈婴轻轻摇了摇头,一时无言。 而阴公皓等人为无形剑的气机所摄,非仅连话语都无法言出,身躯亦是僵硬沉重,只能心中暗暗叫苦。 “前辈,不知无生宝鉴去往了何处?” 陈婴眸光一闪,沉声道。 “他自有他的谋算,我亦不知。” 无形剑摇头。 陈婴闻得此言,终是暂且搁下了心思,微微叹了一声。 “纵使他尚在胥都天,可无形宝鉴终究是赤龙许家的死忠,你亦无法收服他,还是勿要抱有奢想了。” 无形剑道:“看在你得了那法决的份上,多少也是同无生剑派存有大缘法了,你且言出心中所求,我或可应允你。” “陈婴!” 此时。 一个怙照宗的长老终是奋力挣脱束缚,开口喊道: “勿要忘却我等先前的盟誓!” 无形剑将眉轻轻一挑,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自不敢忘……” 陈婴叹了口气,将手一拱,便说出了一番言语来。 而无形剑听完之后,笑了一声,扬手扔出了一枚法符。 他最后往东面望去,与通烜道君的目芒遥遥相对,旋即便将身一晃,眨眼不见踪迹。 “……” 陈婴将法符缓缓贴于额上。 半晌之后,才眸光闪烁,将法符递出。 “请罢,诸位。” 他缓声道。 阴公皓等众面露喜色,将决一掐,便将那法符隔空捞过,纷纷研读起来。 与此同时。 深谷中。 通烜道君缓缓收了目芒,眉间隐见感慨嗟叹之色。 而他面前唯有空荡荡一片。 陈元吉早已抽身离去,并不见身形于此…… “求之其本,经旬必得。求之其末,劳而无功。” 他摇摇头,盘膝坐下,将身再度倚靠在山石上,袖往脸上一遮,道: “山中无事,睡也,睡也!” …… …… 而数日后。 飞舟之上。 忽得有一阵晃动颠簸之感微微袭来。 舱室中的陈珩停了行功,将双目睁开,他向窗外看去,心中暗忖道: “看来,是快到地头了。” 感谢藏经老祖的100000点打赏,感谢牧者与西华的5000点打赏,感谢无始即为无终的2000点打赏,感谢茫茫大梦中唯我独仙觉的2000点打赏,感谢剑客浪心之西门大官人的1500点打赏,感谢凡是过去的1000点打赏,感谢书友160527194216616的500点打赏,感谢木子大王啊的500点打赏,感谢白兮枝的500点打赏,感谢读者20200717145722477836397的500点打赏,感谢眼镜老爹的500点打赏,感谢old2old3的200点打赏,感谢牛战士从不摘下他的面具的200点打赏,感谢该隐008的200点打赏,感谢徐急无定的2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20629083710202的127点打赏,感谢书中自有颜如玉Zz的100点打赏。 (本章完) 第六章 长嬴院 但见圆窗之外,赫然是一片正浩浩卷动着的呼啸罡风。 吹乱青天,升腾高举—— 遥遥望去,如若一条长龙据于了丛霄,弄造得乾坤暗暗,气光萧森。 连百里内的云雾都卷拂成为浑浊混沌之相,旋动周流,再不辨形质—— 陈珩自舱室中起身后,见得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眼下身处的飞舟虽是仙家符器之流,但在这等天地伟力面前,亦并不足看。 只如若一只在巨海中上下颠簸,随着风浪起伏不定的小舟。 渺不足道。 虽时都有倾覆之险。 “这灵气,虽还远比不得宵明大泽,却是已胜过南域不知几许……” 陈珩见脚下无论群山或其他物象,皆是或隐或现,濛濛不清。 他抬手摄了一缕灵气过来,吸纳入体内,眉头不禁挑起,若有所思。 自离了希夷山,飞舟从宵明大泽驶出时起,已足足过去了七日之整。 在这七日里。 跨泽国、渡大江、越群山、飞岚海—— 也不知是横渡了几多距离。 虽说是自出离了宵明大泽后,天地间灵气,无论从形质或是总量,皆降去了不止一筹,但同南域相较起来,却还是宛如福地洞天一般了。 而待飞舟撞进这被极天罡风所笼的地界时,本已充沛的灵机,却又硬生生再拔高了几个度。 陈珩凭栏而立,以心神交感,只隐隐察得远空似有一股沛然的生机,在不断滋养生化,毫无衰减颓靡之味,不觉有些新奇。 而还不待他再多体悟这感触。 舱室之外,忽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便是问询和叩门之声响起。 “请进。” 陈珩把袖一招,隔空开了门户。 而舱室外,正站有两个黄衣黄冠的道人,目光低敛,并不抬头看他,神态甚是恭敬。 “不知两位有何赐教?” 陈珩微微一笑,道。 在四大下院的职司之内,皆以监院身份为清贵至尊。 是常住之领袖,道众之宗主! 而在监院之下,又为三大上师和二十四位大执事。 至于在大执事之下—— 才方是这些着黄衣黄冠的执役道众。 或为巡山、或为号房、或为书记、或为买办、或为门头、或为贴库、或为侍钟……职司不一,身份卑下。 陈珩是以入室弟子的身份,在长赢院落籍修行的。 虽难免受长赢监院和三大上师管束,被二十四位大执事所掣肘。 但对于这些执役道众而言,他的身份无疑就是高高在上、尊贵无比! 似入室弟子这等地位。 若一些性情桀骜跋扈,目无余子的,便是因一个小小不快,将执役道众给当场打杀了,亦不会过重受到责罚。 大概是在长赢院任职,平素得见的,大多是那些世族出身的入室弟子。 这两个执役道人对陈珩一直是怀着万般的小心,侍奉恭敬。 只秉承着少说少错,多说多错的原则,这七日里,这两人甚是寡言少语,同陈珩并没一句闲谈杂言。 但陈珩猜想,这其中必还存有顾忌他身世、恩怨的念头,才让这两个执役道人如此的战战兢兢、谨小慎微…… “陈师兄,容禀,此处乃是地脉交汇之所,灵机喷吐虚空,因而才造就有罡风不绝,实则这罡风,也是护山小阵的一环……在前方不远,便是金庭山的所在了。” 一个执役道人恭敬道。 “至多再行半炷香,就能抵得山门。” 另一个执役道人连忙接口。 金庭山—— 陈珩眸光一闪,微微颔首。 长赢院的山门驻地,正是金庭山。 相传此山曾是外州的一处风流名胜,宏朗雄拓,势甚纵横,备诸灵幻,可谓奇绝。后被玉宸上宗的一位大德路过瞧中,特地以搬运法带回了东弥州,用来作为长赢院的道场驻地。 方才飞舟撞进罡风中,陡觉灵机丰裕了多不少。 想必,也是因快要临近金庭山的缘故…… 见陈珩颔首模样。 两个执役道人也不多话,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小心掩了房门,又退了出去,显然一副惜字如金的模样。 陈珩也不以为意,只转过目去,静静看着窗外的云海沈沈之景。 而呼啸声愈厉—— 浪云如若海中汹涛,势同山崩。 半炷香后。 在飞舟越过一片滢滢大湖后。 霎时。 只见风停云止,万籁清寂,一时杳然无声。 霭烟开散,天山共色—— 遥遥视之。 唯见一座巍巍然的大山岳耸立于天地间,浑浑充斥眼目,上接云门连晓雾,下承地户带晴烟。 摩天万木不可穷尽,山深绵邈,迤逦百千里,蔚为大观。 而山体周围又有苍烟渺霭萦绕,诸峰林壑或隐或显,光色纯天,决眦穷睇,神与极驰,如远瞻阆苑蓬莱之仙土。 至于层峦丛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又另有一番清奇面貌。 陈珩以目视之。 在那深山云雾,参差殿落中,时可见乘素鸾、跨丹鹤的修真之士出入其中。 飞天腾碧,身形缥缈…… 他轻轻将手一抬,却不过方升起几寸,便又缓慢放下,大袖中的手指一时握紧。 “任尔是要卖弄如何的鬼祟伎俩,又怎敌得过大势堂皇……” 陈珩心头一股豪意升起,目芒陡然犀利万分: “长生入道门户……我终是来了!” …… …… 而在陈珩所乘的那艘飞舟缓缓破开烟霭,降至了金庭山后。 一处小山头之上。 身着玄色法袍,头戴紫金冠,容貌轩昂的中年道人亦然缓缓收了目芒,敛去了瞳底的璀璨金光。 他将手按在腰间长剑上,良久无言,神色若有所思,似是存有些不解之意。 “族叔不是特意带我们来看此子吗?怎见了他之后,却不置一言?” 在中年道人身后,立有一男一女。 男子高冠华服,约莫二十上下,神色闲适懒散,两眼亦是似闭非闭,如若一副未曾觉足的困倦模样,哈欠声连天。 而那女子则是花信年华,生得芳容韶齿,风鬟雾鬓,丰姿嫣然,不同于凡艳。 身上一袭月华曲裙,小腰纤细,单掌可握,外罩一件果绿色风兜,灵光萦绕,灿似霞彩。 旁者观之,如若天宫神女。 只是她眉宇顾盼间偶有一丝骄矜之色流出,甚是冷傲,叫人不敢接近。 见中年道人良久沉默,仿是脚下生根了一般,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男子倒还好,只是懒洋洋抱着双臂,头一点一点,同样不发一言。 女子却是已等得有些不耐了,将一双凤眉挑起,道: “这个叫陈珩的究竟存有什么神异?能够让族叔如此失神?” “你们——” 女子这一声问,直让中年道人如梦初醒一般。 他眸光一沉,转身向后,缓缓看向两个出色的族中子弟,淡声道: “谢棠,谢晖斋……你们觉得此子如何?” 名叫谢棠的女子闻言将目光转向一旁那个正闭目假寐的男子,脸上隐隐闪过一丝莫名之色,没有率先开口。 直到中年道人又唤了几声。 那谢晖斋才恍惚回过神来,打了个哈欠,将睡眼懵懂一睁。 “竖子!竖子!我这几日有事外出,不能在你身边看顾修行,伱却又做了些什么?” 见谢晖斋这副十足的惫懒模样。 中年道人面皮微微泛青。 他名为谢羽,乃长右谢氏的出身,现今在长嬴院中担任三大上师中的度师一职。 在知悉陈珩要落籍到长嬴院修行的讯息后,谢羽先是不信,只以为妄言,直至亲眼得见了金籍上的名姓后,才转为了惊疑和讶异。 而之所以今日特意带谢棠、谢晖斋这两个他最看重的族中子弟来此,也是出于料敌机先的用意,欲教两人一些道理。 唯有事先在心中存了准备,日后或真个对上了,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可见着谢晖斋的睡眼惺忪。 谢羽预先的腹稿都被坏了泰半,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一时面沉如水。 “修行,修个什么?左右也不是三两日就能够得证无上金丹的……一张一弛之道,才方是天地正理,族叔又何必逼迫过甚呢?” 谢晖斋嘻嘻一笑,不以为意道: “小侄还能做什么,不过也只是吃喝玩乐,寻常故事罢。” “一张一弛,吃喝玩乐?” 谢羽嗤笑一声: “我观你元真有亏,分明是迷醉于男女交合,浑然忘我了罢!还说什么一张一弛,你谢晖斋心中只有弛,却何时张过?堂堂谢家子弟,竟如此贪爱男女小道,将来如何能够成大器!” “咦,族叔,错了错了,此言实乃大谬矣!” 谢晖斋面容正色,连连摆手,肃声道: “九一之术、补导之法,可非止是闺戏、秘戏、房中戏,也同是天下至道、中气真术、神明之事! 族叔你不通此道,才会有此言语,且容小侄细细为你道来。 譬如说八道交接和十已之征,这……” 在谢晖斋旁若无人般侃侃而谈时。 一旁谢棠粉面微红,眸中隐隐带着丝怒色。 最后还是谢羽实在听不过耳,暴喝一声,才猛得打断了谢晖斋的滔滔不绝。 “勿怒,勿怒,适才不过一戏耳,何苦大动肝火?” 谢晖斋咂咂嘴,虽颇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乖乖转了话头,道: “不过,叔父,我知晓你的用意,但欲对付那个陈珩,却未必是要谢家,未必是要我等亲自出手。” “你的意思是?” 谢羽看向他。 “在这下院之中,尤其是长赢院,同陈玉枢有仇怨的难道还少吗?只单说世族罢,吴氏、卫氏、司马氏或许还要添上个乔氏……” 谢晖斋懒洋洋掰着手指头,言道: “别忘了,陈义、陈养素这几个人是怎么没了的?便连那个陈蔚,他在争十大弟子的席位时,不也是那几家抢先出头,将陈蔚打落下来的么? 既然如此,我等又何苦去当那个马前卒,出头鸟?安安生生地看着,又怎不成了?” 这句话一出。 谢羽登时便皱起眉头来。 而谢棠亦微微侧目。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可是应元真君因杀他不成,反倒落了面皮,同为谢氏族人,我却不得不出手。” 场中一时寂了刹那。 片刻后。 谢羽才摇了摇头,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态势,倒懒得再多话。 “算了,尔等既心中有数便好,我便不多言语了,关于如何处置那个陈珩,我还尚要去问问监院的意思。” 言罢。 他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清烟直往北面而去。 “你……” 在谢羽离去后。 谢棠刚欲开口问询,便被谢晖斋摇首打断。 “如此下去,只怕我等皆是大祸不远矣!” 沉默片刻后。 他叹息道。 “大祸不远?只因那个陈珩?” 谢棠挑了挑黛眉,神情不屑:“道子君尧离死不远,上宗那对公输兄弟,之所以出手,纯是因为同应元真君的个人恩怨,而至于所谓的米景世之流,虽想要庇佑,却也只怕是有心无力,难道他还敢跟谢家翻脸? 我等是以堂皇大势来压他、杀他!一切皆在法度之中,又哪来什么祸患?你方才那话,实是蠢得过分了。” “就算不是这个陈珩,也必有后来者。” 谢晖斋先抬眸向四下瞥了一眼,才道。 “你的意思是?” “谢应元的恩怨,同你谢棠,同我谢晖斋,同那万千的谢家人,又到底有何干系?我能够享有今日之尊荣,乃是父祖辛苦打拼得来的,可同他首阳山谢应元并无半分干系,亦不曾沾他谢应元半分光彩!我只欲好好双修,凭什么要为他的恩怨,去打生打死?!” “……” 谢棠听得心头一惊。 谢晖斋此时的语声中,再无往日的慵懒随和,只藏着一股深深的恼恨和不甘,似是积怨已久! 她慌乱转头,见四下并无闲杂人等在此,才稍松了一口气,定下心来。 而这时。 谢晖斋已是转身就走,不顾谢棠的呼唤,连头也不回。 …… …… 另一处。 谢羽的遁光才方临近一处绿瓦金顶的宫观,便见一道烈焰自宫观外飞出,其势汹汹,如若天外流火! “这是……这好似是汜叶卫氏的火龙大遁?” 谢羽心头一动,猜中了烈焰中那人的身份,只是不待他出言呼唤,那烈焰便转瞬就掠破了重云,不见踪迹,遁速甚疾。 “这人是怎了?” 谢羽皱了皱眉,微有些疑惑。 等他将遁光落下,朝向宫观内走去时,却被宫观外的两个白鹤童子给一反常态的拦下了。 “上师容禀,监院今日宝体抱恙,恕不见外客。” 白鹤童子道。 “什么?!” 谢羽脸色顷时一变。 他心中忽有不妙的感触生起,似是想到了什么,发鬓处隐隐可见汗水。 …… …… 而就在谢羽被童子拦住时。 那座绿瓦金顶的宫观内。 长赢监院乔豫神色动了动,他抬眸向宫观外淡淡瞥了眼,瞳孔深邃无比,脸上神色莫名。 “好啊,竟连度师谢羽也来了,今日我这寒舍之内,可是热闹的过分了。” 他将袖一抬,指向案牍上堆积成山,密密麻麻的玉简,似笑非笑道: “为了区区一个陈珩,这些人不仅要登门求见,还写了如此之多的书信予我,这般的盛情,本真人应如何来做消受呵?” 殿内左右两棑,立着乔豫的弟子们和几个贴身侍者,皆是亲信中人。 此时。 在乔豫这声笑问之后。 却并无一个敢言者。 场中寂然非常。 而过得许久。 终时有一个老管事按捺不住了,越众而出,躬身道: “老爷,您可是受过长右谢氏恩惠的。” “哦?” “谢氏的族主对老爷甚是恩重,仆以为——” “你以为我应当襄助谢氏?” 乔豫微微一笑。 “非仅谢氏,以老爷的监院之尊,若欲打压那个陈珩,实是手到擒来之举!若依此施为,非仅可以同谢氏的干系更上一层,还可借此交好众世族和几位上真!虽有风险,但实是一本万利的举动!” 老仆恳声道。 “我应如何打压?” 见乔豫主动出言相询,老仆心下更加火热,激动道: “道子尚在人世,老爷自不好在明面动手,但依仆的一点愚见,老爷不妨找个由头,削了那个陈珩的下赐,绝了他的修道资粮!” “嗯?” 乔豫略作沉吟。 见他这这副做派,老仆心下愈喜。 而殿中几个弟子更隐隐骚动,面上略有悔色,皆是暗恨自己为何不及早出言。 此时。 老仆还想趁热打铁,彻底将此事给拍板定下,又道: “老爷,你——” “老庞,你老了,也糊涂了。” 乔豫叹息一声,出声打断。 “老爷?” “你是收了哪家的钱货?谢氏?卫氏?还是其他几家?你既不愿为我身家性命作想,便是不忠于我,便是家贼了!而家贼,又怎可再留于此山中?” 乔豫目光一厉: “看来这些年的相处上,送你去世俗凡间做个富家翁罢,以后勿要再见了!” 话了。 他将手一挥,便有两个金甲力士猛得跳出,不顾老仆的嘶嚎哭喊,将他扯下了大殿。 一众弟子、侍者见得这幕,皆是眼观鼻、鼻观心,沉默无言。 而那几个方才隐隐骚动的,更是几乎魂飞天外、汗出如浆。 “修行低弱也就罢,可连世情都看不透,便是真个的愚不可及了……将来若我身死,尔等又该如何去求生存?” 乔豫看着低眉的众人,心下不免怅然。 他摇头,抬手点了一个穿紫衣长裙、身量婀娜的少女,道: “好徒儿,你平素最是聪慧了,说说,这般景状下,我应如何?” “师尊心中已有定计,又何必来考弟子?” “是何定计?” “静观其变。”少女面不改色,淡声道。 “静观其变……” 乔豫闻言微微一怔。 旋即将眉峰缓缓舒张,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其声如若龙虎吟啸,震彻四野! …… …… 起点好像又出bug了,大家的评论虽然在书里无法显示,但我在后台还是看得到的……… 感谢书友20170912112459112的100点打赏,感谢uyytv的100点打赏,感谢钟吾洪雪嘉年的100点打赏,感谢我们坦诚相见吧的100点打赏,感谢易人gz的100点打赏,感谢陈子迩是本人的100点打赏,感谢心净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20721091443783的100点打赏,感谢何曾病语的100点打赏,感谢小屠儿的100点打赏,感谢槑玖叁的100点打赏,感谢为看书努砸手机的100点打赏,感谢罗平真人的100点打赏,感谢遥知蓬莱客的100点打赏,感谢宙光葫芦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20705191114121的100点打赏,感谢上山不砍柴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10823145344064的100点打赏,感谢青丝成雪叹荒途的100点打赏。 (本章完) 第七章 海底洪波驾法船 数日后。 金庭山,灵隐峰。 一方精舍内。 随着兀得一声琉璃碎裂也似的噼啪脆响—— 入静中的陈珩亦缓缓停下来吐纳,收束法决,将行功止住。 他周身本是有黑白两色的雾云在冲腾飞举,结成混沌相,玄微高妙,深远幽渺,看似变化莫测却实则空虚无形,给人一种周行不殆的神异感触。 但随着玄功停下。 这萦绕流转的混沌雾云异象亦是顷刻便消散,回归去往了元洞虚空,再不见行踪。 “可惜,这已是最后一枚丹母砂了,若是能够再来上一斛,我应可再修出几口日相之炁,又增道行……” 陈珩睁了双目,瞳底忽有一道神光劈空闪烁,如若是在电蛇作飞动,锋芒毕露! 他平平摊开左手,视线一动。 此时于他掌指之间,正静静躺着一枚大如鸡子,色泽灰白的神砂。 而神砂周身本是潋滟鲜明的霞芒都已不见。 显然其中灵机被摄,已经无用。 陈珩掌心真炁一动,顷时便将这枚已余剩空洞外壳的丹母砂搅得粉碎,随即从蒲团上施施然起身,踱步室内,略沉吟起来。 需知于正统仙道之中,自筑基境界起始。每一层大法道又都大抵被分为三重小境界—— 他如今已是筑基二重——大小如意。 倘使再破一层小障关,便是能够将自家功行擢升到筑基三重——龟蛇相抱! 而至于龟蛇相抱此境。 若欲成就—— 首先需得闭锁人身七门,使得一身元真不做外泄,死固于体内。 然后再于太渊穴中修出二十四口月藏之精,于上玄穴中修出三十六口日相之炁,才方是完满功成。 人身之七门: 一曰天门,在泥丸;二曰地门,在尾闾;三曰中门,在夹脊;四曰前门,在明堂;五曰后门,在玉枕;六曰楼门,在重楼;七曰房门,在绛宫。 唯有牢牢把控住七口门户,才能锁住一身的元真气机。 否则纵是修出了二十四口月藏之精和三十六口日相之炁来,亦然根性不纯,会被外气所污,甚至还会有遗泄之险。 不过对于寻常修道人而言。 哪怕仅是踏入第一步。 把控住人身之七门。 亦是个不小的考验…… 需得以水磨之功夫,慢慢去调和血气,待得浑然均匀了,才方可渐渐炼化七门之中枢。 这一过程。 少则四五月,多则一二年。 但陈珩因修行了太素玉身之故,本就对一身筋骨血气的掌控极为自如,熟稔非常,早证得了神明入微之境。 所谓闭锁人身之七门的举动。 对他而言,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轻而易举。 不过一日半,便已是功成完满,炼化了七门之中枢。 不过闭锁人身之七门,还尚且是准备步骤。 唯有于太渊穴中修出二十四口月藏之精,结成蛇相。 又于上玄穴中修出三十六口日相之炁,结成龟相。 两两相合,阴阳互抱。 才方算是证就了筑基第三重——龟蛇相抱! 而至于要修出月藏之精和日相之炁。 便又需得靠外界的全真大药来做襄助了,缺少不得。 陈珩方才手中的那枚丹母砂。 便是世间最上乘的全真外药之一! 此神砂往往生于阳极火山至深处的灵地中,百年地脉攒集,灵机喷吐,才方能诞出一枚。 及出世时候,光气色泽若炬火,照见禽兽景物皆呈大赤色,又被谓之“大赤真种”。 但凡采集丹母砂者,非仅要身佩御火的符器,还要小心寒流阴毒,时时护住心脉,勿为邪冷所侵。 因丹母砂虽是出于南明之境,秉纯阳火石精气结而成形,但却于纯阳之余,又内蕴一股阴寒法性,可化五金八石。 阳极生阴,互为表里…… 因此缘故,丹母砂才成了世间至上乘的全真大药,为无数筑基修士所奢想! 至于陈珩手中的丹母砂,乃是长赢院的下赐。 非仅灵气充裕,形态晶莹饱满,品秩绝佳,且其中的火毒、邪冷,亦早被人做法祛除过了,可以放心吸纳。 长赢院既为四大下院之一,乃是专为玉宸上宗培养栋梁弟子的道场。 有大药下赐,来帮助众弟子擢升功行。 这也并不奇怪。 是在常理之中。 但陈珩却未曾想过。 这下赐给众筑基二重弟子的外药,居然会是丹母砂! 着实是珍贵的过分了! 哪怕以九州四海之广大,丹母砂也无疑是最上乘的全真大药,与法黄石、明合珠并列,千金难求!有价无市! 若他还尚在南域地界,并未进入长赢院来修道。 似丹母砂这等珍物,着实是难求一枚,寻觅不易。 但在长赢院中…… 念及至此。 陈珩略有些感慨之意,摇了摇头。 修真一道:法侣地财。 如今,他总算是勉强占据了一个“地”字,不再如先前一般,身似浮萍飘絮,居无定所。 但进入长赢院,却也并不是意味着至此之后,便可以高枕无忧、安稳修行。 不提陈玉枢弄造出的那些恩怨祸患。 只单说长赢院的下赐一事。 每月在由几位上师考校功行后,众弟子中唯有合格者,才会有院中的大执事来分发诸如丹母砂等灵物外药,以表彰功行。 但这下赐的数量,却也并非是无穷无尽,终是有个有限的。 例如陈珩所得的这些丹母砂,至多不过让他于上玄穴中修成三口日相之炁,便再无能为继。 而这长赢院的下赐素来只是一月一发。 若是他依着此般,什么都不做,只靠着下赐来做修行。 陈珩若想于上玄穴中修满三十六口日相之炁,少说也得整整一年苦功! 可修满日相之炁后。 却还要再修出二十四口月藏之精。 这般一来。 成就筑基三重的时日却又是要往后拖延不少…… 而君尧寿尽坐化之期将近,便在不远。 陈珩知晓。 若君尧死后,他便等若是失了在玉宸派中最大的倚仗。 那个时候,被君尧弹压的一众世族中人或几位玉宸上宗的长老,必然心思涌动,会串联在一起,对他施展暗手。 或许也不止暗手了。 到了那般田地。 要处置他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人,实是轻而易举。 便是在明面上出手,亦不乏可能! 这其中的利害干系,陈珩自然深知。 身处在凶险危局之中,也绝容不得他安安稳稳,等待院中的下赐灵物,来做修行。 唯有在君尧坐化之前。 擢升修行,尽最大可能的拔高自己在下院的身份地位,才有望在最后杀劫临头前,规避一二。 而至于该如何赚取足够多的丹母砂,用来修行,和怎般来提高自家的身份地位。 陈珩心中已是存了定计,腹稿已足。 那个谋算虽然大胆,在旁人眼中看来甚是凶险不过。 但倘使功成。 他也必然会一鸣惊人,威震长赢! 乃至是让四大下院,都听闻到他陈珩的名声! “性命双修玄又玄,海底洪波驾法船,生擒活捉蛟龙首,始知匠手不虚传!” 陈珩内视自观。 见上玄穴中静静有三口日相之炁在潜蛰,焜煌明净,炜煜非常,犹若三头东海大鳖,又似昆吾之火。 不由得慷慨长吟一声,大笑将袖一拂,便朝向屋外走去。 及分开帘幕。 走出了他静修的那间内室时。 眼前只见一片绿柳似剪、苍苔落花的明媚之景。 门外是一方约莫亩许的清雅水池,池中建一小亭,有木桥连通,花光树影,错落池中,偶有风起涟漪,葳蕤倒影便随水波而动,别有一番幽趣横生。 至于重楼复阁、夹道回廊种种,又更不必多提。 陈珩略驻足,淡淡向前一扫。 而此时。 似是闻听到了动响。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仆忙带着几个仆僮,自前厅奔出,向陈珩躬身行礼。 “郎君可算是出关了,恭喜道行又有精益!不知肚饥否?可要仆整治一些菜肴上来?” “我等修道人自有餐霞饮露之能,不必凡俗饭食。” 陈珩闻言笑了一笑,摇头道。 他如今所居的这处前后四进的宅邸,乃是长赢院特意为一众入室弟子所设的修行精舍。 至于面前这老者和几个仆僮,亦是院中的安排,是来为他洒扫居所,处置杂事的。 “在我闭关的这几日,可有人来寻过我。” 陈珩问道。 “甘羲峰的米郎君,曾来过几次,但见郎君在闭关中,便留了封书信,就离去了。” “哦?是米荟吗?” 陈珩闻言抬手一招,将一柄金剑摄了过来,抬手一抹,化去了米荟的真炁印记,将剑身上附着的书信取下一观。 见信中并未提及什么紧要事,只是些寻常的问候言语,还约了个登门拜访的日期。 陈珩览毕,只点了点头,便将书信收入袖中。 他自来到这长赢院修道以来,也不过才六七日功夫。 除了被考校功行,领过一回院中下赐外,也并未结识过什么院中同道。 唯有这米荟,却是个例外。 此人乃是玉宸上宗长老米景世的亲族,据说还是未曾出过五服的,两者干系匪浅。 也兴许是得了米景世的提点。 米荟对于陈珩倒是态度极为谦和,甚是亲善,还特意言说了不少下院中的隐秘故事,以免陈珩日后一个不慎,踩进暗坑之中。 这份人情,陈珩倒是记下了。 “洪管事,我如今要去秦望峰上的经阁翻看道书,若米师兄在这期间来见我,尔等便以符箓向我来传个讯息罢。” 陈珩看向老仆,道。 这老仆自言俗世姓名唤作洪康,陈珩便也顺其自然,将他唤作洪管事。 起初这老儿还力辞不就,甚是惊惶,只言说让陈珩直呼他的名姓便是,万万不敢加上些什么称谓。 但后来,却还是忐忑不安受了。 每当陈珩称他为洪管事时,老脸上总是忍不住会闪过隐隐喜悦之意,难以掩饰。 而洪管事虽是院中安排给陈珩的杂役,但好歹也是有几分修为在身的,是个练炁老修,不然这几个仆僮也不会尊他为首,服他的管束。 “仆明了,仆明了,若那甘羲峰的米郎君前来拜访,仆必会第一时刻告知郎君。” 洪管事闻言连连点头,连声道。 “多劳。” 陈珩微微颔首,旋即足下一顿,便化作一道白光腾空而起,朝秦望峰处飞去。 等得遁光远远在云中不见了。 精舍内。 洪管事和几个仆僮才将背脊直起,不复行礼的姿态。 “我等的这位新主子……年岁不大,可一身气机却骇然的很呢!” 一个面容青涩,唇边才方长出些细嫩绒毛的仆僮悄悄向上空看了一眼,见并无遁光经行,才敢小声开口。 “郎君他可是道院的入室弟子,你以为同你一般吗?” 洪管事转头,低喝一声。 “我还没说甚么呢,你老人家倒是动起了肝火来了?” 那仆僮也不以为意,只嘻嘻一笑道: “不过若真要我说,这位郎君现今只怕处境不甚好,听闻不少世族子弟都同他有些恩怨呢? 这些时日里,他除了领过一回院中下赐,回来的路上,再顺带去秦望峰观了几个时辰的道册,伱们见他,可曾离开过这座精舍半步?依我看啊——” “你放肆!” 仆僮刚起了谈兴,还欲卖弄一番,却忽被一股刚猛胎息直直打在了胸口,连翻数个跟头,口吐鲜血。 还未出口的话。 便这样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惶恐抬头,却只见到了洪管事那张铁青泛黑的脸。 “下奴妄议上主,你纵是被老夫当场打杀了,也丝毫不为过!” “……” 仆僮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几乎魂飞天外,忍不住叠声求饶。 而见着这一幕。 另几个仆役亦是骇得不轻,慌乱拦在两人面前,连连躬身求情。 …… …… 云影重重,山色蒙蒙。 陈珩将缓缓遁光按落,停在了秦望峰上的一处巍峨馆阁前。 而待得他才方定住脚,收束了一身真炁。 自馆阁之中,便已有一个手拿拂尘,面如满月的童子笑意盈盈地迎出来。 “陈师兄安好。”童子打了个稽首,恭敬道。 陈珩认出了这个童子。 在六七日前,他初来长赢院,在领完院中下赐后,也顺道来藏书阁转了一转。 那时候来迎他的。 便也正是这人…… “小弟记得陈师兄上回来书阁时候,可是苦看了数个时辰的门规条律,不知今日?” 童子笑问一句。 “上回仅仅粗略一观,却还有许多未尽之处。” 陈珩温声一笑,道: “一切照旧,便有劳师弟了?” “又要看门规?” 童子心中虽颇有些疑惑,但还是连忙点头应是,只将身一躬,便在前方开道,领着陈珩向着馆阁深处行去。 …… …… 而就在陈珩于秦望峰翻阅书卷之时。 与此同时。 在长赢院的另一处峰头。 气氛却是僵滞压抑,颇有几分山风欲来雨满楼的沉重微妙之感。 (本章完) 第八章 杀气凌穹苍 晴霁光开,花树芳菲—— 金庭山共是有三十六峰,十四处崖岭,渊洞九口,潭瀑二十二处,可以谓之是风景繁华,山岳奇秀。 此刻。 于第九峰石鼓峰的一处宫观中,赫然汇聚了长赢院的二三十名入室弟子,全是世族的出身。 这些旁人眼中的奇才俊彦此刻皆正襟危坐。 有的人面庞上分明带着一丝忧色;有的人眸光闪烁,心思不定;也有的人神色中似隐隐有些不快,只是掩饰极好,并未表露出来。 但无论是怎般作态。 现下。 这些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仿是庙宇中泥塑的神像圣胎般,一动不动。 场中气氛一时凝重沉闷无比,落针可闻。 连几个明艳秀美的侍女在走动斟酒时,亦然是陪着万般的小心,脚尖踮起,在努力压着脚步动静。 唯恐发出一丝稍大的声响,便惹得这些膏粱世族子弟生起了不快,怒目视之。 若真个那般。 纵是被几个黄巾力士拖出去殿外,当场生生锤杀了,亦不是没有过前例。 而随着时日一点点流逝。 终于。 在不知过去了多久后。 忽得有一声低沉叹息响起,缓缓打破了这压抑的森寂。 “距传讯的法烟发出后,已足足过了三个时辰……非仅未有亲笔书信回复,来允个准信,便连一个过来回话的仆僮,亦是不存。 看来谢棠和谢晖斋这二人今日是绝不会来了,也罢,也罢。 他们本就自恃修为高清,对我等屡屡有轻视骄慢之举,而人心不齐,又何以成大事?他们不来石鼓峰一共磋商,反倒是一桩好事,也未可知。” 此时坐于上首的,共有两人。 一个是汜叶卫氏的卫扬,也正是方才的率先出言者。 他生得面如冠玉,鼻似悬胆,唇红齿白,貌相不同于俗流,称得上俊美二字。 其星冠耀日,神剑飞霜之表自不必多提。 尤是身披的一袭九宫法服更是灿若云霞,颜色射人非常,映照得四壁如洗。观者久之视之,甚至还觉得瞳孔犹若针扎,隐隐有一股刺痛之感。 而至于另一人,却是碧眼方瞳,神采奕奕,生得好一副异相。 其身穿皂沿边的烈火锦鹤袍,以狮子玉带束之,足穿干黄飞凤履,身量魁梧高大,气度迫人。 此人却是出身于天池姜氏,名为姜通源,是姜氏现今族主的玄孙一辈中,最过出众者。 在这座大殿之中,林林总总,共有二三十名世族子弟,但却只是卫扬和姜通源坐了上首。 显然这是众人隐隐奉他们为首的用意,不言而喻。 此时。 听见卫扬的一声长叹。 下首的众世族中人都未出言接口。 唯有姜通源冷笑一声,神情不屑道: “谢棠和谢晖斋……这两人不来也好,若他们真个应邀,怎么排座次,倒也是一件十足的头疼之事!谢晖斋固然随和,是个好脾性,可那个谢棠却另要做两说了,我姜通源可绝不愿和这小娘们同处一室,并排相坐!” 卫扬闻言慢慢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既然谢氏的人不来,那我等该如何去行事,自然是凭两位贤兄做主,以两位贤兄马首是瞻!” 下首的席位中。 一个身穿金霞袍,戴正阳冠的英武少年笑道: “不知关于如何处置那个叫陈珩的,两位贤兄心中可有定计了?实不相瞒,在这几日中,族中长辈可是催促过小弟数回,扰得我食不知味,昼夜难安呵!” 此言一出。 不少世族中人皆是不禁颔首,显是感同身受。 …… 陈玉枢当年为了增进自家道行,凭借一门豢人经,在暗中残害了不少修士。 而这十二世族,便是那首当其冲的。 若是论起恨意仇怨来。 这些世族甚至比之一些玉宸派的几位上真,还要来得更深重些。 这些年间,如陈义、陈养素等在山门之外,突然死得不明不白。 或是如陈蔚屡屡争夺十大弟子的席位而不成,总被打落下来。 明里暗里。 总是离不开几家世族的手笔…… 世族中人本就大多是跋扈张扬的性情。 在陈玉枢手下狠狠吃了这般大亏,若不同等的报复回来,以牙还牙,以爪还爪,那便不是他们的秉性了。 便连陈玉枢在初进入先天魔宗,还立足未稳的时候。 于魔道六宗内修道的世族中人就曾秘密串联过一起,欲将陈玉枢给拉下马来,以雷霆杀伐手段将他彻底除去。 只可惜行事不秘,讯息被有意外泄而出。 这一施为。 最后还是功败垂成…… 非仅没能将陈玉枢除去,反倒是以累累尸骨,将陈玉枢之声名堆得更高、更响。 而魔道六宗内的世族中人在经此一役后,也再不负往昔的嚣狂跋扈气焰,逐渐,开始变得谨小慎微了起来。 如今陈珩身处在长赢院中。 那些世族中人再是如何的杀心深重,欲将陈珩挫骨扬灰,以父债子偿,也绝然不敢冒犯天下之大不韪,在明面上出手。 莫说他们不想。 单是金庭山主峰处矗立的那根诸天十地元阳宝桩,也足以熄了他们的大多阴诡念头,极难撼动! 若欲对陈珩动手。 只能是在暗地里施加鬼蜮手段,以搅弄风云。 而这一职司。 自也是落在了长赢院修道的众世族子弟身上! …… 在金霞袍的少年出言后,不少世族中人亦是纷纷附和,各自出言。 原本冷寂的殿中,霎时便喧闹了起来。 上首的卫扬看着这一幕,面色平静,眸底却微微闪过一丝无奈,转瞬即逝。 似这等对陈玉枢子嗣出手之事,他实则并不欲掺和,这也并非他的恩怨。 但他乃世族的出身。 既自幼时起便是受着族中的诸多好处,那卫扬便再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自由之躯了。 于行事之时。 难免要受族中的摆布,听凭族中长者的心意…… “谢晖斋,你今日明明是受了法烟传讯的,却故意不来一叙,想来也是心存着不甘之意罢?” 卫扬轻轻一叹,心中暗道: “但你也是世族中人,纵处境比我要稍好些,可也终究是在网罟之中,你的这番执意,又可延续至几时?” 而在卫扬思绪翻腾,众世族中人议论纷纷时。 同在上首的姜通源却已是听得有些不耐了。 他一拍扶手,低喝道: “他陈珩不过区区一个竖子罢了,难道就拿他真没法子吗?尔等皆是世族出身,何必在此乱做一团,却是平白长他人志气,来灭自己威风了!皆听好了,我有一法!” “请贤兄赐教。” 下首的众人先是一怔,旋即将手一拱,齐声道。 “道子君尧如今尚在人世,而那陈珩也是个聪明人,不像陈养素、陈义一般浮浪,只龟缩在金庭山中,寸步都不出离,绝难对他下手,不过……” 此时。 姜通源忽得话锋一转,喝道: “既然私下里的暗手施展不成,那我等便学族中兄长们的做法,像他们当年打压陈蔚一般,以堂皇大势,来给那个陈珩下绊子!” “堂皇大势?” 卫扬转头,以目看向姜通源,问道。 “等等……伱莫非是想向陈珩邀战?” “卫兄是个聪明人,果然知我!”姜通源哈哈大笑。 “你欲放出风声,邀陈珩去白石峰上斗法?而此事若无意外的话,以陈珩那谨小慎微的性情,应是不敢相应的。 如此一来,他怯战的名头一旦传出,再被我等大肆宣扬,纵情有可原,亦是会大大丢了份,失去面皮,日后就难以在院中立足了。” 卫扬屈指,轻轻敲了敲自家手心。 他想了一想,淡声道: “这虽已是对付陈蔚那时的老故事了,条例老套,但也的确有用……” “是极,是极,陈珩这几日一直缩在他的那间精舍内,从不外出,想来也是个谨慎小心性情,不欲涉险。但我这一手,纵使是不能够将他顷刻除去,至少也要狠狠污了他的声名!让他无颜再留在金庭山!” 姜通源大笑,朗声道。 “但你忘了一事。” 卫扬摇头。 “什么?” “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卫扬平平淡淡道: “自陈珩这几日深居简出的景状看,他也并非是个蠢物,你欲污他声名的打算,他又怎会不知?若他真个鼓足了胆气,敢去上白山峰斗法,你又当如何?” “若他真有那个胆子,我便在斗法时候,直接下暗手废了他!” 姜通源先是一怔,旋即冷笑道。 “你?你不行。” 卫扬摇头:“你和我皆是紫府修为,而陈珩如今才仅是筑基二重,院中自有法度条例在,绝不会容许你我以大欺小,此事若传出去,反是让你我脸上不光彩。” 不待姜通源开口。 卫扬又伸手一指下首众人,缓声道: “而你若是打着下方诸人的主意,只怕也要失算,不能尽全功……他们连败陈珩都尚且不易,非得历经一番苦功不可,想要欺瞒过一旁观战的大执事,暗中废了陈珩,只怕更是难如登天!” 这句话一说出。 下首的诸多世族中人,登时便有不忿者,隐隐骚动起来。 “卫兄何必如此小瞧于我?” 几息过后。 一个身穿湖绿纱裙的少女颦眉道: “我等皆是世族出身,败一个毫无——” “师妹,此言错了,他可不是毫无底蕴之辈,堂堂劫仙老祖所创的太始元真,尤其是浪得虚名? 若是单论起道基来,我等在场众人,只怕并无一人能够及他。” 而不待卫扬开口。 上首的姜通源却叹息一声,率先言道: “不过,以斗法而论,比得是道术、是心性、是经验……却并非是区区一个道基,就能决出成败的! 依我来看,那陈珩比之诸位同门,还是要差上不少,若真个生死搏杀,他陈珩唯有束手等死的份,绝非诸位敌手!” 穿湖绿纱裙的少女闻得此言,才面色稍缓。缓缓落座。 而几个同样面带不忿的世族中人亦微微敛了怒容。 卫扬见状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我知晓卫兄你的顾虑,但我也早有预备。” 这时候。 姜通源将手一拍。 便有一个乖觉些的仆僮立马会意,连忙奔出殿外。 他看向卫扬,道: “我可是留有一手,且看!” “哦?” 卫扬微微挑眉。 而过不多时。 那个奔出去的仆僮便躬着身,毕恭毕敬,将两人给引进了殿内。 殿中雾烟渺渺,载沉载浮—— 远远望之,来者隐是一男一女两个修士。 而等得身影靠近时候。 姜通源还未如何。 卫扬已是面容微微变色,赫然从座椅上起身。 “姜道怜?王典?你二人是何时进入长赢院的?” 那个引路的仆僮早已识趣退下。 女修闻言只淡淡一笑,却并不答话。 唯有男修拱了拱手,平平开口,但也惜字如金: “前日。” “前日?” 卫扬心中一凛,不禁皱眉。 “有我家道怜和王典在此,废掉区区一个陈珩,又有何难!” 姜通源放声大笑,看向卫扬:“如此,我的这一手,可会见成效吗?” “……自然!屠一鸡耳,却是用上了牛刀,如何不成?” 沉默片刻。 卫扬叹息道。 而场中诸多世族子弟在见得这一男一女的形貌后,亦是惊疑不定,窃窃私语起来。 “好了!” 姜通源猛得起身,最后拍板喝道: “十日之后,经师沈爰支要在正合峰开坛讲法,考校功课,一应入室弟子皆不得缺席!那时候,我要当着所有同门的面,亲自向陈珩邀战!看他如何来做回绝! 于此之前,尔等不可无故寻衅,以免走漏风声,坏了我的谋算!” “明白,我等谨遵师兄法旨!” 众弟子对视一眼,皆拱手行礼。齐声应是。 而在这其中。 一个头戴银冠的年轻修士虽同样在随着众流行礼。 但其眸底。 却有倏尔一丝异色淌过,甚是意味深长。 …… …… 入夜时分。 金庭山,灵隐峰。 火冷灯稀,水气昏昏—— 接了洪管事的符箓传讯,匆匆从秦望峰上回返的陈珩才刚踏入自家精舍,便已被几个仆僮上前殷切迎住。 “郎君——” “不必多礼。” 陈珩打断几个仆僮欲拜倒的动作,道: “洪管事说米师兄来寻我了,还说事关重大?叫我速速回返?” “正是,正是。” “米师兄现在何处?” “米郎君现在厅房里喝茶等候,而洪管事已被米郎君打发去了另一座山头,好似是有要事吩咐,要洪管事去办。” 一个机灵的仆僮抢在众人面前,连声道。 “我明白了。” 陈珩点了点头,大步朝向正厅行去。 而及一跨过厅房门槛。 他便见一个身着紫衣,面容白净,透着几分儒雅之气的年轻修士正来回踱步房中,看似甚是焦躁不安。 “见过米荟师兄。” 陈珩将手一拱,对年轻修士言道。 “来了!你可算是来了!” 米荟一见陈珩,便不由得大喜。 他上前用力拉住陈珩袖袍,也不分什么宾主来坐下,急忙就从口中说出了一番言语来,吐字甚急。 待得好不容易说清事情始末后。 米荟才歇了口气,将桌案上的清茶端起,一饮而尽。 他咳嗽几声,看向陈珩,急切道: “师弟,此事乃是我一暗地里的至交好友亲口言说的,当时姜通源和卫扬筹谋时,他亦在当场,万万错不了! 事情居然是到了这般田地!如此之速,可该如何是好啊!” 米荟连连摇头: “师弟,你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十日之后,经师沈爰支要在正合峰开坛讲法,考校功课,一应入室弟子不得缺席……这些世族中人,竟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发难吗?” 陈珩闻言先是微有些讶然。 旋即摇了摇头,只置之一笑。 他还尚未动手,这群世族中人就已是急不可耐,迫不及待地想要弄鬼了。 不过…… 如此倒是也好。 至少早听闻了讯息。 他亦是能够早做筹谋,不至于让那些世族中人抢占了先机! “师弟,如今可真是大事啊,你怎还有闲心笑呢,切莫不当回事!” 见陈珩面色平平,米荟不禁有些急了。 “师兄勿急,他们纵是想同我斗法,亦只能是由筑基修士出手,无法用修为来压我。”陈珩道。 “筑基?那些世族出身的筑基修士,哪个不是天材地宝、玉液仙浆灌注着长大的?就没一个是好对付的呵!” 米荟语调一高,深深皱眉: “更何况,这次姜通源还特意把姜道怜和王典给搬了出来,这两人——” 见米荟还有要滔滔不绝的态势,陈珩摇了摇头,缓缓道: “师兄,无须忧虑,我心中已有一计,可安解此劫。” “什么……” 米荟被打断,先是一怔,略有些摸不着头脑。 旋即转念一想,面上又莫名泛起了些喜色来。 “晓得了,师兄晓得了!你可是打算去上宗向道子求援?” 米荟大笑言道:“如此,倒也实是妙计一条!道子若是肯出手,这些世族宵小,又算什么,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来!实是一条好计!” “不过收拾一群豚犬耳,何须扰了道子的清净?我想要师兄替我发出些传讯法符,最好便在今晚,愈快愈好!” 陈珩摇了摇头,道。 “传讯法符?给谁?” 米荟茫然看向他。 “给那些世族中人,给众入室弟子,也给这长赢院的上师和诸位大执事们!” 陈珩眸中忽有精光狠狠爆射而出,似龙蛇夭矫,锐意刺目! 米荟为那目芒所刺,竟无法正面直视,不由自主将身侧开。 而在这时候。 他只听见陈珩毫无起伏的语声继续传来: “十日之后,待得在正合峰的开坛讲法已毕,我要亲自邀战这些世族中人,同他们在白石峰一决生死!” 这语声音调虽是平平,犹若古井无波,但最后在话末时侯,却陡然爆出一股凛冽滔天的杀意来! 仿是要击碎穹顶,直腾上九重霄宇,不休不止! 米荟被惊得双眼一瞪,为其中的乖张和狠厉所摄。 一时间竟讷讷无言,说不出话来…… …… 而此时。 厅房之外。 夜空中忽有一道霹雳闪过,隆隆轰轰,其声势极为威烈煊赫,似要开山裂石,使得山泽草木中的鸟兽百虫纷纷震悚! 远远侍立的仆僮抬头看天,然后便慌乱将脖子往后一缩。 “好响的一声雷,看来要落风雨了啊……” 他心中暗道。 …… …… (本章完) 第九章 风驱急雨洒高城 倏尔案几摆簸,酒杯倾覆,屋瓦大震,噼啪有声。 劈空惊雷像是一面偌大的夔牛皮鼓,在被擂打时所倏尔迸发出的轰然巨响,轰轰烈烈。 震得四方云翳爆碎,林鸟惊惶乱窜…… 而这往日间听惯了的天地洪音。 今日再入耳时。 却颇有几分叫人心惊肉跳的感触…… 米荟下意识微微后移半步,看向对面那人,目芒惊疑不定。 过得半晌后。 他才似回过神来,低声喝道: “你欲亲自邀战那些世族中人?师弟,你疯了?只为了一时间的意气,莫非连自家性命都不要了么?!” 米荟不由急了,慌乱扯住陈珩的袖袍,瞳孔一缩,便开始苦心婆心劝阻起来。 只是饶他说得如何口干舌燥,肚中言辞都已穷尽了。 陈珩神色依是平平,没什么动容。 “米师兄,纵是我不主动向他们邀战,难道这些世族中人就会因为心软放过我,给我留下一条退路么?” 直待得米荟说完之后。 陈珩才抬眸,平静开口: “左右都已是难以和缓了,不得不战。与其到那时候为人所制,还不如提早出手,将先机抢占在手!” “可……可你……” 米荟从未目见过这般景状,下意识想起辩驳。 只开口时支支吾吾,却是连不成词句。 他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那一丝惊悸压下,才道: “师弟……你说得虽也有理,但你若是败了呢?” “那也只能是怪我学艺不精,兴是天数如此罢。” 陈珩摇头。 “可师弟……” 米荟闻言一急,还欲再劝。 却见陈珩忽得将袖袍一招,便有一道指粗的神光爆射飞出,照彻满室,焕焕辉辉,锋锐无比。 神光过处。 大气中霎时火焰腾腾,炽烈难当。 如若是一条火行真龙突兀横飞杀来,将一应物象都沉埋在了炎境之内,要悉数焚为焦黑炭灰。 米荟见状一怔。 哪怕这神光并未是朝向他袭来,相隔甚远,还是觉得有一股烟熏火燎之感汹汹袭来,炽热无比,烫得肌肤生疼。 他不由吃了一惊,连忙从炁海中接连调出数股真炁,将玄功运起,护住周身上下穴窍。 方才那股如若是置身在地底火窟般的酷热杀人感,此刻才方得稍稍一缓。 “这道术……莫非是上乘道术?观看威势,其纵是在上乘道术中,亦是算有大杀伐之能的了!” 米荟一时间竟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细细琢磨了一会,才沉声道。 …… 需知在道术之上,便是神通。 而神通。 若无意外的话,唯有修成金丹,将一身真炁转炼为法力之辈,才方可随意施展而出。 纵是离修成金丹只差一步的洞玄炼师,除非是真个天资横溢,否则其真炁也绝难支持起施展神通的损耗。 是以在金丹之下的层级斗法,往往是以道术为主。 而上乘道术。 便是个中的佼佼者,堪称是最为接近神通的道法! 不过上乘道术虽威能不凡,却也是极难修持。 便拿米荟来说。 他虽说是因米景世出得了大力,舍出了番大代价,才能够侥幸进入长赢院来做修行。 但其自身。 好歹也是有几分天资存身的。 放在五光宗、神火崖、花神府那等南域的小宗小户内,亦算是个英杰俊彦。 但饶是如此,米荟揣摩一门名为“四山斗决”的上乘道术,却还是数年都未摸着头绪。 为此米景世还特意现身,点拨过他几回,只是依旧成效不大。 之后好不容易一番苦心劳力,总算是将“四山斗决”入得门径了,修至小成了。 却也总有一股晦涩之感存身,无法随心所欲,将之运使自如。 …… “师弟那道神光,非仅是上乘道术,且个中造诣还不低?只怕不仅小成罢?” 米荟目芒一闪,沉声道。 “侥天之幸,在几日之前,勉强修至了中成境界。” “中成……”米荟道:“不知此术何名?” “先天大日神光。” 米荟闻言微微一怔。 但在思忖片刻后,还是缓缓摇头。 他虽然自诩眼界不凡,倒也是从未听说过这门道术。 哪怕秦望峰上的经阁藏书浩如烟海,也实未收录有此法。 “不过这门先天大日神光,倒是好深重的杀力呵!我所参习的那门‘四山斗决’若与之并论,倒实在要逊色不少……” 米荟眼睛一眯。 但犹豫再三,还是规劝道: “可师弟,仅是一门上乘道术,却还……” “师兄,我知晓你的顾虑,但事已至此,已实是再无旋踵的余地了。我若不肯应战,那便是在明面上畏惧了这些世族中人,必会被大肆宣扬,日后难以在院中立足,而若应战,那也是落入了他们的条框算计中。 左右世族中人都是要来发难的,规避不得。 那我为何要坐待事态发展?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去做施为?我又怎会如他们的意!” 陈珩语声慷慨,如若滚浪一般,汹汹击打四壁: “唯有主动邀战,将先机抢占到手,这才方符我陈珩的心意!” 米荟听出了那语声中所蕴含的一往无前、无可阻拦之意,嘴唇翕动了几下,似是想要劝说。 但最终默默还是止住,没有出言。 “此事若败,贤弟,你今后在院中的日后便恐不好过了……” 他摇摇头,道。 “而若事成,我也可威震长赢,让四大下院都听闻我的声名。”陈珩微微一笑,开口: “我自迈入修道门户以来,便是素来处境艰难,有如履薄冰之厄……今日之事虽看似凶险,但实则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师兄不必焦心,我自有分寸!” “……” 米荟沉默半晌,还是无奈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了。 “不过知己知彼,才方是克敌制胜之道,方才师兄提到了姜道怜和王典这两个名姓,不知他们有何神异,能让师兄如此看重?” 陈珩后退一步,朝向米荟,打了个稽首,道: “还请米师兄教我。” “你兄长陈蔚是米长老的女婿,我同米长老又是亲族,这般算来,我等还是一家人呢,既是一家人,又何必如此客气!叫外人见了,也是笑话!” 米荟见状连忙上前,扶住陈珩。 他脸上略有些无奈之色,道: “师弟,我是个没用的人,若非米长老助力,我只怕连长赢院都进入不得……如今这院中甚是风云诡谲,我这点微末道行,只怕是帮不到你什么,实是汗颜的很。” “米师兄何必如此。”陈珩皱眉。 “不过,师兄我虽不以道行见长,但为你探听些讯息,却还是能为的。” 此时。 米荟面色一肃,沉声道: “那个姜道怜和王典,皆是天才俊杰之士,师弟你万万不可小觑……” 而随着米荟的语声传来。 陈珩心下也一时了然。 姜道怜出身于天池姜氏,是世族中人,还尚且是姜通源的子侄辈。 此女自幼便在天池福地中长大,一身功行精湛,道基浑厚,是姜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屡屡被姜氏的族主赞誉有加,甚至亲自为其扬名。 至于那个王典,却是来历又为新奇。 其不过是北海渔人的子嗣,并非大姓的出身,不过却在幼时被一名古异人授予了大机缘,饮红霞,得神火……之后偶然被在外游历的姜氏族人看重,接引回了天池福地,从此便迈入了修道门户,一飞冲天! 而王典虽是外姓,却在姜氏中的地位极高,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姜氏嫡脉的子弟。 这实则也是天下世族为增厚自家底蕴、不坠门风的惯常手法。 或招婿;或是吸纳外姓之人,自幼培养;又或是各世族之间相互结为姻亲,共为臂助。 此等事例皆已是屡见不鲜了。 而在陈珩思忖之际。 米荟咂咂嘴,向四下看了一眼。 见门户早已闭上,几个仆僮早已识趣退得远远,并不敢来窥听。 这时。 他才上前一步,将声音压低道: “同为筑基的修为,这两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来了长赢院,心中存着的是什么念头,师弟你可知晓?” “想必是姜氏的老人,欲让这两位来压我一头罢,我与他们皆为筑基修士,倒是正可斗法较技。” 陈珩道。 “正是此理!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虽不知真假,但我还是探得了一个好消息。” 米荟一笑,言道: “听说姜氏欲让姜道怜和王典成亲,以加深干系,而王典亦有此意,乐见其成,只是……” “只是,姜道怜并不甘愿吗?”陈珩道。 米荟连连颔首,又道: “听说为了婚事,姜道怜同族中闹了好大的不快,或许这一次在白石峰上,师弟只需对上一个王典,倒不必同姜道怜斗法,却是好事一桩了!” 陈珩闻言若有所思。 几息过后。 才缓缓摇了摇头。 “多谢相告,但姜道怜纵是同族中存有不快,却也终究还是世族出身,她是否会出手,着实还要另做两说……不过我听师兄话里意思,姜道怜还似是要强于王典?” “听说她和王典曾斗过三场,一胜一负一平,孰强孰弱,倒真个是不好说……” 米荟道: “不过姜道怜常自比为赤明派的真传卫令姜,还言说若她早生几年,也不至于让卫令姜专美于前,哦,对了,还有太符宫的裴芷,姜道怜对这位也不甚服气。 这些名门贵女,一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很,不甘居于人下的性情,也不知晓她们真个打起来,到底孰强孰弱?” 陈珩闻言眸光微动,淡淡笑了笑,没有答话。 “好了,师弟,该说的话我已说完了,便不再更多饶舌了……” 感慨一番后。 米荟终是回了最开始的那个话头,面容正色: “你真要我今晚便发出法讯,给院中的众人?需知这一步若是踏出,便再无和缓的余地了!” “请米师兄助我!” 陈珩将手一拱,肃声道。 …… 他初来长赢院,并不知晓这院中的人情故事,也不知众入室弟子的确切洞府。 纵是想要自己发出法讯,亦难免会存有疏漏。 但米荟却是长赢院中的老人了,对院中种种早已熟稔,由他出马来做这些,自是驾轻就熟。 其实归根结底—— 陈珩之所以要邀斗一众世族中人,无非便是想将事情搅大,引来多方注目。 之后一战功成。 以扬名四院! 唯有在君尧坐化之前,赚取到足够的名头。 他才兴许能够被玉宸派上宗看重,得到某位上真的赏识,在日后的杀劫临头时,做一二规避。 与身家性命来相较。 至于赚取丹母砂这等修道资粮,或是一挫众世族威风,出一口心中恶气,都不过是顺手为之的小事了。 唯有活着。 才方能去做日后的奢想! 在米荟眼中看来,陈珩此举或是太过弄险,颇多莽撞了。 但这般的弄险,却实是不得不为之,无可奈何。 …… 此时。 见陈珩显是心意已决了,米荟心下沉沉一叹,也不再劝说,只和陈珩再商讨了些法讯上的言辞后,便要告辞离去。 不过。 在临跨出门槛前,他又不放心道: “师弟,临比斗还有十日,这期间你是欲如何作想,是欲静修,还是怎般?” “我欲炼丹。” “炼丹?” 乍听闻此言,米荟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经师沈爰支,她难道不是一位丹道大家么?” 陈珩抬眸,微微一笑道。 “等等,你……” 米荟脑子此刻似有一道霹雳闪过,似想明白了什么。顿觉讶然。 …… 不知过了多久。 等他茫然走出了陈珩所居的那座精舍时。 本是昏昏的天中。 此刻更是霭云密布,冷风呼号。 时时可见电蛇游走,擦出绚亮的光色,撕裂长空。 米荟默默抬头望着,看着这一番细雨如丝。 而渐渐,随着又一道惊雷炸响,这如丝小雨亦是逐渐大了起来,如浇如注,好似一汪银河之水倒倾,要将整座金庭山都拖拽进入水天淹世! 其寒湿之际气升腾而上,勃勃如苍烟,飒飒惊魂。 放眼所及。 眼前物象,只依稀是笼在一层轻柔的纱帐中,白霭霭一片。 “雷声大,雨点小……居然是经师沈爰支吗?师弟,你的所图倒是不小……” 想起陈珩先前的言语和他的那番谋算。 米芾心中忽有些莫名的感触。 旋即他将手一布,缓缓逼开雨水,脚下生起了一道烟光出来。 只顷时。 便遁入了云空之中,身形不见。 …… …… 而正厅内。 于米芾告辞后。 陈珩刚欲回返到内室,却忽得被遁界梭给出言唤住。 “小子,你若是对上那些世族中人,能够有几成把握?” 苍老声音缓缓言道。 “前辈见多识广,依你看,我又能够有几成的把握?” 陈珩问。 …… …… (本章完) 第十章 沈爰支 在陈珩问出此言后。 遁界梭略沉吟了片刻,似经了一番思忖,才答道: “固有七八成,若无意外,你当稳胜!” “哦?前辈竟如此看好我?” 陈珩神色微微一动。 “便不说什么更上一层的大派了,只单言世族和寒谱之间,为何世族子弟对上寒谱出身者,十战之中往往能够有九胜?因他们参习的玄功高妙,其道基之深厚,几是那些寒谱出身者的数倍、数十倍! 凡人俗世里常有‘一力降十会’的说法。 那些道基深厚的世族子弟,便犹若是身长体壮的成人!而无有高妙玄功,道基不固的寒谱中人,恰如刚学会走路的稚子! 而成人同稚子来做角力,纵是那稚子再技艺纯熟,也终是不能够匹敌成人的气力,便是这般的道理了!” 说到此时。 陈珩的乾坤袋倏尔一震,一道蓝光窜出,当空便化作个五短身材、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双手叉腰,将眼看向陈珩,喝道: “你参习的玄功可是太始元真,堂堂劫仙老祖的创造!又岂是俗流?放眼这偌大九州四海内,都算是至上乘的一流了,你的道基,又会输于哪个世族子弟?” “仙道修士之间的斗法,又岂是一个道基就能决胜负的。” 陈珩缓声道。 “除了道基,自还有心性、机变、道术和符器种种。” 遁界梭所化的老者嘿然一笑,言道: “伱的心性和机变自是世间第一流的人物!这一点,巴蛇越攸应当是深有体悟,倒不必老朽再来夸口了! 至于符器和道术吗? 以老夫多年来的见识,似你这般年岁和境界,能将道术修行到这般地步,也是实属不易,应无几个能及的,那些世族中人亦是如此。 而你们这等浅薄修为,能够驱使的符器亦大同小异,大抵无差,也拉不开什么差距。 若一切顺遂,你当无忧矣!” 陈珩闻言笑了一笑,不置可否道: “既然如此,我应是胜券在握方对,怎会才有七八成胜算?” “方才说的仅是寻常世族子弟,你自可将他们视作土鸡瓦犬!可那个姜道怜和什么王典,单听米荟的言语,便知晓是个不好对付的,绝不能等闲视之。” 遁界梭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开口言道: “这两位,一个可是世族的真正贵女,自幼在福地洞天里学道,法侣地财,样样不缺; 另一个,则是得过天大机缘的,嘿嘿,在北海曾饮红霞,得神火?听起来倒是骇人的很哩!只是不知是个样子货,还是肚腹中真正有料! 你小子若是对上这两位,一个不慎,纵是在阴沟里翻船了,亦不乏可能。 真到时候,可便是真正丢大脸了!” 见遁界梭所言颇多郑重其事。 陈珩眸光微微一闪,在心下飞快盘算了一遍,却并未又分毫慌乱。 以他如今之手段。 抛开那些芜杂无用的,称得上有杀伐之功的,可于关键时刻一锤定音的。 无非是: 阴蚀红水、先天大日神光、太素玉身和剑术这四类。 其中阴蚀红水和剑术,皆是碍于灵物外物或功夫未足,等闲几日间精进不得了,非三五苦功便可成就,自不必多提。 而先天大日神光。 这门他在练炁时候苦苦参详,却毫无半分头绪的上乘道术。 在陈珩突破筑基,被“太始元真”洗练过了资质、根性后,亦总算是摸着了冥冥中的一线灵光。 终是在几日前,于一真法界内,摸清了法行脉络,成功于体内辟出了三百六十五口“金铨神室”,并于这些神室之内,观想出了三百六十五口“先天炎光普照神君”的不同真形,臻至了中成境界! 而自先天大日神光突破至了中成境界后。 这门上乘道术的杀力,与先前已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几是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威能极大! 但先天大日神光的突破,也不过是给陈珩再添一份底气罢了,却也并非是他真正依仗。 自始至终。 他之所以会邀战院中的一众世族中人。 便是因他的太素玉身,已是玄境八层的造诣! 玄境六层的太素玉身,便可于筑基境界中称雄。 而玄境九层的境界。 更是紫府高功,都难觅敌手! 这门从童高路身上发现,以金蝉拓印心相而得出的肉身成圣之法,才是他陈珩如今最强的一门护道之术。 而太素玉身本自立意高绝,取材于玄、元、始三炁造化宇宙天地的过程,是仙道巨头太素丈人的得意创造! 只是此法甚是畏惧天机术算。 一旦被敌手测得太素玉身的系物所在,破去了那万物浑成的感应,便登时要有阳九百六的灾劫降下。 顷刻之间。 便会将修行太素玉身者打灭成齑粉…… 也因这个致命缺陷。 太素玉身虽然高上神异,却也只是在道廷所收录的三万四千种肉身成圣法门内,位列中下下品。 但陈珩的玉蝉并非此世之物。 至少在当下而言,并无一人可以得见、可以推算到陈珩的玉蝉! 将玉蝉当做修行太素玉身的系物,实是恰好补完了此法的缺漏,最为合适不过! …… 陈珩心思电转,只再略一盘算,便不多想。 而这时。 他看见一旁遁界梭却是颇多欲言又止,嘴唇动了无数回,又强自忍了回去,老脸上的皱纹密密挤在了一起。 “前辈若想说些什么,不妨畅所欲言。” 陈珩瞥了他一眼,道。 “没……也没什么,哈哈。” 遁界梭干笑了一声,又连声开口道: “离那个什么开坛讲法还有足有十日,我观你在遁法上还尚有不足,为何不去修一门遁术,反而却偏生要炼丹。” “斗法时候,是在白石峰巅的一处玉台上,场地有限,难以大肆摆开阵势,遁术并无法建功,缓缓也罢。”陈珩摇头。 “那……” “前辈只怕不是欲问我为何炼丹,而是想得知,我为何要投向经师沈爰支那处罢。” 陈珩似猜中了遁界梭的心思,淡淡道: “因她乃长赢院三大上师之一,也是这院中唯一一个,或可能庇佑我者。” “这女人……生得姿色貌美否?” 遁界问。 “前辈何必试探?我并非是陈玉枢。” 陈珩摇了摇头,大袖一拂,便跨过门槛,走出了正厅。 而在他身后。 遁界梭眼神变化了几遭,最后还是将肩一耸,语气莫名。 “这小子,整日间疑神疑鬼的,我都跟你已是一条船上的了,试你又有何用? 本还想劝你若真个事有不谐了,不妨先忍辱负重,出卖些色相,将那个什么经师沈爰支勾搭到手,只要日后不做亏心事就成,但观你这模样,啧……” 他咂咂嘴,连连摇头。 这时候。 见陈珩已过了池中的小木桥,身影去得远了,他又忙化作一抹蓝光,飞空追上。 …… …… 时日匆匆,转瞬即逝。 在这期间。 米荟已是将法讯发出,知会了院中诸位上师、二十四位大执事。 非仅是世族中人,便连并非世族出身的一众入室弟子,亦然有份。 一时之间。 陈珩要邀战世族中人的事,便传遍了整个长赢院,人尽皆知,闹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 各种议论声甚嚣尘上。 讥嘲者有之,冷哂者有之,不屑者有之,观望者有之。 而如米荟等忧心忡忡者,虽是寥寥,却亦是不乏。 因长嬴院不同于其他三院。 此院中为数最众者,便是十二世族的子弟。 在这些世族中人的阿党比周之下。 一些寒谱出身,或是毫无背景跟脚之辈。 在平日修行之间,不说受制于人,至少也是受过欺压的,也因而在心中狠狠蓄了一股怨愤之气。 而陈珩竟敢堂而皇之邀战这些平素间跋扈嚣狂的世族中人。 乍听得此讯。 他们先是愕然,旋即心中皆涌起了一股振奋慷慨之意! 不过虽然钦佩此举。 但他们也如米荟一般,对陈珩的此举并不看好,心中怀有担忧。 而据米荟的言语。 姜通源等世族中人在接得法讯后,皆是勃然大怒,火冒三丈。 姜通源更是接连打碎三棵平素间最爱的东海玉珊瑚,暴跳如雷。 若非卫扬在一旁劝阻,他几乎要不顾体面,同陈珩来拼个生死了。 听闻这些讯息,陈珩只置之一笑,并不以为意。 身处在道院旋涡中心的他依是一切照旧,也并不理会旁人的冷眼或其他种种。 除了每日惯常去金庭山的炉照峰,借地火、丹炉等物,用来炼丹之外,便是在一真法界之中同诸多心相斗法,磨砺杀伐之术。 终于。 在历经了多日苦功,总算是让他炼出了一枚品质上乘的红铅大铅丹,算是完满功成…… …… 而这一日。 静室中修行的陈珩忽被一阵钟磬之音惊动。 他睁了双目,定神一察,得悉这是正合峰的法乐在鸣响,看来十日过去,已到了经师沈爰支开坛讲法的时日。 “总算是来了!” 陈珩长笑一声,缓缓整了整衣袍,将前几日炼出的那枚红铅大还丹收入袖袍后,便将身一纵,顷时化作一道白光,破空远去。 …… 晓日玲珑,瑞光万丈—— 纵目所见。 在淡薄浮云之下,尽是一片群山迤逦、明溪潆洄的明秀之景。 林壑幽深。 于参天的古树之下,重重楼台、宫观、殿宇依稀可见,在幽趣之外,又别有一番萧闲风味,如是仙家洞窟。 陈珩只略扫一眼,便继续破空而上,直到抵得正合峰山腰处的一处华丽宫观时,他才缓缓按落云头,停了下来。 及一跨进那座宫观之内。 大殿之中。 便瞬有无数人不约而同般,纷纷将目光射了过来。 迎着这些或鄙夷、或讥嘲、或暗怒、或惋惜的目光,陈珩面色不变,只将目光上下往殿中扫了一眼。 但见此间最高处是一方九层的小玉台,晶莹剔透,光色温润鲜明。 然而此刻玉台上却空无一人。 显然这是那位经师沈爰支在讲道时所坐的玉台。 而今她人还未至,自不敢有弟子僭越,大胆居了她的席位。 而于那方九层小玉台之下。 又是林林总总,数百方杏黄蒲团铺陈。 众入室弟子皆坐于蒲团上,各色真炁自其背后冲腾而上,若浪云沸涌,似幻亦真,甚是少见壮观。 “师弟!师弟!” 见陈珩走进殿内。 左处角落的米荟连忙站起,冲他招手道: “此处,此处,我已是替你占了个席位!” 陈珩闻言一笑。 他目光往最靠近玉台的那几个蒲团上掠过,见其上早已是坐满了人,微微摇头,还是向米荟处走去。 “师弟方才在想什么?莫不是想争靠近玉台处的蒲团?” 待得陈珩落座身侧后。 一直注意陈珩神情的米荟犹豫半晌,终还是小声道: “那可向来是……” “向来是世族中人的席位?” 陈珩淡声道:“那自今日之后,便不再是了,师兄你亦去可往前方听讲。” “……” 米荟喉头动了动。 不过还未等他开口。 前方忽有一人朗声一笑,站起身来,道: “陈师弟倒是好志气,果然是少年人,端得豪气干云!师兄我在你这般年岁时,可不敢如此口出大言!” “不知这位师兄是?” 陈珩见长笑那道人仪容甚美,声音洪亮,如若春雷,显然功行不浅。 “我名卫扬。” 道人冷声道。 “原来是卫师兄,方才不过是腹心之语罢,算什么大言?” 陈珩微微一笑,将手拱起,道: “真要说论大言的话,于几日前,卫师兄在接得法讯之时,不是已见识过了么?” 这句话一出,卫扬眸光便微微沉了沉。 而几个耐不住性子的世族中人更是赫然起身,对陈珩怒目相视。 “听闻还有一位姜师兄,不知身在此处?” 陈珩也不理会那些愤然的怒目,只自顾自道: “听闻这位师兄素有雅量,性若渊水,不兴浪澜,此等气度,倒是正要见识,向他请教一二。” 几个寒谱出身的弟子皆听出了这话里的暗讽之意,不禁摇头笑了起来。 殿中一时微有些喧闹。 私语声此起彼伏。 “陈师弟倒是口舌利害,至于姜兄——” 卫扬摇了摇头,刚欲开口,此刻却忽有一阵银铃晃荡的清音响起。 众入室弟子闻得此音,皆心头一凛,忙抬头看去。 只见那九层的小玉台上,不知何时,竟端坐了一个白衣女子。 她五官生得精致如若墨画,花容玉貌,体态曼妙婀娜,翩翩有弱柳扶风之态,但眉宇间却满是一片漠淡之色,仿是对一应事物都毫不关心。 “弟子见过上师。” 众弟子皆躬身行礼道。 “不必多礼。” 白衣女子目光与陈珩视线微微相触,然后便平平移开。 “今日我来宣讲紫府大道。” 陈珩听她轻声言道。 …… …… 兄弟萌明天有点事,就提前更了 (本章完) 第十一章 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沈爰支的语声渺似尘烟,却清而不浑,仿如两枚胎质细腻的水沉玉在轻轻撞击于一处时,所迸发而出的悦耳交响。 陈珩眼帘掀起,将目光微微一扫。 却见这殿中几个稍青涩些的入室弟子,此刻面上皆是带有些倾慕或赧然之色,并不敢正视沈爰支,好似她是什么洪水猛兽般。 只强迫着将自己视线死死压低,不敢稍有逾矩,唯恐失礼。 而其背颈之处。 已是汗渍清晰,显目至极…… 陈珩略一扬眉,心中不觉好笑。 一旁的米荟显是也注意到了这幕,将唇角扬了又扬,似忍不住要露出笑颜来。 但最后还是只以手握拳,凑到嘴处,奋力低咳几声,才方作罢。 而这时候,又有几道璀璨遁光破云而下,如若飞电般落入殿内。 待得烟光开散。 只见得是姜通源、姜道怜和王典三人的身形。 “弟子来迟,还请上师恕罪。” 在躬身见礼,得了沈爰支颔首后,姜道怜和王典皆各自寻了一方蒲团坐定。 唯一个姜通源不退反进,从袖袍中取出一只青木小匣,将匣盖揭开,轻笑道: “上师,弟子近日新炼了一颗明神丹,只可惜学艺不精,还正要请上师指教一二。” 在匣盖被揭开的刹时。 便有股寒气弥散而出,用鼻一嗅,寒彻心扉。 “是紫府修士才方可吞服的明神丹,能够熄去心中阴火的大药?看来姜师兄的丹术,又有精进了!” 此丹甫一现出,便有几声话音捧场般响起。 不少世族中人更是面带得色,似是与有荣焉。 “不错,丹性尚可。” 沈爰支伸手轻轻一招,便将木匣隔空摄过。 她静静看了半晌。 随后才将眸抬起,出言道。 而姜通源才听了这品评,幽深碧瞳中就顿有一丝喜悦之色掠过,唇角不禁扬起,似是极为满意。 他此人乃是典型的世族脾性,平生最是好享乐、好美人、好一应金玉浮华之物。 尤是在男女之道,最为痴沉不过。 只单连东海中的鲛人、贝女这等异类精怪,都是豢养了数百不止,以供每日间淫乐不休。 后被族中长辈强硬管束,又进入了长赢院来修道,姜通源才勉强收束了脾性,将心思放在了修行之事上。 只是到底是本性难移。 哪怕是进入长赢院,当了玉宸下院的入室弟子。 姜通源亦是心思不定,在一见经师沈爰支后,便为她容色所迷,渴慕非常。 不过沈爰支因一桩旧日里的恩怨,对世族中人观感甚恶,纵姜通源屡屡大献殷勤,也从来未有得见一丝一毫的成效。 反而是姜通源因行事过急,被沈爰支出手拿住了痛脚。 几次狠狠责罚,连姜通源道基都差点被打坏,伤损甚重。 这一回,姜通源不过是怀抱着如往日一般的心思,惯常想讨美人的欢欣。 便连他自身。 对所谓成效,都已不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想。 却未曾料想,居然会得了这样一句品评,实是大大的出了姜通源的预料! 若非现下是身处传法大殿中,有一众同门在场眼睁睁看着。 姜通源几乎要喜形于色,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 …… “看来这沈爰支果然不愧‘丹痴’的名头!我往日似那般讨好卖乖,她都从来是不予个好脸色,还想拿住门规,将我生生打杀,没想到今日不过区区一枚丹药,就有如此成效?得了她的夸赞?甚好!甚妙!” 姜通源碧眼中芒光狂闪,心中自得大叫道: “早知会如此,我就应在丹术上面下苦功夫方是,却是平白走了许多弯路,可惜了!” 沈爰支乃是长赢院的三大上师之一,位居“经师”一职。 若论身份地位,也仅在长赢监院乔豫之下,同样身具管束大权。 更兼她还是玉宸上宗的弟子,丹成上三品,且又生有国色,貌美非常,是东域有名的美人。 这几处合在一起,由不得姜通源不做眼热。 若他能够与沈爰支修好,乃至更进几步,约为婚姻。 在这长赢院内。 不说是一手遮天,至少也可以横着走动了! 而姜通源正浮想联翩,畅想着今后的大计时。 这时。 玉台上端坐的沈爰支忽伸手木匣一抛,弃如敝履,那妍巧精致的眼眉中浮上了一丝浅浅的嫌恶之色,道: “只可惜,火候太过,施材时又耗费太糜,致使君臣佐使不分,却是坏了一炉鼎的好药,空泄不少。若是炉照峰上的几位老丹师出手,必不会有此施为。” “……” 姜通源下意识伸手一捞,将沈爰支掷来的木匣接过在手,闻言一时茫然。 “常言道,过犹不及,你若肯削去一些辅材,减弱火候,倒也是勉强能成就一炉好丹。 但要人自量,固为难,多的是能够知而能不持守者,这样一来,非仅事不可成,反倒成了他人语中的笑柄。” 沈爰支话音如春湖静水,无波无浪,听不见什么高低起伏。 可在场众人,却皆是听清了那语声中的微讽意味。 “你要我指教,我便明言了,入座罢,已耽搁许久,到开讲时候了。” 姜通源面上隐现狰容,似要发怒,但终究还是不敢放肆。 只是僵硬后退一步,便将木匣一把塞进袖袍里,面无表情朝上首正中处的蒲团行去。 而见姜通源又在沈爰支面前失了颜面。 一众世族子弟亦是无言,唯恐触到他的霉头,吃上挂落。 唯有一个谢棠忍俊不禁,不禁以袖掩面,欢快笑了起来。 “你这——” 姜通源眉心一跳,刚欲出言喝骂,却见到她身旁谢晖斋时,忍了又忍,还是将心头怒气压了下来。 这时。 姜通源视线偶然一转,瞥到在米荟相邻之处的,却是一个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飘扬若神仙中人的道人。 他正饶有兴致与自己对望,似笑非笑,神色颇多玩味。 “陈珩……” 虽只是第一次亲眼来目睹,但姜通源早已看过他的画像,自然不算陌生。 他心中冷笑一声。眼中陡然神光大作,放出一股如涛如浪般的恢弘气机来,一波接着一波,冲奔不断,鼓噪而来。 仿是暴乱的远海大洋,要用汹涌惊人的巨潮,将一应物象都卷荡其中,声势惊人! 这股气机甫一放出,便令得殿中萦绕的无数丰裕灵气一沉一浮,弥漫无定。 一旁的米荟面色隐隐发白。 哪怕姜通源并非是在对他出手,但这余波宣泄而出,还是令得他身躯沉重,如是戴上了一层铁制枷锁。 但陈珩却是神情轻松,泰然自若。 仿佛姜通源的气机压迫只不过是一阵拂面清风,让他未受分毫影响。 而这副做派,也惹得殿中一众入室弟子纷纷侧目,心中讶然非常。 姜道怜轻咦一声,好奇向陈珩处打量一眼。 她以幕篱遮面,障身的轻纱如若浮云罗烟,浩虚出尘,足具仙家气象,叫人看不清眼眉面貌。 只是那蒲团上的身段婉约婀娜,曼妙秀美,如是一尊名贵绝瑕的玉相。 “陈师弟……伱倒是有些好本事呵……” 此刻。 姜通源敛了眼中神光,将气机陡然一拘。 他深深看了陈珩一眼,便移动到蒲团上坐下。 虽表面上是看不出什么喜怒来,但袖袍中的握紧成拳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的内里心绪。 区区一个筑基修士,居然能在自己的气机压迫下无动于衷,毫无半分异样? 这使得姜通源心内警铃大放,微微生出了些忌惮之意。 只是沈爰支当前。 姜通源纵是再如何的跋扈,也万万不敢进一步出手。 否则一向深厌他的沈爰支纵是当场下令,以同门相残的名义,将他关进囚室中做责罚,他亦无可奈何。 “同是参习的‘太始元真’,这个叫陈珩,可似乎比当年的陈蔚要更加强出一筹来……” 姜通源皱眉,心中暗道: “此子不死,或存有后患之忧,不过我有王典出手,于暗中废掉他,倒应是不难?” 姜通源自忖到此处时,忽得侧目向姜道怜看去,嘴唇翕动,传音几句。 但姜道怜只一动不动,丝毫不做理会。 “这丫头!好大的怨气!” 姜通源皱了皱眉,颇觉无奈。 …… …… 内景内象壶中天,须知一尘一蓬莱。 龟蛇前古常交缠,一朝雷电撼山川—— 过得两个时辰之后。 玉台上的沈爰支才停下来讲法。 她伸出素手,轻轻一招,那萦绕周身,高达近十丈的阴阳龟蛇的异象才缓缓溃去,化作一道精粹宏翰的法力,被她收起。 而这时。 殿内的一众弟子,脸上皆带有些若有所思之意,一时无言。 “火居深海,阳焰透水……这才方是最上乘的紫府异象,我有道子相赠的那卷《兜术天王神宗玉书》在手,修持出此相,应是不难。 只要有足够的全真大药,足够的丹母砂……我便能完满筑基境界,去筹谋那紫府之事!” 念及至此。 陈珩忽得抬眸,看向前处。 而在他视线所及。 姜通源也恰时转身侧目,毫不掩饰的将目光投向陈珩。 两人目光交汇一处,恰似电光与雷火交触,滚滚杀意顿时弥开,充满了整间大殿。 “陈师弟。” 姜通源冷声一笑,不情不愿朝向沈爰支一礼,略打了个稽首后,便急不可耐喝道: “请罢!” “诸位世族的师兄,请。” 陈珩淡淡将手一拱。 在他身旁的米荟面色沉重非常,缓缓叹了口气。 却终还是按剑起身,站至了陈珩身侧,正对向姜通源的几欲杀人的目芒。 而几个寒谱出身的入室弟子对视一眼,仿是此先早已有过商议般,亦是选择与陈珩站在一处。 那些世族中人见了此状,有样学样,纷纷起身。 一时之间。 除了那些摇摆不定,面带犹疑者。 场中所立之人,赫然是划作了清晰分明的两派…… 一类是世族中人。 另一类,则是寒谱或毫无跟脚之辈的出身者。 “多谢诸位师兄为我壮声势、” 陈珩看向身后那寥寥三五人,肃穆拱手,道。 “不过三五之众,又能成什么气候。” 姜通源额角青筋微跳,碧眼中掠过了一抹森寒的不快,高声斥道: “乌鸟之辈,也是能够翻天的吗?!” “不过一群宵小逞奸之徒罢,何来的颜面,胆敢以天自比?”陈珩摇了摇头。 “口舌之争可丝毫无益,纵再如何牙尖嘴利,也难以助你陈珩脱离困厄!”姜通源沉笑一声,开口:“白石峰上,早已有一位大执事在那做等候,由他来做中间人主持,我等还是速速前去,莫要让长者在白石峰苦等了!” 他的话音隐隐含有轰隆霹雳之声,慑人至极。 众弟子只觉得脚下大殿都似在微摇,景象甚为慑人。 “不急。” 陈珩道。 “哦?你莫非是怕了不成?”姜通源冷笑。 陈珩却并不答话,只是一阵袖袍,移步向沈爰支处走去,脸上微微带笑。 “你……” 姜通源见状,心中莫名一慌,下意识就想拦住陈珩的步伐。 只他才方一动作,便被一旁的卫扬给牢牢扯定。 “邀战之事,并不有悖于院中法规,更何况,此事还是陈珩主动提及,将之闹大的,纵沈爰支是经师,亦难以插手。” 卫扬传音道: “勿要急中生乱,将事情搅得浑了!” “可我……” 姜通源微微皱眉。 便连他也说不清,心底那一丝慌乱究竟是从何而来。 而正在他默默思忖,心绪复杂之间。 陈珩已来到了小玉台下,他伸手入袖,同样取出一方小木匣,打了个稽首后,恭敬上前一递: “同姜师兄一般,弟子近日也炼出了一枚丹药,有意请上师一观,还望能指点一二。” 这句话一出口。 众入室弟子脸色各异。 姜通源更是神色阴沉,仿是被一口气堵住在心口,憋闷非常。 “……” 沈爰支淡淡将眼帘掀起,眸底莫名有一道异光闪过。 只见台下行礼的道人正若笑看着自己,眸光深邃,一身雪白的道袍,颀长挺拔,如渊泽中振翅长飞的羽鹤。 其风姿神貌。 若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数息之后。 沈爰支眉梢微微一动,伸出素手,接过他匣中之物。 “是红铅大还丹?” 沈爰支问道。 “正是。” “很好……” 沉默半晌后。 沈爰支唇边绽开了一抹笑意,将木匣亲手递还回去: “你做的很好,去罢,日后或有暇,可再来向我讨教丹术。” 场中霎时哗然沸腾。 而陈珩亦是微有讶然。 不过只是区区一枚红铅大还丹,竟得了如此许诺,实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想。 但他还是压了心绪,肃穆打了个稽首,将木匣接过。 “诸位,久等了。” 陈珩看向一众世族中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几是怒发冲冠的姜通源身上,轻笑一声: “白石峰上,请罢!” 话了。 他将身一纵,顷刻化作一道白虹,破空远去! “走!” 姜通源暴喝一声,脚下一踏,便生起一朵罡云,将他身形托定,须臾不见。 卫扬摇了摇头,乘风追上。 而众入室弟子皆是有意观看这几是百年都难得一遇热闹,纷纷各施手段,将真炁提起,飞天而起。 一时之间,各色的焰光缤纷,触目璀璨。 如是百千星流,煌煌而动! (本章完) 第十二章 比斗 金庭山,白石峰。 草木昌繁,无数鹅卵大小的白石细腻如牛羊的乳膏,在日光之下,正兀自散着盈润的晕光,恍惚迷离,乱人眼目。 乍一眼望去。 叫人如是置身在东海的大贝场。 满目所见,皆是些润泽的皓白法珠,璀璨放光。 此时。 在白石峰山巅的一处十丈高的法台下,正立着数个穿着大执事服样的道人。 在其身后,有无数着黄衣黄冠的执役道众。 而于渺渺云空之上,更是飞车成群,彩蓬高扎,其华盖幢幢之状,有若林立,一眼都望不见尽头。 众多身形汇在一处,犹若一片片霭霭彩云。 人头攒动,声势不小—— “院中多久未见如此的热闹了?上一次这般,还尚是一甲子之前,赤明派的下院弟子来我长赢院拜山,老朽依稀记得,那又是一番好斗,打得也是不可开交呢!” 一个高眉隆鼻的大执事向身后看去,忽得向身侧几位同僚言道,语声之中颇多感慨怀古的意味,如是一个垂暮老人在回忆往昔种种。 不过观其面貌虽然沧桑,一身的气机却透着股轻灵自在的意味。 如若破土萌芽的春日草木,生机馥郁浓厚,与世俗凡间的老者迥然相异。 需知四大下院之中。 非仅监院的职司,非得由玉宸派的元神真人亲自来坐镇不可。 连同经师、籍师、度师这三大上师之位,亦是需结成金丹,才能够就任履职。 若是监院和三大上师修为不强,自难以服众,也难以传道指点。 不过在三大上师之下的二十四大执事。 这些席位。 倒是对于修为并无个分明条框来做约束。 修为低弱些的不过紫府境界,同一些入室弟子亦然相差无几。 而高强些的。 便连结成金丹,亦是不乏可能…… 这是因大执事的席位,虽看似亮丽光鲜,实则却只比那些黄衣黄冠的执役道众高出一筹,大抵是处置些门中的芜杂琐事罢,并无对众入室弟子的直接管束大权。 唬住一些入门不久、修为不深、背景薄弱的入室弟子还勉强尚可。 但在那些性情跋扈些的入室弟子眼中。 这些大执事,无疑便是资历更高的仆役一流。 虽在平日相处间为了省事,大抵还是要留些情面的,但实不值得太过敬畏。 因他们并非是玉宸派上宗的人物,未有机缘能够进入宵明大泽中参习高上玄功,可谓是前路已绝,再无道途可言。 …… 此刻。 在那老者感慨出言后,一个生着黄须的中年大汉摇了摇头,道: “刘老师兄,您这回可是记得差了,便是一甲子前,赤明派下院的人前来拜山,也远远无法同今日来相较!” “此言何解?” 一名大执事颇多好奇,打了个稽首,请教道: “小弟我才方来长赢院履职不久,两位所言说的故事,虽是略有耳闻,却到底不知真切实情,还请赐教则个!” “一甲子前,赤明派下院弟子曾在师长带领下,前来长嬴院拜山,虽听起来是厉害的很,但实则不过雷声大、雨点小罢了,表面货色!” 黄须汉子将声音陡然一压,悄然道: “那一回,只是几个世族中人为了彼此扬名,才特意做的举动,声势虽大得很,但实则两边都未真正下狠手,只是在白石峰这法台上,过过几招,再吹捧些就罢。 虽不知此事在外界是传成了个什么模样,但在我等这些明眼人中,实是没什么好言谈的,乏味的很!” “原来如此……难怪那一年的岁旦评在出来之后,还未过多久,被匆匆改换了一遭,换了榜单上的名姓,想来也是因此事太过疏漏百出,难以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一旁的听者恍然大悟,言道: “依此说来,这一回陈珩要邀战院中的世族中人,虽在明面比不过甲子前的那场声势,但实则惹起来的风波,却还要更大些?” 黄须大汉叹息一声,缓缓点了点头,道: “自然如此,这回双方可都没什么做戏的心思,必是会拼尽全力出手,来搏个胜负输赢! 依我来看,今日陈珩的邀战,实是长嬴院百年都难遇上一回的热闹大事!” 话了。 自西北处的正合峰上,忽有百千道焰光仿佛在同时之间,升腾而上。 若星流横空,汪洋恣肆,磅礴非常! 其经行长空之时,将层层浮云烟霭,都是衬成了五光十色的缤纷模样,煞是好瞧。 “看来经师的讲法已毕……今日的重头戏,可算是来了!” 见得这一幕后。 无论黄须大汉等执事,一众黄衣黄冠的执役道人,或是云空之上,那些特意前来观战的外院中人。 此时皆是微微一凛。 不约而同的在心内低喝一声。 …… …… 白光一闪而过,便赫然落于了法台之上。 那一瞬暴涨而出的煌光,几乎将小半座峰头的地界都照得微闪了闪。 陈珩缓缓收了周身真炁,自白光中施施然现出身形来。 他看向峰头、云空处,那密密麻麻,一眼都不可穷尽的人影。 自知是筹谋已成,不禁轻笑一声。 他既是欲靠扬名来以求自保。 这靠一己之力邀战世族中人的讯息。 自然是要传扬的愈广,使听闻的人愈多,才算是达成根本目的,最后也才能够愈得见好处! 而不出所料。 在米荟接连发了数百张法讯之后。 此事非仅是长赢院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今日陈珩放目看去,见一些观战者身上所佩系着的信物,也与长赢院众入室弟子的“槐序符牌”在形质和光色上存有差异,绝非同一物象。 便知非仅一个长赢院。 便连青阳、白商、玄英这三院。 也有听闻此事的好事者,特意远赴来了金庭山,观摩此役…… “二三星斗胸前落,十万峰峦脚底青!” 陈珩向四下一扫,目光如电射出。 此刻他身处在白石峰的绝巅之处,渺渺云海便在身侧游荡,氤氲无定。 仿是只要他抬起手来。 便能触及到虚幕,捅破了天关! 陈珩心中陡有一股豪情生起,他看向姜通源等众所化的遁光,暗道一声: “取之以力,持之以义,此一役也,我可以霸!” …… …… 几息后。 待得姜通源等众也落在了白石峰上。 人群之中。 才有一个身着紫袍,气宇轩昂的大执事缓缓走上了法台,其手上拿着一张金榜。 “陈师弟,我名谢鲁,乃是这次比斗的裁正。” “长右谢氏?” “正是。” 拿着金榜的谢鲁皮笑肉不笑,眼中光华闪烁,别蕴有一股寒意。 “请。” 陈珩也懒得同他多费口舌,只淡淡道。 他知晓姜通源的谋算,令世族出身的谢鲁来当今天比斗的裁正。 这其中主持 必是会存有偏颇…… 但在绝对的实力碾将下,纵这些世族中人是要施展如何的鬼蜮伎俩,也皆无用! 方才在正合峰听沈爰支讲法之时。 陈珩早已在暗中,催动金蝉,将这一众敌手拓印进了心相内,同他们大略斗过了一场。 除去一个王典和一个姜道怜之外。 余者皆是土鸡瓦犬,丝毫不值得一提! 他们纵是修行着各自族中的高妙玄功,有上乘道术在身,也不能够尽展其能。 只会照本宣科,依着葫芦来做画瓢故事,甚是缺少生死搏杀的经验。 便连那个王典,也不例外…… 此人虽是曾在北海吞红霞,得神火,是有过大造化的,一身杀力强绝到惊人! 但陈珩已是在一真法界内,亲身试出了他的几个欠缺之处。 斗败王典,并不算什么头疼之事。 相反此役过后,还可用在一真法界反复刷试王典的心相。 从他的元灵之中。 得出那门神火的修行之道! 到了那时候。 所谓王典的机缘造化,却也未必不能化作是他陈珩的机缘造化! 不过陈珩虽视这些世族中人如若埃尘,并不值得太过重视。 但唯有一个姜道怜。 却是不得不小心以对,谨慎行事…… 而这时候。 拿着金榜的谢鲁见陈珩分明是知晓了他的世族身份,却浑然不以为意,心头除去讶异之外,也是不由得暗骂竖子狂妄。 “莫看你现在不动声色,到那时候怎么哭的,都还不知晓呢!” 谢鲁心下讥嘲。 尔后。 他又和颜悦色看了陈珩一眼,很快把目光收回,旋即将金榜扬起,放声喝道: “时日已至,既然双方都无贰言,那本执事便要启了法台禁制了,事先有言,此番只是——” 只是谢鲁话才到一半,却忽有一道长笑声打断了他。 “此番只是同门之间的寻常较技,绝不干涉生死安危,若谁胆敢怀揣着阴诡心思,欲在比斗中施展暗手,便莫要怪罪本真人不留情面!” 谢鲁闻言心头大震,连忙回首看去。 却见金庭山的主峰越阳峰处,忽然风卷云荡,灵机汹烈轰隆。 遥遥视之。 只见得是一口外圆内方的赤铜大鼎法相兀得震开了虚空罡云,撑天支地,约有百丈高大,巍巍然如若高岳! 而鼎口中蠕动翻滚着混沌火芒,叱咤声隆隆不绝。 好似里内正蕴含一方尚未开化的鸿蒙天地,甚为莽荒原始…… “弟子恭迎监院老师。” 谢鲁陡然一个激灵,连忙朝向赤铜大鼎处躬身行礼。 “恭迎监院老师。” 长赢院众弟子、执事亦一起稽首。 便连云空之上,那些前来观战的外院中人,也并不例外。 “不必多礼。” 赤铜大鼎处,传出长赢监院乔豫和缓的语声: “谢执事,此番比斗,便由本真人亲自来做裁正,你便下去罢。” “是,是……弟子谨遵法旨。” 谢鲁不敢置辩一句,躬身行了礼后,便疾步退下了法坛。 而后背却已是寒毛倒竖,汗流不止。 “乔豫疯了?!此人受了我谢氏如此之厚恩,而今却偏生要跳出来搅事!我必要禀告族主!不同他干休!” 谢鲁心头大叫。 这乔豫亲自显圣出面的一幕,非仅是让一众世族中人惊疑不定。 玄正峰处。 沈爰支微微皱眉,兀得止住了步伐,脸上似是若有所思。 …… 而在谢鲁惊悸离了法台后,人群中虽短暂骚动了瞬。 但因乔豫的法相在做弹压,终还是不敢过分议论,又将注意重新投向了法坛那处,神色颇有期待之意。 “不知哪位师兄要来斗这第一场,请罢!” 众目睽睽之下。 陈珩微微一笑,缓声道。 “我来!让我来!我来同你斗!” 姜通源还未开口。 便已有一名蓝衣少年迫不及待,飞身跳上法台,得意洋洋大叫道。 “等等,怎又是刘权这厮?!你们不会拉住他吗?尤是你,刘泰,看好你弟弟!” 姜通源皱眉,登时大感头疼。 “这小子蹿得像兔子一样,姜兄,非我不愿,实是不能耳……” 迎着自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被姜通源点住姓名的刘泰以袖覆面,似是不愿相认法台上那哈哈大笑的蓝衣少年,正是自己的兄弟。 “……” 卫扬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而法台上。 陈珩看着那狂态毕露的蓝衣少年,心中好笑,但还是拱了拱手,道: “不知这位师兄姓名?” “赤朔刘氏,记住了!小爷我便是大名鼎鼎的刘权!下一届岁旦评上,必是存有我名的,能够同我刘权交手,可是你小子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 言罢。 他双手掐诀,刚欲施术,却被陈珩忽得出言打断。 “怎么?莫不是怕了?” 刘权先是不耐,旋即面露喜色,努力不让自己太过得意: “要是怕了,那也是常事,无妨无妨,你只需趴在地上叫上三声好爷爷,我便放过你!” “既是邀战比斗,岂可无彩头。” “彩头?”刘权茫然道:“对,也对,不过你想要赌什么?” “丹母砂。” 陈珩笑道。 “这……”刘权闻言微有些犹豫。 丹母砂的名贵,自不必多言。 这乃是世间最为至极的全真大药之一,有价无市! 纵刘权再是如何浮浪的性情,也万不敢轻易舍弃此物。 否则此事一旦传回族中,也不知会被其父母如何责罚。 “这位师兄莫不是囊中羞涩,既然如此,那还是作罢算了,当方才只是句玩笑话。” 陈珩语声虽然平淡,实则却狠狠激了刘权一下,拿捏住了他的脾性。 而果不其然。 刘权听了这话,登时双目赤红,面带怒色。 在浑身上下摸索了一阵后,终是捉到一只鱼袋,旋即远远掷给陈珩。 “囊中羞涩?你到底在小觑谁?鱼袋里面是这个月的院中下赐,我还尚未动过,你若赢了,便全都予你!” 刘权狂喝一声,道。 莫提人群中哄笑声骤起,此起彼伏,滚滚如浪。 便连陈珩亦是大感意外。 他将鱼袋一掀,见里内满满堆着十数颗丹母砂,色泽鲜亮,灵机饱满,确是院中下赐的丹母砂无误,品质上乘。 这才微微颔首,将之收入袖袍。 “看来是贫道失言了,师兄果然身家豪富。” 他一拱手,道: “请。” “哼哼!你以为我是你这等穷酸吗?” 刘权唇角高高一扬,十指飞快转动起来,口中亦念念有词,顶门处渐渐就有一片火云凝就,彤彤红红,亮屑飞扬。 而待得数息过去,火云终要翔动舞空之际。 早也等得不耐的陈珩将肩一抖,身上登有一道白色真炁横扫而出,顷时就将那片尚未成形的火云打成崩灭之状。 而哪怕有法衣护持,刘权亦是如遭雷击般,胸骨一凹,踉跄从法台上滚落,气机衰微,嘴角隐见血渍。 “承让。” 陈珩一笑。 面对这一景状,姜通源等世族中人却并不意外,仿是见怪不怪了。 很快,在姜通源目光示意下,一个腰圆耳宽的胖大修士,就将身一纵,飞跃上了法台来。 “堂庭司马氏,司马少正!” 胖大修士懒洋洋打了个稽首,傲然开口。 “这位师兄可有备好丹母砂了?”陈珩淡声道。 “哦?稍许修道资粮罢了,我自是不缺的,还不放在眼中!” 胖大修士冷笑一声:“只是师弟,你又能拿出什么东西来同我赌斗?” 陈珩将刘权的鱼袋,晃了晃,其意不言而喻。 “该死!” 胖大道人面色一沉。 而迎着无数针扎般的目光,本是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刘权心下羞愤交加。 想了又想,也没想到什么脱身之策。 最后索性将双眼一翻白,佯装昏死过去,再不管不顾。 …… …… 如果觉得慢的话,我建议大家是可以先养养的,毕竟写了快小半年了,你们也是知道的,我这人是真快不起来,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可能你养了几个月回来后,发现这书章节数已经破千了呢,是吧,一切皆有可能( ) (本章完) 第十三章 连战 法台之上。 此刻。 正有两道光色迥异的真炁在半空中不断交击碰撞,竟打出了雷凿电击般的动响,轰轰烈烈,声势浩大。 震得台下一群修为低弱的执役道众,都不得不伸手掩住耳孔,神色痛苦。 “该死,太始元真便真个如此的不凡吗?除去那个废物刘权外,此人已是接连斗败了六人,怎还会有这般浑厚的功行?” 与面色自若的陈珩相对的,却是青衣修士难看至极的神情。 他是天池姜氏的出身,参习的练炁法名为《神烈飞决崇玄内法》,乃天池姜氏的不传之秘,可修出“大洞玉真”。 而在真炁品秩的九阶三十六之中。 “大洞玉真”亦是名列前茅,居于九阶中品,可谓高明至极! 但纵是九阶中品的“大洞玉真”,同“太始元真”做起争锋来,亦是无法匹敌,难免要败下阵来。 此时。 感应到体内真炁已然所剩无多。 青衣修士心中沉喝一声,将周身精气悍然一提,欲做最后殊死一搏。 而察觉到对面那人的气机异样。 陈珩摇了摇头,也将太始元真全力一催,霎时铺开有二十丈长,犹若一头挣脱了枷锁的渊中长龙 “噗嗤”一声,震裂长空,直朝向青衣修士兜头刷去! 仿是开山裂山般的声响。 只是方一相触。 原来虽占据下风,但还能勉强打得有来有回的“大洞玉真”登时七零八散,溃不成形,被太始元真狠狠消磨了个干净。 青衣修士见状,目瞳中闪过一丝惊惶慌忙之色。 他强提起最后一口真炁,匆匆刚念了个咒决,袖袍中便随之飞出一枚山河小印来。 但太始元真却已是在转睫之间,就杀来了他的面前。 其速之疾。 莫说青衣修士尚未反应过来。 便连一众法台之外的观者,亦是目瞪口呆,讶异非常。 随着一声刺痛耳鼓的爆鸣。 青衣修士连同他匆匆祭出的那枚山河小印,都如断线风筝般,狠狠横飞出去,跌出了台外。 直至在地上翻滚了数十个跟头后。 自觉狼狈丢脸的青衣修士才方勉强生出了一丝气力,暴喝一声,双手猛得一撑,硬生生将颓势止住,从地上跳起身来。 “太始元真,不愧为九州四海内至极的真炁,姜某今日,算是真切见识了……” 寂然半晌。 在观战诸人的注视下。 青衣修士嘴唇颤了又颤,终是低声说出了这番话来。 旋即七窍隐有血渍沁出,目瞳中芒光涣散,仰天便倒。 “姜兄?” 几个平素间与他相善的世族中人惊呼一声,连忙奔过去,将之救起。 场中顿时一片哗然,众皆惊异。 若还算上那个凑数的刘权,陈珩已是在法台上接连斗败了八人! 但从他的神情中却丝毫不见半分疲色,显然还留有不少余力,真炁充裕。 这般表现。 的确是强横无匹,称得上是天才俊彦之士了! 而在观战诸人议论纷纷之际,姜通源等世族中人却是面沉如水。 “太始元真,果然是好玄功,见面更胜闻名呵……” 卫扬轻叹一声,颇多感慨。 “还是让我出手吧。” 此刻。 一直沉默的王典突然开口。 “王兄?” 卫扬闻言微有些讶然,但还是缓缓摇了摇头:“稍安勿躁,现在还不是你出马的时候。” “若再这样败下去,只怕世族会声名大损,为外人所讥,尤其那些寒谱出身者,更是会将我等当成个十足的笑柄。” 王典将眼帘缓缓一揭,不咸不淡开口道,语声中含着一丝莫名的冷意。 此人的五官并算不上什么清逸英挺,只神秀内敛,平平凡凡而已。 但细细看去,却又偏带有一股说不出的奇伟之处,如若旷野崇山,姿态高慢。 他看向卫扬,傲然开口言道: “我知晓你们是打算以车轮战之法,来消磨那个陈珩的神意,在他久疲困顿之下,最后才由我出手,将他一举斗败,落锤定音。 但我王典在幼时便得古异人授法,在北海饮过红霞,得过神火,道业天授…… 在这九州四海之内,与相同境界的修士做争斗,我自诩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人,更莫要说只是区区一个陈珩了!” 卫扬闻言眸光闪动。 他刚欲再做劝说,却被一旁的姜通源给猛然抬手打断。 “不对!你错了!大丈夫行事,当不动则已,动必惊人,立见成效!若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 陈珩既然将邀战一事布告四院,便是欲踩着我等的名头来上位,做他晋身之梯的意思,既然如此,又怎可让他功成? 这个中存有的风险,我实是一丝一毫都不想去冒!” 姜通源将手搭在王典肩头,微微一压,恳声道: “王兄,我晓得伱道法不凡,但那个陈珩,从这几场斗战上看,他也着实是个人物,说不得就还藏有什么厉害手段,稳中求胜,才方是行事之理! 且暂先忍耐则个,旁人一时的讥嘲算什么?你我是什么身份,何必去顾及他们的念想?莫看陈珩现下虽然风光,但他既要自不量力,那便必成笑柄! 静做等候罢,待得此役过后,拙兄再亲为你斟酒赔罪!” “……” 王典眉峰皱了皱。 思忖片刻后,终还是摇摇头,暂且作罢。 “道怜你呢,你意下如何?” 他忽得看向远处,那个以幕篱障面的女子。 “不要如此唤我,王典,你要还是学不会说话,那便去学怎么闭嘴吧。” 姜道怜声音软绵绵的,像上昼时候拂面的雾云,却带着几分疏远的冷寒。 王典眸光一沉,神情倏尔阴了下去. 姜通源心中暗叫不妙,忙狠狠瞪了姜道怜一眼,又温言去抚慰王典。姿态和蔼平易。 卫扬看着身旁的这乱象,心中无奈,但也实在懒得去做掺和,于是抬指点向一个少年剑修,道: “卫卓,你剑术尚可,下一个便由你上!务必逼出陈珩除太始元真之外的其他手段来!” 那名卫卓的高瘦道人点了点头,将身一纵,便越至了法台上。 而数息过后。 待得陈珩调息已毕。 他才拔剑在手,道了声: “请教。” 今番的邀斗。 虽不限世族中人轮番下场,但也同样是允陈珩进行调息的。 不过陈珩仅数息功夫,便将一身真炁调息至了巅峰,着实是令卫卓心中大敢震惊。 也不知是太始元真的“龙天通明,诸真总摄”之性,别具神妙,能够让他不惧斗法时的损耗。 亦或是先前斗败的那几人,并未逼出来几分陈珩的真正实力来。 因而才能让他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将真炁回复至了鼎盛之状。 但无论是上述的哪一类。 对卫卓而言,都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他看着法台另一侧,那个衣冠如雪的俊逸道人,牢牢握紧手中法剑,心中丝毫不敢大意。 “请教了。” 陈珩拱了拱手,道。 而今几场比斗下来,那些世族中人也是知了他的意思。 若是斗败,自会将丹母砂交由法台下的米荟,倒是不必陈珩在斗法之前,还要多费一番口舌。 众目睽睽之下。 这些世族中人也不敢以次充好或虚应故事,且有米荟在死死盯着,更无法在其中搅鬼。 这时。 陈珩瞥见了卫卓手上的法剑,不由得一笑。 “剑修?” 他问。 “只是一门护道之法,当不得此称。”卫卓摇头。 “原来。” 陈珩不置可否一笑,将青律剑唤出,握在手中:“这位师兄,请了!” “你也会剑术?” 卫卓脸色一变,但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再筹谋思虑了。 于是催动真炁,骈指一点,便将飞剑驭起,化作一道长光,朝陈珩劈去! 而陈珩心念转动,青律剑亦化作一道匹炼般的剑光,当空便将杀来的那一剑稳稳格住。 旋即不退反进。 以腾霄破云之势,放出灿烂光华,直削向卫卓的六阳魁首! …… …… 剑气激荡不休,铮铮刺耳。 这两个都是剑道第二境——剑意化形的境界。 一时之间,倒也算勉强斗了个旗鼓相当。 但不过小炷香的功夫。 卫卓便渐渐露了颓势,被陈珩敏锐抓住了一个细小的缺漏,将剑光荡进了他的周身五丈处。 霎时。 卫卓便有些难以招架,额角青筋狂跳。 “卫卓自幼便被族中的长者带在身边教导,所听所闻,皆是上乘的剑术心得,可纵如此,他还是敌不过一个陈珩吗?终还是欠缺了些经验……” 卫扬闭上双目,已不想再看法台上的战局,心下叹道: “可陈珩此子,他又才多大的年岁,为何会有如此高明的斗法经验?连我都有些自愧不如了……莫非他是在娘胎之内,就开始在学着斗法了不成?” 卫扬心下苦笑一声,颇觉无奈。 而他眼界高明,自是能看出卫卓注定败落,不过是支撑时日长短的问题,再无可挽回。 但在一些世族中人眼中。 卫卓不过是稍落下风,很快便能将胜算掰回。 为此一个叫做黄大伦的世族修士还用旁人起了争执,吵得不可开交,惹来了无数注目。 很快。 在那争执之景似要愈演愈烈之时。 只见法台上,陈珩的剑气转动几次,如若游鱼一般荡过了攻伐,然后尖啸一声,倏尔劈开了卫卓的飞剑! 于电光火石之间。 就稳稳停在了卫卓脖颈处! 沉默许久。 卫卓叹息一声,俯首道: “师弟于斗法搏杀上可谓个中老手了,纯熟非常,我不如你,此战是我输了……” 这句话一出。 场中顿时大哗。 那些原本还在与人吵闹的世族子弟,登时住了嘴。 而其中吵得最是厉害的黄大伦更像只被卡着脖颈的乌鸟,再无语声传来。 在大多执役道众眼中,他们只见得无数剑气搅缠在一块,碰撞发响,煞是炫目好看。 却看不清楚其中的具细剑招。 孰料只是稍一分神,台上便已决出了胜败,由不得他们不做讶然。 莫说他们。 便连一些筑基境界的入室弟子,亦是心中讶然,皱起眉头。 “时日拖延已久,我也算热了身,接下来,便不再留手,唯有以雷霆手段做施为,才方能显出敲山震虎的功用来!” 在卫卓黯然跳下了法台后,又有一个貌美少女足生元光,站了上来。 陈珩心下一笑,便打定了主意。 …… 而在貌美少女登上法台后。 原本喧哗的场中,微微寂了寂,显是她在这院中的声名颇大。 便连原本已是讪讪住了嘴的黄大伦,亦是兴奋起来,向四下得意喝道: “这是嵇师姐,她少年便以一手好剑术,斗败了小阴山五怪,更——” 轰隆! 话语还未说完。 陈珩便全力摧出一道先天大日神光射去,少女慌乱祭出的护身手段如若纸糊般,被撕裂破开。 只闻一声爆响。 少女的身形便无力坠地,被监院乔豫的法力在最后关头护住,才勉强保有了一命,却也同样昏迷不醒。 “……” 场中微微寂了片刻。 然后便又有一个玉冠道人暴喝一声,飞身扑上。 “这位辛师兄又更是厉害,他的九灵阳侯术曾得过辛氏族老的指点,威能极大,连紫府境界的高功,都不可以等闲视之!” 黄大伦见状,又高声开口。 而他话音才方落下。 便见陈珩袖袍一张,数十滴颜色凄艳的红水飞出,顷刻间便将九头拘灵神将打成齑粉。 而那位辛师兄亦随之滚落下了法台。 出气多,进气少…… “诸位高士在前,怎容得你来逞凶?!让邓某来会会你!” 片刻后。 又一道人仗剑而起,大怒跳上法台。 “诸位,此战已结!这位邓师兄神通精通好一手雷法!曾驱雷做箭,连毙了百头妖禽,由他出马,必是手到擒来!” 黄大伦又大笑开口,语气万分笃定! 嗡隆! 战不三合。 邓师兄便在漫天遍野的红水中败下阵来,主动跳下了法台。 他狠狠瞪了眼茫然的黄大伦,羞愤大喝一声,以袖掩面,最后竟是直接驭炁飞走,遁离了白石峰。 “……” 迎着一众戏谑目光,那成百上千双的眼睛。 黄大伦喉头瑟缩一动,面上却仍是强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颇多镇静。 而过不多时。 又有一人怒喝一声,跃上了法台。 黄大伦见状大喜,连忙找补道: “这位可是我的族兄,黄汝真!汝真兄年少时便——” 砰! 陈珩发出的先天大日神光陡然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将黄汝真打了个措手不及,胸骨爆碎,四肢皆被贯穿,鲜血淋漓。 …… “这位是周舒——” 砰! …… “卲月师姐修成了圆符显迹真光法,她——” 砰! …… “澄哥儿自幼便是玉液金膏喂养长大的,三岁便能搏虎斗豹!” 砰! …… “韩周我兄有大真人之姿!” 砰! …… 随着一道又一道人影依次从台上被打落,尘土四散。 黄大伦的语声也愈来愈低,自细若蚊蚋,微不可闻。 到了最后,更是索性一言不发。 只是如尊泥塑木雕般,怔怔然看着,却说不出什么声音来。 而于法台之上。 陈珩却是愈战,愈是觉得开怀畅然,有种挣脱了枷锁,自此放开手脚的轻松通达感! 他清喝一声,将飞剑一催,须臾化作一道贯空之虹,眨眼不见! 同陈珩争斗的那世族子弟见状大惊,面容失色。 他本想闪身躲避,但无奈这飞剑来得太速太疾,只匆匆将一口龟甲小盾唤上,拦挡在面门之处。 可这剑光一劈,竟将龟甲小盾斩得火花四溅,远远震开。 尔后朝上一划,便斩开了他的半边脖颈! 感受到剑光忽被一股莫大力道凝住,再寸进不得。 陈珩晓得是那位监院在出手,护住了此人的性命,便也将飞剑召回在手,淡声一笑: “承让。” “……” 法台上的那人脖颈血流如注,直将玄功暗暗运转了好几个周天,才止住伤势。 他惊悸看了陈珩,嘴唇动了又动,似想要放句狠话出来,但终还是一句话未曾出口。 只慌乱跃下法台,便匆匆钻进了人堆里,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此刻。 诸人皆是寂然。 场中一时无声,仿佛落针可闻。 若说陈珩先前将上场的刘权打落法台时,他们还只当个是笑话在看,并不以为意。 可随着争斗愈演愈烈。 他们的心绪也逐渐是由惊疑、慌乱和忐忑,最后转为了骇然。 直至如今。 背脊处甚至隐隐有一丝寒意生起,叫人毛骨悚然! 陈珩迎着诸多复杂目光,将眼帘一掀,神情岿然,平平静静,视若无睹。 “下一场,哪个师兄来赐教?” 他环视台下,容色不改,忽得沉声喝道。 满场无人答话。 他眉峰皱起,眼中精芒大放,如两颗天星悬空,气机迫人至极,又喝道: “究竟何人上场?” 依是并无人胆敢应答。 一些人在陈珩目光扫过时,甚至不自觉便将头颅低下,压根无法正对,噤若寒蝉。 如此。 在陈珩又连问了三声之后,皆是未有回应。 他扯开唇角一笑,目光梭巡一转,最后落在了王典之身。 “放肆!我来斗你!” 王典看出了那无声的讽意,不顾卫扬的连连示意,冷笑一声,大喝道。 众人闻言一阵骚动,神情中隐隐有着些兴奋之意。 “好啊!好啊!” 一直缩着脑袋的黄大伦此刻又忽得兴奋起来,扯开嗓子,高声叫道: “这位是王典师兄,他曾得古——” “黄兄闭嘴,不要坏了大事!” 几名世族中人霎时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出言,连忙喝住他。 还有一个离得稍近的,更是直接上手,慌乱捂住了他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 黄大伦眼角狂抽,心中大感无奈。 (本章完) 第十四章 清响破空冥 一道金色焰光冲霄腾起,转瞬便冲至了天中,旋即向下一落,停在了法台之上。 四周尘嚣腾起,百千点晶莹火屑飙射散溢,如一颗开得正繁的明亮炬树,将附近五丈方圆,都是照彻得煌煌耀耀,熠熠夺目。 这噼啪的隆隆动响直过得数息后,才方暂且止去。 此时。 王典的身形缓缓现出。 他冷眼看着法台上另一侧的陈珩,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骄矜之意,目芒锋锐逼人。 “你不错,居然能够斗败这么多人,但却还远远不是我王典的敌手!” 他淡淡一挥手,嘴一张,道出: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今日便教你真个领受一番!” 陈珩对王典的豪言并不以为意,也懒得同此人多费口舌。 只抓紧时间,将天地灵气捉拿进入体内,补充体内损耗的真炁,借此机会赶紧调息起来。 一时之间。 局面便这样僵持住了。 场中微有些寂然…… 而法台下观战的众人在沉默片刻后。 终还是按捺不住,纷纷议论起来,兴致高昂,热火朝天。 也无怪他们如此作态,实是接下来上演的这场比斗,确是颇具谈资。 一个是北海渔人的子嗣,却在幼时候得了天大的机缘造化,被天池姜氏视若珍瑰。 非仅亲自将之接引入族中的福地洞天修道,还有意将族中的贵女姜道怜许配给他,约为婚姻。 此等亲眷看重,无人能出其右! 而王典也因此缘由,向来是风头在外,声名颇大。 自他拜入长赢院那时,便已为四院弟子所侧目! 若非是距门中大比已不剩几年,仅这等时日,王典纵是再如何的天资横溢,也绝难道行大进,去争夺十大弟子之席位。 只怕他,会成为不少四院弟子的眼中钉、肉中刺,被刻意针对。 而另一个陈珩。 今日以一己之力,连败了数十名声响亮的入室弟子,致使世族中人颜面大失,几乎无人可敌。 打出了番赫赫凶威,惹得诸众道人心中忌惮,分量同样不小! 这二人之间的争斗,必是激烈凶险无比,要远胜于先前。 若将目光放长远来看。 后十年内的长赢院众弟子格局。 说不得就是要在今日,被决出个大致分晓来! 而在这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 西北角云空,一座望之巍巍然的元辰飞观中。 里内彩气氤氲,五光流转,丛楹负极,飞栌承栾,枅梧绮错,税楶鲜攒—— 其华美幽韵之态,如若罗浮神仙的宅邸。 这时刻,有两个美貌女子正立在小洞窗前,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陈珩,妙目中异彩涟漪,流转生波,甚是兴奋不已。 其中一女身穿碧青纱衣,手中拿着玉笛。 容貌妩媚,娇躯轻柔,仿是弱不胜风一般,眼眉中微有一股慵懒含情之色,仪态多姿。 而另一人则是梳着堕马髻,宫装束腰,肤光如上乘的洁白精瓷,容色姣好之中,还带着一股端庄大方之态,美丽雍容。 “松姿鹤步何萧散,风调飘飘惊俗眼……久闻那位玉枢真君一家,皆是以好姿仪而著称于世,今日一观,果然见面更胜闻名。” 身穿碧纱衣,手拿玉笛的妩媚女子轻叹一声,缓声道: “我也曾是亲眼见过陈蔚的,当时甚是以为不凡,只当作天宫神人,但如今目见了珠玉,才方觉那陈蔚不过是瓦砾罢了。 这般的风仪气度。 他若不是仙人,又有谁才是真正仙人? 我只恨这世间的男子却无什么胭脂评,来特意记述他们的容色,此等人物直至今日却才知晓,着实是心中一憾!” “怎么?” 一旁的宫装丽色闻言一笑,转目看去:“你莫不是想招陈珩做夫婿,叫他入赘族中么?他今日可是大出风头,哪怕败落在王典之手,亦算是不凡了。 族中长辈可素来疼爱你,你若是撒娇卖乖几日,未必就不能够心想事成。” “姐姐又拿我玩笑了,陈珩可是小乔妹妹的心上珍物,我纵是再眼热,又怎能去与她争抢,更何况也抢不过她啊。” 碧纱裙女子摇了摇头。 两女一齐回首望去。 桌案边,正拿着盏中点心,将两腮吃得圆鼓鼓的乔蕤一脸懵懂。 她瞪大亮晶晶的双瞳,只含糊不清“啊”了一声。 宫装女子见状忍着笑,将话语又复述了一遍。 这时刻。 乔蕤才跺脚站起,玉腮上泛起一丝红晕,忽得有些急了。 “你们……你们胡说!我明明是因为他去过金鼓洞,真君很怜惜他的才干,胖师兄也喜欢他,才过来看看的,明明还特意还把你们也唤了一起,怎么可以这样编排我啊!” 她愤愤开口。 这场景本是严肃的。 不过说到最后。 乔蕤语声陡然加快时,不慎被呛了一下,连忙背过了身去,压抑着咳嗽起来。 非但不认真吓人,反倒有几分好笑,惹得二女不禁掩唇。 “不许,不许再笑了,我真的要恼了啊!” 好半晌。 乔蕤才转过身来,两边腮帮子鼓起,唇角抿得直直的。 而乔蕤那原本只可远观的缥缈神女气度也忽得跨了下来。 在场中的。 只是一个微有些生气不服的可爱小姑娘。 像只鼓着眼睛的毛茸茸小兔子,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轻抚。 两女见状,不觉好笑,连忙出声温言抚慰。 不过乔蕤也颇好劝,只寥寥几句,便又笑了起来,双目晶莹澄澈,如绝瑕美玉。 “不过,小乔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地渊金鼓洞,你们可曾见过面吗?” 宫装丽人心中有些好奇,忍不住问询道。 “见过呀。” 乔蕤下意识点点脑袋。 但想到初见陈珩,那时他还是裸身被锁在鼎中,动弹不得。 脑子里忽然怔了一下。 连带说要出口的话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连不成词句。 让旁边的二女听得甚为糊涂。 只觉是云山雾罩…… …… 而在这时。 法台上,陈珩已在聚敛调息之后,一身真炁尽复旧观,将疲惫一扫而空。 他看向王典,淡淡道了声: “请。” “请!”王典冷笑一声,把身一晃,便化作一缕璀璨金光,率先出手。 而那金光虽快,陈珩的剑气却更快! 金光才方掠过了丈许,陈珩的剑气便已袭杀来,不过这往常对敌时锋锐非常,连坚硬金铁都可轻易而分的剑气,却被王典拿手一抓,便已稳稳挡下。 只闻一声刺耳尖响。 王典猛得一发力,竟将飞剑生生弹开,重新震至了云空。 观战众人皆是哗然。 定目细观。 唯见王典捉剑的那只手,只有一丝浅浅的血渍,堪堪将皮肉破开,却未伤及筋骨。 显然其肉身修为甚是不凡,连飞剑都是难以重伤! “王典此人曾在北海饮过红霞,得过神火……而那红霞却非凡物,乃是元辰驿马所凝定的神炁之精,珍贵无比!非仅改换了他的根骨资质,还洗练了他的肉身体魄!” 见到这一幕。 姜通源脸上微有些自得之色,向卫扬轻笑开口道: “便连一些武道修士,若论起肉身来,也是远远不如他! 若那陈珩只有些浅薄的飞剑手段,王典杀他,不过是操牛刀杀一鸡耳,是轻而易举,也大材小用了!” “陈珩可不仅会一手剑术,我若没看错,他的那门古怪的神光道术,已是有中成境界了……如今两虎相争,孰胜孰负,还尚不好说。” 卫扬并未有丝毫放松,只缓缓摇头,沉声道。 在这两人说话间。 台上已是斗得激烈非常。 寒光凄凄耀目,啸鸣不断,慑人心魄! “小道尔!你的剑道境界才止第二境,这区区飞剑还伤不了我!何必多费功夫!” 王典护身的真炁被锋锐剑气接连撕开,溃不成形,连法衣都不能够再做丝毫阻滞。 见状。 他索性散了一身手段,只赤手空拳,走动间龙行虎步,如若一颗大星般,朝向陈珩撞去,欲要与之来做近身博杀! 剑气划破长空,如暴雨般噼啪而下,却只打得王典身躯酥麻,血痕密布,却未伤及根本。 对这一幕早有预料的陈珩也并不意外。 在王典踏入周身三丈内时, 他才终于清喝一声,收了飞剑,将袖袍一抖,发出一道璀璨神光来。 这光甫一发出,便如日坠空,排开四下滚荡的风云,爆出刺目致盲的光亮,直破虚空! 王典晓得这先天大日神光擅长攻杀,威能不凡。 但他自持肉身坚硬,是天成的道身宝体,自不肯舍弃这难得近身的机会,将精气鼓荡起,欲要硬接这一招。 只听闻一声削金磨铁般的大响。 王典只觉胸骨传来锥心也似的疼痛,一股腥甜之气猛得上涌,上窜到了口鼻之间,呼吸欲窒。 他在惊骇之下,连忙鼓起力道,猛然间将双臂架起,挡在了胸前,却还是不由自主踉跄倒退,被打出了数丈之外。 “……” 待得好不容易才将身形止住。 王典目光向下一扫,脸色一沉。 他身上的法衣已是被破开,胸口处被刮下了一层厚厚血皮来,若非是最后以双臂将那神光架住,只怕伤势还要更重一些。 但饶如此。 他的两条臂膀亦是血淋淋,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好!竖子,你干得甚好!” 王典不怒反笑: “你愈难缠,我斗败了你,才愈能够显出我王典的手段来!” “败我,便你也配?” 陈珩将袖一挥,放声长笑,其音隆隆如雷。 他的剑道境界还尚是第二境,到底还是低弱了些。 平素间虽一旦放出,便是无往而不利,总能够建功而还, 但碰上如王典这等敌手,却终究还是要差上了一筹。 只能伤敌,却不能杀。 而王典也因而被激起了轻慢之心,居然胆敢硬接他的先天大日神光。 若放在昔日的小成境界,他倒的确可做此施为,将之扛捱下来。 但而今中成境界的先天大日神光,杀力已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威能极大无比! 他能硬生生凭着肉身挡住这一击,免了剖腹穿心之险,已是那道红霞的确不凡,将他肉身凝练的浑然如一了。 这时。 王典也算是亲自尝了神光的厉害,将身一纵跃,远远退开,不欲再以身试法。 他深深吸了口气,肚腹一鼓,将精气如碾滚过周身,只须臾之间,便大致收拢了一身伤势。 旋即双目中精光大放,便放出了三件精心祭炼过的法兵来,如若急雨飞电一般,朝向陈珩打去。 …… 如今陈珩同王典皆只是筑基境界,自是驱策不了什么上品符器,一身真炁绝经受不住那般的海量损耗。 而法器之流又是被明令禁止过的。 若动用了法器,那便只是在倚仗器物之力,而非自家功行。 是以在这三件中品符器或秘宝杀来时。 陈珩以目一察,只见是一件乌沉的桐木大尺、一颗碧绿色的法珠和一面天青色的阳魔小幡,皆是王典曾在一真法界中展露出的手段。 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将意念一引。 头顶霎时飞出了一片耀目至极的先天大日神光,只一冲一卷,便将桐木大尺和阳魔法幡困在了其中,动弹不得。 唯有那颗碧绿色的玉珠同先天大日神光轻轻一撞。 竟如沸汤消雪一般,无声无息间,就将神光给轻易破开。 尔后便化作一道夭矫虹芒,朝向陈珩劈头盖脸打来! “成了!蠢货不过险胜一招,便自大如此?但你又怎知我王典的手段!” 而碧绿玉珠打穿了神光。 不过仅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王典唇角一扯,不禁浮出了些笑意来。 而法台之下。 姜通源脸上同样也露出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这碧绿色的玉珠乃是王典机缘所得的一桩独门秘宝,其名唤作“灵通法珠”。 天地,含气之自然也。 凡是人神施术引法,大抵皆受之于天地,天地,受之于元气。 夫自然本一,大道本一,元气本一。 而“灵通法珠”这桩王典机缘所得的秘器,便是拥有返本灵化之能,可将世间大多的道术、真炁,都归返成为至本无害的灵气。 便连先天大日神光这门上乘道术,亦不例外! …… …… 待会晚点还有一更,把明天更新提前,过完这个剧情,但时间会晚,可以明早再看 (本章完) 第十五章 生擒活捉蛟龙首,始知匠手不虚传 灵通法珠—— 这是王典隐藏的暗手,也是一记真正的杀手锏! 眼见着这枚碧绿法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将下来。 一路排开大气,穿霞荡云,声势迅猛无比! 王典目光阴鸷森寒,仿是迫不及待就想看到陈珩头颅被贯穿打碎,万点桃花开的凄惨场景! 孰料下一刻。 陈珩目光含笑,仿是早有预料般,“哈”的一声,便吐出了一口太始元真,如烟罗一般牢牢兜住了灵通法珠。 法珠在太始元真攀上的刹那,就放出团团绿光,欲像方才对上先天大日神光一样,将太始元真也给彻底消去。 但这一回。 却是大大出乎了王典的预想。 灵通法珠虽化去了泰半太始元真。 但最后那几成,却还是将之牢牢裹缠住,死命拖拽,让其寸进不得。 “好一桩宝贝,居然视先天大日神光如若无物,连太始元真都能化去一些……不过你在法界中可是用过好几番这类手段了,我又怎会不做提防。” 陈珩心中暗道一声,同时也是微觉可惜。 这枚“灵通法珠”虽然神异,但也到底是桩秘器,是存着使用次数的。 待得次数毕了。 便要化作废材一堆,再也无可祭炼。 而王典将此物视作倚仗,似是在先前已动用过了数回。 直至今日对陈珩使出,便已是这“灵通法珠”的最后一次发威,用完即废。 虽有些可惜这这桩秘宝,无法为自己所有。 同为秘器之属—— 这“灵通法珠”可比陈珩此先所得的“血河车宝轮”,要胜过不知凡几了,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这遗憾心思只是一闪即逝。 陈珩手上分毫不停,将法决一掐,便有数滴阴蚀红水飞出袖袍,朝“灵通法珠”落去,登时将法珠蚀穿,彻底废去。 因寄托在“灵通法珠”上的精血被生生抹消,王典受此反噬,不由痛呼一声,脚下微微一乱。 然后还不待他惊讶。 陈珩又伸手一指,阴蚀红水再度飞上云空,朝向被桐木大尺和阳魔小幡刷去。 这两件中品符器本就敌不过先天大日神光,左冲右突,都难以出离,反倒还添了些焦灼乌黑的痕迹。 这时在躲闪不及下,被阴蚀红水一沾。 更是灵光黯灭,从空中掉落下来,沦为废铁烂木。 见得这一幕。 非仅是王典心下凝重,再也不复骄矜轻慢之态。 便连台下众人,亦是鼓噪骚动了起来,议论声大作。 “……阴蚀红水?我明白了,竟是此物!” 接连三件趁手的兵刃被毁,三道精血印记被抹去。 饶是以王典体魄,此时也微有些头重脚轻之感,心中暗叫不妙。 而陈珩却不肯罢休,又足发出了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纵掠打来,尔后将双肩一抖,把先天大日神光分出数十道,铺天盖地,如若一张阳煌大网般,密密麻麻刷来! 如此之声势。 直将小半边峰头都衬成了金红两色,煞是骇人! 王典脸上变色,却再不敢再拿出符器来阻挡,只得倚仗遁术,不断做腾挪闪避之事。 但这座法台虽然宽广,但也终究是地界有限,并非无穷无尽。 好几回在避无可避之下。 王典无奈,也只能是掐诀施展道术或是扔出符器去,来做延缓。 但无论哪般施为,皆是轻易被破去,并无法多做建功…… 场中千人看得这一幕,皆是狠狠愣住,如坠云雾里,只疑心还在梦中。 方才王典徒手捉拿飞剑的那一幕,实是让他们吃惊不小,表现出的手段,堪称技惊四座! 众人只以为此战终是要迎来落幕定音了。 陈珩纵还有些道术手段,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再难有逆转翻盘的机会。 但孰料仅是转睫之间。 以王典的肉身,居然都被先天大日神光所伤! 尔后三件法兵被毁。 阴蚀红水和先天大日神光齐出,更是将王典追打的寻不到还手空隙,如若头丧家野犬一般。 叫一众人直是看得目瞪口呆。 难以置信! …… “错了!自‘灵通法珠’被毁后,便是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王典怎可顺着陈珩的斗法节奏来做走动?他的心乱了,已慌了!这分明是在被人牵着鼻子走,他若再不展开重手,破解此困,不出一炷香之内,必败无疑!” 姜通源面色铁青,看出了不妙,朝向身旁的卫扬低喝道。 他虽是爱金玉浮华,好美色享乐的脾性,却也到底是被族中来做悉心培养的人才。 自是从来都不欠缺生死搏杀时的经验。 此时在定神观望之下。 很快便瞧看出了王典的疏漏。 心中不免焦躁,恨不能亲身下场,替王典来斗上这局。 “你们姜氏生怕王典在斗法时有个什么损伤,那他脑中神火的修行之道,便会亡佚,成了绝响,至少你们姜氏是定然得不到了!” 卫扬眸光冷沉,淡淡道: “给王典安排的敌手,也大抵只是一些宵小无名之徒,实在算不上什么生死磨砺,遇弱自然强,遇强反而弱了,稍一见挫,反而还平白削了三成气力。 那今日之下场,又能怪谁? 还是想想后果罢! 若王典真个败了,伱我少不得要被族中责罚!” 姜通源听了卫扬的语声,嘴唇张了张,似要反驳。 但最后只是烦闷一摆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 “陈珩怎会有这般深厚的斗法经验?比我居然还要更高明些,真个是活见了鬼!还有这红水,居然会是阴蚀红水……” 姜通源看着台上王典狼狈的身形,憋闷非常,心下不由得暗叫道。 在王典之前,那个叫辛师兄和邓师兄的两名世族子弟,虽是也让陈珩用出了阴蚀红水来。 但不过几合。 他们便被打下了法台,也自未让阴蚀红水提早显露出真正威能来。 而世间道术何止千千万万—— 纵卫扬和姜通源是世族嫡脉的出身,见多识广。 一时之间,也并未认出那红水便是大名鼎鼎的阴蚀红水来,只以为是一门稍厉害些的上乘道术。 需知宇宙间十大真火、七大神水乃是罕世的道法。 在道廷一昔崩灭后,也向来是只掌握在几个有数的仙门古宗之中,再也未外泄而出。 一个陈玉枢流露在外的子嗣,是侥天之幸,才能够有缘法拜入玉宸下院来做修行。 要言说他居然得有了幽冥真水的三子水之一——阴蚀红水,实是叫人难以置信。 而这时。 观战众人的议论声也愈来愈大,沸沸扬扬。 法台之上。 狼狈挪移闪避着的王典只觉得那一道道目光,都是直刺在自己背上,毫不掩饰,似是在带着鲜明的讥讽和嘲弄。 在那些目光之下。 王典心跳加速,面红的几欲滴血,汗水涔涔而下。 终于。 在一个恍惚。 被几道先天大日神光扫中身躯,踉跄倒飞出去后。 王典终是再也忍耐不住了,吐出一口血,雷霆暴喝一声,大怒道: “够了!我乃王典,我曾得古异人授法,在北海饮——” 话音未完。 陈珩已是将手一布,将先天大日神光和阴蚀红水都打将了过来。 “滚开!” 王典吐气出声,身躯陡然一涨。 灵光一现之下。 竟将周身力道皆凝练成了一股,握拳直直打出! 他脚下的沉重法台都剧烈晃了晃,像是被一头先天神怪用力踏中,激起滚滚烟尘。 轰轰! 爆响不绝,罡风爆射。 霸道刚猛的力道如若海啸轰天,竟将神光和红水都一时远远逼开,不能临近他身! 一层层涟漪自拳头和道术的交接处迸出,让法台禁制噼啪乱响。 观战诸人面容大变,为这一拳中所含蕴的无匹力道所惊,心中惊讶。 姜通源面露喜色。 而卫扬依是面沉如水。 “该死……” 这一拳打出后。 王典脚下一软,居然有一种疲惫脱力感,血气大衰。 他不敢丝毫松懈,赶忙抓住这来这不易的空隙,起指掐诀。 只闻一声旱地惊雷,其身后便有四座巍峨大山虚影,浮现而出,朝向陈珩镇压而下。 “这是……四山斗决?” 台下的米荟见状一惊,低喝出声。 “那一拳虽有些意思,但你后继乏力,终还是无用。” 陈珩内观一察。 他如今的真炁也已损耗泰半,但对付王典,若无意外的话,应还是足够了。 于是从容将法决一掐,重新将先天大日神光化出,在空中连续四个盘旋,便悉数绞碎了四座大山。 而见“四山斗决”被轻易破去。 王典心头一沉,又连忙抬手,发出了一道浊黑烟煞来,飞掠过空,带着长长焰尾,显然也是一门上乘道术。 但不出意外,只“噗嗤”一声,烟煞便又被先天大日神光消融了个干净。 如此又斗了数十回合。 王典已是接连换了六七门上乘道术,用来攻伐应敌。 而陈珩却不论他到底施展了什么手段,一概是以先天大日神光回敬。 偶有一门道术破能够开神光,他便又打出阴蚀红水来,将之生生消磨。 这应对虽然中规中矩,却也是堂堂皇皇,叫人无可奈何。 陈珩心中早有定数,自然气定神闲。 而王典却是愈斗愈惊,连那一腔勉强鼓起的血勇都逐渐消退。 出手之际,章法渐乱。 这时。 陈珩见火候总算已至,心中微微一笑,高声喝道: “王典,你这般施为,是欲同我来比拼真炁的浑厚吗? 我修行的可是太始元真,九州四海第一流的练炁法门,自然无惧损耗!可你呢?像这样的施展道术,你体内的真炁如今又还剩几成?” 此言一出。 台下的卫扬便隐隐觉得不妙,只是说不清那股异样感触究竟是在何处。 而王典在沉默片刻后,终是面上闪过一丝决然之色,叹息道: “陈珩,是你逼我的!我对此法还尚掌控不精,本欲是等在几年后的大比时再用出,已一举夺得十大弟子的席位。 但若败于你手,必颜面扫地。 你能将我逼至这般田地,实是个人物……” “哦?” 陈珩目芒闪动。 他也不再与王典废话,自腹下的炁海中提了一股精纯真炁上来,将先天大日神光接连分出了十二道。 而同时袖袍一挥,二十四滴阴蚀红水如电击出,“砰”得射向王典面门! 这番声势弄造出来,种种啸鸣裂空之音不绝于耳,尤为惊人,叫人压根无法正对。 众目睽睽之下。 王典脸色转了又转,终还是缓缓伸出手,无奈掐了个斗决。 “破!” 王典低声道。 霎时间,只闻一声崩天裂地般的爆响,响彻云空! 一团至阳至烈的火幕自他脑后升腾而起,望之瑰艳如霞,五色迷离,仿佛一轮曙日被王典呼出,将整座山头都笼在了茫茫亮光中,酷烈威宏! 这火幕一经放出,便以碾压冲荡之势,朝向先天大日神光和阴蚀红水击去。 不过顷刻功夫,陈珩打来的道法便被湮没其中,没能搅起分毫的风浪! 一应异象飞霞,神光红水,此刻俱是不见! “十大真火之一——南明离火。” 被火光逼迫到了法台角落的陈珩缓缓放下手,身躯微颤。 哪怕早有准备,他还是在这一击下险些受创。 而王典更是闷哼一声,肌肤发烫泛红,像一只被煮熟的鱼虾般,嘴角隐见血渍。 宇宙十大真火之一,先天八卦离位之炎,含先后天互生互克敌之至妙,能破诸魔邪异,无物不可焚! 南明离火—— 此法,便是王典压箱底的道法,也是他真正的杀手锏! 当年他曾得过古异人机缘,在北海饮红霞,得神火。 红霞是元辰驿马凝定的神炁之精。 而那神火。 便是南明离火! 不过此似等宇宙奇术,驱策一次,非仅损耗巨大,且在修持习炼之时,也是凶险异常。 稍有一个不慎,火光自涌泉穴下烧起,直透泥垣宫,五脏成灰,四肢皆朽,便是将一身辛苦道行,都俱为虚幻。 而王典可没有一真法界在手,自无法向陈珩一般,可以反复熟练,无惧生死。 他得到南明离火的修行之道虽然时日已久,却还远称不上是熟悉了这类奇术。 时至今日。 不过只是初入门径罢了,连小成境界都未达至。 可以勉强运使出来退敌,但难免要付出极大代价…… 这时。 见王典再次掐诀,目光如冷电般扫射过来。 陈珩也不慌不乱,只将二十四滴阴蚀红水唤至半空,手指掐诀,喝了一声: “散!” 王典只觉耳鼓处一阵巨响,那二十四滴红水竟当空爆开。 霎时红雾滚滚弥卷,彤彤一片,遮了眼前的一应物象,整座法台,皆被厚厚笼盖住。 莫说王典身处在迷障中心,不能辨别方向、人影。 便连法台外的卫扬、姜通源等众,也是微微皱眉。 “这应是阴蚀红水中记载的法决窍门,此子居然能使出这般的神妙变化来,看来他已是将红水修至了小成境界,比王典更胜一筹。” 看着那稠密凄艳的红雾,卫扬沉声道。 “小成又如何,红水再是厉害,终究只是幽冥真水的三子水,算不得真正的七大神水!而南明离火,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宇宙神火!” 姜通源说到此处,眼底闪过一丝深重隐晦的觊觎和贪婪之色,火热非常。 “再且……” 他顿了顿。 又道: “就算陈珩以此法遮了法台,使王典无法看清他的行踪,但这不过是小聪明罢了,也并无功用!” “此言是何意?” “他在几月之前,已修成了我姜氏的‘逐阳真观法’,陈珩的施为,怎能欺瞒得过他!”姜通源轻笑道: “卫兄,我告知你,王典不过是欠缺了些斗法经验罢,心性稍显青涩,但他的天资,着实非凡,不然我族又怎么如此看重,甚至不惜将道怜下嫁于他?” “原来……” 卫扬微微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而正在这两人交谈之际。 远处,姜道怜明眸中忽掠过一丝薄霜般的冷意。 她幕篱下唇角微微勾起,不再迟疑,赫然捏碎了早已捏在玉指间的一位丹丸。 霎时。 法台上静坐调息的陈珩忽得神色一动,似是若有所觉,将身站起。 而他的耳畔,正忽有一道陌生的冷寒女声响起。 “听好了,我是在用秘法同你传讯,稍后我会在暗中出手助你,王典修成了我姜氏的‘逐阳真观法’,你——” “姜道怜?看来米师兄倒是猜对了。” 陈珩心中淡淡一笑,旋即将手一压,便隔绝了内外神意,也自阻断了姜道怜的传讯语声。 至于该如何对付王典。 陈珩在一真法界试炼了数遭后,心中早已得出了个确切答案,自不必姜道怜的所谓助力。 莫提此女是否为真心助他,到底难以分辨。 且她的暗中传讯,想必也是无法欺瞒过一旁的监院乔豫。 既然已成竹在胸。 那这番比斗,不仅要胜。 还应是胜得堂堂正正,不能留下分毫的污点来! 在陈珩心中这般思忖之际。 法台下面,姜道怜的玉容上先是闪过丝错愕,旋即忍俊不禁,掩唇吃吃笑了起来,似是觉得极为好玩有趣。 “道怜?你在笑什么?” 一旁的姜通源不解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好笑的事。” 姜道怜平平淡淡开口。 这时。 她忽得抬手一指,似笑非笑道: “不过族叔,你看,王典要出重手了。” 话音落下不久。 几息后。 那稠密红雾中陡有一团火光暴起,似要烧烂天幕一般,威能酷烈宏翰,无物可以稍作阻滞! 这动响不同于往常! 濛濛凄艳惨雾被彻底焚烧一净! 法台上恍然视线一净,天光清晰,错落照于其上—— “看来是成了……” 又再发出一道南明离火后,见那属于陈珩的气机已然消失,法台上也再无半个人影。 猜想陈珩或是已然重伤,然后被监院乔豫救走。 这时候,王典也终再压不住伤势,连呕了数口鲜血来,颓然箕坐在地,心下猜想。 那阴蚀红水所化的凄艳惨雾,任他像是无头苍蝇般乱转,也是丝毫摸不着方位,看不清人影。 而无论是何种道术,也难以将之彻底打散破开。 好在他已修成了‘逐阳真观法’,细细探查之后,总算是察觉到了一丝气机异样。 鼓起余力,再逼出了一道南明离火,总算是辛苦功成了…… “真是生平劲敌,此人绝不能留,我能败他这一次,可未必就有下一回了。” 王典掩唇低咳,不断呕血。 其体表滚烫发红,如若一块炽炭,但眼神却依旧狠戾阴寒,煞气四溢: “需得尽早除去他不可,否则将来在争夺十大弟子时,便——” “你在想什么?” 耳后忽有一道平平声音响起。 王典疑惑回首。 却见陈珩只站在他身后几步远,衣冠如雪,大袖飘飘,仍是那副素不沾尘的模样。 “你……” 王典大骇。 “可惜,你已发不出了第三道南明离火了,王典,这一战,是你败了。” 陈珩微微摇头。 他以阴蚀红水遮了法台,在王典无法视物之际,趁机以“散景敛形术”将一缕雾气,变化作了自己的气机。 而果不其然,王典的那所谓‘逐阳真观法’,根本未能瞧看出丝毫纰漏。 对着空处,打出了最后一道南明离火,还在心中洋洋自得。 而自始至终。 陈珩便是立在他身后几步外,从未动弹过…… “下一个,还有谁敢上场!” 陈珩平平转了眸光,不再看怒急攻心,脸颊都在抽动的王典,而是望向台下诸人,冷喝一声。 宏音隆隆回荡峰头,遍彻四野! 其中那股逼人的锐意和霸道压得在场千余人心头一颤,却无一人,胆敢越众而出。 又是几声问询。 皆并无半个应声的…… 见此景状。 半晌之后,陈珩才轻轻一扯唇角。 他看向金庭山主峰处,那尊撑天支地,百丈高大的赤铜大鼎法象,稽首道: “监院老师,不知弟子今番可算完胜了?” 场中闻言登有喧嚣哗然声响起。 莫说长赢,便连其他三院,也有几个世族子弟面露愤愤之色。 但在犹豫几番后,终还是自忖自己并非敌手,于是默默将头一低。敛了刚涌起来的怒色。 “你……” 无力箕坐在地的王典见得这幕后,勃然大怒。 他强撑着欲做起身,但到底油尽灯枯,一个踉跄,便仰天倒地,昏死了过去。 “道怜!道怜!” 姜通源双手都在发颤,忽得转目看向姜道怜,喝道: “由你——” 话还未说完。 姜道怜已是转身就走,丝毫不加理会。 “陈师弟道法通神,小女子绝非敌手,并不再自取其辱了。” 她的声音微微带笑,眼波流转,像一头尝到了好处,大感满意的小狐狸: “此战,我认负。” 众皆惊异。 首当其冲的姜通源更是眼前一黑,如被重锤袭中顶门。 他还欲再唤,姜道怜却早已是拾级而下,去得远了。 “该死!那便由你们去!” 姜通源大怒转头,看向几个还未上场的世族子弟,却发觉他们脸上都有惊恐忌惮之意,纷纷躲避他投来的目光,不敢正对。 “竖子!废物!” 姜通源暴跳如雷。 他刚欲上前,给那几个人狠狠一番教训,步履却突得不动了。 回身看去。 却见卫扬扯住他的袖袍,缓缓摇头。 “你……” “我等输了。” “可是——” “莫要将事情闹得太难堪了,传出去,若是说我等输不起,就更贻笑大方!” 卫扬沉声喝道: “你好生想想,莫要犯糊涂!” 姜通源闻言默然,最后跌足长叹一声,半晌无言。 而此时。 赤铜大鼎法相中又传来乔豫温厚的语声: “今日比斗,还有哪位弟子欲要上场?” 并无人能应。 如此三声之后。 皆是同样…… 见状,乔豫于是缓声一笑,道: “陈珩,今日之比斗,实是你完胜了!” 这句话语一出。 便意味着再也无异音,此事也终是落定了尘埃…… 迎着那千双或忌惮、或讨好、或暗恨、或倾慕的目芒。 陈珩从容自若,只再朝向乔豫处打了个稽首,便将足一顿,化作白光冲天而起,没入霭霭雾云中。 而此时,云中忽有一声激烈长歌响起,慷慨传来,是道: “性命双修玄又玄,海底洪波驾法船,生擒活捉蛟龙首,始知匠手不虚传!” 白石峰处,除了米荟在欣喜若狂,大喊大叫外。 余者皆是嘴唇哆嗦,死寂非常。 “竖子!竖子!我誓杀汝!” 听得此音,姜通源双目大赤,指天大喝道。 卫扬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走罢。” 过得许久。 他将袖一拂,便疾步下山,再不回顾。 …… …… (本章完) 第十六章 世族 自道廷突遭罕世剧变,一昔崩灭,太子长明也被祟郁魔神等一众逆党逼迫进入幽冥深处,生死不明后。 众天宇宙纷纷自立,前古时代自此彻底宣告终了—— 而胥都天做为宇宙十六处大天的其一,在此狂涛惊浪下,亦难独善其身,一成不变。 旧日安稳之格局被破去,变动陡生。 因失了背后道廷的助力,胥都天的天尊也再无力制衡八派六宗,弹压这些底蕴深厚之无比的高上仙门。 天尊虽是几次欲收拢权位,再聚人心气象,但在八派六宗的暗中侵扰下,总是不得成就,屡屡受挫。 局面一时陷入胶着,甚为波谲云诡。 而同时。 因失了道廷的震慑。 非止胥都一处。 十六处大天中,亦然是兵戈铿锵,征伐不宁。 真武天天尊携门人弟子远赴鸿蒙太空,被众道统恭送远走。 皇极天天尊自逊其位,请降尊号,为皇极天的数位大至人亲请进了至圣天宫居住,不绝供奉。 无量光天天尊摩顶受戒,号为南无慈贤光佛,据了无量光内最广沃的一块陆洲做为道场,自此再不闻外事。 而至于太常天天尊被弑,元载天天尊被逐,须延天天尊被囚,无想天天主被废,极乐天天尊被诅种种…… 这些却又更凄惨一些。 叫人闻则生畏,不免惊疑。 连十六大天都尚且如此。 更莫说那些寻常天宇,和在天宇之下的无数地陆、界空了。 就更是派风雨飘摇,战乱频发之相! 前车之鉴尚在不远,更何况在同八派六宗的争锋之中总是无法得胜。 念及至此。 胥都天天尊也终是学了皇极天天尊的施为,自逊其位,请降尊号,向八派六宗束戈卷甲,无奈示弱。 这一举止,非仅是让祂免除了或有的杀生祸患,同样也是令八派六宗承了祂的一份人情。 因着这份人情所在,天尊的众子嗣、弟子也活得甚是称心如意,富贵荣华自是不缺的。 便连在外行走时。 无论八派玄宗,或是六宗魔门,都大抵是要看在当年的情面上,轻易打杀不能,反而还要多稍与之交好。 不过时过境迁。 一晃无穷年岁过去。 胥都天天尊早已作古,道廷和前古也成为了纸面卷轴上的老旧文章故事,再难被人所提及。 而此时。 天尊的众子嗣、弟子早已是纷纷开枝散叶,成了鼎鼎大名的十二世族,势力极为庞大。 因势力增进,人数众多。 十二世族也慢慢滋生出了不甘居于人下的野心来。 同八派六宗的关系也不再如往日间亲善。 背地里的争斗逐渐开始加剧,宏翰风波也酝酿渐起…… …… …… 这一日。 金庭山主峰,越衡峰处。 忽有宏翰钟磬之音响起,遍天彻地,震响四野。 其音滚动如雷却偏又含有一股清脆悠扬的意味,入耳时洋洋似海,并不觉惊扰。 只在霎时之间,便传遍了金庭山的三十六峰。 一些入院时日稍长些的入室弟子侧耳听去,知晓此钟乃是越衡峰巅处的那口“三住金钟”,之所以奏响,乃是监院要召集三大上师去元应天宫来做议事,心中不禁讶异,浮起了诸般猜想。 而只在钟响一声后。 度师谢羽便是自入定之中醒来。 他细细一听,面上稍露疑惑之色,但还是起身,将法力运起。 霎时化作一道遁光在天中闪动,就不见了身形。 元应天宫之中烟霞常耀,祥炁蒸熏,瑶台铺彩结,宝阁散氤氲,瑞光相射如若天星交彩也似,照人眼目非常。 这时。 一道遁光忽得落下云头,缓缓现出了谢羽的身形。 而当他一整衣冠,缓缓迈入元应天宫后,却觉殿中的一只玉台,早已有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坐定其上。 见得谢羽。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来。 “卫老安好,几日不见,今日一观,风采却是更胜往昔啊!” 谢羽也寻了一方玉台坐下,然后对老者拱了拱手,笑道。 长赢院三大上师,分是经师、度师和籍师。 度师自是他谢羽。 经师为沈爰支。 而剩下最后一个籍师,便是眼前这鹤发童颜的老者。 其人乃汜叶卫氏的出身,名为卫兆鳌,在这长赢院已待了多年,可以算作是资历深厚的老人了,便连监院乔豫初上任时,也曾向此老拜会请教过,询问治理之法。 同为十二世族的出身,谢羽同卫兆鳌自是交情不浅,关系亲善非常。 “老朽这般年岁,半截身躯都已是快入土的了,又哪来什么风采?倒是谢师弟你,才是威仪日重,让人见之心折!” 卫兆鳌一捋长须,同样将手拱拱回礼,嘿然笑道。 如今监院乔豫并不在场中。 谢羽和卫兆鳌左右也是无事,便开始寒暄起来,说了些世族中的旧时故事。 突然。 谢羽眸光微微一凝,缓声问道: “监院师兄今日难得敲了‘三住金钟’,将我等召集到元应天宫来,不知是因何缘故,卫老可知内情么?” 卫兆鳌抬起手,冲殿外一指,面上隐约带有一抹隐隐的不悦,又转瞬即逝。 “师兄的意思是?” 谢羽似想到了什么,微微皱眉。 “那小子在几日前可是出得好大风头呵,白石峰上,一连斗败了我世族的数十名年轻俊彦,而王典纵冒险使出南明离火来,也只是平白泄了底牌,不能够落锤定音!” 卫兆鳌将白眉一扬,眸光冷淡,道: “如今,可非止一个长赢,连青阳、白商、玄英这三院,也是流传有他的名声了。 他在这四大下院之中,可谓是一时无两!” “难不成是派中要亲予下赐给他?” 尽管早有猜想。 但当真切听得这讯息后,谢羽还是微觉心中一堵。 …… 为避免养成骄矜轻慢的心性,在浮华享乐之中轻乎了修为和道法。 玉宸派向来是鼓励门中的同辈弟子进行争斗的。 非仅拜入玉宸上宗,是需在四大下院的成千上万名弟子中,力挫群雄,争夺到“十大弟子”的席位才方有资格。 平素之间。 对于同辈弟子间的竞争比斗,亦有意纵容。 若是斗得漂亮,将声名传言至了玉宸上宗,甚至还会特意有下赐发落,以褒奖功行! 只要是堂堂正正,不玩弄阴私鬼蜮手段,便一切皆有法度可循! 而时至今日。 距白石峰上的那一场邀斗才仅过去了区区三日,玉宸上宗居然就已有奖赐到了长赢院? 太快了…… 快得让谢羽都微觉得不安…… 他心内一时凛然,双眉皱起,暗自吸了一口长气。 “此子邀斗世族的施为,虽凶险大胆,但观其结果,倒还真让他将一手死棋,给硬生生盘活了!今后若再想对付他,只怕会惹得无数人注目,却是难办了……” 谢羽暗道。 初始米荟发出法讯那时,谢羽也只以为是场困兽之斗。 心中虽不乏惊讶,但要说什么忌惮警惕,却着实是玩笑了。 南明离火—— 这可是宇宙十大真火之一! 王典虽未能够将此术修成小成,但对付一个筑基,应也绰绰有余了。 纵使陈珩再是如何了得,也终无力回天,难免要败下阵来。 孰料。 事态的发展竟远是超乎了谢羽的预想。 陈珩非仅以一己之力斗败了数十名世族俊彦,还使得王典折戟而回,真正做到了名扬四院,出尽风头! 而此时。 已是个覆水难收之相。 上宗既有下赐到了长赢院,便意味着成陈珩已是入了诸真长老的眼目。 这其中,说不得就有一二看好陈珩日后修道前程者。 他纵是有意再针对陈珩,也不能在明面上做得太过火。 否则一些对世族素来存有恶感的上宗长老以此为由头,对谢羽发难。 那时。 却倒也是桩不小的麻烦…… “还以为待得君尧死后,此子便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可以任由我宰割,却突又横生出了这般变数。” 谢羽心头一叹,微觉无奈。 他乃长赢院的三大上师之一,对众入室弟子自是存有管教大权的,任谁也无法在此处置喙。 以这般的权势地位,要在暗中拿捏一个陈珩,并不算什么难事。 但陈珩的这一手以力破巧,着实是坏了他的筹谋,令他许多备好的手段,都无法再随意施展…… “此子行事果决,杀伐不二,倒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看来和陈蔚那等畏首畏尾的性子,着实不是一个路数。” 谢羽心下暗叹道: “不过,既然已经是得罪了,那便再难有和缓的余地,只能寻个机会,悄悄展开重手,永绝后患!” 在他心中思绪翻涌之际,已是钟磬声响了数巡。 这时。 终有一个貌美端庄的白衣女子驭着云光,缓缓自玄穹降下,旋即迈入了元应天宫中。 “卫老,谢师兄。” 见得殿内已是坐有两人,白衣女子神情疏冷,只淡淡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寻了方玉台坐下,阖目入定起来。 她一袭白衣如雪,五官如名家工笔下的水墨图画,精致迷离,身姿绰绰如天女临尘。 “沈经师安好。” 卫兆鳌笑呵呵拱手回礼,神情甚是和蔼温厚。 谢羽也点了点头,敛了眸光。 至此。 长赢院的三大上师终是齐聚在了这元应天宫。 在沈爰支到来之后,卫兆鳌和谢羽也不再交谈,只闭目调息起来。 场中一时沉默,落针可闻。 不多时。 只听一声大海潮般的动响忽自天宫内殿传开,轰轰隆隆。 三位上师转目看去,却见一道青烟扶摇而动,顷刻就已腾上了九重霄宇,不见光相。 而长空中,只隐隐有一声长笑在回荡不休: “乔师兄,今日的佳酿甚是甘醇,不过小弟还有符诏在身,需得去其他三院走一趟,便不久留了,改日再与你做痛饮!” “贤弟且去,我便在这金庭山中静候你的法驾。” 乔豫轻笑回应。 话了。 他从内殿中移步转出。 见三大上师皆在,打了个稽首,躬身歉然道: “不料今日竟是仉朴师弟前来长赢,他素来便好一口杯中之物,我只能作陪,却是让诸位师弟在此枯坐久候了,实是我的重罪!” “监院言重了!” 谢羽等皆不敢受了此礼,忙拱手言道。 “那人是仉朴?莫非是仉泰初的亲弟?” 这时。 谢羽心中不禁吃了一惊。 他朝卫兆鳌看去,正对上此老同样凝重的目芒。 “仉朴师弟是奉派中之命,为陈珩送来下赐的,此子在白石峰独斗众人之事,已传至了宵明大泽,派中好几位上真,都对其颇有佳赏之词,说他是个修道种子。” 乔豫到了主座坐下,先是扫了三位上师一眼,才轻笑说出了这番话来。 沈爰支面无表情。 而卫兆鳌和谢羽城府颇深,自也不会失态,只附和一笑。 “至于这派中下赐……” 乔豫言到此处时,顿了一顿,才意味深长笑道: “我近日要参悟一门神通,着实难以分身。 听说沈师妹曾夸赞过陈珩的丹术,似是颇为看好此子,不如这下赐,便由你转交给他,如何?” “我明白了。” 沈爰支淡声道,并不惊讶。 乔豫闻言一笑,把袖一挥,便有几物破空飞出,灵光大放,被沈爰支收起。 一旁的卫兆鳌笑颜依旧,面不改色。 “乔豫……你想要两头下注,我是奈何不得你,但自有厌你者,会出头收拾,看你还能逍遥到几时!” 谢羽心下暗道,明面上神情也并无什么异样流出。 “不过,我今日令童儿敲金鼓,将几位召来此处,却并非只是为了一个陈珩的下赐。” 这时。 乔豫又温声开口。 “哦?请监院指教?” 卫兆鳌一捋长须,言道。 “关于那流火宏化洞天之事,如今已是尘埃落定,在同赤明派赌斗三场后,终是我派的上真获胜。” 乔豫微微一笑,道: “如今,那小洞天已是我派所属……” 这句话一出。 谢羽脸上终是隐隐现出动容。 连沈爰支也微将黛眉扬起,似是若有所思。 …… …… 五日后。 金庭山,灵隐峰。 入定中的陈珩忽得收了玄功,将双目睁开。 他内观自视,脸上微现一丝喜色。 明天有事,抽不开身,请一天假 (本章完) 第十七章 龟蛇 他运起心念,往身内上玄穴处一察。 见这口穴窍之中,三十六口日相之炁正放射出烨烨芒光,如若流火神精,潋滟明煌。 而刹那间一个跃动。 这三十六口日相之炁便结了一口形质饱满的大圣胎,虚悬在上玄穴的正中,似是一颗炎日落尘而来,透着金芒焰花,缤纷艳丽。 陈珩凝意探去,见圣胎中隐是存有一物,影影绰绰。 其状头小、甲宽、指、趾间皆具蹼,爪短,备鳞,尾细—— 这一景状。 终是意味着龟相已成! 而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 是故天地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 此时。 他虽是欲使龟相破开圣胎,完满显现于世,占据了上玄穴,但却总有一股无形的阻滞,在扰乱此施为。 默默一察下。 知悉因是太渊穴中的蛇相还尚未生化而出,故而龟相形质不显,难以破开那一层困住它的胎膜。 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之意,正是如此了。 陈珩便也一笑了之,不再注意。 而即是龟相还尚未能完满生化而出。 陈珩也觉在修出了这三十六口日相之炁后,自己仿是同这片天地,要亲近了不少。 将心神收敛沉定下来,顺着冥冥中的一点灵光感应,往下猛烈一撞。 便如同是进入了一片浑无一物的空寂之所,上不着天,下不见地,如是身在绝峤高处,四面皆虚。 在此等境地下。 陈珩隐约是可探察到阴阳的交互流转,五炁的元质变化,遥应模糊天机。 若是同辈修士欲隔空作法窥视或暗害他,他便能立刻生有感应,正是谓之心血来潮! 不过这等境界陈珩也并无法长久持定。 仅数息功夫。 那冥冥中的灵感便倏尔消去,他的一身神意也复了旧观,再难寻到先前的那般神异状态。 …… “没想到在将修成筑基三重境时,竟还能有这般妙用…… 不过我修行的太素玉身本就能先占吉凶祸福,两两相合,虽然这龟相的变化尚还是远比不得太素玉身,但多少,也是聊胜于无了。” 陈珩微微一笑,心道。 他松开手中已是只余空壳的丹母砂,又伸手入袖,自乾坤袋中选了一枚灵机充裕饱满的,重新握住,开始汲取修行起来。 筑基三重——龟蛇相抱。 此境需于上玄穴修满三十六口日相之炁,太渊穴修满二十四口月藏之炁,之后凝练成龟蛇形状,才方可成就。 而世间的练炁法门万万千千。 也自是在此境的修持之中,各存有各的运使窍门。 譬如他所得的《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便是先修上玄穴,待得完满了三十六口日相之炁后,再徊风混合,收敛外驰之心神,回照自身之形躯。 天轮自转,运炁开关,打开太渊穴的隐秘关要,于里内再修出二十四口月藏之精来。 所谓阳生药产,神明自来,便为如此了,正是合乎妙道玄理。 龟蛇相抱此境界,是需借助全真外药,于体内分修出纯阳、至阳的形质来。 而这一步。 又称谓之阴阳二炁交汇,或真精、真神合炼,实是极为凶险的举动! 稍有不慎,阴盛而阳衰,便会使得人身经脉僵凝,血气削减,乃至是腹下炁海破损,出现缺漏来,亦不乏可能。 而阴弱而阳强,同样是存有一番损害。 寻常练炁法门,在调和人身的这阴阳两炁上,皆是慎之又慎,大抵是采用水磨功夫,循序而渐进,同修上玄、太渊这两处大穴,唯恐伤及气脉等根本。 唯“太始元真”却是刚直猛进,一阳生而产药也,火候厉害非常! 在修满上玄穴之前,对太渊穴却是分毫不管不顾。 虽颇有些剑走偏锋之势。 但似这般的运炼,倒也是省却了不少阴阳调和苦功,不必陈珩再多耗时日。 眼下。 在上玄穴修满了三十六口日相之炁后。 陈珩只是稍将玄功摧起,便觉身体某处微微一鼓,仿是被某种细小尖针刺中,顿时有痛感袭来。 但随即。 便有一道漆黑如墨,透着阴寒森冷之意的精气缓缓凝实,在太渊穴中游动不休。 “一阳生而众药产,原是这般的以气引气……如此看来,距我修满月藏之精的时日,应是近在眼前,比先前要快上不少了。” 陈珩目光闪动,继续将法决运起,汲取丹母砂中的灵机。 他此番赌斗得来的丹母砂数量众多,助他成就筑基三重境,实是绰绰有余了。 若具细计算下来,还能有足足半数的剩余! 既然外药齐全,功夫已至。 他距修成筑基第三重境,已是再无丝毫的阻碍,只近在眼前! 如此。 又是五日之后。 陈珩只觉周身血气涌动,一股清灵之气冲至顶门,宛若甘露灌顶,心地一时无比光明。 不由得放声长啸,如若龙虎齐吟,搅动风云涌动,震耳惊人! 如洪管事等仆僮在闻得此音时,皆是心头震动,吃了一惊。 待得急移步看去时。 只见陈珩所居的那间静室,已是芒光大放,焕赫非常,隐有透霄透云之势! …… “日月常交晦朔,龟蛇产在虚危,巽风常向坎中吹,火燥并资神水……” 蒲团之上。 陈珩将袖袍一抖,收了满室的异象,笑吟一声。 他运起神意往身内一观,发觉上玄和太渊两口大穴中,此时已赫然是有一龟一蛇,在做镇守之事。 光迸流霞,紫象围绕,端得是晃然夺目! 而龟相在蛇相凝就的霎时,便已破开了大圣胎,阴阳合乎地天,气透三宫! 此景。 显是意味着陈珩已完满了一身功行,成了一名筑基三重的修士! 到了这一境界,一身真炁总量再做突飞猛进,不过是寻常小事,而体内阴阳二炁氤氲流转,他的寿元亦是随之增了一截。 陈珩冥冥中有所感应,若是无病无灾的话,以他如今的修为,应是可足足活上二百载还略微有余。 这等年岁,若是放在世俗凡间,已再不是人瑞,而应算作是神异了! 拥如此寿数。 甚至便是坐看一方王朝的兴盛起落,亦不乏可能! …… “筑基之后,便是紫府,修成紫府,成为一名高功,才大抵算是拥有了些自保之力,但切实想来,便是紫府,也都尚还是不足,就连洞玄、金丹……” 陈珩心下微微一叹,但也并不再多想,只轻轻将手一指,便收了四根扎定四角的“素云阵旗”,解除了屋中禁制。 “仆等恭贺郎君功行大进!万寿无疆!” 早已等候在外的洪管事等众见得萦绕静室的那一片的若有若无云光徐徐开散,知悉陈珩已是破关而出,纷纷躬身行礼,呼喝道。 “不必多礼。” 陈珩虚虚一托,道。 这套“素云阵旗”说来还是米荟的赠予。 他在知悉卫扬和姜通源的谋算后,忧心会有世族子弟不顾门规惩戒,脑子一热之下,对陈珩冒险出手,于是特令洪管事去他精舍中取了这套阵旗过来,用作守御。 不过米荟到底还是高估了世族中人的胆性,也未预想到,事态竟会发展到远超乎他的料想…… “在我闭关这几日,可有书信传来?” 陈珩问道。 “有的,郎君,为数还不少。” 洪管事忙应答道。 “哦?” 陈珩一笑。 洪管事立即会意,回身去了外屋,不多时,便手捧一方紫檀木匣,急匆匆跑来。 陈珩隔空将木匣摄过,置在身前,逐一翻阅查看。 见里内大多只是些同门的问候致语,邀他论道谈玄,除此之外,也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只笑了一笑,便也将之随意放在了一旁。 他在白石峰上大出风头,声名可谓传遍了四院,这些同门有意结交,也是人之常情。 但里面竟还有几个世族中人的来信。 如谢晖斋。 也如被他斗败过的那个卫卓。 这倒是令陈珩微觉讶异了,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而当匣中书信已见底时,陈珩拿住最后一封书信。 他拆开一看。 这信笺并非院中弟子发出,而是自宵明大泽的玉宸上宗而来。 其中言说的。 却是涂山葛那一众狐狸不日将要抵得金庭山了,因而特意同陈珩先行知会一声。 “等了许久,终是盼来消息了吗?” 陈珩拿着书信起身,脸上微露出笑意。 只是并不待他多思什么。 这时候,空中忽传来一阵呼啸之音,他分开门户,望天看去,只见一个娇俏女侍正踩着道青色真炁,立在云空中。 “不知可是陈郎君当面?” 女侍一眼便望见了静立院中的男子,美眸不禁一亮,于是盈盈一个万福,笑道。 “正是。” 陈珩打了个稽首,言道。 “我家主上沈经师寻郎君有事要商谈,若郎君此时有暇的话,便同奴家走罢。”女侍道。 “沈经师要见我?” “郎君先前在闭关修炼,奴家自不敢妄自惊扰,这也是我家主上的意思,可今日听那啸声,神气皆全,显然是郎君已然功行完满,奴家便也大胆过来一看,果然所料无差。” 女侍掩唇,小声开口。 “有劳仙姬久候了,请。” 陈珩温声一笑,将手一拱,道。 女侍闻言面上一喜,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最后还是不敢误事,当先将脚下的青色真炁一催,顷时破云而上,而陈珩也纵起毫光,随后跟上。 两人一路穿云掠空。 不多时,便在青螺峰的一片宫阙群落前落下。 陈珩放眼一观,见得的是重重金庭玉珠、银字瑶阶,如若世外仙宫一般。 到得此间后,女侍神色便不自觉庄重严肃了许多,一言不发。 直带着陈珩一连穿了六七重宫阙,又走过一条奇花缤纷点缀的悠长游廊,将他引到一座金殿中,才方停下。 “陈郎君,我家主上正在静参玄功,还请在此入座饮茶,稍待则个。” 她万福一礼后,便款款退了金殿,身形不见。 陈珩也不以为意,四下打量一眼。 见殿内的灵机充裕,比他的所居的灵隐峰还更胜一筹。 而左右都是只能枯坐等候,于是吐纳了几个回合,将神意将养凝定后。 他便暗自拿住了袖中金蝉,径自进入到一真法界内,研读起了君尧所赠的那册《兜术天王神宗玉书》起来。 这卷道书乃是道廷太子长明的创造,自是高妙非凡,其中的古奥晦涩之处,更堪称一字千义。 哪怕陈珩而今根性不凡,神思敏捷,想在等闲十天半月内阅遍全文,也实难做到。 就在他将心神沉浸在解读经义上时,不知不觉,现世已然是一个时辰悄然而逝。 此时。 珠帘倏尔一声清响,将入静中的陈珩惊动。 他一抬眸,转目看去。 见沈爰支正巧是以素手掀开帘幕,从内殿中转了出来。 两人视线相接。 陈珩从坐上起身,抬手,肃然举了袖袍,躬身施礼。 “弟子见过上师。” 他说。 眼前女子穿着一袭月白的广袖留仙裙,身无赘饰,只在腰间系着一枚潋滟的水苍玉。 其身姿曼妙纤细,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容色虽似晴昼琼花,鲜艳明丽,观之灼之,眼眉间却是一片霜染的颜色,疏冷非常。 在沈爰支走近时。 场中登时有一股淡淡的冷香散开,沁人心脾。 仿佛腊月寒冬,枝头上的那一茎开得更繁的绿梅…… “陈珩,请起。” 沈爰支淡淡瞥了他一眼,语声平平,没什么起伏: “才几日不见,没想到你的道行竟又有精进?恭喜了。看来至多不出十五年,便是到了你崭露头角的时候,十大弟子,当有你的一席之地。” “微末小功,实当不得上师如此夸赞。” 陈珩笑了一笑,神情上并无骄矜之气,只寻常置之。 眼前男子丰神如玉,两目沉淡,气度犹若深廷落雪,深远淡静,不似俗世中人。 沈爰支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缓缓道: “陈珩,我知晓伱的谋算,你很好,无论资质或是心性,皆在长赢院中是一等一的人物,实在是难得的良才美质,但只可惜……” 沈爰支缓缓摇头: “我沈爰支教不了你,无法去当你的老师。” …… …… (本章完) 第十八章 只争朝夕 金殿之中。 此刻。 沈爰支眸中微有一丝憾色流出。 她是小世家的出身,千年的门第,虽远比不得十二世族般显赫,但也并非是真正的毫无跟脚之辈。 多年前,在沈爰支还尚未被长老看中,进入到下院修道时候。 她族中前贤所遗的青玉丹书便曾被百渚嵇氏的一个族老看中,强取豪夺,也为此,给沈爰支那一族带来破家灭门的残损。 此事虽在这长赢院无人敢于明面上谈起,却也实在算不上是什么秘密。 一些消息通达的,都是心知肚明。 因此缘故。 她也算是院中三大上师内,唯一对十二世族存有不加掩饰恶感者。 而陈珩在白石峰邀战众世族前,非仅不将养神意,闭门苦修,反而是特意去炉照峰借地火、丹炉,炼就出了一枚红铅大环丹来。 这其中的用意,昭然若揭。 沈爰支也自是一清二楚。 至于下院的上师出面收徒,提早定下来师徒名分,这也并不有悖于门中法规,比比皆是。 反而因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这些上师大多还能臻选到真正的良才美质,叫宵明大泽中的同门们为之眼热。 而陈珩以一己之力邀斗众世族,自此大出风头,名扬四院。 便已是确切证实了。 他无论是心性或是本事,皆是一等一的人物! 更何况其在筑基二重便能独力炼制出红铅大还丹来。 于丹术造诣。 亦是甲子难得一遇的人物! 无论出于何种角度来着想,她沈爰支皆没有理由会回拒陈珩。 二人之间。 当有一番师徒缘法! 但只可惜…… …… 沈爰支淡淡抬眸,将目光落在陈珩面上。 她本是身形纤细高挑的女子,却在陈珩面前,还是微微矮了半头。 两人并立于一处,衬得沈爰支愈是清新纤袅,如若池畔的临风绿柳…… 陈珩注意到她的目光,微微垂首,将眼帘一搭,平平笑道: “弟子虽心慕玄理,欲在上师身侧聆听教诲,但此事自是以上师的考量为首,弟子也不敢多言置辩。” “你便不问我为何不肯收你么?” 沈爰支柳眉微颦。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又何复多言?”陈珩轻声一笑,道:“上师若欲告知弟子,弟子自是能知悉缘由,而上师若是并无此意,纵弟子反复言语千百遍,也不过是徒费口舌,扰人耳目罢。” 沈爰支闻言也不惊讶,只是眸光微微闪了一闪。 半晌后。 她才忽得笑了一笑,淡淡道: “陈珩,你果然很好。” 这时。 沈爰支轻轻一挥素手。 内殿之中,便有两道灵光骤然飞空而起,拖出丈许长的璀璨焰尾,如若倦鸟投林一般,直朝向陈珩奔来。 “你在白石峰上的那一战,已是将自身名头传至了宵明大泽,此乃玉宸上宗的下赐,特意褒你功行,监院托我转交于你,今日,便物归原主了。” 她言道。 陈珩以真炁拿住那两道灵光,待得光华消去后,却见是一件法衣和一枚铁印。 他先拿起法衣在手,遍观一眼,心中便微有些讶然。 此物搭在掌指间,轻薄如若蝉翼云絮,好似无物,而其内里形质却坚硬非常。 以他如今的肉身力道,微一运劲其中,都是个泥牛入海之相,掀不起分毫波澜,连一丝皱褶也不见。 而衣袍上又绘有种种云箓真形、日月星宿,法光蔽其左,紫炁出其右,祥云环绕,瑞霞蒸熏,赫然有穿云照空之势,煊赫非常! 一望便知绝非浅薄凡品,是真正的护身至宝! “此物太过惹人眼目,不知……” 陈珩看着手中的紫色法袍,微微皱眉。 而这时。 沈爰支忽开口言道: “此衣名为‘紫弥宝衣’,乃上品符器之属,颇有些护身守御之能,在下院弟子之中,若非是身具大功,轻易不得赐予……你若是欲改换形质,只需打入一道真炁进去,便可依你心意来做施展了。” 陈珩闻言心中一动,依言施为。 而“紫弥宝衣”在一阵璀璨华光后,就变化成了件毫无赘饰、纤尘不染的白袍,再无什么出奇的异象。 “而这小印又唤作‘沉山印’,虽只是件中品符器,但对你而言,倒也可以一用……” 待得沈爰支说完,小半炷香过去,陈珩已是勉强熟识了这两件符器的功用。 “多谢上师为弟子解惑。” 他郑重拱手一礼,道。 不论是“紫弥宝衣”或那枚“沉山印”。 这两件玉宸上宗下赐的符器,皆是对他存有大用,日后若是与人斗法时,也是能再添了些手段出来。 不过他邀斗的名声传至了玉宸上宗,竟会得到此等下赐,倒还是让陈珩微觉好笑。 “苦心谋算,期间唯恐行差踏错,可终还是换来了一朝扬名。” 陈珩心下叹道。 而这时。 沈爰支又开口言道: “陈珩,我今日唤你前来,并非只为了上宗的下赐,却是另有他事。” “请上师赐教。” 陈珩将眼底眸光一敛,道。 “近日,上宗同赤明派赌斗三场,赢了一处小洞天的归属。” 沈爰支道: “那一处小洞天名为流火宏化,若无意外的话,四院皆会遣几位弟子入内修行,以作历练。” “我亦在此内?” 陈珩只听闻“洞天”二字,心绪便不由得微有触动。 但他毕竟养气功夫深重,很快便抑了那一丝异色,面色如常。 “以你如今的声名,只怕想要不入其中,都是难事,不过……” 沈爰支话锋一转: “此事于你而言,倒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 …… 流火宏化洞天。 此洞天乃是万载之前,一代旁门巨擘火霞老祖所开辟内景虚空道场。 后火霞老祖因为一味罕世大药,同无量光天的哈哈僧门下弟子起了争执,火霞老祖言辞污秽冒犯,惹得哈哈僧竟亲自出手,以大神通化日将之生生压杀。 以至连元灵都不得转世。 被哈哈僧收进了天龙宝塔内,炼成金汁,彻底灰灰。 在火霞老祖入灭后,其所开辟的流火宏化洞天也因生前的一番布置,隐没进了虚空,不复行踪。 而哈哈僧虽是欲寻得流火宏化洞天,搜刮里内或是存有的珍物法材,但他还未来得及动手,却被寺里发生的一桩大事给绊住了脚,只能无奈返了无量光天去,去助他师叔争夺住持尊者的大位。 不过哈哈僧这一去,便是再也未曾来到胥都天。 此人在派系斗争中败落,被一众同门师兄弟囚在了困龙洞万载,时至今日,都还未得开释。 日日夜夜,要受金凤烈火的拷打折磨,苦不堪言。 而连逃出生天都尚且只是个奢望,也自然,哈哈僧是寻不到流火宏化洞天的行踪。 至于这一回,流火宏化洞天之所以突兀显世。 乃是因万载过后,洞天因无人主持掌管,阳九百六的灾劫到来,将洞天打得濒临崩碎。 将要自穹宇虚空沉坠于地表,从洞天一流降格为福地之属。 这一动响,被玉宸派和赤明派的两位上真在访友出游时偶尔观望到,遂起了玩闹的兴致,约好两派赌斗三场,来决这流火宏化洞天的归属去处。 两位上真在回返山门后,各自呼朋引伴,彩头虽然不大,却闹得声势不小,煊赫非常。 累得怙照宗的几位在外游历的真人皱眉心惊,匆匆回了山门去做禀告,只以为两派又要行一次卫道灭魔的举止,牵头八派,同六宗斗过一场,皆是警惕戒备。 最后这赌斗。 终是玉宸派以二胜一负赢了赤明派,得了那座流火宏化洞天的所有权…… 不过流火宏化洞天虽然是洞天之流,但将它辟出的火霞老祖毕竟只是个旁门纯阳,神通法力到底有限,比不得正统仙道的纯阳真君之辈。 在洞天品秩之中,流火宏化洞天远远称不得是上等洞天,连距中等洞天,亦是相隔甚远。 只能算是下等洞天,勉强可堪一用罢了。 而迄今为止,距火霞老祖被无量光天的哈哈僧掷日压杀,已是过了足有万载。 在这万载之中,流火宏化洞天因无人居中主持,在虚空宇宙间颠沛流离,受尽了内外五炁消磨,最后更因扛捱不过阳九百六的灾劫,要被打落进入胥都天,回归原先旧址。 就连从玄穹中沉坠到地表,自洞天降格为福地,亦是命中注定,再无可挽回。 似是此般。 流火宏化洞天本就不高的价值,就更是大打折扣…… 而玉宸派的那位上真之所以行赌斗邀战之事,不过是闲极无聊下的施为罢了,要说他真有如何重视这彩头,倒也实是未必。 因而在玉宸胜了赤明之后。 那位上真便也大方将流火宏化洞天赐下了四大下院,任由四位监院去做施为,不再多管。 不过流火宏化洞天虽对那些上真大德们而言,无足轻重,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暇取乐罢。 但于陈珩而言。 却实是一桩难得的大机缘、大造化! 自修道以来,他便一直为强敌所逼,所最欠缺的,便是修道时日。 至于洞天之流,却是在宇宙之中,又自成一方内景小天地。 无论是何种品秩的洞天,皆有调节光阴流速之能。 便连流火宏化洞天这等,亦并不例外! 而陈珩本就持有金蝉,可进入到“一真法界”内,“现世一天,法界十日”—— 若是能够进入到洞天之中去做修行,再辅以“一真法界”的功用。 这两两相合之下—— 念及至此时 陈珩微有些失神,难免心潮起伏。 “不过……” 很快。 他缓缓垂了眼帘,遮了眸光,道:“上师先前说,我因比斗而扬名四院,这去流火宏化洞天的人选中,应是我的一席之地。” “但那也并非是件好事。”沈爰支语气平淡。 “因为世族?” 陈珩沉声开口。 沈爰支微微颔首,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在白石峰上虽是一战扬名,但只怕也是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入得洞天中,无人管束,只怕稍一倏忽,那方地界便成了你的葬身之所。” …… 据下院的法规条目所定。 众入室弟子若是未据得十大弟子的席位,不能拜入玉宸上宗。 但其修为却已是修至金丹境界,或已岁满天年,寿至百二。 那么。 便不能再继续留于下院中修行,唯有两条去处可寻…… 其一,便是被上宗的十方殿分配职责。 或去东域各大的道脉任职,或留于下院,担任大执事,这还尚且是美差一件,被无数入室弟子抢破了头。 但若是讨不来人情照顾,或是在平素在下院中表现不佳,便是被分去一些地陆、界空之中,创立道统,宣扬玉宸派的教化,亦不乏可能。 这名义上虽是教化下界众生,但实则,却也与流放无异了。 离了胥都这处十六座大天的其一。 日后修为再想有所精进,除非是能得到罕世的造化,才有勉强有一二可能…… 而若是不愿服从十方殿的安排、 那另一条去处,便是了自行抹了金籍上的名姓。 自此之后,便同玉宸再无干系,任凭自谋生路…… 因此缘故。 下院众弟子中,修为最高的,并非是姜通源、卫扬等一众紫府高功,而是那些年岁还未年满百二,且道行已是证就了洞玄者。 这些人平素皆是在各自洞府中苦修,少有现世,连三大上师的开坛讲法,都大抵是选择告假,无暇分身。 因下一届四院大比,便只在六年之后…… 若是错过此届,无法在这次据得十大弟子的席位,他们便只能再待二十四年,才会迎来又一次四院大比。 而那时候。 他们之中一些人的年岁却早已是超出了百二,自也是要离开下院,无缘再拜入玉宸上宗。 陈珩听出了沈爰支话里的意思。 此番流火宏化洞天的现世,说不得,就会吸引那些潜修中的洞玄弟子。 而在这其中。 或许就会有一二世族出身者…… 那时候,陈珩同他们遇上,必也不会是什么相善的局面。 “那方小洞天已濒临崩灭,即要沉坠入地,容不得太多生人进入,否则气机相扰下,只会提早乱了洞天的法基。” 沈爰支的声音渺若远山轻烟,隐隐带着一丝问询: “我今日唤你来此,便是欲告知你,洞天于你而言,恐怕是祸非福,至于去与不去,还当三思而后行才是。” “多谢上师特意提点……” 片刻的沉默后。 陈珩上前一步,拱手施礼,洒然笑道: “不过,此等良机在前,我又怎有错过之理!” “若是身死,便是一切皆空。” 沈爰支道。 “歧路难行,身如传舍,弟子却是顾不得之后许多了。” 陈珩平平地笑了一声,朗声开口道: “眼下,我只愿争朝夕!” …… …… (本章完) 第十九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陈珩的语声虽是平淡,如波澜不兴,却内蕴有一股冲天的豪勇之气,无物可以阻拦,犀利逼人! 沈爰支看在眼中,微微点了点头,旋即缓声开口道: “如今距流火宏化洞天跌落胥都天,归于原先旧址,应还有小半年,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再赘言了,唯愿你能够得偿夙愿。” 话了时。 微微寂了几息。 沈爰支又道了一句: “不过,我不收你为徒,非是顾忌世族,而是不愿误了你。 你杀心果决,锐意难当,虽是一柄贯虹神剑,但却与我道不符。若入我门下,只会令得你这柄神锋徒劳消磨锐气,不复旧日之铦利。” 她说: “再且,我亦是教不了你……” 陈珩闻言微微一怔。 他将眼帘一抬,正对上沈爰支的视线,眸光微向下敛。 “不过若是修行上有阻滞不明之处,你可随时来询我,至于丹术,若你喜欢,亦可向我来求教,不过切记,勿要重术而轻道,那样反是舍本逐末了。” 沈爰支一挥素手,声音最后传来,言道: “去罢,望你勉之。” 陈珩知她这是要送客了,虽心有疑虑,但还是躬身一揖,退出了殿中。 早已等候在门外的女侍见状,连忙又领了陈珩过了游廊,接连穿了数重宫阙,直将他送至山脚处才方休。 而纵目远望。 霭霭苍空,天中晴光璀璨。 重重画楼琼阁依山势森耸,高凌云渚,望之蔚为大观。 想起这次前来,虽未能拜师学艺,但得了沈爰支的许诺,却也未尝不是失之东隅,而收之桑榆。 念及至此。 他心下不禁一笑,纵身飞跃,便化作一道遁光破入霄云之中,转瞬便去得远了。 …… 而与此同时。 金庭山第九峰,石鼓峰。 一座潋滟生辉的宫阙中。 听了几个执役道众的禀告,主座上谢晖斋脸上浮出若有所思之色,旋即轻轻将手一挥,示意几人退下。 “沈经师在陈珩出关后,便将他寻了去,看来我们的这位上师,倒是颇为青目陈珩?” 他看向下手的谢棠,缓声道。 谢棠淡淡答道: “可这与你又有何干?” 谢晖斋也不在意她这态度语气,只以手支额,皱着眉。 沉默半晌后,才自顾自答道: “而沈经师既是召见了陈珩,必是会同他言说流火宏化一事,我虽同陈珩并无什么交情,但以此人的性情,应也是不会拒绝这难得的机缘,修行之事,向来都是一步慢,步步慢。 而他若是欲往流火宏化洞天一行,那——” “你欲在此事上做些文章?那倒是大有可为!” 谢棠忽有了兴致。 她将身向前一倾,素手搭在桌案上,明眸一亮。 对于大多人室弟子而言,即他们已拜入了长赢院,可以算作是半只脚都跨入仙家门户了。 但流火宏化洞天。 亦可算作是一桩难得的大机缘! 不提洞天内的物产、灵机、法材种种。 只单是那调节光阴流速之能,便足以惹得无数人心动了。 而此番流火宏化洞天的现世,保不齐就会惹得院中几位潜修的入室弟子动心。 这些人之所以多年闭关潜修,从不肯轻出洞府。 便是为了能在六年后的四院大比上崭露头角,夺得十大弟子的席位,以此拜入玉宸上宗! 而无论仙道修为,或是斗战之能。 这些人也大多都是在下院中的佼佼之辈,难有匹敌者。 若是能说动他们,在洞天中对陈珩出手…… 想到此处。 谢棠眉宇间微露释然之色,不禁掩唇轻笑一声。 不提族中的那些积年旧怨。 只单是陈珩在白石峰上的那一战,便已值得谢棠将他引为真正大敌,心生忌惮警惕之意。 她与陈珩同为四大下院的弟子,将来在争夺十大弟子席位时,难保不会正面遇上。 若是能够提早除去一名强敌,免得日后同他打擂台,谢棠当然乐见其成。 而便是需在旁出些气力,以使得此事能够稳妥办成,万无一失。 她亦是甘愿的! …… “据我所知,十四叔的那一脉中,有个唤作谢莲的族兄,他如今正在金庭山中潜修,据说便是有意要进入流火宏化洞天中历练一二?” 谢棠稍作沉思,笑道: “若我所料无差,族中应是吩咐了谢莲一二,要他在流火宏化洞天中见机行事……” 谢晖斋摇头答道: “非止一个谢莲,应还有七房的谢怀玉,这两人皆是在上几届四院大比中屡屡败下阵来的,道术功夫甚是不济,可谓十足的浮华庸碌之才,全靠着出身,才得来了这一身修为……而他们若是想在离开下院前,被十方殿授得一个好职司,去东域各大道脉履职,便必是需族中出得大力不可了!” “而这样一来,这两人难免便要听凭族中长辈摆布!”谢棠闻言一笑,柔声道: “他陈珩若是离了金庭山,胆敢去往流火宏化洞天,定然凶多吉少!不止我们谢氏,其他几家,应是皆有手段安排。” “晖斋……” 她美目飘向谢晖斋,欣喜开口: “若我等去此强敌,就算六年后争夺十大弟子不成,三十年后的四院大比,应也是无碍了!” “人生苦短,不过及时行乐罢……什么十大弟子,我倒并不在意,能成固然是好,若是不成,也不过命数天定……” 在谢棠的注视之下。 半晌的沉默后。 谢晖斋才缓摆手,微微正色言道: “再且,在关乎陈珩之事上,我也不愿跟着族中一并行事。”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棠玉容一变。 “我等世族之所以能存续至今,自天尊去位那时的尴尬境地,再到得现今的显赫威风,靠得是什么?” 谢晖斋颇有些意兴阑珊:“不就是左右逢源,多头下注吗?” 谢棠皱眉:“你——” “我本是欲邀陈珩一叙,同他真正做腹心言语,叫他知晓,世族里面,并非全是短视龌龊小人,还有我这等闲云野鹤和其他心向宗派的良善好人。 但只可惜,他似是疑我别有用心,连递了数封书信都不见有半分回复……”谢晖斋长叹一声。 “你怎可同族中长者的意见相左?” 谢棠用力一拍身前玉案,愤然起身,面有怒色: “而做出如此之事,又怎敢不与我相商?!” “我眼下不正是在同你相商吗?” 谢晖斋将身往后一仰,两手交叠,沉声答道。 谢棠闻言一怔,正对上谢晖斋凝重的目光,心下不禁惊讶。 旋又不满道: “你便如此自信,我就会同你站在一处?我若是向族中告发,你可绝讨不了好!” “当年若非是你出手相助,我在嫡母手下,只怕会活得更艰难辛苦些,便连能否撑到父亲回返族中,都未可知。以你我之间交情,所谓告发之事,不过是戏言罢了。” 谢晖斋起身。 他自台上踱步而下,难得恳声,深深躬身道: “今日陈珩之事,还请助我一回,听我一回劝告罢,勿要执意再同他作对了!我虽平素浮华浪荡,可在真正大事上,又出错了几回?” “……” 谢棠皱眉沉思,神情变化几番,颇有些举棋不定。 场中一时寂然。 两人皆是无言。 半晌后。 谢棠终是拿眼角瞥他一眼,口气微微一松: “似你这般肆意妄为,若是被族中听闻了,还不知会被怎么责罚。” “族中?”谢晖斋忽而冷笑一声: “我自幼时起便不得不守拙藏锋,如今到了这般年岁,已是积重难返,只愿逍遥快活此生便罢,心气尽丧,倒是遂了我那位嫡母的意! 可谁欲要坏我这份富贵清闲,便是族中,也只能大逆不道了!” 谢棠摇头道:“不提这些,你究竟意欲如何?” “我欲同陈珩开诚布公谈一次,将谢莲、谢怀玉之事告知于他,提先卖个人情,若能将你我从此事中抽身而出,便是再好不过了。”谢晖斋道。 谢棠犹豫了几番,紧咬玉齿,终是忍不住低声喝道: “该死,你平素便是忤逆的性子,这次也不足为奇!但又何苦拉我一并下水,你不说,我不知,难道不好吗?!” “我或是在救你一命,也未可知。” 谢晖斋一笑。 “……那个陈珩疑心深重,你又要如何同他开诚布公?书信只怕多有不便。” “他不好单独见我,我亦不好拜会于他,便那索性开一场大法会,邀这院中所有同门,一并煮酒论道,赏花谈玄!” 谢晖斋沉声喝道。 谢棠咬了咬唇,最后还是一言未发,显是默认了此举。 而眼见她这般作态。 谢晖斋终是心中松了口气,长揖一礼。 尔后见气氛微沉,又不禁言笑一句,问道: “不过,我倒是有一事不明。” “什么?” “陈珩妙年洁白,爽朗风姿,如若玉树冲发,才入院中修行几日,便已有不少同门暗自心许了,私下摹了他的画像……缘何你对他却总是喊打喊杀,毫不手软?” “区区男女之情,又怎比得过十大弟子?” 谢棠表情淡淡:“此人虽的确是神情明秀,气盖一时,但若想让我谢棠倾心,至少也得是丹成一品之辈,才方有这个资格!” “丹成一品,莫说真传,连道子都可争一争,你倒是心高气傲。” 谢晖斋摇头。 “不过,你说那些人要有多么倾心,倒也未必……只怕多半是贪恋皮囊外相,实则貌似情非。”谢棠道。 “貌似情非?” “他可是陈玉枢的血裔,就算不提那些恩怨,可又有谁,是不畏惧豢人经的?” “……豢人经吗?” 谢晖斋闻言若有所思,半晌无言。 …… 而另一边, 在金庭山的一处溪谷中。 火芒千重,热浪滚滚四溢,暴涨飚飞,须臾划过前方数十丈,声势恢弘。 王典散了手中的印决,面赤如血,气喘吁吁。 他踉跄几步,险些未能够站稳身形。 不过看得几头魔影在南明离火下哀嚎哭叫的惨状,他唇角还是缓缓勾起了一抹舒畅笑意来,不由握紧双拳。 “甚好,贤侄!这几头业故魔乃是沾染了一丝天魔王族的血脉,天生不凡,你能以一己之力格杀它们,实是难得的很! 这时。 一朵青云悠悠自玄穹落下,然后便有一个肤色白皙,双目明亮若烛炬,做世俗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迈步而来,对王典温声笑道。 “北庄叔。” 王典对中年男子喊了一声。 此人名为姜北庄,乃天池姜氏的族人,同王典向来相善,交情莫逆。 而姜北庄因听闻王典被陈珩所败,近日心气大挫,更颇有些神思不属的态势,于是便特意从天池赶来了金庭山。 一为宽慰激励。 二来,也是奉姜氏之命,陪王典练手,以增他斗法机变之能…… “北庄叔,这几头业故魔真有天魔王族的血脉存身,莫不是诓我?” “的确属实,千真万确,我诓你作甚?”姜北庄大笑道。 “原来如此。” 王典点了点头,缓缓消了眼底的那一丝莫名阴翳。 方才他对上这几头业故魔时,久战不下,只得无奈打出南明离火来,才算掰回了胜局,却也让王典觉得大大失了颜面。 而今,听得姜北庄的这番话,才总算是令他心气一提。 “若是陈珩对上这几头业故魔,他能胜否?” 王典又问。 “纵是能胜,只怕……也无法如贤侄这般,一锤定音。” 思忖片刻后。 姜北庄道: “陈珩虽在斗法时候有些小智,但到底还是底蕴浅薄了,上回能胜贤侄,不过是侥幸得了地利,仗着法台地界有限罢! 由此观之,此人虽的确有些不凡,但也未如传言般可畏,名过其实而已!” “占据地利……名过其实?” 王典喃喃几声,忽而话锋一转,语声骤然冷了不少: “若他只是占据地利,可为何道怜那时却不上场,自甘认负?这又是何道理!” 听王典提到姜道怜。 姜北庄微微一怔,脸上浮出一抹苦色。 他尴尬清咳一声,眸光闪动。 刚欲组织措辞时。 却被王典叹息一声,给抬手打断。 “算了,再多言也是无益……北庄叔,还请继续罢。” “贤侄,你发出一次南明离火,可是损耗不小,还是勿要太过急躁了。” 姜北庄皱眉。 “至多不过半年,便是流火宏化洞天落回胥都天的时候了,我又怎能不急?” 王典冷笑一声,低喝道: “而我如今最所欠缺的,便就这实战搏杀之能了,半年之后,陈珩若敢去那洞天,那时,今番的辛苦,才正是见成效时候!” “他是个聪明人,只怕不会轻易涉险。”姜北庄道。 “苟活一时,又有何用?一步慢,便步步慢!” 王典面无表情: “早晚有一日,我要以神火生生焚杀他,唯有如此,才方能消解前耻,除却我心头大恨!” …… …… (本章完) 第十九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陈珩的语声虽是平淡,如波澜不兴,却内蕴有一股冲天的豪勇之气,无物可以阻拦,犀利逼人! 沈爰支看在眼中,微微点了点头,旋即缓声开口道: “如今距流火宏化洞天跌落胥都天,归于原先旧址,应还有小半年,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再赘言了,唯愿你能够得偿夙愿。” 话了时。 微微寂了几息。 沈爰支又道了一句: “不过,我不收你为徒,非是顾忌世族,而是不愿误了你。 你杀心果决,锐意难当,虽是一柄贯虹神剑,但却与我道不符。若入我门下,只会令得你这柄神锋徒劳消磨锐气,不复旧日之铦利。” 她说: “再且,我亦是教不了你……” 陈珩闻言微微一怔。 他将眼帘一抬,正对上沈爰支的视线,眸光微向下敛。 “不过若是修行上有阻滞不明之处,你可随时来询我,至于丹术,若你喜欢,亦可向我来求教,不过切记,勿要重术而轻道,那样反是舍本逐末了。” 沈爰支一挥素手,声音最后传来,言道: “去罢,望你勉之。” 陈珩知她这是要送客了,虽心有疑虑,但还是躬身一揖,退出了殿中。 早已等候在门外的女侍见状,连忙又领了陈珩过了游廊,接连穿了数重宫阙,直将他送至山脚处才方休。 而纵目远望。 霭霭苍空,天中晴光璀璨。 重重画楼琼阁依山势森耸,高凌云渚,望之蔚为大观。 想起这次前来,虽未能拜师学艺,但得了沈爰支的许诺,却也未尝不是失之东隅,而收之桑榆。 念及至此。 他心下不禁一笑,纵身飞跃,便化作一道遁光破入霄云之中,转瞬便去得远了。 …… 而与此同时。 金庭山第九峰,石鼓峰。 一座潋滟生辉的宫阙中。 听了几个执役道众的禀告,主座上谢晖斋脸上浮出若有所思之色,旋即轻轻将手一挥,示意几人退下。 “沈经师在陈珩出关后,便将他寻了去,看来我们的这位上师,倒是颇为青目陈珩?” 他看向下手的谢棠,缓声道。 谢棠淡淡答道: “可这与你又有何干?” 谢晖斋也不在意她这态度语气,只以手支额,皱着眉。 沉默半晌后,才自顾自答道: “而沈经师既是召见了陈珩,必是会同他言说流火宏化一事,我虽同陈珩并无什么交情,但以此人的性情,应也是不会拒绝这难得的机缘,修行之事,向来都是一步慢,步步慢。 而他若是欲往流火宏化洞天一行,那——” “你欲在此事上做些文章?那倒是大有可为!” 谢棠忽有了兴致。 她将身向前一倾,素手搭在桌案上,明眸一亮。 对于大多人室弟子而言,即他们已拜入了长赢院,可以算作是半只脚都跨入仙家门户了。 但流火宏化洞天。 亦可算作是一桩难得的大机缘! 不提洞天内的物产、灵机、法材种种。 只单是那调节光阴流速之能,便足以惹得无数人心动了。 而此番流火宏化洞天的现世,保不齐就会惹得院中几位潜修的入室弟子动心。 这些人之所以多年闭关潜修,从不肯轻出洞府。 便是为了能在六年后的四院大比上崭露头角,夺得十大弟子的席位,以此拜入玉宸上宗! 而无论仙道修为,或是斗战之能。 这些人也大多都是在下院中的佼佼之辈,难有匹敌者。 若是能说动他们,在洞天中对陈珩出手…… 想到此处。 谢棠眉宇间微露释然之色,不禁掩唇轻笑一声。 不提族中的那些积年旧怨。 只单是陈珩在白石峰上的那一战,便已值得谢棠将他引为真正大敌,心生忌惮警惕之意。 她与陈珩同为四大下院的弟子,将来在争夺十大弟子席位时,难保不会正面遇上。 若是能够提早除去一名强敌,免得日后同他打擂台,谢棠当然乐见其成。 而便是需在旁出些气力,以使得此事能够稳妥办成,万无一失。 她亦是甘愿的! …… “据我所知,十四叔的那一脉中,有个唤作谢莲的族兄,他如今正在金庭山中潜修,据说便是有意要进入流火宏化洞天中历练一二?” 谢棠稍作沉思,笑道: “若我所料无差,族中应是吩咐了谢莲一二,要他在流火宏化洞天中见机行事……” 谢晖斋摇头答道: “非止一个谢莲,应还有七房的谢怀玉,这两人皆是在上几届四院大比中屡屡败下阵来的,道术功夫甚是不济,可谓十足的浮华庸碌之才,全靠着出身,才得来了这一身修为……而他们若是想在离开下院前,被十方殿授得一个好职司,去东域各大道脉履职,便必是需族中出得大力不可了!” “而这样一来,这两人难免便要听凭族中长辈摆布!”谢棠闻言一笑,柔声道: “他陈珩若是离了金庭山,胆敢去往流火宏化洞天,定然凶多吉少!不止我们谢氏,其他几家,应是皆有手段安排。” “晖斋……” 她美目飘向谢晖斋,欣喜开口: “若我等去此强敌,就算六年后争夺十大弟子不成,三十年后的四院大比,应也是无碍了!” “人生苦短,不过及时行乐罢……什么十大弟子,我倒并不在意,能成固然是好,若是不成,也不过命数天定……” 在谢棠的注视之下。 半晌的沉默后。 谢晖斋才缓摆手,微微正色言道: “再且,在关乎陈珩之事上,我也不愿跟着族中一并行事。” “等等,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棠玉容一变。 “我等世族之所以能存续至今,自天尊去位那时的尴尬境地,再到得现今的显赫威风,靠得是什么?” 谢晖斋颇有些意兴阑珊:“不就是左右逢源,多头下注吗?” 谢棠皱眉:“你——” “我本是欲邀陈珩一叙,同他真正做腹心言语,叫他知晓,世族里面,并非全是短视龌龊小人,还有我这等闲云野鹤和其他心向宗派的良善好人。 但只可惜,他似是疑我别有用心,连递了数封书信都不见有半分回复……”谢晖斋长叹一声。 “你怎可同族中长者的意见相左?” 谢棠用力一拍身前玉案,愤然起身,面有怒色: “而做出如此之事,又怎敢不与我相商?!” “我眼下不正是在同你相商吗?” 谢晖斋将身往后一仰,两手交叠,沉声答道。 谢棠闻言一怔,正对上谢晖斋凝重的目光,心下不禁惊讶。 旋又不满道: “你便如此自信,我就会同你站在一处?我若是向族中告发,你可绝讨不了好!” “当年若非是你出手相助,我在嫡母手下,只怕会活得更艰难辛苦些,便连能否撑到父亲回返族中,都未可知。以你我之间交情,所谓告发之事,不过是戏言罢了。” 谢晖斋起身。 他自台上踱步而下,难得恳声,深深躬身道: “今日陈珩之事,还请助我一回,听我一回劝告罢,勿要执意再同他作对了!我虽平素浮华浪荡,可在真正大事上,又出错了几回?” “……” 谢棠皱眉沉思,神情变化几番,颇有些举棋不定。 场中一时寂然。 两人皆是无言。 半晌后。 谢棠终是拿眼角瞥他一眼,口气微微一松: “似你这般肆意妄为,若是被族中听闻了,还不知会被怎么责罚。” “族中?”谢晖斋忽而冷笑一声: “我自幼时起便不得不守拙藏锋,如今到了这般年岁,已是积重难返,只愿逍遥快活此生便罢,心气尽丧,倒是遂了我那位嫡母的意! 可谁欲要坏我这份富贵清闲,便是族中,也只能大逆不道了!” 谢棠摇头道:“不提这些,你究竟意欲如何?” “我欲同陈珩开诚布公谈一次,将谢莲、谢怀玉之事告知于他,提先卖个人情,若能将你我从此事中抽身而出,便是再好不过了。”谢晖斋道。 谢棠犹豫了几番,紧咬玉齿,终是忍不住低声喝道: “该死,你平素便是忤逆的性子,这次也不足为奇!但又何苦拉我一并下水,你不说,我不知,难道不好吗?!” “我或是在救你一命,也未可知。” 谢晖斋一笑。 “……那个陈珩疑心深重,你又要如何同他开诚布公?书信只怕多有不便。” “他不好单独见我,我亦不好拜会于他,便那索性开一场大法会,邀这院中所有同门,一并煮酒论道,赏花谈玄!” 谢晖斋沉声喝道。 谢棠咬了咬唇,最后还是一言未发,显是默认了此举。 而眼见她这般作态。 谢晖斋终是心中松了口气,长揖一礼。 尔后见气氛微沉,又不禁言笑一句,问道: “不过,我倒是有一事不明。” “什么?” “陈珩妙年洁白,爽朗风姿,如若玉树冲发,才入院中修行几日,便已有不少同门暗自心许了,私下摹了他的画像……缘何你对他却总是喊打喊杀,毫不手软?” “区区男女之情,又怎比得过十大弟子?” 谢棠表情淡淡:“此人虽的确是神情明秀,气盖一时,但若想让我谢棠倾心,至少也得是丹成一品之辈,才方有这个资格!” “丹成一品,莫说真传,连道子都可争一争,你倒是心高气傲。” 谢晖斋摇头。 “不过,你说那些人要有多么倾心,倒也未必……只怕多半是贪恋皮囊外相,实则貌似情非。”谢棠道。 “貌似情非?” “他可是陈玉枢的血裔,就算不提那些恩怨,可又有谁,是不畏惧豢人经的?” “……豢人经吗?” 谢晖斋闻言若有所思,半晌无言。 …… 而另一边, 在金庭山的一处溪谷中。 火芒千重,热浪滚滚四溢,暴涨飚飞,须臾划过前方数十丈,声势恢弘。 王典散了手中的印决,面赤如血,气喘吁吁。 他踉跄几步,险些未能够站稳身形。 不过看得几头魔影在南明离火下哀嚎哭叫的惨状,他唇角还是缓缓勾起了一抹舒畅笑意来,不由握紧双拳。 “甚好,贤侄!这几头业故魔乃是沾染了一丝天魔王族的血脉,天生不凡,你能以一己之力格杀它们,实是难得的很! 这时。 一朵青云悠悠自玄穹落下,然后便有一个肤色白皙,双目明亮若烛炬,做世俗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迈步而来,对王典温声笑道。 “北庄叔。” 王典对中年男子喊了一声。 此人名为姜北庄,乃天池姜氏的族人,同王典向来相善,交情莫逆。 而姜北庄因听闻王典被陈珩所败,近日心气大挫,更颇有些神思不属的态势,于是便特意从天池赶来了金庭山。 一为宽慰激励。 二来,也是奉姜氏之命,陪王典练手,以增他斗法机变之能…… “北庄叔,这几头业故魔真有天魔王族的血脉存身,莫不是诓我?” “的确属实,千真万确,我诓你作甚?”姜北庄大笑道。 “原来如此。” 王典点了点头,缓缓消了眼底的那一丝莫名阴翳。 方才他对上这几头业故魔时,久战不下,只得无奈打出南明离火来,才算掰回了胜局,却也让王典觉得大大失了颜面。 而今,听得姜北庄的这番话,才总算是令他心气一提。 “若是陈珩对上这几头业故魔,他能胜否?” 王典又问。 “纵是能胜,只怕……也无法如贤侄这般,一锤定音。” 思忖片刻后。 姜北庄道: “陈珩虽在斗法时候有些小智,但到底还是底蕴浅薄了,上回能胜贤侄,不过是侥幸得了地利,仗着法台地界有限罢! 由此观之,此人虽的确有些不凡,但也未如传言般可畏,名过其实而已!” “占据地利……名过其实?” 王典喃喃几声,忽而话锋一转,语声骤然冷了不少: “若他只是占据地利,可为何道怜那时却不上场,自甘认负?这又是何道理!” 听王典提到姜道怜。 姜北庄微微一怔,脸上浮出一抹苦色。 他尴尬清咳一声,眸光闪动。 刚欲组织措辞时。 却被王典叹息一声,给抬手打断。 “算了,再多言也是无益……北庄叔,还请继续罢。” “贤侄,你发出一次南明离火,可是损耗不小,还是勿要太过急躁了。” 姜北庄皱眉。 “至多不过半年,便是流火宏化洞天落回胥都天的时候了,我又怎能不急?” 王典冷笑一声,低喝道: “而我如今最所欠缺的,便就这实战搏杀之能了,半年之后,陈珩若敢去那洞天,那时,今番的辛苦,才正是见成效时候!” “他是个聪明人,只怕不会轻易涉险。”姜北庄道。 “苟活一时,又有何用?一步慢,便步步慢!” 王典面无表情: “早晚有一日,我要以神火生生焚杀他,唯有如此,才方能消解前耻,除却我心头大恨!” …… …… (本章完) 第二十章 姜道怜 数日过后。 金庭山灵隐峰中。 陈珩盘坐蒲团上,头顶处有一团霹雳雷芒在滚荡不休,照得满室大放威光,纤细毕露。 而其身形亦在这隆隆响动中模糊不清,好似风中摇摆的炬烛,甚是明灭不定。 半个时辰过后。 他倏尔一掐法决,将霹雳雷芒收摄入体。 旋即不假思索,拿住袖袍中的金蝉,将心神霎时沉入了一真法界内。 依是那上无天日月星,下无草木浮土的广袤地界—— 而此刻。 却有一道雷光在其间闪灭飞遁,纵横奔驰。 其速甚疾。 每一回都能挪移至百丈开外,光影朦胧,叫人难以捉摸到雷光的具细行踪! 在好生运使了一番,熟悉了这门的遁法的实际之能后。 陈珩这时才散了手中法决,袖袍一抖,自雷光中缓缓现出身来。 “霹雳飞雷遁法……不愧是玉宸上真创下的上乘道术,能习够得此法,倒也是弥了我的一处短板。” 他微微一笑,心道。 这《霹雳飞雷遁法》乃是一门极高明的上乘道术,为遁法之流。 而其相传若是真炁足够,并将之习练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便是驱策此法,一气将己身挪移至了百千里之外,也不过是等闲小事,并不足为奇! 自那日被沈爰支相召后,得知了至多半年之后,便是流火宏化洞天落回胥都天的时候。 陈珩有感自己的对敌手段还是缺了几处,便闭关潜修,在一真法界内同心相斗法不休。 并自这些心相散溢的元灵之中,得了几门上乘道术出来。 这门《霹雳飞雷遁法》,便是其中之一。 当日在白石峰上,四院前来观战的好事者足有千余之众。 在这其中。 自是也不乏与陈珩同为筑基境界的修士。 而只要是同境界者。 金蝉便能将他的气机摄入一真法界中,凝练成了心相来,毫无阻滞,任意施为! 自始至终。 这枚自前世时起便佩系于身,与他同来到胥都天的玉器,才是陈珩最大的底牌! 他将手一布,驭起【摩诃胜密光定】往身一照。 顷时,便有一页金书投入他的怀中。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八层)、先天大日神光(中成)、阴蚀红水(小成)、散景敛形术(小成)、霹雳飞雷遁法(小成)、四山斗决(入门)、神烈剑经(入门)…… 【法宝】:紫弥宝衣(上品符器)、沉山印(中品符器)、青律剑(中品符器)、紫金破煞锤(中品符器)、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浮玉蜃珠(中品符器)、火鸦壶(中品符器)…… 【真经】:《兜术天王神宗玉书》…… 【剑道】:第二境——剑意化形。 【道行】:筑基三重——龟蛇相抱(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 陈珩看了半晌,将摩诃金书轻轻一掷。 于是那方才还在手中的书页,霎时就化作荧光点点,飞空不见。 这几日他在法界中同那些心相争斗,统共是得了两类上乘道术和一门剑经。 分是: 霹雳飞雷遁法、四山斗决和神烈剑经。 霹雳飞雷遁法自无须多言。 陈珩自入道修行以来,平素间大抵都是以真炁裹住形体来做遁形。 这并非他不愿使用道法。 实是真正欠缺一门高明的飞遁之术。 譬如在涂山葛处所得的那门怙照宗的极光大遁,便是因缺了一味干银星矿做前引,始终都难以入门。 而至于那些下乘和他所见的中乘飞遁道术,甚至还比不得陈珩直接驭炁来得更速,连鸡肋都不如…… 这门霹雳飞雷遁法除了繁复深奥些,并不必什么外物来做添力,且遁速极快,在上乘道术之中,亦可算作是不凡了。 对陈珩来说。 却是最合适不过! 而另一门“四山斗决”,非仅王典和米荟。 据陈珩所知,这长赢院近乎一半的入室弟子,若是能赚得足够功德在身,皆是要向青罗峰的经师沈爰支请求,以功德来兑换此法。 由此。 便可见这门上乘道术的确是存有着不凡之术! 此法需先以神意在脑中观想出龙回、虎猖、蛇夭、雀入这四座古老神山,力求一峰一涧,一石一木,皆实不虚。 最后若凝出真印,才算到底功了,修至了大成至境。 而此法一旦成就,非仅是可以做杀敌、困阵、惑幻、护身等等之事,还能起到打磨神魂,凝练精神的功效! 在正统仙道的修行之中,向来皆是灵肉并重。 肉身是修道宝筏,元神是风帆樯楫,二者合一,才方能够渡过无边灾厄苦海,直抵仙道彼岸。 而筑基之后的境界,便是紫府。 紫府境界,便是要觉出元灵来,以深掘人身神魂之大秘。 习练四山斗决这门上乘道术,对紫府境界的修持,实是存有着偌大好处!便连不少洞玄之辈,亦是精熟此法,能够从此中找出些修道灵感来。 此法虽在杀伐功用上要弱于先天大日神通一筹,但也同样威能不凡。 当日王典使出它来,却被陈珩轻易以先天大日神光破去。 究其本根。 却还是王典学艺不精的缘故,并无法掩饰四山斗决本身的光彩。 而这门道术。 也自是陈珩从王典身上学来的…… 至于最后一门《神烈剑经》,则是陈珩自白商院的一个观战弟子身上习得的成果。 其乃慈清甄氏的出身,这《神烈剑经》也自是甄氏的剑道法统。 剑经虽非什么无上妙法,但其中记述关于用剑时的运气、出招、守御等等关窍,观览一遍,还是令陈珩耳目一新,如若至宝…… …… 似是霹雳飞雷遁法、四山斗决和神烈剑经。 这三类道法虽在陈珩看来颇是珍贵玄妙。 但放眼九州四海,不过只是些小辈的护道之术罢,并不值得那些大能巨头太过重视。 因此缘故,也并无人会花费心思,给这三门道法特意施下道禁。 所以陈珩才敢大胆施为,将这三门道法习练到手。 回想他当初在南域时候,初出茅庐,分明未知悉道廷的真正底细,却还是不顾道廷法禁,将童高路的《太素玉身》通过一真法界习得到手。 这一施为。 而今再重头回看过去。 倒的确是大胆不已了…… 就在陈珩思绪纷繁之际,却倏尔心神一动,若有所察。 旋即他在现世中打坐的真身,便听得了一阵叩门声响。 “涂山道友,请。” 陈珩将神意一沉,便离了一真法界,重据了现世肉身。 他自蒲团上起身,对门外开口道了一声。 “老爷。” 一声告罪之后。 穿着黄袍,头戴竹冠的涂山葛便将静室的门户分开,躬身进入。 陈珩见他面上盈盈有一层清气,如烟霞轻拢,双目明亮,步履有力,显是在弃了神道修为,转修了遁界梭所授的旁门仙道之后,小有成就,现今已是入得门径了,不禁微微颔首。 自他被沈爰支相召之后,不出三日,涂山葛便和一众狐狸,乘着飞舟来了金庭山。 对于陈珩居然能够拜入长赢院修道一事。 涂山葛在除去狂喜欣怡之外,又隐隐有些对世事无常的感慨伤怀。 他在当年还尚幼小时候,便是懵懂伴着他那前主人,在赤明派下院一步步披荆斩棘,历经艰险,才入得了赤明派上宗。 只奈何好景不长。 前主人才入得赤明派不久,便凄惨身死,连带着涂山葛和他那些狐狸同族也成了丧家野犬,经了一路的颠沛流离,总算逃至了南域,才算勉强栖身。 从前古玄宗沦落到南域穷土,这二者之间的差距,实在不可以道里计。 惊梦醒来,涂山葛每每扼腕涕泣,不能自已,还将他在炀山所辟的那方神域命作“九皇常阳金阙洞天”,以寄他对前主人的哀思。 而当陈珩拜入长赢院的讯息传来时,涂山葛恍然如在幻梦中,只疑自己还未醒转过来。 继而心底又是隐忧不止。 当年他那前主人之所以凄惨身陨,便是在背后为人算计,可谓是只修道法功行,却不熟稔世故人情了。 若有灾劫一至。 在里应外合,有心算无心之下,难免灰灰。 可而今陈珩的处境。 却还比他前主人昔年的处境更要凶险些! 以涂山葛如今的修为自是帮衬不了什么。 除了为陈珩多留几个心眼外,小心看顾家宅外,却也只是个无能为力之相…… 这时。 陈珩看向涂山葛,道: “涂山道友,何事寻我?” “院外有一个女侍欲求见老爷,此事干连不小,我不敢擅决,特意入内,同老爷你禀告一声。” 涂山葛说到此处,神情颇有一丝古怪,将声音压低,凑近言道: “那女侍自言她的主上是姜道怜……” “姜道怜?” 陈珩闻言微微皱了皱眉。 他侧目看去。 远远有喧哗吵闹传来,隐隐是涂山壮和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便去听一听,她姜道怜突然遣人访我,究竟意欲何为。” 片刻后。 陈珩淡淡道。 “老爷,不可不做一二提防——” 涂山葛闻言一急,只是还未说完,便被陈珩给抬手打断。 “放心,我并不会轻出金庭山,只要还身处在这下院中,无论这些世族中人如何狷狂,终是还有法规条目在做管束……否则被惩处的,非仅是他们一人,一些长老借此发难,他们身后世族,亦是有麻烦。” 陈珩笑了一声,旋即话锋一转道: “你如今修为,可是快要修成筑基了?” “全赖老爷洪福,先是宵明大泽再是金庭山,这两处皆是灵机充裕非常的好道场!” 涂山葛虽还有些惴惴不安,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笑言道: “能够在这等仙家洞府中做修行,我若还不能够练炁完满,倒实是说不过去了!” “筑基境界,倒大多只是一番水磨功夫,唯有‘龟蛇相抱’此境,需花费心血。你若修到了第三重境时,便向我要些丹母砂,用作凝阴阳龟蛇之用罢。” 陈珩想了一想,道: “上次在赠了一些给米荟师兄后,还剩了不少,用那些丹母砂助你来凝就旁门龟蛇,应是绰绰有余了。” “老爷——” 涂山葛心头大骇,狠狠吃了一惊。 而在一旁。 陈珩已是移步出了静室,朝向院外行走。 不多时,涂山壮和一个女子的身影便赫然映入眼帘。 其穿着绸缎长裙,袖口点缀着精致金线,发髻高挽,一根翠玉钗在日光下潋滟生辉,照人眼目。 而此女亦是生得妩媚动人,身姿窈窕,眼波流转间,如是有百般风情。 自后方赶忙奔出来的涂山葛见这女侍,再一看陈珩,眸光便微微闪动,似是若有所思。 他是在仙门玄宗待过的狐狸,自也清楚这些世族中人到底是些什么脾性。 作为侍婢之流,她们的容貌若是胜过了跟随的主人,那便是本末倒置,也不会为主人所容忍。 故而此事。 极罕在世族之中发生。 而姜道怜的一个女侍都是如此之貌美。 那她本人…… “你便是那位陈郎君?” 本因为等得不耐,同涂山壮起了争执的女侍这时见陈珩走近,不觉眼前一亮,转了语气,柔声问道。 “是我。” 陈珩平平道。 “我家女郎有书信要交予郎君,命奴家送来,还请郎君一观。” 她缓缓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出。 陈珩接过拆开,只略扫几眼,眉梢便饶有兴致一挑。 “替我转告你家娘子,我明白了。” 粗粗翻阅一遍后。 他言道。 “既然如此,那奴家便告辞了……” 女侍又深深看了他几眼,妩媚一笑,才转身离去。 “老爷?” 涂山葛看了看陈珩,脸上现出一抹忧色。 “小事罢了。” 陈珩将姜道怜的书信随意收起,不以为意道: “无妨,我自有主张。” …… …… 次日。 待得入夜时分。 天光冷寒,霜重月孤—— 放目观去,整座金庭山的三十六峰如是被陷在了一片细碎绵密的白沙中,叫人看不清具面貌,唯有那些白霭在缓慢的浮动,像万千沙砾摩挲而过,声响沙沙。 这时。 本是在静室中入定的陈珩忽睁了双目。 他抬起手来,将法决一掐定,霎时便化作道长虹破空而走。 …… …… (本章完) 第二十一章 缘由 花树繁盛,如霞似锦—— 光色随风旋扬流转,氤氲满目,缓缓向着穹宇驰去,如是一挂莹绚彩河欲与星汉相接,观去壮丽浩瀚非常。 不多时,陈珩缓缓在这座峰岳中按下云头,落在了山中,沿着林中小径一路行走,朝向青岩崖岸畔,一座若隐若现的小亭信步而去。 “良宵美景,无心睡眠,这是要夜会啊?不过,老夫我有一事不明,你何曾又与那姜道怜有过私情了?什么时候的事?” 自他袖中,传出遁界梭嬉笑的声音。 “哪来的一个‘又’字?前辈顽皮了。” 陈珩道。 此峰名为流景峰,遍植异类桃种,四时不败,经年常盛。 因光色甚是繁炽,夙夜不减分毫,远而视之,有艳火烧天之态。 这流景峰便也成了金庭山中的一景,常引得不少人在此间私会。 陈珩拾级而上,不多时,小亭中便有一道千娇百媚的身姿映入眼帘。 她双瞳疑如剪水,似笑非笑凝望向陈珩,云鬓拢松,花颜灼灼,皓齿如若两行碎玉,朱唇一点。 在纱落宫裙下,是细腻如若羊脂美玉般的柔嫩肌肤,婀娜曼妙,叫人只一眼望去,心头便不禁有股邪火涌起。 若是定力稍缺者,被这女子用眼一瞥,难保不会露出丑态来,失了风仪。 这时。 陈珩也不入亭,只在几步外远外站定,随意将袖袍抬起,拱了一拱,便算作是问候了。 此女意态娴雅,似轻尘夺目,飘然有姑射之姿。 若单论容色,在陈珩所见之中,也唯有寥寥几人能与之并论。 但其眼眉间又隐约流有一股妩媚颜色,如若幽花临水,灼灼正艳,倒是自有其风致。 似是这般模样。 也无怪王典会被迷得神魂颠倒,口不知五味了。 几回被冷眼相待,在众人面前大丢颜面,却还是初心不改,甘之如饴…… “嘶……” 遁界梭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向陈珩传音道: “此女着实是生有妖态,罕见的很!你可勿要被颜色迷了眼目,失了平素的心性,这说不得就是世族那边的美人计呢,专为诱你所设!” “美人计?” 陈珩心下摇头。 而这时。 见陈珩止步不前,只立在小山亭外。 姜道怜掩唇笑了一声,道: “陈师弟,难道师姐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吗,就值得这般让你忌惮?这可失了你心中的英气,昔日你在白石峰邀战众世族时,可不是这般模样…… 而既然你月夜赴了我的约,便也是心头有数的。 怎么事到临头,却反倒怯缩了?” 她眼眉一挑,慢条斯理开口: “难不成,师弟是个有色心,却无色胆的小鼠辈?” “姜道怜,我为何会前来,你我皆是一清二楚,何必再以言语相戏。”陈珩淡声道: “再且,你我入门时日相隔不远,究竟谁是师兄,谁又是师姐,倒还未可知。” 姜道怜闻言心中一动,刚欲开口。 陈珩却忽得伸手指向亭外不远的桃林中,大喝一声: “罢了,闲话少谈!是何人在那处窥伺?” 话音落时。 一阵猛烈罡风便不知从何处生起,浩浩荡荡,狂卷而来! 搅得万千桃花缤纷而落,灵气如潮! 被挤兑的陈珩只觉是身在洪流浪涛之中,要定不住身形,似乎随时会被罡风裹住,远远吹开。 他知悉这是那暗中之人欲给他一个下马威,冷笑一声,将真炁一催。 眉心顿有一道白毫飞出,旋即便化作一团混沌状的云雾,护在头顶,飘飘荡荡,映得周身五丈地界,亮如白地,一切异彩尽失。 “太始元真……” 桃林深处那人低呼了一声。 只见无论罡风是怎般的肆虐凶狠,陈珩头顶的那团云雾依是安然自若,不为所动,其身形亦如若是滚滚江流中的大石般,沉稳无比。 “倒是和陈白一个路数,今番实是开眼了。” 见罡风分毫奈何不得陈珩。 那暗中之人笑了一声,微微正色,将气机一提,似是欲使出些其他法子来。 不过还未等得手段发出,便被亭中的姜道怜出言喝止。 “这是陶婆婆,她并无恶意,只是一时技痒,才会做此施为,还请师弟勿要见罪。” 姜道怜歉声开口。 “女郎,此人可是陈玉枢的血裔,常言道一血相承,你可切莫把他当做是什么良善之辈了,那到头来,吃亏的可是女郎!” 自桃林深处突然转出一个老妪来,她先是瞪了陈珩一眼,旋即忙对着姜道怜开口劝道,语声中甚是戒备警惕。 “婆婆,放心,我心中有数的,你且去罢,让我同陈师弟说几句话。” 姜道怜道。 “女郎可曾将那枚‘一炁冲玄策神符’祭炼起来了?” 陶婆婆追问一句。 姜道怜微微颔首。 “那再加上这盏琼华护心灯,这小子怕有些古怪……我疑他同那个叛宗的陈白一般,也是在暗中得了豢人经的传承!” 陶婆婆瞥见陈珩那双黑沉眼眸时,心底莫名一沉,似有寒意隐隐生起。 她取出一枚青铜宫灯,置在亭中石桌上,霎时便有火光幽幽燃起,烨烨如豆。 “此灯可以聊做护心之用,那小子若是欲暗中施豢人经害你,火光顷刻即灭,我必生有感应! 女郎,你与他在独处之时,千万小心!” 放了宫灯后,陶婆婆尤不放心的叮嘱一句,这才在姜道怜的颔首下,慢慢退开。 而最后又深深看了陈珩一眼,才将身形隐进桃林内,不复得见。 “这群蠢物,真个是被吓破胆子了!” 遁界梭大笑对陈珩传音道: “我原先还疑为美人计呢,尚忧你不能够自恃,不料却竟是这般的冷遇,你眼下心绪如何?” “旁人杂言,于我不过秋风浮烟之过耳,怎能乱我心?” 陈珩笑了一声,对遁界梭传音道,旋即在姜道怜的相邀下,步入亭中,与她隔桌而坐。 这时。 陈珩定目看去,见石桌上的宫灯样式奇古,高不过半肘,通体由青铜铸就,色呈暗绿,还隐可见斑纹点点,分布其间。 而在烛光摇曳间,依稀可见火苗中似有一座巍然大阙,圆渊方井,反植荷渠,绿房紫菂,窋咤垂珠。 “这便是琼华护心灯,有护心之能?” 陈珩一指桌上宫灯,好奇问道: “难道连豢人经都可防备吗?” 他这副作态,倒是令姜道怜微微一怔,明眸中旋即泛起了些许讶色,但还是压了心绪,答道: “只可聊做一二示警功用,倒未有师弟所言说的那般神异,至于真正的手段,却还是‘一炁冲玄策神符’。” “一炁冲玄策神符?” “陈师弟应当听过陈白罢,叛宗出逃,如今在先天魔宗当真传的那位陈白。” “有所耳闻,。” 陈珩沉吟片刻后,答道。 …… 同他一般。 陈白也是因君尧缘故,才能够得以进入下院修道的。 不过与陈蔚、陈养素、陈蒲、陈高这几个不同。 陈白却是心志坚韧如铁,少有谋略,辩赡,以果敢能断称,尤善符法,为下院众弟子之冠。 其非仅是那一届十大弟子的魁首,凭借着一手强绝道术,硬生生杀进了玉宸上宗。 且在奉命征昭怙照宗的邪魔道脉时,斩获人头,屡立战绩。 一日间连克二十三城,可谓功勋卓著! 陈白不仅在派中是大出风头,连带着在整个偌大东弥州中,亦是流传有他的声名,可谓威风赫赫! 相传君尧甚是看重他,甚至将出行的仪仗法驾,都赐予了他,允陈白来任意驱策。 不过在晋升真传的前夕,陈白以豢人经炼制人傀之事终还是在北戮州被几个同门撞破,他便也索性叛宗而逃,投去了先天魔宗。 而此事传开。 自也是惹得天下物论哗然。 陈玉枢的子嗣在九州四海本就为人敌视。 自陈白之后,就更是处境艰难,几乎人人喊打。 …… “陈白之所以会在北戮州被人撞破他修行豢人经之事,便是因他在施术时,那一众同门中,有人携了一张‘一炁冲玄策神符’……” 姜道怜眉间花钿嫣红,语声轻柔,渺如烟霭。道: “豢人经固然神异,但在施术之时,却也并不是一蹴而就。 需得先在受术人心中埋下玉籽,日积月累,使得玉籽生根发芽了,才能将那受术人最终炼制成无知无觉,只会惟命是从的人傀。” “一炁冲玄策神符可防备玉籽栽落?” 陈珩微有兴致,向姜道怜拱手请教道。 “用来防备同境中人的施术,倒是可见十之八九的成效。” 姜道怜瞥了他一眼,轻笑道。 见惯了那些人对她色授魂与,心驰神移的谄媚模样。 如今再一看陈珩的作态,倒是让姜道怜微觉一讶,心底不禁有些好笑。 明明只是隔桌而坐。 此人对于豢人经的兴致,倒是远远大过了自己。 一直追问不休,也不知到底是因何缘故…… …… “莫看豢人经厉害,不仅可炼人傀,还可将人傀道行反哺己身,但这功法也实是存着大缺漏,一旦修行有成,便会为天公所厌,有悖法理。 那陈玉枢如今在洞天里画地为牢,就是前车之鉴!” 见陈珩询问豢人经,遁界梭骤然心头一惊,连忙传音劝道: “你可切莫要学什么陈白,那样便是真个坠了魔道,为八派玄门所不容了!好不容易才赚来今日这局面,勿要——” “知己知彼罢,若将来对上此术时,至少也在心中先有个提防。” 陈珩一笑:“只是不知那‘一炁冲玄策神符’要如何得来,而比它品秩更上者,存着也未,倒也是未知。” “一炁冲玄策神符,呵……豢人经也没你想的那般无所不能,此事之后我再同你言说!至于现下,你还是先顾眼前之事吧!” 遁界梭嗤笑一声。 陈珩心念一收,将眼帘一掀,看向对面的姜道怜。 姜道怜也恰时朝向他望过来,眸中光华闪动,甚是意味莫名。 “陈师弟,你可清楚,我今日为何要邀你来这流景峰?” 过得片刻。 她才缓声开口道。 “那封书信上名为约战斗法,实则是你欲邀我对付世族吧?不过我有一事不明,你本就是天池姜氏的出身,为何要做此施为?” 陈珩一笑: “只是因为一个王典不成?” “连玉宸这等自道廷时代传承至今的仙门大宗中,都从来不乏派系倾轧,明争暗斗,你凭什么又觉得,世族之间就会是铁板一块?” 姜道怜闻言冷笑一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是要有利可图,就算不是王典,也会有张典、李典、孙典之流!” “哦?” 陈珩神色略动。 “我父在少年时曾得罪过姜氏的族主,两人因为争族中权位的缘故,向来不合,只是被一众长辈弹压,才没有落得生死相向。” 姜道怜面无表情: “而五年前,我父因渡劫不成,已是坐化在了族里的洞天之中……” 陈珩眸光闪动,心中微有一丝明悟。 “原来,竟是这般的不合。” 他暗自道。 不过姜道怜虽是如此言说,陈珩却也不会尽信她的言语。 所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姜道怜若是欲对付世族,自是观她日后的行止,这三言两语间,也实难预想日后之事。 “我不过区区筑基而已,眼下无论是作何施为,对十二世族而言,都难以真正伤损他们的根基,你若是指望我能即刻助你,倒是颇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陈珩淡声道。 “我父虽死,但到底有是留下了些人情和部曲在族中,族主也无法轻易相逼,这并不劳陈师弟费心了。” 姜道怜微微一抿唇角: “不过,今日我助力,来日你需助我。” “你竟将注下在了我身上?” 陈珩一讶,旋即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要如何助我?” “你应也听过流火宏化洞天,姜氏有几个——” “等等,洞天先不提,我倒是真有一事相询,还请赐教。” 陈珩眼中精光一闪,忽得打断了她的话头。 “何事?” 姜道怜皱眉。 “王典。” “王典?” “王典在北海饮红霞,得神火一事……这其中,究竟存着什么隐情?” 陈珩沉声道。 (本章完) 第二十二章 南明离火 宇宙十大真火之一。 南明离火! 其乃神发离明之炎,据八卦之离位,含先后天互生互克之至妙,能破诸魔邪异,无物不可焚,是十大真火中的至阳至烈之炎! 但似此等宇宙奇术,却偏生是被王典所占,为他所有。 不提王典本人的心性气度。 是否称得上是那个命定有德之人。 陈珩今日之所以突兀向姜道怜相询此事。 还是因他在一真法界内击杀王典心相几次后,虽从其元灵中得出了南明离火的修行之道来。 但这门道法。 却是被设有道禁的…… 有一真法界在,他固然是可以不顾法禁,直接将南明离火的修行之道遍览于心。 连当初道廷设下的法禁,都无法阻碍陈珩将太素玉身习得在手。 至于南明离火,就更不必多言了。 只是他终究还是不知这南明离火背后藏着怎般的隐秘和底细。 道廷早已是在前古时代便凄惨崩灭,风流云散。 姬氏小朝廷困守宇宙一隅,自顾不暇,无心也是无力去追究法禁被破解之事。 陈珩当初的大胆妄为,倒是在阴差阳错之下,勉强过了关隘。 不过南明离火的故事,还有当初那位在北海给王典机缘造化的古异人……这些种种,陈珩却还是个满头雾水之相,不明底细。 他虽可在一真法界中以取巧之法,规避过天下道禁。 但一旦回返至了现世,道禁被触动的灵讯,却到底无法遮掩,难免会被当初施禁之人感知到。 这样一来,定会泄了陈珩的行藏。 而他也知晓,他若能够破解道禁的讯息一旦被传开,势必会惹得宇内竦动,九州板荡。 那样,无疑便是将他架在了火上炙烤。 以他如今的修为而言,绝然是个无法承受的后果。 …… 这时。 听得陈珩的言语。 姜道怜微微挑了挑眉,斜了陈珩一眼,似笑非笑开口道: “为何要问这些?莫非你还真把王典当成了你的敌手不成?” “堂堂南明离火的执主,如何不能够当我的敌手?” 陈珩面色自若,平平道:“我还并未自大到只是险胜一招,便自觉是吃定了他,知己知彼,不也是人之常情么?再且……” 他声音略顿了顿,才继续传来: “别忘了,姜氏可是欲让你同王典联姻,此事不仅关乎我一人,助我也同是助你。” “陈师弟倒是惯会胡搅蛮缠,拉人下水……” 姜道怜淡笑了一声:“不过,你倒是有一句说错了,他王典可并非是什么南明离火的真正执主,你若是如此呼他,倒实是高看此人。” “哦?” 陈珩神色略动。 姜道怜抬眸往空看了一眼,探手入袖囊,捉出了一枚青金宝箓出来。 她将真炁往此间一催,宝箓轻颤,旋即便有一层空濛晕光撑开数丈方圆,似萤火千点,将整间小亭护在其中。 做完这般举动后,她才言道: “你可听说过炎明大师祖腊,他曾是阳平教的末代道主。” “阳平教……是昱气天那个因火法而著称的阳平教?” 陈珩沉吟片刻后,答道。 …… 长赢院所藏的道籍经典实是浩如烟海,不可计数。 虽一些高深的功决卷宗是需为院中立下功德,才能得以观阅。 但似是天文地理、宇宙间的轶事奇闻或者修道隐秘种种。 这等对于九州四海大多数道脉小宗都是视作秘辛机要,从不轻传的东西,却丝毫不施加限制。 众入室弟子只要有心,皆可随意观读,尽情阅览,以用来增长见闻。 陈珩知晓,昱气天是相距胥都天最近的一方天宇,虽非十六座大天的其一,却也同样辽阔无阂,灵气充裕,八派六宗皆有道脉驻扎此中。 而阳平教。 便曾是昱气天有数的大派仙宗之一! 其门中只明面上便有二十四位上真,三尊道君,虽还远比不得八派六宗这等庞然巨物。 但在众天宇宙之中,亦也算是流传有声名了! …… “阳平教当年因为一场内乱,本就实力折损,后被昱气天的几方大势力趁隙夹击,更是连山门都被打破,道统彻底灭绝。 而阳平教的几位祖师虽在坐化前将玉符、印旗和宗卷交予给了炎明大师祖腊,意为了结恩怨,默认他这一脉来执掌道统。 不过这也是晚了,终究无力回天。 在山门被打灭后,炎明大师祖腊本是想带着残部远涉虚空星海,来到胥都天,向赤明派俯首称臣,以请求庇佑,但却在半道,就为人所阻,非仅残部弟子悉数死绝,便连他亦是命不久矣。” 姜道怜淡淡道。 “如你先前那般言语,看来王典同那位炎明大师祖腊,他们之间存着不浅干系?” 陈珩问。 “祖腊在身死坐化前,在胥都天共是设了十六处隐府,每一处隐府中非仅藏有南明离火的修行之道,还留有他的一些修道资粮…… 不过凡得隐府者,需立下大誓,日后要在胥都天延续阳平教的道统,才能够尽得府中所藏,而王典便是在年少打渔时,被涡流卷入了北海深处,误打误撞之下,碰巧开启了祖腊的一处隐府。” 姜道怜的这番话一出后。 陈珩摇摇头,不由失笑。 若无意外的话,王典得到祖腊的造化那时,不过是一介凡俗之身。 以那孱弱无灵之躯,先是在海上的猛烈风浪上存活下来。 又误打误撞,竟启了一处大能隐府,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实是玄妙。 似这般的好运道,也的确世间罕有…… “既是得了祖腊的隐府,那所谓古异人之事,应是以讹传讹了?” 他看向姜道怜,道。 “所谓古异人,不过是炎明大师祖腊的一道残念,在令王典发下誓言后,便已作了烟散,自此陨去。至于他为何会选择王典,只能说是天数难测,我亦无法揣度。兴许是祖腊的那道残念,已是等得太久,油尽灯枯,只能随意来选一人,也未可知。” 姜道怜冷嘲一声,神情莫名: “似是这般的侥天之幸,碰巧撞运,他又怎称得上是南明离火的执主?都这么多年了,也不过才是初入了南明离火的门径,有了姜氏的助力,竟连小成境界都未修至,也倒是好笑的很。 你若是真正将他视作心腹大敌,倒也是让我小瞧你了……” 一旁。 姜道怜声音继续传来。 而陈珩却已是得了最想知晓的讯息,将心念放开,不由得思索起来。 传闻王典曾在北海得古异人机缘,饮红霞,得神火。 红霞乃是元辰驿马凝定的神炁之精,非仅改换了他的根骨和修道天资,让王典成了俊彦奇才之流,且还在潜移默化的滋养着他的肉身体魄,使之逐渐坚胜金铁,连寻常飞剑都难以伤损,可谓珍贵非常! 而神火。 却自是南明离火的修行之道。 至于那古异人,也不过以讹传讹,并非什么大能前辈,只是炎明大师祖腊的一道残念,如今早已逝去。 那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我倒是可以放心去修行南明离火了!” 陈珩心中微微一笑,暗自言道。 南明离火在十大神火中,以至阳至烈而著称,甚至可以算作是杀力最盛者。 若是将此法习得到手,必是又能添一桩护道手段! 而炎明大师祖腊在坐化之前,既是在胥都天布下了十六处隐府。 那他日后在众人使出此法时,便连如何做遮掩,都是可寻个现成的由头! “好了,王典之事倒也没什么谈资,该言说的我已是同你说尽了,现在,该来聊聊日后之事。” 这时,姜道怜声音忽然传来。 陈珩见她自袖中取了一页法契金纸,接过一看,见其上无非是些守望相助,互为援手的条目,笑了一笑,也未开口。 不过在看得法契上那最后几行文字时。 他眉尾忽微不可察的一挑,表情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处可是写错了?你真确信要为我筹措修行所用的宝材和资粮?无误吗?” “世族豪富,我父生前更是纯阳境界的大真君,即便身死,仍还有留有不少遗泽,供养你一个小小筑基使用,算什么难事吗?” 姜道怜不以为意道: “陈师弟,我劝你先别急着开心,不妨看完我需你应承的事,再接着开口。” “你要我日后若是修道有成,需尽力助你杀了姜氏现今的这位族主,令得姜氏的权位归于你身?” 陈珩放下法契金纸,似笑非笑道: “不过,你怎知我会有道成的那一日,天数难料,若我半道身死,你的一番心血,不是尽付到了空处?” “谈不上心血,不过是一步闲棋罢……父亲尚还在世时,我便已在筹谋此事了,只可惜获益甚微。陈师弟不会以为这金纸法契只有你一人签订过罢?那师弟还真是有些过分可爱了。” “原来是广撒网,多捞鱼?这般看来,世族果然是豪富啊,说是挥金如土,也丝毫不过分了……” 陈珩轻声一叹。 “你意下如何?” 姜道怜一双妙目看向他。 “只是,为何是我?就因为我曾在白石峰上斗败了王典和那些世族?” 沉吟片刻后。 陈珩才缓声道。 “如此还不够吗?” 姜道怜说。 陈珩闻言微怔,旋即摇头笑了起来,道:“倒是我优柔寡断了,见谅,不过修道并非一日之功,你可能等得到那时候?” “这便不劳陈师弟你费心了,我自有我的谋算。” 姜道怜神情故意流出些许的不耐,将法契金纸一推,激道: “此事是否应允,还望师弟你给个准信,若是不敢,也在情理之中,我并不会笑话你。” “此激将法太拙。” 陈珩摇摇头:“我再只问一句,师姐究竟是自认为世族中人,还是玉宸弟子?” “这二者又有何异?” 姜道怜轻笑。 “在某些时候,难免相异。” 姜道怜笑意微微一僵。 半晌。 她才将脸颊处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掠到耳后,无奈道: “我今日既是来寻你,自是不会弃了玉宸弟子的这个身份,其实,世族中人也并非全是些不识时务、利欲熏心的蠢物,同八派六宗做对,无疑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我可向你立誓,我绝不会做此施为。” 陈珩深深看了她一眼,数息沉默后,才忽得温声一笑,稽首言道: “那以后,便请师姐多多看顾了。” 姜道怜美目一亮,取出一支云纹朱笔,便率先在法契金纸上落下了自家姓名。 陈珩伸手接过时,无意触到她娇嫩的指尖,如一块温润美玉。 “怎么,师弟这就急不可耐,色心难抑了?” 姜道怜戏谑看向他。 “少发疯。” 陈珩淡淡道。 他接过那支云纹朱笔,又将法契上的条目上下审视了一遍,才抬手敛起宽大袖袍,慎重落下了自己姓名。 “既然师姐说过,可以筹措修行所用的宝材和资粮,那我便不客气了,我需一些含阴蚀灵机的法材,以及五金贼、黄英、膏玉……” 签订下姓名后,陈珩也不客气,接连说出了数个珍贵外药。 “先前还是唤我为姜道怜,如今又变成师姐了?师弟还真是大丈夫,能能屈能伸啊。” 姜道怜懒洋洋一挥手: “这些不过小事罢了,我记下了,稍后自会有人将它们送去你的洞府。” “小事吗?” 陈珩眼前一亮。 他刚欲开口,便被忽觉不妙的姜道怜给打断:“勿要贪多,等用完再说,我既已应承了你,便不会失言的!” “也罢。” 陈珩微觉遗憾,一拱手,便要告辞离开亭外。 而起身之时,姜道怜却又将他唤住。 “陈师弟,可别忘了我今番是以什么名义邀你来这流景峰的,做事理当全须全尾方是,才能在外人眼中不露破绽。” “你欲同我斗法?试试我的手段?” 陈珩闻得此言,转目看去。 “请!” 姜道怜认真点了点头,玉容上的神情也严肃几分。 “请。” 陈珩微微颔首,神色同样一正,将手向前一伸。 …… 两炷香过后。 流景峰山巅。 姜道怜气喘吁吁,身上血渍隐隐现,连发尾都有几处焦黑。 而眼看着陈珩只略一拱手后,便驱光飞远。 她不禁眸光闪动,意态甚是莫名。 “女郎!” 候在一旁的陶婆婆见她这副模样,再也按捺不住,不顾先前的吩咐,只疾步上前,焦声道: “女郎你可无事?那小子究竟伤你有多重?下死手了不成?!” “无事,在回去后吞服些灵丹便无碍了……” 姜道怜缓缓伸手捂住咽喉。 在她颈间,有一抹细微的血线正在不断扩开,寒意森重,如霜刀割来。 “倒是有些手段。” 半晌。 她才忽得展颜一笑,轻声道。 …… …… (本章完) 第二十三章 四院之冠冕 山中岁短,晃眼便是三月过去。 这期间,姜道怜邀战陈珩的讯息在她有意之下,早已是被远远传开。 闻得竟连她也是凄惨落败。 世族中人士气又挫,心气更损。 连平素间的跋扈嚣狂态势,都是微微敛了几分,举止变得谨慎小心了不少,惹得不少寒谱中人纷纷于暗中额手称庆。 而此事一传开后。 陈珩亦是隐隐成了筑基同门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风头大盛。 与其他三院的邓稷、谢素、司马权通等并列,为时人著称,共号为“四院之冠冕”。 这般名头甚至是传至了宵明大泽去,陈珩又得了十万符钱和几瓶丹药的下赐,囊中日益见丰。 但不过任凭外界是如何的鼓吹嚣腾。 陈珩这个当事者却仍旧深居简出,并不轻易显于人前。 若非是每月必要的功课考校和上师讲法时候,都极难见到他的身形…… 而除了在自家洞府静修参玄外。 陈珩却是每隔七日,便要去一趟青螺峰的沈爰支处,向她请教道业中的疑难不解之处。 一来二去。 此事便也逐成了惯常。 那些被陈珩眼下的声名所诱,欲邀他饮宴、游猎,或请他外出游历,一同赚取功德者,见到他这副做派,也只得渐渐熄了心思。 纵其中是有些见不得人的阴私伎俩,可碍于沈爰支缘故,也变得更是难以施展…… …… 而这一日。 灵隐峰。 静室之内。 陈珩目透辉芒,盘坐蒲团上,张开双手,虚托着一口丈许见方的殷红血泥,将法决暗自催起,使得血泥被裹在一团氤氲光气中,一点点消磨它的形体。 一个时辰后。 他忽得清啸一声,顶门冲出一道猩红烟气来,双目一时尽赤,如若血染! 而随着一声闷雷响动,将四壁震得隆隆发颤, 虚空中亦是缓缓。 浮出了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来。 红惨森寒,灼灼逼人,夺人目睛—— 陈珩以手一招,这些阴蚀红水便开始绕身旋飞,焕出鲜亮的光彩。 他定目细观,见这些红水皆是形态饱满,莹润如珠,显然里内已然是精气完足,到了现今小成境界的至极,无可复加,不由得满意一笑。 阴蚀红水并不可无中生有。 若是损耗了。 便是需得收摄阴蚀类的灵机,重新将之炼就出来。 而陈珩几番斗法使用,到得将王典败落时候,手上的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已是只剩不足三十,缺了半数还有多余。 阴蚀类的灵机向来珍贵罕有,长赢院中虽存有此物,但却需得以功德来兑换。 这时。 他同姜道怜签下的那金纸法契,便无疑是解了一急。 不过姜道怜却也未料想到,阴蚀红水所需的灵机,竟是如此之巨。 几番送来的法材,都不过只是能堪堪修出三五滴红水而已,便再无以为继。 而今番的这殷红血泥,名为血煞泥,相传乃是在万丈地心深处,灵脉衰朽之后,一缕神精凑巧不朽,又沾染上了附近的恶煞和极阴寒土,日积月累的纠缠下,才得以生化而出,颇为罕见,甚是难寻。 陈珩见修满了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后,这方血煞泥却还是灵机充足。 除了微少去了一个棱角之外,形体并不见有多大变化。 便知这血煞泥的确为珍贵之物,姜道怜是拿出了真正宝物来,费了心思的,不禁微微颔首。 …… “都常言世族富贵逼人,今日倒算是真切见识了,而那自前古时代积累至今的身家,又到底是个如何数目?” 他抬手发出一道真炁,将血煞泥摄过,略把玩片刻,便收进了乾坤袋内,心道。 而这时,忽有一声磬钟轻响,自心中悠悠传来。 若潺潺水流涤过,要将杂念埃尘一扫而空。 陈珩收了杂念,自袖中捉住一枚颤动不休的小金钟。 他知是听讲的时日已至,便自蒲团上起身,将门户推开。 未有几息,便有一阵脚步声匆匆响起,由远及近,然后便现出了涂山葛的身形,听他躬身言道: “恭贺老爷出关!” 陈珩略一颔首,笑道: “今日该是去沈上师那处听讲的时候了,在闭关的这几日,姜道怜可有事询我?” “有的,的确是有。” 涂山葛连忙点头道:“她发法讯来问,老爷究竟是还需什么法材,让老爷一次说清,勿要零零碎碎,多次去扰她……” 话到这时。 涂山葛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小声开口: “她说老爷很是絮叨,实是惹人厌烦的很……” “一次说清?” 陈珩闻言轻声一笑,淡淡道:“她既有如此所请,那我怎能不遂了她的愿?” 言罢。 陈珩思索片刻,回返室中取了书信,提笔沙沙,须臾便写满了整纸,递给了涂山葛。 “等等,老爷……” 涂山葛伸手接过,只拿目一瞧,脸色便转得有些骇然了。 他张大了嘴,欲言又止。 “沈上师相召,我不便误了时辰,便先行一步了。” 陈珩将真炁一提,便化作道白光腾空而起,径自朝向青螺峰处投去。 只留下满面纠结的涂山葛呆怔在原地,无措捏着手中的那页书信。 “看来今日,老狐我又是少不得要被骂了啊……” 良久。 他才缓缓过来神来,苦笑一声。 而另一处。 陈珩自云头落下,被早已等候在外的女侍领着穿了几重宫阙,到了一处偏殿内。 只见两侧花树葳蕤,古木森森—— 殿内却焰光正盛,金红两色翻腾不休。 隔着远远,仍是有一股热浪滚滚袭来,让肌肤都微觉一烫。 “弟子见过上师。” 陈珩对那殿中之人打了个稽首。 沈爰支将身一侧,向外看去,见得来人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她坐在杏黄蒲团上,面前是一方深不见底的黝黑煞坑,一只丈许见方的青铜大鼎便悬在煞坑的正中处,底部有一团猛火兀自腾起,汹汹烈烈,将大鼎都隐隐灼得泛出了赤红颜色。 陈珩见那青铜大鼎共分三层,每一层分是铭刻有日、月、星的图像,妍巧非常,每一次鼎炉颤动之时,都会惹得光影缤纷,似是欲坠,要溅落了无数的屑光流彩出来。 “这煞坑和炉鼎,倒是第一次见。” 他心道。 “你来了。” 沈爰支将素手轻轻一挥,那鼎下无穷烈焰滚浪的便化作金光一点,被她收入袖中,旋即煞坑之中,又有一股寒流腾起,如蛇夭矫,倏尔裹缠上了青铜大鼎。 在一阵滋滋的尖利声响里,鼎身所铭的日月星三光大放异彩,仿若千芒齐射。 这时。 沈爰支忽抬手掐了个决,止了一应的异状响动。 “今日我来教你炼制水云丹,而紫府第一重,又谓之万妙归根,此丹可滋养、茁壮神魄,在修成紫府之后,能有大用。” 她缓声言道。 “如此,弟子便多谢上师赐教了。” 陈珩躬身一礼,郑重道。 …… …… 三个时辰后。 随着鼎中最后一粒丹成,沈爰支也停了语声,闭了双目,流出送客之意。 陈珩起身施礼,打了个稽首,在向沈爰支告辞后。 他便退出了殿内,被一个女侍领着出了青螺宫。 “壶觞法会……谢晖斋吗?” 行在山道上。 想起在炼丹途中,沈爰支的那番言语。 陈珩眸光微微一凝,心中不禁思忖。 水云丹不过添头而已。 今日之事,却也非仅是水云丹,而是谢晖斋,和他那壶觞法会…… 谢晖斋欲在长赢院大肆操办法会,以宴请众多同门,一并赏花谈玄之事,早已是传遍了四院。 世族中人自不必多提,必是欣然应允。 所谓行吟看霞,较射玩柳,这自是雅事一桩。 而谢晖斋和谢棠与他们同为十二世族中人。 既然相邀。 那便也万没有要驳他面皮、辜他美意的道理。 但如陈珩这等,同世族干系不深,甚至还是存有仇怨者,便对谢晖斋的这壶觞法会,就未有多么上心了。 近来派中和世族之间的关系紧张,早已不是如万载之前般和睦无间。 明争固然稀少。 但暗斗却从来不乏。 似是这等风声,他们也有所耳闻。 不过。 听沈爰支方才那话里意思…… “谢晖斋和谢棠在这时节大肆操办什么壶觞法会,是欲缓和派中和世族这两边的气氛,至少是在小辈修士之中?此事非仅派中默认,世族那方亦乐见其成,愿意促成此事……” 陈珩眉头一皱: “而我身为什么‘四院之冠冕’,若是不前,被有心人看在眼中,拿出来做文章,难保不会惹出其他猜想来?沈上师话里意思,隐隐也是在劝我赴宴…… 不过似这般想来,倒也是好笑。” 既与姜道怜签订了法契,两人便也是勉强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也或是从邀战世族中,她猜出了陈珩欲扬名而以求自保的目的。 姜道怜在背后一番造势下,竟莫名其妙,给陈珩安上了一个“四院之冠冕”的名头,让他和其他三院的邓稷、谢素、司马权通齐名同势。 此事传开之后。 陈珩先是讶异,却也微觉好笑。 但既有了这显赫名头,随之而来,却也不乏麻烦之事。 譬如今日这所谓的壶觞法会。 陈珩也实未预料到。 他是否列席其中,倒还能够关乎到派中的意思了? 回想起他初被侯温带来宵明大泽时的那般尴尬境地。 再一看如今。 饶是以他的养气功夫,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思绪纷繁。 他微微摇了摇头,刚欲驾光离去,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浊光,正自空匆忙奔来。 那道浊光中,依稀是某个熟悉的身形。 陈珩便也索性停在原地,直待得数息后,那浊光自云中降下,停驻身侧,于其中,才缓缓现出了涂山葛的身形来。 “莫非涂山道友吃了个闭门羹,无功而返了?” 陈珩也并不意外,笑道。 “老爷,那位欲请你去她所居的朝元峰一叙,说与你有大事要相商。” 涂山葛尴尬一笑,小声传音道。 “现在?” “正是,正是。” 涂山葛连连应是。 陈珩在心中略盘算了一下,几息后,对涂山葛点了点头,便一挥大袖,直冲向天表,霎时便没入霭云之中,消失不见。 不多时,他便在灵隐峰处落了遁光,进入闭关修行的那间静室中,抬指对左处的壁上一点,口中念了声法决。 便有道华光突兀生起,如雾若霞,将陈珩顷刻卷入了其中。 此壁却并非凡物,乃是唤作“移方章图”,乃是姜氏所藏的一桩秘器。 “移方章图”分作阴阳两卷,若将之炼化,只要是在千里范畴之内,持着阳卷者皆可通过此卷,将己身挪移到阴卷的持有者身侧,瞬息之间,便是远遁千里。 而反之。 持有阴卷者,亦是同样可做此施为。 可谓神妙非常,方便无比! 在被那道华光卷入后,陈珩视野一时昏沉,不辨一物,也不分什么南北西东。 但不多时。 他眼前视线陡然一亮,便已是身处在了一间精致庐舍之中。 其背后屏风处赫然悬置着一幅蛟龙食象图。 龙与象俱是黑白两色,挥洒淋漓,流贯不羁,其中的凶狞狠毒之气透纸而出,仿佛欲择人而噬! “见过陈郎君。” 守在庐舍外的彩衣女侍在见得陈珩现出身形后,赶忙躬身行礼,神态甚是恭敬。 “怎会是在此处?” 陈珩四顾一眼,道。 这“移方章图”并非是不可挪动、僵硬呆板的死物,而是可随意与他物相合。 譬如陈珩便是将那阳卷炼进了静室的白壁之中。 若欲使用时,只需掐个法决,便可将己身挪移。 而姜道怜也同样是将那阴卷炼入壁内。 往日陈珩都是在她那内殿之中显出身形。 今番竟是换了个地界,让他微觉好奇,便也顺口问了一句。 “我家女郎说,男女授受不亲,放在内殿那等闺阁之处,任由郎君你随意往来,只怕是听起来不好。” 那彩衣女侍闻言不禁掩唇,柔声笑道: “所以,我家女郎便把阴卷腾了个地方,置在了此处……” “倒也情有可原。” 陈珩一笑,道: “带我去见她吧。” “等等,陈郎君还请稍待片刻,我家女郎正在见外客,若是郎君出面,只怕会被外客撞破你同我家女郎之间的干系。” 那女侍道:“我家女郎特意叮嘱了,让奴家向郎君致歉,今日那位外客在涂山葛走后突然就到访,她亦未曾料想到。” “外客?不知是哪位?” 陈珩收住脚步,微微一挑眉。 “那位外客是密山乔氏的族人,小乔,乔蕤。” 女侍解释道: “小乔亦是玉宸弟子,现今就在白商下院做修行,似这般说来,她和郎君你们,还算是同门呢。” …… ……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壶觞法会 陈珩笑笑,没有说话,只是在屏风左处设的那几把椅子上坐下。 同是长赢院为弟子布下的洞府,方便他们打坐栖身之用,相差无几。 陈珩倒是懒得过多装点。 而姜道怜这处。 却是布置的堂皇华敞,朝丽非常。 放眼自窗外观去,前环疏竹,右结松盖为亭,树影花枝,翠色欲滴,甚是萧雅有致。 而这间庐舍中。 亦装饰妍巧,不显俗趣…… 六盏挂在壁上的鱼雁宫灯柔和明亮,将室内的屏风、茶案、墨画、缶琴、镜匣和轻纱般的幔帐,都笼在了一层微微泛黄的晕光之中,迷蒙似幻。 那彩衣女侍自献上茶后,便缓步退下,将身隐入了幔帐之后,不复得见。 陈珩明面上只是淡淡望着前方灯焰,一动不动。 心神却是收摄,内视己身,将注意转至了上玄和太渊这两口大窍中。 紫府第一重——万妙归根。 此境界需得筑基第三境中完满后,使得上玄穴结出龟相,太渊穴凝练蛇相后,才可方便着手施为。 不过龟蛇相抱虽然不难。 但若是欲使之负阴抱阳,凝成一股至粹的虚无之真,如是玉匙。 去打开冥冥中的天关门户,开启那口身内外之府,以挖掘神魄命藏。 倒实属不易。 并非几月苦功就可以成就…… 纵是陈珩有一真法界在手,也并非是件容易事。 正所谓: 紫府本在想中立,想意要在有端静,是知净明常了了,便是紫府枢要境。 不执不著,不与不并,视乎无形,听乎无声。 同当初修成胎息一般。 这寻得紫府之事,又是一处“知见障碍”。 不过破开这层迷障的阻碍,却远是胎息的百十倍还不止。 且也再无什么“死生畏怖、神明自得”之类的取巧旁门。 一切都只能够是按图索骥,缓行施为。 这些时日中,陈珩除去外出听讲外,便是将精力用在了那门“四山斗决”上。 而这门上乘道术也果然不凡,对凝定神意、养炼心识存有偌大好处,无怪众多入室弟子若是功德足够,皆是会习练此法。 在这修持过程中。 陈珩已可勉强将龟蛇两相转动分化,化作一柄玉钥。 只是徒有玉匙。 却寻不得那口冥冥中的天关门户方位,终也无用。 还需一番苦功下来,才能到底功成…… 正当他思忖之间,忽然间,陈珩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回首,朝向窗外看去。 繁密的树影花枝之中,先是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然后便有两条身影在花树之间若隐若现。 衣裙婉约,发髻峨峨—— “道怜姐姐,你人真好,我下次来金庭山的时候,还来找你!” 陈珩听见乔蕤兴冲冲的声音。 她头上的花株冠也在一摇一摇,交错晃动的光影透过木窗,映在那些绵软如云的帐幔上,来回来回的轻闪。 “师妹若是想来,我自然是扫榻相迎,你喜欢就好。” 姜道怜轻笑一声,答道。 两人又交谈了一阵,大多只是乔蕤在问,姜道怜在听。 最后直到乔蕤依依不舍告辞时,那叽叽喳喳,像小麻雀一样的喧闹声音才缓缓不见。 姜道怜笑着目送着她蹦蹦跳跳走远,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一动不动。 直到那窈窕身影不见了。 她才缓缓低下头,敛了唇畔的那一丝笑意,面无表情。 “无忧无虑,真好啊……” 她心里这样说。 半晌的寂然后。 风拂过两侧的花树,那些半指宽的细柄叶子沙沙发起响来,像一蓬绵密的春雨。 姜道怜收起繁芜的心绪,循声看去,不觉微微一怔。 旋即自嘲一笑,将身往后一折,朝向庐舍处行去。 待得她在女侍的见礼声中推开小竹门时。 厅堂中间。 在屏风下的茶案,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正襟危坐,凝神看着壁上鱼雁宫灯跳动的焰苗。 侧脸线条清峻,发鬓漆黑整齐,如若刀裁。 他似是微有些出神,眸光掩在浓长的眼睫下,也是一片深静沉肃。 姜道怜推门而入时,见到这幕,微微挑了挑眉。 她嘴唇动了动,似是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出口,只是移到茶案面前,与陈珩隔案相坐。 “你来了。” 陈珩收回目光,看向姜道怜,略一拱手,道。 “久等了,因谢晖斋和谢棠的那壶觞法会,从其他三院里,都来了不少世族中人,要赴这法会……我也未料到,在涂山葛走后,乔蕤会突然来访我。” 姜道怜说完这句话后,不由得摇头一笑,轻声道: “小姑娘还真是好哄骗,只是几碟小点心而已,她便明显要同我亲善起来了,倒的确没什么心计和城府。 似是这般模样,我——” 她的声音戛然止住,兀得沉默下去,只定定凝望着案上的寥寥茶烟,怔然出神。 半晌。 姜道怜抬起头时,目光正和陈珩视线撞上。 两人对视了一会。 他道了一声: “难得见你出神,倒是出奇,何事能扰你心绪?” “你呢?” 姜道怜垂下眸光,却并不答话,反问一句: “我也难得见你出神,你方才又在想些什么?” “自是紫府修行。” “紫府?” “大道难窥,而紫府于我而言,并非可以在几日之间就轻易成就的……若在前往流火宏化洞天之前,还是修不成紫府,我活命的可能,便又要被削上一层了。” 陈珩垂眸,淡声道。 …… 而今又是三月过去。 距流火宏化洞天落回胥都天,应也是不足三月功夫了…… 虽说有一真法界在手,在那“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的法规下,明面上的三月对陈珩而言,实是存有两年还略有余剩。 但将龟蛇两相凝成玉匙,勘得天关门户方位,打开那口身内外之府。 这种种施为,却是个艰辛的水磨功夫。 寻常筑基三重境的修士若欲做鱼龙一跃,修成紫府,至少需得六七年功夫不成。 这还要看是否能有机缘,把握住那冥冥中的一线灵感…… 而仅在一真法界的两年内,便参透《兜术天王神宗玉书》的紫府之卷,修成紫府,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仙道高功。 此事。 对于陈珩来说也实属不易,并无万分的把握。 姜道怜闻得这言语,眉头轻颦,转目道: “倒也是,不过,你若在去往流火宏化洞天之前修不成紫府,非仅是削了几成生还之机,还难免会惹得一些人心下失望,便是令他们不再对你投资下注,也实未可知。” “一些人……你说的,是玉宸上宗的诸真长老们?” 陈珩沉吟片刻,缓声道。 “不错,你莫非以为那个‘四院之冠冕’的名头,是凭我一己之力,在背后鼓吹一番,就能够安在你身上的吗?难有那么容易!” 姜道怜倏尔冷笑一声: “归根结底,还是你在白石峰上的战绩,着实惊人,惹得一些宵明大泽的上真侧目,默许了我为你扬名造势之事。 而或许不仅是默许,他们也在背后顺水推舟了一把,也大有可能!” “因我虽同陈玉枢有血脉干系,却到底,却并非是世族中人吗?一些敌视世族的玉宸上真,对此施为,应也是乐见其成。毕竟这所谓的‘四院之冠冕’中,单是世族出身者,便有司马权通和谢素,足据了两席……” 陈珩若有所思,缓声道。 姜道怜微微点了点头,一时沉默。 “你方才,不是想问我在想什么吗?” 良久。 她突然涩声开口。 “我并无窥知他人心思的喜好,只是随口一提罢。” 陈珩微微侧开眸光,不去看她,平淡道: “你若不想说,我可以不听。” “是因为乔蕤……此女倒是很像从前的我,父母在世,亲族和睦,可谓是受尽了万千的宠爱,关怀备至。 而在那个时候,我也是不需去玩弄什么阴私手段的,凡所想所求,只是向父亲去撒个娇,去卖个乖,就无有不允的。 当然,也无人敢逼我去嫁给不喜欢的人。 因为我父是纯阳真君,连族主都不能轻易相逼,他若还在世,发起怒来,一定会把那些别有用心的老东西统统杀了……” 姜道怜声音很轻,像夜半的低语呢喃,自顾自开口说道: “今日我看见乔蕤,就好像是看见了过去的自己一样,在父亲还未进入洞天修行之前,曾几何时,我也是一派天真,不谙世事……” 陈珩没作声,只是静静听着。 帐幔被花树间传来的熏风吹得轻扬,渺如深山青岩间流动的烟霭。 灯焰摇曳,一时潋滟。 “情难自抑,倒让陈师弟你见笑了。” 半晌的相对无言后。 姜道怜歉声道。 陈珩将目光落回到她脸上,却转了话头,问道: “还不知姜师姐突然唤我来此,到底所为何事?” “你倒是先问出来了?” 姜道怜先是一怔,深深看了他一眼,旋即又有些好笑,掏出陈珩的那封书信,重重拍在桌案上,清喝一声道: “你写了些东西,自己清楚吗?把我当做是姜氏的族主了吗?” 陈珩看着那页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对姜道怜笑了一笑,不以为意道: “我可以出价,你自也可以还价,商贾之事,不就是这般吗?” “商贾之事?” 被这一打岔。 姜道怜心中那丝隐隐愁绪也被冲的一散。 她好气又好笑,冷哼一声,自袖中捉出一只香囊,递给陈珩: “没有还价,只有这些东西,你爱要不要!” 陈珩抬手抹了宝囊的真炁,掀开一看。 便有光华暴涨而出,璀璨照人,直欲冲霄而起,将候在庐舍外的女侍都吓了一跳。 “至于那三素炁,此物珍贵,过几日我会将亲自送来,总之不会误了你的时辰。 在流火宏化洞天落回胥都天来,有此物相助,足够你将阴蚀红水炼至中成境界了。” 姜道怜瞥了陈珩一眼,面无表情道: “记住,你欠我良多,若是到时候需你出力时却故意推三阻四,那便是真正该死了! 天涯海角,我也誓要杀你!” “就算姜师姐不信我的为人,但有法契约束,应也要信自己的法契吧。” 陈珩起身,稽首一礼,郑重其事道: “珩并非负义之人,今日厚恩,来日必有回报!” 在相处这几月间,姜道怜还是第一次见他脸上流露出如此肃然神情,恍惚了片刻,旋即偏过脸去。 “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不要忘了!” 她开口道。 陈珩笑了一下,摇头。 而在告辞前。 姜道怜却忽又唤住他。 “对了,自你被号为‘四院之冠冕’后,这些时日里,听说有不少人邀你外出游历,一同赚取功德?” “姜师姐放心,我并不会轻出金庭山。” 陈珩听出了她话中意思,缓声答道。 “我在你身上可是下了重注的,你若身死,我的一番心血岂不是要尽付空处?” 姜道怜淡声答道: “若是缺了些什么,你便可向我言说罢,反正将来终有一日,你是要尽数还回来的!” 陈珩微微一挑眉毛,略一拱手,身后便有一道华光升起,将他卷入,霎时消失在原地,行踪不见。 姜道怜目送他走远,才慢慢站起身来,出了庐舍。 “女郎。” 守在门外的女侍见状,连忙跟着她身后,犹豫了几息,还是赧然道: “女郎,我看那位陈郎君性情很温厚谦和呢,没有什么颐指气使,他……” “温厚谦和?你把他当成是话本故事里的白脸书生吗?” 姜道怜将脚步一停,淡淡瞥了女侍一眼:“彩娘,要真如此作想,那倒是错看他了。” “咦?” 女侍懵懂。 “他在斩我那一剑时候,可是分毫都没有留情。” 姜道怜缓缓将手抚上玉颈,沉默片刻,忽得展颜一笑: “不过。 还是算了……” …… …… 五日后。 金庭山,石鼓峰。 弦乐声悠扬传彻开,彩花缤纷乱坠。 而放眼观去,空中更有无数遁光、符器纵横驰过,若星流耀空,堂堂皇皇,似是要将云空都给挤得满满当当。 一个长脸道人站在石鼓峰山脚,见得此状,心下微微一叹,向身旁同伴言道: “这就是谢晖斋师兄那壶觞法会?仅一个紫府境界的高功,便因他是世族出身,便有如此多人来捧他的场面? 你说这情形,究竟怪也不怪?” 心情复杂,我一直在追的一本东晋历史文已经好几天没更了,老哥也没个准信,不会真的太监了吧…… 感谢znxny555的2700点打赏,感谢良志的2100点打赏,感谢混迹的虫子0的1500点打赏,感谢上山不砍柴的1200点打赏,感谢容止之的1000点打赏,感谢old2old3的1000点打赏,感谢读者1295697426717126656的1000点打赏,感谢苟或寻鱼的500点打赏,感谢故事这里不缺的500点打赏,感谢流梦碎的500点打赏,感谢fuse的200点打赏,感谢特快空客308的200点打赏,感谢伐_的200点打赏,感谢疾颩洂洧歸蒤的200点打赏,感谢梦回唐宋元明清的200点打赏,感谢天一丶生水的100点打赏,感谢星际牛仔短裤的100点打赏,感谢昕瑜珥琚的100点打赏,感谢晓颜点的100点打赏,感谢牛战士从不摘下他的面具的100点打赏,感谢青丝成雪叹荒途的100点打赏,感谢没头没脑66的100点打赏,感谢饕餮永存的100点打赏。 (本章完) 第二十五章 压倒千竿竹 烟霭散彩,日月摇光。 千株老柏,万节修篁—— 石鼓峰作为金庭山第九峰,本就多是世族中人在此间居住,如鸟集鳞萃,向来布景华彩,尽显富贵逼人之态。 而近日为迎这壶觞法会到来,又被这些世族中人特意多做了些装点,景色绮丽如画,豪奢非常。 放眼观去。 恰是一副门悬金玉,地衬锦绣,灵峰清佳,天香缥缈之景。 这时。 听得长脸道人语声除了感慨之余,还隐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愤和艳羡之感。 他身旁同伴转目瞥了他一眼,不由得调笑道: “他世族富贵豪奢,可这与你鲍聪又有何干,缘由流出这等作态来?莫不是厌倦了山中岁月,嫌弃修道清苦,想下山入世当个富贵王侯不成? 若真个如此。 你至少待得领了这个月的院中下赐,将那下赐完完全全予了我,再去下山罢。容小弟再最后占老兄你的一回便宜,终也不亏!” “竖子,竖子!阿爷我何曾做有此想了?勿要信口开河,胡编一气!” 那长脸道人鲍聪闻言先是一怔。 旋即抬起袖袍,指着身旁同伴的脸,忍不住笑骂几句…… 因玉宸派的山门宵明大泽便是在东域之内。 这东域的俗世之人中,素来便是有一股崇道尚玄的风气盛行。 对于修行有成的道人礼遇至极不说。 这也是因畏惧神通道术或心慕逍遥长生种种,不足为奇。 便是只会几手浅显术法的游方道人。 若是不故意搅事作鬼,在东域俗世也能活得甚是滋润,富贵荣华不缺。 而东域的世俗权柄在积年累月之下,已是和玉宸派密不可分。 譬如在金庭山过去百里不远,便是到了一方小国的疆界,其国号名为郑。 那郑国国主便是玉宸上宗的一位长老亲子,年少时候也曾进入过四大下院修道,只是因本事不济,未能争得十大弟子,拜入玉宸上宗,又厌倦了修道辛苦,不愿在仙道上继续攀行。 后在他父的出力下,才去俗世做了一方小国的国主,尽情享受人间富贵荣华,肆意快活。 而至于东域俗世土地。 共是存有二十四方大国,三百方小国。 于其中操持朝纲权柄者,皆是同玉宸派沾亲带故,存有干联,无一可以例外。 长脸道人鲍信是长赢院的入室弟子,若论出身地位,天然便是居在各大道脉、别府的弟子之上,可以谓之是玉宸派的正统弟子之流! 若他真个厌倦了仙道修行,欲去俗世快活享乐。 东域之内,无论是二十四大国,还是那三百方小国,皆是对他欢迎至极的…… …… 在一番戏谑言笑过后,鲍信也和他那同伴上了石鼓峰山道。 行不多时。 入目之处,便是一个朱红的大门洞,上垂璎珞彩带,装点以水晶、珊瑚等珍物,约三丈见方,在日光下耀目生辉,极为华彩。 而门洞边处布有一方小案,一个做文士打扮,双目有神,面上隐有一层玄气流转的老者正坐在案边,手中拿着纸笔,似在记述什么。 “连世族的一个老仆,都能有如此修为?这谢晖斋师兄看来在世族之中,地位也是不凡?” 鲍聪见状,心头微微一讶,同身边同伴对视一眼。 而那老仆身后还立着两个唇红齿白的童子,看得山道上有人走近,忙向伏案疾书的老仆示意一声。 “恕罪,恕罪!” 老仆忙放了纸笔,抬头见到鲍聪和他身旁同伴,奔了上前,在距几步远外止住,稽首一礼,面上神情甚是恭敬: “敢请教两位真修姓名?不知两位是在长赢院修行,还是在其他三院?” “我等皆是长赢院弟子,同谢晖斋师兄是同门,专为赴这法会而来。” 鲍聪略一拱手道: “我名鲍聪。” “我名裴京。” 鲍聪身旁同伴一笑,开口。 “鲍聪、裴京……这两个名姓?” 老仆在脑中思索几个回合。 念及十二世族之中,并未存有什么鲍姓和裴姓。 且看他们是拾阶上山,出行时也未乘坐什么法车等物,也未有女侍、仆僮在畔跟随。 如此看来,这两人应是寒谱出身或毫无跟脚之辈了…… 不过纵是猜疑到鲍聪和裴京这二人门第不高。 老仆脸上也未流出些什么轻慢、傲岸之色,依是恭恭敬敬,叫旁人挑不出什么错来。 不提这长赢院的任一入室弟子,身份都远在他之上,是他一介家奴绝然开罪不起的人物。 且他是长右谢氏的老仆了,祖祖辈辈,都是谢氏的家生子。 多年下来。 自也是能知晓些门道消息…… 老仆隐隐听说,今日这壶觞法会,虽是谢晖斋和谢棠两个族中小辈所首倡,但一旦传开后,却为谢氏的不少族老所嘉许,甚至主动为之造势,连谢氏族主都有所耳闻。 这真正内里原因。 也无非是玉宸和世族近年来干系紧张,暗斗逐渐加剧,甚至有要见血的倾向。 在这紧要关头。 谢晖斋和谢棠的举动,倒是在无意之间,给世族这边递了个台阶下。 而世族中人在商议一番后,因现下大事在前,还远不是要撕破脸的时候,也乐见其成,以至主动将声势搅得浩大起来。 这也是在向玉宸派这边示弱,主动表露出修好的善意来。 …… “两位真修且先缓些尊步。” 待得将这两个名姓暗暗记下了后。 见鲍聪、裴京这两人欲要离去,老仆忙出言唤住,赔笑言道: “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这也是主上先前特意吩咐过的,每位来赴法会的入室弟子皆是有份,还请两位勿要嫌弃粗鄙不堪才是。” 老仆身后的两个小童闻言取出两方玉匣,捧在双手,毕恭毕敬奉上。 鲍聪也不推辞,轻笑了一声,便接过在手。 他略一掂量,见玉匣分量不轻,且只托在手中便有股温凉舒爽之感,透过肌体,在润泽心脉,不觉一讶。 “那便多谢了。” 裴京同样一笑,拱了拱手,便和鲍聪穿过洞门,沿着山道,继续向石鼓峰行去。 待过转过一处岔道。 那华彩洞门和老仆皆是不见,也再瞧不到他们的身形。 这时。 鲍聪和裴京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将玉匣从袖中掏出,一把掀开,其速甚疾。 “嘶……” 在看清匣中之物后,心性稍欠的鲍聪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一旁的裴京表现也未好到哪去,瞳孔瞪大,微有些失神。 “竟是景辉霞,九霞的其一,世族这次,倒是出重力了啊……” 片刻后。 裴京抬头,对着鲍聪缓声言道。 …… 此世共有九霞。 分是: 碧霞、彩霞、紫霞、丹霞、云霞、烟霞、瑞光霞、景辉霞、普运宝霞。 相传前古练炁士在做修行之时,便是服四极云芽神仙上方,揖五方元晨之晖,食九霞之精也。 而这景辉霞。 便是九霞的之一! 若是将之炼入体内,可滋养神意,茁壮身体躯壳,去浊化新,洗练根性,实是一味不折不扣的大药灵药! 而每位来赴这法会者,皆能得有一缕景辉霞到手。 这财力之丰厚。 实是令裴京有些骇然了…… “这什么壶觞法会,看来谢晖斋和谢棠二人,绝非真正主使者!背后操持此法会者,应另有其人才是!” 裴京察得蹊跷,对鲍聪皱眉言道。 “是也不是,同你我又有何干系?” 鲍聪不屑笑了一声。 他手中的玉匣内,此刻正有一道约莫指长的霞光在氤氲流彩,如若彤云颜色,煞是好看。 鲍聪看了片刻,忽得将玉匣一合,一把收入袖中,大剌剌笑道: “管他法会背后主使者是谁,反正这景辉霞的好处,是真实不虚的,你我无论如何都亏不了! 那世族纵有什么心机谋算,天塌了自有高个去扛,有派中的诸位上真在前,你又担心些什么?” 裴京闻言微微一怔,思忖片刻后,也唯有苦笑点了点头。 而两人一路拾阶而上。 不多时,便登上峰巅,见得了一座巍峨庞然的宫阙。 此处地势已是极高,如是直抵得了天中。 而周遭烟雾缥缈,云海就在腰身之处涌动翻腾,气象甚是宏翰,再一观眼前那座华美至极的巍峨宫阙,让人心底不禁生起一股惊异叹服的感触,如是身处在仙家胜境。 “这宫宇应是近日特意修缮过一番的,往日我也曾来过石鼓峰几次,倒是未曾见这般景象。” 鲍聪对裴京言道。 “倒是好华彩。” 裴京轻叹了一声。 此时,殿中可见人影幢幢,显是已有不少人提早到了此间。 鲍聪和裴京更不犹豫,只将衣袍下摆一撩,便迈步进入殿内。 而甫一入内。 便是千百只晶莹玉案分作赫然两侧,坐定的众弟子皆是衣冠隆盛。 不少貌美女侍如翩跹彩蝶一般,穿梭在这些玉案之间,手中的琉璃盏器中盛着丹药玉液、蔬果珍馐等物。 鲍聪和裴京此刻来得稍晚了些。 只见殿中有不少相熟的同门,已是在推杯换盏,互相遥祝豪饮了起来,场面甚是喧哗热闹。 “两位贵客,奴家领你们去入座罢。” 一个眉目秀美,身披彩帛的女侍款款迈步而来,到得近前时,冲两人温婉一笑,欠身道。 “为何谢晖斋师兄和谢棠师姐只是坐在上首,主座处空悬的那两只苍光玄台,究竟是为何人所设?” 鲍聪并未急着移步,而是朝殿中深深看了一眼,缓声问道。 “贵客容禀,那两只苍光玄台是为谢氏的明幽真人和玉宸上宗的一位长老所设。” 女侍笑道:“今日这壶觞法会,乃是由这两位大真人共同主持。” “什么?!” 鲍聪狠狠吃了一惊。 他在此先,可是从未听到过两位大真人要来亲自主持这法会的讯息。 本以为所谓壶觞法会不过是同门之间的寻常宴饮罢,至多声势要浩大些。 可今日一观,这其中怕是存有些他不知晓的谋算…… “劳烦了,请领我等去入席罢。” 在鲍聪微有些失神时候。 裴京不动声色拉了他一把,笑道。 女侍也见怪不怪了,掩唇轻轻笑了一声,便带着这两人朝向空置的玉案行去。 而这一幕。 也自被上首的谢晖斋看在眼中。 他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眸光闪烁,将身往后一仰,颇有些意兴阑珊。 “自从族中吩咐下来,让明幽真人替你主持这法会,你便一直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一旁的谢棠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传音道: “由族中出力出财,你来得名头,莫非还不好吗?更何况今日这声势,也必会引得陈珩前来,岂不是正遂你的意?” “非也,非也……我只是感慨,身为世族中人,既披了这一张皮,若想要再摘下,便是千难万难。一举一动,在旁人眼中,都难免会打上族中的烙印。” 谢晖斋轻叹一声,道: “我本意不过只是想同陈珩一叙,再痛快饮酒,好生取乐一番,哪会想到会有今日之情形呵?” 谢棠闻言默然,一时无言。 而过不时。 忽有一道遁光自云中落下,然后就见一人缓步走入殿中。 “是他了!” 谢晖斋眼前一亮,心道。 来人身量颀长,穿着一声白色道袍,韦带束腰,不带什么赘饰,发丝也只是以一根形质简单的青木簪束起,淡不染尘。 可就是这般的素简。 却愈是显得他神姿高彻。 如阆苑玉树,流光照人,压倒千竿竹…… 场中在他出现时微寂了寂,旋即便隐有喧哗议论响起。 迎着殿中诸人目光。 陈珩只朝向上首举杯向他遥祝的谢晖斋拱了拱手,便任由女侍将他带去一张空案处坐下。 而这期间。 女侍也是向陈珩相告了这法会将由宗派和世族的两位大真人来做主持。 不过他早已知晓内情,自也并不怎么惊讶,只微微点了点头。 落坐之后,与他席位相邻的米荟甚是兴奋,不住挥手冲之示意。 “米师兄安好。” 陈珩微微一笑。 旋即目光一转,落到不远处的一人。 恰对上了那双正在看向自己,满是好奇的清亮眸子。 “乔师妹安好。” 静了片刻。 他对乔蕤开口。 …… …… (本章完) 第二十六章 气兵 少女头戴花株冠,眉描花钿,一袭黛色并墨的织金烟笼罗裙,外罩一件石榴红的氅衣,绣缠枝花纹。 臂上挽着的披帛随意被托在毡席之上,如云若絮。 皓齿朱唇,鲜艳明丽—— 就如若从古老壁画上面走下来的姑射神女。 让殿中不少人都在暗自打量她,忍不住盯着她看。 “嘿嘿!” 听到陈珩的声音。 几个席位之外的乔蕤娇憨一笑,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她此时眉宇间微流出一抹明媚稚气来,冲淡了那股雍容端庄的气度,看起来,就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可爱小女孩。 “你的脸——” 她同指尖戳了搓自己的脸,又小心翼翼指向陈珩,好奇道: “你的脸好了吗?” “已经无大碍了。” 陈珩拱了拱手,微微一笑。 两人又攀谈几句后,与陈珩席案相邻的米荟却终是忍耐不住,兴致勃勃接上了口,加了进来。 虽对于陈珩为何会同乔蕤相识,米荟也是大感惊异。 但同陈珩多日未相见。 他早已藏了一肚子的疑难问题,迫不及待想要向陈珩请教了。 话题便不自觉被米荟岔开,转到了修行和时事上面。 而见米荟说的热火朝天,浑然忘我。 一旁的乔蕤懵懂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是几次都插不上嘴,只得撇了撇嘴角,将身转回了案中。 有些气闷,又有些好笑。 “小乔,不知你是如何认识这位的?” 有相熟者看到这幕,不由得笑道。 “不想告诉你,你想要认识他就自己去问!” 乔蕤警惕看了她一眼,连连摇头:“我又不是傻子,吃过一次亏的,绝对不会再上当了,别再想拿我当幌子!” 问话那人不禁连连摆手,周遭听者也是失笑。 而一旁。 在过得盏茶功夫后。 米荟连珠似炮般的发问总算一停,疑惑尽解,心满意足将身位回正。 陈珩端起案上的茶盏,才略略沾了沾唇。 还未饮下,脑中就忽有遁界梭的笑声哈哈响起来。 “没想到竟能遇到此女,喂,陈小子,我问你一句,你可自认是欠地渊金鼓洞内,那位乔玉璧乔真君的恩情么?” “自然。” 陈珩闻言挑了挑眉,同样传音道: “乔真君救我性命,又解我身世之疑,对我自是恩重如山。” “你若是欲回报乔真君的恩情,便是需对这乔蕤照顾一二了……据老夫所知,乔蕤的祖父,他可是乔真君在族中的真正至交好友,而且那老儿与乔真君意向相合,皆是欲倒向宗派这处,不愿自立,为此还和乔氏族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冲突几次,闹得甚是不愉快。” 遁界梭言道。 陈珩眸光微微闪动,没有说话。 “不过依老夫来看,乔蕤她祖父行事还是太过优柔寡断了,当年他分明也是能争一争乔氏族主位置的,还胜券在握,却只因为什么昔年情谊,不愿族中再生内斗,便把族主的大位拱手让给了乔匡。” 遁界梭自顾自道,语声里面颇有些感慨嗟叹之意: “可乔匡在上位之后不久,便同他公然撕破了面皮,屡起争执,甚是忌惮他在族中的人望…… 似是这般景状,我想乔蕤她祖父应也是未曾料想到的,也不知这老儿暗中思来,可会后悔当日的施为?” “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断而不断,必有后患。” 陈珩思忖片刻后,微微摇头,传音道: “只恐将来,或就在不远,在乔氏之中,难免会有一场内斗生起。” “那便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了,关乎此事,乔真君应早已心头有数才是。” 遁界梭叹了一声,道。 就在传音交谈之间。 忽闻云空中陡然有一声霹雳大响,遍彻百千里,声势浩大。 众弟子急望空看去,却见一团混沌雷球自越衡峰处缓缓升起,轰轰隆隆,如一轮光日跳跃上了云表,叱咤之音,久久不绝,声声皆可开山裂地! 一时之间。 令得漫天皆是百丈长短电蛇在飞窜游走,震得众人目眩神迷,莫敢仰视! “元神法相……看这声势,法相的主人怕是快到返虚境界了?” 一些有些见识的弟子见得此幕,皆是暗自心惊。 然而还未等他们再多做思忖。 自越衡峰处,这时又有一轮晦暗幽月冉冉升起。 寒光凄凄,幽冷刺目。 哪怕隔得数座峰头之远,都让人心底一颤。 那幽月自飞空之后,只转睫之间,便也搅得的天象大乱,凛冽霜雾浩荡卷来,三千雪花簌簌而坠,地白风色寒,冰珠大如斗。 顷时间。 原本头顶处尚算是晴朗的云天便赫然被两尊庞然法相所据,搅得异响不止,灵机混乱。 那雷球和幽月法相位处一东一西,壁垒分明,似是隐隐在角力争斗一般。 倏尔是雷球侵破了那寒冷霜天。 使得霹雳不止,电蛇暴蹿。 倏尔又是幽寒冷光破入了雷霆世界,冻绝了那无穷隆响…… 这番较技令玄穹变得混沌难明,再不见什么清晰明媚的景象,如若被一层霭霭厚雾所遮,连那两尊巍峨法相都只是若隐若现。 如此声势,让众弟子如何还不晓得,这分明是谢氏的那位明幽真人和玉宸上宗的长老在以法相角力争斗! 而就在一众观者暗自心惊震颤之际。 倏尔却霭云开散,朗日高悬,又重化出一派万里无云的明媚之景。 无论雷球或是幽月皆是突然不见。 而方才那震天般的骇然动响还尤在耳中回响。 叫人如是身在梦中,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弟子见过霍长老,见过明幽真人。” 此刻。 谢晖斋声音恰时恭敬响起。 众弟子循声瞧去,主座处空置的两只苍光玄台上。 不知何时。 竟已有又两人坐定于了其上…… 左处之人是个皓发皤髯的老者,其生得身量魁梧,甚是高大,直像一棵山石岩隙间的苍劲老松。 老者身披杏黄法服,头戴混沌一炁巾,腰系丝绦,身后负着一柄潋滟若秋水的三尺长剑,双目神光逼人,端然正坐,不怒自威。 而右处者,却是一个做富贵王侯打扮的貌美少年。 身披青凤裘,手把山水扇,头上戴着一顶方山冠,金玉为饰,甚是繁复华美,妍巧至极。 “弟子见过霍长老,见过明幽真人。” 殿中无数弟子一齐俯拜行礼,声震屋宇。 “不必多礼,起来罢。” 老者微微点了点首。 他目光在陈珩身上定了定,又淡淡移开。 “请起,请起,今日本该是纵情享乐的时候,何苦这般拘礼,岂不是要坏了兴致?” 少年将手中折扇轻轻一摇,笑眯眯对身旁的老者言道: “霍长老,不知而今可否开宴了?” 老者笑了一声,拱手道:“今番这法会,谢氏可是真正出力者,至于该如何操持,自是全听凭明幽真人的吩咐,老朽不过是个来吃席面的人,明幽真人不必询我。” 这两人言笑晏晏,俨然多年相熟的亲善模样。 好似方才那法相的争斗,并非是他们二人一般。 听到霍长老这话。 那少年模样的明幽真人也不客气,将手中折扇随手一掷,拍手大笑道: “开宴!开宴!今朝难得英才弟子咸集,不可无舞乐相庆!” 话音才方落下。 便有两班美姬款步而入,其周遭有彩蝶、幽花在绕身旋飞,缤纷耀目,煞是鲜艳好看。 在其后,又跟着十数异类乐师,持着提琴、弦子、箫管、琵琶、铙钟、玉磬等物。 随着一声清亮唱腔响起。 霎时。 便是笙箫聒地,竹肉相发! 那些美姬以赤足点地,瞬时婀娜飞天而起,彩衣当空。 作天魔狂旋时,便有种种娇艳妩媚流出,那乐声也是曲调婉转,如一只柔润的小手,在不断撩人心弦;而做端庄温文态时,乐声又霎时转为宏翰正音,清亮庄严。 如若鱼龙百变,甚为悦目。 而在这歌舞乐声中,又有女侍持壶捧觞而来,跪坐在众弟子身畔,殷勤劝饮。 灯火灿然,宝鼎香浮。 一时间。 场面瞬得便哗然熙攘起来,好不热闹。 酒至半酣时候。 霍长老和那位明幽真人甚至还不顾身份地位,亲自下场,一同旋舞蹬踏,合声作歌。 惹得众弟子皆是惊异,心内大震。 陈珩在旁看着这一幕,捏着酒樽的手中微微紧了紧,心中并未放松警惕。 今日这壶觞法会这般排场,绝不会是其乐融融的收场。 世族同宗派之间已是暗斗了多年。 纵今日是世族主动示弱,流出些修好的善意来,他也不信宗派那处就会欣然受了,毫无表示…… 而果不其然。 在半个时辰后。 苍光玄台上的霍长老忽以手抚膝,轻叹了一声,道: “承蒙盛待,既然已酒足饭饱,不如来些取乐之事,以供我等赏玩,不知明幽真人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 明幽真人脸上神情便微微一怔,眸光略有些阴沉,但还是笑言道: “不知霍长老意欲如何?” “难得四院俊杰今日咸集于一室,而你我既身为前辈长者,考校他们修行,也是应有之意,不如见见他们的身手,你我也好在旁指教一二,怎样?” 霍长老轻轻一捋长须,笑眯眯道。 见霍长老这模样。 明幽真人心中恼恨,暗道: “老匹夫,世族这面分明已是在给了台阶下,却还不领情吗?非要闹得难堪,才肯罢休?!” 但他毕竟城府深重,转瞬便压了心中怒气,不显分毫,开口笑道: “霍长老此言虽是有理,只是在座众弟子修为却并不等,若是欲让他们同台较技,终究强弱有别,只怕并无什么看场……而若是分境界来做比斗,那又落入俗流旧规了,也不甚有趣。” …… 这场壶觞法会虽集了四院弟子,但大多也只是些筑基、紫府境界的修士。 至于那些洞玄境界的炼师,或是因四院大比在即,无暇分身,隔绝了洞府内外,音讯不通。 或便是正在外游历,寻访前辈机缘,并不在山门之内。 而仙道修行之中,愈是往后,境界之间的差距,便愈是有若天渊一般。 紫府同筑基之间。 若无意外的话,也如明幽真人所言的一般,实是强弱有别…… 而听出了明幽真人话里的婉拒意思,霍长老脸上微微露出一抹笑来,道: “不妨事,不妨事,老朽最近新得了一件法宝,既可抹了筑基同紫府之间的强弱,又稍不落俗流,倒是有些趣味。” “哦?” 明幽真人一讶。 霍长老将袖袍一甩,便望空抖出来了一张数丈长的图卷,放射辉光。 明幽真人定目察去,只见那图卷上并无什么花鸟山水等物,唯有一团团莹亮光点,密密麻麻布于其上,如若夜间天星之繁。 “此卷名为韬光衍神图,虽算不上是珍物,却独有一桩奇处。” 霍长老道: “只要有足够灵机灌入其中,这韬光衍神图便可孕育出气兵力士出来,且道法天成,兵刃自生,并不需再多的添置……视灵机高低,这气兵修为也不相同,低者不过胎息境界,至于高强些的,连洞玄、金丹,亦可做得到。” 霍长老也不隐瞒这卷韬光衍神图的底细,直言道: “我可将这些气兵的境界都压抑在筑基境界,并教弟子们一道法决,让他们操持气兵来做争斗,如此一来,既不见血,也是有趣,不知明幽真人可愿玩玩?” “将气兵都压制到筑基境界,且这些气兵又是自孕道法和兵刃……这是纯要考校众弟子的斗法机变之能?” 明幽真人皱眉道。 霍长老略一颔首。 “既然长老有此雅兴,小弟也只能奉陪了。” 见他心意已决,明幽真人一叹,拱手道。 “那老夫便厚颜,先选个人出来打头阵了。” 霍长老一笑,眼帘掀开,向下首的众弟子扫去。 这时,陈珩只感觉有一道目芒落于了他身,抬眼之际,正见霍长老冲他微微一笑。 可几息之后,那视线又莫名移开。 “米荟!” 霍长老突然暴喝一声! “在……在……” 正懒洋洋持着酒樽,一脸事不关己模样的米荟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喝给吓了一跳,慌张站起,一脸苦相。 “老夫命你来打这头阵。” 霍长老慢条斯理道。 …… …… (本章完) 第二十七章 固所愿也 “……” 米荟眉头耷拉。 在不尴不尬笑了一声后,见诸人目光一时皆是齐刷刷汇于他身,终是知晓推辞不得。 只得缓缓从席上起身,走到了殿中,对着苍光玄台上的霍长老和明幽真人无奈俯身一拜。 “你这小子,心气还真是毫无半分的长进!就算争不得十大弟子的席位,入不得玉宸派。可在这下院期间,多立下些功勋,将自家名头打得响一些,日后等修为到了,去东域那些大道脉里履职难道不好吗?” 霍长老笑骂一句,伸出手来,指着米荟的鼻子喝道: “教你个乖,老夫再过几年便要自道录殿迁往十方殿了,你小子那时可正就是撞在了老夫手里!” 场中诸人心头登时凛然。 米荟也是闻言一惊,忙抬头看去,脸上慌乱挤出了一抹笑来。 “因而……” 霍长老微微一笑,目光往下方瞥了一眼,意味深长深长开口道: “你小子今日若是表现不尽如人意,待得离了下院后,老夫便将你发配去那些僻远的小界空里,让你身处遂古蛮荒,同那些野民禽兽终日为伴!” “别啊!霍长老,别啊!” 米荟急了。 “米荟……是玄教殿那位米长老的子侄?听闻这位甚是擅长驱虫驭兽之道,还养出了一头‘十天罗虫’来?” 明幽真人心道。 他抬手,也随意朝向一个华服隆冠的少年点去,将他唤上来。 “谢昱,那这一场便由你来。” 明幽真人淡笑道: “勿要坠了家风。” 那被喊上来的世族少年也是满脸苦相,一步三回头,恨不能一寸一寸挪上去。 待得至了殿中,向两位大真人行过礼后。 他偏过头。 同米荟恰时对视一眼。 两人虽素昧平生,但这时刻,却莫名有种难兄难弟的感触。 “青阳院,谢昱。” 那华服隆冠少年叹了口气。 “长赢院,米荟。” 米荟苦笑一声。 霍长老将手一布,那卷铺在空中的韬光衍神图便往下落开,无数晶莹的光点似暮夏溪深处的萤流,在图卷上蹿动游走,往来不休。 “此上皆是些筑基修为的气兵,你们二人便从中随意选一位吧。” 霍长老道。 谢昱眼珠子一转,对米荟拱了拱手,笑着开口: “请这位师兄先选罢。” 米荟也不推辞,只随手便以气机摄住了一颗荧光,便霎时,就有一道法决传入了他的心中。 待得将那不过短短百余字的法决记得纯熟后。 米荟将手一点,韬光衍神图中就兀自跳出了个英武大汉来。 只见那气兵身着团花宫锦服,脚踏虎头靴,手持一杆碧色玉尺,面阔体壮,如若一头人熊,甚是高大魁梧。 而面前之人虽是一团精气所生化,但血肉骨骼处处,却皆真实不虚。 若非霍长老事先言说过底细。 乍一看之下,米荟只怕会将其当做个活生生的血肉生灵。 米荟将那道法决暗暗运起,气兵的目瞳之中便忽添出了一道灵光来。 这时,他只觉自己与那气兵已是两相合一。 一举一动间,都是能驾驭如意。 好似面前的这气兵,就是另一个他一般。 “这气兵只会三门道术,还有这玉尺,应不过下品符器之流……所有的筑基气兵应皆是这般?看来真个是纯要考校斗战机变之能了。” 这神异感触初始还让米荟有些好奇。 但不多时,心底便发起愁来。 “我可不如陈师弟一般精于斗法,看来今日,只能是赶鸭子上架了……” 他暗叹一声。 而一旁,那世族出身的谢昱也选定了一个做绿袍葛冠打扮的气兵。 两人遥遥拱手示意。 彼此脸上皆有一丝藏不住的心虚发怵之色…… 若是寻常时候倒还好说,也不必是此般作态。 可现下偏偏是四院弟子咸集,且又是正经的头战,无论谢昱或是米荟,皆是在怀着万般的小心。 “请了!” 两人齐声开口,硬着头皮道。 谢昱也不多话,抢先出手,气兵手中瞬时飞出一口银梭,光华一闪,便已穿了数丈距离,直刺向米荟那气兵的面门。 却在堪堪几寸远外,便被一杆碧色玉尺稳稳拦住!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轮番斗了一炷香功夫,期间多是谢昱主攻,米荟严防死守。 而在久战不下,谢昱终是难免有些心焦,将银梭符器攻势一缓,便驱策气兵开始掐诀,欲使出一门道术来掰回局势。 米荟眼前一亮,忙捉住这难得空隙,将玉尺倾力一催,化作道虹光击去,哗啦乱响,迸出山洪裂石的宏音。 谢昱慌乱将道术一催,急忙迎去。 但米荟已占了时机,自不会轻易舍弃,反而攻势一波要更强过一波,简直如同叠浪一般。 不过十数回合后,谢昱所操持的那气兵便被打碎头颅,万点桃花开,化作一团精气溃去,重归了韬光衍神图。 “承让!承让!” 米荟哈哈大笑,对着一脸阴沉的谢昱稽首道。 谢昱也不同他答话,只略拱了拱手,便匆匆走下了场中,一言不发。 米荟见状也不以为意,心下喜悦不减。 然后还不待他欢欣多久,又有一名世族子弟上场。 而这一次。 米荟却是撑不过五十合开外,便被打落下场,恹恹回了坐席…… “好歹不是第一个败的……纵是输了,也应输得不算太难看罢?” 他拿住身前酒樽,缓缓叹了口气,心下自我宽慰道。 而殿中。 那斗败了米荟的世族中人在连胜三局后,又被玄英院中一位名为朱弈的弟子斗败。 至于朱弈也未撑过多久。 在胜过几局后。 也终是黯然退了场。 世族和宗派中人就这样轮番闪过,依次上场,叫人目不暇接。 但无论是怎般,却皆无一人可以连胜过十局以上…… 而终于。 明幽真人看得微有些不耐。 他将身一转,以目示意。 下一刻,便有一个衣衫华贵的少年修士将身前玉案随意拔开,昂首长笑一声,挺身而起。 “是司马权通!” 陈珩身旁的米荟在见得此人出面后,也顾不得再思忖自己方才是否输得丢脸了,忙对陈珩言道: “师弟,听说此人之能不在你之下,若是对上,可要千万小心!” 四院之冠冕—— 这个名号虽只是些下院低辈弟子间的称呼,但却是能传至了宵明大泽去,还得了玉宸派的嘉许,便足见分量非轻。 青阳院谢素、长赢院陈珩、白商院邓稷、玄英院司马权通。 在下院不少弟子甚至上师眼中。 这四人虽碍于修为和年岁的缘故,难以夺得六年后的十大弟子席位,无法同那些洞玄炼师相争。 但若不出意外的话。 三十年后的那一场四院大比。 十大弟子之中,必是有他们四人的一席之地! 这时。 见司马权通昂首走至了殿中,场中瞬有哗然声响起,议论纷纷。 明幽真人将手轻轻一拍,似笑似笑。 而霍长老则轻轻一捋花白长须,一言不发。 “弟子见过两位尊长。” 司马权通先是俯身一拜,旋即往陈珩处深深看了一眼,目芒闪动如电。 半晌之后,才缓缓收回视线,随意从韬光衍神图上随意选了一只气兵,将法决祭起。 … 所谓下院四冠冕。 今日的这场壶觞法会,谢素因刚修成紫府境界,正在巩固道行,分身不得,并未到来。 而司马权通早已同邓稷交手过数回,对于此人情形,也是一清二楚,谈不上有多少忌惮。 唯有一个不明底细的陈珩。 让他不得不重视一二…… 而这操持气兵比斗,并不关乎什么修为、道法,只纯考校斗法时的机变之能,紫府与筑基之间,并无什么差异。 可以说在这殿中。 他唯一忌惮的。 便仅只陈珩一人…… 司马权通这视眼前中人如若无物的神态,也将与他对敌那人惹得大恼,冷哼一声,也不答话,便将气兵一催,气势汹汹朝向司马权通杀去。 “若是真身斗法时候,我尚要看重你三分……可如今只是在操持气兵,我便是闭了目眸,也能轻而易举败你!” 司马权通冷哂,不屑一笑,心念微转,气兵便不闪不避的悍然迎了上前。 他所操持的是一个中年道人模样的气兵,头戴高冠,手中持一柄玉如意模样的符器。 而不过仅小半刻功夫。 那玉如意便打碎了重重晕光。 只一落。 便打得另一头气兵瞬时残了半边身子,半跪在地! “破绽百出,吴郁,你若再无长进,将来只恐难望我项背。” 司马权通唤出了与他放对那人的名姓,淡淡道。 “这并非是真身斗法,只是气兵而已!司马师弟,休要太过得意了,来日自有你吃亏的时候!” 那吴郁乃是一名紫府境界的高功。 在大庭广众之下。 被修为还尚不如他的司马权通击败,自是大感失了颜面,只一甩袖袍,冷声言道。 “土鸡瓦犬罢了,何敢言勇?” 司马权通淡笑一声,也并不在意他,将眼看向陈珩,目光炯炯道: “下一位,哪位前来赐教?” 吴郁见他这做派,又羞又愤。 最终还是因两位大真人在前,不敢放肆,勉强将心中怒焰一压,便一言不发回了坐席。 “钱珍,你来。” 霍长老见状也不意外,只随手一指。 前方席位中,便有一个戴狮子冠的英武男子拱手起身。 “这位钱珍师兄上月可是修成了紫府二重境,在白商院里面素有声名,不过,这司马权通既与师弟你齐名……” 见霍长老居然未唤陈珩上场。 米荟心头一讶,旋即又忧心忡忡传音道: “恐怕,这位钱珍师兄也难以拿下司马权通呵……” 陈珩冷眼看着殿中这动静,眸光漠然,只淡淡把玩着手中茶盏,并未答话。 而这位钱珍师兄倒也果然声名不虚,操持的气兵同司马权通斗得有来有回。 但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撑过百招之后,被司马权通敏锐抓得了一丝空隙,无奈落败。 在钱珍黯然下场后,霍长老又指了一名弟子出来。 不过此人本事更要不济些,连百招都未撑过,手上的气兵就已被凄惨打杀,连半边身子都已不见…… …… 季从全、池湘、魏骏、庄照圭、阎睿…… 眼见着这些在四大下院之中皆是声名远播的人皆是一一落败。 场中瞬时死寂一片,变得落针可闻。 非仅宗派这处的弟子一个个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便连世族那方。 也是大为震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 “四院之冠冕,此名头当真可笑至极!” 司马权通大笑拍手: “既然是冠帽,自是只可为一人所持有,岂有四人同戴一冠的道理! 谢素,陈珩、邓稷,尔等意下如何?!” 谢素自不在场中,也无法理会这寻衅之言。 邓稷闻言面有怒色,双手恨恨握拳。 陈珩淡淡瞥了司马权通一眼,放了茶盏,刚欲起身,却被邓稷抢先一步。 只是他方才愤然起身,便被苍光玄台上的霍长老微微摇头,示意止住。 “你心不澄,还并非他的敌手。” 脑中陡有一道苍老语声响起,如盆冷水当头浇落,让邓稷怒气霎时一熄。 他听出了那语气是霍长老对他传音所发,刚欲开口。 却见霍长老突然笑了一声,高声向殿中诸人言道: “我听闻昔年在斗枢派之中,曾有一场白马法会,那时,陈玉枢力败诸人,一举夺魁,为斗枢派的大玉真人所嘉许,赞他为之‘斗法胜’! 至于今日……” 他忽得转目看向陈珩,大喝一声,如霹雳炸地: “而你既是将来欲与陈玉枢做个真正了决,他陈玉枢做得的事,你如何又做不得!陈珩,我问你,今日这一场斗法,你可愿意出面么?” “弟子已等候多时,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迎着殿中的千百道目光。 陈珩施施然起身,举起宽袍大袖,温声一笑。 “甚好!” 霍长老击节长笑。 霎时,殿中众弟子皆是哗然,语声四起。 而在这一片熙攘热闹之中。 远远席位上。 黄大伦却默默低了头,不顾周围几双古怪的目光,一把抓紧盏器中的瓜果,满满塞了一嘴,两腮鼓圆。 “我这回都不说话了,总不能怪了我吧?” 他心下苦涩道。 …… …… (本章完) 第二十八章 斗法胜 在司马权通目芒的逼视下,陈珩神色不改,缓步行至殿中。 先是对霍长老和明幽真人两位上真行了一礼,然后将手遥遥一点韬光衍神图,脑中霎时便得了一道法决。 他将目微微一眯,消化了法决内里的讯息,心中暗道: “三门道术,一件下品符器……这筑基气兵的道基倒是平平,炁海不甚广大,看来在施术时候,要节省着一点了。” 他面上微微一笑,将心念一引,旋即自图案中,便兀得便跳出来了一个绿袍葛冠,身侧盘旋着一口锐利银梭的青涩少年。 见着陈珩这气兵的体态形状。 非仅是司马权通眼底有一丝古怪之色。 便连苍光玄台上。 明幽真人亦是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模样。 而台下本就是哗然的动静,此刻又更热闹了几分,简直如若世俗市井一般,熙熙攘攘一片。 “这,这气兵……” 米荟先是一怔,旋即忍不住以袖掩面,暗自摇头一笑: “这头气兵不就是头战时候,那个谢昱所操持的气兵吗?最先败的那个?我可是亲自打烂了这气兵的头颅,记忆犹新嘿!” 米荟试探朝向老神在在的霍长老看去,却被霍长老突然眼皮一掀,瞪了一眼。 惊得他慌忙正身端坐,目不斜视。 “请。” 陈珩微微一拱手。 “来罢!” 司马权通大笑一声,将法决一运。 便登有一柄玉如意托曳出长长流光,如若尾焰一般,似山石崩落一般,轰然压将了过来,声势惊人! 陈珩面色依是淡淡,同样将法决催起,飞梭呼啸一声,破空迎上。 玉如意兜头撞上了飞梭。 仅一相触。 擦出了一声尖利鸣响,极为刺耳! 而呼啸破空之声,始终不绝。 绵绵密密,奔涌似潮—— 半空中的那口飞梭如是化作了百千道银芒,其势汹汹。 与玉如意在转瞬之间,便已交击了无数回,引得灵光晃动不休,火星簌簌而坠。 而在符器争锋之际。 两头气兵也不约而同腾跃而起,手中掐诀,发出霜风、霹雳等物。 惹得殿中瞬时隆隆发响,焰光喧腾…… 一众弟子皆是看得目不暇接,不由得屏定呼吸,凝神观望起来。 无论是道术发出,或是符器的运使。 这些皆是恰到好处,不添一丝,也不减一毫。 原本寥寥的几门手段,乏善可陈,倒是被他们玩弄出了不少花样来。 这份敏锐灵觉,实是他们所望尘莫及的。 而世间修士在斗法之际。 除了道行法宝,神通道术外,更是欠缺不得这份灵觉敏锐。 能够于瞬息万变的战局之中,窥清敌我的虚实形势,从中做出正确选取来,不拘泥于陈旧桎梏,这才方是斗战致胜的不二法道! 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在耀芒爆闪,宏音不绝中。 面对陈珩这片刻都不放松,浑如疾风骤雨一般的打法。 司马权通也是应付的万分艰难,心底那一丝自满早已不见,只是在咬牙苦撑而已,额角青筋不住暴跳。 若是稍有一丝松懈,应付不当,露了空门出来。 纵那空门再是微小,他也知晓陈珩定不会错过。 一瞬的架势散乱。 都足够这气兵死上个三四回! 若是旁人在操持气兵,只怕早已在这激烈杀势之下招架不住,提先败下了阵来。 也就是他司马权道经验老道,才能苦撑至今,勉强不露败相。 而在这犀利攻势之下。 忽然,司马权通敏锐察觉到一丝异样,只觉陈珩那连绵如潮般的攻势,此时竟是微减了几分,有了分敛藏之相。 但不过转睫之间。 那攻势便又狂猛迅快起来,将司马权通继续压得几乎难以喘息。 好似方才那丝异样只是司马权通的错觉般。 并非真切不虚…… “他的后劲不足,渐要乏力了……也对!” 那一丝转瞬即逝的异样若是旁人在此,十之八九,都是断然无法觉察,本能要将之略过不表。 但司马权通搏杀经验丰富,自修道以来,便是无数人给他喂招,对于战机的把控,已是到了堪称老道的地步。 哪怕那异样再是短瞬微小。 也绝然无法逃过他的耳目! “此人原本的真炁是‘太始元真’,九州四海内都一等一的道基,炁海如若北冥之洋一般,堪称取用无穷……但这气兵的道基只是平平,哪里经得起他这般打法?” 司马权通只是稍稍转念,便已猜出了陈珩的打算,无非是想一鼓作气拿下自己。 但而今气兵疲势已显。 那他之所以还维着先前的攻势,也无非是想掩人耳目,先暂且唬住自己,再暗做其他谋算。 “若是换做旁人,但还会真个被你欺瞒过去,但似这小手段,怎能骗得了我司马权通!既你气力已疲,那接下来,便是轮到我来下杀手了!” 他心下冷笑一声,将法决催起。 气兵便将口一吐,喷出了阵呼啸阴风,将半座殿宇霎时化作了晦明之相,凄凄惨惨。 而同时。 玉如意也发出一声清响,狠狠震开了与它缠斗不休的飞梭,大放光彩,碧霞流转! 这一番发动,声势甚是煊赫,风声倏紧,将司马权通先前的颓势登时一扫而空。 惹得殿中几个看得入神的弟子不觉惊呼出声。 而同时。 司马权通那原本甚是严密,泼雨不入般的守御,也是因此施为,露出了一线空隙出来。 就在此刻,陈珩却是淡淡一笑,那原本被玉如意震开的飞梭绕转一匝,发出一声刺耳尖啸,便突然化作一道飞虹,朝向那线空隙疾刺而去! 这番时机、快慢、力道正是恰到好处,赶在了司马权通那头气兵旧力已尽,新力却还尚未生出之际。 不快一丝,也不慢一毫! 司马权通脸上显而易见露出一抹惊色,忙调出一股真炁,如长蛇匹炼般喷出,欲将飞梭阻滞片刻。 只要能够得了几息功夫的回缓。 无论是将玉如意调转回身,然后施展道术做护持,皆是不难! 可那道真炁却如若纸糊一般,轻而易举便被撕碎,连片刻都未挡住。 然后飞梭去势不减。 将气兵的六阳魁首一把削落! 一颗大好头颅。 瞬时便冲天飞起,直高丈许! “你,你……” 见着这幕。 司马权通身躯一颤,面色红一阵白一阵。 此时,他哪还不知道陈珩方才的气力不继,是故意泄给自己看的,而他居然还落了套,真正中了他的谋算。 “你不错,能在我手下撑过这么久。” 陈珩伸手一招,那飞梭便化了做流光飞来,落回到气兵身侧。 他笑了一声,道:“你若是只一门心思守御,呆在那打造的乌龟壳中,想拿下你来,倒还真要费些气力,只可惜……” 司马权通闻言面无表情。 沉默半晌后,他忽得冷笑了一声,对陈珩道: “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三十年后的四院大比,我盼着同你真正做过一场,在此之前,还望你能够惜身存命,勿要早夭了!” 陈珩淡淡一笑,也不答话。 这番比斗的最后。 自司马权通突兀暴起发作,再到飞梭一把削下气兵的首级,不过只是转瞬之间的事。 稍一分神恍惚,便会错过此幕。 场中诸弟子先是怔然无言,直待司马权通面无表情落回了座后,才似回过神来,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果真有乃父之风呵,假以时日,未必不会是另一个陈玉枢。” 此时。 苍光玄台上,明幽真人将目看向陈珩,和蔼笑了一声后,缓声开口言道: “霍长老,在此处,本真人倒是要提先恭喜玉宸了,又是要多出一尊‘斗法胜’来……” 明幽真人的语声虽是温厚平缓,如若一个和蔼长者般,实则内蕴有一股炽高恶念,煞气难掩,扑面逼来! 这一刻。 他是真正动了几分杀心,甚至想过就在此间出手,将未来的或有祸患提先给剿绝了! 早在首阳山那位谢应元以化身出手时候,这其间的梁子便已是彻底存下了。 而以陈珩的天资根性,若是将来他修道有成了,那对世族而言,也必是一桩不小的麻烦。 不过这念头在明幽真人心中转了几转,终还是被无奈搁下。 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玉宸派的下院中,对一个真正的入室弟子出手。 莫说有霍长老在旁阻拦,他是否做得到。 而说一千道一万,就算是真个做成了,也必然会惹出天大的麻烦来。 令得玉宸派发雷霆震怒,世族那处绝然讨不了好,要狠狠被剜下一块大肉。 而到了那时候。 以他对世族行事的了解,他谢明幽必然会被推到明面上来,当个弃子,为陈珩抵命。 以他的大真人修为,都分毫保不住他。 一面是日后或存有的祸患,一面是身家性命。 至于该如何抉择,实是不需多思的问题…… 而霍长老在瞥了明幽真人一眼后,望空随意拱了拱手,大有深意言道: “龙蛇之流,又岂是出身就能定的? 我若还未记岔的话,当年天尊在成道之后,可是亲手击了帝婆罗一印,伤损那位大魔圣的不灭法躯,这才阻了祂将胥都天全境化为噩土魔国的念想。 这般施为,可谓是活人无数,功德无量了,连道廷的太子长明都是嘉许过此行。 而至于那帝婆罗同天尊之间的干系……” 言到此处。 霍长老微微一笑,将长须轻轻一捋,便住了嘴。 殿中诸弟子听得此言,多是迷惑不解,懵懂茫然。 唯有寥寥几人,脸上现出了一抹惊色,忙将头一低,藏了异样。 “霍长老倒是博闻强识。” 明幽真人神色微僵。 “不过是平日喜好看些古籍故事罢了,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霍长老哈哈一笑。 而在一番言语争锋之后,明幽真人也再命了一个世族中人上场。 这一回,那人倒是听进了陈珩的言语,只一昧严防死守,甚是小心警惕,不过他也终究不是司马权通,本事不济。 纵然只守不攻,还未撑过五十合,手中的气兵便已七零八碎,溃成一团精气,落回了韬光衍神图内。 “蠢货!” 见到这幕。 席上的司马权通不禁嗤笑一声。 明幽真人面不改色,将姜通源点起,然后待得此人行至殿中后。 陈珩忽得言道: “两位真人,弟子有一事相请。” “你且说来。” 霍长老道。 “一刻钟。” 陈珩温温和和一拱手,将目看向殿中,又云淡风轻地补了一句: “在座的诸位,只要能在我手上撑过一刻钟,便可算作是他胜了,如何?” 听得此语,众皆哗然沸腾。 而姜通源更闻言大恼,双手握紧成全,血气霎时浮上了脸来。 “你可想好了?不是玩笑?” 霍长老将两眉一耸,缓缓道。 “弟子心意已决。” “那便如你所愿。”明幽真人淡淡道,又看向姜通源,低喝一声: “姜通源!” “弟子明白!” 姜通源躬身领命,眼中陡然有一丝厉色闪过。 但不论姜通源是如何的杀心狂炽,终还是在盏茶功夫过后,便黯然败落了下来,只能掩面而走。 而下一个卫扬。 也未撑过多久,便亦退场。 谢棠、刘景、嵇湛、阳伯茂、艾崇、乔薙…… 眼见着在世族中声音赫赫的俊彦一个个败落下场,甚至连一刻钟都是走不过。 场中默然无声,陷进了同司马权通斗败一众宗派中人那时一样的死寂。 不过这死寂。 却又更沉一些。 直压得殿中诸人心头惴惴不安。 以至有几分喘不过气起来…… “承让。” 而在谢晖斋看着自己破烂不堪的气兵,无奈摆了摆手,回了坐席后。 下头更是全然鸦雀无声,再无什么响动。 这时。 陈珩以目扫去。 视线所及之处,并无几人世族中人可与他对视,多半是神色尴尬,目光躲闪。 他轻声一笑,眼帘一垂,淡淡敛了眸中的神光,旋即朝向两只苍光玄台处,俯身一礼。 “甚好!甚好!” 霍长老大笑走下座来,将陈珩扶起,豪声开口道: “不料在道子之后,我派竟又多了一位‘斗法胜’!明幽真人,看来你果然高瞻远瞩,所料无差呵!” 再从霍长老口中听得“斗法胜”这个词,明幽真人心神不禁一颤,大为震然,只勉强皮笑肉不笑道: “哪里,哪里……” …… ……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人傀 蹈万死一生之地,而无悔惧之心,拔剑争先。 凡所至之处。 战无不胜,攻无不取,谋无不臧,以一当万,体元御极,神而明之。 由此,便可谓之“斗法胜”! 能够得此般名头者,皆是在斗法致胜上的天才种子,以弱胜强,以一敌多,皆是常事。 不提诸余玄宗和魔门。 在玉宸派内,上一个被冠为“斗法胜”之称者,还尚是道子君尧…… …… 明幽真人先前将那“斗法胜”名头加诸于陈珩之身。 不过在借陈玉枢,暗讽陈珩的出身,并未怀揣有多少善意。 但陈珩这以一敌众的施为,却反倒是在大庭广众下真正坐实了这一名头。 令明幽真人的暗讽也成了明褒。 间接替其扬了名…… “陈珩,连斗数人,想你也是神思疲乏,退下罢。” 这时。 霍长老见殿中一片鸦雀无声,寂然非常,将长须满意一捋,对陈珩缓声笑道,态度和蔼。 “弟子遵命。” 陈珩微微一笑,打了个稽首,便退回了坐席。 这操持气兵并不需损耗真身的什么,莫说连斗十数,便是接连打上了个百十场,也断然不会疲乏。 但面子到底不宜彻底撕破。 今日既已是让世族这处狠狠跌了份,霍长老也心满意足,不欲将事情继续闹大,落得两头难堪。 因而当他说出这句话时。 陈珩纵然是不疲,也不得不疲了…… 而在他退场之后,霍长老和明幽真人又随意点了数人上场,继续比斗,姜道怜和乔蕤亦在其中。 不过在经了陈珩和司马权通之后。 非仅是两位大真人,便连殿中诸弟子,对这气兵演法一事,亦甚是兴致缺缺,提不起什么观摩的心思来。 唯有在乔蕤和姜道怜对上场,才略有喧哗声响起,议论渐起…… “承蒙招待,今日老朽酒肉既足,又见了我派一位真正英杰,倒是已然尽兴了。” 霍长老转头,对明幽真人言道: “真人日后若是有暇,可来宵明大泽与老朽一叙,我等一并谈玄论道,也是美事一桩,届时老朽必扫榻相迎。” “说得是甚么胡话?本真人哪跟你有这般的好交情?” 明幽真人腹诽不已,面上却是点了点头,笑言道: “一定,下次若是得了空闲,定会去亲身拜会霍长老!” 话了时候。 霍长老将双肩一晃,便纵起了一道琉璃般的璀璨星光,瞬时穿透层层冥空,自苍光玄台上隐没不见,没了行踪。 而明幽真人在深深看了陈珩后,目光一闭,衣袂无风自动,有无数虚幻烟尘兀自腾起,如絮飘飞,将他身轻轻一笼,便也消失不见。 “弟子恭送霍长老、明幽真人。” 众弟子一齐俯身施礼,恭声道。 在两位大真人离去之后。 诸人脸上的神情赫然轻松了不少,表情快活,如若是解下了压在肩背上的一块青岩大石。 似仙道大真人之流。 早已是入水不濡,入火不热,乘龙天飞,蝉翼九五,陵云气,与天地久长。 一身修为通天彻地,打通了天地玄关,拥有无边浩瀚之法力,水火功成,还元祖宗,是谓之跳出了“乾坤世笼”! 纵然放在前古那个强盛无极,辉煌璀璨的道廷时代,仙道大真人也并非是可以被随意舍弃,无足轻重的马前卒子。 若是肯受道廷的敇封,莫说是去界空中担任一界之主。 背后若是有通天的人情干系,便连“地君”的职司,也是能够去争一争! 与这等人物同处于一殿之中,纵两位大真人刻意敛藏了气机,也还是让诸多入室弟子感觉心神难宁,甚是沉重压抑。 而这时。 见两位大真人离去后,也有不少弟子欲各自散去。 上首的谢晖斋眼珠子一转,执着玉樽猛然起身,对着众人嘿然一笑道: “莫急!莫急!诸位同门急着回返做甚?难得今日相聚一堂,却不可不尽情欢乐!方才是两位尊长在前,谢某有不少手段难以施展,接下来请安坐饮酒罢,且看我的安排!” 众人闻言一怔。 而很快。 一个面色粉白,两眼狭长,穿着团花绣衣的少年便会意过来,他看向谢晖斋,大喜道: “晖斋兄,你一向便是个会玩的,今日这法会果然还有未尽之兴吗?” “刘兄,你果然是知我的!” 谢晖斋拱手道。 两人对视一眼,便放声长笑起来。 而不少世族中人这是也纷纷明白过来,拊掌大笑,一时声震屋宇。 “一群蠢物。” 姜道怜唇角冷冷扯了扯,眸底露出了一抹讥诮来,起身离席,出了殿中。 而谢棠、司马权通、卫扬和刘景等几个世族中人,显是也猜到了谢晖斋那所谓的尽情欢乐究竟为何事,对此并无什么兴致,只朝向谢晖斋略拱了拱手,也随之离了席。 一时之间。 世族中人和一些隐隐听闻过风声的宗派弟子,便离去了百余数,让殿中霎时空了不少。 “欢乐?什么欢乐?他到底有什么安排啊?” 乔蕤满头雾水,拉住身旁欲带她离去的女伴问东问西,脸上写满了好奇。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那女伴欲言又止。 “啊?”乔蕤眨了眨眼。 这时。 随着谢晖斋将手中玉樽用力朝向地上一掷,喝了一声。 自殿外。 便有两班美艳男女款步走进,朝向还坐在殿中的诸弟子含笑一礼。 这些男女皆是姿容姣好,身上的衣着虽看似端庄华美,却是被刻意剪裁过的。 在举手投足之间。 总能泄出一丝明媚春光来,风情万种,勾得人心中火起。 而其中的数位,虽然是人身体态,却还生有兽尾、长角、贝鳞、羽翼等等,显是异类妖属。 千奇百怪,丽色灼人—— “……” 乔蕤见状先是一呆,旋即拉起身旁女伴的手,忙不迭奔出殿中,如逃也似。 “米师兄,米师兄……” 在唤了数声后,一旁有些愣神的才恍然回过神来,看向出言的陈珩。 “我便先行告辞了。” 陈珩拱了拱手,也起身离了席。 在他行出这座殿宇不远后。 便听得有身后有笑声喧闹冲天,如潮涌动。 脂粉腻香,随风远荡…… “你小子怎不去一同耍,需知谈笑享乐,才方是我辈逍遥神仙之事呵!” 遁界梭惯常调笑一声。 “我不过是一介筑基小修,神仙之事,离我还是太远了。” 陈珩淡笑一声。 “知你向道心坚,不提这些,不过你今番这比斗,可是将原本声名打得更响了,斗法胜……在玉宸派之中,可只有你那道子姐夫君尧曾得过这名头!” 遁界梭甚是感慨: “当初他在东海龙宫那时,便已是开始崭露头角,尔后在丹元大会上,更是以一己之力,压得诸派的俊彦人杰无可喘息,难以望其项背,更是真正坐视了‘斗法胜’这个名头! 只可惜君尧而今竟是落得了这幅模样,也是…… 陈玉枢当真是造孽!” 陈珩闻言默然,一时无言。 “我这‘斗法胜’水分不少,实是当不得此称,得此名头,只怕未必全是好事。” 半晌。 他摇了摇头。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不到真正关头,又哪能知晓?” 遁界梭不以为意,尔后又话锋一转: “不过,话说回来,你小子什么时候加把力,将我全然给炼化了?依你这水磨功夫,只怕到老夫这道真识寿尽成灰了,都不见得可以功成。” 陈珩闻言挑了挑眉毛,一时倒是心下失笑。 …… 初与这桩法器相识之时。 此老对自己倒是态度轻慢,十句的问询,都难得有一句应答。 不料在见了涂山葛后,他同自己的关系倒是逐渐缓和,日益亲善了起来,以至连炼化一事,都是主动提出。 需知若是炼化了法器。 那便等若是将法器的器灵给全然拿捏在了手,真正成了法器的主人。 一个动念,便是想抹了原本的器灵,重新炼就一个器灵出来,也不过是等闲之事,轻而易举。 不过遁界梭虽早是如此建言,陈珩却是于此道上进展极缓,并未得见多少的成效。 这归根结底,还是因遁界梭是孕出了真识的法器,品秩远在符器之上。 而他的修为,还不过只是筑基境界。 以筑基之身去炼化一桩法器。 纵使法器并无阻抗之意,这也并非是等闲几月的功夫,非得耗去数年的苦功,才可以勉强成就。 而陈珩修道至今,所最欠缺的便是时日。 纵然有意,却也只能将这施为暂时搁置一旁,先谋他事。 …… “炼化与否,实则也并无多大妨碍,反正我如今只是身具真炁,还并未修成法力来。” 陈珩摇头:“前辈——” 话到此处,陈珩正是离了宫阙前的那片偌大平白,行至了一处山路岔道,传音语声也忽然一停。 只见在山道之间。 正有一个看似六旬出头,模样颇是忠厚的老仆在躬身候着。 “陈郎君。” 老仆一见陈珩身形现出,脸上便现出了一抹喜色,赶忙上前笑道: “请陈郎君暂留尊步,我家主人想邀郎君一叙,若是肯赏个颜面,那便真个是天大的幸事!” “不知老丈的那主上是?” 陈珩停了脚步。 老仆朝向不远处的宫阙一指。 那里正有嬉笑声放浪微微传来。 饮酒作乐声不绝于耳,甚是热闹。 “莫非……是谢晖斋?” 陈珩心中隐有了个猜想。 他思忖片刻,最后微微拱了拱手,随着老仆带着他走下山道,来到了一座偏殿之中。 而等不多时。 便忽有一阵叩门声忽然响起。 “谢师兄,请。” 陈珩道。 “陈师弟,见你尊颜可是实属不易嘿!一番施为,竟会酿造成今日的这般大场面,谢某也是从未料到。” 随着一声洒然长笑声响起,门户被一把分开。 那原本应在宫宇中放浪形骸的谢晖斋此刻竟是衣冠肃然,来到了此处。 他朝向陈珩拱了拱手,轻叹一声。 “我与谢师兄倒是未有什么私交,师兄今日寻我,不知所为何事?” 陈珩起身,一笑。 “大事,自是身家大事,也是性命大事……” 谢晖斋苦涩一笑。 还未等陈珩开口。 他兀得疾步而行,又突然在距陈珩身前几步远外止住,将身一俯,郑重其事的行了一礼,长揖及地。 “谢师兄——” 陈珩一讶。 “我想请师弟日后道成,能够放谢某一命!世族同陈师弟之间的恩怨,与谢某实是并无一丝一毫的关系啊!若牵扯上谢某,那便着实是天大的冤枉了!谢某死也不瞑目!” 他嘶声悲愤道,旋即又补了一句: “当然,若是可能,还请陈师弟也高抬贵手,放谢棠一马罢……” “什么?” 陈珩微微皱眉。 而这时。 袖囊中的遁界梭终是从讶然中回过了神,传音哈哈大笑起来,捂住肚子打滚。 …… …… 数盏茶交谈后。 得了想要答案的谢某再次俯身施礼,心满意足的离去。 “……” 陈珩看着案几上,那只被谢晖斋特意留下来的玉匣,沉默数息,还是将之收入袖中。 绕是他的心绪,都被谢晖斋这求饶举动给搅得讶然,只觉颇多荒谬。 “此子是个聪明人,十足的爱命惜身之辈……依老夫的平生见识,他应是真心实意的在向你讨饶,并非诓你,不必太过多疑。” 这时。 遁界梭出言道。 “真真假假,倒是并非一面便能断定,且看后来罢。” 陈珩摇头,也不再多停留,只将身一纵,便飞至空中,直往自己灵隐峰的洞府而去。 但还未等他离开这石鼓峰多远。 背后又有两道遁光裂空破云,遥遥而来。 陈珩在空微微一止身形。 见那两道遁光中人影,依稀分是米荟和一个面貌陌生的年轻道人。 他笑了一笑,刚欲上前打个招呼。 可目光在移到那个陌生道人身上时,神情却不自觉僵住了。 一道彻骨寒意陡然生起,后背寒毛竖起。 久违的。 让陈珩心底生起了强烈的危险之感,比之在地渊对上巴蛇越攸那时,还要更盛数倍不止! “居然……是人傀?” 他瞳孔缓缓一缩,在心中沉声道。 …… …… (本章完) 第三十章 白散人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李飞白。 【功法】: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大成)、合聚鱼龙(大成)、摩照法(大成)、北斗玄枢罡雷(中成)、婆缚印(中成)、二景印(小成)…… 【法宝】:妙林金桥(上品符器)、青蚨环(中品符器)、小真一袋(中品符器)、石景玄衣(中品符器)、…… 【道行】:筑基二重——大小如意(洞阳雷光奔飞内景法)。 …… 在惯常催动金蝉,将陌生来人的气机摄入一真法界内,凝成心相后。 陈珩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而其中最为惹眼不过的。 便是功法第一行处。 那门《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 多月的朝夕相处,陈珩这一丝转瞬即逝的异样,也自是没能瞒过他袖囊中的遁界梭。 不过片刻,便有一道苍老声线疑惑响起: “你方才是怎了?心跳骤急,又霎时静了下来,是见得了什么东西?还是老夫我弄错了?” “我记得前辈曾经说过……人傀一旦在炼成之后,便会自主学会一门道法,名为《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无师也是自通。” 陈珩止在云空中,默默看着遁光中的人影。 而此时,米荟和他身旁那人傀,也是看得了他的身形,将遁光微微一转,便朝向陈珩这处赶来。 “《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这门道法是特为降神所用,方便那修行《豢人经》的施术之人将神念降于人傀躯壳,做种种监视探查之事,极是隐晦无比,绝难探查。 必要时刻,还可通过《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隔空借力,将人傀作为锚点,发出惊天一击来,很是不凡!这也是《豢人经》中所载的一门秘术,唯有那些人傀才可习练。” 遁界梭闻言先是一怔,旋即不由自主提起了些警惕之心,将语声一沉: “等等,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你到底是发觉到什么了?” …… 关于《豢人经》之事,还是那晚陈珩见了姜道怜后。 遁界梭见陈珩对此法颇是存有些好奇之处,便也拣了些他所知的紧要讯息,一五一十告知了陈珩。 而今遭。 陈珩突然提到了人傀和《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惹得遁界梭心中警兆大生,颇觉不安。 “米荟师兄身旁那人,他便是修行了《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 陈珩面上神色淡淡: “看来,我是遇到一只人傀了,也不知到底是谁的施为?” “你在说什么?!” 遁界梭闻言一惊,心中狂震不已。 然后还未等他相询,问陈珩是如何看出那人是修行了《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的。 这时刻。 已有两道遁光迤逦破空而来。 不过数十息的功夫,就已是到了近前。 “咦?陈师弟,才出了石鼓峰,没想到竟是在此处遇见了伱,来,来,我为你引荐一人!” 米荟停下身形,大喜开口。 他用力拍了拍身侧那陌生道人的肩膀,笑道: “师弟可还记得当初卫扬和姜通源几人商议要对付你,可讯息却提前被泄出来了吗?” “此事便在不远,如何能忘?若不是那道讯息提早被泄出,贫道却是要被他们打个猝不及防了,还要多谢师兄冒险告知我此事。” 陈珩袖袍随风轻摆,眸中异色早已不见,不疾不徐行了个礼,笑道。 “都是自家人,陈师弟还如此客气作甚!” 米荟连忙摆摆手,随后将话锋一转: “不过,师兄我却只是传话的,当不得什么大功! 当日一并在殿中,听了卫扬和姜通源他们的筹谋,冒险将此事告知我的,却还是我身旁的这位道兄!他才是那首功之人!” “原来是这位道兄。” 陈珩微微一笑,稽首为礼。 米荟身旁那道人看年岁约莫只二十上下,面目青涩,眉宇间是一派谦和温厚的神色。 其头戴华阳冠,穿石景玄衣,足上一双飞云履,身上衣衫虽也是看似华贵,却同卫扬、谢晖斋等几个世族中人比起来,还是差上了不止一筹。 见陈珩冲自己见礼,他也慌慌张张将身一躬,打了个稽首,面上带笑,颇有些手忙脚乱的架势。 而一旁。 米荟的语声还在传来: “其实我早想引荐两位相识,只是陈师弟你素来深居简出,不好交游,而这位道兄近日也是在闭关潜修,苦练一门道法,总是无缘相识。 今日倒是巧了,这壶觞法会,总算是令你们二人撞到了一处,哈哈!” “多谢这位师兄的传讯恩情。” 陈珩道:“敢问师兄尊姓?” “陈师弟实在客气,当不得,着实当不得如此!” 那陌生道人忙开口道:“鄙人李飞白,如今在第十峰章华峰做修行,因近日……” 李飞白? 他叫李飞白?! 袖囊中的遁界梭本是在凝神听着外界动静。 可闻得这个名姓后,突然一呆。 他脑中是被一道炸雷给猛烈劈中,轰出来一道彻骨的惊骇,头皮发麻! 他想起在虚皇天时候,那个施计助大神王斩杀了六通虚澄魔神,立下滔天功勋的年轻文士。 文士在殿中受封赏时,自己也被大神王当做添头,随手给赏了过去。 在奉文士为主时,遁界梭曾经好奇问过他姓名,却只得了“白散人”这个不咸不淡的答复。 见众人皆是如此称他,连大神王都不例外。 时日久了,遁界梭也只得循例,将那一丝好奇抛至了脑后。 直到又是百千年过去,文士在天外宇宙被逼上绝路,只求陈玉枢顺手放过遁界梭等一众无辜性命那一刻。 最后的那时传音,遁界梭才方知晓,文士的名姓原是唤作“李飞白”…… …… 人傀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 而遁界梭此刻已是再听不清了。 他胸膛怒焰高炽,只觉从头到脚,都像是有火在烧,像万千针扎一般的生疼,却说不出话来。 “你怎敢叫李飞白?你怎敢去冒白散人的姓?!” 他一双眼几乎变得赤红,勃然大怒。 而这时。 面对那李飞白的盛情相邀。 陈珩敛了敛眸。 他不经意以手按了按袖。 片刻后。 才欣然颔首道: “也好,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 寒月摇清波,流光入窗户。 直至暮色低沉,寒湿水气逐是深重了起来。 竹浓树密处,渐有百虫鸣声响起,惊破寂夜。 章华峰处,满身浓烈酒气的陈珩才自案席上缓缓起身。 他同早是酣醉过去了的米荟拱了拱手,然后由摇摇晃晃的李飞白送出门户外,走出了厅堂。 “陈师弟。” 待得出了洞府后。 此刻,李飞白突然眸光微微一转,缓声开口道: “今日这壶觞法会一毕,得了霍长老亲口言说的‘斗法胜’,你必是要开始扬名东域了,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师弟能够不吝赐教,解我一惑。” “李师兄便请直言罢。” 陈珩将袖一抬:“凡是贫道知晓的,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哪来那般的肃重?” 李飞白退了一步,摇摇首:“我只是想问,师弟一路辛苦至今,从南域到了这金庭山,究竟是为何?” “为何?” 陈珩一讶。 “人皆有执,或为美色,或为口腹,或为权位,又或是为求知或为渴生、惧死种种,千万年来,皆概莫如是……而陈师弟你一路修行,又是到底想求个什么?”李飞白问。 “自是要一个逍遥长生。” 思忖片刻后,陈珩缓声道。 “长生?” 李飞白好奇道。 “李师兄。” 陈珩摇了摇头,一笑道:“长生不死,超脱凡俗,以至最后万劫都不能磨,宇宙坏而我身不朽,似此等的大逍遥快活境界,谁又能够不动心?我亦是无法免俗啊。 与长生相较起来,那些权位享乐,不过是眼前云烟般的物什,微不足道罢了!” 李飞白闻言大笑,连连点头,眼底微微一亮。 而两人在拱手告辞后。 陈珩便飞身而起,化作一道白光,直朝向灵隐峰而去。 在回了他的洞府,阖上门户之后。 陈珩脸上那丝笑霎时隐没不见,眸光沉了下去。 “《豢人经》,不愧是前古巨头空空道人的得意杰作……果然不凡!” 半晌后。 他心底才轻叹一声。 《豢人经》并非是什么移神惑幻的神通道法。 一旦玉籽被栽种埋下。 莫说旁人。 便连那真正受术之人,都是十有八九的浑然不觉,直至被炼做彻底人傀了,都未能察得半分的异样! 而在饮酒途中,陈珩也是知了人傀的身世。 这李飞白的生父原是汜叶卫氏的族人,在一次酒后与女侍私通,才令得李飞白产下,不过因原配夫人的缘故,他生父也难将李飞白放至身旁教养,只能是偶尔资助些财货,聊做援手。 至于李飞白能够进入到长赢院修行,也全是因玉宸上宗的一位长老偶然见了他,怜他身世,又见他的确是有些修道根性在身的,才做了此施为。 而李飞白在进入长赢院后,便暗地随了母姓,舍了旧名,自号为“李飞白”。 此事也唯有米荟等寥寥几个与他相熟的好友才方知晓。 在那饮酒途中,李飞白对于世族和生父的厌恶和恼恨都是出自真情,并非虚妄,言至儿时的苦痛艰难时候,甚至声泪俱下。 若非陈珩有一真法界在手,是明切见李飞白修行了《召请命主上君降神法》。 独观其言行举止。 只怕陈珩也想不到。 此人竟早已成了一具没了心识,只会惟命是从的人傀…… “你放心,想施展豢人的术法,栽种下玉籽,唯有陈玉枢出马,才可功成……至于那人傀,却是并无什么炼人作傀的能耐,米荟是无恙的。” 这时,遁界梭突然开口,然后又忍不住骂了一句: “该死!陈玉枢这该死畜牲!他炼人傀也就罢,却怎敢冒用白散人的名姓?!” “白散人?” 陈珩问。 “白散人是我的旧主,他曾是你爷爷的殿下臣子,为你爷爷效命……” 遁界梭神情挣扎半晌,最终还是无奈道: “当年离开虚皇天时候,陈玉枢虽是因白散人的缘故,放了我一条性命,没能抹去我的真识,但也是请人给我和其他几件法器施了封禁,令我等不能言说虚皇天内的旧事故闻,否则神仙难救。” “那便不提这些,无妨的。” 陈珩摇头。 “当年白散人因为身世缘故,耻于说出姓名,连你爷爷大神王相询,都是被他给回拒了,也唯有一个陈玉枢,白散人同他亦师亦父,对他也是知无不言!” 遁界梭冷声一笑,暗恨道: “可陈玉枢未想到,白散人在死前,竟是将他的名姓告知了我! 纵你不言说,他在报出李飞白这个名号时,我亦是知了他的真正身份!” “那人傀果然是陈玉枢的……” 陈珩心下一凛。 不过未等他多思下去,遁界梭声音又沉重响起: “每人皆有隐秘,老夫也不问你是如何得知那位是人傀的……不过此事,你最好还是勿要泄出,一人都不要告诉,谁也不要轻信!否则,便必是会惹来杀生的祸患! 那时候,只怕连道子君尧都护不住你!切记了!” 陈珩沉默了片刻,微微颔首。 “我明白了。” 他说。 …… …… 同一时刻。 南阐州,水中容成度命洞天。 金宫气庐中的陈玉枢忽睁了双目,他目芒微微一闪,似是若有所思,脸上神情颇多古怪。 “如何?如何?可是见着那小子了?” 下首的越攸见他睁了双目,忙道: “那小子不是个俗流罢?当初没能拿下他,此事可不能够全然怪我,我是真正尽了气力的,都是怪乔玉璧那贼厮横插一脚,背后突然搞鬼,才坏了你的大事!” 此言一出。 陈玉枢却并不答。 在越攸百思不得其解之际。 倏尔,陈玉枢拍了拍手,将身往后一仰,有些感慨的叹了一声。 “小子神彩凝然,雄姿历落,一战便技惊四座,不愧是我的种。” 他微微挑眉: “有乃翁之风呵!” “你在说什么?又发什么疯,莫不是想招揽陈珩吧?” 越攸皱眉茫然。 …… …… (本章完) 第三十一章 众生如马牛,独我作龙象 “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看来果然是无差,今日这一叙,倒是令我微生起了些惜才之心……” 陈玉枢淡淡一笑,道: “不过,招揽一事终还是急不来,需得缓缓图之,今日为见这小子一面,害得我道行略折,还真是可恼呵。” …… 人傀虽然隐秘,绝难被窥破,但也并非是天衣无缝般的造物。 若有真正的大神通大法力之辈在旁观望,难免会泄了行藏。 毕竟《豢人经》的最大法旨,还是取自“众生如马牛,独我作龙象”之意,是欲榨尽宇宙间万灵的智慧、根性,以供养豢主一人得道的无上妙法。 至于所谓遮掩伪饰,不过是附带的添头罢了。 陈玉枢炼制的那具被他命为“李飞白”的人傀,不过是他闲极无聊下的一步散手罢了。 区区筑基人傀,舍了丝毫并不可惜,甚是无足轻重。 只是为了接近陈珩,他才在洞天之内隔空传力,刻意加重了人傀身上的伪饰,使得霍长老和明幽真人两位仙道大真人在前,都对“李飞白”身上的异状视而不见,一无所觉。 而人傀的伪饰之能,本就是随着人傀的修为精进,而在逐渐深重。 并非初一诞成,就有什么欺天瞒地之广大能耐。 按理来说。 似陈玉枢这等隔空出手传力,使得人傀身上的伪饰更上数层,不过只是寻常小事罢,往常年月时,他也是照此施为了不下百十次。 但今时却再不比往日了。 他眼下被困顿于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中,画地为牢,全是靠着洞天和金宫气庐的庇佑,才不必去直面天公的宏翰罚劫。 可在洞天之外的显圣,纵然再是微小,也都会有反噬降下,伤损道躯。 今日为遮掩人傀,隔空传力,他已然是道行略损。 而若此般故事再多来上个数十次,陈玉枢也是会微觉头疼,显然得不偿失…… “我记得霍谧是山简道君的小弟子,向来便无什么大声名传扬在外,可而今竟也成了长老之流,凝练出法相,成为一方上真了吗? 此人的身份地位并不算低。 而陈珩既得了霍谧亲口嘉许的‘斗法胜’之称,自此之后,必是要真正在东域扬名,引得无数有法力之辈的注目了。这等时候,他的身边之人想必也逃不开探察,可我却难以时时对李飞白加以伪饰…… 看来。 唯有让李飞白出了长赢院,先行避避风头了……” 陈玉枢以指尖轻敲椅手,心中暗道。 在那一番叙话之后,他对陈珩难得生出了几分招揽之心。 因而这李飞白,也便是要存下了大用来,并不再被陈玉枢视作是无足轻重的棋子之流。 而听得了陈玉枢答复。 越攸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却是颇多不以为然: “你想要招揽他?玉枢,缓缓图之固然无错,但只怕此子跟你并非是一路人,到得最后,莫要空耗了一番心思,却什么都未能得手,那才可惜!” “错了,越攸道兄,你今番可是大错特错了……” 陈玉枢搭了眼帘,似在思忖些什么。 半晌之后。 他忽然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意味深长开口: “陈珩……他很像我,很像年少时候还尚在虚皇天那时的我。 我看他,常常有股在揽镜自观的错愕之感,而他至今还之所以良善谦和,不过是还未被真正逼到绝路上,心中尚存一丝虚幻念想。 这等时候……” 他抬起宽大如流云般的袖袍,缓缓伸出手,轻轻向前推了一推,笑道: “只需有人在背后推他一把,他便会坠至同我当年一般境地,再万劫不复! 越攸道兄,说实话,我很是好奇,若真到了那时候,他陈珩又究竟会做何选取? 想来,应又会是另一个我罢?” 这时候。 陈玉枢语声虽是温然平缓,脸上微微带笑。 一旁的越攸却是只觉。 在他开口的这瞬时。 自己脚底处便陡然有股寒意冒蹿而起,顺着脊背一路爬上了后颈,死死扼住咽喉。 令他整个人如坠冰窟,凉寒彻骨! “你这是欲豢出一头狮虎来呵……如此施为,就不怕有朝一日被狮虎所反噬吗?” 半晌。 越攸摇了摇头,万般复杂道。 “狮虎?像我的这些子嗣们,又有哪个不是噬人的猛兽?陈祚、陈缙、陈婴……” 陈玉枢微微冷哂,颇觉好笑: “便连前日那个来拜我,特意献上了张‘星纲五斗社稷神箓’,貌似恭顺小心的陈婵,不也是在暗中串联东海龙族,欲与那些披鳞带甲的畜牲一并谋我么?可这又能如何!” 他大笑一声,从座上起身,将袖袍当空一拂,冷喝道: “狮虎纵是如何的猖獗狠厉,又能奈何得了龙象法威?! 待我出离这座金宫气庐时候,便是合道成就之日,届时以我一身底蕴,连渡九难,必是能够摘得最上品的天仙道果,位列圣真仙班! 这些小儿们纵是有些阴损心思在,但又怎能够奈何的了我陈玉枢!” 话音落时。 一股浩然隆盛的气机从他身上骤然腾起,震得整座金宫气庐都是隆隆发响,上摩苍苍,下覆漫漫。 所至之处。 激得海水狂沸,玉沫飞溅。 五岳为之震荡,百川为之崩奔! 而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亦在虚空深处簌簌发颤,似也无法承受这股气机压迫,霎时由阴阳正序的固相,又外衍出了百千种幽微变化来,玄妙难测! 若有南阐州人士此刻抬头望天。 只见在黑夜之中,忽有一颗异星突起,灼灼逼人,如火颜色,将小半边天宇都染出了瑰艳颜色,直欺月华! 但不过转睫之间,那星芒又倏尔不见,隐没至了虚冥深处,只让人疑心是否为一时错觉。 “这……这便是魔道六宗的起势气数?” 这时。 越攸震愕的看着殿中,他将法目睁开。 只见陈玉枢身躯赫然被六道通天彻地的神光隐隐托举于空。 而那六道神光并非僵直死物,也似是存有灵智一般,左回右旋,倏阴忽明,如云之翼,如山之形。 亦神亦幻,腾挪宇寰—— 那六道气柱神光犹若六条宇宙真龙,而被拱卫居中的陈玉枢,便如是居于混沌深处的一尊先天神灵! 正是谓之: 真人开天,时乘六龙! “堂堂魔道六宗的起势气数,竟是加诸于一人之身,实在是可怖!可畏! 记得上一个合了玄门八派气数的,好似还尚是那个道逆陆羽生,他虽最后功亏一篑,未能真正合运成功,但现在也是在天外宇宙称尊做祖,独霸一方了,好不快活!” 见到这一幕。 饶是蛇性阴诡无状。 此时。 以越攸那平素间无法无天的脾性,心底都是不禁生出了股浓浓的畏怖之感,将头深深一低,暗自道: “有此等造化,莫说合道,只怕连摘天仙道果,都是可以功成了!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玉枢若是摘得仙业入身,那我越攸的日子岂不也是快活起来了?看来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就在越攸将头低下,止不住开始遐想连篇之际。 陈玉枢淡淡将眼帘一掀,忽看向洞天之外。 方才那南阐州的天幕异象虽是转瞬即逝,但到底还是瞒不过那些有心人的耳目,将不少潜修中的上真自洞府中突兀惊起。 迎着那一道道望来,或是忌惮,或是惊惧,或是冷淡,又或是故作亲善和蔼的目光。 陈玉枢只微微一笑,并不为意。 “一群宵小之徒,只会蝇营狗苟,若是将你们视作敌手,也是在丢了我自己的颜面。” 他心中长叹一声,淡淡移了视线,转至了天中,看向那一片虚廓。 他忽然抬手,长笑一指: “还有你,天公!你这无智死物也是同样,你真以为困住了我一时,便能够困我一世吗? 众生为马牛,独我作龙象。 我注定是要称尊做祖的人物,你的所谓天理循环,又究竟能够缚我到几时!” 这句话一出。 越攸的遐思被狠狠瞬时打断,大惊失色。 而无穷的金雷烈火“嗤啦”一声,也兀自从虚空降下,发出宏烈的爆响声响,以开天裂地,席卷万千之势,狠狠朝向水中容成度命洞天撞打过来! 一时之间。 南阐州的半边天宇尽是雷霆霹雳,焰火威光在作蜂拥态。 以至连星月之皎都被遮掩,再不见他物…… …… …… 而在这雷霆震荡之下。 先天魔宗。 一座玉槛朱杆的华美巍然宫阙中,有两位龙女在默然望天,一言不发。 左处龙女身着一袭赭石色绣连枝茱萸的裙裳,一管细腰,以白玉宽带束起,除了鬓边的一支青木长钗,并无多的赘饰。 其容貌虽是明丽华艳,眉间之间却又英气迫人,如霜天中的枝头开得最盛的那一枝寒梅。 于美艳之外,又让人难生接近之心,仿是触枝便难免会伤手。 而右处龙女却是个小小女童,还不及常人膝高,衣衫绮丽华美,一双眼晶莹明亮,脸上还有些婴儿肥态,显然稚气未脱。 “姐姐,那人是不是要变强了,我总觉得今天的雷声要比往日之间更大了。” 望着极天至深之处,那万丈电蛇飞窜,焰光轰隆,如天火汹然落世的怖景。 女童身子一缩,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躲到了左处龙女的身后,双手死死揪着她的袖袍: “姐姐,那人是不是快要功成圆满,离开洞天了?” 陈婵沉默片刻,慢慢摇了摇头,回身摸了摸女童脑袋,道: “放心,没有那么快……前日我以献‘星纲五斗社稷神箓’为名,亲身进了洞天中,见了陈玉枢一面,他还远未是脱困时候,虽不知他今日突然在发什么疯,但事情还未糟糕到那种程度。” 女童闻言懵懂点了点头,但还是一脸畏惧瑟缩的模样,死死揪着陈婵的袖袍不放。 “姐姐……你去了洞天,母亲在那里吗?” 过得半晌,女童突然小声开口,满脸希冀。 “母亲并不在水中容成度命洞天里,我屡次探查,都是一无所获……她或是被陈玉枢藏在了天外的某处地陆、界空中,也未可知。” 陈婵顿了一顿,涩声开口: “但母亲肯定还活着,只有母亲活着,陈玉枢才能以此要挟你我,让我如鹰犬一般,为他奔波劳走,也只有母亲活着,他才能借此在东海布局。 至少在现在,他还不会杀了母亲……” 女童眸光一黯,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两人沉默半晌。 而极天之上,仍是在雷霆发响不绝,仿是要将天幕给打破个窟窿,才方肯罢休。 这时,陈婵忽得开口: “前日在洞天时候,陈玉枢命我去东海拜会老龙君,同他相商法圣天之事,只怕再过上几月,我便要启程了。” “什么?姐姐!你不是才替那人办完了事情吗?怎么这么快又要你出去了?” 女童有些急了。 “我们违逆不得陈玉枢,你知道的,陈芷。在我不在的这些时日里,你要深居简出,不要轻易出离这座宫阙,尤其要小心一个人……” 陈婵看着女童眼睛,一字一句道。 “小心庄姒?姐姐,我知道的。” 女童陈芷虽有些不舍,但还是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小心这个女人的,不会和她单独见面的,姐姐你就放心吧!” 陈婵闻言轻声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过身去。 “姐姐,你这次被陈玉枢派到东海那边去,要见老龙君,你说……” 片刻的无言后。 女童陈芷犹豫再三,脚尖踮起,又小声问道: “你说老龙君他会看在同族亲眷的份上,帮母亲一把,也帮我们一把吗?” “或许吧。” 陈婵慢慢摇头,心中冷哂不已,但还是强忍住那一丝汹涌的怒意,对着陈芷勉强挤出了一抹笑来,宽慰道: “他或许会帮我们吧……” …… …… 而一晃之间,又是两月光阴悄然过去,无影无踪。 东弥州,金庭山。 这一日,在一真法界中倾力研习《兜术天王神宗玉书》的陈珩忽若有所觉般一抬头,福至心灵,脑中骤然有一线灵光闪过。 他睁了双目,在原地怔然良久后。 突然起身,然后便起指掐诀。 …… …… (本章完) 第三十二章 东海 盖清净体中,空空荡荡,晃晃朗朗,一无所用,一无所住。 而学者欲得紫府玄道。 必静之又静,定而又定,其中浑无物事,是为无欲妙观,此一玄也! …… 所谓从筑基三重境界再到紫府成就。 也无非是使得体中的龟蛇两相凝为玉匙,勘定天关门户,再打开那口身内外之府,便可算是是完满功成了。 时至今日。 外界不过二月光阴。 一真法界内却是过去了将近两年! 在此期间,陈珩皆是欲进入到那“无欲妙观”境界,好方便堪定天关门户,打开紫府神藏,成为一名真正的仙道高功。 而这一番在法界之内的清净苦修。 今番却是在观经时好歹悟得了一线灵光,终要见真正成效了! 只见他起指掐诀,将心念运起,肩后便缓有一座近十丈高的山岳虚影在逐渐凝实,缓缓占了东处。 其上草木生之,禽兽居之,绿野风烟,风起水涌,放眼观去,便真个是有了些自然造化的巍峨气象! 四山斗决——龙回山! 而在龙回山缓自凝实后。 过上不久。 便又有第二座山岳浮现,轰轰一声,震荡出如雷般的隆响,据了西位! 而在龙回、虎猖两座峰岳生化而出后。 数息后,又有第三座蛇夭山排开云气,巍巍然落至了南方! 陈珩见状,心头一喜,面上不禁浮出了一抹笑来。 四山斗决—— 这门上乘道术在修持途中,本就存有打磨神意、凝练元魄的玄妙功效! 传闻此是一位数千载之前,居于远海的一位大法力者见其子嗣难以破开紫府的“知见障碍”,遂特意花费心思所创,甚是不凡。 后传至了九州,也被不少上真都嘉许过,赞其暗合“无欲妙观”之境,对紫府的修持大有裨益,实是一桩真正妙法。 单只陈珩所知。 这长赢院中的入室弟子若是修为到了筑基三重境界,若有可能的话,皆是会选择习练四山斗决,以此法来破开紫府的壁障。 因这门上乘道术非仅在上手时候容易,能够大大缩减修成紫府的时日。 且一旦修成,便也是得了一桩护道法门,无论是用作伤敌、护身、或是困阵,皆有不浅之能耐。 只单论杀伤厉害。 同在上乘道术的品秩中,四山斗决或是比不得陈珩那门来历莫名的先天大日神光。 但却也别有一番妙用,并未俗流,在上乘道术之流,亦是非凡! 而四山斗决的修持,便需是以神意在脑中观想出龙回、虎猖、蛇夭、雀入这四座古老神山,力求一峰一涧,一石一木,皆实不虚。 初凝出龙回、虎猖两座峰岳。 不过才是小成境界。 唯有化出完整四峰的真形性灵,才算是到了中成境界。 而将此法修持到中成境界。 便意味着已是“神气自明、心体圆融”,可于冥冥中勘定天关门户方位,使得修者成为一名真正的仙道高功! 至于最终的大成至境,则是要将四峰凝聚成真印,化作四枚印种,这一步却又更要艰涩些,非得数十载苦功不可,才方能成就…… …… 陈珩先前不过是只堪堪能化出龙回、虎猖这两座峰岳而已,勉强修持到了小成境界,还远未达至“神气自明、心体圆融”,自也是寻不到什么天关门户的方位。 不过随着第三座蛇夭山化出。 他将法决继续催起,顺着那股冥冥中的灵明感应一运。 第四座雀入山亦缓缓凝现,古藤郁郁,灌木蒙丛,禽鸟啾叽,望之蔚为大观! 此刻。 终究是四峰俱现,中成境界! 而在雀入山赫然据了北端之后。 被四山所环绕,拱卫居中的陈珩只觉脑后仿是被人重重敲一记,闻得了一声清越的钟磬鸣响。 他恍恍惚惚忘却了己身究竟身处何处,只觉是在辽远的宇宙虚空中游荡,意识也是似有似无,如水溪上徘徊游荡的萤火,明灭不定。 直至不知多久。 他神意似是被一层无形壁障所阻,尔后才忽然醒觉过来,睁了双目,了然一笑道: “原来,天关门户便是在此处,总算是寻得了。” 他心念一引,刚欲调引穴窍内的龟相两相,凝城一枚玉匙,打开这门户,却突得脑中一疼,神意便微有些昏沉。 陈珩眉头不由一皱。 下一刻,那处才方寻得的天关门户便瞬时无影无踪,不复得见。 而雀入山亦是随之一动,那近十丈的山体猛烈颤了几颤,旋即发出一声爆响,便轰然溃去,七零八散! “未能全然将雀入山全然显化而出,距中成境界还是差了一线,不过,既已是摸到了门道,那便也不远了。” 陈珩轻叹了一声,喉咙中有一丝腥甜气息上涌,头疼欲裂。 修持道术不成,自是会有反噬降下…… 似是先天大日神光的修持,一个步骤走岔,便会被炎火烧烂内腑,将身魂都灼成一堆焦炭,绝难还生, 与先天大日神光相较起来。 四山斗决的这点反噬,却是微乎其微,不值得一提了。 “如今离去往流火宏化洞天,应还有月余功夫,放至法界内,便是将近一年的光景。” 陈珩思忖道: “如此时日,应是足够我将四山斗决修行到中成境界,打开天关门户,成为一名仙道高功了……只是在突破紫府时,必也有雷劫降下,此厄却不可不防。” 他眸光微闪,刚欲盘膝坐下。 却只感眼前一黑,旋即便有无数金星冒蹿而出,闪烁无定。 “这道术反噬……” 陈珩哑然失笑,和往常一般,握拳狠狠一擂,鼓足了十成十的力道,将自己头颅当场打烂。 而不过数息。 原地光影浮动,便又有一具崭新的心相凝出。 略舒展了一下躯干。 他只觉通体上下,无一不安泰,那几分多日积压下来的疲惫也尽扫而空,所有伤势都随着上一具心相一同泯灭。 陈珩也不意外,继续盘膝坐下,静坐参悟玄理去了。 而此番入定。 便又是在现世中十日功夫悄然而逝,法界中过去三月有余…… 这一日。 周身玄气缭绕的陈珩看着四座山岳耸立当空,其状崇嶐巍峨,鹤猿鸣于溪涧,云雷生乎林壑。 遥远视之。 这四座道术所化的山岳几有以假乱真之相,若有世俗凡人在此,不细细察看,定是瞧不出什么差异。 陈珩微微一笑,袖袍当空一拂,散了四山的形象,随后便将心神抽离出了一真法界,回返至了现世。 …… …… 晴光灿烂,日丽风和。 虽已是入冬时节,但今日却是难得的万里无云好天气,一轮大日直恰是移至了天中,耀目非常,无数霞霭炫动若舞,呈出种种绮丽颜色,煞是好看。 静室之中,遁界梭本是显出了器灵形体,懒洋洋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托仆役带来的人间话本,正看得痴迷起劲。 忽得。 他神色一动,扔了手中话本,朝向屏风处行去。 在屏风后,蒲团之上,原本静坐的陈珩忽轻笑一声,长身而起,宽大袖袍无风自动,如浪云翻卷。 遁界梭看他头面上有隐隐一层玄气流转,原本灿若星辰的双目此刻虽是神光尽敛,但却有如两口沉渊般,给人以一股莫名的逼慑之感。 其一身气机也是时高时低,时强时弱,甚是难测。 遁界梭深深看了陈珩一眼,心中便真个是有些惊愕了: “紫府了?你才来了这金庭山长赢院修道几日,便已修成紫府了?成为一名仙道的高功?!等等,等等……” 他怔了怔,旋即摇头: “你分明还没有渡雷劫,且这气机……你如今只是勘得天关门户的所在,却还行最后一步,未修成紫府?” “小纯阳雷险恶,不可不防,对于此灾,我可是深有体会……” 陈珩摇了摇头,缓声道: “我欲趁着流火宏化洞天开启之前,在这几日,将阴蚀红水修持到中成境界,再行渡劫之事。” 早在月前,姜道怜便将“三素炁”送了过来。 只是那时陈珩还尚在一真法界内苦参《兜术天王神宗玉书》,研习四山斗决,分身乏术,便也将阴蚀红水的修行暂时搁了下来。 而阴蚀红水的修持若欲从小成突破至中成境界,便是需寻得三素炁,将身魂和那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上下洗练一番,才能再做擢升。 从九九八十一滴的红水总量,飞跃到整整三百六十五滴红水,统共一周天之数! …… “阴蚀红水?也对……小纯阳雷的确不可等闲视之,你若是将阴蚀红水修至了中成境界,再加上那门先天大日神光和其他符器手段,想必渡过紫府的雷劫,应是不难。” 遁界梭思忖片刻,缓缓点了点道: “对了,还未告诉你,你这次闭关后不久,陈玉枢的那具人傀便离了长赢院,听说是领了一件除魔的职司,下山赚取功德去了。 这老魔自己本就被六宗人士尊为‘魔师’,而今却要做除魔卫道的事情了,倒也是荒唐好笑!” 陈珩闻言若有所思,并未答话。 人傀的遮掩伪饰之能并非天衣无缝,若有大神通法力之辈在旁观望,难免会泄了行藏,此事遁界梭也是向他提及过。 而他有一真法界在手。 无论是怎般的人傀,再如何被陈玉枢隔空加重了伪饰,都无法逃脱过他的耳目,可谓是天然克制了。 而陈玉枢倒是乖巧,提早便将人傀挪转出了金庭山。 看来那具名为“李飞白”的人傀,也并非是被陈玉枢视作随意可弃的棋子…… “是想借用李飞白,日后好在我身上做些文章?” 陈珩心下冷哂,微微摇头。 而这时。 遁界梭脸色一肃,又沉重声言道: “对了,你闭关多日,一直也未问你。那个什么流火宏化洞天,其中必然少不了世族在搅鬼,甚是凶险,容老夫多嘴一句,你真确信要进去掺和一脚?” “修道又哪来的一片坦途,何处不荆棘?” 陈珩闻言微微一讶,道:“前辈何出此言?” “我猜,你小子之所以急着要去那座流火宏化洞天,只怕并不是为了那个旁门纯阳的道统和遗藏,也不是为了什么洞天中的物产和法材,而是为了那宙光流速罢!” 遁界梭目光炯炯,盯着陈珩: “因洞天中的宙光流速不同,常有现世一日,洞天三日、五日,以至是七日、十日的说法! 你并非是想争夺流火宏化洞天的造化,而是欲在洞天之中修行,对也不对?” 未等陈珩开口,遁界梭又自顾自道: “而你分明知世族中人必会在洞天中对你下手,却还偏偏要涉险,显是图谋不小! 小子,老夫这几日里思来想去,多半是知晓了些你的心思了。” 他眸光一沉,陡然低喝道: “你等不了三十年…… 六年后,你要参加六年后的那届下院大比,成为那一届十大弟子! 陈珩小子,你好生目中无人,好生的狂妄呵! 你把这玉宸的四大下院中人,都当做是可以任你轻易宰割的马牛猪羊了吗? 那些洞玄弟子皆是苦候了多年,天资根性,不见得就要输于你!你有机缘造化,他们难道就没有吗?你凭什么就认定,你能够在六年后据上一个十大弟子的席位?” 面对这隐隐带着丝怒气的喝问。 陈珩神色不改,只摇摇头:“前辈高见,不过我并无十足的把握,只是时不我待。 我若不争、不抢,这同坐以待毙,又有何异?莫说什么十大弟子,只怕连活过三十年,都是未知之数。” “此言何解?”遁界梭问。 “如此形势、境地,又哪容得我稳步缓行?我亦不愿弄险,实是不得以而得之。” 陈珩语声平平。 “……” 遁界梭默然无言。 半晌的寂然后,他突然开口: “命只有一条,死了便是万事皆可,可你……算了,小子,你主意虽打得不错,但却是错估了一处,那流火宏化洞天已是残破,即要降格为福地,你恐怕在里面修行不了多久。” “能赚得一日便是一日,洞天机缘本就难得,而我又哪来的资格能去挑肥拣瘦?” 陈珩一叹。 “其实,我还有一法,能够助你……” 犹豫再三后。 遁界梭还是无奈说道: “只是,老夫不知这到底是能够救了你,还是会真正害了你?” 陈珩神色略动。 “东海。”遁界梭说: “去了流火宏化洞天后,你或可去东海撞个运气!” …… …… (本章完) 第三十三章 龙宫招婿 东海?” 陈珩闻言一怔,脑中思绪飞转,一时微有些沉默。 在中琅州被道逆陆羽生搬运至了天外太空之后,原本的十州四海天地,便只剩下九州四海。 而这四海中。 又是以东海的地位作为最尊最胜—— 其地气充沛,灵化丰饶,远胜于诸余三海,供养龙君帐下的千百亿水族精怪都是绰绰有余,并不显丝毫局促逼仄之色,实是真正意义上的灵机荟萃之地! 不过陈珩的所求,却并非是什么什么财货、资粮。 纵然东海堪称豪富膏腴之地,也对现下的他并无什么吸引力。 洞天…… 也唯有洞天! 他自胎息修行至今,生平所最是欠缺的,便为修道时日! 纵有一真法界相助,他的修行时间要比寻常道人多出来不少光阴,但也并不足够。 短短六年。 就算再加上一真法界。 也还远不足以令他完满了紫府的三重小境,再修成洞玄,成为一名炼师。 而唯有修成洞玄炼师境界,才有资格登上齐云山,同四院的诸多洞玄弟子在六年后同台较技,争夺十大弟子的名头! 可莫说将紫府一境修至三重小境界完满,毕了全功。 少说也得百余载苦功,还要再加上些珍贵外药,才方可成就。 而从紫府到洞玄。 这一步又更是晦涩艰深。 就算是一切外物皆足。 按部就班。 少说也得花费甲子功夫,才可凿破那层障关,将己身进入到另一方全然的天地…… 至于紫府、洞玄的之所以如此靡耗时日,与筑基、练炁那时不可相较而论。 便全是因这两者的修持,已不再是简易汲灵入腹、吞食滋养便可。 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 洞晓阴阳,深达造化,超两气于黄道,会三性于元宫,攒聚五行,和合四象,龙吟虎啸,夫倡妇随,玉鼎汤煎,始得脱胎神化,三全合真。 自此之后。 便是名提金籍,位号高功、炼师,此乃大丈夫功成名遂之时也! 紫府、洞玄的成就绝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而仙道向来高妙玄幽,时有高人羽士一个闭关潜修,都是数百载,乃至上千年岁的,都不过是寻常之事。 紫府、洞玄的修持虽是不易,要消磨不少岁月,但同之后的仙道大境的修持比起来,却又是要小巫见大巫了,不及半分…… …… “唯有借助洞天之力,再加上一真法界,我才可拼命搏一搏,在六年之后,修成洞玄境界,参加那一届的四院大比。” 陈珩眸光微微一敛,搭了眼帘,心下暗道: “而流火宏化洞天破损已久,即要沉坠地表,降格为福地。 诚如遁界梭前辈所言,我并无法在其中修行几日,对真正大局,起不到多少裨益。 这时候。 他要我去东海,东海的洞天……” 想到这一处。 陈珩只觉云开雾散,心底骤然便有了一个清晰的答案,浮现出来。 “我知晓了,是借洞天。” 陈珩缓声道: “前辈的意思是,要我向龙族借洞天?” 洞天者,为上圣高真所御,里内别有日月星辰灵仙宫阙,处大地潮海之中,或在高玄太空之上,真君练形此间,以游六合。 唯有纯阳之辈才能借天地灵机之力,从无至有,从虚至实,开辟出洞天来。 而这洞天非仅是超脱修行的上乘道场,是羽化飞升之所,还能够抵御外劫,或是遇到了远不可交锋的敌手,或是天灾地难迸发,大可躲入其中,延缓精神性命。 且洞天的守御之能,亦是强绝无比,胜过法器之流不止一筹。 在东海之地,能够修行至纯阳境界,又有那等大法力者,可开辟出洞天者。 无一例外。 皆是同龙族存着莫大的干系! 就算不是龙类,亦是龙族的同盟、亲眷或下臣种种。 而若是向龙族借洞天…… 陈珩皱了皱眉,心头倒是微有些不解。 “没错,就是去向东海龙族借洞天!” 这时。 遁界梭点了点首,叹息道: “你冒着杀身的祸患,都要去流火宏化那座半残的小洞天里搏一把,既然如此了,却为何不大胆一些,去奢想那些上乘的大洞天!” “上乘洞天吗?” 陈珩轻声道。 …… 洞天之流,非比寻常,极是珍贵无比。 甚至往大里来讲,可以说是一宗一族的镇派底蕴所在了! 这九州四海,能拥洞天的大势力,也无非是八派六宗、十二世族、东海龙宫、南海二十四部落妖修、旁门第一雷霆府再加上寥寥几个分落于各州的二流玄派魔宗,数量绝不会太多。 他若是欲借用洞天的话,也只能从这几家来选。 八派自不必多言—— 只单说玉宸派长赢院,长赢弟子欲是进入玉宸上宗的洞天做修行,其所需的功德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是陈珩所绝然担负不起的,只能无奈打消此念。 而六宗和十二世族,则更是毫无什么相商余地。一旦前往,便无疑是羊入虎口,活活寻死。 南海二十四部妖修大多仇视人族修士,难以沟通。 至于雷霆府和其他几家玄派魔宗。 陈珩也同他们并无什么昔日交情,贸然前往,只会被拒之门外,当做个笑话。 唯有东海龙族…… 陈珩念及至此,突然道: “前辈是同东海龙族存有些交情?” 果不其然,遁界梭微微点了点头,道: “的确如此!” “不知——” “你也知晓,自白散人死后,我一路辗转,最后竟落去了南海猿部,为猿部老国主袁复真所得,把老夫赠给了他的儿子袁矩。” 话到这时。 遁界梭摇了摇头,道: “就是那个夺位不成,被赶去了东海临焦岛的袁矩,此子勇而无谋,强于自用,性情更是暴虐而好享乐,短视非常,毫无半分容人的气度! 若他父亲袁复真并未受创,还能以大法力继续弹压国中的不服,袁矩的这点毛病,不过无足轻重罢,无人会提起。 可袁复真被逼自裁后,袁矩骇得失了魂,这头蠢猢狲不听老夫的言语劝阻,仓促间举兵起事,正巧是撞进了别人特意为他设的套。以至他夺位不成,还被驱逐出了猿部,流放到东海来。 呵,也是好笑……” 在自言自语一番后。 遁界梭颇多感慨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算了,往事便不提了,袁矩这头猢狲可谓是将一手好牌给打得稀烂,我虽从未奉他为主过,只是看在袁复真救我的情面上,才愿出力助他,但袁矩……” “看来前辈能够结识东海龙族,同袁矩或是南海猿部脱离不了干系?” 陈珩突然道。 “你小子倒是聪明,老夫都还未说呢?”遁界梭一讶,旋即笑道: “不错,南海二十四部妖修同东海之间,倒是常有往来,我也是因此才认识了一头老龙,与他在言谈之间甚是投契,那老龙唤作敖丹丘,他曾同我言说过一则讯息。” “请前辈不吝赐教。” 陈珩拱手一礼。 “龙君有几位小女已是到了出阁的年纪,可以去商议嫁娶之事了……” 遁界梭这时嘿然一笑,意味深长道: “我替伱小子特意计算过,你就算是能在流火宏化洞天里呆上足足一年,回来,也是足够赶得上这场招婿! 要知道,龙君可是这九州四海的豪富之辈,你若是能同这头老龙侥幸攀上了姻亲,日后可就是荣华富贵不愁了,而区区洞天修行,更是小事罢了,不足一提! 有了龙族的财力扶植,你日后必是能够玉宸派顺风顺水,再无阻抗!” 遁界梭虽刻意将语声一压,但还是不难听出其中的振奋激动之意。 陈珩眸光一闪,并未答话。 此时此刻。 遁界梭又道: “而东海虽辽远,但有我来相助,却也是不必去受奔波之苦,误了时辰。再且以你陈珩的人物气度,若是出言求娶,老龙君十有六七会应下,如此一来,都是一家人了,借洞天之事,不就妥善了吗?” 话了时候。 他将眼直直看向陈珩,似在等他的答复。 而陈珩在片刻沉默后。 突然一笑,道出: “既然如此,那实是好事一桩,前辈为何不提早言说,非得等到现在?” 遁界梭闻言有些惊喜,刚欲开口。 却被陈珩声音打断: “而前辈先前的原话,是不知东海一行能救我时急,还是会害我性命……如此看来,只恐前辈言语中还有未尽之意,只是在帮我选了一条坦途罢。 我私自揣测……” 陈珩一笑: “应是有不与龙宫结成姻亲,却还能借用到洞天的法子?” 遁界梭听得这话着实吃了一惊,不由自主深深皱起了双长眉。 “你……你……” 怔然之后。 他苦笑一声:“年轻人何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的所求,不就是洞天吗?龙君……” “六七成把握,又并非十成十,我终归同陈玉枢脱不了干系,只怕难得信任……再且,我亦无婚娶之意,若只为了洞天缘故而欺瞒本心,那我也不再是我了!” 陈珩摇头: “还请老祖教我另一条路!” 遁界梭沉默半晌。 他抬起头,正对上陈珩坚凝目光。 心头倒是不由得一阵犯嘀咕。 “不求亲,倒也好,这小子虽然同陈玉枢相像的很,但至少在行事时候,心中还有那么一条线来,不是全然的冷血无情……” 而纠结了许久后。 遁界梭嘴唇一张,终还是无奈答道: “既然不愿成亲,那就去参加招婿罢!” “此言何解?” 陈珩眉头一皱。 “龙君必然是爱你人物的,但你不愿婚娶,违了本心,那便只能是去参加招婿了,且不要急,听老夫慢慢说来!” 遁界梭问: “你觉得龙君在这九州四海,分量如何?” “自是八派六宗的掌门至尊之流,龙君能够与这些大能同辈论交,可见的确不凡!” 陈珩沉声道。 “那就好比是玉宸掌教要嫁女了,来求亲的人,自然也是络绎不绝,数不胜数。 而如何分辨这其中哪些人是真正的美玉良才,可以去承载万年的家业,哪些人又是扶不上墙,只徒有虚名的烂泥,最好的法子……” 遁界梭将拳轻轻一晃,道:“便是狠狠争上一场了! 譬如养蛊一般,唯有最优胜者,才方能够得活! 所谓龙君择婿,虽名为嫁女,实则也不过是以嫁女为名在投资,在提早交好那些九州四海未来的大能巨头,使他们日后行事时要看顾东海的情面! 你若能在选婿时压服众人,令龙君真正听得了你陈珩的名头,真正叫了你的威风! 那时候,借洞天修行一事,必然水到渠成,没有什么阻滞! 当然了,这其中必是凶险不缺的,你小子再好生想一想……” 遁界梭话虽激昂,实则却不乏隐优,在做劝阻。 而陈珩只心思转动一番。 便答道: “若我真在选婿时候压服诸人,却并不与龙女行婚姻之事,龙君也会将洞天借我修行?” 遁界梭道:“所谓嫁女,也无非是在行拉拢之事罢,将人拉到龙宫这条船上来……你不娶也无妨,只是欠了龙族的人情,日后总归是要还的,这点可避不过,明白了吗” “受人恩惠,日后偿还也是应有之意。”陈珩颔首: “多谢前辈出言提点,东海一事,实是在解我燃眉之急!” “小子倒是狂的很,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惦记上了……” 遁界梭默默腹诽。 他先前之所以力阻陈珩,还是因龙君的择婿,并非是小打小闹,而是真个会见血,出人命的! 而那些在参加择婿的人中,也从来不乏八派六宗甚至是天外宇宙的俊彦人物! 他们或是为求娶龙女而来。 或者,便是如陈珩一般,在某处地方欲得龙族的助力,心有所求。 似这等人物做起殊死搏杀来,必会是个惨烈万分! 稍稍有一个不慎,便会被敌手抓住破绽,然后尸首两断! 而遁界梭对陈珩能否压服八派六宗的同道,还有那些天外宇宙的来人,心中也并无十足的把握,惴惴不安。 在他苦恼之际,这时陈珩声音又响起: “前辈,我若去龙宫选婿,不知——” “宗派?玉宸派是否会有异议吧?猜疑你?” 遁界梭摇了摇头:不屑道: “你不晓得,自当年那一战之后,东海便已是同玉宸悄悄站在了一处了…… 便连你姐夫君尧,当初他就是在龙君择婿上一鸣惊人,这才被玉宸的一位上真所注意,将他带回了山门!” “什么,道子吗?” 陈珩微讶。 …… …… 而与此同时,另一处峰头。 金庭山,如意峰。 度师谢羽端起茶盏,沾了沾唇,几番欲饮,却终是无奈放下。 “若是事泄,我还能活命吗?!” 突然。 他将茶盏狠狠拍在桌案上,在满地的碎瓷中陡然发问,声色俱厉。 …… …… 对于接受不了感情戏的读者先说一下,本书后续肯定是有会感情线安排的,分量不多但也是主线其中一部分。 (本章完) 第三十四章 渡劫 宝书玉帛,霞岚放彩。 在这间布景清雅的茶室中。 与度师谢羽隔案相坐,却是一个面如满月,双目晶莹的童子。 他头戴山河冠,青衣布袍,腰间却是悬着一支小金箭,约莫三寸大小。 箭头作燕翼翱翔态,顶角细小如针,几乎细不可察,而箭杆则是极尽妍巧,通体光华散溢如水,氤氲涂地。 “不是说了吗?只是你乖乖听族里的话,就断不会有性命之忧,放心,本座拿命来保你!” 面对谢羽的怒目相视。 童子眼睛也不眨,只将脖后仰,喝干了盏中的茶水,抿唇细细品了品余香,数息过后,才笑眯眯言道。 “若我动了手……只怕这东弥州,都是再无有我的容身之地。” 谢羽闻言眸中厉色稍缓,但依是面沉如水: “而族里预备把我送去哪?西方二州还是北戮州?或是更绝一点,直接把我挪移至天外的某处地陆或界空里! 这样的救命,同流放又有什么两样,族中是要生生断了我的道途,才肯罢休吗?!” “北戮州因当年同陆羽生的那一战,倒的确是荒芜了些,地气至今都未被理顺,灵机太杂,还不是修道人的居所,可西方二州可是宝地呵,有什么不好?至于地陆、界空,你也莫……” 童子方抖擞精神,来了些兴致,欲一一言说个分明。 但眼见谢羽的目光愈发凶戾不善。 似乎只要他再啰嗦一句。 这人便会随时抽剑出来,斗个生死。 童子怅然一叹,摇摇头道: “好了,不逗你了,谢龚的年岁大了,老眼昏花,人也变得不慎识时务,惹得他手下人怨声载道,族主有命,若你能够杀了陈珩,就将谢龚的职司移交于你。 似是这般的厚爱,你可还喜欢吗?” “将谢龚的职司予我?” 谢羽闻言先是一惊,面上不由自主泛出喜色来。 旋即又似想起了什么来,心头猛得一凛。 “看来族中最近斗得很是厉害呵,我不在长右的这段时日,都不知是错过了多少精彩大戏,居然连谢龚族叔都栽了,有趣!有趣!” 半晌后。 他冷嘲一声。 童子不以为意挥手,叹道:“族主英明神武,勇而敢为,身有天尊遗风!些许宵小鼠辈罢了,不晓天时,又不明时务,能够掀得起多大风浪来?只稍一挫,便纷纷望风而降了。 若非族主顾念血脉亲情,这些人就是被流放到天外去当蛮荒野人了,也丝毫不为过,要我说,族主圣德,实在仁慈!” “人都不在此处,你这般卖力的吹捧奉承,又究竟能说与谁听?还不是只有我在听……” 谢羽暗自腹诽。 但也只得违心附和。 上下嘴皮子略略一碰,便也开始恭维起来。 “不过,族中究竟是欲将我放至何处藏匿?杀一个陈珩不过易事而已,翻掌即可,可若杀了他,定是会惹来大麻烦的。” 强忍住那一股莫名的憋闷之感,谢羽最后还不忘相询大事,又提了一遍: “族中究竟是什么打算?杀了陈珩后,欲如何安置我?” “打算?” 童子嘿然笑了一声,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直至谢羽愈发心焦之际,才慢慢悠悠开口: “你哪处都不必去。” “什么?” “杀了陈珩后,你就老老实实在长右躲一阵,呆上几年,好生参习元神大道,等风头过去了,再改头换面一番,来替族主做事罢!” 童子拍手笑道。 “你疯了?杀了陈珩之后族里竟还要我留在东弥州?” 不管上天入地,君尧都会把我揪出来杀了的!忘了在陈义和陈养素死后,君尧是怎么杀人的了吗?!” 谢羽闻言大骇,额角隐现汗渍,羽衣下的身躯微微一哆嗦。 …… 他是不愿去西方二州和北戮州。 前者可谓是诸道云集,混乱不堪。 魔孽、外道、武夫、神类、妖种、天人、僧众和人道的文士困守一隅,多年来争夺不休,仅凭一个旁门第一的雷霆府和堂庭司马氏,可绝难将这局面压制下来。 因而这西方二州,哪怕是对金丹真人而言,也是一片颇为不善的险地。 至于北戮州。 当初陆羽生掀起的那场“中琅浩劫”,非仅是令中琅州脱离了胥都天,从昔日十州四海变作了今天的九州四海景象,还累得北戮州被打得崩碎,不复全体。 即便后来是被北极苑的北极老仙施以大法力,重聚了陆洲的形体。 但那道杀剑留下的创痕,仍是让北戮州死气压过生气,阳清不得出。 至少现今。 还不可作为是修道人安置宝体的上等居所…… 而那些在天宇之下,宇宙虚空中所谓的地陆、界空之流,就更不必多言了。 谢羽在胥都天这座大天中修道,生长与斯,对于寻常天宇之流,都是不甚放眼目中,至于地陆,则又更不堪了些…… 但他不愿去西方二州和北戮,亦不愿将身远遁,去天外的地陆、界空栖居。 原因不过是这些地域皆不是适宜仙道人士服气修行的清净道场。 他已是金丹修为,若想要再进一步,成就元神,一个“地”字,却是断然缺不得! 但据童子的所说,让他留在东弥州,不做走动,这固然是少了奔波之苦, 可那等施为。 就无异于是在闭目等死! 陈养义和陈素死后,君尧是如何发作,如何用玉宸来做施压,那些世族又是如何割肉流血,争先向外推出棋子的…… 当时作为观者的谢羽可是记忆犹新,忘却不得! 就连几个权位深重,连他见了都要躬身行礼的主使老人,也被毫不留情揪出,一剑下来,便是人头落地! 只是碍于家声和颜面,才传出个寿尽羽化或突遭外劫的名头,草草掩饰了死讯,不至于外人所讥。 那一幕偶然回想起来,叫谢羽都不禁是心有余悸,眉头狂跳。 为宗族计,为形势逼…… 他谢羽的确是能舍了玉宸派的一切,不顾性命,行险一搏,将陈珩这个祸患扼死在掌指之间,为宗族灭去一个后患大敌。 但若是像童子所言,在杀完陈珩之后还留在东弥州。 那无疑是将项上人头,洗净了送至玉宸派面前。 这一点。 是谢羽决计无法忍受的! 纵是死,他已应死得轰轰烈烈些,不是像豚犬一般,无所作为的被宰杀! …… “玉宸道子要死了,他再也提不起剑,杀不了人了。” 这时。 童子摇头。 惊骇中的谢羽陡然一怔,心中高炽的怒焰微微一滞,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泼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 数息后。 他又问了一遍: “什么意思?” “不出七日之内,君尧必死!这是我等世族的几位大前辈合力推算出来的,还请动了谷玄幡,结果必然无误!” 童子咂咂嘴,感慨万千: “而在君尧死后,这偌大玉宸,偌大的四海九州,又还有谁会替陈珩真个出头?米景世、荀秉,还是什么公输兄弟? 这些人或是能够为他出头,但绝然不会为他拼命!到时候纵你杀了陈珩,会惹出些风波来,但也不妨事,毕竟……” 童子笑了笑,道: “那时候,君尧已经是寿尽坐化了啊。” 谢羽目瞳骤然一缩。 默然半晌。 君尧即要寿尽坐化的传闻流传甚广,但凡是有点门道的,皆是知悉,而他谢羽自然也未被蒙在鼓里。 只是他未想到。 这一日。 竟是来得如此之速。 让他这个世族中人在乍闻此事之时,都是忍不住心惊…… “谷玄幡,这不是天尊当年亲手炼出的那桩仙宝吗?他一向桀骜难驯,此番竟会帮忙推算君尧的生死?” 在压下心底的那股震愕后,谢羽问。 “都是天尊一脉,事关兴亡大计,谷玄幡怎能置身事外?” 童子反问,旋即笑了一声,又道: “如何,我跟你说了君尧将死之后,现在可放心了?杀了陈珩后,你便放心留在长右罢,族主他可还有大事相托于你呢!” 七日之内。 君尧必然寿尽…… 谢羽心头计算了一番。 那时,只怕正值是众弟子出行流火宏化洞天的前夕,在离了山门后,倒是方便在路上动手。 于是略微点首,便应承了下来。 “我明白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郑重躬身道。 “不要一出山门就杀人,那样便太过显目了……你只需在关键推一把便罢,若有可能,族主还是希望此事不要牵扯你身,也不牵扯到世族。” 看谢羽这恭顺俯首模样。 童子眸中终是微微现了一抹满意神色,似是已达成目的。 而作为闻者的谢羽则是错愕不已,皱起了眉来,颇有些不信方才的听闻。 下一刻。 童子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重重拍在案上,喝道: “你看罢!” 谢羽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书信在手。 他略略一翻,神色便微有些动容。 待得阅毕,目光顿时便复杂起来,缓声说道: “原来族中早有谋算,只是要我不碍事就行?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族中真会要你杀陈珩?哈哈哈哈,放心,谢羽,似你这等肯为大事出力,忠心耿耿的臣下,族主可不会轻易就舍了!” 见到这一幕。 童子终于放声大笑,面有得色。 谢羽在这笑声中默然无言,摇了摇头。 先前这童子寻上来时,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谢羽除去陈珩这个后患,而谢羽本就深为忌惮陈珩,不过略思忖片刻,便也咬牙应了下来。 而之后他与童子间的争执,也无非是商议善后之事,他该于何处去做藏匿。 至始至终。 对除去陈珩一事,谢羽皆是未曾有过分毫动摇。 而这般坚心。 反倒是阴差阳错,让谢羽成了童子认定的自己人,免了一灾…… …… “你若是对族中命你杀陈珩一事,推三阻四,那便是真正该死了,就算不愿去,你也不得不去!” 这时。 童子言道:“不过,甚好,我等世族中人终归不能忘本,你这一处倒是甚好!” “不过是应有之意罢了。” 谢羽心中一叹,道。 童子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将手一拱,便告辞离去。 谢羽连忙起身相送,待得他回返了室中,犹豫几息,还是将童子留下的那书信收起,藏进了袖囊。 “七日之内,君尧寿尽必死……他死了,我等世族头上倒是等若去了一块重石压迫,实是好事,可谁又能继君尧的位?” 想起童子先前的那番言语。 谢羽眉头紧锁,暗道: “仉泰初,符延康……还是那个章寿?这道子的大位,究竟花落谁家,各位殿主和上真只怕都在盯着吧?风云,可当真是难测呵……” …… …… 又是五日过去。 金庭山,灵隐峰。 陈珩看着最后一缕“三素炁”缓缓在掌指间消弭,缱绻出霞烟般的明媚颜色,笑了一声,将眼帘一掀。 此时,在他周身的,已不再是九九八十一滴阴蚀红水。 而是足足三百六十五滴,暗合一大周天之数! 这些红水当空虚悬,艳光凄凄,将四壁都是映照得暗红潋滟,幽怖凄徨,如是红莲无间中的厄景。 而被三百六十五滴红水拱卫居中的陈珩,亦是平添了几分阴寒气息。 一双赤眸艳如血染,猩红欲滴。 阴蚀红水—— 中成境界! 他将袖一甩,掐了个法决,缓缓将那三百六十五滴阴蚀红水捉拿入穴窍,心下暗道: “总算是赶在去往流火宏化洞天之前,将阴蚀红水修至了中成境界……接下来,便是该行渡劫一事了,修出紫府来,成为真正的仙道高功!” 一念及此,陈珩便走出房门,将涂山葛唤来,同他吩咐几句后,便飞身一跃,化作一道白光腾空而起,朝向云中遁出。 未多时。 他便在一座小山头落下。 此处草木繁茂,青藤蔓延。 灌丛深处还偶能听得虫兽的窸窣响动,并无什么人烟踪迹和殿宇等,倒是一个渡劫的好去处。 在放出气机,将此间盘踞的虫鸟尽数驱走后。 陈珩自乾坤袋中随意取出一只蒲团,端坐其上,将气机陡然一运,心神提摄起来。 …… …… (本章完) 第三十五章 火居深海,阳焰透水 清心节虑,无念无思—— 凡所修行,需先定心气,心气定则神凝,神凝而心安,心安则气升,气升而境空,境空则清净,清净则无物。 到得此般火候了,便可唤作是“无欲妙观”! 而《兜术天王神宗玉书》有曰: “心通,万法皆通;心静,万法皆灭,凡修道者,先修心定之法,即得定法,紫府不远,金液不遥,仙道望矣!” …… 在将四山斗决这门上乘道术修持到中成境界后。 陈珩的神意已茁壮到可勘破虚空迷障,于冥冥之中,寻得那天关门户的方位。 “无欲妙观”之境界已是掌中在握,距离成就紫府境界,只差那临门一脚! 而随着他心气一寂,将上玄穴和太渊穴之中的龟蛇两相凝作玉钥,往天关门户的所在处轻轻一和。 霎时。 只是甫一相触。 陈珩眼前便有无穷无尽的光芒在涌动现出,像是奔涌四方,冲刷无尽的浪潮,淹去了所有的清晰物象,只余下那些起伏荡漾的华光! 第一转—— 玉钥在契入天关门户之后,缓缓转下第一转。 陈珩耳畔骤闻一股异响。 似从头顶,似自足下,又似是从身内脏腑处传来。 那响动初始只是微不可察的几丝几缕,未多时,又渐次清晰,直至将耳鼓都震得有些发涨,浩浩而动。 陈珩凝神细细一听。 那异响如若是“幽泉漱玉”之音,疾而不速,留而不滞,自然清脆,催人梦醒…… 不过这雅音也并未持续多久。 在随着玉钥第二转之后。 那“幽泉漱玉”之音又便变作了如金磬摇动也似的鸣响,宏深庄严,悠扬绵长,震荡心识,隐隐令得身内的五脏六腑都在随之做跳动,血流沸腾难止! 直至玉钥第三转之后。 所有的钟磬声音又瞬时不见。 在漫长的空寂幽冷后,渐渐数息,有“秋蝉曳绪”声凄凄响起。 霜寒湿气深深彻骨,压覆过肌骨皮膜,寒彻心扉…… …… “幽泉漱玉、金磬摇动、秋蝉曳绪……三妙音已现,这便是紫府功夫已足了。” 陈珩此刻心下一震,不由感慨。 在《兜术天王神宗玉书》中有载: 紫府于行将辟出之际,耳有自然之音,如乐中簧,隐隐如雷初动,浩浩如潮将至,共谓之三妙音焉。 一曰幽泉漱玉,二曰金磬摇动,三曰秋蝉曳绪。 此时。 在三妙音显化毕了,天关门户亦随之轰然洞开,露出了里内的无穷深邃幽暗,陈珩见得此状,更不犹豫,将神意凝练成一股,猛烈朝其中狠狠撞去! 只听闻“咔嚓”一声。 如若碎玉般的清响! 陈珩心神狠狠一坠,如是跌进入了渊水之中,不断向下。 但同时,他又似是被一股无形力道,在托举着不断上浮,一路往上,像是要抬升到玄穹的极致高处,才方肯罢休! 既是下坠,又是上升,这番感触体悟甚是诡异万端,叫人难以忍受,心识错乱。 而陈珩只将心神牢牢持定,不为所动。 不知过去多久。 突然,他耳畔骤闻一声霹雳震响,这时候他已是到得了一处难以名状的陌生地界,将身虚悬其中。 放眼观去。 四方玄气滚滚而流,结为重云,灵华徘徊,良霞飞照。 这约莫百丈见方的界域上无什么天日月星,向下,也不见什么鸟兽鱼虫繁衍,便连山陵草木种种,也皆是不见。 唯有一方深邃紫海在这云霭之下缓缓荡漾,斥满了这百丈见方的界域,涛声和缓…… 浪潮偶于翻卷之时,会搅动起如若玉屑也似的万千飞沫,迷离当空,煞是好看。 而在这深邃紫海之下,更是可清晰见得一团熊熊金焰,高达数丈,形若鸡子。 虽然是在千寻之深海下。 却亦难掩那团金焰的威光! 其有若活物一般,正在一呼一吸,吞吐气机。 呼气时候。 火气大盛,焰光嚣腾,直腾跃而上,将这方千寻深海都是灼得明媚灿然,有着汹然烧天的壮势! 一时之间。 紫金交织,两色流转,端得是瑰丽无方,雄奇异常! 而吸气之时,金焰又是将一切异景给悉数敛藏了,不显分毫。 只是一团焰火在寂寂摇动,可纵是隔着深邃紫水,亦是一眼便可瞥得金焰的形貌,清晰非常。 “火居深海,阳焰透水……以《兜术天王神宗玉书》作为根本法决,果然是开出了这上乘的紫府异象来。” 陈珩看着海中金焰,不觉一笑。 同筑基真炁的九阶三十六品一般。 紫府的品秩,也自是存有高下之分的。 而这“火居深海、阳焰透水”之景。 便无疑是典籍中所载,最上乘的异象品秩之流,堪为无上成就! 这时。 陈珩将视线一收,目光落回己身。 只见他现下只是一团盈盈光点,并无什么手脚躯干等物,虚悬于空,飘飘荡荡。 “这就是我的元灵?” 陈珩细细体会了这番变化。 半晌后。 他不禁轻叹了一声,语声中颇多感慨。 紫府第一重——万妙归根! 时至今日,他也总算是成就了此等境界。 在修成紫府后,陈珩非仅是成了一名真正的仙道高功,而身上,亦是添出来了不少的玄妙变化。 譬如离体出游、分神化念、寄形于物种种。 这些在世俗凡人眼中,简直是如若幽灵鬼魅一般的手段,他皆可随意施为,信手拈来。 而更要的是。 修成紫府后,便是寻得了自身元灵的所在。 日后若是遇上无可应付的强大敌手时,被人坏了肉身,再不堪使用。 可只要元灵还尚存,就还留有了投胎转生或夺舍之机,并非真正的一败涂地,还有微小的一线希望。 不过道书典籍之中虽然是这般言说,陈珩却也知晓。 元灵转生投胎难免要蒙昧前生,日后是否还有机缘再入修道门径,都是未知。 在这九州四海,每一日都有无数元灵转生而去,可若无大神通、大法力者的护持,那些元灵十有八九都是在世俗尘世混沌蒙昧,哪怕蹉跎一生,都未有机缘再悟前尘,重入仙门…… 而至于夺舍,却又有一番身魂之间的不和。 纵勉强压下,也到底有碍道途,还不如径自转生而去,实是下下之选…… 所谓转生投胎和夺舍,不过是添出一条后路罢了,不可过分视为依仗。 不过说到底,陈珩自死后来到这胥都天宇,据了这座身躯,实则也同转生夺舍并无什么相异,甚至也可说是同出于一流。 但他修道至今,却只觉是身魂相契,仿是同就同出一源,自然不会有什么排斥阻凝。 这一点。 倒是令他心内称奇,颇多不解。 而不待陈珩再多做思忖,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一股极危险的感触骤然生起。 随即他在现世的身躯,便听得了雷声轰隆,只见密云漫空。 “小纯阳雷吗?终还是避不过去此劫。” 陈珩也不急着将神意从自家紫府中抽离。 据遁界梭的言语。 小纯阳雷在低境界时候,并不会显露出太强威能,这也是陈玉枢的用意,不将秧苗提先早早扼杀,以免坏了日后消劫脱灾的大事。 唯有到得修至洞玄境界之际,那小纯阳雷的杀力才会突飞猛进,与先前的劫罚程度不可同日而语,几乎可以说做是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中成境界的阴蚀红水和先天大日神光,再加上一身真炁,陈珩倒是自信可撑过这紫府雷劫。 而他在地渊时候,之所以会被筑基雷劫劈得濒死狼狈,肢体残缺。 那是因在对上越攸时候,斗法已耗去了一身真炁,点滴不剩,又被越攸重创了肉身,血气半衰。 以那伤残之躯迎上小纯阳雷的天罚,自是讨不了好。 但眼下。 陈珩神气完足,未有丝毫损伤,再加上比之初成筑基那时他手段更丰。 因而对这尚未显出威能的小纯阳雷,也只是慎重对之,心中并未有多少忌惮…… 他将神意一抽。 现世之中,陈珩缓缓起身,将蒲团收起。 他纵目望去。 此时原本清朗的天中,已是有无数密云罩来,昏昏暗暗,电蛇雷芒游走其间,闪烁无定,气势甚是慑人。 “每一次突破境界,都会有劫罚降下,倒是离奇,我的道行精益,反倒是助了陈玉枢在消灾吗?” 陈珩目光冷淡万分,心中突然有一个念头生起: “今番是我修为低弱,才只得被动替陈玉枢分离劫难,可若有朝一日,我的修为要胜过他,或是到了能够与陈玉枢持平的时候,他还能这样随意将劫数加诸我身? 所谓枝干相生,因果互缠,到得那般境界,枝要压过干之时。陈玉枢的一身道行,是否也会……” 而这个念头只是一瞬即逝。 陈珩很快便收了心神,提了警惕。 天中已是浓黑的一片,如墨欲滴。 很快。 在数息过后,随着一声隆隆巨响,便有一道金色雷霆洞穿云层,轰然打下! 小纯阳雷! 第一道! …… …… 隆声发响,响彻群山。 震得无数林鸟乱飞,乌泱泱乱做一团。 而这雷劫的宏翰响动,也自然是惊动了不少人。 当姜道怜乘风驾云而起,到得那座小山头时,这附近,也是有了不少入室弟子,在远远观望,交头接耳。 “小纯阳雷,他已经是紫府了?这么快?” 她妙目瞥去,却是正见得先天大日神光同雷光对撞数次,最后两相湮灭之景,心中微讶,随即眉目间泛出喜色。 因那签订下的金纸法契缘故,姜道怜同陈珩已勉强可算作同一条船上的人了。 这等时候。 陈珩修为愈强,进境愈快,对她来说,便愈是好事一桩! 而西位云天处,身形笼在一团黄芒中的谢羽见此情形,心中也是微讶。 不过他面上却并无什么喜色,反是杀意愈深。 在首阳山谢应元出手的讯息传来后,他便知情形已是再难和缓,只能顺着行下去。 那时,他便已是生了除去隐患的心思。 而陈珩在白石峰和壶觞法会上的表现,还有那个被霍谧所亲口嘉许的“斗法胜”名头,则是令谢羽杀心更炽! “小纯阳雷,第七道了……只可惜,听闻这紫府雷劫杀力不显,以此子的能耐,应是渡过不难。” 谢羽心下一叹,颇觉惋惜: “他若是死在雷劫之下,倒也是省却了大家的一番麻烦了!” 这时。 随着一声擂天鼓般的剧烈闷响。 霹雳电芒一闪,须臾从天中击落,直朝向陈珩顶门轰击打去! 小纯阳雷! 第八道! 陈珩面对这天罚,也不慌乱,起意念一催,身上的“紫弥宝衣”便登腾起一团沛然光雾,绚烂如霞彩,流转飘动,极是夺目。 光雾与小纯阳雷一触,虽是剧烈颤了颤,但最终还是将之拦下,不泄半分。 他先前在筑基时候,操持“紫弥宝衣”这件上品符器倒是力有未逮。 而今修成紫府,真炁又增,倒是总算可以勉强启用一次。 “第八道小纯阳雷了,还剩最后一道……” 此时。 陈珩反观内视,他身上的真炁已是所剩不多,新炼出来的阴蚀红水也是耗去了不少。 而天中。 却又有霹雳之声炸起,轰轰烈烈,震得人耳鼓发疼! “就这般威能的话,看来,倒是不必在众人面前显露出太素玉身这张底牌了,也是意外之喜……” 他抬头望天,心下轻笑,随即将真炁全力摧起,伸手一指! 尚存的阴蚀红水立时汇做了一条污秽血河,凶邪狞恶,以横绝碧空之势,狠狠朝向天中率先打去! 阴气厉清,血光刺眼—— 如若是幽冥地狱裂开了一线,朝向现世喷涌而出的污秽红水! 而金光大雷亦恰时劈落,震荡过重重长空,兜头打来! 血河与雷霆交击一处,顿发出一声开山裂石也似的震响,撞出了无数的电芒和红烟,汹汹而涌! 一时之间竟遮足足住了小半座山头,叫人看不清真切物象! “这是……” 观看的众弟子见得这景状,才刚有些心惊,议论稍起。 便听那红烟电芒之中。 陡然有一声清朗长笑响起! 转目看去,只见所有烟霭雷霆赫然被股无形力道分作两半,一个白衣道人临虚而立,大袖招展,做狂舞飘摇之态,说不出的旷然洒脱。 而这一刻陈珩身侧烟光弥卷,又有雷芒闪烁,再配合他那双猩红赤眸和俊美清冷的面容。 叫人难以分辨。 此人究竟是世外谪仙,又或是居于幽冥深处的鬼魅修罗…… 陈珩以目向众人扫去,在谢羽身上停了一停,忽得将手略略一拱,便飞身离去,消失在原地。 “……此人不杀,日后必成大害!” 谢羽心头一冷。 …… …… 而另一处。 在陈珩将遁光落在灵隐峰,回了洞府居所后。 他忽得眸光一沉,面上神情凝重了许多。 “无形埒剑洞……” 半晌后。 他缓将手抚向眉心,心头一惊: “此物,是何时居于了我身?” (本章完) 第三十六章 道子 此刻,于他紫府之中。 只见不知何时,竟是存有了一口两指长宽的赤红小剑,在冥空当中晃晃悠悠,透着一股凌厉的剑意和杀意! 仿是随时会破体而出,将他和着眼前的天地,皆统统劈裂作两半。 锋锐犀利,无物可当! 而起心念往剑身上一触。 赤红小剑除了传出“无形埒剑洞”这个名姓和开启之法门外,却再未有旁的讯息流出。 仿是不通灵智的死物一般,任由陈珩如何呼唤,都并不作答。 此物究竟是何时居于了他身? 无形埒剑洞又有何功用? 又或是无形埒剑洞的真正来历…… 种种疑绪。 也皆是找不得作解。 而在思忖片刻后,陈珩将手微微一招。 顷时,赤红小剑便自紫府中抖落出来,飘飘荡荡,落于了他的掌指之间,轻薄若无物。 …… 正所谓: 紫府本在想中立,想意要在有端静,是知净明常了了,便是紫府枢要境。 这口身内外之府既是在身内,又是在身外,介乎于虚实之间,似幻亦真,先天诞降而存。 无论凡愚或是圣贤,人皆有之,是造化性命之源! 可唯有将心神修持到“无欲妙观”之辈,才可于冥冥之中,勘得天关门户的方位,隐隐觉察到自身紫府的存在。 也唯有修成筑基第三重境者,才可将龟蛇两相凝作玉钥,打开那口天关门户,真正挖掘自身的精神秘藏,茁壮神魂。 而在修成紫府之后,便也意味着是自成了一方内景小天地,可将一些珍贵的修道物什挪移至紫府内存放,出入无碍。 可以说在到得了这般境界后。 修士对于乾坤袋、袖囊等储物之器的需求,便是大大的削减了。 至于那些大修士却又各有袖里乾坤、缩拿虚空、方寸如意等等玄妙手段,又并非紫府修士可以比拟…… …… 陈珩在将那口赤红小剑托在掌中后,目光一闪,按着法门指引,忽得发出一股锋锐剑气,直往赤红小剑斩去! 下一刻,不出意外,并未有什么异样光景。 他所处的那道剑气,连山岩大石都可轻易贯穿,一切即分!可在斩至了赤红小剑的时候,就如若泥牛入海一般,掀不起分毫响动。 反倒是赤红小剑将陈珩的那道剑气汲摄吞噬了之后,那剑身上流淌的赤光微微炽了几分,更添了几分锐意,好似得了什么进补一般…… “似是这般的进展,倒的确是一桩苦功了,究竟要到何年何月?只怕耗上个三五十年,都未必能炼功成。” 陈珩见得此状,不觉摇头。 在渡了小纯阳雷后,他便忽觉紫府中不知何时,竟赫然添出来了这口赤红小剑。 虽然小剑灵慧不显,如若呆板死物般,只会遵例行事。 但陈珩除了得知这口赤红小剑是无形埒剑洞的出入凭证外。 也还是知晓了。 要如何凭此小剑进入到无形埒剑洞之中…… 那便是以剑气炼化赤红小剑,一点点撬动,就如若往一口枯井不断灌水,直至得井口水溢,才方是圆满功成了! 那得那个时候。 赤红小剑的剑意已足,自然而然,也能显出本真功用来,将陈珩送至无形埒剑洞之中。 而炼化赤红小剑这步骤,与仙道境界毫无干系,只同灌入的剑气相干。 至于所谓剑气的强弱,也大多只取决于剑道修为的高低,不牵连其他…… 陈珩眼下的剑道修为,不过只是第二境——剑意化形而已,堪堪摸得了剑道第三境的门槛,却还未真正步入其中。 同样是一道剑气发出。 剑道低境界者,不过只能做到劈开血肉,断裂金铁而已。 而将剑道修持到八九境的巨头大能,却能够以此剑气,轻松划江成陆,斩灭青冥瀚海,撕裂天地! 二者之间,实是不可同日而语! 而若想将赤红小剑全然炼化,以陈珩如今的剑道第二境修为,倒是一件真正难事,甚为不易…… “需以剑气灌入此中,直待得满溢,才方是激活炼化了,这口小剑才能够显出功用,带我出入于无形埒剑洞?” 之后。 陈珩又接连发出了百十道剑气,灌注于赤红小剑中,直待得气力稍竭,才方一缓。 沉思半晌。 他微微皱眉,忽得自袖囊中取出了一张柳叶状,深青色的符箓,以两指捻起,将之一催。 刹时,便有一道青色剑气腾起,如若虹芒一般,颇多刺眼,在找准了小剑方位之后,便不管不顾落去,其速深疾。 在骤急的风声中,青色剑光被赤红小剑吸纳了个干净,点滴不存,并未有一丝一缕的锋芒泄出。 而同时。 赤红小剑亦是微微闪了闪,气息一盛。 “看来我猜的无差,果然可行!” 见得这幕,陈珩心中一喜,轻笑言道。 这枚剑箓还是他在地渊之中,从一个晏家人身上得来的。 而这番尝试,倒是证实了。 那炼化赤红小剑的剑气,并不一定要源自他身,出于符箓外物,亦是可行! 似是这般,倒是给了陈珩可操作的空间。 若是施为得当,能够省却了不少麻烦,加快炼化赤红小剑的进程。 而陈珩虽对无形埒剑洞心存疑惑,此先也从未听闻这个名字。 但只观那赤红小剑的神异,便知晓,这无形埒剑洞无疑是一桩难得的大造化! 连作为出入剑洞的凭证都是如此不凡,至于真正的无形埒剑洞,必又更为玄妙! 在得了这结论后。 陈珩也排开一应杂念,专心致志,将所有心神都沉浸在对赤红小剑的钻研上。 不过光阴匆匆,离流火宏化洞天落回胥都天本就不远,快到了将出行的时日。 也自然。 未有多少时日。 能再容得陈珩他闭关潜修。 转瞬便是两日过去,在离了金庭山,去往流火宏化洞天的前夜。 这一日。 静室中打坐的陈珩忽被一声清音惊动,旋即屋外便有一道语声淡淡响起,言道: “陈珩,是我。” 听得这声音的陈珩不由一怔,将衣冠袍服一整,分开门户,几步走出门外。 这时。 他看向院中那人,心头不觉讶然,深深稽首为礼道: “陈珩见过道子。” …… …… 寒水自碧,冷月无声。 在静室外的那座池中小亭内,正有一个俊逸若神的青衣道人坐于此中。 见得陈珩施礼,君尧虚虚一抬手,将之托起,语声和缓: “见我时无需多礼,入座,上前来一叙罢。” 待得人影近前时。 他眼帘一掀,深深看了来人一眼,神情难得松动,眸中微有一丝憾色,叹道: “可惜了,你若是早生一甲子该多好,那时候我还尚未山穷水尽,护持到你拜入玉宸上宗,应是不难,但而今……” “道子?” 陈珩心中一凛。 “自今日之后,我寿尽坐化的讯息便会被传开。 十二世族和那些派中对你抱有恶感者,想必之后的行事,会更肆无忌惮些了。” 君尧微微摇头: “抱歉,我本是欲再支撑几年,至少等到你修成洞玄之后。但而今形势逼迫,众命难违,只得是先走一步了。” “道子的这番言辞,倒是令珩实在无地自容,羞愧之至!” 陈珩再躬身一礼道。 不过在压下心头的惊异之后。 陈珩却听出了君尧话中意思,他思索了一会,眸光闪烁,但却也是识趣,并未去追问什么。 “在我面前,你不必拘礼,也无需顾忌什么,大可畅所欲言…… 你想的无差,我并非是真正坐化,而是自今后之后,要去往天外,向道廷的那位太史令枚公兴请教,求一条生路。” 君尧道。 “敢问道子此去可能见成效?” “不过二三成,据枚公兴的言语,纵是成了,也是身存隐患,且看天意究竟如何罢。” 君尧淡淡道。 陈珩闻言一时默然,没有言语。 自他重生至了此世,踏入仙门修道以来。 沿路的所遇,虽多是晏飞臣、越攸那等虎狼之辈,凶毒狞恶,不怀善心,但却也不乏以诚待他者。 毋庸置疑,君尧自是其中之一。 若是无他出手相助,陈珩只怕早已是死在了玉宸派的玄教殿,更莫说拜入什么长嬴院,以入室弟子的身份,来参玄学道了。 此等恩情实是难以言表,无论如何也该报答。 可而今…… “死生自是由天定,究竟是要选仙业,还是选陈嫣,我早已是有了决断,而今纵然身死,也不过是咎由自取罢,并不值得可惜,反倒是遂了我的心愿。” 君尧洒然一笑,拍了拍陈珩肩头: “更何况还有二三成可能,也并非是真正绝路,说不得我能够侥幸绝处逢生,又辟出一条道途来,也未可知。 反而是你。 在我去往天外后,不知你有何打算,我痴长几岁,倒是正可为你参详一二。” “弟子欲先去往流火宏化洞天中……” 陈珩定了定心神,将手一拱,也不隐瞒,将心中的谋算便一一道出。 而当君尧听得陈珩想要往东海,参加龙君择婿时。 他略一思索,微微颔首,道: “东海龙族同玉宸派之间的干系,自那一战之后,已是和缓了不少,你若是欲往东海一行,派中也不会另做多想。 且龙君也是欲交好天下的英才俊彦,你若是能够在择婿时候力压众人,想必借洞天一事,也应当不难。 不过,你若是欲参加六年后的四院大比,便需得对几人做些提防,若无意外,他们便应是你会在六年后遇上的的最大敌手。” “还请道子教我。” 陈珩虚心请教道。 “和立子、石佑、卫道福……这三人颇有些意思。” 君尧平静言道: “他们之中,一个是剑修,于剑道上的天资,甚至不输于中乙剑派的那些真传弟子; 另一个则是极乐天的大阿罗汉转生,这一世是舍下了大人情,才改换门庭,入得我玉宸修道。 至于最后一个卫道福,她和赤明派的那位卫令姜是堂亲,此女倒也算是天资卓绝了,才情并不在卫令姜之下。 她曾随长辈来希夷山拜会过我,那时我以法目观她运势,见她头顶有龙凰气盘绕,交结为宫室、台观、城楼、冠盖等物,色呈五彩,同她赤明派的那位堂姐一般,皆是天公地母所钟的人物。” 陈珩默将这几个名姓牢记在了心中,点了点头,示意知晓。 “以你之资质心性,三十年后的四院大比,必是有一席之地,倒是不必如此急迫,可而今之形势……” 君尧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眸光中有些莫名之色流出。 而因陈珩欲前往东海借洞天修行。 接下来,君尧却是言说了一些东海的风土人情,以免陈珩到那时候都是一头雾水,茫然无知。 而这其中还掺杂着些龙族的隐秘之事,外界极难得知,叫陈珩也是大开眼界。 这时。 君尧似想起了什么,忽得一笑: “陈珩,你若是在择婿时候力压了众人,龙君欲要嫁女,你究竟从也不从?” “道子的意思是?” 陈珩并未急着作答,而是思索了片刻,却拱手反问。 “人妖毕竟有别,几位祖师大德更是对妖族异类抱有成见,你若是日后欲争一争门中大权,便不应从,只欠下龙君的人情便可。” 君尧说道。 这句话一出。 陈珩眼帘掀起,眸光一动,正对上君尧的目光。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摇了摇头。 “敢问道子,龙乃先天神怪,并非是寻常的山精水怪,可在祖师眼中,竟也是与妖类无异吗?” 陈珩奇道。 “在几位祖师看来,只怕这些皆是披鳞带甲之流,并无什么两样,尤是山简祖师,更是对异类不具好感,门下弟子,连禽鸟都不得豢养。” 君尧开口。 而这时。 他忽得眸光一转,看向某处,淡淡道了一声: “好了,听了这么久,你也该听够了,便不说些什么?” 陈珩凝神将目看去。 只见暗处,忽得蓝光一闪,然后满脸尴尬的遁界梭就挠着脑袋,讪笑一声,不住的躬身致歉。 “小老儿只是偶然路过此处,一不小心就听得出神了,勿怪,勿怪……” 话了。 遁界梭忽得面色一肃,行大礼拜倒在地,恳声道: “玉宸道子,小老儿有一事不明,还请道子能够大发慈悲,开一开尊口,为小老儿解惑。” “你且说来。” 君尧道。 “不知道子在去往天外后,又有谁能接替道子之位?” 犹豫再三之后。 遁界梭还是硬着头皮,颤声言道: “是仉泰初……或是章寿?” 陈珩闻言心头一震,皱眉言道:“前辈!此事并非你我所能知晓的,勿要探听此事,道子,还请宽……” “他实是为了你,才特意问出此话的。” 君尧摇摇头,打断陈珩。 他看了遁界梭,道: “你倒是忠心。” …… …… 明日无更,请一天假 (本章完) 第三十七章 阿鼻剑 常言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辈新鲜一辈陈。 君尧固然是假死脱身,不过用寿尽坐化来作名头,掩他去天外寻访道廷太史令枚公兴的真正实情。 可在这不明内情的天下旁人看来。 却难免会认定他是真正身死,再不存于世。 而玉宸派的几位祖师或为做遮掩,或了为宗派的大计,也难免要从诸多真传弟子中,选出下一任道子来,承接大位。 既然新的道子上位,已然是成了定局,注定无法更改。 那下一任道子究竟是何许人也,便是重中之重了! 南朝不用北朝臣的隐晦规矩。 遁界梭已活了无穷的年岁,可谓是年老成精,对此自是心知肚明,一清二楚的。 无论是否愿意,新任道子上位之后,总难免要清洗君尧遗下的人脉和势力,安插进自己的心腹人手,在派中扩大自己的影响。 这又是一轮新的势力洗牌,利益瓜分。 在堂皇大势所趋之下,任谁也是阻抗不得! 千万年以来。 皆概莫如是! 而陈珩同君尧的干系,被玉宸派诸多人士看在眼中,自难免会将陈珩认作是君尧一脉的人。 若继位道子的,是仉泰初这等淳淳君子,那自然还尚好说。 仉泰初此人是道录殿殿主火龙上人的大弟子。 为人行事,具足古圣贤遗风,寡欲正心,本体光明,是十足有道真修的气象,向为众弟子所拥敬,只在君尧之下。 遁界梭还听闻此人曾奉玉宸派之命,在胥都天外治一祸乱地陆。 不过短短甲子之期,便上下四方,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莫不从服,宇内自此太平无事! 因而仉泰初同君尧在争夺道子时,两人虽是有过冲突,但那也只是君子之争,并不有碍彼此交情。 君尧在上位后,也更是因仉泰初的善治,还力排众议,将十方殿的重职交于了他,可以说是有提携之恩了。 倘使是仉泰初登得大位,入主周行殿。 那陈珩自然无虞,一切皆好说! 但上位的若是章寿,是符延康之流。 那事态之发展…… 遁界梭念及至此,心头猛得有股寒意窜起,将身一俯,头更低了一些,喉头干涩,只是沉默恭谨地在等着君尧的答复。 “在我去位后,道子之位,非泰初所有……” 片刻的沉默后。 君尧语声淡淡传来。 还未等遁界梭来得及惊骇皱眉,那语声又接着响起: “至于所谓符延康、章寿之流,也并无此能耐,可安坐此位。” 遁界梭闻言不觉怔然,陷入苦思之中,半晌无语。 君尧去位之后,必会有下一任道子被选出,入主周行殿,这已是必然之事。 可那人却并非派中呼声最盛的仉泰初,也并非是章寿和符延康,又还能是谁? 莫不是玉宸派还有哪位不知名的真人,虽声名在九州不显,却神通不俗,被几位玉宸的祖师推举上位了? 正当遁界梭思绪纷繁,一时难免心乱如麻之际。 君尧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 “你也是见多识广之辈,可曾听说过嵇法闿此人?” “嵇法闿……” 遁界梭抬起头来,老脸上露出苦恼思索的神色。 半晌后。 他似想起了什么,两道苍眉深深皱眉,叫道: “等等,莫非是嵇氏的那个嵇法闿?可此人不是——” “他并未死在祟郁太子的手中,反倒是那位祟郁太子弄巧成拙,被嵇法闿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听说连血湖丹,都被嵇法闿夺去了几葫芦。” “敢问道子……莫非是嵇法闿重回了玉宸派?”遁界梭沉声开口。 “正是。” 君尧微微点了点首,道。 “难怪,难怪仉泰初不能继位道子!难怪章寿和符延康都不能够上位!原来是嵇法闿回了玉宸,他竟然真个从祟郁天回了胥都,从祟郁太子手下活着回来了……” 遁界梭微有些失神,口中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 嵇法闿出身于乐涔嵇氏,与君尧、仉泰初、章寿是同辈的人物。 也自然。 在当初争夺道子之时,嵇法闿也是其中的一员。 不过世族中人难以在八派六宗得到重用,已然是一条心照不宣的法规了,纵嵇法闿再是如何的天资横溢,高绝不凡,也终究难例外。 且在君尧横空出世,三战三胜嵇法闿后。 更是彻底打灭了嵇法闿心中对于道子大位的最后一丝奢想。 而据遁界梭听闻,自君尧成了道子,入主周行殿,嵇法闿便远走去了天外,尔后因一桩前古道廷时代的造化,同祟郁太子起了争执,被众多天魔所擒,关押进了祟郁天。 虽说祟郁天的真正主人祟郁魔神早已不知所踪,但有诸多天魔大能驻守和寂然天宫做镇压的祟郁天,也绝不是一处善地,可谓凶险异常! 一旦被擒拿捉入,还想要脱险还生,便是千难万难了,无异于凡人登天! 嵇法闿被擒拿进了祟郁天后,便再无什么讯息传来。 世人皆以为此人已被魔染,成了天魔王族的一员,或是被祟郁太子直接吞食服用,炼作了一枚人丹,也未可知。 但不曾想,嵇法闿竟是脱离了祟郁天。 据君尧的言语,他还夺走了几葫芦血湖丹,让祟郁太子也吃了个暗亏。 这等施为,若是传扬出去,便真个是有些叫人瞠目结舌了。 而嵇法闿既然回返了玉宸派。 那道子之位…… 想到了此处,遁界梭不觉暗自摇头,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道子,非仅是玉宸九殿中,周行殿的殿主,也是未来的掌门至尊,总揽内外,地位非凡,能据此位者,至少也是需恒压同辈天骄。” 这时。 君尧看向陈珩,缓声言道: “而嵇法闿此人也的确不凡,一身神通道法只在我之下,我胜他固然不难,可泰初若是对上他,只怕十战之中,都难有三胜。至于符延康、章寿之流,应也好不了哪去。” “可是世族中人,难在派中得到重用,嵇法闿纵然回返了玉宸派,只怕也难成道子罢。” 陈珩沉默了片刻,拱手请教道: “而道子至少却需恒压同辈,如此一来……” “嵇法闿上位不能,而无论是泰初还是章寿、符延康上位,皆无法服众,胥都天内的几位祖师也断然无法容忍,新的玉宸道子竟是胜不过世族中人。” 君尧摇了摇头,道: “若无意外的话,道子之位应会虚悬许久,百十年内,至少在祖师们寻得解法之前,都不会再有人上位。” 这句话一出。 场中微微沉默了刹那。 遁界梭轻叹了一声,表情有些复杂莫名。 似是松了口气,又似是更愁苦了一些…… “陈珩,今日相见,除了同你言说将来之事外,我还有一物予你。 此剑乃是我从天外太空偶尔所得,虽如今残缺不全,远非完体,但其品秩,却也并不在寻常法器之下,某些地方,还略有胜之,只是它杀性深重,你在运使时候,需慎之又慎。” 这时,君尧忽然言道。 …… 杀剑据说源自众妙之门的至深处。 自被掘出时候,便并非全体,只有六成的形质,为道廷的一位大天官所得,当做随身配剑。 后在道廷崩灭时候,本就形体不全,灵性蒙昧的杀剑更是被几位大仙真神圣以无上神通将之击碎,又裂作了数块。 而君尧便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凑巧得了其中之一…… 听得这话。 陈珩眸光一凝,还未来得及出言。 君尧已是袖袍抬起,将手微微一指,一道赤光霎时间便钻入陈珩眉心,落到了他的紫府之中。 纵然那口杀剑灵慧不显,并未如仙道法器一般,诞孕出自己的真识。 可一时之间,还是有股凛冽滔天的杀意,将他狠狠裹住卷席! 紫府之内—— 海水狂卷,风波骤急! 在涌动的轰隆巨浪中。 陈珩只觉是有股寒意从背脊处狠狠升腾起来,冷冽如骨,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每一个毛孔皆是在传彻着尖锐的痛感,像是万千针扎。 而同时。 陈珩心神亦是混沌狼狈。 冥冥之中,仿是一道声音不断响起,在呼唤、催促着他拿起手中之剑,去屠尽这世间的万事万物! 直杀得天翻地覆,空色寂灭,才方是宇内澄清,道成完满! 陈珩微微皱了皱眉,只紧守心神,将那些耳畔的呼喊,当做浮烟秋风,并不在意。 终于。 在不知是过得了多久之后,所有的异响皆是不见。 这时候他反观内视。 只见于自家紫府之中,一团森森赤光赫然占据了半边地界,正于无形埒剑洞的出入凭证正在分庭抗礼,谁也并不让谁。 直将底下本是金红两色交织的深邃海水,都添上了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意! 而等他将心念一起,触及到那团森森赤光时,脑中也是霎时多出来了一道讯息。 “……” 待得消化完毕后,以陈珩如今的养气功夫,心中都是不觉一惊,看向君尧。 “大道之路,着实难行,仙业合真,却又更难期些,只愿此剑,能助你削去一些路上的荆棘杂草。” 君尧温言开口,伸出手来拍了拍陈珩肩头,平和一笑道: “我去也……望君勉之,勉之!” 话了时候。 原地已再无他的身形,唯有那语声还犹在耳畔…… 一旁的遁界梭见状吃了一惊,以他的灵觉感应,都未察觉到君尧是何时不见的,目光中有着几分清晰的骇然。 陈珩沉默半晌,心中长叹一声,望东处行礼,长揖及地,道: “在下恭送道子!” 寒月沉沉,冷烟西东—— 而待得陈珩抬起头时,目光转动。 却瞥得亭中的小案上,不知何时,竟置有三枚被剪裁成小剑状的泛黄符纸和一方天青色的龙首小印。 “这是……乔真君在金鼓洞时候予我的那三张剑箓?” 陈珩移步上前,心道。 被侯温自南域带来了宵明大泽那时,他的一身物什便被悉数取走,这三枚连元神返虚都可杀得的剑箓,也并不例外。 后米景世长老虽将陈珩的乾坤袋悄悄归还了他,但这三枚剑箓,却还是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今番的失而复得,倒的确是一桩意外之喜! 这三枚剑箓,可是一位纯阳大真君亲自以无上神通炼成,一旦发出,便是连仙道的真人之流,也绝然逃不了好,要身魂俱丧! 有此等杀伐利器来作护身。 无论是去往流火宏化洞天,还是去往东海。 陈珩心头都能够添出三分底气来! 而至于剑箓旁的天青色龙首小印…… “这玩意唤作总真印,是能够助人炼化法器的,你姐夫不愧是道子呵,居然连此物都可寻得,也是厉害!” 这时。 遁界梭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啧啧称奇,对陈珩言道: “对了,你小子今晚便趁热打铁,用这枚总真印将老夫炼化了罢,不然得话,老夫只怕就是性命难保了。” “性命难保?” 陈珩道。 遁界梭摇了摇头,叹了一声: “君尧是你的姐夫,他是将你当做自己人的,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老夫呢?那可就大大的未必了!无论是他假死脱身,还是嵇法闿从祟郁天脱身回了玉宸派,皆是天大的隐秘,寻常人哪里能够得知? 你若不将我炼化,老夫的这条小命,怕是就是难保咯!” “我明白了。” 陈珩将剑箓和总真印收起,点了点头。 而遁界梭在一旁瞥了他数眼后,终是忍不住好奇,笑问道: “陈珩小子,你姐夫在走前给你留了一把剑,听他话里意思,似是极为不凡,不知是何来头,可否叫老夫开开眼界?” “兵刃法宝总归是要使用的,难免示现人前,前辈既是如此问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陈珩道。 “真的?” 遁界梭眼前一亮,忙道:“那剑到底是什么来头?” “阿鼻,阿鼻剑……” 沉默片刻。 陈珩缓将手抚向眉心紫府,神色莫名,道: “此剑名为阿鼻!” …… …… 云气压虚栏,青失遥山—— 这时刻。 极天之上,君尧神色微动,突得凝神看去。 只见他眼前景物忽然一变,什么密星遍空,月华皎皎,此刻皆是不见。放眼观去,只见周遭是无数参天古木,郁郁葱葱,山川连绵起伏,巍峨崔嵬,好似在作龙蛇动弹。 而在不远处的青岩大石上,正有一个作樵夫打扮的矮胖老者箕坐其上,笑眯眯,冲自己望来。 “果然是如此。” 君尧眸光微微一闪,也不惊讶,似是早已预料到了今日之景状。 他上前几步,待得靠近青岩大石时,才停住脚,躬身一礼,肃声言道: “弟子君尧,见过通烜祖师!” …… …… (本章完) 第三十八章 试取鸳鸯看,多寸应断肠 晚风连朔气,月挂天中—— 待得君尧躬身施礼已毕,抬首时候,目光触到青岩大石之上那个矮胖樵夫的形体时。 饶是他身为道子,早已是听得了不少关于这位祖师的隐秘之事。 可当亲眼见证的这刹,目瞳还是微微一闪,心下不禁思忖起来。 诸般桎梏,仙道艰难—— 自金丹之后,便是元神返虚。 纯阳境界,却又有三重阻道灾劫,若无大神通、大法力来做护持之术,风火雷三灾一至,任尔昔日是如何的震烁古今、惊才绝艳,都难免要作灰灰而去,再也不复全体。 而就算纯阳成就,三朵中央大道庆云凝练聚定而出,自此之后,便是真正步入合道之大境界,与世同君,可为天宇万灵之尊长,号为“道君”! 是三界之亚君,元洞之冢宰! 若能够寻得一方天宇来寄托性命根果,道君之辈的寿数几是无穷无尽,与天宇常在。 只要是不遇上无可阻抗的外劫,便再无生老病死之苦,近乎是证得了长生永寿之大逍遥自在境界! 但合道境界,也终究只是近得长生,并非是真正证得长生…… 若是天宇遇得阳九百六的灾劫,或遭逢外力破败,一旦崩毁灭坏,再也不复。 那将性命根果寄托在天宇之中的道君,也绝然讨不了好,要元气大伤。 唯有在合道之上更进一步,摘得仙业入身,成为一尊真仙人…… 那时候,才方是彻底的长生不死,超脱凡俗,宇宙坏而我身不朽,万劫都难磨! 自此之后。 便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便是在前古那个强盛无极,以一己之力弹压万天万道,压得宇宙万灵都无可喘息的道廷时代,摘得仙业之流,也是需受礼敬之辈,绝然不可等闲视之,要慎重对待。 而证就仙业固然是存有无限好处,但从合道至真仙这一步,却又有九重阻碍,唯有度过,才方可摘得仙业,完满功成。 这合道境界的九重阻碍,又被共谓之—— 合道九难! 君尧知晓。 在这一纪的胥都天玉宸派,乃是由威灵、通烜、山简这三位道君祖师共同治世。 不过通烜道君却甚少理事,只在大事面前,才偶会分神化身出来,与威灵、山简两位道君共同相商。 纵是君尧他尊为道子。 今日这也是第一次,目睹到通烜道君的真身,而非是分神化身…… 他隐隐听有传闻,这位居于深山溪谷中的祖师,早年间曾摘上乘仙业不成,最后虽退求其次,勉强羽化超脱了,却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后因一件大事当前,更是索性自伤了境界,从头再来过。 可今日君尧切实一观,哪怕不刻意运起法目望去。 那青岩大石上的人形,也如若是一尊无极混沌所出的高上大圣,项后的清净圆光似包揽了一切空色有无,眸光古老深邃。 其身形在老少青壮之间变化无定,仿是在一瞬之间,就有万千载时光流逝冲刷而过,将垂髫幼童变作了枯朽死寂的形骸,而定睛观去,却不过在转睫之间,又倏尔光阴倒卷,生气勃勃的形貌兀自显化而出。 隐景潜形,变化莫测。 威如雷霆,明如星斗! 此等境界,已是展露出几分先天地之始的气象。 是真常寂然。 也是智慧圆妙! 然而还不待君尧再细观。 只忽闻得一声钟磬声音,所有异象瞬时皆敛藏不见,仿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青岩大石上,矮胖的老樵夫面目和蔼,发鬓已是苍苍然的一片,两条白眉如老蚕,平平凡凡,再也看不出分毫的神异来。 英华收敛,就如若是山林间的一个寻常砍樵人。 “道子,许久未见了,请坐。” 通烜道君笑道。 他伸手一指,地上的青藤便蔓延爬长,结成了一方座椅,君尧也不推辞,躬身稽首为礼后,便坐于其上。 “恭喜祖师修为又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只怕离功成仙业,也并不算遥远了。” 他赞道。 通烜道君摇了摇头,摆手道: “我如今若是强摘仙业,至多也不过是得一个尸解仙果位,最下乘的仙果,似是这般仙业,还不如不摘。 纵使得了,也是平白枉费了我重修的心血,也是应付不了我的那个老对头,这般成就,又算得什么?” 君尧拱手再一拜,却是无言。 此纪于玉宸派治世的三位道君祖师,皆各有玄异神妙。 威灵祖师杀力无匹,一身剑道修为早已是臻至了“一剑生万法”的至境,神通也亦无上,被中乙剑派的岷丘道君视作生平大敌和至交好友,两人切磋过百十回,皆胜负难分。 而山简祖师却是以阵法成道。 此老曾在长文天布下过一道“天汉星斗大阵”,硬生生将青崖洞的数位人道至人困锁在学宫中,阻了足足大半年,最后还是长文天那位闭关潜修的大至人实在看不过眼,出手破去了那道“天汉星河大阵”,才解了僵局。 可纵是这两位祖师如此无上,可平素在言行举止间,还是隐隐奉通烜道君为尊长的意思。 若遇宗派兴衰大事,总是要待得他先行出言,才再作开口。 而君尧在威灵祖师座下听讲之际,曾听得这位笑言道,通烜道君乃是此纪玉宸治世的三位祖师中,最为深不可测者,一身修为早已通天贯地,如若北冥之洋,不可揣度! 此言虽是一提便过,但君尧却是将之牢记在了心中,并未忘却。 而直至今日。 他才终是见了这位祖师的真身。 虽早有预料,但却还是不免心生震撼…… …… “道子,你是个聪明人,观你之神情,仿是早已猜得今日这幕了,不知是从何时侯开始的?” 这时候。 通烜道君忽将手轻轻一捋长须,和蔼笑道。 “自金册那时,我分明是将陈珩安置到白商院处,由吴升真人来教导他修行,可未曾想,最后他落籍时,竟是长赢院……” 沉默片刻。 君尧摇了摇头,道: “自那时起,我心中便隐有猜疑,今日一面,倒的确是证实了此想。” 以堂堂道子之尊,能于暗中更改他的决议的,玉宸派内,也唯有是掌门至尊和此纪的三位治世祖师了。 而玉宸掌门裴叔阳此刻正于法圣天内,与八派的掌门至尊在一并筹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并无暇关注这等微末小事。 至于威灵和山简两位道君祖师,皆非爱多管闲事的性情,陈珩的所谓生死存亡,也从来不被他们放于心中。 那思来想来。 便唯剩下一人了…… 而通烜道君之所以这般施为的缘故,君尧也一清二楚了。 陈珩的身世,便是最好的切入之处! 也不必去刻意安排什么恩怨…… 只要陈珩还活着一日,那些世族中人便不会轻易舍弃旧怨,两方之间的冲突摩擦,便就是可以预见的必然之事! 而世族中人愈发猖獗,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甚至还同天外颇还有些牵连不清,欲掀起一场大变来,改天换地,君尧也是将之看在眼中。 他在位时候,对十二世族的打压也从来不遗余力,惹得无数人暗中叫苦,恨不能将之先杀后快。 不过他到底还是因未能功成,将削世族之事彻底完满。 而这时候。 想必也是需另一个来继他的任,行他未尽的事。 至于那人究竟为谁…… “没想到,祖师竟会如此看好陈珩,倒实是出乎弟子意料。” 君尧沉默了片刻,似在斟酌些什么,他将眉缓缓一皱,恳声言道: “不过弟子有一事相请,还望祖师——” “若事有不谐,老夫自会出手保下他,世族中人不过癣疥之疾罢了,在我等眼中,并不算什么大害,若他们真个胆大包天,想要行变天之事,八派六宗顷刻便能摒弃旧见,将之扼杀在掌指间。” 通烜道君不以为然摆摆手,打断道: “老夫只是欲觅得一个佳徒,看一看他的能为,还不至将他逼到绝路上,那可非师长的心肠。” 话了时候。 通烜道君又似想起什么,笑了一声,道: “今日同你的这番话,几月之前,我似是也对郁罗仙府的那个陈元吉言过一遍,你两人倒是有长兄之风,对那小子关照的很。” “陈元吉?倒是闻名许久了。” 君尧拱手言道。 同时。 听得通烜道君这答复,他心底也终是微松了一口气,唇角露出一丝笑来。 而他的这神情被通烜道君看在眼中,不免摇头,长叹道: “若非是猜到了是老夫在后面布局,今日之事,只怕就不仅是阿鼻剑的断块和一口总真印了,道子,你都恨不能将自己的元都斩魔剑都舍出去罢? 你倒是痴情,为了一个陈嫣,居然做到此等地步?” “她生前请我照拂那些弟兄姐妹,弟子是应承过的。” 君尧眼帘微微一搭,顿了顿,一笑道: “既然如此,总是不好违约……” “而今日我见你,除了让你安心之外,还是欲最后劝你一次,替威灵来传一句话,你此去天外枚公兴处,生死实在难料,祸福未知。” 通烜道君语声突然一高,沉喝道: “威灵托我最后问你一次,道子,那《白水大魔灵诅密咒》,你到底是舍或不舍?” 君尧抬眸。 “你若是肯弃了这方术,寿元流逝之相,便可一歇,而亏空的那些寿数,我等自有方法替你弥足!” 此时。 通烜道君面容微微一肃,难得一字一句规劝道: “最后一次,好生想一想…… 只要若舍了那道方术,你便还是我玉宸的道子!” 君尧闻言沉默半晌,一时无言。 …… …… 人生天地之间,必有元灵一点,居住紫府之中,由此孕成三魂七魄来。 此又名为“元始祖气”,含有真阴、真阳,其产于人身自然之先,混沌之始。 五脏血肉,浑身筋骨,内外大窍,天地百脉—— 全赖这一点元灵在居中做主持! 人无元灵而必不得生,这也是铁律一条,任谁也无可指摘。 而《白水大魔灵诅密咒》这门自前古道廷时代便被创出,被太史令枚公兴见之嘉许,然后亲自奏请封禁的方术,虽也并不例外。 但其却是在此铁律之外。 又另辟出了一条取巧之法…… 人无元灵必是不得生,但若是趁着元灵未曾散尽之前,又曾是收拢过死者三魂七魄的其一,抓紧时机,施以妙法外力,是否又可将死者元灵凝定而出,使之由死还生? 所谓《白水大魔灵诅密咒》,便是以此理为宗旨,被刻意创出。 其中的异想天开之处,连太史令枚公兴见之,都是击节赞叹,以为妙绝。 而这方术固然妙绝。 但毕竟是违了天地常理,难免受谴。 一旦施术,那施术者的一身寿元便会开始流泄,难以抑止,而纵使是服用外丹等物来作增寿,却也只能够暂缓一时,终究无用…… 在通烜道君的凝视下。 君尧抬手用力将心口压住,恍惚了刹那。 那里似是还存有另一道熟悉的心跳声音,犹在耳畔。 许久。 他唇边微微露出一抹笑来,沉默摇了摇头。 “我若舍了那方术,就无异于是彻底杀了她,而在前日,陈嫣已经能开口同我说话了……” 静了片刻。 他轻声开口,平淡道: “请祖师恕罪,弟子心意已决。” 话音落时。 场中寂了刹那。 而在不知何方位。 却陡有一声冷哼不悦响起,如若旱地惊雷,震得谷中草木簌簌发响,旋又刹那不见。 “……弟子见过威灵祖师。” 君尧怔了怔,俯身施礼。 而等得许久。 都未有声音应答…… 最终还是通烜道君叹了一声,虚虚抬手,将之托起,道: “起身罢,威灵已是走了,既你心意已决,老夫便也不再赘言了,你说陈嫣已是能同你言语几句,但连她都无法劝阻你,就更莫说是旁人了。 前路凶险。 道子。 你需小心为上……” 君尧闻言深深稽首一礼,旋即只觉脚下一颤,立足不稳,如是身处在海涛惊浪之中。 待得再站稳身形时,他已是重新置身在极天之上。 周遭是云海茫茫,一轮明月正在放射皎光,压得万星黯然失色。 谷静风声彻,山空月色深—— 君尧淡淡望着这仿是触手便可及的天幕,在这冷光中静了半晌。 他像是一具生冷又坚硬的玉雕,又像是一块被风沙剥蚀了所有色彩的石头。 无数的林木皆在这风声中鼓震,呼啦啦地发响,冷烟西东,迷离不定。 “君尧,你是个十足的蠢货……” 有女声断断续续哽咽传来。 “或许吧。” 他听着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缓缓将手按在心口,没有表情的脸上忽得露出一丝笑来,温和道: “放心,但我会赢的,我想要和你活下去…… 我们,都要一起活下去!” …… …… 翌日。 玉宸派道子君尧寿尽坐化的消息传开,宇内竦动,闻者莫不惊凛,心下震然。 暗潮渐涌,背地里的风波骤急。 而此时此刻,玉宸下院去往流火宏化洞天的队伍亦是启程。 搬山力士开道,道兵符甲押后,只见无数彩光迤逦,氤氲遍空! …… …… 感谢Miyohashi的10000点打赏,感谢znxny555的5500点打赏,感谢屏南路的3000点打赏,感谢星际牛仔短裤的3000点打赏,感谢贾二宝君的3000点打赏,感谢剑客浪心之西门大官人的1500点打赏,感谢容止之的1000点打赏,感谢眼镜老爹的700点打赏,感谢old2old3的600点打赏,感谢奇&凡人生的1000点打赏,感谢猫猫猫刀刀刀的500点打赏,感谢故事这里不缺的500点打赏,感谢何曾病语的300点打赏,感谢忘忧七天的200点打赏,感谢提笔绘倾城的200点打赏,感谢青丝成雪叹荒途的200点打赏,感谢书蠹诗魔茶圣的200点打赏,感谢凝真凝幻的200点打赏,感谢Kiski的200点打赏,感谢读者1465867558337941504的2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30108120245144的100点打赏,感谢,感谢未时有雨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20705191114121的100点打赏。 (本章完) 第三十九章 剑道 天放初明。 一轮曙日正恰是排开蔼云,放出耀芒来,将宇内照得微澄清朗。 而在这金光碧影下,正有一座庞然巍峨的水宿星宫,一路穿云过雾,直朝向远处驶去。其速甚疾,宛若流火飞星也似,瞬时不见,仅是在转睫之间,便掠过了重重河湖山岳。 偶有乘云跨鹤的修士见得这一幕,心内皆是震然不已,被这煊赫气势所摄,忙不迭赶紧避开…… 流火宏化洞天并非是处在东域。 而若细论起这个来,实还是有一番隐秘内情,可堪说道。 当年那位旁门纯阳火霞老祖本就是赤明派弟子,是正统的前古玄宗出身。 后因一桩恩怨负气出走后,在外漂泊流落,有感于正统仙道的行道艰难,才转修了旁门之法。 并以此证就纯阳境界,开宗立派,创立火霞门,成了一方道统主人。 因多少同赤明派是有些渊源所在的。 那流火宏化洞天和火霞门的位置,皆在处在东弥州的北域,离鹿台山并不算遥远。 而当年来自无量光天的那位哈哈僧,在以大神通化日,将火霞老祖生生压杀后,却并未急着搜掠流火宏化洞天中,火霞老祖的生平所遗。 一面是因无量光天中,的确是有大事相召他,迟缓不得。 而另一面,便是因火霞老祖到底是同赤明派存有渊源,两方沾亲带故,虽后续闹得甚是不愉快,将颜面都撕破了。 但保不齐就有火霞老祖之前的几个师长故交,就会心生嗔怒,替他出头。 八派六宗的煊赫。 自是不必多提。 莫说是一个哈哈僧,便连他身后的庙宇净土,若是真个同赤明派对上了,也是要大感头疼,心头忐忑…… 而今番。 在长嬴院去往流火宏化洞天的一行中,包括陈珩在内,就统共有十二人之多。 这十二人,或是为院中立下过大功,以积攒的功德换来了进入洞天修行的机遇,又或是如陈珩这般,因表现出众,而被院中指定,并不需付出什么旁的代价。 而以“水宿飞宫”为代步之物,三百搬山力士在前开道,道兵符甲押后,甚至是由长嬴院的两位上师,谢羽和沈爰支两位金丹真人亲自领头,居中策应。 这番阵仗。 不可谓不浩大! 所过之处,漫空都是喧嚣彩光,烟霞四生,将方圆数里外,都渲得如是天宫盛境也似,庄严宏大…… 而此时。 在水宿星宫中的一座殿宇里。 陈珩表面虽是在蒲团上静坐修持,左手却已是悄然拿住了袖中的金蝉,只将意念一起,便将心神沉入了一真法界去。 …… 【摩诃胜密光定】 【名姓】:陈珩。 【功法】:太素玉身(玄境八层)、先天大日神光(中成)、阴蚀红水(中成)、四山斗决(中成)、散景敛形术(小成)、霹雳飞雷遁法(小成)、神烈剑经(小成)…… 【法宝】:阿鼻剑(——)、遁界梭(上品法器)、紫弥宝衣(上品符器)、沉山印(中品符器)、青律剑(中品符器)、紫金破煞锤(中品符器)、雷火霹雳元珠(中品符器)、浮玉蜃珠(中品符器)、渊虚伏魔剑箓(秘宝)…… 【真经】:神屋枢华道君说太始元真经…… 【剑道】:第二境——剑意化形。 【道行】:紫府一重——万妙归根(兜术天王神宗玉书)。 …… 在凝望片刻后。 他将五指微微一舒,手中的那页【摩诃金书】刹那便作灿烂金粉消去,只方一脱手,便是归于虚空内景,再不得见。 “方才虽然是窍关动弹,隐有生发之意,似是要步入另一层天地,但还是缺了一线?” 陈珩微微摇头,暗自心道: “若能在流火宏化洞天之前,修成剑道第三境,却也是再添了些手段傍身,不过依着此般进展来看,倒是不难,功成在望!” …… 自他登上这座水宿星宫,离了金庭山长赢院时。 已便是大半月光景悄然而逝,一晃无踪。 在此期间。 道子君尧寿尽坐化的传闻,也是逐渐传来,但凡是有点门路的,皆是得悉。 而这则讯息在传开之后。 只这座水宿星宫中,便是被搅得风云涌动,甚为波谲云诡。 不少弟子平素相见时候,在看陈珩的目光都是隐含了一丝莫名之色,态度微有些变化。 至于王典,更是不加掩饰面上的讽色。 若非是有两位上师在星宫之中,他也知晓自己眼下还敌不过陈珩,王典几是忍不住要刻意寻衅,好生将陈珩冷嘲热讽一番了。 而陈珩本就不是好热闹交游的性情,也懒得去同众人虚与委蛇,索性便闭了门户,抓紧这赶路的几日功夫,在一真法界外界潜修起来。 流火宏化洞天落回胥都天旧址的时日,便只在近前! 虽在进入洞天之前,将仙道境界再破一层小障关,修至紫府第二重境,仅这点时日功夫,那是绝难做到之事,并无可能。 但令陈珩彻底熟悉紫府境界,将一身新得的玄妙手段掌握,直至了如指掌般,倒是绰绰有余了。 而今日在潜修时候。 陈珩只觉是身内的一处窍倏尔松动,仿是久居在黑邃暗室者,忽得窗户松动,得见了一丝明媚天光来。 这番变化,令得精神如是被雪洗。 心地一时光明无比,智慧空明! 待得陈珩催动玉蝉,将心神沉入一真法界,以【摩诃胜密光定】照彻于身,得了自己的【摩诃金书】出来时候。 虽见得剑道一行上,虽仍旧是第二境——剑意化形,但几行文字已是在微作闪烁,明灭无定。 见此景状。 他也便知晓自己距离修成剑道第三境,已是指日可待了,就在不远! 而剑道境界又与正道仙道的划分不同,自成一派,别有神妙。 分是: 第一境——十步一杀。 第二境——剑意化形。 第三境——炼剑成罡、炼剑成丝。 第四境——身剑如一。 第五境——剑气雷音、剑光分化。 第六境——剑心通明。 …… 直至第十境“一剑生万法”、“一剑灭万法”,才方勉强休止。 而在第十境之上。 却已是全然取自了剑主本身的手段,不可分说,难以言表,可谓是跳出了剑道境界的桎梏,不再为所谓条目所拘。 通玄变化,意同天心! 那等境界对于而今的陈珩来说,太过遥远,也实是过于高不可攀,暂且揭过也罢。 而剑道之中。 第一境,十步一杀。 这是世俗武人们争斗杀伐的最高手段,无论敌手是否着甲、是否持械、人数多寡。 十步踏出之内。 剑锋处必见血落! 凡证得这般境界之辈,在天地灵机浅薄,神异不显的凡人俗世,便是大剑师、剑圣,可青史留名。 不过十步一杀虽是凡剑的止境、至境,却只是真正剑道的起始,迈入门槛的第一步而已。 而第二境,剑意化形。 便是可这将心中剑意凝实,化作剑气显现于世。 这剑气一旦发出,纵然削金化铁,也不过是寻常之事,轻而易举! 陈珩如今的剑道修为。 便正是身处在此境之中…… 至于第三境——炼剑成罡、炼剑成丝,这两种手段,不过却是轻重大小之间的切换而已。 到得此般境界,发出的剑气便再不拘于寻常形体了。 既可是如大江长河般汹汹而动,长达数十丈,任尔面前是山是湖,皆可一斩两分!锋锐凶烈! 又可是如丝绦细针般微小,细不可察,微不可得见,来去间并无什么明显踪形…… 便是同那些飞针细梭之流相较,亦也无差,完全可与之媲美! 在修士欲证就剑道第三境时,总是有个前后快慢,轻重缓急,需得修成上一步,才能再作之后图谋。 有的修士是在修成炼剑成罡后,再证炼剑如丝。 而反之,先证道炼剑如丝,再去参悟炼剑成罡的玄妙,亦也从来不乏。 这时刻。 只见陈珩骈指一点,便有一道锐气四溢的剑气登时飞出,嘶嘶几声,直有腾霄破云之势,如若一道凄厉虹芒,在法界上空来回盘旋。 他定睛细细一察。 见这道剑气的形体,已是先前所发的数倍都不止! 显然距离“炼剑成罡”境界,只差细微一线。 其中精髓所在,已是尽得! 便也轻笑了一声,意念一催金蝉,便将心神退出了一真法界,重归了现世中的肉身。 香雾空蒙,晶帘皎皎—— 华堂之中。 随着陈珩将双目睁开。 忽然,便听得一声脆响,然后一张老脸便好奇凑了上来,盯着他看。 “你气机有些异样,同先前有些不对了。” 遁界梭退了一步,又咬了一嘴手中拿着的青杏,汁水四溅,含混不清道: “你已修成剑道第三境了?证得的是炼剑成罡还是炼剑成丝?” “练剑成罡。” 陈珩摇摇头,将袖袍一拂,起身淡言道: “不过还是差了一线,想来在进入洞天之前,欲彻底修成此境,应是不难。” “炼剑成罡同炼剑成丝,不过是同一变化的两端,你若是修成炼剑成罡,那后面的功夫,便是难不住你了,只需消磨一些时日,便可成就……小子,倒是恭喜了!” 遁界梭思忖了片刻,微微点了点首,言道。 旋即他将青杏塞进嘴中,三两下便是嚼了个干净,又收手一招,从桌案的琉璃盏器上,隔空摄了一颗青绿颜色,形若鸡冠的灵果过来。 拿在手中,复又吃得汁水满身,不悦乐乎起来。 陈珩见状笑了一笑,将目一转。 唯见这华堂之中。 桌案上已是满满堆叠了无数盏器,酒香满溢,一眼望去,甚是狼狈。 而阶下的那口汤池,也似是换过了数遭水液,此刻正是氤氲翻卷,蒸腾欲沸。 “玉宸派的待遇还真是不错,你这还尚且是在下院,就能够享得如此清福,若是真个到了玉宸上宗,那还了得?” 遁界梭将灵果吃尽后,砸了咂嘴,似还有些意犹未尽,感慨道。 “前辈喜欢便好。” 陈珩一笑。 正当他眉宇微舒,欲开口时候,忽听得一阵叩门声音响起,得了准许后,便有一个青衣布帽,作仆僮打扮的小厮推门而入。 他在躬身施礼后,目光瞥得桌案上那些堆叠如山的盏器,脸上一黑,不禁暗暗叫苦。 “再给老夫来上一些!酒水也要,莫要小气吝啬!” 遁界梭见得他入内,喝了一声,大笑言道。 “……” 小厮脸颊抽动,默然点了点头。 待得他将盏器收走,恭谨阖了门户后。 遁界梭脸上的笑意却倏尔不见,他看向陈珩,沉声言道: “此子前日似是被王典收买了,在收走了这些盏器后,总会往王典的居所去一趟,不过……” “不过我只在殿中打坐,他纵然有心,也是打探不出什么来。” 陈珩摇头。 “依老夫来看,在听得道子寿尽坐化的讯息后,世族之人,只怕是更会肆无忌惮些,而今你并不在金庭山之内,这对他们而言,无疑于是天赐良机,绝不会放过此机!” 沉默片刻后。 遁界梭白眉一皱,缓声道: “我听闻流火宏化洞天的旧址是在东弥北域的鹤鸣山,而以这水宿星宫的遁速,至多再过得三五日功夫,便会抵得鹤鸣山了,在那期间……” “在那期间,世族中人必会动手,若是到了鹤鸣山,众目睽睽之下,四院上师咸集,他们反倒是不好再施为了。” 陈珩摇头。 遁界梭闻言眸光一凝,语声中不乏担忧之意:“自你进入这水宿星宫时候,谢羽便已是启了禁制,内外不得互通,纵老夫想要带你遁离逃出,也并非轻易之间就能够功成,反会打草惊蛇,惹来谢羽他们的提防警惕,却是不妙…… 我忧心,到了世族中人真正出手那时,若是有大神通者施术,将虚空天地给闭锁了,哪怕闭锁之术只能够阻我数息功夫,可也是险事一桩。 那几息功夫,足够他们杀你数回了,不可不防!” “若真到了那时候,我纵是不愿舍,却也不得不舍了…… 前往东海借洞天一事尚是未知之数,做不得准,而今番流火宏化洞天的造化,关乎到六年后的四院大比,我绝不愿错过……” 陈珩想起乔玉壁所赠那三张渊虚伏魔剑箓。 眼帘一搭,遮住了眸底那隐晦的戾气和杀意。 片刻之后。 才面无表情,冷声言道: “若他们出手,纵使是无法伤筋动骨,我也必然,是要从这些宵小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 …… 与此同时。 水宿星宫之中,另一间殿宇内。 端坐玉床上的谢羽忽得皱眉,然后双眸一睁,探手入袖,拿了一面宝镜出来,道: “怎突得唤我,是生了何事?” …… …… 感谢下元太一君的100点打赏,感谢在脸盆里游泳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10424181048935的100点打赏,感谢柿子君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1030110411877642的100点打赏,感谢钟吾洪雪嘉年的100点打赏,感谢书友20220711091119278的100点打赏,感谢茫茫大梦中唯我独仙觉的100点打赏,感谢躁妄狂疏的100点打赏,感谢 书友20190510034459443的100点打赏,感谢槑玖叁的100点打赏。 (本章完) 第四十章 旧怨 随着光华微微一闪,如水波涤过,生起阵阵涟漪。 镜面之上登时便是云起雾绕,随即便放出了一股甚是耀目的白毫来,势若奔雷走电,其速之快,简直让人避之不及! 谢羽见状也不慌不忙,似早已料得了此幕,只将手中那面宝镜淡淡翻了一转,那道自镜面冲飞出来的白毫便从身前射出,直投去了长长玉阶下。 顷时。 白毫猛得作雷火崩散,散出千万点的莹屑出来,然后就浮现出一派陌生之景。 谢羽定目观去。 眼前只见是血云滚荡翻覆,弥盖百十里,有无穷的脏电在轰轰而鸣,转瞬之际,便掠过了百十丈。 而在那血云里面,更是有不计其数的血魄魔头在嘶嚎叫喊,如若群鬼哭天,种种惨怖形貌,叫观者难免心底发寒,不忍正视! 谢羽微微皱眉,将眸光敛了几分,眼底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厌憎和烦恶之色,又瞬时消失,不动声色。 而这血云绕缠,凄声不绝的景状直至是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方一停,缓缓休止。 “久等了,二哥,不过嘛,本真人就是故意要晾你的,如何,可曾想到会有今日吗?你堂堂嫡脉竟也有今日,居然要特意候我,倒也是好笑。” 随着一声冷笑。 所有的血云瞬时一敛,俱往一处投去,被一个肌肤若婴孩,貌似好女的少年吞入了肚腹之中。 那污浊血云散去后,清朗天光霎时照进。 百十里地界,又重归了原本的明媚之景。 在一座光秃秃的大山头,一个身着赤血法衣,袖纹狂舞蛇龙的俊美少年正将玄功缓缓一收,从入定当中回转过来。 他双眸黝黑乌沉,犹如两口深不见底的渊潭,不可揣度,叫人见则心悸。 而眉心之处,更有存有一颗玉石状的竖瞳,色呈五彩,潋滟生辉。 虽看似华美庄严,内里深处,却实则藏有一股冲天的邪异之感,久久挥之不去! “阳魔无英法目?恭喜了,谢瑞,你果然还是练就了这一门大神通,得偿所愿……” 被空晾了许久的谢羽也分毫不动恼,面无表情。 只是目光在移至少年眉心的那颗华美竖瞳时,神情才稍一动,不自觉沉肃了不少,缓声言道。 “是啊,总算是炼成了此法,为了炼出这颗阳魔无英法目,可是耗了我不少功夫,有这门大神通傍身,我在证道元神的时候,却也是能够添出几分底气来。” 谢瑞闻言长笑了一声,将长袖一拂,言语道。 在这笑声中,他眉心处的那颗阳魔无英法目似也在附和着一般,发出阴恻恻的笑声。 像是某种存有灵智的活物般,贪婪将目光投向端坐玉床上的谢羽。 纵使是隔着遥远地界,并非是真个身处一室。 但被这颗阳魔无英法目贪婪一瞥,谢羽一身气血还是微有些躁动。 好似精元法力要平白流泄而出,被那颗妖邪法目给吸摄吞噬个干净,心底兀自生起一股惶惑不安感,侵蚀神意。 “不愧是邪魔妖术……” 感觉到窍关微有些动弹,谢羽心下一沉,将玄功暗自运了几转,才压了身内的一应异样。 而谢羽的这般施为被谢瑞看在眼中。 他只将唇角一扯,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来,却是缓将那颗阳魔无英法目收进了眉心深处,藏匿不见,未再接着动手。 “二哥的玄功还真是愈发精湛了,不过今日再怎么试探,也终究只是隔靴搔痒,并无法尽兴,我只盼着和你真正斗过一场,那样,才方是有着无穷的快意!” 谢瑞将目光一抬,落到谢羽的脸上,道。 “谢瑞,我知你对当年的事情一直心存芥蒂,怀有不服,可族中自有法度所在,非你能够左右,也非我能够左右。” 谢羽摇摇头,淡然道: “你若是想同我争一场,待得杀了陈珩,一切事毕后,自可登门来寻我,二兄我必亲自奉茶来相待,不过……” 这时候。 谢羽微微沉默了片刻,顿了一顿,才又复开口言道: “我观你如今气机,只怕离修成元神也只差临门一脚了,以你图谋的那尊元神法相来看,而今的我,只怕还并非是你的敌手……” 谢瑞是长右谢氏布局在外的一颗隐秘暗子,早在幼年时候便被放出了长右,不令他以世族中人自居,化名外姓,别有安排。 可现今, 随着时过境迁。 当年懵懂无知的幼小童子已是成了一尊仙道真人,号为“北山老魔”。 麾下邪修妖鬼无数,号令一方,凶威凛凛! 而谢羽知晓。 谢瑞之所以会向族中求了“阳魔无英法目”的修行之道,乃是欲以此大神通为根基,修出“五运相沦”的元神法相来! 是故: 天有五运,地有六气,以生万物,以成造化。 人能知天地之运,用天地运化之机,炼功养生,则精神不衰,长生不老! 这元神法相之中,分有至等、上等、中等、下等四类品秩之区别。 而“五运相沦”法相一旦成就,便是位列上等! 且就算是在上等的法相之中,亦是不凡。 存有独到之处,别具神妙! 这时。 听得谢羽这自认不敌,隐隐有示弱之意的言语。 谢瑞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忍俊不禁,拍手大笑起来,前仰后合: “二兄啊二兄,你倒真个是个妙人,识时务的很呐! 旁人都说你心胸狭隘,睚眦必较,不是什么淳淳君子的性情,可你在族中大事面前,居然还收敛了自己脾性,对我这个你向来都是瞧看不起的贱庶子低头,也真是难为了。 无怪族主和几位家老会这么器重你,谢羽,你可真是个十足的世族人,族中大事永是你心中的首位。 若有朝一日,将来是我掌了长右的大权,也要大大的重用你呵!” 这笑声隆隆发响,极为宏大刺耳! 若非是谢羽居住的殿宇布有禁制,可隔绝一应声响光影,只怕数里云海都要为之翻沸,如是置在汤釜之中。 玉床上。 端坐不动的谢羽此刻眸光一闪,淡淡笑了一声,言道: “谢瑞,你我皆是世族出身,此生能够享有富贵华奢,也是全赖族中之能,纵昔日有些不快,但而今大事在前,还是当摒弃旧怨,勠力同心才是。 闲话便少提了罢,说得这久了,你心中的那怨憎气,应也是消得大差不离了。” 他沉声问道: “你今日突然唤我,到底是生了何事?莫非是有变故不成?” 谢瑞嘿然一笑,摇头: “只是替人多嘴,特意来问你一句……明日便是动手的时候,在杀了陈珩之后,可否将他的元灵留下,不要速杀了?” “将陈珩元灵留下,等等……这是还想要特意将陈珩的元灵羞辱折磨一番?” 谢羽一讶,想了片刻,问道: “此话,不会是卫琬华托你来问的罢?” 对陈珩动手之事,不独是长右谢氏一户。 还有其他几家,亦是共同参与到了其中。 谢瑞、卫琬华、刘正言—— 原本议定的,是由谢瑞放出一头大须弥天子魔,将沈爰支缠住,使之分身不得,然后他再同谢羽假意相争,将谢羽也给拖住。 至于卫琬华、刘正言这两位,也皆是仙道真人的修为。 由他们两位出手,对付一个陈珩。 在世族中人的预想里面。 实是绰绰有余了! 不过谢羽知晓,同刘正言、谢瑞这两位世族早早便布下,流落在外的暗子不同。 卫琬华却是汜叶卫氏的嫡脉出身,真正的名门贵女。 身份超然,地位不凡! 而她之所以肯屈尊纡贵,放下身段来,同这些暗子们一并出手袭杀陈珩。 也并非是被族中指使。 全是因同陈玉枢的一桩昔年旧怨…… 不然卫琬华虽是因当年助卫令姜到艾氏避祸一事,而被卫氏的族主卫邵所不喜,两方心存了芥蒂下来。 但以卫琬华这一脉在汜叶卫氏中的人脉和地位。 即便是卫氏族主想要刻意拿捏她,也没有那么容易,思虑到族中的多方势力,难免要心存顾忌,无法随心施为。 眼见着谢羽随口便道出了卫琬华的名姓,谢瑞也丝毫不意外,只是冷哂了一声,道: “你倒是深知这些世族中的同道,了解不少?同我这个流落在外的孤魂野鬼,果然不同呵!” “明日出手的三人中,你和赤朔刘氏的刘正言,不过是奉命行事罢,唯有一个卫琬华……” 谢羽摇摇头,平平笑了一声: “卫琬华在这些年里,已是残杀了不少陈玉枢的子嗣,连元灵也丝毫不放过,要施以百般折磨,直至是油尽灯枯了,还方肯罢休。 在袭杀陈珩这事中,唯有她卫琬华是主动请缨,为此还向与她一直存有不快的卫氏族主稍稍服了个软,才得了参与,可……” “等等,我有一事不明,卫琬华为何会同卫氏族主存有不快,这其中又有个什么说道?” 此刻。 谢瑞忽得开口打断,言道: “你也知晓,在作完这件事后,我便也是长右的家老,身份不比往昔。 可我自幼流落在外,对于各世族之间的故事,还不甚知晓,若将来在言谈时候露了怯,难免会为人所讥……” 话到这时。 谢瑞皱了皱眉,勉为其难拱手道: “可否与我说一说?” “这也并不算什么隐秘,不过是卫隐和卫邵两派相争,卫隐惜败一招,不仅死在了卫邵手中,连带着族主的大位,都被卫邵夺了过去。” 谢羽微微一笑,道: “在成了卫氏族主后,卫邵本是想斩草除根,将卫隐那个生而神异的女儿一并给除去了,只是被卫琬华所阻,悄悄将卫隐女儿送去了上虞艾氏避祸,这才绝了卫邵的念想。” “卫隐女儿是?” “卫令姜,如今的赤明派真传。” “原来如此……” 谢瑞挑了挑眉,一时了然。 旋即顿了顿,又道: “那陈珩元灵之事,可要应了卫琬华的所求,此女已是询我数遍了?” “难说,难说……陈玉枢的其他子嗣也罢,可陈珩,他毕竟是玉宸下院的弟子……” 思忖片刻后。 谢羽无奈言道: “此事,我亦做不了主,你令卫琬华去寻个真正幕后主事的,听他的意思罢!” “那便如此罢。” 谢瑞微将肩一耸,懒洋洋应了一声,显是对这答复并未有多在意。 而在他将手抬起,欲闭了这传讯时候。 忽得。 谢羽似想起了什么,道了声: “对了,就在这几日之间,密山乔氏也有他们的事,要闹出一番动静来,你若是瞧见了,切勿要掺和。” “何事?” 谢瑞忽来了兴致。 “乔氏族主同乔鼎因到底是要倒向宗派,还是要串联自立之争,近年来已是吵得不可开交,难以调和。” 谢羽道了声:“而乔氏族主屡次被乔鼎落面皮,让他那一脉的族人皆是愤然,几个幕僚在相商之后,欲给乔鼎一个颜色瞧瞧。” “乔鼎?我记得,此老似乎是二乔的祖父……而那小乔乔蕤,便正是在玉宸下院修行?你要我若是瞧看到了,切勿掺和。 如此说来,乔蕤也是要去流火宏化洞天里面历练不成?” 谢瑞若有所思: “所谓的颜色,不会是乔氏族主的人要把乔蕤杀了罢?此举好生的大胆呵!他们就不怕乔鼎发疯?不怕乔氏族主的责罚吗?” “一山难容二虎,乔鼎一日不死,而今的那位乔氏族主便一日难以坐稳他的大位,杀了乔蕤,也是欲坚乔氏族主之心,让他同乔鼎彻底斗上一场,否则再是继续温水煮青蛙下去,倒是会欲发壮了乔鼎声势。”谢羽道。 “听闻乔蕤生有国色,倒是可惜了,先死一个陈珩,再死一个乔蕤,你们这洞天一行,也着实是热闹……” 谢瑞笑了声。 谢羽说:“闲话少提,明日行事,勿要出差漏了。” “区区一个紫府,纵君尧给他留了些手段护身,但我自有防备,你便安稳放心罢!” 谢瑞眼睛一眯,懒洋洋将手一拱,便闭了传讯。 而谢羽微微皱了皱眉,在思忖片刻后,摇摇头,又将双目一阖,入定过去,没有言语。 …… …… 而翌日。 殿宇中打坐的陈珩忽被一阵动响惊起,肉身血流如沸,传出示警之意。 他双目一睁,暗道: “来了!” (本章完) 第四十一章 无可奈 天中瞬时浪翻如海,云涌似沸。 而待得众弟子急推门而出,以目观去时候。 唯见一只赤黄污浊,几是有着遮天蔽日之态的大手猛得自虚冥深处探出,裹挟着无穷狂风流云,一把便向着水宿星宫狠狠抓来! 只听“轰隆”一声! 宛若山崩地陷般的巨响! 众弟子立足处不稳,皆是不由自由摇了几摇,身形踉跄,姿态狼狈。 而那些星宫中的仆僮杂役之流,则更是不堪一些,如狂风落叶也似,狠狠横飞出去,跌了个七荤八素,头破血流,连生死也是不知…… “天魔?” “大须弥天子魔……” “这是天魔中的王族?!” 有眼尖的弟子在稳住身形,瞥得极遥远处,那个突然出现,猛得横亘于前方碧空,如若岳岭般的庞然魔影后。 眉尾一阵抽搐,心头一骇,不由得惊呼出声。 黑云滚滚,风雷并起—— 只在转睫功夫间,原本还尚晴朗的天象就已是赫然呈出了一派阴晦之相。 陈珩瞳孔微凝,在这座水宿星宫的前方。 一尊数百丈高大,通体是赤黄两色交织,如成神光蔽体的魔类,正阴恻恻一笑,将大手施施然缩回。 它面目唯是一片平坦的空白,五官皆不见,头戴古天子帝王在祭天时候所用的大裘冕,玄裳,镶青纹,前胸绣团龙,后背绣方龙,领与两祛皆饰有小龙纹路,两肩各带有一日、一月。 足履云气,顶生圆光—— 遥遥望去。 这尊大须弥天子魔就如若是一尊古老时代的神人,庄严华贵,恢弘不凡! 可其身上却又存有着一股森然邪气,叫人难以忽视,如是一块沾满了腐臭浊泥的名贵金玉。 这两类截然相反的气度融于一身,有股说不出的诡异之感,甚为邪氛…… 而在大须弥天子魔的那一掌击落之后,便登有一股赤黄之光华疯长蔓来。 只顷时之间。 便爬满了半座水宿星宫! 那赤黄浊光仿是专能够污秽法阵禁制之流。 在“咔嚓”不停,犹若万千新芽破土的连绵声响中。 这座巍峨广大的水宿星宫剧烈震了几震,旋即便华彩一熄,直直自万丈云空之上猛烈栽下! 惊惶叫喊声忽得四起。 “……” 陈珩袖袍一动,刚欲运转真炁来飞遁,脱离这座水宿星宫。 却陡然。 有一股汪汪如洋的浩大法力生出,将其身形稳稳托定。 而放眼观去。 同陈珩一般。 一众入室弟子和水宿星宫的无数仆僮杂役,也皆是被一股法力托定,将身置在一朵碧色大云上面。 “大须弥天子魔?这气机……已是勉强可比拟仙道中的元神境界了?” 沈爰支先是看了眼碧色大云上的众人,旋即眸光一转,落到了那横亘在前路处,将高空流风都是截断的森然魔影,秀眉一蹙,心中微沉。 “谢上师,不知——” 她对着立身在不远处,面色阴晴不定的谢羽开口。 只是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阵长笑声音给猛得打断! 那笑声如同惊雷一般,骤然响起,在众人耳畔回荡不休,搅动得狂风呼啸,灵机汹涌,尽显来者的深厚道行。 陈珩深深吸了一口长气,将七窍六识霎时闭拢,又将心神牢牢沉入紫府之中,并不松懈。 可饶是提早做了防备。 以他的修为和肉身体魄,还是在这长笑声音中感觉身若万千针扎,心脏狂跳不已,血流汹涌。 而不远处的几个仆役更是头颅径自爆开,红白之物哗啦啦淌落,血腥气扑鼻传彻开来。 “仙道真人,闭锁天地,还有阵盘在做闭锁助力,是有备而来……” 感应到周遭灵机混沌不堪,不进也不出,只是在徒劳打转,沈爰支眸光一凝。 而恰时。 大须弥天子魔也面向东处,将沉重如山的颅首一低,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嬉笑和呜咽声音。 沈爰支顺着大须弥天子魔的视线观去。 一个身着赤血法衣,袖纹狂舞龙蛇的俊美少年正以手托着一方小星盘,自东处缓缓踏云而来。 他眉心处存有一颗晶莹若玉石,色呈五彩的竖瞳,在闪烁着阵阵明光,甚是诡谲。 “北山老魔,柳瑞?” 见得来人后,谢羽心下微微笑了一声,但脸面上的神情却是一片沉肃,分毫不敢放松,对一旁的沈爰支长叹道: “沈上师,我等今日怕是有些麻烦了……” 沈爰支并不答话,心中警惕愈发高涨。 在那头大须弥天子魔突得现出身形,以大魔力击毁了水宿星宫后,她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而如今…… “沈爰支,玉宸派弟子,而今是长赢院的经师?” 谢瑞眉心处的阳魔无英法目微微闪了闪,旋即轻笑了一声,道: “听闻你在修成金丹后,便一战斩了怙照宗的孔岳,那位可是苦修多年的老金丹前辈了啊。 今日,便让本真人来试试你的成色,看你到底是名副其实,还只是徒有虚名,窃了本不该是属你的名位!” 话音落时。 谢瑞长袖一抖,发出无数的血魄阴魔来,数以万计,铺天盖地,简直如若灾年肆虐在田地之间的群蝗! 谢羽一言不发,五指一舒,便已拿住了一只浊黄大葫芦。 他将木塞一拔,只闻一声隆隆如雷的闷响,便有无数黄沙飞石喷出,兜头盖脸,打向那无数朝着沈爰支杀去的阴魔和血魄。 好似一挂汹涌洪水卷荡过天中,声势极为骇人! 尽管血魄和阴魔变化多端,来去如光电之疾,并非凡物。 可被黄沙和飞石一触,登时也便骨血消融,再不复全体…… “倒有些意思?” 谢瑞见得此景状,眸光微微一亮,心底还真升起了几分战意来。 而在谢羽已正同谢瑞斗得激烈。 双方你来我往,彼此皆拿出了几分真正手段出来之时。 沈爰支眸光一转,瞥向碧云之中,心念一动,便已是悄然给陈珩传音几句。 不过未等她再叮嘱多语,那头大须弥天子魔已是忍耐不住。 它在嬉笑了一声之后,便将顶后的圆光摘落,双臂使力,如是在抡动一方大磨盘般,狠狠朝向沈爰支砸去! 沿路的重云风烟被悍然分成两股,恐怖的巨力袭来! 这一击落下。 如是能够将山岳撞沉,使江河断流! 而与此同时。 沈爰支的神魂亦是微微一震。 只见其紫府之中,隐有一尊通天彻地,身穿天子冕服,双目黄赤相间,浑身上下透着浓郁污秽魔气的身形欲缓缓凝实! 尖啸、咒骂和欢笑的语声此起彼伏,一波接着一波。 在不断侵蚀心神,欲引诱着生灵堕落、腐化,最终使人沦为一具无知无觉,只会凭本能来行事的死物傀儡,彻底拜入大须弥天子魔的麾下! 而沈爰支毕竟是丹成上品之辈,所参习的玄功道书,也亦是玉宸派中所藏的上乘妙法。 大须弥天子魔的这魔染之术,虽对于寻常金丹真人来说,也是个不小的麻烦,但却还奈何不了她。 只是将玄功默运几转,那欲侵袭紫府的魔影便登时崩灭,化作泡影散去。 而同时她素手一点,指尖飘出来一股迷离烟气,轻轻上前一迎,便稳稳格住了那沉硕如岳岭的圆光,再一摇一动,便将圆光猛得打了个崩碎! 见得此景。 大须弥天子魔暴喝一声,重新自顶后生出一轮圆光,接着摇动巨大的身形,自远空中悍然扑杀过来! 一时之间。 光影乱闪,嗡响暴鸣音始终不绝。 云海之中,罡风凛冽如万千刀割。 各类神通法术升腾而起,滚滚如大海潮,激荡天地! 在这四位交手之处,灵机再也不复一丝的清明之态,翻涌乱撞。 空中时不时有余势冲泄袭来,若非是沈爰支刻意庇佑,只怕在场的诸人,都要悉数死绝。 在这真人的斗法之间身魂尽丧。 连尸骨都不存…… “谢瑞,收敛一些,说好的只是杀陈珩一人而已!勿要只顾自己尽兴了!” 在以遁术闪避过谢瑞的那颗阳魔无英法目后。 眼见他越斗越是癫狂,眸中凶光炽烈如火,几要喷射而出,恨不能将在场众人都屠戮个干净。 谢羽微微皱眉,暗自传音道: “水宿星宫的仆僮杂役也罢,可那些下院弟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你杀不得!速速住手,莫要再生事端了! 在办完此事之后,你便是长右的族老了,平白给自己树敌,却是个什么道理?” 这句话在出口后,尤是最后一句,倒是令狂笑中的谢瑞语声微微一顿。 出手时候。 也是收敛了几分…… 谢羽见状心内不禁冷哂。 今日这出手袭杀陈珩的三人中,除了一个卫氏嫡脉的卫琬华之外。 其余两位,刘正言和谢瑞在此事了结之后,都是统统逃不过一个死字!要被世族杀人灭口,扫去一切或存有的后患! 纵使谢瑞神通不俗,甚至连阳魔无英法目这等大神通都是勉强修成了,也终究是劫数难逃! 谢瑞对于谢氏的怨憎和不服,只要是明眼人,都可轻易看出。 而当今的谢氏族主,心气也远非老族主那般的宽宏,在上位之后,更是大行过打压异己之事。 以谢瑞在平素间的性情表现,他纵是再如何的天资高绝,也终究难得谢氏族主的真正信任…… 更何况他在今日斗法时候,屡屡失控,凶性难抑。 显然还远未能够掌控自如那颗阳魔无英法目,反倒是被神通给影响了心性,喧宾夺主。 这般看来, 谢瑞此人。 则更是留不得了…… “蠢物,你若是真个能够修成那‘五运相沦’的上等法相出来,纵族主再是如何厌你,也会留你一命,不会行自废功夫之事。” 想起昨日那幕,谢羽暗自冷笑: “还真以为你在杀了陈珩后,就能回到长右,证道元神,成为一位家老了吗? 对于将死之人,我倒一向是心肠慈悲,气量广大的很呵!” 而未等他再多思下去。 忽然,沈爰支在发力一攻,一连打出了数十道乌阳神雷,将那头大须弥天子魔打得惨嚎连连,远远逼退出了数十里开外后。 这时。 她伸手入袖,拿住了一支小金箭,放在胸前,默诵几声,旋即望空一掷,低低道了声: “去!” 自谢瑞和那头大须弥天子魔突兀现出,再到得此际,说来虽长,却还不过一炷香功夫。 只见金箭呼啸一声,如飞虹一般,夺人目睛,霎时冲霄直上,爆出了万点焰光来! “这是什么法器?!” 谢瑞心中一惊,只闻“咔嚓”一声,袖中那方特意用来辅以闭锁天地的小星盘已是赫然裂作了数块。 而在场诸人也只感觉隐隐约约,小金箭仿是破开了什么壁障般。 天地间气机一畅。 往复自由…… 早已得了沈爰支传音嘱托的陈珩也自不会放过这个难得时机,猛得纵剑而起,跳出了碧云外,将拦路的一头血魄斩开。 同时他袖囊中的遁界梭也低喝一声,有蓝芒乍现而出,将虚空挪移。 只是刹那功夫,陈珩便自原地消失不见! “我这处无需你出手相助,小心谢羽和世族,不要轻易露面……” 在传了最后一道讯息过去后,沈爰支这才微松了口气。 她冷眼瞥向谢羽和谢瑞,眸中微有讽色。 “该死!贱婢又出来作怪了!” 谢羽暗骂一声,不过却并未有什么动容: “不过你以为这般就是胜了?笑话,有刘正言和卫琬华在前处拦着,那小子纵是逃了,又能够逃到哪去?!” …… …… 天地混沌,玄幽难辨。 不分上下,也寻不出西东。 这是一种极奇妙感触,仿是他已同天地虚空融为一体,再无什么区分…… 然还未等陈珩再有什么体悟。 忽得,袖囊中的遁界梭低呼一声,叫喊道: “前方有人阻路,好厉害的法宝,小子,当心了!” 话音落时, 陈珩只觉身躯一沉,他和遁界梭霎时便被一股无形之力,从虚空中给逼了出来。 而才方落地。 面前便有一股凌厉劲风袭来! 陈珩下意识运起飞剑一格,却不过弹指功夫,青律剑便被直直撞成两段,灵光消泯,颓然跌落于泥地之中。 而那劲风余势不减,继续向前冲去! 纵匆忙运起紫弥宝衣再加上这肉身修为,陈珩还是如遭雷击,远远跌飞出去,胸口一闷,口中吐血连连。 “总算抓到你了,也是天公爱我……不知我要如何炮制你这个魔贼的子嗣?这倒是件值得思量的事情。” 不远之处。 有女人寒声一笑,尖刻凄冷如幽冥之鬼。 “……” 陈珩强忍着无数筋骨断裂粉碎的剧痛,以手支地,踉跄起身。 可当他看清女人的面容时,眼皮忽得一跳,似恍惚了刹那,身形有片刻的僵硬。 “师姐?” 他在心中轻声道。 …… …… (本章完) 第四十二章 恩仇 一阵高风忽将半山的烟云拂得狂乱,草尖簌簌发出颤响。 地上的无数爬藤花顺着风势起伏,翻出绮丽的颜色来,如是万千丹朱涂染。 陈珩顺着风动的方向看去。 一个女人足下踏着一团锦云,周身漾漾清光浮沉,如是置身在碧波海潮之中,正在缓步行来。 她一袭藕色的织金宫裙,以犀带束腰,鬓发轻巧如蝉,颜盛色茂,淑质艳光,姿色动人无比。 陈珩的目光在她的眉宇上微微停驻了刹那,眼中有片刻恍惚。 又很快视线移开。 神情归复了平素时候的寡淡冷刻,并不动声色。 长得真像…… 陈珩心道。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与卫令姜如此相像之人,心神恍惚之下,几乎要把眼前女子错认成另外一人。 不过两者终究也并非是毫无差异。 而眉宇之间看他的神色。 也并不相同。 或者说是迥然相异…… 这片刻间的失神虽然短暂,一逝即过。 但还是被卫琬华看得一清二楚,丝毫不漏。 那目光似是在看她,却又不是看她。 仿佛只是在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依依稀稀的影子…… 说不清那目光深处,究竟是蕴着一番什么情绪,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最后在敛眸时候。 唯剩了一种寡淡的平静,清冷默然,若古井不生波。 卫琬华见得此状,将几缕被风吹乱的鬓发拂到耳后,似笑非笑将眼睫一掀,瞥在了陈珩身上。 “你方才在想什么,莫不是想施以什么美人计,让本真人心软,对你手下留情么?虽说你这魔贼子嗣的确仪表不凡,和那魔贼也是不分高下了,但本真人已修道这么多年,又岂是能为区区皮相所动的? 陈珩,你今番的算盘可是打错了。” 卫琬华眯了眯眼,柔声一笑道: “在杀了你,将你的元灵百般折辱,泄了我心头一口恶气后……放心,我会为你再重塑肉身的,到得那时候,你就是我一个人的傀儡器物了,我要将陈玉枢对我那几个妹妹做的事,在你身上全部都来上一遍! 如何,这个结果……你可还喜欢么?” 卫琬华的语声之中带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寒意和杀意,煞气腾腾,又兼森寒刺骨。 犹如霜光作刃,在寸寸割面而来。 便连陈珩紫府中的神魂元灵,亦有一股尖锐的刺痛之感! 受这金丹真人的气机一压,他伤势愈重,被迫半弯在地,浑身骨骼咔嚓作响。 喉头一甜,又是连连吐了数口鲜血,面色惨白…… “该死!这他娘的到底是个什么法宝,怎会如此的克我?!” 这时刻。 袖囊中的顿界梭大骇失色,鼓足了全身的力道,却只觉周遭天地如是铁板一块般,坚不可摧。 凭他的能耐,也只是能够撬动微小的分毫,难以迅速破开虚空壁障。 而这时。 忽有一声长笑响起。 转目看去时,唯见一道黄烟以迅雷之势排荡开大气,轰轰隆隆,将北处的天宇都侵染成了浊黄的颜色,如是一挂悠长黄河在云空之上突兀泛滥决堤! 而黄烟之中。 立有一个身长丈五,两臂奇长如猿的黄裳男子。 他一见陈珩,脸上便微露出了些喜色,然后朝向卫琬华打了个稽首,道: “卫真人,贫道这处有礼了。” “刘真人安好。” 见黄裳男子驱烟赶来,卫琬华也不意外,只是微微点了点首,便算作是见礼了,神态倨傲轻慢。 “此女好生自大,觉得是身为嫡脉,便可高人一等了?等得今日事情做完之后,我也是可改头换面,重回赤朔刘氏了,皆是十二世族,谁又比谁差一筹? 到时候再相见事后,看你会是什么模样!” 黄裳男子刘正言见她这般不冷不淡的做派,心下微恼,但还是压了压怒气,拱了拱手,笑言道: “卫真人果然好神通,好法宝!居然在此地便将这小子截住了,倒是省却了我等的一番功夫,妙哉!妙哉呵!” 卫琬华闻言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开口: “当初在宵明大泽时候,听闻此子便是以一件法器,挪移了虚空,才侥幸可以跑去了希夷山,寻找君尧求援。 而我既然得了此讯,又怎可不作防备?” 她探手入袖,素手便轻轻拿住了一尊生有九十九重,外相灿灿有玉色的塔楼,将至托在掌心处,轻轻一摇,道: “为今日之行,我可是特意向叔父求了这小塔来,用以囚顿虚空的四方上下,任那法器再是如何厉害,也无法脱离此地!” 刘正言闻言一惊。 他以目看去。 见卫琬华掌心的塔楼虽高不过三尺,却是华美庄严,宝光直有冲霄之势,一见便知绝非是凡物! 塔座四极之处分刻有龙象、雷公、鸿鹄、大天魔王的图像,晶莹若琉璃之状,润洁无瑕,玄奥的蝌蚪文字串联成经文,密布其上,满满皆是。 而在九十九层的塔顶,更存有一处莲花藻井,一方小碑镇在中央。 碑身之处,刻有“日月停景、原离不动”八个蝇头小字…… “这莫非是长右谢氏的那尊霄度塔?昭易公遗下的那桩道器?区区一个陈珩而已,杀鸡——” 刘正言瞳孔一缩,眸中清晰有一丝震然色彩。 只是话还不待说完。 他便自个猛得住了嘴,微微皱眉。 “原来是仿品秘器……好深的造诣,这气机倒是模拟的真实,连我都要险些被骗了过去……” 在察觉到那一丝端倪后。 刘正言脸面上立时有些挂不住了,颇多尴尬,讪笑了一声,道: “卫真人倒是手段通天,不愧是汜叶的嫡脉出身,居然连这等宝贝都能够借过来,倒是令在下看得眼热了……” 卫琬华眸光微有戏谑之色: “道兄过誉了,刘氏的三素九夷飞轮也是别具神妙,听闻贵族中也是仿了此宝,炼出了几桩秘器出来。刘真人今番立下大功,说不得回了赤朔刘氏,便会被贵族主赐下一件秘器来护身,也未可知呢。” “哪里,哪里,哪能得那般厚赐?” 刘正言连连摆手,脸上却是不禁带笑。 这两人在言谈时候,也并不在意陈珩,视他如若作无物,显是一派吃定了的态度。 遁界梭既是恼怒,又微有些庆幸。 只是在暗中慢慢积蓄力量,欲寻得一个恰当时机来,便将法力打出,发出惊天一来! 而被气机压制,动弹艰难,难以做分毫移动的陈珩心念一转,便默默叩住了紫府中的一张渊虚伏魔剑箓。 “两人,两位金丹真人,应用出一张渊虚伏魔剑箓,便可解了面前这局……” 他面色苍白,唇角隐见血渍,心中却是波澜不惊,暗道。 这三张渊虚伏魔剑箓乃是一位纯阳大真君不惜折损修为,亲手花费甲子苦功,才炼出的护身杀伐之宝! 一旦发出。 莫说金丹真人,便是连证道元神、返虚之辈,一个不防之下,也绝然讨不了好,要身魂俱丧! 虽说用在此处,颇有些牛鼎烹鸡的意味,甚是大材小用了。 但事急从权。 却也再顾不得那么许多。 且卫琬华身份特殊,是汜叶卫氏的嫡脉出身,保不齐就会携有什么护身珍器,不可不防。 …… “而今这两人距离相隔甚远,对彼此皆有戒备警惕之意,老夫知你有压箱底的手段,但这底牌,却是用一张,便是少上一张,万不可胡乱浪掷!” 遁界梭竭力传音道: “老夫为你看准时机,既然要杀,那最好是以一张剑箓,便把这两人都给杀了!若是走漏一个,就是要多用出一张剑箓,那便是大大的不美了!” 陈珩没有答话,只是眸光微微一敛。 “对了,这小子的元灵。” 这时。 刘正言忽得转目看向陈珩,伸手一指,笑言道: “卫真人是要带走?” 卫琬华微微颔首,道:“不错。” 刘正言对着陈珩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 “倒也是个可怜人,连求个速死都不可得,你此生最大的错处,只怕就是投生至了此胎,同陈玉枢那魔贼生了干连。” 卫琬华玉容上微微露出了一丝讽笑,刚欲开口,忽秀美一蹙,目光愕然朝向东处望去,似有所感。 而同时。 身形被黄烟裹住的刘正言猛得长眉倒竖,也看向东面。 他似与卫琬华同时得了某道灵讯般,脸面上的神情颇多骇然,眸光惊疑不定。 “这……这……” 怔了片刻。 刘正言才惊疑道:“那头大须弥天子魔,分明连寻常的元神真人都可应付一二,怎会这般轻易,便被沈爰支给杀了?” “……是虚空大罗法,沈爰支居然修成了这门大神通,看来她绝不是普通的玉宸弟子!若能够将这门大神通修得随心如意,她便是连真传弟子,都可去争一争了!” 卫琬华面色难看。 “什么?!” 刘正言大吃了一惊,一时失态。 “该死的谢氏,明知沈爰支不好对付,却还只是用了一头大须弥天子魔来虚应故事。” 卫琬华心中暗骂,怒气涌起,但既是得了谢羽的传讯,也不好作壁上观。 若是容得沈爰支脱了身,一旦坏了大事。 那便是事后再如何的追悔,也都来不及了。 这时,她淡淡瞥了刘正言一眼。 而刘正言也立时会意,只是踌躇不前,脸上还挂有一丝苦色。 “卫真人,非在下贪生畏死,实是虚空大罗法位列于玉宸派的八功之一,端得有惊世骇俗之大能耐,在下……” “沈爰支她再如何厉害,也只是金丹修为,在以虚空大罗法杀了那头大须弥天子魔后,如今也是法力损耗不少!谢羽不可露馅,你与谢瑞合力,拿下一个沈爰支,应是绰绰有余了!” 而在不耐烦说完这句之后。 见刘正言仍是畏首畏尾的模样,显是被那虚空大罗法给吓破了胆子,唯恐自己也步那头大须弥天子魔的后尘。 卫琬华眸中的冷嘲意思终是再不掩饰,扬手便朝向刘正言掷出了一物,淡声道: “此物暂借于你护身,待得对付完了那个沈爰支之后,再归还给我,速速前去,勿要拖延了!” “这是……班符法罩?” 刘正言忙伸手一捞,待得看清掌中之物后,双眸登时神光大放,显是欣喜至极。 “多谢卫真人借宝,贫道去也!” 他忙稽首一礼,见得卫琬华玉容上的那层霜冷颜色,知晓此女已是有些动怒,也不敢再磨蹭耽搁。 低喝一声后,便化作一道黄烟直往东面遁去,横亘过长空,身形霎时消失不见。 “老厌物,果然是山野俗夫,眼皮子浅得很,若让你回了赤朔,也是平白辱了刘氏的清誉家声。” 卫琬华心中冷讽。 而待得她转过眸光时,正对了陈珩的视线。 陈珩面上不见什么表情,无悲也无喜,安静无声,只淡淡看过去。 “怎么?已是等得许久了,可想好求饶的说辞了吗?” 卫琬华以手掩唇,吃吃一笑,道: “说来听听,让我听听像你这种人在生死的大怖面前,是要如何来做求饶的?” “如此看来,卫真人非杀我不可?” 陈珩平平道。 “不止是杀你,我还要将你的元灵带回汜叶卫氏,尽情羞辱折磨!直待你寿数尽了,油尽灯枯后,才方会有解脱!” 此刻。 卫琬华精致如墨画的脸上存有一片嘲弄和刻薄之色,她冷笑道: “莫要说什么你与陈玉枢并无瓜葛之类的言语,以此来祈我饶你一命,当年我同陈玉枢之间的恩怨,又何曾能够牵扯到我的几位亲族姊妹?可她们还不是遭了无妄之灾! 而今这一切,怪只怪你是那魔贼的子嗣罢,就算是死,也死有余辜!” “原来如此……不过容禀,贫道还有一言。” 陈珩微微沉默了刹那,道: “我的一位故人同卫真人有几分相像,不知卫真人可曾听说这个名字?” “哦?故人?” 卫琬华把玩着手中的那尊明光灼灼的霄度塔,饶有兴致,像是一只猫伸出爪子,逗弄着地上的虫蚁。 “你且说来听听,或许本真人会饶你一命呢。” 她戏谑一笑。 “卫令姜。” 陈珩眸光轻轻一闪,开口: “她唤作卫令姜……” …… …… 晚点还有一更,明天有事,就提前更了,不过会晚,大家可以起床再看。 (本章完) 第四十三张 唯我能证我 在这句话出口之后。 卫琬华脸上的神情霎时微微一怔,唇角那抹嘲弄的笑意也不自觉一敛。 卫令姜…… 她怎会不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姓? 又怎会不记得? 当初若不是为了此女,她也不会同卫氏的族主卫邵平白结怨,生出不快来。 还将她身后的这一脉族人统统给连累了,受了族中不少的冷眼。 但无论如何,她好歹是尽力保全了卫隐女儿的一条性命,将卫令姜放去了上虞艾氏寄养长大,令她暂且脱离了卫邵的眼目,无虞性命之忧。 而等得赤明派的拙静真君听闻了卫令姜生而神异的故事,不惜破关而出,亲自下山,将卫令姜接入了鹿台山做修行之后。 这一举动。 才算是彻底打消了卫氏族主卫邵的恶念,也让卫琬华彻底放下了一颗心来。 若当初不救下卫令姜。 仅是冷眼旁观的话…… 以卫琬华的卫氏嫡脉出身,无论是卫邵或是旁人在位,都要特地重用她,以此来笼络人心,示宽厚仁慈之意。 可她偏偏就是救了,还阴差阳错,让卫令姜得了拙静真君的青目,拜入赤明派这方高上仙门,令得卫氏族主自此夜不能寐,再难以高枕安眠。 自此事之后。 纵她乃汜叶卫氏的嫡脉出身,也是再未得过重用信任。 身上只有一个虚衔名头,明升暗降,往日所掌的权位被分润出去了不少,所剩无几。 这还是因卫邵心存顾忌,终究不愿彻底撕破面皮,将事情闹大。 若是唤作一个寻常族人,只怕早就被卫邵给千刀万剐了,哪还能够有命在? …… “令姜,她是个好孩子……在她小时候,父母分身无暇,是由我来教导她修行的,且当初在事变后,是我亲自送她去上虞艾氏避祸的,又怎能不知?” 在半晌的沉默后。 卫琬华眸光微微一转,淡声言道: “不过令姜素来深居简出,自她上山之后,我同她也只有书信间的往来,难以晤面。 近年来,她更是在赤明派的‘九皇常阳金阙’洞天中调和水火,欲行丹成一品之事,难以分神,同我的书信也渐渐少了…… 你是如何听说过这个名姓,又是如何结识令姜的?” 这时。 见她语声略有些缓和。 不仅是袖囊中的遁界梭大感意外,旋即喜上眉梢,大叹侥幸。 陈珩的眸光,亦是微微一缓。 但未等他再多言。 卫琬华忽得冷笑了一声,讥嘲道: “不过,你若是欲打着令姜的名头,让我来饶你一命,那便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我虽视令姜为亲族,愿助她一臂之力,可我那些被陈玉枢炼作人傀的妹妹们,难道就不是我的至亲之人?若是放过了你,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陈珩小子同那卫什么的关系应当匪浅,你若是杀了他,就不怕被事后怪罪吗?” 遁界梭一骇,忙嘶声喊道。 “我是汜叶卫氏的嫡脉,这天底之下,九州四海,有谁能怪我,谁又能够责我?!” 卫琬华目光森然,寒声道: “而令姜若只是为了一个魔贼的子嗣,要同我闹了不愉快,甚至怨我,那她这么多年,便也是白活了!” “你……” “今日不过天理循环而已!” 卫琬华微微抬手,面无表情。 …… 天阴沉沉,蔼云遮日—— 飕飕的冷光卷荡而过,很快,半边天宇都成为了铅灰色,晦暗如若生铁般的色泽。 陈珩沉默抬起头,空气中弥散着湿润的水气,听不见任何的雷声,可雨水就快要落了下来。 阳乌敛飞焰,高隐层霄芩…… “此事已再无缓和余地?” 在遁界梭的慌乱催促声中。 片刻后。 陈珩淡淡开口。 按理来说,在刘正言离去的刹时,以他的性情,早便是发出一张渊虚伏魔剑箓,将眼前中人给斩杀了,一了百了! 可鬼使神差的,他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而今。 又是再开口相询了一次…… 卫琬华冷哂,并不欲答复,法力凝聚,袖中便有一团罡雷打出,转瞬便临近了陈珩的面门之处! “好。” 在这罡雷震荡的隆响声音中。 恍惚间,陈珩眼帘将淡淡一掀,有话音发出。 下一刻! 一道璀璨无极,杀意沛然,仿是能够斩开这世间一应有无形之物的剑光,便从他眉心陡然冲出,敲在了那团兜头打来的罡雷之上! 就仿是快刀割过油膏,剑光未有丝毫的阻滞,便将罡雷直直斩分成两段,倏尔湮灭不见。 旋即以一往无回之势! 直往卫琬华处杀去! 斗转而天动,山摇而海倾! 在生死一瞬之际,卫琬华已是躲闪不及,骇然变色。 这剑气—— 至少,也是在第八境之上! 似是这等护身至宝,欲要炼制出来,折损修为都不过是小事,更要一番辛劳苦功下来,甚是耗费时日。 似是能斩出这等剑气的大能,早已是超脱凡俗,并不理外事。 大多只是终日闭关参玄,体悟造化天道。 便是亲生的子嗣,若非的确钟爱,也绝不值得他们如此耗费苦功,特意炼制出这样一枚剑箓来。 似是此等物什,纵她卫琬华身为汜叶卫氏的嫡脉,也是没有的…… 而卫琬华原先所料,不过是君尧在坐化前,会留一些护身手段下来,交予陈珩使用。 虽然难缠,但也并非是无法应付。 但这剑气。 却显是出格了…… 在心念转动之间,卫琬华手上的动作也分毫不慢,法决一起,便有四五件法器瞬时打出。 而同时胸口一个起伏,便逼出一道热灼汹涌的真火,张嘴一喷,霎时便化成一片浩瀚火海,铺天盖地般向前焚去! 宇宙十大真火之一——龙变真火! 而无论是法器。 或是卫琬华倾尽全力发出,那几有焚江之能耐的龙变真火。 在渊虚伏魔剑箓面前,亦如梦幻泡影一般,起不到丝毫阻碍的功用,纷纷破碎毁去。 剑光临身的刹时,卫琬华已是所有手段都被破去,再避无可避。 而这一刻。 却陡有一声冷哼响起。 旋即在她袖囊当中,便有一颗九窍宝珠如电光般掠出,飞速迎向那杀向卫琬华眉心的剑光,同它狠狠一撞! 在一声“咔嚓”的清脆响声中。 那无物不斩,似能灭尽世间一切有无形之物的剑气,却一反常态的,被九窍宝珠格住,同它僵持不下…… “好剑气,好修为!也不知是中乙剑派的哪个疯子所炼,这无法无天的意味,倒是同那方剑派的治世法理,一模一样!” 于九窍宝珠之中,缓缓传出来一道苍老声音,威严洪烈,叫闻者耳鼓生疼,眼前金星乱窜。 “大父?” 听得这声音后。 险死还生的卫琬华既惊且喜。 “无妨,这颗吞象珠可拘摄江岳,缩拿五精!莫说只是一道剑气,便是再来一道,也能应付的过来!” 那声音淡笑道: “在你临行之前,大父我特意将此物藏于你身,还留了一道神意下来,便是防着这一刻,果然,小心无大错!” 面前三寸远处。 只见那颗吞象珠犹若长鲸吸海一般,正在源源不断吞噬着、缩减着剑气的形质,将其捉拿进入珠身,做镇压之举。 “……” 卫琬华尚是惊魂未定,在定了定神后,方欲出言。 旋即,却听得吞象珠中有惊叫声音响起,急促道: “不好,这剑气,是乔玉壁——” 话音未落,只见那颗吞象珠就是摇摇晃晃,光化尽敛,像是吃撑了一般,“咔嚓”一声,现出了几条微不可见的裂纹。 下一刻。 寄托于吞象珠中的那道神意被生生斩灭。 宝珠也颓然自半空之中坠地,一应玄妙皆丝毫不见! “不好——” 卫琬华瞳孔猛缩,心头暗叫不妙。 下一瞬,那道尽管被吞象珠汲摄了近九成之多形质,却还有留有最后一丝的剑气。 便以迅雷之势,朝前倾力一斩! 天地间仿佛寂了刹那。 万物无声—— 然后便见一颗美人颅首高高飞起,其玉容还残存着几分不可置信之色。 在那颅首之下,断颈处血如泉涌,凄艳夺目! “事到这般地步了,还想逃,当老夫是个吃素的不成?!” 袖囊中,遁界梭忽得一跃而起,低喝了一声,将法力提起,狠狠望空一拿。 那道渊虚伏魔剑箓在被吞象珠汲摄了形质后,终究是威能不比先前。 在毁去了卫琬华的肉身之后,便已后继无力,未能将她元灵一并斩灭。 而在卫琬华的垂死挣扎之下,遁界梭也是心头一紧,忙运起了十成十的力道,将她元灵缚在原地,挣脱不能,角力起来。 “打虎不死必受其害,陈——” 眼见那反抗之力愈发强盛,遁界梭皱眉,开口大叫。 不过他话音还未尽。 便有一道赤色剑光转瞬掠过数十丈,如若惊雷一般,自他耳畔响起。 旋即,便平平将卫琬华的元灵从中剖开,再一分两段! 遁界梭愕然回过头。 却见陈珩只抬手一按,便将那道折返回来的赤光平平给拿住,眸光漠然。 以目观去时候。 见那赤光正是一口赤色飞剑,颜色鲜艳,如欲滴血。 剑身上纹有形貌模糊的诸天大魔和仙神佛陀种种,隐隐约约,残缺不清,煞气滚滚而涌。 飞剑只是被人拿在手中,便也有一股杀戮和凶戾意味,冲霄而起,仿是欲贯穿天地,割裂干坤,气势逼人! “这剑?” 卫琬华的元灵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问道。 “阿鼻……” 陈珩神情沉默: “今日,是我陈珩仗此剑斩了你!” 话了时候。 卫琬华元灵微微一闪,再也支撑不住,彻底作了烟尘消去,再也不复。 “……” 见得此景。 遁界梭长舒了口气,心头狠狠一松,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他旋即哈哈大笑了几声,将目一转,望向陈珩,刚欲开口时候。 却见陈珩只是微微侧身,看着那口泥地上的断剑。 他的面容平静,眸光幽凉晦涩,一言也不发…… “青律剑?此剑不过是中品符器,哪能够扛得过金丹真人的法威,断了也实属是在常理之中!” 遁界梭移步上前,低头皱眉看了几眼,见青律剑的灵光尽失,显是成了口废铁,不由摇头: “有阿鼻剑在手,此剑于你,倒也的确是用处不大……不过说来也是奇妙,阿鼻剑的品秩奇高无比,本不是你眼下的这点修为,就能够驱策的。 但而今这口断块,虽然未如我等法器一般生出真识来,但也因此缘故,正合你使用,岂不是妙哉?天公造化也当真是玄奇!” 陈珩并不作答,只抬起眼帘,看了眼天,淡声道: “雨要来了。” 遁界梭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视线瞥去,唯见天中浑黑如墨,混沌非常。 在一声大雷轰响过后。 倏尔。 便是雨线如织,绵绵似网。 放眼望去,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朦胧不清,分不清什么上下东西…… “师姐会怪我杀了此人吗?” 忽得。 遁界梭听见身旁有语声淡淡传来。 “这个……” 遁界梭挠了挠头,一时哽住。 饶是他自诩见多识广,面对今日这一幕,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而不待遁界梭绞尽脑汁,想出个答复。 陈珩已是平平一笑,摇头: “算了,倒是我说了句蠢话。” 他低眉抬手,将那断裂作两截的青律剑收入袖中,动作沉稳自然,面色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瞧不出什么情绪起伏来。 这举止,叫一旁的遁界梭眼皮狂跳,莫名一阵不安。 “那个,今日此人欲杀你,你杀她,也是人之常情,并无什么可指摘的……而陈玉枢那全然是疯狗般的行径,只要见着好处,有利可图,他便要去行,至于杀亲杀友,都毫不在意。” 遁界梭斟酌着言辞,肃声开口: “你已是好几次都欲放过那卫琬华一马,此人却生偏不识趣,非要执着于杀你,依老夫来看——” “前辈且宽心罢,我还不至于因此事便心性颓靡,自此丧了坚心。我曾立过誓的,来此世,必要求个无上仙道,不朽长生……” 他摇摇头,轻声开口: “唯我能证我!” 话音落时。 陈珩伸手一摄,将不远处那颗残破的吞象珠握在掌中,旋即猛得往眉心之处狠狠一按! …… …… (本章完) 第四十四章 虚空大罗法 吞象珠—— 此宝可拘摄江岳,缩拿五精,身俱着莫大的神通威能,端得是不凡! 若是在两人斗法僵持,生死相争之际。 其中一方能够拿出此宝来,便足以轻易将战局改写,一举得胜! 而此珠在放出威光后,连渊虚伏魔剑箓的九成形质都可吸摄进入,虽最后还是被剑气打坏,撑破了内里的法禁,失了神异,但也绝非是寻常俗流可以比拟,的确厉害。 在陈珩将吞象珠摄过在手的那一刹便已是得悉。 被吸摄进入其中的剑气,虽被镇压磨灭了几成,但仍是留有了不少余剩。 而随着他将吞象珠往眉心紫府一贴,将心念一引。 那本就在珠身之内做狂流激荡的剑气更似是寻得了个宣泄出口一般,汹涌奔出,携着一股滔天的杀势,悍然压将上来。 风云刹那开散。 隐有龙虎啸鸣之声! 在这剑气面前,莫说迎在面前的仅是血肉之躯。 便是一座耸入云中的高峻山岳,也要狠狠催折,再不见什么完体! 而随着剑气汹涌发出,陈珩眉心紫府处。 那枚作为无形埒剑洞出入凭证的赤红小剑,也倏尔一动,狠狠迎了上前。 仿是一口久旱多年的田地得了甘露一般。 赤红小剑以长鲸吸水般的态势,无餍汲摄着那袭来的汹涌剑气,剑身上的华光渐次璀璨起来,时不时,还有轻吟之声响起。 而待得数十息功夫过去。 当最后一丝剑气也彻底没入了赤红小剑身内。 残破的吞象珠内,仅存有一片空空荡荡时。 此刻。 赤红小剑忽得通体光华一敛,仿是寂了下去,灵性不显。 旋即,又渐渐,一股琉璃般通透的光彩慢慢泛了上来,如潮水淹地,将陈珩的整座紫府,都渲上了一层朦胧迷离的颜色…… “轰隆”一声! 他的脑中轰然一震,如若一道暴雷狠狠在其中炸响。 而同时,赤红小剑也兀得传开了一股莫大的吸附力道,让他心识恍惚,仿是已离开了这方天宇,临近到了一处浑然陌生的天地之内。 其幽暗旷远之状,似是探手伸出其中,都难见己身的五指。 内里有无数幽冥鬼神在其中栖居繁衍,阴晦排空,奇诡遍生。 等得一转睫。 面前又似变作了罗天上境,辉煌焜耀,霞蒸若沸。 霓旌队下鹤千群,绛节朝回云五色—— 香雾缱绻,仙光溶溶。 眼前天地的形貌似处在不停的变化之中,光怪陆离,甚是古怪。 而陈珩眼帘一垂,注目于己身,仿是同进入一真法界般。 此刻的他。 也依然是一道神意,而非真身入内…… “这方天地……” 他眸光闪动,眉头微微一皱,还未彻底看清眼下处境。 这个时候。 一道仿佛仙颂佛念的声音,就从虚空之四方,此身上下,悠扬缥缈传来,似是在感慨赞叹、礼敬膜拜,又似是并未存着什么灵性,只是在呆板发出,僵硬非常。 那声音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是鸟兽鱼虫,江河岳岭的动响,皆统统蕴含在了其中。 仿是宇宙太空间的万物万灵。 都在齐齐出声,念诵着同一句话! 那声音道: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话音落时。 忽然之间,陈珩心头猛得泛起了一股极玄妙虚静的感触,似甘露浇头,又好比醐醍灌顶,心地一时光明无比,难以描述。 恍恍惚惚时候。 几要一种飘飘摇摇,要离地腾空,飞升到宙光的至深之处的错觉。 而同时。 在那声音发出之后,面前那方光怪陆离的天地,也是去了所有的遮掩和伪饰,显现出来本真面目。 陈珩以目看去,视野之中,什么罗天上境和什么幽冥奇诡,皆是消失不见。 眼前的天地,唯是一口广大无边,无物可以做比拟的大混洞。 看不清洞中究竟是何模样,也不看清里内到底是何光景, 唯有剑气—— 那无穷无尽,囊括了诸有诸无的万般剑气! 纵使是隔着遥远,还远未进入其中,也还是令陈珩呼吸不自觉一滞,后背狠狠发寒! “无形埒剑洞……” 他沉声开口。 这时,那口作为出入凭证的赤红小剑发出一声嘹亮啸鸣,飞至了陈珩身前,周身光华闪烁,明灭无定。 似是欲传给陈珩一道灵讯,告知他些信息,然后便将他带入到无形埒剑洞之内。 “……” 陈珩沉吟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将心识顺着冥冥中的指引一撞,脱离了此地,便回归去了现世的肉身。 眼下还不是去探寻无形埒剑洞的最好时候。 虽死了一个卫琬华,看似性命无忧,安稳无事了。 但实则。 还远远不是能够松懈的时候…… 从沈爰支最后的那句小心谢羽和世族的传讯来看,再联想方才经历的那幕。 今日的这场袭杀,显是刻意针对他一人,有备而来。 而他虽还有剩有两张渊虚伏魔剑箓,便是那刘正言或他的同伙折返过来,对上这剑箓,也是难逃一死,终要沦为剑下亡魂。 但似这等保命的底牌,本就是罕世的珍物。 用上一张。 便是少上一张了。 前路显是波谲云诡,未知祸福,不到真正的生死关头,陈珩还不欲将保命的手段全部用出。 而似刘正言之流。 也并不值得陈珩特意耗上一张渊虚伏魔剑箓来…… …… 在片刻的恍惚后。 他缓将双目睁开,正见遁界梭那张忧心忡忡的老脸。 天中雷声隆隆,汹汹欲崩空,声势极是洪烈。 时不时有电蛇暴窜而起,拉拽出百丈长短,撕裂长空,将眼前天地刹那照得一亮,白茫茫刺眼。 “那人身上的东西,我已收好,一些或存有隐患的,被我毁去了……” 遁界梭抬手一指地上的无头残尸,道: “你可还无事?若是无事,我等还是速速离去为好!若是在此地拖延,保不齐稍后就会有人追赶过来,到得那个时候,便就不美了!” 在卫琬华死后,她手中的那尊重霄塔的仿器,便也是从中开裂,碎成了数块,再无什么闭锁天地之能耐。 而没了此物的制约。 遁界梭的一身本事,也再无束缚,可以随心来做施为! “我无妨。” 陈珩压下喉头欲上涌的那丝腥甜气息,摇了摇头,道: “有劳前辈了,不过,不要去鹤鸣山,如今还尚不是时候……” “这是为何?” 遁界梭闻言微微一怔。 …… 位于东弥州北域的鹤鸣山曾是火霞门的旧址。 火霞老祖生前亲自点化的灵脉,勘定的道场。 而流火宏化洞天的旧址,也自是在鹤鸣山的上空。 玉宸四院的弟子,若欲进入流火宏化洞天中来寻造化,皆是需亲身到得鹤鸣山。 而那座水宿星宫在未被天魔击毁之前,原定的路线,也本就是要前往鹤鸣山处。 “小子,可是担忧老夫的法力不够,无法将你从东域挪移去北域?放心,有——” 遁界梭摇了摇头,却还未说完,却被陈珩打断了话头。 “沈经师在先前传音警示我时,曾同我说过一句话,她言四院并非是同日启程的,有快也自有慢。” 陈珩眸光一凝: “换句话来说,长赢院而今是距鹤鸣山最近的下院,还尚远在其他三院之前……” “……” 遁界梭瞳孔微微一缩,听得这句话,也立时会意。 “老夫明白了。” 他点了点头,伸手搭住陈珩肩头,低喝一声。 随着蓝光微微一闪,原地便瞬时失了两人的身形,不见行踪。 天地间唯有雷声翻滚不休。 大雨滂沱而下。 …… …… 而另一处。 锐气飙射,彩光狂闪,辉耀数十里地界,灿灿夺目。 神通与法器之间对撞宏音,如若万马齐奔,轰轰如雷! 在施了遁术,于千钧一发之际,匆匆闪过了沈爰支扬手打出的几道金环后。 哪怕有着卫琬华所赠的“班符法罩”护身。 刘正言还是被惊得后背冒汗,连忙张嘴喷出百十股烟光,将上下四方缠住,以免沈爰支趁隙走脱。 做完这一切后。 他便匆匆跳出了战圈,连忙收拢念头调息起来,安抚心神,只看着已是半疯的谢瑞同沈爰支在做激斗。 此刻再放眼观去。 只见原本貌相清俊,宛如翩翩美少年的谢瑞。 这时候已是形貌狰狞,生有一种惨烈怖态,几可止小儿夜啼,叫一旁的观者也是生畏! 他的半边身形皆是呈着玉石色泽,同阳魔无英法目一般的颜色,绚烂无比。 而在其面目之处,更是连口鼻等都不见,被一颗颗竖瞳所填充、塞满,诡异无状,简直比那头死去的大须弥天子魔还更为魔气深重! “……这是阳魔无英法目失控了呵,果然,似这等邪门的大神通,又有几人是能够将之掌控如意的?倒也并不奇怪!” 战圈中,谢瑞与沈爰支厮杀的正是激烈,刘正言缓将收回目光,暗自言道。 旋即,他又忍不住朝盘坐在地,身形被几根白玉小幡护住的谢羽看了一眼,心中忍不住泛酸。 皆是十二世族的出身。 谢羽却自幼荣华不缺,被族中精心教养长大,还能拜入玉宸派修道。 同自己相较,全然是天上地下般的差别…… 而今番他之所以会来此援手,也全是因谢羽的缘故,为了不令谢羽露馅,被人看破了行藏。 念及至此。 刘正言心中陡有股艳羡和不忿生起。 接着,又莫名摇头,神色甚是复杂…… 预想当中的。 本是由他过来接替那头大须弥天子魔的位置,将沈爰支缠住,令其无暇分身。 但未曾想到,谢瑞却是在运使法力时候,被眉心的那颗阳魔无英法目给反噬,非仅影响了心智,还假戏真做,将谢羽也不慎给打成了重伤。 如此倒也就罢,虽是在意料之外,却也并不算有多动摇大局。 可随着他跳入战圈,再加上一个勉强稳了心智的谢瑞,却是连斗一个沈爰支,都是辛苦万分,久战难下。 谢瑞也就罢,虽说他难免会被阳魔无英法目影响心智,但到底也是因那颗法目的缘故,神通大进,同沈爰支勉强可以斗个有来有回。 但他刘正言便是不行了。 若非有“班符法罩”在做护身之能。 只怕他早已被沈爰支施以虚空大罗法,给杀了数回,连一旁的谢瑞都丝毫来不及援手! “虚空大罗法,不愧是玉宸派的八功之一,好生的厉害,也不知在我回了赤朔……” 还未等刘正言继续思忖下去。 忽得。 他顶门上的那方“班符法罩”剧烈一颤,然后便有一道悲声短促响起! 急转目看去时。 只见光华泼洒,烟光开散,法罩上缭绕的霞云也似是崩了一角,露出小小一个缺口…… “死了?卫琬华这是死了?!” 刘正言大惊失色。 “班符法罩”本就并非他的所有,是卫琬华暂借给他所用,全赖里内存有一道卫琬华留下的法印,他才能够将之操控自如,运使如意。 可而今人死身灭,那寄托“班符法罩”中的法印自也是做灰灰而去,再也不复。 “该死!” 刘正言瞳孔猛缩,刚欲放出心神来,同“班符法罩”做沟通之事。 没有此物来护身,再对上已是修成了玉宸八功之一的沈爰支。 他的处境,便是凶险了!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眼角余光却是瞥得,战圈之中,沈爰支的身形瞬时模糊了下去。 而阳魔无英法目射出的神光,虽正中了她的身躯,却徒劳穿过,仿是击在了一方空处。 来不及再惊骇什么了。 下一刻。 刘正言只觉眼前一黑,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后,便再也无知觉。 一具无头残尸,颓然坠地! “法器失控,呵。” 在刘正言残尸不远处,沈爰支面色甚是苍白,唇角微微一扯,拉出来一抹讽笑来。 她目光微微在谢羽脸上掠过,随后一言不发,纵光跃起,将己身刹那挪移不见。 这几步动作,自“班符法罩”短暂失控,到谢瑞察觉此幕,起了阳魔无英法目,欲封住沈爰支行动,再到沈爰支运转虚空大罗法。 说来虽是繁杂,却实则不过只是短短的几息功夫。 而就这几息功夫,原本僵持不下的战局便被彻底打破,换了个形势! “…… 眼见着沈爰支早已不见,也不知到底是用了什么遁术,显然追赶不上。 再一瞥那因失了主人,自顾自向远空投去的“班符法罩”。 谢瑞神情愈发凶戾阴冷,杀心难抑。 他僵硬将头一转,缓缓看向那些被沈爰支先前以法力护住的众弟子和仆役,上前一步,刚欲动手。 这时。 在地上调息的谢羽亦缓缓起身,将那几杆护身的白玉小幡收起,神情凝重的对上谢瑞。 “我如今好歹还是长嬴院的度师,这些弟子,你杀了不得……你若杀了,我会有大麻烦的,绝讨不了好!杀了他们,族里也会埋怨你!” 谢羽传音道。 谢瑞本是置若罔闻,却在听得最后那句话,神色还是微微一僵。 沉默片刻后,也化作一道血光突兀遁走。 “……” 谢羽心下缓缓松了口气,袖袍中的手指缓缓松开。 而当他以目光掠过刘正言的残尸,瞥往“班符法罩”离去的方向时,心头还是一冷,令他整个人都如坠冰窟。 “完了,怎会如此……” 他暗自长叹一声,眸底神色难看。 …… …… (本章完) 第四十五章 神怪 草木贲华,昌繁葱茏。 此处本是一处枝繁叶茂的山地,近百丈高的古木几有参天之势,耸入霞云。 无数飞禽走兽栖居其中,互相奔走追逐,发出啸鸣之音,此起彼伏。 绿野风烟,山鸣谷应,透着一股勃勃滋长的生机,甚是旺盛。 但很快,随着一道血芒突兀裂空划过,经行至了此地后。 这自然之景,霎时便被打破,接着有一阵惨叫和杀声凄烈响起。 百丈高空之上。 谢瑞将袖袍一抖,把寄居在体内五脏处的五头本命血魄放出去后,便面无表情的负手而立,也不离去,只是冷眼看着下方。 那几头血魄只是淡淡一个虚影,朦朦胧胧。 看似被风一吹,便会做烟云消去,却实则威力不凡! 无论飞禽或是走兽,被它往身一扑,便会被瞬时吸走了全身精血,只留下薄薄的一张外皮,糊烂如稀纸。 而这些血魄纵是来去有如光电之疾,世俗凡物全然无法阻抗。 但这片山地毕竟广袤,各类生灵活物繁多,想要轻松杀尽,却也不是什么弹指间的功夫。 直过得约莫一炷香之后。 这时。 脚下的山地已是一片寂然,连虫鸣鸟叫之类的窸窣响动皆是不见。 浓腥的血臭气味弥散开来,久久不散,叫人闻之欲呕…… 谢瑞见得此幕,也无什么动容,只将手一指,便以法力在对面的山腹中,生生开辟出了一个洞府出来,旋即将身一纵,带着五头本命血魄一齐遁入其中。 “让它来食用,不是给我!” 只方一坐定,那五头血魄便簇拥过来,如讨好卖乖的温驯家犬一般,绕着谢瑞上下旋动,发出古怪的笑音。 见它们欲投到身中五脏,重归了原先居所。 谢瑞不耐烦斥了一句,旋即将手往面容上一指,低喝道。 此刻。 他的面容已逐渐有了口鼻生出,凝练出来了泰半。 而那些玉石状的晶莹竖瞳虽还有生有不少,七横八竖,倒也不再如刚开始时候那般的繁多,显是隐去不少。 “……” 那五头血魄显是十分畏惧阳魔无英法目,畏缩了许久,都不敢近前。 最后还是在谢瑞的一再催促之下,才无可奈何,将身一扑,把汲摄得来的精血朝法目灌注而去。 这一施为,不过只是几息的功夫,转瞬即逝。 可就这点光景,那五头本是浊腥非常的血魄,却已是身形缩了不止一半,急匆匆往身一钻,便归了五脏,任凭谢瑞再如何呼喊,都不敢露面。 “……” 而有了这无数精血的滋养,谢瑞也总算是感受到,阳魔无英法目缓缓传出的那丝满意心念。 他不敢怠慢,忙抓住这个时机,将玄功运起,入定调息起来。 没了法目的阻碍,这一次倒是出奇的顺利。 不过三个时辰后,谢瑞已是伤势愈合,法力尽复旧观,回了全盛时候。 “这颗阳魔无英法目,倒是愈发的难缠了……若再用下去,我难免会被操纵心神,陷入大天魔之道,被法目将一身修为都给吞食了。 也不知族中,对于此事,到底可有解法?” 谢瑞缓将双目睁开,面容上并无什么轻松之色,反是更为阴翳。 而当念及卫琬华和刘正言身死后,陈珩显是走脱,今日之事已是溃了的局面。 他瞳孔一缩,神色却又冷了几分。 对于陈珩一事,他的杀心甚至是同卫琬华一般的坚凝。 唯有杀了陈珩,才算是完成了族中的嘱托。 他也才可改头换面,从一名暗子,名正言顺回了长右,自此坐稳了世族身份! 修行一道: 法侣地财。 若欲成道,这四类,却是缺一都不可。 唯有得了族中的大力襄助,他才可将阳魔无英法目的异状镇下,修出“五运相沦”的元神法相来,有了一丝窥道之机! 而族中却是命他除去陈珩,才方能算是尽了全功。 如此一来。 陈珩于谢瑞而言。 便是非死不可,不得不死了! …… “鹤鸣山周遭,有几个小族是得了吩咐了,听闻漆吴阴氏还特意将一位大真人遣出,暗中坐镇,那陈珩而今若是去往鹤鸣山处,那便是自投罗网了,活活的寻死!” 谢瑞心思电转,暗自言道: “如此虽然最好,但他若是多留了个心眼,却也是麻烦,不可不防!” 他瞳孔神光一绽,也不迟疑,当即便从袖中取出几根竹筹,于地铺开,便开始推算起陈珩的去处来。 可谢瑞并不知陈珩有“湛延法玉”护身,可遮己身的天机,专能蒙蔽术师推算。 此物乃是阴兴老怪乔知节在修成金丹之后,密山乔氏的那位老族主特意为他请来的秘器。 莫说一个谢瑞,便是再来十个,也皆是算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出来。 而眼见推算不成,反而竹筹断裂了一半,纷纷从中爆开,谢瑞心头一骇,忙运功压下心头翻腾的气血,目光复杂。 “该死,什么来头,居然连遮蔽天机的秘器都存有……他莫不是已经在暗中投了陈玉枢,才得来了这般宝贝?” 将那剩余的竹筹挥袖收起后。 谢瑞缓缓起身,在这方被他开辟岩洞踱步几圈,终是叹了一声,下定决心。 当年他向长右谢氏请求授法,共是得了两门大神通。 其一,便是阳魔无英法目。 谢瑞当年虽倾力一博,却到底还只是丹成四品,并非上品金丹,也因此失了名正言顺回到长右的机缘。 而选择阳魔无英法目,非仅是因这门大神通威能不俗,还是欲以此目作为法基,修成那名为“五运相沦”的上等法相来,弥足根底的不足。 至于第二门神通,则是一门培育天地奇虫的神通,归于驱虫御兽之属。 奇虫唤作坤元虫,身具着吞噬血元而生长、追逐气机之能。 不仅杀伐厉害,同时也是一等一的斥候,专擅于辨识、捕捉气体,于此道之上,可谓是万无一失! 是故: 大凡养生,先调元气,身有四气,人多不明,四气之中,各主生死。 一曰乾元之气,二曰坤元之气,三曰庶气,四曰众气。 这坤元虫之称呼,也是取自四气之中的坤元之气,由此而得名。 此气化为血,血复为气,气血通于身内,血壮则体丰,血固则颜盛,颜盛则生全,若血衰则发变,血败则胸空。 胸空时候,也离死不远,大药难救…… 而坤元虫乃是以人身中存有的坤元之气来作辨识,遵循此道来作施为,自难有失手的时候,可谓是寻气觅人的一把好手! 不过此奇虫的诞出也并非自然造化,天生地养。 相传乃是万载之前,胥都天同妖族的一方天宇因为争夺灵机大药而起了争端。 而那天宇之中,孕生有一异族,其翅翼天生就能够遮掩天机,甚是不凡,便被那方妖族天宇当做了奇兵先锋,四处行侵扰之事,给胥都天的行进之事带来了不小麻烦。 在见猎心喜之下。 玉宸派的通烜道君和血河宗浑哲道君两位联手,合力推算出了坤元虫这门天地奇虫的炼制之法,并将这门神通授予众人。 有此虫来作援手,战局便再也不复僵持之势,形势逆转…… 而谢瑞虽是得了这门奇虫的培育之法,却苦于资粮不丰,未能将坤元虫全然孕育而出,先天根性不全。 一旦将其从紫府之中放出,虽是能够寻得陈珩的行踪。 但也会让此虫元气大损,便是夭折死去,也并非没有可能。 不过事已至此。 也是再顾不得什么损耗了。 一旦能够回到长右,那便是另一番不同的天地。 区区坤元虫的损耗,虽然肉疼,却也算不得什么! 就当谢瑞抬手掐诀,欲将坤元虫唤出的时候。 忽听得不远之处似有一重物坠地声音,甚是沉闷,然后便有一连串的讨好声音,谄媚响起来。 “慈悲啊好人家!” “大老爷慈悲,大老爷慈悲啊!” “老奴这次出来,必然是洗心革面,积德行善,再不敢任着自己的脾性了!恳请大老爷收了尊目,好生歇息,好生歇息,看顾小老爷的事,便包在老奴身上了!” “啊……是,是,老奴不跟着,不跟着,绝对不会泄了身份!” “若是叫小老爷察觉了端倪,便是将老奴的这张皮,给扒了当做褥子!也无半字的怨言!” …… 这几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叫作为听者的谢瑞摸不着头脑。 而语声中的极尽谄媚之意,更是令谢瑞听得不住皱眉,心下烦恶。 仿是一条老狗用力朝着主人摇尾巴,以乞得一根吃剩下来的肉骨头。 而不待他刚欲移步出去查看,风声骤然一急,便有一活物跳跃入内。 谢羽定目一察。 只见那朝向自己走来的活物,分明就是一条老黄狗。 其嘴尖,额平,尾巴向上高高翘起,一身毛发甚是粗糙,杂乱不堪。 简直就同凡人俗世中,那些农人养来看家护院的犬种,并无什么差异。 在进入岩洞后,老黄狗有些兴奋地吸吸鼻子,叫了两声,旋即将两条前腿向前一搭,不急不缓的伸了个懒腰后,这才颅首一抬,看向谢瑞。 在它的目光之中存有一股并不掩饰的凶戾和奸刁。 不似禽兽。 更像一头杀人无算、心思阴诡的积年老魔! “狗妖?” 谢瑞沉声喝道。 面前的这条老黄狗显然不是凡类。 自它能够口吐人言,再到跳跃进入这口岩穴之内,便可见一斑了。 这口被他亲自开辟而出的岩洞可是位于山腹处,近五十丈的高处,既无小道,又无阶梯,若非是有手段之辈,绝然上不来。 不过纵猜得这老黄狗或是妖族修士,谢瑞也并未见得有多忌惮。 早在天尊治胥都天之前,这些妖修就是失了威风的,只能龟缩在西方二州,寸步不得轻出。 而等得天尊逊位,由八派六宗来宰执此方天地之时。 那些妖修更是连西方二州都保不住,祖廷被打破,只能逃窜到南海中去,苟延残喘。 在那关头。 若非是天尊最后出面说情,再加上龙族的暗中出力,这些异类只怕连南海这一隅之地都不可得,要被统统驱赶出胥都天外,沦为孤魂野鬼…… “狗妖?” 老黄狗嘿然一笑,下意识用爪子刨了刨土: “错了!我是你素昧蒙面的那个大父!” 谢瑞眸光一沉,刚欲发怒。 却只见那头老黄狗龇牙嘻嘻一笑,筋骨暴涨,皮膜撕开,身形瞬得扩长开来! 下一刻。 这座百丈高的山岳便被硬生生撑破! 碎石狂飞,溅落如雨! 此时天中如若墨染,黑云压地,蔽日遮光,其若汪若洋,好不壮观。 而在那沉沉天幕之中,更有一头千丈高的庞然巨兽正踩着云气,将山岭河湖,都踩在了脚下。 谢瑞慌乱看去。 见这头巨兽生得羊身人面,虎爪人齿,一双赤目在腋下,犹如两口浩瀚血湖般。 其巨口在开阖之际,仿佛是能够将天外的日月星辰,都一口吞下! “饕……饕餮?!” 谢瑞亡魂大骇。 “汪汪!” 见谢瑞这魂不守舍模样,那头饕餮巨兽甚是满意,眯起两眼,下意识喊了两嗓子了。 后又猛得醒悟,尴尬无比,讪讪将头一转。 “他妈的通烜老匹夫,爷爷好生生的一头饕餮被你当成狗来训!等哪天你身死坐化了,小心坟头上的贡品!” 他暗自痛骂道。 “前辈。” 这时,忽得有一道声音传来,他转目看去,只见谢瑞勉强压了心惊,开口: “不知可是有什么误会?在下……” “你这次麻烦大了,老匹夫这人心眼最小,得罪了他你完了!” 饕餮心中怪笑了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摇了摇头: “最后关头了,叫你死个明白,爷爷唤作周济,先天神怪的出身,曾在宇宙太空中四处打草谷,连昱气天和长文天我也去耍过! 那个道逆陆羽生厉害吧,搬走了中琅州的狠角色,可他的四弟子和五弟子是怎么死的?” 饕餮周济自傲一笑,舔了舔嘴唇: “是爷爷干掉的啊!” “周济……” 谢瑞瞳孔一缩,额角汗如雨下,刚欲说些什么,却见周济已是有些不耐烦,轻轻吹了口气过来。 下一刻。 他便觉身子突然一轻,在一阵天旋地转的恍惚之后,眼前陷入一片黑沉,再无了知觉。 …… …… 两日后。 东弥州,北域。 陈珩将手中的灵气尽失的符钱放至一侧。 他长呼了口气,从蒲团上起身,双手微微一握拳,但觉皮膜筋骨充实有力,周身如是被浴在暖水之中。 暖润畅达,舒适非常。 “总算是将伤势尽复,回了鼎盛之貌……” 他松开手指,细细体察了一番身内之景,暗道。 …… …… (本章完) 第四十六章 剑洞 在修成金丹之前,修道人的肉身躯壳又被称做一元宝体,可谓是成道之凭籍。 一旦存有了缺损。 例如断手、断足种种。 若不及时用珍贵宝药续接而上,断肢重生。 便是失了那一口至关重要的“先天至神之性”,于日后的修道之上,要万分艰难,步履维艰。 而即是肉身受到伤创,也要悉心调养,吞服外丹,慢慢回复本真元气,以免在肉身之中留下有不易察觉的暗创来,日后阻碍功行。 卫琬华的那随手一挥,纵是有青律剑在前稍格了格,但还是几乎碎裂了陈珩的半边胸骨,震动五脏,让内腑也是狠狠受创。 似是这等伤势。 若是换作寻常修道中人,非得半年的用功,才方可慢慢调养过来,不留后患。 纵使是有外丹大药相助,也至多不过是能缩减五成的时日。 剩下那一半。 还是需自行理气,温养周身的筋脉骨骼,非短暂速成之事…… 不过陈珩在太素玉身修成了之后,他非仅是身躯上下凝练如一,坚胜金铁,且只要有足够的灵机来做滋养,他所受的伤创,皆能渐渐完愈。 换而言之。 便是他如今只要是在斗法时候未被敌手当场击杀,留存了一条性命下来。 在事后。 若能够有充裕灵机来作滋养。 他就能够渐渐将伤势来愈合,恢复全体,重归昔日的鼎盛之貌! 便是断手、断足种种大创,亦分毫不例外! 这等肉身上的神异。 令陈珩在斗法时候可以尽情放手一搏。不必存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这还仅是玄境八层的太素玉身修为。 而在其之上的元境和始境,却又分有玄妙。 虽是在太素玉身的修行经文简略提过几句,但也实非陈珩现今的眼界可以揣度,难以言述…… …… 这时。 陈珩自周身传彻开的那如瀑如涛般的动静,也将一旁的遁界梭惊动。 他才假寐中起身,定目看了陈珩一眼,见陈珩微微点了点首,才放下心来。 “我说,陈珩小子,若是用剩下法钱来做助力,可否将你的肉身修为再往上推一层?” 遁界梭好奇道。 在被陈珩以那枚总真印炼化后,成了自己人后。 他也是得悉了些内情,知晓陈珩修行的那门肉身成圣的法门甚为不凡,只要有足够的灵机来作助力,便可神通自足。 不过修行此法所需的灵机,却是一个天文数字。 便是一些二流宗派,也是供养艰难,应付时候要大感头疼。 “这倒的确是不好说,或还有些不足,或足够了,实未可知……不过那些剩下的法钱,是留给前辈你来施以挪移法门的,妄动不能。 还不知接下来会遇上何事,小心总无大错。” 陈珩闻言摇了摇头。 遁界梭如今寿数大限将近,本就是个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的景状。 身内的法力。 用一分,便少上一分了。 而一旦耗完,便是他这道法器真识归于尘土,再也不复的时候。 先前遁界梭几次施以挪移之术,都是在以法钱来作法力之代替,并不损耗他的本真灵机。 至于那法钱。 也自是谢晖斋在壶觞法会后约见陈珩,为表他求和无害的诚意,特意舍出来的手笔。 不过法钱的数目虽然不少,却也并非是无穷无尽,在遁界梭几次使用后,也是削减了数成。 而今前路未卜。 陈珩也自是要留有一条退路,不可孤注一掷…… 听得这话,遁界梭白眉一抖,他自是知晓陈珩将法钱留存下来的真正用意,心下长叹了一声,刚欲开口,却有一阵叫喊声陡然自门外响起。 “我出去看看。” 陈珩同遁界梭对视一眼,道。 他们栖身的这地界已是位于东弥州北域,被一小国所辖,国名唤作是“赵”。 据说除了皇室中人有几分道行在身外,国主是一名紫府三重境的仙道高功外,曾显露出道法神异,施法驱云降雨,解了北疆的几场旱情。 余者百官公卿,皆无甚神通手段,只寻常而已。 至多只是习得了些养生、观想之法,比之凡人,要身强体壮了些,却也终未胜到哪去。 似是这般情形,倒是同南域的那方容国有几分相似。 虽要稍稍强出一些,但也并不值得陈珩有多忌惮。 而在遁界梭的刻意施为下,赵国距离那鹤鸣山实还存有一段不短距离,全然是南辕北辙般的相异。 倒是可以暂且栖身,用以调息理气…… 陈珩将袖袍一抬,在推门而出时候。 他周身筋骨咔嚓作响。 只转瞬之间,颀长的身量便平白矮了三寸下去,面容变幻,如玉般的肤光也深深一隐,变得粗粝了不少。 刹时间。 一个面容寻寻常常的黄脸书生就显化而出。 正统仙道之中,在修成筑基第二重——大小如意境界时,便可更改自身的筋骨皮膜,变化形体。 而如今他以紫府的道行来做此施为,其伪饰之能又更上一层,几可说是天衣无缝! 莫说世俗凡人,便连一些本事稍欠缺的筑基真修,同陈珩面对面时候,都是看不出半点差错来。 黄脸书生微微一笑,朝院门外迎去。 很快,便有数人的语声响起。 而遁界梭只侧耳一听,神色微有些古怪,嘴角一抽一抽,似要忍不住笑。 半响过后。 待得陈珩折身回来,闭了房门后。 他这时才终是忍耐不住,拍手大笑起来。 “怎么,那王员外家的管事同你说什么了?” 他戏谑一问。 “前辈何必明知故问?” 陈珩道。 “以你而今这副敛了真容的模样,再编出一个外地游学士子的身份……似这等来历,那个什么王老爷居然都想要招婿,把自家女儿许给你?” 遁界梭忍俊不禁道: “还说什么,见君气度高华,将来绝非寻常人也。 只要你愿意娶他女儿,以他在朝中的人脉干系,将来你进京赶考后,必是能得上一个肥差?这话说得,倒也是有意思!我等才来这赵国的浥城几日,你便是已寻得方好去处了?妙哉!妙哉!” 陈珩微微摇了摇头,也不作答。 而遁界梭在笑了一阵后,又忍不住开口,道: “不过,我等到底还需在这赵国待上几日,你预备何时动身,前往鹤鸣山处?既然都是到了北域,那流火宏化洞天中的造化,便是错过不能了!” 陈珩闻言也不急着作答,思忖片刻后,才缓声道: “一个月后,便是流火宏化洞天彻底落回到鹤鸣山的日期,那时候,必然四院上师咸集,众弟子云聚。众目睽睽之下,纵是世族想要耍些手段,只怕也不好动手,而等得进入洞天之后……” 因流火宏化洞天到底残破不堪,要行将沉坠,降格成为福地之流。 四院的金丹上师若是冒然身入。 其气机难免也要加速洞天的沉坠,那样一来,便是得不偿失了。 如此这般,进入到流火宏化洞天之中的,虽难免会有洞玄修为的世族中人,形势依是险峻。 但同眼前的局面相比。 却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再且,陈珩进入到流火宏化洞天中,也只是欲借洞天中的宙光流速,静坐修行,将道行推进,以便在六年后的那场四院大比中,修为不至于太过落后。 所谓争夺洞天中的造化,倒是其次了。 有散景敛形术来遮掩气机,即便是洞玄炼师来作探查,也绝难觉察到什么端倪。 而纵是再退一步来说。 到时候进入洞天了,他只将身往深山溪谷处一藏。 以散景敛形术之能。 任凭那些世族中人再是如何找破脑袋,只怕也难寻得他的踪迹,要徒劳无功…… “一个月?也好,就看我等是否能有这个好运气,能藏到一个月了。若老夫所料无差,那些世族自你走脱之后,必是不安,要寻你寻得疯了!” 遁界梭喃喃自语。 “这几日我要闭关修行,参悟一门紧要玄功,还请前辈为我护法。” 陈珩摇了摇头,忽恳声道。 见他说得郑重其事。 遁界梭也分毫不敢怠慢,神色一肃,沉声开口: “放心,有老夫在旁,你便安心修行罢,若有个什么风吹草动,老夫便携你遁离了虚空,逃出此方地界去!” 言罢。 他对陈珩点了点首,便分开门户,去了偏房中静坐。 …… 这方被陈珩租赁得来的小院虽不甚广大,但因临着一方大湖,风景奇佳,常有外地的游学士子来此间居住,便也被小院主人特意修缮了一番,弄造出了数间偏房出来。 在门户阖上后。 陈珩双目缓缓一闭,陷到入定中去。 瞬时。 只觉万籁俱寂,天地之间一片无声。 在赵国浥城的这几日,他并非只是单纯在汲摄灵机,调养伤势。 同时,也是将赤红小剑欲传给他的那道灵讯,给消化了个干净,知悉了内里实情。 无形埒剑洞—— 此物来头甚大,甚至可以说,是大到了惊人!是罕世的仙缘和造化! 它乃赤龙许家奋十二世之烈,死伤无数,才从“众妙之门”中带出的古老至宝,神妙非常,连道廷的太子长明都是赞叹过,由此便可见不凡! 而无形埒剑洞最大。 也是唯一的功用。 便是可助人参悟剑道,擢升自家的剑道功行! 此宝同剑道十境相对应,也是共分有十层,每一层剑洞,皆是由一境的剑气构成来形质。 若是将身置在其中,便可尽情参悟那一层的剑道玄妙,个中体悟,实难以言述,比之师门长者教诲,耳提面令,尤要更胜一筹。 仿是那境剑道的一应玄妙皆如卷图般平平铺陈开,悉数展于眼前。 只要所想。 皆可随意伸手撷取,将之纳入体中! 不过无形埒剑洞却也并非可以时时进入,一月也才仅可入内参悟一次。 而神意一旦进入剑洞之内,便是会在其中停驻足足七日的功夫。 不过无形埒剑洞中的七日,却不过是现世当中的一瞬而已,弹指便过,并不耽搁什么,也不会延误正经功行。 这一点。 倒是同一真法界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而在此处时候。 那道灵讯还特意再三向陈珩警示,言说他并非是赤龙许家的血裔,虽得了特许进入,但却是走了旁门蹊径,行得并非是堂堂正正的“四侯之门”。 因此缘故。 虽效用并不减少分毫。 但陈珩每月一次在进入无形埒剑洞时,却并无个固定的方位,全是随机而变。 或是在第一层“十步一杀”。 又或是在第八、第九,甚至是无形埒剑洞的第十层,也全然不乏可能! 若是前者的话倒还好说。 虽得不了什么心得体悟,却也不必受苦。 而若是后者,将神意置在了无形埒剑洞的深处。 那等层级,想从中体悟到什么,无疑于痴人说梦,难如登天。 更况且…… 灵讯在此处时候,也便止了,再未多言些什么。 至于所谓赤龙许家的来头,和他为何能够有机缘得到此凭证,进入到无形埒剑洞之内。 皆是未提半句,仍是个疑题。 陈珩只略思忖了片刻,便不再犹豫,起心念一引,与紫府中的那口小剑沟通。 刹那。 他仿佛身躯一轻,有一种魂魄脱体般的感触。 在片刻的恍惚之中,忽觉脚下一沉,便已是置身在了在了无形埒剑洞之内。 待得看清眼前的这一切后。 陈珩眼瞳不禁一缩,心头震然: “这是……” 下一瞬,他的周身上下,便有无数条血线涌出。 旋即身躯爆碎,成了一捧猩红的血雾,凄艳夺目! …… …… 同一时刻。 三世天, 在陈珩进入无形埒剑洞的霎时,正懒洋洋箕坐在云床上打哈欠的无生童子似心有所感。 他将头一歪,两眼精光大放,将整间宫阙都是照得璀璨透亮,芒光直冲霄云。 “我记得,我似是在那道灵讯上说过,他并非是堂堂正正走‘四侯之门’进入剑洞的,难以自行选定位置,这一去,便是直接进到第十层,都大有可能……” 无生童子咂了咂嘴,似吃了一惊。 此时他虽有心看看陈珩的处境,但无形埒剑洞这处地界,也并非是在他的执掌之中,有心无力。 而想到陈珩现今或是面临的境遇,无生童子也不觉一阵牙酸,感慨连连道: “不疯魔,不成活……早看出那小子杀性重,但今日一观,他却是比我想的,还更要狠些啊。” …… …… 明日无更,请一天假 (本章完) 第四十七章 寿长乃无间地狱之大劫 全然无法阻抗—— 连片刻的拖延功夫都是不可得! 原地只有躯体凝实再炸开,凝实再炸开,凝实再炸开! 血光迸溅,永无休止! 在上百次的死死生生,生生死死之后,陈珩竟连一丈的距离都未走出。 总是神意稍一清明,才方从一片混沌之中寻得了己身心智。 下一瞬。 在一阵遍彻骨髓的剧痛中,眼前便又狠狠昏沉了下去,再也无了知觉。 此地是无形埒剑洞的第七层——内外浑无! 而这剑道第七境的玄异,莫说是静坐参悟了,便连在这剑意下护命存身,皆是不可得。 每一层剑洞,皆是由一境的剑气来构成形质。 可以说面前这眼前方天地的一草一木,一沙一尘,一兽一禽。 便连呼吸进入体内脏腑的气息。 内里实质,皆是剑道七境的剑气! 陈珩只是一道神意进入此中,并非真身入内,而以他剑道二境的修为对上第七境,这其中的差距,实是不可以道里计。 结果如何。 也自是不言而喻。 每一次被剑气撕裂形体,爆碎成血雾时候,皆是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剧烈痛楚。 纵是陈珩在一真法界早已自戕过多次,也仍是无适应这种惨怖的折磨,可以坦然对之。 那仿佛凌迟,千刀万剐般的痛楚,每一次皆是真实不虚,而纵是再如何奋进、挣扎,也是难以走出多远。 到得这般田地了,便是想要退出无形埒剑洞,不欲去受苦痛折磨,也是无能无力。 唯有静待得七日过后。 无形埒剑洞才会再次转动,令得里内停驻的神意重归回去现世…… 而这时。 又一次。 待得神意又一次自剑洞中复生之后。 陈珩还未看眼前的景状,视眼便登时模糊了下去。 一道剑气突兀自他眼眶中生出,非仅将左目搅得稀碎,还一气切开了他的半边颅首,血线猩红狰狞。 而那残破尸身还未来得及落地,只是略一踉跄,便也被接踵而来,铺天盖地的剑气给撕了个粉碎,半点不存! 恍恍惚惚间。 在这永无休止的重复中,陈珩神智已稍有一丝迷昏之意。 仿是有数年光阴流逝而过。 却实则,不过仅是短短一刻钟的光景。 唯有这不间断的死,才能让他短暂觉察到自己的生。 西方极乐世界曾中有佛偈云: 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之大劫! 阿者无言,鼻者无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至界! 不得间断,无有解脱—— 而今这无形埒剑洞,于陈珩而言,便正是森罗无间地狱之流。 千万意劫,以此连绵,永无出期! 在不知多少次被剑气撕碎又复生后,终于,他于再次身死之前,总算是勉强凝定了心念。 于冥冥之中…… 仿是狠狠扣定了一物! “……金蝉!” 陈珩无声暴喝,双目血赤。 进入到这无形埒剑洞中的,只不过他的一道神意,并非真身亲至。 按理来说,一身的道术符器,皆是动用不能,要被剑洞压制,只能以自身的剑道修为,来做施为。 不过金蝉,却是一个例外。 此宝乃是他最大的隐秘和后手,来历和功用俱是不凡! 在这等境地下,若说还有何物能够助他一臂之力。 除了金蝉之外,陈珩实也想不到其他了。 而果不其然。 即便未是触到金蝉的本真实体。 登时,陈珩还是感觉有一道吸摄力道袭来,欲将他带入到一真法界中去! “看来我先前所料无差,此法果然……” 陈珩脑中朦朦胧胧有此念头生起,还未来得及露出喜色。 下一瞬。 身躯又接着爆开,粉身碎骨! …… 不知多久过去。 等得他恍惚醒转过来,缓缓整肃了心神后。 放眼望去。 眼前已是悄然换了片天地,不再是处在无形埒剑洞之中。 依是那片空空荡荡,茫茫无野的界域。 上无天日月星,下无草木浮土,也不知东西南北究竟何处,至于这方天地的界限在何,又有如何广大,皆是统统不知。 尽管陈珩已在一真法界中呆了无数年岁,对这一成不变的枯燥之景,早已是熟稔至极。 但此时, 他还是不由长笑出声! 心中陡有一股欢喜、振奋之意泛起! 早在决定进入无形埒剑洞后,陈珩便设想过此番结果或是不尽如人意。 他并非是堂堂正正,行得“四侯之门”正位,便是在进入之后,发觉自己却是置身在剑洞的第九、十层,亦不乏可能。 若是如此。 便不可不提先做些提防。 金蝉的神异自无需赘述。 迄今为止,此宝也唯有他一人可以得见、触碰,来头显是甚大。 而纵只是一道神意进入,并非是携着金蝉的本真实体,且剑洞亦是隔绝了内外天地,存有压制之能。 但陈珩怀有一线希冀,认为金蝉可以胜过无形埒剑洞的法规。 不过此想终究只是一个念头。 未得实证。 直至陈珩现下的确是置身在了一真法界内,将身从无形埒剑洞的第七层脱离,才总算是确切证实了这一猜测…… …… “剑道第七境——内外浑无,此境倒的确是有惊神鬼之能……身处在其中,我竟是连运起心念,沟通金蝉这刹那间的动作都是无法做到。 足足被杀了近千次,才勉强凝定了神意,进入到一真法界中来。” 陈珩袖袍拂动,缓缓以手支额,暗自言道。 那死去时候的种种感触还留存在记忆之中。 只稍一回想。 便也令他颅脑疼痛欲裂,如是万千针扎,随时会破裂爆开…… 同一真法界相近。 在剑洞的所有感触,皆是清晰无差的。 所有的痛楚,也自然如此。 换而言之,便是他方才足足被杀了近千次。 死了又活,活了再死。 也就是陈珩他的心识坚凝如若江中大石,难以动摇。 换作常人在此,只怕早已是神智崩溃,等到剑洞七日过后,纵然回返了现世,只怕也已经是被折磨到了疯癫,失去心智,痴痴傻傻,再无什么理性可言。 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 陈珩虽是在一真法界内已经习惯了自戕,将之当成家常便饭一般,但对于剑洞中的那般酷烈景状,终还是应付艰难。 若没有一真法界作缓和,当个歇息之所。 硬生生在剑洞中扛个七日。 对他来说。 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容易之事,可以平淡视之…… “可惜,无形埒剑洞一月才只能够启用一次,今番却是不巧,居然到了剑洞的第七层,倒是平白浪费了一次大好机缘……” 陈珩微微摇头,心头也是暗叹可惜。 剑道第七境——内外浑无。 以他如今的功行,实难跨越五境,从中领悟到什么灵感,增长自身的剑道造诣。 譬如盲人摸象般,无论怎般努力,终是难以揣测全貌,只得零零碎碎。 而若苦苦探究,执迷不悟。 在一个不慎之下,反而还有混淆感知,误了自身正经道功的害处,不可不谨慎。 念及至此。 陈珩也不再多想,只是默默盘坐调息,将养神意。 而这一入定。 便是两个时辰过去。 直待得他感觉自身疲惫之感尽散,念头饱满无暇,重归回了进入剑洞前的鼎盛之貌。 这才站起身来,眸光微微一闪。 “一真法界内的法规,是‘现世一天,法界十日’……而我若是一直身处在法界之中,可否将剑洞中的那七日光阴给生生拖延过去? 等到七日之后,在无形埒剑洞中停驻的时限已至了,那时候再重返回去现世,这样……倒也不必去受那千刀万剐的苦楚了。” 陈珩心中忽浮起了一个念头。 但他转念一想,还是摇了摇头。 此设想虽然不错,但到底还是未得实证,唯有亲身试验个几次,才能够得出正确结论来。 至于这过程。 虽难免一番苦痛折磨。 但却也是无可奈何,不得不做…… 定下了心念之后,陈珩也更不迟疑,只是缓缓深吸了口气,便将心神退出了一真法界,重归回了无形埒剑洞。 而瞬时。 才方看清眼前的物象,他的两臂便齐根脱落,带起一捧血光,向脚边坠去。 还未有痛楚袭来,他的头颅也被平平分开,视线错乱。 “第一回——” 陈珩心中刚浮出这个念头,思绪便戛然而止,没了意识。 下一刻,他的形体又复凝实出来。 但很快。 又溃成了血雾一捧,红艳刺目! 就这样,在死死生生,不知多少回后。 陈珩忽得神意一坠,遁回了一真法界内去。 “……” 他并未急着坐定调息,而是在法界的地面上,以手作笔,皱眉写下一行字后,这才缓缓松了心神,阖上双目。 而待得精神完足之后。 陈珩也不迟疑,又将心神回返了无形埒剑洞去。 如此。 七日的光景就这样如水而逝。 这一日。 陈珩耳畔只闻“轰然”一声巨响,似站立在了长江大河上,难以固住身形,旋即便有一股磅礴大力传来,让一真法界中的陈珩也是若有所觉,目光一动。 “总算是结束了……” 他轻叹了一声,心道。 …… 这七日的生死,实是漫长难熬。 但放在现世,却弹指即逝,只瞬时的功夫而已。 偏房之内。 遁界梭才方坐定,却突得神色一动,皱眉朝向陈珩处看了一眼。 不过短短几步路的功夫,他才刚阖了门户,却感觉陈珩的气机已是如若一团乱麻,左冲右突,摇荡不定。 这分明,就是在行功中走岔了路劲,渐有走火入魔之势…… “这才几息功夫?就已然走火入魔了,什么紧要玄功能做到这般田地?人欲道的那些双修法门吗?” 遁界梭心中吃了一惊,反应倒也不慢,察觉到异样,急推门而出。 不过他还未走出几步,那紊乱气机又忽得一敛,重归回了先前旧貌,波澜不兴。 “……” 遁界梭微有些讶然,快步上前,在分开门户后,以目看去时。 只见那方杏黄蒲团上。 陈珩正以手指沉默压着眉心穴位处,修长的脖颈处有青筋清晰显出,剧烈跳动,如若一条条小蛇在蜷曲挣扎。 他额头和后背都是细密的冷汗,呼吸声也不由自主,粗重了许多,仿是刚从睡梦之中惊醒,还尚神思不属。 …… 道书有云: 乾道变化,各正性命。 性即神也,命即气也,性命混合,乃先天之体也,神气运化,乃后天之用也。 性之造化系乎身,命之造化系于身。 圣人之学,尽性而尽命,性无命不立,命无性不存,而性命之理,又浑然合一哉! 由此便知。 灵肉之间的干系自是割舍不得,难舍难分。 陈珩进入到无形埒剑洞中的,虽仅是一道神意。 但待得神意回返至了现世肉身,灵肉之间自是会生出感应来,虽远远不至丧命,但一番苦痛,却总也是少不了的。 “陈珩小子……你这是?” 遁界梭惊疑不定道。 “让前辈见笑了,出了个小岔子。” 陈珩缓缓松开手指,唇角扯开,笑了一笑,道。 “你无事就好。” 遁界梭见他此刻模样虽然狼狈,精神却并未有太多委顿。 便知晓纵是出了些岔子,也不过小伤,应也不妨事,便也放下心来。 在言谈几句话之后,就继续去到了偏房护法。 而于遁界梭离去后,房屋内。 陈珩以手支地,缓缓起身,心头却是难掩欣喜。 “可行!果然可行!” 他设想中的,那个在一真法界中拖延剑洞时日的法子,果然可行! 不过却是与“现世一天,法界十日”稍存着些不同。 一真法界中的时间流速,居然同无形埒剑洞的无差。 换而言之。 便是在一真法界中度过七日,无形埒剑洞之中,同样也是七日的光景,分毫无异。 这一点虽是让陈珩微觉意外,但也并不有碍什么于大局。 而有了一真法界来作为栖身之所,下月他再开启剑洞之时,若是时运依然不济,置身到了无形埒剑洞的深处。 可能够进入到一真法界,倒也勉强是寻得一条退路了。 不必再受那刑难之害,苦痛折磨。 “无形埒剑洞,众妙之门……” 陈珩仰头望天,眸光微微闪烁,心头莫名一动。 …… …… 五日时光匆匆而逝。 这一日。 遁界梭眉头一挑,似觉察到了什么,目光甚是警惕,只运起法力,上前一步,身形却是瞬时消失在了原地。 而待遁界梭挪移出虚空,看清眼前这一幕后。 他瞳孔不由自主缩了缩,脸上微有些古怪之色流出。 在看了半晌后,微微将袖一拂,便又兀自隐没不见。 而此刻小院中。 陈珩耳畔忽有一道声音响起: “小子,老夫方才看得了个有意思的,特来问问你的意思。” …… …… 书评区是讨论剧情,不是大家用来互相对线的啊……就一本而已,看得可以就看,不可以就删,没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的,建议可以像我的小咸鱼更新一样,心态都平和点_(ω」∠)_,当然大家也不用担心我会被什么意见左右,这个不存在的。 (本章完) 第四十八章 处境 蒲团上。 陈珩微微将两指一屈,便收了那绕身旋飞,流转无穷的剑气。 满室的凄厉寒光霎时一熄,重归回了原先景貌。 “还请前辈赐教。” 他拱了拱手,道。 遁界梭干咳了两声,想了想,还是从身旁拉过一把矮凳,坐上去后,才缓声言道: “你也知晓,老夫最大的本领,就是挪移虚空了,若法力足够,换作是当年时候,我便是带你离了胥都天,进入到附近的一方小界空中,也并非是做不到。 而方才我觉察到天地隐有异动,担心是那些世族中人找你寻仇来了,特地去悄悄看了一眼。 嘿!” 话到这时。 遁界梭也不直言,而是忽得卖了个关子,意味深长道: “你猜猜,老夫看得了什么?” 陈珩闻言只是淡淡笑了一声,却不做言语。 见他这分毫不接话茬的做派。 遁界梭只觉是一拳打到了个空处,颇有种力不知该往何处使的错觉。 “你小子,也是无趣的紧,日后谁要同你成了道侣,那不得憋闷死……” 他嘟囔一声,摇头道: “说实话,老夫看得了白商院的人!” “白商院……这方下院也已启程了吗?看来离四院齐聚鹤鸣山的时日,也当是不远了。” 陈珩抬眼,乌沉的眸底闪过几分思量之色,精神不自觉一凝。 这时。 遁界梭又接着道: “而且白商院的那人还是你的旧交了,不过,她而今境遇可是算不上好,被一路追杀,只怕——” “白商院的那人,是乔蕤?” 陈珩突然打断道。 “哦?” 遁界梭微有些讶然。 “白商院中,我也只是识得她一人而已,至于旧交,此词倒是并不贴切,不过几面之缘罢了。” 陈珩微微皱眉,声音顿了一顿: “不过她是乔氏的人,身份地位特殊,有谁能够追杀她?她是孤身一人,同白商院的队伍走散了?” “谁能追杀她?这便是大有说道了,别忘了,那小乔的祖父可是同乔氏族主屡屡意见相左,两人已经是多年不睦了。 这里内实情,在那什么壶觞法会时候,老夫便同你言谈过几句。 今遭看来,这两方似是要彻底撕破脸了……” 遁界梭将头缓缓一摇,道出: “而至于她为何会和白商院的人走散,倒也并不算难猜,你如今不也是一人独行? 那些人里应外合下,想要搞出些鬼来,实不算难。” “……” 陈珩没有急着作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眼底闪烁着些暗光。 遁界梭见他曲指轻敲着面前的茶案,背着窗外那本就是晦暗的天光。 其笼在一片昏昏中,面容神情皆是看不甚清。 本是欲言说些什么,但见此情形,也只得收住,默不作声。 近十息后。 那茶案发出的清响终是一停,旋即他便听得陈珩微微叹了一声,道: “这又是一处浑水,沾身也是麻烦,我实不愿去多管什么闲事,尤是世族之间的事,不过——” “乔真君同乔蕤祖父实是刎颈之交,乔真君能修行到这般境地,那小乔祖父是出过大力的。” 遁界梭似猜得了陈珩想问些什么,将双手一摊,道: “当年陈玉枢以一道神砂白雪暗中偷袭,几是要坏了乔真君的道果,是乔蕤祖父拿出他那一脉珍藏的‘月黄大药’,才不至令伤势更重,尔后再加上中乙剑派自家的手段,才总算是保全了道果。 似这般恩情,可实是不轻……” 陈珩闻言又是沉默,片刻后,终点了点首,起身道: “那便走罢,去救她一回。” “看来还是要淌这趟浑水了?”遁界梭笑了一声。 “乔蕤的死活于我并不相干,但她既然同乔真君有此渊源,若坐视不理,终归不好。” 陈珩摇头:“左右这渊虚伏魔剑箓都是出自密山乔氏,若是到了不得不为的时刻,舍了,那便也就舍了罢……” 遁界梭搓了搓手,应了声是,随即顶门处瞬有一团莹莹蓝光窜出,将陈珩连同自己一并裹住,荡漾之时,有如水潮。 须臾光华一闪。 原地便不见了两人的行踪。 …… …… 而与此同时。 另一处。 莽莽苍山之中,正有两道遁光在一追一逃。 前方的是一艘飞舟,光华极烈,有金红两色的云霞萦绕舟身,如是被一团神焰包裹在其中。 经空之时,发出闷雷也似的震响,涤开了一切罡风流云。 而在后处的,则是一头长达二十丈,通体如墨玉一般的大蟒。 蟒精在高空中作飞电游走,其速甚疾,竟分毫不输给那艘小飞舟,甚至还留有余力,足以轻易赶超而上。 在宽阔的蟒首处,立着三名修士,为首那人身着一袭玄袍,貌相奇伟,周身处有滚滚清光流淌,如重水一般,哗哗作响,气势不凡,一看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见飞舟迅如流火,光焰泛出,将周遭数里地界都是衬得绚烂潋滟。 玄袍男子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讽笑,用力跺了跺脚。 在其脚下,那凶相毕露,恨不能将前方飞舟一口吞下的巨蟒似忽得了什么吩咐般,不甘不愿长嘶一声,将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十四兄,这应是最后一张烈火金光符了罢? 小乔她们身上的小挪移符早已用尽了,如此一来,这件大功只怕是要落在十四兄身上了!可喜!可贺!” 在玄袍男子身侧,一个蓝衣男子将手一拱,恭维道。 而旁边,那个容貌娇俏的粉衣少女也是连忙附和开口,面带讨好笑意。 …… “十四兄”唤作乔英,乃是白商院此番被选中,可以有缘进入流火宏化洞天中修行的入室弟子, 而那粉衣少女和蓝衣男子同乔英一般,也皆是在白商院修行的乔氏族人。 不过却因修为和族中地位皆是不如乔英,平素之间,便也都是奉乔英为首,来尊他号令的意思。 “今番能撞见此女,倒也实是运气,虽然设计将她的乾坤袋赚走,骗了她的护身手段,但实未料到,乔蕤的一个婢女都是有如此豪富之身家,小挪移符、烈火金光符…… 这等符宝,便是我身上亦不多见。” 面对这两人的恭维讨好,乔英脸上也无太大动容,只是笑了一声,感慨道: “自白商院前往流火宏化洞天的队伍被刻意打散后,小乔和她那婢女倒也乖觉,仗着有几张小挪移符在身,东躲XZ,连族里的两位真人都是寻不着。 可今番却是撞在了我手,倒也实有趣! 你们说……巧也不巧?” “此乃天降的福缘,欲使十四兄功成!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呵!” 蓝衣男子连忙捧场道: “若是擒下乔蕤,将她交予给族中的两位真人,此事一旦传回族中,十四兄那可便是入了真正贵人的眼目了!自此之后,便有受用不尽的好处!” “小妹听闻,那两位赶来的真人中,其中一名,甚是得族主的看重,是族主的腹心……这里,小妹倒是要提先恭喜十四兄了。” 粉衣少女掩唇道。 几人对视一眼,皆是大笑起来,声震霄云。 …… 在先前的一番里应外合下,有心算无心之下。 白商院前往流火宏化洞天的队伍,自是被一举打得溃散。 宗派出身的那位上师也被拖住,分身不能,无暇来援。 而既已是花费完大心思,做到了此般田地了。 本以为再拿住一个乔蕤,不过是手到擒拿之事,轻而易举。 却未曾想到。 还是生了些变故。 在乔蕤和她的女侍靠着小挪移符逃遁离去后,乔氏的两位真人便是手段尽出,大肆行搜山检海之事。 而乔英这一脉本就是乔氏族主的拥趸,自也是得深得信任,被两位乔氏的真人告知了实情,命他也来做个援手。 虽同是白商下院的入室弟子,但乔英本就年长于乔蕤,道行也精湛,自不见得会有多畏惧。 更何况乔蕤被赚去了袖囊,更是去了最大的手段。 这说到底。 还实是美差一件…… 但乔蕤到底遁去了何方,此事连两位乔氏的真人都难做解,无法寻得行踪。 乔英也自难例外,只能够带着两个族亲四处飞遁,漫无目的,以希冀能撞上一个大运。 但他运道也着实不错。 误打误撞之下,几个时辰前,居然还真让乔英撞见了乔蕤的行踪,也这才有了眼下之事。 此时。 乔英放眼观去。 见前方飞舟处,那团金红两色的云霞已是逐渐黯去,可以依稀看得飞舟的本来形体。 他知晓这是那张金火烈火符已是在逐渐消去,不能够再做支撑了,心下一笑,脸面上的神情也是愈发阴翳起来。 此符的守御之能的确是厉害,一旦施手段击打过去,不拘是符器或是道术种种,皆是要如烈阳消雪一般,被统统化了个干净,再也不存。 初始时候,乔英还未认出此符的真正来头。 一个不慎之下,还吃了个小亏。 后才猛得警觉,换了个方略,驱策着脚下的大蟒,既不退后,也不过分上前。 好似在驱赶野兽一般,只是在不慢不慢吊着。 而这时。 见飞舟上的熊熊焰光一熄。 不待乔英出言提点,他身旁的那两个乔氏族人皆是会意,几乎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出手。 蓝衣男子低喝一声,把手一指,便有一口飞梭射出,爆出一束绚烂的芒光来,叫人目眩神迷,几乎难以视物。 粉衣少女动作也分毫不慢,自袖囊中取出一口银瓶,将真炁打入其中,往前一倾,便有一滴指尖大小的清水现出。 只方一显出形貌,那滴清水便迎风暴涨,扩成一道数十丈长的白河,悍然拨弄来开沿路的云雾,以裂石击空的势头,狠狠朝飞舟击打过去。 乔英见状,淡淡笑了一声。 他也不用什么手段,只将双肩一抖,便有一只通体苍青色的真炁大手凝聚而出,朝前重重一拍! 飞梭、白浪、大手…… 只闻一声闷响。 前方的那方飞舟顷时便被打爆! 火光大窜,浊烟朝向四周散去,令得周围数丈内都是浊黑一片! “倒是见机得快,不过,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乔英只定睛看了眼,便面露冷哂之色,将头一转,看向不远处的山溪处。 在那里。 有两个女子正在互相搀扶着,挣扎起身。 左处女子还尚是个丫头的模样,修为平平,也并无什么可称道的地方,其面目惨白,唇角隐见血渍,显是受创不轻。 而右处的小女郎则是生得风致楚楚,端雅秀美,似叫人一见,便要为之容光所灼。 绯色披帛,湖绿色的潋滟长裙,肤光胜雪,发间的玉簪一摇一晃,光华潋滟。 在那顶花株冠之下,是一双清水般的眸子,明明亮亮,里内似有碧波点点,雾光氤氲缱绻…… 即是先前已见过数次。 乔英还是微有些失神。 在深深看了数眼后,他这才莫名叹了口气,由衷开口赞道: “密山的二乔,果真是艳绝……雷霆府那位作胭脂评的道兄还真是死得可惜了,单是他这眼界,便难有人及!” “无耻狂徒!你该死!” 乔蕤身旁的那名小女侍勃然大怒,跳脚痛骂。 而乔英只是置若罔闻一般,脸上依是挂着笑,也不动怒。 “两位真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师妹,同在白商院中学道,我便唤你一句师妹罢。 师兄劝你一句,勿要负隅顽抗了,若是伤损到了何处,岂不可惜?” 他袖袍一抖,淡笑一声: “你的袖囊早被我等赚走,失了保命翻盘的手段,至于你的那名小女侍,她身上的符宝也已是用尽了,这等景状,你又能如何? 我等皆是一族之人,还是莫要闹得太过难看了,放心,以你的出身,便是两位真人都不能轻慢你,还是速速降了罢,别忘了,你可并非是为兄的敌手!” “做梦!” 乔蕤默默抬起头,握紧袖袍中的一张金箓,面无表情: “你还是杀了我,把我的尸身带走吧,我绝不会让你们把我当成用来要挟祖父的棋子!” “美人倒也是倔强。” 乔英摇了摇头,甚是不以为然。 他将手轻轻一挥,刚要号令身旁两人将乔蕤擒下之时。 忽得! 他浑身肌肉在刹那间猛然绷紧,陡生起了一股极危险的感触。 而眼角余光处。 也似是多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下一刻,来不及做何动作了。 只听得“噗呲”一声。 旋即,便有血液狠狠喷涌而出! …… …… 明日请一天假,调整作息,现实还有工作,干不了全职的,请假也是实在没办法……觉得慢的我建议是可以养养 (本章完) 第四十九章 斗把刚强摧挫 风声霎时一急—— 乔英大惊转身,回头看去时候。 只见左侧数步开外,蟒首处,不知何时竟添出来了一个陌生道人。 其袖袍微微抬起,一道神光自里内生出,正犹若匹炼长虹般,轻而易举就将面前的一具血肉躯壳洞穿! 视一应阻隔如若无物! “……” 面前的蓝衣男子似还有迷惘,神情错愕。 直至一股剧痛猛烈传来,连呼吸都是一滞,才将头下意识一低,却只看得了片耀目至极的煌光,如是有一轮骄阳在身爆开。 下一息。 他整个人便被狠狠撕碎,四分五裂! 断肢残骸纷纷向下空坠去。 血腥气大冒! 此刻。 在以遁界梭挪移到蟒首处,运起雷霆手段速杀了一人之后。 蟒首处的另外二人也皆是反应过来,怒喝出声,欲各施手段朝向陈珩打来,可绕是他们反应不慢,陈珩动作却又更快。 他一挥手,忽有一片红水如若急雨般,三百六十五滴齐出,劈头盖脸便朝向那粉衣少女击打而去。 同时先天大日神光再次掠出,烈烈如火,汇成一片璀璨光幕,足有十丈高,轰然向前扫荡而过。 “……” 粉衣少女见这道术来得厉害,阴气森森,像是魔道的法门,虽是有些慌乱,但也未太过失态。 只将心念一起,便有一块巴掌大小的青碑飘出,迎风便涨,化作数十丈高大,朝着陈珩当头压落! 青碑只是方一跳出天地,便有一股宏翰力道袭来,让周遭一切物象如是陷在了泥沼之中,动弹艰难,连抬手、移步种种,都成了件异常难为之事。 此碑名为“伏岳碑”,一旦放出,便是连山岳里内的地气暴乱,皆是可镇得安安分分。 其沛然力道,自无需多言,实是一件真正的杀伐利器! 往常斗法时候,她将“伏岳碑”祭定后,便再难有什么阻抗的了。 任凭拦在前处的是符器或是道术之流,都并无什么区别,要被一气撞成粉碎,再也不复! 而此时三百六十五滴阴蚀红水已是顷刻杀至。 同那“伏岳碑”狠狠相撞于了一处! 并无什么轰然动响。 只稍一触,伏岳碑便立时有些支撑不住,一层层禁制被轻易剥去,灵光刹那消弭,噼里啪啦的脆响此起彼伏。 而沉硕碑身之上,已是有了几条贯通上下的裂纹,甚是显目…… 粉衣少女大惊失色,将真炁运起,暗自起指掐诀,显然见这红水厉害,不敢再继续硬碰硬,欲拉开一段距离,再做打算。 可只这霎时功夫,未等她施开遁术。 在面前的那方伏岳碑已是大半形体都被蚀去,无奈坠地,散了灵性。 三百六十五滴红水向前一撞,饶是有护身法衣拦了一拦,还是将粉衣少女打得头晕眼花,口鼻流血,身躯横飞了出去,如断线风筝也似。 所谓遁术,也更是无从谈起。 而同时,先天大日神光化作的煌煌光幕也是袭来,将粉衣少女倏尔卷入其中。 陈珩手中掐诀一引,光幕一绞之下,便就将她浑身血肉都悉数磨碎,连元灵也未逃出,彻底灰灰。 而这交锋虽是现了数门手段,却不过短短几息而已。 这就这点功夫。 场中便又是死了一人,尸骨不存。 此刻。 在磨去粉衣少女元灵后,陈珩忽觉脑后有劲风袭至,已是避无可避,恰是抓住了他出手时候,气机露出的一个空门。 他也不慌不忙,似早已预料到了此幕。 起手一抚,身上衣袍登有一道紫色云光生起,于千钧一发之际,将他身稳稳护住。 云光将那袭来之物牢牢卷住,任其如何左冲右突,呼啸挣扎,都难走脱。 陈珩以目看去。 见朝向他后脑处打来的,是一柄薄如蝉翼,通体碧油油的飞刀,约莫食指长短,只单看其形貌,便知绝非是善类,若让飞刀触了身,怕是讨不了好。 而略一嗅闻,刀身处也有一股甜腻气息浓烈袭来,在不断拖拽着陈珩心神,欲让他神智迷昏,沦为待宰羔羊。 “好宝贝!” 陈珩眸光一动,由衷叹了一句。 这飞刀在来去间无影无形,极是隐蔽,且显是具着猛毒的,连紫府高功的心识都能够影响,的确厉害! 不过以他如今的道基再加上这肉身修为,纵是正面受上飞刀一击,也不见得会有多大的麻烦。 只是心念一动,那昏昏欲睡的感触便也被轻易镇下,神智清明。 “哼!” 乔英起手指去,飞刀猛得一颤,灵光大放,霎时便挣脱了云光的捆缚,回了他身侧。 “紫弥宝衣……尊驾究竟是什么来头,又为何要来淌这浑水?” 他翻掌一拍前胸,便放出来了无数青色的蝌蚪纹符箓,绕着周身缓缓做旋动,如一口铁壁般,守御森严,风雨不透。 乔英死死盯着陈珩,心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神意凝定,低喝道: “这是我密山的家事,为了尊驾的性命着想,还是勿要掺和为好!现在离去,某还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再执迷不悟,待得我族两位大真人赶来了,到那时候,事情便再无可挽回了!” 他面上分毫不掩饰对于陈珩的忌惮。 不仅是因此人神出鬼没,手段不凡,甫一现出行踪,便出手瞬杀了他的两个族亲。 同时,也更因陈珩身上的衣袍。 这件紫弥宝衣本是玉宸派的下赐,由经师沈爰支代为转交。 因形制太过华美绚烂,浑然不似人间之物,沾身时候过于惹眼,便也被陈珩施以真炁,将宝衣改换了一番外形。 不过这伪饰也并非是天衣无缝。 方才陈珩驱策紫弥宝衣拦住飞刀时,那云光气息,令乔英微觉眼熟,尔后回想过来,心头倒是震然不已。 此法衣虽品秩不过上品符器,并非法器之流,但却是玉宸派的独门手笔,寓意非凡。 但凡在下院之中,能够得了上宗赐予的“紫弥宝衣”者,皆无一例外,会在四院大比之中大出风头,争得十大弟子的席位,名正言顺拜入玉宸上宗。 可以说紫弥宝衣。 便相当于是玉宸弟子的身份凭籍! 而据乔英所知,在如今的下院内,曾得赐紫弥宝衣者,也不过仅有寥寥几人罢了。 和立子、石佑、卫道福、陈珩、谢素、君陌、杨开…… 而在这几人之中,又有谁会出手来助乔蕤。 只要念头转动几回,却也并不难猜,答案清晰。 乔英喉头干涩,瞳孔不自觉一缩,微微后退一步。 眼前之人虽只是一身毫无赘饰的白衣,面皮微微泛黄,容貌平平而已,不过中下之姿,实难叫人留下什么深重印象来,可以说是过眼便忘。 但乔英将真炁运入睛瞳,凝神细细观去,只却觉面前之人的面容又如一团浆糊般,浑浊不清。 念起他方才那展露出来,瞬时便令“伏岳碑”失了功用的红水手段,还有身上的紫弥宝衣。 似这般做个联想。 此人的身份。 已是昭然若揭…… “陈珩……该死的!你便非要来阻我不可?!” 乔英心头微微一沉,眸光愈发凝重。 陈珩往日间在下院中的声名,他自是听闻过的。 说实话,他此刻的心底,也并非存着十足的把握,可以稳将陈珩拿下。 而若是在应付时出了疏漏,那便难免面上无光。 又或是在陈珩手上吃个大亏,就更要难看一些了…… 此时,乔英见陈珩以大小如意的手段遮掩了真容,也自不会找事,主动点破他的身份,反是将语声一缓,劝说几句,欲消解这对峙局面。 不过却是碰了个钉子,并不见有什么功用。 而见陈珩在他说话时候反是趁机开始调息起来,在回复真炁。 乔英更是心头火气难抑。 “陈珩,看来我倒是高看你了,为了一个女人便要涉险,连性命都是不顾,似你这等施为,贪慕美色,又算什么高明之士!” 乔英终是不耐,抬手指向乔蕤,暴喝一声: “你真是要为了此女,来与我为敌,与世族为敌?!” “……” 被他点到的乔蕤没有说话,只沉默攥紧了袖中的那张符箓,抬眼看向陈珩,目光微有些复杂。 而陈珩被乔英开口道破了身份,也并无什么动容。 似大小如意这等变化骨骼的手段,欺瞒道行低弱于他的修士倒是足够了。 而乔英却是紫府三重的修士,若论道行,还要更压他一头。 这等变化,也自是无法逃过他的耳目。 陈珩的这伪饰,倒也并非是刻意为乔英所设,只是平素间惯常了的遮掩罢。 至于现了真形这事,也并无大碍。 只要将今日识出了他身份之人皆杀个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也自不虞会有什么走漏消息的风险。 “竖子狂妄,你是觉得今日吃定了我,可以轻易胜过我?” 见陈珩神情自若,对上自己时候,并未有什么凝重之态,乔英心头恼怒。 “或是如此?” 陈珩不置可否,一笑。 话音落时。 乔英已是暗中将心念一引,那脚下的蟒精是同他立下过法契的,心中若存有传唤之意,自是能够生出冥冥感应。 巨蟒兀自将身狠狠一翻,欲将踩在它颅首上的陈珩震落,旋即张开大嘴,喷出了一股妖火,滚滚荡荡,如若一挂幽绿的山洪,朝陈珩卷来。 见腥风伴随着妖火弥散开来,秽不可闻。 陈珩暗自摇了摇头,也不欲硬接着这一击,把霹雳飞雷遁法运起,身形化作一道雷芒不见,避让开来。 同时又将沉山印祭起,朝巨蟒颅首倾力一压,霎时便将其从云头打落尘埃,蛇躯剧烈颤抖,怒嘶不绝。 乔英见他这遁术施开,也是微微吃了一惊,心神一动,那口碧油油的飞刀便斩杀过来,只见那线碧光,便知飞刀的来势甚快。 陈珩将阴蚀红水发出,欲坏去这件厉害符器,但飞刀却如水中游鱼一般,极是灵动,跳跃飞窜,也不与红水硬碰硬,只是在周遭游走,欲寻得一丝空隙出来。 陈珩见这景状,笑了一声,抬手一指,便有一道赤光往飞刀上面斩去。 这一动作快如飞电,乔英虽有心退避,但周围皆是密密麻麻的红水,也无太多腾挪的空间。 只得无奈鼓起真炁,令飞刀同赤光狠狠一撞! 只闻一声尖锐刺耳的金石鸣响,震得人后背生寒,有股怪异的酥麻感触。 乔英骇然看去,只见那赤光正是一口猩红如欲滴血的飞剑。 而飞剑在同飞刀交斩之后,竟是他自家的飞刀被远远震开。 而定睛细查,刀身上还现出了几个小裂口…… “怎么如此,那口血剑是什么来头?!” 乔英眸光一沉,将脊背一抖,便发出一片黄云模样的光华来,其中有无数兵戈喊杀之声,冲天响起,声势甚是煊赫。 同时,被打落云头的巨蟒也得了呼唤,长嘶一声,就要上去助阵。 不过它还未冲出多远,便被一颗灵珠将身撞得歪斜,痛声凄惨。 “多谢师兄救命之恩,让我来对付这条蟒精吧!我会拖住它的!” 乔蕤一咬着牙,小脸煞白,道。 陈珩瞥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也不多言,只是专心同乔英对付起来…… 一时间。 寒气飙射,光艳灼灼,极是刺人! 而乔蕤这一处,倒是无太多波折。 那蟒精虽然嚣狂,但毕竟不是出身正途,没有法宝护身,也无上乘经典可作修行,只是遁速要快一些罢。 在半刻钟过后,便被乔蕤以符器斩做两段,挣扎几息后,便无奈死去。 “女郎……” 乔蕤的女侍抹了把额头汗珠,忧心忡忡朝天望了一眼,又看向乔蕤,欲言又止。 此时的天中,已是光焰翻腾,爆音连绵不绝。 以她的目力,已是连两人的形体都看不太清。 而陈珩虽是甫一出手,便以雷霆手段斩杀了两人,但那毕竟是有心算无心之下的举动。 而今的乔英早已有了防备,且道行要压陈珩一头。 这鹿死谁手,实是不好分说。 且就算胜了乔英,还更有两位大真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似如此这般…… “陈师兄会赢的,他是下院的‘斗法胜’,区区一个乔英,还不是他的敌手!” 乔蕤沉默抿直唇角,清丽的面容上罕见没有了笑意,轻声道: “小簟,你应还有一张小挪移符吧?那便去吧,你救我一命,已经看在我等自幼长大的情分上,仁至义尽了,我可立誓,绝不会怪你的,接下来的事,本就与你无关,是你遭了池鱼之灾……” “女郎,等等!婢子绝不是这个意思!” 那个被唤作小簟的女侍狠狠吃了一惊,忙拜倒在地,泪眼婆娑,委屈道: “婢子只是——” “我知道……只是陈师兄特意舍命来救我,我又怎能去一人独生?” 乔蕤平静打断她的声音。 她双手微有些颤抖,指节被捏得发白,但还是站在原地,仰天望天,用力说道: “如果今天注定难脱此厄,纵是死,我也要死在陈师兄的前头!” 女侍忍不住将头低下,泪水一滴滴滚落。 而下一刻。 天中忽有一声轰然大响发出,隆隆震地。 抬眼看去,只见乔英身上的灵光支离破碎,往四下纷纷溃散开来。 旋即身躯摇了摇。 便一头自从云上栽落了下来! …… …… (本章完) 第五十章 感应 饶是在正统仙道之中,紫府高功的体壳已是坚硬不可摧却,即是未特意修行过肉身成圣类的神通法门,也依是要胜过金铁之流。 但从高空云海中突兀坠下,哪怕有几成未被打散的宝光在作卸力。 也还是将乔英跌了个骨软筋折,气血翻涌,滚荡不休。 身内的各处脏器更是如若针扎一般,刺痛阵阵。 其本就是受了无可挽回的重创。 而今这景状。 却又是一副雪上加霜之相…… 在不由自主吐出数口鲜血后,乔英强忍着颅脑内那阵阵袭来的晕眩感,不甘嘶吼一声,挣扎抬目望去。 此时。 唯见极天处的种种迷离光色皆是一收。 一个道人正负手立在云上,衣袍猎猎,大袖招摇,气概英武宏翰,沛然莫之能御,自是陆地神仙之流的风仪! “太素玉身……此法,居然是此法!我竟是栽在了此法上面?!” 乔英双目圆瞪,欲要张嘴怒喝,却是发不出什么语声来,只是嘶嘶几声,连不成什么词语。 在其胸腹处,更存着一个前后透亮的深深血洞,狰狞无状,触目惊心。 太素玉身这门肉身成圣神通本就因其神异和致命缺漏,向来是万天宇宙经久不衰的谈资。 而作为十二世族的出身。 他那一脉在密山乔氏也素有地位。 对于这门前古时代的神通,乔英也并不算陌生,听族中长辈说过些隐秘内情。 此法乃是太素丈人因为要同隆藏和尚争夺人参果树,所特意创出的神通,欲以人身比拟那些正宗玄劫受命,先天混沌而生的古老神怪们。 是一门不折不扣的无上大神通。 却也同时是存着极大患害,无可弥足! 不提在突破玄、元、始等大境界之时,会有响沸、雷震来阻止功成,非大神通者护持,绝不能够渡过。 且在平素修行时,也是需每日以遮掩秘术加持,或请动大神通者时时出手,来扰乱天机卜算。 至于后者。 若无意外的话,惯常是七日一次。 若不做此施为,被精通天机推衍的修士一旦算得了太素玉身的“系物”所在,顷时,便会被阳九百六的天地灾劫碾磨成齑粉,连元灵都来不及遁出。 而每隔七日,便需大能巨擘施法,遮掩天机异样—— 此条目非仅苛刻,简直叫人瞠目结舌,也同样是费事麻烦。 乔英却是从未曾想到,自前古道廷崩毁之后,再到得今日,早已有无数人被那页载有太素玉身的地阙金章选中,以身试法,结果皆是未有什么好下场。 可有这般酷烈的前车之鉴在前了。 居然还有人胆敢修行太素玉身? 纵是再如何想得手一门护道之术,贪慕渴求。 似此施为。 也无异于是饮鸩止渴,荒唐可笑! 而见陈珩从云空中落下,正移步向自己走近。 乔英的面目更是闪出了抹深深的不甘之色,目眦欲裂。 若早知晓陈珩是不知死活,竟大胆修行了太素玉身,他根本不会落得此般凄惨田地! 在乔英的紫府之中,存有数方用来推算天机的符器,至于他本身,亦是精通天机数算之法,在此道之上,颇具天赋! 君尧早已辞世,所谓七日便施法一次扰乱天机,实是无从谈起。 更何况元神修为,虽已是仙道大真人之流,但欲全然混淆太素玉身的天机,也依是力有未逮。 换而言之。 在乔英料想中。 他只要出手施法,就可轻松推算到那“系物”所在! 眼前局面,便也不攻自破了! 可如今…… “若早让我知晓你修行了太素玉身,何至于此,何至于此!我又怎会落到此般田地?!” 乔英心绪激烈翻腾。 这时他就算欲使元灵欲遁出紫府,行那金蝉脱壳之事,也是做不到。 在陈珩的气机镇锁下,他隐隐有所感应,自家元灵一旦脱离躯壳,便是彻底身死魂消时候,要被顷刻斩灭! “你倒也是个人物,可惜了。” 在惶惑惊恐之际,耳畔有语声传开。 乔英怒目视去。 陈珩也不与他多答。 下一刻,他便被阿鼻剑贯了颅首,剑光从眉心紫府而出,连带着元灵,都被一举杀灭! 看着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骸,陈珩微微摇头。 此人将几门上乘道术已是修行的精湛纯熟,绝非等闲之流。 若非最后是用太素玉身重创了他,一锤定音,想要短时间内拿下乔英来,只怕还需费上一番手脚。 不过最后陈珩看他最后狂怒神色,知悉乔英已猜测出了他修行的是太素玉身。 其或是正在心中暗恨,悔恨自己应提先施开卜卦之术,算到陈珩身上的系物。 不过对于此想。 陈珩也唯是一笑了之,心头不以为然…… …… 而这一连串动作动作仅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乔英被突兀打落云头,挣扎片刻后,旋即被一剑贯颅,不过仅数息的功夫。 乔蕤揉了揉眼睛,怔了一怔,忽得欣喜雀跃起来,对身旁的女侍道: “我就知道,陈师兄一定会嬴的,你看,我说对了吧!” “……” 那女侍显是吃了一惊,讷讷点首,唯应是而已。 她踌躇看了不远处的陈珩一眼,心下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便欲躬身上前去请罪。 方才她的那番话音虽然细微,但似这些有道行在身的修士,个个皆耳聪目明,灵感敏锐。 哪怕那时陈珩正在同乔英斗法,但保不齐,就是听得了只言片语。 她对自己性命并不在乎,这条性命本就是乔蕤给的,舍了也便舍了。 但陈珩若因此缘故。 而对乔蕤心怀了怨怼之意。 那样一来…… 只是不待女侍躬身上前请罪,身旁忽有一阵衣裙摩挲的窸窣声响,乔蕤已是朝陈珩奔了出去,在几步远外才停下,兀得止住。 “多谢师兄今日的救命之恩。” 她弯身行礼,垂着螓首,长裙曳地,耳下的明月珰叮咚作响,动作一丝不苟,认认真真道: “日后师兄若是有能用到乔蕤的地方,请尽情吩咐,乔蕤必不敢怠慢,自会尽心尽力!” 陈珩闻言微微侧目,盯着她看了一眼。 小女郎的身形纤细,眉目间光彩照人,皎若太阳升朝霞。 而几缕乌黑的发丝凌乱贴面,在华贵明丽之余,又显出几分少女的娇憨出来。 “不必客气,只是顺手罢了,贫道却是好奇,以乔师妹身份,难道身上竟未携着几手保命之法,怎么被几个紫府高功就逼迫到这般田地?” 陈珩淡看眼有些局促不安的乔蕤,又收回目光,道: “不过如今危局并未消解,乔师妹可立我身后,小心些。” 那女侍闻言一惊,忙奔了过来,方欲躬身请教。 陈珩伸手朝地面一处,也不言语。 她视线移去,只见冈峦杂生的草木瑟瑟,尽是折腰,朝着北面弯曲,似是俯首,同时,地上的碎石泥沙也是在弹跳飞崩,像滚油中的活鱼般,被一股无形力道震动,纷乱无定。 “……” 看清地面之景后,女侍心头大骇,忙握紧袖中最后一张小挪移符,移步到乔蕤身畔,将她护住。 “好深厚的法力,人还远远未至,气机已是笼住了这方天地,看样子,倒是比那个卫琬华,要高明不少……” 紫府中的遁界梭无奈传音道: “而今躲是有些麻烦了,老夫只是个代步用的法器,若论斗法,却还真不如那些杀伐法宝,用剑箓斩了罢!” 陈珩微微点了点首,暗扣住了一张渊虚伏魔剑箓,侧身一步,将乔蕤不动声色护在身后。 时间仿佛是被拉扯得极漫长。 一呼一吸间,都叫人异常难熬。 而终于,在数息过后,天中忽放出了声谹谹大响,像是神山崩开,乱石轰地! 而旋即,便见赤尘弥空,直冲穹顶,将冬日本是晦暗的天光,皆完全遮掩住,好似换了个世界般,叫在场诸人皆是脚下发颤,隐有趔趄之感。 这时再看赤尘之中,正是好整以暇,立有一男一女两个道人。 男修面貌高古,头裹混元巾,气概英武不凡,好似山岳崔嵬。 其背一口桃木剑,杏黄色的剑穗极长无比,约有将丈,长长拖地,而剑柄之处还镶有一块似是六指模样的金玉,形体古怪非常。 女修则是一身金色绣骊龙纹道袍,堂皇非常,身姿瘦瘦高高,比身旁的负剑男修还更要高出个脑袋,眉宇神情是一股睥睨骄横之态,并不将眼前诸人看在眼中。 “是乔卯、乔峨女这两位大真人?” 依稀看清来人的面目后,乔蕤瞳孔不禁一缩。 而一旁那个被乔蕤唤作是“小簟”的女侍,面容更瞬得煞白,看不出半丝血色来。 乔卯、乔峨女这两位大真人,皆是乔氏族主那一派系的真人,深得信任,至于乔峨女,则因血脉还要近些,又更得乔氏族主的信任,被引为腹心。 这两位可皆不是好相与的。 尤其乔峨女,她与乔蕤一般,生来便具神异,能略觉天心运转之道,极是厉害,不可以常理来做揣度。 这时。 两人虽距此地还足有数十里之遥远。只是立在赤尘中的两个模糊不清人影。 但还是有股沉重的压迫之感,将修为最低的小覃压得屈膝,不由自主要跪伏下去。 “……” 陈珩只觉脊背如是驮着一块万斤重量的大石,鬓角隐见汗水。 他看向天中那片的赤尘,眸光微微一寒,刚欲松开心神,将渊虚伏魔剑箓放出。 但陡然之间。 却忽有一声惊叫声高亢响起。 旋即。 那漫天赤尘便突兀爆开! 在轰然的巨响下,非仅是令得天地气体混乱一片,也同样是遮去了两人的身形。 饶陈珩心中一直存有戒备之意,却还是未能猜到这一手,不由自主后退数步,眯了眯眼。 而待得数十息过后,那赤尘渐渐稀薄淡去。 此刻的天中,早已是没了那两个乔氏真人的踪迹,去向不明。 “这……” 他心头微微一讶。 眼前这幕倒是甚为古怪,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 那两人来时倒是气势汹汹,可还未等交锋,竟连一句话都未说出,就狼狈而走,却也离奇。 “是大挪移符,居然连这等符宝都是用上了?这两人什么来头,灵觉好生的敏锐呵,在老夫生平所见,也是难得的人物了!” 遁界梭也是吃了一惊,旋即自陈珩袖囊中跳出,啧啧称奇。 乔蕤有些好奇的打量了遁界梭一眼,眨眨眼睛,便将那乔峨女的生而神异言说了一遍。 而遁界梭听完之后,也是呆了一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止不住摇头。 “好生厉害,好生厉害!便是那些在天机上浸淫多年的老修,都未必能做到此般地步,此等手段,居然是生而有之,天公造化,也真是玄妙!” 他叹道。 不过此刻,倒也能暂且放下心来。 既那乔峨女冥冥中摸到了一丝天心,提先预料了自己的凶吉,那在无万全的准备之下,此女绝不会冒然过来领死。 不过这也便意味着。 乔峨女下次再现身时候,那必是有了妥当应对,麻烦更大。 “赵国同这山林旮旯,全然是个南辕北辙,再有老夫和那小子的散景敛形术一并做遮掩,躲藏个几日,倒是不难。” 遁界梭心中暗忖道: “只是不知,可能支撑到玉宸四院齐聚鹤鸣山的日期,这个,倒实是个未知之数……” 他目光一转,看向陈珩,却见陈珩早已是动身,正在搜罗乔英几个的遗留。 察觉到遁界梭的视线。 陈珩将最后一件玉尺样的符器收入袖中,摇摇头道: “此地不是说话的场所,去赵国。” 他一伸手: “乔师妹,请了。” “好……好的。” 乔蕤用力点头。 遁界梭把这一幕看在眼中,莫名笑了笑,随之法力一起,原地登时便没了几人的行踪…… …… 而在几人离去数息后。 树丛深处便有一阵窸窣轻响传来,钻出来了一头老黄狗。 “小老爷你倒是英雄救美,落了个人前风光,可最后这局面,还不是得靠老周我帮你收拾干净? 虽说那俩小子也是被吓破了胆,不敢前来,但留个后患,也总是让老周我心头不爽,我往日打草谷时候,斩草除根一事可忘不得。” 饕餮周济叹了口气,感慨万千道: “就冲着有这份恩情在,日后你们吃饭,不亲自请我上桌,那还能开席?” …… …… (本章完) 第五十一章 道中疑题 与此同时。 距那冈峦数千里外,一片波光嶙峋的大湖上。 忽得有光芒大放,将原本清澈水波瞬时搅得沸腾起来,生生震毙了无数水中鱼虾,腥气登时大放。 而在这波浪狂卷,高叠入云时候,远远几艘正在捕鱼的小扁舟也被轻易打成碎木。 几个神情惶恐的渔夫被卷入骇浪之中,只随着水波狠狠几个浮沉,便没了踪迹,引来了岸上家人的一片惊叫哭喊,哀声凄切。 直到数息过后。 那湖面的光华才渐次散去,现出了乔卯和乔峨女的身形。 两人之中。 前者神情错愕,满是惊讶不解。 而后者的面上,唯有一片惊骇惶然的神色,似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般,鼻息粗重,冷汗在鬓角涔涔而下。 “等等,好不容易寻得了小乔行踪,还附带了个陈珩做添头,也是意外之喜,你这——” 乔卯话还未说完,便被乔峨女冷冷斜了一眼,心头不由一寒,老老实实闭了嘴。 见他这模样,乔峨女冷笑了一声,喝道: “可笑,我分明是救了你一命,怎还如此饶舌?若不是本真人见机的快,你我这时候,只怕都已是成了亡魂野鬼!或是更凄惨些,直接身死魂消,也大有可能!” “你那……” “我生而神异,能知己身的祸福吉凶,在得族主赐下了《虚无自然本起经》后,这本事又更上一层,十试九中,绝难有意外!” 乔峨女打断道,金色道袍随风摆动,面容阴翳: “方才我心悸非常,莫名有将要大祸临头的感触,真实不虚,似是这般又怎能不跑?留在那里束手等死吗!” 乔卯虽听闻过乔峨女的神异,但毕竟同她交情欠缺,也只是将信将疑。 但此时见乔峨女说得郑重,语声甚是凌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乔卯微微摇了摇头,也只能无奈作罢 “可惜,可惜,好不容易是乔静仪赚走了乔蕤的袖囊,去了她的护身手段,却偏生遇到这等麻烦事……” 沉默片刻后,乔卯万般复杂叹了一声,看向乔峨女道: “这般看来,能令你都觉得忌惮,应是那陈珩身上存着厉害宝贝了,可如此,又当奈何?” 乔峨女的神通厉害,又是族主腹心,两人在行事时候,乔卯虽心头不愿,但也是要尊她的号令。 而见乔卯将事情推了过来,明面上是恭顺,实则却藏着些不服意思。 乔峨女皱了皱,缓声道: “你我修道至今,一身玄功得来不易,万没有去平白送死的道理,若是身死魂消,生前的一应所有,便要尽数作东流水了,岂不可惜?” “你的意思是?” “向密山那一处求援罢,让几位家老来作定夺?” “等等,何至于此,何止于此啊!” 乔卯闻言面色骤变。 …… 乔蕤祖父乔鼎和他那一脉的泰半人手,如今都是因一场三十万年未有之大动乱,被特意设计绊在了法圣天,分身不得,实是天赐的良机。 而乔蕤又出离了白商院,没了玉宸派的庇佑,除去她,不过是抬手即可,轻而易举的事情。 此事若是办得干脆漂亮,非仅可以入了几位大家老的眼目,日后前程无量,不必再为修道资粮而发愁了。 便是被族主记住名姓,也大有可能! 初始得了这吩咐时候,乔卯实是喜不自胜,在洞府中豪饮了数日,只以为自己苦等这些年岁,终是要真正发迹了。 事实上。 莫说一个乔蕤,便是百十个,也于大局无什么影响。 除去此女,不过是那些家老欲行敲山震虎之事,使乔蕤祖父乔鼎知悉他们的决心。 也同样,是要助乔氏族主彻底坚了心念,令他同乔鼎再无缓和的余地,两方干干脆脆斗过一场。 但就这点小事,若乔卯都是做不成,那他在几位大家老心中的评价,必是要大打折扣了。 今后的一番大好谋算,也自要无从谈起。 乔峨女也就罢,她本就是自己人,这事纵是办得差了,也不过罚酒三杯,过了便过了,并不有损什么。 但他乔卯。 便就不同了…… “我说这些,只不过是看在族中的份上,欲救你一命罢了,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再去寻死的。” 这时。 见乔卯神色不悦,似要劝说什么,乔峨女也不待他出言,只是摇了摇头,道: “你若是心存不服,大可自己去寻那乔蕤的行踪,我可等你七日功夫,若七日之内,你能够杀了乔蕤,自然再好不过。而若是身死,那也只是咎由自取,于我并无半分瓜葛,如何?” “……” 乔卯沉默了一会,面皮上现出挣扎之色,几番欲答应下来,但在出口之际,又想起乔峨女先前的那话语,又是犹豫。 半晌后,幽幽一叹,还是作罢。 “便遵你的吩咐罢……你说的有理,我修道至今,一身神通得来不易,实是没有去送死的意思。” 乔卯咬牙暗恨道: “只是可惜,平白就错过了大功一件!” “若论可惜,我岂不是更吃亏,似大挪移符那等珍贵符宝,我身上也绝不会多,今日倒是舍了一张,思之令我心痛。” 见乔卯总算服软,乔峨女神色也缓和了些,不咸不淡劝慰一句,起手一指,便放出圈金光来,里内立有一座三丈三尺高的青玉法坛,璀璨生光。 而见法坛落在湖面,平稳了后,乔峨女把手一抬,又有数名傀儡力士被她唤出。 其身硕体壮,手中拿铃抓幡,双瞳神光锐利,如鹰似隼,竟毫无半分僵硬死板之感,乍一看之下,同生人也并无什么差异。 这些傀儡力士只朝着乔峨女附身一拜后,便恭恭敬敬摆了张黑沉的供桌,横在法坛下,旋即嘴里念念有词,令得青玉法坛上渐有彩光生出,喷薄阵阵,如涌浪一般。 而乔卯冷眼看着这些傀儡力士在做法,欲以此法坛同密山乔氏的几位大长老做沟通。 事情已到得此般田地,纵是想要反悔,也已来不及了。 他心底叹息不已,侧过目去,懒得再看。 而此时,岸上仍是存有一片哀声,凄凄切切,几个渔人的家人伙伴还重新抬来了一艘小舟,欲进入湖中去打捞那些溺死之人,寻得尸身。 而法坛这彩光灿灿,直冲霞云的异景,纵有重重湖蔼在做阻隔,也依是刺目显眼。 在一片跪地呼喊声中,隐隐,还夹杂着请仙真慈悲救命之类的言语,叫本就心头憋闷的乔卯听得皱眉,眸光微微冷了下去。 片刻。 他只将袖袍抬起,轻轻往下一压。 在一声爆鸣之后,一切声音霎时不见,只余下一滩猩红的血肉涂地,所有人都成了肉饼。 “何苦杀他们,又妄造杀孽。” 乔峨女瞥了眼乔卯,摇头: “我知你失了此次机会,心头甚是不快,不过这也并非是绝路,将来还有你用武的地方。” 乔卯闻言精神一振,看向乔峨女道:“那某就厚颜请教了。” “法圣天。” “法圣天?” “我曾听几位大家老同族主言语过几句,法圣天一事,实是一场三十万年未有之大动乱,如今这僵持局面绝不会持续多久。 不仅胥都天的八派六宗势力,只怕连十六大天,甚至众天宇宙,只要是有能耐本领的,都会进来掺和一脚。” 乔峨女冷笑连连: “纵使那法圣天主人夏稷法力无边,有重开地水风火的本领,但在这等堂皇大势面前,莫说一个夏稷,便是再来上十个,也不济事,不能阻抗分毫! 说难听些,即是劫仙老祖那等大人物对上这一幕,也绝讨不了好,若要一味倔强,也终究难逃身死道消!” 乔卯闻言吃惊不小,眸光闪了闪,一言不发。 “勿要灰心颓丧,机会就在日后,至于如今,我劝你还是先留下有用之身罢。” 乔峨女淡淡道。 而乔卯闻言连忙颔首应是,答谢不止。 不过在犹豫片刻后,看了看乔峨女的脸色,他又不禁问道: “虽远不如你所知的那般详尽,不过,我在平素时候也略有所耳闻,听说法圣天一事,牵扯到一桩前古大秘。” 他顿了一顿。 才肃声开口请教道: “听闻……是一桩同道廷突兀崩灭相干的大秘?” …… 相传自鸿蒙混沌初判,清浊分离,造化出了这众天宇宙时候。 便是道廷诸圣自虚空而下,分别天地,置立形象,安竖南北,制正西东。 尔后上取天精,下取地精,合雌雄白黑之道,才造化了这宇宙间的无鞅数众,诸天真灵。 在道廷治世时代,无论是如何的仙佛神圣,都要恭顺俯首,甘为臣下,听凭吩咐差遣。 即是八派六宗这等在众天宇宙中也声名远播的高上玄宗,亦分毫不能例外,要为之效死。 或者说。 胥都天今日的八派六宗之格局。 归根结底。 本就是源自道廷征讨那些逆党的一纸敇令…… 似这等宰执万天宇宙的庞然巨物,因何会一夕崩灭。 也从来都是个道中疑题,无人能够做出正解。 而法圣天中,相传便是牵扯到了一桩前古大秘,同道廷息息相关。 这则讯息早已是传得沸沸扬扬,但凡有些门道者,皆是得悉。 乔卯心内猜疑,这则讯息也并非是空穴来风,应是存着几分道理。 唯有同前古道廷相干的罕世大秘,才可以令八派六宗暂且摒了旧怨,站在同一战线。 也唯是这般。 才会惹得众天沸腾,宇内竦动! 不过对于乔卯这试探发问,乔峨女只是思忖片刻,缓缓摇头,道: “实不相瞒,此事牵扯颇大,几位大家老同族主也是忌惮,只是随意几句,便略过不提,至于真正实情,我亦不好下定论,不过法圣天内终有一场恶战,倒是确凿的。” 乔卯听乔峨女这般一说,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只点了点头。 不过这时。 忽有一道长笑声音响起,如是要撕裂天地般,将众人耳鼓都震得隆隆发颤,道: “若论道廷之亡,原因实是繁杂,或曰太子长明,或曰人心,或曰众妙之门,又或曰诸圣,哪是三言两句间,便能够轻易说清楚的?” 这声音一出,两人俱是惊骇。 乔卯也不假思索,赶忙掐诀,起了数面金牌护住四方上下,将他同乔峨女罩在法器中。 而乔峨女心头忽生起了一股极危险之感,毛骨悚然,急目向北处看去。 只见一头老黄狗正踏波而来,掉了半截毛的尾巴在欢快一摇一摇。 “你……” “不知这位前辈有何见教?我等是密山乔氏的出身,今日来此,也只是为了族中的一桩恩怨,并不牵扯其他。” 乔峨女兀得打断乔卯,对着老黄狗打了个稽首,恭恭敬敬道: “这其中,可是存了些误会?” “没有误会,特意来杀你们二人的。” 周济嘿嘿一笑,看了青玉法坛一眼,露出满嘴黄牙: “可不能让你们传讯回密山乔氏,那样一来,就有麻烦了嘿!” “你真要如此?” 乔峨女面色倏尔冷了下去。 “爷爷我昔年是杀人如麻,如今也从来没什么替天行道的想法,不过,尔等既将弱肉强食视为恒道,只因一点心意不顺,便要杀人,那如今……” 周济瞥了眼那摊渔人所化的猩红肉饼,龇牙一笑,缓缓道: “我神通要胜过你们,形势比人强,纵是吃了你们,应也无什么怨言吧?” 喊杀声霎时爆起! 煞气冲天! 但未过多久,又缓缓寂了下去…… “哈……” 在满湖的狼藉中。 周济仰起脖子,满意打了个饱嗝,旋即往云上一钻,便兀得没了行踪。 …… …… 而另一处。 在短暂的恍惚过后,乔蕤只觉身躯一轻,然后便来到了一间偏房中。 而入目所见,便是垒在墙角,那密密麻麻的几十个酒瓮,酒气扑鼻,浓烈得叫人简直要睁不开眼,熏人欲醉。 “老夫的,这是老夫的过失,你陈师兄从不好饮,这些都是老夫平日间的消遣,可切莫误会了。” 遁界梭见状老脸一红,忙将门户分开,起手一引: “去正厅,去正厅罢!” 而在另一间房中分宾主坐定后,乔蕤眨眨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忽得便对上了一道微带探寻之意的目光。 “今日之事,不知是因何缘由,乔师妹若是方便,可否一言?” 乔蕤听他说道。 …… …… (本章完) 第五十二章 鹤影冷翻丹井月 最新网址:www.tpsge.org屋外天光晦暗,风寒摇荡。 不知多久过去,在乔蕤低着头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斗室之中,四壁幽冷,并没有什么声音,烛光微微,也似在透着一股冷意。 女侍小簟站在潮冷的廊道上,双手揪着衣角,脸上有些惶恐神色,她半边身子靠在朱红的圆柱上,欲偷偷盯着正厅内的众人瞧,又怕被怪罪,忧心忡忡。 而终于。 在半晌的沉默后。 终是遁界梭出声,打破了这片寂然。 “也便是说,白商院的经师乔静仪和籍师居寿皆是幕后害你之人?尤其前者,是乔静仪赚走了你的袖囊,这才去了你的护身手段,不过……” “那恶妇昔年一直装得甚好,与我家小姐情同姐妹,谁知晓她竟会干出这等恶事来!早年她父母在天外俱亡时候,可是老郎主把她接来身边,教养长大的! 若没有老郎主,她如何能有今日成就?可就是有这等大恩情在,那恶妇——” 这时。 廊道上的小簟忍不住开口道,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都在颤。 不过她话未说完,便被乔蕤轻轻摇头,给制止了。 “她往常不是这样的……在我小时候,她还冒死救我的一次性命,若不是她,我早就死了,而在白商院时候,她也从来是对我照顾有加。” 乔蕤唇动了动,把头低下,声音有些干涩不清,说了句抱歉: “我没有想到,她会如此……” 这时。 雨声渐大,密密麻麻,坐在屋内,四壁响动之声犹如拍潮。 叶落簌簌,寒气大窜。 陈珩目光在乔蕤那张苍白失血的面容上微微停了刹那,又挪开视线,从她肩头擦过去,看向院角的那一丛梅枝。 “而伱祖父乔鼎,如今他和他那一脉的泰半人手,是被绊在了法圣天,分身无暇?如此说来,倒也的确是个不小麻烦……” 遁界梭的声音苦恼响起: “似是如此,密山那处,你是决计不能回了,虽说乔氏族主态度暧昧,不一定会对你起杀心,但也万没有将身家性命,交予敌手的道理。 而至于回白商院,你说白商院的监院吴升真人如今去了天外听讲,没有此老在院中做镇守,再加上乔静仪已是在白商院经营多年了,你纵是回返,这段时间内,怕也并非可以高枕无忧了,如此……” 陈珩突然开口: “金鼓洞,如何?” 乔蕤眨眨眼看他,摇头: “师兄有所不知,四叔公在将乔葶姑姑送去赤明派学道后,便闭锁了内外,只专心疗伤,我现在进不去的,不过,我已经传讯给了姐姐和几位叔父,至多再过上月余,姐姐就会从天外折返回来,让人来帮我。 到那个时候,静仪和族主那边的几位家老就奈何不了我了。” “月余?” 陈珩眸光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你姐姐,大乔乔葳?那个在元载天学道的乔葳?若她带人回了密山乔氏,你倒的确是可以无忧了……” 遁界梭闻言先是吃了一惊,旋即连连点头,赞叹道: “不提你那几位叔父,单只一个乔葳,以她如今在元载天的身份,保住一个你,应也不算什么太难为之事。 更况且乔氏族主也并非是什么果敢之人,我平素也听闻过他的声名,此人做事总要留下三分和缓余地,不然也不会同你祖父僵持对峙这些年了。 这倒是一件好消息…… 恭喜,恭喜了!” “虽是如此,但还有月余的功夫呢,也不知在这期间,那些人会不会狗急跳墙?” 小簟鼓足勇气开口,看了陈珩一眼,还是咬牙,俯身拜倒在地,道: “陈郎君既然惊走了两位乔氏的真人,想必身上也是留有后手的……婢子厚颜,可否请陈郎君大发慈悲,庇佑我家女郎几日? 若郎君答应,老郎主日后必有厚报!我密山乔氏,也是欠了陈郎君的一个大人情!” 这句话一出。 纵是遁界梭心中早已隐隐存了这个猜想,也是不由吃了一惊,从座上站起身来。 他看了眼陈珩面色,又看向乔蕤,斟酌半晌,道: “你呢,你又意下如何?” 乔蕤低垂下头,向陈珩深深一拜: “恳请师兄活我一命……” …… 密雨如针,把窗框吹开了一角,溅了不少雨水进来,滴滴答答。 屋中短瞬得沉默了下去,没有声音作答。 乔蕤惨白着脸,心跳有点乱,似难以忍受如此静谧氛围,抬起脸,两人目光对了一下。 “你信我?” 陈珩道。 “我信师兄!” 乔蕤用力点头。 在陈珩来到长嬴院修行时,她曾接到过金鼓洞的来信,也正是因那封信笺,她才会特意从白商院赶来金庭山,去看陈珩在白石峰上邀战众世族。 她未必会信陈珩。 但却从来都不疑乔玉壁…… 虽说现在还远未是山穷水尽的时候。 世族之间相互联姻是常事。 即便乔鼎投向玉宸派的立场甚是坚决,但也还是有不少世族的姻亲,且他交游广阔,故旧门生也从来不少。 真要寻个托庇之所的话,绝不至于是寻不到…… 但在生死大事面前。 乔蕤不信,也不敢去信那些人…… 这时。 她察觉到陈珩在盯着自己,心中虽是忐忑,但还是绷着小脸,回望过去。 主座处的那人靠在椅上,目若幽火,眉宇清正。 一身白衣正如窗外的暮雨般,凄清孤冷,无端让人联想到寒潭鹤影,溶溶冷月。 “好。” 片刻之后。 斗室之中,陈珩静静望她,忽得笑了笑,声音平静: “既你信我,不嫌我修为低弱,那我便尽我全力,护你月余!若你的家眷能赶在流火宏化洞天开启前接你,自然再好不过,若要稍晚……” “我愿随师兄一起去洞天里!” “我身上的麻烦可不小。” 陈珩摇头。 “总不会比现在更坏了,师兄……我虽功行不深,但放风守门,端茶送水之事,还是做得的。” 她苦笑: “请恕乔蕤厚颜无礼了!” 同时,廊道上的小簟也拜倒在地,一言不发。 “若一切顺遂,真能够如意进入到洞天里,这小子同那些世族中人可是有少不了一场恶战,你切勿将之当做小事,以免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遁界梭在旁提点一句。 见乔蕤闻言又欲道谢,陈珩摇头,伸手止住她。 “我助你,也并非是为了你,只是因金鼓洞的那位乔真君罢,你并不欠我什么,也无需似这般来道谢。” “师兄?” 陈珩从袖中取出一串钥匙,递过:“这段时日,你便暂且住在北厢房罢,我可施术遮去你身上的气机,让你与凡人无异,不过这是否能欺瞒过那几位真人,便要看天意了。” 乔蕤怔了怔,犹豫接过钥匙,似听出了陈珩有送客意思,连忙颔首告辞。 不过未走出几步,还没离开正厅,身后,又有声音响起: “乔师妹,且等等。” “……” 遁界梭将肩一耸,似猜得了什么,便笑着先行出了正厅,对着一旁有些懵懂的女侍唤了声,道: “走罢,走罢!此间院落虽然不大,但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北厢房那处并无人居住,这几日下来,只怕是落了不少灰尘,既然要在那居住,便先行洒扫一二罢,老夫领你,让老夫领你去!” “可,钥匙,钥……” 小簟还未回过神来,便被遁界梭笑眯眯,唤着走远了。 在离去前。 遁界梭还特意将手一挥,“砰”得一声,把门反手关上。 “……” 短短几息。 屋内已是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乔蕤这时莫名有些心慌,四壁幽静,霎时暗了不少。 只有那盏不甚明亮的油烛摇曳出迷离的光影,像泼墨也似,在斗室中挥洒。 “师,师兄?” 她听到脚步声响起,一惊,微微握紧双手道: “你——” 话音未完。 忽有耳畔有劲风响起,非仅是门户被震得大大向外敞开,连四面的雕花木窗子,也是分开。 眼前视野骤然一明。 而冷风夹着寒雨吹进,再无什么阻隔,也让乔蕤肩膀一缩,微微打了个寒颤。 “前辈心思古怪,许是人老了,脑子也变得不甚清明。方才失礼之处,还望乔师妹勿要怪罪。” 乔蕤这时忽觉眼前微暗,然后便有一物递了过来。 陈珩接着开口: “我并无他意,只是欲将此物交予乔师妹,做护身之用。” 而那递来之物,赫然是一张裁剪成小剑状的泛黄符纸,约莫寸许长短,拿在手中轻轻飘飘…… “渊虚伏魔剑箓?” 乔蕤眸子微微一缩。 “乔真君曾赠过我三张渊虚伏魔剑箓,我已耗去其一,这一张,你便留在手中自用罢,既是护命的手段,就不要再轻易示现人前了,好生保管。” 陈珩淡淡道。 “……” 乔蕤猛得抬头看他,眼神有一瞬很是复杂。 又默默敛了眸光,只盯着脚尖看,袖袍中的双手握紧。 “人心险如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夏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易,有长若不肖,有慎狷而达,有坚而嫚,有缓而悍……” 陈珩侧身几步,避开了那些从窗口飘起屋内的,绵绵的雨丝。 两人影子被拉得修长,错乱投在壁上。 在他上前的时候,乔蕤闻到了一缕极淡的香,清寒寥落,叫人分不清是熏香或是院角的那一丛梅花。 “我说这些,并无什么责备的意思,也并轮不到我来置喙什么。只是人心思变,乔师妹往后在下山时,还是多留个心眼,勿要轻信他人为好。” 陈珩说完之后,微微伸手,道了声“请”字,便有送客的意思。 乔蕤怔愣了一下,认认真真朝陈珩行了一礼,点头。 两人之间只隔着几远的距离。 如豆烛光照进他的眼底,就像是将一把篝火投进了沉渊,并没有什么动静,不声不响,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多谢师兄教诲,乔蕤一定谨记于心,不过……” 乔蕤仰起脸,唇角缓缓露笑,忽得道: “师兄让我不要轻信他人……那我能够信师兄吗?” “小心无大错,多个防备,总归是好的。” 陈珩笑了声,淡淡道。 …… …… 孤灯如豆,雨声萧槭。 不多时。 遁界梭方鬼鬼祟祟从北厢房探头出来,便正对上了迎面走来的一人,他自知已是躲不过,讪笑一声,道: “怎会如此之巧?” “这院落能有多大,前辈倒是在没话找话了。” 陈珩摇头:“前辈,请罢。” 无奈之下,遁界梭只得跟着陈珩进了里间。 不过等阖上门户后,还未等两人坐定,他便开始叫起撞天屈来: “需知修道一事,一张一弛才方是古来正理,更何况在凡人俗世之中,似是你这等年岁,莫说定亲娶亲,便连子嗣都是有上两三个,也丝毫不出奇! 老夫也是你的长者,替你操操心,又怎了?我可没存着什么捉弄你的坏心肠!” “俗世的道理,又岂能够加于修道人之身?我从未有什么婚娶的意思,前辈多想了。如今我等连生死都是难料,又哪有空分心其他?” 陈珩摇头道: “更何况,此举恐有挟恩图报之嫌,我并不屑为之。” 遁界梭闻言眸光一闪,若有所思。 “唤前辈来此,并不是为那些闲杂小事,只是想请前辈拿个主意。” 陈珩继续道:“如今之形势,已是个前狼后虎之相,如是置身在崖岭之间,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依前辈的意思,我等是继续留在这赵国,还是另觅他处来栖身?” 遁界梭想了一想,摇头: “法钱并不剩下多少了,难以挪移到太远,依老夫的意思,这一动,还不如不动,留待到危急时候,再做施为罢。 再说了,这赵国离那冈峦,可是相隔甚远,老夫虽不如那些杀伐法宝般厉害,但在挪移虚空和收束气机上面,倒是有些心得体悟。有老夫出力,再加上你那散景敛形术,应足以遮掩一二了!” 这话音倒是透着一股自信意味,仿是胸有成竹一般。 而陈珩眸光一闪,在想了想,只能应是。 “看来,也唯有如此了。” 他叹道。 而这时。 院外忽有一阵爆竹声响起,和着人声叫喊,甚是熙攘热闹。 倒是将这天地间的凄清寒景冲得微微一散,多出了几分市井间的烟火味道。 虽冻雨依是绵绵,却也并不多损。 “年关将近,这是要热闹起来了啊……” 此刻。 遁界梭眼底微有些恍惚,怔了片刻,然后对陈珩大笑道: “有道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小子,这可是个好兆头,你必是能一遂所愿的,老夫便提先在这里恭喜了!” “如此,那便借前辈吉言了。” 陈珩拱手,也一笑。 …… …… (本章完) 第五十三章 占验法 时日匆匆,转瞬便是一旬功夫过去。 东弥州北域,赵国浥城。 陈珩盘坐在蒲团之上,袖袍自两膝自然而落,手拿一块龟甲,正默运玄功,口中念念有词。 其双瞳处有无数光华在闪烁,犹如灿星明灭,飘忽不定。 起初那光点繁多如夏末萤虫,密密麻麻,但渐次,就削减了到了百十之数。 而在数十息过后,便连那百十之数,也是不存,唯剩下了一点净华无垢的芒光,殊为夺目,照得白壁一阵发亮,如是在经火流烧灼。 这时候。 陈珩心中陡有了一丝明悟,眼帘微微一掀,眸光平静,看向窗外。 目光所及,只隔着一堵高大院墙,便是街巷之处。 其虽远离烟柳闹市,并不甚熙攘繁华,但也算是热闹,屋宇连绵成群,鳞次栉比,如条长蛇般,直排出数里。 而货郎沿街叫卖声,邻里交谈声,和孩童的吵闹声音,也始终不绝。 在陈珩注目向窗外后。 很快,便有一道尖利女声高亢响起,叫声甚是刺耳。 “张三,你个贼泼才,老人都说冤家路窄,这话果然不错。” 他在心中缓缓道。 下一息,墙外那女声也是叫喊出了同样的话语来,声色俱厉! “家中已无米粮可下锅,欠我的半钱银子预备何时还?” 他心中又道。 而同样。 墙外女声也是做此言语,一字无差…… “石娘子大发慈悲,容小人宽限则个——” “石娘子大发慈悲!容小人宽限则个!” “我宽限你,谁又来慈悲我——” “我宽限你?谁又来慈悲我?!” …… 在接连预出了八九句后,陈珩只觉眼前一黑,头微微眩晕了刹那,闭上眼,散了法决。 在将手中的龟甲置在桌案后,他便开始理气调息起来。 而街巷那处的吵闹声却并未因此停歇,反倒声音越发大了,有愈演愈烈之势。 最后还有衣物撕扯和嚎啕声阵阵响起,惹来了不少街坊领居前来拉架劝和,又是一番新的热闹。 陈珩对这些只置若罔闻。 约莫过了一炷香左右,将玄功在周身运使了几回后,他才霍然睁目,微微一笑。 “看来我在天机一道上,倒是颇有些天资,至少,要胜过剑道了。” 他将龟甲捉在手中,定目看了几转,心下暗道。 …… 天机道。 又称做占验法、先圣学或是神明之道。 乃是以卜筮、推衍、观星、望气、拆字、相地、择日、解梦、杂占等等手段,来明天理、得凶吉、预未来的无上大手段。 在胥都天之中。 亦是一方显学! 是故物生有象,象生有数。 前古之神人,其知道者,皆法于阴阳,和于术数…… 而陈珩的这门占验法,乃是从乔英身上得来,归于卜筮之流,唤作《周原秘本龟卜》。 其在占验时候,是需以一头千年灵龟的甲壳为辅,来抵消反噬。 每施术一次,龟甲便会被冥冥中的真焰灼去一层形体,至多不过用百十次,即便是千年的灵龟甲壳,也会彻底消去。 尘归尘,土归土,再也不复。 而这门《周原秘本龟卜》虽然糜耗不小,是寻常修道人负担不起的功法。 但也同样厉害。 是具着威能不凡之处的! 不然乔英在海外的一处前人遗府搜得此法后,也不会欣喜若狂。 将族中授予他的占验法弃而不用,只专心钻研《周原秘本龟卜》一门。 不过如此一来,因并非是世族的法统,也不是欲刻意遮掩的机缘。 《周原秘本龟卜》也自没有什么道禁,倒是平白便宜陈珩了。 而且这《周原秘本龟卜》乔英是得了典籍原来真本的,一直都藏匿于身,以便随时研读,查漏补缺。 甚至不需一真法界的助力。 在搜阅乔英的遗物时候。 陈珩便是得见了此书,轻而易举…… …… 虽说重术而轻道向来是仙道修行的大忌。 有前人之鉴在先,不得不防。 但陈珩才方是修成了紫府第一重——万妙归根,短时间,欲要再突破一层小障关,修至紫府第二重境界。 需得在现世辛苦打磨神意,要历经一番水磨苦功不可,并非可以轻易成就。 剑道尚且好说,至多三五日功夫,便可达到第三境,使出炼剑成罡的手段来。而一旦悟出了炼剑成罡来,距炼剑成丝的成就,也绝不会太过遥远。 但诸如先天大日神光或是四山斗决等等护命的手段。 这些,却皆是急不来。 非几月半年的光景,就可以悟得一丝灵感出来。 此先。 在从乔英手中得来这门《周原秘本龟卜》后。 陈珩也不过打着增长见识,触类旁通的心思,并未花费太多心思,就认定了非此法不可。 但未曾料想。 他在占验法上,居然还真有些天资…… 在一真法界习练过几遭后,现世不过一旬功夫。 他便是将此法已修至了小成境界,距离中成境界,也仅差一线距离! 这般发现,倒是令陈珩微有些欣喜,不觉意外。 不过,似乔英那几个乔氏弟子,到底只是紫府境界的高功,身家有限。 其中最过贵重,对陈珩也最是有用的遗物。 也只是一门《周原秘本龟卜》和一方千年灵龟的甲壳而已。 余下的物什。 皆是平平。 譬如鸡肋。 食之无用,弃之也可惜…… 而至于卫琬华,因她的一身所藏泰半都被那道渊虚伏魔剑箓毁去,再丢舍完那些或有隐患的。 所余之物,也不过是一头尚未收服的幽枉魔和几瓶灰河水而已。 幽枉魔的厉害自不必多提。 此魔同大须弥天子魔一般,皆是天魔中的王族,身具着无边的凶威,势能揭天,力能破山! 一旦令其力气生出,血脉孕全,便神通自足,着实是一头不折不扣的凶恶魔鬼! 似是幽枉魔和大须弥天子魔此类天魔王族,向来都是最好的一类魔眷,在胥都天中,也从来有价无市。 不仅是魔道六宗的人士把它们视为心头好,珍贵之物。 便连玄门八派,也有不少前辈高人在豢养此类,将之当成是斗法时候的助力,用来抵抗灾劫。 不过这头幽枉魔因还未降服缘故,凶性未消,也被卫琬华特意以咒文制约,令其一直陷在酣然睡梦之中,神智也不得清醒。 对此般景状,陈珩自也不会多做手脚,去破开那头幽枉魔身上的咒文,将它唤醒。 以遁界梭的见识。 那头幽枉魔血脉已全,神通自足,全然可以比拟正统仙道中的金丹真人境界了。 一旦令它醒转过来,必然是个赤地千里,生灵涂炭的景象,要酿造出无穷的杀孽来! 除非舍出一张渊虚伏魔剑箓来,否则以陈珩如今的手段,绝难制约它。 这就譬如是个烫手的山芋。 可以看得。 却是急切间吃不得…… 而至于那几瓶灰河水,则是修行黄泉真水的一味外物大药,有此物相助,在修行黄泉真水时候,才可事半功倍,大大缩减熬炼打磨的时日。 陈珩记得,在对上渊虚伏魔剑箓时候,卫琬华便曾施展出龙变真火用来对敌,只是真火被轻易破去,并未掀有什么波澜。 而如今,却又是从卫琬华身上找到了几瓶灰河水,这门用来修行黄泉真水的珍贵外物。 这般看来,她是欲行水火相济之事。 除去一门真火外,还欲炼出一门真水手段来…… …… “卫琬华身上的遗物倒是最为贵重,幽枉魔和灰河水。 前者是天魔中的王族,比恶嗔阴胜魔还更要不凡,两者间简直是云泥之别,至于灰河水,却是一门罕见的外物……” 陈珩踱步至窗前,看着外头的昏昏天光。 虽已是正午时辰,但眼前天地也并不甚明朗,一颗冬日被掩在重重的霭云后头,若隐若现。 那光亮放出,只是将阴翳的叠云渲出了几许晕黄颜色,便再无以为继。 而随着风吹云走,便连那几丝自云隙泄下的晕光,也顷刻被揉碎,抬眼不见。 “不过无论是幽枉魔或是那灰河水,都对眼前之事,起不到什么助力……倒是从乔英身上搜得的《周原秘本龟卜》和千年龟甲,对我来说,还更要实用一些。” 他心头暗忖,眸光微动。 而细细算来,自乔蕤到来之后,他们已又是在这赵国浥城待上了足足一旬光阴。 在这十日期间,竟无半分的风吹草动,也是令陈珩微觉讶然。 他本已将最坏的情形都是在心中构想过一遍。 但一切皆安闲无事,倒也同样是在他的预想之外…… “流火宏化洞天,东海龙宫……” 陈珩微皱眉,目光沉了沉。 不过这时。 外头又忽有两道声音响起,兴高采烈,打乱了他的心中所想。 “前辈是怎么猜出那个灯谜的?我都没想到那会是个小猴子。” 女声笑道。 “嘿,这算什么?老夫这一生走南闯北,什么风土人情没见识过!区区小事不足为奇,并不足为奇!” 有苍老声音得意洋洋应和道。 “那师……兄长呢?他可能够猜出?摊主说他这几日并不休息,正是生意好的时候,还会再到街市上来支摊呢。” “木头疙瘩一个,哪里晓得这些……伱莫非是要指望他?” 那声音大笑了一声,不屑言道: “可听说过问道于盲吗?用在此处,倒甚是贴切了!” 很快,随着一声清脆锁响,便看见变化了容貌的乔蕤和遁界梭正兴冲冲走进院落。 在其身后,那个女侍小簟正扛着大包小包,一脸苦相,看着前方的两人,颇有些无奈。 经了几日的太平无事后,在遁界梭的撺掇下,乔蕤这几天倒是在这凡人俗世大大开了回眼界,玩了个痛快。 但在小簟看来。 仙凡毕竟有别。 似白龙鱼服之事,也还是少做为好…… “师……兄长!我给你带了糖霜回来!” 小院之中,风寒甚冷,桌椅、石凳等物什都仿佛染上了一层霜色,和着头顶的天色昏昏,如若一副不甚清晰的古旧墨画,颜色斑驳。 而院角的那树梅已是开了,开得也正盛。 一入内。 便依稀能嗅到那带有春寒的香气。 清清淡淡。 也隐隐约约—— 乔蕤抬头看去,见远远窗前正立有一道人影,便兴冲冲向前一挥手,唇角上翘道: “除了糖霜,我还给你带了糖人!很甜的!” 陈珩微微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 “周小娘子还真是惹人疼,小小年纪,就好生乖巧,哪像我家那孽障!” 一个路过的妇人见此情形,不由得笑了笑,从筐中拿出一个大白梨,硬塞到乔蕤手上。 “多谢大娘……” 乔蕤知晓她是住在附近的街坊,推辞几番,见实在辞让不得,便也赧然收了下来。 妇人见状心中更是欢喜,爱怜地摸了摸乔蕤脑袋。 乔蕤也不以为仵,依是笑眯眯,神态没有什么变化。 遁界梭背着双手,笑呵呵看着这幕。 小簟心头本就烦闷,此时则是更为无奈,只能转过脸去,让自己不去看。 “唉,唉,这孩子……” 妇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看向遁界梭道: “周老伯,你这小侄女可曾有婚约了?也不知哪家的郎君能有这般的好福气呵!” 如今陈珩几人皆是用了化名。 遁界梭是周老伯,是两人的伯父。 陈珩是游学书生,乔蕤则是特意陪遁界梭来探望他的妹妹。 听得妇人的问话,遁界梭摇头:“我侄女的事倒不急,不过嘛,你若是如此急着给人说媒,你不如费费心,给我侄子说个好人家。” “周书生还未定亲?” “未曾,未曾。” 遁界梭登时来了玩笑耍闹的兴致,一捋长须,刚欲东拉西扯,便被一声轻咳给打断。 “屋外冻人,伯父还是莫要久立,年关便在眼前,若中了伤寒,那便不美了。” 陈珩自屋舍中走出,对着妇人拱了拱手,不咸不淡说了一句,旋即便扶着满脸憋闷的遁界梭进了小院。 乔蕤对着妇人用力摆摆手,抱歉地一笑,也一蹦一跳跟上去。 “……” 小簟更是如蒙大赦,忙不迭闪身跟上。 一入了小院后,便迫不及待落了锁。 “你小子!善谑些又能如何,老夫——” 遁界梭刚嘟囔一声,便略觉不对,眼睛瞪大,怔了怔,道: “等等,那门《周原秘本龟卜》,你已经是修成了?” 陈珩微微颔首。 “你……” 遁界梭闻言倒抽一口凉气,注意瞬时被转开,再顾不得什么玩笑。 他沉思了许久,忽得眸光一定,肃声道: “这才几日,便有所得了?看来你在占验法上的确甚有天资!将来若你拜入了玉宸上宗,凭此灵慧,再立下几件大功勋的话。 只怕连玉宸八功中的那门占验法。 都可习得!” …… ……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 三经五典八功九书 这句话一出,非仅乔蕤心中惊讶,不禁抬头看向陈珩。 便连陈珩,也是眼尾几不可察地一扬,目中一动。 依照着玉宸派的法规。 但凡是以十大弟子中的魁首身份拜入玉宸派者,皆可得道录殿的上真亲赐下一枚出入符诏。 凭此诏令,便可身入道录殿之中,随意选取一门正法用作修行。 这也是玉宸派用来褒奖功行、激励后进弟子的意思。 而至于所谓正法。 便是玉宸派赖以从前古道廷时代传承至今的无上妙术。 其中的诸般高上之处,若非亲历体悟之人,绝难知晓,难以言述,是玉宸派的真正底蕴,万古手段积累! 分门别类开来。 便是: 三经、五典、八功、九书。 合称一处。 就是谓之二十五正法! 或为玉宸二十五经! 不过常言道: 法不传六耳,道不授非人。 这二十五正法,也从来都不易得。 四大下院中人,纵是再如何的天资横溢,声名远扬,也是连参阅的资质都分毫不存。 唯有成为十大弟子的魁首,独占鳌头,才方可从二十五正法中选取一门,用来修行。 即是那些拜入玉宸上宗的弟子,欲参阅二十五正法的时候,也并非是如掌中观纹般的容易。 需得出生入死,历经一番艰苦磨难,为派中立下海量功勋。 待得功德足够了,才方可以去道录殿中,以功德来兑换参阅二十五正法的资格。 而据平素时候,沈爰支的几句提点,陈珩也是大略知晓了些内情。 三经五典,八功九书—— 在二十五正法之中,三经和五典,乃是修行所用的功法,生天立地,其功难测,直指无上仙道。 一旦修完,便可立地成仙,白日飞升! 是真正的证道宝书,无上秘要! 至于八功和九书,却又是神通之属。 在正统仙道之中,道术有上中下三等。 而在道术之上。 便是神通! 神通倒是无道术这等严苛的上下区分,不见什么明显品级。 通常也唯有金丹真人的法力,才方可施出神通来,承下来巨量的损耗。 便是离金丹仅有一步之遥的洞玄三重炼师,也大抵是力有未逮,斗法时候,也只能使用上乘道术来应敌。 而神通虽然并不见什么明显品级,但作为玉宸派的万世积累,无论八功或是九书,皆是要远远凌驾在那些寻常神通之上! 两者之间,就譬如鸿鹄之比燕雀。 全然是云泥之别,不可以置在一处并论。 不过对于八功和九书,究竟是哪些无上神通,陈珩倒也知之不详,沈爰支也并未细言过…… …… “八功之中,还有占验法?不知到底是何来头?” 这时,陈珩心中微来了兴致,郑重稽首一礼,向遁界梭请教道。 占验法的功用,自无需多言。 明天理、得凶吉、预未来…… 这种种手段,无一是凡类,皆是厉害至极! 而在正统仙道的修行中,不论精通与否,上境的修士皆会选择一二占验法来修行。 这时因世人在修行时候,本就是在观天之道,执天之行。 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天性,人也,人心,机也。 立天之道,以定人也! 而占验法的立意,也本就是欲以人力,得阴阳五行,生克制化之妙,务穷天地造化之源头。 得道之后,又行制道…… 是以道行修持和占验法之间,二者绝非对立,实是存有暗和之处,可以触类旁通,增进修道灵感。 不过除开这个不论。 据陈珩所知,陈玉枢便是占验法上的大家。 在未曾叛出斗枢派之前,他便已是道君之下的占验第一,号称前算八百载,后算八百载,循天机而动人心。 将来终有一日,陈珩会同陈玉枢对上,这是难免之事。 如此一来,对于敌手的能耐,多少也总是要涉猎一二的,在心中存个准备。 而知己知彼,才方能百战百胜,不至于在事到临头时突然乱了阵脚。 对于陈玉枢这等人物,陈珩自认,无论怎么小心,都是不为过的…… …… “八功中的那门占验法,名为梅花易数,相传是因玉宸派曾在道廷时代立下过一桩天大功勋,才被道廷诸圣特意开了法禁,将此占验法亲自赐予了玉宸派。” 听得陈珩的请教,遁界梭缓缓一捋花白长须,摇头道: “听说这梅花易数甚是厉害,在占验法中也算是上乘的功决。昔年道廷命太史令枚公兴等众编纂《地阙金章》,搜罗宇宙诸法,以威慑万天万道,仙佛神圣时候。 在占验部的六万七千种功决中,梅花易数亦是名列前茅,同斗枢派的中天斗数不分高下,平分秋色!两者之间的名次相差无几。” “梅花易数,中天斗数……” 陈珩沉默了一下,微微颔首。 陈玉枢所修行的那门占验法,是斗枢派的无上神通,其名姓,便似是唤作中天斗数。 这话,遁界梭此先已是同他言语过的。 同为八派六宗。 玉宸派既具二十五正法。 那其他几家,必也是存有厉害手段,不见得就要逊色多少…… …… “一切种种,便看六年之后罢!唯有拜入玉宸派中,成为真正的玉宸派弟子,我才有资格去图谋二十五正法。 至于所谓梅花易数。 将来若有机缘,倒是可见识一二。” 他心下暗自打定主意后,便也不再多思,只是打了个稽首道谢。 而待得视线一转。 当目光落到女侍小簟扛着的那大包小包上时,陈珩微有些意外。 只见那里内满是鱼肉、糕饼、小食等物,还有几张大红色的楹联,写着些祈福平安的词句,颜色鲜艳,倒是喜庆。 “明日便是年节,再过上不久,便是四院齐聚鹤鸣山的时候了! 虽不知为何无人追赶过来,但这总归是好事一桩,我等的提心吊胆,也总算能够暂且放一放了!” 遁界梭顺着陈珩目光看去,将手一拍,洒然大笑道: “小子,老夫可是一个好庖厨呵,明日在看完灯会后,便让你好生开开眼界!” “好啊!” 乔蕤连连点头。 “我……” “你平素时候都是居在深山大泽间,出世离俗,又哪有什么机会,能够见识这人间的热闹?而且就算下山,难道就能够次次都逢上年节?” 遁界梭嘿然一笑: “就这一日,不会耽搁什么的功夫,你便权且是当做官员休沐了罢!听说明日那灯会甚是热闹,瞧瞧看,沾沾热闹气味,总归也是好的。” “是的!” 乔蕤又点头。 “我……” “老夫时日无多,还能陪伱到几时?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敬一回老又能如何?” 遁界梭大怒: “你小子,怎像个拗相公一般,好生不痛快!” “不错!” 乔蕤小声开口,点头,在陈珩视线看来时,又把脑袋一低,左顾右盼。 陈珩见状不觉摇头: “我还未开口,两位倒是将话都说尽了。” “你这意思是?” 遁界梭一喜。 “一日的功夫,倒也并不有损什么,前辈既言尊老,那便尊老罢。” 他微微一笑:“不过前辈是否忘了,既如今我已炼化了你,那对于这道真识的景状,也自是了如指掌。依我看来,你若不动用己身法力的话,再安稳活上个几百年,应是无碍的,形势哪来你说的那般严重?至于那言语,倒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 遁界梭闻言老脸瞬时一红,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陈珩也不让他再多难堪,只淡淡捻起一对大红颜色的楹联,扯开看了几眼,便朝向院外走去。 “等等,这一对可是老夫特意挑出来,你可要贴得仔细一些,还有那吉符,勿要忘了挂上!” 遁界梭忙喊道。 陈珩点头,示意知晓。 在他身后的乔蕤也赶忙扯了一对,兴冲冲向她的那间小房舍跑去,蹦蹦跳跳。 “……” 小簟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连忙跟了上去。 遁界梭看着这一幕,尔后目光又转向院外拿着大红楹联的陈珩,心底缓缓一松,眼底也多出了一分苍老笑意。 “斩缘绝情,并非正道,老夫实是忧你会走上陈玉枢的老路……纵然不提什么情爱,身上多出几分烟火味道来,也总归是好的。” 他在心中暗叹道。 此时。 院外也已有不少人在张贴楹联,整条街弄,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张灯结彩,热闹喜庆。 而在几个穿着厚实冬衣孩童在笑嘻嘻点燃了一长串爆竹后,瞬时便有噼里啪啦的响声炸起,震动了整条街巷,烟熏火燎,尘土飞溅。 将前方视界遮得如同一团稠雾,叫人看不分明。 而那哄笑声音也脆亮欢快,连鞭炮都难以遮掩,如欲直冲霄云。 在一派熙攘热闹之中,又透着些安闲喜乐的静谧,脉脉如流水…… 遁界梭笑呵呵看了许久,突得也抄起一对炮仗,向院外走去。 “图个喜庆,我们也还放个耍耍罢!” 他笑道。 …… …… 翌日。 待得乔蕤从入定中醒转过来时,起身推开窗,趴在窗沿上向外看去时。 满地已经是素白的一片,雪落簌簌。 天地辽远,静谧而安闲,仿也是被融进了那一片白里,浑然不分彼此。 “昨晚还真的是下了很大的雪。” 她心想。 而过了许久,才有车轮碾地、人声、落锁的琐细声音陆续传来,让人耳边一亮,整座也似是这雾雪中醒来,渐次变得热闹了起来。 乔蕤掰着指头数了数,觉得到灯会还有好几个时辰,又见陈珩和遁界梭那一处的房内都没什么动响。 便也静下心来,爬到蒲团上,又重新开始入定修行起来。 而不知多久,等她被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音惊醒时候。 这一刻,天色已是微暮,不时有焰火升空再爆开,将霜云都染出灿然的颜色。 门外,陈珩穿着一件鹤氅,身形修长,宽袍如云,手中拿着一只小金铃。 “前辈给的,他说依着赵国风俗,在年节时候,未出嫁的男女都会被家中长者赠一只铃铛,家境殷实些的,赠金铃,若贫寒些的,便赠铜铃,若再次一些,削木成铃状,也是有的。” 陈珩略解释一句,便将手中金铃递出。 乔蕤欢喜接过在手,便要将它放在匣中藏好,不过未等走出几步,她又折了回来。 “那个……” “灯会已是开场,前辈已经在前面等候了,走罢。” 陈珩点头。 “好啊!好!” 乔蕤连连点头。 待得她将金铃收好,拉着女侍小簟奔出院门时候,街巷已是有不少人家走出,相约着去看灯。 人群熙熙攘攘,呼声如潮。 四处都是张灯结彩,焰光辉煌。 乔蕤走在人群中,略有些恍惚,又不乏兴奋,止不住地左顾右盼,似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的市井热闹,什么都觉得新奇。 倒是小簟甚是警惕,死命拽着乔蕤手臂,像是牢牢揪住了兔子的耳朵,才没有让乔蕤跑出去。 但饶是如此,在不好动用修为的景状下。 她们还是随着人流,在一处岔路同陈珩和遁界梭分开,拐进了另一条道去。 “此城的一丝一毫,风吹草动,皆在老夫掌控中,小姑娘是十足名门贵女,倒难得没有什么骄矜之气,今日便让她尽情玩玩罢,无妨的。” 遁界梭见状一笑。 “她们也是有修行在身,我还不至于忧心两个修道人的安危,倒是前辈你……” 陈珩开口: “自我以剑箓斩了卫琬华,你便一直忧心忡忡,虽一直掩饰的极好,但也并非是天衣无缝。 今日更是安排上这一出……是在畏些什么?畏我恐是下一个陈玉枢?” 遁界梭闻言一惊。 而人群拥挤,却无一人能擦到两人衣角。 对于这近在咫尺间的问答,也皆是听不情半个字。 “看来老夫果然还是不善作伪……你早已是知晓了?” 沉默半晌后,遁界梭忽得苦笑一声。 “我还未痴到那般田地。” 陈珩轻声一笑。 “小子,说句自不量力的话,自种种事后,老夫已是拿你当做嫡亲的孙儿看待,我非是畏你,也从来不会疑你……” 遁界梭一叹:“老夫实是有一事不明,一直盘亘在心中,困顿许久了,却不知到底当不当开口。” “前辈但言无妨。” “你唤作师姐的那人,那个卫令姜。” 他缓声开口,顿了一顿,道: “老夫想知晓,你与此女之间……究竟是个什么干系?” 话音落时。 砰! 路旁忽有几束烟花冲天爆开,光如飞电,隆隆泄下,将冬云下的小城短瞬照得一亮! 在短暂的震耳欲聋过后。 旋即,便是人潮涌动,听有欢声如潮。 …… ……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那仿佛炸雷阵阵的沉响声音中,满城人迎着萧瑟寒风,抬头朝向天中望去,欢笑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南域,不是浮玉泊,也不是逢巳节。 是年节。 是除夕夜…… 今日久违的停了宵禁,城中人都将房门落了锁,出来放烟花,看宵灯。 而附近的不少村户也是驭着老驴车,拖家带口,携老扶幼,一并来赏这一年来才仅只有一度的热闹。 漫天都是光焰迷离,须臾明灭,闪烁无定。 轰隆隆若银汉倒倾。 而眼前天地也像是被一个纱笼罩住了,迷离倘恍,叫人看不分明物象的具细轮廓,华美得也叫人出神。 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 共欢新岁故,迎送一宵中—— “我本就生长于俗世之中,这人间的烟火热闹自是见识过的,至于前一回,却还是在南域的逢巳节……” 这时。 陈珩忽得淡淡开口。 遁界梭闻言一怔。 “我曾经真心倾慕过师姐,也曾希冀过师姐会对我动心,但那都已是过去,眼下若说起这些,却是颇有些不合时宜。 这就譬如一位身在渊水之中,行将溺死之人…… 他脑中唯一所思的,也唯有如何才能抱得一宽厚浮木,如何才能去靠拢那些水面上的礁石,以期生存。” 他轻声一笑,神色寂静冷清,道: “至于衣衫湿透,是否会染上风寒?水中脏污,又是否会害上疟疾?或身上财货估价几何,若是遗在了水中,又要如何交代? 诸般种种,皆是细枝末节,全然不值得一提。 便是稍思片刻,也是毫无意义。” 遁界梭还未回过神。 身畔的那道声音又接着平静传来: “而若连上述这些都只是身外小事,那至于荣华、地位、享乐或是情爱种种,又更是要向一旁让道了。 既已是身在渊水之中,那唯一要行的事,也不过是从水中脱身,去尽一切气力,挣扎到岸上! 只有存下这条性命,才有资格去奢想其他!” 话音落时。 在短瞬几息的静默后。 陈珩看向遁界梭,笑道: “前辈,这便就是我心中所想了。” 遁界梭上前一步,忽得拱手,肃声问道: “那不知,如何才能算是脱出渊水,到得了岸上?” “……” 陈珩袖袍拂动,微微朝天一指,也不言语。 而遁界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仰头望去,也立时会意。 眸光闪了闪,叹息一声,兀得无言。 半晌后。 他忽得敛容,歉然摇头,在熙攘人流中诚恳俯身一拜: “今番看来,你行事自有法度所在,不似旁人,也无人能够似你,一颗坚心难移!倒是老夫庸人自扰了,孟浪莽撞,未能够理清形势。 你为主上,老夫为臣仆,本是不该做此僭越言语,还望勿要见罪,老夫——” 只是才行礼到一半,他便被陈珩用力扶起,笑着打断道。 “我向来是将前辈视作长者的,怎敢如此?且前辈的用意,也是出于真实无妄之心,别无他想,珩并非刻薄寡恩之人,又如何会见罪于你? 且以我的气度,又何曾狭小至此了?” 两人相视,皆是摇头一笑。 “……拜入玉宸这方前古玄宗,于你而言,倒真是个龙游大海,虎啸山林之相。” 遁界梭怔了一怔,一叹,由衷感慨道: “雷之发声,物无不同时应者,声应九韶方识凤,震惊百里始知龙。 依老夫的一点浅见,你的心性实是契合雷法,将来若有可能,二十五正法中的那门太乙神雷,却是不可错过!” 陈珩没有开口,只是微微移目看去。 天中烟光璀璨。 地下珠帘相衬,灯烛晃耀。 歌舞百戏,车马交驰,声音嘈杂数十里,景色浩闹,竞夸华美。 远远街道上,乔蕤拉着小簟正在一处乐棚,看伶人们做杂艺。 猴呈百戏,鱼跳刀门,使唤蜂蝶,追呼蝼蚁。 奇巧百端,叫人耳目一新。 而纵目观去,这满城的金碧相射,锦绣交辉之状。 正恰是: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陈珩眼帘一搭,平平淡淡收了目光,视线转向天中。 “一切种种,先且看六年之后罢……” 他眸光灼灼,如有幽火在其中隐约跳动,轻声开口道。 这一刻。 又有欢声骤起,隆隆如潮。 在喧腾的彩光过后,似有无数细微的埃尘和着霜雪簌簌而下,沾衣落袖。 除夕雪。 兆丰年。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 …… 又是数十日匆匆而逝。 这一天巳时,陈珩盘坐在蒲团上,摆出个五心向天姿势,有一道儿臂粗的剑气正围绕着他上下旋飞,寒光凄凄,极是耀目,将四面白壁都衬得如被水泼。 杀意漫漫,浸满了整间房舍。 大气中都似有无数金戈,在隐隐啸鸣。 而他的身影也在这游走无穷的剑光中模糊不清,像是被一团团稠雾裹缠了住,叫人难以分辨形貌,只是得见锐气森森,触目惊心。 终于,在不知多久过后,那儿臂粗的剑气忽得一僵,动作迟缓了刹那,只再游走一个回合,便停在陈珩双眉前不做丝毫动弹。 同时屋内也似隐隐有一股无形大力生起,将桌案、床榻、茶盏和砚台等物,都震得左右晃荡,摇摆不安。 这震荡轮番响了六七回,如是海上叠浪一般,一叠要高过一叠。 即便是有意克制,也将房梁震得发颤,灰尘簌簌而下。 随着这无形震荡,陈珩身躯绷紧,一身衣袍也无风自动起来。 他身躯的三百六十五口大穴都在隐隐发胀,似是有一物正藏匿于肌体之下,已等不及要破体而出,只是火候未足,还欠缺了最后一丝时机。 终于,在震荡过九响之后。 非仅是屋舍中的物什已是在发出噼里啪啦的碎响。 陈珩的气机,也是随之攀升到了巅峰。 冥冥之中,只觉是某种障关一松,被拦堵之物再不见什么阻滞,百川汇海。 他张嘴一吐,便从口中飞出来了一道毫光,朝着不闪不避的剑气撞打过来! 二者汇在一处,顿有光明大放,刺眼非常,白茫茫的一片。 如是一轮东海明珠浮现出了水面,照得内外通透,上下皆明。 若非是这件房舍早被陈珩施以真炁罩定,如笼盖般严密。 只怕这白光发出时候,立时就要斩开房梁,捅破屋顶,放射出光彩,让这整条街巷的人家,都能清晰得见。 过了数十息后。 陈珩身形才从屋舍内的茫茫白光中现出,他此刻周身上下,都弥散着一股森然的锐气,铮铮而鸣。 其气势犹如一口利刃,即便只是立在原地,不做丝毫动作,都让人忽视不能,肌骨发寒。 此刻,他已是修成了剑道第三境,证得了“炼剑成罡”的手段来。 这一境界,自他在地渊金鼓洞那时,便已隐隐窥见了丝端倪,有了模糊感应。 但终究还是隔了一层。 如若雾里看花,朦朦胧胧…… 直至今日,才算是彻底跻身到了此境界,成了一名实打实的剑道三境修士。 剑气威能更上数层,一旦发出,就是如虹经天,快似飞电! 在进入流火宏化洞天之前,能够修出这一桩手段来,战力又增,陈珩心中也自然欢喜。 而需知“炼剑成罡”和“炼剑成丝”本就是同一境界的两种变化。 无论是先修成哪一种,距离另一种变化,也绝不会太远。 这时,陈珩骈指一点,阿鼻剑便劈空而出,化作一道赤红虹芒斩出,在堪堪触得门户之际,又灵动一转,朝后方绕去,尽显夭矫姿态。 其腾挪翻转,无不如意,像一条灵智大开的赤蛇在绕空旋舞,洒落出了片片光华。 剑道不同于其他。 往往是在剑道上的功行愈深,操持飞剑时候,其威能便也愈厉害。 在这其中,仙道境界固然重要,却也并非全然是以仙道境界来定高下。 剑道修为。 也同样分量不轻…… …… 此时,在运使了一番后。 陈珩微微抬手,忽指定那道夭矫如龙蛇的剑气,开始一点点改换它的形质。 若说炼剑成罡走得是堂皇的正面对敌之道。 冲霄的剑气发出,激荡天地,高冲九曜,远映三台! 任尔前方是何阻隔。 若本事不济,都要被一斩两分! 那么炼剑成丝,便是小而隐,来去无影,声势不显,犹若鬼魅也似。 飘飘于六合之内,悠悠无形。 可藏雨水、草木、肌体、金石或大气之中,绝难被察觉。 不动则已,动则惊人,若旱地惊雷,足有万钧之势! 此刻随着陈珩心念动弹,那本如龙蛇般的凶戾剑气,正在一寸寸缩减形质,威势也在逐渐敛去。 不过未过多时,随着一声“咔嚓”声音。 剑气无力一散,光华也兀得消去,露出了阿鼻剑的真形。 陈珩微微摇头,对于这次失利,也并不意外,只是将阿鼻剑收起,拿住了袖中玉蝉,便进入到一真法界演练去了…… 法界之中过去六十日,现世也不过六日功夫。 这一日。 他正将阿鼻剑收回袖中,忽然之间,似有所感,便收摄了神意,从一真法界回返到了现世。 有脚步声音自门外清晰传来。 而下一息,便有“笃笃笃”的敲门声音响起。 起身一看,见门外正是遁界梭和乔蕤,两人脸上都是都有些欣喜之色。 “这是?” 陈珩微微一讶。 “好讯息!十足的好讯息!这提心吊胆之日,总算是能够得解脱了,小子,你看!” 遁界梭也不多做言语,将一张黄符自袖中递出,陈珩见得此幕,心中便已有了猜想,但还是接过,起神意入内一察。 只顷时,那张薄薄黄符便无火自燃起来,而同一时刻,他脑中也兀得多出了一道讯息。 “……” 在消化完毕后,陈珩将手中已是灰埃的黄符轻轻散去,面上一笑,开口言道: “的确是一桩好讯息,只是这符纸又是如何得来的?” “是一群鹤灵,经过云空时候,它们忽得洒了些黄符下来,我和前辈各拿了几张。” 乔蕤抢先道。 “浥城中不少凡人,都将此幕当做是神仙显灵了,隔壁几家,连案桌都摆了出来,正在烧香,把黄符都给供上了,若非老夫眼快,只怕还要跟他们去抢。” 遁界梭摇了摇头,言道: “那群鹤灵在过了赵国后,又是又朝周边的几个小国飞去,沿路继续撒下符纸,这般施为,显是有人在刻意为之了。” 陈珩洒然一笑:“符纸上言说,玉宸四院已聚在鹤鸣山,将行接引流火宏化之事,山峦已圈,无事不得擅入,这明面虽是警示,实则却为提点。这必然是沈经师的手笔!她恐我误了时期,特意以此来提点我?” “你们长嬴院的那个经师沈爰支?” 遁界梭奇道。 陈珩解释一句:“经师素来喜鹤,在青螺宫之中,便是豢了一群鹤灵,且这信笺中语句,倒也颇似她的口吻。” “原来如此,那我等何日启程?既已是四院齐聚,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鹤鸣山处,倒是可以暂且安稳栖身了!留在此地,也并无益,若有人找来,反而还是一桩险事。” 遁界梭问道。 乔蕤闻言将脑袋一抬,也看向陈珩。 “我预感障关隐有松动,再等两日,我等便启程前往鹤鸣山!” 陈珩沉吟片刻后,缓声道。 …… 再等上两日,便是无形埒剑洞再一次开启的时日了。 虽不知这一回,到底时运如何。 是能够进入到一层适合修行的剑洞,体悟这桩至宝的神妙。 又或是继续置身在剑洞深处,经受一番千刀万剐的苦楚…… 但无论怎般,总要亲身试一试,才会知晓。 “两日?也好。” 遁界梭闻言点了点头,再商议几句后,便也将此事定了下来。 …… …… 而两日之后。 陈珩脑中忽有一声清越啸鸣响起,反观内视时候。 只见作为无形埒剑洞出入凭证的那口小剑,正流光溢彩,在紫府内飞窜不休。 以神意相触时,小剑的剑身也陡然有一股莫大的吸力传来。 似是只要他意念一动,便可随时将他的神意带去另一方天地里去。 “来了。” 陈珩目光一闪,心道。 …… …… (本章完) 第五十六章 时运 眼前陡然模糊,在一阵熟悉的地转天旋后。 再睁开眼时,迎面照来的,却是道甚为柔和舒缓的光亮… 陈珩心中一动,转目看去,只见此方地界有山有水,地界甚是广大,一眼都难以望到边界。 藤木蒙蔽,高木蟠空,覆阴排幕,深树密翳,极尽幽峭参霄之势。 而水声自箐谷之间响彻,其势甚急,奔腾汹涌。 远远观去,如若一股股晶莹白炼自天角飞来,飞沫倒卷,屑玉腾珠…… 陈珩遥望这一幕,心头也是微有些震然,不由得抚掌赞叹起来。 无论是草木冈峦或是这云雾溪水,便连种种猿狖的尖叫呼号声音都并未自然之物,仅是剑意所化。 可在陈珩眼中,这一切却又仿佛真实不虚。 同现世的诸般景状别无差异。 分不出什么异样来…… 此地乃是无形埒剑洞的第四层,对应着现世剑道第四境——身剑如一! 需知世间剑修最大的本领,除了一身杀力无穷外,更重要的,便是灵动无比,能打能走。 与人对敌时候,若是本事不济,暂且敌不过,也大可将剑遁手段施开,瞬息远走离去,让敌手追赶不上,只能徒呼奈何。 自前古道廷时代至今日今时。 在这无穷年岁里,剑修的剑遁之法,也从来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明遁术! 其速迅快无比,世间难有匹敌者! 随着施术者剑道境界的擢升,剑遁也愈是见快,威能愈显。 也唯有寥寥几种。 譬如西方佛家的心遁、外道天人的天人纵,人道的戴天履地之法,或仙道神道中的几类秘传大术,才方可比拟。 由此。 便足可见剑遁的不凡之处! 而在修成剑道第四境后,证得了“身剑如一”的变化之后,便可从中自行领略出剑遁的法门来。 也便是说,唯有到得第四境,这宇内的剑道修行者才可以被真正称做一句“剑修”。 一展头角,让世人见识到剑修的真正手段! 不过按陈珩原本的功行进展,他若想修成剑道第四境,领略出剑遁的法门来,实在不是短暂几年间的功夫,难以速证。 也因此,他才选了一门《霹雳飞雷遁法》,用来弥补自己在遁法上面的不足。 不过如今看来。 有无形埒剑洞相助…… 陈珩深吸口气,张开十指,洒然大笑了声,目中精光大放。 巨松错立,水天俱碧—— 置身于这层天地,仿是剑道第四境的玄奥至理,被一丝一丝拆分了来,再不见什么晦涩驳杂。 种种神妙。 皆俯首可得! 在这大笑声音中,草木震动,山鸣谷应,犹若一道惊雷在平地爆起,将周遭物象震得隆隆发响。 而同时,陈珩身上也现出了一道道狰狞剑痕,血肉模糊。 很快,连他半张脸都已是见了森森白骨,脏器隐约可见,凄惨无比,叫人见之心悸。 他如今的剑道功行仅是第三境,才修成炼剑成罡的手段不久,连练剑成丝都尚未证得,对上这层第四境的剑洞,自是讨不了好,难免要受创。 但今日之景状,却也并不同于上一回。 前番进入无形埒剑洞时,却是一口气进到了第七层,似那等层级,以陈珩的道行,也绝难从中领悟到什么,倘若执意施为,也只是个盲人摸象般的景状。 非仅无益,反而还有混淆感知,扰了自身正经道功的害处…… 但如今陈珩已是剑道三境的修士。 这方天地,也仅是无形埒剑洞的第四层, 两方之间,差距并不算太大。 陈珩身在此间,除了难免要受些苦楚外,想从中得到些体悟、灵感,实是简易不过,并非什么困难之事! “相差一层,倒是从中可以体悟剑道的妙处,至于这苦楚,我也可受得,只是不知若是相差两层,又当如何?看来今番的时运,倒是不错……” 在血肉横飞的剧痛中,陈珩盘坐于地。 他看着眼前的天地,心中陡有一股豪情生起,不由得将袖袍一拂,大笑言道: “而既有此宝相助,又何愁我道不成?!” …… …… 剑洞中的七日功夫,放在现世,却不过弹指的功夫,转瞬即逝。 当陈珩回转至现世后,身魂之间的交感,令他面色一时苍白,额角渗汗。 但不过半炷香的调息之后,他便也抚静了心神,拂袖起身,面上微微带笑,心中也是喜悦。 这七日的剑洞时光,着实要胜过在现世的数年苦修了! 对陈珩来说,的确裨益不小! 而此时。 屋内还有一盏尚未燃尽的油烛,灯焰幽幽,似有似无。 陈珩微微屈指,向前一弹,那如豆烛光霎时被平平剖开,分作两束,旋即二分作四,四分作八,八作十六,十六作三十二…… 只顷时间,便有近千点灯焰显于室内,静若萤光,动若流火,正围绕着陈珩衣袍,作风中莲花旋舞,荡漾无定。 将满室照耀得纤毫毕现,光华如霞彩,瑰异谲诡,灿烂炳焕。 见得这般景状后,陈珩笑了一声,将手望空轻轻一指,便将剑气悉数都收了。 近千点灯焰又霎时无力坠空,齐齐熄灭,满室一时俱暗。 他立在窗前,衣袂若飞,目若幽火,长吟一声道: “暗昧处见光明世界,此心即白日青天!” 在无形埒剑洞中经了足足七日的光景,这时,他已是修成了另一类“炼剑成丝”的变化,将剑道第三境的玄妙,悉数掌握! 到了这一步,一身剑气收发,皆是无形无影,难以叫旁人窥得踪迹。 而若往前再进一步,便是剑道第四境,届时便可领悟出了剑遁的手段来。 至于霹雳飞雷遁法之流的遁术,也可暂且退场了,不值得陈珩再花费什么心思。 唯有修成第四境,才算是真正坐实了剑修的名头! 自此便是出入青冥,遨游天地,快哉逍遥! 不过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之所以能在短短几日间,就能证得“炼剑成丝”,实是有炼剑成罡在前处打底。 这两种变化之间,存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再加上无形埒剑洞的助力,修出这变化,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不过第四境“身剑如一”便大不同了。 那又是一片新的天地。 且是否还能够有今日之大运,进入到剑洞中适合参悟的层级,也未可知。 若如此说来,他距修成第四境,实还存了段不小距离,非轻易之间,就可以速成之事…… …… 这时。 陈珩又默默体悟了会。 直到数个时辰过去,天光放明,才从入定中醒转过来。 他推开门户,举目看去,只见一轮金日正微升上云表,暖光依稀。 而整座浥城,也似是从长夜中醒转了过来。 人语马嘶,热闹扰嚷。 一如昨日前日,也如这城中过去的百千日,仿佛从未曾改变…… 遁界梭听得声响,也推门而出, 而过不多久,小簟也拉着乔蕤奔了出来。 乔蕤怀抱着一方小木匣,她望向着这方小院,目光微有些不舍,但还是收回了眼神,看向陈珩。 “走罢。” 陈珩微微颔首。 遁界梭起手掐了个决,法力鼓荡,霎时便有一道蓝芒生起,若水浪一般,将众人身躯一裹,便消失不见。 …… …… 东弥州北域,鹤鸣山。 群峰环耸,直如霄云,而绝壁峭岫之耸立状,更如浮图形体。 在青崖间有泉泄如炼,足数十道,自百丈高处而下,水光云气混杂一处,缥缈朦胧,浩虚出尘,十足的离俗景象,叫人如置身在仙家胜地,心神安闲。 此地本是火霞老祖亲自勘定的山门道场,风光非俗,其还特意将几条灵脉栽种于地底,以此孕育山水之神秀,造化自然。 在火霞老祖未被哈哈僧打杀时候。 纵然放在偌大的北域地界,鹤鸣山也并非籍籍无名的所在,乃是有数的玄宗门庭! 不过万载光阴过去。 往昔一切皆是风流云散。 时至今日,火霞老祖的众多门生早已作古,纷纷转生而去。 他所创的火霞门,亦是破败,彻底断去了法脉传承。 而鹤鸣山现下被几个小族联合据有,共为执掌。 那几个小族在听得了玉宸四院欲在此处行接引流火宏化洞天之事,更是喜不自胜,纷纷大开方便之门,扫榻相迎。 百般的讨好,皆是希冀同玉宸派沾染上几分干系。 不说令其欠下什么人情,至少能认个脸熟,那也是好的…… 而纵目观去,此时的鹤鸣山正是一片彩霞冲霄,光气如垒的热闹景象,处处可见仙鹤翱翔,灵蝶乱飞,瑞蔼摇动不绝,绚烂夺目。 随着蓝芒一闪后,陈珩等人的身形也是现在了鹤鸣山外。 他抬眼一看,微微一挑眉,只笑了一声,却是在原地定住脚,并未妄动。 “好生热闹,看来这几个小族为了迎四院,是真正下血本了。” 遁界梭嘟囔一声,将身一投,眨眼间便没入陈珩袖中。 “师兄……” 乔蕤侧头,看向陈珩。 “稍后乔师妹同我一起先去见沈经师罢,若你祖父那一脉已是遣人来寻你,这消息,应也传至鹤鸣山了。” 陈珩眼帘微下,看着身侧有些惶惑不安的少女,开口道。 他的神情依是如平日一般清冷寡淡,叫旁人看不出什么喜怒来,难以窥见思绪。 可语声却是温和,如一泓波光粼粼的静谧碧水,让人不自觉心底一松。 “好,我听师兄的话……” 乔蕤不再绷着小脸,肩膀一松,慢慢点了点头,答应道。 而因玉宸四院齐聚的缘故,鹤鸣山早已被圈住,被居在此间的几个小族日夜派人巡逻值守,以防备闲人进入,行献媚讨好之事,扰了几位上师的清净。 陈珩等人突然现身于此,并不做什么遮掩,也自是很快便被巡视之人觉察到。 不过短短几息功夫,就见有一头丹顶大鹤钻出云海,清吟一声后,朝向此处飞出。 而在鹤身之上,坐有一个头戴银雀冠,身着罗袍,身形甚是沉硕的青面男子。 也不知他到底是修有什么古怪功决,在衣袍之外的皮肉竟如若青玉也似,在日光下璀璨生辉,氤氲放出霞彩。 便连颌下的短须,同样也是此般色泽,如同一根根青针…… “两位道友请了,不知来此,是为游历或是为访友?小可是鹤鸣山郑族族人,如今此地已是行了圈山之事,为免误会,两位道友若是无事的话,还是请离去为好。” 在丹顶大鹤近前时候,有声音忽然响起。 青面男子乃是郑族的出身,名为郑贺。 乍一瞧见有生人进入鹤鸣山,他心头本是微有怒气,欲将几人先行斥责一番,然后再驱赶出去。 但在看清了陈珩和乔蕤的容貌后,郑贺心头一惊,认定两人并非凡流,恐怕别有来历,心中难免就存了三分敬意。 在出口时候,也自恭谨了不少。 “我等是四院的入室弟子,在来时路上,与诸位同门失散,今日是为了正事而来。” 陈珩同乔蕤对视一眼,将长嬴院的“槐序符牌”递过。 而乔蕤也同样是将白商院的符牌拿出。 “失礼,失礼……原来两位是道院的高才!” 郑贺闻言一怔,小心翼翼接过两方符牌,细细看了遍,又恭恭敬敬递出,脸上笑意更盛。 以他的见识和道行,虽是瞧看不出符牌的真假,但陈珩和乔蕤的这般坦然作态,倒是令郑贺信了大半。 在众目睽睽之下,若假冒下院弟子的身份,来戏耍他,那无疑是在嫌自己命太长,也得不偿失。 “敢问这位道兄,不知长嬴院的沈经师现在何处?可否告知一二?” 陈珩收了槐序符牌,道。 “怎当得此称!这位高功实是折煞我了,左右也是无事,便由小可领二位前去,也算是小可尽一尽地主之谊了!” 郑贺满脸堆笑,忙躬身伸手一引。道: “请!请!” “请。” 陈珩打了个稽首,回礼道。 而在几人起了遁光,钻入云海时候,忽有一个少年修士,也是驭着真炁,急匆匆飞遁过天中,同陈珩等错身而过。 他目光不经意一转,待得落到乔蕤脸上时。 其神情忽得一怔,旋即便是大惊。 …… …… (本章完) 第五十七章 洞天前事 那少年脚踩一挂涛涛如江河的真炁,即便不用什么符器代步,也如白虹惊天也似,其速甚疾,尽显道行之精深绵长。 他穿着一袭朱景道袍,长发垂肩,面容精致,如若冠玉一般,略有阴柔之气。 而在其肩上,立有一头三眼蟾蜍,约莫拳头大小,也不知到底是何异种,陈珩也未能一眼便认出蟾蜍的来头。 “乔启?你见我还活着,很是意外吗?” 错身而过时候。 乔蕤也自是注意到了那少年,一张小脸微微冷了下来。 “我……我……” 乔启闻言大惊,忙停了遁光,慌乱看向乔蕤,目光躲闪,一时手足无措,面对这诘问,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祖父不知天时,偏要同族主相争……那你落得此般田地,又究竟能够怨谁?!” 半晌之后。 乔启顿了顿心神,忽冷笑了一声,厉色答道: “看在同族的份上,我规劝伱一句,若你能够说得乔鼎来降,那一切风波自然便熄了,大家都能相安无事!如若不然,将来你的下场,想必也是不太妙,只怕难逃一个身死魂消!” 乔蕤淡淡看着他,声音中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凛冽: “天时?顺着族主的心意,才算作是天时吗?当初族主登位时候,他可是掩饰的极好,连祖父都被骗了过去。乔启,同你们交游的那位大长生者绝非是好相与之辈,他只是想将水搅浑,以便从中得利罢了,勿要做到最后,却只是徒劳为那位做了嫁衣,自己什么都未得手,反而被乘隙而入,连祖宗基业都被那位大长生者夺去了。” 说到此处。 她顿了顿,直视乔启,语声依是平静: “至于祖父的心意,也并不是我能够左右的,我猜疑今番事情只是你们这一脉的决断,族主应也是被你们蒙在鼓中?至于到底是要如何,不妨听听族主的意思。 看他是要彻底撕破脸,行自损手足之事?还是不痛不痒将你们责罚一番,继续维系着这表面的和睦功夫? 不过以族主的性情,我想也应是后者的可能居多。” 乔启支吾几声,一时竟不能答。 他本有心再放几句狠话,目光在触到陈珩时候,心下却陡然一跳,后背阵阵发寒。 如是被某种凶烈猛兽盯上了似,神思一阵恍惚,肌肉不自觉紧绷起来。 “原来竟是同陈珩勾搭在一块了……难怪,难怪你能活到至今!” 乔启在这一眼之下,心下难免露怯,只觉脚下似是一股力道生起,在不断催促他远离此人。 这异样感触,实是他肩头的三眼蟾蜍之功。 此兽乃是天地异种,虽并非神怪之流,但也自有玄妙,甚至在胥都天中都早已是绝了种,还是特意从曲泉天得来。 在陈珩也不刻意收束气机下,三眼蟾蜍只觉是心悸欲死,而因主奴法契的缘故,这感应自是一五一十传至了乔启之身,令他也感同身受。 “口舌之争无益……且看今后!且看今后!” 他恼羞成怒将袖袍一甩,也不敢多言,便急匆匆驭炁离去,颇有些狼狈姿态。 而这时东南方向,又有两道彩光迤逦而来,甚是灿烂缤纷,在彩光中立有两名姿容姣好的女子。 她们见乔启慌张而走的模样,先是讶然。 而旋即待得目光转到乔蕤之身时,又俱是一怔。 “小乔……” 一个十七八岁上下,罗裙曳云,貌态洁朗的女子脸上现出挣扎不忍之色。 她叹息一声,刚欲开口,却被身旁同伴暗暗扯了一把,想说的话也全被堵了回去,只能无奈作罢,转身便走。 “……” 乔蕤眸光微微黯了黯,默默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这时。 在一旁看着的郑贺早已是惊得魂不守舍,只能暗暗叫苦。 他特意为陈珩等引路,也不过是打着攀谈结交的心思,想讨个善缘来。 不过听方才的言语,善缘是否结下,实是未知,身边这两人是桩不小麻烦,倒是确切了。 但事已至此,郑贺也不好抽身离去。 他只能强装出一副笑颜,将身恭敬一引,把坐下的丹顶大鹤拍一拍,继续在前引路…… …… 鹤鸣山共有七座峰峦,各是五音峰、狮吼峰、扫霞峰、百丈峰、兴云峰、支离山以及罗烟峰。 而为表敬意,这几家小族在相商一番后,刻意将罗烟和五音两座峰头给让了出来,以供四院的上师和弟子居住。 放眼望去,巉石巍峨,叠云耸翠,满山俱是花色灿然,处处可见流瀑澄潭,数不胜数,一见便知气象不凡,是处仙灵之地。 而待得郑贺将陈珩引至了一处琼宫后。 他也不多言,只对陈珩讪讪笑了声,便打了个稽首,急匆匆告辞离去。 陈珩知他不愿多惹麻烦缠身,也并不为意,在同样打了个稽首回礼后,便向琼宫外的两名女侍报上了名号,请求拜见。 见了长嬴院的槐序符牌,那两名女侍也不敢慢待,万福一礼,便入内通传了去。 这一等,倒是未过多久,陈珩和乔蕤便被唤了进去。 两人转过几重廊道,至了里殿。 便见主位处的沈爰支正缓缓放下一卷墨画,美目一扬,视线看来,淡淡一笑道: “我知你必是无事的,看来,果然无差。” “多谢上师先前的示警之恩。” 陈珩打了个道稽,言道。 沈爰支闻言笑了一笑,也并不多言,只是目光在看向乔蕤时候,略停了一停。 在长阶之下,小女郎头戴花冠,穿着一身湖绿色的长裙,杏眸乌亮明媚,皓齿朱唇,脸上的神情安静又认真,明艳绝代,光彩溢目。 如若一颗开得正繁的幽静花树,叫人忍不住将目光定于她身…… “密山的二乔,倒是久闻了。” 沈爰支收回目光,也并不意外,只缓声道:“你身上之事,我已知晓,我虽同你祖父并未有私交,但他若能够上位,对玉宸而言,倒也是可省却一桩麻烦。 这几日。 你不妨就留于此宫中,静待你祖父那一脉的来人吧。” 乔蕤闻言心头一颤,连忙抬头,问道: “敢问上师,我姐姐和几位叔父还未有消息传来吗?这几日我曾传讯过去,却始终未有应答。” 沈爰支摇头,道: “我听闻密山如今已是个许进不许出之相,风波不小,他们的消息,恐怕你还需再等几日。” …… …… 而另一处。 在乔启拱手一礼,小心翼翼退出了宫观之后。 谢羽和乔静仪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是微有些讶然。 “我只是想来你这处讨一杯清茶喝喝,谁曾想,倒是听得了这桩奇事?看来是不虚此行了……早在谢瑞的死讯传开后,我心中便隐隐猜疑,今番恐怕是难以拿住陈珩了,族中也是为此争吵了一番。 但真得了他还活着的讯息,倒也的确是令我心内怅然。” 寂然片刻后。 谢羽将手中轻轻往桌案上一放,笑道: “不过这乔启倒是颇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几次在应答时候失当,他是怎了?” “小儿辈没见过什么世面,让谢兄见笑了。” 乔静仪淡淡答道,并不动声色。 她生得娴雅秀美,带有殊色,一袭藕白颜色锦绮衣,以玉带束腰。 身周有三朵彤红霞云回转,若星精之灿,甚是耀眼,威仪自足。 “不过乔蕤竟是同陈珩搅合到了一处?也不知他们是如何藏的,这几日里,你我两方在寻他们时候,可是下过都死力的了……” 谢羽眸光微沉,缓缓叹了口气,言道。 不得不说。 到得这般田地,纵是他再有心想要动手,也是无能无力了。 世族虽在下院之中势力不小,但也远非是可以一手遮天的。 于众目睽睽之下,若再行一次所谓魔道妖人劫杀的事情,那无疑便是将天下人当做蠢物来看待了,也必是会惹来玉宸派的关注。 此事可一却不可二。 更难以有三…… 再加之卫琬华和修成了阳魔无英法目的谢瑞,这二人俱是死得不明不白。 已是有不少世族中人疑心,这是玉宸派在暗中出手,欲护住陈珩性命…… 因如今到底还不是同玉宸派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世族还未做好此等打算。 更何况对陈珩杀心坚决的,也唯有那些被陈玉枢祸害狠了的人,并非世家的全数。 余下不少。 皆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欲做个顺水人情,才默许了此事…… 但在经了卫琬华和谢瑞之事后,这余下之人的行事便难免要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谢羽虽是认定陈珩今时若不除,日后必成一大患害。 但奈何人心不齐,顾忌重重。 他尽管颇得族主的看重,在面对此情此景,也唯是叹息而已,只能观望日后,再做图谋…… “既然这两人在一处,那却也是方便你我动手了,他们两人,一个才方修成紫府,而另一个,才只是筑基境界……” 乔静仪瞥了谢羽一眼,道: “若他们胆敢去到流火宏化洞天中,似洞天这等隔绝内外,欺天瞒地的道场,岂不正是一处绝妙的葬身之所?” 谢羽笑了一声后,摇头: “如此这等形势,只要是个聪明人,都不会去洞天中冒险,你这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 不过截杀乔蕤一事,可是牵扯不小,君尧寿尽坐化后,陈珩已是去了座最大的靠山,只是那些人顾忌卫琬华和谢瑞的死,才不敢进一步下手罢。 但乔蕤不同。 乔鼎那一脉的人,可是都还好端端活着……” 话到此处。 谢羽顿了一顿,语声中略有探寻意味: “而你们的这番行事,难道就要草草收场了不成,连个乔蕤都没能杀成,只是落个不上不下?同我一般,雷声大,雨点下?” 乔静仪面色冷淡,不发一言。 谢羽也丝毫不以为意,只屈指轻敲了敲案几,自顾自言笑道: “如今四院都是齐聚在鹤鸣山,众目睽睽下,你们不会胆大妄为到,冒着触怒玉宸的风险,也要遣人杀了乔蕤吧?若真个如此,我倒是的确要高看你们一眼,自愧弗如了! 让我想想,这不会是乔文敦老先生的主意罢? 他同乔鼎有着杀子之仇,且此老的行事,也向来最是疯癫不过的,在他被神御宗开革出门后,就更是肆无忌惮了,如今他是乔氏的家老,手握重权,若是他做出此事,倒也并不离奇了。 只是不知。 乔文敦老先生预备何时动手,是——” 话还未说完。 乔静仪忽得冷眼瞥了兴致勃勃的谢羽一眼,面露不悦之色。 “……” 谢羽见状,也只能将肩一耸,淡笑一声,收了话头。 即是乔静仪并不欲直言相告。 但他也是猜出。 以乔文敦的凶戾脾性,好不容易是乔蕤主动现出踪迹了,他绝不会错过此良机! 一旦众人进入流火宏化洞天。 那以乔文敦的神通,也无法在短时间破开洞天的壁障,速杀乔蕤。 而迟则生变,若等得乔蕤从洞天之中出离,那时候,乔鼎一脉的人纵然被拖延,也是要反应过来护卫了,不会给乔文敦可乘之机。 如此一来…… “看来乔文敦若要动手,也只是会选在流火宏化洞天开启之前,就在这二三日之间了!” 谢羽暗自心道: “看来我是需躲远一些,以免到时候惹了麻烦,连说都说不清楚。” 之后,两人又尴尬不尬攀谈几句。 见乔静仪有送客意思,谢羽也不多拖延,马上便起身告辞。 不过在临出门之际。 他又忽得转身,看向乔静仪,微微一笑,道: “师妹,听闻乔氏和谢氏最近有意令你我结为道侣,不知师妹对这桩事,心中是如何作想?” “提这个,为免还是太早了些,师兄还是等得修成了元神道果,再来言说此事罢。” 乔静仪不冷不热道。 “元神?” “师兄既是要与我结为道侣,那法相之品秩,至少也应是中等。” “好!” 谢羽深深看了乔静仪一眼,仰天大笑了声,转身就走: “那我便等得修成元神,再亲自登门前往密山,向师妹提亲!” …… …… 与此同时。 陈珩和乔蕤也自琼宫中走出。 他眼帘垂下,眸光看向乔蕤,微微沉默了片刻后,道: “对于沈经师的那番话,乔师妹以为如何?” …… …… (本章完) 第五十八章 图谋 林风萧瑟,松动如涛—— 乔蕤低着脑袋,慢腾腾走在林间的小道上,像是在一寸一寸的挪。 满心纠结,脸上神情也有着几分怅惘。 她几次抬头看向那道修长清薄的背影,唇动了动,似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还是唇线抿直,兀得缄默下去。 在她正垂头丧气时候,前方脚步声忽然一停,然后便有声音响起。 “……” 乔蕤怔了怔,抬起低垂的眼眉,憋了半晌,才慢慢摇了摇头,小声道: “师兄,我不想留在鹤鸣山,可以的话,我想和师兄一起去洞天里面。” 这句在说完之后,却不见有回应。 乔蕤有些慌了,脸上升温,耳尖微绯,连忙辩解道: “师兄,我不是信不过沈上师,只是因为乔文敦,他……” 在将乔文敦的事一五一十言说了遍后。 乔蕤沉默了片刻,握紧手指,忽得道: “乔文敦一定是会来的,那我留在此地,纵使是有沈上师的庇佑,只怕也难以脱灾,与其如此,还不如进入到洞天里面,去撞个运气。” 山雾湿寒,竹声簌簌,像一场急雨要泼面而来,天地都雾蒙蒙的一片,扰人心绪不宁。 陈珩垂眸看她,看她手指因为用力而狠狠发白,像是某种发狠的小兽。 他慢慢摇了摇头,顿了一顿后,才平静道: “我既已应承过会助你,便断没有食言的道理。只是在洞天之中,我的仇家并不少,他们难免要施些鬼蜮手段,也少不了一番流血苦战,到那时候……” 他微微将语气一缓,难得安抚似的笑了笑,道: “只怕就是我要连累乔师妹,要累你同我一并受罪了……” …… 眼前之人的语声温缓,眸光淡静。 在这视线注视中,乔蕤心中存有的惶然和焦急,好似做冰雪消去,兀得就散了大半。 自她被乔静仪和几位亲族长辈骗出白商院后,便一直是四面碰壁,也颠沛流离了一路,直到遇上眼前这人,才勉强是寻得了个可以稍作喘息的空当。 而这时,陈珩也并没有把她当做累赘丢开。 这个发现,让乔蕤黯淡的杏眸猛得一亮,腾起惊喜之色,光华灼灼,流光溢彩。 她后退两步,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分明是不想的,可还是眼睫一颤,于是又连忙背过身去。 半晌后。 她语声才含混不清响起: “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这么轻易就被人骗出了山门,连袖囊都被骗了过去,可我真的没有想过他们会骗我……” 酿造成今日之果的,也不止一个乔静仪,还有乔鼎那一脉的几位家老。 乔鼎虽因一场三十万年未有之大动乱被突兀绊在了法圣天,措不及防。 但即是在这等形势下,他在族中也还是留有提防准备,并非势力全无,两手空空。 不过事到如今。 只怕乔鼎也是未曾料想的。 那几个自少年时候便随他出生入死,被他引为腹心,甚至还有一位和他留着相同父血的弟兄,皆是因不明不白的缘故,突然就叛了他。 在乔静仪和几个家老的示意下,乔蕤也不疑有他,自然也离了白商院。 至于之后种种。 也更不必多言…… “将生死操之于他人之手,的确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陈珩移开目光,投向空处,也不看她的局促狼狈之态,略想了想,淡淡道: “吃一堑、长一智便好了,日后行事时,多些思虑,再来下决断罢。” “……” 乔蕤揉着眼睛,忙不迭将脑袋用力点了一点,再点一点,方才那几分在外人面前的端庄从容皆是不见,只现出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可爱。 “师兄也曾被人骗过吗?” 她犹豫半晌,又难免好奇问道。 “骗过,还骗得极惨。” 陈珩脑中不由想起前世种种,不过昔日的惨痛,而今早皆俱做风烟散去,在他也再心中难留下什么波澜。 倒是有种隔岸观火的感触。 仿是事不关己了一般,可以冷眼视之…… 乔蕤闻言惊异又懵懂,眨眨眼睛,看向陈珩,却没什么多问什么。 “我也是人,凡夫俗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陈珩一笑,向着前处的院落走去。 按理来说,四院的众弟子应是皆居在五音峰,而这座罗烟峰,乃是四院几位上师的下榻之所。 不过为防不测,沈爰支倒是令陈珩和乔蕤移到了琼宫不远处的一座楼舍,以方便照应。 之后两人一路无话,气氛微有些寂然。 “师兄。” 而在临近楼舍前。 乔蕤忽得上前几步,走到与陈珩并肩处,抬头脸,对上他的眼睛。 她似将脑中的话语想了许久,这时才终于鼓起了勇气,认认真真说: “师兄方才说不愿连累我,我知晓这只是一句戏言,但师兄有大恩于我,乔蕤也并非是不知回报之人。” 她定了定神,极为肃然,一字一句开口言道: “我愿意被师兄连累,今后若有不测,我也愿意同师兄一并受罪!” 眼前树影斑驳,静谧无声。 那双杏眸亮得惊人,对视时候,像是一束日光猝不及防照进了眼底。 陈珩眼帘微垂,淡淡看她片刻,又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此语不祥。” 他一指前方掩映在青竹绿荫中,若隐若现的楼舍,并不多说什么,只一笑道: “先走罢。” …… …… 二日光景不过弹指即逝。 许是因流火宏化洞天将要落回鹤鸣山缘故。 在冥冥中的牵引之下,这二日间,异气沸腾汹涌,灵机生乱,倒是闹出了好几次地龙翻身的变故。 不过在场的都是修行之人,这点小事,也还不至于太过放在眼中。 在几个小族特意拿出几卷阵图,镇在东西南北的四极方位后,那些山石崩裂、飞泉断流的异状瞬得少了。 虽脚下还隐有震荡之感,却也比先前要好上太多。 而因后日,便是流火宏化洞天彻底坠回胥都天之时。 陈珩也一直是心怀戒备,留意着外界的风吹草动。 但出乎意料,那乔文敦也不知是畏惧玉宸派,又或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手脚。 竟是一次都未现出过行踪,鹤鸣山也太平无事。 这令陈珩微觉讶然。 但心下。 也着实松了口气…… 那乔文敦据说是魔道六宗中神御宗的弃徒,因为脾性、行事极是和他老师投缘,所以也深得他老师的喜爱。 甚至不顾乔文敦世族的出身,将一身本领,几乎是倾囊相授了。 彼时的乔文敦。 可谓声名无量。 在十二世族之中,也是一等一的风光人物! 只是后来,乔文敦也不知到底是犯了何过,竟然将他师祖惹得勃然大怒,且此过非小,连他老师苦苦哀求,也未能将乔文敦保全,只能无奈看他被开革出山门,成了神御宗的弃徒。 但纵然是遭了如此责罚,可在乔文敦老师的奔走出力下,乔文敦一身得自神御宗的修为,却还是没有被宗门收回。 居然容他将道果全须全尾带回了密山乔氏,到底成全了一番师徒间情谊。 此事一出,在当时也是惹得议论不小,一片哗然。 令不少宗门弃徒闻讯眼红,皆是嗟叹不已…… 随着时过境迁。 而今的乔文敦修为早已精深无比,一身道法也自是炼得神妙。 且他身为密山乔氏的实权人物,以世族的万世积累,手上想必也不缺护身至宝。 渊虚伏魔剑箓尽管杀力无匹,一旦发出,便难有阻抗之物! 但为了稳妥起见。 能够省却一桩未知的麻烦。 总归也是好的…… 这一日。 陈珩正在静室中打坐,默默参悟功决。 忽听得门外有一阵叫喊声音响起,言辞甚是骄横无礼,还隐约夹杂着他名字,皱了皱眉,便也起步来到室外,将目看去。 而远远门处,只见一个面目陌生的蓝衣修士手拿木盒,正同守在楼舍外的几个奴仆争执了起来。 两方吵吵闹闹,语声甚是响亮,叫几个路过的小族管事都忍不住将目光投来,隐约摆出一副看戏的做派。 “出了何事?” 陈珩道。 一见他出面。 那几个奴仆也瞬时精神一震,忙凑过来,七嘴八舌向陈珩诉苦。 在这嘈乱语声中,陈珩也是得知了。 这蓝衣修士也不知是哪来的狂生,一到得此间,便大摇大摆命奴仆将陈珩唤出,说有要事欲同陈珩吩咐,姿态甚是轻慢,言辞也不甚恭谨,俨然是故意要寻衅的模样。 似这等得罪的人的事情,那几个奴仆自然不敢为,只能赔着笑脸,好言相劝,希冀可以搪塞过去。 不过蓝衣修士却变本加厉,愈发骄狂。 以至最后刻意立在楼外,大吵大嚷,惹得来往的管事、奴仆纷纷注目,将此地闹得直如市井一般。 听完这几个奴仆的诉苦后,陈珩不禁冷笑,这必是世族那边的手笔,欲给他一个难堪瞧瞧。 不过如此拙劣的寻衅,直来直去,叫人一眼就能够猜中心思。 想来主事者也并非是世族出身的几位上师,应是下面的小辈私自所为。 而今他身在鹤鸣山之中,众目睽睽下,世族纵有鬼蜮手段,也不好施展。 所谓应对,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他心中倒是泰然自若…… “我便是你要见的那个陈珩,是阁下有言语要同我分说?” 这时。 他目光一扫,便落于了那个蓝衣修士脸上,淡淡道。 此道人一身蓝衫,头戴山阳冠,面白体宽,唇处留有两撇小须,两眼闪亮如烛,神采奕奕,显是个有修为在身的。 初始见得陈珩时,他还有些畏惧,不自觉向后退了一退。 但见陈珩言辞还有几分温文,又念起身后的那位主人。 蓝衣道人腰杆忽得就挺直了,不自觉就拿出了平素间的神气。 “叫你出来叙话,怎还磨磨蹭蹭的,好不爽利!” 他笑了一声,得意道: “我奉我家——” 话未说话,陈珩目芒一闪。 只闻几声爆响! 蓝衣修士周身几处骨骼狠狠弯折,仰面便向后栽去,口中鲜血狂喷,瞬得气息狂跌! 周遭几个路过的小族管事见蓝衣修士凄惨模样,俱是吓了一跳,以他们的眼力,都未能看出陈珩是何时动手的,对视一眼,皆是看出了彼此的骇然。 对着陈珩讪讪一笑后,忙拱手施礼,就急匆匆告辞,转眼就不见了行踪。 而在头晕眼花中,好一阵恍惚。 蓝衣修士才慢悠悠缓过神来。 他骇然朝陈珩望了一眼,忍着剧痛,忙将头一低,原本脸上的嚣狂之气再也不复,嘴唇哆嗦。 “不知阁下的那主人是哪位,又有什么话要交代?” 陈珩似是什么都未曾发生,依是淡淡说道。 “……” 蓝衣道人心思百转,刚欲咬牙起身。 却在瞥见陈珩眸中那丝似笑非笑的神色时,刚提起来的那股劲,兀得也散了。 他讪笑两声,颤抖言道: “我家主人是赤朔刘氏的出身,乃是刘龄正刘郎君,主人差小奴前来,只是欲将进入洞天的符诏,提先分给长嬴院的几位俊彦们,以免误了时期,实无他意……” “符诏?” “是,是……” 陈珩接过蓝衣道人恭敬递上来的木匣,开了匣盖,见里面果然是一封信笺。 其言辞倒客气有礼,只是约他今晚前往五音峰赴宴,顺带还提了一提符诏之事。 陈珩知晓,这符诏乃是将来出入流火宏化洞天的凭证,必不可缺,沈爰支也言说,此物会在近日由长嬴院的几位洞玄弟子代为分发。 只是不知。 这差事如何是落得了那什么刘龄正头上? “你家主人似乎并非我长嬴院之人?” 陈珩随意收了信笺,道。 蓝衣道人也算是见识这人的厉害,为了不多受苦,只老老实实道: “我家主人乃青阳院的人,不过主人兄长,却是贵院的洞玄弟子。” “如此,看来倒是要有一出好戏了。” 陈珩微微一笑。 蓝衣道人低头不敢答。 “去罢,回禀你家主人,今晚我会去赴约的。” 他淡淡说了一句,便将袖一拂,回了屋内。 蓝衣道人闻言如蒙大赦,忙连滚带爬,忍着剧痛,匆匆驾云而走,不欲在此地多留片刻。 “师兄。” 早就站在一旁的乔蕤小声开口:“今晚我陪你一起吧?” “无妨。” 看着一旁微微蹙眉,面有忧色的乔蕤,陈珩摇头: “此辈的手段并不高明,我一人足以应付了。” …… …… 而另一处。 在蓝衣道人急匆匆回了五音峰,将事情一五一十的禀告了之后。 刘龄正见他的狼狈模样,也是愠怒,赏了几瓶疗伤的丹丸,又温言抚慰了一番,便将蓝衣道人打发出了殿中,让他好生将养。 “贤弟,成了,等到今晚,为兄必好好替你出上一口恶气!” 此时偌大殿中唯坐有两人。 刘龄正微微转头,对这身旁的王典开口,神色阴戾。 “刘兄要如何出这口恶气?拿符诏做文章?此事绝不可行!几位上师都在看着呢,令兄也绝不会应允,说不定还会将你责罚一番。” 王典眸光一沉,道。 “谁敢拿符诏开玩笑?不要命了?我只是欲以符诏为名,将陈珩和诸位师兄弟当庭聚在一处!” “聚在一处?” 王典不解: “聚在一处后又当如何?” “聚在一处后,自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让陈珩出个大丑!姜氏和我刘氏古来就最是交好,且你又同我脾性相投,是我至交好友。 他陈珩辱你,便是在辱我了!此恨怎可不报?” 刘龄正嘿然一笑,用力一拍桌案,起身喝道: “我知晓那陈珩的一桩旧日丑事,此事一旦言出,看他怎还有脸做那光风霁月的姿态?在洞天中杀他之前,先挫其心气,才是好手段,也才是真正的痛快事情!” “丑事?什么丑事?” 王典闻言一时正色。 “不急,不急。” 刘龄正看他一眼,意味深长一笑,卖了个关子: “今晚时候,你便知晓了,一定令贤弟你看个大热闹!” …… …… (本章完) 第五十九章 未闻绝调,到彼一弹 鹤鸣山,五音峰。 入夜时分。 天中才初见繁星点点,月轮在云翳隐现,芒光还尚未太过清晰。 但在百里云海之下,却早已是个千炬照夜、彩光氤氲的辉煌景状。 半山腰处,一座红顶绿珠的宫观中。 除了坐有长嬴院的七八名弟子外,还有不少三院的世族中人,也被刘龄正特意招呼过来了助拳,以壮声势。 一时之间。 灯彩炫眸,笙歌聒耳—— 七十二盏虚悬在半空中的葆莲法炬徐徐开散,将整座殿宇照彻得五彩斑斓,辉煌焜耀,如若东海水波中的琉璃宝阙,霞蒸若沸。 而沉速之香幽韵且无烟火,缱绻氤氲,令人心骨皆怡,又是一桩雅事。 在这觥筹交错间,司马权通也不举杯,只冷眼看着场中众人,目光中微有一丝嘲意。 他对于刘龄正,也并不算是陌生了,两人倒也打过几回交道。 此人性情喜怒无定,睚眦必报,常因一点无谓小事,便要大动肝火,不达成心中所欲,绝然不愿罢休。 却偏生又无什么大本领,只会借外势压人,色厉内荏而已。 若非他那一脉在赤朔刘氏中分量不小,颇有些地位,以刘龄正的行事,只怕早被人一剑给杀了,一了百了。 便连司马权通也曾对刘龄正动过杀心,不止一回。 不过说来,刘龄正和王典倒是投缘,两人间交情莫逆,甚为牢靠。 而今遭的这宴饮。 想必也是听闻了王典同陈珩不和,在其面前屡屡受挫。 刘龄正欲为自己这位好友找个颜面回来,为王典出上一口恶气…… “能败我的人,又岂是易与之辈?尔等那点伎俩,纵使是拿出来,也不过徒劳丢人现眼罢!” 在挥手驱走欲上前为他斟酒的女侍后。 司马权通目光瞥向主座处的刘龄正,心中冷笑,暗道: “他若是能中你这等蠢物的谋算,非仅是折了他陈珩自己的身份,也是在丢我的脸!早就想教训你一番了,今遭被人代劳,却也是一桩美事!” 而就在这殿中熙攘不绝之际,时日也是在随之一点点流逝。 很快,便是半个时辰悄然不见。 此时的天中已经万星璀璨,月轮放光。 “这到底是何意思?都这般时辰了……他到底是来也不来!” 主座上的刘龄正往殿中扫视一转,将心中焦躁压了又压后,终是有些坐不住了,忙将侍立在远处的蓝衣修士唤到跟前,小声斥问道: “你那时候可听清楚了?他亲口说的,他会来?” 在服食过丹丸后,蓝衣修士的气色已是好上了不少,面上能见到几丝血色。 他听得这问话,忙将头一低,叫苦不迭,又把陈珩的原话一五一十道了一遍。 “他在打伤小奴后,可是亲自看了书信,应承过小奴的。” 蓝衣修士也是个心思机敏的,见刘龄正神色不悦,念头一转,脸上忽添出一抹谄媚之色来,小声笑道: “许是陈珩畏惧主人的威仪,不敢前来了?那可见这人的确是个心口不一的货色!既然如此,主人又何必太过提防他?料想也是成不了什么器的! 饮酒,饮酒!莫要让他坏了主人今晚高乐的兴致!” 刘龄正闻言摇头,旋即又忍不住笑骂一句: “他在下院中可是声名不小,岂能够等闲视之?你这混账东西,把所有人都想成同你一般了? 再且今日可不是高乐时候,而是要特意为王典贤弟来出一口恶气!” 话完之后。 刘龄正皱眉半晌,也觉似是想通了什么,将樽中玉液一饮而尽,嘿然笑了一声。 今晚陈珩来与不来,实则都不影响什么大局。 他只不过是欲借这殿中诸人之口,将风声放出,好生将陈珩羞辱一番。 虽无法瞧见到当事之人的神态变化,总是感觉缺了些什么,难以尽善尽美。 但这世事。 又岂有全是如意的? 这般一想,刘龄正微觉是释然了,心中的焦躁也一缓。 而这两人间的窃窃私语,也自是被殿中诸人看在眼中。 迎着王典探寻的目光,刘龄正冲之比了个眼色,示意稍安勿躁。 旋即便装模作样清咳两声,将酒樽举起,从坐席上施施然起身。 笙歌乐声霎时一停—— 因他乃是这次宴饮的东道主人,众人倒也给他颜面,缓缓停了交谈,将视线定于他身。 “诸位同门,小可——” 刘龄正刚有些得意,却听闻风声骤急,急抬目看去,只见一道白烟排荡开大气,割开流风,如一挂长虹,拖曳出了丈许长的尾焰。 呲啦一声,就朝向此处飞来! 那白烟还尚未临近,刘龄正也觉是肩背一沉,胸闷气短,心头陡有一股惶然之感生出。 他见白烟来势甚疾,直奔自己而来,仿佛顷刻间就要将自己撞碎成一滩烂肉,呀了一声,下意识以袖掩面,慌张后退几步。 耳畔只闻一声轰然大响! 殿中不少人都是眼冒金星,袖袍被激得左右摇摆! 待得响声好不容易停歇后。 此时殿中,七十二盏葆莲法炬已是齐齐一黯,里内的烛光都被狂风打灭。 满室昏昏,人影朦胧—— “光迸重垣,无微不见,此间殿宇光焰着实太过灼人,我且为诸位灭上几盏,如何?” 陈珩缓缓散了周身的烟光,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拱了拱手,笑道。 “你……” 刘龄正先一呆,旋即又是羞恼。 他知晓自己方才那应对着实是失态了,不免有些气急败坏,怒气上涌,喝道: “今夜正是宴饮时候,诸位同门谈玄论道,岂可无灯烛来做衬?陈珩你这做派,又是何意思?” 陈珩放声一笑,不以为意道:“既是刘兄如此开口,那我便亲自为诸位燃一回灯罢。” 话了。 他将袖袍抖开,便有一道真炁飞出,分作七十二股,各自往落七十二盏葆莲法炬上一落。 霎时间。 白光大放,满室皆明。 刘龄正知他是故意示威,给自己一个颜色看看,冷笑了一声,道: “此光太灼,颜色不甚好瞧,我也为你灭上几盏来!” 话了。 他将目一睁,顶门也分出七十二股碧油油的真炁,往葆莲法炬上狠狠一撞! 不过刘龄正的这真炁同陈珩真炁一触,便好似是将冰雪投进入了锅滚油般。 刺刺几声响后,只将烛光激得荡了几荡,便也未有其他异状。 放眼观去。 竟是连盏灯都未灭…… “……” 底下立时就有几人投来异样目光,惹得刘龄正面皮一红,如欲滴血。 蓝衣道人见状忙上前打哈哈,将此则搪塞过去。 而等得陈珩落座之后,宴席继续。 但这一回,所有人皆是没了饮酒作乐的兴致。 个个眸光闪烁,心思浮动。 果然,过不多时。 刘龄正忽得将手一拂,把所有乐师都驱了出去,看了诸人一眼,道: “这小族的乐师本事不济,常言道,乐有导养神气,宣和情志之用,此等杂音,多听反是污了诸位的同门的尊耳!” 蓝衣修士立时会意,谄笑道:“不知主人的意思是?” “今日群贤雅集,自是要听听妙音!” 刘龄正将手用力一摆,便有一青衣俊美男子抱着张长琴,自殿外踱步而来。 他也不多言语,对着殿内诸人施了一礼后,便在刘龄正的颔首示意下,席地坐下,十指一舒,当即鼓琴一曲。 其音倒也奇丽。 若泉鸣空涧,随风入耳,有竹雨松风之雅。 这般施为莫名其妙,叫包括王典在内的众人,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清楚刘龄正欲要做些什么名堂。 而过不多时,便是一曲终了。 音断意存,萦绕梁间,久久不散。 “好音,果然好音!” 一个玄袍裹身的道人听得入了神,叹了一声,赞道。 “此人乃是我刘氏门客,素来以琴艺著称,乃是难得的音律大家。” 刘龄正闻言大笑了一声,主动开口解释道: “不过诸位同门有所不知,此人还别有来历?” “哦?” 蓝衣修士阴恻恻瞥了陈珩一眼,其身上的几处骨头还在隐隐作痛,又恨又惧。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将身谄媚一躬,捧场笑道: “不知这琴师是何来头,主人可否说说?” 刘龄正抚掌笑道: “此人唤作叶蓬,曾是一方世俗小国的富贵公子,因生有好皮囊,加上善乐律,是以被家姐看中,成了家姐的面首。不过嘛,近年来家姐已经是将他浑身上上下下都玩腻了,哪怕此人再怎么自荐枕席,家姐也毫无兴致,反而还将他驱赶出了宅院。 不得已之下。 这叶蓬也只能到我麾下当个厮杀汉,以往那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再也不复了…… 叶蓬啊叶蓬,本公子想问一句。 你当年甚至不惜杀兄杀子,也要来夺一个面首的位置,但而今却是落得这般下场,不知心中又是何感触?” 而那被刘龄正唤作是叶蓬的男子闻言也分毫不恼,只跪倒在地,大笑应道: “主上,在下能从一介凡人跻身成为修士,这可是天大的福缘,能有这般的下场,心中连欢喜都来不及,又怎会有他想? 再说,这面首倒也并非是什么苦差,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下也是乐在其中呢,只恨色衰,不能长伴在女郎左右,心中常嗟叹不已!” 话了时候。 两人都是相视大笑,蓝衣修士也是捧腹。 而这等景状。 让在场不少弟子都是微微皱眉,面露不悦之色…… 此事里面阴私不小,实难登大雅之堂,也不是能拿到光天化日下来议论的。 便连王典,也着实未猜出刘龄正究竟要弄个什么名堂。 … “叶蓬,你着实是可惜了,我听说,你是因琴艺长进不多,才被好乐的家姐厌弃。待得我从洞天回返后,必为你聘请个名师,让你重新讨回家姐的欢心,如何?” 这时。 刘龄正忽得长吁短叹道: “只是名师难寻,你恐怕需得等些时日了。” “多谢主上厚恩,不过名师也未必难寻……在这殿中,不就有坐有一位乐律大家吗?” 叶蓬笑。 “哦?” 刘龄正佯惊。 “陈珩,陈高功,久仰了!” 叶蓬忽得转身,大剌剌对陈珩拱了拱手,意味深长笑道: “听闻高功在未被晏蓁掳上山当面首之前,就曾是在数国都流传有声名的大琴师了,不知今番,可否赐教一二?” 这话一出。 举座哗然! 旋即所有声音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给攫夺,满堂寂静,雅雀无声。 半晌后。 刘龄正才故意大叫道: “此言真否,勿要平白污了陈高功的清名,否则我第一个斩你项上首级!” “怎敢,怎敢?”叶蓬嘿然一笑,道:“诸位有所不知,陈高功曾在南域的玄真派修过道,而那晏蓁,正是玄真派的一位大人物……” 待得叶蓬将南域故事言说一遍后。 殿中已是听不得一丝一毫的响动,但闻风声萧飒。 在座诸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不少人都是面露讽色,似笑非笑…… “原来陈高功竟还有种这般经历,看来,高功和叶蓬老弟实是同道中人了。” 蓝衣修士本是怯缩,但一看刘龄正,和座中的那些世族众人,胆气忽得也就壮了,道: “既然高功精通音律,不如给叶蓬老弟当个老师,如何?” 这话一出,便惹来不少人的附和,叶蓬不住颔首。 王典这时也才终是明了刘龄正的用意,拍案大笑,摇头晃脑。 “怎可?怎可?” 刘龄正这时忽得神色一正,抬手阻止道: “陈高功毕竟是我等同门,虽说曾当过面首,但如今怎可又给面首当老师?这若让他念起旧时伤心事,岂不是要坏了情分! 依我看,不妨只让陈高功当庭奏上一曲,既让叶蓬开开眼界,也是让我等听听雅音,如何?” 叶蓬和蓝衣修士闻言连连颔首,而在座的世族中人也是纷纷鼓噪。 这时。 见陈珩神色淡淡。 刘龄正虽有些讶然,但还是故意激将道: “当然了,若是陈师弟不愿,我等也绝不敢强求,毕竟小甘山那段日子着实难熬,我——” “既然诸位有此请,那陈某便献丑了。” 陈珩从座上起身,平静打断刘龄正的话音, 此言一出。 满堂瞬得静谧,悄无声息。 如司马权通和几个长嬴院弟子更是满脸惊讶,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闻…… 而刘龄正愕然看着陈珩施施然行至殿中。 大袖微飞,风度卓然,如琼林玉树,自居于物外,不杂风尘。 他随意将叶蓬抱着的那方长琴扯过在手,横在膝前,伸出来十指,略调了调音后,便轻轻一抚,似笑非笑拨弄起来。 琴音淙淙—— 及起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征相应,参发并趣,上下累应,若丹崖崄巇,青壁万寻。 尔后中音一转。 又似流水泠泠,暗香逐马,有悠悠无尽、耐人寻昧的雅意。 “……” 见此景状。 刘龄正颇是摸不着头脑。 但他的一番用意而今也算是彻底成了,心中嗤笑了一声后,便也施施然回了座席。 他眯起眼,示意叶蓬为他斟酒,然后便拿起玉杯,欲一饮而尽。 这时。 长琴忽发出一声颤响,兀得断了一根弦。 刘龄正一奇,下意识抬起耳朵,却觉突然手臂一痛,酒液不由自主泼洒而出。 下一瞬。 他拿樽的左手就高高飞起,齐根而断! 鲜血狂喷,哗啦啦洒了满地! 同时。 为他斟酒的叶蓬脖颈也添出一线血光。 哐当一声! 一颗脸上还带着笑的人头便猛得砸进了玉盘中,激起不少浆汁,同正呆滞的刘龄正四目相对…… 这一变故。 仅在电光火石之间! 而在刘龄正凄惨捂住断臂,扑倒在地,发出哀嚎痛呼之际。 此时的殿中,也终有人数反应了过来,拍案而起,惊怒大叫道: “练剑成丝?好算计!几位上师就在罗烟峰居住,仅为了点口舌间的争执,你怎敢如此?!” …… …… (本章完) 第六十章 声出五音表,弹超十指外 满空的剑光密密匝匝,细若牛毫,又似飘雨,倏忽明灭,闪烁无定。 放眼观去。 竟粗略有不下百千之数! 幽幽的光华须臾照透了整间殿宇,气象森然,将周遭的山石草木都渲上了一层霜寒颜色,叫之心悸。 但琴声却是曲调不改,节韵悠扬风雅,泠泠淙淙,似蓬莱远春,窈窕深谷。 细细一听,却又如海风碧云,夜渚月明…… 在那厉声喝问发出,陈珩神色也无什么动容,只笑了一声,道: “做便做了,你又待如何?” 那人被这句话激得面沉如水,然而还不待他发怒,周遭几个世族中人已是看不过眼,迫不及待出手,纷纷大喝道: “狂徒无礼,擅动刀兵!大家并肩上,擒下他,把他交由罗烟峰的几位上师发落!” 此话一出,立时点燃了情绪。 似将冷水投进了一锅滚油般,惹起来一片轰然的应和声音! 殿中泰半人数,皆是起指掐诀。 或是驱策符器,或是施展道术,又或是将豢养的妖灵魔宠放出了袖囊,一齐朝向陈珩打来! 霎时间,殿中便响起了一连串如同开山裂石的爆响,灵机狂卷,彩光炫腾。 一块块砖石当即化作齑粉,气旋鼓荡,轰隆隆向四下奔袭过去,声势不小! 而面对这狂猛攻势,陈珩也不闪避,眸光微有冷色泛出,只宽袖微动,低头继续弄琴。 在那清润如露水滚山荷的声音中,细如牛毛的漫空剑气也似得了某种吩咐般,齐刷刷向前落去,如同撕纸一般,轻而易举便将那种种攻势破开,斩得诸光消弭。 众人见状大惊失色。 而剑光却分毫不减余势,继续如飞电般划过! 一个鹰鼻男子还来不及撑开宝衣,便见眼前白光一晃,一阵剧痛传开后,便被削去了一只手臂。 站在他身旁之人吓了跳,忙施开遁法,闪身躲避,却忽得惨呼一声,动作一滞,臂膀同样高高飞起。 “我兄长是谢叔隐,你——” 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被淋了一头一脸的鲜血,形貌狼狈。 她惊怒大叫一声,抬眼时候,却见数十道剑光劈空杀来。 只一击,便将她护身真炁绞碎,然后像切豆腐般穿过了她的右肩! 一方悬于半空喷薄赤光的铜炉状符器被打得灵光黯灭,现出了几个前后透亮的小孔。 去了这件护身符器后。 底下几人还未反应过来,眼前就有白光划过,霎时带起一捧血光…… …… 纵目观去。 满殿皆是剑气隐现,在割裂大气! 而在惨叫声音此起彼伏,血如泉水涌动之间。 琴调依是一派高旷自得,韵雅悠扬,叫人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杀音来。 眼见此状。 终是将几个紫府修士惹恼。 嵇芠面皮发青,从鼻窍中逼出来一缕火炭颜色的烟气,往前一荡,便将周遭五丈内的剑光悉数熔灭,弄造得火屑洋洋洒洒,赫赫炎炎。 但只不过几个喘息的功夫,便又有数也数不尽的剑光翻卷而来,同他发出的那缕烟气悍然斗上,如若暴雨打芭蕉! “……” 嵇芠看着烟气逐渐形体缩减,又瞥向陈珩,心头不由暗恨。 因刘龄正此人本身也并非什么好相与的性情,在世族之中风评也从来不甚佳。 虽知晓今晚他是欲拉人来助拳,以壮声势。 但还是有不少世族弟子,懒得搭理刘龄正,根本就不屑掺和此事。 再加之陈珩这突兀的暴起发难,着实是有些出乎众人意料,就连嵇芠也是心头讶然。 种种缘由相合下。 才会酿造成眼前这近乎是一边倒的惨状。 而在嵇芠预想中。 若他们提先存了提防,又有几位世族中的英才俊彦身在此间,哪里可以容得陈珩似这般逞凶?! “事急矣!诸位当行雷霆手段,速速将这狂徒拿下!不然今遭故事若传扬出去,也是在折损我等的面皮!” 心思电转间。 眼前那缕烟气已被消磨了泰半,隐约现出了空门。 嵇芠面皮一肃,对几个紫府高功沉声道。 那几人也自是知晓此理,齐齐应了一声,鼓起真炁,各自拿出了得意手段,劈头盖脸朝陈珩打来。 真炁宏烈,几乎要震塌了半间殿宇,顷刻间把拦路的剑气一扫而空! 陈珩冷冷扯了扯唇角,十指在琴弦上一拨。 顶门便立时飞出一滚二十余丈的猩红血河,将攻来之物拦下,只片刻之间,便有不少消了灵光的废铜烂铁坠下,再不能使用。 而偶有几门道术勉强破开了阴蚀红水所化的血河,下一瞬,与先天大日神光一接触后,也被轻易抹去,不复存在。 血河凄凄,神光绚眸—— 同时剑光又腾起了千百之数,在场中飞掠如电,左右穿荡,令人不目不暇接。 莫说寻常世族,便连嵇芠这几个自诩是有手段在身的,也是疲于奔命,满头大汗,渐感后继无力。 唯有联手一起,才方能勉强抵御! 而此时。 琴调已是奏到了一半,正是乐律最盛的时候,沥沥如泉…… “诸位兄长,撑住!小弟我去寻刘观和司马明业这几位师兄来,叫他们来降这凶人!” 一个宽额深目的华服修士终是支撑不住,丢下这句话后,便将袖一甩,起了遁光,急匆匆朝上空冲去。 而他这一突兀抽身,也令众人原本还算严密的战圈,现出了一个漏口,不再是铁壁一块。 “阴赦?!你这混账东西还是这般的不讲义气,你——” 嵇芠心头陡然火起,不住破口大骂。 只是话音还未说完,那个叫阴赦的宽额深目修士就被上百道剑气连斩,无力跌坠入地,断臂之处,血肉模糊。 “……” 这一幕,叫嵇芠直看得睛瞳一缩,不自觉恍惚了片刻。 待他慌乱回过神时,眼角余光只瞥见一道原本是细若蚊足的剑气忽然暴涨,顷时化作一道虹芒飞来! 轰隆一声,就从耳畔掠过! 嵇芠哇得一声,从半空坠下,鲜血如雨泼出。 待得他挣扎起身,骇然视去之时。 只见自家的一只手臂,已经是不翼而飞! 只在电光火石间,便又伤残了两名紫府高功,叫余下诸人皆是惊惧,心头更慌…… 剑气继续游走,光华乱颤—— 而不多时。 终是一曲奏罢。 所有的异状也皆是缓缓一收…… 这时候,满殿森然,寂静无声。 唯有喘息声急促,还偶夹着几声压抑不住的痛呼。 几盏未被打灭的烛火幽幽而动,将人影拉得极长扭曲,投在壁上,如若幽冥黄泉里的可怖鬼魅…… “此琴虽好,却是承不住力道,倒是可惜了。” 陈珩看着横在膝前,那已是四分五裂的长琴,摇了摇头,起身一笑。 见并四下无人应答。 他也不以为意,只将袖袍抖开,立时光明大放,满堂皆明。 这时,原本也算宏达庄严的殿宇已是破损了不少,墙柱倒塌,烟尘四起。 地面似是被几头大力妖牛来回犁了几遭,泥土成堆,砖石零散。 在场的诸人大多都是拿着自己的断臂,神色难看,面沉如水。 唯有寥寥几个未曾向陈珩出手的,倒是衣衫完整,身上也不见有一丝血渍。 不过这些人在陈珩视线移来之时,也大多是表情不甚自然,讪讪一笑,便主动拱手见礼。 陈珩脸上微微含笑,一一回礼后,才将视线转向一旁那恨不能将身躲到屏风之后,面容惨白的刘龄正,道: “方才那音可算得上好音么?” 刘龄正面皮一阵阵抽搐,无言以对。 不远处的玉盘中,还留存着叶蓬的人头,其脸上犹挂着几丝谄笑。 而目光所及,蓝衣道人更尸骨无存,只有一具破破烂烂的蓝袍混着碎肉骨血,触目惊心…… 刘龄正见此又惊又惧,厉喝了一声,大叫道: “四院的上师俱在罗烟峰居住,你——” 话未说完,陈珩指间忽有一丝剑光生出,如蛇盘旋,芒光迫人。 刘龄正瞬得住了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也不发。 “流火宏化洞天的符诏在何处?” 陈珩也懒得同他多话,上前一步,问道。 “……” 纵是有百般的不愿和憋闷,但此情此景,此时此地。 刘龄正也只得压了心中怒焰,头颅屈耻低下,将一只小布袋面无表情递出。 陈珩抬手便抹了布袋的禁制,见里面是几枚鲤鱼模样的玉符,灵光流转,湛然有神,一看便知绝非凡物,叫人忍不住要将视线定于其上。 在细细察看了一遍后,确定无误,也无什么隐晦手脚后。 陈珩随手从中取了一枚符诏入袖,又将小布袋置在桌案上,淡淡道了声: “诸位来此不正是为了此物吗?请罢。” 此言一出,长嬴院那几个未曾对陈珩出手的弟子皆是一喜,疾步上前,匆匆从布袋中取了一枚符诏后,便迫不及待告辞,一副不欲沾染上麻烦的模样。 而几个断了臂的世族弟子则是踌躇不前,最后也只是偏过脸去,权当未曾听得一般。 陈珩也不多理会他们,眸光一转,又看向刘龄正,喝道: “刘兄并非我长嬴院之人,却是以我院的符诏来作阴私文章,此举非仅是辱了令兄的清名,同样也是不尊我院的上师!不知事情到得这般田地,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声喝问如雷霆发响,隆隆回荡场中。 将相距最近的刘龄正震得头脑一空,几乎跳起来。 “你已是斩了几条手了?交代?要什么交待,我又还能说什么?!” 刘龄正腹诽不已,但而今形势比人强,也只能强笑一声。 沉默许久后,才无奈开口言道: “今番的确是刘某做得差了,孟浪无礼,恶了师弟,日后,日后刘某必谨慎言行……” 平素唯有他仗势欺人的份,却难见他被形势逼迫。 这话出口后,非仅司马权通忍不住眯起双眸,仰天大笑起来。 便连王典和嵇芠,也是面色古怪,神情甚是耐人寻味。 “这可是师兄自己说的。” 陈珩微微摇头,抬手一晃,阿鼻剑从袖中飞出。 刘龄正神情狂变,却是躲闪不急,匆忙间将头一低,但飞剑如电一划,还是将他仅存的左臂削下,疼得他大汗淋漓,目眦欲裂。 “不过,也不必日后了,就在今日罢。” 陈珩不紧不慢将阿鼻剑收起,笑道。 嵇芠和几个世族中人看得这幕,眉头深深一皱,刚欲上前帮腔,却被陈珩一扫,心下陡有惧意生起,对视一眼,不尴不尬收回脚步,目光闪烁。 “你疯了!陈珩?你都只是断他们一臂,缘何却要断我两臂?!” 刘龄正面无血色,惊怒大叫: “你这厮的行事何其不公!” “许是我与刘兄一见如故,却可惜无物相赠,只能以此为礼了。” 陈珩一笑。 众弟子闻得此言,心中都是说不出的别扭感,神色复杂。 这时。 司马权通突得上前,目光灼灼,略打了个稽首,淡声道: “都说陈兄为人冷刻,我看传言倒也不尽然……不过而今却不是说闲话时候,刘龄正不过是蚊蚁般的人物,并不值得重视,但他兄长刘观,却是贵院的洞玄弟子,且颇有些手段在身。 你既是伤了他弟,还应及早抽身离去为好,若是遇上了刘观,恐怕事情便有些不美了。” 陈珩闻言神色略动,打量了司马权通几眼。 见此人面上虽依是有着世族惯常的骄矜之态。 但语声却是诚恳,不含什么恶意,那番言语,也像出自真心。 “我还以为司马兄也会对我出手,没想到,你今番竟是两不相帮?” 陈珩一挑眉毛,道。 “你如今是紫府境界的高功,我才是筑基三重,同你对上,我能有什么好处?和这些臭鱼烂虾一般,白白丢上一条臂膀吗,让自己痛上一阵?” 司马权通冷笑连连: “围殴之事,我司马权通还不屑为之!等着,待得我修成紫府之后,你与我之间,必是要做过一场的!” “甚好,那我便在前处静待司马兄功行大进了。” 陈珩淡笑一声。 而此时。 殿中诸人忽觉脚下隐有震颤之感,碎石噼啪而动,乱做一团。 抬头望去。 只见一道遁光正自远处急速飞来,眨眼之间,就撞开了重重烟云! …… ……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井水不犯河水 那道遁光有若明星煌煌,经行时候,焰芒腾腾,将周遭云海都顷刻点燃,如同真火烧天。 其威势自不必多提。 哪怕还尚未临近,殿中诸人也觉是有股热浪扑面而来,肌肤隐隐有烧灼感触,像置身在了火场之中! “哈哈!是我赤朔刘氏的炎精华光遁法,我兄来了,我兄长刘观炼师来了!” 此时。 刘龄正忽仰天长笑起来,神情畅快。 他猛得转目看向陈珩,似要放下几句狠话。 却在对上陈珩视线时候,只感觉双目一疼,如是被某种尖锐之物刺中。 惊得连忙侧身一闪,躲进人群里面,将玄功暗自运起,调息几转后,才渐渐缓了那异状…… …… “目击之术?竟将炼剑成丝修到了这般田地!可我记得他在对上王典时候,分明不过才剑道第二境?” 刘龄正后背发寒,心内震然: “才几月的功夫,就有这般变化,他是在刻意藏拙,还是食了什么灵丹大药,脱胎换骨了?” 就在他心思电转,众人也表情各异时候。 陈珩忽得眸光一冷,没有任何征兆,便将阿鼻剑抖出,震破屋顶,化作一道长达二十余丈,凛冽无匹的赤虹。 以一去不返的凶戾姿态。 猛得就向东面斩去! 同时,他将周身真炁狠狠一鼓,倾力发出阴蚀红水和先天大日神光接上,继而又是飞快起指掐决,运使四山斗决,化出四座峰岳,轰然压将上去! 这一串动作快如宇外飞星。 顷时而就! 叫场中诸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但心中同样讶然不已。 对于陈珩这突兀暴起,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猜疑此人莫不是发癔症了…… “等等,这是要自不量力,对刘观师兄出手?不过师兄那炎精华光遁法是自西方而来,他的种种功伐,却是朝向东面打去,这——” 同是紫府境界。 嵇芠倒是勉强看出了几分端倪来。 不过未等他在脑中想出个分明。 陡然。 本是空无一人的东处,却忽有一道轻咦响起,旋即就是一团紫雷突兀迸出! 紫雷甫一现出形体,便也将本就是破损的殿宇,给生生震塌了一半。 瞬间墙倒瓦飞,尘土四溅! 而无论剑气、红水或是先天大日神光,皆被紫雷在转睫之间给一一破去。 最后还余势不减,将四山斗决也打得粉碎! 令陈珩身不由己向后疾退数步,在地上踩踏出了密如蛛网的裂痕,才方卸去了那股庞然力道。 “……” 此时陈珩只觉有周身上下还存有几丝隐晦雷芒,欲发力钻破他的皮膜,深入到体内,去损伤五脏六腑。 但莫提他有紫弥宝衣罩身,单是这肉身修为,也远不是几丝被打散的雷芒,就可以应付的。 只是稍起心念一镇,便也将之消去…… “不愧是洞玄炼师,果然好道术,好雷法!” 陈珩看向东处那一片断壁残垣,赞叹道。 “我不过是借修为来压你罢了,倒是你……陈珩?” 几息过后。 陈珩目视之处,才缓缓有一道陌生声音响起,说: “不过紫府修为,就能硬接我一道雷法,往后退去三步便止了颓势?我多年闭关潜修,不理外事,竟不知我院何时多出来了你这个人物?” 话了时候。 本是空无一人的所在,忽得有瑰丽烟霞升腾而起,将周遭天地照成了五彩颜色,绚烂夺目。 而自烟雾中。 缓缓踱步出了一个面上带笑的道人…… 他穿着一身团龙金袍,顶中阳巾,系八皂绦,双眉入鬓,凤眼朝天。 身量甚是雄伟,如若凡人世俗间的厮杀武将,自有一股巍然庞大的雄奇气概,如若山岳巨岭,迫人非常。 这时,西处那道酷烈遁光也汹汹而来,临近了殿宇上空,如炎日落尘。 而这遁光里内,也并无什么身影,只存着一道三尺长的清炁,正蜿蜒如蛇。 那穿团龙金袍的男子微微抬手,便散了遁光的火焰,旋即一张嘴,将里内那道三尺长清炁吞入了腹中。 见得了此幕。 嵇芠和几个紫府高功如何还不晓得。 这道自西处而来的遁光分明只是个掩饰,以惑人眼目。 而刘观的真身也不知是使了个什么法决,却是自东方悄然而至。 只是未等动手,便被陈珩突然识破,两人只得以道术硬碰一记。 “不过,我却有一点不明。” 刘观神色温和,面上看不出丝毫的怒意来,甚至还将手略略拱了拱,请教道: “愚兄自认也是将一身气机收摄得滴水不漏,便是与我同境的炼师,猝不及防下,也绝难瞧看出端倪来。 师弟分明修为还要次我一等,是怎窥破刘某行藏的?” 陈珩闻言淡声一笑,摇头: “莫非刘师兄会将自家所学,于光天化日之下直言相告?” 刘观微有些遗憾,颔首叹了声,道: “的确,此话倒是愚兄鲁莽了,还师弟勿要怪罪。” 两人间的言语倒是无什么腾腾煞气,仿佛平常的叙话一般, 嵇芠等众见得此状,皆是不敢擅自出言,只垂手静听。 但这时。 立人堆中的刘龄正却早已是按捺不住,狂奔而出,口中叫嚷: “兄长,兄长!你速帮我——” 他话还未说完,刘观便猛得转身,冷冷以目视去。 刘龄正在这一眼之下,几乎肝胆俱裂,脊背一抖,汗水涔涔而下,瞬得便湿透了里衫。 见他这狼狈不堪模样,刘观面露不喜,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旋即视线一转,移到刘龄正的断臂上时,定了一定。 又见在场众人,几乎皆是肢体上有着伤损,不禁轻叹一声,眸光微微沉了下去。 “舍弟无礼,妄用我的名义来行事,实在蠢得过分了。 他小时候就是个无法无天的脾性,我以为长大之后,能够稍有些长进,但今日看来,还是我想得差了。” 刘观顿了一顿,又转向陈珩,淡淡道: “但他纵然有过,也应是由四院的上师来惩处,由我这个兄长来责罚他。 师弟你断舍弟两臂,却有些越俎代庖了,再且,这些同门都为你所伤,此事若是闹大,于师弟声名,只怕也是有损。” 陈珩目光一闪,不慌不忙道: “不知刘师兄的意思是?” “师弟杀性太重,长此下来,只怕于修道无益。” 刘观摇头,眸光精光放出,将手一抬,突得厉声大喝道: “愚兄今番便不恭了!” 自他身后冲出一道蓝濛濛的光华,瞬得便封了四方上下,将小半座罗烟峰都罩住,出入不能! 旋即五指间又有雷音响起,瞬时凝成一团紫雷模样! 只是还不待刘观一掌拍落。 其脸上便忽得浮出了一抹惊容,心绪激荡之下,骇然往后退了几步。 像见得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般,眸光狂闪! 只见陈珩两指之间,不知何时,竟捻住了一张被剪裁成小剑状的泛黄符纸,看似轻轻飘飘,也不见什么珍宝颜色。 但刘观却只觉在对上它时,自身神意如是被陷在了泥沼之中,动弹艰难。 哪怕有着宝衣、玄功罩身,那道剑箓也还未真正发出,也是肌肤疼痛欲裂,遍体生寒! “此物……” “刘师兄应当也知晓,在来流火宏化洞天的路上,曾有魔道妖人自不量力袭了我院的水宿星宫,在下也正是在那时与诸位同门失散的。 一番颠簸流离……才好不容易是抵得了鹤鸣山。” 陈珩一笑: “但我不过区区紫府修为,如何能从那些魔道凶人手下活到至今,完好无损到了此间? 关于此事,师兄难道就不曾想过吗?” “……” 刘观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半晌后。 他才强笑一声,忌惮看了陈珩手上的剑箓一眼,沉声道: “师弟洪福齐天,脱险自是不难……这剑箓毕竟珍贵,师弟还是收起为好,勿要磨损它的宝光了,如何?” 陈珩闻言倒也从善如流,将渊虚伏魔剑箓一纳,捉入袖中。 同时。 刘观也面无表情一挥手,随着蓝芒一闪,那笼住五音峰的秘器也是须臾不见。 “师弟倒是好身家,只是不知……这等符宝是从何得来,又还留有几许?” 他顿了一顿,试探开口问道。 “莫非,是道子所赠?” 这话问出,陈珩自也不答,只笑了一笑。 因吃不准陈珩底细,刘观更觉他高深莫测,不动声色将陈珩打量几个回合,心中的警惕提了又提。 而现下的这般景状却也正是如了陈珩所愿。 他之所以在暴起伤人后并不急着离去,反而故意拖延,等待刘观的到来,原因有二。 一则,是为了试试洞玄炼师的真正手段,若在洞天之中遇上,心中也好提先有个准备。 而果然,刘观倒也的确是手段不凡。 那道雷法施开,便一气破开了陈珩的诸般手段,最后还余势不减,落于陈珩之身。 若非他肉身坚固非常,难以损坏,还有上品宝衣罩身。 换做个寻常的紫府高功,哪怕只是对上余势,也是要当即去掉半条性命,姿态狼狈…… 而二则。 便是为了将手中持有杀伐重器的讯息,借这在场诸人之口,给切切实实传扬出去。 他进入到流火宏化洞天中,只是为了潜修玄功,擢升自家的道行,以便在六年后的四院大比争一争名次,而非是为了争强斗狠。 毕竟在洞天中的时日总是有定数的。 若全是用在了与人争斗上面。 又谈何修行? 拿出此物,也是欲震慑刘观之流! 叫他们知晓。 自己手上的确是有着可以轻易夺去他们性命的底牌! 毕竟世族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亲密无间。 且人人都是惜命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无奈时候,也绝不会拿出自家的性命去冒险。 哪怕家族有令,也大不过此道理,大不过自己的性命! 譬如谢晖斋的主动示好求和,就是一个最好的实例。 这时。 自刘观神色之中,陈珩也看出此人显是已猜出了自己的用意,心下一笑…… 之后两人又随意聊了些风花雪花和修道故事,倒丝毫不见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景状,反倒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这一幕,叫刘龄正看得又惊又愤,只是畏惧刘观,不敢再冒然出言。 直待得陈珩和刘观拱手作别后,驾着遁光去得远了。 这时。 刘龄正才鼓起勇气,闷声道: “兄长……难道此事,就这般算了?” “你待如何?” 刘观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又掠过在场众人,心下冷哂,道。 对于陈珩的用意,他也自是明了,不过故意示威罢了,以求个洞天内的井水不犯河水。 而刘观本就懒得掺和进入那些是非恩怨,只是迫于几位长辈的吩咐,才不得不为。 今遭在见识过陈珩的手段之后,更是坚定了心中念想。 天大地大。 终究是身家性命最大! 他还有着大好前程,绝是不肯浪掷这条性命的! 而不仅是他。 刘观深信。 在今晚此事传开了之后,那几个和他一般聪明人,同样也是如此作想! 这时。 见刘观神色淡淡,并无什么动容。 刘龄正面皮难看: “难道我的两条手,就要这样丢了不成?兄长,你不为我出头也就罢,难道也不为这些世兄出头吗?!” “只是断臂而已,用外药接回来就罢了,这算是什么大伤?难道还要我来教你吗?” 刘观皱眉,旋即又莫名一叹,道: “那陈珩下手倒也算有分寸,只是斩了你们手臂,又未将尔等断臂给毁去,不然此事,可就未必能轻易收场了…… 看来此子从一开始,就是打定了主意,在刻意候着我和司马兄几个,倒也有趣。 幸我早生几年,不然以他的手段,六年后的四院大比,只怕是又要多出一个强敌了!” “兄长!你莫非在玩笑?” 刘龄正闻言大惊。 “有哪个紫府能挡下我一雷而不伤不死?你吗?好生修行罢,道行才是立身之本,勿要胡闹玩乐了!” 刘观也不多话,甩下这句后,便驱光而走,不管不顾。 只余下刘龄正等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事定不罢休!” 迎着众人古怪目光,刘龄正面皮涨红,仰天大叫道: “等我……等我修成紫府后,再与那小子作计较!” …… …… (本章完) 第六十二章 流火宏化洞天 在不加掩饰,以至是背后有几只暗手在推波助澜下。 陈珩在五音峰之事一经传开,立时便震动了整座鹤鸣山。 而刘龄正还心存不服,几番拉人助拳都无果后。 其恼羞成怒下,索性不管不顾,到罗烟峰伏阶上奏,将此事报与了四院的上师,请求几位上师来替他们讨个公道。 这消息传出,又是惹来一片哗然,人人都是心下暗自好笑。 刘观更是自感失去了面皮,闭了洞府,不见外客。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来,也是陈珩先动手斩了数十条臂膀下来,他自己又未损伤分毫。 玉宸派自有法规条目,对于此事,到底也该有个交代。 但断肢着实也非什么大创,这些世族中人也不缺什么疗伤的宝药,续接上去,再将养几日,就元气不损,一切皆回复了旧观,并不阻碍日后的修道前程。 且包括沈爰支在内。 几位宗派立场的上师在见陈珩是挫了世族的威风,非但不怒,反而欣喜,似乎乐见其成。 在有心维护之下。 此事自然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罚了陈珩的半年的修道下赐,便就此揭过,算是翻篇了。 刘龄正对于这般敷衍的惩处,心下自是不甚满意。 但形势在前。 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捏着鼻子忍受了…… …… 而另一方。 作为当事之人的陈珩也并不理会外界的风风雨雨。 自动手时候,他便猜得了这景状,而今这结局,倒也和他当初预想的,大差不离。 不过倒是有一点,令他微觉讶然。 自他被罚去半年院中下赐的惩处传开后,当夜,便有一位玄英院的罗姓上师登门。 其非仅是自掏袖囊,补足了那半年的资粮,还特意留下了一卷载有《紫清神雷》修行之法的道书 而自那位上师口中。 陈珩也知晓。 那晚刘观施出的雷法,便名为紫清神雷,本是神通之属。 因为修行艰难,被派中前辈特意拆分为了上下两卷,若只修行上卷,此雷法品秩也不过仅上乘道术,倒同刘观打出的那团雷霆无二,正合金丹之下的修士们斗法使用。 但若在修成金丹,得了下卷之后。 上下两书合一。 那才方是紫清神雷的本来面目,也才可以展现出紫清神雷的真正滔天威能! 此雷即便在神通之中,亦是一门厉害法门。 发出时候,叱咤之音震荡百里,长于破煞、炼魔种种,拥有烹山煮海,使天昏地黑的大无穷杀力! 而在玉宸派的立身之本里,雷法本就是其中的重要一支。 三经五典八功九书—— 二十五正法之中。 三经五典为修道典籍,玄妙根本,是成道而非护道之法,自不必多提。 但在八功九书内,却又是以太乙神雷来作为无可指摘的魁首,向来稳居头名之位置,万万世不移! 且此法也是九州四海,从来都名列第一的杀伐神通! 其杀力之盛。 无论中乙剑派的剑术或是先天魔宗的魔功,皆是不及! 而玉宸派的无数上真大德在参悟太乙神雷这门至极妙术时,也是从中得出了不少灵感。 以此法作为根源。 共是又衍出了七十六门神通和三百余种上乘道术来。 这紫清神雷,相传便是上一任大知殿主参悟太乙神雷时的感悟,在那七十六门外衍的神通雷法中,亦名列上乘! 在被玄英院的罗姓上师赐了《紫清神雷》的上卷后。 那位罗姓上师又解释了一番此法的来由。 便飘然而去,也不多言语什么。 陈珩知晓十二世族虽在下院之中势力不小,但还是有不少宗派立场的上师,在制衡此辈,不令其独大。 这位玄英院的罗姓上师,虽与他素不相识。 但观其言行。 此人的立场,已是昭然若揭了…… 不过纵使是得了《紫清神雷》的上卷。 陈珩在略翻阅几合,看了个大略后,也未急着去修行。 法术一道。 向来是贵精而不贵多。 哪怕他有一真法界在手,修行时日远比常人要充裕,但也逃不过此理。 陈珩如今并不缺少护道杀伐的法门,无论剑道、先天大日神光又或阴蚀红水种种,他都还远未修行到大成至境。 故而这《紫清神雷》虽好,但也并不值得陈珩打乱自身原先定好的修行计划。 唯有留待日后,再做参悟了。 不过赠法之事一出。 赠得还是玉宸派声名在外的雷法。 陈珩也是心知。 自己从进入下院以来的一系列施为,总算是入了玉宸派上面几位大人物的眼…… 似刘观之流若欲得此术,无不是辛辛苦苦,需要斩妖除魔,为院中积攒功德,才可以窥见此术神妙。 哪怕世族势大,也难有蹊径可走。 且那罗姓上师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陈珩,自己此行乃是出自他人的授意,拉拢之意表露无疑。 陈珩闻弦歌而知雅意,自不会拒绝,欣然收了那补足的半年下赐和《紫清神雷》上卷,也是在明示自己立场…… 这一场会面。 两方都是如了心中所愿。 虽不知那罗姓上师身后,究竟是玉宸派的哪一位上真大德。 但无论是何派系,都是需新血注入,栽培后进,才能够长盛不衰。 将来陈珩若坐稳十大弟子席位,拜入了玉宸上宗,凭此人情,本能也会对罗姓上师和他身后之人产生好感。 而陈珩得了这份青目。 虽说如今这拉拢的分量还不算太过贵重。 但随着他日后若是展露出了更多的价值,相信那些玉宸派的上真,也必会付出更多,以加深双方联系。 唯有他身后站有足够多的人,才会令心怀鬼胎之人顾彼忌此,在下手时候,多上几分斟酌思量来! 所谓法侣地财之中。 “侣”之一字。 便正是此意了…… …… 时日匆匆而过,很快,便到了流火宏化洞天彻底落回胥都天旧址之日。 这一日。 陈珩原本还在屋舍内打坐静修,忽得地面狠狠一颤,房梁发出咿呀的颤响声,几只茶盏离了案盘,在地面摔了个粉碎,白瓷片片。 他神情一动,推门而出,朝空望去。 只见一团千丈大小的辉煌金焰已穿过了胥都天的罡气层,正自鹤鸣山处坠来,其势迅捷无比,如若长虹贯日,彗星袭月! 而那炸开的芒光,也是将数百里方圆都映成了金红亮色,煊赫无比。 此时分明才不过卯时,正是晨曦初升,朝阳渐显的时辰。 但随着那团辉煌金焰坠下。 放眼放去,整片天地之间,竟有一种十日俱出的壮丽雄奇之感,光明大放,刺眼非常! “流火宏化洞天,终是等到今日了……” 陈珩眼中精光一闪,心下叹道。 不远之处,乔蕤也推门而出,眸光流转,潋滟生辉。 而鹤鸣山的几个小族之人见得天中的此幕,心中皆是又惊又骇。 这时候,也非仅是脚下传彻开震荡之感了,到处都是大石崩裂,林木摧折的景象。 七座峰岳都在隆隆发响动,倒塌了不少房屋。 那团金焰若是直坠而下,莫说什么赤地千里,但抹平一个鹤鸣山,却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不待他们继续思忖下去,那团朝向鹤鸣山撞来,千丈大小的金焰似突然闯进了某种未知界域里去,倏尔就没了行踪,所有的异象皆是不见。 天地再回清朗之貌。 遥遥还有几点未曾隐去的寒星,正孤零零挂在天角。 而同时。 鹤鸣山七峰之人,心头皆生起了一股莫名感触。 仿是眼前天地兀得便多出了一层壁障,看不见,也摸不着。 但又转瞬即逝。 叫人只疑心是自己的错觉…… …… “流火宏化洞天……传闻当年火霞老祖被哈哈僧打杀后,此洞天便因火霞老祖生前的一番布置,倏尔遁出了胥都天,行踪不见。” 罗烟峰上。 一个穿着九气宝衣,须发皆白的老者踱步出了房舍,仰天看了一眼,不禁感慨一句,自言道: “但走了此洞天,火霞门却也正是去了最大的根基,不过五百年光景,便因一场门中内乱,分道扬镳,时至今日,更是彻底断了法脉传承,可惜,可惜。 也不知流火宏化洞天当时若未离去……今日这鹤鸣山,又会是个怎般光景?” “火霞老祖一死,那些火霞门弟子,又有谁可以保住流火宏化洞天?” 这时。 忽有一道声音响起,道: “这洞天一走,对当时的火霞门来说,恐怕还是福非祸。如若不然,火霞门只怕连五百年光景都支撑不过,火霞老祖一死,便要立时被强人打上了鹤鸣山,将洞天给强行夺走了。” 老者闻言转目看去,便见远处忽飘来了一道灿灿紫烟,有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文士立身在内。 若陈珩在此。 他便能一眼认出,这中年文士正是赠他《紫清神雷》上卷的那名罗姓上师。 罗姓上师和老者显是熟识已久了,两人在相互稽首见礼后。 老者笑问一句,道: “那依罗师弟来看,又当如何?” “火霞老祖并不高明,也无什么教导育人的才干,我在阅古籍时候,见他的那几个弟子,或骄矜自傲,或畏畏缩缩,或莽直无谋,专好惹是生非,皆非美质良才!有此等亲传弟子,道统如何能够不亡? 火霞老祖死后不过五百年,门中便因一场内乱而拆散,难道不正是这些亲传弟子的功劳吗?” 罗姓上师不客气道: “若要火霞门不灭,火霞老祖的道统不亡,除非是火霞老祖不死!否则这局势,绝难扭转!” “火霞老祖那性情,树敌太多,就算不是哈哈僧,还会有其他强人……” 老者缓缓摇头。 “若火霞老祖当年不负气出走,凭他的出身,纵是再借哈哈僧十个胆子,秃贼怕也不敢下死手!” 罗姓上师轻叹了一声,意有所指道: “可见这世间修行,一人来单打独斗,终还是难出头。若欲成就那仙道上境,法侣地财四字,却是一个都缺不能。” 老者听出罗姓上师显是心有所感,不过借那火霞老祖来做由头,一抒己念罢了。 微微一笑后,便也停了话头。 这时。 除这两人之外,四院的上师也皆是走出门户,抬头看向天中,神情各异。 “乔师妹,我们也走吧。” 陈珩对远远看过来沈爰支稽首一礼后,便将视线移向乔蕤,开口言道。 此时。 众人身上的符诏已是在微微颤动,迸出光亮来。 早有几个按捺不住的,已是驱策着符诏,将身化作金芒,遁入了洞天之中。 虽有些疑惑乔文敦为何还未动手。 但乔蕤还是连忙点头,不再多想,提着裙角,小跑到了陈珩身侧。 随着心神放开。 登时有金芒窜出,将两人身躯一裹,只一瞬间,便也望空遁去。 在升至三千丈处,突然形体一隐,似进入另一处空间,眨眼便也没了行踪。 …… …… 而在鹤鸣山远处。 一座高不过十丈的小山头。 看着那近百道金芒汹汹升腾而起,又兀自不见的景象。 乔文敦沉默许久,忽得袖袍一抖,转身就走。 “那小丫头进入洞天后,可就难杀了……哪怕只是个旁门洞天,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破开的,你这次,斩不得她了。” 自他袖管中,忽有一道似男似女的声音邪异响起,阴恻恻道: “怎么了,文敦我兄?你在此地徘徊许久,就是为了目送乔蕤进洞天?嘿,如此看来,你倒是比乔鼎,更像是那乔蕤的大父了?舔犊情深啊!” “我若是越过那条线,必死无疑。” 面对这冷嘲,乔文敦面无表情回身。 目光所及,却只是一条深不过膝的窄小溪流: “你又不是看不出端倪,饶什么舌?你有胆气?你有胆气你怎不去试试!” 这话一出,乔文敦袖管中难得没什么言语,只是一阵嘿嘿笑声。 乔文敦叹了口气,深深看了河岸一眼,拂袖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而在他遁离之后。 小溪不远,一堆金黄的草垛里。 忽得窸窣一声响,然后就从中钻出一只尾巴掉了半截毛的老黄狗。 老黄狗缓缓伸了个懒腰,一抖皮毛,口中念念有词: “上桌?上桌!这以后要是不让上桌,就真的说不过去了吧?” …… …… (本章完) 第六十三章 异种 四周世界倏尔被拉得一阵恍惚,光影扭曲。 一应物象都仿是陷在了泥沼一般,似动又非动,连耳畔汹涌的风声都是一寂。 而过异状又不过霎时。 忽然,陈珩只觉周身轰然一震。 颇像是丹炉里已积蓄到了至极的精气一举发力,将沉重鼎盖给狠狠掀开,霎时氤氲满室,火光爆窜! 眼前只觉光明大放,在一阵失重坠空之感传开后,他却已是从现世,进入到了流火宏化洞天之内。 陈珩将袖一摆,足下便有一道清光生起,将其身形立时托定,停在半空之中。 而放眼望去。 天地苍茫,千里皆赤—— 身侧的重重云霞尽是红彤的一片,像是被火钳方从铜炉之中夹出,那些烧得通红的赤铁。 而脚下的无数山岳丘陵,也皆是如若血染,鲜艳深邃的色泽。 此地并不见有什么河流,空中连水气也是稀少。 在口鼻呼吸时候,此方洞天的灵机里,都带有着一股股凶烈的炎煞气息。 其在不住挣扎窜动,欲去烧灼生人的皮膜骨骼,酷烈非常,透着一股暴躁难驯的意味! 陈珩只是稍起心念一引,便将洞天灵机中的那股炎煞凶性化掉。 浓郁的灵机直往身躯的各处穴窍钻去,自下化入腹下炁海,自上,便是润泽眉心紫府,叫他如若暖水浴身,心神都一时舒畅。 而略一体察之下,这洞天虽不过是旁门之属,且又在无人居中主持的景状下,经了万载岁月的消磨。 但灵气之旺盛,还是与金庭山不相上下,着实是一处真正的修道福地! 不过陈珩此行前来,倒也并非是为了灵机…… 按照道书古籍中的记述。 他将心神放开,抛出一缕神意。 同时手中左手四指越过三指背,与二指勾住,旋即大指压住二指头,三指、五指勾住,结出天关通神印,脚踏飞步,气机瞬得便空灵缥缈起来,同这座半残的小洞天起了感应。 而在他身侧,乔蕤也拿出一盏外形精致的小莲花灯,扬手祭出,向外围洒出了百千的如豆焰光,旋即又运起真炁,发出一道二十丈长短,湛蓝璀璨的水浪,将陈珩和她护在正中。 做完这一切后。 乔蕤见陈珩仍是双目微闭,在同小洞天感应。 悄悄看他一眼后,又朝四下张望过去,明眸中颇有些好奇之色。 她不是没见过洞天。 但似流火宏化这等死寂、生机全无的洞天,倒还的确是第一次见…… 莫说什么人烟踪迹了,便连鸟兽鱼虫等生灵,也似乎皆是不存。 眼前整片天地都透着一股破败萧索的意蕴,仿佛凡人世俗中那些年事已高的老人,暮气沉沉。 而大凡纯阳真君在以己身法力开辟洞天后,都会创造出一名洞天之灵,以此灵来代替自己调理洞天中的地水风火、五气动静。 但万载岁月逝去,不得洞天主人的法力滋养,又在众人入内时不见什么阻滞反抗。 乔蕤猜疑,这洞天之灵恐怕早就作古。 此处。 也或成了真正的无主之地…… 而就在乔蕤思绪纷纷时候,云海下的一座小山包忽然剧烈一颤,随着一声轰然爆响,乱石纷飞。 然后便有一活物发力破开山腹,周身黑烟滚滚而涌,直高丈许,浓郁如若稠墨。 乔蕤转目看去。 只见那活物形似巨猿,却有鳞有甲,脊刺尖利狰狞,背后一根八九尺长短的巨尾,黑漆乌沉,只听那摆动时候的破空声音,便知力道不小。 而这头异兽目力也是厉害,哪怕有重重火云在做阻隔,也是一眼便望见了天中的陈珩和乔蕤,双拳愤愤一锤胸膛,就仰天长啸起来。 随着这一声大吼,地面瞬时簌簌而动,如若雨后春笋一般,齐刷刷,又有百千头猿状异兽钻出。 黑烟弥漫,翻滚不定! “这是……英猿?” 乔蕤微微蹙眉,仔细辨了几眼,却又觉并不甚对,只能摇头。 这些异猿虽是叫嚷的凶,但却无一只,是拥有御空飞遁之能的。 只能是在地面捶胸狂怒,远远掷石,想要将陈珩、乔蕤两人从天中砸落下来。 但纵是它们颇有些气力在身,但隔着重重云海,也终是力有未逮。 那些大石非仅一个都没能攀升到此等高处。 反而待得劲力耗尽,坠落下来时,将几只异猿给砸得皮开肉绽,头破血流,又是惊起了一片尖叫嘶吼声音。 “……” 乔蕤见状,更是否了先前的那猜想。 轻轻将手一抬,欲将这些异猿给打杀了事,以免让这声音,给闹出来更大的动静。 只是未等她动手,陈珩忽得双目一睁,飞掠出了两道精芒,嘴角微微含笑,似有所得。 他向下空看了一眼,也不多话,只骈指一点,袖中便有一道剑光飞出,在那些异猿中来回几个穿梭,便带起血光阵阵,残肢断臂四处乱飞。 那些异猿身上的鳞甲虽然坚硬,且力大过牛。 但在阿鼻剑面前,也无半分的阻抗余地,只被一触,立时就身首分离。 “这是英猿?” 不过刹时功夫,这些异猿便减员了泰半之数。 但余者依是悍不畏死一般,并不退去,毫无半分惧意。 还有几只张开大手,欲要将阿鼻剑抓住,然后用尖牙咬碎。 但其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陈珩见它们双目赤红浑浊,毫无半分灵光的模样,便知其非仅是性灵未开,智慧不显。反而还因某种缘故,令其比之寻常的山林野兽都还不如。 需知纵是寻常野兽,也应是知晓趋利避害,会畏惧、躲闪种种。 但观这些异猿的表现…… 而它们虽外形同英猿颇为相似,但英猿却是前古神怪中的一种。 其身具着无边之大力,自有神异,哪怕只是英猿的混血子嗣,也远非这些异猿可以比拟! 不过须臾功夫,阿鼻剑便化作一道赤光,被陈珩拿入袖中。 而此时地面。 唯剩有一堆断肢碎肉,腥气扑鼻。 “师兄?这小洞天如何?” 乔蕤抬起脑袋,看向陈珩,问道。 “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在洞天中过去三日,现世才一日而已……且在与这方小天地感应时候,我隐有所觉,这流火宏化洞天,应还可再支撑三年光景,才会沉坠。” 陈珩衣袂拂动,若飞若舞,他仰天看了一眼,微笑言道: “此地于我而言,果然是一方修道宝土!” …… 方才他起指掐决时候,便是在按照那些玄门古籍中的指点,将神意放出,与这片小天地行感应。 以探察这片小天地的现今景状,真正虚实。 若流火宏化洞天还有洞天之灵驻守于此。 他的这般施为,绝难做成。 这就与窥探他人的家私无异,是要被洞天之灵给好生惩戒一番的。 脾气好些的洞天之灵不过是回拒了陈珩的念头探查,不令他知晓便罢。 但若是脾气差些的洞天之灵,便是当场降下几道雷霆,令陈珩念头受损,吃个暗亏,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玉宸四院既放心让诸弟子进入到流火宏化洞天中修行。 那便也断然是不会容下一个可以执掌洞天伟力,轻易主宰诸弟子生死的洞天之灵,在里内碍事。 陈珩猜疑。 这流火宏化洞天的洞天之灵,或是经了万载岁月消磨,已经作古,或就是被玉宸派的上真大德打杀或收服,总之不会令其多生事端。 而果然。 他轻而易举便以神意探得了洞天内的虚实,也是真正证实了此想。 “洞天三日,现世一日,还能支撑三年的功夫,洞天才会沉坠吗?” 乔蕤眨眨眼睛,又低下脑袋,掰着手指算了算,道: “那我们在此间修行三年,现世不过才过去一年呢,师兄?” “待得一年过去,你祖父那一脉的人,无论是被何事绊住了脚,到那时候,他们必也是会赶来鹤鸣山接应你了。” 陈珩平淡宽慰一句,言道: “我既有言在先,便不会失约,在洞天的这三年里,我会竭我所能,来护你周全的。” “……” 乔蕤深深看他一眼,然后用力点点脑袋,认认真真道: “我一定会听师兄的话的。” 她眨着眼看陈珩,紧绷着小脸,双目晶莹,隐约带着一丝的笑意,头上的石榴花冠妍丽夺目,垂坠下来的流苏随着她的点头,也在轻轻一摇一摇。 更衬得她如若姣花软玉,明艳照人…… 陈珩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道: “烦请乔师妹为我护法吧,我先试试能否以术数,推算出伱我稍后该往何处落足。” 乔蕤“嗯”了一声,往陈珩身侧又靠近几步,然后祭起几件灵性十足的符器,小心护在两人周身。 “……” 陈珩本想说两人也不必靠得如此之近。 这等距离,他都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甜香。 但见乔蕤眼睛眨也不眨,看也不看自己,只是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陈珩眉头微微动了动,最终还是一言未发,只是取出龟甲在手,收敛心神,运转起了周原秘本龟卜。 这一番推算,直至两炷香的功夫过去。 陈珩才收了龟甲,脑海中隐隐传开一阵疲乏之感。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而所谓占验法,也无非是要把控住人遁其一,见微知著,借此向外揣摩天机运转之道。 是故这世间的修士每回推算,都必有反噬降下。 而若推算的对象愈是重大,其反噬,也自是愈强烈! 不过他今番推算的,也仅是所行方位的凶吉,得出个端倪即可,浅尝即止,并不作什么深究。 再加之陈珩到底在占验法一道上颇具天资,又以龟甲抵御了绝大多数。 故而这反噬虽有,却也并无损大局,只是折损些真炁和精元便罢。 “由此面自东而去,不过三百里,便有一山,可供你我栖身。” 陈珩看向乔蕤,缓声言道:“不过我在推算此行的凶吉时候,却难得出清晰定论,乔师妹还是留个防备在心,小心为好。” 乔蕤眨眨眼,点头示意知晓了。 因是初入流火宏化洞天。 陈珩也欲亲眼看看这方小天地的地理,在心中存个准备。 故而他也没有使用遁界梭,将两人直接挪移到三百里之外,只是纵光而起,朝向东处掠去。 而这一路上。 倒也的确是让他开了一番眼界。 放眼观去。 山川景致倒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唯有栖居在此间的兽禽,却是出奇。 这一路上,陈珩非仅是遇上了先前那种同前古神怪“英猿”极为相似的异猿。 还有形似“毕方”的怪鸟,和同“土蝼”一模一样的羊角奇兽…… 而无论英猿、毕方或是土蝼。 这些皆是正宗玄劫受命的古老神怪,出身不凡。 在前古时代,天地初辟不久,一些僻远蛮荒的界空、地陆,甚至是将其尊奉为神明之属! 可这些与他们形貌相似的异兽,纵然再是如何相像,却都无一丝一毫的灵智,本事也大多不济,极为不堪。 而放眼偌大九州四海。 亦然鲜有这般的奇异兽禽,叫陈珩也是心中讶然。 “也不知火霞老祖是否曾豢养过先天神怪,用来当做灵宠?这些兽禽……” 陈珩随手一剑,将几只扑杀过来,形似毕方的怪鸟当空斩杀,心头暗忖。 而不待继续思忖,他忽得神色一动,将脚下遁光一止,抬眼望向一座山岳。 乔蕤也若有所觉,眸光闪烁。 不多时,两人入眼之处,便有一个驭着玉环飞遁的美貌女子匆匆而来,似是在被什么追赶一般,神情甚是惊惶。 那女子在瞥见了陈珩和乔蕤后,粉唇一张,颇为急切的喊了一句,叫道: “两位同门速速离去,不要停留,后头正有一凶禽在赶来,不可力敌!勿要枉送性命了!” 而在这句说完后,那女修也不待陈珩和乔蕤作何应答,又将真炁匆匆一催,转了个方位,继续逃遁离去,连片刻都不欲多留。 “……此等兽禽既然生有这般形貌,果然是同先天神怪相关。” 风声骤起,震动群山。 陈珩眸光一闪,看向远空那道急速袭来,如若山岳一般的森然巨影,叹道: “似这般威势,才算有几分神怪的模样了。”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