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第一章 北镇抚司,纪九郎也 景朝,大统六十四年。 深夜时分,天京城内灯火俱黯。 一阵滚滚的轰鸣震响,雷声由远及近,碾过苍穹。 炽白的电光陡然撕开夜幕,照亮了南门胡同里的一座破落宅院。 与此同时,正房的冷硬床榻上,纪渊睁开了双眼。 像是着魇一样,猛地坐起。 空洞的双眼,没有丝毫神采。 过了片刻,纪渊好似大梦初醒,在心里默默想道: “景朝……天京……辽东流民……纪九郎……黑龙台!?”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胸口,没有弹孔。 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想不到好几年的卧底生涯,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纪渊心头五味杂陈,前尘如烟忽闪而过,从警校毕业,卧底,境外,马仔,交易,收网,遇害…… “也好,刀尖上跳舞的日子太累了……” 他低头笑了笑。 接受得很快。 反正自个儿是孤家寡人,家中已无父母供养。 唯一惋惜的,大概是没有活着接受奖章。 “嘶!” 心绪浮动之际,纪渊忽然捂住脑袋,倒抽了一口凉气。 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钎贯穿天灵盖。 滚烫! 炽热! 疼痛! 无数零散的画面被塞了进来。 纷乱如麻! “原来‘我’也叫纪渊?同名同姓,看来这也是穿越的传统。” 纪渊嘴角扯了一下,似乎觉着好笑。 他身子摇晃,强忍住太阳穴发胀,突突直跳的刺痛感,沉浸于浮光掠影的记忆碎片。 这位纪九郎,原辽东人,生于九边军镇。 父亲是景朝黑龙台北镇抚司的一名小旗官。 后被上官派往辽东,进到德隆商行当暗桩,调查西山府盐铁走私案。 潜伏数年,收集诸多铁证,却不料报信时败露行迹。 一家老小几乎都被灭口,只剩下纪渊侥幸获救,存活下来。 被南镇抚司的二叔纪成宗带到天京,抚养长大。 如今正当束发之年,刚领了缇骑的差事…… 一段段凌乱的片段交织成过往,像是开了八倍速,飞快在纪渊眼前闪动。 辽东,八年大旱,又八年大雪。 年年天灾,百姓生活艰苦,已经到卖儿卖女的无奈地步。 尤其是军镇城寨周遭的村庄,更为凶险。 内有军头杀民冒功,外有蛮人打草谷。 更别提地主豪强,士绅宗族。 那一张张关系大网,让人无处可逃。 老实本分,不愿做贼寇的良家民户,连条活路都难找。 要么卖身为仆,要么啸聚山林。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景朝定鼎天下一甲子,正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些记忆太过真实,犹如自个儿所见所闻,亲身经历一样,纪渊神色变得沉重,眼中带有几分悲愤与疑惑。 还未等他继续想下去,胸口传来一阵剧烈抽痛。 如同火烧,却又生出几分阴冷之意。 两相交缠之下,让人欲仙欲死。 “这……‘我’何时受了伤?” 纪渊解开里衣,低头一看,胸膛赫然浮现一个乌黑掌印。 其色深沉,像是中毒了一样。 “这才刚穿过来,就要命不久矣了?” 纪渊心下一动,从无边的识海翻找线索。 许久之后,他终于想起前因后果,眸光透出冷意。 一切源自于为国尽忠的老父亲,所空缺下来的官职。 按照景朝律法,朝廷官员有三种恩典。 一为世赏,文官七品以上,可以让其子享受朝廷俸禄。 若是立下功劳,还能直接进入国子监,做个监生, 二为世袭,父死子继,九边军镇的武将世家,多由此而来。 三为荫子,如果父辈是正一品大员,无须苦等,可以直接上书,为子嗣求个正五品的官职。 以此类推,即便是从七品的小官。 也可以弄一个不入流的典史、驿丞。 纪渊的父亲是北镇抚司小旗官,正好从七品。 后来协助破获西山府盐铁走私大案,虽然身死没了性命,却仍旧得到黑龙台加封。 拔擢为正六品的百户,特赐飞鱼服和绣春刀,以示嘉奖。 若无意外,按照正常的程序。 纪渊应该直接补他父亲的空缺,成为北镇抚司最年轻的百户大人。 但今非昔比,这已不是景朝立国之初。 律法是一回事,落实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黑龙台职权重大,监察百官,巡视天下。 一名百户月俸银三十四两,着飞鱼服,挎绣春刀,拿无常簿。 执掌缇骑一百二十人,所过之处,谁人不礼让三分? 这等肥缺,大把人想要花银子填上来。 哪里轮得到纪渊这样无钱无势的泥腿子。 “北镇抚司的林百户此前推脱,说我年纪太幼,武功太低,难以服众,故而只给补了一个缇骑……” 纪渊眯起眼睛,眉毛往上一扬。 北镇抚司的官职等级由高到低分别为,指挥使,千户,副千户,百户,试百户,总旗,小旗。 所谓的“缇骑”,无品无级,只能算是卫兵,属于小吏,没有官位。 “那位林百户,分明是欺‘我’无父无母,也无强硬靠山,只能由他拿捏!” 纪渊心中一片平静,暂且按下胸头的那把火。 前世,他见过不少这样的恶心事。 本该是自己的东西,却被人平白拿走。 不仅如此,有时还得踩上一脚,分毫体面也不留。 纪渊心知,倘若忍了一时。 那就变成了人人可欺的软柿子,日后还有苦头要吃。 道理二字,并非天下通用。 从原身所见,那个肥猪般的林百户,是个无利不早起的真小人。 不管什么差事、案子,只要过了他的手,至少要刮下一层油水。 “‘我’与林百户争执未果,最后不仅下放做缇骑,每日巡街,难有立功的机会,还被同僚排斥…… 两天前,‘我’去清查码头货物,引来了漕帮,闹了冲突,结果被人打伤……” 纪渊念头浮动间,把这桩事从头到尾捋了清楚。 其中有不少蹊跷之处。 纪渊每日工作清闲,就是去衙门点卯,然后巡街。 主要范围在北门三坊。 永定河码头,位于西门平安坊,根本不归他管。 怎么就会去清查货物,惹来漕帮? “那头肥猪想设计‘我’?为的是什么?让我交出父亲留下的百户空缺?好让他做买卖?” 纪渊心如明镜,一下子就推测出个八九不离十。 他前世混迹边境,三教九流什么货色没见过。 不比原身年轻,只知世道险恶,却不懂人心鬼蜮。 “那漕帮,还有出手伤‘我’的帮中头目,说不好都是一伙人……谋害朝廷命官,按照景律,满门抄斩!可收拾一个不入品级的缇骑,却要轻松得多。” 了解清楚,纪渊深吸了一口气。 眼里并无多少担忧,反而升起一抹玩味笑容。 他就是这么个桀骜性情,不怕事,不惹事,也不避事。 否则上辈子也不会游刃有余,混迹于那帮穷凶极恶的走私贩子中间。 卧底数年,直到最后收网开始才暴露身份。 踏踏踏! 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 有人顶着瓢泼大雨,踩着水花往正房这边过来。 纪渊合上里衣,闭上双眼。 照旧躺倒下去,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周老先生真是对不住,大半夜还要劳烦您……” 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穿过门扉。 “不妨事,救人要紧。” 这似乎是一个老者。 嘎吱! 木门老旧,发出刺耳之音。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步入正房,点亮油灯。 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背着药箱。 跟在后面的中年男子,便是纪渊的二叔,纪成宗。 只见他身着斗牛服,佩着一口腰刀,脸上布满焦急: “周老先生,我这侄儿被人打伤,昏迷两日都不见醒……千金堂坐诊的大夫请了好几个,只说是内腑受损,寻常药石难医,这才想着请您上门。” 老者放下药箱,快步走到床榻之前。 先是瞧了一眼“昏迷”的纪渊,再伸出两指揭开里衣。 看到那道乌黑的掌印,眉头一皱,冷声问道: “是漕帮的人?‘铁砂掌’罗烈?” 纪成宗点头,言语中透出一股恨意: “正是这个恶贼!他仗着与五城兵马司有点关系,行事无法无天,连北镇抚司都敢捋虎须!” 那位周老先生轻按了一下纪渊的胸口,再把住手腕脉搏,眼神忽然一变,惊讶道: “咦!纪总旗,九郎有救了!他本来中了罗烈的铁砂掌,那武功阴毒,掌力之中有寒、热二气,最是消磨精气,摧残血肉。 按理说,九郎熬了两天,应该是油尽灯枯。 不过刚才把脉,老夫发现九郎伤势虽未好转,脉象虽然虚浮,但体内有股生机复苏。 好好好,最难的一关他已经挺过来了! 稍后,老夫再开些强血补气的药物,养上几个月应该就无大碍,只是说不准会落下病根,每到秋冬时节,容易染上风寒之症!” 周老先生仔细打量躺在床榻上的少年郎,心里觉得古怪。 这样的伤势,即便换做服气大成的一境武者,也是很难治好。 偏生这纪九郎强自吊住了一口气,保住体内的生机。 “能救命就好!” 纪成宗叹气道。 至于那病根。 以后再想办法就是。 “你家九郎,吉人自有天相。” 周老先生感慨了一句,转头就去写方子。 纪成宗连忙道谢,稍后随着一起出门。 眼下还未到宵禁的时候,要赶紧把药材抓齐。 屋门关紧,屋子里头安静下来。 “还好死不了。” 纪渊睁开双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心神正要松懈下来, 忽地, 一阵剧烈眩晕冲上脑门, 来得又急又快! 极为突兀! 识海之内翻腾滚荡,“刷”的一下,浮现出大段、大段的信息流。 那些似乎蕴藏异力的玄妙纹路,不断地交织、演化。 最终,形成一副煌煌如大日的古朴画卷! 第二章 命数星辰,道蕴薪材 纪渊被卷入无边黑暗,而后“看”到了一幅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苍茫画卷。 好似把整个识海天地都囊括进去,透露着一股太初鸿蒙的古老气息。 “皇天……道图?” 纪渊心头升起一丝明悟,下意识说出此物之名。 话音甫落,四个如龙似蛇的庞然大字凭空浮现。 仿佛深深烙印在灵魂深处,再也不可抹灭。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未成(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一青两白两灰,丁下之资。】 “唯有命数成了,其他……是一片混沌。” 随着纪渊念头一动,那幅不知来历的皇天道图光华敛没。 忽地抖动,铺展开来,遮蔽心灵。 画卷上似有数团精芒载沉载浮,仿佛一颗颗高挂天穹的璀璨大星,极为耀眼。 其中两道呈现白色,一道为青色。 毫光万道,烈烈当空! 随即又有两道灰色焰光喷发出来,其色黯淡,摇摇欲坠。 “这是!我的命数!?” 纪渊微微一愣,诸多信息浮现心头。 只见五团色彩不一的耀眼精光,如同斗大星辰,散发熠熠光彩。 纪渊被皇天道图包裹着心神,吸收消化着无穷信息,将其演变成简单易懂的古拙字迹。 【鹰视(青)】:【目光锐利慑人,使人不敢与之对视,多为权臣之命,常有刀兵之灾相随】 【气勇(白)】:【胸藏杀机,心有猛虎,怒而面青,谋而后动,大丈夫也】 【武骨平平(白)】:【身强体壮,筋肉饱满,然天资平平,难有进境】 【横死(灰)】:【命犯小人易招灾,无常索命难提防】 【奄奄一息(灰)】:【气血衰败,内腑受损,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原来如此,命数分为运、势、身、识四类,【气勇】和【横死】为运,【鹰视】是势,【武骨平平】属于识,【奄奄一息】是身。” 纪渊恍然道。 概括来说,运便是性情与际遇; 势可以理解为未来的轨迹,日后的成就; 识是根骨禀赋,资质好坏; 身则是当即肉身的变化。 四种类别,五道命数。 统合为一,便代表着人之一生! “皇天道图,可以映照出大千世界的一切命数?当真有这么厉害?” 纪渊望向那幅横无际涯的古老画卷,心中生出奇怪的感觉。 他本不相信鬼神之说,命运之论。 可经历了穿越重生,前世许多观念理所当然会发生改变。 也许,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早已绝迹的仙佛神魔,并非虚无缥缈的古老传说? “难道,这就是我穿越的机缘?” 纪渊默默思忖。 目光深深地望着皇天道图。 那五颗星辰浮浮沉沉,强弱不一。 散发青色精芒的【鹰视】最为显眼,如同一轮皎月明亮无比。 白如天光【气勇】和【武骨平平】,相对而言就要黯淡一些,并不瞩目。 至于灰色的【横死】和【奄奄一息】,却是模糊不清。 “灰色命数,意味着可以改变……而白色、青色,目前来说极难撼动。” 纪渊感受着皇天道图所传递的庞大信息,明白了此物的用处。 世间万物,皆有行迹。 无论鸟兽虫鱼,或者草木山石,都没有例外。 越是强大的存在,残留下的“行迹”越为长久,难以被抹灭。 就像,佛陀有经文弘法,庙宇驻世,塑像汲取香火; 道君亦有教派传承,徒子徒孙,主脉支脉无数; 儒门也是如此,诸子圣人的各种学说至今盛行,为天下读书人心中的至理。 而皇天道图正是以那些与世长存的“道蕴”作为薪材。 燃烧命火,锻造气数! “道蕴?从何而来?” 纪渊疑惑道。 画卷抖动,震起一圈圈光华涟漪,显化一行行古拙字迹。 【万物皆有道蕴存留】 纪渊面无表情,并不满意这个等同废话的回答,于是又问道: “那我如今有多少?” 【五十点灰色道蕴】 “似乎……够了。我可以给自己……改命!” 纪渊有些激动。 道蕴亦有高低之分,如同命数一般。 五十点灰色道蕴,正好可以抹掉【奄奄一息】这条命数。 他穿越到这方似是而非的陌生世界,一无出身凭借,二无靠山撑腰。 区区一名北镇抚司的云鹰缇骑,想要对抗顶头上司。 难度不小。 即便再世为人,有阅历、有手段的情况下,也未必能做到十拿九稳。 无论前世今生,纪渊从不惮于杀人,也不缺怒而拔刀的勇气。 但好不容易穿越重生,跟一头肥猪玩极限一换一,怎么看都有点亏本。 所以,他此前都在考虑。 该如何解决难题,摆平危局。 如今有了这尊皇天道图,等于有了依仗之物。 底气又足了几分。 “命数四类,运、势、识、身,所能修改的困难程度都不一样,运、势几乎天注定,不可动摇! 其次是识,根骨天赋,有先天、后天之分,变化无常,并无定数。 最容易的是身,可以随时改动。” 纪渊的目光停留在【奄奄一息】上,这是一道归类为身的灰色命数。 念头一起,画卷倏然抖动,卷动识海波澜。 五十点灰色流光被凭空摄拿,如同大把薪材投入炉子。 “嘭”的一下,化为熊熊烈火燃烧起来。 其色泽不断变化,隐约透出一抹浅白焰光。 这就是道蕴的用处。 如火煅烧,凝聚寻常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天地命数! 其中还有几点讲究。 命数有贵贱之分。 由上至下可以覆盖替换。 由下至上可以进阶升级。 两者意义并不相同。 比方说,【气勇】为白色命数,往上可进阶为青色命数【骨勇】,有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之胆气。 最终,甚至可化为极为罕见地紫色命数【神勇】,有生死当前,面不改色之魄力。 这就是由下至上的进阶升级。 而由上至下的覆盖替换,就是燃烧道蕴,凝聚出全新的命数。 成色如何,全凭投入。 “灰、白、青、紫、赤,不知道还有没有更高的品阶。” 纪渊耗费五十点灰色道蕴,掏空所有,方才凝聚出一抹浅白之色。 他之所以选择覆盖替换,而非进阶升级。 乃是因为自身所具备的道蕴稀薄,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横死】为运,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好修改,暂且不谈。 【奄奄一息】为身,关系着性命,最为紧要。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是肺腑内伤。 按照那位周老先生所说,哪怕养好身体,也很有可能会落下病根。 “这样的负面状态,与其浪费道蕴进阶,不如替换抹掉,省时省力。” 纪渊思忖之际,道蕴燃烧的火光渐渐黯淡,三道命数凝聚成形—— 【龙精虎猛(白)】:【精力如龙,气力似虎,数日不眠不休都无大碍,非常人所能及】 【金枪不倒(白)】:【肾水充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其物坚如磐石,硬似精钢,转动车轮,不过等闲】 【心血来潮(白)】:【灵觉过人,十有二三能察觉危险,警示其心】 “三道命数皆为白色,可惜只能选择一个。” 纪渊挑了挑眉,考虑道: “早日恢复身体,才好腾出手来对付林百户!” 一个躺在床上的病秧子,就算苟活不死。 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人宰割。 再者说了,这方天地水很深。 不止有拳镇山河,横行州府的武道强人; 还有传于市井坊间,邪异非常的妖魔诡怪。 保住性命,强大自身,是第一要务。 因而,并不需要思考太久。 纪渊的目光略过【金枪不倒】和【心血来潮】,停在【龙精虎猛】之上。 “我又没有难言之隐,要转动车轮的天赋异禀作甚,至于过人的灵觉……只能偶尔示警,关键时候未必派得上用场。” 心思定下,念头升起,纪渊用心神勾动白色命数【龙精虎猛】。 其余两道白色焰光,立即熄灭黯淡。 浮动在皇天道图内的灰色命数【奄奄一息】,好似星辰陨落,破碎开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白色命数【龙精虎猛】! 只在瞬间。 纪渊就感觉到,自身发生了翻天覆地一样的猛烈变化。 四肢百骸,每一寸血肉都在拉伸、收紧,好像被捶打、煅烧的铁胚。 近乎无穷无尽的旺盛精力,陡然填满躯壳,气血变得充盈。 呼吸之间,强劲有力,完全不似重伤未愈的垂死之人。 连胸口留下的那道乌黑掌印,都在一点点变淡。 直至无形无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种寒热交替的刺激痛楚,彻底没了。 像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原本严重的伤势直接不治而愈! 呼! 吸! 一口浊气吐出,纪渊眸子闪动,心想道: “若那百户不识趣,我也不介意做一回风雪山神庙的林教头!” 人要求活,但不能硬生生屈了自己的心。 今日退让一步,明日忍让一时,那跟乌龟王八有什么区别? 正想着,纪渊听到屋外脚步急切,直奔正房。 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 冒着暴雨抓药回来的纪成宗睁大双眼,望向坐在床榻上脸色红润,气息悠长的侄子,不禁震惊道: “九郎……你还没吃药,怎么就好了?!” 第三章 手中有刀,心头有火 清晨时分,天光大亮。 破落的宅院里,纪成宗用冷水抹了抹脸。 望着不仅能下地走路,而且还生龙活虎的侄子,他仍旧有些不放心,劝说道: “当真不用请周老先生再过来瞧瞧?人家是太医局退下来的,以前还随军出征过,对武者的各种外伤、内伤再了解不过。” 本来半只脚都踏进鬼门关的纪渊,如今毫发未损,全然看不出受过伤。 他穿戴好那身代表缇骑的云鹰袍服,摇头道: “二叔,人情越用越少,还是算了。我伤势既然已经痊愈,行动无碍,何必再去叨扰周老先生。” 替换掉灰色命数【奄奄一息】,就等于驱除掉身体的负面状态。 在白色命数【龙精虎猛】的加持下,纪渊简直是精神焕发。 比之以前,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 有种四肢百骸气力近乎无穷无尽的错觉。 “九郎,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拿什么脸面下去见大哥? 纪家到了咱这一代,人丁本来就单薄,就指望着你能传宗接代了。” 纪成宗面色愁苦,像个小老头似的唠叨道。 他早早地成家立业,可惜至今无儿无女,将侄儿视若己出。 “我心里有数,二叔不必担忧。” 纪渊没想到自个儿年方十五,就要开始面临被催婚了。 或许放在古代,再正常不过。 不过对于仍然保留着一部分现代人观念的纪渊来说,这属于勾搭未成年少女,心理层面接受不了。 “你从小便是这个执拗性子,听不进劝,也罢。” 纪成宗叹气一声,知道自家侄儿向来有主见,转而问道: “说起来,九郎你是否与北镇抚司的百户林禄不太……对付?起过冲突?” 纪渊眉毛一挑,也不隐瞒。 干脆果断把那些个人猜测和蹊跷之处,悉数告知二叔。 末了,轻描淡写补充了一句: “……那姓林的,分明是想要把我赶出北镇抚司,或者逼我交出本该补缺的百户位子!其心可诛,当真该死!” 纪成宗听完额角青筋跳动,攥紧手掌,按住腰刀。 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下山猛虎,怒骂道: “好个杀才!贪得无厌的狗东西! 三个月前,九郎你过了讲武堂的考核,又到了束发的年纪, 我便给那林百户递了一百两银子,托他疏通关系,想赶紧让你补了大哥生前的空缺。 结果,只弄下来一个无品无级的缇骑,我没有找他兴师问罪也就罢了,这狗杀才还敢谋害你!” 纪成宗霍然起身,言语之中杀机毕露。 他也是辽东人,军镇行伍出身。 十几岁就能上马杀山贼,下马割人头的狠角色。 “九郎,你怎的不早点跟我说?险些让那狗贼害了你的性命!” 纪成宗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没有气血上头,直接找林百户拼命。 他只是南镇抚司的一名总旗,官位低了对方一级不说。 而且,南北镇抚司两座衙门本来就互不统属。 甚至于两位指挥使大人平时见面了,都没什么好脸色给对方。 “这桩事,我想自己解决。二叔你在南镇抚司衙门当差,若是插手北镇抚司,反而会惹麻烦,不如由我自个儿来。” 纪渊表面上斩钉截铁,仿佛想要独当一面。 心里头却很无奈,原身性子孤僻。 有什么事都闷在肚子里,几乎不与外人交谈。 加上经验不足,这才遭了暗算。 “有道是,不怕县官就怕现管,九郎你在姓林的手底下办差,处处受制,怎么跟他斗?” 纪成宗连连摇头,干脆说道: “索性我使点银子,把你调到南镇抚司来,先跳出姓林的手掌心,以后再找机会收拾他!” 纪渊抿紧嘴唇,抽出那口雪亮的腰刀,用沾水的汗巾轻轻擦拭。 冷厉的眸子映照在刀锋上,有股子凛冽之气。 想到辽东军镇的诸多惨状,原身家人的满门身死,他沉声道: “那岂不是趁了姓林的意思,我一走,他正好把那个百户位子转手交给他人。 辽东纪氏一家上下全都没了,我父、我母、还有五岁大的弟弟,尚在襁褓里的幺妹……那么多人的性命才换来这么一个百户。 二叔,你说……我能走么?” 纪渊抬头,纪成宗对上那双锐烈如鹰的冰冷眸子,心头一突,沉默下去。 回想起当年在辽东老家,他和大哥纪成祖一同从军,艰难求存。 几年后走了大运,侥幸抄了一伙儿占山为王的响马窝点。 缴获而来的两箱珠宝银子,三十匹良马,五具玄甲,十七颗人头。 全部交给上官,这才换来两个进黑龙台的名额。 一个是执行法纪,纠察百官的南镇抚司; 一个是督办大案,侦缉刑事的北镇抚司。 前者多在天京城内活动来往,少有厮杀; 后者活跃于景朝各州府郡县,凶险异常。 本该是兄弟抽签,决定去向。 可大哥纪成祖二话不说选了北镇抚司,半年后就领了潜伏德隆商行做暗桩的差事儿。 纪成宗则孤身去了天京,安稳地成家立业。 谁也没想到,这一别就是永诀,从此生死陌路。 “九郎,二叔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怕你出事! 听我一句,你退这一步,忍住这口气。 二叔我保证,半月之内那姓林的人头落地! 若他没死,我宁愿舍了这身斗牛服,也要诛杀此獠!” 纪成宗担心侄子年轻气盛,平白赔掉自己性命。 林碌那厮再怎么废物,也是通脉有成的二境武者。 九郎堪堪过了外炼一关,内炼未成,连第一境服气都没有踏入。 两人若是刀兵相见,实力差距巨大。 “二叔,我还没有鲁莽到单枪匹马杀进府衙,把刀架在姓林的脖子上…… 你放心,好不容易趟过辽东那样的人间地狱,修罗杀场,我惜命的很,不会一时冲动做些蠢事。” 纪渊擦完手中腰刀,眸光平静,轻笑道: “南镇抚司是一条后路,但我不想现在就走,姓林的这座山,总得试着翻一翻,不然显得咱们辽东人没种。” 他拒绝二叔的原因很简单。 在黑龙台内,北大于南。 从北镇抚司调到南镇抚司,等于遭贬。 即便有纪成宗护着自己,以后也再难出头。 纪渊是见过血火的狠人,来到这样一方武道盛行的无边世界。 对于什么安稳日子,并没有多少憧憬之心。 他心里明白得很,越是法纪松弛、权大于理的险恶世道。 越要手中有刀,心头有火。 否则,拿什么保全亲人故友,保住生而为人的那份尊严? 站得高,看得远。 才能过得好,走得长! “古人云,人活于世,当饮最好酒,骑最烈的马,拥最美的女人……我上辈子酒喝过不少,不同地方的胭脂烈马也骑过,这一世自然不能输!” 纪渊的想法就是如此质朴纯粹。 “你心意已决,二叔也不再说多什么,咱们辽东大好男儿,生来就没怕过谁! 但是,九郎你务必记住一点,练武是宁可一思进,莫在一思停! 官场上却不是如此,要思危、思退、思变! 有时候进一步山穷水尽,退一步才能海阔天空!” 纪成宗神色严肃,认真叮嘱。 天京雄城是景朝之都,首善之地。 从来不缺地头蛇,过江龙。 想要混得风生水起,眼力见识和心气胆量都缺一不可。 “二叔的教诲,我时刻牢记在心。” 纪渊站在院子里,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 “七天!七天后,我若守不住这身缇骑云鹰袍,便心甘情愿去南镇抚司当差。” 第四章 进身之阶,人间烟火 等到纪成宗走后,纪渊细想片刻,打消了去衙门点卯探路的想法。 林碌是百户,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硬碰硬无疑是最下之策。 “设局谋害我的性命,这种套路只能用一次,下回就不灵了。 那姓林的心里也明白,事情败露的情况下再动杀心,逼急了,二叔一纸诉状告到三法司,黑龙台就要被人看笑话,到时候他吃不了兜着走。” 纪渊深知小人如鬼的道理。 面对阴险之徒,越是露怯,越受欺负。 若表现强横,他们反而会有所忌惮。 所谓欺软怕硬,便是如此。 “通脉境界……北镇抚司八位百户,就属他武功最低,能力最差。” 纪渊眸光微冷,流露讥嘲之意。 林碌那个百户是靠父辈恩荫补缺上去,并无什么真本事。 而且为人品性极差,平日里除了吃拿卡要,便是溜须拍马。 放在前世职场,属于公司里最被厌恶的走狗。 “居然连一丝‘道蕴’也没有……” 纪渊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引动识海内的皇天道图,结果毫无半点收获。 “古玩、字画、神兵利器、上乘武功……看来还是要从这些历经岁月、出自名家的稀罕玩意入手,提取道蕴的几率比较高。” 道蕴之力,归根结底是一种强大存在的“痕迹”。 人过留影,雁过留声。 那些惊艳同辈,横压一世的天骄人物。 即便千百年过去,所残存的“精神”仍会跨越时空。 让后人心生感悟,接续传承。 譬如,位列景朝六大真统之一的悬空寺。 据说其祖师在后山洞窟闭关二十余年之久,最终功成,突破无上境界,并且于石壁上留下一道栩栩如生的赫然身影。 每年都会有天资横溢的出众弟子,进入其中感悟武道真意,受益匪浅。 这就是一种另类的道蕴! “悬空寺肯定是没法去,六大真统,惹不起……说起来,‘我’居然还有些余钱,不容易啊。” 纪渊收敛杂念,掂量着枕头下面翻出来的钱袋子。 里面有散碎银锞子十五两,床脚底下的首饰盒子里,还装着八吊钱。 这些都是刚才收拾屋子的意外之喜。 “可惜了,对于练武之人而言,勉强够自个儿吃喝罢了。” 纪渊摇了摇头,收起笑意。 他正处于一境服气外炼阶段,每天吃喝花费不少。 俗话说,穷文富武。 每天打熬身体,饭量自然大增。 若吃不上肉,就养不出气力。 古人有言,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 这里面蕴含着武道修行的不变至理。 “吃什么,决定个体能有多强大……嗯,这很符合大吃货帝国的风格。 武道第一重,服气境界,分为外炼、内炼,我这才到外炼阶段,时日打磨筋骨皮膜,饭量甚大。 听说内炼更加消耗银钱,要吃补气强血的药膳、食膳,才能进步神速,效果显著。” 纪渊想了想,顿觉得武道这条路,完全就是个氪金职业。 “这么说,我的前途很是黯淡啊!北镇抚司的缇骑,月俸银二两,外加一石米,妥妥的低薪阶层,别说练武了,难年攒下来的余钱,去勾栏听曲打茶围,可能连一壶酒都喝不起。” 缇骑每天巡街三坊缉查盗匪。 某种程度上跟衙门捕快有些类似。 都属于辅警。 没有正式编制事情又多。 上头出了什么问题还得客串临时工背黑锅。 就这样的活计,许多人抢破头也要挤进来。 只因为当了缇骑,便有再进一步混个官身的可能。 哪怕很难,终究是个机会。 北镇抚司最低的小旗,也是从七品。 走在外面,有资格被叫上一声“大人”。 “看来公务员放在任何时代都是铁饭碗啊。” 纪渊眸光一闪,更加坚定了原本的想法。 前世寒门子弟的唯一出路,是考试,是做题。 放到这方似是而非的陌生天地,就换成了练武练功。 景朝最快的进身之阶,便是武道! “北镇抚司上下尊卑分明,一个缇骑想要扳倒百户,还是自己的上官,并不容易。” 纪渊低头望着自己那身云鹰袍服,默默想道: “小旗、总旗是青、蓝两色的斗牛服,百户是赤色飞鱼服,千户御赐金翅大鹏袍,指挥使有资格穿麒麟补子……传言中功参造化的督主大人,则是一身紫金蟒袍,位比王公。 连穿什么都如此讲究,不可逾越,可见阶级森严。” 照这样看,非世家出身,没有靠山关系的泥腿子。 要么拼命拼本事,要么给人当看门狗。 “我武骨平平,难有大成就,这是命数注定。” 纪渊嘴角勾了勾,像是终于寻到了一条合适的出路。 “可架不住……我有外挂啊!” 皇天道图的厉害,他已经切身体会过了。 白色命数【龙精虎猛】,改变的是身。 不仅除了抹掉重伤状态,顺便填补了体能上的亏空。 充盈在四肢百骸的充沛气力,比之以前更有胜出。 “【武骨平平】只是一道白色命数,若能将之进阶为青色……讲武堂的考核说不定就能过去了。” 纪渊有些振奋,景朝的科举制度是文武并行。 除了每三年一次的文试,还有每一年两次的武举。 “收集道蕴,改易命数……这是第一桩要做的事。 然后参加讲武堂的考核,给自己挣个出身,震慑姓林的狗贼。 至于事后该怎么收拾此人,另说。” 确定了计划,纪渊便开始执行。 挎上腰刀,锁好屋门。 他出了南门胡同,喧嚣热闹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炊饼!卖炊饼!又香又好吃的炊饼……” “豆腐脑,滑滑嫩嫩的豆腐脑!可咸可甜的豆腐脑……” “包子,皮薄馅多的大包子……” 包子馒头油饼,清汤素面馄饨,这些热腾腾的吃食散发诱人香味。 一众平民小贩或是支着摊子,或是沿街叫卖。 嘈杂而亲切的声音,让出神沉思的纪渊,忽然有种回到人间的真实之感。 穿越重生,皇天道图,命数道蕴…… 诸如此类超出常理的所见所闻,逐渐被埋进心底。 “活着的感觉,真好。” 纪渊暗自感慨了一句,排出十文钱买了两个油饼和两碗豆腐脑。 一碗咸的,一碗甜的。 那身乌黑如墨绣有云鹰的劲装衣袍,吓得摊主差点没敢收下铜板。 毕竟,这年头吃拿东西还会付账的缇骑或者捕快,确实少见。 “民怕官,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纪渊吃完抹了抹嘴巴,径直往长顺坊的琉璃厂行去。 神兵利器不好得,上乘功法更是稀罕物。 唯有古玩玉器、名家字画,说不准有几分捡漏的可能。 第五章 琉璃厂,地头蛇 长顺坊的琉璃厂,是天京城内出了名的淘货地方。 古玩字画,玉器陶瓷,碑文拓印,几乎无所不有。 就连收藏行当里冷僻到极点的,被朝廷明令禁止互通买卖的随葬冥器,也能在这里找到。 当然,得有熟客引路才行。 生脸孔的买家,出手再怎么大方。 藏着冥器的家传铺子,一般也不会透底。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古人诚不欺我。 景朝承平一甲子,辽东九边是烂摊子,年年发大灾,可这大名府天京城,却是繁华无比,热闹非常。” 纪渊一身云鹰袍服,走在琉璃厂前门大街上。 就像是扫黄大队长出现在会所里,显得格外的扎眼。 正经做生意的摊主还好,看到便问候一句。 那些靠着作假手艺,专门做局宰肥羊的骗子心中有鬼。 直接吓得赶紧卷了铺盖,仓皇逃了。 闲逛半个时辰,纪渊一无所获,无奈道: “果然,古玩捡漏也不容易……赝品、仿作、假物太多,难怪都说逛琉璃厂是沙里淘金。” 他走进沿街的茶铺子,花两文钱要了一碗凉茶。 有着皇天道图,自行对道蕴产生感应。 孰为真品,孰为赝品,一眼就能看出来。 “仔细想来也合理,这琉璃厂前门、灯市口、西边城隍庙,三条通达大街。 每天商客络绎不绝,各个摊子、店铺都被淘了一波又一波。 就算砂砾里头真有金子,恐怕早就被人捡光了。” 凉茶入腹,有股子畅快感,纪渊吐出一口浊气。 想着要不要去名声大的云停斋、得意居、槐荫阁去瞅瞅。 只是这些几十年、上百年的老字号,摆出来的古玩物件绝不便宜。 非豪客巨贾,权贵王公拿不下来。 “小郎君,你要想找到有年份的,值得收藏的好货,得去灯市口和城隍庙,前者是古玩字画玉石印章的一条街,后者是……” 茶铺子老板闲着无事,主动搭话。 不过说到后面,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说到了什么禁忌话题。 “老板接着讲啊?我听着呢。” 纪渊端着粗瓷茶碗,轻笑道。 “小郎君,你在镇抚司办差,应当知道饭可以乱吃,有些话却不能乱说。 小老儿刚才多嘴了,小郎君只当没听见。” 茶铺子老板讪讪道。 “怎的,怕我抓你?景朝律例,平民百姓不因言获罪,这个都不知道? 听我一句劝,家里与其供奉佛像,不如买一册圣人编撰写定的《大诰》。” 纪渊轻笑道。 “买了,买了!都说圣人所写的《大诰》,摆在家里驱邪,比道士和尚的桃木剑、符水管用多了。” 茶铺子老板心里一寒,干笑了两声。 他左顾右盼,看到周围没人。 这才接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说道: “琉璃厂这片地界有三位地头蛇,云停斋的容二少,眼力第一等,古玩字画是真是假,绝逃不过一双法眼; 得意居的徐老,玉器、瓷器、陶器、铁器……没有他不了解的; 最后就是城隍庙的佛爷,天京城里十家当铺,一半都是他的。 那些盗墓挖坟,响马盗匪,出掉手里的红货、黄货,最乐意走佛爷的路子。” 纪渊放下茶碗,笑问道: “这些行当内情,你这么干脆说出来,不怕犯忌讳?” 茶铺子老板似乎也很实诚,干脆回答道: “有啥忌讳的,琉璃厂里假货多,真品也不少。 朝廷那些大官,谁不爱收藏字画、玉器? 去年,凉国公七十大寿,那座用一整块五色石雕成的万里山河景,就是出自云停斋的容家之手。 韩国公家里摆着一株两人高的珊瑚宝树,得意居徐老亲自送过去的。 至于佛爷,嘿嘿,小郎君,昨日南镇抚司的宋指挥使,还往城隍庙去了呢。” 看来是一处得到官方默许的灰色地带。 纪渊心里明白,所谓的琉璃厂地头蛇,背后应该都有各自的靠山。 就算真有愣头青跑去举报,估计也不会有动静。 他摸出五十文钱排在桌上,轻声道: “相信老板也看得出来,我就是北镇抚司一缇骑,兜里没多少银两,喜好个老物件,平时搁手里把玩解闷。 既不图名家手笔,也不求来历惊人,敢问有什么可靠路子可以推荐?” 茶铺子老板脸上堆笑,心想是个上道的,介绍道: “小郎君,你问对人了,老物件吧,通常就两种来路。 一是刚出土的墓葬品,价格说不好,有贵到离谱的,也有贱价便宜的,只看成色与来历,你过了前门,往西边城隍庙走就是了,别进红铺子,得找黑铺子; 二是深山老林挖出的原石,那玩意儿切开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都有。只不过赌性太重了,一晚上下来无论倾家荡产,还是身家暴富都常见。一般是朝中老爷,达官贵人的去处,小郎君,你可遭不住。” 纪渊思忖片刻,道了一声谢,便起身离去。 似茶铺子老板这等人,他前世见过不少。 靠的是眼力劲,赚的是茶水费。 “也就我今天穿了一身云鹰袍,换做便服,情况应该就不一样了。” 纪渊笑了笑,这种茶铺子打听消息和上辈子的出租车司机拉人,给外地乘客介绍会所没什么区别。 他若是一头肥羊,恐怕就被领着进了什么黑心铺子,一顿宰杀。 “江湖门道,古往今来都有相通之处。” 纪渊摸了下揣在怀里的十五两银子,决定去西边城隍庙碰碰运气。 茶铺子老板有一句话没错,赌石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游戏。 穿过十几家字画摊、古玩店,纪渊还未到城隍庙,半道上就被一场热闹吸引住了。 只见大名鼎鼎的云停斋门口挤满了人,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卓然而立,面前是一张紫檀书案。 那人摊开一卷古画,朗声道: “诸位,这位客人说这幅‘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乃是一百五十年前鬼仙沈海石的真迹,希望让云停斋做个鉴定。 我今日正好有空,便当着老少爷们的面儿,说上一说。 你们看啊,这笔法张扬荒诞,不拘一格,将白骨菩萨的妖魔气韵勾勒而出,令人见之悚然,其下众多鬼怪无一雷同,各个逼真,确实是一幅不可多得的……仿作!” 围观众人本来听得津津有味,结果没想到云停斋的容二少居然说是赝品? 一片哗然! 其中最为苦闷,捶胸顿足之人,莫过于那位花费三百七十两银子买下这幅画的商客。 他操着一口岭南口音怒骂道: “杀千刀的狗贼,敢用假画行骗,别让老子再见到你!不然一定要扒皮拆骨,以泄心头之恨!” 琉璃厂谁人不知,容二少鉴宝的本事。 既然他都给出仿作评价,那就等于是下了论断,无需再抱有幻想。 这时,看热闹的路人里忽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容二少怎么判断这是仿作?” 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自信说道: “世所皆知,沈海石精于妖魔精怪,公认最好的三幅传世名作,为‘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美人画皮图’、‘倩女幽魂图’。 无不是阴气森森,魔氛浓重,一般只做收藏之用,不可用于镇宅,怕吓到人,惹来不干净的东西。 也因此,沈海石的画作价值很难定论。 这一幅仿作画卷笔法精湛,几乎能以假乱真,是个行家。可他却忽略了一点,沈海石其人不仅精于画技,还是一位篆刻大师! 每一幅画作都会留下独有的名款印章,形如云纹,深得道家符箓精髓,外人绝难模仿。” 长篇大论完毕,被称作“容二少”的中年男子抬手指向画作下方留印之处。 果然,跟此前所说的特征一点也不相符。 众人恍然,皆叹服容二少的眼力高明。 “那依云停斋的看法,这幅伪作价值几何?” 那道清朗声音再次传来。 “真品、赝品一字之差,相隔甚远。 若是真迹,大概能卖到五六百两银子,仿作的话……十两亦是高价。” 容二少眉头微皱,目光往下扫动,发现是个穿着云鹰袍的年轻缇骑。 原来不是捧哏的托么? 这场热闹来得快,散得也快。 受骗上当看走了眼,放在琉璃厂算不上新鲜。 古玩便是这么个行当,没有足够的本事,只能给人当肥羊宰。 那个自认倒霉的岭南商客揣着赝品,刚走出前门大街,就被纪渊叫住: “这位兄弟还请留步,我想买下这幅画。” 第六章 外炼内炼,白骨菩萨 “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这幅画能提供一百五十点白色道蕴,妥妥的好东西!” 纪渊出门一趟,身家直接减半,却没有半分心疼。 皇天道图映照大千,认为世间万物皆有道蕴。 可其中也分强弱。 那些普通至极的古玩字画、山石草木。 连一分一毫的道蕴之力都凑不够。 哪里汲取得了。 “十两银子,不亏。” 纪渊微微一笑。 那岭南商客开始还不乐意,觉得自己是想捡漏,直接开价到二百两。 结果看到纪渊掉头就走,毫不留恋,这才舍得出手。 蚊子再小也是肉,十两银子吃一顿酒,总比留着这么个晦气假货来得强。 “城隍庙今天就不去了,留到下次吧,一百五十点白色道蕴……不知道是否够【武骨平平】命数进阶?” 目的已经达到,纪渊失去了继续闲逛的兴致。 右手夹着画囊,转身就出了琉璃厂。 一路走过,繁华异常。 车马如龙,游人如织。 好一幅盛世景象! “比起辽东军镇,当真是云泥之别。” 纪渊摇头道。 天京乃首善之地,有内外两座城,东西南北三十六座坊。 足以容纳数百万人口,是玄洲一等一的雄城! 不过,这方天地在某些地方与前世没什么差别。 比如说,越接近中枢的地方,房价越叫人难以承受。 像内城便属于达官贵人,王侯公卿的居住之处。 尤其是正阳、崇文、宣武前三门附近的宅邸。 若无千两银子打底,牙行的“中介”甚至懒得多瞧你一眼。 通常只有四品以上的朝廷大员,家世显赫的门阀勋贵才能住得起。 故而,天京城有句玩笑话。 进了内城,往前三门走。 扔十块板砖出去,绝对能砸到三四位侍郎一两位将军。 运气好,兴许还会碰见六部尚书当朝国公。 也正是这个原因,三教九流基本都在外城盘踞。 免得哪天倒霉撞上铁板,遭了横祸。 “重活一世,想过得好些,竟然还逃不开买房的困扰。京城居大不易啊。” 纪渊无端感慨了一句。 以他做缇骑的那点俸禄,即使踏踏实实干一辈子,估摸着也难以搬进内城。 “除了保住小命,保住这身云鹰袍,斗败姓林的……我还得想个财路。” 纪渊徒步走回所在的太安坊,手里拎着的东西越变越多。 五斤油皮纸包裹的卤牛肉,两小坛药房买来的壮骨药酒,一本书局刊发的正版《大诰》,以及半只切好的烧鹅。 总共用去三百四十二文钱。 钱袋子再次缩水。 若是任由纪渊这么大手大脚,没几天怕是就要见底了。 但他本人丝毫不慌,默默想道: “喝酒吃肉,壮骨养力,顺便做到熟读景朝律例,从中寻找致富之路……这钱花的值当。” 纪渊坚定认为发育阶段,应该把一切资源迅速地转化为生存保障,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仓鼠党什么的,等以后发达了再说。 “真香!” 回到南门胡同的破落宅院,纪渊把白面馒头撕成一条条,就着酱香浓郁的卤牛肉开吃。 闲时,再抿上两口辛辣的壮骨药酒。 整个人就像升华了一样。 “舒坦!” 纪渊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 这具身子昏迷了两天,肚子里没什么油水。 空空如也,急需进补。 “呼!吃饱喝足,也该练功了!” 到底是打熬筋骨的外炼武者,三斤卤牛肉十几个馒头吃下肚子,差不多有了五分饱。 纪渊把剩下的半碗壮骨药酒喝完,浑身充满着一股暖洋洋的感觉。 他也不用消化,两脚开步与肩同宽,身子重心下沉,犹如大树扎根地底。 这是武道之中最为粗浅的基础功夫,站桩。 天京外城八十多家武馆,没有入门的学徒杂役都会。 但真正能练好的,其实不多。 “武道一重天,名为‘服气’。字面意思就是通过导引之术,服食内气,壮大己身。 其中又被细分成‘外炼’和‘内炼’。外炼筋骨皮膜,内炼五脏六腑。 内外练得坚硬无比,铁板一块,如此才能承受得了那口‘内气’在四肢百骸反复运行。” 靠着家传武功《铁布衫》,纪渊已经外炼大成。 手脚胸腹各处,筋骨皮膜像是经过千百次锻打过的粗重铁胚,异常的坚韧结实。 加之白色命数【龙精虎猛】的加持,让纪渊体力更为悠长,不会有疲累之感。 真个打斗起来,等闲七八条大汉近不了身。 “这《铁布衫》是横练功夫,正好打熬筋骨,锻炼皮膜。 可接下来的内炼,却需要吐纳导引的呼吸之法,才能带动气血,深入脏腑,也是个难题。” 纪渊心神放空,认真站了一个时辰的混元桩。 拳经有云,未习武,先立三年桩。 还好原身颇为勤奋,根基扎实,无需在这方面费心。 待到筋肉活动开来,纪渊像模像样打了一套北镇抚司传授的劈空掌。 只要领了缇骑的差事,可以学到两门下品武功。 一为劈空掌,一为百步拳。 前者是变刀为掌,后者是脱枪为拳。 皆为搏斗厮杀,取人性命的军中武学。 纪渊摆开架势,发劲如雷,双掌并出。 七尺之内风声呼啸,颇为唬人。 半个时辰,招式打完。 纪渊浑身气血被带动运转,散发出滚滚热力。 他竟然从中体会到强烈的畅快之意,就像激烈运动过后的满足。 呼! 纪渊吐出一口白气,无奈道: “又饿了,怎么跟个无底洞似的。” 他收住气血,稍作休息,把剩下的两斤卤牛肉凑合吃了。 练武就是如此,吃得多,饿得快。 据说,悬空寺有位大首座。 禅武合一,道行高深,日啖三牛,一度传为奇事。 做完每日功课,冲洗满身汗水,天色渐深,家家闭户。 外城的治安,自然比不上内城。 每到晚上,连五城兵马司的衙役都不愿意出来巡夜。 多是应付差事,躲在某处吃酒。 因而,即便没有宵禁。 外城各坊的良家子,也会早早地归家,生怕惹上不干净的邪祟之物。 “沈海石的仿作……大家手笔。” 纪渊点上正房的生锈油灯,扯去画囊,摊开那卷《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 有些昏暗的光线,照在那尊似欢喜、似惊怖,半边曼妙身姿、半边惨然骷髅的白骨菩萨相上。 一股阴森森的魔氛气息,宛如无数只滑腻黏湿的细长触手,充斥于简陋的屋子里。 纪渊眉头微皱,猛地转身。 他听到墙角、床下、以及身后。 细碎的声音来回窜动。 好像许多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弄得我心神不宁……这幅画有古怪!” 一种被窥视、被恶意笼罩的警惕感,盘旋在纪渊的心头。 灯火摇曳,他的脸色阴晴不定。 那双冷厉眸子,情不自禁注视着那尊白骨菩萨相。 红粉骷髅,白骨为佛! 渐渐地,不知为何,纪渊产生了皈依座下的强烈冲动。 只是这个念头甫一升起,识海之内的皇天道图倏然抖动,震荡出一圈华光。 嗤啦! 犹如裂帛! 纪渊眸光猛然清醒,再望向那幅《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 画卷依旧一动不动摊开在桌上,却已经失去原先可怖的骇人之感。 昏暗的屋子瞬间变得安静,再也没有细碎的呢喃,诡异的低语。 “这幅画真是仿作?” 纪渊坐在长凳上,怀疑那位人称画中鬼仙的沈海石恐怕并非寻常之辈。 “一百七十年过去,仍能留下一百五十点白色道蕴,显然不一般!” 第七章 钢筋铁骨,拳既是权 “沈海石,到底是何方神圣。” 纪渊默默地把这个名字放进心底,日后有机会可以打听一下。 原身并非什么书香门第,权贵世家,对琴棋诗画这类玩意儿一概不通。 他在辽东所需要学习的内容,是如何生存下去。 啃树皮、吃草根、靠着捡箭矢割耳朵换粮食…… 这些对军镇民户而言,可比诗词歌赋的风雅之物要现实多了。 纪渊摇了摇头,甩掉那些惨痛的回忆,感慨道: “幸好没到文盲的程度,来天京后,二叔让我上过私塾学堂,多少认识些字,看得懂简易文书。” 似他这等出了辽东的泥腿子,放在天京就是最底层的外地人。 刚到北镇抚司时,纪渊因为不太会说景朝“官话”被同僚大肆取笑。 说话口音、衣着袍服、官职大小、住宅位置…… 只要入了大名府,进了天京城。 一个人的高低贵贱,便如同商铺里的货品一样,有了诸多优劣标准。 “所以说,平静日子哪有这么好过,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争,莫非吃的喝的,功名利禄都会从天上掉下来?” 收起发散的心绪,纪渊将目光重新放到那幅《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上。 仅凭一支丹青妙笔,就能把一尊白骨菩萨画得如此传神,栩栩如生。 那股妖异魔氛,几乎要透纸而出。 沈海石此人,确实无愧于“鬼仙”之名。 “这方世界的水有多深,暂时还未了解清楚,既然有摧城拔寨的武道中人,那邪魔诡怪是否存在,也不好说。” 纪渊合上那幅失去“神韵”的古画。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一团白色火焰浮浮沉沉。 这正是一百五十点道蕴之力! 今日最大的收获! 纪渊心神沉入识海。 皇天道图之上五颗色泽不同的星辰高挂。 【鹰视】, 【气勇】, 【武骨平平】, 【横死】, 【龙精虎猛】。 一青三白一灰。 命数评价,仍然是丁下之资。 “【横死】是运,目前很难撼动。” 心念触碰唯一那道灰色命数,尽管摇摇欲坠,可始终无法让其粉碎。 这代表着一百五十点白色道蕴,仍然不够改易自身的运道。 “可惜了,相较于提升【武骨平平】,我更想抹消这个招惹小人,引来麻烦的灰色命数。” 纪渊无奈叹息一声,【横死】有若一把悬于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这种紧绷的感觉,让他像是回到了前世卧底的那段日子。 有些熟悉,也有些讨厌。 纪渊心念微动,扫过其余的命数星辰。 “只能从天资禀赋下手了。” 他凝定心神,勾动白色命数【武骨平平】。 那颗星辰当即有了反应,不停地震荡。 【投入五十点白色道蕴】 随着念头闪过,彷如天光的微亮色泽,渐渐深了一些,其上变幻出一行古拙字迹—— 【力大如牛(白)】:【天赋不凡,气血强盛,体内有股蛮勇之力,可以一敌五十】 “只是力气大,血气强,怎么比得过那些将种勋贵!” 纪渊眉头微皱,似乎并不满足。 他很清楚,圣人开设讲武堂的初衷。 一是为了强兵,补充九边军镇的连年消耗,防止蛮人卷土重来; 二是让天下武者有个进身之阶,毕竟景朝的铁骑踏破江湖,让那些黑白两道,绿林豪强没了生计和出路。 “圣人之手段,在于压制地方,填充中央。 可他却不会想到,随着自己闭关修养近二十年不上朝,讲武堂已经成了将种、勋贵的青云路,绝了寒门、贫户的上升空间。” 纪渊心知肚明,原身之前未必没有想到,通过讲武堂给自己搏个出路。 但大名府三州六郡,拢共只会有一百零八个武举名额。 其中,天京城占了三分之一。 纪渊算了一下,抛开那几位封王的皇子。 下边有六位从龙之功的当朝国公,二十八位开疆辟土的武侯。 这点儿肉,恐怕还不够分。 要知道,那帮将种勋贵自小习武,好吃好喝,药膳进补。 加之有枪棒教习悉心指点,起步就胜出常人太多。 毫无靠山的泥腿子挤进去,就像羊入虎群,往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投入一百点白色道蕴】 经过认真考虑,纪渊一鼓作气把剩余的道蕴全部投入。 轰! 明亮的光华如火升腾,猛地窜起。 那灿然无比的炽白之色,点亮了命数星辰。 【钢筋铁骨(白)】:【筋肉如钢,骨骼似铁,生命力极其强大,寻常刀枪难以中伤】 “已经是极限了。除非再有更多的道蕴之力,才能将这道命数煅烧出一抹青色。” 纪渊颇为遗憾,没想到耗费如此之多,却没能成功进阶。 “看来升级比替换更难……后者没有定数,很难保证收获,前者更加稳定,有具体的方向。” 他不由想到【金枪不倒】那道命数,对于正常男子而言,用处其实也不大。 这就是覆盖的坏处,无法保证凝聚最合适自己的命数。 而从【武骨平平】变为【力大如牛】,再到【钢筋铁骨】。 每一次进阶,都带来不小的提升。 这让纪渊很是期待,若能将其锻造为青色命数,又该有多强大? 确定以后,道蕴如薪材投入进去,喷薄出一道道炽白火光。 眨眼间,那道【武骨平平的】命数,就像粗糙的泥胚被烧制成精美陶瓷。 字迹渐渐模糊,仿佛被人抹去重写,变为了【钢筋铁骨】! 纪渊坐在长凳上,略微有些单薄的身形剧烈抖动。 他全身筋肉像是拉弓一样,绷得紧紧地。 好似钢丝绞缠,撕裂拉伸,压榨出猛烈的气力。 纪渊脸色由白变红,气血上涌。 他的身体像是活了过来,有一团团小老鼠在肌体之下窜动不已。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刮擦声音,接连响起,连绵成片。 二百零八块骨头,宛如一把把钝刀被用力打磨,渐渐生出了锋芒。 呼哧!呼哧! 半晌后,纪渊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平缓。 自个儿的身子不仅拔高了几寸,也变重了很多。 筋骨皮膜,像是浇铸了钢铁。 那张坐着的长凳“啪”的一声断为两截,还好他反应快,没有摔倒下去。 “这就是钢筋铁骨?!服气两重关,外炼筋骨皮膜,彻底大圆满!” 纪渊立在屋子里,像是一头披着人皮的虎狼,充满着危险气息。 五指合拢,筋肉发力,发出炒豆子似的爆响。 他有种感觉,这一拳打出去,除非内外合一的服气武者,不然怕是接不住。 “足有二十年的功夫!” 命数改易,给纪渊带来的提升绝非一星半点。 这一身筋肉皮膜的结实坚韧,全身骨骼的坚硬如铁,至少要苦练几十年才能见到成效。 推开屋子的房门,纪渊走到院里。 夜色深沉,无星也无月。 他拿起平常练力的石锁、石球,以前两只手才能拎得动的玩意儿,如今随意抛耍毫不费力。 连那只几百斤重的石碾子,也能抡得呼啸生风。 【龙精虎猛】 【钢筋铁骨】 这两道命数合一,犹如脱胎换骨的无上神丹,直接让纪渊的根基扎实雄厚无比。 比之那些生来便有灵药服用,固本培元的将种勋贵,都差不分毫! “倘若我能把五道命数,全部改易为青色……就有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纪渊对于道蕴之力的渴望更为强烈,当今世道若无出身,注定难有一飞冲天的机会。 “唯有握拳,才能握权,才能活得像个人!” 第八章 小人如鬼,难缠得很 三日后,北镇抚司衙门。 一身赤色飞鱼服的林碌,拖着臃肿的身躯,早早地过来点卯。 他坐在高堂上,斜着眼看向底下一众总旗、小旗。 笃笃笃,萝卜粗细的手指敲打桌面,一言不发。 故意晾了这帮人半柱香左右,显摆够了百户的威严,这才开始点卯。 “许献!” “赵如松!” “周平……” 相比起南镇抚司每日整理案牍,监视朝中官员的大小动向。 北镇抚司的差事儿,就要复杂且危险得多。 巡视州府,清剿邪魔,围捕余孽,调查诡怪…… 大多都是被外放出去,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 只有少部分人才能留驻天京,策应配合黑龙台。 孰好孰坏,自然不用多说。 等到诸多同僚各自散去,穿着深蓝斗牛服的许献许总旗凑到林碌面前。 堆出讨好的笑容,谄媚道: “百户大人,今日左右无事,不如去怀仁坊的三味楼吃酒?小的特地备了一桌酒席,还请大人赏脸!” 北镇抚司向来是轮流抽签派遣差事儿。 得空的总旗、小旗,不需要待在衙门。 要么带着手下缇骑巡视三十六座坊,要么找个地方消磨时日。 若无大事发生,其实清闲得很。 这位心宽体胖的林百户好像没睡醒,挂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问道: “纪家那个不识好歹的泥腿子,结果了没?” 许献迟疑了一下,不确定道: “应该死透了。我请了漕帮的罗烈出手,那小子堪堪外炼的层次,挨了一记十成功力的铁砂掌,没道理还能活命。” 林碌微微颔首,满意道: “那就好。纪成祖的百户位子,蓝大管家那边催了几次,本来是你好我好的一件美事。 没想到纪渊那小子硬是不肯放手,三番两次驳了我的面子,逼我下这狠手! 稳妥起见,你等下再去他家瞧一眼,看有没有办丧事,若真死了,我也好跟上面禀告,领份抚恤。” 许献文心头一寒,暗骂林扒皮真是雁过拔毛,连这笔缇骑因公殉职的抚恤都要贪。 发死人财,也不怕那纪九郎死后化作厉鬼过来索命。 “明白,小的等下就去太安坊打听消息。对了,百户大人,我听闻今年外放的名册正在拟定…… 您也知道,我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几岁小儿,实在不想离京。” 许献弯着腰,小心翼翼说道。 “关于外放之事,几位千户大人和陆指挥使还在商议当中。再说了,只要你愿意使银子,就不怕会被调离。” 林碌搓了搓手指,意思显而易见。 想办事,得加钱! “小的……之前已经给百户大人孝敬了三百两银子。” 许献面露难色。 他区区一个总旗,能攒下多少身家? 即便这些年捞足了油水,如今也快被贪得无厌的林碌榨干了。 “狗一样的东西,仗着有孟千户罩着,吃拿卡要肆无忌惮!” 许献眼底闪过一丝怒色,转而变为担忧。 自从圣人不上朝后,大名府外,妖孽横行,诡怪丛生。 加上杀之不绝的江湖余孽,外道旁门,屡屡结党对抗朝廷。 北镇抚司折损人手日益增多。 尤其是总旗、小旗和缇骑,完全属于消耗品。 每到年底,上头拟定外放名册。 大伙儿都忐忑不安,四处走动关系。 生怕运气不好,被写上去。 “三百两银子能干什么?正好够请千户大人喝一夜花酒而已!” 林碌那张胖脸瞬间冷下来,气冲冲说道: “怎么?许献,你是觉着我收钱不办事?那好,外调的事儿我不管了,你找别人打点!” 许献忍住“日你妈退钱”这句脏话,讪笑道: “百户大人息怒,小的情急之下一时失言。即便纪渊没死,我也有九种方法弄死他,九种! 等我办好这桩事,再奉上二百两银子孝敬大人,当是赔罪了。” 林碌哼哼两声,不耐烦道: “去吧,蓝大管家愿意花两千五百两补一个北镇抚司的百户,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记住了,要办得干净漂亮,别留下任何把柄。纪渊那小子有个二叔在南镇抚司办差,咱们不能落人口实,让他闹大。” 许献连连点头,至于“好处”二字,只当没听到。 他这位上司出了名的贪财和抠门,石头里都能榨出二两油来。 “真他娘的晦气,跟着这么个狗东西!” 许献弯着腰退出衙门,然后挺直腰杆,点了七八名亲信缇骑,直奔太安坊而去。 “纪九郎啊,你也别怪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自古皆然! 百户之位,这么大的一块肥肉,你个无依无靠的泥腿子守不住!” …… …… 太安坊,南门胡同。 纪渊足不出户,在家中待了三天。 每天吃喝都由胡同外面的一家馆子送上门,餐餐有肉,顿顿饱食。 看似小日子过得滋润,实则钱袋子不断缩水,几近见底。 期间二叔来过两次。 一是看自己有无身体大碍, 二是捎带千金堂买来的补药。 “一包巴掌大小的虎骨、鹿茸磨成的粉末,熬煮成一份膏药,竟然卖到三两银子……若这世道安稳一些,我还练什么武,直接学医去了。” 纪渊揭下最后一张膏药贴,用清水擦去痕迹。 他精赤着上半身,坐在水井旁边。 匀称饱满的筋肉线条,蕴含着恐怖气力。 “耗费三天时日,终于完全掌握了【钢筋铁骨】所带来的强悍躯体。” 纪渊稍微用力,筋骨皮膜灵活滚动,释放出旺盛的气血,蒸干了肌体表面的水气。 命数累加于身、识,从而带来的巨大提升。 虽然是一蹴而就,瞬间改易,可也需要逐渐熟悉变化。 否则,就如同稚子挥动铁锤,有可能伤到自己。 “这么说来,我仍旧是靠自身的努力和勤奋突破到了外炼大圆满。” 纪渊披上一件月白中衣,把披散的长发用木簪束好。 “五天过去了,姓林的也没有找上门,看来是笃定我活不了。 也好,先去衙门点卯,处理几个小人,然后再进讲武堂,搏一条出路!” 纪渊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辈,他明白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 林碌那头肥猪,一时半会拿不下。 为虎作伥,帮他谋害自己的那些人,绝不能随便放过。 除恶要务尽,打蛇要打死。 这个道理,纪渊上辈子就懂了。 咚咚!咚咚咚! “九郎可在家?” 急促猛烈的拍门声夹杂着呼喊,震得胡同外面都能听见。 第九章 换个活法,掌刀拳枪 “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纪渊眯起眼睛,收敛如鹰似隼的锐烈眸光。 他抓起旁边的腰刀,大步走过去拨开门闩。 只见七八条人影挤在外面,带头的正是北镇抚司总旗许献。 蓝补子斗牛服,倒三角眼,三十五六的年纪,虎口有层厚茧子。 粗略而快速的扫了一眼,纪渊捕捉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是个用刀的练家子! 他心想。 “许总旗?你怎么来了?” 纪渊木着脸堵在门口,维持着原身的孤僻性格,平静问道: “是北镇抚司有什么急事吗?要唤我回去?” 看到纪渊当真安然无恙,立在门口的许献脸色一变,挤出笑容道: “听说九郎你在永定河码头和漕帮的人起了争执,给罗烈打伤了,那贼子着实可恶! 我本该早两日就过来看望,但北镇抚司衙门的事务繁忙,耽搁到了现在,真是对不住。” 说得是情真意切,字字动人。 若非纪渊有过一世的磨炼,知道人心险恶,兴许会信上个几分。 他微微低头,不让人看见脸上表情,语气死板的说道: “许总旗言重了。我技不如人,被那漕帮罗烈羞辱,堕了北镇抚司的名声,这些与你有何干系。” 听到这句话,许献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更盛。 看来这纪九郎还不清楚是自己和漕帮串通,设计做局谋害于他。 既然没有败露,那一切都好办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永定河码头在平安坊,本不属于你的巡视地界,若非我让你帮忙…… 唉,总而言之,九郎,是我对不住你,今天特地拿了千金堂的虎骨、鹿茸,给你补身体。” 许献让开身子,叫几名随行缇骑把大包小包的补药拿了过来,然后笑道: “九郎,外面风大,咱们进去说。 漕帮的罗烈是个狠角色,通脉二境武者,你挨了他一记铁砂掌,怎么好的这般快……” 许献反客为主,领着七八条壮汉往院子里面走。 那帮身强力壮的带刀缇骑跟着进来,笑呵呵、闹哄哄的,就把纪渊架住了。 “一共九个人,差不多都是外炼,许总旗稍微强一点,摸到内炼的门槛了。” 纪渊默不作声,任由被推搡着坐回屋里。 嘎吱! 房门合上。 本就不太宽敞的正房,一群人涌进来立刻显得狭窄逼仄了。 “许总旗这不像是来看望我,倒有点捉拿犯人的意思。” 纪渊故意露出一丝激愤,身后站着两条大汉按住他的肩膀,让其乖乖地坐在长凳上。 那口腰刀也被解了,丢在一旁。 其余人围成一圈,神色各异,或是冷笑,或是怜悯。 在他们看来,纪渊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 任凭宰割,挣扎不了! “九郎,咱们无冤无仇,说实话,我也不想这样做。” 手底下的狗腿抽出一条长凳,反复用袖子擦了几遍,许献大马金刀坐了下去,盯着对面的辽东少年郎,叹气道: “我知道辽东人硬气,是头顶天、脚踩地,脊梁骨宁折不弯的好汉子。 你父亲在德隆商行当暗桩,一家老小死个干净,才挣来了百户的位子,很不容易!换做是我,也不会随便放手,交给别人!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能有啥子办法?咱们这些没出身的泥腿子,从来都是这样的活法。” 这位总旗大人没有立即动手,反而好声好气苦劝,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 平心而论,许献并不想莫名其妙背上一条人命。 虽然姓林的死胖子拍着胸脯保证,事成之后,会给他摆平。 若到时候南镇抚司的纪成宗,真要铁了心把这桩案子闹大,北镇抚司该怎么收场? 最后还不是把自个儿拿出来背黑锅。 “许总旗就从未想过,换个活法?” 纪渊低垂着头颅,轻声问道。 “哪有这么简单。九郎,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林百户要你爹留下来的空缺,你若识相答应下来,就当是买的,签字画押,分你……一百五十两银子。 这样好了,我再额外添八十两,你有了这笔钱,离开北镇抚司做点小生意,比卖命给朝廷好。” 许献神色也有几分不耐,身子前倾,眼中透出森冷杀机。 “纪九郎,是生是死,给一句痛快话吧!” 话音落地,“啪”的一下,腰刀就被拍在桌上。 其余的缇骑纷纷附和,眼神不怀好意。 一股沉重的压力,油然而生! “总旗大人说得对,何必争这一时意气!” “没错,你一个缇骑,难道要跟百户掰手腕子么?” “纪九郎,别不识好歹!自绝生路!” “……” 嘈杂聒噪的烦人音浪席卷过来,几乎要把纪渊吞没。 面对刀兵加身命悬一线的危机险局,这位年纪轻轻的辽东少年郎缓缓抬头,脸上并无惊惧之色。 那双如鹰似隼的冷厉眸子,对上许献的目光。 后者心头一突,下意识就想避开。 “纪九郎,听人劝吃饱饭!今日你死在屋里,我等也可以说是暴毙而亡……缇骑无品无级,没人会为你伸冤!” 许献抄起腰刀,扯着嗓子喊道。 “我说,这世道怎么如此乱呢。” 纪渊像是极为遗憾,嘴角噙着一分冷意,轻叹道: “你们这些人,自己弯腰做了狗,就不许别个挺起胸膛当人?从来都是这样的活法?从来如此便对么?!” 锵!锵!锵—— 那些外炼有成的缇骑闻言大怒,推刀出鞘,一片雪亮的光芒充斥房间。 按住纪渊的那两条大汉神色微冷,呵斥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 当即就要用分筋错骨的重手法,将其擒下! 可未曾想,他们使尽力气都拿不住纪渊! 好似蜻蜓撼柱一般,四只手臂狠狠下压,坐在长凳上的辽东少年郎身形都没有晃动半分。 “就这……样的功夫,难怪只能做狗腿子!” 纪渊双手略微发力,臂膀上一条条青黑大筋绞缠绷紧,虬龙也似,迸发出强悍的气血! 崩!崩崩!崩崩崩—— 屋子里头瞬间响起开弓拉弦的震荡动静。 那两个缇骑直接被掀翻在地,浑身酸麻不已,一时提不起力气。 “好可怕的横练筋骨!硬得像铁一样!” 他们摔得头昏脑涨,仓皇后退。 不约而同用震骇眼神,望向霍然起身的纪渊。 同为外炼,这纪九郎怎的那么强悍? “好胆!” 许献见状,大喝一声,猛地站起,跨步带风。 只见他右手屈起,一记刚猛的顶心肘迎面就撞了过去。 外炼大成,筋骨皮膜浑然一体。 肉身硬如钢铁,展现出可怕的气势。 中间那张桌子被蛮横气力挤压,陡然破碎,木屑横飞。 北镇抚司的武功!百步拳! “百步拳是脱枪为拳,劈空掌是变刀为掌……看谁压得过谁!” 纪渊眸光收缩,也是脚步向前一踏,单臂如刀,横斩落下。 速度之快! 力道之猛! 似乎不比突然发难的许总旗差上多少! 嘭! 宛如鞭炮炸响! 两条身影一触既分,纪渊一步没退,稳稳站立。 他这副体魄钢筋铁骨,怎么可能会怕跟人硬碰硬。 “嘶!好深厚的外炼功夫!他吃了罗烈一记铁砂掌,不死已是怪事,居然还有所进境!” 许献脚下踉跄,差点跌倒。 拳掌碰撞,如刀枪交击,他已然吃了大亏。 那一记顶心肘,带动肩膀的铁山靠,不仅没伤到纪渊。 自个儿反倒被震得筋肉酸痛,淤青红肿,一时没了战力。 “点子扎手!你们愣着干嘛!并肩子上做了他!” 许献忽地心里发怵,厉声叫道。 屋里头空间狭窄,刀法施展不开,一众缇骑摩拳擦掌扑了上去。 各个都是外炼筋骨皮的层次,气血强壮,力大如牛,降伏一个受过伤的纪九郎又有何难! 第十章 七分胆气,三分凶恶 北镇抚司的缇骑,也不低的门槛。 首先要良家子,祖上三代不得有刺配罪犯。 其次,军户、民户优先。 没有户籍的流民,仆从,贱役,不得入选。 然后,再考核武功底子。 外炼有成,力能断木桩,劲能发出响,这才算合格。 所以,能进北镇抚司做缇骑的。 要么有家传武功打根基,要么就在外城武馆拜了师。 “纪九郎,何必非得逼兄弟们动手!你又没有三头六臂,能打多少人?” 为首的彪形大汉说话之间,已经扑杀过来。 魁梧身形撑得云鹰袍几欲崩开,拳头在劲力灌注之下,隐约浮现一抹赤红色。 看他招数路子,并非百步拳和劈空掌,而是凌厉无比的擒拿手! “我想打十个!” 纪渊嘴角一扯,摆开架势。 原身所会的武功不多,除了家传的《铁布衫》,就是北镇抚司的两门下品武功。 但,纪渊不一样。 他上辈子警校毕业,抛开必修的军体拳,还学过一门黑龙十八手! 正好也是擒拿之术!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纪渊抢攻而上,后发先至。 左掌翻动,顶开彪形大汉粗壮的手臂。 钢筋铁骨的强横气力,根本无惧任何外炼武者。 当即震得对方身形晃动,下盘不稳。 纪渊瞅准机会,右手五指如钩,灌注劲力。 “刷”的一下,撕开空气当头罩去! 这一下如青龙探爪,猝不及防,凶狠异常! 彪形大汉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连皮带肉都被扯下一块! 深可见骨,血流如注! 要知道,诸般拳术,擒拿最凶。 动辄废人手脚,伤人要害。 黑龙十八手,便是军队经过多年经验和实战总结而出的一套擒拿拳术。 彪形大汉所学的不入流武功,相形之下,简直粗陋不堪,破绽百出。 所以一招都没有走过,就被撂倒。 “雷三哥!” 有人怒吼,双眼通红冲上前来。 直接被纪渊一掌打飞,整个人砸在梁柱上,落下簌簌灰尘。 钢筋铁骨,当真是无人能挡! “还有谁?” 纪渊一动手就废掉两名缇骑,心头那股火气发泄少许,一双冷厉眸子扫视四周,如同凶悍的鹰隼。 “并肩子上!他不敢杀缇骑!” 靠在门上的许献后背冒出一股寒意,咬牙喊道: “双拳难敌四手,斗不过咱们!受伤的兄弟,我给他付汤药费!” 他没想到,年仅十五岁的纪渊竟然有以一敌众的胆气,更有出手就见血的凶恶。 许献话音落地,立刻有两条身形一左一右飞扑而上。 “不敢杀人?” 纪渊嗤笑,步子一踏。 挺拔的身体打横撞上左边的缇骑,拳如大枪,将对方胸骨震裂。 然后脚下一错,弹回右边。 两只手指微微弯曲,按在那人的脸上。 动作又狠又快,往里一戳,向外一扣。 “啊啊啊啊!” 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响彻屋内。 “这招叫二龙夺珠,你们有谁想试试?” 不顾其他人的骇然目光,纪渊云淡风轻,擦掉手上粘稠的血水。 那对破裂得不成样子的招子,让他随意丢在地上,一脚踩灭。 被戳瞎双眼的缇骑,痛到在地上打滚,哀嚎不休。 一时之间,无人应答。 “许总旗,我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少汤药费可以出?” 纪渊立在屋子中央,那张冷峻的年轻面庞上满是轻松,像个久经沙场,杀人割草的悍卒老兵。 剩余的几名缇骑纷纷后退,不敢再往前走上一步。 “总旗……他太凶了,咱们退吧!” 有人怯声说道。 黑龙台威名之盛,江湖中人皆知。 可那是指来去如风,巡视天下的鹰狼之辈。 而非待在天京城盘剥街坊的无能走狗。 面前这个砍瓜切菜,辣手干翻好几个缇骑的纪九郎。 在众人眼里,散发着一股子格外强烈的凶恶之气。 之前,他们以为纪渊是孤羊,自个儿是群狼。 没成想,竟然调转过来。 “十五岁的娃儿,咋就那么狠!” 其余缇骑心里都有类似的疑问。 “九郎,咱们坐下来好好说话,如何?大家都是北镇抚司的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伤了和气。” 许献语气放软,不再喊打喊杀。 他是内炼层次,如若放开手脚跟纪渊交手厮杀,未必没有机会。 可这位总旗大人太过惜命,目睹几个兄弟血肉横飞的可怕惨状。 早就失了胆气,连刀都不想拔了,哪里还提得起斗志。 “许总旗,你看这屋子里还有一把好的桌椅板凳么?” 纪渊眸光锐烈,语气冷淡。 “今日家中一切损失,许某人照价……不,数倍补偿给九郎你!” 许献不愧为北镇抚司能屈能伸的头号人物。 堂堂总旗,对着手底下的缇骑摆低姿态,也不怕被人耻笑。 “我老家辽东那边有个规矩,借人银两,欠十两就要还十二三两。” 纪渊眸光平静如水,竖起两根手指道: “你前后两次要谋害我,永定河码头,你跟漕帮串通,让罗烈用铁砂掌打伤我,这是一次。 今天,许总旗你带着一帮缇骑兄弟,闯到我家里,胁迫不成,动了杀心,这是二次。 等于说,你欠我两条命。 这该怎么还,总旗大人心里有数吗?” 许献额头青筋爆绽,被一个小小缇骑骑在头上,已经是羞辱至极。 倘若再任由其摆布,岂非颜面彻底扫地? 他按住腰刀,狠声道: “纪九郎你别欺人太甚!我是北镇抚司的总旗,朝廷官身,你难道还敢取我性命? 景朝律例,杀官等同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认定纪渊还没有那个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当众杀一个总旗。 “许总旗说得没错,可我要是只打断你的手脚,再让在南镇抚司当差的二叔过来逮捕,如何? 他也是总旗,手持无常簿,有纠察百官,上报黑龙台之权。 私闯民宅,勾结帮派,谋财害命……对了,还有一条纠集缇骑公器私用! 数罪并罚,下进诏狱应该没问题。” 纪渊咧嘴一笑,却令人胆寒不已。 “总旗大人你知道的,南北两座镇抚司衙门,平素谁也看不惯谁,你落到南镇抚司手里,肯定不会有啥好下场,保准什么都招了。” 听到“诏狱”两个字,许献脸色一白,嘴唇颤动。 他今日最大的失算,就是没料到纪渊根基这么扎实,一身筋骨强横过人,能够以一敌众。 杀人不成反被拿住。 弄成骑虎难下的尴尬局面! 按理来说,吃了罗烈十成功力的铁砂掌。 区区外炼武者,绝无生还的道理。 可纪渊不仅安然无恙,更像换了一个人,再也没了从前的优柔寡断。 若非如此,他们上门擒人,快刀斩乱麻。 只要成功拿下,将纪渊装进麻袋沉尸永定河,或者抛到城外荒郊,便万无一失了。 即便事后纪成宗告到三法司,没有尸身,就难以立案定罪,更别提调查凶手。 “一步错,步步错……” 许献深恨,迎上纪渊冷厉的眸光,他叹息一声,低头道: “九郎,你何必为难我呢,把我踩下去,林百户就会罢手么?咱们都是苦命人,求活而已。” 开始打感情牌了? 真当我是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那么容易心软? 纪渊扯了扯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淡淡道: “这几位兄弟听差办事,身不由己,我也不要你们的命,各自留一笔买命钱下来,就可以离开。” 刀子似的目光接连罩住那几个被吓破胆的缇骑。 他们连忙掏出身上的钱袋子,双手捧着,放在地上。 “把人也带走。” 纪渊弹动了一下指甲。 他脚底下还躺着两个受伤昏死的倒霉鬼。 片刻后。 屋子里就剩下他和许献,以及一片狼藉的血污痕迹。 “我也可以给买命钱!九郎,你高抬贵手饶我一次,以后林百户那边再有什么动静,我保管给你通风报信!” 许献只差跪下恳求了。 当那几名缇骑仓皇离去。 七分胆气三分凶恶并存的纪渊,所带来的压力更为巨大。 “许总旗,我今日可以当无事发生,但要你一样东西。” 纪渊眯起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留驻天京这么多年,从未外放立过功劳,自然没有进武库的资格。 可你已经是内炼层次,想必家传渊源,我不多要,只求那门吐纳导引的呼吸法。” 许献瞪大双眼,一股怒火就自心头涌起,直冲胸膛。 内炼呼吸法! 那可是几千两银子都难买的真本事! “嗯?舍不得?” 纪渊扬起眉毛。 许献脖子一缩,几欲喷薄而出的愤恨情绪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 熄灭了。 “好!我给!” 第十一章 虎啸金钟罩,万物皆可改易 “好!我给!” 许献两眼通红,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他心在滴血! 一门内炼呼吸法,放在外城可稀罕得很! 那些开馆收徒的武师,多半都是外炼层次水平。 为何? 因为武道一重天服气境界,讲究铜皮钢骨铁脏腑。 外炼容易,水磨功夫熬个几十年。 再愚笨的天资,也能大成。 可内炼却不一样,讲究吐纳导引,调理脏腑,滋养内气。 这些细节若无人指点,或者天赋太差理解出错,反而会把自己弄得五劳七伤。 故而,一门完整的呼吸法必须要图文详细,行气路线不能有半点错漏。 更要有名师指点,亲身教学。 对于那些生来不凡的将种勋贵,家中收录的武学秘笈众多,自然不算什么问题。 但是,在景朝马踏江湖,镇压地方二十年之久的大背景下。 没有靠山、师承的泥腿子,想得到一门内炼呼吸法难如登天。 “纪九郎,你就算得了这门《金钟罩》,又能怎么样? 内炼大成,进入服气境界,不照样还是个小小缇骑! 那姓林的位列百户,官职大了好几级,他想拿捏你,易如反掌!” 许献满脸不甘心,无能狂怒。 即便从怀中掏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羊皮卷,嘴上还不忘打击。 他的内炼呼吸法并非来自黑龙武库。 那里的武功,无论上品、下品,都得用功勋兑换。 每年都留驻天京的贪生怕死之辈,怎么会有立功的机会。 要知道,抓捕盗匪,侦破命案,这些差事儿可不会被计算在内。 再者,北镇抚司谁人不知。 许总旗面对邪异诡怪,剿杀江湖余孽的胆子没有。 但借着北镇抚司名头捞油水的胆子不仅有,而且还很大。 “你居然时刻带在身上,也不怕丢了?” 纪渊没有伸手接过,反而挑眉问道。 没见过哪个会把家传武功,随身携带? “你懂什么,这门内炼呼吸法,乃是悬空寺流传出来。 据说为一位首座亲笔写就,佛光普照,禅意静心,每每观之,杂念顿消,到我手里已经传了三代。” 许献强忍住怒气,冷哼道。 “近二十年来,圣人不上朝,天京城内城外,邪祟闹得厉害,若没点驱魔除妖的东西,晚上夜路都不敢走!” 敢情你是把这玩意儿当护身符了? 纪渊嘴角扯动了一下,脚尖挑起落在地上的腰刀,把那张羊皮卷拿过。 这般小心谨慎的举动,落入许献眼中。 让他露出一丝苦笑,摇头道: “看来我和姓林的都小瞧你了,纪九郎。不愧是九边闯荡过的辽东男儿,胆大心细,非比常人! 东西给你了,我可以走了吧?” 纪渊似笑非笑,喝住后退的许献,轻声道: “许总旗,你打坏我这屋子里的桌椅,还没赔呢。” 许献愣住,直呼出门没看黄历,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撞上这么一位煞星。 他双手颤颤巍巍摸出一摞玩意儿,递过去道: “身上没带那么多银两,唯有一些宝钞,还请九郎暂且收下,若不够,我后面再补给你就是。” 纪渊扫了一眼,瞥见印着繁复花纹的纸张上,有“大景通行宝钞”的字样。 每张面额一贯钱,也就是白银一两。 约莫二三十张,别说赔桌椅板凳,租个新院子都绰绰有余。 “总旗大人阔气,我就却之不恭了。” 纪渊笑吟吟收下,将之揣进胸口。 一改此前的冷淡,面色柔和,伸手过去拍许总旗的肩膀。 啪! 纪渊眸光寒彻,忽地五指发力,震得衣袍炸响! 右掌如箭射出,陡然打在对方胸口。 刚猛的劲力如连珠炮,直接把人凌空打飞,撞碎背后嘎吱作响的两道木门。 噗! 许献重重跌落在地,喷出一口血沫。 他瞪大双眼,怒吼道: “纪九郎!你要杀官造反么?” 这位总旗大人心里又惊又怕。 他没想到纪渊真个敢下狠手! “我这人恩怨分明,恩仇必报,这是你勾结罗烈的那笔账。 他打了我一掌,迟早都要还回去,先从你这里收点利息。” 纪渊咧嘴一笑,施施然走出屋子,俯视着许总旗说道: “今日再告诉你一个辽东人的规矩,你要杀人,人便杀你,这他娘的才是天理公道! 国法大于人情,所以我只废你一条腿,两笔账一次勾销!” 黑色长靴抬起,狠狠踩下! 咔嚓! 清晰的骨裂之声! “你……纪九郎,你谋害上官,北镇抚司必定要擒拿你下诏狱!” 许献面色狰狞,几乎痛得昏死过去。 只见他右腿弯折,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刺破血肉,极为骇人。 外炼功夫再深,也挡不住纪渊用力一踏。 “放心,总旗大人,死不了的。找个好点的郎中,在家休养个一年半载,差不多就能下地走路。” 纪渊语气轻松,注视着凄惨无比的许总旗,淡淡道: “我这是帮你的忙,救你的命,你应该感激我才对。 今天你没杀成我,改日肯定要再来,办不好这件差事,姓林的怎能罢休? 如今你断了一条腿,可以告伤在家,北镇抚司是朝廷衙门,不会为难一个残废,外放名册上多半没你的名字。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不是么?” 许献疼到牙齿打颤,汗水如雨浸透斗牛服。 他死死地盯着面带笑容的纪渊,脸上青筋爆绽,愤恨道: “好个心狠手辣的纪九郎,你断我一条腿,就是断了我的总旗! 行,我看你一个缇骑怎么斗百户! 只要你还在北镇抚司一日,就翻不了天!” 纪渊歪了歪头,充耳不闻,右手拎着落水狗似的许献,将其丢出院子。 “等着吧,我既然能打断一位总旗的腿,那就有底气砍得下百户的头。” 说罢,关上正门,再不理会。 望着只剩下一张床是完好的破败屋子,纪渊摇了摇头,捡起地上的钱袋子。 这莫非就是【横死】命数所说的,命犯小人,无常索命? 他都没去主动招惹,麻烦就自个儿上门。 “幸好有些收获,没有白打架。” 纪渊粗略清点,若算上宝钞,共计八十五两银子,又能好吃好喝过一阵子。 当然,最为惊喜的,还是那门内炼呼吸法,《金钟罩》! “瞌睡来了送枕头,许总旗真是善财童子。” 纪渊摸出那块羊皮卷,手指摩挲,感觉细腻光洁,并非普通材质。 “不像是寻常之物……”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微微震荡,抖出光华。 毫无疑问,这上面有道蕴残留。 【金钟罩(白)】 【白色道蕴三百点】 【可进阶命数:虎啸金钟罩(白),十二关金钟罩(青),不灭金身(未知)】 忽地,几行古拙字迹显化出来。 纪渊不由地怔住。 “连武功也可以变化进阶?” 他目光微凝,皇天道图映照大千,万事万物皆难逃脱。 要真是这样的话,发挥的余地很大。 道蕴充足,一切都能改易。 “既然武功能被映照,那丹?药?甚至于他人的命数?” 纪渊眼神炙热,猛地握住了那块羊皮卷。 第十二章 万中无一,练武奇才 屋里一片狼藉,纪渊也懒得打扫。 他背靠墙壁,坐在那张冷硬的木板床上,摊开那块蒲扇大小的羊皮卷。 正面蝇头小字密密麻麻,背面则是一幅吐纳呼吸的行气路线图。 “《金钟罩》看似是横练功夫,其实是一门由内而外的内炼呼吸法。 搬运气血滋养五脏、锻炼六腑,只看内容确实有几分佛门禅武的意思。 也难怪许献那么心疼,跟割他肉一样。 若真是从悬空寺流传出来,那可值不少银子!” 纪渊先是粗略看了一遍正面文字,然后闭上眼睛开始默念,争取将其烙印在心中。 至于背面的那幅行气路线图,他干脆脱掉那件月白中衣,赤着上身。 对照上面的人体图形,逐一辨认穴位和经络。 两个时辰,一晃而过。 直到肚子里传来一阵饥饿感觉,纪渊这才脱离那种沉浸的状态。 “大概记住七八分了,自从外炼大圆满后,龙精虎猛,钢筋铁骨,感觉连五感、记性都比以前强上不少。” 按照武道的说法,身强则心定。 体魄坚固,气血强盛,就能够滋养精神。 若是体虚病弱,往往头脑昏沉,遮蔽灵觉。 如同镜面蒙尘,失去光彩。 “有了内炼呼吸法,我入讲武堂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纪渊收起羊皮卷,眸光闪动。 他今天断了许总旗的一条腿,打伤了几个缇骑,是以下犯上的重罪。 为何有恃无恐? 不怕姓林的百户借题发挥? 一是纪渊笃定林碌不敢闹大,卖爵鬻官这种事没瞒住,一旦被摆上明面,北镇抚司衙门立刻沦为笑柄; 二是只要进了讲武堂,他便有武举考生的名头做护身符,就跟举人秀才可见官不拜一样,姓林的很难再用官职压住自己。 “幸好二叔有南镇抚司总旗这层身份,一次谋害不成后,足以让姓林的投鼠忌器。” 纪渊感慨道。 原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没能很好利用上纪成宗的关系。 否则,也不至于被人合谋害死。 “这险恶的世道,倘若权势、武力一样都没有,只能任由被人压榨。” 纪渊心中无惧,安心坐在家中,继续揣摩内炼呼吸法。 《金钟罩》的等级不高。 大致跟自己家传的《铁布衫》差不多。 都是下品。 景朝武学有高低之分,讲武堂曾专门定下几个等级。 不入流,也就是所谓的庄稼把式,瞎几把打。 然后下、中、上三品,是练力、练劲,外壮内炼的根基功夫。 再是神功、绝学、宝典,传说有通天彻地之能,鬼神辟易之力。 “悬空寺流传出来的《金钟罩》,内容并不高深,但胜在中正平和,简单入门,很难出岔子。” 纪渊摸了摸胸口,这门内炼呼吸法最珍贵的地方。 其实是那张泛黄羊皮卷,里面蕴含着一丝微弱的阳刚精神。 “莫非真是悬空寺首座的亲笔字迹?随手所书就能留下道蕴,这跟鬼仙沈海石倒有些相似,可那幅《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怎么会被认成仿作?大名鼎鼎的容二少也会看走眼?” 余光瞥向压在枕头底下的那卷古画,纪渊心头浮现一抹疑惑。 不过他很快将之抛到脑后,想不明白的问题,就留待日后再说。 “存清去浊,由动而静,采足元气,养炼内息……” 纪渊按照行气图,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默念口诀。 这些晦涩字句,主要作用是为了抚平心头杂念,从而更快、更好进入“呼吸”的节奏。 简单来说,就是营造仪式感。 渐渐地,纪渊心神下沉,如坠虚空。 屋里一片安静,只有充满韵律的悠长吐息声。 呼! 吸! 来回往复。 如大蛇盘踞巨石,吞纳日月精华。 纪渊感觉到筋肉被拉伸,自身气血随之浮动。 好似沸腾的滚水,流淌全身。 炙热的气流窜动着,火烧火燎,刺痛难耐。 半刻钟之后,纪渊察觉到自己到了极限,后继无力。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结束这场练功。 “原来这就是内炼……通过呼吸引动气血,撑开大筋,拔升骨节,嗡鸣震荡,遍及五脏六腑。 要是外炼功夫不到家,筋骨皮膜不够坚韧,贸然练习,反而会伤到自己。” 纪渊睁开双眼,若有所悟。 搬运气血的吐纳呼吸一停,体内那股热流上涌、全身滚烫的痛苦感受,顷刻消失无踪。 “《金钟罩》上有言,常人内炼,几十次、上百次才能生出气感,可我……好像一次就成功了?” 纪渊低头思忖,犹豫着得出一个结论。 “难道我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外炼靠吃喝补足,内炼靠天赋决定,所以我才会外炼平平无奇,内炼突飞猛进?” 心念起伏之间,识海内的皇天道图荡漾光华,映照自身命数,显化出熠熠生辉的古拙文字——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未成(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一青三白一灰,丁下之资】 “丁下之资,哪有半点天才的样子。” 纪渊清醒下来,猜测应该是从【武骨平平】进阶到【钢筋铁骨】,所带来的显著变化。 “身,识,是目前比较容易撼动的两类命数。运,势,道蕴积累暂时还不够深厚。 说起来,我现在有两个选择。 要么吸收那三百点白色道蕴,进一步提升根骨资质,将【钢筋铁骨】进阶为青色命数; 要么升级武功,把这门平平无奇的内炼呼吸法,推演为《虎啸金钟罩》,使其效果更为显著。” 纪渊认真思考着,最后没有掠走羊皮卷上的道蕴之力。 理由是,不必急切做出决定。 白色命数【钢筋铁骨】,已经把他的体魄推动到外炼大圆满。 当下而言,足够了。 再往上进阶,短期内收益未必会有多高。 皇天道图是改易命数,而非直接助人突破境界。 “那道【横死】依旧难以撼动,可惜了。 道蕴之力颇为难得,再看看后续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先不急于一时。” 纪渊考虑清楚后,穿上云鹰袍挎着腰刀就准备出门。 今天已经是第四日。 他挫败了许总旗和一众缇骑,保住自家性命,躲开一场横死之灾。 林碌必然不会罢休,再施展其他的手段。 “天京外城十二坊,十二座讲武堂,十二个武举考生的名额……竞争力度着实不小。” 纪渊锁好屋门,转身刚出南门胡同,就察觉几道偷偷摸摸的隐晦视线。 他也没放在心上,外城本就人多眼杂。 适才,闹出的动静不小。 仓皇逃走的缇骑,还有被踩断一条腿的许总旗,足以引起他人的遐想。 “许献人没在,估计被人抬去医馆治疗了,这个时候,姓林的应该也知道消息…… 踩完总旗,再来个百户,生活真是多姿多彩,充满挑战!” 纪渊脸上带笑,不见丝毫担忧之色。 人生在世,会遇到多少麻烦,多少难关? 靠妥协,靠后退,是躲不过去的。 “西风烈……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哼着荒腔走板的古怪调子,纪渊大步径直奔着太安坊的讲武堂去了。 第十三章 讲武堂中,何来寒门 太安坊位于外城东侧,出了南门胡同,再过一条十字街,往右走。 靠着东五城兵马司衙门的那座官邸,便是讲武堂了。 这一路行来,纪渊大快朵颐。 从尚德酒楼的板鸭、糟鹅掌、虎皮肉,再到街边铺子的龙须面、鸭血粉丝汤。 足足吃了几人份的饭食,这才填饱肚子,平息内炼行功之后的强烈饥饿感。 “外炼强身,内炼壮气,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体魄越坚固,呼吸法的效用就越好。” 纪渊啃完最后一口胡麻饼,顺便要了一碗清水漱口。 他抹干净嘴巴,站在小贩支起的吃食摊子旁边。 这里正对着讲武堂的大门,外面车驾络绎不绝,插着不同将门世家的旗子。 半年一次的武举大考,又要开始了。 各个山头的将种勋贵,自然不会忽视。 武举人的功名,是一道足够合适的起点。 以后不管从军九边,或者下放州府。 天然就比别人高上一头。 “许久不见啊,九哥,今儿个怎的有闲心吃喝?” 纪渊靠着遮风挡雨的大棚木梁,心思浮动之际,忽然有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身子没动,只用眼睛余光瞥了一下。 是个二十几岁,长得乖巧机灵的圆脸青年。 上身着粗布短打,下身是长裤草鞋。 “平小六,你不在永定河码头做事,跑到东城兵马司干甚?” 纪渊粗略搜寻了一下,方才想起这人是谁。 外城三教九流众多,南门胡同里的几座宅院住着各色人物。 这个平小六,他爹是私盐贩子,在盐帮手底下讨生活。 小小年纪,早早辍学,跟着一起做买卖。 他人很伶俐,说话讨喜,若无意外应该能接手他爹的家业,做大做强。 “九哥你是不知道,这阵子外城几座坊邪门得很,无端端的,每天都在死人。” 平小六也不隐瞒,坦言相告。 “一个多月,死了三个更夫,两个暗娼。 前日,我爹请盐帮的一位管事吃酒,没成想喝到一半,快二更天的时候,居然找不见人了。 等到天亮才在马厩里发现尸体,半张脸都被啃了,丢了一条腿和两只胳膊,那个惨啊,我一天都没吃下饭。 九哥你也知道,出了人命,这就是大事,这不赶紧陪我爹过来报案。” 纪渊虽是缇骑,官面上的人物。 因他从不勒索商贩,盘剥百姓。 在街坊邻里那儿,很有口碑。 故而,平小六这样的私盐贩子,也没有避讳什么。 “死在马厩,尸身分离,面庞损毁……这是遇到猛兽了?” 纪渊挑了挑眉,觉得古怪。 上辈子的职业习惯,让他下意识就开始分析死因,寻找动机。 “九哥,最离奇的是,你知道那位管事没了的腿和胳膊,最后在哪儿找到的? 腿在安民坊,胳膊跑长寿坊去了,这两座坊隔着七八条街呢!真他娘见鬼了!” 平小六似是心有余悸,脸色有几分难看,摇头说道。 “所以说,天黑了,入夜了,就少出门。 别老是钻外城宵禁不严的空子,小命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 纪渊眸光闪了一下,轻声嘱咐道。 看来这方世界,可能真有难以用常理解释的邪异诡怪。 不出意外,这桩案子最后应该会移交给北镇抚司。 “九哥,你是了解我的,我从来都不去勾栏听曲,只等着存够银子,娶老王家的闺女呢。” 平小六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转而问道: “对了,九哥你不是北镇抚司的人么?到五城兵马司干嘛?串门啊?” 纪渊抬了抬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淡淡道: “看到对面的讲武堂没?我奔着那里去的。” 平小六瞪大眼睛,上下来回打量了纪渊好几遍,然后竖起大拇指道: “不愧是九哥!太安坊大大小小的武馆、帮派,这几年敢往讲武堂里走的,一个也没有! 无论成与不成,你都是这个!头一号的人物!” 纪渊笑了笑,没在意这种夸赞。 武馆的师傅,帮派的供奉,说到底只是讨生活的江湖人。 哪里比得了从小就调养身体,练习枪棒。 甚至每年都办秋冬围猎,亲身搏杀虎豹的将种勋贵? 从古至今,江湖格局都是正魔对抗。 众多道统,无数门派,催生出一代又一代,风姿绝世的顶尖之辈。 直到圣人横空出世,一举掀翻了如日中天的百蛮王朝。 将那群化外之民驱逐至十万大山,并且设立九边军镇,以为坚固屏障。 立国之后,景朝铁蹄马踏江湖。 连带着把什么正道宗门,魔道教派,一股脑儿都铲除干净。 自此,景朝子民想要攀登武道,砥砺自身。 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入讲武堂! 因为天底下最上乘的武功,最上等的大丹,皆在朝廷手里。 “除了及早对朝廷低头的六大真统,哪还有什么人,敢说自己是江湖高手。” 纪渊收敛心思,今时不同往日。 朝廷鹰犬这四个字,乃是代表圣人意志,景朝律例。 属于合理合法的暴力机关。 比什么宗派门庭的内门弟子、真传弟子有前途多了。 “所以说嘛,自古以来,考公才是唯一的出路。” 纪渊这么想着,朝平小六摆了摆手,昂首阔步往讲武堂走去。 大门口左右各摆着足足两人高的狴犴石雕,朱红大门,闪亮铜钉,充满威严。 纪渊跨过门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方黄泥压就,青砖铺成,足有几十丈宽广的练武场。 两旁陈列着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 十几个劲装打扮,气血强盛的年轻人,或捉对比武,或独自练习。 呼喝之声,不绝于耳。 “北镇抚司的?所为何事?” 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典吏冲着纪渊问道。 讲武堂既不是清水衙门,也不是肥缺美差。 它属于六部之下的特殊机构。 由户部拨调银子,吏部核查考生,兵部和刑部挖墙脚。 至于工部? 天工院、开物院的那帮匠人,压根不关心外物。 除了半年一次的武举大比,会热闹一些。 通常是门可罗雀,冷清得很。 “北镇抚司纪渊,欲入讲武堂。” 纪渊拱了拱手,回答道。 “云鹰袍……是个缇骑。 姓纪?你是越国公家的那支偏房?还是阳武侯那边的?” 典吏捧着册子准备给人登记。 他心里有些奇怪,没见过哪个将种勋贵会去北镇抚司当缇骑。 攒资历镀金,也不是这么个弄法。 黑龙台辖下南北两座衙门,直属那位手段通天,深得圣人信赖的应督主。 不管是监国的太子,亦或者几位国公。 向来都避而远之,生怕过于亲近,引起猜忌误会。 “都不是。我乃辽东纪氏,籍籍无名一小辈,并非将种勋贵之家。” 纪渊不卑不亢,微笑以对。 “辽东,原来是军户出身,难怪这么莽撞。 年轻人,听我一句劝,趁早打消靠武举出人头地的心思。 天京三十六坊,哪年出的武举人不是名门子弟? 自圣人不再临朝后,十九年没有出过寒门武状元了,更别提……唉,你走吧。” 那典吏先是双眼圆睁,惊奇不已,而后不住地摇头。 他待在太安坊这座讲武堂,已有十年之久。 见过不少毫无出身的泥腿子满腔热血,参加武举大比。 初时,都是想着扬名立万,冠盖天京。 可最后,没几个有好下场。 要么给将种子弟挑中,看家护院做个亲卫; 要么因为一时不慎得罪勋贵,致使练武场上断手断脚,乃至于丢掉性命。 “即便是那位平蛮有功,号称东南柱石的宗大将军,当年入讲武堂考武举也是受到诸多打压,若非蒙得内阁贵人赏识,未必能有今日之地位。” 典吏诚心地劝告。 “你别看太安坊在外城,将种勋贵照样多,瞧见门外面的马车没?奉国将军的二公子,宣威将军家的偏房,骁骑尉家的侄子王三郎,这里头最次的……父辈也是个禁军教头出身。” 言下之意很明显,讲武堂门槛不高,出头的难度却不小。 没几分家世,别凑这个热闹。 “先生好言相告,我心中甚是感激。” 纪渊腰身挺得笔直,像一杆大枪,轻声道: “可来都来了,我想试上一试!” 第十四章 称骨算命,气力如虎 “罢了,你执意要入讲武堂,我也拦不住。 辽东纪九郎是吧,过来这边登记,说一下所在衙门,祖籍何处,父母名姓……” 典吏摸了摸两撇小胡子,摇头坐回桌案之后。 天京城内,卧虎藏龙。 年轻气盛之辈,何其多也。 若只是凭借一腔热血,没什么真本事,迟早要狠狠碰壁。 放下羊毫笔,典吏摸出一块木牌,正面刻着“武”字,指路道: “拿着令牌,往外院那边走,去找魏教头。 让他给你称量骨相,这一关你过去了,才算入得讲武堂,有考武举的资格。” 纪渊拱手道谢。 上查三代,下录卷宗,这是考公的必要流程。 穿过练武场的时候,他扫了一眼那些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个个都是气血旺盛,拳脚有力,外炼大成层次。 放在北镇抚司,当得起一句少年英才。 但在讲武堂,不过堪堪合格的水准。 “这应当就是典吏所说,最次的那批了。 比起资源更多、门路更广的勋贵阶层,只有家传武功的军官子弟自然要差一头。” 纪渊心里思忖,不知道天京城内最拔尖的那帮将种,到底有多厉害? 服气一境大成,甚至打通气脉? 他只想挣个武举人功名,压得住姓林的百户。 至于大比夺魁,拿下三十六坊天京头名? 则属于不切实际的好高骛远。 念头闪动之间,纪渊来到外院。 他看到七八条人影各自站在一块空地上,皆为年纪不足二十的少年郎。 对常人而言,年纪过了三十这个坎。 内炼不成,锁不住气血,武道就很难再有进境。 所以,入讲武堂有年龄要求。 超过二十五,就不能入选。 “北镇抚司的,怎么也来考武举?” “无品无级的缇骑,又不是百户、千户,哪里比得上武举人的功名……” “也是,不过外城十二坊,每年竞争越发激烈,真个难出头。” “……” 纪渊那身云鹰袍扎眼得很,刚进到外院就吸引了许多目光。 他并不在乎旁人的揣测和打量,神色从容,走近过去。 “又来一个,把令牌交上,然后按照次序称量骨相。” 那位魏教头长得威严,鼻直口方,络腮胡子。 身高九尺,膀大腰圆,有种魁梧雄壮之感。 纪渊递上那块木牌,站到队伍里,等待着考核。 他颇有自信,那道白色命数【钢筋铁骨】,道蕴色泽几乎逼出一抹青光。 加上【龙精虎猛】的加持,绝不至于落个下品评价。 “想来你们也清楚,自三千年前,百家尊武,此道高峰一次次被先贤拔高,成为玄洲万族同修之法!” 魏教头其声如雷,中气十足。 扫视一圈,凡是被他目光掠过。 莫名有种被电光打中的感觉,浑身汗毛炸起。 那些出身不凡的将门子弟,立刻收敛轻佻之色,变得安分起来。 “这是下马威。” 纪渊心中了然,继续倾听。 “武道之成就,在乎际遇、心志、勤勉……但,这些条件无法简单判断。 所以讲武堂遵照一千八百年前的大宗师元天纲,所推行的称骨法,择选人才。” 魏教头走到空地中间,只见五根粗细不同的沉重铜柱立成一排。 “何为称骨法?它的全名应该叫‘称骨算命’。 当时,跻身天下绝顶的元天纲认为,人之外,为皮相;人之内,为骨相。 外能观气色,测吉凶,内可断天资,看禀赋。 讲武堂的最低标准,就是武骨中下。 若连这个层次都达不到,即便日夜苦练,若没什么际遇,终其一生难有成就,突破不了二境通脉。” 魏教头指了指那五根铜柱,解释道。 “所谓称骨,就是从气力、气血等方面做出评价,进行累加,从而得出筋骨优劣之分。” 忽然,有人好奇问道: “教头,称骨之法,我等已经知道了,可‘算命法’又作何解?” 魏教头并未呵斥,只是摇头说道: “武骨有高下,命数自然也有轻重。 元天纲说,人之命越轻,运道就越薄。 二两二,是劳碌命,每逢困难事重重,身寒骨冷苦伶仃; 六两二,则是青云命,紫衣金带为卿相,富贵荣华皆可同……据说,命数最重为七两二,天生圣人,命格罕有,十代积善。 当然,这些都是玄门道理,做不得数。 元天纲钻进去研究了一辈子,最后也没弄明白人之命数如何改,人之命格如何造,人之命盘如何成,一场空罢了。” 魏教头的这番话,让纪渊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他默默在心底记下第二个名字,元天纲。 “好了,不要闲扯,尔等看到这五根铜柱没有? 气力、气血分为五等,龙、象、虎、牛、马。 古话说,五马不能分其尸,天生神力者! 你们谁能挪动两根铜柱,做到气如烈马,力大如牛,就算过关。” 魏教头虎目圆睁,高声问道: “谁先来?” “我!赵通!” 一个身穿锦袍的黑脸少年昂首阔步,越众而出。 他信心十足,直接跳过第一根巴掌宽的铜柱,双手抱住圆盘般粗壮的第二根。 “喝!” 黑脸少年猛地发力,两条胳膊筋肉膨胀一圈,根根大筋崩崩作响,浑厚气血迸发而出。 感到热力扑面,引得众人大惊。 “这赵通是虎贲军中第一高手,校尉赵猛的二儿子!练的是家传《摔碑手》,外炼大成,的确有点本事!” 纪渊五感不俗,听到有人嘀咕。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是个头戴银丝抹额,穿着富贵的俊俏少年。 咚咚!咚咚咚—— 赵通气血上涌,脸色涨得通红,筋肉鼓起像一条条蚯蚓,有些狰狞的样子。 他抱住那根实心浇铸的沉重铜柱,连着在空地上走了五步,踩出深深脚印。 最后气力不济,双手一松,轰得放下,大口喘着粗气。 “力大如牛,气……稍微短了一些,以后多在内炼上用点心。” 魏教头大手一挥,示意赵通表现合格。 “下一个,谁?” “在下张二和!愿意一试!” 五短身材的矮个少年摩拳擦掌走上前去。 结果只是勉强提起第一根铜柱。 魏教头没说什么,沉声道: “继续。” 就这样。 那两根铜柱不断被移位。 有人通过,有人落选。 目前最好的成绩,便是赵通和那个头戴银丝抹额的俊俏少年。 一个挪动第二根铜柱,走动五步; 另一个举起第一根铜柱,将其挥舞如轮。 前者是力大,后者是气长。 “太安坊纪九郎。” 很快就轮到了纪渊。 作为最后一名称骨考生。 所有目光全部集中在他身上。 “第一根……有些轻了。” 纪渊提着代表着一马之力的铜柱,神色轻松将其放回原位。 “举重若轻,有些本事。” 魏教头眼神微动,露出赞许之色。 可还没等他做出评价,纪渊转身走到那根一牛之力的铜柱面前。 全身筋肉陡然拧紧,双手合抱,跨出八步,轻轻落地。 至此,两根铜柱重新并列,不差分毫。 “这是谁家的?越国公还是阳武侯?忒生猛了!” “气力远胜烈马、蛮牛!” “北镇抚司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人物?” “……” 这下子像炸开锅一样。 其他人纷纷议论。 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低头不见抬头见。 朝堂之下,他们家中的子女、旁支也是如此。 关于天京三十六座讲武堂,各有什么样的劲敌、强敌。 那些奔着功名的将种勋贵,早就事先打探清楚。 谁知道,这外城的太安坊。 突然杀出一个纪九郎,让人始料未及。 “他往第三根铜柱去了!” 那个头戴银丝抹额的俊俏少年眉头紧锁,一脸不敢置信。 什么时候,外城都如此激烈了? 放在内城,往常拔出虎力铜柱者,都是少数。 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缇骑,能做到? 纪渊心神放空,体内气血沸腾滚烫。 他入讲武堂,为的就是功名。 可以大出风头,为何要藏拙? 第三根铜柱,他拔定了! “还好许总旗送了一门内炼呼吸法,使我力大气足,能试一试。” 纪渊提起一口气,筋肉如虬龙盘踞,生出无穷无尽的精力。 他双手错开,一上一下,搭在那根足有千斤的铜柱上。 整个人腰马合一,全身发力! “起!” 吐气开声,如平地炸雷。 长条青砖铺就的地面,硬生生陷下去寸许,踩出两个坑洞。 轰! 那根五年内不曾被挪动的虎力铜柱,在一众考生惊骇的目光中拔地而起,扬起大片烟尘! 第十五章 世恶道险,且看攀登 “气力如虎,是为上等骨相!” 魏教头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同样被纪渊倒拔千斤铜柱的骇人场面给震惊到了。 这少年不仅力大,而且气长。 一身筋骨之强壮,犹如钢铁打铸。 绝对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外炼大圆满,筋骨皮膜浑然一体,极为少见的横练体魄!” 魏教头立刻起了爱才之意。 这样上好的苗子,放进九边军镇磨炼几年,定然能崭露头角。 可他转念一想,这纪九郎没个好的出身家世,怎么争得过讲武堂里的将种勋贵? “如此年轻,大有可为!只是入了讲武堂,恐怕遭人嫉恨,坏了前程!” 魏教头眸光闪烁,心绪复杂。 他是行伍出身,几年前退下沙场,被兵部上官安置到讲武堂做个教习。 待得久了,也知道天京内外两座城的一些腌臜之事。 那位东南柱石,独自撑起一片天的宗大将军。 十九年前的武举大比,靠着一双拳脚硬生生踩下几位国公、武侯做靠山的将种勋贵。 登顶夺魁,名动天京。 外人只道风光无限,哪里清楚其间的凶险。 “可惜了。” 魏教头惋惜道。 呼哧!呼哧! 粗重的吐息,宛若热风席卷,吹拂而过。 纪渊扛着那根千斤铜柱,缓慢地绕着空地走了一圈。 每一步落下,便踩下坑洞似的深重脚印。 全身气血如同江河奔流,使劲冲刷四肢百骸。 这种各处筋肉拧成一团,恍如大蟒绞缠的美妙感受。 比起之前抛石锁,滚石球,推石碾子简直要爽快太多。 退到外圈的一众人等,注视着那袭烈烈震荡的云鹰袍,无不震骇异常。 “这小子从哪里跑出来的?” “纪九郎,我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他娘的,不是说外城的讲武堂功名很好拿么?” “气力如虎,钢筋铁骨,对上内城那几个妖孽也不差了!” “……” 场间议论纷纷,考生神色各异。 “北镇抚司,纪九郎,这就有意思了。” 那个头戴银丝抹额的俊俏少年啧啧称奇,轻声道: “凉国公家的杨休此前放出狂言,要从外城一路杀到内城,夺下武状元的功名……哼,如今看来,能不能在太安坊出头都难说。” 咚! 一声震响! 那根千斤铜柱砸穿青砖,被稳稳当当放回原地。 纪渊呼出一口浊气,周身毛孔张开泄出汗水。 一瞬间,就把云鹰袍给浸透了。 深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体内沸腾的血液。 纪渊看向面露赞许的魏教头,等待回复。 后者微微颔首,正声道 “你待会儿领了考生牌子,以后有空便可来此练功。” 纪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这就算是过关了。 有了讲武堂这层身份,那姓林的一时半会奈何不了自己。 目前而言,最大的威胁暂时解除了。 “谢过教头。” 纪渊拱手道谢。 只要林碌无法用官位拿捏他,那么一切都好办。 压在心头的大石落下,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 “赵通,郑玉罗,陈旺,纪渊……” 魏教头陆续点了五个名字,用朱笔在木牌上勾动,交还给这些人,叮嘱道: “希望你们能安心备考,太安坊已有十三年没有出过武举人了,别看外城不如内城富贵逼人,满地公卿,每年总能蹦出一两个服气内炼,一鸣惊人的小家伙。” 纪渊点头称是,接过木牌揣进胸口。 他要求不高,成功拿下武举人的功名,再踩死暗中算计自个儿的林百户。 之后,顺着北镇抚司这个台阶。 往上爬到个千户、指挥使,有资格安身立命就满足了。 这个世道,无权无势只会受人欺凌。 要么握权,要么握拳,两个总得占一样。 否则,就要委屈自个儿忍气吞声。 …… …… 北镇抚司衙门,林碌扭了扭臃肿的身子,斜睨着下面躺在担架上的许献,张口骂道: “我说你们七八个人,一起上都拿不住十五岁的小娃儿? 怎么,就他吃饭长力气?真是废物!” 这话说得既难听又刻薄,如同狠狠在脸上抽了一记耳光,有种火辣辣的疼。 “还请百户大人见谅,纪九郎此人心思深沉,极为擅长藏拙。 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武功不过外炼筋骨,实则他早已达到大圆满,还偷学了一门招式凶狠的擒拿之术,寻常七八条大汉,根本近不了身。” 许献挣扎着坐起身,他右腿已经废了,就算痊愈,也会落下跛足。 那纪九郎当真是心狠手辣,半点活路也不给自己! “我看你这次怎么死!” 念及于此,许献心中大恨。 说起来也奇怪,归根究底害他落到这步田地的明明是林碌,可这位总旗却偏要怨怪被迫反击的纪渊。 “以下犯上,姓纪的小子好大胆子! 他武功再高又怎么样?难道敢跟朝廷对着干?” 萝卜粗细的手指敲打桌面,林碌那张肥脸上忽地露出一丝阴险之色,拍掌笑道: “谋害上官,足以下诏狱了!老许你这条腿断得好啊,正好借题发挥!来人,他娘的,人都死哪去了?” 林碌拍着桌子吵嚷,当即就要发签调派人手,拿下犯事儿的纪渊。 快刀斩乱麻,才能省得夜长梦多! “他二叔纪成宗只是南镇抚司的一个总旗,有甚了不起,罪证确凿的情况下,怎么去三法司状告我?纪九郎啊,终究是年少气盛,自个儿将把柄送到我手里来了。” 林碌霍然起身,臃肿滚圆的躯体倒也灵活,狠声道: “衙门里的人呢?赶紧点齐,抄了纪渊的家,免得他外逃!” 旁边的小吏低声提醒: “几位总旗带着缇骑出去巡查内外两城了,衙门里只剩下一两个小旗,等着听吩咐。” 林碌大手一摆,自信道: “无妨,有本大人在,一个外炼大圆满的小子翻不起风浪!” 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纪渊父亲留下的百户空缺,自己一定要拿下。 那位万年县余家庄的蓝大管事,绝非好糊弄的简单人物。 委托办事的五千两银子,已经有一半进了口袋,怎么可能再往外掏出去。 “百户大人,那我……” 看到林碌气势汹汹就要捉拿纪九郎,许献心中升起大仇得报的无边快意。 区区一个缇骑,怎么跟百户斗? 不识好歹的辽东泥腿子! “老许你的话?” 那身被撑得宽大的赤色飞鱼袍,衣角翻飞,林碌停在担架面前,俯视着笑容讨好的许献。 “既然断了腿,今年外放名单自然不会再有你的名字。不过……把总旗官服脱了,领五两银子汤药费,安心回家养伤。” 林碌从指缝间漏下几枚碎银,好似打赏乞丐的残羹冷炙。 而后看也不看,大步离去。 这空出来的总旗,又能做笔好买卖了! “大人……小的……” 许献如同五雷轰顶,两眼呆滞。 似是想不通,为何会落得这个结果? 他为北镇抚司流过血,也为百户断过腿啊! 衙门里的众多缇骑纠结成队,乌泱泱涌向太安坊。 只剩下坐在担架上的许献,根本无人理睬。 这时候,他脑海里忽地浮现出一幕场景。 那纪九郎头颅低垂,声音轻淡—— “许总旗就从未想过,换个活法?” 一股浓重的悔意与凄凉,霎时填满许献的心头。 他这些年,到底活了个什么出来? 第十六章 大丈夫的功名,当从刀中取 日头西斜,昏黄余晖映照讲武堂。 入选的、落选的考生各自散去。 或是寻个地方吃酒庆祝,或是准备明年再来。 武举人的功名,并没有那么好挣。 天京内外两座城人口数百万,习武之辈何其多? 拢共三十六个名额,没点看家本领,哪能代表本坊参加大比。 “许献这小人见利而忘命,眼光看不长远,明知道姓林的是个刻薄寡恩之人,却依然甘心当狗腿。 他断了一条腿,这样的深仇大恨,必然要回去跟林碌复命,下令捉拿于我。” 纪渊心里思忖。 他现在有讲武堂考生的木牌护身,除非犯下通敌叛国,谋逆造反这等大罪。 必须交由三法司,或者黑龙台受审。 否则,可以见四品以下的朝廷命官而不叩拜,更不受枷锁镣铐等刑狱加身。 这便是功名的好处。 圣人之所以定下这样的规矩,无非是想着天下武夫有个出路。 不受贪官污吏迫害,从而被逼无奈,做了啸聚山林的强梁大寇。 “玄洲万载以来,只出过圣人这一位布衣天子,从乞丐、和尚到如今威加四海、镇压中央的人间至尊。 听说圣人当年,就是不屈于百蛮王朝的残酷统治,这才举起反旗,召集义军。” 对于那位由南击北,平定天下的圣人老爷,纪渊莫名有种既视感。 “要是姓朱的话,那就更像了。” 如今的大景,统御三十九道府州。 圣人闭关不临朝,已有二十年之久。 朝政大权,全部握于太子手里,其下还有镇守一地的几位藩王。 “明明是烈火烹油的甲子盛世,铁桶般牢固的大好江山,可九边军镇怎么会糜烂成那个样子?” 纪渊摇头,甩掉多余的杂念。 刚迈出外院大门,就被后面一道粗豪声音叫住: “纪九郎,你家可是住在太安坊?” 纪渊转头一看,正是魁梧雄壮的魏教头。 他点了点头,拱手道: “回禀教头,我在南门胡同租了一座宅院落脚。” 纪渊还未束发之前,是跟二叔一同居住。 不过后来进到北镇抚司,补缺缇骑。 自个儿有了俸禄,索性就搬出来一人独居。 “某家记得那地方有个狗肉馆子不错,顺道一起过去?” 魏教头语气有些生硬,看来不太擅长做这种表现亲近、拉拢关系的事儿。 “那就由我做东好了。这阵子寒气深重,正要吃些暖身子,活气血的好东西!” 纪渊微微一笑,很给面子。 无论前世,或者今生,他行事的风格向来如此。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我看你登记造册上所写,是辽东来的?” 魏教头身着锦袍,浑然像铁塔一般,威势十足。 “我父亲是辽东靖泉县人,从小在无定河边长大。十三岁就应征入伍在军镇扎根下来,后来与二叔一起进到何汝龙守备帐下做一名斥候……” 纪渊早就把这些内容背到滚瓜烂熟,毕竟熟记身份信息是卧底的基本功。 “不容易,真不容易!辽东那地方苦寒,我以前随谭文鹰大都督镇守朔风关,那里日夜交错,温差极大。 白天如蒸笼,一旦入夜,呵气成冰。 我见过有个新兵蛋子,出去撒尿差点把胯下那活儿都给冻住了……” 得知纪渊是军户出身,父亲为北镇抚司尽忠牺牲,魏教头眼神变得柔和,欣赏之意也更浓厚。 “听说辽东的穿云山、擎天海,比之朔风关更惨烈,百蛮王朝残余部落聚集,能活过两年就已经是老卒。 你能从那样的修罗场趟过来,旁人想象不到,我却能猜得几分。” 纪渊并未亲身体验,只能淡淡道: “些许风霜罢了。” 这个回答,立时让魏教头刮目相看。 要知道少年人气盛,吃了一点苦头就恨不得天下皆知。 像纪渊这种能藏住心事的坚忍性子,反而少见。 “当真是浑金璞玉,值得好好栽培!” 魏教头心里赞许,却未明说。 两人并肩而行,走得很快,来到那处狗肉馆子。 随便挑个位子坐定,炭盆砂锅,热气冒起,诱人肉香直往鼻子里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魏教头终于进入正题: “九郎,你可曾想过入伍?气血如虎,钢筋铁骨,放在兵家种子频出的九边,也是上等大材。 不瞒你说,我是谭文鹰大都督麾下,做过游击将军,后来伤了根基,气血衰弱,武道再难有进步,这才听从兵部的安排在讲武堂当一名教头。” 原来是伤兵退伍? 纪渊眉毛一挑。 天京内外两座城真是藏龙卧虎,随便都能遇到厉害的角色。 原身不通琴棋书画,但对于那些名声在外的武道高手却极为上心。 沈海石不知道是谁,但谭文鹰可是赫赫有名。 年仅三十就进到五军都督府的当朝一品大员。 景朝拢共十七八位大宗师里,他大概排在前八。 一手杀生剑术,造诣极为惊人。 曾于北海鳌头矶,斩杀掀起风浪的千年大蛟。 名列钦天监的山河榜第十,人称宗师境界守门人。 “今日你一鸣惊人,用不了多久,太安坊,或者整个外城都会知道纪九郎此人。 仅我这座讲武堂,就有虎贲军校尉之子赵通,那个郑玉罗,太子东宫辅官走的门路,还有凉国公家的义子,生有狼顾之相的杨休……个个都奔着功名而来。 这是一条青云路,你有武举人功名,入伍就是把总,升迁捞战功更为容易。可要没这层身份,即便太子殿下的亲信,也得乖乖从卒子做起。 若能拿下武状元,更不用多说,武侯、国公、藩王,各家的门第任你挑选,从此一飞冲天!” 魏教头喝光三坛剑南烧春,这才有些微醺的意思。 他望着面无表情的纪渊,叹气道: “九郎,你根骨很好,这毋庸置疑。 但武举已经是将种勋贵划出来的一座猎场,他们不需要舞弊,更不需要泄题。 生来服大药,调理气血,培育筋骨,加上等的武功传承,足以把寒门、贫家子甩远。 而且,若有人出头,压了将种勋贵的风头。 他们必定会一致对外,将其淘汰,这是一种无言的默契,也是吸取十九年前宗大将军夺魁的教训。” 纪渊眉头微皱,他知道宗平南是十九年前的武状元。 那位寒门出身的大将军参加大比,打死、打伤了一众将种勋贵,夺魁武举。 听说最后蒙得内阁的贵人看中,这才免于被报复。 “宗大将军被凉国公摁在招摇山,苦熬了二十年终于晋升大宗师,这才封了大将军,手揽大权,镇守一方。 所以,九郎,你若真有大志向,不妨去从军入伍。 某家可以为你写一封推荐信,谭文鹰大都督位高权重,要是得到他的青眼相加,不会比武举人功名差。” 魏教头目光炯炯,耐心等待纪渊的答复。 他确实是惜才,否则不至于交浅言深,说上这么一番长篇大论。 大名府,天京城。 是权贵拨弄风云的中枢之地,注定难有泥腿子的出头之日。 多少英杰在此折戟沉沙,一蹶不振。 砂锅里汤水乳白,滚滚冒泡。 纪渊注视着翻动的香肉,默不作声。 半晌后,摇头道: “多谢教头的好意,但请恕晚辈骄狂,不能答应。 我父亲杀匪割头十七颗才走出辽东,换来一个北镇抚司的小旗,全家死得就剩我一人,换来一个百户。 正如教头所说,这一路行来……很不容易,所以不能往后退了。 将种也好,勋贵也罢,孰强孰弱总得打过才知道。 大丈夫的功名,当从刀中取!” 第十七章 月黑风高,贼人上门 “大丈夫的功名,当从刀中取!” 纪渊声音不高,却格外坚定有力。 配合上那张冷峻的年轻面庞,一股豪气顿生,让人慨然不已。 “好个辽东儿郎!你这一句话就够我再喝三坛剑南烧春!” 魏教头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盏晃动。 满是肉香酒气飘荡的狗肉馆子,陡然为之一静。 夹杂荤话、俚语、笑骂的嘈杂声音,顷刻如冰消雪融。 等看到那两位军爷相安无事,这才继续吃肉喝酒。 热闹的气氛,旋即恢复过来。 “教头的看重、还有提携之意,九郎心里是明白的。 我入讲武堂,考武举,为的是安身立命,不受上官打压……” 纪渊也不隐瞒,大略说了一下在北镇抚司被林碌谋害的亲身经历。 “我一家老小豁出命才换来的百户空缺,怎能给小人拿去做买卖、换钱财! 是以,哪怕九郎知道武举人的功名不好挣,也要拼尽全力搏个出身。 只希望有朝一日子承父业,穿上那身飞鱼服,让他在冥府之下得以安息。” 这一番话有真有假。 魏教头给出从军入伍的选择时。 纪渊认真考虑要不要答应。 谭文鹰三十岁做到当朝一品大员,执掌五军都督府,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若能抱住这根大腿,得到赏识,必定能飞黄腾达。 纪渊确实有一刹那的心动。 “我记得朝野上,谭文鹰为燕王一党,而如今是太子监国,背后还有个二十年不上朝的圣人……掺和进去怕是讨不到好?” 许是再世为人的缘故,纪渊的视角与他人不同。 魏教头想得是谭文鹰官拜都督,位高权重,广招人才。 自己过去,可得重用,不会埋没。 但作为什么都懂一点的键盘侠,纪渊却看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 那便是国本之争! 按理说太子已经册立,并且监国二十年之久。 继承大统,毋庸置疑。 可无奈景朝气运如日中天,乃是“五龙同朝”的罕见局面。 除却闭关的圣人,东宫的太子。 还有燕王、怀王、宁王。 各个都独霸一方,有潜龙之相。 “我虽是一个无名小卒,夺嫡争位这种大事未必落得到头上,可难保风云突变,身不由己被裹挟进去。 跟着其他权贵,一旦站错队伍就是株连下场。 而南北镇抚司衙门归黑龙台执掌,那位有望跻身神通之境的应督主,乃是圣人心腹,只对圣人负责,连太子都无法指使,不存在结党的可能性,反倒最为安全。” 只是片刻的功夫,纪渊便把这里面的利弊危害想个透彻,拒绝了魏教头的一片好意。 他上辈子的职业习惯,每走一步都要推测后面的变化。 否则,很容易一脚踩进坑里。 魏教头哪里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他只觉着后生可畏,实属难得。 放着大好前程不取,也要跟将种勋贵较个高低。 天京城内的寒门贫户,有这份心气的人,绝不会多。 “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九郎尽可以说,魏某人武功平平,官位也不高,却从不怕事!圣人定下的景律尚在,那帮将种勋贵一手遮不了天!” 听到魏教头这么说,纪渊郑重点头,再次谢过。 男人之间的交情,有时候就是如此朴素。 倘若意气相投,一杯酒、一句话便能交托性命。 “与豪爽之人打交道,最重真诚与洒脱,这样才能拉近彼此的关系。” 纪渊眸光平静,见人做人,见鬼扮鬼,这是他长年以来早已习惯的下意识行为。 魏教头喝到酣处就罢手,并没有刻意追求一醉方休。 走出狗肉馆子,外面的冷风一吹,瞬间就清醒了几分。 他望着眼神清醒的纪九郎,心中赞许之意更深,提醒道: “你那个上司的名声,我也素有听闻。武功修行一般,二境通脉的水平,但擅长敛财受贿,盘剥手下。 他敢私下拿百户之位做买卖,背后必定有人撑腰。 俗话说,为虎作伥,小人就如同那伥鬼一样,只是帮着吃人的老虎做事罢了。 你想惩治林碌,必定要知道他的靠山是谁,免得把自个儿搭进去。 尤其是你今天打断了那个总旗的一条腿,林碌肯定会借题发挥,捉拿于你!” 纪渊深以为然,他正打算让二叔纪成宗好好调查。 姓林的行事这么嚣张,其他百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应当是有某个千户撑腰。 “在北镇抚司能坐到千户的位子,至少也是三境换血武者,不好惹啊。” 虽然纪渊是这么想,但他神色很是淡定。 人家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难道还要考虑会不会溅到大人一身血么? 他扫了一眼身材魁梧如铁塔的魏教头,心念一转,忽而想道: “不知道做过游击将军的魏教头,武功到底有多高?”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倏然抖动荡出华光。 随着纪渊眸光凝聚,精神集中,一行行古拙字迹陡然浮现。 【魏扬】 【三白两灰,丁下之资】 【百人斩(白)、忠勇(白)、悍卒(白)、气血衰败(灰)、寒毒入体(灰)】 “皇天道图果真映照大千世界,连他人的命数都可显化。” 纪渊有些惊喜,暗自赞叹。 这样一来,他不仅能了解对手的信息,甚至还可以针对性寻找弱点,达到料敌机先的效果。 “不过,映照命数未必次次成功,随心所欲。要是遇到贵人,只怕会有风险……小心无大错。” 纪渊收回目光,时刻保持警醒。 “我家就在前面,教头可要喝上一碗醒酒汤再走?” 魏教头步伐稳健,一路来到南门胡同口。 他往里面看了一眼,眉头拧紧,高声说道: “几坛剑南烧春能有什么醉意……只是这月黑风高,九郎你要小心有贼上门!” 话音落到最后一个字,化为一声爆喝,炸雷也似。 纪渊事先反应过来,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他看到魏教头虎目圆睁,胸腹瘪下。 滚滚气流被吸纳进去,凝聚成一团团精纯内气喷吐而出! 轰! 胡同两边的墙皮都抖了一抖,好似大风刮过,搅得簇簇作响! 这要是靠得太近,恐怕耳朵都要被震聋! 黝黑的巷子里头,当即摔出几道身影,发出求饶惨叫。 “果真是贼人!” 魏教头脚下一踏,魁梧身形如离弦之箭,闪进那条颇为狭窄的胡同深巷。 似他这样杀人如割草的沙场老兵,动起手来干脆利落。 如同虎入羊群,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撂倒了一大片人。 “九郎,这个死胖子定然是江洋大盗,强梁山匪! 景朝律例禁止良民佩刀带弩,这头肥猪不止如此,还冒充你们北镇抚司的百户,刚穿飞鱼服,真是找死! 你赶紧打断他的手脚,将其捉拿进诏狱,好好严刑拷打!” 不多时,魏教头提着一个身形臃肿,鼻青脸肿的胖子走到纪渊面前,不停地使着眼色。 后者会意,先狠狠地踹了两脚,嘴里骂骂咧咧道: “确实是胆大包天!竟然在我面前冒充北镇抚司……猪狗一样的东西,也配穿这身飞鱼服么?!” 说完还不解气,纪渊抬手又扇了几个耳光,那张肥脸高高肿起,满是淤青,像个猪头一般。 等出够了气,他才凑过去瞧了瞧,然后惊呼道: “林百户?你带着这么多兄弟躲在胡同巷子里作甚?” 第十八章 奴仆走狗,凶悍鹰狼 “纪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殴打上官! 先前踩断许总旗一条腿,如今更是不把本百户放在眼里! 下一步,你莫不是要对千户大人动手了!?” 林碌气急败坏,那颗已经辨认不出五官的猪头说话含糊不清。 他万万没想到,自个儿蹲守了一晚上,受尽冷风吹刮。 好不容易等来纪渊归家,却被一条莽汉半道杀出揍个半死。 “一场误会罢了,百户大人何必说得这么严重。 这月黑风高的大晚上,伸手不见五指。 大人带着一帮缇骑兄弟藏在角落,害得卑职以为是贼人,正准备做什么见不得光的腌臜勾当呢。” 纪渊笑容和善,一脸真诚地说道。 他心想,魏教头也是个粗中有细的厉害角色,难怪能在谭文鹰的帐下办事。 察觉巷子里有人埋伏,立刻就先发制人,下手毫不留情。 通脉二境的林碌,几招之间就被捉拿住了。 不仅如此,魏教头还一口咬定姓林的是贼人,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误会?我看是蓄谋已久! 纪九郎,你一个无品无级的缇骑,不止谋害总旗,现在还对我施以暴行……纪成宗来了也救不了你!等着下诏狱吧!” 林碌像个鸡仔似的被人提在手里,平日装腔作势攒下来的颜面,顿时荡然无存。 那个铁塔大汉的擒拿手法精妙,劲力深入脊椎大龙,让人不敢妄动,生怕被捏断骨头。 “还有你!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袭击朝廷命官,对抗北镇抚司!一起下诏狱吧!” 林碌色厉内荏,扯着嗓子喊道。 黑龙台最令人畏惧的地方,便是诏狱。 传言那里关押着景朝立国以来,所有穷凶极恶的不法之徒。 从江湖高手到宗主掌教,乃至山精野怪妖魔诡异…… 都被镇压于地下十八层诏狱,终年不见天日。 尤其是朝廷大员,听到这两个字就会浑身颤抖、好似筛糠。 “你个猪狗一样的东西,还敢口出狂言!” 魏教头张开蒲扇般的大手,“啪啪”两个耳光甩了出去。 “九郎年纪小容易被蒙骗,可你休想瞒过我的一双法眼!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浑身上下有哪点像北镇抚司百户大人? 肥头大耳,歪嘴斜眼,一看就心术不正!” 啪啪啪—— 又是七八记大耳刮子! 直接把林碌打得晕头转向,神志不清,嘴里讨饶道: “我真是百户!北镇抚司的百户!” 纪渊咳嗽两声故作迟疑,仔细看了两眼。 连忙拉住魏教头,叫他停手: “确实是林百户没错,可能这几天有点发福,不太好认。” 魏教头两眼瞪大,似是感到震惊。 这才放下被打得嘴巴淌血的林碌,毫无诚意道: “那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对不住了林百户,某家刚才下手重了一些,还望多多包涵。” 林碌脚下踉踉跄跄,站都站不稳。 脸颊又红又肿,高高隆起,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过了好半晌,恢复点气力。 用手指着魏教头和纪渊,怒声道: “拿下!快快给本大人拿下这两个混账!” 毫无回应。 林碌转头一看。 那些缇骑纷纷东倒西歪躺在地上。 “林百户未免小肚鸡肠了,都说了误会一场,为何还要斤斤计较,没点气量。” 魏教头眉头一皱,摆手道: “某家乃讲武堂中人,隶属六部管辖。少拿鸡毛当令箭,你想要捉我进诏狱,得去黑龙台请一道刑令!否则,没资格在这里吆五喝六!” 讲武堂? 林碌心头一动,被肥肉挤成一条线的小眼睛扫过纪渊,难不成这个泥腿子要参加武举? “没错,九郎如今是太安坊武举考生,日后说不得就有功名在身。 百户大人是否有他通敌叛国,谋逆造反的确凿证据?若没有的话,无缘无故抓人,可说不过去。” 魏教头铁塔般的魁梧身子往前一压,充满压迫感。 他是三境换血武者,要不是早年受过暗伤,气血衰败厉害。 似林碌这样的跳梁小丑,恐怕连自己一招都挡不下。 “好你个纪九郎,难怪气焰如此张狂,原来是入了讲武堂!本大人看你能走多远!” 林碌知道事不可为,抹了抹嘴巴不停地淌下血迹,狠狠瞪了纪渊两眼。 看也不看倒成一片的众多缇骑,仓皇离开。 这纪九郎当了武举考生,自己不好再借着百户官位继续打压。 看来要另想办法了! “果真是个欺软怕硬的阴险小人。” 魏教头目送那道圆滚如球的背影消失,轻蔑道: “换做九边军镇,这种废物活不过两日就要身首异处。 黑龙台巡视天下,应督主功参造化,可底下南北镇抚司两座衙门,却是有些糜烂了。” 纪渊默不作声,圣人闭关太久,太子监国与藩王共治天下。 仅凭东宫压不住国公、武侯等各方势力,只能讲究制衡,不断妥协。 这样导致朝堂风气日渐败坏,内斗得厉害。 “除非圣人临朝,不然很难扫除弊病,根治沉疴。” 纪渊收敛杂念,庙堂离自己太远,那是朱紫公卿所要操心之事。 “今日谢过教头援手,这份恩情,九郎记下了。” 魏教头爽朗一笑,正色道: “某家还等着你在练武场上威风一把,好让那帮眼高于顶的将种勋贵知道,咱们这些修罗场里厮杀过来的泥腿子,不比他们差!” 纪渊用力点头,天底下从没有只让贵人站着,贱民跪着的道理。 他要入讲武堂挣功名,就是不愿给将种当狗,世家做仆。 北镇抚司的凶悍鹰狼,至少不用对着主子摇尾巴。 …… …… 内城,宣武门的一座大宅子。 练功的密室里,一袭云纹白袍的阴鸷青年睁开双眼。 浑身气血滚荡如火,不由自主散发出澎湃热力。 停止运功后,赤红的肤色渐渐收敛,恢复正常。 “没有换血大丹,瓶颈始终突破不了……这一关,当真就这么难过?” 约莫二十五六的青年男子,眉宇之间有股阴鸷气焰,好像喜怒无常,随时都会杀人一样。 笃笃! 思忖之间,密室内的铜磬发出响动,这是外面管家联系发信的方式。 只敲两声,代表有客上门。 阴鸷青年整理了一下衣袍,推开密室的石门,大步走了出去。 来到花厅,见到鼻青脸肿狼狈异常的林碌,他眉毛一挑,问道: “谁打伤的你?对北镇抚司的百户动手,莫非活腻味了?” 林碌一改往日的倨傲,弯腰低头,委屈道: “回禀千户大人,是纪渊那小子。” 阴鸷青年眉头微拧,想了半晌才说道: “蓝老二让你给他侄子某个百户空缺的事儿,你还没办成?” 意识到千户大人恼怒,林碌臃肿身子猛地颤动,张口就要辩解。 忽然! 烈风扑面! 阴鸷青年翻掌按出,炙热内气吞吐而出,如同一座几百斤的石碾子悍然砸下! “嘭”的一声,将林碌打飞出去,连着翻滚几圈。 “一个辽东来的泥腿子你都搞不定,我要你何用?” 阴鸷青年面带煞气,大袖一卷,望向像条死狗似的林碌,淡淡道: “本大人正在突破境界的紧要关头,手里正紧缺银子,无论你用什么法子,尽快把这桩事弄好,五千两银子一分都不许少!” 第十九章 换血大丹,贱民如草 “遵命,千户大人,小的一定竭尽全力,让那纪九郎交出他父亲的百户空缺。” 林碌好歹也是凝聚七条气脉的二境武者,生命力顽强。 挨了一掌口吐鲜血,依旧挣扎着爬起,不敢有半分怨言。 南北两座镇抚司衙门,平日都由百户轮流点卯主事。 至于那几位千户要么坐镇在黑龙台,随时听候督主的调遣; 要么领了差事,外出活动,巡视天下府州,监察百蛮、招摇山的动向。 “你可知道,太医局的一颗换血大丹就要卖万两白银,若没有朝廷官身作保,登记造册,有钱甚至还买不到。” 阴鸷青年眼神冷漠,若非这头肥猪生财有道,办事还算得力,刚才就下杀手了。 “我不管那纪九郎有什么天大的能耐,也不在乎他是生是死——我只要银子,懂了吗?” 气血武道,最重资粮。 太医局的换血大丹,一年只会放出六十颗。 刨除掉那些王公贵族,将种勋贵,落到外边的没多少。 若不抓紧一些,恐怕会耽误自个儿的武道修行。 “小的明白,万年县的蓝大管家已经付了一半定金,那两千五百两银子,小的分几次存进通宝钱庄,兑换成宝钞,明日就给大人送过来。” 林碌用近乎匍匐的姿势,跪伏在地上。 他的一切都是阴鸷青年给予,倘若没有这位千户大人撑腰。 什么百户、飞鱼服、宅子妻妾,一样也保不住。 “这银子什么时候也不嫌多,什么时候都不够花。” 阴鸷青年靠在那张黄花梨木椅子上,看似松松垮垮,却有种饿虎扑食的凶悍气息。 “蓝老二答应用五千两换一个百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来余家庄的身家颇丰。 林胖子你最会来事儿,等蓝老二那个侄子补了百户,多跟他亲近亲近,挖点东西出来,即便没有,也要做个局,拿些把柄。” 林碌立刻明白,千户大人这是盯上万年县余家庄了,他赶忙顺着话头道: “余家手里头的田地、染坊、布行,一年流水十几万。余家老少死的死,病的病,靠山倒台,关系用尽,如今全靠姓蓝的撑场面,只要拿捏住了他,钱财要多少有多少,绝对能供奉大人武道修行所需。” 阴鸷青年轻轻敲打扶手,感慨道: “你知道我的心思就好,官场上的路跟武道一样,出身不好,很快就到头了。 我凭着几分际遇,坐上千户位子已经是顶点,敖景那个老匹夫一时半会退不下去,加上周行风、徐应求几个人都盯着那身指挥使的麒麟补子? 想要压住他们,得到督主的赏识,只有靠突破境界,更进一步!” 林碌不敢出声,南北镇抚司各有一位指挥使,正三品的官位。 可以说是督主之下,权力最大的两人。 “九变龙王”敖景,便是北镇抚司的指挥使。 其人武功深不可测,常年待在黑龙台中安心修行,不理外事。 至于周行风,徐应求,都是出挑的千户。 要么年纪轻武骨好有潜力,要么资历深根基厚有人脉。 与他们相比,阴鸷青年的底子略显薄弱。 北镇抚司,周、徐、宋、王四位千户。 各个都巴望着敖指挥使何时退位,让他们补上去呢。 “起来吧,你刚说是被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小缇骑打伤的?他什么境界?” 阴鸷青年摆了摆手,略过这个话题。 “回禀千户大人,纪渊这人心机深沉,平时表现出外炼层次,实则早已把筋骨皮膜练到大圆满。 一身体魄强悍,许献领了七八个总旗一拥而上,都没奈何得了。” 林碌艰难地站起身,恨恨说道。 “……我本想借着这个由头,将其一举擒拿下进诏狱,只要做实谋害上官,谁也挑不出毛病。 可是千算万算,没料到纪九郎那厮入了讲武堂,拉拢到一个三境换血的厉害教头,让我阴沟里翻了船。” 阴鸷青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露出几分不争气的怒意,冷声道: “我说过多少次,做事最忌讳瞻前顾后,你支使许献去害那缇骑,就应该确保万无一失,结果前后两次都无功而返,一个外炼大圆满的蝼蚁,你若早些出手,一脚就踩死了。 至于他那个南镇抚司的二叔,无非给点银子,威逼利诱,若是不从,照样弄死……值得费这么多功夫?” 在阴鸷青年看来,跟几个没出身、没靠山的泥腿子,哪用得着设计什么。 偌大的天京,权贵是人,贱民如草。 杀人才要偿命,割几株杂草根本无人在意? “千户大人说得对,是小的弄巧成拙了。” 林碌低头弯腰,不敢多做辩解。 “入了讲武堂,确实就不好办了,你拿捏不了。” 阴鸷青年眸光变化,嘴角忽然勾起,轻笑道: “但是,一个辽东泥腿子跟那帮子将种勋贵争功名……无须咱们动手,自会有人收拾。 旁的不说,就凉国公那个义子,生有狼顾之相,被钦天监说是大材的杨休,就在太安坊那座讲武堂。” 林碌心头一突,想到几年前把天京闹得鸡飞狗跳的煞星: “杨休?那个桀骜不驯的武疯子?我记得凉国公不是把他赶到西山府去剿匪了?” 阴鸷青年感慨道: “他是个没脑子的,怎么会剿匪?因为杀人太多,差点引起民乱,又被凉国公调回来,准备挣个武举人的功名。 剿匪屠了一个庄子,老弱妇孺都没放过。换做没靠山的,这般凶残早就被军法处置了,可惜杨疯子有个好干爹……国公义子,令人羡慕。” 林碌点头道: “撞到杨休手里,纪渊无疑是找死!” 阴鸷青年抚掌道: “你手底下那个许献,他腿不是断了么?干脆将其贬为小旗,把蓝老二的侄子提拔上来,带进北镇抚司做总旗。 姓纪的小子,暂时不动他,杨休那疯子会是一把好刀。” 林碌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万一纪九郎争到了功名,给北镇抚司长脸,惊动上头,那百户……可就真的归他了。” 阴鸷青年像是听到什么滑稽的趣事一样,失笑道: “杨休三年前就是内炼层次,如今只怕服气大成,杀过人,见过血,更把凉国公传下的那门《龙虎大擒拿》练到精深之处,别看天京城中那么多家将种勋贵,能比得过他的,没几个。 一个小小缇骑,仗着筋骨强壮,跟国公义子打擂台?他若能赢,那我倒是要道一声佩服了。” 听到阴鸷青年这么肯定,林碌鼻青脸肿的猪头浮现笑容,附和道: “千户大人说得没错,气血武道消耗资粮,纪九郎无权无钱,哪里追得上家世显赫的将种勋贵。” …… …… 第二十章 衙门点卯,少年骄狂 天还未亮,纪渊就早早起身。 洗漱干净,穿戴好云鹰袍。 挎着腰刀,出门就往北镇抚司衙门奔去。 昨日借着魏教头,狠狠杀了林碌的威风,让他知晓自己入了讲武堂。 按照景朝律例,凡是文试武举考生,暂不受刑狱之罪。 等待考完之后,再行惩处。 所以,有了讲武堂这层护身符,纪渊就轻松许多。 他此前最怕的,便是林碌不顾后果。 铁了心当场擒拿自己,然后丢进诏狱屈打成招。 这种招数看似粗暴,实则管用。 一旦被关进诏狱,就有性命之危。 即便二叔纪成宗一纸诉状告到三法司,也没什么用处了。 无非是踢球扯皮,消磨精力。 “准时点卯,免得给姓林的借题发挥。 有空再去讲武堂练功,有什么问题还能找魏教头。” 纪渊拿着两个喷香油饼边走边吃,目光不断地扫动。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绽出千万光华。 凡是他精神所至之处,便有命数被映照。 【苟三儿】 【劳碌(灰)、贫苦(灰)、丧子(灰)、耐寒(灰)、积病(灰)】 “好家伙,灰色命数如乌云盖顶……” 纪渊看向路边摆摊的一个小贩,年纪不过三十许,脸上沟壑纵横,尽显岁月风霜。 他心中有些不忍,于是额外买了两份吃食照顾生意。 外城这样的升斗小民,如同遍地野草。 太多太多,根本救不过来。 【王虎】 【蛮力(白)、穷困(灰)、嗜酒(灰)、绿头巾(灰)、牢狱之灾(灰)】 纪渊眸光一转,落到一个同样住在南门胡同的力夫身上。 通过这五道灰白命数,他大概能够脑补出来王虎兄弟的不幸一生。 “娶妻要慎重啊。” 随意感慨一句,纪渊视线掠过那个给人代写家书、信件,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穷酸书生。 【曹必】 【书法(白)、落第(灰)、好色(灰)、纵欲过度(灰)血光之灾(灰)】 “这两人……竟有如此的缘分?” 纪渊愣了一下,莫名觉得他们俩的命数,似乎紧密相连,可以构成一段完整的故事? “不行,映照命数太耗神了。” 大略扫过二十几人,他就有些眉心发胀的疲乏感觉。 其间,并非每个人的命数都会被显化。 那些不知名姓的陌生之人,往往无法得到具体信息。 只有一片混沌气流,什么都看不清楚。 苟三儿、王虎、曹必,他们都住在南门胡同这块儿,所以才能映照显化。 “不知道姓名、身份的路人,无法被皇天道图识别……这是一种。 目前还未遇到过命数尊贵,有青紫之色的人物,所以无法判断,这种是否可以窥探。” 纪渊思忖着,时间转瞬即逝。 片刻后,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充满肃杀之气的北镇抚司衙门。 大门敞开,左右两旁是一对足有几人高的麒麟石雕,比起讲武堂更有气势。 “这就是北镇抚司。” 纪渊脚步顿了一下,拾级而上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纪九郎……” “他怎么来了?” “听说就在昨天,这人踩断总旗的一条腿,还打了百户……” “北镇抚司设立几十年,没见过这么骄狂的缇骑……” “那得躲远点,小心被牵连……” “……” 衙门里议论纷纷。 或惊讶、或躲闪、或冷淡的各色目光,不约而同打在纪渊的身上。 昨晚上闹得那么大,怎么可能瞒住别人。 刚到早上点卯的时候,消息就传遍了。 各个都在说纪九郎胆大包天,以下犯上,恐怕要遭殃。 “看来入讲武堂的这桩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也是,说出来也没什么光彩,只会助长我的气焰。” 纪渊对此熟视无睹,十分坦然地站在厅堂外面的庭院里。 其他人像见到瘟神一样,刻意离得远远的。 点卯的百户未至,众人都在等待。 “纪九郎,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忽然,一道怒喝陡然炸开。 烈烈劲风紧随而至,轰向后背。 来偷袭? 我这十五岁的辽东少年? 纪渊眸光一闪,身形拧动,反手拍出一掌。 他本就是用桩功站立,时刻活动气血。 感受到劲风袭来,全身筋肉一触即发,直接做出反击。 五指并拢,手臂如刀划过,劈出蕴含内气的无形掌风。 噔噔蹬! 那人打出的百步崩拳,全然比不过纪渊所发的劈空掌,脚步踉跄着后退。 “内炼层次!藏得好深啊,纪九郎!” 偷袭未成的那人脸色难看。 服气境界分为外炼、内炼。 区别在于前者打熬筋骨皮膜,比拼的是谁力气大、能抗揍、武功招式更厉害。 后者则是锻炼脏腑,滋养内气。 一境武者的生死搏杀,就在这一口“气”的长短、强弱。 因而,许多武经里都把外炼、内炼的精髓,归为“力气”二字。 外练力,内练气。 任何武功招式,无论高深、平常。 只有用内气催发,才能发挥最大的威能。 刚才甫一交手,纪渊的劈空掌力道雄厚,内气充足,让对方吃了个暗亏。 “原来是李总旗。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惹得总旗对我痛下杀手?” 纪渊嘴角一勾,右手按住腰刀,大拇指往前推动。 那双冷厉的眸子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对方。 好似有两道冷电射出,叫人心悸不已。 因为钢筋铁骨的横练体魄,他内炼不过两日,积蓄却是不少,并不输给李总旗。 “你可不要乱来,纪九郎! 打伤许总旗,冒犯林百户,那么多条大罪加身,还敢如此嚣张? 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王法?!” 那个身材精瘦、尖嘴猴腮的李总旗莫名有些心虚。 毕竟是“鹰视之相”,青色命数。 少有人能受得住纪渊的目光,而不闪躲。 “李总旗这口气,听上去倒像个百户。 可你既没有领到捉拿我的差事派签,也没有让我问罪下诏狱的权力,莫非是饿极了,忙着摇尾巴跟主子讨骨头啃?” 纪渊平静问道。 这句话伤害不大,侮辱极强。 简直就差指名道姓,骂人是狗了。 “你、你个小小缇骑,竟然……反了!” 李总旗当众出丑,气得语无伦次。 若非刚才交手之下,发现纪渊已经是内炼层次,他怕是要当场拔刀杀人了。 “我虽是无品无级的缇骑,可却归许总旗调派,与你有什么相干?李总旗你要不服气,咱们划出道来,用拳脚刀剑讲一讲道理,如何?” 纪渊一字一句清晰有力,透出天不怕地不怕的嚣狂意味。 “或者,请林百户过来给你主持公道?” 衙门内,庭院中,陷入一刹那的寂静。 不少认识纪渊的缇骑都感到震惊,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那个沉默寡言、木讷顺从的纪九郎,竟然以缇骑之身公然对抗总旗。 莫非真的不怕被惩处吗? 万一被下进诏狱,这辈子都完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纪九郎!难怪有胆气、有本事入讲武堂!” 众人对峙气氛紧张的时候,又是一道人影走进院子。 赤色飞鱼服衣角翻飞,其人身材高大,昂藏如山,声音浑厚,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参见百户大人!” 那位李总旗连忙躬身行礼。 “免了、免了,区区一介六品官,弄这么多繁文缛节作甚。林百户在家养病,今日我来轮值。” 昂藏男子摆了摆手,直接略过谄媚堆笑的李总旗,走到纪渊的面前,洒然笑道: “你若能挣到武举人的功名,也算是给北镇抚司长脸,以后不用按时过来点卯了,专心备考便是。 十九年了,要么是越国公家的少爷,要么是神武候的家将……看得也腻味。 听说你是辽东人?从修罗杀场般的地方趟出来,确实了不起。 纪九郎,少年骄狂,也要有本事才行。 北镇抚司的同僚,都会看着你,看你到底能走多远!” 纪渊眸子亮如大星,没有半点气短,反而向着周围众人抱了一拳,沉声道: “那就请诸位拭目以待了!” 第二十一章 一桩奇案,一份人情 张狂! 这是北镇抚司的总旗、小旗,对于纪渊的首要印象。 他们何曾见过,压根不把上官放在眼里的缇骑? 自个儿面对百户大人,尚且都要卑躬屈膝,小心应对。 你算是什么东西? 竟敢挺直腰杆说话! 也不知道哪来的胆气! 而那些围在最外边,与纪渊一样无品无级的缇骑们,却是有些敬佩和羡慕。 少年意气最是动人! 谁又不想如此呢! “大人,倘若无事,卑职就告退了。” 纪渊感受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仍旧保持从容自若,他还不至于被这点场面吓到。 “没想到连每日点卯都可以免了,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那个昂藏男子气度不凡,步入厅堂,坐在那张宽大的椅子上,笑道: “纪九郎你先别急,练功备考不在一时,待会儿有事与你说。” 说话的语气,透露出几分亲近,让一众总旗、小旗大惊失色。 纪渊这个闷葫芦,何时攀上了百户大人的关系? 转而又释然了。 若无靠山,小小的缇骑怎么敢招惹上官。 昂藏男子没有在意底下人的复杂心思,翻开名册,开始派签交待差事儿。 今天不同于往日,除去天京三十六坊的巡视任务,还多了一桩案子。 “外城盐帮有个管事叫钱五,前几日死在平绣坊春花楼的马厩里,面容损毁,疑似被野兽啃食。 最令人惊奇的是,此人尸体不全,断掉的两只胳膊一条腿,分别出现在长寿坊和安民坊。 本来都没人知道,没成想钱五乃是盐帮龙头庞大海的结拜兄弟,为了安抚在天之灵,大肆发动人手,搜索断肢,这才找到。” 昂藏男子眯着眼睛,沉声道: “无独有偶,这个月内太安坊死了三个更夫,寻花街死了一个暗娼,皆是尸身分离,不过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现缺少的部分。 天京外城的府衙已经把案子移交给了北镇抚司,将其记录成卷宗,存放进南镇抚司的案牍库。 你们当中有谁愿意领了这桩差事儿? 查到线索三十道功勋,包括更夫、暗娼的断肢。 有确凿证据和可信推测,弄清楚前因后果,可得八十道功勋。 亲手捉拿‘犯人’归案,一百五十道功勋。” 霎时间,堂下无比安静,始终没人出声。 稍微动脑子想想,这种不符合常理的奇案。 必定跟邪祟诡异有关,是一块烫手山芋。 极有可能没落到好处,反而平白丢了性命。 “一百五十道功勋,可以兑换一门中品武功,或者两枚壮骨丹,省去数月的外炼功夫,以及十枚行军丸,满足每日所需,更胜大补药膳。 对了,还能积攒一笔资历,日后晋升也能用得上。” 昂藏男子不急不慢说完奖励。 这下子那些总旗、小旗就按捺不住了。 俗话说,财帛动人心。 一百五十道功勋,是个很模糊的数字。 可若换成武功、丹丸,立刻变得清晰起来了。 沉默了片刻,很快就有人站了出来。 纪渊默默旁观,他心里其实也有些意动。 一是出于上辈子的职业习惯,见到案子心痒痒; 二是满足好奇心,想见识一下传闻之中的邪祟诡怪。 当然,这样的念头甫一升起就被掐灭。 目前要做的事情太多,练功、搜寻道蕴之力、改易命数、考取武举人的功名…… 哪里腾得出手来查案子。 约莫半刻钟,昂藏男子派签完毕,屏退左右,笑问道: “你与魏扬那厮认得?” 纪渊愣了一下,旋即回道: “跟魏教头吃过一次饭。” 昂藏男子笑得更加开心,打趣道: “魏黑子是个闷葫芦,能坐到一张桌上吃肉喝酒,那就算是不错的交情了,难怪鲜少求人的他,愿意为你上门说情。” 纪渊心头一震,似是有些错愕。 没想到,昨晚分开之后,魏教头还记挂着这桩事。 甚至担心林碌报复自己,专门找人帮忙。 这份人情,确实不小! 昂藏男子起身走到堂下,自报家门道: “某家姓程,与那魏大闷葫芦是同袍,都曾在谭文鹰大都督帐下办差。 他这人敢于拼命,很快就做到了游击将军,我嘛,没什么大志向,不喜欢边军的苦日子,当了三年把总,便主动调来了北镇抚司。” 原来是老战友。 纪渊拱手道: “见过程百户。” 他心想,难怪天京城内,将种勋贵横行无忌。 自己不过一介缇骑,在讲武堂遇见的教头,北镇抚司认识的百户,竟然都出于谭文鹰麾下。 而那位呼风唤雨的谭大都督,又属于燕王一党。 管中窥豹,由此可见朝堂的山头林立,盘根错节。 “所以没有靠山、家世的寒门贫户根本出不了头?” 纪渊心下了然,为什么讲武堂的典吏会苦口婆心劝阻自己。 这武举人的功名,不好挣啊! “林碌那肥猪与你的恩怨,我也打听过了,那厮最擅长赚昧良心的钱财,人厌狗嫌。 不过他背后站着一位千户大人,还是有望争一争指挥使的厉害人物。 加上那肥猪本身欺软怕硬,从不招惹有靠山的狠角色,所以一直以来没人动得了。” 因为有魏教头这份交情,程百户敞开天窗说亮话,很直白透露底细: “你如今是讲武堂考生,林碌暂时奈何不了,但要小心他借刀杀人。 景朝定鼎一甲子,那帮子将种勋贵日渐猖狂,偏生太子殿下不像圣人杀伐果断,是个温和性子,任由这些从龙功臣骄横做大,弄得朝堂上乌烟瘴气,朝堂下权贵目无法度! 你若只拿一个武举人的功名,兴许还好。 切莫有夺魁的心思,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 纪渊眸光闪烁,轻声道: “百户大人说笑了,服气大成,乃至于通脉二境,才有争夺状元,独占鳌头的底气。 我才刚到内炼层次,哪里斗得过天京第一等的将种勋贵,纵然有心怕也无力。” 程百户点了点头,似是认同这个说法,安慰道: “你倒不用妄自菲薄,这般年纪就有一身钢筋铁骨,如虎气力,迟早能闯出一片天地。 当年宗大将军二十二岁入讲武堂,被人说是武骨平平,照样杀出重围,权倾一方。” 纪渊笑了笑,并未说话。 他心如刀锋,自有锋芒,但不会时时刻刻都显露出来。 “北镇抚司这边,只要林碌不搬出那位千户大人,某家都可以替你摆平。 但你父亲那个百户位子,他是因公殉职,名册、卷宗都在那头肥猪手里,补缺这桩事,我也不好插手。” 程百户摇头说道。 “多谢大人提点,我父亲用命换来的东西,当然是做儿子的亲手拿回来。” 纪渊做出感激的样子。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抖动了一下,玄妙光华映照而出。 【程千里】 【五白,丁中之资】 【强血(白)、内壮(白)、勇武(白)、射艺(白)、短寿(白)】 揣在怀里的羊皮卷微微颤动,三百点白色道蕴之力,恍如薪材投入火炉,被吸纳进去。 而后浮现出一行古拙字迹: 【可拓印】 第二十二章 拓印,指点 【可拓印】 三个明晃晃的大字浮现识海,彷如刀砍斧凿,深入心中。 皇天道图抖动不已,绽出华光,好似要囊括大千世界。 揣在怀中的《金钟罩》羊皮卷微微颤动,变得滚烫起来。 其上的三百点道蕴之力,直接被吸纳进去,化为一团模糊的焰光。 程百户被映照的五道命数,像是镜中倒影浮现于其中。 “这就是……拓印?攫取他人的命数?不对,程百户的命数并未消失。” 纪渊心下大惊,同时又有疑惑。 昨晚,皇天道图映照了魏教头的命数,怎么就没有出现【可拓印】的提醒? “怎么了?看你神思不属?莫非被讲武堂这条路吓到了?” 程百户浑然没有察觉,看到纪渊有些发怔,打趣问道。 “魏大闷葫芦把你说成了胆气过人,天赋卓绝的少年英才,更以东南柱石宗平南大将军做比较,觉得假以时日,你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纪九郎,我认识魏扬那厮许久,从未见他这么夸过一个人!” 纪渊眸光流转,收回视线。 宛如被惊醒一般,沉声道: “承蒙魏教头看重,只希望不辜负他的护持之情。” 程百户满意地点头,轻声道: “去吧,再过几日就是初试,你若能过得了,武举人功名便有三四成把握,若过不了…… 我可以尝试居中调停,把你弄到我的麾下,省得再受林碌打压报复。” 纪渊沉默不言,拱手告退。 就目前来说,似乎并无几个人看好自己。 无权无势的泥腿子,真就出不了头? …… …… 晌午时分,日头亮堂堂,却抵挡不住入秋后的深重寒意。 纪渊慢悠悠来到讲武堂,刚迈进大门就看到上次的典吏。 “没成想你真过了称量武骨的那一关,气力如虎,上等品相。 天京三十六坊的众多考生,你也算最出色的一撮人了。” 典吏摸着两撇小胡子,笑呵呵道: “辽东纪九郎,如今可出名了! 连内城都知道,太安坊出了一个年纪轻轻就能倒拔千斤铜柱的厉害人物。” 纪渊眯起眼睛,并无喜色。 消息传得这么快? 该不会是姓林的故意推动,让自个儿吸引火力吧? “怎么不见魏教头?” 纪渊沉稳问道。 脸上既无大出风头的得意,也无木秀于林的懊恼,只有平静。 他为的就是功名,藏拙没有任何意义。 若非出众表现,能得到魏教头的欣赏吗? 既然选了讲武堂这条道,那就披荆斩棘一路趟过去就是了。 “应当在外院练功。” 对于纪渊的这份镇静,典吏不由深感佩服,笑道: “一旬之后就是初试,可得加把劲啊。” 纪渊颔首,没有多说,直奔外院而去。 呼呼!呼呼呼! 甫一踏入院门,一股强烈的气流就扫荡过来。 宛如飓风吹刮,烈烈作响! 纪渊定晴一看,眼中闪过震惊之色。 只见魏教头双手拿住那根千斤铜柱,脚下步伐连连踏动,将其挥舞起来。 速度快到,人影闪烁,难以看清。 那根千斤铜柱几乎成了一团硕大圆球,水泼不进。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举重若轻!手里拿着千斤之物,脚下的青砖却没有丝毫塌陷,完完全全的收放自如,运使随心。” 纪渊眼力不差,立刻看出魏教头的厉害之处。 只有对全身筋肉掌控到细致入微,方能这样的轻松写意。 “九郎你来了啊。” 注意到有人窥视,魏扬猛地收住身形,勃然喷发的气血瞬间收拢。 那根足有千斤重的铜柱,“咚”的一声立在青砖地面,溅起一圈灰尘。 纪渊步入外院,轻声道: “感谢教头伸出援手,专门请动程百户为我壮胆助威。” 魏扬豪爽一笑,摇头道: “同辈当中,你的胆气已经少有,哪里还要别人帮忙。 十九年没有再出过一个寒门贫户的武举人,九郎你既然有这份心,某家尽点力也不算什么。 你我之间,缘分一场,无需挂怀。” 纪渊心头微暖。 原来,这世道也有好人。 不问出身,不看利益。 只因性情相投,就会倾囊相助。 他藏起内心情绪,并不表露出来,问道: “讲武堂怎的如此冷清?” 魏扬抹了一把汗水,回答道: “拿到考生名额之后,很少会有人再来。 将种勋贵嘛,吃喝都是精挑细选,有大补膳食,昂贵灵药。 家中要么聘请了枪棒教习,要么有长辈指点,怎么都比讲武堂强。 换做是我,也不会来此浪费时间。” 纪渊无言以对,只得说道: “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他把《金钟罩》上的内炼之法,有些不太明白的晦涩地方逐一道出。 武功秘笈,并非一看就懂。 且不说各种暗喻、代指,行气之间也有许多窍门。 那种掉落悬崖,偶得神功,然后练成之后天下无敌。 只会在话本小说里出现。 虽然,纪渊已经内炼成功。 气感初生,热流窜动。 可是越往后,越感觉迟钝,不够流畅。 因此,特地来找魏教头指点。 很显然,对方早已过了服气境界。 区区下品的武功,不可能打动得了魏教头,让其心生他念。 故而,纪渊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开口请教疑难。 “这门呼吸法确实有几分独到之处,它是由内而外,借着熬炼筋骨皮膜,滋养五脏六腑,等于把两个步骤合在一起,能省去不少功夫。 你感到内气积蓄变慢,其实就是供给不足,需要大补,并没什么大不了。” 魏扬乃是三境换血武者,若非受伤落下病根,怎么可能到讲武堂做个教习。 “说起来,九郎你外炼根基打得深厚,打熬的方式应该是横练硬功一流,像《铁布衫》、《铁裆功》、《金身功》这类,没错吧?” 纪渊点头。 心想, 这就是高手么? 一眼就看穿了自个儿的底细。 “但九郎你有些奇怪,这等硬功之所以下乘,是因为靠着不断击打来强壮筋肉,通常都会留下暗伤。 到了三四十岁体力下滑,气血衰弱尤其之快,这也是外炼不如内炼的原因。” 魏扬像是私塾里授课的先生,一板一眼说得颇为认真。 “也许是天赋异禀,你筋肉饱满、浑然如钢铁,那些将种勋贵每天用膏药涂抹,推拿全身,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纪渊若有所思,命数改易果真强大,竟能抹除原先一切。 “若我没有看错,你应当才内炼不久,不过由于体魄坚固,根基扎实,筋骨皮膜反哺五脏六腑,内气积蓄充足,所以能倒拔那根千斤铜柱,身具一虎之力。” 魏扬耐心解释,终于进入正题: “内炼是水磨功夫,你可以把人体看成一方池子,初时不大,通过吐纳呼吸滋养五脏六腑,把内气养得更深厚,渐渐扩宽,成为湖泊。 等什么时候填满了,打破隔膜,使得内外如铁板一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可催动内气,就算是服气大成!” 魏扬一掌拍在纪渊肩膀上,见他身形未有半分摇晃,满意道: “内炼,某家帮不了你,这需要时日。 或者你能吃得起丹、药,也能加快进度。 但服气、通脉这等境界,两人搏斗厮杀,未必全看各自层次,武功招式、临场反应、胆气性情,也很重要。 这个,我可以教你。” 第二十三章 武与功,丹与药 几天后。 讲武堂的外院。 啪! 纪渊脚下如抱月开弓,弹射而起,箭步出拳,直冲中宫! 几十丈见方的青砖空地掠过一道身影,云鹰袍猎猎作响,人如离弦之箭,刮出“噼啪”劲风。 跨步而出,右拳发劲,拉出一声炸响! 这一下如同大枪突刺,狠狠扎向魏扬胸膛。 由于内气催发,皮肤表面隐约浮现赤红之色。 其强悍力道,足以打穿一层铁甲! “来得好!” 魏扬眼中精光爆绽,反应极快。 身子刹那间横移闪过,恰好躲开这一记来势猛烈的百步拳。 同时,借着后退的力道。 左腿顺势踢出,好似弹簧压紧蓄力,“刷”的一下直逼面门。 这一招又凶又狠,挨中了只怕脑袋都要碎裂开来。 纪渊猝不及防之下,临机应变。 连忙催发内气,带动脊椎大龙弯曲,整个人往后仰倒。 “又忘记守住下盘了。” 魏教头眉头一皱,收腿下戳。 可纪渊却是早有准备,两手忽然撑地,直如怪蟒翻身,凌空而起,眨眼间退出半丈远。 “这次我可长记性了,教头。” 纪渊笑了一声,脚踏连环,猛地扑杀过来。 那只手臂高高抡起,好像抓住一把大斧用力劈下。 积蓄的内气喷薄,再配合身形冲势。 彷如各处大筋凝聚成团,迸发出刚猛力道,似有崩山裂石之威! “把劈空掌练到这个地步,你也是厉害!” 魏扬凝神以对,五指捏合握住成拳。 衣袍一阵起伏,似是气流震荡。 恍然间,浑身骨节轻微颤动。 犹如闷雷滚过,余音不绝。 咚! 等到纪渊那记劈空掌落下,魏扬同时出拳。 以硬碰硬,以强击强! 好似刀枪碰撞,传出金铁交击之音。 噔噔蹬! 受到剧烈的反震力道,纪渊连连后退。 那身钢筋铁骨不停抖动,好似要散架一样。 反观魏扬身形不动,只摇晃了一下就稳定下来。 “跟着教头练了几日的招式,没想到还是这般水平……” 纪渊有些失望。 “行了,少搁这装模作样,老子三境换血,拿不住你一个内炼层次,说出去岂非笑掉大牙!” 魏扬面皮一抽,这些天相处久了,他说话变得随性许多: “你小子确实是有些根骨,以前当真没学过招式?没打过架?没杀过人?” 纪渊摇头,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儿,算不到这一世来。 “唉,那就是天生的大材,不入行伍可惜了。 这几天老子亲眼看着你突飞猛进,从一开始压制外炼,不动用内气,与你交手, 到后来提升到内炼层次,只用三成力,如今没个七成力,已经有些难以招架了。” 念及于此,魏扬既有些开心,又有些失落。 人与人,果真就有这么大的差距? 要知道他武道修行二十年,内气何其深厚。 纵然只用七成,也绝非一般内炼层次可以抵挡。 但无奈纪渊一身钢筋铁骨,加上练过《铁布衫》、《金钟罩》等武功。 内外兼修,极其抗揍。 有时候宁愿硬吃一拳,也要还上一脚,逼得魏扬必须郑重对待。 否则一不留神,身上就要多个鞋印子。 所谓武功,要拆开来说。 拳脚指掌刀枪棍棒是武,外炼内炼气力气血是功。 前者是招式演变之道,后者是修行积累之法。 接连几天的高强度对练,纪渊的武艺突飞猛进,功力却成了短板。 毕竟,他真正意义上踏入武道的时间,并没多久。 “九郎,你内炼到什么地步了?” 两人走到一旁,桌上摆着两只大碗,里面盛着浅红的浑浊液体。 这是药酒! “内气滋养五脏,手脚、胸腹前后、脊椎大龙,气力节节贯通,但……像是六腑以及其他细微之处就照顾不到了。” 纪渊端起大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每次对练之后,体力消耗过大。 寻常吃食,很难弥补得了。 必须用更好的东西填饱肚子,充实内里。 那些将种勋贵会选择服灵药——经过名医用数十种药材调配而成。 可强血养气,壮骨生力。 “丹是禁物,不可随意买卖,一旦被发现就是抄家下狱流放三千里。 至于药,虽能流通,可却太贵了,一碗灵药最低也要百两银子,寻常人家哪里享用得起。 某家以前在军中,跟一个西山同袍学了泡药酒的法子,便宜你小子了。” 魏扬喋喋不休,一改曾经的闷葫芦形象。 “教头的恩情,我时刻记在心里。” 纪渊坦诚说道。 他自觉地来到这方世界,走得最大好运,便是认识了魏教头。 “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肉麻话。依你刚才所说,内炼差不多有五六成了,速度已经很快了。 按照讲武堂划分的资质,愚夫、凡骨、英才、天才、盖世奇才…… 最下层的愚夫,外炼十年、内炼十年,勤练不休才能服气。 你加在一起不过三年,都能划分进英才行列了。” 魏扬语气酸溜溜的,嫉妒谈不上,只是有种“人比人气死人”的沮丧感觉。 他当年入行从军,拔擢速度何其之快,才得了一个“凡骨”评价。 “不算外炼耗费的时日,我内炼仅用七日就有五六成……也许,我是天才?” 纪渊眸光一闪,如此想道。 “你之所以觉得力有未逮,无法把内气贯通全身,是因为武功太次。 那门《金钟罩》虽有佛门禅武的神韵,但内容不够详细,一看便是最粗陋的入门篇。 某家所修炼的武功乃是军中传授,不可轻易外泄,没办法教你。 北镇抚司想学更上乘的内炼,也要耗费功勋从黑龙台兑换…… 这也是一大遗憾吧,你外炼大圆满,内炼却差了一丝,只能养五脏,无法通六腑。” 魏扬眉头紧锁,觉得大为可惜。 “什么品级的呼吸法,能让我内炼大圆满?” 纪渊开口问道。 “上品吧。下品炼五脏,中品炼六腑,上品包括人身三百六十节、九窍等等。” 魏扬解释道。 “军中都只有中品内炼,上品……少之又少,得有六大真统、王侯公卿那个级别才能接触。” 纪渊眸光变幻,似在思忖。 他手里还捏着三百点白色道蕴之力。 此前一直未用。 就是看有什么需要的地方。 “当真要改易武功,不知道《虎啸金钟罩》的品级如何?” 纪渊手握皇天道图,并不担心武功层次。 眼下最大的问题,反倒是缺钱。 被太医局牢牢掌握的大丹,是禁止流通的非法物品,根本不需要动心思。 唯有朝廷官身登记在册,才可以堂而皇之买入。 而且,因为其产量稀少。 像是换血大丹、易筋大丹、龙虎大丹……这些一经面世,就被王侯公卿争抢干净。 四品以下,没有实权的朝廷大员,压根轮不到。 “灵药……百两银子一副,我全部身家加在一起也不够啊。” 纪渊心念转过,想着找个什么法子赚点银两。 “你也不用气馁,等到了换血境界,冲刷四肢百骸,洗涤气脉筋骨,这些缺憾自会弥补。” 魏扬安慰道。 气血武道很重资粮。 所以那些将种勋贵、世家名门才能占了先机。 不过等到第三境换血,这种巨大差距就会迅速被抹平。 两人谈话之间,那位小胡子典吏忽然走进外院,堆笑道: “纪九郎,有你的帖子。” 说罢,递上一张烫金名帖。 “郑玉罗,武会。” 纪渊接过看了一下,眸光微冷。 那帮子将种勋贵想要发难了? 第二十四章 弓马骑射,朔风寒关 “郑玉罗给你的名帖?” 魏扬眉头微皱,太安坊这座讲武堂里最拔尖的几个将种勋贵。 一是力大气短的赵通,其父乃是虎贲军校尉之子。 二是还未露过面的凉国公义子,传闻有狼顾之相的杨休。 三就是那个头戴银丝抹额,长得俊俏白脸的郑玉罗了。 “他走得东宫辅官的门路,来头不小。其人气力悠长,应当也是个内炼有成的,其他底细不清楚。” 等到典吏离开,魏扬摇头道: “还有三日就是初试,这个时候办武会,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纪渊随手把笔意华美的烫金名帖收进腰带,淡淡道: “我入讲武堂为的是功名,而非人情往来,稍后回个信儿,拒绝就好了。” 无论郑玉罗是虚情拉拢,亦或者好心关照。 纪渊都无所谓。 他的时间很紧张。 哪有空赴什么武会。 就像文人士子办堂会,吟诗作对,比拼才华。 所谓的武会,就是将种勋贵聚在一起。 较量射艺、马术,切磋武功招式。 更上流一点的,还会呼朋引伴、带着仆从,出城来上一场秋狩围猎。 总而言之,这是一种斗富、斗力的奢侈游戏。 纪渊这等泥腿子参加进去,只会成为被取笑、或者戏耍的工具人。 然后引发一系列话本小说的俗套剧情。 有这份闲心,干点什么不好,哪怕去勾栏听歌曲儿呢! “如今,我只找到两件道蕴残留之物。 沈海石的画,悬空寺首座的抄录武功。 等把武举初试过了,再去琉璃厂试试深浅。” 纪渊有些头疼,兜兜转转,他发现最大的问题,还是缺钱。 “我都把景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什么好法子。 最暴利的生意要么是边关走私,盐铁漕运……这些都插不上手。 至于在天京城劫富济贫?除非活腻味了。 那些国公、武侯,各个都能移山倒海,拳镇山河。” 将武会之事抛在脑后,纪渊休息片刻,又与魏扬对练招式。 他已经深刻感受到了武道的迷人之处。 虽然外炼艰苦、内炼繁杂。 但那种点点滴滴,真实不虚的强大感。 确实叫人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难怪那位圣人不临朝二十年之久。踏足武道之后,谁不想一窥神通之上的天人境界。 长生不死,驻世千年,不朽不灭……比肩仙佛。 那可比九五之尊,人间帝王站得更高,也更值得追求。” 日头西斜,天色昏暗,纪渊走出讲武堂。 熙熙攘攘的街道,已经冷清下来。 他这身钢筋铁骨经过锤炼,越发显得坚固。 相较于刀枪不入,可能还有些距离。 但寻常拳脚打在身上,造成不了多少伤害。 “最终还是走成莽夫路线了。” 纪渊握了握拳头,遗憾地想道。 他本来憧憬的形象,要么是白衣如雪,孑然孤傲的剑侠; 要么是独来独往,人狠话不多的刀客。 如今练了《铁布衫》和《金钟罩》。 只能叠最厚的甲,挨最狠得打的,做个横练莽夫了。 回到南门胡同的家中,桌上放着尚有热气的吃食,巴掌大的獐子肉和几包药材。 这阵子,二叔纪成宗来过好几趟。 得知纪渊入了讲武堂,要考武举以后,他就忧心忡忡。 自个儿攒下来的那点银两,几乎全给千金堂了。 吃的喝的,用的补的……很舍得为自家侄儿花钱。 “二叔,魏教头……姓林的,还有他背后的那位千户……” 纪渊一边干饭,一边在心里数着人名。 他这人,向来恩仇必报。 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坏,都有一笔清楚账。 吃完那块巴掌大的樟子肉,打了两趟拳。 纪渊终于空闲下来,坐在那张冷硬的木板床上。 心神沉入识海,触碰着皇天道图。 “这拓印下来的命数,究竟有什么用?” 【强血】、【内壮】、【勇武】、【射艺】、【短寿】 五道亮如天光的白色光焰,呈现在纪渊的眼前。 当然,他自动忽略最后一个。 【横死】加【短寿】,怕不是当场合成一个【暴毙】? “莫非能把别人的命数,强加到我的身上?” 纪渊心念如电闪,忽地攫取住了【强血】,一行古拙字迹倏然显化: 【助长气血,使其强盛,滋补肝肾,填髓壮骨】 【是否炼化?】 【耗费两百点白色道蕴】 “这个跟【龙精虎猛】有些类似,对我没有太过明显的提升。” 纪渊摇头否定,再看向【内壮】—— 【乃气血充盈之相,不生虚劳疾病,不惧饥寒酷热,生命力较之常人更为强大】 【是否炼化?】 【耗费两百点白色道蕴】 纪渊仍然没有选择,往后逐一看了下去。 “【勇武】是提升胆气,加深心力,【射艺】有百步穿杨、贯虱之能。” 他仔细琢磨,感觉“炼化”二字别有意味。 “莫非,并非百分百成功?有失败的可能?” 纪渊眸光扫动,心念起伏。 思忖片刻,最后还是定下【射艺】。 原因很简单,武举正好有弓马骑射的考试项目。 同等消耗,同等层次的情况下。 【射艺】这道命数对自己的提升最大。 “炼化!” 纪渊攫取住那团白色光焰,心神彷如被吸扯进去。 恍惚之间,换了天地! 寒风、冻土、大雪山…… 旌旗、雄关、小卒子…… “这是?” 纪渊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置信。 “哈哈哈,程老二,你吓傻了?这里是朔风关!” 一道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粗豪嗓音,倏然在耳边炸开。 纪渊猛地回头,看到一张鼻直口方的国字脸。 魏教头! 即便没有络腮胡,也没有那股威严气质,纪渊还是认出来了。 对方头戴泛着铁光的兜鍪(mou),绘有符箓图案的青色甲胄,外面罩着的宽大黑袍上,绣着一头背生双翅的熊罴(pi)。 赫然是大景朝驻守九边的卫军之一。 飞熊卫! 纪渊低头看了下自个儿,一口长刀悬在腰侧,背后是满满当当的箭囊。 “‘我’成了镇守朔风关的一个兵卒?” 他心中升起许多疑惑。 这就是炼化命数的过程么? 魏教头刚才叫我程老二? 程百户! 我变成了程千里! 呼呼! 一阵凛冽寒风吹过,像是钢刀刮骨,煎熬难耐。 纪渊当即打了个哆嗦,只感觉全身气血都要被冻僵了。 “朔风关就是这么个鬼地方,时时刻刻都得催动内气,带动气血暖和身子,要不然半个时辰就能结成大冰坨子。” 年轻很多的魏教头絮叨着,他俩所处的地方是城墙草垛口,下边似有万丈之深,一眼看不到底。 忽地! 数十道狼烟冲起,苍凉的号角声响彻。 磅礴的气血好似连成一片,化为无边无际的浩瀚汪洋,占据半边天穹。 “大将军有令!今日燕王寿辰,诸位同袍向关外再推进五十里,筑京观八座,为殿下贺!” 滚滚音浪扫过大气,传遍朔风关。 咚咚咚咚咚—— 战鼓擂响,适才无比平静的大雪山。 顷刻间喷发出数百道恢弘光柱,众多模糊的身影显现出来,怒吼道: “谭文鹰!你欺人太甚!不怕神明降下怒火么?” 其声如惊雷,砸落在朔风关坚实的精铁城墙上,震得摇摇欲坠。 “区区化外邪神,何足挂齿。圣人说过,不服王化者,尽戮之!” 温润平和的嗓音如海上明月,洒落各处。 而后,一杆好似要戳破苍穹的大景龙旗升起,无穷无数的喊杀声汇成一片,直欲撼动天地。 这等庞大的景象,让纪渊短暂失去思考能力。 他抬起头,一轮又一轮的箭雨铺天盖地、宛如乌云落下。 随着城门大开,青黑相间的巨大洪流席卷而出。 神弩、铁骑、古老战车…… 纪渊愣住了。 这就是真正的九边关外? 我要在这里炼化命数,习得射艺? 第二十五章 道图之中,武会之上 心神恍惚之间,纪渊几乎忘记外界的一切。 朔风关外旌旗如林,喊杀震天。 这些天,目前还是镇北大将军的谭文鹰时不时就会下令,往连绵无尽的大雪山推进。 每前移一寸,都是血肉铺就,极其艰难! 漫山遍野,青黑相间的铁骑洪流踏空而行。 气血连成一片,如山如岳。 与那些自称为神明信徒的化外之民轰然碰撞! 哗! 落在纪渊的眼中,就像是肥沃的土地,被犁出一道鲜红无比的深深沟壑。 惨烈异常! 眺望战场最中央,磅礴如海的气血精芒耀眼无比。 每次喷薄,都有数十座山头被夷平削断。 那里的人如蚁虫,死伤无数。 “无怪乎圣人能威压天下,建立人道皇朝。 像飞熊卫这般强横的精骑悍卒,还有整整十六支!那些江湖门派,怎么会是对手!” 纪渊感慨道。 他是守城的弓手,每天所做的就是催发内气,抵御寒意。 以及射箭、不断地射箭! 一口铁胎大弓,十袋玄金箭矢。 即便是天生神力,也会累到精疲力尽。 可那些化外之民,就像怎么也杀不完、杀不尽一样,不断地冲击城墙。 悍不畏死,疯狂可怕。 “他们还是‘人’么?” 打退一场攻城后,纪渊深吸一口冷气,肺腑像是刀割,刺痛得厉害。 双手颤颤发抖,再也拉不动铁弓,只得靠在墙垛后面休息回气。 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孱弱者根本活不下去。 无需敌人,天地自然就会夺走你的性命。 “化外之地便是如此,那些邪神自虚空降临,侵染气机,扭曲生命,将一切众生纳为信众、资粮! 圣人设立九边,引为坚固屏障,为的就是荡平乾坤,肃清魔氛,换世间一个太平!” 年轻无比的魏教头也累得不行,不过他满腔热血,脸色涨得通红。 看表情,恨不得与那些飞熊精骑一起冲进战场,浴血厮杀。 纪渊稍微歇了片刻,听到号角吹响,重新站起。 躲在墙垛后面,挽弓射杀侧翼涌过来的化外之民。 他和魏教头都是守城兵卒,还不够格出城参战。 一名真正的飞熊精骑,要披几百斤的重甲,驾驭赤血龙马,结成战阵发起冲锋。 唯有三境换血层次,才能堪堪做到。 三日! 五日! 十日! 纪渊发箭上千,磨炼眼力、心力, 渐渐地沉浸其中,甚至快要遗忘了炼化命数这回事 一年、两年、三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陡然之间,整个天地“啪”的一下,好似气泡破裂。 重归黑暗! “朔风关、飞熊卫、谭文鹰、化外之民……” 纪渊猛地张开双眼,瞳孔收缩成针尖一般,有种视远若近的古怪感觉。 漂浮的微尘、飞舞的蚊虫、甚至于浮动的气流! 都能一一看清! “这就是炼化命数之后的效果?” 用力甩了甩脑袋,发现不是幻觉,纪渊感到惊讶。 他上辈子看过一个神射手练眼力的故事,就是用发丝系住虱子,每天静看。 直到视小如大,才算成功。 如今,纪渊睁动双目。 莫说比米粒还小的微尘,连四周活动的气流也可以看得清楚。 “可惜,手中无弓亦无箭,不能施展射术。” 纪渊摇头道。 心神沉入, 勾动皇天道图。 关于自身的映照内容,已然发生变化——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未成(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一青四白一灰,丁中之资】 【鹰视】、【气勇】、【龙精虎猛】、【钢筋铁骨】、【射艺】、【横死】 “累加命数,可以提升命数的资质评价?” 纪渊若有所思,感觉又收获了一个小知识。 他持有的这卷皇天道图,尚有许多等待挖掘、或者了解的地方。 比如命格是什么?命盘又代表什么? 何为吉神?何为煞神? 这些疑惑始终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但纪渊并非追根究底的细致性子,面对当下想不通、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会暂且搁置日后再说。 “魏教头是三白两灰、程百户是五白…… 前者有带来负面效果的命数,后者没有,也许这就是可拓印的原因,似【横死】、【气血衰败】,不能被炼化?” 纪渊猜测道。 “而且我映照那么多人,无论气血强弱、武功高低、身份贵贱,都是五道命数打底。 他们也都是丁下之资,所以影响评价的是命数多寡。 照这个推论,会不会每个人可以承载的命数,其实也有差别?越强大的存在,命数越贵、越多?” 带着诸般思绪,纪渊沉沉睡去。 朔风关的那段经历,消耗了他太多精神。 梦乡之中,仍旧有寒风怒吼,铁骑冲杀的修罗景象。 …… …… 崩!崩!崩! 三声爆响! 弓弦一拉就放,如满月坠落,撕裂空气。 三道箭矢好似流星,几乎在同一时间命中三百步外的箭靶红心。 其力道之充沛,令箭头穿透靶心。 “好一手连珠箭!拉动一百二十斤的强弓,三箭齐发,全部中靶……郑兄弟的内炼功夫深啊!” 一块五百步方圆的演武场上,头戴银丝抹额,身穿纯色白袍的郑玉罗收弓挺立,气定神闲。 没有洋洋得意,反而叹气道: “听闻九边关外的精锐、五百斤的铁胎大弓拉成满月,连续十次才算合格,破甲、破气的玄金箭矢,更是要射出八百步之远……我这点儿本事,比起他们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郑玉罗旁边围了一圈锦衣华服的少年儿郎,各个劲装打扮,气血强盛。 他们都是将门弟子,前来参加武会。 适才出声那人体态修长,二十来许,已经及冠。 他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淡笑道: “九边十七卫,乃是景朝最凶悍的虎狼之师,一般人哪里比得了。 对了,听闻郑兄弟家中长辈跟太子东宫有关系,既然如此,为何要考一个外城太安坊的讲武堂? 平白辱没了身份不说,还撞上了杨休那个武疯子。” 郑玉罗眯了眯上翘的狐狸眼,昂首道: “乌兄,我正是想试一试那狼顾之相的杨休成色如何!” 被唤作“乌兄”的青年,乃是当朝尚书的嫡长子,乌长陵。 他曾拿下去年光道坊的武举人,堪称文武双全之才。 “杨休得罪过郑兄?” 听闻郑玉罗这样说,乌长陵也不觉得奇怪。 杨休乃是天京城内公认的疯狗,行事不计后果,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若非做了凉国公的义子,早就死了千百次。 “为朋友出气罢了。” 郑玉罗含糊其辞,不愿多说。 “杨休可不好对付,他学了凉国公早年闯荡江湖的擒拿武功,加上曾吞服过一颗角蟒内丹,力大无穷,皮糙肉厚,服气大成的武者都不是对手。” 乌长陵也没追问,笑了笑道: “说起来外城也是藏龙卧虎,太安坊除了郑兄、杨休,还有一个北镇抚司的缇骑?叫什么去了?” 郑玉罗换了一口分量更重的白牛弓,再次开弓,又是两箭穿靶,而后道: “纪渊纪九郎,是个有根骨的。气力如虎,上等品相,放在内城也少见。 我昨儿投了名帖过去,邀他来武会被拒绝了。 这人性子忒冷,要知道初试为弓马骑射,他一个平民军户出身的,射箭也许懂,但能有几分本事? 一口强弓几十两银子,花销也不小,我本想借着武会的由头帮上一帮,给他提供大弓、箭矢以做训练。” 乌长陵拿了一口铁胎弓,勾动弓弦,轻易拉成满月,轻声道: “可惜郑兄一番好意,但这骑射之术,说实话临时抱佛脚没什么用处,哪个神射手不是几千支箭、几万支箭喂出来的? 朔风关的弓马手,每逢大战要射出十袋玄金箭,杀敌五十,完成不了,就要被贬去当伙夫。 那纪九郎气力强壮,倒拔千斤铜柱,确实厉害。 可射术并非力气大就行,看来这场初试,他怕是要被筛选出去了。” 郑玉罗眉宇间有几分郁闷,惋惜道: “还想让他杀一杀杨休的威风呢。” 第二十六章 武举初试,杨休其人 三日光景,一晃眼就过去了。 那场炼化命数、如梦似幻的奇特经历,让纪渊收获良多。 原身生于辽东,长于军镇。 看过响马劫掠,也见识过边军割草。 但对于关外的景象,始终没个清晰的认知。 只知道那些百蛮王朝的残余部族抛弃一切信奉邪神,受到异力侵染,已经退化到茹毛饮血的境地。 生性极为凶残,甚至会同类相残,血亲相食。 历朝历代,都将其这类化外之民视为心腹大患,必须根除。 “景朝九边十七卫,换血三境才够资格入选精锐铁骑,那些国公、武侯该是什么境界?这方天地很是辽阔啊。” 纪渊感觉眼界一下子开拓起来。 那是一种真切见过更高天地的豁然开朗。 他想到几百万的换血武者结成军阵,身披三层符箓甲胄,胯下是赤血龙马。 后边是雷火炮、神臂弩、铁胎弓、玄金箭…… 什么六大真统,江湖门派。 各个都要战战兢兢,俯首称臣。 “可话又说回来,景朝一年要养数百万的虎狼之师,军饷、粮草、丹药、甲胄、马匹、军功晋升……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那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能把这些都捋得清清楚楚,没有弄出什么篓子,也是个手段厉害的角色,难怪连出生有异象的燕王争不过他。” 思绪发散了一会儿,纪渊复又开始呼吸吐纳。 气血被带动着流动全身,筋骨皮膜发出颤动声音。 随着内炼的进行,他心中好像浮现出一张复杂而又详尽的人体图案。 丝丝缕缕的积蓄内气已经覆盖住了五脏,呈现出淡淡的红色。 手脚、胸腹前后、脊椎大龙,也都有涉及。 倘若那股红色,能够把身体全部覆盖。 便是内炼大圆满! 很明显。 纪渊还差得有些远,大概只完成了六成左右。 如果单纯追求突破境界,内炼层次低一些也无妨。 反正三境换血之后,可以易经伐髓,会弥补回来。 但他要考武举,挣功名,所遇到的对手多半是将种勋贵。 内炼无法大圆满,比拼的时候就会差一线。 “还剩下一百点白色道蕴,已经不够提升《金钟罩》了,今日初试过后,必须要去一趟琉璃厂。”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吐纳声渐渐变弱,纪渊睁开双眼。 魏教头说过,下品武功练五脏,中品练六腑,上等才能通达人身三百六十节。 “景朝通过对武功、大丹的严格管控,牢牢压制住了民间武力的泛滥,很大程度上杜绝了侠以武犯禁,从而做到天下高手十之八九尽出于朝廷!” 纪渊不由感慨圣人的手段,当真是收天下之兵充实中央武库。 这也是为何一门内炼法,放在外城如此难求的真正原因。 武功秘笈,几乎全部归于朝廷,没点门路很难接触到 所以,这样带来了一个严重弊端。 那就是将种勋贵,名门世家对底层的垄断和剥削。 讲武堂就是最显著的例子。 “多想无益,我只是一个小小缇骑,能管得了什么,圣人未必看不到这层,只是……解决不了。” 纪渊收拾心绪,穿上那身云鹰袍准备出门。 二叔纪成宗得知今日是太安坊讲武堂初试,特地让婶婶浆洗过了才送过来。 锁上院门,刚走出南门胡同。 纪渊就看到一大群人候在外边,脸上带笑,其中还有上次见过的平小六。 “九郎!可得给咱们太安坊争一口气啊!” “是啊,小九哥,你若中了,以后老张家摊子上的煎饼敞开吃,不要钱!” “什么狗屁话,九郎堂堂北镇抚司的官爷,能白吃我家的煎饼!” “九郎你可有心上人?我家闺女正好及笄之年,长得花容月貌……” 诸般殷切的话语涌了过来,杀了纪渊一个措手不及。 他心想,有前世高考送行的那味儿了。 “咱们胡同里的平头百姓,咋就比什么少爷、公子差了?小九哥必定能中!必定能中!” 平小六躲在人群里大声叫嚷,掀起一片附和。 “多谢各位,此去挣的是功名,为的是扬名!” 纪渊洒然一笑,抱拳说道: “定当尽力而为,不辜负大伙儿的期望!” 说罢,衣角翻卷,踏步而行。 那身袍服上的云鹰抖擞,好似展翅欲飞。 …… …… 讲武堂的初试是弓马骑射。 设在内院靶场。 考生并不多。 拢共加在一起约莫就三四十个人。 零零散散分布于场外。 各自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 厅堂里,一个峨冠博带、黑衣白发的老者施施然走出。 昂首而立,开口说道: “这场初试分为五十步、两百步、五百步三种靶。 弓也是如此,乌木弓、白牛弓、铁胎弓。 每个考生三袋箭囊,每袋十支,中靶多者为胜。” 这位老者说话中气十足,轰传内院,且有种刚强坚定的意味。 一看就知道功力精深,非同凡俗。 他正是太安坊讲武堂的掌事,柴青松。 主要负责录取考生、考核成绩、上报六部。 这个职位品轶不高,却多由翰林院、国子监的德高望重之辈担任,不可小觑。 “我等谨记掌事所言。” 众多考生心头凛然,各个不敢造次,纷纷点头称是。 世人皆知,三千年前,百家尊武。 尤以儒、释、道三家博采所长,成就最高。 当今世上的诸般绝学神功,大多出于其中。 哪怕中兴鼎盛的兵家,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这个事实。 因而,千万别小看皓首穷经的儒生。 人家很有可能张口就是一道锦绣诗篇,化出苍茫剑气,以一敌百。 “魏教头,你之前盛赞的那个辽东少年郎在哪里?” 老者笑呵呵问道。 “回禀柴掌事,人还未到。” 魏扬也不焦急,初试时辰很充裕。 除非自个儿弃考,直接不来,否则不至于迟到错过。 “我看名册上写,他是气力如虎的上等品相?初试弓马骑射可能夺得头名?” 老者又问道。 “头名应当不行,纪渊虽然是辽东军户子弟,骑马射箭都会,但未必有多厉害。 柴掌事你也知道,射艺需要时日磨炼,没有成千上万支次的开弓射靶,难成大器。” 魏扬叹息一声。 他并非小瞧纪渊的本事。 只是射箭这一项上,寒门贫户确实很吃亏。 一口普通的乌木弓大约要四十两银子,箭矢消耗更不用说,没点家底挥霍不起。 加上不能只射固定靶,每逢春、秋两季都要上山围猎,射杀野鸡、山兔、花鹿…… 这一笔笔账算下来,就连天京城中的一般富户都支撑不起。 “柴掌事,凉国公的那位义子也还没到么?” 魏扬皱眉问道。 “杨休啊……此子凶名在外,不像是循规蹈矩的性子,哪里会早到。” 老者连连摇头,若非凉国公的管家上门请托,不好拒绝。 他是不愿意破例,跳过登记在册的流程,直接招收对方。 “杨休十七岁就被凉国公逐出天京,调到西山府剿匪,那时候他就是内炼层次,如今应当大成了。” 魏扬眼睛微眯,不由为纪渊担心。 传言那位凉国公的义子,幼时被父母遗弃,给一头母狼养大。 七八岁的时候下山偷拿食物,被二十几个村民当场围住,差点乱棍打死。 押送见官的途中,偶遇凉国公一家。 不知为何走了天大的鸿运,成了义子。 十二岁外炼大圆满,十七岁进入内炼层次。 而后上了钦天监拟定的武榜,评语为“狼顾之相,杀伐锐烈”。 “难得咱们这座讲武堂,也能出几个人才。” 老者抬头看看天色。 时辰差不多了。 第二十七章 枯瘦如鬼,靶场斗箭 讲武堂外边的大门前,一架黑布笼罩的宽大马车缓缓停下。 “休少爷,到了。” 坐在车辕边上的马夫手腕一抖,长鞭发出炸响。 那两匹产自龙河牧场的烈性蛟马打了个响鼻,乖乖地止步。 稍后,一只枯瘦的手臂掀开帘布,露出平庸至极的泛黄面皮。 二十许的年纪,头戴乌金冠,蓝色锦袍罩住那身精悍的骨架,显得有些空荡荡。 马车里坐着的这人,仅从外表看上去就像一个年纪轻轻的病痨鬼,被风一吹就倒的疲弱样子。 很难想象,他就是杨休,那位凶名在外的凉国公义子。 “这就是讲武堂么?行,鹿伯,你回去吧,不必等我。” 杨休嘶哑的声音里,很明显透出了几分兴奋。 回到天京的这些日子,他被关在府里禁足,早就闷坏了。 “休少爷,国公爷吩咐了,让你千万不要生事,安分考个武举人的功名,然后去九边磨炼个几年,不要辜负了他的期望。” 那个车夫两鬓斑白,骨节粗壮,气息悠长,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我知道了。” 杨休眉毛一拧,低头说道。 那双浑浊的眼晴里,莫名闪过绿油油的光彩,饿狼也似。 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有股子凶悍、残忍、漠视性命的危险意味。 车夫悚然一惊,脖颈冒出凉气,好像被什么猛兽盯上了,连忙道: “三小姐出门之前也交待了,让休少爷少惹麻烦,否则回来就不理你了。” 听到“三小姐”这三个字,杨休眸光一变,立刻收了脾气,闷声道: “我会听话的。” 他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往讲武堂里头走去。 过了外院,进到内院。 杨休看到靶场上已经有数人开始初试,挽弓勾弦发箭的崩崩之声不绝于耳。 这些将门子弟多少有点本事,成绩都不差。 五十步的箭靶可以做到箭箭命中,未有脱出。 但等到了两百步远、开白牛弓这一关,便有人力不从心。 至于五百步的铁胎弓,暂时无人尝试。 “初试以最终环数算入成绩。若只开得了乌木弓和白牛弓,必须达到十次射箭中者七八的成绩。 而能挽动铁胎弓,射玄金箭,五百步而不脱靶,基本就是稳稳过关了。” 魏教头立在一旁,对着柴掌事说道。 “说到底,还是在考校气力、筋骨,只不过多了一分掌控细微的能力。” 柴青山捻着三绺长须,淡淡道: “开何种弓是看筋骨强弱,能射多远、射几次,是看气力长短,这些都是外炼本事。 如何命中靶心,就很考验内炼的功夫了。 单纯力大,或者气长还不成,要做到收发自如,才能箭箭中靶心。” 魏教头点了点头,自古以来开弓是练力第一法。 哪怕在上古年间的争鸣大世,儒家先贤也将射箭列入君子六艺,用于强身壮骨。 “杨休来了。此子果真是个天生的兵家种子,命中有杀伐气,难怪会被凉国公看中,收为义子了。” 忽地,柴青山眸光一缩,定定看向踏进内院的枯瘦青年。 后者本来眺望靶场,似是感应到什么,脖颈一转,彷如凶狼回首。 那双绿油油的眼睛,精光爆绽! “好枭烈张扬的气势!” 魏扬同样感慨道。 他是三境换血武者,身经百战的悍卒老兵,自然不会惧怕那狼顾之相。 但换做常人,没受过血火熏陶。 只怕会心里发虚,直接被压住一头。 “看他如何表现了。” 柴青山面色平静。 靶场内,郑玉罗刚刚完成初试。 他手持乌木弓、白牛弓皆是贯穿靶心。 唯有那口铁胎弓,因其筋骨稍弱、气力不济,难以挽成满月,射出五百步之远,十发玄金箭只能中三四次。 “郑兄,那人便是杨休?” 有人用手指了指问道。 “没错,正是他,神憎鬼厌的一条疯狗。” 郑玉罗转头看去,脸色有些难看。 他虽然说是要为朋友出气,入太安坊的讲武堂狠狠打压杨休,最好能抢了对方的功名。 可当真碰上了,心里仍然有些忐忑。 杨休这人,武功并非同辈中最拔尖的。 可他生性凶悍,睚眦必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小时候被其他国公家的将种勋贵围殴,也不回去告状。 只等晚上挑落单的,抓住砖头棍棒就往死里打。 最惨的一个,便属越国公家的小公子。 差点被咬断脖子,命丧当场。 至今留下深重阴影,见到杨休便躲着走。 “之前听郑兄说此子嚣狂,还以为是什么人物,没成想像个病痨鬼,看不出半点筋骨强壮的迹象。” 那人昂首挺胸,似是想要表现一番,当即走上靶场,手持一口乌木弓。 对着站在外边的杨休拉弦空放,以做挑衅。 “这蠢货……坏事了!” 郑玉罗阻拦不及,不由捂住俊俏白脸,他已经猜到这位骁骑尉家的王二郎会落个什么下场。 “想打压杨休,也要有真本事啊!若是上次那个北镇抚司的纪九郎,说不定能行,你王二郎是哪根葱哪根蒜……” 果不其然,本想着考完走人的杨休咧嘴一笑,无声道: “娉儿,这可是他们招我的。” 只见他来到靶场上,也选了一口乌木弓,安静等待。 王二郎见状,以为要比较谁中靶更多。 潇洒一笑,当即张弓搭箭,拉成满月。 “嗖”的一声,那支白羽箭矢飞出。 然后! 裂为两段! 未中靶! “杨休你这是做什么?!” 王二郎惊怒问道。 适才他甫一松开弓弦,那个骨瘦如柴,像个病鬼似的杨休同样射出一箭,后发先至,截断自个儿的那支白羽箭矢。 按照初试的规则,中靶次数、环数之总和,为最终成绩。 若无一箭中靶,那自然就是零分,妥妥落选。 “我想跟你耍耍。” 杨休眼眸低垂。 “打算两败俱伤,一起出局?忒瞧不起人了!” 王二郎胸膛起伏怒气横生,冷笑道: “小爷不信你次次都能做到!” 命中固定靶心与射断他人所发箭矢,这两者之间的难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王二郎也不多说,施展父亲教过的撒放速射之法。 一息之间,双箭齐出! 啪啪! 两支白羽箭矢宛如折断翅膀的飞鸟,颓然无力坠落地面。 “杨休你莫要欺人太甚,我爹是骁骑尉王中成!” 王二郎面沉如水,心知他小觑了这个凉国公义子。 “我又不跟你爹耍,提你爹的名字做什么?” 杨休仍旧是面无表情,安静地等候着。 好像王二郎不发箭,他就不挽弓。 嗖嗖嗖嗖! 箭如雨下! 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羞辱,那王二郎气得发狂,用完乌木弓就换白牛弓。 可即便耗光所有箭矢,也没能中靶一次。 “掌事,这该如何算?” 魏扬皱眉问道。 尽管王二郎挑衅在先,自作自受。 但看杨休的神情,似乎并不想就此罢休。 后续几个考生上场,都被其用各种手法击断箭矢,不曾中靶。 “由他去,我等只负责监考,不插手纠纷。” 柴青山脸色铁青,却也没有选择出手。 历代初试当中,不乏这样的斗箭。 掌事、教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考生比拼。 魏扬嘴唇合动,最终保持沉默。 一时之间,靶场之内断箭如雨纷纷落下。 众多考生怒视杨休,却拿这人没什么办法,只得在心里暗骂“狼崽子”! “还有谁要跟我耍么?” 一连挫败七八人,杨休毫无风范蹲在地上,捏着几颗碎石问道。 他力气大,内气足,加之眼光精准,场间考生没一个是对手。 甚至不用挽弓,几颗碎石就足矣了。 沉默良久后,一道平静嗓音倏然响起: “北镇抚司纪渊,愿意一试!” 第二十八章 鹰视狼顾,天生犯冲 “北镇抚司纪渊,愿意一试!” 一袭云鹰袍衣角翻飞,出现在讲武堂内院大门处。 其声平淡,却如惊雷。 “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有点晚了,不好意思。” 遥遥望向魏教头,纪渊颔首笑道。 他没料到自己还能赶上这样一出好戏。 只不过跟往常一样,做完吐纳导引的内炼功夫,然后出门时被胡同里的左右街坊绊住了片刻。 竟然就与这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的杨休撞上了。 这算什么? 鹰视斗狼顾? 纪渊冷厉的眸光扫过那骨瘦如柴的身子,刻意在脖颈停留了许久。 当真能做到两肩不动往后回首? 他有些好奇。 后者仍旧蹲在地上,那双绿油油的眸子闪过精芒。 不知道为何,明明是头一次见面,杨休却很想生生撕了那个云鹰袍缇骑。 本就暴戾的内心,忽地横生一股煞气。 “娉儿说了,让我少惹事……不惹事、不惹事。” 他默默念着,竭力克制这股冲动。 好似刚才用石子击断其他考生箭矢的行为,并不算“惹事”。 “他就是你连连夸赞的那个人?纪渊纪九郎?” 柴青山眉头微皱,儒门武学侧重养气之道,对于武者的气机尤为敏感。 因而,他第一眼看到杨休就说此子是天生的兵家种子,有股浓烈的杀伐之气。 如今再瞧见后来的纪渊,更是如此。 两人的气息,简直如出一辙,甚至有些隐隐相冲的对头意味。 “没错,九郎乃是辽东军镇长大,如今在北镇抚司做了个缇骑。 他一身筋骨强横,气力如虎,只比体魄绝不输于吞服过角蟒内丹的杨休。” 魏扬正声道。 “老夫知道你的意思,怕这样的大材给将种勋贵毁了,让我必要时候保他一保。” 柴青山轻捻长须,呵呵笑道: “他入了太安坊的讲武堂,老夫自然会尽全力护其周全。 只不过,魏教头这么欣赏这个辽东少年郎,是觉得他与你有几分相像?你当年跟……” 魏扬面无表情,出声打断道: “掌事且看九郎与这凉国公义子的这场较量吧,一个目锐如鹰,一个狼顾之相,都是大材。 内城二十四坊的初试都未必有这样精彩!” 柴青山微微点头,望向靶场: “总体而言,老夫更看好杨休一些。 他如今大约是内炼大圆满,正式步入服气一境,即便那口铁胎弓也能挽动十分。 纪九郎就要差一些了,射艺并非他所长,这场比斗怕要吃亏。” 魏扬默不作声。 他明白道理是如此。 武功层次、射箭技艺、出身差距……纪渊样样不如。 可魏扬心里头就不服气。 他想起很早之前,自己的上官谭文鹰大都督说过一句话—— 这世上有些人偏生就很不讲道理,圣人如是,燕王亦如是。 “九郎……会不会也是呢?” 魏扬眼中浮现一抹冀望。 与此同时,场外的郑玉罗掌心捏紧,不住嘀咕道: “这家伙不愿意赴我武会,怎么顶得住杨休!” 太安坊这座讲武堂里,他唯一看好的就是纪渊。 除此之外,什么赵通、王二郎都要差上少许。 一道道目光所蕴含的情绪各不相同,莫名营造出了紧张的气氛。 好似有巨大的压力,砸在那身云鹰袍上。 纪渊神色从容,迈步走到靶场之上。 眸光一扫,右手拿住侍从托盘送上的乌木弓。 左掌灌注内气,快若闪电将十支白羽箭笔直插进黄土压实的坚硬地面。 尔后,转头看了杨休一眼,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北镇抚司纪渊,请指教。” 将种勋贵如何? 国公义子又如何? 孰强孰弱比过才知道! “你也想耍耍?” 杨休咧嘴。 眼中绿油油的光彩更盛。 蹲在地上像个瘦猴儿也似的干枯身子,缓缓站起。 只这一下,根根大筋绷紧发力,宛如弓弦绞紧,咔咔作响,声势骇人。 滚滚内气游动于四肢百骸,从周身毛孔散发,化为无形无质的烈烈火光。 地面陡然往下沉了一沉! 盖因气血凝练之后,包裹皮肉的那副骨架更重更硬。 目睹这一幕的柴青山啧啧称奇,感慨道: “那颗角蟒内丹吞服炼化,能让人脱胎换骨……重点尤在后面二字。 杨休这身骨架,恐怕要有个四五百斤重,彷如精铁铸造,坚硬异常。” 魏扬闻言,不由自主往前踏出一步。 担心杨休待会儿万一发狂,伤到纪渊。 其余考生屏息凝神,都在期待那倒拔千斤铜柱的纪九郎,该如何过杨休这一关。 呼! 吸! 纪渊丝毫不受影响,双眼轻轻闭住,似乎进入到安定的状态。 那双如鹰似隼的冷厉眸子,内里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五十步远的箭靶显得斗大如磨盘。 三次呼吸,抓住乌木弓的右手换了过来,以马步立桩,用擒拿捏箭。 电光火石之间,“嗖嗖嗖嗖嗖”五声爆响连成一道,弓弦剧烈弹抖开来。 杨休眼中爆出两团绿光,同样张弓搭箭。 五支白羽箭彷如流星,前后衔接,激射而去,不出一息就会相撞! “无非气力更大、手法更快一些……” 他这个念头才闪过,便看到纪渊舌绽春雷,五指分开捏住插在地上的白羽箭矢,全部搭在乌木弓上。 勾弦如满月,直似全身筋肉拧成一体,双臂巨大的拉力直接把弓身扯得咔嚓作响。 动作之快,一气呵成! 众人听到“崩”的一声,纪渊手中弓折弦断! 另外五支白羽箭恰如飞鸟投林,其速更快、其力更猛。 于猝不及防之间,将杨休所发箭矢射落! 十箭贯穿靶心,直直钉进两百步外的箭靶。 “好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郑玉罗率先回过神来,大赞道。 前五箭为虚,后五箭为实。 不仅要命中靶心,还需关注杨休的箭道轨迹。 这份敏锐眼力、时机把握,绝对要成千上万次挽弓发箭才能做到! “耍耍?” 扔下折毁的乌木弓,纪渊扭头问道。 “你敢……娉儿说过,不惹事、不惹事、不惹事……” 杨休眯起眸子挤出一线绿光,心头杀机炽烈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滚滚气血在枯瘦体内疯狂窜动,犹如掀开盖子的熊熊炉火。 咚! 杨休往前踏出一步,踩得尘土飞扬。 手中乌木弓挽开十成,白羽箭矢对准纪渊。 “杨休!” 柴青山爆喝一声,猛烈呼吸之下。 整个内院的气流翻涌,彷如惊涛骇浪拍击而至。 “你惹我!是你惹我!再来耍耍……” 杨休无动于衷,全身骨节似金铁交击,强行稳住身形。 勾弦的手指微微一松,蓄满力道就要松开。 纪渊已经背过身去,浑然未觉一般。 无端端感受到强烈杀机,他抄起托盘上另一口铁胎弓。 猛地拧腰,翻身发箭! “耍你大爷!” 崩! 蟒筋鞣制的弓弦弹抖切开空气,带出一抹金色流光! 玄金箭头剖开白羽箭矢,“噼啪”一声射断乌木弓身。 嗡嗡嗡! 赤红箭尾疯狂抖动往前推进,只差一寸就能穿透血肉,撕裂身躯。 杨休双目通红,藏不住的杀意席卷。 那只枯瘦的手臂死死地拿捏,青黑大筋似虬龙盘踞,高高隆起。 若他没有抓住,便就死了! “纪渊!” 柴青山足下发力,“嘭”的一声,整个内院都在抖动,荡起一圈圈烟尘。 老者身法极快,闪到两人中间,沉声道: “年轻人怎么如此气盛!都给老夫住手!” 第二十九章 家里有矿,通宝钱庄 “斗箭可以,决生死就没必要了。 年轻人肝火这么旺,不如回家喝几碗凉茶去去燥气。” 柴青山满脸无奈,一个闪身出现在靶场。 充足内气覆盖全身,宛如披戴铁甲,震得衣袍烈烈卷动。 数十年修持的雄厚血气凝练一体,浑然似山岳,猛地镇压而下。 轰的一声,大气被挤压排开,宛如惊涛骇浪层层推动。 滚滚烟尘腾地升起,笼罩数百步方圆的宽敞靶场。 那些考生纷纷以袖掩面,不住后退。 同时感慨于柴掌事功力深厚,当之无愧的儒武高手。 “这就是三境换血武者……强得有些过分啊。” 纪渊身子微微一沉,两肩好似扛着万斤大鼎。 叫人举步维艰,难以喘过气来。 面对柴青山这般境界的武道中人,自个儿竟然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朔风关的飞熊卫毕竟没交过手,感受不够真切。 纪渊心下叹气,境界还是太低了。 他再看杨休那边,也没讨到什么好。 对方一身精铁浇铸的坚硬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音。 两腿弯曲颤颤发抖,差点当场跪下。 “嗬嗬……他真敢杀我!” 杨休额角青筋爆绽,两眼冒出妖鬼一般的磷火绿光。 浑身皮肉向内收缩贴紧骨架,不断地往上挺去。 纵然他已经踏入服气境界,可又如何是柴青山的对手。 强行顽抗之下,气血逆行反而伤及肺腑,张口喷出一团血雾。 “你要杀人,人不能杀你?哪有这样的道理。” 柴青山摇头道。 刚强不屈是好事。 可也要懂得顺势而为。 相较于杨休的顽固不灵。 此前籍籍无名的辽东纪九郎就要聪明得多。 表面身形不动,筋肉放松,实则藏住内气蓄势待发。 这样既保证有还手之力,也不会以卵击石反受挫败。 “老夫与凉国公有过几面之缘,不与你这小辈一般见识。 今日这场风波就此罢手,再闹下去,别怪我下手没个轻重。” 柴青山面色不快,冷哼一声,大袖扫动,直接将杨休甩飞出去。 只见人在空中翻滚几圈,狠狠地跌落场外,一时半刻都站不起来。 狼狈至极! “稷下学宫的儒门武学!流云铁袖!” 郑玉罗眼皮一跳。 柴掌事来历不一般啊。 因为出身师承的缘故,他见识要比其他将种勋贵更为丰富一些。 一眼就认出柴青山所施展的武功,乃是需要极深内气修持,深谙刚柔变化的流云铁袖。 “原来柴掌事是稷下学宫中人。 三千年前百家尊武,各有传承。 儒门以上阴、稷下两座学宫为真统,加上佛门的悬空寺、皇觉寺,道门的真武山、老君教。 等于是儒释道三家共分天下,共尊大景。 其他的教派、宗门,皆是未经朝廷认可的‘邪门外道’!” 纪渊刹那间思绪起伏,尔后垂手问道: “敢问柴掌事,学生可以继续参考了么?” 柴青山颔首道: “不骄不躁,是个大材。 你既能拉开铁胎弓,那就直接试五百步的远靶。 十箭中三四,便算过关。” 纪渊微微点头,略微镇定心念。 他早已在朔风关磨炼出了极强的眼力和心力。 几次呼吸过后,抬手挽起铁胎弓,竟然用连珠箭射法。 瞬间捏住三支玄金箭,手指如凤眼,勾弦似满月! 崩崩崩! 炸响之间! 流光飞星切裂大气,连着箭靶都被贯穿。 回到场外的柴青山眼中浮现惊讶。 这份惊人射艺,放在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身上实属罕见! 一众考生更是不敢置信,五百斤重的铁胎弓拉到十成,射出五百步外贯穿靶心。 有这本事还来考武举? 九边关外的神射手也不过如此了! “纪九郎这人藏得忒深了,难怪不愿意赴我武会,原来手里有真本领!” 郑玉罗眯起眼睛,心中极为畅快。 杨休筋骨强横能挽动铁胎弓,但他绝对做不到射出五百步还能命中靶心! 没个几千支、上万支的苦练,再厉害的妖孽过来都不成! 不过让郑玉罗最震骇的,还是纪渊丝毫不顾及后果的那份果决。 倘若杨休没拿住那支玄金箭,可就真的死了。 射杀国公义子,谁做之前不得掂量一下? 那纪九郎却没有半分犹豫,也正是这种锋芒乍现的锐烈杀机,彻底激怒了杨休,让他不愿意罢手! 站在魏扬旁边的柴青山,由衷说道: “你欣赏此子,确实不是没有道理。 这纪九郎骄狂强横之间,不失慨然雄浑之气。 进退有据,粗中有细。 若他出身再好些,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谭文鹰。” 魏扬面露苦笑,听懂了话里藏着的意思。 同为钦天监宗师榜上有名之人。 宗平南第五。 谭文鹰第十。 前者镇守招摇山,官拜大将军。 后者驻留天京城,入主朝廷中枢。 一人仕途到头,一人前途无限。 为何会有这样的差距? 无非就是宗平南出身太贱,加上不愿投效朝堂上的衮衮诸公。 所以行路崎岖多坎坷,步步都落后谭文鹰。 “他能坐到宗大将军那样的位子,已经算是出人头地了。” 望着五百步外箭箭命中的纪渊,魏扬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笑容。 这等百步穿杨的神射本领,比起九边关外的精锐兵卒也不差多少! 只不过九郎他那手法、姿势,怎么有些眼熟? 颇像是程千里那个家伙! “一人如鹰,一人似狼,就看谁走得远了。” 柴青山感慨道。 那个凉国公义子有股子妖魔兽性。 虽然筋骨强横,一腔蛮勇。 但若碰上比他更强、更横的存在,迟早会栽个大跟头。 反观纪渊,如一把张弛有度的弓。 只要得遇明主,定能建功立业。 “燕王殿下应该会欣赏此子。” 柴青山心念流转,却也没说什么。 “不妨再观察一些时日,东宫如日中天,那些有出身的,谁又几个愿意往燕王府投,只谭文鹰一人罢了。” …… …… 一场好大的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 杨休再怎么枭烈张狂,打不过柴青山的情况下,照样要服软认栽。 一口铁胎弓拉开十次,四箭中靶。 初试完毕,便匆匆离去。 临走之前如狼回首,深深地看了纪渊一眼。 显然是结下梁子了! “也许真该一箭射死他。” 纪渊弹了弹指甲,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他最不喜欢有人盯着自己,尤其是一条没法交流的疯狗。 国公义子又怎么样? 反正他把总旗伤了,百户打了,千户也得罪了。 债多不压身,再来一个也无妨。 “也不知道初试过关,讲武堂有没有奖赏?给点银子也成啊。” 等到考生各自散去,纪渊出了内院,小声嘀咕一句。 他那门下品武功《金钟罩》,急需道蕴之力进阶。 “纪兄很缺钱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是那个头戴银丝抹额的俊俏小白脸。 “银子当然是多多益善,没人嫌少。” 想到那张武会烫金名帖,纪渊扯了扯嘴角道: “怎么?郑兄想当善财童子?” 郑玉罗那双上翘的狐狸眼忽闪忽闪,眨动道: “巧了,我家里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 哟呵。 好大的口气! 这是有几个矿啊? 纪渊觉得这人有些意思,故意问道: “敢问郑兄家里做什么的?天京城里盐铁漕运布匹丝绸……入得是哪一行?” 郑玉罗昂首挺胸,似乎就等着别人这么问,充满自信道: “都不是。我爹开钱庄的,通宝钱庄纪兄你听过没?那便是我家的生意。” 这下轮到纪渊绷不住了,嘴角抽动了一下。 好家伙,敢情你是家里印钞呢?! 第三十章 皇亲国戚,可以加钱 “你个天京城头等皇亲国戚,跑来挣武举人的功名,这不是吃饱了撑的?” 纪渊很好地用他错愕的表情,传达出了自个儿真实的内心想法。 没成想这个一身富贵气的俊俏小白脸,竟有那么大来头! 通宝钱庄为何了不起? 它是天下商行之首! 更是景朝唯一受朝廷钦定、六部认可的官方字号! 如今逐步发行天下的宝钞,便就出于通宝钱庄大老板之手。 其分号开遍各府州郡县,成百上千,无处不在。 专门承办存取、兑换金银铜钱、签发放款等主业。 非要类比的话,大概就是纪渊上辈子的中字头银行,还是四合一的那种。 故而,天京城常有好事者戏言,说那位通宝钱庄大老板才是真正的户部尚书。 每逢灾年赈灾、饥年放粮,他在其中出力良多。 圣人临朝的时候,就连修缮皇城,大建宫殿这等分属工部之事。 都交由那位大老板去办,可见圣眷之隆重。 当然,能够白手起家创下这样一间钱庄,并且使其成为行业龙头。 并不是那位大老板能力出众,手段超群。 也不是如何长袖善舞,周旋于庙堂和江湖之间。 原因嘛,其实很简单。 人家有个当皇后的好姐姐。 世所共知,圣人起于微末。 那位贤德皇后乃是结发妻子,感情非比寻常。 只要能沾亲带故,飞黄腾达近在眼前,更别提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自家人了。 “纪兄,你为何要用看傻子似的眼神望着我?” 郑玉罗眉头一拧,仰头问道。 他年纪跟纪渊差不多,可个头却矮上一截。 “通宝钱庄要真是你家开的,那几个藩王见到你,都要亲热叫一声‘舅表弟’。” 纪渊斜睨过去,没好气说道: “换做是我,先进国子监,尔后弄个翰林院的闲差混日子,每天提鹰遛狗走街串巷多自在? 要实在有上进心,管你姑母要个什么闲散郡王、爵位的身份。 喜欢读书那就上阴、稷下随便挑一个,好参禅便去皇觉寺,对炼丹有兴趣老君山欢迎你,若想飞升斩妖除魔积累功德,真武山大门随时敞开。 郑兄,你到底是活得多没趣才会跟一帮将种勋贵,以及我这个泥腿子费尽力气争一个武举人功名?” 这番长篇大论说完,他已经出了讲武堂。 日头余晖昏黄,犹如万千金线洒落。 “纪兄你误会了。” 郑玉罗紧紧跟在后头,脸色颇有些尴尬道: “我入讲武堂,为的就是踩一踩杨休那条疯狗,帮我朋友出出气,功名于我如浮云啊。 况且我爹说了,家中子弟不得入仕,只可为商。 人在外面更是提都不许提姑母和……圣人的名讳。 若有违背,轻则打断腿,重则逐出家门。” 纪渊挑了挑眉,那位国舅爷治家这么严? 不过想到贤德皇后受人敬爱的好名声,似乎也不奇怪。 真给她听到半点劣迹,说不得会主动大义灭亲。 “纪兄、纪兄,你为何还不问我,皇后娘娘明明姓洛而不姓郑的问题啊?” 郑玉罗步子迈得不快,走得很是急促。 “这有什么难猜的,你把自家名字倒过来了,洛玉真?听着像个女子。你该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纪渊下意识瞥了一眼,转而摇头。 以他的老道经验,再怎么小荷未露尖尖角,也不可能如此平坦。 “是洛与贞!取自‘元亨利与贞’最后二字,我大哥叫洛元亨,二哥叫洛子利。 什么女扮男装,小爷就是男的!如假包换!” 洛与贞恼怒地解释道。 他自小男生女相有些阴柔,经常被上面两个哥哥取笑,说是当成妹子养。 因此最忌讳别人拿这个开玩笑。 “行吧。那洛兄你与杨休不对付,跟着我做什么?” 纪渊停下脚步,回身问道。 他本来见着天色还早,想去一趟长顺坊琉璃厂的城隍庙。 运气好,寻见蕴含道蕴的古物。 一门中品、或者上品的武功就有着落了。 “纪兄你倒拔千斤铜柱,箭压杨休其人,如此少年英雄,怎能不让我心生敬仰……” “说人话!” 纪渊不耐烦听这吹捧。 “呃,杨休与我相识的一位姐姐有婚约在身。 他若拿下功名,甚至于武举夺魁,我那姐姐就要择日跟他完婚…… 我想请纪兄拔刀相助,救人水火,让杨休大比落选无功而返!好寻个由头解除这份婚约!” 洛与贞吞吞吐吐说出实情。 看他遮掩的神色。 其中也许还有更多内情。 退婚流? 这不是主角才有的待遇么? 纪渊眉毛一扬,随即摆了摆手道: “虽说天京三十六坊,每一座都有个名额。 我要挣武举人的功名,必定会挤掉杨休。 可洛兄不要忘了,大比是外城十二坊、内城二十四坊各自打擂台。 因为如此,太安坊已经好几年都没出过一位武举人了。 以杨休的本事,他想拿个功名不算难。 太安坊夺不到,其他坊总有机会。 这个忙,请恕我无能为力。” 倘若是举手之劳,纪渊倒也愿意卖个人情。 毕竟这个嘴巴又碎,脑子不太灵光的洛三郎,看上去人还不错,颇有几分地主家傻儿子的憨憨气质。 可惜的是,按照武举大比的规矩。 想打压杨休,把他踩下去,必须奔着终考夺魁的擂台战去。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叫宗平南,最后被按在招摇山二十年出不了头。 直到突破大宗师境界,才封了大将军。 纪渊孑然一身,靠山都没一座,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趟这摊浑水! 他挣个功名就已足够。 之后踩死林碌。 补缺百户。 生活就上了正轨。 “纪兄,你再考虑考虑! 要不……我给你钱?一万两?” 洛与贞连忙说道。 好家伙! 不愧是家里印钞的! 开口就是五位数! 饶是纪渊心性坚定,也差点心动了。 要知道那姓林的堂堂北镇抚司的百户,为了几千两甘冒风险卖官鬻爵谋财害命。 这可是一万两! “内城靠近前三门的四进四出的大宅子,也就八千两啊!” 纪渊心想,这贫富差距着实大。 “怎么?纪兄嫌少?我就存了这么点……若纪兄觉得少了,咱们可以再商量, 实在不行,我找家里两位哥哥还能再借一些……三万两?如何?” 看到这纪九郎脸色没什么变化,洛与贞一咬牙、一跺脚,继续加钱。 撒币很熟练啊! 纪渊仍是摇头,轻声道: “给再多银子,也要有命花才行。 莫说踩一个杨休的脸面,就算刚才当场射杀于他,我也毫不犹豫。 可这与天京武举夺魁,登台打九州擂是两码事,我若上了那个擂台,可不止是得罪凉国公,等于挑衅所有将种勋贵,这跟惹火烧身有什么两样? 大丈夫不畏刀山火海,只求一念通达,可并不意味我要主动寻死。 洛兄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罢,大步奔着琉璃厂而去。 ps:弱弱吼一句,求推荐票、月票! 第三十一章 城隍庙街,槐荫当铺 “洛兄你别再跟着我了,天京夺魁要打九州擂,帮你这个忙明摆着跳火坑!” “纪兄不要误会,咱们只是顺路而已。对了,你这是要去琉璃厂吧?那地方我熟得很!” “洛兄死了这条心吧,你再加多少钱都不可……冒昧问一句,你还能再加多少?” “纪兄是否有些狮子大开口了,三万两白银,搁在以前能请动多少江湖高手了!” “……” 伴随着这样的对话,纪渊终于到了长顺坊。 恰好此时金乌敛没最后一丝余晖,天色暗了下来。 鳞次栉比的酒楼、勾栏、铺子,高高挂起灯笼,点亮灯火,透出一种繁华的气息。 天京作为首善之地,景朝中枢,自然不会到了晚上就关门闭户。 宵禁开始之前,街面上都热闹得很。 各个坊市迅速涌现出小贩的吆喝叫卖、摊子的吃食油香……交织成无比浓郁的市井烟火气。 “纪兄,你特别喜好古玩么? 我家很蛮大的,收藏了不少字画、玉器,下次有空可以上门看看。” 洛与贞笑容热切,说得头头是道: “不过现在天色太晚,像云停斋、得意居那些老字号怕是都关门了,扫不到什么好货色。 真正的行家都是白天过来,因为入夜灯火昏暗,往往容易看错打眼,很难正经玩意儿。” 这位通宝钱庄的三少爷,不愧是天京头号富二代。 每每谈及吃喝玩乐都充满自信,言之有物。 纪渊挑了挑眉,反问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想买不正经的那种古玩?” 洛与贞眉毛拧了拧,迟疑道: “纪兄你喜欢收藏墓穴陪葬之物?冥器?” 纪渊淡淡一笑,没有回话。 他上次逛琉璃厂,发现了一个特点。 并非越名贵的古玩,越有可能残留道蕴之力。 像沈海石在画道上其实成就不高,属于剑走偏锋,出奇制胜。 专门画山野精怪、诡异邪祟,故而得了“鬼仙”绰号。 听着名气大,但其最为人所知的三幅画,真品也就卖个五六百两银子。 但那卷《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却留有一百五十点白色道蕴。 反而是当世的名家,前朝的圣手、 他们那些画作无论真伪,道蕴气息都比较微弱。 其中的原因,纪渊认为还是落在沈海石本人身上。 “纪兄,那个……墓穴葬品,尤其是冥器禁止买卖,即便家中私藏也算触犯景律!” 洛与贞善意的提醒道。 “洛兄,看到这身袍服没有? 北镇抚司缇骑孤身深入城隍庙,调查古玩市场是否存在非法物品流通问题,这叫尽忠职守。 再者说,只要不拿出来,谁知道你家私藏了?” 纪渊抖了抖那云鹰袍,洛与贞无言以对。 这莫非就是大哥、二哥常说的,灵活地守法底线? 两人大步穿过收摊的街面,七拐八拐,来到城隍庙。 琉璃厂分三块,各有不同的地头蛇。 西街那头立有一座庙宇,里头供奉着城隍爷。 圣人定鼎天下,曾经破山伐庙,捣毁淫祀。 下旨在各府州郡县大建城隍庙,并且为之封爵,分王、公、侯、伯四等。 每到岁时,必须由当地的朝廷命官亲自主持祭祀。 因而只要是城隍庙,香火向来颇为旺盛。 不过大晚上,肯定没人过来求神拜佛。 洛与贞生怕走丢了,加快脚步,紧张说道: “城隍庙这地儿,我来得不多。 西街都是当铺居多,东西来路不太干净,容易节外生枝,纪兄你可得注意一些。” 琉璃厂越往里走,天色越暗。 四周也不见人影,只有一家家当铺开着。 古怪的是,它们有些门板是黑色,有些门板却是红色。 似乎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洛兄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纪渊好奇问道。 他记得那个茶摊老板曾叮嘱道,别进红铺子,要进黑铺子。 “我二哥说过,红铺子是收珠宝玉器,多为强梁响马、江洋大盗劫掠所得,急于出手。 所以敢开红门当铺的主儿,都不怕麻烦,点子很硬。” 洛与贞心里发毛,仔细解释道: “黑铺子收的东西则是来路不明,朝廷不许公开买卖的禁物。 那些盗墓挖坟的四门中人,最常进这里。 纪兄你想买墓葬之物,随棺冥器,就要走这种路子。” 难怪这条街冷清得很。 这一家家当铺的主顾,不是大寇盗匪,就是倒斗摸金,就没个正经人。 纪渊眸光闪了闪,又问道: “你有可靠的门路吗?来都来了,肯定要见识一下。” 洛与贞回头看了眼来路,一团浓雾弥漫阴气森森,无奈道: “我二哥说,城隍庙街上的当铺,不管红的黑的都归佛爷主持。 街口第十九家黑铺子叫槐荫斋,挂在他的名下,是个老字号了,应当没什么问题。 不过……纪兄你穿着北镇抚司的缇骑袍服,真的合适么?” 纪渊按住腰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 “听说南镇抚司的宋指挥使都常来,一个小小缇骑算什么? 人家什么达官贵人没接待过?想必不至于看见我就拒之门外。” 见到纪九郎这么有兴致,洛与贞只得随行。 他那位好姐姐的婚事能不能黄了,就看对方愿不愿意帮这个忙了。 “纪兄,冥器有贵有贱,你带够银子没有?” 洛与贞就差把“管我要钱”四个大字贴在脑门上了。 “我就看看,未必能瞧见合心意的物件儿。” 纪渊不接话茬,踩个杨休没什么大不了。 可武举大比的终考九州擂,确实不好上台。 将种勋贵又不是吃素的,心甘情愿让一个辽东泥腿子抢了风头。 就片刻的功夫,纪渊找到了第十九家铺子。 两边门板用墨水涂抹过一样,黑黝黝的,显得阴森。 头上匾额书有“槐荫斋”三个大字。 里面点着一盏油灯,光线颇暗。 换做一般人,还真不敢进去。 纪渊眯起眼睛,冷厉眸光凝成一线,跨步上了台阶,过了门槛。 半人高的木质柜台后头,戴着瓜皮帽的中年男子埋头对着账簿。 感到风声卷动,把油灯晃了一下,他忙抬头一看,眼光缩了缩,开口问道: “官爷是当东西,还是看东西?或者查案子?” 纪渊四下扫了一圈,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淡淡道: “你是铺子的掌柜?我想收点土里出来的、有年份的物件儿。” 瓜皮帽男子点了点头,颇为恭敬道: “小的张东。敢问官爷怎么称呼?” 纪渊抬起手臂靠在柜台上,自报家门道: “北镇抚司纪九郎。放心,盗墓倒斗的案子不归我查,今日就想寻摸几件好玩意儿。” 听到纪渊这样讲,瓜皮帽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笑容多了几分,说道: “原来是纪九爷,那咱们里边请。” 他一把年纪,叫不过十五岁的纪渊一声“爷”。 却也不显得尴尬,无比自然,无怪乎能当上掌柜。 看到瓜皮帽男子绕出柜台,端着那盏油灯,掀起隔断视线的厚实布帘,回头问道: “不知道九爷是喜欢玉器、瓶器、炉器的小物件,还是中意钟鼎、棺椁这些大物件?” ps:追书的读者老爷吱一声,顺便记得投推荐票、月票,让我知道不是在单机啊(?﹏?) 第三十二章 一盏灯,魂魄瓶 “我是个外行人,掌柜不妨都给说说,让我长些见识。” 纪渊并不明白这么大一间当铺,为何只用一盏油灯照明。 营造阴森森的气氛吗? 他也没在意,跟着瓜皮帽男子进了隔间。 冷风呜呜吹过,带得人影摇晃,投在墙壁上,好似张牙舞爪一般。 “掌柜的怎么不多点几盏灯,这里头乌漆嘛黑,怎么鉴成色?” 洛与贞肚里藏不住话,开口问道。 好像一股股凉气往他脖颈钻,若非有几分内炼功夫,胆气不算差,只怕掉头就跑。 “客人有所不知,这是行当规矩。 入夜之后铺子只点一盏灯,若有不干净的东西进门,灯无风自灭,就对外说一声,‘关门歇业,明日赶早’。 灯若重新点亮,则相安无事,要是没有,就奉上三炷香火,几碟贡品,再默念城隍老爷的名号,它们自会离去。” 名叫张东的瓜皮帽男子堆着笑解释道: “点多了灯,一是会招来太多邪祟,二是……无论红铺子、还是黑铺子,都谈不上正经生意,自然要低调一些。” 洛与贞听完之后,连忙往纪渊身边凑了凑。 觉得立着好几排架子,像是货仓似的隔间阴气更重了。 可他偏生心里好奇,又管不住嘴巴,继续问道: “真有邪祟上门么?” 张东弯着腰,从架子里取下五六个盒子,有木质、有铁质,摆在一张小桌上。 脸上皱纹挤在一起,露出怪异的神色,轻声道: “别的行当未必有,但小的开当铺收东西不问来历,流到手上的大半都是红货、黄货、黑货。 说白了,染了血的、附着了冤魂的、沾了死人阴气的,不在少数。 这就像走夜路多了总会撞见鬼,所以格外注意一些。 以前城隍庙这条街,天一黑当铺就关门了,可后来有阵子连续死人,佛爷就发话晚上继续开门做生意,备好油灯、香烛就是,之后便太平下来,没再出过怪事。” 纪渊想起那一次打开《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莫名有种被窥伺、被恶意笼罩的古怪感觉。 看来这方世界不止有气血武道,还有一些无可名状的诡异邪祟。 “九爷你瞧瞧,这些是冥器里的小物件。” 张东首先打开两个木盒子。 一者为坛状,陶器。 呈深红褐色,上面绘有山水纹路; 一者为瓶状,玉器。 形如宝塔,隐约可见龙虎、祥云等精巧图案。 “纪兄,这两件是‘魂魄瓶’,可以追溯到八千年前的龙汉大世,凡人身死必定以此物陪葬,意思是盛放三魂七魄,护持阴灵,好进入冥府。 这类冥器物件的价值,一是看年代多久,二是看上面的纹路,像王侯将相,他们陪葬的冥器就会格外珍贵。 尤其是魂魄瓶,越精美越能体现身份。” 洛与贞终于有发挥长处的机会了,他双手交叉,弯腰鉴赏道: “这个陶器毫无疑问是平民之物,只用了山水纹,且很粗糙,年代也不算久,六百年前大虞朝中期左右,价值平平。 瓶器稍微好些,墓主人应当是个道士,地位不高,要是紫衣朱绶那个级别,至少得配麒麟纹和丹书印刻…… 总而言之,都是一般货色。” 这番颇为精彩的长篇大论,让当铺掌柜张东有些服气,赞道: “客官是个行家,诸般细节一字不差。” 洛与贞颇为自得,扭头看向纪渊,却发现对方压根没在意,不禁感到气闷。 论及古玩字画、玉石鉴赏之道,他自认为不输给云停斋、得意居的那两位老板。 毕竟,家里摆了太多。 每天闲着没事把玩一下,慢慢就入门了。 “这件瓶器要多少银子?” 纪渊问道。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给出判定,白色道蕴五十点。 “不贵,二十两。” 张东伸手比了个数。 “这件包起来。” 纪渊掂量了一下钱袋子。 之前总旗许献和一众缇骑赞助了不少,如今还剩下三十多两,买得起。 这让一旁等着结账的洛与贞颇为失望,他就盼着纪渊银子不够,找自己伸手要呢。 做成第一笔生意,后面就好谈得多。 张东估摸出了纪渊的财力,拿出的物件既不会太贵、货色也不会太平庸。 不过可惜的是,只有一枚玉器残留道蕴。 但价格太贵,那是一件两千多年前盛王朝王公大臣的陪葬冥器。 “拢共才十点白色道蕴,却要四百两,划不来……” 纪渊摇了摇头,没有拿下。 当然,促使他拒绝的另一个原因,是洛与贞之后说的那番话: “盛朝有厚葬之风,当时的权贵深信,用各种玉器堵塞尸身的各个窍穴,就能阻止魂魄离体,阴灵外泄。 这类的玉器种类繁多,有含在嘴里的蝉玉,盖住眼睛的目玉、胸前垫住的璧玉…… 掌柜手里拿的这块,是窍玉,专门堵五谷轮回之所的地方。” 知道这一层,纪渊碰都不想碰了。 “九爷,小物件你都看得差不多了,那些大物件眼下不好拿出来,要不……你明儿再来?我带你去库房转一圈。” 张东专门做这一行,自然不会嫌弃东西脏污,小心翼翼说道: “况且,现在时辰也有些晚了,最近天京城怪事多,走夜路不安全。” 纪渊点了点头,他其实对大物件没什么兴趣。 钟、鼎、金器、银器、乃至于棺椁,这些冥器价格都不便宜。 没个几千、上万两银子,恐怕很难入手。 “只有彻底属于我的物品,才能被皇天道图吸纳道蕴,改易命数……杜绝了白嫖的可能。” 纪渊遗憾想道。 他这一趟只收了那件魂魄瓶,得到五十点白色道蕴,聊胜于无。 不过也算发掘出一条路子,至少这类冥器残留道蕴的几率,比寻常古玩强得多。 有空的话,可以多来淘淘金。 “那就谢过掌柜了,若再有收到什么好物件,可以随时找我。” 纪渊提着打包好的魂魄瓶,拱手说道。 “九爷客气,请恕小的多嘴一句,赶紧返家吧,切莫在外面游荡。 过了宵禁,到了子时,容易出事儿。” 张东面色犹豫片刻,小声说道。 “若是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往城隍庙走,可保平安……这都是行当里的讲究。” 纪渊眸光闪烁,并没有不当回事儿,反而牢记在心。 离开槐荫斋,外边的青石板街道空无一人。 朦朦胧胧的大团雾气笼罩四周,把房屋、灯火都隔得模糊,好像什么都看不真切。 如同坠入了另一方世界。 第三十三章 琉璃牌楼,阴市云吞 城隍庙街,雾气渐渐浓郁。 近处的房屋,远处的灯火愈发模糊。 好像眼前隔了一层厚厚纱布,扭曲成长长的怪状。 青石板路上,两道身影一长一短。 好似游魂一般,安静地行走着。 似乎觉得气氛太过沉默,以至于有些压抑。 洛与贞喉咙滚动了两下,小声说道: “纪兄,你能不能吱个声? 你不觉得奇怪么?这才刚到亥时,怎么就跟宵禁一样?外城家家户户都歇得这般早?” 纪渊并不回答,只是“吱”了一声,便又沉默下去。 呜呜!呜呜呜! 冷风凄厉,如泣如诉。 洛与贞缩了缩脖子,他也是有武功在身的内炼层次,本不应该如此胆怯。 可随着雾气渐深,寒意渐浓,筋骨皮膜锻炼大成的外炼体魄也一点点感到冰冷。 像是身着单衣,行于雪地。 连带着心神都受到影响,不断被惊、恐、惧、忧等思绪摆弄。 “纪兄,你倒是说句话啊!” 洛与贞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恼火,忽地吼道。 拔高的声音回响在空旷长街上,显得异常突兀,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最好安静一点,洛兄。 动静太大,很有可能会招来……不好的东西。” 纪渊顿住脚步,眉宇间透出冷峻神色。 右手按住那口腰刀,有种锋芒毕露的杀伐气。 “你在说些什么?莫非真信了槐荫斋掌柜的鬼话,认为天京城入夜之后有邪祟游荡么?” 洛与贞重重哼了一声,整个人陷入莫名的烦躁而不自知。 纪渊并不在意,轻叹道: “难道洛兄你还没发现古怪之处么? 我们已经走了一刻钟,可仍然没有离开这条城隍庙街。 你看左边的永安当铺,从街口进来这是第十二家铺子, 而槐荫斋是第十九家,按理说早就过了,怎么还会出现?” 洛与贞微微一怔,扭头望向“永安当铺”的匾额。 上面的四个大字,鲜红无比,滴血也似。 像是从头到尾被浇了一盆冷水,凉意沁透全身。 令他瞬间清醒,声音微颤道: “这是鬼打墙?撞鬼了! 咱们被困在这条城隍庙街,兜兜转转一直没走出去!” 洛与贞那张俊俏脸庞布满骇然,吓得煞白。 四下张望,死寂的长街,好似有长短不一的鬼影飘荡,射来一道道充满恶意的冷漠目光。 周围阴霾般的浓雾,仿佛化身成了吞吃血肉的食人凶魔! “暂时还没弄清楚缘由,我出了槐荫斋走过百步左右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纪渊面色平静,淡定的有些过分,就像说着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一直在数着心跳,每到三百六十次,差不多四分钟左右,自己和洛与贞就会莫名地转回来。 “纪兄你竟一点也不害怕?” 看到纪渊一脸从容,镇定自若,洛与贞心里的慌张立刻消了几分。 “老话说鬼怕恶人,你惧这些魑魅魍魉作甚? 胆气一收,血气就弱。 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邪祟诡异说不得便蜂拥而至。” 纪渊眸光闪烁,他发觉雾气越来越大。 若真到了子时宵禁,恐怕会撞上百鬼夜行的恐怖景象。 “道理我都懂,可……太冷了,这雾又湿又寒,粘身上跟冰块一样!” 洛与贞呼吸之间冒出团团白气,简直像掉进冰窟窿。 “纪兄咱们顺着原路返回,去槐荫斋躲一躲吧!” 纪渊有【龙精虎猛】和【钢筋铁骨】加持,外炼大圆满的气血强盛,还顶得住。 他摇头道: “我听老一辈说,夜深莫走回头路,容易被邪祟缠身。 那个掌柜的交代过,进城隍庙可以保平安……咱们往城隍庙走!” 两人已经在这条长街兜了好几圈,似乎有种诡异的力量封住去路,拉扯着他们不让离开。 纪渊脚步如风,洛与贞不敢落后。 两人一齐拐进巷子,冲着城隍庙的方向奔去。 陡然间! 雾气狂卷,犹如海浪般涌来。 踏踏踏! 宛如无数道灰白的影子踩在青石板上,惊起一阵急促脚步,追赶着这两人。 那股湿冷粘稠的寒气更是无孔不入,好似一根根滑腻触手飞快伸出。 “好邪门!” 纪渊没有回头,只感觉背后的寒意越来越重,好似随时都会被雾气里藏着的灰白影子抓住。 不自觉地,他在呼吸之间调动内气游走四肢百骸。 阳刚血气滚滚喷发,犹如一把火炬熊熊燃烧。 嗤嗤嗤! 滑腻触手像是按在烧红的铁板上,冒出烧焦、炙烤的虚幻声音。 “呼!纪兄,咱们到城隍庙了!” 片刻后,洛与贞吐出一口浊气,猛地停下脚步。 踏进城隍庙空地的那一刻,大雾散去,寒意消失。 “它们靠近不了……这座琉璃牌楼?” 纪渊站在下面,抬头上看。 立柱上有副对联。 左边是“威灵显赫护国安邦扶社稷”; 右边是“圣道高明降施甘露救生民”。 上书“牧化黎民”四个大字。 如龙凤飞舞,笔力遒劲。 自有一股堂皇大气! “好险好险!差点被冻死在那条街上……气血都僵了!” 洛与贞心有余悸。 “那掌柜的没有乱说,进城隍庙可保平安。” 纪渊眉头微皱沉默不言,皇天道图竟然将这座琉璃牌楼映照出来。 只见华光抖动,显化字迹—— 【器物】:【城隍牌楼】 【状态】:【镇凶】【挡煞】【驱邪】【除魅】 “我们往城隍庙这头走,直接就出了琉璃厂,趁着还没宵禁各回各家吧。” 纪渊没想着躲一晚上,且不说子时深夜之后,还会不会冒出更多邪祟。 光违反宵禁就是大罪,只要被逮到,轻则拘禁下狱,重则就地正法。 虽然说外城要宽松一些,但真搁城隍庙将就睡一宿怕是遭不住。 “这次多亏了纪兄才能幸免于难,日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差使!” 洛与贞抱拳感谢,尔后话锋一转: “那武举大比踩一踩杨休的事儿,纪兄你再考虑一下吧,我可以加点钱,三万五千两,真不能再多了,地主家也没余粮……” 纪渊懒得搭理,只当没有听见。 两人畅通无阻出了琉璃厂,一路上再也没有遇上古怪之事。 跟洛与贞分道扬镳后,纪渊独自往太安坊去。 大红灯笼高高挂,行人小贩四处走。 比起刚才的浓雾涌动,寒意彻骨,这才像是阳间。 “客官吃碗云吞吧!可香可好吃嘞!” 忽然有个头发花白,粗布麻袍的老汉殷勤喊道。 纪渊本来在赶路,不知为何顿住脚步,转头扫了一眼。 是个临时支起来的小摊,炭炉、铁锅、几张桌椅。 “有没有素的?” 纪渊眼皮跳了一下,来到摊子的空位上。 刚坐下来,丝丝缕缕的热气、香味,直直地往鼻子里钻。 “客官可会说笑嘞,云吞不都是肉馅么。 俺给您下一碗,保证吃得又饱又舒服!” 老汉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粗糙的面庞透出岁月风霜。 “那就来一碗,下多一点,缺斤少两分量不足,我就掀了你的摊子。” 纪渊眼睑低垂,语气凶恶。 “好嘞、好嘞。” 老汉揭开锅盖,滚水冒泡冲出热气。 只见他熟练地下进十几个云吞,没过多久就捞了上来。 注入鲜亮汤水,撒上切好葱花,连忙端到纪渊的面前。 “客官,您的云吞!” 纪渊拿起筷子,挑破面皮,戳了戳里面的肉馅,声音冷淡: “你这肉……不新鲜啊!” 老汉弯着腰,堆着笑道: “客官莫要消遣人,这都是上好的精肉!剁的细碎!吃起来可好嘞!” 纪渊夹起一个,筷子一松,散发诱人香气的云吞掉在地上。 他抬腿踩在地上,用力碾了碾,又说道: “都没煮熟,让我怎么吃?” 那老汉抬起放低的头颅,煞白的脸色显出一副死相,张开嘴巴道: “客官,你咋的浪费这上好的云吞呢……一个人做不了多少,都是精挑细选的好肉嘞!” 与此同时,嘈杂的街道瞬间为之一静。 那些叫卖的货郎、返家的行人齐刷刷看向纪渊。 后者面无表情瞥了一眼,碗里鲜亮的汤水变作暗红,浓的像血。 被挑破面皮的云吞,里头包的肉馅赫然是一段手指头。 “大晚上净撞鬼了!” 第三十四章 血光煞气,魑魅魍魉 “大晚上净撞鬼了!” 纪渊右手扣住那张方桌,猛地往上一掀。 血红的面汤,手指头般的云吞撒了一地。 尔后,他霍然起身。 那双冷厉的眸子一扫,宛如电光般分外慑人。 登时! 脸色煞白的老汉被惊得一滞。 叫卖的货郎,路过的行人,卖花的小女孩……本来想一拥而上包围过来。 见到纪渊并不好惹,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换做常人看到用血、肉做云吞的老鬼,怕不是要被吓得屁滚尿流。 纪渊却不一样,心中没有半分畏惧,反而散发出一股子凶恶之气, 他深知鬼怕恶人,只要自己气血越强盛,气势越充足,邪祟之物根本近不了身。 上古时期的儒家圣贤,胸内一口浩然正气扫荡寰宇。 什么妖魔鬼怪,统统都要化为齑粉。 兵家大能背负百万冤魂,照样无动于衷,撼动不了分毫。 都是这个道理。 “这世道做个好人、良善人、老实人太难,不仅要被活人欺负,连死人也不怕你!” 纪渊按住腰刀,一脚踢翻长凳。 此前入梦朔风关养出的杀伐气,随着心念升腾,竟然凝聚出一层烈烈血光! 只这一下,惨白群鬼就像市井泼皮遇见了官府中人,瞬间作鸟兽散。 只留下那个老汉两腿抖动,作揖求饶道: “客官!大爷!小老儿知错了!” 他被那道血光一照,好似进到油锅被大火煎炸,立刻显出真实形体。 头颅破开大洞,半边脸颊刮擦模糊。 两只手有厚厚茧子,一看便知做惯了重活累活。 那身粗布麻袍血迹斑斑,生前大概率是被人殴打致死。 “我有话问你。” 纪渊面色仍然冷淡,却是收起了战场上厮杀无数方能形成的煞气血光。 “大爷请说,小老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汉不复之前的森森阴气,安分得很。 鬼怪之流,往往只能蛊惑愚夫愚妇,病弱之人。 古语云,居移气,养移体。 就如封疆大吏手握权柄,久而久之威严顿生。 镇守一方的将军杀伐决断,执掌千军万马无有不从。 但凡有邪祟遇见那种杀人如割草的强梁大寇,或者身具官位的当朝大员,还未靠近就要被冲散形体,灰飞烟灭。 “这是什么地方?” 纪渊早就看穿这个老汉的拙劣把戏。 他刚被喊住的时候,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就生出反应。 华光抖动,映照出其命数。 【诡物】:【阴魂】 【状态】:【蒙昧】【怨念】【孱弱】 从给出的信息来看,并非什么煞气冲天的鬼王。 老汉弯腰说道: “回大爷的话,这是天京阴市。 入夜之后才会开张,活人一般进不来。” 纪渊眉毛一扬,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死了?跟你一样成了孤魂野鬼?” 老汉浑身打了个颤,连连摆手道: “小老儿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虽然规矩是如此,但偶尔也有例外。 大爷你之所以误入阴市,大概是身上带着沾染了阴气、死气的器物。 否则子时还没到,阴阳两隔,难以互通,是绝对进不来的。” 纪渊眸光变幻。 从这番话里咀嚼出了很多意味。 阴市? 这些死后的阴魂还有专门的集市? 他们能买卖什么东西? 还有子时之前阴阳两隔。 那子时之后莫非就能互通来往? “沾染了阴气、死气的物件儿……莫非是说那个魂魄瓶?” 纪渊直接打开包袱,那只玉瓶甫一取出,那老汉的眼中就闪过贪婪、渴求之色。 像个饿死鬼见到了一桌佳肴,恨不得扑上来大快朵颐。 “嗯?” 纪渊横眉冷对。 煞气血光腾地亮起。 那个老汉立刻吓得跪地求饶,既惶恐又悲苦: “大爷饶命!请听小老儿解释! 这冥器对我等孤魂野鬼有莫大的吸引力,既是一处栖身之所,也是聚集阴气的好物件儿。 并非小老儿心生觊觎,实在是……身不由己。” 纪渊眯起眼睛暗自思忖,判断着这个阴魂所言是真是假。 他忽然想起那日讲武堂大门对面,平小六对自己说的奇案。 盐帮管事钱五惨死马厩,尸身分离,根本查不出凶手。 莫非就是误入了阴市? 所以才找不到人? 直到天亮。 遇害的尸身才重新出现! “这阴市谁人主持?一般开在何处?” 纪渊像是审犯人一样,厉声问道。 “啊……这,回禀大爷,阴市通常都没个具体的地点,只要阴气积郁深重久久不散,就容易形成一道门户。” 老汉脸上露出茫然之色,挠头道: “至于谁人主持……小老儿我也不知道。 我往常就出来摆摊卖云吞,赚一点阴钱,或者吸几分阳气。 只是听那些养出灵性的阴魂说,有个阴世里出来的厉害人物,但凡开阴市都要抽两成阴钱。” 纪渊面无表情,这方世界的水未免太深了。 阳间有气血武道拳镇山河,阴世还有邪祟遍布诡异横行。 太危险了! 让人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活人误入阴市会落得什么下场?” 纪渊最后问道。 “这……不好说。碰到没什么害人能力的善鬼,损失一点阳气,回去大病一场。 但运气差一点,命可能就没了。” 老汉低头回答道。 “那你是善鬼,还是恶鬼?” 纪渊身子往前一倾,大拇指推刀出鞘,溢出一线雪亮锋芒。 “大爷你请看……小老儿这些血汤面、人肉云吞都是阴气变化,真没有害过人,我就吓吓人,然后吸几口阳气,免得……就这样没了。” 老汉把铁锅里的汤水倾倒,确实是一团团浓黑气流。 纪渊轻叹一声,收刀回鞘。 他也明白,一个生前被人打死的老汉儿,能有多凶恶。 皇天道图映照出来的是【怨念】。 可谁能死而无怨? 生前劳苦! 死后也不得安宁! 莫非心里还要感恩? “既然没有害过性命,那就走吧。” 纪渊摆了摆手,阴市与城隍庙街给他的感觉并不一样。 这些阴魂看起来没什么威胁,一个内炼层次的武者,血气爆发之下,足以将其化为飞灰。 比起那湿冷粘稠的雾气、灰白的影子、滑腻的触手,差得太多。 “大爷,小老儿多嘴一句,虽然您有煞气血光,寻常邪祟近不得身。 可阴市不只有我这样的阴魂,还有阴灵、阴煞这类凶恶之物,还是小心为上,莫要太招摇了。 尤其别贸然带冥器进来,容易惹来大麻烦。” 老汉犹豫了一下,作揖说道。 尔后,飞快地收起摊子,绑好炭炉和铁锅提着担子一溜烟儿就跑了。 第三十五章 功法,特质 “阴市、城隍庙……白昼为阳,入夜为阴。 子时过后,阴阳互通,百鬼夜行。 当真是光怪陆离,叫人称奇!” 纪渊立在长街上,等他再回头的时候。 什么摊子、桌椅、老汉统统消散不见,半点痕迹也未留下。 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恍如灰飞烟灭。 纪渊有心再去探索一下,看看这阴市深浅如何。 反正他已经凝聚血光煞气,天然克制阴魂诡物。 然而,一阵急促的打更声由远及近。 沙哑的话音飘飘荡荡,好似老鸦聒噪: “阳人莫停留!阳人莫要停留!阳人……” 阴冷的气息如雾涌动,渐渐地弥漫在四处。 “阳人?阳间之人。” 纪渊心中了然。 这是催自己快走。 下逐客令了。 “若我只是个市井小民,那些阴魂还会惧我么?还会让我稳妥离开么? 由此可见阴世与阳间没什么区别,都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险恶之地。” 念及于此,他眸光冷淡。 左手揣着包好的魂魄瓶,右手按住腰刀,大步前行。 周遭的暗巷角落,时不时有若隐若现的阴魂游荡,发出窃窃私语的细碎交谈。 “活人!是活人哪!” “好凶恶!惹不起!不能过去!” “还是官府衙门里的,有龙虎气护体,咱们啃不动……” “走吧、走吧!” “舍不得啊,活人的阳气真香啊……” “……” 诸般杂音传进纪渊的耳中,却始终没有哪条阴魂敢靠过来。 他眼中闪过一抹讶异,没想到无品无级的北镇抚司缇骑,也能沾染上几分龙虎气。 难怪很少听说,朝廷大员被邪祟害命。 原来都是有官服加身,龙虎气护体。 “圣人册封天下城隍,莫非就是为了镇压阴世?防止这些邪祟诡物肆虐世间?” 纪渊不由猜测道。 他逐渐窥见了这方世界的冰山一角。 “想要安身立命,求个自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轻叹一声,那袭云鹰袍衣角翻飞,隐没在湿冷粘稠的阴雾当中。 徒留下一双双贪婪、饥渴、怨毒的眼睛,深深凝视着。 …… …… 天光大亮,红日初升。 扫荡一切魑魅魍魉,阴邪之气。 纪渊洗漱完毕,就在院子里摆开架势,打了一套百步拳。 气血勃发,劲风呼啸。 自从昨晚见识过城隍庙、阴市、阴魂那些诡物。 纪渊对于武道修持更为热切。 他坚定认为一切问题都源于火力不足。 若是能够成就大宗师,气血迸发如天地烘炉,什么妖魔鬼怪近得了身? “做人不能好高骛远,定个小目标,首先内炼大圆满!” 纪渊打完拳,呼出一口白气。 笔直如剑,发出半尺,凝而不散。 这是内脏强大的征兆! “终于把五脏炼通透了!” 纪渊颇为满意,缓缓收拢四肢百骸的滚动气血。 有些发红的皮肤,慢慢恢复正常。 每日不断的呼吸内炼,开始卓见成效。 随着五脏通透,勃然欲发的精力更加饱满。 双眼之中,神采飞扬,透出旺盛的生机。 武者的强壮和弱小,只在乎精气神的区别。 就像纵欲过度之人会觉得身体被掏空,说话有气无力,记性也会减弱一样。 精气神不足,头脑不够清醒,练功效果就差。 因而体魄强壮,方能滋养精神。 “【龙精虎猛】配合【钢筋铁骨】,保证了我的精气神充足圆满,不会疲累,头脑灵活,武功上手的速度也变快了。” 两道白色命数的加持下,纪渊内炼的效率和进度,足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平庸之辈内炼十次,大概只能成三四次,而他却从未失败过。 每回呼吸导引,杂念摒弃干净,做到身心空明。 全身的筋骨皮膜随着内气颤动,被反复捶打锻炼。 一次内炼,比旁人四五次的效果都要好。 说是事半功倍毫不为过! 别看去除杂念这一步说起来简单,真个尝试才知道其中艰难。 佛门有言,心猿意马。 就是说人之心思流荡散乱,浮躁如猿猴,奔驰如烈马,很难平静安定下来。 所以无论和尚,或者道士。 他们修行的第一步,就是入定打坐,降伏心念。 静不下心,内炼就很难成功。 “即便内气积蓄再深,也只能覆盖五六成,通达五脏,难至六腑。” 纪渊收功沉思,眉头微皱,似是有些烦闷。 由许献热心赞助的《金钟罩》不过下品层次,如今已经跟不上他的修行速度了。 想要再往下走内炼六腑,必须另想办法。 “内炼之法,在乎吐纳导引,在乎五脏六腑。 所谓五脏者,藏精神血气魂魄者。 经过内气熬炼,便能存住全身精气。 哪怕狂奔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也不会脱力而死。 因为存住了精气,足以供给肉身消耗。” 纪渊揣摩着之前魏教头提点的道理,更加深入理解: “下一步内炼六腑,强化的是吸收、消化。 不管是丹药,或者吃食,只要入口就会经过六腑,分清泌浊,清者吸收,浊者排出。 以此保证气血之纯粹,全身之干净,不会积累毒素、废气,打好扎实的武道根基。” 纪渊转身走进屋子,取出那只包好的魂魄瓶。 入手冰凉,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冷意。 “这个小物件值五十点白色道蕴,加上羊皮卷剩余的一百点,应当差不多了。” 纪渊此前的考虑是能否通过其他渠道,搜罗到合适的武功,完成内炼。 他身上还挂着一个【横死】,一日不改易抹消,就是心里头的一根刺。 “先提升武功吧,只要我命足够硬,无常小人索命灾劫,还是能抗住的。” 纪渊有些无奈。 道蕴并不好寻找,让他捉襟见肘。 片刻后,沉寂心神。 纪渊勾动皇天道图,吸纳魂魄瓶上的残留道蕴。 一团并不明显的白色光焰,浮现于铺展的长卷。 “《金钟罩》的提升势在必行,只有突破内炼大圆满,武举功名才能十拿九稳。” 尔后,纪渊摸出怀中的羊皮卷,将其映照出来。 【功法】:【金钟罩】 【状态】:【可进阶】 【虎啸金钟罩(白)】 【十二关金钟罩(青)】 【不灭金身(未知)】 “投入一百五十点白色道蕴!” 纪渊心念闪过,道蕴如薪材熊熊燃烧,冒出明亮的火光,煅烧着那块羊皮卷。 其色泽不断变幻,渐渐地凝聚出三道虚影! 【虎啸金钟罩(白)】 【可进阶】 【气壮】 【金身】 【降魔】 第三十六章 五脏藏神,六腑化气 【气壮】 【金身】 【降魔】 皇天道图内倒映出三道虚影,其色皆为白。 这是道蕴燃烧之后,重新锻造的命数。 同时,也代表着《金钟罩》进阶的不同方向。 “【气壮】是提升内气深厚层次,更快完成内炼大圆满,简单来说就是加快练功速度。 【金身】可以强化肌体,让自己变得更抗揍,还有血肉收缩加快伤口愈合的附带作用。 【降魔】则是内气之中蕴含佛力,施展武功能够震慑邪祟,杀伤妖魔。” 纪渊眸光波动,思考着应该选择哪一个。 这三道特质,就是修炼、防御、攻击的意思。 短期而言,【气壮】无疑最适合。 能够尽快帮助自己突破内炼层次,踏入服气境界。 长远来看,【金身】和【降魔】都很有用。 一者是提高生存能力, 一者面对阴魂邪祟更有把握。 “日后少不得要再去城隍庙淘几件冥器回来,夜路走多了难免撞到鬼,【降魔】必不可少。” 纪渊思忖了片刻,果断做出决定。 他在内炼修持这方面,目前并没有什么瓶颈。 完全没必要为了图一时之快,舍弃其他。 “下一次被困在城隍庙街,也许就不用被追着跑了。 到时候念上一句‘大威天龙’,直接降伏邪祟扫荡群鬼!” 纪渊心念一定,倒映出来的羊皮卷陡然发生变化。 浓郁深沉的白色焰光将其吞没,凝聚成诸多龙蛇文字烙印在上面。 “成了!” 等到纪渊睁开双眼,他手上的羊皮卷已经不同,表面泛出一层浅淡金色。 “《虎啸金钟罩》,上品内炼法……居然是贯通人体三百六十节,使之内炼大圆满的上品层次! 如此看来,这一百五十点道蕴没有白花!” 纪渊有些惊喜。 要知道,道蕴煅烧命数,并没有确切不变的固定标准。 抛开运、势、识、身的所需不同。 像武功秘笈这类死物。 本身的层次也占很大比重。 纪渊最初的目标。 只是把《金钟罩》进阶到中品。 学到内炼六腑的行气方法。 没成想有意外收获。 看来悬空寺传出来的武功,即便是下品,也比一般的内炼法要强出许多。 “既然《虎啸金钟罩》有了,是不是该把家传的《铁布衫》进阶一下……算了,哪有这么多道蕴可以浪费。” 纪渊甩掉这个无聊的念头,手掌摊开内容完全不同的羊皮卷。 比起之前的下品武功,进阶之后要更为详细,那股禅武合一的真谛神韵更为明显了。 “动静结合,内外兼修,运气发声犹如虎啸一般,大成之后绝无罩门,即便被银枪刺喉,刀剑斩首,也能扛得住——当然也要看对手功力层次了。” 纪渊赞叹一声,这门武功学会,不仅内炼可以大圆满,更多了几分保命的依仗。 他心中窃喜,依旧如上次那样,把几千余字的文字牢记在心。 等到默念几遍,纯熟无比。 这才开始按照运功的路线,导引内气冲击六腑。 一股股炙热气流好似化为滚烫开水,让人有种难以忍受的刺痛感。 呼! 吸! 纪渊的心神完全沉寂,不为外物所动。 许是有着皇天道图存在,他轻易而举就能做到这一步。 诸般杂念统统都被镇压,完全掀不起波澜。 过了约莫一刻钟,纪渊的呼吸愈发急促。 胸膛像是疯狂拉动的风箱,让人怀疑随时可能爆炸。 蓦地! 他站起身来! 拉开拳架,开始练功。 虽然动作缓慢,但一招一式都充满力量感。 两条臂膀的筋肉弹抖,如同点着的炮仗,震得空气噼啪作响。 内气流动随之变快,带动着血气躁动,如火烧遍全身。 沉浸于内炼当中的纪渊,清晰地感受到筋肉、皮膜、骨骼、脏腑…… 肉壳内外,无所不至,缓缓地被内气包裹、熬炼。 咚! 纪渊脚下一踏,院子都好像晃动了一下。 仿佛整个身子所释放的力道被拧成一股绳,每一拳打出都是十成功! 吐气之间有若雷响! 隆隆之音响彻院子内外! 半个时辰过去,内气消耗剧烈,腹中饥饿似雷鸣。 纪渊这才醒悟,汗水如雨从周身毛孔涌了出来,浸透月白中衣。 他跑到厨房热了一些大补的吃食,边吃边想道: “最顶尖的武道就是一分力发百分功! 这门《虎啸金钟罩》没那么夸张,但也可以做到一分力打出七八成…… 照这样说,之前若非柴掌事阻止,真跟那杨休交手,我恐怕不会是对手,他早就是内炼层次了。 不过再等几日,等我内炼功力深厚一些就未必如此了。” 纪渊信心十足,有股子桀骜意味。 那些兽肉、药材,不拘味道怎么样,进到嘴里就被嚼碎,飞快就被吸收消化。 这就是内炼六腑的好处。 进食等于进补! “五脏藏神,六腑化气。” 片刻后,纪渊抹了抹嘴巴,闭上双眼。 脑海里呈现出来的人体图,内气覆盖深了一些。 待他内外炼成,浑身上下就如铁板一块。 生命力之强,五马不能分其尸! “武举功名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纪渊脱掉汗水浸透的衣物,精赤着上半身用冷水冲了几遍。 他屋门没关,“啪嗒”一声就有人推开进来。 正是魏教头! “刚练完功?你小子也够勤奋的,难怪能有今日的成就。” 魏扬瞅了两眼,眼中透出满意神色。 武道一途,天赋很重要,但努力也不可少。 纵然被将种勋贵领先再多,多练一分,就能多追上一点。 “你昨日对上凉国公家的那个义子,气势没落下下风,很不错。” 魏扬手里提着几条风干的肉块,笑道: “讲武堂发的俸金,这个月是雪花银蛇肉,听说有七八十年的道行,很补气血,晚上用大火炖一炖,再放点我泡的药酒,人间绝味!” 纪渊眉头拧了一下,摇头道: “魏教头你身上有伤,何不留着自己用。” 他可没忘记,魏扬身负【气血衰败】、【寒毒入体】两道灰色命数。 “我根基已经坏了,别说妖兽肉,哪怕是换血大丹也救不回来,没必要浪费好东西。” 魏扬爽朗一笑,似乎毫不介怀。 “外炼、内炼,正是最需要吃好喝好的时候,虽然你只炼了五脏,还没到六腑,这银蛇肉无法全部吸收,但多少有点益处。” 纪渊嘴唇抿了抿,体内那股热流内气窜过手掌,五指如握火药,“嘭”的一下张开按向魏教头。 全身拧紧发出劲力,显得又快又猛! 后者愣了一下,身形腾挪,闪开这一记劈空掌。 尔后,脸上流露惊喜之色,络腮胡子不断抖动,发出笑声: “好!内炼六腑!你从哪里得到的中品武功?老子先前还想呢,怎么帮你弄到一门,不然以你外炼大圆满的层次,内炼只有五脏,太可惜了!” 纪渊语气平淡,回答道: “郑玉罗……他本名叫洛与贞,通宝钱庄的三少爷。” 魏扬旋即浮现明白神色,也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只是说道: “原来如此。之前他送来名帖,应该也没有恶意。 天京洛家很不一般,皇亲国戚身份尊贵,而且只经营商业,从不掺和朝堂纷争,他们家的人,最喜欢扶持寒门,你跟洛三公子结交,也不算坏事。” 第三十七章 人与人之间,如何一概而论 纪渊并不做声,《虎啸金钟罩》的来历不好解释。 皇天道图是他安身立命的重要本钱,也是唯一依仗,怎么可能贸然暴露。 所以看上去像地主家傻儿子的洛与贞,最适合拿出来做挡箭牌。 以魏扬的性子,大概也不会主动询问对方有没有这回事儿。 “承蒙魏教头如此看重,纪渊心中感激,实在不晓得怎么报答。” 纪渊拱手正声说道。 这是真心话。 降临于这方天地之后。 目前值得信任的,也就两人而已。 一是纪成宗,他内炼进度突飞猛进,与二叔送来的那些补药吃食有很大关系。 更何况,那种亲人之间血浓于水的关切与感情做不得假。 即便并非原身,也能感觉得到。 二是魏教头,对方在修行上给予了许多指点,甚至不惜欠下人情上门恳请北镇抚司的程百户托庇自己。 这份恩情早已铭记在心。 “世恶道险,人心难测,却也不妨碍遇见几个好人,增添几分暖色。” 纪渊暗自感慨道。 抽了一条短凳径直坐下的魏扬闻言,像是黑脸的门神,眉毛倒竖道: “扯这些作甚?你莫非以为我那洛家的贵人一样,喜欢玩施恩求报的把戏? 咱们都是泥泞里摸爬滚打的,为了吃口饭、求个上进,这才开始练武练功,踏上这条磨炼己身己心的路子! 我要你报答什么?当日你踏进讲武堂递上牌子,我心里头就惊了一下,不是越国公家的,也不是阳武侯家的! 辽东纪九郎,一个军户之后,比之寒门还不如的泥腿子出身,竟然敢进讲武堂!到底是莽撞人,还是愣头青?” 魏扬长叹一声,心有感触,又接着说道: “后来看你倒拔千斤铜柱,气力武骨皆是上乘,于是起了惜才的意思,这才出手帮了几次。 九郎,你恐怕不晓得,足足十九年了,天京城三十六座讲武堂的大门,就没一个泥腿子踏进来过。 纵使有胆气的寒门子弟想搏个出身,最后也是躺着出去。 凭什么?我等没出身的就要去做大头兵,给那些将种勋贵当牛做马,让他们捞足功劳? 等他们从边关回到天京,自有人为其扬名,说是什么‘文武双全’、‘韬略过人’、‘有济世之才’…… 我呸!若没了补药、大丹的支持,若没了底下士卒的浴血拼杀,他们算个屁!坐享其成之辈罢了!” 纪渊面皮抽动了一下,没想到魏教头还是个大龄愤青,对于朝廷上的衮衮诸公多有不满。 幸好两人没有喝酒,不然他很担心对方越说越起劲,最后直接题上一首反诗。 那就尴尬了。 借此管中窥豹,也能看出底下寒门贫户与将种勋贵的冲突裂痕,已经到了难以弥合的剧烈程度。 “总得来说,就是圣人压制地方收天下武学充实中央,遏制侠以武犯禁,但也堵住了一部分武者的上升通道…… 再进一步想,朝廷每年支出巨额军费,以九边为屏障向外推进,其实是一种变相消耗人口的行为。” 纪渊眸光波动,思绪渐深。 尔后,他又很快斩灭这些杂念。 这方世界有阳间阴世,气血武道,并不能随便套用上辈子的理解。 别的不说,那位久居深宫不临朝的圣人,二十年前就已经是大宗师绝顶。 只差一线便能突破神通,比肩仙佛之境。 “把握天下权柄,即位人间至尊,人家所看到的玄洲天下未必与我相同。 反正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景朝鼎立一甲子,国运如日中天,哪有这么快就江河日下的道理。” 纪渊心里想着,主动略过这个话题。 魏扬也自觉失言,毕竟九郎在北镇抚司办差。 这要是换成一个百户,手里握着无常簿,恐怕直接就记下了。 “不谈这个了,你昨日在内院箭压杨休很是长脸,那位凉国公家的义子平日嚣狂霸道,很少吃过这样的大亏,难得在你手上栽了跟头。 之后的马场比试、还有擂台比斗,他应该都会冲着你来。” 纪渊面色平静,淡淡道: “我已经内炼六腑,不出十日就有信心大圆满,从而踏入服气一境,到时候真个动手,谁胜谁负还不好说呢。” 以前是武功层次不如人,心里还有几分忌惮,现在已经再无这方面的顾虑了。 魏教头颔首道: “你有这份心气就好。不过杨休他学了凉国公的龙虎大擒拿,那是一门上品武功,而且还是最拔尖的那种,分筋错骨,断人手脚,很是阴狠。 九郎你千万不要轻视他,否则……代价惨重。” 纪渊点头应下。 他听洛与贞提及过一件事。 杨休曾经与一个通脉二境武者起了冲突,实力相差过大的情况下,不惜以命搏命,撕了那人的脖子。 自此之后,疯狗之名不胫而走。 可见其人凶悍! “他是头狼,你是只鹰,就看谁比谁爪牙更利、心性更狠了。” 魏扬放下手里的肉干,两条精铁浇铸的强壮臂膀张开,摆出一个站桩的架势。 “来,让我看看你内炼到了何种程度?放心大胆地发劲!” 纪渊眸光一闪,立刻明白过来。 魏教头这是把自己当成木人桩,给他刷劲练力。 外城开张的那些武馆,师傅只有对待传承衣钵的徒弟才会如此。 武功招式的强弱,往往取决于发劲。 任何武者刚开始练拳脚,都是从打沙袋、打木人桩、抖大枪开始。 但到了后头,必须与人捉对搏斗,感悟如何用劲。 上一世,纪渊看过一则故事。 说是太极高手杨露禅练推手,曾用六块大洋一个月雇佣大汉,为其刷劲。 两个天地根基不同,但一些武学道理亦有相通之处。 外炼、内炼大成,踏入服气境界之后。 人身浑然一体,连皮肤毛孔都能蕴含劲力。 随心而动,发人于丈外。 只有到了这一步,才算是真正的武道入门。 可以尝试凝聚气脉,突破更高层次。 “那就多谢教头了。” 纪渊也不扭捏,当即就是一记百步拳。 周身气流“崩”的炸开,猛烈的劲力贯通手臂,恍如一杆大枪笔直刺出。 魏扬再怎么气血衰败,仍是换血三境武者,绝非内炼层次能够伤到。 果然,他眸光一缩。 气血勃发之际,胸口筋肉猛地鼓起,像钢丝绞缠变得粗硬。 咚! 纪渊一拳像是砸在铁板上,反震力道带得他身形一抖。 一招不成,果断左手成刀,又往脖颈喉骨斩去。 北镇抚司的两门下品武功,百步拳,劈空掌,全部都是脱胎军阵刀枪技击。 专门奔着取人性命而去! 魏扬深吸一口气,臂膀往上一顶,浑如铁塔一般,撞开凶狠掌刀。 武者换血,是一个漫长的蜕变过程。 由凡夫俗子,踏向超凡脱俗的一道天堑! 因而,九边十七卫的虎狼精锐,皆为换血之境。 眨眼之间,纪渊快攻打出十几招,连同擒拿手法都使了出来。 但是每次碰到魏扬,便觉得周身各处有股子劲力流转,将其弹开、震出。 这般交手持续了半刻钟,纪渊陡然催发内气。 筋骨齐齐颤鸣,发出虎啸雷音! 五指捏合成一团,拳如重锤当头砸下! 刚学会的《虎啸金钟罩》,瞬间就用上了。 这一下,魏扬目光凝重,收起之前轻松的神色。 内气发如连珠箭,迅疾猛烈自掌心吐出,接住纪渊这猛烈一拳。 嘭! 魏扬身子一沉,收住劲力。 腰跨如龙虎,端然不动。 纪渊只是闷哼了一声,也没有什么大碍。 铁布衫+金钟罩+钢筋铁骨。 他体魄之坚固。 至少在内炼层次很难受伤。 尔后,魏扬有些难以置信,惊奇问道: “你内炼六腑才多久,就已经把握住了劲力刚柔之变了?” 纪渊只是一笑,《虎啸金钟罩》乃上品功法。 内炼五脏六腑,把握刚柔变化,又有何难。 可魏扬却不这样想,他脸上闪过复杂之色。 人与人之间,当真不可一概而论么? 第三十八章 风雨欲来,有人撑伞 “略有领悟而已。” 小小地在魏教头面前显圣了一波,纪渊表面云淡风轻,内心确有几分自得。 他更加真切感受到了。 命数改易带来的影响有多大。 绝非是一时的提升! 原身本来武骨平平,自八岁开始练武,十三岁堪堪步入内炼。 把家传的《铁布衫》练到第九层,筋骨皮膜小成,进了北镇抚司当缇骑。 这份修行速度,谈不上很慢,但也与“天才”二字无缘。 直到纪渊连着改易两次命数。 此后无论拳脚功夫,内炼脏腑。 皆是毫无困难,一学既会。 “命数与自身息息相关,【龙精虎猛】为身,【钢筋铁骨】为识,这两者使人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不知道运与势改易后,又会带来怎样的变化?” 纪渊心中升起一丝期盼。 他目前挂着【鹰视】和【横死】。 一个是权臣之命,但有刀兵灾劫相随。 一个是容易触犯小人,惹来无常索命。 认真来说,都谈不上上上之选。 “龙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哪。 你内炼进度这么快,踏入服气境界是迟早的事儿。 武举人的功名,应当没什么问题。” 魏扬似是感到欣慰,转而又警醒道: “但你也不要因此小觑了天京城中的将种勋贵,真正的拔尖之辈都在六大真统攀登武道。 前些年,太子殿下就收了一个世间罕有的盖世奇才, 天生的龙象筋骨,百脉具通,一境、二境眨眼就过,直接踏入换血。 后来被皇觉寺和上阴学宫、还有真武山好一阵争抢,几位大宗师差点打起来。” 纪渊挑了挑眉。 这就是传说中气运所钟的天命之子? 相比之下。 自己还挣扎在外炼、内炼的服气境界。 确实有点不够看了。 “不知道日后可否见识一下,那等盖世奇才的命数必定是青紫交加,甚至显出赤色。 若能拓印下来,岂不是一飞冲天?” 纪渊并不敬畏崇拜,反而想着能不能薅一波羊毛。 他在内院当中箭压杨休,便是多亏了皇天道图的拓印之能。 若无朔风关数年的弓手经历,自己哪能做到挽动铁胎弓,五百步外箭箭中靶。 再怎么天资横溢,妖孽绝世,有些本事也要时日修持。 射艺便是如此。 没有几千支、上万支的箭矢喂养,成不了神射箭手。 “昨天的射艺,九郎你当之无愧为头名,接下来的马场、擂台两场小试,就看你压不压住杨休了。” 又聊了片刻,魏扬抬头看到天色渐渐暗淡,准备起身离开。 临了,他格外叮嘱道: “那雪花银蛇肉补气血,记得千万别浪费。” 纪渊应了一声,眸光沉静,心中不起波澜。 倘若他能再积攒一些道蕴之力,或者拓印几道命数。 对上凉国公府的杨休,应该有个六七成把握。 “鹰视、狼顾……不知道我能不能夺了他的命数!” …… …… 日头西斜,魏扬转身出了南门胡同,往长顺坊而去。 尽管讲武堂隶属六部,地位颇为特殊。 可只是做个教头,俸禄自然谈不上有多高。 天京内城寸土寸金,想要落脚大为不易。 靠着朔风关豁出命换来的功劳赏赐,魏扬在外城购置了一处院子。 前几年有人给说媒娶了个婆娘,生了两个大胖小子。 算是彻底地成家立业,安顿下来。 想到家里老大正在学识字,老二也会下地走路了。 魏扬粗豪面庞上浮现一抹柔和笑意,不由自主停在小摊前。 掏出几文钱,买了一个拨浪鼓和一双虎头鞋。 等魏扬回到家中,一位相貌普通、荆钗布裙的妇人连忙上前,面带愁容道: “有客人来了。” 魏扬抬眼望去,屋里坐着一个身着金线蓝底绸缎长衫,富家翁打扮的老者。 “阁下是?” 他大步踏进门槛,沉声问道。 自个儿在天京熟人不多,也就像程千里这样的袍泽,以及讲武堂中同僚。 哪里来的客人登门? “见过魏教头,小人姓赵,是凉国公府的二管家。” 这个老者精神矍铄,双目有神。 显然练过功夫,且境界不低。 “原来是赵大管家……登临寒舍有何贵干?” 魏扬眼神扫过那身绸缎长衫,心中有几分诧异。 虽然景朝对平民百姓衣着并无严格规定,但仆从贱籍穿绫罗绸缎,且还不是青黑两色,这已经僭越了。 “其实就一桩小事,想请魏教头帮个忙,结个善缘。” 赵大管家说话态度恭敬,可言语之间隐隐带着一丝倨傲。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这样一想,给国公府做管家,确实是比讲武堂教头要高上一等。 “赵大管家但说无妨,若有用得着的地方……魏某人尽力而为。” 魏扬并非莽撞之人,不会无缘无故得罪凉国公府。 “相信魏教头你也知道,休少爷是国公爷收下的义子,之前因为惹是生非给逐出天京,派他去西山府剿匪。” 赵大管家像个弥勒佛似的,笑眯眯说道: “可我家休少爷性子不好,杀心太重,剿匪引起了民乱。 国公爷无奈之下,只能让他回来挣个武举功名,然后再扔到九边磨炼。 也正是休少爷惹恼了国公爷,所以才轮到外城太安坊的讲武堂。 否则以国公府的身份,怎么可能跟那些卫军子弟争抢。” 魏扬额角跳动,络腮胡子好似钢针扎人。 他按捺住心头火气,好声问道: “杨休早已内炼大成,加之筋骨强横,武举功名手到擒来,魏某人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赵大管家摆手道: “我对魏教头有些了解,你跟随过谭文鹰大都督,镇守九边朔风关,屡次立功做到了游击将军。 四次换血的三境武者,放在飞熊卫也是精锐中的精锐,若非得罪了……” 魏扬悍然打断道: “赵大管家有话直说,不必兜圈子。” 老者笑容凝固,旋即淡淡道: “国公爷有两个意思,一是请魏教头行个方便,能否把那个射艺头名的辽东军户挪到外城其他坊。 休少爷既然入了太安坊讲武堂,让别人压过一头,等于损了国公府的颜面, 说出去不好看,传出去也不好听。 二是武举大比最后一关是九州擂,休少爷他内炼堪堪大圆满,踏入服气,但学自国公爷的龙虎大擒拿还不纯熟。 魏教头久经沙场,功力深厚,若能给个面子与休少爷一起对练招式,感悟劲力,那就再好不过。 当然,国公府不会白白让魏教头出力,事后自有一千两银子和一盒强血药散奉上。” 赵大管家自觉地很有诚意。 即便抛开银子和药散不谈,仅是冲着凉国公府的这块招牌。 外城不知道有多少武者愿意主动靠上来,攀附这个关系。 “就这些?” 魏扬绷紧的面庞略微松开,沉声道: “家中有些杂事,今日就不招待赵大管家了。” 送客之意,显露无疑。 “魏教头这是什么意思?” 赵大管家有些错愕,似是不敢相信。 他历来办什么事,只要搬出凉国公府便无往不利。 自家老爷是什么人物? 圣人的结拜兄弟! 景朝的从龙之臣! 当今太子妃的舅父! 这三重显赫身份下, 先天宗师的武道境界反而变得理所应当了。 “国公爷的要求,魏某人做不到。” 魏扬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家休少爷若真有本事,若真像钦天监说的那么厉害,狼顾之相,兵家种子,那就光明正大与纪九郎斗上一场。 拿不了头名,又挣个什么功名? 靠着凉国公的名声混吃等死,岂非更简单!” 赵大管家瞪大双眼,气血腾地冲上老脸,震得绸缎长衫猎猎作响。 他没想到区区一个讲武堂的教头,敢给自己脸色看? 甚至出言不逊,辱及国公爷! “赵大管家,你养尊处优久了,真个动起手来怕会很难看。” 魏扬铁塔般的身子往前一倾,凝练的气血鼓荡衣袍。 尸山血海趟过来的浓郁杀气,猛地从双眼透发出来。 “好!魏教头有骨气!” 赵大管家心神一沉,好似下一刻就要身首分离,气势微微一弱,只能色厉内荏道: “天京城内还没有见过不给凉国公府面子的!你是头一个! 太安坊讲武堂要护住那个辽东泥腿子?那我就等着看他擂台上怎么死! 真以为十九年过去了,还能再出一个宗平南不成!” 第三十九章 凉国公府,七杀作命 一场秋雨一场寒,那位凉国公府的赵大管家丢下几句狠话,便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魏扬只当无事发生过,拿起买来的拨浪鼓和虎头鞋。 蹲下身子,逗弄着躲在里屋怕生不敢见人的两个孩子。 “爹爹的胡子……扎脸!疼疼!” “爹爹!我想骑大马!” “……” 叽叽喳喳的活泼声音,让魏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一手抱着一个小娃娃,强壮有力的臂膀上下颠着。 弄得两个孩子咯吱咯吱哇哇大笑,拨浪鼓笃笃笃的响着。 “小心,别摔了。” 荆钗布裙的妇人倚在门口,柔柔说道。 “爹爹!再飞高一些!我以后也要学武,可以飞到天上……” 充满稚气与童趣的欢声笑语,回荡在小小的院子里,久久不散。 等到夜色渐渐深了,用过晚饭。 妇人把娃娃哄得睡了,端来热水准备给丈夫洗脚。 魏扬连忙接过木盆,开口道: “我是个粗人,受不惯别人服侍,以后这种事让我自己来就好了。” 妇人对着丈夫浅浅一笑,摇头道: “这是奴家应该做的,心里愿意,也很欢喜。 夫君,今日来的那客人,身份不一般吧?” 魏扬双脚踩进滚烫热水,眉毛挑起道: “狗仗人势的东西罢了。” 那位凉国公确实是权势滔天。 即便在朝堂上也颇为跋扈。 时常以太子殿下的长辈自居。 近几年来因为强占田地、蓄养庄奴,被御史台参了好几十本。 却依旧稳坐钓鱼台,权势不减半分。 换做常人能攀附上去,只觉得是祖坟冒了青烟。 可魏扬生平最痛恨横行无忌,从不把泥腿子当人的权贵公卿。 本来见到那赵大管家面带倨傲,心中已经不喜。 再听到要划掉纪渊的名字、请自己为杨休刷劲。 怒火更是填满胸膛,恨不得把人丢出门去。 “夫君不愿屈身伺候这些当大官的,奴家觉得也好,平平安安才是福气。” 妇人坐在床榻上,温柔小意的说着。 “你不用担心,凉国公也是要脸面的大人物。 再说了,讲武堂择选人才是圣人定下的国策,上至太子内阁,下到六部百官,谁都不许暗中插手,干涉其中。 这是大忌!没人敢公然闹事!” 魏扬拉住妻子的手,放缓语气说道: “真要怪罪下来,柴掌事也不会坐视不理。” 妇人倚靠在丈夫宽厚的胸膛上,低头问道: “夫君当真很欣赏那个辽东考生,我看你把讲武堂发下来的雪花银蛇肉都给他送过去了。 你本来就身子不好,每到子时便气血低弱引动寒症,怎么都不给自己留一些。” 轻轻柔柔的语气之中,有几分嗔怪意味。 听到妻子这么问,魏扬忽然沉默下来。 过得半晌,方才说道: “我老家在东山府,那时候圣人刚定鼎天下,还没那么太平。 三州之地闹了旱灾,家里实在养不活那么多张嘴巴。 于是我十三岁就从军入伍,只为了有口饭吃。 后来跟了谭大都督,辗转去了朔风关,一腔热血想要建功立业,我和老程便是那时候认识的。” 魏扬粗豪面庞上难得显出一丝缅怀之色,搂着妻子,轻声说道: “我在朔风关待了八年,做到游击将军。 过了几年谭大都督调回天京,本来想带着老部下一起。 我没答应,说大丈夫的功名,当自个儿亲手挣,靠贵人拔擢不算真本事。 老程说我性子太烈、太莽撞,不懂得屈从世道规矩,迟早吃大亏。 嘿,没成想真给他说中了,我没过多久因为冲撞了某个厉害人物,灰溜溜被赶出了飞熊卫。 这些年来风霜雪雨都经历了一遍,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普天之下的亿兆生灵,有人生来如龙翻云覆雨,注定要立于潮头,有人却脚踩泥泞,头顶风雨,豁出命来只求一个前程。 我和九郎都一样,啥也没有,只凭一股心气。 当年,我求前程的时候,有谭大都督、有老程提携、搀扶着,如今也该轮到我为九郎撑一撑伞了。” 魏扬想起那个初入讲武堂,便倒拔千斤铜柱的辽东少年郎。 “大丈夫的功名,当从刀中取……哈哈哈,这小子跟我是不是有几分相似?可惜啊,我不是谭大都督那等通天大宗师,这把伞也撑不了多久。” 妇人安静听着,她其实并不太懂沙场、朝堂之类的东西。 但却很爱听,因为丈夫说起这些的时候,有股子顶天立地的豪迈气概。 …… …… 天京内城,凉国公府。 这座五进五出的深宅大院,就靠在正阳门旁边,隔壁是空置下来的宁王府邸。 这一条街上,没有低于二品以下的朝廷大员,被外人戏称为“公侯坊”。 那位身着绸缎长衫的赵大管家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二进院子的正房。 沿途婢女、家丁、护院如云,但凡见到了他都要躬身问好,低头行礼。 众所周知,凉国公治家如治军,极其严格。 上下尊卑,容不得半点逾越。 每年因为些许小事被打死、填井的仆从杂役,至少得有十几二十个。 外面威风八面的赵大管家到了二进院子,立马收起气焰。 弯腰躬身候在外面,等待主子的召见。 婢女通传之后,里头传来不紧不慢的温润嗓音: “赵二回府了?传他进来。” 赵大管家大气也不敢出,低头钻了进去。 宽大的正房,一应摆设只能豪奢二字形容。 临窗是一张价值千金的紫檀雕龙大案,上面摆着云停斋的四方小鼎,里面点着静心凝神的龙岩香。 至于文房四宝、名人字帖更是堆积如山,价值不菲。 再往里走,暖香熏人,扑面而来。 竟是铺设了地龙,即便深秋时分寒意深重,室内依然温暖如春。 “看你脸色,这是事情没办好啊?” 一张垫着软褥子的大榻上坐着个青年男子,相貌平平,眼角眉梢有股子掩盖不住的跋扈气息。 “我父亲不怎么上朝议事后,连讲武堂的教头都敢不给咱国公府面子了?” 赵大管家缩了缩脖子,老实答道: “成少爷,魏扬他不识好歹,老奴有的是办法收拾。 府里真要办妥这桩事,让休少爷扬名天京,其实找柴青山更方便,他说话也更有分量。” 那个被称为“成少爷”的青年男子眉毛往上挑了一下,冷笑道: “小狼崽子争不争得到武举功名其实是小事,只不过连着好几年,都让越国公、阳武侯家抢去风头,我爹表面上不说,心里头很不高兴。 而且,这一次要输给旁人就算了,我听说射艺初试让一个辽东泥腿子拿了头名,凉国公府的脸面往哪搁?” 赵大管家用力点头,连连附和道: “少爷说得在理。” 青年男子手里捏着两枚铁胆,不断旋动着,声音平淡道: “你去太医局购两枚养气大丹,让杨休早些突破,马场、擂台绝不能再输了。 还有,这狼崽子不听话,你叫王武好好看着,别再闹出什么事了。 最近上面有了风声,圣人……可能要出关临朝了。 太子、几位王爷,还有我爹都很关注。 这一次的武举大比九州擂,说不得会很隆重,摆在皇城,个个都想长脸呢。 万一蒙德圣人垂青,那可就不得了。” 赵大管家心头一凛。 圣人临朝? 这可是大事! 太子监国二十年。 始终没出什么纰漏。 外界一直有种说法,圣人若再次临朝就会传位于太子,自个儿当太上皇。 “那辽东泥腿子怎么办?” 赵大管家问道。 “杨休学了我爹的龙虎大擒拿,服了两颗养气大丹,省去一年的内炼功夫,这要还斗不过一个没有家世的军户之后,还能怪得了谁?让他自己滚去九边就是了!” 青年男子眯了眯眼睛,哼了一声道: “纪渊?纪九郎?这些泥腿子个个都想做宗平南,他们哪里知道,人家宗大将军是‘七杀作命’的命格,岂是一般人可比!” 第四十章 尊卑贵贱,再出命案 “七杀作命?” 赵大管家适时地流露出一丝见识短浅的好奇之色。 他深知自家主子的性情。 这个时候若不捧哏。 必定会有苦头吃。 “钦天监知道是什么地方吗?” 青年男子捏着两颗铁胆。 榻下跪着两个姿容出众的美婢。 一人捶腿,一人捧炉。 “老奴曾听国公爷提及过,说是为朝廷推算天象,观察国运的一处机构。 每逢大战出征,圣人或者太子都要问询过监正大人,才好制定国策。 对了,那钦天监好像还负责每三年一次的天下榜单拟定更替。 休少爷就被收录进去,评点为狼顾之相,兵家大材。” 赵大管家毕竟是给凉国公府办事,消息比常人要灵通许多。 尤其是朝堂的各种传闻、风声,往往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对景朝最为神秘的钦天监,多少有几分耳闻。 “没错。钦天监内有一部金书仙籍,上面记录有世间所有天人合一,步入宗师之境的顶尖人物。 其下又有数卷副册,细分成山河、潜龙、幼凤等等。 几乎把展露头角的英才、奇才统统一网打尽。” 尔后,才吐出一口浊气。 “贱胚子!” 青年男子骂了一句。 他父亲是当朝国公,天底下有名有姓的大宗师。 可自己却没什么武道天赋,纵然补药、大丹吃了许多,仍然卡在通脉二境。 莫说钦天监的潜龙、幼凤两张榜,连只限于大名府这一地的京华榜都没上去。 每每想及此事,心中就感到郁闷。 “除去拟定此类榜单,钦天监还细分了人之资质根骨,统合诸般玄理之论,穷究气运之道。” 稍微发泄了一下,青年男子斜靠在榻上,声音淡淡道: “这一代监正很推崇元天纲的学说,他也认为人有命数,其中分贵贱不同。 然天生不凡者,还能自成命格。 就像宗平南的七杀作命,又叫七煞入命,很是了得。 据传,他每过一重血光之灾,就能吸纳他人凶煞,养己身气数。 七次过后便运道大成,武道修持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否则,宗平南被压在招摇山那么久,凭什么能逆势而起!?” 赵大管家睁大眼睛。 竟然还有这种奇事? “那些能被六大真统争抢着收入门墙的天之骄子,多半都是命数极盛,天意垂青之辈。 所以我说,泥腿子这辈子都是泥腿子,真以为宗平南跟他们一样?人家是命数自成格局,一遇风云便化龙。” 青年男子忽地意兴阑珊。 他这辈子是没法学父亲建功立业,位极人臣了。 只能靠着余荫,好好享受富贵日子。 “成少爷所言极是。” 赵大管家弯腰低头。 “退下吧,还有……再换个人过来。 一点都不懂事,搅了本公子的兴致!” 青年男子反手一巴掌,就把刚才被他掐得痛呼的美婢打飞出去。 “圣贤说,人无高下之分?真是可笑! 连命数都有贵贱,人怎么可能没有高下区别? 要不然,怎么本公子生来是国公的儿子,你生来就是下贱奴才呢?” 另一个美婢瑟瑟发抖,缩在坐榻旁边,生怕也落了这样的下场。 “老奴告退。” 赵大管家早已习惯成少爷莫名其妙的火气发作,沉默着不说话。 抬手拍晕那个惶恐的婢女,像牲畜似的,将其拖出屋外。 深宅大院,豪门府邸。 后院里埋的仆从杂役,枯井里填的小妾婢女,何曾少过? …… …… 近些日子,纪渊住的地方,也就是南门胡同的破落宅院颇为热闹。 天京三十六坊每座讲武堂,每考完一场都会张榜公示。 此前他倒拔千斤铜柱,得到气力如虎的上等品相评价。 加上射艺夺得头名,稳稳位居太安坊讲武堂的榜首。 名不见经传的辽东泥腿子,悍然压住一众将种勋贵。 一时之间,风头大盛。 等到榜单一经公布,消息不胫而走。 纪渊立刻不得安宁,短短两日便有好几拨人上门。 首先是同住胡同里的街坊,送了鸡鸭鱼肉等吃食过来,当做贺喜。 平小六那个机灵小子,特意从家里提了两包精细的私盐。 都不是什么贵重物什,纪渊也就都收下了。 其次就轮到二叔纪成宗,过来的时候醉气熏熏,高兴地跟他自己考上一样,连连说了十几句“争气”。 最后还有北镇抚司的缇骑同僚,他们各自筹钱买了些好酒好肉,三五成群聚成团伙,很是小心的发出邀请。 纪渊也愿意给个面子,没有拒绝。 他日后补缺百户,想在北镇抚司立足,少不得要拉起自己的人马。 上官的威风,其实都是手下人给的。 这个道理,纪渊心里明白。 所以,望着清一色的云鹰袍,他也很敞亮。 有人敬酒就喝,有人吹捧就笑,丝毫没有表现出半点提防和摆谱。 这让气氛始终火热,没有冷场下来。 “感谢诸位兄弟的抬爱,特地过来贺我。” 纪渊连着喝了好几轮,满身酒气,眼神却很清醒。 他年纪轻轻,端坐在上首。 其余十几个缇骑好似众星拱卫,将其围在中间。 主次地位,显而易见。 “九哥你的胆气,咱们都听说过,也见识过!” 有一个白脸儿的缇骑,双手举着酒杯就送了过来,脸上带着激动。 “北镇抚司里头,不管小旗、总旗,谁都能差使我等,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也就九哥你有这样的本事、这样的魄力! 总旗欺压,那就断总旗的腿!百户暗算,就打百户的脸!” 从纪九郎到九哥,这样的变化,纪渊坦然受之。 他眸光沉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淡淡道: “世上哪有那么多大人、小人。 咱们是无品无级的缇骑,不如总旗、百户威风。 但我等听令,遵的是王法,守的是景律,而非给上官当狗腿子,弯腰做奴才!” 纪渊声音不高,分量却很重,犹如金铁掷地有声。 那一众缇骑更加振奋,轰然应诺。 他们只觉得喝下去的酒里,有股子更烈的味道,直冲脑门! “说起来,之前忙着讨好林百户,给许献出头的那个李总旗,他也算是遭了报应。” 又有个鹰钩鼻的缇骑沉声道: “他主动领了盐帮管事钱五莫名身亡的那桩奇案,想要争个功劳,连着查了好些天半点线索也没有。 前天晚上不知道为何跑到义庄,隔日也没来衙门点卯,等搜寻到人的时候,尸身已经发硬,只剩下一具气血干瘪的皮囊了。 衙门里都说是被精怪吸走了魂魄……那桩案子如今再没人敢碰了。” 纪渊忽然抬头,眸光闪动。 那个对自己出手的李总旗死了? 莫非跟他一样误入阴市,撞到了更凶煞的诡物? 第四十一章 大圆满,狭路逢 有酒有肉,吃饱喝足。 待到天色深了,一众缇骑方才尽兴散去。 这些人也很有眼色,临走之前还知道把杯盘狼藉的桌面收拾干净。 不经意的细节,充分表现出了纪渊如今的地位变化,俨然有种领头的意味。 等到热闹的院子安静下来,他端坐在长凳上,无声感慨道: “难怪圣贤会说,名气是聚宝盆,名气是黄金台。 人若有了名,气候就成了,钱财和人手都会争相投奔依附于你。” 这个道理他很早就听过,不过此时理解得更加深刻。 只是太安坊的一张榜,讲武堂的一个初试头名就能扭转许多形势。 以前并不来往的街坊邻居送来鸡鸭鱼肉。 曾经排斥自己的缇骑同僚结伴而来齐心祝贺。 “这才考完第一次初试,刚成了武生。 倘若真当了武举人,又是什么样的景象? 林碌还能再拿捏我吗?到时候该他睡不着觉了。” 纪渊呼出一口热气,许是喝得太多,眼中浮现一抹恍惚。 念头转动之间,他不由想到刚才那个缇骑所说的案子。 李总旗死了? 尸身被发现在义庄? 气血干瘪只剩下皮囊? 从他人口中得来的各种线索,飞快地在纪渊心头闪过。 恍如复杂的拼图,一点点被拼凑着。 “那阴市的老汉说,我是官府中人,有龙虎气。 即便没有凝聚煞气血光,寻常的阴魂也害不了自己。 姓李的武功不算差,筋骨皮膜熬炼大成,加上北镇抚司总旗,好歹算是官身,竟然离奇暴毙了?” 下意识地,纪渊屈起手指轻轻叩击木桌。 对于这桩至今还没什么头绪的奇案,他其实颇感兴趣。 “入夜之后为阴世,游荡的诡物能杀人……也许会是个机会。” 渐渐地,纪渊思绪有些偏离,从推敲案情滑向了如何策划出一场完美犯罪上。 他心里头默默记着好几笔账呢。 许献断了一条腿,勉强算是扯平了。 接下来还有漕帮的铁砂掌罗烈,北镇抚司百户林碌,以及……他背后那位千户大人。 至于杨休? 倘若那条疯狗不来招惹自己。 纪渊倒是懒得理会。 对待杨休那种人。 必须一次打死。 绝不能给任何反咬的机会。 “阳间这边,我已经交待过那些缇骑,让他们平日留意一些古旧的玩意儿,以便于积攒更多道蕴。 等我内炼功夫再深一些,可以再探一次阴市。 《虎啸金钟罩》提炼的特质是【降魔】,正好克制阴魂,不遇见极为凶煞的诡物,自保应当没有问题。 最好早点除掉姓林的,一是省得夜长梦多,又被小人搞事,二是能再了结一笔账。” 纪渊思忖着。 他从来都不是宽宏大量的温厚性子。 自己和林碌之间。 已经不再是百户位子的补缺问题。 有些仇结下了。 自然要分个生死。 “不管他背后的千户是谁……” 纪渊定下心思。 他灌了两口凉水醒了醒酒意。 再走到厨房取了一只瓦罐。 里面是魏教头给的雪花银蛇肉。 相比起牛羊肉、以及虎骨药材。 这种有道行的妖兽血肉更加大补。 尤其是完成内炼六腑之后。 每次进食都能迅速吸收。 练功事半功倍! “吃起来跟煮了很久的皮带一样。” 纪渊面无表情咀嚼着过于坚韧的雪花银蛇肉,即便大火炖煮了三个时辰,口感仍然很糟糕。 也不知道魏教头怎么好意思说,这是人间绝味! “但效果确实很明显,六腑之内像是吞进了一团火,化为一股股热流渗透全身……内炼大约有七八成左右了。” 纪渊闭上双眼,浮现出来的人体图案,已经逐渐被深红色覆盖。 等到他全身彻底被气血包裹,每一处细微地方都有遍及。 内炼就大圆满了! 那时候。 纪渊便正式踏入服气一境。 哪怕放在英才云集、天才遍地的天京城,也算是拔尖的翘楚了。 说不定会被选进大名府的京华榜。 …… ……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 “差不多了。” 纪渊吃完最后一份雪花银蛇肉。 缓缓闭上双眼,进到入定的状态。 积蓄深厚的内气不断催发。 四肢百骸,筋骨齐鸣,犹如雷声隆隆,又像是虎啸余音。 整个身子都在进行极其细微的弹抖颤动,罩在外边的衣袍就跟充了气一样,猛地鼓涨起来。 气血勃发! 纪渊只觉得七窍当中,似有滚烫的液体喷发出来。 皮肤表面泛起刺眼的红色,仿佛煮熟的大龙虾。 他咬紧牙关,竭力闭住毛孔,锁住精气。 五脏藏神,不容有失! 倘若这股气一泄,根基就损了四五成,等于冲关失败了。 尔后,体内六腑如磨盘把大补的雪花银蛇肉缓缓绞碎。 这好比火上浇油! 给烧得正旺的炉子里添了一把薪材! 纪渊日夜修持的内气、血气,宛似奔腾而至的大江大河。 七个呼吸的时间,游走遍了周身各处。 他清晰无比的感觉到肉壳内外,好似打破了一层隔膜。 变得浑然一体,硬如铁板。 脊椎大龙节节贯通,往上拔高几寸。 四肢、胸腹、腰跨……根根大筋拉伸着,隐约拧成一团,变得更为饱满坚实。 一次全面的强化! “现在的我,至少能打两个以前的我!” 纪渊把自己当成了计量单位。 作为突破的参考。 内炼大圆满! 常人二十年的勤勉修持,就这样被轻松跨越过去。 内心激动之余,纪渊直欲仰天长啸,抒发胸中的畅快之感。 但他强行忍耐住了,继续运起《虎啸金钟罩》的行气路线。 收拢滚滚热力,澎湃气血。 “这一关过去,再对上杨休就没有任何忌惮了,讲武堂随便我趟!” 纪渊眸子亮如大星,爆发出两团惊人光彩。 旋即,慢慢地敛没。 稍作歇息,休整了半个时辰。 他重新穿戴好云鹰袍,踏步出门。 “内炼一成,心气就如浪升起,趁着这个机会解决掉姓林的,再拿下武举人功名……刹那天地宽。” 纪渊孤身行走在阴暗狭窄的胡同巷子,心头杀机似有若无。 他这人办事,最不喜欢等了。 能够当天做完,那就绝不隔夜。 “纪九郎……咱们寻个时日再来耍耍如何?” 纪渊脚步忽地顿住,右手按住腰刀,冷厉目光扫向堵在前面的两道人影。 一个头戴乌金冠,像是枯瘦病痨鬼的,正是杨休。 那双眼珠子收缩成针尖大小,宛如碧绿磷火闪烁着。 “择日不如撞日,想死的话,今天我正好有空,可以送你去投胎。” 第四十二章 龙虎擒拿,横练显威 “择日不如撞日,想死的话,今天我正好有空,可以送你去投胎。” 纪渊声音微冷,目光越过杨休,锁定他身后的那个中年男子。 此人皮肤黝黑,骨节粗壮,神色冷漠,隐约有股子沙场悍卒的铁血意味。 毫无疑问,是个扎手的点子。 纪渊按住腰刀的手掌倏然一紧,大拇指推刀出鞘寸许。 对方武功境界,绝对要比自己高出许多! 二境通脉? 还是三境换血? 再然后,他不禁想到凉国公曾经执掌三卫。 北上击破百蛮,再平西南叛乱。 兵部当中,军方各处,甘愿以他门下走狗自居的将种勋贵不知凡几。 府邸里家将护卫,多半都是从九边军镇退下来的百战老兵。 “内炼大成?听说你进讲武堂之前才是外炼大圆满。 这才过去多久,武功又有突破,不愧是上等品相的武骨评价! 莫非魏扬是把你当关门弟子培养?难怪他拒绝国公府的招徕!” 中年男子抬头说道。 “阁下是哪位?” 纪渊故意问道。 “某家王武,是凉国公府的家将,休少爷的随从。” 中年男子也不掩饰身份。 他是二境通脉。 早已凝聚三十六条气脉,肉身如披铁甲,真正的刀枪不入,以一敌百的存在。 纪渊区区内炼。 根本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再怎么天资纵横。 也要成长起来才作数。 “原来是国公府的家将。” 纪渊嘴角勾起,识海内的皇天道图荡漾不休。 汲取精神,映照命数。 【王武】 【百人斩(白)、虎狼(白)、悍卒(白)、血煞(白)、横刀(白)】 “又是一个五白命数……大约与程百户相当,不过气血似乎要弱一些。” 纪渊眸光闪动,淡淡道: “俗话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国公府家的少爷跑来外城堵我的道,这是个什么说法?” 不等王武回答,杨休踏前一步。 他声音不像个少年人,嘶哑得很: “纪九郎,上次射箭输给你了,我本有些不服气。 后来回去试了挽动铁胎弓,虽然能发箭于五百步外,但准头差了太多。 初试射艺技不如人,我认了。 擂台战之前,咱们再寻个时日耍耍看怎么样?” 纪渊面色平静,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好啊,要签生死状么? 签的话,我倒是愿意陪休少爷练练手。” 杨休闻言,眼中立刻冒出两团凶光。 他冥冥之中感应到纪渊隐而不发的浓郁杀机,咧嘴笑道: “咱俩有什么大仇吗?” 纪渊反问道: “跟你耍过的那些人,多少残了?多少死了? 休少爷,今天特地教你一个道理。 天道之下,人命贱如草。 任谁都只有一条,凉国公府的人也是如此。 你想耍可以,但最好仔细掂量一下,自个儿会不会输,又输不输得起?!” 如同杨休这类人,纪渊在上辈子见过一两个。 充满攻击性,容易受到情绪驱使,没有确切的善恶观念,无法理解通常意义上的感情。 简而言之就是有大病。 他们就像年幼的孩童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用开水烫蚂蚁窝一样。 并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于杨休而言,弄死、弄残一个人,就跟故意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他会觉得有趣。 至于被踩的那只蚂蚁死不死、残不残,与自己何干? 所以,天京城的将种勋贵,才会将其视若疯狗。 “纪九郎,你真是我的知己! 我终于明白娉儿说,相见恨晚是啥意思了,擂台上咱们再见!” 宛似碧绿磷火的眸子闪烁,杨休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去。 忽地,他脖颈上那颗头颅如狼回首,直勾勾盯着纪渊。 身子猛地一拧,足下用力一点,震起大片尘土。 那身蓝色锦袍疯狂抖动,大龙脊椎带动腰跨,身形一闪而至,仿佛怒蛟腾空。 只在刹那间! 强悍的气血喷涌而出,青黑的大筋缠成一团,五指成爪,当头落下! 这下要是抓实了,钢筋铁骨的身子也能挖出几个血洞来! “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纪渊心中早有提防。 腰间挎着的那口百炼刀夺鞘而出,化为一道雪亮的匹炼! 嗤嗤嗤! 这一刀化用劈空掌招式,又狠又快,好似把大气都切割开来。 深厚内气灌注之下,连精铁都能斩断! 杨休鬼火似的眸光陡然爆绽,脚下步伐变化。 如龙腾,似虎跃,恰到好处收住身形、止住冲势。 拳脚功夫的精要,其实都在下盘。 因为力从地起。 凉国公年轻时候打遍三府之地,所依仗的那门龙虎大擒拿,便是如此。 主旨在于练龙形,走虎步。 尔后,杨休脖子一缩,身子一矮。 犹如凭空消失,滑动到侧边。 纪渊百炼刀横斩落空,心知不好。 经历过朔风关的尸山血海,他不止磨炼了射艺,还积累了诸多厮杀经验。 当即站定回身,左腿如铁鞭抽了出去。 气流似炮仗般炸裂,“啪”的一声踹中杨休。 这位凉国公义子。不愧是吞服过角蟒内丹的强横筋骨。 一团团筋肉隆起,硬生生消磨掉了沉重力道。 旋即,双手探出,快若电光,使出擒拿之中的缠字手法。 那干枯的手掌,抓住纪渊的胳膊。 内气催发之下,一提、一放,用力拖拽。 这要换做筋骨差点的内炼武者,当场就要被扯断一条手臂。 可纪渊是钢筋铁骨,外炼大圆满。 加上练过《虎啸金钟罩》,一身坚固的横练体魄,顽强地很! “撒开!” 纪渊低低地喝了一声,根根大筋扭曲如小蛇。 四肢百骸内的深厚内气爆发出来,皮肤表面泛出淡淡金红之色。 浑身筋肉剧烈弹抖之下,猛然挣脱杨休的缠字手法。 之后,纪渊反手握刀,屈肘往前一撞。 咚! 犹如洪钟大吕! 坚硬刀把撞在杨休的胸口,发出金铁轰鸣般的一声闷响。 纪渊眼中杀机深重,趁势再进一步,左右两手交握,雪亮的刀锋只差一线就能抹过杨休脖子。 铛! 有人用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那口百炼刀。 蓄力一弹! 那股雄浑的内气震荡刀身,几乎撕裂虎口。 纪渊闷哼了一声,体内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若非内炼大圆满,加上《虎啸金钟罩》的横练体魄过硬,恐怕要受重伤。 饶是如此,他仍然死死地握住百炼刀不撒手。 拧身,错步,往前跨步! 两条手臂筋肉虬结,整个人好似拔高了、涨大了。 一股股血气狂涌,使劲推动着刀锋。 哧! 那根抵住刀刃的粗黑手指瞬间裂开一线,随即连皮带骨被削断! 通脉高手又如何? 照样一刀斩之! “小杂种!你找死!” 猝不及防之下,断掉一根手指,剧烈的痛苦传递而来,王武狂怒吼道。 强大的脏腑扯动气流,吹得狭窄的胡同墙皮簇簇作响。 只见他五指捏合,紧握成拳,犹如几百斤重的铁锤悍然砸落! 可纪渊反应更快,早在王武动手之前,就用极冷、极快的声音说道: “无故杀害讲武堂考生!处以极刑!无故伤及讲武堂考生,下放诏狱! 更何况我还是北镇抚司的缇骑,你一个奴籍家将,袭击朝廷命官,不仅自己要被车裂、分尸、腰斩,满门都要流放……你可要想好了。” 当“极刑”、“诏狱”的字眼落进耳中,王武就停手下来,那只铁锤般的拳头再也不得寸进。 任凭手掌血流如注,一截断指跌落在地。 可又能如何? “你真是个厉害角色啊,纪九郎。” 杨休摸了摸脖子,微微有一抹鲜红之色。 他又一次,差点死了。 第四十三章 玉面佛,小丹会 “事不过三,杨休。” 纪渊正手握住百炼刀,抬起胳膊用云鹰袍擦去上面血迹。 “再有下一次,你也许就真的死了。” 他那双冷厉的眸光沉静如水,其中连半分波动都无。 好似刚才拔刀斩伤一位通脉高手,且对凉国公义子痛下杀手。 这一切行为,压根与自个儿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这不由地让杨休想到,义父常说的那句话: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之人,可拜上将军! “只是耍一下子,何必那么认真呢。” 杨休咧嘴笑着,一脚踩在王武那截断指上,将其碾成烂肉。 “纪九郎,你的刀很快、很利,以后若有机会必然要好好见识!” 收起拳头的王武面皮一抽,恨不得刚才任由这个狼崽子被纪渊一刀枭首,省得赔上自己的一根手指。 “杨休,如你所愿,擂台上见。” 纪渊拄刀而立,一夫当关也似,淡淡说道: “咱们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杨休眨了眨眼,这一次是真的转身而去。 临走到巷口,他嘿嘿笑了两声,彷如老鸦聒噪: “我准备踏入服气一境了,稍后服用两枚太医局的养气大丹,应当能凝聚出一条气脉来……纪九郎,你可不要懈怠啊。” 纪渊面无表情,心如无风古井不生丝毫涟漪。 凉国公府的义子,磕几枚大丹自然是合情合理。 可想借此激怒于他,甚至达到扰乱心境,耽误练功进度的效果。 那只能说,杨休未免太过天真了。 “你笑我没有大丹,我笑你不懂外挂。” 纪渊嘴角勾起。 通过皇天道图映照命数之能,再加上自己的努力,什么大丹能比得了? 收刀回鞘,踏出巷子。 纪渊回头看了一眼,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等手头宽裕了,我要不要找个好点的宅子?” 他已经在这条胡同里遭受了两次伏击,虽然都没有成功,但总感觉风水不是很好的样子。 “纪兄!纪兄!” 未等纪渊想好哪个坊的地段好价格便宜,略显熟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他转身一看,头戴银丝抹额,一身精美华服的洛与贞招了招手,身后跟着个水灵婢女。 这位家里开钱庄,除了银子一无所有的阔气少爷兴冲冲凑了过来,拍手笑道: “我适才瞧见杨休和他的随从落荒而逃,想必是被纪兄你狠狠教训了一顿!” 斜睨了一眼洛与贞,纪渊平静道: “我差点栽在他们手上才对,凉国公府的家仆竟然是通脉二境武者,只能说豪门之家底蕴深厚。 真打起来,那人一只手就能掀翻我这个内炼层次。” 可洛与贞完全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一门心思吹捧道: “纪兄,我刚才看你站在闹市之间,隐然有种龙盘虎踞、藏而不露的高手气势……想必武功又有突破,是也不是?” 你是怎么能从一个错误的前提,得到正确结果的? 纪渊有些无话可说,只能点头道: “堪堪内炼大圆满,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纪兄你……什么?当真突破了?纪兄果然是天纵之才,不愧为太安坊讲武堂考生头名。” 洛与贞先是睁大眼睛感到意外,随后顺着杆子往上爬: “今日秋高气爽,咱们相遇也是缘分一场,不如一起喝个小酒,由我做东如何?” 纪渊抬头看了眼阴沉沉的天气,轻叹道: “洛公子有话不妨直说,我还想去琉璃厂再逛一逛。” 他之前吩咐一众缇骑,说自己喜好古物,让留心上了年头的小物件儿。 没几天就有人过来报信,声称收到了好东西。 “这么生分干嘛?你我也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好友,叫我三郎就好。 不过琉璃厂……那地方邪门啊,纪兄。 我上次撞了邪祟,好几天都没敢出门。 托家里人请了一块皇觉寺高僧开过光的玉面金佛,这才安心下来。” 洛与贞本来脸上带笑,可一提及琉璃厂,他就想起那天晚上的城隍庙街,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说罢,这位通宝钱庄三公子拎起脖子上的挂坠,一条红线系着精致小玉佛,刻得栩栩如生,有股子禅定气韵。 【四百点白色道蕴】 皇天道图微微抖动。 给出映照评价。 “确实是高僧的手笔,气象非凡。” 纪渊眸光一亮,差点想要出手抢夺。 考虑到洛与贞的身份,果断按下心思选择放弃。 人家是天京城最显赫的皇亲国戚,跟皇后娘娘都能搭上话。 惹不起啊。 “纪兄,琉璃厂最好少去,皇觉寺的高僧说那里阴气重,伤身子。” 洛与贞劝说道。 “没事,我一身正气,百邪不侵。” 纪渊嘴角上翘笑着说道。 “那好吧,既然纪兄有要事在身,我也不勉强。 只是我明日特地办了一场小丹会,请务必过来捧个场。” 洛与贞话锋一转,热情相邀。 “小丹会?洛三公子,景朝律法规定,禁止大丹流通,你可不能知法犯法。” 纪渊提醒道。 由太医局出产的大丹。 放在上一世,那就是枪支弹药这类军火,严禁在市面上出现。 别收走私买卖了,连购入、私藏都是大罪。 尽管洛与贞是皇亲国戚,可一旦被人抓到把柄,却也不好收场。 “纪兄你想岔了,大丹虽是禁物,可灵药、补药却非如此。 我家中也算有些钱财,故而供奉了几位药师,他们各有几张上品药方,像是豹胎生筋丸、熊胆大力酒、虎骨玉髓膏,这些都是大补之物,最适合练武中人。 为了夸大,就将其称之为‘小丹’。” 洛与贞轻轻一笑,浑身散发出几千两雪花银般的耀眼光芒,毫不在意道: “我准备拿它们当个彩头,广邀外城各坊讲武堂的俊杰人物,互相较量分个高低,一是友好切磋,增进见识;二是拉拢人手,排斥杨休那疯狗。” 纪渊嘴角抽动了一下,感慨着有钱真好。 那几样东西,搁在其他药铺。 钱袋里没个三四千两银子,估计都不好意思开口问价。 洛与贞却只当是彩头,甩手就打算送出去。 财大气粗,不过如是。 “有空的话,绝对赴会。” 纪渊点了点头。 他也馋那些大补之物。 但跟有钱阔少打交道,一定不能太看重金银俗物。 否则,难免会被人家看低。 “纪兄可一定要来,没你撑场面,我怕小丹会让人轻视了。 我家中还有许多古玩字画,皆是名家之作……必不会让纪兄你失望而回,” 洛与贞叮嘱道。 城隍庙街之行后,他愈发佩服纪渊的本事与心性。 觉得偌大的天京城,唯有此人才能压住杨休。 “少爷,那人不过北镇抚司的一介缇骑,无品无级,官身都不是,你折节相交已经足够给面子了,他居然还毫不领情,实在有些狷狂桀骜了!” 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的婢女愤愤不平。 往常那些内阁的公子,六部尚书的少爷。 哪个见着了洛与贞,不是笑脸以对,热情以待。 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冷遇?! “翠环你懂什么,纪兄这叫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乃大丈夫本色。” 洛与贞低声呵斥一句。 他遥遥望着纪渊消失在闹市的背影。 心中又想道: “若他真是个为权贵折腰的性子,如何敢去冒着得罪凉国公府的风险,压住那杨休! 好姐姐,我为你这桩事可尽了心力,成不成,就看运气了。” 第四十四章 人皮书,八百点 别过洛与贞,纪渊转头直奔太安坊锣鼓巷的醉花楼。 顾名思义,这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天京但凡好点酒色、喜欢寻欢的男子只要打听一二,都能知道那句话。 外城多娼馆窑子,内城多勾栏青楼。 什么意思呢? 这娼、妓并非一体。 娼是卖身卖肉, 妓是卖艺卖色, 两者是不同的意思。 娼馆窑子,只要给钱就是大爷、就能随意尽兴。 不拘任何规矩,也不用在意窑姐儿愿意与否。 而勾栏青楼,门道却就多了不少。 因为妓往往都通音律识风雅。 琴棋书画、吹拉弹唱。 样样皆要学,皆要精。 且姿色不差,甚至不乏有冰肌玉骨、媚骨天生的上等人物。 她们接待的客人都是风流名士,俊彦才子,朝廷大员,诸如此类。 档次就显得不同。 故而,进到勾栏青楼。 想要做入幕之宾,享受鱼水之欢。 首先银子必不可少,其次本事必不可缺,再就是风姿容貌必不可差。 有了这样的条件,才能无往不利,赢得芳心抱得美人。 简而言之。 娼与妓之间。 存在着门槛高低和身份贵贱的明显差异。 前者为贱,后者为贵。 纪渊今天要去的醉花楼,就是太安坊专门做皮肉生意的一座娼馆窑子。 约莫半刻钟左右,等他到了戏子、伶人混杂聚居的锣鼓巷,已经外三层、里三层挤满了好事者。 这年头穷苦百姓没什么乐子,菜市口看杀头都能津津有味。 哪家哪户有热闹可以凑,直接就搬好板凳揣着瓜子坐过去了。 “北镇抚司又来人了。” 众人见着纪渊那身缇骑云鹰袍,各自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忽然间,有人高喊道: “可是讲武堂头名的纪九郎?”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刻引来纷纷议论。 “纪九郎?莫非是那个倒拔千斤铜柱,箭压凉国公义子的北镇抚司缇骑?” “正是!长得好生出彩啊!” “果真少年英雄,威风八面!” “这位九郎了不起,为咱们太安坊狠狠地争了口气!” “……” 一下子成了瞩目焦点,纪渊依旧从容淡定。 握刀抱拳,左右拱手,被人簇拥、注视进到锣鼓巷里。 自从讲武堂张榜公示,他俨然成了太安坊的风云人物。 每天登门送礼的拜访,结交邀宴的活动层出不穷。 不过这也符合纪渊的原本想法。 靠山都无一座、家世都无一门的泥腿子。 倘若始终秉承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惦念着藏拙隐忍待时而动的做法。 这辈子能有什么机会出人头地? 纪渊深入宽敞的锣鼓巷,一座座错落有致的深宅院子分布其中。 外面多半都挂着大红灯笼,两扇木门半掩着,并未关紧。 据传,此为行内的规矩。 红灯笼是说姑娘还未开张接客。 半掩门则暗指方便男子登堂入室。 等有人上门,灯笼就会取下,门扉也会掩上。 后来者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省得撞上碰面徒增尴尬。 “九哥,你来了啊,咱们进去说。” 一个白脸儿的缇骑靠在醉花楼门外,本来是懒洋洋的,闲着无事瞥着里头的莺莺燕燕。 见到纪渊出现,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腰板挺得笔直。 “怎么回事?醉花楼里能有什么古物,还让我鉴赏成色?确定不是鉴赏姑娘……” 纪渊右手按住刀柄,身材挺拔眉目冷峻,自有慑人的气度。 只是立在门口,那龟公、老鸨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迎客。 “你们瞎了眼不成?连我家九哥都敢怠慢!这醉花楼不想开下去了?!” 白脸儿缇骑甩着刀鞘重重拍门,弄出好大动静。 厉声呵斥完毕,这才转头恭敬说道: “九哥你待会儿就知道了,容小的卖个关子。” 纪渊眯了眯眼,摸不清楚这白脸儿缇骑摆的是什么龙门阵。 受到威吓的龟公、老鸨连忙凑了上来。 一个弯着腰叫大爷,一个挺着胸唤窑姐儿。 顿时满堂热闹,嘈杂无比。 “兄弟叫什么名字?上回一起吃酒人太多,却是忘了细问。” 纪渊粗略扫过那群露肩露肉的莺莺燕燕,感慨着这娼馆窑子档次的确差了不少。 抬眼望去,尽是庸脂俗粉,大概也就上辈子的会所水平,比不了更高一层的勾栏青楼。 “小的姓裴,单名一个前途的途字,家中排行第四。 亲近些的就唤我裴四郎,同僚之间有时开玩笑,也叫我裴狗儿。” 白脸儿缇骑热切说道。 好像能被纪渊知道名字,是什么莫大的幸事。 “为何要叫狗儿?忒不好听。” 纪渊眉头微皱问道。 “因为小的鼻子特别灵,脂粉香气、吃食调味……只要闻一闻就能分辨出来,我娘就取了个好养活的贱名,狗儿。” 名叫“裴途”的白脸儿缇骑浑不在意,笑着回道。 “这倒是个好本事。” 纪渊心头微动。 皇天道图倏然张开。 命数逐一映照! 【裴途】 【一青两白两灰,丁中之资】 【逢凶化吉(青)、鼻窍通灵(白)、桃花劫(白)、庸碌(灰)、霉运盖顶(灰)】 “竟然有一道青色命数,还好【逢凶化吉】压住了【霉运盖顶】,要不然这裴四郎就是个喝水都去塞牙的扫把星。” 裴途浑然不知命数被映照,拱手道: “九哥不妨先吃一桌酒菜,小的再叫上一两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等到尽兴了再谈古物那桩事儿?” 龟公满脸堆笑,把两人引到大堂中间的红木桌席。 约莫七八个皮肉细嫩的年轻窑姐儿站成一排,各自都有几分妩媚颜色。 “正事要紧,今天就不谈风月了。” 纪渊摇头道: “裴兄弟你也知道,我入了讲武堂挣功名,日夜练功不敢懈怠,酒、色这两样东西……此时不太好碰。” 裴途听得一愣,旋即低头说道: “是小的疏忽了。 找个安静的雅间,再备一桌上好的酒菜,姑娘就不用了,一边候着去。” 看他对着龟公、老鸨发号施令的样子,俨然是这里的常客。 甚至于,更像这里的老板。 “无品无级的缇骑,也能这么嚣张?裴四郎怕是有点来头。” 纪渊眸光闪了一下。 随后。 他与裴途一起来到后院,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好酒好菜很快就被端上桌。 “还请九哥不要怪罪,并非小的故弄玄虚,而是那样物件儿不好公开拿出来。” 裴途率先自罚一杯,这才从怀中摸出一个漆面精致的红色木盒。 大概巴掌大小,上面竟然还贴着符箓似的黄纸。 “这是?” 纪渊识海晃动。 皇天道图似乎被勾动。 倏然荡出一圈光华。 “九哥可知道盐帮管事钱五的那桩奇案?” 裴途压低声音问道。 “略有听闻,上次吃酒你们也提及过,不止死了一个钱五,连带着李总旗的性命也赔进去了。” 纪渊眼神平静,看不出什么变化。 “钱五遇害之前,其实还有几人。 仅太安坊的锣鼓巷,这段时间就没了两个暗娼,还有街面上三个更夫也没了声息。 这案子已经被报上黑龙台,暂时不清楚具体情况。” 裴途把那只红色木盒摆在桌上,指了指道: “这玩意儿就是从醉花楼一个窑姐儿身上找到,当时搜查并未发现。 后来才知道被第一个发现尸首的小厮私藏了起来,他以为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想要拿出去卖钱,结果昨日暴毙死在柴房里。 小的奉命过来询问案情,正好发现此物,便就自个儿昧下了。” 纪渊面如平湖,声音淡淡道: “裴兄弟所求为何? 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被黑龙台的几位大人给抓住了,你可没有好下场。” 裴途腼腆地笑了笑,不甚在意道: “九哥前几日发话了,喜欢收藏些不同寻常的古物件儿,小的便记在心里时刻留意。 至于这桩事儿,可大可小。 九哥要是中意拿去就好,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要是看不上,那小的再报上去扔进库房。” 纪渊挑了挑眉,好奇问道: “不怕北镇抚司查?” 裴途嘴角上翘,那张白脸儿浮现一抹讥色: “留驻天京的,下到小旗、总旗,上至百户、千户,历来都不怎么管事儿。 别看咱们缇骑无品无级,要想办成什么也容易得很。” 纪渊想了想,手掌按住那只红色木盒,撕掉符箓似的黄纸封条。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薄薄册子,像是书。 只不过手感细腻,彷如羊脂白玉。 【八百点白色道蕴】 第四十五章 老僧镇邪,裴家四郎 【八百点白色道蕴】 纪渊心中一惊,眼底掠过精芒。 沈海石的那幅画, 一百五十点白色道蕴。 悬空寺的《金钟罩》, 三百点白色道蕴。 槐荫斋淘来的魂魄瓶, 五十点白色道蕴。 这些加在一起,竟然都比不了红色木盒里的这本薄书! “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纪渊摩挲着羊脂白玉般的细腻封皮。 恍然间。 有种触摸女子肌肤的古怪感觉。 笃! 纪渊眉头拧紧,手掌按住那卷薄书,眸光泛出冷意。 “此物……是人皮所制?” 裴途用力点了点头,艰涩道: “这卷人皮书来得有些诡异,应当不是那个死掉的窑姐儿所有。 我是在柴房发现,暴毙的小厮七窍流血,面色惊骇,好像是被活活吓破了胆子。 他手里紧紧捏着这卷人皮书。” 纪渊挑了挑眉,心想道: “莫非又跟阴市有关?阴魂诡物?” 裴途一口气连饮三四杯酒,吐气说道: “此物到手之后,我总觉得心神不宁,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脖颈像是被阴风吹刮,而且肩膀变得很沉,抬起来都很费劲。 昨晚上归家的时候,碰巧遇见一位手持破钵的老僧,我好心施了碗热饭给他。 结果这老僧却说我印堂发黑,乌云盖顶,眉心当中透出血光之气,不日有一场大灾。” 纪渊听着面皮抽动了一下。 这就是青色命数【逢凶化吉】的好处? 出门给碗饭就能遇到高人? 忒没道理了! “我一开始并不相信,将其当成了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可他当即掏出一面铜镜,用反面照在我身上……太可怕了! 原来我肩膀上赫然坐着三四个面色乌青的死婴! 他们有的想掐住我脖子,有的想遮住我眼睛,还有的张开嘴巴,露出满嘴尖牙,要啃我的肉,喝我的血!” 裴途声音发颤,心有余悸,至今还觉得后怕。 他若没有施那碗热饭,恐怕也要像那个小厮一样暴毙而亡。 “多亏了老僧咬破指尖,用阳刚精血写了一道黄纸符箓,封住了人皮书的邪性,这才救我一命。 从他一身勃发气血如同巨大烘炉来看,至少都是换血三境武者,这样的高手竟然会穿着破烂,沿街化缘,委实难以想象。” 纪渊登时松开手掌,望着那卷巴掌大小的人皮书,沉声问道: “这物件儿如此可怕,连续害了好几条人命。 裴兄弟,你却将其交到我手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裴途忙摆手道: “九哥切莫误会,因为那老僧飘然离去之前,特意交待过一句话。 他说这卷人皮书乃大凶之物,虽然以阳刚血气镇压,但至少只能保住三个月平安。 若想永绝后患,必须找一个命数极硬、胆魄坚固之人持有,两者相冲,方能化解。” 纪渊眸光一闪,心中了然。 原来裴四郎是看上了自己……的命够硬。 难怪宁愿冒风险,也要把这卷人皮书藏下来。 还那么积极又是请客做东,又是叫姑娘服侍招待。 “裴兄弟,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就是那个命数极硬、胆魄坚固之人?” 纪渊嘴角勾起,似笑非笑。 这卷人皮书,他肯定会收下。 八百点白色道蕴,足够做很多事了? 改易命数,拓印命数,甚至进阶武功、兵器! 但不能那么轻易,随便答应。 否则,人情显得太廉价。 “九哥如今名动太安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咱们北镇抚司的缇骑兄弟上门之前,早就打听过了。 许献总旗以前欺行霸市,威风无比,结果一条腿折在你的手里。 林百户盘剥手下,四处索贿,也被你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脸都打得不成人样了。 还有那凉国公义子杨休,天京城不少将种勋贵都怕,却硬生生被九哥你一箭压得抬不起头! 以下犯上安然无恙,顶撞百户毫发无伤…… 而且九哥外炼层次的时候,挨了通脉二境的罗烈一掌,不仅没死,反而活蹦乱跳。 这样的命,难道还不够硬?” 裴途越讲越起劲,颇有茶铺酒肆说书人的味道。 直把纪渊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好似天京头等的厉害人物。 “差不多得了。” 纪渊打断裴途滔滔不绝的吹捧之词,开口问道: “你既然有心甩脱这卷人皮书,为何不寻个地方埋了,或者起火盆烧了,再者丢进大江大河?” 裴途苦笑道: “小的也是这样想的,但那位老僧提醒过,说凶煞邪物全凭气机寻人,焚而不毁,弃而不走。 除非请动一位四境高手用真气磨灭,否则迟早还会找上们来。” 四境真气武者,差不多是南北衙门那两位指挥使的层次了。 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确不好接触,更不可能为了一个缇骑出手。 “九哥,小的绝非有心害人,只是……倒霉撞上了这种事,实在无计可施。” 看到纪渊露出思忖之色,裴途继续说道: “我家中也算略有薄财,若九哥你愿意出手相助,为我化去此物凶煞,我愿意拿出一千两银子作为酬谢!” 纪渊眸光浮动。 这位白脸儿的裴四郎倒是大方。 看来又是个富二代。 他沉吟片刻,最后点头答应道: “说到底,裴兄弟你之所以被那卷人皮书缠上,也是替我留心古物所致,我当然不会见死不救,置之不理。 这个忙,我帮了!” 裴途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心头震动,眼中流露出感激神色。 换做一般人,得知这卷人皮书的真正来历。 必定是避之不及,哪怕给再多银子也不会沾染。 因为,这等于用自己的性命去赌。 “九哥,你日后再有什么差使,尽管吩咐!我裴四郎必定鞍前马后,拼尽全力去做!” 裴途一字一句真心实意,就差当场磕个头认大哥了。 纪渊随意应付了几句,他心里想道: “从平小六告诉我盐帮管事钱五身亡,再到北镇抚司将其录成卷宗,列为奇案…… 最后,裴四郎无意收获这卷人皮书,是醉花楼的窑姐儿毫无缘由死掉,小厮无辜暴毙。 而这些案子,又绕回到钱五那件事上。 一桩桩、一件件,其背后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索把它们逐步串连起来。 城隍庙街的魑魅魍魉,入夜之后的阴市阴魂……诡物杀人到底为的是什么?又有什么缘由?” 一时之间,纪渊想得有些出神。 等出了醉花楼,天色已经暗下。 唯有怀中的红色木盒,以及里面的人皮书。 无声提醒着他,这方世界的夜晚并不安全。 第四十六章 物理超度,大威天龙 “命硬?” 纪渊念叨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动了一下。 熬过来没死才算命数硬。 那些挺不住的叫早死早投胎。 “就像裴四郎,他明明【霉运盖顶】,找个古物件儿也能撞上邪祟缠身这等怪事,可偏生又有个【逢凶化吉】,每回都没什么性命之危。 这么想来我的灰色【横死】,若无青色【鹰视】压住,恐怕只会更凶。 由此可见,命数之间其实存在压制、克制之效果。” 提着打包的酒菜回到家中,纪渊点起油灯。 屋里空荡荡,显得很是冷清。 他也不以为意,坐在长凳上取出红色木盒。 上面贴着精血写就的黄纸符箓,撕下来放在手里,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火炭,有种滚烫的炙热意味。 “三境换血武者,一身阳刚气血确实非比寻常…… 魏教头应当就是这个层次,北镇抚司的各位千户,也差不多。” 纪渊将那张黄纸符箓仔细收好。 虽然其上并无道蕴残留, 但它本身对于阴魂诡物有奇效, 说不定能为自己的阴市之行增添一份保障。 尔后,纪渊打开盒子,轻轻握住那卷人皮书。 皇天道图华光映照,显示出完整字迹—— 【人皮书】 【八百点白色道蕴】 【需化解煞气】 犹如天地般宽广的浩荡画卷,此物化为一团烈烈白光。 其色浓郁到了极致,甚至于隐隐要浮现一抹更为深沉的精芒。 “千点白色道蕴,就能化为青色道蕴?” 纪渊猜测道。 “这化解煞气……又作何解?” 他眉心跳了跳。 捏着那卷人皮书。 彷如握住一枚羊脂白玉。 有种细腻的感觉。 摩挲起来, 好似滑过女子滑嫩肌肤。 给人一种既恶心、又沉迷的悚然感觉。 “我倒要看看有什么玄虚!” 纪渊闭上双眼,沉下心神。 人皮书展开,抚摸上去。 恍惚之间,好像有个妙龄女子依偎怀中。 全身上下不着寸缕,光滑洁净滑不溜秋。 别有一番销魂的滋味。 叫人越是把玩,越是不舍得松手。 渐渐地,纪渊呼吸沉重,宛如彻底沉迷进去一般。 对于外界的一切,分毫都不在意。 但他要是睁开双眼,就会看见一只只面色乌青,浮肿涨大的死婴爬满全身。 靴子腿脚上攀着两个, 胸口趴着三个, 肩膀处吊着好几个, 脖子后头坐着一个最大只,几乎长出了人形。 鼻子软塌塌,手脚短小小,嘴里发出哇呀哇呀的单调声音。 这一幕,简直骇人无比! 片刻之间,门窗敞开的屋子里充斥着阴冷气息。 把纪渊冻得气血僵硬,身子发直。 像是死了有一段时日的尸身,慢慢失去活人的气息。 “哇呀哇呀……” 这些死婴还未曾学会说话,乱喊乱叫着,好像是饿了。 各个张开嘴巴,浮肿脸上露出纯真笑容,想要把纪渊分而食之。 “玩归玩,闹归闹,小家伙别啃我。 哥哥的皮肉太紧、骨头太硬,怕磕到你们没长好的牙。” 纪渊捏紧那卷人皮书,眼皮忽地抬动一下。 亮若大星的眸子,迸出两道冷厉之色。 突如其来的异动,惊得这群死婴尖声叫嚷。 扯耳朵、扣眼睛、勒脖子…… 诸般小孩子打架的手段统统使了出来。 听上去没什么大不了,颇有童趣。 可真要任由他们去弄,怕是耳朵没了、眼睛瞎了、人也断气了。 虎啸金钟罩! 纪渊大概知道了死婴的层次,以及人皮书的诡异之处。 深厚内气于四肢百骸喷薄出来,犹如火上浇油,带动着气血熊熊燃烧。 刹那间,端坐不动的纪渊肌体呈现淡淡金红之色。 挂在身上的乌黑死婴,猛地扯出一声惨叫。 像是跳进油锅煎炸,冒出“滋滋”响声。 “你们也是可怜的小娃儿,还未出生就被溺死,怨气冲天,但情可恕,理不可恕,与其为阴魂诡物操控,害人性命,不如让我超度了!化解煞气!” 纪渊霍然起身,右拳如枪笔直刺出。 虎啸金钟罩修持出的内气,似乎附带降魔佛力。 蹦蹦乱跳的乌黑死婴,登时爆散成阴冷气流。 见到物理超度行之有效,纪渊左手如刀划拉而下,又将飞扑上来的几个死婴切成两片。 噗噗!噗噗噗! 拳脚挥动之间, 一团团阴气浮动凝聚,化为一张可怖的鬼脸。 低沉的尖哮如卷起气浪,轰得炸开! 纪渊眸光一闪,还未来得及躲闪,便觉得头晕目眩,胸闷欲吐。 然而,识海内有皇天道图镇压心神。 他并没有被鬼脸迷惑、震慑,脚下重重一踏! 内外一体的强悍体魄,如同奇峰横空悍然撞了过去。 肌体表面泛起金红光彩,金为内气,红为血气,混同为一包裹全身,宛似铜钟覆盖,散发出阳刚气息。 嗤嗤嗤! 烈火烹油也似! 剧烈的噼啪声中! 凝聚成形的浓郁阴气被硬生生打散! 那张硕大的鬼脸砰得炸裂,扭曲变幻成一股股乌黑烟气。 于阴魂诡物而言,武者的阳刚气血有一定克制作用。 尤其是纪渊的那门虎啸金钟罩,内气蕴含降魔佛力,更加针对人皮书化出的可怖鬼脸。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 纪渊终于得偿所愿喝出这段话,靠着不断催发内气、血气,将那张鬼脸活活“超度”。 最后几缕阴气飞快遁逃,藏进那卷人皮书里。 “呼,裴四郎说什么要有一个命数极硬、胆魄充足之人,才能化解煞气…… 他还是太年轻了,只要我心中一片正气,坦坦荡荡,邪祟诡物统统都要靠边站!” 纪渊如此想道。 其实这鬼脸乃是阴气凝聚化形,没那么简单。 寻常的一境武者,只要合身一扑就能冻僵气血。 加之能够蛊惑心神,蒙蔽五感,极难对付。 若非纪渊已经外炼、内炼大圆满。 体魄刚强,气血饱满。 学了加强过的虎啸金钟罩,又有皇天道图镇压心灵。 怕是也应付不了。 扫荡死婴,撕破鬼脸。 纪渊掸了掸云鹰袍,坐回到桌前。 此时,他再按住那卷人皮书。 原来羊脂白玉般的光彩渐渐黯淡,恢复成了平平无奇的样子。 皇天道图倏然抖动,就把残留的道韵汲取干净。 这一刻,好似星辰高悬画卷天地的六道命数齐齐摇动。 “八百点白色道蕴,无物不可映照!无命不可改易!” 第四十七章 诛灭九族,大逆反贼 “八百点白色道蕴,无物不可映照!无命不可改易!” 一时激动之下,纪渊竟生出这样的豪气。 皇天道图晃动不已,荡出无穷华光。 数行古拙字迹,逐一浮现出来。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未成(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一青四白一灰,丁中之资】 【鹰视(青)】 【气勇(白)】 【龙精虎猛(白)】 【钢筋铁骨(白)】 【射艺(白)】 【横死(灰)】 纪渊扫过自身命数,一道道色泽不同的“星辰”镶嵌虚空,照耀画卷天地。 其中光芒最盛的那颗,莫过于【鹰视】。 而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跌落的那颗,便是【横死】。 “终于能够去掉它了!” 纪渊首要反应便是动一动【横死】这道命数。 继续留着招惹小人、吸引麻烦,实在太过危险。 不可能总那么命硬,能挺过一道道难关。 自己又没有裴四郎的青色命数【逢凶化吉】。 “是直接抹消?还是选择进阶?” 不过纪渊很快陷入沉思。 经过几次改易命数。 他逐渐摸索出了一些窍门。 同样是燃烧道蕴,抹消命数耗费要少。 但得到的结果随机,充满不确定性。 属于凭运气氪金。 进阶命数花费更多,却也更方便省事,没那么多变化因数。 “冒险一点的话,其实可以遵循上一世抽卡的经验,先选择单抽一发,看看手气如何,不行的话,再尝试保底。” 纪渊眸光闪动,他优先考虑抹消。 因为若是选到合意的命数,就等于省掉进阶的不必要消耗。 仔细思忖片刻,他念头一起,整整四百点白色道蕴被凭空摄拿。 如同大把薪材投进火炉,腾地冒出一簇簇浓郁的光亮。 眨眼之间,形成三道白色命数—— 【诛灭(白)】:【文为朱紫公卿,武为执掌三军,乃将相之才,反贼之命。因其容易被帝王所忌,往往祸及九族】 纪渊眉头一挑,这方世界的武道可通神、 一剑挡百万师也许有些夸张,一人可成军绝非虚言。 那位闭关二十年的圣人,便是横压玄洲的当世绝顶。 敢造反? 命不要啦? 纪渊自觉地还没活腻味。 主动忽略这条看起来还不错的白色命数。 【大逆(白)】:【乱世枭杰,奸雄之相,言行举止王霸之气,极其令人信服,愿意主动跟随。胜则御龙在天,败则死无葬身之地】 “没完没了是吧?!” 纪渊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这乱世还没到呢? 就算要造反。 也要等圣人归天,太子继位,藩王靖难再说啊! “鬼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情形,万一圣人出关证就长生了,选了这道命数,岂不是自寻死路。” 纪渊连连摇头,继续往下再看。 【善终(白)】:【佛门有五福,为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此为最难得一种,得之可安享天年,寿终正寝】 “还好、还好,最后这道命数很合心意,没有让我失望。” 纪渊暗自松了一口气。 算是赌赢了! 这四百点道蕴没有浪费。 当即,心神勾动白色命数【善终】,确定选中。 其余两道命数接连熄灭,消散不见。 尔后,皇天道图内的【横死】轰的一声,化为陨星坠落而下。 咚! 无形的巨响回荡于识海,改易完成! 皇天道图的命数评价也倏然一变—— 【一青五白,丁上之资】 “总算挪掉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了。” 纪渊睁开双眼,抹消灰色命数【横死】之后,并没有任何具体的感受。 只是心神轻快了一些,像是卸下重担,思绪更为活泼。 至于冥冥之中的运气会不会出现波动,那就不是他能感应到得了。 随即,皇天道图抖动了一下,显出一行古拙字迹—— 【命主再炼化四条白色命数,评价累积达到丙上,可激活命格第一阶段】 “十条命数,丙上评价,就能形成‘命格’?” 纪渊惊了一下,然后思绪发散。 “看来要多找机会,拓印、炼化、攫取全新命数,及早凑足十条。 不过‘命格’到底是什么意思?又能带来什么样的变化?这些暂时还不清楚。 古往今来青史留名的传奇人物,他们时常都被冠以‘天星入命’、‘仙神转世’的名头,生来就与凡俗不同。 莫非……便是命格特殊?超然于那些命数寥寥,灰白之色的平庸者?” 想了片刻,纪渊收起杂念。 他耗尽所有精神,勾动皇天道图,映照他身上的所有物品。 包括摆在桌上的家传武功《铁布衫》,挎在腰间的百炼刀。 命数显化,字迹浮现—— 【功法】:【铁布衫(灰)】 【状态】:【可进阶】 【铁裆功(灰)】 【龙吟铁布衫(白)】 【龙象般若功(青)】 “再来一门《龙吟铁布衫》,岂不是要把横练推到极致……” 纪渊有些犹豫不决,他内心还是向往白衣飘飘的剑侠,杀人割草的刀客。 刚猛无俦的莽夫,总感觉形象上差了几分。 【物品】:【百炼刀(灰)】 【状态】:【可进阶】 【横刀赤锐(白)】 【弯刀圆月(青)】 【天刀无名(未知)】 “除了一门演化刀法的劈空掌,我至今还没有一门掌握兵器的正经武功。” 纪渊有些遗憾,北镇抚司多是佩刀,除非本身为用剑好手。 他大略扫了几眼,既没有进阶武功,也没有提升兵器,这些并非当前迫切需要的东西。 之后,又试着进阶命数。 【鹰视】自然无法撼动,【气勇】也不够道蕴。 至于【龙精虎猛】与【射艺】这两道命数,虽然可以再次提升,但却无法凝练出青色光泽。 “这样看来,与其进阶不如拓印,距离命格成形还差四条命数。” 纪渊留下四百点白色道蕴,没有继续使用。 因为过度勾动皇天道图,他心神陷入疲惫当中。 草草洗漱一番,收起诸般物什就沉沉睡去。 …… …… 内城,宣武门附近的千户宅子。 圆滚如球的林碌双手垂立,站在花厅外面。 他不敢率先落座,等候着那位大人练功完毕。 约莫过了半柱香,眉宇阴鸷的青年男子踏步而出。 “看你脸色这么难看,又有什么坏消息要禀报?” 他瞥了一眼林碌,淡淡问道。 “千户大人,纪渊那小子不仅入得讲武堂,还……拿到了初试头名! 此前提及过的凉国公义子杨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坊间传闻,纪九郎力可挽动铁弓,气可贯穿五百步外箭靶,生猛得厉害!” 林碌那张胖脸惨白,害怕不已。 他之前那般对待纪渊,若给对方得势上位,自己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你慌个什么劲,初试是射艺,往后还有马场、擂台两场,以及各坊之间的军阵混斗……这才到哪呢。” 青年男子不屑一顾,手指轻敲着桌面,加重语气道: “确实,辽东那泥腿子近日声势很大,名字都传到黑龙台了,再过不久估计连指挥使大人都能记住他。 但林胖子你要明白,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宗大将军最险的一次,几乎丢掉性命,可还记得是哪一场?” 林碌挠头,露出憨相,他何时关注过这个。 青年男子面露不快,冷哼道: “并非是争夺武状元的九州擂,而是武举人功名的四方擂。 宗大将军一人独斗将种勋贵,连着打了十七场,第十八场气力耗尽,差点就被阳武侯家的当场斩杀了。 所以你别着急,慢慢看,总有他泥腿子撑不住的时候。” 听到千户大人这么说,林碌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对了,今日叫你过来还有另外一桩事。” 青年男子眉毛一扬,轻声道: “我跟蓝老二谈了一次,他愿意支持用余家庄的厚实身家,支撑我去争指挥使之位。 这人很识相,知道啥时候该抱大腿,昨日专门孝敬了六千两银子,求我传一门上品武功。” 林碌心头一突,低声道: “千户大人,黑龙台兑换的武功,不能私下……授于人啊,这是规矩。 除非立下大功,才能将其列为家传。” 青年男子似是有些不耐烦,呵斥道: “你胆子怎的跟老鼠一样?圣人闭关,督主为其护法,黑龙台还不是南北两座衙门的指挥使,和我们这些千户掌事。 敖景是个惫懒性子,整天吃吃喝喝,醉心练功,宋白鱼更加不用说了,向来怕沾麻烦的主儿。 规矩又怎么样?本大人即便破了它,谁能查我?谁又敢查我! 没人会为了这回事,寻咱们的晦气。” 第四十八章 运气之变,请九爷赴会 黑龙台不查你,未必不会查我啊! 林碌心里泛着嘀咕,仍是有些担心。 他知道,那位功参造化的应督主。 日夜守在紫微宫为圣人护法,早已诸事不管。 因此上至黑龙台,下到南北两座镇抚司衙门规矩宽松了许多。 大伙儿平时没少捞好处。 这也是千户大人如此骄狂的原因。 真要互相揭老底,那可就热闹了。 从下到上各自查一遍,指不定诏狱要人满为患。 “千户大人,蓝二毕竟是外人,而且还是没脱奴籍的管家。 黑龙台的上品武功落到他的手里,只怕会节外生枝。” 林碌生性胆小,强行鼓起勇气说道。 这桩事干系太大,万一泄露出去,要受剥皮拆骨之刑。 “林胖子你怕个什么劲?天塌下来本大人也能扛得住! 这些年来你为我捞了不少钱,可谓是生财有道,但我又何曾亏待过你? 当初,你只不过一个屠户之子,勉强混进了缇骑。 小旗、总旗、百户,三个台阶,你怎么一步步爬上来的? 长顺坊三进三出的宅子,好几房娇妻美妾,还有你那个仗势欺人吞了别人好几家肉铺,人称‘镇关西’的老爹…… 仔细想想,你靠谁才有了今日!” 阴鸷气焰掩盖不住的青年男子抿了口茶水,松松垮垮靠在黄花梨木椅子上。 花厅内,一片沉默。 过得片刻,林碌弯腰躬身道: “千户大人要小的做些什么?” 青年男子满意地笑了笑,声音放缓道: “过几日的派签抽事,我会把太安坊那桩奇案交给你……先别急着变脸色,我看过卷宗了,其实没那么玄乎。 那暴毙的更夫,活活被吓死的暗娼窑姐儿,尸身分离的盐帮管事,多半是邪祟所为。 这枚赤火令交与你作护身之用,它内里蕴含阳火之气,威力无俦。 等度化了那些阴魂诡物,你就回来领功。” 尽管千户大人话只说了一半,可林碌作为心腹立刻就明白后续该怎么做。 拿着功勋兑换武功,然后私下传授给余家庄的蓝管家。 如此大费周章, 其妙处在于。 这桩事, 从头到尾都跟千户大人扯不上半点关系。 即便泄露出来被人揭发,也只是林碌自个儿的过错。 “小的一定会办得滴水不漏,绝不辜负大人的期望。” 林碌低着脑袋,甚至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 当他还是屠户儿子的时候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手握权柄的上位者从不缺门下走狗。 无论吃肉,或者啃骨头,都有大把人愿意做。 “我这人向来善罚分明,只要你办妥了这件事,往后三年的府州外放册子上都不会有你的名字。 等我争赢了指挥使的大位,便提拔你做千户。” 青年男子空口许诺道。 “多谢大人!” 林碌撩起飞鱼袍服,跪伏于地,又问道: “那纪渊该如何处置?莫非真的就让他安稳考讲武堂?” 他还是担心纪渊借势而起,一飞冲天。 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绝对是个祸害! 青年男子眯起眼睛,眉头微微拧紧。 他确实有想过,给名动太安坊的纪九郎使些绊子。 可沉下心思忖一会儿,又觉得大可不必。 “纪渊拿了头名,也是为咱们北镇抚司长脸,我若暗中出手打压于他,难免落人口实。 你且安心办好差事,那个桀骜不驯的纪九郎走不了多远。 听说凉国公府前日从太医局求购了两枚养气大丹,想来杨休要凝气脉了,层次拉得这么大,擂台一战已无悬念。” 青年男子摇头说道。 服气与通脉。 可是隔了一个大境界。 “明白了。” 林碌面露诧异之色。 这位千户大人以往都是杀伐决断的冷酷性子。 像纪渊那等桀骜之人, 向来最为他所厌弃。 必须狠狠地敲打。 此次, 居然会选择坐视不理? 着实有些奇怪。 …… …… “大梦谁先觉……” 饱睡过后,纪渊双目神光湛湛,翻身从床上坐起。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映照己身,六道命数恰如星辰熠熠生辉。 【鹰视(青)】 【气勇(白)】 【善终(白)】 【龙精虎猛(白)】 【钢筋铁骨(白)】 【射艺(白)】 “也许是心理作祟,抹掉【横死】那道命数后,我觉得精神轻松,心灵活泼了不少,再也没有那种随时都可能招惹小人,遭遇意外的担忧之感。” 纪渊眸光清亮。 愈发期待凑足十条命数、形成命格。 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改变。 洗漱完毕,纪渊不顾秋日寒意,赤着上身打了一趟拳。 等气血活动开来,散发出滚滚热力,犹如一座熊熊火炉。 百步拳、劈空掌、擒拿手,逐一拉开架势。 全身每块筋肉都被拉动,宛如大蟒交缠,虬龙盘结,透出强而有力的刚猛气势。 似是练功到了酣畅之处,纪渊催发虎啸金钟罩。 四肢百骸内气滚滚,筋骨齐鸣! 隆隆隆! 仿佛虎啸雷音,不断回荡于院子当中。 每一拳打出,都会震出剧烈响声,炸开大片气浪! 周身二十步内,直似蛟龙翻江倒海,搅弄出无边风雨! 最后十成力道凝聚成一击,劈在那方几百斤重的石碾子上。 “砰”的一声,将其轰碎成一蓬蓬粉末! “五脏藏身,六腑化气,内外如一,再进一步便是服气养身,可做到七日七夜不食,照样保持体能强悍。” 纪渊正揣摩着《虎啸金钟罩》的禅武精义。 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有人高声喊道: “九爷可在家中?” 纪渊抓起腰刀走到门前,只见外边站着一个青衣小厮。 他淡淡问道: “找我何事?” 那青衣小厮双手交叉拢在袖里,恭恭敬敬弯腰道: “小的乃是通宝钱庄的下人,三少爷办了小丹会,广邀天京各坊的年轻俊杰,特意请纪家九郎过去。” 这是怕我找借口不参加,所以直接派人上门? 纪渊有些无奈,点头应道: “还请稍等片刻,容我换身衣服再去赴会。” 小丹会那样的场合,自己再穿着缇骑云鹰袍未免过于扎眼了。 反正【横死】都被改易,也不担心会被小人盯上,无缘无故生出什么事端来。 纪渊转身回身到屋里,简单冲洗了一遍。 随便寻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衣劲装,尔后束好长发,再用木簪定住。 哪怕没有锦绣华服,玉簪玉带作为衬托。 他整个人看上去也是精神抖擞,自有一股卓然气度。 “带路吧。” 纪渊焕然一新,走出门去。 “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停在胡同口子,哪里要劳累九爷步行。” 青衣小厮侧着身子,伸手请道。 不愧是家里印钞的阔少爷。 纪渊嘴角扯动。 以前世类比的话, 洛与贞这番操作,大概就是用豪华跑车来接人。 面子确实给足了。 第四十九章 别开生面,比斗干饭 放在前朝,平民并没有资格乘马车、坐轿子。 必须是朝廷官身,且品级不能太低。 等到圣人鼎立天下,废除了许多繁文缛节。 比如君臣之间的跪拜之礼, 不允许人口买卖,家中蓄养贱奴, 以及允许平民、富户穿戴绫罗绸缎和乘坐马车、轿子。 都是当今圣人的手笔。 这位一介布衣出身的天子, 还曾公然下旨大告玄洲。 声称只要着景朝衣冠,遵圣贤道理,慕正统王化。 即便是化外之民,也可以成为治下百姓,正常参加科举,获取功名。 这份胸襟气度,实在难得一见。 “听闻早三十年前,还有海外夷民跑到天京求学,互相比较武功,探讨道理。 只不过随着九边扩军,情势愈发严峻,这才减少了往来。” 纪渊坐在宽大的马车里,感觉平稳得很,并没有什么颠簸。 不知道究竟是何原理,减震效果如此出色。 估计就算在里面翻云覆雨,外面也不会发现。 片刻后,马车就进了内城。 许是插着通宝钱庄的旗子,并未遇到守城卫兵阻拦检查。 纪渊掀开布帘瞧了两眼,那种繁华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 街道阔达,可容纳八架马车并肩驱驰。 商铺繁多,胭脂水粉、绸缎布行、戏园书局,可谓是应有尽有。 时常有锦袍少年成群结队呼朋唤友,腰间佩刀簇拥而走。 “九爷,拙园到了。” 马车缓缓而行,过了三座坊九条街终于停下。 青衣小厮还想搬来凳子,纪渊摆了摆手。 他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将种勋贵。 也不喜欢这般装模作样,刻意注重身份。 这座拙园大门口立着两尊威武石狮,内里别有洞天。 绕过山水影壁,过堂穿廊。 只见厅榭精美,花木繁茂,显得幽深自然。 “天京秋冬严寒,竟能造出这么一座江南水乡风味的园子,真是有够豪奢。” 纪渊感慨道。 他两世为人,见识阅历并不算浅薄。 区区一座园子,在心中掀不起什么波澜。 只是有些惊讶于那位通宝钱庄大老板,天京头号财神爷,当今圣人的小舅子。 确实懂得享受,也舍得花钱。 “纪兄!纪兄,你总算来了,真是让我等的好苦!” 到了举办小丹会的两宜厅,洛与贞隔着老远就开始喊道。 态度之热切,叫旁人都有些惊讶。 毕竟,今天可不是太子东宫辅官当靠山的郑玉罗办这小丹会。 而是通宝钱庄三少爷,皇亲国戚洛与贞广邀各坊讲武堂的年轻俊彦。 名头不一样,层次自然也就不一样。 要知道,这偌大的景朝, 能够跟洛与贞比一比家世的,唯有几位藩王世子了。 “这人居然让洛公子全然不顾礼仪风度,是有什么惊天的来头吗?” “看他穿着打扮,不像哪家国公、王爷的长房直系……” “只怕是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咱们小心一点对待准没错。” “是极、是极,切莫失了礼数!” “……” 天京三十六坊,三十六座讲武堂,加在一起的考生恐怕有个数百人。 两宜厅内约莫聚集了二十几位,皆为拔得头筹的顶尖之辈。 他们各个衣着华贵,气度文雅。 纪渊大略扫了一眼,身子骨都很硬朗结实,呼吸绵长均匀。 应当都是内炼层次! 想到自己勤奋用功坚持不懈,整整练了半月有余。 才追得上这帮将种勋贵数年的辛苦努力,纪渊不由地轻叹一声: “只能说皇天道图还不够强大,所以拖慢了我的修行进度。” 洛与贞快步走来,左右围着一干世家子弟,犹如众星捧月。 他开口介绍道: “这位就是倒拔千斤铜柱,箭压杨休狗贼的纪渊纪九郎!如今太安坊讲武堂的头名,也是我的至交好友…… 纪兄,让我来为你引见,这是礼部侍郎家的云公子,这位是……” 看到洛与贞如此殷勤,纪渊不好拂人家的面子,于是逐一拱手。 那帮将种勋贵刚开始也是面带笑容,纷纷称呼“纪兄”。 但得知纪渊并没有什么显赫家世,惊人出身后。 那抹凝重神采如潮水退去,复又变得轻松起来。 当然,冲着洛与贞的面子,并不会有谁没眼力劲跳出来羞辱挑衅。 这转瞬之间的微妙变化,纪渊看了出来。 地主家傻儿子似的洛与贞,却还蒙在鼓里。 “纪兄,就等你来才好开席呢。” 这一句话,让其他的将种勋贵更加不满。 他们皆是家世、能力样样出众,自小受到追捧的主儿。 如今好像成了陪衬! 若非洛与贞皇亲国戚的名头太大,当场便有几个公子哥要拂袖而去。 “洛三公子,在下听说你与那凉国公家的杨休不太对付,等上了九州擂,我一定好好教训此人,让他知道自己的过错!” 那位长相不俗,剑眉星目的云公子洒然笑道。 他故意把话题带过去,不愿给纪渊出风头的机会。 “好!我听说云家有家传绝学,善养文华内气,一手碧海惊涛掌端的堂皇浩大,到时候就看你表现了……” 洛与贞连忙顺着说道,尔后话锋一转: “对了,纪兄,我记得你是横炼高手,早已达到内外一体硬如精铁! 云公子的碧海惊涛掌对上你,怕是讨不到什么便宜。” 纪渊面色平静,不置可否。 只是那位云公子额角跳动,绽出几条青筋。 我会不如一个泥腿子? 笑话! “洛三公子,你怎么只提云思秋的碧浪惊涛掌,难道我张家专破硬功的‘凝阴指’名气不够大么?” 定远伯家张公子看不过去,连忙出声道。 他特意加重“专破硬功”四字的语气,还斜睨了纪渊一眼,好似示威。 “哈哈哈,哪里会忘记!当年定远伯一指击破皇觉寺首座金刚不坏身,其赫赫威名,流传至今!” 洛与贞对天京城中有名高手的武功、战绩如数家珍,微微笑道: “纪兄,定远伯家传的凝阴指劲力暗藏刚柔阴阳之变化,破横炼硬功极为有效。 不过你外炼、内炼皆是大圆满,罩门不显。 除非张公子内气功力远高于你,不然拿你没辙,无需过于担心。” 纪渊仍然是神色从容。 可那定远伯之子脸一下子黑了下来。 洛与贞寥寥几次对话, 给纪渊拉足了仇恨。 在场的将种勋贵纷纷憋足了气, 想着等会儿定要给这个北镇抚司缇骑一个好看! “洛三公子说了那么多,小丹会究竟是个什么形势?咱们都是习武之人,干脆划个场地,摆开架势,直接用手上功夫说话!” 虎背熊腰的左军都督同知之子高声说道。 引起大片的附和。 洛与贞却眉头一皱,正色道: “诸位误会了,这场小丹会并不比较武功高低,你们再过几日有马场、擂台两场试,万一伤着了哪里,岂不是耽误考取功名。” 其余人闻言,心里冒出一连串疑问。 不比拳脚,那比什么? 吟诗作赋和琴棋书画吗? “武斗伤和气,我特地想了一个好法子,来场文试!” 洛与贞拍了拍手掌,后边涌出一众青衣小厮、素裙婢女,各自捧着瓦罐玉盅。 尔后,又有几位须发皆白,神色倨傲的长袍老者来到两宜厅。 “这是?” 云思秋抽了抽鼻子,嗅到一股浓郁药香。 只是吸了一口气,就有种精神振作的舒畅感。 “豹胎生筋丸,熊胆大力酒,虎骨玉髓膏。” 洛与贞摊手说道。 “皆为外强筋骨,内壮精力的好东西,摆在这里任由诸位自取! 五脏藏身,六腑化气,人身都有上限,就像各位吃饭,肚量大的胃大如桶,肚量小的一碗就撑。 咱们修持武道,尤其是一境服气,比的就是谁‘量大’,能藏住精气,消化血气!” 纪渊安静听到现在,直到此刻才露出笑意。 得,原来是比干饭! 这个我擅长啊! 第五十章 有人在拱火,有人等开席 “洛三公子倒是大手笔,不说这些大药、补药价值几何,仅厅中的几位老先生,朝中那些公卿侯伯恐怕都养不起。” 云思秋眯了眯眼睛,出声赞道。 他身为礼部侍郎之子,眼界自然是有。 那几位神色倨傲的长袍老者,衣袖处皆有四片枯荣草的明显标识。 都为千金堂的老一辈成名药师,身份颇为不凡。 “云公子,你莫非忘了,千金堂固然为天京医行之首。 可它种植药草的山头田地、成千上万的杂役工人、南北来往的运送货船……皆是通宝钱庄出钱出力。 别说药师,哪怕丹师……” 定远伯家的张公子立刻跳出来卖弄见识, 可还未说完就被洛与贞打断道: “张兄可不要瞎说,景朝天下唯有太医局才有丹师。 除此之外,便是几位王爷想要供奉,也得请圣人旨意。” 张公子愣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自知说错了话。 只得讪讪一笑,神色尴尬。 丹师,向来不会被轻易提及。 算是一种默认的禁忌。 自景朝马踏江湖,破山伐庙后。 圣人收缴天下门派的武功、丹方等各种重要传承。 武功归入内库,填充进中央。 丹方则放进太医局,并召集各府州的神医郎中聚集一处。 或培育珍稀药引,或日夜炼制大丹。 并且授予药师、丹师朝廷官身。 执掌太医局的御品太医,与一品大员地位相同。 其下还有二品院使,三、四品的左右院判,五、六品内医官、主簿,等等。 而且在景律当中,凡掳掠杀害医官及其家属者,一旦捉拿归案皆明正典刑。 不可轻饶,不可大赦! 故而,太医局俨然成了遍地清贵的一处机构。 尤其是一名普通丹师,告老还乡之后也不得为私人开炉炼丹。 每月都有百两俸金发放,以供生活之用。 这么森严的规定下, 别说洛与贞, 即便燕王、怀王、宁王那几位龙子, 谁人未经获准就敢供奉丹师。 那也是头等大罪! 与私藏甲胄、弓弩意图造反等同! 一经发现,轻则被关进宗人府贬为庶人,重则连性命都保不住。 “哈哈哈,张公子一时嘴快了。 要知道,朝堂上的大人都说, 天京城几大最不能招惹的角色,既非御史台、也非黑龙台,另有其人。” 那位左军都督同知之子生得虎背熊腰,说话中气十足,却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物。 看到气氛有些不对,连忙岔开话题。 “那是,御史台刚正,黑龙台杀伐。 可也比不过太医局的丹师清贵,天工院、开物院的匠人傲气。 这都要感谢圣人开恩,大力扶持。 不然的话,大夫工匠凭什么能与当朝一品大员平起平坐。 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事情!” 张公子接话道。 其他人附和一片,纷纷赞颂圣人。 经过这番打圆场,小丹会的火热气氛重新恢复了几分。 洛与贞微皱的眉头旋即松开,正声道: “我知道诸位家中不会短缺了灵药、补药,它们是外炼、内炼的必要资粮。” 听到这里,那帮将种勋贵各自瞥了一眼纪渊。 意思很明显,耗费成百上千两银子的灵药、补药,你个泥腿子也能吃得起? 有些轻蔑与看低,无需通过行为和言语,态度上就能表现出现。 洛与贞似是察觉到了,目光转冷扫视一圈,淡淡说道: “当然,并非人人如此, 世间亦有天纵之才,无需大丹、补药填充根基, 仅凭天赋就能追赶而上,崭露头角。 在我看来,纪兄便是此等大材,值得钦佩。” 这话一出,两宜厅内霎时寂静。 那帮将种勋贵面面相觑,心中不满达到极点。 洛与贞同样也是如此,纪渊是他专门请来的客人, 云思秋、张公子之流轻贱对方, 那跟瞧不起自己有什么区别?! “洛三公子说笑了,云思秋云公子,其父礼部侍郎,曾拜入过上阴学宫,文武双全,诗书传家。 张廷张五郎,即使不提定远伯的赫赫威名, 他大兄已经在九边屡立战功,二哥拜入六大真统,自己也不遑多让,拿下光道坊的讲武堂头名……” 依旧是那个左军都督同知之子,他侃侃而谈把在场有名有姓的公子哥都介绍了一遍。 语句大都雷同,主要讲述其父其兄其人如何了得。 最后再看向安稳如山,面色平静的纪渊,似是要挑衅一番。 可视线甫一接触,他却被后者冷厉的眸光惊了一下。 “好锐烈的眼神,竟然有种刀割般的锋利感。” 左军都督同知之子下意识躲闪开来,旋即感到恼怒,不由加重语气说道: “洛三公子,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我等并不是什么骄奢淫逸、牵鹰斗犬的纨绔子弟, 各个都勤练武功,争取功名,日后好为景朝效力! 你今日如此抬高这位太安坊的纪九郎,未免太不把在座的诸位公子放在眼里。” 洛与贞眉毛一挑,双手负在背后,眉宇间煞气森森,终于显露出几分皇亲国戚的跋扈气势。 他斜睨了一眼那位左军都督同知之子,一字一句道: “朱兄觉得我轻慢了各位?那你可知这座拙园最近一次开放,是为了迎谁? 这间两宜厅最近一次所招待的贵客,又是谁? 并非旁人,正是你父亲朱弘愿意为之肝脑涂地,效之死力的燕王殿下! 既然说到这里,我不妨再讲得难听一点, 若非本人办这场小丹会,朱兄你何时才有资格踏入拙园大门一步? 呵,你父亲想进来,还得给我府上的管家递个名帖! 怎的轮得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啪! 这般厉声呵斥,好似一记无形的耳光重重甩在脸上。 虎背熊腰,身高八尺的左军都督同知之子顿时气血上涌,当即就要反驳回去。 可嘴巴张了张,念头转了转,面色缓了缓。 那股子填满胸膛的血勇之气,顷刻如潮水退去! 他弯腰躬身,拱手作揖道: “还请洛三公子宽恕我的刚才的无礼之言,狂妄之举。” 默默吃瓜看戏的纪渊感慨道: “好一个能屈能伸! 可惜,这要是丢下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才有点意思。” 作为把小丹会弄得几次紧张的源头,纪渊却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很清楚将种勋贵对自己这个泥腿子的排斥,但并没什么被羞辱的感觉。 双方本就不是一路人,自己也没想过融入其中,当然不会在意他们的看法和眼光。 纪渊安静地等待,只为了办一件事。 那就是……干饭! 可没成想那些云公子、王公子, 一个个絮絮叨叨、啰啰嗦嗦,说个没完没了。 结果拖到此刻还没开席! 真是晦气! “洛兄,那药香都快散了。” 纪渊轻叹一声,似是很无奈。 “要吵你们出去吵,先让我吃几口补药垫垫肚子啊。” 当然, 最后一句, 他只在心底默默地说。 第五十一章 猛虎卧大岗,火狱阎罗王 “洛兄,那药香都快散了。” 纪渊轻飘飘的一句话,提醒了洛与贞,面如寒霜的俊俏脸蛋缓和了几分。 他广邀各坊年轻俊彦,不是为了借着皇亲国戚的名头显摆压人。 拉拢少数出挑的将种勋贵,在九州擂上给杨休一点颜色看。 这才是主要目的! 当然,如果能打动纪渊。 说服他愿意出手,那就最好不过了。 “方才是我有些失礼,本来一桩好事平白搅弄出这等风波,稍后开了酒席自罚三杯谢罪。” 洛与贞收拾心情,拍了拍手掌,示意诸位入座。 “这盘中玉瓶是豹胎生筋丸,小盅里是熊胆大力酒,瓦罐内虎骨玉髓膏,各有百份任凭各位取用。” 纪渊眸光一亮,随即感叹于洛与贞的阔绰手笔。 七八千两雪花银子,宛如流水般洒了出去,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这位洛家三少爷忒豪爽了! 也不知道林碌那狗贼冒大风险卖一个百户空缺,究竟能从中赚到多少? 想必也就三四千两吧? 人比人、气死人啊! “洛三公子当真是大方,这趟没有白来!” 风度文雅的云思秋微微动容。 在场众人,除却那位辽东泥腿子。 皆是非富即贵,自小不会差钱的主儿。 但随手一甩,砸个几千两银子。 这份魄力、能力,没个国公、侯爷当靠山,寻常的世家子弟、将种勋贵委实学不来。 他们家里有钱有权是不假,可眼下还没轮到当家做主的时候。 “这三种大补之药可有什么说法?” 张公子坐在右边下首,从玉瓶里倒出一枚龙眼大小的豹胎生筋丸。 浓郁的药香散发而来,令人精神微振,一看就是上等成色。 “我之前说过,诸位家世不凡,练武练功不会缺少大药、补药。 但这三张药方乃是千金堂聚集众多药师,从四十年前盛极一时的鼎王门残篇内总结提炼,效用之强,绝对不输给皇宫大内最上品的灵药。 唯一的缺点,可能是……药效有点过于猛烈,若自身筋骨根基不够扎实,容易反受其害。 所以千万不要强撑,小心消化不及,伤了五脏六腑。” 洛与贞特意提醒道。 他敢将这场武会用“小丹”二字命名。 可见对那三样大药很有自信。 转而,洛与贞又指了指桌上的三样大补之物,解释道: “豹胎生筋丸壮骨,虎骨玉髓膏强身,熊胆大力酒提升气血……分别都有不同的好处。 还是那句话,贪多嚼不烂,服用要慎重。” 众所周知,内炼功夫到了深处。 五脏藏神,六腑化气。 一个是养,一个是炼。 这两层,如果都能做到大圆满。 其人根基之深厚,积蓄之雄浑,相比六大真统的天骄种子也不遑多让。 而这一场所谓的“文试”,考验的就是各人内炼层次深浅强弱。 二十几张座椅桌前,整齐摆着三样大补之物。 众人也没有急着服用,都在考虑自己最适合哪一种。 万一不小心“吃撑”了,出了洋相,岂非丢人现眼。 见到场面忽然冷清下来,洛与贞眉头微沉,不由看向坐在左边的纪渊。 后者难得地主动一回,拱手说道: “承蒙洛兄盛情款待,我也不好推辞,却之不恭了!” 此话一出,立即吸引其他人的注意。 从进门到现在,这个传闻中桀骜不驯,气焰嚣张的纪九郎一直沉默得很。 只知道躲在洛与贞的身后,始终没有出声。 怎么这时候却开始急于表现了? 莫非看到满桌的大补药物,把持不住了? “到底是小家子气!” 定远伯家的张廷张五郎低头冷笑了一下。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纵然百份大药全部给你,又吃得了多少?” 云思秋嘴角勾起,露出几分看好戏的玩味之色。 “好!纪兄做事果断爽利,难怪能压得住杨休!先取十份大药,以纪兄你的本事应当无碍!” 洛与贞颇为惊喜,抚掌笑道。 他刚才还在想,纪渊到了拙园之后一言不发。 是不是被这帮将种勋贵排挤冷落,以致于收敛了锋芒。 “腹中正好饥渴难耐,我就不客气了。” 纪渊实话实说。 他大早上就被青衣小厮接到拙园。 连一口热乎的吃食都没碰过。 如今桌上摆出来的三样大补之物。 每一种最少都价值好几十银子。 “吃到就是赚到,谁又能抗拒得了白嫖的诱惑?” 纪渊如此想道。 也不在乎吃相怎么样。 揭开小盅的盖子,直接把熊胆大力酒一饮而尽。 喉咙里像是一条火线滚落,尔后猛地炸开。 那股强劲的热流,“轰”的一声冲入四肢百骸。 体内的内气自行运转,带动气血肆意喷薄! 刹那之间,纪渊的面色赤红。 周身宛如火炉一般,冒出沸腾热力。 “好酒!” 纪渊眼睛一亮。 紧接着,弹开玉瓶捏出几枚龙眼药丸,仰头吞服而下。 好似烈火浇油! 澎湃的内气再度壮大几分,像是蓄满水的池塘,几欲盈满溢出! “再来!” 纪渊当即催动虎啸金钟罩,筋骨皮膜嗡嗡颤鸣,八尺有余的挺拔身躯震起一圈气浪。 原本已经足够坚韧的肉身肌体,似乎变得更加紧实了。 瓦罐内的虎骨玉髓膏,更是一点也没放过。 眨眼之间, 五份、十份、二十份! 端上来的三样大药全部都被吃个干净。 纪渊端坐如山,冷峻眉宇之间透出一抹满足。 他能真切感受到,每一份落进六腑的虎狼药力,都被完全炼化,藏入五脏养身。 尔后,一呼一吸, 各处筋肉如大蟒绞缠,气血奔腾似大江大河,声势端的骇人! 离得比较近的云思秋睁大双眼,仿若看见了一头猛虎横卧大岗,吞吐天地精华。 雷音不绝,回荡厅堂! “这人是什么妖魔转世、异兽投胎不成?!二十份大药吃进肚子,” 定远伯家的张廷双手按在桌上,身子前倾,似是不敢相信。 两宜厅内气流滚滚,劲风呼啸,吹得那些青衣小厮、素裙婢女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吐纳导引,竟有这等异象!纪兄的脏腑内息之强大,简直如龙似虎,近乎非人!” 洛与贞眼光更高一层,景朝最拔尖的天骄种子他都见过好几个。 那些人,要么自小就被六大真统选中,耗费巨量资粮,认真仔细培育武骨; 要么便是气运惊人,命格特殊,际遇不俗,才能从微末之中横空崛起。 这等天骄种,哪怕显露出不凡之处,也叫人觉得理所应当。 可纪渊来自辽东,既无家世支持,也无钱财撑腰。 却有如此表现! 当真是匪夷所思! “纪兄这样的大材,哪怕出身差了一点,只要遇到赏识的明主,必然能一飞冲天,成为第二个宗平南大将军! 干脆找个时间,将其介绍给太子爷认识,他和燕王倒是最喜欢收拢寒门贫户,提拔重用。” 洛与贞眼神微微变化,心中打定主意。 “云公子、张公子……” 众人见到纪渊霍然起身,以为他已经到了极限。 要知道,二十份大药,足够一个内炼大成层次修持半个月之久! 这位纪九郎风卷残云一般,一口气吞了进去,旁人看着都有些害怕! 真就不怕撑死? “你们两位这一时半会应当也没有服用大药的想法,介意挪给我么?” 纪渊走到云思秋、张廷面前,宛如一座火炉立在那里,滚滚热力打在他们脸上,让人很不自在。 “我这里有十份,张公子那里也有十份,你若还能吃下,我等今日就认了纪兄是天京三十六坊的第一头名。” 云思秋面皮一抽,他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向站立的纪渊,莫名有种平白矮了一截的屈辱意味。 “云公子说笑了,什么头名不头名的都无所谓,我只是觉着这几样大药的味道不错,想要再品尝一二。” 纪渊语气淡淡,手上动作很快,属于云思秋的十份大药顷刻见了底。 吃完之后。 轰隆隆! 一节节骨节挤压摩擦,竟发出雷鸣般的炸响! 众人屏住呼吸,不约而同露出震骇之色。 他们看到纪渊体内的那股雄厚气血,几乎要冲出顶门,化为实质! 可这人依旧面不改色,转头看向定远伯家的张廷张五郎。 “你不要过来……拿去、拿去!” 那熊熊气血如火光缭绕,加之那双冷厉眸子,恰似火狱里的一尊阎罗,惊得张五郎往后一仰,连声说道。 第五十二章 天乙拱命,吉神在位 一场小丹会下来,纪渊约莫吞服掉了五十份大药,直接把一众世家子弟、将种勋贵看呆了。 就算是普通的酒肉,常人吃下去也该撑得走不动道。 可这纪九郎体内像是有个无底洞,任凭滚滚气血再如何轰鸣,筋骨皮膜再如何弹抖。 始终保持着常态。 连肚皮都不见胀动。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等到纪渊饮完最后一盅熊胆大力酒,取了托盘里的手巾抹了抹嘴巴。 这才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长气,好似酒楼里吃饱喝足的客人,突出一个安逸舒服。 各种大补药力在他体内肆虐,左冲右撞。 怒浪惊涛也似! 反复撕扯着四肢百骸、内里脏腑! 可纪渊始终面如平湖,两手搭在座椅上。 双脚分开,与肩同宽,重心微微下沉。 这个动作平平无奇,好像只是把马步融入坐姿。 却莫名有种堂皇大气! “各位自便。” 纪渊说了一句,仿佛他才是此地主人。 尔后,不顾众人反应如何,开始吐纳导引。 只见脊椎如大龙,带动腰跨,贯通全身。 那些大补药力粘稠似油,一点点被消磨渗透,融入到血肉。 刚才吞服五十份大药,是考验六腑化气,如今该轮到五脏藏神了。 咚!咚咚! 心跳壮如擂鼓声,震得耳膜发紧。 纪渊呼吸之间,鼻端之上,一条条气流好像小蛇扭动。 与此同时,那门进阶的虎啸金钟罩不断催发,好似突破一层又一层。 看到这一幕,云思秋愣了一下,嘴唇抿紧。 没再多说什么,轻叹道: “纪兄之大材,我不如也。” 到底是礼部侍郎之子,多少有几分修养内涵。 当他发现纪渊修持到内外一体,正式踏入服气境界。 自觉输得不冤,选择拱手离开,保住最后一点风度体面。 “厉害、厉害,这身体魄……纪九郎无愧讲武堂头名。” 深深看了一眼消化药力的纪渊,张廷果断跟上云思秋,快步离开两宜厅。 有人带头,自然就有人响应。 洛与贞所邀请的世家子弟、将种勋贵, 各个都是天京城里的年轻俊彦。 今日却被一个辽东泥腿子杀得气焰全无,自然不好再继续待下去。 渐渐地,小丹会便散了场。 洛与贞并未过多挽留,客气寒暄了几句,再让下人把三样大药打包奉上。 外界发生的这一切,纪渊浑然不知。 他沉浸于肉身的壮大。 “外是养身,强壮筋骨,内是呼吸,锻炼脏腑。 这两步到了,就能踏入服气。” 纪渊心头流淌这一境界的确切含义。 何为服气? 口鼻是呼吸之外门户。 内炼大成后,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可发劲,连毛发都可以。 这就是俗话讲的,功夫练到深处。 进入到这一层次,便可以控制毛孔尝试内呼吸,使人如在孕胎之中。 精神平和,气息纯净,极大地提升自身气血强度。 百家尊武之后,道门高人曾有言: 呼吸之法,下乘之法为吐纳,呼吸入喉,一气便泄; 中乘之法为食气,进五脏过六腑,养其精华。 上乘之法才是服气,一口内气走遍全身,久而习之,可以长生。 最后半句可能有夸大成份。 但是, 纪渊踏入服气一境后, 体内运气的速度确实变快了许多。 一口积蓄内气, 刹那之间窜动于四肢百骸, 使之发劲、用力,更猛烈、更强横! “这一拳现在打出去,至少得是五十年的功力了!” 纪渊睁开双眼,两宜厅内灯火通明。 往外一看,天色竟然昏沉一片,朦朦胧胧。 入夜了。 “竟过去这么久了?” 数个时辰一晃而逝,五十份大药消化半数, 纪渊感受着体内气血的充盈之感,不禁跟礼部侍郎之子云思秋发出同样的感慨。 这趟没白来! “纪兄,你总算是好了。” 洛与贞一只手撑着脑袋,靠在桌上昏昏欲睡。 他知道练功之时,最忌讳外人打扰。 所以屏退左右下人,独自留在两宜厅内等候。 “辛苦洛兄看顾,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纪渊轻声问道。 “刚过戌时,正好亥时,城门估计都快关了。” 洛与贞回答道。 “不然,纪兄今晚就在拙园落脚? 你我秉烛夜谈,讨论武功,累了就抵足而眠,也不妨是一桩美事。” 纪渊连忙摇头,表示拒绝。 也许洛与贞并没有别的意思。 这个年代两个大男人同睡一张床榻上,其实是感情深厚的一种体现。 但他确实不太习惯。 当然,如果洛与贞邀请自个儿去青楼勾栏, 见识一下什么叫打茶围,什么是花魁。 那纪渊还是很感兴趣的。 “那我让管家派车送纪兄你回太安坊,有通宝钱庄的旗子,应该不会被内城官兵拦下。” 洛与贞出声唤来厅外候着的青衣小厮,让他领了自己的牌子去调马车。 “今日的小丹会,纪兄给我涨了好大的威风,一人吞服了五十份大药,把那帮子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将种勋贵都震住了! 尤其是云思秋这人出了名的傲气,照样被纪兄折服,悻悻然而去……” 听着洛与贞毫不吝啬的夸赞之词,纪渊淡淡一笑。 他真的只是为了蹭吃蹭喝。 至于人前显圣这种事? 充其量算顺手为之。 “对了,纪兄,晚上走夜路要小心一点, 上次从城隍庙街回来,我二哥叮嘱过了,那片地方不太干净,外城十六坊最近出了许多古怪事。” 洛与贞一路送到拙园门口,仿佛他跟纪渊真的是很好交情。 若非这位洛三郎时常念叨那个与杨休有婚约的好姐姐,露出痴心一片的舔狗模样。 纪渊肯定要以为他有什么龙阳之好! “偷偷馋人家的未婚妻,敢情是个曹贼!” 纪渊坐上马车之前,忽然心血来潮, 勾动皇天道图,想去映照洛与贞的命数。 咚! 一道无声震响! 纪渊的脑袋,像是给大锤子重重敲了一下, 身子猛地摇晃,几乎跌进马车里面。 【洛与贞】 【命格:天乙拱命,凶神缺失,吉神在位】 【命数:大富极贵(青)、机缘天成(青)、绝处逢生(青)、赤子之心(白)、孽情(白)、家破(白)、无财(灰)】 【评价:三青三白一灰,乙中之资】 第五十三章 当人做牛马,成鬼也受气 “日你大爷的洛与贞!” 猛烈剧痛之下,纪渊眉头拧成一团,差点把这句脏话脱口而出。 他活像是被人打了一记闷棍,身子往前一栽摔进里面,震得车厢晃了一晃。 “九爷,您没事吧?” 驾车的青衣小厮回头问道。 “咳咳……无妨。喝得有几分醉,刚吹了阵风,这脑袋就有些发沉。” 纪渊艰难地喘了两口气,靠在马车木板上,过了半晌才恢复过来。 他用皇天道图映照过不少人的命数,从未失手过。 没成想,竟然在洛与贞这里翻了车。 “三条青色命数,而且还成了命格,只缺一尊凶神…… 真是没料到,洛三郎这小子命如此之好。” 纪渊以前有想过,倘若遇上命数惊人的气运之子。 自己贸然用皇天道图去窥探,恐怕会受到反噬闪瞎双眼。 所以他一直以来颇为克制,很少胡乱滥用。 尤其是面对将种勋贵、朱紫公卿这类人,纪渊向来秉承小心谨慎的原则。 生怕一个运气不好,撞到像李世民、赵匡胤那等待时而动的潜渊真龙,直接被领了便当。 今日他是心血来潮,毕竟认识洛与贞时日也不短了。 看到其人较为殷勤,并无世家子弟那股子眼高于顶的倨傲气势。 且言谈之间轻松随意,进退之间很有分寸,感觉是个能处的阔少爷。 这才生出映照命数,探究底细的无端念头。 结果吃了大亏! “就当长了个教训,说来说去还是我自个儿位阶太低了。” 纪渊心神沉入皇天道图,镇压动荡的识海,轻叹一声道: “总体而言,洛与贞七条命数,只比我多一道, 但其中有三条青色,能稳稳压住我那道【鹰视】, 加之他评价是乙中,而我是丁上, 种种原因累加之下,我命不如洛三郎高,这无话可说。 但皇天道图映照之后,我自身却遭受反噬,有种颅脑裂开之感…… 应当还是那命格的缘故,天乙拱命,吉神在位!” 夜风清凉,扯开布帘钻进马车。 纪渊低头思索,嘴唇微张,无声念叨着“吉神”二字。 命格最低条件是十条命数,评价为丙上,可以激活第一阶段。 再有一尊凶神,一尊吉神。 两者入命,形成格局,才是圆满之相。 “既然评价有要求,那拓印、炼化、攫取的命数等级就不能过低,至少也得是白色。” 纪渊心念转动,回顾所有被皇天道图映照命数之人,寻找其中的规律。 魏教头,三白两灰,丁下。 程百户,五白,丁中。 裴途,一青两白两灰,丁中。 洛与贞,三青三白一灰,乙中。 “莫非……带有灰色命数就无法拓印?” 纪渊眸光闪了一下。 灰色命数多为负面效果。 比如被他改易掉的【横死】,会无缘无故招惹小人、生出事端。 魏教头的【气血衰败】和【寒毒入体】,就是身体所受的暗伤反馈到自身命数。 至于裴途的【庸碌】与【霉运盖顶】,后者也有所显现。 若非有个【逢凶化吉】压得住,恐怕早就成了一条枉死冤魂。 “洛与贞身为通宝钱庄三少爷,家里印钞,皇亲国戚,居然会有个【无财】的灰色命数,也够奇怪的。” 纪渊摇了摇头,有些猜不明白。 洛家从不准许族中子弟入仕当官,根本不会参与朝堂党争。 加上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与圣人之间,堪称是伉俪情深,不可动摇。 除非洛家敢于造反,否则怎么看都能保住百年富贵。 【家破】? 能破到哪里去? “也许,【无财】是说洛与贞命中跟钱财没缘分,是个撒币能手、善财童子?” 纪渊给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转而想道: “如果要找没有灰色命数之人,才能让皇天道图拓印,这难度可不小。” 他曾经映照过南门胡同里的左右街坊,几乎全部都是灰色命数。 由此可见,世间众生多为顿困劳苦之命。 倏然而来,倏然而去,难有什么成就。 “寻常市井中人,能带一条白色命数,就算怀揣了几分本事,混口饭吃没问题。 若身有五道命数,其色皆白,何愁出不了头?” 纪渊感慨道。 他要是没有皇天道图。 估计早就死于漕帮铁砂掌罗烈之手了。 哪里还有今天! “说起来,这罗烈的名字也在我那份‘生死簿’上, 等腾出空闲,应该去找他谈谈人生、讲讲道理。” 纪渊眸光微冷,仇肯定要报,无论是原身,亦或者自己。 马车出了内城,直奔外城。 一路驶过怀仁坊、平绣坊、长顺坊,终于到了太安坊。 这时辰已经很晚,差不多是亥时过半,快到子时。 纪渊下了马车,让青衣小厮自个儿回去。 即便内城大门紧闭,找个地方落脚总没问题。 “子夜之时,切莫独自在街上游荡。” 纪渊叮嘱了一句。 “晓得、晓得,三少爷吩咐过了,小人随便找个客栈歇歇脚就是,不用九爷挂心。” 青衣小厮点点头,驾车消失在长街上。 夜色浓郁,雾气深重。 纪渊一身黑色劲装,独自前行。 周遭寂静无声,灯火俱黯,委实让人有些心里瘆得慌。 “都说艺高人胆大,果然没错。 我有虎啸金钟罩的降魔内气,加上踏入服气境界,血气雄浑如火炉,根本不惧寻常的邪祟,这才敢走夜路。” 纪渊路过一处街巷,风声呜呜,如泣如诉。 用眼睛余光一瞥,好像有个身着粉色襦裙的曼妙背影蹲在角落,哀声恸哭,断人心肠。 那臀儿的曲线圆滚,挺翘瞩目,一看就是三十许的成熟妇人。 这要换成什么怜香惜玉的文人才子,指不定就上前询问,带回家中好生安慰。 可纪渊却像个净街虎似的,两眼一瞪,断喝一声: “大晚上要哭回家去,别搁这扰民。” 降魔内气带动脏腑卷起滚滚气流,砰的一下轰然炸开,吓得那曼妙背影仓皇散去。 “邪祟阴魂又如何,我胸中自有一身正气! 再说了,心里默念二十四字真言,什么牛鬼蛇神奈何得了! 景朝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我去,老头你干嘛?” 纪渊昂首挺胸,什么树下吊死的长舌鬼、肉铺杀猪的屠户鬼、偷人被捉悲愤投井的溺死鬼…… 这些接连浮现、形容可怖的诡异虚影,压根动摇不了他的心神。 可还没等那二十四字真言说完,一阵阴风刮过,凄冷如刀。 转眼之间,纪渊脚下多了一个跪伏在地,抱住自己大腿的老汉。 “大爷救救小老儿!” 声音之悲惨,比起刚才那哭泣的女鬼可怜多了。 纪渊强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定睛一看。 赫然是上次阴市摆摊卖云吞的阴魂。 “我是额头上刻着月牙?还是脸黑得像块炭?怎么连死去的鬼都向我喊冤……” 第五十四章 鬼门关闭,黄泉路断 若是其他的阴魂扑到面前,纪渊二话不说先打一套军体拳,凝聚血光煞气,将其物理超度。 可眼前这条阴魂,勉强算个熟面孔,倒也不好立即动手。 “我说你这老汉可别乱喊话,天日昭昭乾坤朗朗,景朝治下风调雨顺,承平一甲子之久,怎么可能冒出冤情!哪有冤呐?” 纪渊立在原地不动,面无表情呵斥道。 他一边起了提防之心,一边又觉得遇见了咄咄怪事。 这年头,怎么还有阴魂跟活人喊冤诉苦的? 传说中的阴天子、阎罗王、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呢? 再不济,你也该找城隍爷主持公道去啊! “大爷有所不知,这阴市昨日来了一尊凶神,穿着北镇抚司的飞鱼服,连着打散了好几条阴魂,可怕得很! 小老儿死后一直规规矩矩摆摊卖云吞,赚点阴钱, 即便有活人误入,也就吸几口阳气,从不做谋财害命的恶事……不想再死一次了!还请大爷救一救小老儿!” 那老汉瑟缩成一团,浑然不顾纪渊那身阳刚血气炙热滚烫,死死抱住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 颇有些升斗小民拦路告状的意思。 可惜,纪渊并非青天大老爷,淡淡说道: “你吸阳气,难道就没错么? 碰到体弱多病的,给你多吸几口阳间活人的气息,说不定就要折寿好几年!” 老汉被这一问,无言以对。 只能皱着一张脸,露出卑微而讨好的可怜神色。 纪渊无动于衷,低头看这阴魂的死相。 头颅破开大洞,半边老脸刮擦得血肉模糊。 像是给人活活殴打,没了性命。 再扫过那身粗布麻袍,泥泞草鞋。 想必生前也不是富户人家。 等到把这些细节收入眼底,纪渊才有了些神色变化。 当人的时候做牛马,成了鬼也要受气。 怎么一个惨字了得! “你刚才说,那人穿着飞鱼服?是北镇抚司的百户?” 纪渊眸光闪了闪,开口问道。 莫不是查盐帮钱五离奇分尸的那桩奇案? “没错、没错!是个生得富态的官爷!身上的龙虎气比大爷您还要足一些!” 老汉连忙回答道。 “富态?其人长得肥头大耳,体态圆滚如球,看着就面目可憎,对不对?!” 纪渊眯起眼睛,心头不由升起几分杀机。 随着这般念头变化,那层血光煞气腾地一下,如猛火窜起。 “大爷饶命!” 老汉被血光煞气一照,当即惨叫一声。 阴魂形体“砰”得炸开,化为浓墨般的滚滚气流,往后倒卷而去。 过了数息时间,方才重新凝聚出来。 “小老儿没敢靠近那尊凶神,远远隔着半条街瞥了一眼,只看见他身穿飞鱼服,手持一块烈火般的牌子, 弱一点的阴魂被照到就是灰飞烟灭……不过确实如大爷所说,臃肿如肉球儿一般,十分、十分可憎!” 经过这番无意的施威,老汉安分了许多,不再干嚎喊冤,小心抬头察言观色,回答问题。 “林碌……他这么贪生怕死,连离京外派积累资历都不敢去,常年留驻衙门,这一回居然主动接下一桩死了好几条人命的奇案、凶案?” 纪渊眸光收缩,觉得有些不对劲。 从老汉的描述形容,那人应当是林碌无疑。 可一个欺软怕硬,压榨手下的狗贼,怎么敢孤身闯阴市? 要知道,此前被功勋蒙蔽双眼的李总旗,死在义庄才没多久! “他来阴市做什么?” 纪渊板着脸继续问道。 很有公门中人审讯罪犯的威严气势。 “小老儿哪里知道,只偷偷听了几耳朵,那些被这凶神打散的阴魂提及,他要寻手爷的晦气,查之前太安坊、怀仁坊死人的事儿!” 老汉身子吓得抖了一抖,连忙回道。 “手爷又是谁?” 纪渊深感这方世界的水太深,实在不好把握。 阴市并不简单,背后大有来头。 “大爷你有所不知,天京城里九座阴市,也有九位爷。 分别是手爷、腿爷、牙爷、目爷……它们铸阴钱、收魂税,管着阴市里头大大小小的阴魂诡物。 听说、听说,它们都是从阴世逃出来,本事很厉害。” 老汉平日入夜就在阴市摆摊做买卖,消息倒是灵通。 “手爷、腿爷?怎么都是肉身肢体?” 纪渊挑眉。 尔后, 抬眼一看, 发现夜色愈发深了。 将近子时。 阴阳交替的极阴之刻。 “你要我怎么救你?” 纪渊沉声问道。 “大爷之前带了个沾染阴气、死气的物件儿,可以给小老儿作为栖身之所,只要躲过那个凶神,应该就没事了。” 老汉小心翼翼的堆起笑脸。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 那个肥猪般的狗百户,持着一面令牌从怀仁坊查到太安坊,路上见着阴魂就将其打散。 若非自己跑得快,恐怕也难逃再死一次的凄惨下场。 “阴魂为何还会怕死?” 纪渊思忖片刻,转而问道。 “小老儿从别处听到一个传闻,说不知道为什么,早个三十年前,通往阴世的鬼门关就已经封上了,什么黄泉路、奈何桥,统统都没了。 无数阴魂不得转世,逗留在阳间,每到入夜就百鬼夜行,那圣人册封天下城隍,好像就为了解决这桩麻烦。” 老汉哆哆嗦嗦解释道: “阴魂并非不死不灭,反而每死一次,阴气就会剧烈消耗,等死得多了,就成为无形无质之物,回归天地。 小老儿只想再熬一阵子,看那阴世能不能重开,好下辈子再重新做人。” 纪渊眸光动了一下,心中翻起骇浪。 他没想到竟然能从老汉口中, 听到如此悚然的惊人秘闻! 阴世关闭? 阴魂被困在阳间? “圣人册封城隍是为了这个?景朝处处府州皆有城隍庙,是为了引渡阴魂?或者镇压诡物?可这也并非长久之计……” 纪渊收敛杂念,略作思忖后又说道: “那只魂魄瓶暂时借你栖身倒也没有问题,但你准备如何报答? 我既不是施恩不望报的青天大老爷,更不是急公好义平白搭救的江湖侠义客! 你总得拿点东西出来,这才算两不相欠,了结因果。” 老汉干裂的嘴唇张合了好几下,最后憋出一句话: “大爷喜欢吃云吞么?我手艺不比内城酒楼的厨子差! 要是不喜欢,下面也行的!要不当牛做马也好啊!” 这一穷二白的样子,这身无长物的模样,怕是给那姓林的过来也榨不出油水。 生前是穷苦人,死后仍是穷苦鬼。 这日子过得,真个没点盼头! 纪渊摇了摇头,轻声道: “不必当牛做马,你只需给我办一件事,把那尊凶神带到我面前。 咱们就算是恩情抵消,谁也不欠谁。” 第五十五章 门神镇宅,阴魂修持 “啊……这,实在是有些难为小人。” 老汉本就像条苦瓜的粗糙面庞,立刻就耷拉下去了。 那尊凶神可不好惹。 外表瞅着跟头臃肿肥猪一样。 但那身飞鱼服自带龙虎气,邪祟自行退避。 加上那枚阳刚如炉的古怪令牌,寻常阴魂根本靠近不了。 可谓是挨着就伤,擦着就死。 纵然修持深厚一点的积年老鬼,形体也要崩散,阴气被生生磨灭。 “有什么为难之处,你且说出来听听。” 纪渊声音平淡,却有一股难以揣测的森严威势。 “小老儿又没什么修为,莫说血气强盛的武者,便是读过几年圣贤书,胸中真有浩然气的儒生,我都迷惑不了……哪里办得成这桩事啊!” 老汉浑身颤了一颤,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弯腰诉苦道。 “这天底下的难事,多半只有想与不想,没有能与不能。 办法总比困难多,江湖都被圣人踏平了,哪还有这么多扶危济困的江湖豪侠帮忙抱打不平, 我帮你,你帮我,这才是道理,你说对不对?” 纪渊眸光冷厉,好似浸了凉水的刀子一般。 “啊……对对对!大爷说得对,正是这个道理。” 老汉被盯得心头一突,只得苦笑两声应下。 这年头,看到一条阴魂还能心平气和、好好说话的活人,本就不多。 胆子大就动手,胆子小就逃跑。 至于当官的老爷,阴魂更是碰都不敢碰。 那位圣人定鼎天下一甲子,人道皇朝镇压玄洲。 凡有官身,自带龙虎气,根本不敢妄动。 “对了,老头儿,你何名何姓,家住何处啊? 就算做了孤魂野鬼,也该有名有姓才是。” 纪渊一边往南门胡同走,一边出声问道。 “小老儿姓安,贱名善仁。 原是乐南府人士,后来搬到天京东郊的庆贤坊,做点小买卖为生。” 老汉脚不沾地,飘飘荡荡,不远不近吊在纪渊前面。 通常来说,阴魂不能跟在活人后头,否则会被认为有歹意。 像是叫魂、附体之类的阴毒手段,常人一个不慎就容易中招。 当然,以安老头的浅薄修为,想要叫走纪渊的魂魄,那是痴心妄想。 更别说踮脚附体,夺取肉身了。 “安,善人?希望你人如其名,安老头。” 纪渊轻声说了一句,快步转过半条街进到南门胡同。 等他开了屋门,回头一看,却发现安老头畏畏缩缩站在外面,为难的说道: “大爷,一般的阴魂闯不了家宅,都有门神镇住的嘞。” 纪渊挑了挑眉,摇头问道: “那如果我把贴着的两尊门神画像撕了,岂不是家里要天天闹鬼,难以安宁?” 这方世界水那么深。 尤其是阴世,条条道道的讲究特别多。 既然门神能镇家宅,肯定要保留着。 “不用、不用,大爷你寻一双不穿的旧鞋摆在门外,让我穿上就可以进来了,听旁的阴魂说,这叫借一口活人气,门神老爷自会高抬贵手,容我进门。” 似乎是害怕纪渊不耐,安老头姿态谦卑,笑容里充满讨好。 “行吧,你等着。” 纪渊倒也没觉得麻烦,转身走进屋里。 从床底下找出一双破洞布鞋,按照安老头所说的,脚尖向内放好,以示请“人”进来。 此类行为其实很犯忌讳,容易给家门招灾。 也就纪渊仗着虎啸金钟罩和血光煞气,不怕阴魂作祟才敢如此。 安老头蹬上布鞋,阴惨惨的形体一下子变得稳定, 那副血肉模糊的可怖死相,也随之消失。 他拱手作揖拜了拜门口张贴的门神,然后迈过门槛,走了进来。 “小老儿感激大爷救命!感激大爷收留!” 安老头涕泪两行,又要伏身下去,却被纪渊一把托住。 “别动不动就给人下跪,我才束发之年,受不起你的叩拜,怕折了寿数和福分。 更不要叫我大爷,在下北镇抚司纪渊、纪九郎,你唤我九郎就成。” 他取了那只从槐荫斋买来的魂魄瓶,放在掌心当中。 之所以愿意搭救安老头这条阴魂,无非是看其老实本分,不算什么恶鬼、凶鬼。 加上需要鱼饵,把林碌那条大鱼钓上钩。 “安老头,我且问你,可知道盐帮钱五离奇分尸的那桩案子?” 纪渊大马金刀坐在长凳上,宛如升堂审犯的县官老爷。 “回禀大……纪九爷,手爷的阴市一般就在太安坊、怀仁坊、长顺坊、平绣坊。 那个啥子钱五,还有几个窑姐儿、更夫,应该都是被手爷弄出来的阴灵害了!” 安老头磕磕巴巴说着。 “阴灵?死后的阴魂莫非还能修炼,有什么境界之分?” 纪渊好奇问道。 阳间走的是气血武道。 阴世会是什么? 神道? 或者鬼道? “小老儿也不大清楚,像我这样死后保住一点灵智,知道自个儿名姓的,就叫阴魂。 那种修为深一点,会吸纳阴气的,可以穿墙过院,吸人阳气、血气的,便是阴灵。 后头还有啥子阴煞、阴魔,据说更加厉害嘞。” 纪渊眸子闪动了一下,转念问道: “阴魂修持是个什么路子?” 安老头脸色有点尴尬,他就是个摆摊卖云吞的,怎么可能知晓啥子修行法门。 “九爷,小老儿我认字……都认不全嘞。” “也对,你要能懂修持之道,不至于混成这样子。” 纪渊心下失笑,旋即再问道: “手爷的阴灵又是何物?” 只有对阴市足够了解,他才好决定要不要清掉心里头“生死簿”上的那笔账。 自古道,君子易处,小人难防。 多少英雄豪杰欲成大事,结果败给阴险之辈的暗中算计。 为了那个百户空缺,林碌前后两次下了杀手。 若非纪渊通过皇天道图改易命数,逼退总旗许献,再入讲武堂,获得魏教头的赏识看重。 恐怕早就做了一条枉死冤魂。 “姓林的不死,我心始终难安。” 纪渊眸中杀机浓重,好似打定了主意。 感应到彻骨冰冷,安老头缩了缩脖子,把腰弯得更低一些,回答道: “手爷……本体应该是一双五指俱全的苍白大手,它喜欢做些手艺活,有些得意之作长年累月被阴气侵染,便化作了诡物。 像画出来的《山君图》、写出来的人皮书,扎出来的纸人……渐渐都成了阴灵。” 一道灵光划过心头,纪渊露出恍然之色。 钱五尸首分离是被《山君图》的猛虎啃食, 醉花楼的窑姐儿和小厮死于人皮书, 暴毙于义庄的李总旗可能栽在了扎纸人那里? “安老头,你觉着闯进阴市的那尊凶神,他降伏得了手爷养的那几个阴灵么?” 纪渊眯起眼睛,最后问道。 “呃,那人手里有一枚令牌,比九爷你身上的血气还要猛烈,真遇上了,怕是不好说。” 安老头努力思忖了片刻,得出结论。 第五十六章 事到临头,挨个了结 对于安老头所说的,林碌与阴灵真个斗起来,大约五五开的和稀泥回答,纪渊没怎么放在心上。 无论那厮能不能降伏手爷的几头阴灵,这个机会实在难得,自己总要试一试。 不然,即便他挣到武举人功名,成功补缺百户,最多与姓林的平起平坐。 对方身后有个不知名姓的千户撑腰,如何痛快杀之? 阴市是个好地方,更夫、窑姐儿、盐帮管事,以及北镇抚司总旗都死了。 为何不能再添一条百户的性命呢? “安老头,去吧。” 结束“审问”,纪渊像是养某种古怪的花卉一样,把魂魄瓶摆在背阴之地。 尔后,对安老头招了招手。 后者大喜过望,连忙拜了一拜。 阴魂散做丝丝缕缕的灰暗气流,流入那只玉瓶里面。 所谓冥器,其实就是随葬品。 古语云,送死之器曰明器,明又通冥,故称冥器。 它既为身份象征,又寄托了前人对长生不死、魂魄不灭的一种美好向往。 经过长年累月沾染阴气、死气,使其能够作为阴魂的栖身之所。 甚至是,充当温养魂灵的上等器物。 “志怪小说,奇闻话本里的主角,都是什么田螺姑娘、美艳女鬼,实在差点,身边也养了个会变人的母狐狸。” 纪渊轻叹一声,似是感到遗憾。 “怎么轮到我了,就变成一个满脸风霜卖云吞的老汉了?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封上魂魄瓶,纪渊吐纳导引了一会儿,消化了一些体内大药。 随即吹灭那盏昏暗油灯,直接合衣睡去。 …… …… 雄鸡一唱天下白。 南门胡同的喧闹声往往来得特别早。 因为这块地方,乃是三教九流、各行各业杂居之所。 扛大包的力夫、戏园子的帮工、卖唱的歌女、算命的相师、私盐贩子、帮派打手…… 诸般泥腿子,皆生活于此。 所以起早贪黑,也就成了常事。 天光微亮,左右邻居就传来了洗漱、起身、交谈、对骂的嘈杂动静。 换做平时,纪渊会出门大吃一顿,补足身体所需。 可昨日拙园之中,小丹会上。 他一口气吞服了五十份大药,毫无饥饿之意。 如今只觉得四肢百骸、血肉筋骨,藏着用不完、使不尽的气血精力。 哪怕不吃不喝,饿上个三天三夜,应当也没有任何问题。 “这就是五脏藏神,六腑化气的妙用。” 纪渊立在院中,吞吐呼吸。 陡然间,拉开架势! 虎啸金钟罩催发出来,滚滚气血推动拳脚。 其势之猛,其力之沉, 带得气流粘稠,翻腾如浪, 整个空地都充斥着“呜呜”风声! 若有人闯入其中,定然会像置身于惊涛骇浪,难以稳住身形。 “好家伙,这才多久的时间,你小子又有突破! 竟然正式踏入服气,做到周身毛孔张合自如的地步了!” 半晌后,一道铁塔般的魁梧身形忽然推开两扇木门。 赫然是魏教头! 他左手拿着几块煎饼,右手端着一碗豆浆, 还未进门就有烈烈劲风打在脸上,那口络腮胡子如茅草般起伏。 “教头大清早就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纪渊冷峻面庞浮现一抹笑意。 他缓缓收拳,停住架势,气血似潮水退去,归于体内。 顷刻间,院内风声消敛,气流散去。 “我真怀疑下次再过来,你就要凝聚气脉了!” 魏扬啃了一口煎饼,脸上透出掩盖不住的震惊之色,像是大白天见鬼了一眼。 他也见过修行飞快的天才妖孽,可人家那是有资粮支撑,大丹、补药一概不缺。 再不济,神功绝学、名师指点两个条件,总得占一样。 当真没遇到过像纪渊这样,自学成才还能进步神速的怪胎! “借魏教头的吉言,我若凝聚气脉,别说武举人的功名,武状元怕是都能争一争。” 纪渊淡淡一笑。 他能有今时今日之进境,除了自身的努力,当然也与皇天道图的几次改易命数分不开。 抹去【横死】之后,收益最大的进阶命数,应该是身、识这两类。 一者关乎肉身内里的状态变化,一者作用天赋根骨的改易提升。 可惜,仅剩的四百点白色道蕴并不足以撼动【龙精虎猛】和【钢铁筋骨】,让其变为青色命数。 至于运、势,几乎不可动摇,犹如天意注定,需要投入巨量道蕴。 纪渊目前还没这个能力。 “武状元……那一步太难走了。 倘若殿前大比夺得头名,被钦点为状元, 不提那些赏赐和官位,仅可以进到中央武库选择一门任意品级的武功,就足够让绝大多数的武者为之疯狂。” 魏扬既有感慨,也有憧憬。 自景朝马踏江湖,破山伐庙,便收拢天下武功为己所用。 那座浩如烟海的中央武库里,究竟装着多少门神功绝学、无上天经。 估计,少有人知。 “教头还没说,大早上过来寻我是为了什么事?” 纪渊微微摇头,武状元暂时有些远了,先拿个武举人再说。 “再过几日就是擂台战,想看看你心气如何。” 魏扬眉头皱紧,面色沉了下去,轻声道: “还有,我刚从柴掌事口中得知,杨休他……凝聚出了第一条气脉。” 纪渊眉毛一挑,并无任何的意外。 早在前几天,杨休带人堵自己的时候便提及过此事。 他笑了笑,语气如常道: “大树底下好乘凉,果然没错。 国公爷的义子嘛,怎么可能会为资粮短缺发愁, 几颗大丹可抵百日苦修,由服气一境踏入通脉二境,也不是难事。” 魏扬眉头紧锁,沉声道: “你一定要小心些,别被杨休给激到了。 四方擂是守战,一人当擂主,另一人攻擂。 以那位凉国公义子的脾性,绝对是要第一个守擂,然后把其他人都给打落下去。 就算杨休凝聚了一条气脉,体力、气力远胜服气境界数倍,可连着十几场守擂,消耗也不小……” 纪渊心头微动,浮现出无奈的情绪。 魏教头的意思很明显,让杨休打车轮战,自己最后上场占点便宜。 这并不可耻,服气一境斗通脉二境,本就没有多少胜算。 用点战术合情合理。 “教头可别忘了,杨休是凉国公义子,天京城最拔尖的将种勋贵,我是辽东军户,北镇抚司的缇骑,一介泥腿子。” 纪渊像是一点也不担心,脸上反而露出期待的笑容。 “太安坊讲武堂内的其余世家子弟,兴许厌恶杨休其人,但那只算私人恩怨, 杨休毕竟是‘自己人’,我才是‘外人’, 像赵通、王二郎那等武官之子,会情愿看到我爬到他们头上去?” 魏扬面沉如水,他也知道车轮战没什么戏。 让杨休和纪渊在擂台上了结一切,才是将种勋贵乐于见到的一场好戏。 “那九郎你准备如何?” 魏扬低声问道。 他想劝说纪渊知进退,若是真的不敌,认输并非丢脸之事,毕竟差着一个境界。 可话到了嘴巴边上,却如鲠在喉吐不出来。 “无非是分高下,决生死罢了,没什么好说、好想的。” 纪渊面色轻松,不以为意。 并非他轻视杨休,而是在退无可退的境地下,握住那一口掌中刀,趟过去便好。 世恶道险,刀山火海,那么多困难阻碍,总有避不开、躲不开的。 “好个纪九郎,好个辽东儿郎,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魏扬胸中一腔情绪如块垒横亘,心神激荡不已。 嘴唇张合几下,最后重重拍了拍纪渊的肩膀。 他没曾想到,居然能在一个十五岁少年的身上看到如此豪迈洒脱之气! 纪渊轻轻一笑,不禁想起前世常常念叨的那句话—— 事到临头须放胆! 今日,林碌。 后日,杨休。 挨个了结! “服气一境就杀不得通脉二境么?” 第五十七章 入夜之后,不宜出门 “服气一境就杀不得通脉二境么?” 听到这句认真的发问,魏扬不由怔住。 尔后,他对上纪渊那双冷厉眸子,像浸过凉水的刀子格外清亮。 似是深有感触,无奈轻叹道: “九郎,有时候性子不要太烈,当退则退。” 自己当年就是因为不肯低下头、弯下腰, 这才被逐出飞熊卫,落个惨淡收场。 “我心里明白。二叔常说,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 纪渊咧嘴一笑,收起眉宇间的冷峻神色,颇有几分纯良味道。 “你呀……跟我以前一样固执认死理,不会听人劝。” 魏扬摇了摇头,粗豪面庞闪过复杂神色。 作为朔风关内拼杀数十年的精锐悍卒,他自然察觉得到纪渊身上那股子杀机。 隐而不发,似有若无,但真切存在。 换做是别人,得知大敌当前突破境界, 多半会想着如何躲过去、避开来。 哪有像九郎这般,反而要主动迎上去、生杀心。 实在太凶横了! 完全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 “服气战通脉,也不能说毫无胜算。 虽然境界的确是一道鸿沟,但那只是对于凡俗之辈设下的关卡。 生死之前,决定谁能活下去的, 除了境界层次,还有武功、兵器、先机、心性等诸多因素。 通常来说,三境之下,都有越级斩杀的可能, 尤其是在战场上,此种例子并不少见。” 魏扬仔细思忖了片刻,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倘若你真想杀一个通脉武者,首先要弄明白境界之间的差别、差距。 服气之后,就是通脉。 当你跨过外炼、内炼两个层次,打通血肉筋骨的那层隔膜, 使躯体连为一体,内气畅通无阻。 这个时候,你的血气、精气已经壮大到难以提升的饱满程度,如同一方蓄满水的池子。 那如何继续挖掘潜能,冲破人身桎梏? 答案是凝练内气,聚为正脉,自成内天地。” 魏教头搬来一把板凳,铁塔般的魁梧身子坐在院子里,开始正儿八经教纪渊如何杀通脉。 “你的内气积蓄充足到极点,便可以按照功法所述, 于四肢、躯干、头颅各处,凝聚出不同的气脉。 这是一个耗时耗力的漫长过程,有些人武骨平平,终其一生可能就卡在这里。” 纪渊眸光浮动,暗自想道: 姓林的早个四五年前就突破到通脉二境,如今仍然不得寸进。 应当是武骨稀松,天赋平平之辈。 魏扬停顿了一下,讲得更仔细了一些: “拳掌指爪、擒拿功夫,凝聚的就是‘手脉’, 轻功身法多为‘足脉’, 除外还有其他剑走偏锋的功法,比如观气、望气的定‘目脉’, 旁门左道喜欢走‘心脉’。 儒门是‘阳脉’,下行脊柱大龙,上通颅脑天门,可以养浩然气。 道门主要研究‘冲脉’之法,此为诸多气脉最难的一道,贯穿全身,是气血中枢, 练成之后,肉身无漏,达到斩赤龙、降白虎的层次。 至于佛门,本就有六神通的说法,手、足、心、身皆可凝聚气脉,并无固定之选。” 纪渊听得入神, 服气一境是打熬根基,强壮体魄, 仍然停留在拳脚招式、肉体凡胎的地步。 等到了通脉二境,于人体凝聚气脉,自成内天地。 从而带来各方面的强化。 内气、血气、力气……都会迎来一个巨大的蜕变。 二十岁之前能突破通脉二境,便可被列为讲武堂的天才种子。 “这么看,一境与二境之间相差其实不小。” 纪渊挑了挑眉,他有上品内炼虎啸金钟罩,加上百步拳、劈空掌两门杀伐武功。 整体战力,放在服气一境应当算拔尖的。 但林碌毕竟是个通脉二境,再怎么废物也不可小觑。 “俗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九郎,你要杀一个通脉武者,最好知道他凝聚的气脉在什么地方。 杨休他所练的武功,是凉国公的龙虎大擒拿,必然从手脉开始。 所以,你别跟他硬碰硬,以掌对掌,以拳对拳,这样很难讨到好处。 游走,缠斗,才是上策。” 魏扬面色沉重,传授着个人经验。 在他看来纪渊从未与人进行过生死之战,加上杨休境界高了一层,恐怕很难赢下擂台战。 能保住这条性命,就算不错了。 “多谢教头的指点。” 纪渊拱手道谢,面如平湖一般,不起分毫波澜。 魏教头不知道的是,他要杀的那个人,并非杨休那种刚刚晋升通脉二境,只凝聚了一条气脉的新人。 而是今晚要去义庄查案的北镇抚司百户,林碌。 …… …… 长顺坊,西大街,林府。 朱漆铜铆的大宅门,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无不彰显着其间主人的富贵。 二进院子的正房里面,圆滚如球的林碌才刚刚醒来。 他坐在那张被压得沉了一沉的床榻上,被两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青涩婢女服侍着。 一人端着尿壶,蹲在下方接着; 一人打来热水,备好脸帕擦拭。 “查个破案子真是累死人。” 林碌身子颤了颤、抖了抖,任由青涩婢女帮忙提上裤子,再接过帕子抹了抹油腻的大脸。 他这几日每到子时深夜就持赤火令出门,像个夜游神一般,四处寻那些阴魂。 那桩被送呈到黑龙台的案子,查到线索奖三十道、弄清楚前因后果奖八十道、捉拿归案一百五十道。 正好二百六十道功勋。 差不多足够兑换千户大人所要的那门上品武功。 “太安坊死掉的几个更夫,还有那钱五,是被一头阴虎扑杀啃食,醉花楼的窑姐儿死因是查明白了,但那卷人皮书还没下落,今晚再去义庄把那个扎纸人解决掉,也算成功破案了。” 林碌张开双手,让婢女给他穿戴好特别宽大的赤色飞鱼服,转而问道: “大夫人呢?怎么没见着她?” 婢女声音怯怯,轻声回答: “回禀老爷,大夫人在府邸门前施粥呢。” 林碌面色不快,骂了一句: “粮食不用银子买么?天天拜佛吃斋,现在还施起粥来了? 这天京外城那么多乞丐,她能救得了几个! 要我说,这快入冬落雪了,让他们都死了才好,省得碍了朝廷的眼!” 两个婢女连忙低头,不敢吱声。 “三夫人和四夫人呢?” 林碌又问道。 “三夫人去布行了,四夫人去戏园子了。” 婢女弱弱说道。 “又去戏园子?莫不是相中了哪个小白脸? 整天闲着没事等着被人插的臭婆娘,你要是敢给我戴帽子,立马打死填后院那口枯井!” 面对千户大人时唯唯诺诺,回到家中的林碌却散发出乖戾气息。 作为北镇抚司的百户,他要查什么事太容易了。 那第四房小妾若真与人通奸,就跟前面几个一样,拖出去执行家法。 “小环,你什么年纪了?” 林碌踏步出去,来到前院的厅堂,忽然好声好气询问旁边的婢女。 “回、回老爷,十五了。” 那身子单薄、骨架瘦弱的婢女颤声道。 “你服侍哪位夫人的?” 林碌眯了眯本就细小的眼睛,嘿嘿一笑。 “我是七夫人屋里的。” 婢女努力把头埋低。 “那再好不过,给我填房做第八个小妾怎么样?” 林碌摸了摸下巴,霍然起身。 “老爷……我、我没这个心思,我爹说了,我是天生的丫鬟贱命,享不了福。” 这婢女像一株还未抽芽的嫩苗,根本经不住狂风暴雨的残暴摧折。 “你那死鬼老爹懂什么?不过他都这么说了,也行。 干脆不过门、不给名分,直接做老爷的贴身丫鬟,伺候我的生活起居。” 林碌居高临下,语气不容拒绝。 “就这么说定了,今晚上乖乖等老爷回来,伺候好了,我就赏你爹一个肉铺,让他做回以前的营生。” 名叫小环的婢女面色苍白,几乎傻在那里,两条腿开始打颤,整个身子缩成一团。 看到她这样的表现,林碌心下一片火热。 老实说,小环姿色平平,完全比不上那几房妾室。 但林碌好的就是这口,每每把这等还没抽芽的嫩苗肆意揉捏、摧残捏断,他心里头就会涌出剧烈的快感。 双手负后,慢悠悠转到前院大门。 外面很是嘈杂热闹,架起来的长棚里,衣着破落、寒酸的乞丐、流民聚成几堆,排队领着一碗碗米粥。 “一帮只知道吃的下贱种!” 他吐了一口唾沫,用脚碾了碾,满脸厌恶的转身离去。 待到晌午时分,七八个粥桶空了,人群方才散去。 那位颇有些年纪的大夫人擦了擦额头,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位老僧。 对方手持一口破钵,单手立掌道: “可否请施主化一碗粥于我。” 大夫人叫婢女取来食盒,把自己的饭菜分出一半,道: “粥已经施完了,大师请用些斋饭吧。” 老僧低头接过,默念了一声佛号,轻声道: “施主心善,只是府邸之中怨气冲天,乌中带黑,甚是不详,为家破之兆。 今日入夜之后,家中各人不宜出门,还请牢记。” 第五十八章 雨夜带刀即可,何须再去撑伞 金乌坠落,天色渐暗。 南门胡同的那座破落院子里,锐利器物的刮擦声时高时低、连成一片。 是纪渊在磨刀。 平整的青石上浇下一瓢清水,顺滑而下,显出清亮之色。 尔后,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掌握住刀柄,拿住刀身。 缓缓往前推动,再往里拉回。 只听到“霍”的一声,雪亮的寒光乍现,映照出冷峻眉眼。 没过多久,磨刀声止。 “要下雨了。” 纪渊把那口从未见过血的百炼刀收进鞘中,抬头望了一眼。 乌云低垂,如山似海,仿佛要压塌苍穹,让人有种压抑的感觉。 “也不知道姓林的啥时候出门。” 他转身进到屋里,取出那只魂魄瓶。 轻轻敲了两下,阴气晃荡一阵子,犹如烟雾腾地窜出,渐渐凝聚成一道人影。 “九爷,天还没黑呢,小老儿出不了门。” 安老头畏畏缩缩藏在角落里,生怕被外面光线照到半点。 “而且快落雨了,万一遇到打雷闪电,那劳什子阳刚浩荡之气充盈天地,阴魂立刻会被震散形体嘞。” 纪渊把腰刀放在桌上,扭头关上门窗,没有点燃油灯。 室内昏暗无比,他坐在长凳上问道: “死后阴魂白日惧光,雨天怕雷,究竟是个什么说法?” 他思维发散,想着能不能弄个紫外线灭邪祟的手段。 安老头弯了弯腰,挠了挠头,仔细想了好久,这才回答道: “回禀九爷,传闻远古年间,三皇共治玄洲,羲皇合道,化为大日金乌之相,光照三千世界; 阴皇寂灭,演化太阴月相,从此有了日夜之分,阴阳之变; 至于那位人皇,传续薪火,开辟人道,最后不知所终……“ 纪渊眉毛往上一扬,这就是高武世界的神话故事吗? 听上去有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 太阳是羲皇所变? 月亮是阴皇所化? 远古时代难道没有日夜? “羲皇化为大日金乌,扫荡诸般邪魔妖氛, 莫说小老儿这条区区阴魂,即便执掌冥府的阎罗王、阴天子,也怕那太阳火精、大日神形嘞。 所以,即便厉害的阴灵、阴煞,也无法白日出行,烈日立足。 只能在入夜之后,阴气最重的子时四处逛荡。” 安老头说得有板有眼,语气里还带了些酒肆茶馆说书人的抑扬顿挫,差点让纪渊想丢几枚铜板出去。 他继续问道: “雷声又是何故?” 安老头也不知道从谁那里捡来的话,忽然文绉绉说道: “圣贤有言,春雷一声震天地,万物复苏从此起。 其中蕴含浩大生机,最伤阴魂诡物,没点深厚修为,很容易就被磨灭形体,灰飞烟灭。” 纪渊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最后问道: “那入夜之后,若还是打雷下雨怎么办?” 安老头脸色难看,好似遇到了没完没了的杠精一样。 可他寄人篱下敢怒不敢言,只能低声道: “回九爷的话,也许是阴皇庇佑,天黑夜深就没那么多忌讳了。” 纪渊这才满意点头,转而道: “那就好,待到戌时你就自个儿出了魂魄瓶,给我去长顺坊西大街的林府宅子。 他家门口摆着两尊气派的石狮子,你一眼就能认得出来,好好盯着,看姓林的是不是要去义庄查案。” 交待完毕,纪渊抄起桌上的腰刀推开屋门,准备出去一趟。 哗啦啦! 凄风冷雨! 瓢泼落下! 堆满乌云的苍穹上,像漏了一道口子。 豆大的水滴倾泻在地上,砸得粉身碎骨溅起一片湿润雾气。 “九爷要往哪里去?外面大风大雨的,好歹带把伞……” 木门敞开,安老头缩在角落里忍不住说道。 “有刀即可,何须撑伞。” 纪渊大步踏动,头也不回,直奔北镇抚司衙门。 程百户身上,还有【强血】、【内壮】、【勇武】三条命数,可以给自己拓印。 炼化完毕,再杀林碌也不迟! “孤家寡人的,连把油纸伞都不备着,万一淋病了谁来照顾……” 安老头小心翼翼刮起阴风,合上两扇木门。 转悠了一圈,才发现并非九爷少年豪气,大雨天带刀不带伞,而是压根就没有。 “唉,长顺坊西大街的林府……阴皇保佑,别让我给人逮到喽。” …… …… 戌时过半,林府当中。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所以才信这些狗屁话!” 一进院子的厅堂内,林碌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碗筷跳了一跳。 “那穷和尚若真有本事,早就被大人请回家中供奉了,或者坐镇寺庙当了方丈,何必惨到沿街化缘,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还他娘的不祥之兆?家破人亡?你个贱女人咒我死是吧?” 那张大红木圆桌上,摆着数种山珍野味,菜、汤香气散发而出。 好几房年轻漂亮的娇艳美妾坐成一圈,各个噤若寒蝉,不敢大声说话。 林碌鼓着一双眼睛,怒气冲冲道: “高僧?老子明日就让缇骑画像搜捕,先打断那贼秃驴两条腿,再拔掉他的舌头,丢进水牢泡个四五天。 我倒要瞧瞧,他佛法有多广大,心肠有多慈悲,才能熬得住!” 他本来看见这雷电交加,雨势不减的恶劣天气, 就想着休息一天,明晚再去义庄。 却没料到,刚上饭桌,大夫人就说了一些触霉头的晦气话,惹得这位北镇抚司的百户大人很不高兴。 “我吃斋念佛也好,施粥救人也罢,都是为你、为这个家赎清罪孽。 这些年,老爷你害了多少人,造了多少孽,莫非心里没个数么?” 大夫人双手合十,面色平静说道。 砰! 林碌猛地起身,一脚踢翻宽厚的圆凳,那张胖脸狰狞,恶狠狠道: “我害了什么人?做了什么孽?啊!你倒给我说个明白! 这世道不就是当官的使唤没功名的,有钱的瞧不起没钱的,出身好的踩着泥腿子? 此为天理公道,自古皆然! 我费尽心机当上百户,捞点油水,摆摆架子,让我爹生意做得好些,怎么了?任谁不会这样? 就连庙宇里泥雕木塑的神像,他们也不是无欲无求,他们也惦念着香火!” 大夫人闭目不言,充耳不闻,一昧低头念佛。 林碌胸膛起伏,瞥了一眼外面昏暗的夜色, 极力克制住一掌打死这个婆娘的那股杀心,冷哼道: “若非你是我八抬大轿迎进门的原配、发妻,老爷我早就执行家法把你埋了填井! 还作孽?没我使劲捞钱,你住得起这么大的宅子,穿得起绫罗绸缎,还能有丫鬟婢女侍候?不晓得世道险恶的蠢婆娘!” 大夫人仍旧没有睁眼,声音淡淡道: “当年老爷没当上百户,还是个杀猪屠户,与三四户人家窝在太安坊的破烂胡同,我也从未抱怨过一句……” 这话一出,林碌似是被触及痛点,陡然怒喝道: “住口!什么杀猪屠户!今时不同往日,我是有官身的老爷,北镇抚司的百户大人! 来人,把大夫人送回房,你要再多说半个字,我稍后就写一封休书,自己滚回娘家! 还破烂胡同?那是什么腌臜地方,没见识的蠢婆娘!” 等到大夫人被拉走,几房美妾连忙凑上来软语安慰。 林碌不耐烦的摆手道: “都滚下去!还有,小环你乖乖洗干净去老爷房间,等我回来享用!” 紧接着,他摸了摸揣在怀里的赤火令,吩咐婢女拿一把大伞过来。 “下那么大雨,老爷怎的还要出门巡街?” 老迈的管家守在大宅门口。 “那婆娘说今晚入夜不宜出门,老子偏不信邪,正好找几个阴魂邪祟撒撒气!” 林碌抖了抖那身赤色飞鱼服,阴沉着脸走出府邸。 第五十九章 义庄,炉火 乌云如山似海,垂落压下。 雷光、电蛇奔走其中,隆隆滚动。 林碌撑着一把大伞,直奔怀仁坊的义庄。 那双快步而走的黑色长靴,急匆匆踏在青石砖上。 深一脚、浅一脚,踩得水花四溅。 这场倾盆大雨,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时辰。 因为外城地势稍低,靠近东郊的几条街被淹得不成样子。 雨水漫过沟渠,积了半寸左右,差不多能盖过脚脖子。 “什么破天气!这雨下得跟龙王爷发怒了一样!” 林碌骂骂咧咧,长街上连个巡夜的更夫都没见着。 “就知道偷奸耍滑的狗东西!我堂堂一个百户还在尽心尽力查案子,他们却躲起来吃酒,窝在热炕睡婆娘! 下次见了,定要好生问罪!” 百户大人心里头愤愤不平,却不敢对着交派差事的千户大人发火,只能踩一踩下面的升斗小民。 外城宵禁向来宽松,但有两条必须遵守的规矩。 子夜之后,不可纵马、不可驾车。 若有扰民者,会被五城兵马司擒拿问罪。 即便南、北镇抚司,也是一视同仁。 “不知道圣人究竟出于何种目的,让我这一顿好走……” 林碌嘴上嘟囔着,一路疾行,从长顺坊到怀仁坊,约莫走了半个时辰。 牛皮靴子里面早就泡满了水,冰凉的雨滴钻进脖颈,混合着豆大汗珠,挤在一层层肥肉上,浮油也似。 尤其是那升腾弥漫的水雾湿冷,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这让他心中怒火更盛,沿途见到游荡的阴魂,必然摸出那枚赤火令照彻过去,打散形体。 一时间,风声呜呜响起,如泣如诉,好似恸哭之声。 “生前是贱种,死后也是贱鬼,活该入不了轮回!” 林碌脸色阴沉,右手握着那枚乌沉沉的令牌。 只见正面雕刻着一团金色火焰,背面是一个笔走龙蛇的“严”字。 颇为不凡! 林碌听千户大人提及过,若能跻身武道第四境,可在人体丹田开辟气海,炼化、温养一件本命器物。 这枚赤火令就是黑龙台内一位气海高手的本命器物,其中蕴含有刚猛暴烈的阳火之气,最能伤及阴魂诡物。 要是没有此物护身,再借林碌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孤身入阴市。 那些无处可归的阴魂好欺负,可真要遇到了什么积年老鬼、凶神恶煞,通脉二境只够塞牙缝。 “钱氏义庄……” 林碌抬头看了一眼匾额,一脚踹开并未上锁的两扇木门。 夜色幽幽,大风大雨,破旧腐朽的院子似乎空置许久,连个看守都没有。 院墙之处,有槐树参天,形如冠盖笼罩而下。 “九座阴市九尊阴魔,太安、怀仁、平绣这几个坊,都由那个手爷发号施令,害了李彦的阴灵,便是它捣鼓出来的玩意儿。” 林碌威逼打杀了众多阴魂才查到这些线索,他已经灭了那啃食盐帮钱五的恶虎,得到一副《山君图》作为凭证。 接连害了更夫、窑姐儿好几条性命的那卷人皮书溺婴鬼,却是没什么踪迹。 如今就剩下这常在义庄徘徊的扎纸人。 解决了它,取一样物件儿回去,这桩案子差不多就能交差。 森森阴气如一只只大手,不停推动着朽坏了半扇木门。 嘎吱、嘎吱、嘎吱! 刺耳声音,聒噪不已。 像是尖厉的老鸦,扰人心神。 “哼!我一身飞鱼服、龙虎气,区区阴灵怎能吓得住我!?” 林碌嘴上很硬气,右手握住的赤火令却被攥得更紧。 他大步迈过门槛,张着眼睛扫视一圈, 屋子里面漆黑一片,拢共停放着十几、二十口薄皮棺材。 死气浓郁一团团,犹如黑雾般四散浮动。 所谓义庄,就是收敛尸骨、存放棺材的地方。 多为富人、宗族、官衙所办,算是一种善举。 总有些客死他乡的旅人,以及买不起棺材难以下葬的穷人。 若任其曝尸荒野,有违人道, 同时也容易招来瘟疫,这才有了筹办义庄的举措理由。 通俗点说,它就是古代的太平间。 “扎纸人……难道不在此处?” 林碌抹了一把粘手的油腻汗水,气血勃发,宛如一支显眼的人形火炬。 阴魂惧怕阳刚之气,但也最馋活人的血肉生息。 尤其是那种积年老鬼、凶神恶煞,只要感应到武者气血,就跟嗅到腥味的虎狼一样,立刻会蜂拥而至。 果不其然,当林碌放出自身修持的滚滚气血。 凄冷阴风猛然刮过,封闭各处门窗。 瘆人的气息,缓缓升腾起来。 “外强中干的恶人气,坏到流脓的腥臭血……还是一位官爷!比上次那个要强点!” 那道阴恻恻的干哑声音带着些戏腔味道,话音甫一落下,位于最中间的那口棺材,薄皮木板子陡然倒掀而起,迎面砸来。 …… …… 南门胡同的院内、屋中,靠在墙壁上的纪渊缓缓睁开双眼。 眸光如潮,升涨不定。 好似经历了一场初醒的大梦,堪堪醒来一样。 皇天道图内,赫然多了两颗灿然如天光的命数星辰。 【强血(白)】:【助长气血、使其强盛,滋补肝肾,填髓壮骨】 【内壮(白)】:【乃气血充盈之相,不生虚劳疾病,不惧饥寒酷热,生命力较之常人更为强大】 这是程百户所拥有的两道命数,如今被纪渊成功拓印,归为己用。 就像上一次的朔风关,自个儿坠入幻境,投影为他人。 不断地感受、体验一切,直至彻底炼化命数。 唯一不同的,是当初为了攫取【射艺】,纪渊本人仿佛真个在朔风关待了数年。 这一回,场景变化。 他被困于一座练武场,受到了各种磨炼。 直至达到【强血】与【内壮】的合格条件,方才脱离。 “假如我炼化命数失败,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心神沉沦,空有躯壳,成为活死人?” 纪渊忽地心中一寒,意识到拓印、炼化、攫取也有不小风险。 他直接起身,看到桌上留有一张字条,歪歪扭扭,好像虫爬—— “林,去,义、庄。” 纪渊嘴角不由上翘,安老头办事还是靠谱的。 他抓起腰刀,略作呼吸,好似虎啸一般,与天上隆隆雷声遥相呼应。 积蓄的内气、血气、精气宛如炉中烈火,汹涌澎湃。 服气境界,已至极限! “八条命数在身,难道还杀不得一个通脉二境!” 第六十章 月黑风高,冤家路窄 钱氏义庄内,百户斗阴灵! 倘若这位威风八面的林百户瘦个一百七八十来斤, 减去一身臃肿肥肉, 再刮掉三四层的厚实油腻, 最后修一修五官面容。 倒也不失为一出北镇抚司荡平义庄、降服诡物的精彩好戏! 毕竟,话本小说里头的主人公, 要么是剑眉星目、英气凛然; 要么是俊秀如玉、身材挺拔。 再不济,也得有个相貌平平、璞玉内敛的中等评价。 可惜林百户的卖相着实差了一些,气血迸发、拳脚挥动之间,满身肉浪疯狂抖动。 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官爷你长得那么挫,武功也那么稀松平常! 才凝聚一条手脉就敢来义庄寻纸爷的晦气,真是痴心妄想!” 那扎纸人好似诈尸,陡然从棺材里立起, 整个大红大紫,浓墨重彩,颇为骇人。 脱口而出的言语更是刻薄,叫人心头火起。 “纸爷?区区阴灵好意思称‘爷’?还当着本大人的面!” 林碌反应也不慢,五指运劲紧握成拳,猛地打出。 彷如几百斤的铁锤全力轰击,硬生生推出一层层粘稠气浪。 迎面砸过来的薄皮木板子,脆弱得像一张纸,瞬间破碎炸开! 木屑横飞! “那你个猪猡又怎么好意思称大人?” 扎纸人身子轻盈,仿佛完全没有重量。 足下一点,窜上房梁。 宛如一条灵活无比的乌黑影子盘旋飞动,带出尖啸之声。 嘶!嘶嘶!嘶嘶嘶! 鬼音穿脑! 林碌两眼一白,心志不坚,差点被夺去魂魄。 幸好握在右手、藏于袖中的赤火令微微震动,立刻将其惊醒。 他反手又是一拳! 莫名有种神人举锤擂大鼓的刚猛气势! 招式很好,但缺了一股子强横意味。 “虚有其表!” 扎纸人怪笑一声,俯冲落下的身形倏然一转,果断闪开这一记凶狠杀招。 尔后,双手摇动,好似掐诀作法。 霎时间,滚滚阴气化为浓墨,当头罩住肥硕的林碌。 它与这个北镇抚司的百户交手数个回合,发觉对方并无什么厉害之处。 自己借助这座义庄的阴气、煞气,不断地补足消耗, 且还能凌空如飞,闪转腾挪。 这胖猪似的狗官,一没有凝聚足脉,练过轻身功夫; 二没有掌握隔空发劲的武功杀法,拳脚招式压根沾不到纸人之躯。 此消彼长之下,哪里会是自个儿的对手! 果不其然,林碌被厚重幕布般的阴气缠住,一时之间难以挣脱。 就像遭遇鬼打墙,被迷了心神的凡人, 左冲右突却无济于事,始终在原地转圈。 “这一身血肉油脂多了些,吸起来可能有点腻!” 扎纸人阴狠一笑,那张白底花纹、描摹而成的生硬面庞,显出几分诡异味道。 贴在梁柱上的身子飞射出去,薄纸锋锐如刀,就要斩下林碌的头颅。 “嘿……阴灵终究是差了一丝灵智,不懂得思考!上了本大人的当!” 林碌焦急慌张的脸色忽然一变,那身赤色飞鱼服涌现出一团氤氲气息。 一头四爪类蟒,背生双翅的怪鱼栩栩如生,化为一抹单薄虚影。 龙虎气! 克制阴煞! 撕拉! 粘稠阴气凝聚的漆黑幕布直接裂开,崩散飞溅。 “真以为本大人不清楚,拳脚、刀剑对邪祟毫无用处,只有天地间的浩然刚正之气,才能对其造成伤害么!” 林碌那双小眼睛眯成一条线,露出得意神色。 他好歹是通脉二境的武者,又看过南镇抚司送来的卷宗,知道阴灵究竟为何物,该怎么处置。 故而,心头的惧意并不浓重。 遇上那等积年鬼魅,最忌讳的就是怕字。 一旦忧怖念头生出,就容易被夺魂、摄心、乱神、附体,着了各种邪门手段的道。 扎纸人心知不妙,意识到巨大危险,连忙收住冲势,向后急转退去。 可是已经晚了。 林碌眼中闪过快意,右手藏住的那枚赤火令当即催发! 谈不上精纯的深厚内气催发注入,引动其中阳火之力! 轰! 登时,义庄当中充斥覆盖的阴冷气息,直接被扫荡一空。 连带着把七八口薄皮棺材打得粉碎,停放的尸体化为一团团焦炭,散发强烈的恶臭气味。 扎纸人浓墨重彩的脸上,陡然浮现一抹恐惧,厉声叫道: “阳火之气!本命法器!你个狗官好狡诈!” 好似滚油浇在身上,纸人之躯滋滋作响,冒出一股青烟,窜起一阵火光。 “与你等死物、阴灵,还需要讲什么道义不成?” 林碌也没顾及那些烧焦的无辜尸身,踏前一步,颇有几分气势道: “给本大人死来!” 掌中持有的赤火令,接连不断喷出数道笔直火线, 惊得扎纸人躲闪不已,最后一头撞破透风的窗户,逃了出去。 “往哪里走!” 林碌大喝一声。 他像是代入荡魔真修的正面角色,今夜势要降服鬼魅。 臃肿的身形撞开半扇木门,跟着冲入接天雨幕。 后头的停灵屋子当即燃起大火,十几、二十口尸身烧得劈啪作响,仿佛浇了油的木柴。 “狗官,下一次纸爷爷吸了你的血,吃了你的肉!” 扎纸人沾到雨水,火焰熄灭,缓了一口气。 可那大红大紫的鲜艳色彩,也随之冲刷褪去。 积累的阴气层层削弱,损伤严重。 “不好!给手爷看到我成这样了,肯定要大怒,一把火烧了我!快走、快走!” 它毫不停留,转头直奔义庄门外。 那头胖猪决计跟不上! 呼呼呼! 卷起一阵阴风,扎纸人飞出大门,迎面撞见一张冷峻的年轻面孔。 那双眸子锐烈,宛如刀锋掠过。 “大晚上哪里来的活人?敢挡纸爷爷的路,干脆吞了气血……” 扎纸人念头升起还未落下,便看到那人面如平湖、脚步未停,右掌忽地伸出,似要徒手擒龙一般飞快探来。 只这一下发劲运功,滚滚气血激荡,通过四肢百骸、透过筋骨皮膜,猛然释放出来! 周身皮肤泛红,那只宽大手掌尤其如此,一根根青黑血管暴突显露,好似虬龙扭结,凝聚全身之力! 轰隆隆! 电光撕裂苍穹! 那一掌按下所发出的震响,却还要盖过雷声! “服气一境也来找死!欺负纸爷爷……” 扎纸人看出那人的境界不高,狂吼一声,尖利音浪震散雨滴,将之化为一蓬蓬水雾。 薄薄一片的身子迸射如刀,切裂而过,分开大气! 那人招式不变,彷如一座立在雨夜中的熊熊火炉,举手之间蒸发出大片白气。 咚! 足以斩开铁甲的纸人之躯,撞上对方的血肉,竟然发出金铁交击的铿锵声音。 层层金光覆盖肌体,只在掌心划出一条浅浅痕迹! “原来,就这啊……” 伴随着平淡声音传来,钢筋铁骨般的五指合拢。 扎纸人顿时被那只大手紧紧攥住,一阵剧痛袭来,好似无边巨力揉捏挤压! “饶命!大爷绕……” 眸子冷厉的年轻人神色淡漠,无动于衷。 这阴灵杀人害命,留不得! “大威天龙,受我超度!” 虎啸金钟罩的降魔内气轻轻一吐,纸人之躯腾起火光,顷刻成灰! 连哀嚎之声都没来得及发出,阴气便被磨灭干净! 与此同时,林碌跨步如风,追到义庄大门,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纪渊!纪九郎!你怎么会在此?” 那人一袭云鹰袍,衣角翻飞,咧嘴笑道: “林百户,你看这月黑风高,大雨滂沱,咱们真是冤家路窄,好妙的缘分!” 第六十一章 千百年来如此,千百年后还该如此? 漆黑的苍穹银蛇狂舞,雷霆滚动, 照亮了一瞬天地,也照亮了踏进义庄大门的纪渊。 一袭云鹰袍、一口百炼刀! 那道挺立的身影宛如熊熊火炉,散发出狂烈气息。 冷厉的眸光跨过滂沱大雨,悄然笼罩住了林碌。 “纪渊,你想做什么?” 这位北镇抚司的林百户心头动了一动,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声音陡然拔高,好似给自己壮胆一样。 “莫要以为入讲武堂出了些风头,就能乌鸦变凤凰,飞上高枝头! 后头的路还长着呢,小心点走,可别自误!” 纪渊面色平静,收敛笑意,一脚踩进泥泞之中。 姓林的这是变相提醒自个儿,杀官即为造反,查出来要被满门抄斩。 一时冲动,行差踏错,不值得。 纪渊嘴角扯动了一下,现在知道怕了? 他右手按刀,声音淡淡道: “都说了是冤家路窄,仇人见面, 你我今夜有缘相会、义庄相逢,何等难得! 这时候再去考虑后果,会不会有些晚了。” 好嚣张的小子! 真就以为吃定我了? 林碌面皮抽动,一身肥肉震颤,继续扯着嗓子喊道: “纪九郎,强夺你爹百户的空缺,是千户大人的意思! 他要筹银子,正好拿你凑数!就这么简单! 你寻我报仇有什么用?咱们没个出身、没点根基的小角色,怎么斗得过一个正五品、换血三境的大人物? 除了投效依附,听命办事,还能如何!?” 轰隆隆! 天穹之上,恍如真有龙王行云布雨。 暴雷宛如庞大铜鼓震响,一声盖过一声。 密集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得人面皮生疼。 纪渊早已浑身湿透,水流顺着脸颊滑落。 炼化程百户的两条命数,【强血】与【内壮】,自身积累再深一层,进入服气大圆满。 无需再用口鼻呼吸,周身毛孔随心张合。 随着内气吞吐,筋骨皮肉好似活了过来,撑起乌黑如墨的云鹰袍服。 “总是这样的说辞。 世道不讲情面压过来,我没办法,只能弯腰屈从, 权贵抬起脚要踩你的头,还是没办法,所以就跪下了, 等被官府逼到无路可走,我便去落草为寇,杀个人递交投名状,与众位兄弟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做大了,还能蒙受招安,封个官位。 千百年来总是如此,对吧?” 纪渊目光冰冷,牢牢锁住那道臃肿的身形,一步步往前走着。 长靴陷入泥泞,尔后再拔出来。 大拇指抵在刀镡上,随时都能推动出鞘。 杀心、杀意、杀机彷如怒潮,一波波升腾卷起,几近无可遏制! “千户大人让你办事,拒绝不了,所以挑一个没什么依靠的泥腿子,夺了他父亲的补位空缺。 他若敢闹事、声张出去,直接弄死便是。 有什么问题吗? 拿一条命换上官的赏识,做得好! 反正没钱的贱民命如草芥,几两碎银就打发了。 没权的军户更翻不了天,府衙、御史台、三法司的大门都未必进得去。 世道、权位、武道境界…… 它们是一道道坎、一座座山,跨不过去、也越不过去! 可咱们就真的不能换个活法么? 世恶道险,犹如虎狼,它们要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你就听之任之,逆来顺受,连抬个头、挺直腰都做不到……都有苦衷,都能理解。 但为何要为虎作伥,反过来吃别人的肉,喝别人的血?” 纪渊语气并无起伏,他不是在慷慨激昂讲道理,也没想要说得林碌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自个儿上辈子把遵纪守法四个字刻在心里,哪怕混迹于禽兽之间,也从未忘记过。 一条人命,其分量重逾泰山! 但是,再睁开眼看到这方天地,一切都变了。 遵不了纪,守不了法。 只因你父亲有个香饽饽似的空缺位子,别人便要踩你的头,害你的命! 只因你想上进挣个出身,就挡了国公爷义子的道,碍了将种勋贵的眼! “哪有这样的说法!我不认!” 纪渊摇头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认?哪朝哪代不是如此? 纪九郎,你了不起,你清高,你满身胆气……今日就算给你砍了我的头,然后呢? 你再去北镇抚司一刀斩了千户? 还不够的话,可以进到内城一把火烧了凉国公府? 真真笑死个人!世道昏暗,你孤身一人能做些什么?学圣人改朝换代啊! 哪怕让你办到了,不出三十年,天下依旧这般模样!” 林碌脸色涨得赤红,那双眯成一条线的眼珠子鼓起。 心中既有愤怒、也有错愕,复杂无比。 倘若,纪渊杀自己是为了报私仇,倒也没什么惊讶意外。 可那句“换个活法”,却切切实实戳中了林碌的痛点。 他心头充满不屑、轻蔑,甚至觉得荒唐可笑! 自个儿是杀猪屠户之子,武骨平平,难成大器。 不给千户大人做狗,如何往上爬? 如何踩住那些同样一门心思钻营的贱骨头? 换个活法? 哪能活得如今潇洒! 强占民女为妾,强抢家宅院子、强夺他人田地…… “宗平南、宗平南,人人都想做大将军,可我等有这个本钱么!” 林碌怒视着大放厥词的纪九郎,粗如萝卜的五指合拢,化拳为锤,猛地砸落。 滚滚内气通过手脉,化为开碑裂石的沛然力气。 北镇抚司当差、做官的众人,多半都不太看得起这位林百户。 原因无他,其人武功稀松平常,没什么过人之处。 这方世界武道大兴,若无几分本事,只靠逢迎上官溜须拍马,怎么可能叫手下服气。 但再差的通脉,也是二境层次。 血气、内气经过千锤百炼,足以由虚化实凝聚气脉! 这一拳轰出,威力自然是有! “人无心气、无血性、无良知、无道义! 又与猪狗何异!” 纪渊神色冷淡,跨出一步,身形如风。 脊椎大龙起伏抖动,带动腰跨、躯干。 自骨架、筋肉生出的层层力道,飞快攀升拧成一股劲! 轰! 左手如握火药,“崩”得一下炸开,打出惊人的气势! 他要以服气境界,硬撼手脉大成的林碌! 后者双眼圆睁,似是不敢置信。 一身肥肉抖起波浪,立定的身形狂震不已! 甫一交手,落入下风! “你哪来的上品武功!?” 林碌脚步踉跄,忍不住倒退几步。 这般强横的力道,必然是外炼、内炼大圆满才能成就! 纪渊不言不语,那副钢筋铁骨嗡嗡颤鸣。 境界之间的差距多少还是存在,凝聚手脉的全力一击,宛如几百斤的大铁锤挥动起来,强吃下来并不容易。 即便如此,他仍是不退反进,内气带动血气走遍全身,云鹰袍震得哗哗作响,衣角翻飞。 掌心蕴含劲力,倏然按向林碌! 擒拿! “欺人太甚!我会输给你个缇骑?!” 林碌已经退无可退,身后就是烈火肆虐的停灵屋子,灼热的气息舔舐过来,令人颇为难耐。 他心下一横,双掌飞出,十指弹动,捏成一道狂猛的手印! 贯通全身,勾勒、凝聚的气脉,犹如小蛇般浮现于肌体! 这般加持之下,力气、血气再强三分,直接把倾泻落下的豆大雨滴蒸发干净。 大摔碑手! 这门上品武功乃为杀法,讲究瞬间爆发,需要凝聚手脉才可修炼。 其力大势钧,纵是铁打的身子挨上一记,也要气绝当场。 然而,纪渊脚下如趟泥,并不以拳相击。 身子略微挪动,于毫发之间避开,让这一记大摔碑手落了个空! “果然是没经历过生死的蠢材,我第一次硬接、第二次也要一样么?” 纪渊面无表情,趁此机会,踏步、拧身、握刀,一气呼成,顷刻做完。 手指捏紧,掌心发力,直似抽出一道雪亮匹炼! 怒龙腾空! 一条粗壮的手臂齐根而断,陡然抛飞洒出血光! “啊啊啊啊!” 待到剧痛冲上大脑,林碌那张胖脸布满恐惧。 受此刺激,他竟是再也提不起与纪渊厮杀的勇气。 双腿一软,噗通跪下。 “九郎!你饶我一命!求求你,饶我一命!” 这位北镇抚司百户毫不顾及尊严,头颅重重地磕在泥泞地里,好似一头待宰的肥猪嗷嗷叫着。 “杀了我,你就是造反!死了一个总旗没关系,还能换一个上来,若死一个百户,黑龙台定会彻查! 钦天监的练气士有沟通阴阳的厉害本事,你藏不住的,迟早要被发现……饶了我,以后再不会与你为敌,我给你做狗! 这些年我捞到的银子、家宅、几房美妾……统统都给你!” 纪渊眸光闪动,贪生怕死之辈他见过很多,但像林碌这么干脆的,好像也没几个。 “都给我?” 林碌连连点头,雨水冲刷脸上的脏污泥土,显得凄惨无比。 “九郎,我对你有大用!我可以让你直接补缺百户,从缇骑连跳三级, 有了这个正六品的官位,你就不用再跟讲武堂的将种勋贵去争了,也不用得罪凉国公府……” 纪渊轻轻颌首,深以为然。 不由地走近几步,居高临下问道: “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么?” 林碌拼命点头,仿若猪狗般摇尾乞怜道: “有的、有的,我查清楚这桩案子,可得二百多道功勋,能为你兑换凝聚气脉的上品武功!” 纪渊紧绷的脸色终于松开,像是被打动了。 林碌挪动身躯,堆起讨好笑容,想用仅有的手掌抓住云鹰袍的衣角。 忽地,他眼中浮现狞色,藏于袖中的赤火令就要激发! “遗言说完,那就下冥府去吧。” 一道平静声音伴随冰冷刀光落下,斩过那颗丑陋的头颅。 咕咚咕咚,死不瞑目的脑袋似圆球滚落。 断开的脖颈之间,血如泉涌。 那枚火红令牌,也随之跌落进泥土。 “银子、宅院、武功,这些对我确实很重要。” 纪渊望着大雨都浇不灭的汹涌火场,淡淡道: “可没有你,对我更重要。” 第六十二章 清点收获,燃木刀法 滂沱大雨声势渐小,纪渊拄刀而立,看向热气扑面、焦灰卷动的那座火场。 他脚下是仆倒在地的臃肿尸身,沾满污泥的惨白头颅。 阴云、义庄、槐树、血与雨、云鹰和飞鱼。 倘若那位擅长描绘妖魔气韵,荒诞邪乱的鬼仙沈海石在世, 定然会说一句,此景可入画也。 “了结心头一桩事。” 纪渊呼出一口白气,默默催发虎啸金钟罩,周身毛孔张合好似吐纳。 带动筋骨皮膜缓缓蠕动,修复内里伤势。 他之前硬挡了林碌的一记重拳,看似风淡风轻, 实则五脏六腑翻腾搅动,几乎被震得移位。 仔细想来,纪渊若无横练武功,加之钢筋铁骨的双重加持。 以服气一境之身,面对通脉二境。 很难占住先机,成功斩杀林碌。 后者血气、内气都更为深厚,举手投足力大无穷。 拖久下去,胜负未可知。 至于以硬碰硬,以强击强,主动接下手脉大成的全力一击。 更是痴人说梦一般,绝难实现! “魏教头说得没错,生死之前考验的不止是层次高低、武功强弱,还有其他。 姓林的心性极差,搏杀经验更不用提,若非比我境界高了一些,哪用得着这么费劲。 八条命数加身,同层次之内,很难有人会是我的对手。” 纪渊略微缓了缓,眉宇间透出几分自信。 他轻轻呼吸,像是大干三天三夜,身子几乎被掏空。 那犹如匹炼横空、怒蛟腾起的狠戾一刀,几乎抽空四肢百骸的半数内气。 否则,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破开气脉,切入血肉。 “无论如何,最后我还是做成了!谁说服气一境就杀不得通脉二境!” 纪渊脸上露出一抹快意笑容,林碌虽是小人,算不上大敌,可他这条命换来了自己的念头通达。 “百户大人,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思绪发散起伏了一阵子,待到龙精虎猛的精力、气力重新填进躯体,纪渊这才开始今夜最为重要的一项工作。 收拾战场,清点收获。 杀人不舔包,这种事绝对不能忍受! 反正子时夜深,凄风冷雨,雷声大作,这等恶劣天气,连更夫都不会巡夜,不怕被人发现。 再说了,纪渊早就把安老头派出去望风。 若真有动静,后者自会过来通风报信。 “让我瞧瞧北镇抚司的林百户,石头里都能榨出油水的林扒皮,究竟有些什么家底。” 纪渊一脚踢飞那颗死不瞑目的肥硕脑袋,将其砸入火场当中。 掌中百炼刀左右挑动,割开那身颇为坚韧的赤色飞鱼服。 从腰带、怀中发现了钱袋一只,碎银三十两,损坏宝钞一叠,铜板若干。 还有一册叫《混元捶》的中品武功,乃是一门拳法,走得刚猛路子。 “怎么个个都喜欢把秘笈带在身上,什么毛病。” 纪渊撇了撇嘴,不过转念一想, 似许总旗、林百户这等欺软怕硬,伏低做小的狗腿子。 他们除了自己,恐怕谁都不信。 无论把武功藏在哪里,都会担心被人窃走,还不如贴身存放。 “便宜我了。” 纪渊并无什么激动之色。 他如今手握一门服气上品武功,虎啸金钟罩。 两门厮杀斗阵的下品武功,百步拳和劈空掌,以及暂时发挥不出什么作用的《铁布衫》。 贪多嚼不烂,再来几道拳脚武功也没什么意义。 除非是那种盖世神功、无上绝学,那就另当别论。 “魏教头曾说过,武功有打、杀、养、练四法。” 纪渊眸光闪了闪,想起来道。 前两种为分高下、决生死, 后两种是养气血、练体魄。 像是兵家武学就极为擅长打、杀之法,刀剑拳脚,皆以斗阵搏击为重。 儒、佛、道三家的养、练之法庞杂多样,堪称顶尖。 “虎啸金钟罩是练法,百步拳和劈空掌是打法,混元捶是杀法……若能再来一门养法,便就齐活了。” 纪渊捡起那本册子,顺便把散碎银两也一起收入囊中。 至于宝钞、铜板,不再去管。 他要是傻乎乎跑去钱庄兑付,岂非不打自招。 这点警惕意识,还是有的。 纪渊耐心搜罗了半天,直到把林碌刮个干净。 最后,他没有任其曝尸义庄,秉承着善始善终的做人原则, 拎起那具无头尸身丢进火场,与十几、二十口尸体一同化为焦炭飞灰。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这座被付之一炬的义庄,会把所有痕迹都抹灭干净。 …… …… 等回到南门胡同,已经是丑时过半了。 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消停,天边隐约透出浅白之色。 纪渊脱去湿透的云鹰袍,把衣物、靴子都给清洗一遍。 穿着一身中衣,坐在床榻上、靠着墙壁,手里把玩着一面气息不凡的火红令牌。 “不知道这玩意儿价值几何?” 林碌之前垂死挣扎,意图借助此物来偷袭他这个十五岁的少年郎,结果被一刀枭首。 由此可见,这玩意儿是那位林百户压箱底的杀手锏。 其价值,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斩杀林碌,我既不能扬名立万,也得不到财货权势,唯独解决了一桩心事。 希望这枚令牌,可以给一点意外之喜。” 纪渊现在判断一件物品的真正价值,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勾动皇天道图。 心神微沉,华光荡漾。 【器物】:【赤火令(青)】 【状态】:【不可进阶】 【品阶】:【乙上】 【一千点白色道蕴】 【投入相等之数】 【炼化可得《燃木刀法》】 “一千点……白色道蕴!” 纪渊眸光亮起,无声笑了笑: “林百户真是够意思,我原谅你了。” 他想得很清楚,与其留着积攒道蕴,学习那门不知道来历的武功。 还不如汲取道蕴,抹除隐患。 念及于此,纪渊也不犹豫。 皇天道图轻轻一抖,那枚蕴含刚猛阳火之气的金铁令牌颤了一下。 随后沉寂如死,沦为凡物。 紧接着,识海内煌煌如日、横无际涯的庞大画卷铺张开来,映照出本身的命数。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未成(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一青七白,丙下之资】 【鹰视(青)】 【气勇(白)】 【龙精虎猛(白)】 【钢筋铁骨(白)】 【射艺(白)】 【善终(白)】 【强血(白)】 【内壮(白)】 除却青色的【鹰视】,其余七颗白若天光的命数星辰, 皆是摇晃不已,随时都能改易撼动! 第六十三章 第二道青色命数,阴德厚重之人 心心念念之事,一旦达成所带来的快感自是无与伦比。 要不然,怎么会有人生四大喜之说。 此时的纪渊,便如同久旱逢甘霖。 道蕴获取并不容易,犹记得他头一回去琉璃厂的时候。 看遍了地摊、铺子里的名家之作,古董真迹。 毫无所得! 若非撞上一个岭南客商买到赝品,从而入手了沈海石的那幅《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 想要进阶那条白色命数【武骨平平】,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就目前来说,有明确方向的路子就两条,收拢沈海石的画作,这人估计不一般,说不定会有惊喜; 另外,槐荫斋的冥器看了几件,虽然道蕴残留,但属于蚊子丁点肉,且花费不小。” 纪渊回顾了一阵子,再看向皇天道图内光芒熠熠的七颗命数星辰。 顿时有种穷人乍富的感觉。 不容易啊! 竟能拿到一千点白色道蕴! “本以为那卷人皮书,已经够厉害了,得了八百点,没想到林百户会给我那么大的惊喜。” 纪渊心神激荡,为林碌默念了两句早死早超生,下辈子别再投胎做人了的吉祥话。 “八条命数,唯【鹰视】不可动,其余皆可选择进阶、或者抹消。” 【气勇】和【善终】为运,一旦改易就会引动运气变化,难以揣测。 【钢筋铁骨】、【强血】这两条命数是识,关系着根骨资质天赋。 【龙精虎猛】、【射艺】、【内壮】是身,代表着肉体的状态。 总结一番后,纪渊开始考虑从哪一类、哪一条命数下手。 毋庸置疑,改易身与识,见效最快。 运势太过模糊,类似于长线投资,短期内不可能带来什么明显变化。 “所以,先看看身与识都有什么选择。” 纪渊目光浮动,扫过大放光彩的五颗命数星辰。 【龙精虎猛(白)】 【可进阶】 “外炼、内炼两重大圆满后,我的体力、气力已经达到一个巅峰,这道命数的作用等于变相削弱了许多。” 随着纪渊的注视,一簇簇乳白纯净的道蕴气流如火燃烧,凝练为浓郁无比的层层光焰。 瞬息之间,便有三道命数被煅烧出来! 【老当益壮(白)】:【体力不衰,精力不减,纵然两鬓斑白,寿数将尽,依旧威猛如常】 “我才十五岁,身子骨好得很,何须这个。” 纪渊嘴角抽动,将其否决。 这方世界存在着气血武道,可打破极限,向上攀登。 因而,人之寿数并非短暂百年。 只要晋升大宗师,登到世间绝顶,就追求长生不死。 这老当益壮用处实在不大。 “跟【金枪不倒】倒是挺配,七老八十了还能酣战床榻,夜御十女!正应了那一句,老夫聊发少年狂!” 纪渊调侃了一下,继续往下看。 【杀人如麻(白)】:【磨牙吮血之辈,命如草芥之心,天生凶绝之心。不怕鬼祟缠身,会令常人惊惧】 “还算不错。” 他轻轻点头道。 这条命数可以提升他本身就有的血光煞气,还能克制诡物。 可称之为中等之选。 【浑身是胆(白)】:【无畏亦无惧,傲骨天成就,不会为他人的威严、声势所慑服。且自带三分英雄气,让人敬服】 “英雄气……我既不想立瓦岗寨、也没想过当及时雨,若是什么王霸之气,兴许还成。” 纪渊思忖了片刻,决定放弃【龙精虎猛】的进阶。 他觉得自个儿投入五百点白色道蕴,只能得到不甚满意的三条命数。 怎么看都有点亏。 “下一条。” 纪渊移开目光,火光熄灭,道蕴返还。 他再望向位居其后的【射艺】,心神微动,仍然投入八百点。 同样凝聚出三团白色光芒,犹如熊熊烈焰,缓缓成形。 分别为【骑射】、【神射】、【百中】三道命数。 “骑射可用,神射可练,百中可得,皆算不得上上之选。” 纪渊嘴唇抿紧,眸子转动了一下,认为还是差点意思。 只把那道【骑射】作为备选。 因为讲武堂后面的两场考试,其一就是马场围猎,可能用得上。 “这一通扫过来,我发现并非每一条命数都适合进阶。” 片刻后,纪渊面露失望之色,又得到一份经验。 他接连瞧了瞧从程百户那里拓印而来的【内壮】与【强血】,依旧没有定下。 许是这两道命数潜力太低,呈现出来的三条进阶之选。 效果都比较平庸,谈不上出色,投入这么多道蕴并不划算。 看来看去,纪渊最后把目光放在【善终】上,心下一横,如此想道: “拢共有一千点白色道蕴,索性不变身与识,直接改运好了!也许收益更高!” 他本意是动一动【气勇】,可念头一转,哪怕能够进阶为青色【骨勇】,有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铮铮铁骨。 带来的运道改变,大概率是作用于十年、二十年后的人生轨迹。 太久了。 哪怕五十年后自己能封侯拜相,那也要能活到那个时候。 世恶道险,人心似鬼,与其着眼未来,不如顾着当下一些。 “那就【善终】吧,它自【横死】而变,为佛门五福最难得的一种,若能再进一步……” 纪渊闭上双眼,八百点白色道蕴化为一簇簇火苗涌现而出,煅烧着全新的命数。 【益寿(白)】:【自古相传,人寿之极为两百,古寿为五百,天寿八万四千。得此命数,寿元增长二十。】 “这要换成前世的帝王将相,怕是要为此疯狂!能多活二十年,有人甚至会用所有的权势和富贵来做交换!” 纪渊轻叹一声,命数很好,可惜他不是垂垂老矣、大限将至,没那种紧迫的需求。 投入如此多的白色道蕴,只求增寿二十年,对年仅十五的自己来说,不值得。 【祛病(白)】:【去除表里、脏腑间的诸般风邪,自此百病不生,无痛无灾】 “这一条倒还不错,于常人而言,怕是最渴望之命数! 可于踏入武道,立志有所成就的强人而言,却是鸡肋。” 纪渊眸光一闪,将其略过。 通常来说,最后一条命数总能给他惊喜,但这一次却非如此。 【积善(白)】:【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积恶在身,犹火之销膏,而人不见也。每行一件善事,都是一份积累,待到圆满,可得庇佑】 “也没说究竟要做多少件……” 纪渊默默想着。 明明一千点白色道蕴的横财在手,七颗命数星辰皆可改易, 但没有哪一条命数的进阶选择,让他感到十分满意。 “既然【积善】的色泽浓郁渐深,那就再加一把火。” 纪渊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尽管三道命数皆为白色,但呈现出来的光彩其实略有差别。 【益寿】和【祛病】相等,【积善】要更亮一些。 他眸光闪动了两下,将最后的两百点白色道蕴悉数投入。 这一下好似薪材入火炉,腾地一声火势更猛。 那道命数表面,烈烈白光闪烁不定。 彷如气运变化一般,浮现出无穷虚影。 转瞬之间,凝聚成了另外一道隐现青色的模糊光团! 【阴德(青)】:【凡为善而人知之,则为阳善;为善而人不知,则为阴德。阴德天报之,阳善享世命。身具阴德之人,自有上天降福,为万物所钟】 “意思就是……我能得到福报?” 看到命数色泽由白转青,纪渊也就不再挑选,心神微沉,将其攫取过来。 咚! 犹如洪钟大吕! 纪渊身形一震,只见皇天道图内的八颗命数星辰, 【善终】坠落,【阴德】升起,完成了这一次改易。 …… …… 皇城,钦天监。 忽有一道声音惊破宁静,传遍各司各殿! “气运有变!有阴德厚重之人显露端倪!速速查明!” PS:征集一下命数,萌新作者在线众筹,让我看看你们的极限吧! 第六十四章 钦天监内,黑龙台中 按照历朝历代的规矩,皇城之内不会再有比太和殿更高的建筑。 毕竟,天底下谁能比圣人还高一头? 这既不合规制,也不合礼法。 但那位定鼎天下的圣人,向来不按常理做事。 特地于开国之初,耗费内库三分之一的银钱,在皇宫外城建起了一座四十九丈高台,以“社稷”二字命名。 再设立钦天监,召集天下术士,引入其中。 要知道,布衣出身的陛下最为厌恶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之事。 却为此大费周章,消耗巨量的人力物力,可见其重视! 是以,覆压数百里的天京雄城。 唯有一处地方,可以高过太和殿。 俯瞰内外,纵观全局。 那便是钦天监的社稷楼。 今夜,丑时末,接近寅时。 九重高的社稷楼内,第四层当中。 一张写了十九个字的字条被卷入竹筒,投进托盘的一方木盒。 随着机括启动,巴掌大小的木盒顺着滑道一路直下,送到一层的年轻属官手里。 后者取出那枚两指长宽的青绿竹筒,把卷起的字条舒展开来,然后振声喊道: “气运有变!有阴德厚重之人显露端倪!速速查明!” 这时候,正逢天光将亮未亮。 钦天监内值夜的几位属官,要么趴在桌上打瞌睡,要么躺在书堆内神游物外,都被惊醒、惊动过来。 “什么情况?” “阴德厚重之人?哪里冒出来的!” “几层楼来的消息?四层?难得啊!” “我记得上一次惊动四层楼的灵台郎,好像是凉国公府家的一位义子。” “那人是狼顾之相,灵台郎有言,兴许日后能成中上命格,跨海夜叉,又是一位兵家种子。” 霎时之间,议论纷纷,热闹非凡。 接到传信的年轻属官没理会同僚的闲谈,直接飞奔出了值夜的辟邪殿,往通会殿汇报而去。 四层楼灵台郎发下的条子,无论内容为何,必须交由内阁、呈于太子殿下。 钦天监内,除去常年待在九重楼顶修行的监正之外。 其下分别有左右主簿二人,位居八层。 负责收罗天下见闻,拟定潜龙、幼凤两张榜单。 再就是春、夏、秋、冬四位正官,驻守六、七两层,时刻观测景朝万里山河的龙脉走势和气运变化。 最后,三、四、五层为挈壶郎、灵台郎、秘书郎,分管推算吉凶、记录天象、归档卷宗等杂事。 至于一、二层就没什么好说的,都是跑腿办事的年轻属官。 很快,通会殿那边早已熄灭的灯火重新亮起。 当值的官员披着外袍,爬起来写着公文。 等到早朝时分,这道折子就会出现在内阁,最后给太子殿下过目。 至于怎么查明此人,之后又怎么处置,那就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情了。 “阴德厚重,那就是好苗子,尤其是佛门、道门,最喜欢这种深受上天钟爱之辈。” 当值的官员边写边想。 古书记载,万古之前的仙佛大能,其修持的重要一部分,就要历经劫难,积累功德。 这“功德”二字,就是善功、阴德的意思。 阴德深厚之人,天生便有福缘,有际遇。 若早个几千年前,百家还未尊武之时。 落在佛门,为佛子,可证果位。 放在道门,为道子,可成陆地神仙。 只可惜,如今是末法之时。 仙佛绝迹,神话陨灭,独留下武道一途以供后来者攀登。 身具阴德的大材,充其量做个文臣武将,封侯拜相。 走不了成佛成仙的通天路。 …… …… 这一边,钦天监闹出了大动静。 另一头,黑龙台也不太平。 刚过卯时,日出破晓,一骑快马就从外城怀仁坊直奔内城西华门大街。 背后插着猎猎招展的黑龙旗,守城的官兵看到压根就不敢阻拦,连忙疏散过路行人,任其飞速通过。 这可是位于南、北镇抚司衙门之上的黑龙台! 连监国治世的太子殿下都无权直接过问! “快马传信,不知道发生了何等大事……” “怕不是百蛮犯关?冲击九边?” “净瞎说,都太平这么久了,谭大都督都给调了回来,朔风关都安稳了,可见咱们已经把那帮化外之民给打服了、打怕了……” 黑龙台的一骑快马大清早入城,弄得声势不小,引来许多无来由的胡乱猜测。 片刻后,那名缇骑把北镇抚司的紧急文书按时送进衙门,交到一位轮值的千户大人手上。 “死了一位百户,还是死在天京城里头,这要怎么交差?北衙的敖指挥使那边怎么说?” 一位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坐在上首,身着金线织就的威严袍服,肩头至胸间绣着双翅闪亮、头顶火珠、目如日月的大鹏鸟。 “敖指挥使什么也没交待,只让小人把这桩事转告给孟长河、孟千户。” 那名缇骑低头回道。 “哦,原来死掉的百户是孟老三的人,那没事了,稍后本大人会把文书交予他,让孟千户好好去查,绝不能放过那个胆大包天的贼人!” 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心领神会,无所谓的笑了两下。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黑龙台之下的北镇抚司,似缇骑、小旗、总旗这样的位子,其实没什么本质区别。 虽然每年外派各府州,死伤很多。 但总能填补过来,不缺人手。 属于消耗品。 到了百户这一层次,要么立过功、有本事; 要么会钻营,有能耐。 地位拔高了许多。 正六品,飞鱼服,多少算一号人物。 如今,无缘无故死在天京城。 换成应督主执掌黑龙台的时候,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揪出真正凶手,将其下诏狱、灭满门,以正律法。 可今时不同往日,光一座北衙门就分了好几座山头。 指挥使敖景不管事,一心想着突破宗师。 下面的几位千户,周行风、徐应求、孟长河,皆为后起之秀,个个崭露头角等着上位。 彼此之间勾心斗角,互相上眼药、使绊子。 这位百户林碌既然是孟长河的手下,那就让他头疼去。 “才凝聚了一条手脉,此等货色也能当上百户,孟老三你得收了人家几千两银子?”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 直接把文书合拢丢到桌案上。 同时心里不免疑惑。 死于义庄火场,尸体成了焦炭,被刀剑枭首斩杀,有翻动钱财的痕迹…… 这凶手什么来头? 总不可能为了几十两散碎银子,去杀北镇抚司百户吧? 那胆子未免忒大了! “对了,你们北衙最近是不是出了一个风头很劲的少年郎,叫纪渊?” 中年男人忽然问道。 他在南镇抚司衙门当差。 并非北衙的上官。 “回禀千户大人,没错,纪九郎是咱太安坊讲武堂的头名。” 年轻缇骑下意识挺了挺腰,大声说道。 “军户出身,竟然把凉国公府家的杨休都给压住了,了不起! 回去告诉那纪九郎,接下来两场再接再厉,本大人跟同僚打赌,压他一定能争得到武举人,可千万别输了!” 中年男人拍了拍手,转而补充了一句: “顺便你再问问他,有没有兴趣入我南衙,本大人可以先弄个总旗给他,不出两年,就升百户。” 年轻缇骑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么堂而皇之挖墙脚的? 不过九爷果真厉害,连千户大人都如此赏识! 第六十五章 其情可恕,其法不可宽 正躺在南门胡同破落院子里呼呼大睡的纪渊, 并不知道他改易命数惊动了钦天监, 更不知道黑龙台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对自己多加赞赏。 他难得地好睡了一场,直至黄昏时分才醒转过来。 “每次完成命数的变更,感觉都消耗甚巨,好似一块铁胚被回炉煅烧了,有种焕然一新的感受。” 纪渊坐起身,顿觉得神清气爽。 昨夜与林碌一战,五脏六腑受到的细微损伤。 随着周身毛孔的吞吐呼吸,已然痊愈如初。 四肢百骸积蓄的内气,似乎也深厚了半成左右。 大概是生死之前,所激发的潜能。 兵家修士最喜欢这种勇猛精进的斗阵之道。 遇到瓶颈?心情不好?突破境界? 统统都可以用打架解决。 反正不死总能出头! “这眼睛一闭一睁,天就黑了。” 纪渊感慨道。 雨夜带刀杀百户。 回想起来。 好像过去好久了一样。 他收敛心情,正想洗漱一番,好消化体内五脏藏住的大补药力,却听到门外传来低沉的声音: “是啊,你纪九郎嘴巴一张一合,人就死了。” 声如惊雷,突然响起! 腾地一下,纪渊翻身而起。 抓住床榻边上的腰刀,面向门外。 冷厉眸光锐烈如鹰,逼出一线杀机。 其人动作之快,反应之敏锐,几乎在刹那间就完成了攻杀之势。 只不过还未等他推刀出鞘,本已拧成一股劲的筋骨皮肉倏然松开。 纪渊脸上露出一抹笑,右手仍旧按在刀柄上,嘴里却打趣道: “魏教头,这夜快深了,你蹲在我房门外面是怎么回事?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他用刀鞘抵开木门,果然是浑如铁塔一般的魏扬独坐在院里。 沉默得如同一尊雕像,透出几分凝重气息。 魏扬先是叹了口气,这才抬头望过来,眼中尽是一片复杂神色: “九郎,你那天突然发问,服气一境如何杀通脉二境,我以为说得是杨休!” 纪渊面色不变,语气轻松道: “难道不是?除了他,我还能对谁动杀心?” 他心中大约有五六分把握,觉得魏扬忽然登门并非是前来捉拿自己。 哪怕真个如此,那也关系不大,左右不过是搏命。 这种情况,纪渊上辈子遇到过几次。 那时候,他混迹于禽兽之间,匪徒之中。 大碗分肉、大口喝酒久了, 很容易产生错误的认知,以为那是江湖义气、兄弟情深。 直到见过一两次教训,自会清醒,牢记在心。 “林碌死了!” 魏扬面色微沉,压低声音道: “他的尸身被人在怀仁坊的钱氏义庄发现,那里已经给烧成一片白地! 二十多具焦尸混在一起,若非林碌这厮穿着飞鱼袍,依稀可以辨认,压根就查不出身份! 今早天还没亮消息就传到了北镇抚司,然后递交黑龙台……一个百户死了,非同小可!” 纪渊面色平静,露出讶异的神色: “林百户死了?嗯,死得好啊! 这狗贼与我有仇,他如今被一把火烧死,我自然是拍手称快。 魏教头,你莫非是专程前来告知这个好消息?邀我共饮庆祝?” 魏扬面皮抽动了一下,无奈说道: “九郎你不用隐瞒,也不用承认,此事你我心知肚明就好。 林碌当然该杀、该死,可他是北镇抚司的百户,正六品的官身,绝不能就这么轻易死了! 黑龙台一定会彻查到底,程千里已经透过风了,北衙的千户孟长河大发雷霆,发誓要找出凶手!” 孟长河? 他就是林碌背后的靠山? 也是要夺我百户空缺的罪魁祸首? 纪渊眸光闪了闪,默默记住这个名字,然后不解其意道: “那位孟千户莫非与林百户是结义兄弟?生死之交?否则为何如此动肝火?” 魏扬摇摇头,脸色有些难看道: “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听说孟长河好像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赤火令? 价值一千点白色道蕴的好东西! 那玩意儿是孟长河的? 难怪会心急如焚! 纪渊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他再不识货也清楚赤火令来历非凡。 活该了属于是! “九郎你切莫以为一夜大雨、一场大火,就能把痕迹抹得干干净净,查不出线索!” 魏扬心情激荡,却强行抑制住,沙哑着嗓音道: “程千里说,仵作已经验过尸,林碌的致命伤势为刀剑枭首,一击毙命。 他生前与凶手厮杀过,大约走过三四招,皆是以硬碰硬的打法。 初步判断武功不算很高,二境、一条气脉左右,走得刚猛的横练路线,应当为有预谋的伏杀…… 那人很谨慎,只搜刮银两,却未留下丁点线索。 心思也缜密,杀人之后,直接焚尸灭迹。” 魏教头,你这样当面夸我,其实挺不好意思的。 纪渊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一脸无辜。 他不过服气境界,前阵子才从内炼突破,没理由被视为凶手。 “不错,九郎,你和林碌有境界差距。 服气杀通脉,旁人不会刻意往这方面推断。 再者,你修炼速度太快,战力提升太快, 短时间内,从外炼、内炼到服气,毫无停滞! 若非经过深入了解,知晓其中内情,谁要指定你为凶手,简直就是栽赃陷害!” 魏扬话锋陡然一转,沉声道: “可你忽略了钦天监!且不说监正功参造化,与应督主一起为景朝的国之砥柱,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仅那座九重高的社稷楼里,就汇聚着诸多能人异士,其中专门观气、望气的练气士不在少数, 他们可沟通阴阳,令死人开口说话, 真想查出此案真凶,并不难。” 纪渊心如平湖,仍旧保持着冷静。 他连林碌死后的魂魄,都让安老头给“吃”了。 真正意义上的丧葬超度一条龙。 假如这样还不够。 那也没辙了。 自己只能认栽! “黑龙台为了林百户,竟然请动了钦天监?” 心念流转之间,纪渊挑了挑眉,出声问道。 “孟长河从中使了不少力气,托了许多关系,这才请来钦天监社稷楼三层的一位秘书郎出手。” 魏扬额头青筋跳动,似是心中气急。 他没想到孟千户这么舍得下本钱,定要查清林碌为何人所杀! 莫非丢了几万两银子? 绝学武功? “所以说,我在劫难逃了?那魏教头你上门意欲何为?” 纪渊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 “九郎,我明白你的委屈和不易,这世道没公理的事情太多, 许多人漠不关心,等落到自个儿头上才知道叫痛。” 魏扬霍然起身,拿起脚下的包袱,一字一句铿锵说道: “我以前也跟你一样,性烈如火,受不得半点气,容不得半分错,若要低头,比死还难。 旁人劝我退让,我只当耳边风,心想天大地大,凭一双手总能挣个坦荡而活! 可……世事并非如此。 林碌是你上官,更是六品百户, 以下犯上,已为大忌! 杀官更等同造反,其情可恕,其法不可宽!” 纪渊默不作声,按住腰刀的手掌松了一松。 “九郎,走吧,孟长河半刻钟前与钦天监的秘书郎一同去了怀仁坊义庄,即便查出来是你,也要请示讲武堂的柴掌事,拿调令捉人。” 魏扬举起那只装满的包袱,别过脸道: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刚才想好了,黑龙台的密谍、北镇抚司的缇骑,遍布各府州郡县,犹如天罗地网,绝难逃脱。 你只能往辽东去,那里苦寒,响马盗匪众多,可以藏身。 至于你二叔这边,我会尽力斡旋……” 听到魏教头说得既认真、又仔细,教他如何躲开追兵,逃避通缉,从哪条路线走,过什么山,走什么道…… 纪渊嘴角抽动了一下,您这是早就盘算过对吧? “魏教头,你也遇到过不能忍的恶事?” 他忍不住问道。 “是的,人活一世,哪能件件顺心。 我成了家,所以也就忍了那口气。 九郎,你行事更果决,说杀人就杀人,没有拖泥带水,这很好。 就是运气差点,惊动了钦天监。” 魏扬长叹一声,把包袱丢了过去。 “里面有银子、干粮,你换身衣服,翻墙出去,别走东门,绕路去南门。 我留下,制造一些痕迹,好迷惑……” 嘭! 插上门闩的两片木板直接飞了出去,砸倒在地。 “纪九郎,你的事儿发了!” 第六十六章 千户大人,一言九鼎 钦天监内无小事。 这句话在朝堂上广为流传。 如果三、四、五,这几层楼发出了消息还好。 多半就是哪位盖世奇才、妖孽天骄气运浓烈,凝聚成格局,被察觉到了,上了潜龙、幼凤这两张榜单。 那些喜欢收拢人才、培养新秀的高门大族。 立刻就闻风而动,将其招徕麾下。 颇有些前几年天京盛极一时的榜下捉婿意味。 但若六、七、八有什么动静,惊动的就不止是朱紫公卿、武将勋贵了。 把握六部中枢的内阁,监国治世的太子东宫,都要重视对待。 因为只有两种情况,会让春、夏、秋、冬四位正官,以及左右主簿给下面递条子。 一是龙脉崩塌,有人造反起事; 二是气运转化,出现祸国之灾。 无论哪一样,都是翻天覆地、十万火急的头等大事。 不过今天还好,可算得一桩好事。 那张钦天监社稷楼四层,由灵台郎亲自写就的字条,传下辟邪殿,再到通会殿,经由当值的官员拟好公文。 等早朝时分被呈交内阁,再送到东宫书房的桌案之上。 待到酉时过一刻,那位太子殿下批阅奏折完毕,将其拿了起来,轻声道: “身具阴德,是个有福缘的好苗子,找到人了吗? 六大真统最近都抱怨着,说修行大材都给兵部、兵家拔走了,落到他们手上的太少。” 嗓音醇厚,有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之意。 其人生得天庭饱满,面如冠玉,尊贵之中不失亲近。 “正找着呢,只知道出现在天京城,但人海茫茫,百万之众,要寻到这个阴德厚重的好苗子,恐怕不容易。” 旁边的年老太监双手笼在袖中,躬身答道。 “他既然命数不凡,迟早有出头的时候,等气运浓郁,自成格局,就躲不开钦天监的视线了。”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眼角生出细密皱纹。 他已经不年轻了,立国之初,跟着父皇南征北战二十年,封王。 然后做了十年的皇长子,受到册封,入主东宫。 再当了十年的太子,如今监国已有二十年之久。 整整六十年! 岁月蹉跎。 若非武道有成,踏入换血三境,哪有精力撑得起这座庞大的皇朝。 各种繁杂政务、军务、要务,早就把自个儿压垮了。 “今次的武举,天京三十六坊可有什么拔尖的少年、少女,我看讲武堂递上来的折子,怎么尽是与往年没什么两样? 我的那些叔伯、长辈,真想把朝堂变成他们一家一姓的山头? 门阀大族被百蛮夷平才多久,这就要死灰复燃,弄出一批武侯、将军、国公的世家了?” 太子殿下靠在座椅上,闭上双眼轻声问道。 “殿下息怒!太子爷消消气!别伤着身子!” 随身侍候的年老太监吓得打了个激灵,差点跪倒在地。 哪怕他是武道四境气海武者,与南北镇抚司衙门的两位指挥使层次相同。 “我生什么气?我只是头疼,怕父皇真个出关,会闹到不好收场。” 太子殿下捏了捏眉心,摇头笑道: “朝廷上的那几座山头气焰太嚣张了,就比方说凉国公,他的忠心自然不用多说, 可为人太骄横了,御史台已经连着上书三十二封,参他在老家昌东郡强占了三万多亩良田,三万亩啊! 三分之一的郡县土地,都归他家了!还蓄养了几千庄奴,这要是给他按一个造反的名头,哪里洗得清?” 年老太监不敢作声,景朝开国封了六位国公,皆是从龙功臣。 如今只剩下三位,其中凉国公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甚至与圣人是结拜兄弟。 纵然狂妄了一些,地位仍旧稳固不可撼动。 “他那个义子杨休更不用说,西山剿匪,结果屠了一个村子?天下平定六十年,闹出这档子事…… 惹了祸就送到讲武堂,说是打算挣个功名,发配到九边磨一磨性子。 这若是父皇没有闭关,他有十条命都没了!” 太子殿下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发出“笃笃”之声。 “殿下若不高兴,压一压杨休就好,正巧这位凉国公义子被个军户压住了,已经传遍天京各坊。” 年老太监揣摩着心思,小心翼翼说道。 “哦,是谁?杨休十八岁入了通脉二境,除开去了六大真统的天骄种,同龄人种,谁还是他对手?” 太子殿下似乎来了兴致。 “一个叫纪渊的小子,才十五岁,辽东军户,现下在北镇抚司当差,做一名缇骑。” 年老太监介绍道: “听说于讲武堂倒拔千斤铜柱,本身射艺惊人,可力挽铁弓五百步外,箭箭命中靶心。 国舅爷家的三公子,前些日子还托我引荐一下。” 太子殿下抬了抬眼皮,轻笑道: “洛三郎?那小子也会求人办事。你收了他多少银子?” 年老太监伸出两根手指,笑道: “二百两。” 太子殿下并不恼怒,点头道: “下次多拿点,我这表弟家富得很,兵部今年军费短缺,差了一部分,过阵子还要去找大舅家求他给点,大舅啥都好,就是钱袋子攥得紧。 至于那个纪渊,人名我记住了,人怎么样,下次有空带来见一面。” 年老太监松了一口气,这桩事算办成了,没白收钱。 忽然! 踏踏踏! 东宫书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禁军甲士立在台阶下,双手呈上一份公文,中气十足道: “钦天监社稷楼三层,来信! 大名府、京华榜变动,纪渊、纪九郎为鹰视之相,位列第十!” …… …… “嘭”的一声,南门胡同里的两扇木门轰然砸落。 昨夜大雨,夯实的黄泥地坑坑洼洼,溅起大片泥泞。 “纪九郎,你的事儿发了!” 严厉呵斥传入院中,带头的是个阴鸷青年。 那袭袍服上金线织就的大鹏鸟头顶火珠、目如日月,端的威严显赫! 纪渊抬头,正好对上阴鸷青年的锐利目光,顿时有种被电光打过的刺痛感。 高手! 至少是换血三境! “敢问是什么事,竟惹得千户大人如此兴师动众。” 纪渊踏前一步,与魏教头并肩而立,淡淡问道。 阴鸷青年的身后,跟着程百户和另外一个生面孔。 门外、墙头、左右邻舍,各有七八名缇骑手持弓弩,对准院中的两人。 这阵仗,跟捉拿造反逆贼没什么区别了。 “纪九郎,不必狡辩,也不用抵抗,随本大人回北衙受审!” 阴鸷青年目光四下扫动,看也不看纪渊,只在魏扬身上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巡视,好似寻什么东西一样。 他得知林碌死讯,心中怒火冲天,几乎要把天灵盖都给掀翻。 并非疼惜一条走狗,而是那枚赤火令绝不能丢! “孟千户好大的官威啊!纪渊是我讲武堂的考生,若无柴掌事的手令,北镇抚司没资格拿人!” 魏扬面色沉肃,浑然如铁塔般的高大身躯挡住去路,对上那阴鸷青年的嚣狂气焰。 “你个连七品都不是的小小教头竟敢拦我?找死!” 阴鸷青年心里头焦急如火,一肚子的戾气无处可发。 看到魏扬不识好歹,直接一步踏出,五指成爪当头罩下! 身形抖动之间,“唰”的一声带起狂猛风声。 好似缩地成寸,一眨眼就冲到魏扬面前。 “摧坚神爪……” 后者心中一凛,反应极快,挪动半步。 肩头筋肉绞缠隆起,两条臂膀使劲发力,震开阴鸷青年的凶悍一击。 “鲸吞气!狂涛劲!你练的是鲲鹏王体!飞熊卫中的精锐?” 阴鸷青年感觉手掌甫一按上去,好似泥牛入海。 尔后,反震的力道如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冲击过来。 两人一触即收,各自向后退了两步。 “你只是换血三次,怎么挡得住我?别给自己找麻烦,闪开!” 阴鸷青年打量了魏扬两眼,冷笑道: “孟千户的官威未免太大了!一无物证、二无人证,就要上门拿人审问!真个不把景朝律例放在眼里?!” 魏扬面不改色,右手背到后面,正声说道。 “纪九郎和林碌有仇,曾在这条胡同发生冲突,自有动机! 况且,本大人只是搜查、审问,又没有定罪,你急个什么?莫非心里有鬼?” 阴鸷青年直勾勾盯着纪渊,他并没有十足把握确认是此子杀人。 但赤火令丢了,总要找个人往前顶住岳丈的怒火,否则怎么甩锅? 林碌那头蠢猪死就死了,还搞砸了一切,简直是废物! “孟千户这是一定要拿我开刀?” 纪渊忽而出声问道。 “本大人说了,只是审问,因为你有嫌疑,必须走这一趟。” 阴鸷青年眉毛扬起,仔细瞧了一下这名声在外的纪九郎,眼中透出几分戏谑意味。 “可孟千户抓错了人,耽误我讲武堂考试如何算?” 纪渊又问道。 “若回到衙门,审问过后发现你并非凶手,那本大人亲自给你赔礼道歉。” 阴鸷青年笑得很是愉快,有种猫戏老鼠的畅快之感。 越是硬骨头,折断起来就越叫人满足。 “当真?” 纪渊眸光闪动,似是别有深意。 “本大人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阴鸷青年有些不耐烦说道。 进了北镇抚司衙门,下了诏狱,你给什么口供,还不是由我说了算! 第六十七章 请秘书郎,观我气色命数 “最后一个问题,敢问这赔礼道歉该怎么算?” 纪渊冷峻的面孔浮现一抹笑容,仿佛好声好气商量一般,态度认真地问道: “我为太安坊讲武堂考生,也算有半个功名在身, 千户大人一定要捉拿回衙门,耽误了大比是其次,脏污了我辽东纪氏为国尽忠的清名,无论如何都不能忍! 在场的众位皆知,我父亲为北镇抚司、为黑龙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家几口人的性命都扔在辽东! 承蒙皇恩浩荡,赐下一身白龙飞鱼服,一口上品绣春刀,日夜供奉在后头的屋内。” 纪渊抬手一指,眉宇之间腾起几分凛然、悲怆,似乎忍受着极大的屈辱和委屈,声音微颤: “千户大人今日说我杀人,好! 要拿我回衙门,也行!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孟千户的官位足够压死好几个纪渊了! 我武功低微、身份卑微,反抗不得,自然只能束手就擒! 但身为人子,却不能顾及父亲、祖辈的名声。 若我辽东纪氏的列祖列宗在天有灵,知晓他的子孙背上杀官造反、知法犯法、蔑视景律等多条大罪,只怕会难以安息! 所以,我当着诸位百户大人、缇骑兄弟的面儿,问一问孟千户! 假如查明真凶非我,你该怎么赔这个礼、道这个歉!? 拿命抵,还是用血偿!?” 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左右围住的缇骑各个倒抽一口凉气,似是为纪渊的胆气感到震惊。 这人不止敢顶撞百户,连面对千户都毫不退让。 他心里头就没装个“怕”字吗? 用命抵!用血偿! 六个字一出口,整个院落就彻底安静下来。 纪渊话语中那股子杀伐气,足以让人相信他不是虚张声势。 “好个牙尖嘴利的纪九郎!” 孟长河眼中的戏谑、脸上的不耐都在霎时间凝固,阴鸷气焰顿时一窒。 他听林碌提及过,说这纪九郎的父亲为北镇抚司立过功劳,一家老小死于德隆商行的追杀报复。 因此被加封百户,特赐白龙飞鱼服,上品绣春刀。 如今,纪渊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意思立即就不对了。 从一场简单的上门捉拿,弄成了陷害忠烈百户之子。 这要传出去恐怕坏了名声,影响风评,成为其他人攻讦自己的把柄与口实。 “孟千户,咱们北镇抚司捉拿人犯,也要讲人证物证,要不就当是个误会,别寒了底下兄弟的心。” 跟随过来的程千里看到时机成熟,站出来给台阶劝道。 他在心中连连赞叹纪渊的临场机变,几声发问就引得孟长河掉进坑里。 这位性情阴鸷的千户大人,本就是想拿九郎撒气,未必真个笃定他为凶手。 现在好了,纪渊先是表明忠烈之子的身份,再流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态度。 反而攻守互换,让孟长河被动起来。 他若是继续抓人,必然要得罪太安坊讲武堂。 甚至于稍微不小心,还会搞得自己一身脏。 “误会?我看不是! 纪渊,你想用情理、大势和公道压住本大人?让我退去?” 孟长河看也不看程百户一眼,眯起眼睛,露出一丝隐晦的凶光。 仿若恶虎扑食,透出强烈的枭悍之气。 “只是提前与大人分说清楚,拿我回衙门也好,丢进诏狱屈打成招也罢,都可以。” 纪渊眸光冷厉,如鹰锐烈,强顶着武道三境换血的压迫感,平静望向身披金翅大鹏袍的孟长河。 “但我辽东纪氏的名声不容轻辱,孟千户要踩我的脑袋,难道还不许泥腿子溅你一身血么?” 孟长河阴鸷气焰浓重,面色泛出寒意道: “难怪林碌两次三番栽了跟头,你的心性和本事,的确胜过那废物太多,是个能成大材的人物。 不过纪九郎,你算盘打得好却漏了一样, 那便是本大人最喜欢折断你这样的硬骨头、好苗子! 任凭你以后如何乘风化龙,平步青云,现在死就死了。 讲武堂若要寻我麻烦,让柴青山来便是了!” 孟长河说话之间,澎湃的气血如奔流大江,滚走四肢百骸。 其沉重之势,好似山峦压下,散发出实质般的可怖威压。 还算宽敞的院子气流扭曲,排荡一空。 仿佛真个有一座险峰拔地而起,挤压着众人的心神。 程百户离得最近,受此刺激,内气翻腾窜动,几欲吐血。 魏教头铁塔般的魁梧身子,猛地晃了一晃。 尔后,很快就重新站定。 宛如一道拦江大坝,挡在纪渊的前面。 “你个换血三次,被伤过根基的废人,何苦强出头!” 孟长河再踏出一步,仿若山峰横移。 一团团无形气流被全身各处筋肉弹抖,震荡得呜呜作响,似狂风骤雨般砸落。 像是十几架投石车一起发动,威势巨大! 他已经是换血六次的境界,真要动起手来,魏扬撑不住几招。 “就像九郎所说,这世上没有你要踩人,人就低头的道理。” 魏扬催动内气,筋骨皮膜齐齐颤鸣。 周身毛孔张开,好似长鲸吸水,吞吐巨浪。 双掌往前重重按出,劲力如一重重狂涛叠加,猛地对撞过去。 轰隆一声! 泥泞地面沟壑纵横,像是被硬生生犁开! 左右两面石灰黄土堆砌的院墙,直接被掀翻倒塌! 咚咚咚咚咚! 魏扬连着退后五步,气力无法收敛,踩出好几个深重脚印。 喉头一甜,带起淡淡的血腥味。 不同于之前的试探,这时再次交手,魏扬瞬间落入下风。 孟长河被天地精气冲刷六次,仅体魄和积累就比他强出一倍。 加之对方学的武功,都是超出上品级别的厉害绝学。 确实棘手得很! “你们一个两个护着他,图什么呢? 讲武堂里出一时风头有何意义,不过易散的浮云,真正的天骄种都在钦天监的那几张榜上。” 抬手压制住了魏扬,孟长河脸上重新显现出那种戏谑、玩弄的愉快神色。 林碌死了,赤火令丢了,岳丈那边肯定要大发雷霆。 倘若那件本命器物找不回来,就得弥补损失。 两个百户空缺位子,再加一个万年县余家庄,差不多才能填这个窟窿。 “孟千户,你还没应下用命抵、用血偿的赔礼道歉之法呢。” 看到魏扬受伤不敌,纪渊跨出一步,与其并肩而立。 右手按住刀柄,内气、血气、精气拧成一股劲力。 青色命数,阴德厚重,上天降福! 我倒要看看运道改易,到底有没有用! “本大人应下又如何?人头在此,你能取走么? 你若不是真凶,那便是我瞎了眼,冤枉了人! 纪九郎,我话撂在这里了,你又该如何洗清自己呢?” 孟长河笑得很是痛快。 腰挺得越直,弯下来的时候就会越难受。 他向来喜欢看人低头俯首,甘愿做狗。 那样才有趣味儿。 “孟千户带来的钦天监秘书郎可以帮我。” 纪渊看向与程百户站在一起的那张生面孔。 对方身着钦天监专属的青白色官服,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感受到纪渊的炯炯目光,他才略微回神,轻声道: “钦天监不会插手北镇抚司办案,少年郎你找错人了。” 纪渊摇头问道: “孟千户请动钦天监练气士,为的不就是沟通阴阳,招出林百户的残魂询问案情么?” 那位气度文雅的秘书郎面色不动,心里想道: “那个死掉的百户就剩下一具焦尸空壳子,别说残魂,连阴气都不见半分,哪能知道什么。” 当然,这番话他不可能明说,毕竟是收了孟长河的好处。 “纪九郎你到底想做什么?与其在这里东拉西扯,还不如乖乖跟我回衙门,如今这座院子里,没人救得了……” 孟长河在一旁饶有兴致说道。 他就像猫用爪子逗弄老鼠。 觉得很有意思。 “我听闻钦天监的练气士,无论是挈壶郎、秘书郎、或者灵台郎,通脉二境的时候都会定目脉,以作观气、望气之用。 还请阁下看一看我的气色,是否在昨夜杀人,双手沾血、冤魂缠身!” 那秘书郎似乎觉着好笑,真是病急乱投医。 他差点就想问,难道你看不出来,我跟这位孟千户才是一伙人么? 特意与孟长河对视了一眼,得到同意后,秘书郎清了清嗓子说道: “那好,我就瞧瞧你的气色……” 他从腰间取出布囊,倒出一支玉瓶。 拔开塞子,点了几滴甘露抹在双眼之上。 随即运转功法,清凉之意遍布眸中。 天地之间,诸般人或物都失去真实形体,化为各种色泽不同的庞杂气流。 练气士的第一门课,就叫望气。 山川湖海有生气、灵气、地气、水气。 妖魔鬼怪有死气、阴气、邪气、黑气。 人也有贵气、福气、霉气、运气……等等。 而气又分颜色,统称为气色。 倘若纪渊真个昨夜杀人,双手定然会呈现血光,透发灰黑之色。 这样的变化,必然瞒不过练气士的双眼。 不过就算没有,收钱办事,他也免不得栽个名头上去。 “纪九郎,让我看看你……你就是……” 秘书郎抬眼看去,面色忽然震骇无比。 因为在浮现朦胧亮光的眸中,陡然升起诸般浓烈色泽! 尤其以一道青光几乎冲出天灵盖,隐约凝聚成祥云一般。 阴德厚重,上天降福! “你就是惊动社稷楼四层灵台郎的那人!” 第六十八章 大势如山,能压死人 “你就是惊动社稷楼四层灵台郎的那人!” 身着青白官服的秘书郎双眼感到一阵刺痛,针扎也似。 脚下更是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 专为观气、望气养炼出来的一双灵目受到反噬,弄得他眸子又酸又涨,眼泪止不住流下。 其余人看得都心中疑惑,莫非这位秘书郎大人家中至亲去世了? 否则,如何能做到无声而哭,极为哀恸? “晋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对待钦天监中人,孟长河态度颇为客气,略有收敛嚣狂骄横的阴鸷气焰。 这帮练气士,个个都身娇体贵,寻找培养不易。 跟太医局的丹师、药师一样,不能随便得罪。 其实,真要捉对厮杀。 宗师之下,十个练气士也打不过一个同境界的兵家武者。 但谁叫钦天监是国之重器,社稷楼是国之重宝。 人家地位超然,高上一等,也是理所应当。 “什么晋先生?在下区区一介秘书郎,从七品的小官罢了, 怎么配得上千户大人一声‘先生’!实在过于抬举我了!” 晋兰舟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皱眉说道。 他心里正后悔着,为什么要收孟长河的好处,跑来掺和这趟浑水。 谁能想得到,这纪九郎竟是早上钦天监社稷楼四层灵台郎所说的阴德厚重之人。 公文折子都送到东宫去了,自己若跟着孟长河一起“陷害”此子,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你……” 孟长河嘴角笑意凝固僵硬,感到难堪。 这钦天监的练气士,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真把自己当成大人物了? 没点修养! “晋兰舟惯会见风使舵,突然转变,莫非是因为……” 忽然,孟长河似是想到什么。 眼中精芒爆绽,恶狠狠望向面如平湖的纪渊。 后者淡淡一笑,拱手道: “敢问秘书郎,我气色如何? 是否双手染血,冤魂缠身,为杀害林百户的真凶?” 你一身血光煞气,至少了结过几十条人命, 手掌其色乌黑,死气、阴气甚重,看样子还灭过几只诡物, 年仅十五就杀人不眨眼,堪称鬼见愁,居然还好意思当面问我? 当真无耻啊! 晋兰舟心里腹诽不已,那张斯文面孔却堆起和蔼笑容,无比笃定道: “这位纪公子头顶三分清气,一看就是满腹的诗书文华, 面色红中带紫,大富大贵, 五官端正,相貌出众,日后必定飞黄腾达, 即便当不起状元才,也得是个探花郎。” 他顿了一顿,丝毫不理会孟长河那阴沉铁青的可怕脸色。 南镇抚司监察百官,北镇抚司巡视缉捕,说出去很是唬人。 但我钦天监上观天象,下定地脉。 一言一行,关乎国运、气数。 论起地位,比你黑龙台只高不低。 晋兰舟不由地挺了挺腰杆,露出几分自矜意味,继续道: “尤为难得的是,纪公子年纪轻轻却宅心仁厚,有好生之德, 你们别看他眉眼冷峻,锐烈似鹰,可实则面冷心善……这样的俊杰之才,怎么可能杀官造反,践踏王法! 依我之见,纯属污蔑、栽赃!” 最后一句话,这位钦天监秘书郎说得是义正辞严! 好似有股子浩然之气,从体内喷薄而出! “多谢秘书郎的仗义执言,相信各位也知道,我和这位晋大人素不相识,没有任何交集, 他既愿意为我证明清白,所说的每一句话,必定都是发自内心,绝对不会有假!” 纪渊一手按刀,一手戟指怒气冲天的孟长河,语气悲愤道: “如今钦天监还我一个清白、也还我辽东纪氏十几条人命才换来的忠烈名声!心中感激不尽! 纪渊始终坚信,天地之间自有正气,朝堂之上定有公义! 纵然有人手握权柄,想要一手遮天, 但就算他再显赫、再威风,也大不过圣人定下的律法!更大不过圣贤立下的道理!” 这番话,纪渊乃是用内气催发脏腑,声音几乎响彻整个南门胡同。 夜色已然渐深,那些关门闭户的左右邻舍,之前见到如同虎狼的大片缇骑冲进巷子,包围四周。 个个都吓得躲进家中,不敢探头,生怕惹上什么麻烦。 可当听到、感受到纪渊那一字一句,其中所蕴含的强烈情绪! 其心之刚正不屈! 其气之勇毅不平! 引得众人生出共鸣! 谁人没有受到小吏欺辱,官衙威吓? 谁人没有遇过恶霸压人,泼皮闹事? 只是平日都默默忍受,只当世道昏暗罢了。 忽地! 不知何处传出一声叫好! “说得没错!景朝莫非没有王法么?任由你们颠倒黑白!” “天京不止北镇抚司一家衙门!五城兵马司!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法司……去这几座衙门的路,我也认得!不信没有公道可言!” “都道官字两个口,上说有理,下说也有理,可到底有理没理,大伙儿心底难道不清楚么?” “……” 一时之间,场面混乱,竟有些群情激愤,声势汹汹的荒唐之感。 这帮外城的泥腿子,哪来的胆子冲撞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 反了天不成! “平小六……” 纪渊嘴角微微翘起,他听出其中有那小子的声音。 虽然他捏着嗓子,换了好几个方向,但瞒不过平日打过交道的熟人。 隐约间,那闹哄哄的动荡之间,还掺杂着“作死”、“赶紧回去”、“娘们见识短”之类的拉扯争吵。 “真是好手段,好心思,好……个纪九郎!” 孟长河没去理会那些刁民非议,他若下令把人都抓起来,明日就要被御史台那帮人参个七八道折子。 那位一心修持武道,突破宗师的敖指挥使盛怒之下,指不定会把自己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身在黑龙台办差这么多年,孟长河很明白一个道理。 有些事平时不上秤没有四两重,可只要上了秤千斤打不住! 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给纪渊留有余地,更不该想着一点点掰断这小子的硬骨头。 倘若一进门就打废魏扬,出手断了此子的手筋、脚筋,卸了下颌关节,将其带回北衙慢慢炮制。 怎么可能会落到这种境地,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进也不得,退也不是! “还是大意了!” 孟长河面色阴晴不定。 无论如何,今夜肯定拿不了人。 钦天监的秘书郎为纪渊证清白,讲武堂的教头挡在身前,连北镇抚司的百户也来劝说。 更遑论带来的一众缇骑都放下弓弩,显然不愿担个为虎作伥的恶名。 莫名其妙,大势就成了。 “世间公道,人心所向,想必千户大人你是不会懂的,当然,也懒得懂。” 纪渊面无表情,平静说道。 “今日你给我长了一个教训,小小的缇骑借势借力,让我这个北镇抚司的千户都束手束脚,拿捏不了你。 哈哈哈,咱们来日方长,以后多亲近亲近。” 孟长河靠近过来,低声说道。 说完之后,他脸上阴鸷之色倏然散去,露出一抹快然笑意。 好似与纪渊冰释前嫌,再无芥蒂。 “既然,钦天监的晋先生这么说了,那就应当是一场误会。” 孟长河扫过魏扬,回头再看了眼程千里和晋兰舟,拍手道: “闹得这么大,实在有些不好,今夜就到此为止,回衙门去吧。”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几张宝钞递给纪渊,作为赔偿。 但不等后者伸手去接,拢共才价值三四十两,由通宝钱庄发行兑换的宝钞就轻飘飘掉进泥泞,被脏水浸透。 “千户大人现在急着要走了?” 纪渊往前踏出一步,把散落的宝钞踩进泥土里,仿佛毫不在意,轻声道: “之前你可是应下了用命抵、用血偿的道歉之法,莫非堂堂北镇抚司的千户,说话如同放屁?” 准备离开,已经走到门边的孟长河面色一抽,额头青筋爆绽,眼中杀机几乎凝成实质。 他缓缓地转过身,像是咬紧着牙齿,一字一句都从其中用力挤出: “纪渊,你别给脸不要脸!” 自己一个千户被缇骑逼退,已经够颜面无光。 这小子还要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那个被孟长河视为泥腿子的辽东少年郎,就那样一动不动立在院中。 身形在浓墨夜色中显得模糊,唯有一双锐烈双眼亮如大星,直视着前方。 他无比坚定、又沉重的问道: “千户大人,是你先要踩我的脸。 现在丢了面子,不应该自个儿弯腰捡起来么?” 第六十九章 是我昏了头,瞎了眼 这一声问,震得众人当场愣住。 魏扬是叹息,好似早有料到。 程千里是无奈,觉得九郎太过冲动。 晋兰舟则是错愕,双眼瞪得滚圆。 一个无品无级的缇骑把一位手握权柄的千户,生生逼到这个地步。 已经够有手段,够有本事了! 传出去,必然名声大噪。 可纪渊竟然不愿意息事宁人,就此罢休! 他还要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 难道真的让一个正五品的朝廷命官,换血六次的三境武者给你抵命血偿! 呼呼呼! 夜风清冷,鸦雀无声。 这下子,南门胡同彻底安静下来。 当众被如此顶撞、羞辱,孟长河脸色铁青,怒极反笑道: “本大人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也配跟我讨要说法? 纪九郎,本大人奉劝你一句,年轻人气不要太盛,否则走不长远。” 孟长河万万没想到,自个儿都让了一步,选择放这泥腿子一马。 对方还敢不依不饶,过来寻他的晦气。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这位孟千户本就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大善人。 他眸光微冷,往前踏出一步。 那身绣着金翅大鹏的千户官服烈烈震荡,扯动方圆十步的滚滚气流,散发出强悍的威势。 六次换血,内外蜕变,武道境界足以傲视院中所有人! “孟千户,我家门是你踹开的,罪名是你指认的,人也是你要抓的, 赔礼道歉这四个字,更是你亲口提出! 怎么到头来,却变成我这个泥腿子不识好歹了?” 纪渊右手按住腰刀,声音平淡却有力。 既然钦天监的秘书郎都见风转舵了,那他不妨再“放肆”一些。 “纵然是口吐莲花,让顽石点头的大德高僧, 满肚子仁义礼法的儒门贤人, 若没有惊天动地的高深修为,谁乐意听他们讲那些大道理?” 孟长河冷笑两声,讥讽道: “纪九郎,今夜任你言辞再锋利,把口水说干,伤得了我一根汗毛么?” 纪渊深吸一口气,他也没奢望孟长河顾及脸面,信守承诺当场自尽。 “世间文字八万个,确实无一能杀人。 但我还有一口掌中刀,可向孟千户问个公道!” 纪渊大拇指往前用力一推,挺直刀身出鞘半寸,流溢出雪亮光芒。 气氛登时剑拔弩张! 在场众人屏息凝神,望向对峙的两人。 衣袍抖动,猎猎作响。 恰似云鹰斗大鹏! 不知谁胜谁负! “老魏,你看重的这小子,年纪不大,却像吃过熊心豹子胆,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程千里走到魏扬的身边,感慨着道。 “你个北镇抚司的百户凑过来作甚?不怕被孟长河穿小鞋?” 身躯如铁塔般的魏教头面无表情,筋骨皮膜细微颤动。 好像拉成满月的一口大弓,蓄势待发! “林碌那狗贼有人撑腰,难道我上头就没人么? 孟长河是北镇抚司千户,徐大人也是北镇抚司千户,我怕他个卵!” 程千里压低声音,没好气说道。 “只不过咱们加在一起,也未必是他对手,不好直接帮九郎啊……” 魏扬粗豪的面庞闪过毅然之色,沉声道: “我自个儿能行,不用你来。 北镇抚司内,以下犯上是大罪,别卷进来了。” 程千里脸色猛地一变,反问道: “魏葫芦你啥意思?瞧不起人?觉得我会怕事?老子也是朔风关杀出来的!” 宽大的手掌轻轻按住程千里的肩膀,魏扬一字一句道: “你有自己的前程,别为我断送。” 程千里额头青筋爆绽,怒气冲冲道: “别人的前程要紧,你自个儿的呢?” 魏扬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却没有再说什么。 蹉跎岁月近十年,哪里还有什么前程,就剩下那一口尚未被世道磨灭的心气了。 这座不大的院落,安静地落针可闻。 纪渊思忖着,他与孟长河之间相隔三十步左右。 纵起身形,全速之下,只需要一息就能跨过。 “一刀……就像斩杀林碌那样! 气力、气血凝练如一,追求极致的快、狠、准!” 百炼刀再出鞘半寸,纪渊周身毛孔闭合。 死死地含住一口内气,任由其奔走四肢百骸。 彷如给炉中添了一把猛火! 其势更烈! “纪渊,你算是本大人见过最有胆气的一个了!” 孟长河面容阴鸷,漠然说道。 他感受到对方喷薄而出的锐烈杀机,催发体内粘稠如汞浆的磅礴气血。 心中却仍然没有想明白,这个小缇骑、泥腿子到底凭什么,敢对千户挥刀? “巧了,孟千户,你也是我见过说话最不算数的一个。” 纪渊淡淡说道。 他可没兴致与孟长河玩什么惺惺相惜。 脊椎大龙抖动起伏,腰身稍微往下一沉,脚下、手腕、腰跨连成一体。 化劈空掌为刀法,当即就要冲杀过去! “谁是纪渊、纪九郎?” 忽有一道阴柔声音自门外响起,正好打断了这一瞬。 众人扭头看去,发现是一位面白无须、身着蓝袍的年轻宦官。 胸口有蟒纹补子,一看便知有官阶品级,绝非宫中的普通太监。 “这位公公,你是哪座……” 孟长河心头一动,开口问道。 “你是纪九郎?” 那位年轻宦官随意瞥了一眼,打断问道。 “在下不是……” 孟长河面皮抽了一下。 他今夜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 被钦天监的秘书郎给怼了一次。 又被一个阉人如此轻慢。 “那你搭什么话!” 年轻宦官面露不快,双手交叠对着皇城方向行了一礼,然后道: “咱家刚从东宫过来,太子殿下邀纪九郎、纪公子前去一会。” 东宫?太子? 孟长河原本那点恼怒,顷刻烟消云散。 他微微弯腰,阴沉脸色浮现笑容,拱手道: “原来是太子近侍,请恕孟某……” 年轻宦官很是不耐道: “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你若不是纪九郎,可否安静些?” 他出宫是办差,并没什么心情与他人打交道。 再说了,太子近侍跟黑龙台相交过密? 这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么! “谁要找纪九郎?能不能让一让,钦天监请他过去一趟! 大名府京华榜第十,鹰视之相,三层楼挈壶郎要为其画像!” 不知何时,门外又多了一位青白官服的古板男子。 他扫过缇骑、百户、千户,最后停在晋兰舟身上,又问道 “秘书郎为何会在此?” 晋兰舟自然不可能说是收了孟长河的好处,所以过来帮他栽赃罪名。 连忙靠近,行礼道: “下官得知四层楼灵台郎发现了一位身具阴德之人,特意过来寻他。” 那位古板男子眉毛一挑,连忙把大名府京华榜抛到脑后,急声问道: “可曾有所发现?” 大名府京华榜从上到下拢共有五十位。 但怀有阴德,受到上天福泽的罕见之人,百万中无一。 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楚。 “呃……正是那位东宫相邀的纪公子,也是钦天监要请的纪九郎。” 晋兰舟指了指立在院中的纪渊,眼中神色很是复杂。 好似在问,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本想搏命的魏教头、本要帮忙程百户,以及一旁吃瓜的缇骑全部都愣住了。 尔后,纷纷看向纪渊! 究竟做了何等大事,才能以一己之力同时惊动了东宫、钦天监? “原来这位就是纪公子,果然一表人才,气度非凡,太子爷正等着你呢。” 年轻宦官看也不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孟长河,态度热络面向纪渊说道。 “既是京华榜第十、又是社稷楼四层灵台郎要找的人,纪九郎务必请去一趟钦天监。” 那个古板男子拱了拱手道。 这就是阴德么? 上天降福? 纪渊呼出一口气,周身紧闭的毛孔倏然张开,气力、气血如潮水般退回体内。 只见他推刀回鞘,轻声道: “公公、大人,我不能随你们走。 孟千户指认小子杀害上官,如今我乃是戴罪之身,于理于法,都要跟他北衙接受盘查。” 晋兰舟面皮抖了一下,心想纪九郎你可真会借势! 适才宁死不认罪,现在就要跟着孟长河回北镇抚司衙门了。 这不是把人架在火上烤! 年轻宦官眼睛眯了一下,似是咂摸出其中微妙。 于是,回头望向那位千户,面无表情道: “要不千户大人让纪公子先去见过太子爷,然后再回来接受北镇抚司的定罪、定案?” 孟长河咬牙说道: “回禀公公,这就是一场误会、一场误会。” 纪渊平静道: “误会?我看不是。 百户身死,人命关天,那么大的案子,怎么能有误会! 孟千户还是带我回去好好查一查,万一……我真的一时冲动,失手害了林百户呢!” 这几乎等于摊牌了。 公然挑衅自己! 孟长河攥紧拳头,指甲刺入掌心,低头道: “就是误会!林碌是喝醉了酒,自个儿撞进火场被烧死的,与纪九郎绝无半分关系。” 纪渊眸子闪了闪,往前走了一步,问道: “那孟千户为何要闯入我家中,兴师动众要锁拿我回衙门审问?” 欺!人!太!甚! 孟长河两眼气得通红,怒火、杀机几欲冲破心胸。 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被他挤出牙齿道: “是我昏了头、瞎了眼,错信了小人,误会了你! 孟某在此说声对不住,还请纪九郎不要见怪!” 纪渊轻轻颌首,似是同意这个说法: “原来如此,那没事了。 孟千户好走不送,下次断案可要慎重,别再被小人蒙骗。” 第七十章 九重高楼,百万之数 夜如浓墨,乌云遮月。 孟千户来得嚣狂,走得仓皇。 任谁都没想到,堂堂正六品的朝廷命官,换血六次的三境武者。 最后还是对一个无品无级的缇骑,服气一境的泥腿子低头认错了。 “九郎,你啊,总能整出一些惊喜来……让人又惊又喜。” 程百户只觉得今夜看了一场大戏,心情起伏如过高山、下低谷,跌宕不已。 “不论如何,最终都杀了孟长河的威风!干得好!” 他朝着东宫的近侍、钦天监的古板男子拱了拱手,以示见礼。 尔后,带着一众云鹰缇骑迅速撤走,离开南门胡同。 “今夜这场凶险,已经过去了。” 魏扬粗豪面庞流露欣慰之色,彻底放下心来。 虽然他不知道纪渊究竟做了什么大事,引来钦天监和东宫的注意。 但只要有这两座大山在,九郎的性命安危自是不用操心。 除非孟长河发了失心疯,拼着满门抄斩也要当即报复。 从那位千户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应该没有这份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骁悍之气。 “魏教头你伤势……” 纪渊关切问道。 适才交手,魏扬不过换血三次,对上换血六次的孟长河,硬碰硬之下,吃了不小亏。 “无妨,忙你的去。” 魏扬摆了摆手。 若非被人伤了根基。 孟长河哪有资格在他面前张牙舞爪。 轻叹一声,浑然如铁塔般的魁梧身子消失在门外。 此前还显得狭小拥挤的院落,顷刻间就变得空荡荡。 “纪公子,这下可以随咱家走了吧?” 年轻宦官稍候了片刻,笑眯眯问道。 能够待在太子身边,肯定不会是迟钝之辈。 刚进院子,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那千户胸怀杀机,那缇骑冷厉锐烈,几乎要当场厮杀见血。 于是,年轻宦官连忙出声喝止,免得耽误办差。 当他得知纪渊身具阴德,乃罕见之材。 更是选择忽略对方那点借势压人的心思手段,反而乐得卖这个人情。 “太子殿下深夜相召,可是有什么要事么?” 纪渊心中有些不解。 钦天监还好说。 他昨夜改易命数。 由白转青。 成为身具阴德之人。 即便被发觉找到也属正常。 东宫又是什么情况? “似纪公子这般福缘深厚,日后定能拜相入阁的俊秀少年,太子爷怎么会不想见上一见!” 年轻宦官阴柔一笑。 别说殿下动了招徕心思。 就连他也想好生与这位纪九郎亲近一下。 毕竟可是难得一见的阴德之材。 俗话讲,祖上积德,子孙后代会有福荫庇护,容易出状元、当宰相。 这个“德”,便是阴德。 按照佛门所说,修善修福,施恩不望报,舍物不图名,来世就能大富大贵。 道门也有类似的说法。 努力斩妖除魔,消除魔障。 可得到上苍青睐,降下一缕德运。 传闻太古之时。 西方婆娑世界有一位佛子,有望继承世尊之名号。 便是千载难逢、万古未有的十世善人之体。 一世不为恶,已经难如登天。 更何况是接连十世,代代为善! 据说,拥有这等体质之人,降生之时异象伴随。 凰鸟、麒麟、真龙等神兽、瑞兽,甚至会主动投来,认其为主。 赤脚踏过地面,荆棘花木不敢伤身,豺狼虎豹望风而逃。 若入密林,有白鹿口衔奇花异草赠之, 若过大河,有老龟心甘情愿背负过之。 完全被天道所钟,大道所亲。 做什么事都能顺遂心意,无往不利。 当然,纪渊只是一道青色命数,并没有这么夸张。 但从中可以知道,阴德之可贵。 谁又会不愿意与这样的“善人”结识,蹭一蹭好运、沾一沾福缘呢? “小子冒昧,敢问钦天监过来寻人又是因为什么?” 纪渊心中一定,转而看向那位古板男子。 后者略作思忖,坦然道: “一是纪九郎你身怀鹰视之相,武骨不凡,已经登上大名府京华榜第十, 正好你身在天京城,无需快马传信。 干脆就请过去画像,每位上榜之人,都是如此。 主要为了观面相、骨相。 二是阴德之材,十分难求,钦天监需要你这样……” 年轻宦官清了清嗓子,咳嗽道: “天色很晚了,纪公子还是先随咱家去东宫吧, 再耽搁下去,宫门就要关了,可不好回来。” 古板男子眉头一皱,反驳道: “东宫位于掖庭,纪九郎无品无级,没个官身,深夜前去恐怕不妥。 公公不如让他先过一趟钦天监,明日一早朝会完毕,再觐见太子殿下。 也就钦天监地位超然,非同一般,才敢从太子手里抢人。 换成其他朝廷大员,早就识趣退走。 “太子爷金口玉言,做奴才的可不好擅自做主。” 年轻宦官说话像是绵里藏针,扎人得很。 “太子殿下就算要见纪九郎,也不急于一时。 天底下的人才尽归朝廷,难道还怕跑了不成?” 古板男子正色说道。 气氛一下子僵住。 “公公,今夜确实有些晚了,在下一介白身,没有官位品级,这时候出入深宫,传出去会惹人非议。” 纪渊适时地出声,缓和两人之间夹枪带棒的言语交锋。 他想了想,大晚上去见那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 出来后,怕不是要被打上东宫的烙印。 “党争、国本……都是天大的祸事,再大的权势、再小的人物,一旦被卷进去,难有什么好下场。” 刹那间,纪渊心念流转。 尽管他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掀不起风浪。 但为了保险起见,最好少与太子、王爷打交道。 “纪公子心细如发,思虑周全,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咱家就顺着你的意思,回去禀报太子爷。” 年轻宦官对待纪渊,自是截然不同的热切态度,轻笑一声,便答应下来。 等到这位太子近侍走远,钦天监的古板男子冷声道: “殿下重用这些不男不女的阉宦,迟早会生……” 晋兰舟吓得打了个激灵,连忙劝阻道: “慎言!慎言啊!”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要万一被人听见,就把太子近侍得罪死了,无异于惹火烧身。 “一时心急嘴快,说了些实话,还请纪九郎莫怪。” 古板男子眉头微皱,颇为生硬岔开话题。 “说了些实话……” 晋兰舟嘴角抽动,面露无奈,感到很是疲累。 难怪钦天监鲜少给这位通会殿的外官交派差事,性子也忒刚直了。 纪渊眼观鼻、口观心,话从耳边过,不往心里去。 稍作整理了一下,就跟着两人出了胡同,上了马车。 钦天监位于皇城外边,并不进入深宫。 即便是这样,纪渊默默留意后发现,由内城开始,再到进东华门。 这架有钦天监徽记的宽大马车,已经连着通过了三道禁军关卡,五道哨岗。 “戒备森严啊。” 纪渊想道。 片刻后。 马车缓缓停下。 “到了。” 古板男子说道。 率先走出。 晋兰舟紧随其后。 纪渊掀开车帘,踩上皇宫才有的青金地面。 一道庞大的阴影笼罩住了他,仰头上看,是一座宛如万丈险峰的九重高楼。 识海内安静不动的皇天道图,倏然绽出华光。 荡漾出一圈波纹,显示出一串令人咂舌的道韵之数。 【七百六十三万四千零二】 第七十一章 我有一个朋友,他想进社稷楼 【七百六十三万四千零二】 看到这一串长长的道蕴。 纪渊喉咙滚动了两下。 眼中透出炽烈之色。 虽然他自诩遵纪守法的好少年。 但此时心中却横生一个大胆的念头。 怎么样才能打劫这座楼? 一次抢不完带不走的话,顺手撬两块青金砖回去也成啊! 皇天道图之内,白色、青色的浓烈光焰汹涌喷发。 犹如通天之柱,照彻数百里之地! 远远看去,好似横亘虚空的庞然大岳,镇压中央! 至于更上层粲然若烈阳的耀眼光芒,其中充斥沉重威压的可怖气息。 纪渊吃一堑长一智,绝不多看一眼。 “一、二、三、四、五层,其道蕴之色,上青下白, 正好与钦天监的官服颜色相同,其中有什么说法?或者巧合吗?” 他略作思忖,忽然喊道: “晋先生……” 走在前面带路的秘书郎停下脚步,回头看到纪渊驻足不动,呆立在那里。 他不由会心一笑,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轻声道: “纪九郎不必诧异,这座楼名为‘社稷’,共有九层,乃是天京城最高之处。 它以五色土为基,五金为脊,玉石山晶为阶, 举国之力耗费巨大,才将其建成。 据说,能够为景朝镇压国运、龙脉。 监正大人就常年在九重楼上闭关修行,推算天道轨迹,把握阴阳变化。” 每个人初入钦天监,亲眼目睹这座拔地而起的九重高楼,都会露出纪九郎这样的神色,晋兰舟早已习惯。 八百里天京,比太和殿还要高的地方,唯有此处。 只是,那俯瞰全城的壮观风光,一般人却也欣赏不到。 “那个,晋先生你误会了,我不是问社稷楼的来历, 我有个朋友想知道,你们钦天监还招人么?” 纪渊一脸诚恳,目光炯炯。 别说四十九丈了,上辈子几百丈的高楼他都见过。 当然,未必有如此豪奢大气就是了。 “呃,怎么? 纪九郎对天象、星相、命理、奇门之术感兴趣?” 晋兰舟心中惊了一下。 你一个辽东军户,北镇抚司的缇骑,讲武堂考生,怎么会想着进钦天监? 这地方虽然清贵,但也苦闷啊。 哪里有拜相封侯,为官做宰来得痛快舒服。 况且,你纪九郎也不像个读书人啊! “不是我,是我的朋友。” 纪渊纠正道。 “哦,你的那位朋友精通星宿历法么? 或者了解四季农时? 实在不行,钻研命数易理, 把什么《三垣论》、《紫微斗术》、《定盘风水杂谈》都吃透了也行。” 晋兰舟边走边问道。 “一概不通。” 纪渊倒是毫不尴尬,理直气壮回答道。 他这等出身,能够识文断字已经很不错了。 指望博览群书,学问渊博,上知天文、下晓地理。 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我那朋友很会作诗。” 纪渊补充道。 他满肚子的文华锦绣正愁无处释放。 只等一个做文抄公的机会出现! “纪九郎别说笑了,吟诗写词该去翰林院,钦天监不看重这个。 咱们这儿,主要分为外官、内官两种职司。 前者负责撰写公文、拟就奏折; 内官待在社稷楼,每日与星宿、古书打交道, 偶尔摆弄诸般仪轨,日子枯燥得很。 前者还好,能落个清闲。 后者就惨了,白天睡觉,晚上观星,整天埋头苦读浩如烟海的杂书残篇。 一年到头睡在社稷楼、吃在钦天监,连……婚姻大事都解决不了,孤独终老。” 晋兰舟一脸怨念,颇有几分入错行的诉苦意思。 像极了纪渊上辈子遇到过的那种,劝人千万别学医、学法,深受其痛的前辈。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女色如刀,红粉骷髅, 哪里比得了头顶的星辰日月,万古不变,依旧如常,令人沉醉不已!” 古板男子适时地插话,十分认真说道。 晋兰舟面皮一抽,他可不觉得那庞杂星宿有何迷人之处,转头道: “总而言之,你那朋友若想进钦天监,没些专长学识,恐怕只能做个刀笔吏或者打杂。” 纪渊仍旧不死心,继续问道: “难道社稷楼的诸多练气士不会收徒么? 我朋友天资横溢,未来有宗师之姿!”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稍微夸大了一点点。 七百多万的道蕴! 哪怕就在钦天监外面蹭一蹭,不进去,所得好处也绝对不小。 晋兰舟似是觉得好笑,无奈道: “六、七层春夏秋冬四位正官修为深厚,掌握道法,只有那样的神仙人物才有资格传授绝学。 我们这些秘书郎、灵台郎、挈壶郎, 大多都专研一门,道法、道术的层次低微,远远谈不上精通,更遑论传承。 纪九郎,我劝你……那个朋友收起心思吧。 武者收徒,在乎心性、出身,天赋反倒是其次, 再平庸的武骨,熬上二十年,也能把外炼、内炼修到大成。 可走练气士这条路,道法、道术,学不会就是学不会,练不成就是练不成, 任你耗费再多心血,照样门槛都迈不过去。 要不然,怎么会有三千年前,百家尊武这一说法呢。” 武道于末法时代盛行,不正是因为其挖掘自身,打通人体的天地之桥。 比起儒、佛、道等诸子各家,更能适应天道变化么。 念及于此,晋兰舟挺直腰杆, 言语之间颇有几分自得,多少带着一点优越感。 毕竟,身为社稷楼三层秘书郎的他,自然算是登堂入室。 “好的,感谢晋先生解惑。” 纪渊拱了拱手,心中感到可惜。 晋兰舟的言下之意,明显是不好看自己有练气士的天赋根骨。 的确如此,他一身横练筋骨,雄浑气血,怎么看也不像是白衣飘飘、超凡出尘的陆地神仙。 纪渊跟着两位钦天监中人,很快来到通会殿。 虽是深夜,里面仍然灯火通明,亮堂无比。 “人已带到,早些弄完, 别耽搁了时辰,让人家归不了家。” 通会殿内,早已坐着一位年老画师和一位文官。 前者为人画像,后者登记书册。 分工明确。 “邵掌殿,不如今夜就让纪九郎在钦天监歇下,四层楼的陈雍、陈灵台郎,还想见他一面。” 晋兰舟低声提醒道。 “陈灵台郎专门研究天象,同样是元天纲命数之论的拥趸, 他注解《天髓法》一书已经八年,似纪九郎这样的阴德之材百万中无一,怎么能错过。” 古板男子沉吟了片刻,点头答应道: “既然如此,那就把纪公子安排在东厢房,切勿怠慢。” 他执掌通会殿,大小在钦天监外官当中算个人物。 “请纪公子端坐于此。” 年老画师指了指相隔不远的那条圆凳。 “请纪公子报上生辰八字。” 文官提笔问道。 …… …… 社稷楼四层。 一位着青色官服,两鬓微白的中年男子凭栏远眺,望向通会殿方向,目光好似跨越空间。 片刻后,他眉头微皱,心想道: “都说身具阴德之人,皆是相貌庄严,须眉长厚,心慈面善。 此子头顶青气充盈,如凝冠冕,眉宇之间冷峻杀伐,一双眼睛锐烈如鹰,分明是权臣、将星之相。 哪里像是积德行善之人?” …… …… 最近看到不少读者老爷吐槽我短小,更新慢,好吧,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其实是个触手怪,一两万字洒洒水,三四万字轻轻松松的那种。 只是为了保持新书期的进度,以及迫于编辑的压力,一直努力压抑着我体内的洪荒之力。 下周上架,看我怎么悄悄地惊艳所有人就完事了! 叉腰.jpg 第七十二章 灵根之说,请为我看相 因为晋兰舟的一番话,纪渊便在钦天监外殿的东厢房睡下了。 一夜无话,直至天光大亮。 “到底是中枢之地,藏风聚水,暗合格局,让人心神清爽。” 翌日,纪渊早早起来。 周身毛孔吞纳呼吸,带动气血运行。 随着服气功夫日益精深,他对身体的掌控也更加入微。 换做一般人,其实察觉不出来其中的差别。 “南门胡同的气更浊、更杂?此处更清、更纯?” 纪渊拧了拧眉头,出门正好见到那位面容古板的邵姓掌殿,随即问道。 “确实不错,纪公子倒是敏锐。 钦天监的布局乃走九宫,定四方,开辟灵眼,镇压气脉,正适合练气之用。” 邵掌殿轻轻点头,随即仔细解释道: “天地之气,本就分清、浊。 其上为清,其下为浊。 一者蕴含灵机,一者夹杂阴秽。 太古年间,以及更早以前, 仙道修士餐风饮霞,创出炼炁之道。 后来逐渐演变正道练气、魔道练煞。 再到如今的百家尊武,气血为王。 彼此之间谈不上高下之分,不过随之天道变化,岁月变迁,从而……演化、适应、传承。” 纪渊挑了挑眉,心想道: “钦天监中人,果然都有几分真学识。” 他只是问了一句天地之气,这位邵掌殿就能引经据典。 将其作为一个引子,串通了太古、上古、近古的修行体系变化。 可见平日用心钻研,以致于随手拈来。 纪渊渐渐听得入神,书局里卖的经史子集,市面流传的武功秘笈,可不会提及这些“常识”。 “今日真是受益良多。” 他由衷地拱手致谢,旋即感慨道: “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方为自然之道。 人亦如此,万族亦如此, 修行,更是如此!” 邵掌殿古板面庞微微一动,反复琢磨“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八个字,咀嚼其中意味。 “纪公子说得精辟,寥寥几字,胜过我千言万语。” 若非深有体会,哪能说出这样发人深省之言。 念及于此,他不禁有些惋惜,纪渊有这样的见识和理解。 学文的话,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 “过奖了。” 纪渊笑道。 “这是一盒气血散,内服外敷都好使,有壮体之功,也有疗伤之效。 纪公子登顶大名府京华榜,劳烦你过来画像登记,这是钦天监的一点心意、也是一份贺礼。” 邵掌殿从大袖之内取出一方巴掌玉盒,递了过去。 “分内之事,何必这么客气。” 纪渊也不推辞,大方接过。 钦天监出手就是不凡,气血散价值几何,且不去说。 仅这玉盒,拿去也能换个几吊钱。 “咱们用完早食,再去见陈灵台郎也不迟,正好多聊一下太古炼炁、上古练气的不同之处。” 邵掌殿平时醉心学问,加上性情刚正,也就是俗称的“杠精”,根本无人愿意与之交流。 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求知若渴的纪渊,哪里能够放过。 两人便如干柴烈火,一拍即合。 “陈灵台郎都等久了,你们怎么还在闲谈! 一顿早食,硬生生吃了一个时辰!” 最后是晋兰舟过来寻人,方才结束了令双方都感到满意的“学术探讨”。 “邵掌殿对于太古见闻、上古文化钻研精深,令人佩服!” 纪渊真心实意道。 经过这次聊天,他对于这方世界的大致轮廓更清晰了一些。 太古仙道,上古正道,再到如今的气血武道。 玄洲天地的修行环境日益衰退,形成了“末法之世”的共同认知。 仙佛绝迹,神话凋零。 只剩下百家尊武,儒、佛、道三座山头划分出来的武道五重天。 服气、通脉、换血、真罡气海、先天宗师。 以及虚无缥缈的神通之路! “现在似纪九郎你这般好学之人当真不多,我平日待在钦天监通会殿,若再有什么疑难,过来问我就是。” 邵掌殿一本满足,轻舒了口气。 多久没有体会过这样酣畅淋漓的感觉了? 胸有千万卷,却无人知、无人说,何其憋闷。 幸而得遇纪九郎! 别过轻易被刷了一波好感的邵掌殿,纪渊与晋兰舟来到辟邪殿。 其中空旷悠远,两旁墙面密密麻麻摆着竹简、玉简等物。 顶上时而传出机括转动,滑道摩擦的细微声音。 “纪九郎,请坐。” 殿内堂上,端坐着一位青色官服,两鬓微白的儒雅男子。 左右两端,分别立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天真童子。 从长相来看,陈灵台郎年轻时应当颇为俊逸风流,能迷倒不少闺阁少女。 即便岁月不饶人,沉淀下来的气质也如醇酒,一品就醉。 “见过灵台郎。” 纪渊平视拱手道。 以社稷楼的内官级别而言,除去跑腿的属官,秘书郎最次,灵台郎居中,挈壶郎最上。 用黑龙台南北镇抚司类比,大概就是晋兰舟为小旗,这位儒雅男子为总旗。 总而言之,地位都比纪渊高。 “你不用拘束,随意即可。” 陈灵台郎嘴角含笑,轻声问道: “我听晋秘书郎提起,纪九郎你想进钦天监做一名练气士?” 纪渊从容自若,席地而坐。 钦天监推崇上古之风,殿内并无桌椅,只有低矮案几。 “不错,我虽是初入钦天监,并未接触过练气士,但从小就对天象星相、风水玄理、奇门易数颇有兴趣。” 纪渊言之凿凿,说得认真。 “哦?纪九郎你可知天上有多少星宿,分别落于何方,又代表何意?” 陈灵台郎饶有兴致问道。 “在下不知。” 纪渊先是摇头,尔后又道: “但可以学。” 陈灵台郎哑然失笑,稍稍收敛表情道: “纪九郎,我知道你得罪了北镇抚司的千户,又恶了凉国公府, 只不过钦天监是清静之地,向来不插手朝堂斗争、也不关心俗世恩怨。 这座社稷楼上可通天,下可入地,唯独不能为人遮风挡雨。” 他以为纪渊表现得这么热切,是想要借钦天监的名头、练气士的身份,去挡一挡外面的明枪暗箭。 其实,阴德厚重之人,无论去哪里都会很受欢迎。 即便真个进钦天监,放着沾沾好运、蹭蹭福气,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最多不传授道法、道术,挂个名罢了。 可陈灵台郎并不喜欢,纪渊这种机心过重的功利表现。 “那就作罢,当我从未说过好了。” 纪渊心如明镜,大概猜到陈灵台郎的心思变化,却未分辨什么。 他若是解释,反而显得刻意。 况且,自己想进钦天监, 本就目的不纯,只为了薅一薅那七百万的道蕴。 “纪九郎你也别恼,世人皆知,练气士的门槛高,并不好进, 即便学了几分道法、道术,宗师之下,杀伐手段弱得很,根本不是同境界武者的对手。 你天生的横练筋骨,堪称兵家大材,未来可期,何苦缘木求鱼。” 陈灵台郎接着宽慰道。 纪渊有些无奈,他兴之所至动了入钦天监的念头,并没有说一定要达成。 社稷楼的庞大道蕴,到底出自何物、出自何人,自己还未弄清楚。 即便当了练气士,也不敢说一定就有所收获。 “晋秘书郎相信也跟你说过,练气士很重天资,也就是上古时期所谓的‘灵根’。 就像你们讲武堂入门之前会称量骨相,测试武骨一样。” 陈灵台郎似是担心纪渊被打击到,继续喋喋不休道: “比如晋秘书郎,他就是‘乙木灵根’,从幼年起就与草木亲和, 成年后自行领悟了一门‘小灵植术’,能够加速植物生长,常被太医局请过去培育灵药、灵草。 再比方我,为‘癸水’、‘戊土’双相灵根,能召风雨,破山石。 听起来很厉害,实则让一个换血武者来操弄大气,出拳轰击,也可以做到这些,就是费力不少。” 纪渊开始还嫌啰嗦,后来就当增长见识了,任由陈灵台郎像和尚念经一般唠叨。 “现在释怀了么?” 半刻钟后,气度儒雅的陈灵台郎问道。 “多谢大师……多谢灵台郎指点,我已经完全放下了。” 纪渊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故意问道: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在下其实也具备‘灵根’?” 陈灵台郎愣了一下,尔后大笑摆手道: “绝无此种可能! 武骨与灵根同有,这等天骄之体,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再说了,纪九郎你若具备灵根,早就应当显示禀赋,展露不凡。 敢问你有何特长?” 我的特长是特长。 纪渊本想这么答上一句。 考虑到钦天监是人家的地盘,最好收敛一点。 于是,他灵光一闪,忽然说道: “不瞒灵台郎,我其实生有一双灵眼,每到特殊的时候,它就会变得鲜红,其中似有勾玉转动。” 陈灵台郎眉头一皱,半信半疑问道: “有何用处?” 纪渊正色道: “能为人看相算命,从未错过。” 陈灵台郎嗤笑一声,当即认为这纪九郎胡吹大气。 相术何其深奥? 许多练气士苦心精研一辈子,充其量懂了一个“看”字。 至于“算命”二字,内行人深知分量之重,提都不敢提。 不通天象星相、不懂奇门易理的辽东军户,竟然好意思说,他会看相算命? 江湖术士招摇撞骗的把戏,放在钦天监表演,这不是班门弄斧么? “那好,纪九郎,请你为我看上一看!” 第七十三章 道术用法,社死的灵台郎 “那好,纪九郎,请你为我看上一看!” 陈灵台郎双手一张,大袖飘动,气势不凡。 他今天倒要瞧瞧,这位身具阴德、鹰视之相的北镇抚司纪九郎,到底能整出什么新鲜把戏来! “看相自无不可,但卦金却不能少。” 纪渊神色从容,毫无半点惊慌,好似底气十足。 “这是行规,灵台郎应该明白。” 陈灵台果断答应,回了一个“好”字。 对于那套生有灵眼,会看相算命的说辞,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自己乃是三品练气士,再清楚不过山、医、命、卜、相,这玄门五术的深奥繁杂。 仅看相这一块,粗分下来就有面相、骨相、气相三种层次。 其一是看脸算近日吉凶身体状况,为下乘。 其二是摸骨断生死福祸,为中乘。 其三是观气色、气数测人生际遇,为上乘。 如果再把面相细分,从五官开始,眉、眼、耳、鼻、口,都有各自的门道。 这里面的学问之深,绝非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能把握得住。 至于算命? 号称“卦半仙”的元天纲,人家也只是十次八九中,绝不敢放言自己从未错过。 “无知者无畏,越是外行人,越不晓得天高地厚,说起大话就越狠!” 陈灵台郎轻叹一声,似笑非笑道: “你可需要布置什么仪轨,取用什么器物? 钦天监内别的东西不多,这些必不会少。” 纪渊端坐下首,轻轻吐出两字: “不用。” 紧接着,他眸光泛起波动,莫名有种深邃气息。 只是那双眼鲜红,浮现勾玉的奇异场面,却未曾出现。 “装模作样。” 陈灵台郎摇头一笑。 江湖术士的唬骗伎俩。 先要把架子摆足,才好冒充高人,取信愚夫愚妇。 “青白之色,还好、还好,不会受到反噬。” 自从在洛与贞身上吃到亏后,纪渊变得更加谨慎。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缓慢展开,如画卷抖动。 诸般命数并非一次呈现,而是逐步显露。 “三条青色,九道……” 纪渊心中微微惊讶。 这位陈灵台郎不愧是钦天监社稷楼三层之人,除却没有成就命格,其命数评价比洛与贞还要胜过一筹。 很是不俗! 【陈参】 【命数:水德(青)、推衍(青)、和光(青)、良师(白)、授业(白)、算学(白)、博闻强记(白)、惧内(白)、谢顶(灰)】 【评价:三青五白一灰,乙上之资】 “怎么?纪九郎可看出什么端倪?” 望着面露异色的纪渊,陈参嗤笑一声,语重心长道: “年少轻狂、一时逞强在所难免。 你终归是缺少磨炼,性子不够沉稳,这才会口出妄言,下次不要再犯了。 须知道,欲成练气士,灵根必不可少。 但玄洲天下亿兆生灵,一直都是武骨者众,灵根者少, 因此,当今大世, 气血为王,武道称尊! 一条大道,若不能为万民同修,也就谈不上‘大’字。 练气士这条路,太小、太狭窄了。” 对于这些话,纪渊只当耳旁风。 并非听不进人劝,而是这位陈灵台郎着实太爱讲道理了,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难怪他有良师之命数! “其实从陈灵台郎的面相,我已经推断出了一些有趣秘闻。” 纪渊嘴角微翘,屈指轻轻叩击桌案,发出“笃笃”之声。 “可若当众说来,恐怕会损伤你的颜面。” 还在虚张声势! 陈参心头带着一丝怒气,心想这纪九郎也太嘴硬了。 于是他大袖甩动,沉声道: “陈某人一生行事坦荡磊落,无不可对人言之事! 纪九郎,你放心说!大胆说!尽情说!” 显然,灵台郎对自己的品性操守很有信心。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讳言了。” 纪渊叩击桌案的动作倏然一停,抬头道: “陈灵台郎家中应有一位严妻主内。” 陈参面色微变,眉头皱紧,脱口问道: “纪九郎打探过我的虚实?” 他所迎娶的那位妻子出身高门大族,性格飒爽强势,做事雷厉风行。 平日里家中大事由陈参做主,小事交给妻子决断。 当然,家中有妻如此,必定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我与灵台郎第一次见面,此前连钦天监大门往哪边开都不清楚,何来打探二字?” 纪渊嘴角噙着笑容,好似胜券在握。 “只这一件,算不得什么。 陈某人的家事并非什么隐秘,社稷楼中的许多同僚都知道, 我与拙荆琴瑟和谐,惧内之类的玩笑话也说过不少次。” 陈参沉吟片刻,仍旧怀疑道: “这不足以证明纪九郎你的本事。” “还有一事,相信极少人知,但不好明说。” 纪渊脸色颇为古怪,望向坐在上首的陈参。 仔细看去,端的是一位气度儒雅、风流倜傥的中年男子。 可只要想到,那微白两鬓、浓黑乌发有可能都是假的。 他就有些绷不住。 “但讲无妨!” 陈参眯起眼睛。 “灵台郎可能不懂药理,我听人说桑树叶、姜片,取其汁液涂抹头上有生发的功效。 像是蔓荆子、何首乌煎水服食,也能调理改善……” 陈参闻言眸光紧缩,面色大变,身子往前一倾,急切问道: “当真?” 尔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暴露了什么秘密! “陈灵台郎,下官忽然想起手头上的卷宗归档还未完成,告辞、告辞。”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晋兰舟连忙起身,拱手说道。 不等陈参同意,整个人就闪出了辟邪殿。 他一边快步而走,一边努力维持着脸上表情。 “向来有美男子之称的陈灵台郎,竟然是秃子?哈哈哈哈!” 笑声轰响,隐约传进殿内。 陈参无奈叹息一声,这个消息落进晋兰舟的耳朵, 用不了几天,钦天监上下都会知道。 自己翩翩美男子的形象,恐怕是保不住了。 “连这等秘事你都能推断,看来你对面相确实颇有研究。 要知道我这发套,乃是聘请巧匠制作, 犹如易容面皮,贴合头颅,严丝合缝,一般人根本瞧不出异样。” 陈参垂头丧气一脸悲痛,索性也不再隐瞒。 摘下发冠与头套,露出两边稀疏,中间锃亮的圆滑头顶 事实证明,再儒雅的气质、再俊逸的长相,都挽救不了谢顶秃头。 纪渊努力抿紧嘴唇,忍住不让笑意扩大。 “你刚才说得那些方法,其中一些我都试过,没什么大用。 太医局的药师说,我是早衰之症,无药可医。” 陈参语气辛酸道。 他自诩相貌出众,当年纵横欢场从无失手。 直到二十六岁那年,一觉醒来枕头上大把的头发脱落,从此沦为谢顶之人。 自那以后,陈参修身养性,再也不入青楼。 “倘若药石无救,那为何不让晋秘书郎施展道术?” 纪渊思维不同于常人,突发奇想。 这一下问倒了陈参,他眼中忽然升起一抹亮光,半是期待半是怀疑道: “晋秘书郎的乙木灵根,是可以加快药草植物生长……对人体发丝也能行?” 纪渊肯定道: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道术、道法之用,未必要拘泥于条条框框。” 反正你已经秃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第七十四章 我妻子冰清玉洁,我岳父刚正不阿 陈灵台郎确实是有涵养的人物,即便被纪渊当众揭穿谢顶秃头,也没有恼羞成怒过多计较。 反而因其一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霍然起身拱手致谢。 此前,陈参从未动过要把道术、道法运用到这方面的稀奇念头。 但被纪渊一语点破,诸多思路就纷呈而来。 对他而言,解决早衰谢顶,乃最紧要的头等大事。 毕竟,越是这等自诩风流、气质相貌不俗之人,越在乎形象如何。 天底下男子的两大痛处,无非就是上面和下面、大头跟小头。 只要有一样不行,便就难受不已。 由于秃头带来的压力,陈灵台郎心气衰弱。 家中夫纲不振,地位低下,已经快要影响到夫妻敦伦。 若不及早解决,后院怕会起火。 “这是卦金。” 陈参重新戴上发冠、发套,端正仪态,取出一只玉瓶放在桌案上。 “纪九郎,老实说我仍不信你身具灵根、生有灵眼, 但事实摆在面前,容不得怀疑。 你相面之术的确厉害,能从气色断家宅、五官看病症。 这一瓶养灵液是太医局上品药,经过数十种药草熬炼而成,滴入眼中,可滋润双目,洞穿幽冥,拿去。” 屈指一弹,玉瓶飞射落到纪渊掌心。 “至于进钦天监一事,我会上报给挈壶郎,请他一起商议再做决断。” 陈参思忖了片刻,从袖中摸出一枚精巧玉牌,轻声道: “这是社稷楼内官的凭证,可以保你通过皇宫外城几道关卡,进到钦天监来。” 纪渊接过说道: “多谢灵台郎。” 同为景朝两座重地。 钦天监比黑龙台给人的观感要好上许多。 感觉等级阶层没有那么森严。 整体风气比较随性。 “这大概就是暴力机关和文职部门之间的区别。” 纪渊如此想道。 “被这么一耽搁,差点忘了正事。” 陈参忽然一拍额头,正色道: “晋秘书郎应当与你说过,我注解元天纲的《天髓法》,研究命理之道已有七八年。 阴德之材极为罕见,我打算请秘书郎、挈壶郎,为你仔细地相面、摸骨、断命。 好对照古书记载,看是否真的与元天纲所说一般,阴德福缘,累积世代,神异非凡。” 当参考标本? 纪渊眉毛一扬,并未立即答应: “灵台郎准备何时弄? 今日下午、后日中午, 分别有讲武堂两场考,松懈不得,恐怕没空。” 陈参自然清楚武举大比的重要,随即点头道: “那就定在一旬之后,如何? 那时候天京三十六坊的武举人名额都已公布,纪九郎你也能腾出空闲。 我不会让你白干,愿出三百两银子作为酬劳。” 纪渊心中一动,倒不是被区区钱财打动,单纯只为了结交陈灵台郎这个朋友。 两人说定,各自散去。 走出辟邪殿,离开钦天监之前,纪渊回首看了一眼那座九重高楼。 “七百多万道蕴……要是给我改易命数该多好。” 他暗自惋惜。 那枚赤火令提供的千点白色道蕴已经被挥霍干净。 进阶【善终】,拿到【阴德】这条青色命数,最后回报远大于付出。 如今有钦天监、太子东宫两张护身符。 任凭孟长河胆子再大,睚眦必报,一时半会也不敢动手报复。 “接下来就是拿下马场围猎、车轮擂台两场考。” 纪渊呼出一口白气,想到自身的八条命数,内心稍微安定一些。 “不知道杨休那厮成了命格没有?那条【狼顾】可否给我拓印炼化?” …… …… 内城,宣武门的一座大宅子。 脱下金翅大鹏袍、换上云纹白袍的孟长河神色阴郁,推开练功密室的沉重石门。 昨夜一场激烈对峙,最后结果让他颜面扫地,仓皇离去。 纪渊一个无品无级的缇骑,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神通, 竟然搬得动钦天监、东宫两座大山,硬生生逼着自己低头认错! 大庭广众之下,百户、缇骑都看见了、听见了。 之后哪怕明面上无人提及,私底下肯定疯传闹哄。 “纪渊!纪九郎!这笔账迟早都要你百倍偿还!” 孟长河恨得咬牙切齿,狰狞面色浮现一抹阴狠。 他本来的感受是既憋屈、又无能为力。 因为无论是太子殿下、亦或者钦天监练气士。 两方之中哪一个,自己都得罪不起! 倘若纪渊真能攀上与之关系,孟长河这辈子也不可能再找回场子,了结恩怨。 “可惜,泥腿子哪里够得上高枝。” 身为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他要查谁简直再容易不过。 连夜翻了名册、卷宗,搜罗线索,确定无误。 纪渊祖上三代都为辽东军户,称得上出人头地的唯有二叔纪成宗,目前担任南镇抚司一名总旗。 十几年如一日,从未立过什么功劳,攒下什么资历。 “并非出身好,那就是本事强!” 孟长河眯起眼睛,迸射一缕凶光。 “家传武功就一本《铁布衫》的辽东军户,堪堪步入服气一境的小卒子,哪来的通天本事能惊动太子爷?” 排除掉那些不可靠的猜测,只剩下纪渊根骨出众、天赋异禀这个答案了。 念及于此,孟长河磨了磨牙齿,眼中流露憎恶之色。 他生平最痛恨生来卓绝,风姿超脱的天骄种! 凭什么? 自己不够努力么? 数十年的勤奋修持比不过顶尖体质、资质的天才妖孽一朝之功! “太子爷若是看中了纪渊的潜力深厚,那就好办多了,只要坏了他的武举人功名,这枚棋子就失去了价值!” 孟长河平复心绪,盘算着计划。 “到时候,再硬的骨头也任由我拿捏! 这口气,撒不出去本大人憋得慌!” 边走边想,来到后院。 当看到婢女、下人扎堆侯在外边。 孟长河眉头一拧,阴鸷气焰腾地窜起,喝问道: “个个守着院门做什么?不懂规矩!府里头这么多事……” 声音戛然而止! 等到孟长河几步跨进院门,看到偏厅里端坐着一位大红锦袍的威猛老者,立刻住嘴。 那人须发皆张,精神矍铄,犹如昂扬雄狮,散发出可怕气势。 “长河,你脸色为何这么难看?莫非是见到老夫的缘故?” 中气十足的沉厚声音响起,威猛老者的目光扫视过来。 唰! 好似锐烈刀锋斩过,孟长河浑身一震,两腿发软,当即跪倒下来。 蜕变六次的澎湃气血,面对威猛老者如撑天之柱的霸道心神。 显得那么脆弱单薄,一戳就破! 开辟气海的真罡四境! “小婿……拜见泰山大人!” 孟长河好似想到什么,双手猛地攥紧,脸色涨得赤红。 两眼之中的怒色、寒光,几乎化为实质。 “你弄没了老夫的本命器物,还被一个服气境界的年轻缇骑给挫了威风锐气,成为北镇抚司的一大笑柄,大大丢了我严家的脸面!” 威猛老者饶有兴趣把玩着桌上的茶杯,平静道: “长河,家法家规当前,老夫该怎么罚你才是?” 北镇抚司内,堪称后起之秀、风头最劲的三位千户大人。 周行风,西山府广元商行的大少爷,幼凤榜名列第十三。 徐应求,父亲乃前天云山庄之主,后投靠朝廷,其本人幼凤榜十五名。 至于排名最后的孟长河,是金刀严府的上门赘婿,幼凤榜第二十二。 既是赘婿,自然就没什么地位。 更何况,他这位岳丈,位列潜龙榜三十七名,号称“断命刀”,早已步入气海真罡四重天。 孟长河六次换血的武道境界,连在对方面前挺直腰杆的底气都没有。 “小婿知错了,还请泰山大人开恩! 林碌已死,赤火令必然落到纪渊手中,我会想办法……” 威猛老者眼底闪过不耐之色,打断道: “他一个服气境界毫无背景出身的缇骑、军户,凭什么能抹掉老夫温养的本命器物? 前夜,赤火令系于心头的那点感应,已经彻底消失! 不声不响做成此事,那人绝对是个高手! 所以啊,长河,别随便拿个无名小卒糊弄老夫!” 啪! 那只捏在手中的茶杯甩了出去! 粘稠气浪轰得炸开! 带得整个院子都晃动了一下! 孟长河肩膀一歪,剧痛袭来。 那只青花瓷般的茶杯,完完整整嵌进身体。 既没有破开一个杯口般的血洞,也没有撕裂那条胳膊。 这般妙到毫巅的劲力把握,当真恐怖! “泰山大人,一个百户位子,一座万年县余家庄的产业! 小婿甘心献上这两样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孟长河倒吸一口冷气,勉强受住这一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凉地砖上。 “你有这份心,老夫很欣慰。 对了,锦娘呢?我的好女儿怎么没见出来迎接?” 威猛老者起身问道。 “泰山大人你答应过……” 孟长河脸色大变,猛地抬头。 “嗯?” 威猛老者眼神不悦,踏出一步。 只是气血扯动风流,便好似层层惊涛骇浪拍砸而下。 咚! 孟长河瞬间像癞蛤蟆一样被按进地面,动弹不得。 “老夫说得是,你若能坐上北镇抚司的指挥使,从此再也不踏进后院一步。 长河,你这才只是千户,就要赶岳丈走了?” 威猛老者瞪着眼睛问道。 “小婿不敢!锦娘……她在卧雨轩休息!” 纵然已经体会过很多次,孟长河仍然心如刀割。 眼中血色遍布瞳孔,几欲滴落。 “老夫先去探望一下宝贝女儿,今夜就在你府中过夜。” 威猛老者转身而走,轻飘飘丢下一句话。 “继续跪着,等我完事之后再起来。” 第七十五章 南衙吃瓜,南门赠马 纪渊一路出了钦天监,本来是要去太子东宫。 接人的马车昨晚就停在外面,宫里的小黄门也等候良久。 但因为跟陈参东拉西扯看相断命,耽搁了一阵子。 等到纪渊离开皇宫外城,见到那位小黄门后, 却得知太子殿下临时有事,无法面见。 好像是昔日八大家的江湖余孽勾结化外之民,大举进犯朔风关,惊得朝野震动! 兵部、五军都督府、以及黑龙台南北镇抚司全都炸锅了。 九边之事,向来不容轻忽。 此时,太子殿下正忙着召集内阁、调动六部。 自然不会有闲心会客,招徕人才。 “也好,真进了东宫的大门,说不定麻烦也就跟来了。” 纪渊思绪发散,想起二叔曾经提及过的三位藩王。 燕王,怀王,宁王。 皆是心思深沉、手段不俗的明主之才。 一个战功彪炳,镇守一方,深得谭文鹰这等兵部大员拥护; 一个天资横溢,大儒首徒,被上阴、稷下两座学宫视为传承之人; 一个贤名远扬,声望隆重,仅门客就有三千之众,民间称之为“八贤王”。 加上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以及闭关不临朝的圣人。 共有五条真龙在世! “难怪坊间盛传这么个说法,要是五人不同代,可保景朝国祚千年不衰。” 纪渊慢悠悠穿过长街。 这趟收获不小。 得到出入钦天监的腰牌, 顺便搭上社稷楼陈灵台郎。 若能迈过练气士的门槛,学习命理之道,可以更了解皇天道图,以及命数变化的深层奥秘。 “当然,对头也多了一个,除了凉国公府的杨休,加上孟长河,还真是债多不压身。” 纪渊打东门出去,眉头微沉,不禁想道: “换做我是孟长河,该如何做?” 前世养成的职业习惯,让他会下意识去思考他人的行为逻辑。 “一个阴鸷嚣狂,手握权柄,自视甚高,做事不太顾及后果的狠人,他受了辱,能忍得住么? 会不会冒着得罪太子,抄家灭族的风险,也要报复我? 还是忍一时之气,再做打算?” 念头纷杂之间,不知不觉来到外城,纪渊回首望了两眼。 内城的繁华再盛、风景再好,终究也不属于他。 毕竟,自己买不起那里的宅子。 “九郎!九郎!” 刚过一道城门,纪渊忽然听见有人叫喊。 循声看去,正是身着斗牛服的二叔。 “可算等着你了!” 纪成宗牵着一匹黄骠马靠了过来。 “二叔寻我何事?” 纪渊惊讶问道。 “你勇斗孟长河的那桩事,已经在北衙传开了! 一大清早点卯都没弄完,我就被几位同僚拉去,各个都张口问我,纪渊、纪九郎是不是我侄子! 哈哈哈,我说,这太安坊能有第二个这么出息的辽东九郎吗?!” 纪成宗先是脸上带笑的夸赞,尔后心有余悸的提醒道: “不过,以后尽量收收桀骜性子,人家可是千户,真要收拾你也不难!” 纪渊点头道: “让二叔担心了。” 嘴上这么应承,实际如何做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无须见外了,咱们老纪家就你一条独苗,我肯定得时刻惦念着! 才知道你被钦天监带走,我连忙就赶过来了。 九郎,我不像你爹那样有本事, 这些年始终没混出什么名堂,走门路、使银子,才勉强补了一个总旗。 你能走到这一步,二叔我没帮上什么忙,靠的是九郎你自己够争气、不认命。” 望着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的少年郎,纪成宗半是感慨、半是欣慰道。 “你当时硬要留在北镇抚司,我只当你年少气盛,咽不下这口气,不愿意低头服输。 心里头其实怕得很,总担心你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后来听到你入讲武堂,还拿了头名,我是真的高兴! 逢人便说,这是我侄子! 还摆了一桌请同僚吃酒,因为这事儿,被你婶子念叨了好一阵子。” 纪渊耐心地听着二叔絮絮叨叨,嘴角噙着笑意。 有人关心自己,总归是一件暖心的好事。 “这匹黄骠马是我专程从兵部牧监借来的,下午围猎小考, 讲武堂给的马,那都是西南马,个子小,毛发长,耐力强,但跑不动。 那些将种勋贵,家里都养了上等良驹,你肯定会吃亏!” 纪成宗颇为得意,抖了抖手里的缰绳,笑道: “你别看小家伙羸瘦没肉,它有个绰号就‘透骨龙’。 哪怕吃饱,肋条也显露在外面,跑起来如风一般,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纪渊心头淌过一丝暖流。 二叔表面上说得轻松,可景朝马政严明。 牧监上头是太仆寺,从三品的衙门,直属兵部衙门管辖。 想打通这层关系,借出一匹好马,并没那么容易。 “多谢二叔。” 纪渊也不客气接过缰绳,摸了摸黄骠马头顶上那撮白毛。 “都是自家人,应该的。” 纪成宗爽朗笑道。 “对了,二叔你在南衙办差,消息最为灵通。 可知道北衙千户孟长河的底细?” 纪渊眸光一闪问道。 搬开林碌这块大石头,又来了另一位重量级。 杨休还好,只是与他天生犯冲,未必伤得到自己。 真个说危险程度,孟长河要更高。 “我就猜到你会问这个,早上过来的时候特意打听了一下。” 纪成宗面色凝重,仔细说道: “他本来不叫孟长河……孟三狗才是真名。 老家在南河府,其父是某个富人家的佃户,娘亲死得早。 家里七八口人,养不活他,干脆就送到铁匠铺做学徒。 长到十三四岁,他攒了一笔钱拜到外城的金牛武馆学拳。 没过几年,金刀严府整顿武行,要立规矩,拿人开刀,砸了几家的招牌。 金牛武馆就是其中之一。 姓孟的见风使舵,隔天就跑到严府开的英略馆做了一名杂役。 大概混了几年,不知怎么就入了断命刀严盛的法眼,给收为关门弟子,改名为孟长河。 自此傍上大腿一飞冲天,谋了官身进到北衙,一路从小旗做到千户。 还娶了严盛的养女,当了金刀严府的乘龙快婿。” 纪成宗不愧是南衙中人,把人连根带叶挖得清清楚楚。 “出身贫寒?上门做赘婿?” 纪渊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有了这两个标签,感觉孟长河瞬间多了几分主角相! “难怪他在北镇抚司骄横嚣狂得有些过头,这应当是内心极度自卑的一种掩饰。 姓孟的该不会每天回到府中,都要给自家娘子倒洗脚水,然后还被扇耳光吧?” 纪渊莫名生出这样的奇怪念头,尔后心头一震,察觉到一个不为人注意的细节: “养女?严盛没有子嗣么?金刀严府后继无人?” 纪成宗摇头道: “严盛那老匹夫早年醉心武道,熬到三四十岁才娶妻,加上他婆娘又过世得早,只留下一名养女。 所以别人都羡慕孟长河那厮走了天大的好运,只要严盛一死,整个金刀严府就要改归他了! 一份百年家业唾手可得,当真是老天爷不开眼!” 虽然说上门赘婿说出去不体面,容易让人看轻。 但隐忍个十几年、二十年,便可以继承金刀严府。 摇身一变,成了财雄势大的一号人物,换成谁肯定都愿意如此。 再说了,严盛那养女长得也不差,就是有些痴傻。 当初招婿,严府的门槛都被踏平。 最后被孟长河踩了狗屎运,做了严盛的女婿。 “赘婿啊,多半是人前显贵,人后受罪。” 纪渊甩掉脑袋里的多余杂念,他这人就喜欢吃硬饭,软饭粘牙! 别过二叔纪成宗,他牵着那匹黄骠马返回太安坊南门胡同。 还未走进巷子,插有通宝钱庄旗子的宽大马车就出现在眼前。 上次接纪渊去小丹会的那个青衣小厮态度恭敬,拱手道: “我家三少爷晓得九爷下午要参加讲武堂的马场围猎,特意相赠一匹‘呼雷豹’! 这马是龙驹,有一丝龙子血脉,长一丈,高八尺,叫声如若虎吼,如惊雷,曾咬死、踹死过好几头猛虎! 宝马配英雄,正好交给九爷这等人物!” 一顿吹捧下来,听得纪渊面皮抽动,暗自想道: “其实吧,这硬饭有嚼劲,那软饭也挺香,为何要做选择,全都要就好了!” 第七十六章 西山围场,官道比斗 纪渊轻轻瞥了一眼,那头别名“呼雷豹”的龙驹,长得确实神异。 白身黑尾,头顶生角,颌有息肉。 长一丈,高八尺,高大雄壮。 整个威风凛凛,栓在胡同巷口,很是瞩目。 “代我谢过你家三少爷!” 纪渊心想这口软饭是送到嘴边上的,不能怪他没志气。 用前世例子作类比, 二叔纪成宗等于借了自己一辆奔驰路虎充面子, 洛与贞则是直接送了一辆顶级超跑当礼物。 这位三少爷出手之阔绰,已经到壕无人性的地步了。 要知道,对于武道盛行的玄洲天地,异兽坐骑、神兵利器、上乘武功,皆是供不应求的稀罕宝贝。 一头良驹宝马,在那些将种勋贵看来千金难求。 更何况是异兽龙种! “还好洛三郎心里只有杨休的未婚妻,要不然我都怀疑他其实是馋我身子!” 洛与贞这么舍得下本钱,纪渊也不装模作样故意推辞,安心受下这份人情。 大不了日后再还! 他最初目的就是争到武举人的功名,哪怕林碌已死,仍旧如此。 一匹能买下内城三座宅子的龙驹呼雷豹,可助自己成功考过马场围猎,而且省心省力。 纪渊没理由回绝! 骨气这种东西要分人分场合。 遇上轻贱自己的,当然要昂首挺胸,免得被小瞧。 碰见真心实意结交的,姿态就不必摆得那么高,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人祝九爷马到功成,再夺头名!” 青衣小厮奉上一句吉祥话。 “洛三郎今日去不去考?” 纪渊心中轻叹一声,抬手打赏半吊铜钱过去。 能吃上一顿有酒有肉的大餐了! 心疼! “三少爷已经跟讲武堂的柴掌事说了,把登记册子上的名姓一笔勾销掉。 少爷还说,只要有九爷在,杨休注定出不了头,没他什么事儿!” 青衣小厮颇为欢喜地接过半吊钱,乐呵呵道: “差事办完,小人急着赶回去复命,这就告退了。 对了,九爷,这头呼雷豹烈性如火,不好降伏,你可得小心。” 纪渊点了点头,倒也不意外。 自古以来,名马神驹的历任主人, 要么是气吞山河的盖世武将,要么是胸怀天下的真龙之命。 寻常人别说骑乘,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呼雷豹,过来,我给你取个更响亮的名字怎么样? 乌骓?赤兔?爪黄飞电?” 纪渊左手牵着黄骠马,右手伸过去摸呼雷豹微微突起的峥嵘头角。 冷厉眸子紧紧盯过去,血光煞气忽地散发出来,加之【气勇】命数,凝聚成莫大的精神压力。 “咴!” 呼雷豹似是感到不安,喷了两声响鼻。 它被仔细照料、精心豢养,早就渐渐通了灵性。 纪渊故意升腾的杀伐之气,以及胆魄勇气, 极大地震慑到了呼雷豹,那双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动,化为简单的念头。 这人,惹不起! 本来难以驯化的野性和暴烈,一下子就收敛消失。 长长的马脸上露出一丝乖巧,很是机灵地低头, 任由这个可怕的主人抚摸突起的头角,油光水滑的雪白皮毛。 “好马儿,真听话!” 纪渊满意地一笑。 手掌按在马头上揉动着,像是撸猫的肚皮。 这匹龙驹的年纪应该还小,呼吸之间有种蓬勃的生机。 体内气血十分强盛,完全不逊色于内炼武者。 “四蹄健壮如精铁浇铸,筋肉饱满无一丝赘肉, 单说体力、气力,十个服气一境的也比不上,日行三千里都轻易而举!” 纪渊发现从牧监借来的黄骠马,接近呼雷豹的时候,不断地往后退,好似惧怕一样。 “看来洛与贞没有胡吹大气,这匹好马儿的确有一丝龙子血脉。 难怪说它呼声如雷,可镇压万马,令猛虎退避!” 举手投足之间,降伏一头龙驹。 纪渊心神微沉,引动识海内的皇天道图。 煌煌如日的古朴画卷倏然抖动,映照命数。 【呼雷豹】 【命数:龙种(青)、雷吼(白)、吐烟(白)、踏云(白)、食肉(白)】 “一青四白……等我道蕴充足,迟早让你进阶成真正的龙马。” 纪渊贴着呼雷豹捋顺着皮毛,搁心里头画着大饼。 …… …… 午时刚过,未时一刻。 经过连绵两日的凄风冷雨,今天总算放晴。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正是出城游玩的好天气! 踏踏踏! 烟尘滚滚,如龙飞扬! 只见官道之上,十几个锦衣玉袍,挽弓佩刀的王孙公子纵马飞驰,奔腾而过。 景朝律例,凡是在天京城内纵马,当街踩踏百姓者。 要被斩首示众,全家下狱,亲属流放三千里! 故而,哪怕再纨绔的世家子弟,再骄横的将种勋贵。 也没见过谁有天大的胆子,未经许可就敢于闹市快马加鞭,嬉戏胡闹。 但到了官道就不一样。 可以尽情撒欢! “宋家大郎的青鬃马好生漂亮,这场围猎怕是要大出风头!” 为首的锦衣青年端坐马背,挺拔身形随着良驹四蹄踏动上下起伏。 仿若人马合一,显示出了精湛骑术! “哪里比得过周公子这头追风马!能日行一千,夜行八百,当世少有的良驹!” 狂风呼啸,稍微落后的宋家大郎声音凝成一线,丝毫不乱。 可见他五脏六腑的内气精深,功夫到家。 “咱们今日干脆较量一下!比个高低,定个名次,如何? 省得以后你怀仁坊与我永兴坊谁也不服谁!老是斗来斗去!” 胯下骑着追风马的周公子大笑说道。 “好呀!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周兄有雅兴,我宋云生岂会退缩! 怀仁坊的诸位兄弟,你们可愿意相信宋某人!赌我能胜!” 锦衣青年抖动手中马鞭,鼓足内气喊道。 “大郎威武!” 缀在后面的七八骑皆为怀仁坊讲武堂考生,自然捧场,轰然应诺。 “不愧是京华榜上十三名的玉麒麟! 宋大郎,此去西山围场二十里地,看谁先到!” 周公子好似胸有成竹,两腿一夹马腹,追风马再快两分,几乎化为残影。 “一言为定!” 那位绰号“玉麒麟”的锦衣青年抖动缰绳,声若洪钟响彻官道。 两帮人马气势汹汹,战意熊熊,宛如长龙摆弄,搅动好大阵仗。 两旁的过路行人,商队马车纷纷避开,不敢挡路。 如今,外城十二坊的讲武堂考生都聚集在西山围场。 那些将种勋贵铆足劲要扬名天京! 他们以一坊为团体。 互相结伴成队。 像什么宋云生和周公子,便是本坊讲武堂的领头人物。 “哈哈哈!宋大郎你的青鬃马,似乎跑不过我的追风!” 周公子笑声得意,抛落而下。 “周子安你好深的心机,居然使诈! 你给追风马喂了什么灵药、灵草? 竟然让它通了灵性,学会如武者一般吐纳呼吸!?” 宋云生仔细观察良久,忽然喝问道。 他发现周子安胯下坐骑,飞奔之间,鼻孔喷出一长一短两条白气。 这分明就是武者内炼的呼吸之法! “前几天偶得一株五百年份的化血草,便给追风吃了! 宋大郎,这场比斗是我永兴坊胜……” 周子安志得意满的畅快之色还未维持多久,脸色就猛地一变。 咚!咚咚!咚咚咚! 马蹄如雷震,轰动官道! 烟尘扬起,滚滚如龙,飞快接近过来! 刹那之间,一道雪白残影从两匹快马当中穿过。 彷如蛟龙乘云驾雾,风驰电掣! 卷起的气流似刀割面,硬生生把周子安的后半截话堵在嘴里。 “那是……什么?” “刚才,有人过去了?” “好快的速度……” 宋云生勒住缰绳,青鬃马缓缓停下。 他瞪大眼睛,望着已经看不清的那骑背影,连连呸了几下,吐出泥土沙粒。 “骑这么快作甚?万一撞到行人怎么办?当真没点风度! 是吧,周兄?” 周子安也是一脸恨恨,点头附和。 两人都很默契,彼此没有再提比斗之事。 心里都在想,那到底是谁的马? 第七十七章 赤炭火龙,狭路相逢 呼呼呼! 猛烈劲风拍打在脸上,刀子也似。 纪渊刚开始低伏在马背上,整个人彷如腾云驾雾,驭风而行。 他左右张望,只见官道两旁的树木良田飞快倒退,一闪即逝。 可见速度之迅猛! “好马儿!呼雷豹,跑得再快些!” 纪渊抖动缰绳,胯下的龙驹直似化为电光,猛地激射而出。 他不禁感慨,得亏自己内外大成,体魄坚固。 否则,哪里遭得住冷风割面的这份罪。 换成其他人,坐在呼雷豹的马背上,任其撒开四蹄肆意纵飞。 别说张口说话,怕是连口鼻都难以呼吸,当场就要被颠簸甩下! 随着劲风愈发强烈,纪渊渐渐适应直起身子。 起伏、运力之间,人与马好似合二为一。 “难怪朔风关的飞熊卫精锐最低都要换血境界, 没有足够的气力、勇力,怎么驾驭得了铜皮铁骨的赤血龙马!” 纪渊感慨道。 这时候,若给他一杆铁枪长槊。 即便面对一位通脉二境的武者挡路,纪渊也有信心将其斩于马下。 人借马势、马力,实在太凶猛了! 尤其是呼雷豹这等龙驹,骑乘于马上,陡然发起冲锋,完全能令人战力暴涨数倍! 唯一的缺陷可能在于闪转腾挪不够灵活,容易受制于人。 “长于辽东,加上朔风关的磨炼,我骑术谈不上精湛,却也不差。 最妙的是龙驹通灵,根本无需什么技巧,自会与主人配合。” 纪渊轻轻扯动缰绳,呼雷豹当即收住四蹄、放慢速度。 适才激烈飞奔了一阵子,眨眼间跑出十里地。 可这头龙驹说停就停,神态悠闲,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似是还没尽兴。 腰腹后腿一团团饱满筋肉稍微收缩,连一丝汗迹都没有,果然是日行三千里的悠长体力。 龙驹之名,当之无愧! “刚才官道上好像有一群人在骑马比快? 可惜呼雷豹跑得太急也没看清……” 纪渊骑马缓行,没过多久就到了西山围场。 此处在天京城郊,方圆有几百里之大。 虽然算不上雄伟险峻,但因为山林幽深,风景甚好。 且猛兽成群,异种遍地,从而被朝廷圈起来做秋狩、冬猎的场地。 每年武举大比,外城十二座讲武堂都会借用西山围场,作为考试之用。 至于内城二十四坊? 人家什么身份? 自是去大名府南苑的木兰围场。 那里地方更宽广,开辟七百里之荒地豢养飞禽走兽,移植奇花异草。 传闻其中还豢养了数十条蛟龙,也不知真假。 圣人临朝的时候。 时常会带着太子、藩王一众皇室宗亲前去围猎。 据说,每次都是燕王出尽风头,胜过其他几位兄弟。 甚至赢得圣人“此子肖我”的隆重夸奖! 这让燕王一党士气大振! 哪怕太子册封、入主东宫,他们依然不肯死心,觉得还有转机。 抵达山脚下设立的一处官衙,纪渊翻身下马。 还未迈过门槛,便听见既亲切又亲近的招呼声: “纪兄!好久不见,甚至想念啊! 这头呼雷豹可还满意?” 洛与贞仍旧是一身贵气十足的锦绣华服,头戴银丝抹额,手里捏着一把玉骨折扇。 配上那张俊俏脸蛋,十足的翩翩佳公子! “习武之人,谁会不喜欢宝马良驹。” 纪渊洒然一笑,摸了摸呼雷豹的顺滑皮毛。 “也是,我家中大兄、二哥,他们都看上了这匹龙驹,为此差点还动手打上一架来决定归属! 幸好我灵机一动,直接把它送给纪兄,免得两位哥哥伤了感情!” 洛与贞洋洋得意,脸上好似写着“机智”二字。 你可真是个好弟弟! 纪渊嘴角一抽,不禁有些心疼洛大郎、洛二郎,沉声道: “洛三郎相赠的这份大礼,纪渊铭记在心,必不会忘!” 现在欠下的人情,日后迟早会还。 他已经搭上了钦天监,进入了东宫视线。 不再算是籍籍无名之辈! 洛与贞摆手笑道: “大家都是朋友一场,不必说这些客套话。 纪兄你若能今日再压下杨休一回,狠狠折了他的面子,小弟我就感激不尽了!” 家里印钞的有钱阔少,因为看上人家未婚妻,然后找人断他前程? 听上去多少有些像是反派行径! “这样说来,我岂不是成了为虎作伥的打手?” 纪渊嘴角微翘,无端想道。 “洛三郎既然弃考了,怎么还会到西山围场来?莫非要看这场热闹?” 洛与贞大方点头,侧身往官衙里头乌压压一片的人马瞥去,轻声道: “天京外城十二坊,但凡不超过二十五岁,外炼层次以上,有不错出身家世的年轻武者,如今都集中于此! 英才汇聚,各显手段! 这种好戏怎能错过! 对了,其中领头的好几个人不容小觑,待会儿我给纪兄介绍一番。” 纪渊早已习惯洛三郎的跳脱活泼,以及消息灵通。 他略微点头,牵着呼雷豹,转头去到后院一排排宽敞干净的马厩。 “好威猛的龙驹!” 接待的马夫先是赞叹一声,尔后面带惧色,根本不敢靠近高大雄壮的呼雷豹。 倘若惹得这匹神马不高兴,抬起前蹄,一脚就能踹死自己! 这等龙种异兽,生撕虎豹不在话下,可不能随便触碰! “安分一些!” 纪渊转头喝了一声。 原本趾高气扬,不愿让马夫牵住缰绳的呼雷豹顿时垂头丧气,露出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 “哈哈哈,纪兄好手段,这才交到手里多久,就驯服了呼雷豹的暴烈野性。” 洛与贞颔首轻笑。 要知道,他那两位哥哥好吃好喝精心伺候着,都没换来这头龙驹正眼相待。 “这小家伙其实很乖。” 纪渊搓揉着呼雷豹头顶峥嵘独角,像是逗弄宠物。 一丈长、八尺高的雄壮龙驹,在他面前成了小猫小狗。 “都道是神物择主,纪兄少年英雄,配这头呼雷豹再合适不过!” 洛与贞越看越满意,好似做了一笔大赚特赚的生意。 “龙驹有灵,不喜凡夫俗子。 再说了,这头呼雷豹不吃草料,它只吃肉, 而且还要喝烈酒,与寻常的马匹不一样。” 讲到这里,洛与贞似是早有预料,拍了拍手。 跟在后头管家模样的白发老者,连忙命人抬上来一块十几斤重的新鲜兽肉,又在马槽里倒了几坛子烈酒。 “这家伙吃得都不比我差了。” 纪渊再次感叹世界的参差,以及自己的贫穷。 按照呼雷豹这个吃法,他恐怕是骑得起、养不起。 “纪兄嫌麻烦的话,不妨放在拙园,反正有人伺候,要用的时候知会一声,自有人给你送去。” 洛与贞满不在乎道。 真是豪横! 纪渊笑了笑,没有给出答复。 等武举大比一完,他迟早都要搬家,养在洛与贞始终不是正事。 买个大宅子,雇几个马夫,顿顿有肉餐餐有酒,实现吃喝自由。 这大概就是纪渊近期的小目标。 “外城十二座坊的讲武堂,家里养着名马良驹的,并非只我一人。” 洛与贞见状也就不再提及,转换话题道: “安业坊的董超,他父亲是禁军统领,曾经被圣人赐下一匹斑豹铁骅骝,也是异兽血脉,非凡了得! 还有通义坊的薛霸,他那头抱月乌龙也是上等良驹,品相极佳! 另外就是怀仁坊的宋云生,永兴坊的周子安,一匹青鬃马,一匹追风马,勉强也能入眼。” 洛与贞如数家珍,最后眼神微微凝重,正色道: “最后,便是杨休! 凉国公征战沙场,怎么可能会没有好马。 这一次,我听说杨榷把他心爱的赤炭火龙驹借出来了,纪兄你千万要慎重。 传闻那匹马神骏无比,彷如武者会吐纳呼吸,且带一丝灵根之气,四蹄飞扬,聚火踏焰……” 还未等洛与贞说完,纪渊眯起眼睛,望向骑乘赤炭火龙驹,直闯官衙马厩的杨休。 “洛三郎,这西山围场猛兽成群,颇为危险,往常考试会死人么?” 他忽然别过脸,轻飘飘问道。 第七十八章 弓与刀,天策与螣蛇 洛与贞闻言愣了一下,压低声音道: “纪兄你这样会不会有点太嚣张了? 杨休已经通脉二境了,他做事向来不顾及后果,咱们还是低调一点为好。” 西山围场考校骑射,诸多考生深入猛恶丛林,狩猎凶兽妖魔。 这并非毫无风险,自然会有人伤亡。 圣人之所以设下武举大比,根本目的就是给予寒门贫户进身之阶,保持王公贵族尚武风气。 若不经过血火磨炼,如何攀登武道高峰? 就像再好的神兵没有开锋,也只是一块沉重死铁,显示不出应有的风采。 生死当前,最能砥砺自身心性。 因而,后面两场考。 围场斗猎,擂台斗阵,皆有流血送命的可能。 “深山老林的狼崽子一直都很记仇, 它一旦吃了亏、受了伤, 只要不死,迟早要上门报复。” 纪渊面色平静,右手按住腰刀往前踏出一步。 他很清楚杨休的性情,这位凉国公义子,好似披着人皮的饿狼,有股子蛮横野性。 无论自己退避三舍,亦或者得寸进尺。 此人都不会善罢甘休!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生犯冲? “纪兄言之有理,咱们输人不输阵!” 洛与贞也往前走了一步,同纪渊并肩而立。 杨休头戴乌金冠,着红袍软甲。 其人端坐在马上,一双眸子如碧磷鬼火,阴气森森,居高临下望了过来: “纪九郎,这些时日我可是心心念念惦着你呢! 许久未见,你武功似乎又有进境!” 也许是晋升通脉二境,凝聚第一条气脉,武道更进一步。 这位凉国公义子那身凶悍的气焰收敛许多,竟然透出些沉稳意味。 “我仍在服气一境打转儿,哪里比得了你凝聚气脉,跻身二境。 不过,还是那句话。 择日不如撞日,杨休,你要再没事找事。 今天我正好有空,可以送你去投胎! 这一次,可有国公府的护卫救你?” 纪渊咧嘴一笑,显得很是和善。 他做人做事,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反之,亦然! 从一进门开始,杨休就直勾勾盯着自己。 那种赤裸裸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 很显然,两人结下的梁子,毫无调和可能。 “纪九郎,你怎的就如此自信?” 杨休眼睛眯起,一线凶光若隐若现。 “犹记得,咱们头一回见面在讲武堂内院。 当时,我内炼大成,你不过外炼层次,便敢弯弓射杀于我! 后来胡同巷子狭路相逢,你堪堪内炼大圆满,而我已经服气养身,你毫不犹豫拔刀就要杀人。 如今,我凝聚气脉,迈入武道二重天! 纪九郎,这都差了一个大境界。 你何来的勇气,觉得自己能与我再斗一回?” 似是感应到主人胸中的浓郁杀机,胯下的赤炭火龙驹躁动不安,鼻孔喷出灼热的吐息。 四蹄刨动,丝丝缕缕的火焰萦绕,把官衙马厩铺就的地砖踩出焦黑痕迹。 “好神骏的龙驹!” “凉国公当年就有一头赤血龙王马,乃是半龙之身,腾飞上天,入云下海,踏火海过刀山,如履平地!” “这匹火龙驹,应该就是其血脉!” “真是千金难求的好宝贝!” 其余各坊的将种勋贵交头接耳,零零散散待在官衙外边抱团看戏。 天京内外两座城,多少世家子弟? 各个都想着出头、扬名! 互相之间发生磨擦结仇结怨,在所难免。 只是这杨休凶名昭著,比较出挑。 打得过他的人,压根不想招惹, 打不过他的人,实在不想得罪。 堪称神憎鬼厌! 今天居然蹦出一个与之针锋相对的生面孔! 当真稀奇! “这人莫非就是太安坊的讲武堂头名?纪渊,纪九郎?” “嗯,近二十年唯一敢跟咱们争功名的泥腿子!” “不知道该说勇气可嘉,还是不知死活……” “莫要小瞧人家,京华榜第十,鹰视之相!已经让杨休吃了两回瘪了……” “呵,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得。” 诸多目光争相射来,注视着官衙内对峙的两人。 神色各异,心思不同。 “哈哈哈,杨休亏你好意思说! 既然我纪兄外炼能斗内炼,内炼能压服气,那服气怎么就杀不了通脉?” 洛与贞“啪”的一下打开玉骨折扇,不住地冷笑。 可惜他言语之中,底气不是很足,失了几分气势。 毕竟谁都知道越境而战,以弱胜强。 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原来是洛……三郎啊!” 杨休斜睨了洛与贞一眼,先是愣了一下,尔后才恍然想起,鬼火似的双眸寒意更重。 “今天难得碰面,特意奉劝你一句,最好离娉儿远一些! 没了出身什么都不是的一条纨绔,也想让娉儿对你另眼相看? 下次再被我瞧见你纠缠娉儿,小心撕了你的脸!” 他话音还未落地,通脉二境的气血如炉,散发滚滚热力席卷四方。 那些内炼层次、服气一境的讲武堂考生纷纷退后几步,避开杨休的锋芒。 西山围场的将种勋贵,就属他武道境界最高,气血、气力之强,傲视全场。 “杨休,我也奉劝你一句,今日你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这场围场骑射咱们就可相安无事。 但若你非要来招惹,跟我耍一耍, 那你我之间……且看谁更有手段!” 纪渊身子横移,不慌不忙挡在洛与贞的面前。 扑面而来的炙热气息打在身上,仿若怒涛拍岸冲刷礁石。 一步未退! 此时的纪渊,身怀八条命数,横练武功大成。 加上掌中长刀,胯下龙驹,处于最巅峰的状态。 一条气脉的林碌杀得,杨休就杀不得? 他心念流转,大拇指抵住刀镡,往前推动。 “纪九郎,你放心,咱们说好了擂台上分生死,何必心急。 西山围场,大家各走各路。” 察觉到纪渊的果决态度,杨休克制住在此处动手的强烈冲动。 缰绳一抖,赤炭火龙驹调转马头,大摇大摆出了官衙马厩。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散。 官衙里那几位负责迎接的小吏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这些将种勋贵各个出身显赫,如同小祖宗一般,根本得罪不起。 “多谢纪兄伸出援手。” 洛与贞拱手说道。 “就算没有我,杨休也不敢动你。 他是疯狗,却不是蠢货。 得罪你这么一位皇亲国戚,凉国公怕会亲手扒了他的皮!” 纪渊回头看向那位管家模样的白发老者,表面垂垂老矣,如风中残烛。 但那种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比起孟长河只强不弱。 杨休狠话放得厉害,真要伤了洛与贞一根汗毛,很大可能性命难保。 “咴!” 后边大快朵颐的呼雷豹慢腾腾挪过来,那双铜铃大的眼睛眨动不已,盯着走出官衙的赤炭火龙驹。 “怎么?见到母马就把持不住了?色胚子!” 纪渊拍了一下呼雷豹的峥嵘头角,笑骂道。 他刚才瞥了两眼,那头赤炭火龙驹皮毛像是上好缎子。 行走之时,宛如烈火飘动,十分醒目。 放在世间母马中,应该能算倾国倾色之姿。 “咴咴!” 呼雷豹扬起前蹄,然后围着纪渊跑动两圈。 “别急,跟着我,天底下好看的漂亮母马迟早任你挑选。” 纪渊张口画着大饼,摸着兴奋不已的呼雷豹,悄声道: “不过待会儿可别输给那头赤炭火龙驹,否则人家瞧不上你,怎么会愿意跟你走。” 呼雷豹连连点头,长长马脸露出人性化的激动表情。 彷如精铁浇铸的四只蹄子用力刨土,好似迫不及待就要一展雄风。 旁边的洛与贞看得一阵无奈,那可是凉国公之子杨榷的爱马。 既有龙种血脉,也有灵根之气。 平常养在私人马场,自个儿都舍不得骑。 倘若被呼雷豹拐走污了身子,扬榷大概要被气得吐血三升。 …… …… 一炷香之后,未时过半。 外城十二坊的讲武堂考生皆已到齐,清点名册无误,众人被带到一方视野开阔的宽敞校场。 那些世家子弟、将种勋贵按照不同讲武堂各自抱团,唯有纪渊和杨休两人分别而立,显得颇为扎眼。 因为之前考校射艺的那场风波,太安坊考生刷下去一大批,人数最少。 剩下的几个,既不愿意跟随杨休,也不想靠近纪渊。 “不知道有什么好傲气的? 往前推个一甲子,满朝的朱紫公卿,谁不是泥泞里打滚的平头百姓? 我姓洛的勉强沾上圣人的关系,都没自持身份,他们倒好意思做出羞于纪兄为伍的样子。 难怪我二哥说,越是没底蕴的,越看重自个儿和别人的出身,恨不得天天把祖上当过大官的事儿挂在嘴上。” 洛与贞早早地占住近处的一座山头,俯看下去,眼底掠过轻蔑之色。 “爬得稍微高一些,便容易自视甚高,不愿意与凡俗等同,这也是人之常情。” 管家模样的白发老者耷拉着眼皮,笑呵呵道。 没过多久,他忽然睁开浑浊的眼眸,爆出两团骇人精芒。 面色稍显凝重,轻声道: “少爷,人来了! 是天策卫!高业玄、高大统领带队! 传闻他是近几年来,兵家之中最有希望冲击宗师之境的天骄之材!” 轰隆隆! 白发老者这番话还未说完,大地好似毯子般剧烈抖动,震起大片烟尘。 惊人的动静,磅礴的血气,烈烈招展的螣蛇大旗! 无不代表着其身份! 大景十七卫之一! 天策卫! 只见校场东面,排成一字的钢铁洪流推移过来。 足有三千之数的赤甲精骑奔腾如雷,直有撼天动地之威。 尤其是那杆螣蛇大旗,其势彷如沉重山峦。 每一次舞动招摇,皆会撕裂大片气浪! 天穹之上波涛滚滚,风云变幻,隐约凝聚出庞大的虚影。 背生双翅,无足而飞,瞳如大灯,照彻幽暗! 此为上古凶兽,螣蛇也! “螣蛇旗,天策卫,是高业玄、高大统领!” 将种勋贵扎堆的考生里,有人喊道。 伴随着高大魁梧的扛纛大将跨马而来,一道端坐如山,岿然不动的昂藏大汉显出身形。 此人骑着一匹头顶双角的乌黑蛟马,身披紫金锁子甲,烈焰纹战袍,眉毛浓黑,目如点漆,肤色古铜,给人一种无边强悍的力量感。 当他勒马停下,气势汹汹的赤甲精骑立即止步不前。 隆隆如雷的巨大震响,顷刻消敛无声。 极动与极静的倏然转变,震撼到了所有考生。 这便是景朝镇压九边,压服四方,鼎立中央的虎狼之师! 再怎么骄横的将种勋贵,面对这等威严军势都变得安分无比。 毕竟,执掌一卫精骑的大统领,都是真罡气海的四境武者。 且不说其武功之高,武道之强,个人的身份地位也非比寻常。 就算兵部、五军都督府,除非手握虎符,否则无权节制。 “人可都到齐了?” 高业玄翻身下马,九尺高的昂藏之躯,好似顶天立地。 恐怖的气息覆压校场,无孔不入。 宛如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攫住所有考生的心脏,令人难受不已。 “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大高手!” 纪渊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如常。 体内虎啸金钟罩不由自主运转起来,周身泛出淡淡金色,抵御着这股雄浑气势。 “回禀大统领,点名完毕,无人缺席。” 小吏两腿打着颤,双手献上名册。 “那好。 每人一口铁弓,十袋金箭,一枚哨令。 狩猎范围为校场三百里内。 要求是二十头内炼猛兽,或者一头服气境界的妖、魔异种。” 高业玄扫过名册,眼神冷漠。 “一日为限,明天正午校场集合。 若遇到危险,可发哨令,自有天策精骑前去搭救。 当然,此举视为弃权,当即取消参考资格。” 高业玄说完,举起右臂向前挥动。 犹如一尊尊雕像的赤甲精骑如潮水分开,三人为一队,五人为一伍,风驰电掣般涌入莽莽群山。 惊起飞鸟无数! “追逐为狩,杀伐为猎! 诸位皆为我大景英才俊杰,心中当时刻铭记‘尚武’二字! 切不可堕了血性,失了勇毅!” 众人齐声喝道: “大狩!大猎!” 校场上一片激烈欢腾,少年热血,纷纷应诺。 第七十九章 追为狩,杀为猎,大考第一日 喊完口号,誓师结束。 众人上前领取铁弓、金箭、哨令。 约莫百余名的讲武堂考生三五成群,各自组队骑马进山。 其中多半都是本坊相熟的朋友结伴,烟尘滚滚分做几路,往围场深处跋涉而去。 天色渐暗下来,风声怒吼,龙驹嘶鸣,校场上人头渐少。 “纪九郎,可愿来我怀仁坊? 围场深远,山岭猛恶,多一个朋友,也多一份照应。” 那位官道之上被呼雷豹甩得老远的宋云生、宋大郎,忽然望向形单影只的纪渊。 他身旁聚集了七八人,皆是锦袍华服,头戴金冠。 背负铁弓,挎刀佩剑,英气凛然。 俨然一支实力不俗的强劲队伍。 “谢过兄台的好意,纪某独行惯了,单弓匹马便可。” 纪渊双手抱拳,礼貌回应道。 “那好。希望你我不要碰头,免得伤了和气。 纪九郎务必小心一些,这好大一座西山围场,孤身一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宋云生被拒绝也不恼怒,轻笑两声策马往北。 他本来只是冲着那头呼雷豹,凡为龙种血脉,都有震慑百兽的天赋本领。 倘若纪渊能与自己一起入山狩猎,蛇虫鼠蚁等毒物不敢近身,可以省掉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明枪?暗箭?” 纪渊瞥了一眼向西而去的赤炭火龙驹,不置可否。 他从腰间摸出一枚铜板,嘀咕道: “正面去东,背面去南。” 两指弹动往上一抛! 落下, 轻瞥一眼。 “好马儿,咱们往南走!指不定能撞大运!” 纪渊抖动缰绳,呼雷豹当即撒开四蹄,化为一道雪白残影。 “纪兄是南边,跟杨休分开了。” 洛与贞捏着玉骨折扇,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服气一境对上通脉二境,吃亏的肯定还是纪渊本人。 杨休凝聚了至少一条气脉,坐骑是赤炭火龙驹,学的是上品武功龙虎大擒拿。 累加战力绝非一般武者能比! “角伯,你说纪兄真个碰到杨休,几成胜机?” 换做别人,洛与贞压根不会考虑“胜”字。 但是纪渊入讲武堂以来,总是给人惊喜,从未让人失望。 无论称量骨相,亦或者箭压杨休,胡同巷内狭路拔刀。 出身、武功皆要差上好几筹的纪渊,始终不曾退后一步,输过半分。 “比斗的话,三七开,纪公子三成,杨休七成。” 管家模样的白发老者咂摸着嘴巴,仍旧是两眼浑浊的衰朽模样,嘶哑道: “凉国公家的小崽子阴得很,他已经凝聚第二条气脉了,大概是心脉,只不过瞒着人罢了。” 洛与贞听得脸色一白,惊疑道: “这才过了多久,他就通了两条气脉?!” 白发老者笑呵呵道: “他背靠着凉国公这棵大树,怎么会缺少大丹服用, 加之筋骨强横,底子打得扎实,前面几条气脉快一些,也很正常。 我听老爷说,六大真统里不乏那种一日通一条气脉,连着四五日不停歇的妖孽人物。” 洛与贞抿紧嘴唇,一言不发,眼中升起担忧之色。 白发老者柔声安慰道: “少爷无需担心,那位纪公子也是惊动钦天监,名列京华榜的人物,气运不会差的。 况且,攀登武道高峰,比的还是后劲。 想那宗平南大将军二十岁才外炼大成,二十四岁堪堪摸到内炼门槛,中人之资而已。 结果入讲武堂后越战越勇,每胜一人,必有突破,硬生生以四条气脉夺下武举魁首! 三十岁的时候,他还只是幼凤榜第八, 年纪更小的叶瑱、巫道子,早已冲上潜龙榜。 可现在呢,人家是大宗师,山河榜第五,比谭文鹰大都督还要高! 叶瑱、巫道子,一人枯坐山门十几年,不得寸进; 一人走火入魔修为半废,等同行尸走肉,叫人唏嘘。” 洛与贞听过这段故事。 自纪渊讲武堂扬名以后,不少人拿他与宗平南相比。 一是两人出身境遇性情相似, 二是代表一种认可与夸奖。 这十九年来,凡是寒门贫户,谁不想做宗平南? 但终究只有一位宗大将军! “角伯,若是搏命呢?” 洛与贞忽然又问道。 “那就不好说了,纪公子大概能再提个一成胜机,六四开。 其实吧,依老奴看, 生死之前只争一线,没那么多较真说法。 谁抓得住,谁就能活。” 白发老者嘴角噙着笑意,目光望得很远。 这场鹰狼之斗,胜负还未可知! …… …… 崩! 一声惊雷当空! 铁弓挽动如满月! 只在弹指之间,金铁撕开粘稠气浪,宛若风龙咆哮横贯长空。 唳! 一头铁羽大雕双翅抖动,疯狂扑闪。 尔后,彻底失去力气。 发出哀鸣,应声落下,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圈圈烟尘。 “照这样看,明日正午之前,狩猎到二十头猛兽倒也不难。” 纪渊藏身于一株虬龙老树,吐出一口白气。 收起铁弓,足下轻点,挺拔身形掠出半丈之远。 咴! 待在下方接应的呼雷豹长嘶一声,窜出半人高的灌木丛。 正好背住纪渊,往铁羽大雕那处赶去。 山石嶙峋,密林遮天。 这头龙驹却是如履平地,宛若狂风一般,倏然横扫而过。 草木断折,碎石成粉! 眨眼间就到了地方,纪渊翻身下马。 看到血泊之中的铁羽大雕,抽刀将其尾巴上的那根长翎割下。 入手颇有分量,约莫有两指长,泛着金铁光泽,好似一口锋利短剑。 长翎乃是这头大雕气血精华聚集之处。 若交到出色的匠人手中。 将其锻造成利器不成问题。 “难怪九边年年增兵,深入招摇山、蛮荒之地,斩杀妖魔。 除了开疆拓土,守住中原之地,这种宏观层面的战略意义。 它们的血肉、皮毛,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对朝廷来说有利可图。” 纪渊眸光闪动,若有所思。 他进山一个时辰,已经射杀了一头几百斤重的山猪、两头长出肉翅的雪豹、以及一只铁羽大雕。 这些猛兽飞禽,放在深山老林,即便是最强悍的猎户也不敢招惹。 “西山围场足有几百里之大,它们只能待在外圈, 可见更深处还存在着常人难以对付、难以想象的凶兽、妖兽! 所以,那位高大统领才会把狩猎范围划定为三百里内。” 纪渊把大雕长翎丢进背囊,心想道: “内炼层次就能搏杀虎豹,到了服气境界,体魄气血凝练如一,徒手降服猛兽并不是什么问题。 围场骑射真正考验的,其实是气力与心性。 气力不长,不可能连续猎杀二十头猛兽。 心性不坚定,远离俗世,跋涉山林,身处这样的陌生环境,就会心生怯意,丧失勇气。” 纪渊一边想着,一边拔出染血的金箭,擦拭干净放回箭袋。 呼雷豹低头大口饮着铁羽大雕的汩汩精血,仿佛品尝美酒。 “好马儿,再往深处走。 若能撞到一头懂得吐纳呼吸的服气境凶兽,那咱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纪渊抬头望天,大日沉落,夜色笼罩。 加上密林层层叠叠,遮蔽光亮,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他只有把内气运于双眼,才能正常视物。 “咴咴!” 呼雷豹似是喝饱了,狭长马脸露出满意之色。 它四下张望两眼,鼻子不停地抽动着,好像捕捉某种气息。 忽然间,仰天嘶鸣,钻进一处灌木丛林。 第八十章 白鹿,大蟒,帝流浆,大考第一夜 “真是好马儿,可比那些獒犬、猎狗还要管用!” 纪渊身形一闪,紧随其后。 右手持弓,左手握刀,飞奔而走。 他并不翻身上马,呼雷豹可以在前方探路,万一遇险还有自己策应配合。 “夜色深沉,猛兽都出来活动觅食,正是狩猎的大好时机。” 纪渊心中无惧,一口内气提起,周身毛孔闭合,连呼吸声都消敛无声。 莽莽群山,只剩下衣角翻飞,踏过草木的窸窣动静。 等到一人一马深入数十里,直接穿出那遮天密林。 “咴咴咴!” 呼雷豹忽地停下脚步,鼻孔喷出大股炙热白气。 “这是……” 纪渊刹住身形,低伏于半人高的灌木草丛后面。 他眸光之中,倒映出一片宽数十丈的幽深寒潭。 其水质清冽,平静无波。 丝丝缕缕的白雾阴气浮动飘荡,给人一种渺渺仙境的虚幻感。 但让纪渊真正感到惊讶的,是湖心中间有一块突起的嶙峋怪石。 上面立着一头通体纯白,生有对角的雪鹿。 它姿势古怪,前蹄扬起,后蹄撑地。 像人一样,对天朝拜! “这是……在修炼? 吐纳呼吸!吞吸月华!” 纪渊心头一动,抬头看到夜幕上那轮圆月。 他曾听过一种说法,凡草木成精,山石成怪,走兽化妖,飞禽脱形,必须要吸收月华精气。 因为其中蕴含帝流浆,对于非人之类,是极大地补益。 “这头雪花白鹿,俨然懂了呼吸吐纳之法! 所以才能吞吐帝流浆,精进修为! 我若射杀之,就能通过讲武堂第二场考试!” 纪渊思忖考虑。 长得好看一些的走兽,总会让人容易起了怜悯之心。 可惜,他不是心软的性子。 当即挽动铁弓,搭上金箭。 徐徐吐出那口内气,尔后深深吸入。 轰! 彷如火炉烈烈! 四肢百骸的气血、气力像是拉开的弓弦,一身筋骨绷紧拉满。 “咴!咴!” 呼雷豹猛地甩动尾巴,人立而起, 两只前蹄作拱手状,长长马脸露出一抹恳求之色。 “你这色胚子,真的见一个爱一个? 虽然说,那头白鹿长得漂亮,也是母的, 可你是马啊,种族不同也能那啥?” 纪渊眉头紧皱,低声呵斥道。 这才离了赤炭火龙驹多久,就移情别恋了? 还是一头母鹿? 你干脆叫马中泰迪好了! “咴咴!” 呼雷豹连连摇头,急切嘶鸣。 还未等纪渊弄清楚它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 异变陡生! 寒潭之内翻起旋涡浪花,大如石磨碾子的三角蛇头探出水面。 两只灯笼般硕大的冰冷竖瞳,散发浓郁的红光, 它张口一吐,强烈的腥风好似乌黑浓雾,蔓延四面八方。 竟然是一头乌金大蟒! 其躯体粗壮如水桶,覆盖着密密麻麻的坚硬鳞片,好似精铁打造的铠甲一般。 它围着湖心大石缓缓游动着,竖瞳泛出冷色,有种残忍意味。 吸收帝流浆的雪花白鹿瑟瑟发抖,不住地颤动,却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宰割。 “好阴险的畜生! 这处寒潭地势下陷,天然形成绝佳的修炼之所,能够集中月华精气…… 它故意借此勾引猎物,然后趁其不备,露出狰狞獠牙!” 纪渊瞬间明白呼雷豹的意思,龙驹可能是察觉到了,所以才会阻止。 念及于此,他不由惊叹于这头乌金大蟒当真通了灵性,还会布置陷阱,捕食猎物。 “咴咴!咴咴咴!” 呼雷豹不断用蹄子刨着泥土,好似焦虑不安。 寒潭湖面,那头乌金大蟒露出利剑般的可怕獠牙,欲将吸收帝流浆的雪白白鹿活生生吞下! 纪渊曾经看过蟒类进食,会把颌骨脱开,骇人无比。 呼! 大片气流被吸扯卷动! 涌进腥气冲天的漆黑“山洞”! 那正是乌金大蟒的血盆大口! “好畜生! 吃我一箭!” 纪渊心下一惊,再提一口内气。 双臂猛地用力,铁弓被挽得“嘎嘎”作响。 他眯起眼睛,并不立即松手,似是等待时机。 气血冲上面皮,赤红欲滴。 那头乌金大蟒也很警惕,一双冰冷竖瞳扫动不已,观察周围的动静。 确定没有异样,这才当头咬下! 轰! 大气狂轰,风龙咆哮! 足以洞穿三层甲胄的沉重金箭,弹指之间撕裂虚空! 几乎不给乌金大蟒反应时间,雷音炸响的那一刻,箭锋已经穿过三角蛇头,带出一串血花! 射出一箭后,纪渊脚下重重一踩, 炸得泥土飞溅,身形向后暴退! 那头乌金大蟒凄厉惨嚎,震动山林,响彻夜空。 脱开颌骨的血盆大嘴,露出被金箭破开的狰狞伤口。 好似碗口般大,血如泉涌,染红寒潭! 嘶!嘶嘶! 灯笼一般硕大的冰冷竖瞳看了过来,浮现出浓重怨毒。 该死的人族! 乌金大蟒猛地一吸,周围几丈的粘稠气流全部被拉扯过去,水桶般的躯体撑得圆滚如球。 飞沙走石! 呼! 一片漆黑云雾,腐蚀剧毒也似,轰然砸在纪渊原本的立足之地! 滋滋滋! 腥黑浓烈的毒液泼在上面,宛如浇了一层火油。 砂石瓦砾皆被消融,化为深深坑洞! “还好我有所防备!” 纪渊眉心猛地一跳,身形腾挪,藏入林中。 但凡猛兽凶禽,垂死之际必会报复,千万不可大意掉以轻心。 果不其然,血流不止的乌金大蟒冲出寒潭,蜿蜒游动,横冲直撞。 弯曲如虬龙的参天大树被拦腰折断,成片倒塌。 精铁似的密集鳞片滑过坚硬山石,带出一溜儿火星。 足足闹了一刻钟有余,这头生命力顽强的乌金大蟒这才抽搐死去。 “你倒是跑得快,若非为了救那头雪花白鹿,我何苦招惹这么一条猛恶大蟒!” 纪渊一巴掌拍在呼雷豹头上,把这匹雄壮的龙驹打了一个踉跄。 后者闪过委屈的神色,耷拉着闹到不敢吱声。 “你见色起意,英雄救美,可人家早就被吓跑了! 冒这么大的风险,又有什么用处?” 纪渊抽刀斩在乌金大蟒的细密鳞片上,迸出几点火星。 可见皮肤之坚韧,已经到了刀剑难伤的强横地步! 要是正面搏杀,他肯定不是对手。 还好趁着大蟒抬头,放松警惕的机会,一箭了结了这头凶恶畜生。 “这身如甲鳞片扒下来应当能值不少银两,还有蛇胆、蛇肉,都是大补之物……取其毒牙好交差!” 纪渊手法越发熟练,动手把乌金大蟒翻了个边。 刀尖扎进下颌,鼓足力道往下一拉,将之刨成两片。 不顾强烈的腥臭气息,摘下拳头大小的青绿蛇胆。 又用腰刀切下两颗毒牙,最后选了几块堪称精华的血肉,准备当做晚餐享用。 这一次,呼雷豹没在乐颠颠冲过来,大口饮用蛇血。 而是可怜巴巴站在一边,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别来这套,下一回再见到漂亮……母的,挪不动腿,我就阉了你。” 纪渊手掌如刀用力一切,吓得呼雷豹缩成一团。 窸窣、窸窣! 草丛灌木那边传来细碎声音,一道娇小、灵动的身影显现出来。 赫然是那头雪花白鹿! 乌黑的眸子滴溜溜转动着,先是瞧了一眼兴高采烈的呼雷豹,尔后再看向纪渊。 后蹄往前一弯,轻轻跪倒下来,把口衔一株赤红花果送到那人面前。 第八十一章 炼化朱果,各人际遇,谁可为头名 白鹿献花果! 这等奇闻本该出现于志怪小说当中。 比如,天命之子坠落悬崖,遭逢异兽认主, 喜获奇花异草,增加数甲子功力, 习得神功绝学,出山之后大杀四方…… 纪渊没想到如此玄乎,会切实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低头看向口衔赤红花果的娇小白鹿,那双乌黑灵动的大眼睛扑闪扑闪, 好似粉嫩可爱的小女娃儿,十分惹人喜爱。 “色胚子倒是好眼光。” 纪渊心里嘀咕了一句,反手把腰刀插在地面,轻声问道: “你想把此物,送给我作为报答?” 白鹿仿佛能听懂人言,不住地点头。 充满灵气的眸子,流露出一种小心翼翼,好像很怕被拒绝。 “圣贤有言,无功不受禄, 我刚才救你一次,接过这株花果作为酬劳自无不可, 但此物当真能吃么?” 纪渊柔声问道。 这倒不是小题大做,过度谨慎。 其一,他不会辨认草药。 倘若这株散发馥郁香气的赤红花果对兽类无害,而对人体有害, 无人施以援手的情况下,自己只能发出哨令求救,就此失去参考资格。 其二,防人之心尚不可无,更何况面对走兽异类。 “啾啾!啾啾啾!” 白鹿终究灵智有限,脸上浮现出懵懂之色,过得片刻才领会意思。 它将那株小心刨出,根须井然的赤红花果仔细捧好。 然后,低头咬掉两片翠绿叶子、一半茎块。 宛如吃到糖果的孩童,表现得很是满足。 再欢喜无比的,递给面前的年轻人族。 “那就谢过了,这份好意我收下了。” 看到白鹿神情恳切,纪渊遂收起怀疑。 若一头才学会吐纳呼吸的走兽,有这样缜密的心思,那他也认了。 那株赤红花果落在掌心,成熟而饱满,温热如暖炉。 仅是看上一眼,就觉得满口生津。 “很像传闻中的朱果……” 纪渊眸光闪动,张口吞服。 朱果被囫囵咽下,滚落入腹内。 胃袋似磨盘绞动,其物顷刻消融,化为一股暖流走遍四肢百骸。 筋骨皮肉,五脏六腑,无处不被滋润,彷如整个身子浸泡在温泉。 那股畅快之意几乎要冲出胸膛,让纪渊恨不得仰天长啸,肆意发泄一番。 但他极力克制住了。 夜深人静,密林危险,引来他人注意绝非好事。 “莫非真是百年开花、百年成熟的奇异朱果? 可以助长功力,增进内气! 这就是所谓的行善积德,可得好报?” 纪渊心思变化之间,周身毛孔闭合。 自行运起虎啸金钟罩,催发内息带动气血,炼化其中蕴含的精纯药力! 这一枚赤红花果,足够省去他半月有余的苦修时日。 极大地增进了功力! “自我得到【阴德】这条命数以后,运气似乎好了许多,仿佛受到上天眷顾。 那一千点白色道蕴,花得当真不亏!” 纪渊感慨一声,就地盘坐,开始冲击服气大成。 呼雷豹待在旁边守护,散发龙种血脉气息,震慑夜晚出没的蛇虫鼠蚁。 闲得无事,还会拿突起的头角去蹭一蹭雪花白鹿。 后者却并不乐意,颇有些嫌弃的意思。 自顾自缩成一团靠在树下,用行动拒绝这头龙驹的无端骚扰。 夜风清凉,随着纪渊长短不一的吐纳呼吸,带动筋骨颤鸣,气血浮动。 肌体表面渗出丝丝缕缕的通红之色,好似结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子。 …… …… 西山围场以北,莽莽山林,亮起一堆篝火。 约有七八人坐成一圈,搭起来的木头架子上串着大块半熟兽肉。 肥美的油脂被热力逼出,发出滋滋声响。 “大郎,你先吃。” 一人用小刀切下半边后腿,拿给坐在最中间的宋云生。 经过小半天的深山跋涉,这些锦衣华服、头戴金冠的将种勋贵,已经没了之前的神气抖擞。 围场狩猎不同于平日的结伴出游,时刻有仆人、婢女服侍左右,随便使唤。 处理猎物、立好帐篷、驱赶蚊虫、喂养马匹等琐碎之事,都要自己动手,很是消耗精力。 那股狩猎山林的新鲜劲儿,早就磨灭殆尽。 “今晚上咱们轮流值夜,千万别掉以轻心,越是夜深,越多猛兽。” 宋云生接过那条兽肉后腿,也不在乎味道如何,大口撕咬起来。 “今夜收获太少,总共才猎杀十头内炼层次的猛兽,要想完成骑射大考,怕是很难。” 有人表现出气馁之情。 围场辽阔,密林遮天。 那些蛰伏的猛兽凶禽,往往成群结队,并没那么容易捕捉射杀。 稍微不注意,还有可能还会招致危险! 短短半日,他们就听到十几道哨令尖啸之音。 看来初入山林,因为经验问题和武功高低,遇险求救、失败放弃的考生不在少数。 宋云生猛地坐直,腰身一挺,出声道: “历年以来,西山围场骑射狩猎,不乏中途放弃的考生。 我知道各位的出身不差,打小锦衣玉食惯了,吃不了什么苦头,宋某人亦是如此! 可祖上父辈拼杀了一辈子搏来的富贵,能够我们挥霍多久? 无论长房,要继承家业, 亦或者旁支,想获取栽培,都得豁出去。 将种子弟,若怕死怕痛怕流血,注定当个没用的米虫,谈何建功立业,封候拜将?!” 这位宋家大郎言语之间铿锵有力,如刀剑撞击交鸣,让人热血为之沸腾。 裂土封侯,拜大将军,乃是诸多勋贵梦寐以求、光宗耀祖之大事! 景朝四十九府,一百二十州。 统辖着亿兆子民,治理着无垠中土。 若能宰执一地,手握权柄,翻云覆雨,也算不负此生! “大郎说得在理,咱们十一二岁筋骨长成,就可以练武练功,大补之药更是没停过, 为的便是以后从军入伍,不给祖上丢脸,扬名天下!” 当即有人附和道。 “没错,搏杀虎豹算得了什么,不及九边战场万分之一凶险可怕!” 一众考生围着篝火交头接耳,脸上重新露出几分信心。 “很好,大家都有这份心气,必定能通过这场大考。” 宋云生掏出手帕抹了抹嘴巴,看到同伴士气大振,满意地点头道:。 “西山围场狩猎骑射,除了凶险之处,其实另有际遇,只看各位手段如何。” 轻描淡写一句话,立即吊起了众人胃口。 “还请宋大郎,细说、细说!” 负责烤兽肉的那名考生捧哏问道。 “我朝拢共开辟出了三大围场,西山和木兰最靠近天京,龙门远在滇西,皆是禁地! 平时并不对外开放,且有三支卫军精骑镇压把守,除非是皇族中人,每年秋狩冬猎才能来个一两次。” 宋云生神色从容取出水囊,饮了一口润润喉咙,继续说道: “谁也不知道,这里头豢养了多少猛兽凶禽,长成了多少奇花异草? 我家中有位堂兄拜入六大真统,他曾提起一桩往事,十九年前的宗平南入西山围场之前,只是内炼大圆满, 出来之后就突破服气,晋升通脉。 因为他气运天成,侥幸得了一株千年参王,服用之后,从此脱胎换骨,功力突飞猛进!” 千年参王? 众人眼神炙热,呼吸粗重,心神都被牵动。 那等好东西,堪比数枚大丹,价值千金! “难不成宋大郎你有法子寻到围场里的天材地宝?” 有人声音艰涩,似是期待无比。 “当然。” 宋云生得意地昂首道: “我宋家年年都有诸多子弟入讲武堂,前年的时候,有一位族兄发现了一株千叶血芝。 可惜他的行迹被一头服气层次的四臂魔猿察觉,险些丢了性命,没能将其拿到手。 如今,合该被咱们取用!” 一株千叶血芝? 可与五百年朱果相提并论的奇花异草! 无论内服,还是入药,都有增加功行之效! “跟着宋大郎果真没错!否则哪有这样的际遇!” 众人不由齐声夸道。 “可笑那纪渊错过好大的机缘! 亏得大郎主动相邀,他却不给面子,平白损失一份千叶血芝!” 有人似是想起入山之前的那回事,嗤笑道。 “他孤身一人狩猎二十头猛兽,只怕比我们过得更艰难,睡不安稳,吃不安心,气力精神消磨厉害……” 亦有人赞同道。 宋云生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纪九郎那人武骨天赋不差,就是性子桀骜,容易吃亏。 他只等猎杀那头四臂魔猿,取得千叶血芝,一飞冲天! 这场骑射大考,自己当为头名! …… …… 伸手求票,顺便征集一下坐骑名字,以及龙套路人反派名字~ 第八十二章 洞窟,人影,三阴戮妖刀 西山围场以南,寒潭之内。 天光微亮,纪渊一夜未睡却精神奕奕。 他就地打坐,行功整晚,只炼化了五分之一的朱果药力。 如今四肢百骸的内气充盈,几乎要撑破躯体。 得亏纪渊内炼功夫足够扎实,五脏藏神,六腑化气,硬生生承受住了,获益极大。 “不愧是传闻中的奇花异草,百年朱果。 这一枚吞服下去,便让我逼近服气大圆满,有机会冲开关卡,凝聚气脉! 难怪杨休那厮,练功进度一日千里,气血武道,还是最为看重资粮!” 纪渊坐在寒潭边上的一块青石,清洗着那头乌金大蟒的精华血肉。 呼雷豹被他打发去捡弄干柴,等下好生火烧烤。 雪花白鹿不吃荤腥之物,只取林间露水和草木花果为食,并不参与进来。 这等做派,像极了上古时代餐霞饮气的修仙中人 “灵动清爽,令人喜爱,有些像古书记载的‘祥瑞之兽’。” 纪渊逗弄了两下雪花白鹿,忽然听到山林之间响彻尖啸。 这是哨令发出的动静。 他已经习惯了。 昨夜、今早,整个西山围场就没安宁过。 粗略估算一下,大概有四五十人已经落选。 外城十二坊拢共才百余名讲武堂考生,这一下就筛掉了半数。 第二场骑射大考,比起之前的称骨、射艺可要严苛多了。 “这头乌金大蟒已经是吐纳呼吸的服气层次,足够我通过考试, 接下来只需要等到正午时分,自去校场集合便是。 不过这座西山围场当真如藏宝库,值得继续探索一二。” 纪渊并无紧张之感,反而显得悠闲。 许是运气太好,他跋涉入山射杀猛兽,一路上压根就没经过什么波折。 先是被呼雷豹飞奔带路,来到这处寒潭。 尔后,射杀乌金大蟒,得到蛇胆一颗、血肉若干。 再被白鹿相赠花果,至此相安无事。 “不知道那些将种勋贵,又是个什么情况? 他们成群结队,应该比我更轻松、更安逸才对。” 纪渊感慨了一声,正好看见呼雷豹背着一摞干柴回来。 要是让洛与贞知道,他两位兄长心爱的龙驹,做的是这等苦累活,怕不是要气得吐血。 生火烧烤,草草吃完没滋没味的熟肉。 纪渊还未想好要做什么,那头雪花白鹿忽然靠近过来。 相比起呼雷豹的粗犷野性,后者更具有优雅气息。 他摊开手掌,白鹿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轻舔了舔,表示亲昵。 “咴!” 呼雷豹低低地叫了一声,像是孩童撒气,不停地用蹄子刨土。 “有你什么事!都说了,马和鹿之间是没可能的!” 纪渊没好气地扔了一块熟肉过去。 “咴咴!” 慑于主人的淫威,呼雷豹哼哼唧唧闷声吃肉。 “啾啾、啾啾啾!” 雪花白鹿发出欢快叫声,用分叉如枝丫的一对硬角,轻轻顶着纪渊, 旋即撒着蹄子往北而去,像是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莫非还有奇遇? 唉,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 只进阶了一条命数,我就成了话本小说的主角,人之运道,果然奇妙。” 纪渊挎着腰刀,口吐凡学之语,抬手招呼着龙驹坐骑赶紧跟上。 一人一马,于密林之中急急而奔。 其实也没走出多远,相距寒潭七八里之地,有一处隐蔽深谷。 其中怪石嶙峋,大树参天,看不出什么异常。 雪花白鹿轻盈灵动,几个弹跳就安稳落地。 回头对着纪渊发出“啾啾”声音,似是喊他下来。 “若非有人带路,哪里找得到这种地方。” 纪渊拍了拍呼雷豹,翻身骑了上去。 这头龙驹有踏云之能,跨山过涧如履平地。 呼雷豹得意洋洋,喷出两道白气。 纵身一跃! 精铁浇铸的蹄子踏碎岩壁,陡峭山崖如行坦途。 “小鹿,你带我来此做什么?” 纪渊好奇地问道。 这座深谷人迹罕至,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枯枝败叶,给人的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 “啾啾……” 雪花白鹿叫了两声。 纪渊不懂兽语,不明其意,只能无奈地继续跟上,心想道: “不知道有没有类似的命数,给我拓印炼化,省得交流不便。”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大概就是雪花白鹿不会害自己。 因为识海内的皇天道图,早已映照出这头瑞兽的命数。 【白鹿】 【祥瑞(青)、通灵(白)、寻宝(白)、驾雾(白)、分水(白)、横祸(灰)】 最后一道灰色命数,恍如星辰摇摇欲坠,随时都要跌落消散。 想来是纪渊出手救下这头雪花白鹿,使其逃过被乌金大蟒一口吞吃的悲惨命运。 既然逃过一劫,躲开飞来横祸,那条命数也就等于暂时抹消了。 “皇天道图早已有言,运、势、身、识,并非一成不变。 白鹿本该遭受横祸惨死,却机缘巧合被我救下,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改命!” 纪渊心思浮动。 人力是否可以影响天道? 道蕴燃烧,锻造命数,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那些仙佛神圣、魔主妖皇,世间一切的强大存在, 他们走过之处、触碰之物、感悟之法,皆会深深地烙印在天地之中。 形成独一无二的“痕迹”。 皇天道图将其称之为“道蕴”。 只要吸纳进去,就能拨动命数变化。 两者之间,应该有着某种联系。 “啾啾啾!” 雪花白鹿止步不前。 “一个洞窟?要我进去?” 纪渊收敛杂念,往前一看。 四季常青的粗壮藤蔓长满崖壁,遮盖住了山洞入口。 若是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得了。 “啾啾!” 雪花白鹿用力点头,好似献宝一样。 “色胚子在外面等着,我去探探里面的情况。” 那洞口狭窄,只容一人通行,纪渊便没带上呼雷豹。 他掀开厚实的藤蔓,身形略微弯曲,深入其中。 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火折子的黯淡光亮。 那头雪花白鹿仰头叫了一声,成片的萤火飞虫聚拢过来,环绕在纪渊的周身。 “不愧为祥瑞,若非西山围场为皇家所有,我都想带你出去,养在身边了!” 他不由庆幸,救下雪花白鹿的这个选择。 倘若真的将其射杀,恐怕会折损自己的阴德福缘,也不可能有现在这般收获。 越往里面走,洞窟之内变得宽阔起来。 直至尽头,纪渊瞪大双眼,闪现惊疑之色。 他站在两丈开外之地,看到斑驳的石壁上有一道凝实如活人的魁梧身影。 其人端坐不动,有种撑起四方穹天的霸烈意味。 “洞中留影?莫非是悬空寺祖师?!” 纪渊不敢靠前,即便隔了一段距离,那股充满压迫感的沉重气势,仍然如潮如浪,冲击心神。 “不对!这道影子虽然看不清面目,却清晰无比,身着铁甲,身形雄壮,一看就是兵家武者! 朝廷军中高手,谁会在此山洞之中烙印下自己的影子?” 纪渊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样他很确定。 那就是—— 能值很多道蕴! “武道修为强横到崖壁留痕,至少都是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纪渊连忙勾动皇天道图,画卷抖动,光华荡漾,显现出几行古拙文字。 【四千四百点白色道蕴】 【可炼化一门武功】 【三阴戮妖刀】 上 架 感 言 明日十二点,本书上架。 因为后台问题,可能会延迟几分钟,望周知。 作为第一次写书的萌新作者,心情自然忐忑紧张。 感谢编辑大大,感谢读者老爷,感谢…… (好了,稿子念完了,面无表情,丢掉.jpg) 老规矩。 先聊聊《神诡》的来由。 大概是在去年的时候。 我打着暗黑三,用猎魔人速刷大秘境的时候,忽然冒出一个点子。 整一个修改词条备注的金手指怎么样? 虽然这并不新鲜,好早就有人写过了,但我觉得挺有意思。 当时上班摸鱼闲着无聊就去水群,跟作者朋友头脑风暴了一下。 大家各抒己见,都有很多想法。 当然,按照常态,这事儿应该到此为止了。 毕竟群里作者都是摸鱼怪,开脑洞想点子很积极,谈到码字发书立刻装死摆烂。 不过这一次意外地有了两本成品。 人称玉面肥龙、西安花太岁的敖景,自个儿套个三国背景,拿去写了历史,《神话三国:我的词条无限提升》。 现居住意呆利的萌妹纸,疑似黑手党家族接班人的霜木,写了一本西幻,《全能领主:我能修改隐藏词条》。 那段时间,群名被他们改成了“白**工作室”。 看到本群的卧龙凤雏都动笔了。 我同样心痒难耐,遂有《神诡》这本书。 当然,这期间某个号称诸天之爹、七组逼王、抠门人设的作者戳了戳我,说: “我觉得词条这金手指好用诶。” 然后,他拿去写了个道果。 我当时一看,不能亏啊。 哼,“命数”这词儿不错,直接拿走! 之后,我又找起点著名鸽子作者活儿该完善了一下框架。 他给我说了一通,什么《三命通会》、《滴天髓》、《紫微斗术》,捣鼓出了一个“命盘”、“命格”的基础设定。 结果跟狗哥讨论的时候,果断被他白嫖了。 我承认,确实大意了。 没想到狗哥会这么无耻,一大把年纪还偷袭我这个十八岁的小同志。 作为补偿,狗哥给我提了个建议,把命数分类,更有拓展性,也更方便掌控剧情。 然后我想了一个运、势、身、识。 就这样,《神诡》成了。 综上所述,这本书其实是众筹出来的,哈哈哈。 也算回应了一下,为啥《神诡》与狗哥的《诸界第一因》会有些相似的问题。 说起来,我要感谢那些提问的读者老爷。 新书期的时候,每次有人提到这个,我就会截图发给狗哥,然后卖惨。 “我被你读者网暴了”、“我得了抑郁症”、“我感觉一直活在你的阴影里”,诸如此类。 狗哥每次都无言以对,老脸挂不住。 最终不胜其扰,割肉一般给我打赏了一个盟主封口。 对于一个月零花钱只有六百块的中年男人,付出如此巨大,确实不容易。 心疼狗哥。 (建议读者老爷加大力度,偷笑.jpg) 起因说完了。 接下来聊聊剧情吧。 首先,发书时间不太好。 一是过年忙,二是太卷了。 面对几本生猛一批的模拟器热门题材,整个新书期都是被按着脑袋爆锤。 我太难了.jpg 加之撞上同期的大神、白金,推荐流程走得很慢。 临近上架,我已经二十一万字了。 拖太久的后果,十五六万字的小剧情走完了,节奏趋于平缓下来,然后追读掉了。 这也是为什么读者老爷近期反馈不佳的原因。 我不像狗哥是天赋选手,什么大纲、细纲,统统拉倒,打开码字软件就是干。 悄悄告诉读者老爷一个冷知识,他也就比读者提前半小时知道后续内容。 而且经常偷窥本章说抄书评,凑不要脸。 如果想让狗哥更新快一些,建议你们多发点章说给他抄书。 说回正题,我是那种写书必须有大纲、细纲,否则把握不住节奏的菜鸟。 因为据说真正的大佬,压根不需要这些。 哪怕追读掉了,哪怕快要上架,哪怕心里很急,我也不可能临时拉出一段吸引眼球的高潮剧情。 一旦这样做了,后续就会付出相应代价。 望体谅。 最后说回自己。 去年过得很糟。 字面意义上的那种。 得到了一些东西,然后都失去了。 这本书,很多作者朋友给了打赏。 感谢他们的鼓励。 我不是喜欢诉苦的性格,我的社交原则是尽量在相处的时候,让朋友感到舒服。 所以,我一般都是充当垃圾桶和树洞的角色。 我从不主动找人倾诉,某种程度上,这其实是心理防备等级很高的外在表现。 所以,去年的一切都过去了,新的一年我和各位都会更好。 对于读者老爷最关注的,这本书能完整走完么? 中国人不骗中国人,真的能,再信我一次。 磕头.jpg 以下是营业环节。 《诸界第一因》,作者:裴屠狗 我和狗哥可是QQ聊天有小火花的好兄弟,不多说。 爽快大气的玄幻之作,正在冲击万订,喜欢或者养书的读者可以一试。 《异常收藏家》,作者:捕梦者 每天睡前追更必定熬夜的好书哇! 《我真是飞翔的河南人号船长啊》,作者:南山行者 作者群唯一敢于日羊的勇士,我心怀敬畏推荐之。 《电影救世主》,作者:第十个小号角 书写得很不错,但是颜值比我差远了。 《本该屠龙的我意外开始修行》,作者:落雪煮茶 未来可期的新大佬! 《从龙族开始五五开》,作者:睡觉机器 更新猛男,可冲。 《模拟修仙:我能固化天赋》,作者:老实的牛 模拟器题材,文字修仙,可冲。 《直播之荒野大冒险》,作者:甲壳蚁 还在念书的好学生,资瓷! 《柯南里的捡尸人》,作者:仙舟 两百万字,量大管饱,可宰。 《走进不科学》,作者:新手钓鱼人 硬核大佬,值得推荐。 《我真不想成为天灾啊》,作者:白衣学士 xp一致的同好,原创副本无限流。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作者:牛油果 探索国外红灯区学习姿势的大佬,令我增进了许多见闻,就当给付费了。 《修仙就是这样子的》,作者:凤嘲凰 凤神之闷骚,相信在座都有耳闻,建议是,狠狠地看! 《某美漫的超级玩家》,作者:米一克 本书的盟主大人,七组的头号码字姬,日更三万的触手怪,内卷滴神。 好了。 大概就这些了。 如有错漏。 可以定好酒店,开好房间,告知于我。 明天中午上架,高低给读者老爷整个五更开开胃。 然后,细水长流,保底六千,上不封顶! 感受到我体内的洪荒之力吗? 码字去惹。 求订阅! 声嘶力竭的吼声.jpg 第八十三章 千叶血芝,各方云动,好戏终上演(首订打卡处) 三阴戮妖刀? 什么武功? 纪渊不由地心头一跳,生出浓烈期待。 那人既然能于洞中留痕,烙印身影。 举手投足之间,带动天地变化。 这是开辟气海,凝练真罡,以己身小天地合宇宙大天地,才能显化的外相。 “听闻悬空寺祖师所印下的影子,不仅栩栩如生,还能演练武功。 相比之下,这道却要差上一些,只是端坐不动,气势昂然…… 当然,那位悬空寺祖师是大宗师巅峰, 晚年甚至传言晋升神通,跻身天下绝顶,一般人也比不得。” 纪渊注视着石壁上的魁梧身影,诸般念头浮现出来。 一位气海真罡,四境武者! 放在黑龙台,可以坐稳南北两座衙门的指挥使之位! 放在九边,统领一支卫军精骑毫无问题! 这等大高手,所习的武功绝不会差! “真是天大的奇遇!这就是气运之玄妙么? 运数一变,瞬间要什么来什么! 难怪说,上天降福,四方庇佑,心想事成!” 纪渊喉咙滚动了两下,眼神炽热。 一枚朱果,令他省却半月有余的苦修之功,极大地增进内气。 一道虚影,送来心心念念所求,能够凝聚通脉的上乘武功。 换做别人哪有这样的际遇? “接连几次的好运气,似乎把积累下来的阴德福缘消耗得差不多了?” 纪渊内心激荡,忙用皇天道图映照己身。 散发青光的【阴德】,其命数星辰已经黯淡不少。 很显然,福缘并非无穷无尽,任由挥霍。 就像祖上坐拥金山,但若是碰到不肖子孙。 迟早也会倾家荡产,潦倒落魄。 “这福缘是流水的钱财,始终都要花出去,我再贪多嫌不够的话,就有些人心不足了。” 深吸两口气平复心情,纪渊勾动皇天道图,干脆利落的吸取道蕴。 啪! 无声之音,倏然而起,倏然而落。 烙印在石壁上的虚影渐渐模糊,直至彻底消失。 “四千四百点白色道蕴,不知炼化这门三阴戮妖刀需要花费多少?” 纪渊立在空无一物的洞窟石壁前,眸光沉凝不动。 他能寻见这处洞窟,直面这道虚影,乃是付出消耗阴德的不小代价。 怎么用,自然要认真思忖,不可随意浪费。 “武功正是我的短板,龙吟金钟罩是横练防守,百步拳和劈空拳品阶太低……” 纪渊思忖,心神沉入皇天道图。 那门三阴戮妖刀被映照在内,呈现出一把凶戾暴烈的狭刀形状。 【功法】:【三阴戮妖刀】 【状态】:【不可进阶/可炼化】 “初始凝练手脉,再是冲脉、心脉,最后为无人问津,隐蔽至极的阴脉。 拢共贯通四条气脉,称得上是通脉境界的上品武功!” 纪渊聚精会神,仔细盯着那口凶戾狭刀。 上面隐约浮现龙蛇文字,扭动不已。 并不齐全,大略只是开篇精义。 心法,招式,窍诀。 只有彻底炼化,才能自行学会。 “一次尝试炼化就要五百点白色道蕴,可不便宜啊。” 纪渊反复盘算当前情况。 他的武骨天赋,虽然当不起天骄妖孽的称呼名号,可也绝对不差。 否则,怎么上得了大名府京华榜第十! 【钢筋铁骨】,天生横练。 让自己无论在外炼体魄,亦或者修炼虎啸金钟罩,都事半功倍。 【强血】,滋养肝肾,填髓壮骨。 加快内炼、服气的进度,也弥补了原本出身不好,营养亏空的严重问题。 “八条命数,两道白色识数,没道理学不成这门三阴戮妖刀!” 纪渊心下一横,做出决定。 没来由的,他忽然想到一双碧绿鬼火似的阴森眸子! 杨休! 那厮便是通脉二境,眼下就在西山围场。 “不要给一条疯狗任何机会!尤其当它能一口咬死你的时候!” 纪渊眸光定住,跨出一步,直接面对石壁,坐在那道虚影消失之处。 “皇天道图,给我炼化!” …… …… 洞窟之外,深谷之上。 宋云生栓好青鬃马,眼中升起几分凝重,轻声道: “青玉感到躁动不安,不愿意再往前走,应该是察觉了四臂魔猿的凶煞气息!我那族兄给出的地图没错!” 众人闻言激动不已,迫不及待想要去寻那株千叶血芝。 洗髓伐骨的奇花异草,直接由服气过通脉,若能得到手,岂不是有争夺武举大比头名魁首的资格了! 这些将种勋贵心思各异,有的想分一杯羹即可,有的却想如何分到更多。 “四臂魔猿,乃招摇山那边的妖兽血脉,生来就是外炼体魄, 每突破一个层次,就会长出一条手臂。 其力大无穷,铜皮铁骨,寻常刀剑根本伤之不得。” 宋云生好像并未察觉微妙气氛,蹲伏身子,隐藏行迹,交待道: “幸好咱们有铁弓金箭,不用担心。 但如何将之引出射杀,这却是个大问题!” 顿时无人出声。 千叶血芝谁都想要。 可性命只有一条。 以身做饵,引出一头服气层次的四臂魔猿,此举怎么看都太过凶险! “宋某人说话不喜欢兜圈子,不妨与诸位兄弟直说,那株千叶血芝于我有大用。 身为宋家的长房嫡子,区区一个武举人的功名,远不足以让家父对我另眼相看。” 宋云生似是早有预料,给出解决方法。 “没有通脉二境,凝聚一条气脉,必然争不了武状元。 所以,宋某人愿意做这个诱饵,去勾引四臂魔猿出来, 然后派两个身法好的,左右牵制, 三四个拳脚厉害的,正面与之周旋。 最后再寻一个箭法出众之人,抓住瞬息战机,一举射杀那头畜生! 事成之后,千叶血芝我分一半! 依你们看,这计划如何?” 八个出身不凡的将种子弟先是面面相觑,尔后纷纷点头。 宋云生甘愿去做诱饵,分走一半也没什么异议。 毕竟,人家是冒了性命风险! “那好,就这么定了! 再过些时刻,一起动手!” 宋云生眼睑低垂,沉声说道。 …… …… 西山围场以东,四条身影奔行于密林。 “周兄,离正午还有两个时辰。 二十头猛兽的考核数目,咱们差了不少。 此时应该抓紧找虎豹豺狼的窝点!” 有人喘着粗气问道。 “王兄有所不知,我家中一位族兄曾在不远处的深谷当中,见过一株洗髓伐骨的千叶血芝。” 骑在追风马上的周子安轻声道: “此物之珍贵,自不必多说。 唯一遗憾的是,但凡奇花异草,定有猛兽凶禽守护。 那头四臂魔猿厉害得很,我一个人对付肯定艰难。 几位兄弟若愿意相助,到时候都能拿到一份。” 这话一出,其余三人立即心头火热。 “当真?” “确定是千叶血芝?” “四臂魔猿……真要对付,未必不行!” 这几人都是永兴坊的讲武堂考生,内炼大成层次,即将进入服气。 这阶段的修持,急需各种资粮补足自身。 积蓄内气,早日圆满,好凝聚第一条气脉。 “这样天大的好事,周兄都愿意分享出来,我等必定尽力而为,相助于你!” 另外三人对视一眼,齐声答道。 …… …… 莽莽群山以西,山崖突起的大青石上,一头吊睛白额大虎无力地倒在那里,汩汩鲜血积成水洼。 “百兽之王,凶猛无边,也不过如此。” 杨休右手成爪,按住吊睛白额大虎的坚硬头颅。 轻轻拔出,立刻显出五个血洞,红的白的混浊液体飞溅。 “狩猎二十头猛兽,对我来说没甚意思。” 运转内气,带动血气,杨休握紧拳头,皮肤表面陡然浮现小蛇似的粗壮大筋。 根根绷紧如弓弦,用力地绞缠合一,绽出奇异光华,化为虬龙般的强韧气脉。 凝聚手脉,精通龙虎大擒拿,足以令他纵横遮天密林! “可是没意思,就不好耍……娉儿就要回来了,我不能惹事、我不能惹事!” 杨休那双阴森眸子,碧绿磷火似的光芒闪烁,像是在思考。 步入通脉二境,西山围场三百里之内,几乎没有什么猛兽凶禽能威胁到他。 就连这头吞吐月华精气的吊睛白额大虎,也轻易被抓破脑袋,当场灭杀。 “纪九郎,思来想去还是跟你耍有意思啊!” 杨休随意擦掉手上的血污,霍然起身,打了一声呼哨。 赤炭火龙驹如狂风卷动,倏然而至。 他翻身上马,手持铁弓。 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尚早,嘴角扯出戏谑笑意: “人猎兽,终究差了些趣味。” 第八十四章 弥勒降生,明王出世,玄天升龙道 炼化! 三阴戮妖刀! 纪渊心念一起,猛地攫取那口凶戾暴烈的狭长黑刀。 五百点白色道蕴投入其中,化为一团焰火腾起。 如同上次那般,整个心神被吸扯进去。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抖动展开,荡出万丈光华,演化无边景象! 一座山城、红巾义军、大旗长枪! 斜阳西沉,洒落金光。 纪渊睁开双眼,见到一方黄泥夯实,百步见方的演武场。 风声烈烈,向北而吹,把赤红色的旗帜扯得笔直! 蕴含节奏的呼喝之声连成一片,自有一股抖擞精神! 纪渊偷偷观察,周围扎马步,打拳架子的各色脸孔。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约莫四五十人左右。 个个头戴红巾,短打褂子,草鞋短裤。 多半为面黄肌瘦,气血并不强盛。 一看就是乡民村夫! “顺……天……行道?” 纪渊目光望向飘动的大旗,费了老大力气才看清上面绣着的斗大黑字。 “天下大乱!弥勒降生,明王出世!” 演武场上,身着锦袍的中年人背着双手,行走于众人中间,声如洪钟道: “我等今日焚香聚众,起义抗击百蛮,捍卫中原正统,此乃顺应天道!” 此人说话半文不白,其大意无非就是自家主人韩世洞乃明王转世。 可以带领受苦受难的中原百姓驱赶蛮夷,再造乾坤,重定山河! 这种仙神降生的荒谬言论,也就哄骗一下没什么见识的愚夫愚妇,未必能糊弄到多少有心人。 但那个紫袍中年人末了,又补充一句: “明王圣子说了,凡入我红巾义军,即为兄弟姐妹,都是一家人! 韩家堡内,有我张千一口吃喝,就有你们一口! 只要跟随主子,抗击百蛮,割据成王,以后都能当大官!住大宅子!穿绫罗绸缎!” 后面一大段话总结起来,无非就是“包吃包住”的意思。 听到不会再饿肚子,那些神色麻木的乡民村夫,年纪幼小的少年少女,眼中泛起波动,出拳都有力几分。 “这是一百二十年前,红巾义军席卷天下的时候? 圣人出世,当过放牛娃,做了和尚, 甚至沿街乞讨,最后入了义军, 从此,武道修为突飞猛进,还与那个韩世洞争夺过明王圣子之位!” 纪渊恍然想起,百蛮王朝长驱直入占领中原,酿成两百年之久的化外兵祸。 诸多豪杰天骄横空出世,揭竿而起,割据一地。 与百蛮王朝抗争,杀得一寸山河一寸血。 其中红巾义军与白莲圣教,便是其中最有名气的两股势力。 “山洞中的那人必不可能是红军义军,大宗师也就能活两百载! 这门三阴戮妖刀,它出自何……” 纪渊心绪还未浮起,眼前画面倏然一转。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面容俊美的紫袍青年坐在上首。 气势沉厚如山,好似镇压四方,威严气息令人心悸。 纪渊心中油然浮现一个名字。 小明王!韩世洞! “刘舵主,你屡屡立功,为我义军栋梁之才! 半个月前,带兵斩杀百蛮大统领,率先攻破南河府……本座要重重地赏赐你!” 紫袍青年斜斜依靠在雕龙刻凤的华贵座椅上,一只手撑着下颌,轻声道: “今夜,本座就传你玄天升龙道八大秘法之一,三阴戮妖刀!提拔你当左护法!” 嗤嗤嗤! 紫袍青年屈指一弹,掌心发出一道青光罡气。 彷如一丈有余的弯月刀芒,直接轰入“纪渊”的体内。 后者只感觉浑身一震,冰凉彻骨的浓重冷意走遍四肢百骸,好似要将气血冻僵,连口鼻呼吸都慢了下来。 纪渊以为要死的时候,耳边传来威严隆重的雷震声响: “三阴戮妖刀,又名玄天升龙道北宫摄炼三阴真气化为玄刀诛戮妖邪护卫正道秘密之法!” 纪渊残余的清醒意识,无奈想道: “你这名字还能取得再长一点么?” 坐在上首的紫袍青年面目沉静,继续说道: “凡我道中弟子辈,无分男女,修习此法,历三甲子日(一百八十天)即可成功! 三阴戮妖刀,非金非铁,无形无象,乃是气兵之法! 以吾身中之神气感应天地间三阴之灵气,依五行生克之法而摄炼之,造就一口玄刀! 三五丈内,纵横挥击,无物能当! 以施于人,轻则断其经脉、毁其神志,重则如遭雷击当场殛命! 每日打坐,必须颂曰:玄天开辟统三才,升龙冲霄镇九垓,大道神武北宫座,三阴戮妖安万代……” 悠远缥缈的道诀歌谣逐字逐句显现于识海,化为真正的心法烙印下来。 至此,纪渊学会三阴戮妖刀第一篇,敕令摄气入丹鼎! 下一刻。 辉煌宫殿化为飞灰。 烈日当空! 依旧是那位李姓护法的视角。 喊杀、哀嚎、怒吼! 大地震动、箭如雨下、烈火焚城! 诸多杂音挤进纪渊的耳中,为他勾勒出一座尸山血海般的修罗杀场! “李不负,何必顽抗! 韩世洞惨败于白大哥之手,犹如丧家之犬仓皇而逃,抛下你们不管不顾! 如今红巾义军改换旗帜,皆归于白字头下! 皇觉寺,真武山,白莲圣教……这几股势力都与我家大哥结为同盟! 整个南方二十七府,尽在掌握之中! 我大哥惜才,觉得就此杀了可惜。 降了吧,未来也算是从龙之臣!” 远处城头之上,一道腰背挺立,如剑如枪的雄伟男子横枪立马。 枪是乌沉沉、暗金色的龙首大枪! 马是半龙之身,头角峥嵘,脚踏烈焰,吞云吐雾! “杨洪,你好歹也是名门之后,破军作命的天骄种,威震北地八府,头一等的兵家种子! 白重八什么人物?一个当过和尚、做了乞丐,最下贱的泥腿子。 你左一声大哥、右一声大哥,叫得不害臊么?” 纪渊听到这里,头皮发炸。 杨洪? 景朝庙堂之上,位极人臣的凉国公! 白重八? 他恍惚记得,圣人幼年家贫。 众多兄弟之中排行第八,故而起了这么一个贱名。 后来加入红巾义军,改成了白重器。 “你懂个什么!白大哥乃真龙天子,注定要做玄洲天下的至尊圣人! 破命入命,抵得过龙飞九天么?” 横枪立马于城头的雄伟男子勒动缰绳,赤血龙王马仰天嘶鸣。 “李不负,既然你执意要找死,那就让某家见识一下,玄天升龙道的三阴戮妖刀究竟有多厉害!” 煌煌大日之下,杨洪周身窍穴气血勃发,好似滚滚狼烟冲天而起! 赤血龙王马四蹄猛地一踏,踩塌半面城墙,跨越百丈长空! 那杆龙首大枪撕裂大气,犹如陨星坠地,搅得天地轰鸣! 刹那之间,无比锋锐的森冷杀意扑面而来。 万事万物像被冻结,逐渐变得缓慢。 唯有一枪,横击杀至! 避无可避! “若换成是我,这一枪还未到就要死了!” 纪渊被惊得汗毛倒竖,好似一个血色“死”字赫然浮现。 但他并非本尊,无力反抗。 那位名叫“李不负”的红巾义军头领,玄天升龙道护法,显然武道境界不低。 只见他双手一搓,舌绽春雷: “玄刀在此,万灵回避!” 第一个字音,甫一吐出。 血气便如江河决堤,透出筋骨皮膜,化为巨大的烘炉。 李不负眼神平静,右手捏阴刀诀。 精纯内息化为冰冷、肃杀、酷寒的至寒之气,收缩凝练成一团团虚无劲力。 轻轻一挥,丝丝青光化为无形刀芒,拉扯成一轮圆月,斩杀出去! 霎时间! 天上地下! 三十六口玄刀纵横挥杀! “好刀法!好武功!” 杨洪爆喝一声,魁梧的身形暴涨三分,犹如魔神一般! 胯下赤血龙王马四蹄弯曲! 几乎要被压得跪下! 只这一下,人借马势! 大枪舞动狂风漫卷,形成一条张牙舞爪的暴烈风龙! 呼啸气流震得房屋倒塌,树木断折。 凡有人靠近五十步以内,血肉瞬间炸成齑粉! 一个弹指之后! 刀枪相撞! 迸发出强绝音波! 轰的一声,整座城池都抖动了一下。 纪渊的视线模糊,不知道这场死斗打了多久。 等到心神恢复,纪渊努力地睁开双眸,血红光芒遮住了一切。 他只听到老鸦盘旋聒噪尖叫,眼珠子努力转了转,往下一看。 是苍蝇飞过,驱虫爬满! 是人头堆积如山,筑起一座京观! “‘我’被砍头了?” 纪渊有些愣住。 他看到不远处,一面黑底金纹的“白”字王旗横亘天地。 其下,隐约有一道高大背影负手而立。 他就站在那里,却仿佛高踞九天的至高神王。 宰执日月星辰,脚踏万里山河,自有无边气度。 “好一手三阴戮妖刀,好一个玄天升龙道! 阴阳交汇,凝聚内气,硬生生化出一百零八口玄刀。 难怪能重伤三弟! 韩世洞,这等人才为你所用,可惜了。” 那高大男子渊渟岳峙,恰如龙飞九五,有股子隐而不发的可怕气势。 他声音很轻,却十分清晰传遍八方。 似闷雷滚走,轰隆响彻。 直至此刻,纪渊才猛地惊醒。 “‘我’真的被砍头了!” 恍然之间,他看到那高大男子似乎回身望了一眼。 与此同时,皇天道图的演化结束,场景破碎。 “太真实了,这种感受! 生死之间的大恐怖,真如孤身行于万丈悬崖,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纪渊心有余悸,好似真切死过一次。 那种可怕、痛苦、煎熬的滋味,瞬间浮上心头。 【炼化失败】 四个古拙文字清晰呈现。 “再来!” 纪渊吐出一口浊气,眸光凝定,继续投入五百点白色道蕴。 这门三阴戮妖刀,他学定了! 第八十五章 玄武卫,黑水旗,宗平南其人 呼呼呼! 长风浩荡,旌旗如林! 再睁开眼,纪渊已经置身一座军机大营。 只见成队的刀兵、盾卫、精骑,井然有序,各自列阵。 进退之间,章法分明,给人一种不动如山的巍峨之感! 其形似龟蛇盘结,时刻成守御势态。 其势如万丈雄关,固若金汤无懈可击。 只要号角一吹,令旗一发,任凭妖魔舍命冲击边关,绝侵不进半步。 “这是……大景十七卫当中的玄武卫? 常年驻扎于九边之一的招摇山!” 纪渊毕竟为军户出身,当他看到犹如山岳般立于中军大帐的黑水旗,瞬间就明白过来。 “军势、血气连成一片,聚为一体,仿若滔滔黑水,荡尽天下,扫灭诸般妖魔邪氛! 纵然招摇山为天下妖魔聚居之所,玄武卫、黑水旗一日不倒,那些积年的妖魔就一日不得扣关犯边!” 纪渊适应着心中的异样感觉。 这座大营的血光煞气何其浓重? 上至统领,下到士卒,谁没有双手染过血? 谁没有斩杀过几十、几百、乃至于成千上万头骇人妖魔? 常人若身处其中,胆气不够足、血气不够强,心头就好似压着一块大石头。 莫说走动,就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那些阴魂诡物被丢到这里,一息之间就要魂飞魄散,彻底蒸发。 还好。 纪渊也非什么良善人,很快能够融入进去。 他这一回,可以自如活动。 不再像是上一次,投影于李不负之后,只能默默旁观。 “大将军召见,速速过去。” 传令兵急匆匆跑过来。 纪渊此时披着几百斤重的全身铁甲,不知道自个儿的身份与名姓。 干脆一言不发,只跟着那人走。 大营之中规矩森严,必须谨慎对待。 万一行差踏错,便会招来军法处置。 运气不好,筋骨不硬。 打个一百军棍,等于半只脚步入了鬼门关。 纪渊眸光闪动,心想道: “一次五百点道蕴,可不便宜,哪能轻易挥霍。” 越靠近中军大帐,越感觉威势如山,压迫人心。 这也正常,军中的武道强者多为兵家天骄。 杀伐何其浓烈?气血何其磅礴? 几人若聚成一团,便如烈日当空,自然而然散发威压气息。 “进来吧。” 一道温润声音传出。 “镇守招摇山的……莫非是宗平南?” 纪渊心下一动,当即掀开大帐的厚实帘布,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关于那位宗大将军的各种事迹,他早就听得耳朵起了茧子。 难道今日,有幸能够一睹真容? “属下见过大将军!” 纪渊双手抱拳。 他身披铁甲,弯腰不得。 所以见到上官,无须下跪。 “内阁的传书、国公府的信件,如今都摆在本将军的案头。 你做下的那些大事,我也都听闻了几分。 二十五岁的年纪,已经算不得英雄出少年。 但沉寂多时,一举成名天下知,登顶大名府京华榜第一。 说一句锥出囊中、展露头角倒没什么问题。” 纪渊斗胆抬头一看,只见虎皮大椅上端坐着一位面白无须,气度儒雅的青年男子。 其人如玉,泛着温润光泽。 感觉不到半点气血勃发、筋骨强壮的悍勇意味。 反倒像个书生秀才! “本将军受过内阁那位大人的恩情,但又与国公府有旧。 宗平南,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啊?” 青年男子语气平淡问道。 纪渊心中不由翻起惊涛骇浪,几乎隐藏不住情绪波动。 此时的“我”,是宗平南!? 那位十九年前的武状元,晋升宗师的大将军,号称东南柱石的兵家魁首! “凉国公不喜你也正常,圣人还未起兵之时,老大人就是威震北地八府的天骄种! 他是破军入命之相,天生杀伐之主,战场之帅。 而你恰巧显露出七杀命格,不仅与之犯冲,且互相刑克。 再者,你还学了玄天升龙道的武功,更是惹得凉国公不喜。” 那位平易近人的青年男子,似乎也没想从纪渊口中得到什么像样的回答,轻笑道: “你恐怕不知道,凉国公当年攻克川云城,与玄天升龙道护法李不负大战一场。 虽然老大人险胜一招,成功将其枭首示众,但自身也受了数记三阴戮妖刀, 从此伤了根基,毁了冲击大先天的可能。” 纪渊眼中闪过恍然之色,原来是之前投影的那场死斗。 杨洪赢了李不负,却落下病根,绝了武道再进一步的所有希望。 “敢问内阁那位大人,他有什么吩咐?” 明白前因后果,纪渊定了定神,出声问道。 “那位大人只字未提如何安排你? 更没有说,让本将军庇护于你。” 青年男子故意停顿了一下,发现立于下方的纪渊心如平湖,终于露出赞许神色,淡淡笑道: “但却送来了三阴戮妖刀通篇心法和招式。 其中的深意,你可能想透?” 纪渊心里想道: “无非就是让宗平南自己拼杀,凭借这门三阴戮妖刀的上乘武功,在招摇山闯出一片天来! 那位大人也不知道是谁?说得容易,做起来难,也就宗平南撑住了,熬出头了。 倘若死于边关,谁还会记得名字。” 杂念收敛,纪渊扮演好“新兵宗平南”的这个角色,拱手道: “属下愿受三阴戮妖刀,自去离招摇山最近的那座军镇服十年兵役!” 青年男人微微动容,拍手道: “好魄力!” 招摇山下三千里之地,共有九十三座大小军镇。 别说活过十年,能熬住五年兵役的都极少。 就算惹了滔天大祸的死囚,刺配流放到此处。 只要能服九年兵役,便可以免除此前罪责。 “玄天升龙道的八大秘法各有千秋,精义深奥。 这门三阴戮妖刀,足够你修持到换血三境。 纪渊上前接过那枚翠绿玉简,将其收入怀中。 此后,便如朔风关那次炼化【射艺】命数一般。 揣摩武功,斩除妖魔,突破层次。 就这样,纪渊完全沉浸于“宗平南”的这段人生,感悟三阴戮妖刀杀伐为护道的真正意境。 盘坐于洞窟之内的那道身形,渐渐按照吐纳呼吸,运转内气奔走四肢百骸。 最后将其全部贯入右手当中。 他要凝聚第一条气脉! 冲击通脉二境! …… …… 与此同时,深谷之外,日头渐移。 快到校场集合的正午时辰了。 提着一口长剑的宋云生霍然起身,指着下方说道: “此地凹陷,形成天然的积阴地穴,那株千叶血芝应当生长于最深处,也就是那处洞穴。 四臂魔猿定然时刻守护,不会离开半步。 我等下将其引出,诸位从旁协助,一起出手牵制,给左元、左兄创造机会。” 其余人等面色凝重,认真对待。 尤其是大拇指戴着铜扳指的左元,神色之中有些紧张。 紧紧握住那口铁弓,生怕有所疏忽。 宋云生不再多言,含住内气,纵身跳下。 几个弹跳之间,稳稳落地。 他二话不说,直奔那处积阴之穴。 其他讲武堂考生也施展武功,各自按照计划,分成三面堵住四臂魔猿。 咚! 片刻之后,好似平地起惊雷! 一声巨吼震动深谷,卷动无边气流! “是四臂魔猿!它被宋大郎……” 还没等那个性子急的将种子弟说完,黑黝黝的洞口刮起一阵腥风。 一头庞然大物扯断藤蔓,狂奔而出! 兽影逐渐清晰! 一双暴戾的瞳孔闪烁红光,厚实的皮毛泛着乌黑光泽,精铁也似。 当然,最引人瞩目,也是最震骇心神的! 是肩膀、肋下那六条筋肉如山丘隆起的粗壮手臂! 一头通脉层次,可称之为“精怪”的猛兽! 第八十六章 外热内冷,晋升通脉,拿谁试刀? 那头六臂魔猿冲出洞口,庞大的兽影裹挟腥风。 一条粗壮的手臂抓在岩壁上,坚硬的石块脆如豆腐,轻易被捏成粉末。 咚! 巨吼音浪卷起气浪,震得洞窟轰隆作响,声势惊人! 六臂魔猿充斥血红之色的冰冷瞳孔扫过众人,流露出类人的情绪,好似戏谑、愤怒。 残忍、暴戾的气息瞬间如火山喷发,蔓延全场,摄人心魄。 “怎么会是六臂!” “宋大郎人呢?莫不是遇害了!” “该如何做?发哨令吧!” “……” 那些将种子弟大惊失色,猝不及防之下有些慌乱失措。 四臂魔猿不过内炼大成的层次,他们联手对抗,尚有射杀的机会。 可六臂魔猿,等于踏入通脉二境,开了灵智,堪称精怪级别的凶兽、妖兽! 绝不可力敌! 离得最近的那人率先失了胆气,足下轻点,身形灵动,向后暴退。 他并不知道狩猎之中,若遇见山林猛兽,最忌讳的就是把后背交出。 果不其然,六臂魔猿眼珠一动,狰狞怒色一闪而过。 澎湃气血的催动之下,庞大身形带起强劲恶风。 动作灵活,速度迅猛! 只在霎时之间,便追赶而至。 撕拉! 那名讲武堂考生目露惊恐,大声呼救。 只见左右三条粗壮手臂,分别扯住他的身子。 就像撕开烤熟煮烂的牛羊肉,不费半点力气。 一股股血水泼洒,混合着肠子、脏腑流了一地。 “吼!” 六臂魔猿凶恶异常,张口撕咬,生吞血肉。 细密尖利的满嘴钢牙,咀嚼着紧实弹牙的人腿、手臂,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 尽管它还未达到换血层次,炼化横骨,口吐人言。 但那张狰狞面庞表情生动,流露出满足神色,充分传达出了“美味”之意。 眼前数人,皆是食物! “快逃!左元、左兄!快发哨令!” 顷刻就死了一位同伴,原本还想抵抗一二的众多考生立刻被吓破胆子。 他们平日里养尊处优,即便刻苦练武练功,与人捉对厮杀。 也是府中专门聘请武馆教头、枪棒师傅,下手自有轻重。 未受过血火磨炼,哪里遭得住一条大活人被撕成两半,生吞活泼的可怕场面! 顿时四散而逃! 再也顾不得什么千叶血芝! 其中一人身形微顿,落在后头。 还未等他掏出哨令火箭,那头六臂魔猿就已经冲杀过来。 钢鞭似的长长尾巴卷动缠绕,彷如蟒蛇般紧紧地勒住那具血肉之躯。 举到高空,咔嚓一声,外炼大成的强硬筋骨,好似酥脆的烤饼被碾碎。 那个锦衣华服的王孙公子喷出大口鲜血,其中夹杂着内脏碎片。 眨眼之间,就没了气息。 又死了一个。 俗话说,心无胆气,人不如狗。 瞧见这一幕,剩余的讲武堂考生哪里还有斗志,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吼吼!” 通脉二境的六臂魔猿怎么会放过到嘴的肥肉,身形踏动,踩着岩壁,步伐如飞。 它也聪明,看到谁想要发出哨令火箭,直接追杀过去。 犹如猫戏老鼠,摧垮着这些将种弟子的心志胆量, 藏身深谷之上的左元,早已吓得握不稳铁弓。 双手颤抖着掏出那枚哨令火箭,打算用折子点燃。 嗖的一声,劲风炸响。 一支金箭穿胸而过,将其牢牢钉死! 火折子掉落,左元瞪大双眼。 似乎未曾料到,还有人躲在暗处! “可不能给他报信求救,否则那株千叶血芝落不到咱们手里!” 骑着追风马的周子安眼神微冷,他旁观已有一阵子。 见到那六臂魔猿凶恶无比,就没有现身,一直等待机会。 “周兄,你怎的下杀手了? 通脉二境的精怪猛兽,咱们可对付不了!” 看到周子安一箭射死怀仁坊的讲武堂考生,其余三人面露异色。 虽然说西山围场每年两次大考都有不少伤亡,但同为天京城内的将种勋贵,残害性命终归有些过了。 “他那枚哨令火箭一经发出,天策卫立刻就会过来查看,那株千叶血芝到时候怎么算? 脱胎换骨,洗髓伐骨的奇花异草,谁会嫌多? 诸位,反正死了那么多人,多这一条又如何? 再说了,怀仁坊与永兴坊向来不对付,全都喂了猛兽也没什么可惜!” 周子安并不理会深谷下方的血腥屠戮,沉声道: “常言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啊! 要成大事,绝不能妇人之仁!” 那三人面面相觑,想到那株千叶血芝的惊人效用,各个都不再多言。 际遇当前,肯定要紧紧把握! 否则,这辈子怎么才能出头?! “宋云生为何不在?” 有人问道。 “他可是怀仁坊讲武堂的带头之人。” “多半也一起死在深谷下面,眼下正是好时机,六臂魔猿被引出积阴之穴,咱们潜入进去,东西到手马上就走! 一人得手,另一人直接发哨令火箭,哪怕没了这场考试资格也不亏!” 周子安心狠无比,走到左元身边拔出金箭。 抽刀将尸身大卸八块,犹如喂食般远远抛出。 那头六臂魔猿杀人吃肉,早已被激起凶性。 见到又有新鲜血肉,自然被吸引过来。 妖魔之类,即便通了灵智,可野性未去,始终容易被原始欲望所驱动蒙蔽。 “还等什么?速速过去采摘千叶血芝!” 周子安怒喝一声,抓住左元的残肢飞奔而行。 沿途洒落血水,吸引六臂魔猿。 看到周子安甘愿做饵,其余三人心头一凛。 连忙纵身跃下深谷,直奔那处积阴之穴。 …… …… “北斗神光照我形,便驾玄武巡北冥! 服食芝玉饮玉露,一轮明月镇丹鼎!” 纪渊恍惚之间,默念三阴戮妖刀的第一篇口诀。 好似神游,躯体自动! 盘坐身形霍然而起,如狼奔豹跳,蛇行鹤舞,连着变幻七种姿势。 最后摆出五心朝天,舌抵上腭。 两条气息如白蛇,一长一短,收缩不定。 体内五脏藏住的朱果精气,像是洪水决堤奔腾出来。 四肢百骸的内气滚走,透出筋骨皮膜,几欲冲开周身毛孔。 纪渊心神沉寂,仍被困于皇天道图的丛丛幻象,揣摩、炼化三阴戮妖刀的武功精义。 但他每日坐也练、卧也练,身子早已习惯成自然。 全身上下十万八千道毛孔死死地闭合,锁住这一口深厚内气。 沸腾血气涌上脑门,涨得纪渊面孔通红,好似煮熟的大虾。 筋骨、皮膜、血肉……整个躯体,好似要被撕裂,升起无比的剧痛。 汗水宛如暴雨般渗出,浸透衣袍。 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化为一层盐粒子黏在肌肤上。 这是“冲关”的紧要当口! 过去了,就能突破层次,晋升境界! 没过去,那便是火候不到、功力不够。 必须尽快收手,强行冲击,只会徒增凶险! 纪渊本来差了一些底蕴,哪怕经过数次改易命数。 内外两层大圆满,把体魄打磨到极致。 但服气是水磨功夫,需要大量的补药、大丹去填充血肉,积蓄内气。 没有足够多的资粮支撑,这一关至少要磨个一年半载才能着手冲关! 只是经过洛与贞的小丹会,再加上白鹿献上的这枚朱果。 纪渊如今内气充盈,几近满溢,完全可以尝试冲击通脉二境! 随着虎啸金钟罩的运转周天,汹涌窜动的深厚气息,如溪流潺潺涌入右手。 他于心中默念三阴戮妖刀的心法口诀,内气性质渐渐变化。 冰冷、锐利、酷烈、肃杀! 那种斩灭万物,斩杀众生的绝情意境,占据了纪渊的精神。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倏然抖动,镇压平复诸般杂念,稳固本心不动。 他右手好似被冻得麻木,像是千万根钢针乱刺,又酸又痛。 内冷! 气血如炉,熊熊燃起,逼出大股的汗水。 外热! 两面夹攻之下,纪渊猛地张开双眼。 喝出一句真言: “玄刀在此,万灵回避!” 皇天道图的幻象崩碎! 【炼化成功】 四字一出,转化性质的三阴内气,倏然贯通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 一鼓作气,似江河直下! 此为通经! 彷如密封的屋子打开一道缺口。 紧接着,冰冷阴寒的内气全部灌注进去。 三阴戮妖刀的法门运转,缓缓凝聚出一条虚幻气脉! 此为凝脉! 这两步一过,冲关便大成! 自服气一境,踏入通脉二境! “耗费我一千点白色道蕴,终是学到了这门武功。” 纪渊右手五指张开,丝丝青光萦绕其上,念头一动,便能化作刀芒斩杀。 三阴戮妖刀,乃是玄天升龙道最上乘的杀伐之法。 难怪宗平南服十年兵役而不死,反而越战越强,突飞猛进。 同境界之内,愈发强横无敌。 “杨休啊杨休,你最好送上门,看是三阴戮妖刀凶烈,还是龙虎大擒拿悍勇!” 纪渊心思浮动,咧嘴笑道。 他武功初成,心中有股不得不宣泄的强盛杀机。 “宋云生!你当真是小人! 修炼外道邪功,不怕被黑龙台知晓么?” 忽然间,一道厉声呵斥的愤怒声音若隐若现,透过石壁传了过来。 第八十七章 外道邪功,尸骨舍利,诡计从何来 “宋云生,你当真是小人! 偷偷修炼外道邪功,不怕被黑龙台知晓么?” 一个身着水蓝绸缎长袍,面目显得清俊的少年郎捂着胸口,怒声喝问。 洞窟之内阴暗潮湿,嶙峋怪石犬牙交错。 时不时有“呜呜”风声倒灌进来,好似鬼神尖啸,可怖异常。 “小人?邪功?” 锦袍华服的宋云生嗤笑道: “早个七八十年,面对这等功法,顾平你恨不得跪下来舔我靴子恳求传授。 景朝收拢天下武功秘笈,却只立儒、道、佛三家为正统,后来又加进来一个兵家。 将其他门派传承斥为旁门左道,不允许修习。 说是如此,那姜赢武、王中道、宗平南,他们这些天骄种为何就能学玄天升龙道、白莲圣教的秘法? 我只不过练了一门白骨道的幽磷尸魂气,就成了外道小人? 这是什么道理? 再者,武功何来正邪!只有强弱之分!” 宋云生端坐在一方冰凉石台上,脱去外袍,精赤着上身。 一条条细如蚯蚓的血色大筋,好似蛛网交错,遍布皮肉各处。 呼吸之间,抖动扭曲,颇为骇人。 在他身前扑倒两具尸身,皆是皮包骨头,干瘪枯瘦,已然没了生息。 彷如被食人老妖,吸干血气! “何必诡辩!当年,燕王殿下为何破灭白骨道的山门? 白骨十二法,无一门不要用到人骨、人血、阴气、煞气! 哪怕满门死绝,也绝无一人无辜! 武功没有正邪? 这话你可敢到讲武堂中去说?!” 叫做“顾平”的蓝袍少年声色俱厉,眼中愤恨不已。 他与其他两个同伴一起深入这处积阴之地,本想摘取那株千叶血芝,却发现宋云生倒在石台之上。 那两人走得快,前去查看的时候,反被偷袭暗算。 幸好顾平落后一步,只挨了宋云生一掌,侥幸保住性命。 “废话那么多作甚!这世道武功高,拳头大,再如何离经叛道也是有理! 顾平,你故意拖延时间是想等六臂魔猿回来? 还是寄希望于周子安发出哨令火箭求救?” 宋云生似是消化完毕,吐出一口阴寒之气。 披上外袍,施施然下了石台。 他眉宇之间多了几分邪异神色,右臂青筋隐约浮现惨白纹路。 赫然是一条气脉! “通脉?你何时通经凝脉的!” 瞥见这一细节,顾平脸色大变,惊呼问道。 “就在刚才。多亏了这两个蠢货的血气补足,让我积蓄彻底充盈,冲关功成。” 宋云生胜券在握,自认为吃定了顾平,得意笑道: “不妨再告诉你一桩事,这座深谷根本就没有什么千叶血芝,更没有什么族兄和际遇! 顾平,你好生瞧瞧,此处上宽下窄,聚阴遮阳,唤作‘尸荫地’,怎么可能养出奇花异草! 非要说有什么宝贝,大概就是一颗尸骨舍利, 用于改变内气性质,滋养肉身躯壳……哈哈哈,正是有了此物,我练幽磷尸魂气才能事半功倍!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需要用滚烫的心头血浇灌。” 顾平听得眼中浮现一抹骇然。 他们都被周子安骗了? 千叶血芝是设局的诱饵! 从一开始! 这两人就要置人于死地! “没错,我与子安,乃是至爱亲朋、手足兄弟,情义何等深厚! 白骨道十二秘法散落八方,我如今得了幽磷尸魂气,他学了夺心大法! 杀头的大罪都能一起分担,何况骗几个人,害几条命! 那头六臂魔猿,早已为我们所用,这一切不过是设好的杀局罢了!” 似是看出顾平心中所想,宋云生目光微冷,那只惨白的右臂纹路扭曲,逐渐凝聚成鬼脸图案。 “好了,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就算是死,也能做个明白鬼。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顾家公子,安心上路吧!” 顾平越听越心惊,圣人禁绝旁门之法、外道邪功三十年之久。 可如今连天京城中的将种勋贵,都偷偷练了白骨道十二秘法! 这其中必定有天大的隐秘与干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宋云生!你勾结江湖余孽,迟早会被满门诛灭!” 顾平血气冲脸,怒吼一声。 双掌拍出,内气狂涌,覆盖于表面。 他自知难逃一死,洞窟外面有周子安与六臂魔猿。 围攻之下,恐怕连哨令火箭都发不出去。 与其沦为猛兽食物,不如拼死一搏! “区区内炼,怎会是我的对手!” 宋云生面露轻蔑之色,跨步而出。 惨白右手五指张开,同样是一掌按下。 洞窟之中狂风呼啸,气流被挤压拉扯! 武者一旦贯通经络,凝聚气脉。 其气力、气血强大十倍不止。 故而,宋云生这一掌的猛烈声势,直接碾压顾平。 劲风强烈,彷如山峦崩摧,倾塌而下,直接把犬牙般的钟乳石打成一蓬蓬粉末! 顾平双掌像是撞上铜墙铁壁,沛然大力反震回来! 噗! 一口鲜血呕出,整个人似断线风筝飘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 “果然,通脉之后,杀个内炼层次,便如割草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一掌打翻顾平,宋云生脸上的自信更浓,他催动幽磷尸魂气,欲要吸取气血。 旁门之法、外道邪功之所以被禁绝,乃是因为其精义多为“损人利己”。 所修持这类功法,必定会导致性情残忍,暴戾嗜血。 因而,圣人捣毁盛极一时的魔门巢穴,当众焚毁诸多百无禁忌的邪门武功。 但仍有不少流散各地,落入各人手中。 那些百十年前威震一方,割据一地的大宗大派,即便山门没了,掌教护法死绝。 只要功法不断,传承始终还在。 “可还有什么遗言交待?” 宋云生居高临下,俯视着奄奄一息的顾平,戏谑笑道。 宋家是书香门第,他父亲是六部尚书之一。 作为长房嫡子,宋云生往常都要恪守礼法,生怕失了一丝一毫的君子风度。 这本性一直压抑得厉害。 唯有面对周子安,或者修炼幽磷尸魂气时,才能稍有缓解。 一脚踩在顾平的右腿上,用力使劲,外炼的筋骨像枯柴般断裂。 “啊啊啊!宋大郎,我自然有遗言要说!” 顾平痛得咬紧牙关,喘着粗气道: “去你娘的……” 宋云生嘴角翘起,那只脚猛地踏住胸膛,把顾平后半句辱骂堵了回去。 “想装硬汉?你若真是什么豪杰,岂会被子安用千叶血芝骗得团团转?又怎么会任由六臂魔猿屠杀怀仁坊的讲武堂考生? 顾家公子,你心里怕得要死,怎么就不求饶呢? 跪下来,舔我的靴子,做条好狗,万一我善心大方放过你呢?” 顾平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清俊的面孔狰狞扭曲,艰难说道: “我……顾家三代报效朝廷,忠于圣人! 再怎么不成器,我顾平也不会与你这种小人为伍!” 宋云生拍掌笑道: “有骨气!那就下去见你的死鬼老爹、死鬼爷爷,一家团聚!” 他取出一颗滴溜溜转动的宝珠,其上有七个窍眼,光洁如琉璃,仿佛上好的玉石。 这便是尸骨舍利! 内蕴幽磷尸魂气的全篇功法,还能纯化内气,增进修行。 握住此物之后,宋云生右臂凝聚的鬼脸图案倏然凝实。 血色大筋连成一条,贯通体内经络,聚成气脉! 五指张开,皮肉蠕动,掌心裂开一道缝隙。 恍如恶鬼开口吞食血气! 顾平眼中闪过惧色,惨嚎一声,只感觉肉身像漏风的布袋,不断流泻精气! “这种死法可还满意,顾家公……” 宋云生的话音戛然而止,猛地转头看向洞窟更深处。 踏踏踏! 似有若无的脚步传来,一条挺拔的影子飘忽不定。 “谁在那里?” 宋云生眸光冰冷,脸上带笑,扬声问道。 “真是不巧啊,宋大郎,你之前说希望咱们不要碰头,免得伤了和气。 可你我偏生有如此缘分,一南一北,方向相反,都能撞上,妙不可言啊。” 那人声音清朗,走得不紧不慢,步伐始终如一。 行动之间,未曾多一分,也未曾少一寸。 衣角翻飞,带起风声,显露浓墨之色。 几个呼吸之间,一头展翅欲飞的云鹰陡然浮现。 尔后,再是那张冷峻的年轻面孔。 “私学外道邪功,勾结江湖余孽,残害讲武堂考生,非议圣人及燕王殿下…… 这一条条大罪压下来,你全家的脑袋加在一起,也不够砍啊,宋大郎。” 第八十八章 缠头刀,磷火内气,谁生谁死 “我当是谁,纪九郎啊。 半日不见,心中甚为想念纪兄。 西山围场这么大,偏生咱们能在这里相遇! 果真机缘巧合,妙不可言哪!” 宋云生笑容得体,风度翩翩。 倘若忽略眉宇之间那抹邪异,右臂抖动扭曲的血色大筋。 他依然是那个被父辈寄予厚望的宋家长房嫡子,文武双才精通诗画的天京玉麒麟。 “这时候套近乎会不会有些晚了,宋大郎? 你莫非忘了,我在北镇抚司当差, 云鹰缇骑,向来以巡视天下,剿灭余孽为己任,哪能对此视而不见。 既然你都事发了,干脆走一趟北衙,下一回诏狱,咱们好好聊,如何?” 纪渊按住腰刀,语气轻描淡写,好似与友人闲谈。 洞窟之内,阴风阵阵,寒意森森。 待到宋云生松开踩踏的那只脚,顾平禁不住大口喘息,咳出一片血沫。 他望着赶到的那人,云鹰袍,百炼刀,眉宇冷峻,年轻面孔。 太安坊,纪渊、纪九郎! “救……” 顾平正想开口。 “闭嘴!莫要打扰我与纪兄叙旧!” 宋云生眉头微皱,屈指一弹,内气化为劲力击打在顾平胸口。 后者当即疼痛难忍,昏死过去。 “宋大郎现在又多了一条罪名。 人家顾公子是将门之后,忠烈之后, 你如此粗暴对待他,按照景朝律例,当受三百棍,上枷刑。” 纪渊摇头说道。 “唉,纪九郎,你我无冤无仇,何必要咬着不放呢。 要知道,这可不止是我一人的性命, 宋家上下四百多口人,都系于你一念之间了。 今日的所见所闻,过了耳朵不往心里去,那你纪九郎便是我宋云生的手足兄弟! 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情义! 未来,等我执掌天京宋家,你将会成为座上客、大恩人!” 宋云生脸色诚恳,轻叹一声道。 言语之间,颇有几分走投无路的可怜意味。 “宋大郎可真会说笑。” 纪渊嗤笑,眸光泛冷。 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玩什么聊斋? 这种抄家灭族的泼天大案,哪怕纪渊点头答应、甚至于赌咒发誓不说出去,宋云生怎么可能轻易相信? 从古至今,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放在这片天地,因为有着钦天监的练气士存在, 只要没被消磨形体,污秽灵智,阴魂都能拘来拷问。 所以往往杀心一起,事情就要做绝,争取挫骨扬灰丧葬超度出殡一条龙,不留任何痕迹。 “那就是没得谈了?” 宋云生收敛温和笑意,披上的锦袍抖动,震荡不已。 “纪九郎,我真心不想与你为敌,为什么非要苦苦相逼!?” 这般说着,宋云生那条手右臂血色大筋根根绷紧,通脉二境的气血外放。 幽磷尸魂气的深厚内息透出毛孔,化为碧绿火光缠绕周身。 当真像是积年老妖化形成人,压迫感十足! “宋大郎可能在家中逢场作戏惯了,这时候还要惺惺作态。” 纪渊大拇指推住刀镡,讥笑道: “你处心积虑借着西山围场骑射大考,伙同周子安坑死十几个将种子弟、讲武堂考生。 一个心思如此阴狠,行事如此毒辣,且十分善于伪装的人,怎么会放过任何一处有可能置他于死地的疏漏? 你废了那么多话,无非是等六臂魔猿和周子安返回,以最稳妥的方式合力将我斩杀,对么?” 这点阴暗心思被戳破,宋云生不以为忤,云淡风轻道: “看来纪九郎很擅长把握细节,揣摩人心。 你既然都猜到了,那为何还要容我拖延?” 纪渊轻轻踏出一步,虎啸金钟罩催发运转,散发阳刚威猛之意。 大龙脊柱弯曲如弓,腰身拧紧,一字一句道: “自然是……我也在拖时间、做准备!” 话音未落,一口内气含住不坠,贯通经络、凝聚气脉的右手猛然发力。 轰! 雪亮的匹炼如怒龙抬头,瞬间挣脱刀鞘。 脚下重重一踩,大龙脊柱带动腰、胯,全身筋骨气力。 咚! 地面炸出坑洞! 借助着反冲之力,纪渊身形飙射,犹如离弦之箭撕裂大气,顷刻逼至宋云生的面前。 他反手抓住腾空的腰刀,狠狠往前一撩! 凌厉的劲风搅弄,直奔如妖似魔的宋家大郎! “他也通脉了!深藏不露啊,纪九郎!” 宋云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据他所知。 纪渊踏入服气境界才不足几天! 如何敢冲关? 除非日夜吞服大丹! 可一介军户有这么钱财和手段? 难不成真得到了一株洗髓伐骨的千叶血芝!? 杂念乍起乍灭,宋云生凝神以对。 他自不会坐以待毙,同样贯通凝聚一条手脉。 加上修炼昔日江湖第一邪派白骨道的上乘秘法,宋云生自忖实力绝不会比纪渊差! “底蕴不足,贸然冲关,等于断送前途!” 这样的心念一闪而过,宋云生五指捏合,周身毛孔逼出的磷火内气覆盖拳头。 幽磷尸魂气! 拳如重锤砸中刀身,沛然大力震动虎口。 换做他人,定然承受不住,兵器将会撒手脱出。 可是纪渊天生的横练筋骨,虎啸金钟罩修持到第九层, 气力之强悍、气血之强盛,同境界内,至今没有遇到过对手。 只见他双脚扎根大地,稳固不动。 身形略微晃了一晃,整个人顺势往后一仰,再弹射而回。 这势头来得突然,来得猛烈! 纪渊已经换成左手握刀,右手按住往前一推。 雪亮的匹炼,好似绸缎卷起,即刻就要抹了宋云生的脖子! 这一招又快又狠,乃是从劈空掌变化而来,叫做“缠头刀”。 意思是,刀光一卷,刀锋一绕,刀身一收,大好头颅就没了。 若无防备,性命难保! “好凶!” 宋云生没料到纪渊的筋骨强横至此,更没想到后续变招。 面对斩断脖颈的凌厉杀招,他强忍着汗毛炸起的彻骨寒意, 倏然张开五指,临机应变,徒手抓向那口百炼刀兵。 藏于右臂手脉的磷火内气瞬间爆发,直似有融金炼铁的莫大威能。 嗤嗤嗤! 彷如跌进硫酸池水,雪亮的长刀立刻失去光彩,硬生生被挫灭锋芒,浮现大片焦黑痕迹。 “你个泥腿子哪里知道,白骨道的幽磷尸魂气,取人的心头血、怨煞气、大龙骨,每日摄拿气机,凝聚阴魂磷火! 一旦练成,如跗骨之蛆,无物不焚,水浇不灭,端的毒辣,通脉境界罕有敌手!” 宋云生眼神冷漠,脸上浮现一抹狞色。 借此机会,血色大筋弹抖发力,五指成爪搓揉搅动,直接把一口好刀化作废铁。 除了纪渊的掌中兵器,他顿时信心倍增,觉得此人绝非自己对手。 当头一掌罩去! 磷火飘忽! 内气磅礴! 借助这处积阴之地、以及那颗尸骨舍利攒下来的十三团磷火内气! 此时全部催发出来,力求杀了这个不识好歹的云鹰缇骑! 第八十九章 生死之前,只争一线,谁可挡此拳? 魏教头曾提及过七字真言,生死之前争一线! 洛与贞身边的老管家,也有类似的说法。 武道三重天,换血之下,一切武功都未脱离拳脚指掌、擒拿兵器的巢臼藩篱。 近身搏杀,刀兵互斗,拼的就是胆气与应变。 天京外城几十家武馆师傅,他们最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便是,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 “心若生怯,拳脚就没有力量。 招式死板,只按套路,便是花架子。 争一线,争得是生机、胜机!” 纪渊心头淌过魏教头的指点,若有所悟,眸光一凝。 即便没了掌中刀,仍是不退反进,脚下跨步前冲。 那口含住的内气带动血气,刹那间走遍全身运转周天。 好似烈火烘炉冲破盖顶,轰然释放出来。 “好深厚的气血!这泥腿子哪来的底蕴?哪来的根基?” 滚滚热力扑面,宋云生心惊不已。 要知道,他前后服用三枚大丹。 加上那枚尸骨舍利纯化内气,增进功力。 这才能于半年之内,凝聚第一条气脉! 可这纪九郎才入服气多久? 十天?半月? 如今不仅贯经通脉,而且底子扎实! 难不成真有什么际遇? 心念电闪之间,宋云生脸上狞色更显,布满磷火内气的凶悍一掌当空落下! 纪渊没有闪! 两人相距太近,近乎挨着,没有腾挪的机会。 退一步,便是受伤、甚至身死的下场。 只能以硬碰硬! 汹涌血气带动筋骨皮肉,挺拔的身子横移一寸。 嘭! 宋云生的右掌落在纪渊肩膀上,发出闷响! 只感觉抓住一块坚硬金铁,扯之不动! “横练外功!” 宋云生脸色一变。 换成旁人,磷火内气腐蚀血肉。 再用擒拿手法按住关节,当场就能把这条手臂撕裂下来! 可惜,纪渊早已把虎啸金钟罩修炼大成。 加之两条命数加持,筋骨之强硬,外人难以想象。 轰! 体内气血奔流,震得筋骨齐鸣,有如虎豹雷音回响山谷。 这一下,皮膜拉伸绷紧,坚韧如犀革。 莫说撕扯,连撼动都难。 “大威天龙!” 纪渊心下爆喝,右肩筋肉隆起,不停弹抖,用力往上一顶! 宋云生掌心吐出的磷火内气,顿时如沸汤沃雪,被打散浇灭。 尔后,有种握住火红炭块的灼烧感。 嗤! 手掌猛地一疼,连忙缩了回来。 具备降魔之力的虎啸金钟罩,天然克制阴煞功法,使其威力大减。 缠头刀!金钟罩! 两次对拼,牢牢占住上风! 纪渊眸光亮若大星,心气拔升,趁势追击。 拳如大枪扎出,直刺一线之间! 手脉贯通凝聚,其气力猛烈,快若电闪。 猝不及防之下,宋云生胸口如遭重锤。 沉雄劲力如火药爆发,几乎塌陷下去。 遍布上身的条条血色大筋疯狂扭动,好似即将绷断, 噗! 一口黑绿色的鲜血喷出,落在地上,腐叶枯泥立刻镀上一层铅灰色泽。 磷火内气,蕴含尸毒! “白骨道秘法,不过如此!” 纪渊内气强盛,龙行虎步,宛如跨风而行。 身形闪动,拉扯气流,宛若猛虎下山恶风景从! 刹那之间,拳随人至! 只见他右臂屈起,气脉缠绕,一记顶心肘刚猛轰出! 咔嚓嚓! 宋云生吃了一拳,身子动弹不得。 只能勉强提起一口气,护住胸口。 尔后,“咚”的一声,高大身躯如腾云驾雾飘飞出去。 连着砸断大片钟**柱,死狗一般摔在石壁上。 身子贴紧,过了片刻方才滑落。 武经有云,宁吃十拳,不挨一肘! 这一记势大力沉的顶心肘,差点没把宋云生的心窝子给捣烂震碎。 又是大口鲜血呕出,混合着脏腑碎片。 “悬空寺的横练路数! 纪九郎你藏得好深! 亏那凉国公府,还以为你是服气一境,没把你放在眼里!” 宋云生捂住胸口,面色惨白如纸,心中那股得意之情磨灭大半。 他想不通,一个北镇抚司缇骑,哪里学来的上乘武功? 更想不通,哪里学会这么凶煞狠戾的杀伐打法? “束手就擒,尚可留条生路。 等入了北衙,自有人去审问你。” 纪渊呼出一口热气,泛红的面皮渐渐恢复。 他其实很想说,自己的确突破通脉没多久。 从一境跨到二境,拢共半月有余。 但考虑到宋云生吃了一记百步崩拳,内气已被打散。 又挨了一记顶心肘,半条命都要没了。 这时候,再说刺激他的凡学之语。 恐怕会让这位宋家玉麒麟气血攻心,当场暴毙。 到时候,自个儿的功劳就要少上几分。 毕竟活人比死人强,能够生擒更好。 “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你当我没听说过么? 朝堂之上,谁人不知道那句话? 宁下刀山,不入诏狱!” 宋云生惨然一笑,似是认栽。 艰难地直起身,忽然挤出一下笑意道: “纪九郎,单打独斗,我不是你的对手。 可这处积阴之地,却不止你我二人。” 怪风呼啸鬼神哭嚎的洞窟之内,一道庞然黑影踩着沉重脚步,步出阴暗。 那双暴戾瞳孔死死盯住纪渊,散发残忍、嗜血的恶意气息。 通脉层次,六臂魔猿! “周子安,周兄呢?不愿现身一见么?” 纪渊语气轻松问道。 “大郎,伤得厉害么?” 一道轻柔声音传来,周子安从六臂魔猿身后转出。 他看也不看纪渊,直奔宋云生而去,脸上带着关切之意。 相比起官道之上,两人争锋相对的故意作态。 此时真情表露,反倒有种儿女情长的腻味之感。 “无妨,子安。 只要杀了纪九郎,借他一身血气补足自身,我功力还能再进一步!” 宋云生深深忌惮,眉宇间尽是邪异阴狠。 他所学的白骨道秘法幽磷尸魂气,面对纪渊十成威力只能发挥六七成。 大为不利! 周子安练的是夺心大法,操弄精神,迷惑心智,发动于无形之间。 他虽然只有服气境界,却能驯服控制通脉层次的六臂魔猿。 整个比较起来,战力反而超出宋云生不止一筹。 “好!我为你杀了他! 取他的心头血,为你练功之用!” 周子安双眸呈现灰暗之色,大手拍出,夺心内气如同丝线迸射。 六臂魔猿狂吼一声,欺身而上。 左右两条手臂挥动如轮,劈杀下来! 这等精怪猛兽,皮糙肉厚,生命力强悍。 同境界之间,厮杀起来很占优势。 “两人一兽,正好给我练练手!” 纪渊心如平湖,右手五指化出阴刀之形,隐而不发。 他并非自大狂妄,适才于皇天道图内投影宗平南,炼化三阴戮妖刀。 期间,十年军镇服兵役! 心神沉入无穷幻象之中,不知道斩杀多少招摇山的妖魔! 一头精怪猛兽、六臂魔猿,又算得了什么! “正好给我祭刀!” 纪渊默默运转三阴戮妖刀的法门,观想肉壳如一座丹鼎,容纳冰冷肃杀的三阴内气。 受到激发,气血拔动大筋,撑开皮肉! 拳经有云,筋长一寸,力大十分! 此时的纪渊,何止长了一寸,大了十分! 他整个身子好像变高、变壮,有种顶天立地的雄浑气势! 三阴内气滚走之下,他只感觉前所未有的强横无敌! 力气、血气、精气凝练聚合,毫无花哨,左手五指捏紧,一拳轰出! 那头被夺心大法驯服控制的六臂魔猿,狰狞凶恶的气息陡然一灭,彷如遇上了比它更可怕的精怪猛兽! “这个人……” 蒙昧的念头还未升起,泰山压顶般的沉重一拳便砸击下来! 轰! 气流被打爆,一圈圈实质般的狂澜漫卷! 内里错综复杂,犬牙交错,暗道密布的洞窟地穴,如龙翻身! 抖了一抖、颤了一颤,冲出无边烟尘! 潮湿阴暗的粘稠阴气,顷刻间就被扫荡一空! 噗! 周子安身躯剧震,面如金纸,五脏六腑翻起惊涛骇浪。 夺心内气化出的无形丝线,倏然绷断。 他承受不住反噬之力,张口喷出一道精血 “不好!大郎!快……” 重伤之后,这位周家公子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一把抓住宋云生的手臂,双眸赤红,几欲滴血。 旋即,艰难挤出那个字: “逃!” “逃?” 宋云生眼中浮现疑惑,着紧问道: “子安你怎么……” 呼! 洞窟风声烈烈,似鬼神哭嚎! 烟尘弥漫的中心,仿佛长鲸吐气,吹散沙石泥土,显露出骇人的一幕。 那头庞然大物似的六臂魔猿,左右三条粗壮手臂纷纷抬起,交叠于头颅之上。 硬如铁柱的两腿弯曲,重重地跪倒在地,砸出坑洞。 凶恶狰狞的漆黑兽脸,不由自主浮现恐惧之色。 它口中发出“嗬嗬”声音,似是求饶! “按照景律,凡妖魔食人,当枭首示众,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纪渊眸光冷厉,有股子阴寒肃杀的可怕意味。 恍如太阴星神,玄武真君。 举手投足之间,宰执生死。 三阴戮妖刀一经练成,整个人的气息都会发生改变。 “孽畜,饶你不得!” 看到六臂魔猿强自架住如锤重拳,纪渊嘴角扯动,化为阴刀的右手五指轻轻弹动。 丝丝青光荡漾洒落,凝成深寒刀芒! 随心而动,斩落而下! 第九十章 我心如铁,杀人割草,龙阳之好也情深 哗! 血水如瀑,泼洒地面,腥臭扑鼻。 渗透湿软的泥土,染出一片刺目暗红。 咕咚咚。 那颗狰狞凶恶的魔猿头颅滚落过来,暴戾瞳孔神采消散,直勾勾对着周子安。 “快……逃!大郎!此人不可力敌!” 面相略显阴柔的周家公子目睹这一幕,尖声说道。 他从未见过这等狠戾凶人,初入通脉便如此生猛! 身为精怪猛兽,那头六臂魔猿气力何其之大,气血何其之强? 竟然被其一拳砸翻,打跪在地! 可见那身筋骨有多恐怖! “子安,你莫怕……” 宋云生咬牙切齿,将其护在身后,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若没有学过上乘武功,服过上品大丹。 同境界之内,武者绝不可能是兽类妖魔的对手。 人为万物灵长,远胜于飞禽走兽、妖魔精怪。 其优势在于天生开窍,擅长学习,自有教化之智。 而非体魄、气力等外在天赋本事。 从练炁仙道,再到天罡地煞的正宗魔门,以及如今盛行玄洲的气血武道。 诸般修行体系,莫不是一代代人族大能亲身实践,开创出来。 故而,中原正统之外,不服王化者,皆为蛮夷。 “宋大郎和周公子,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确实当得上至爱亲朋四个字了。” 纪渊右手扣住阴刀之形,丝丝青光缠绕,揶揄着说道。 他终于有些理解,这门三阴戮妖刀为何会被列为玄天升龙道的第一杀伐武功。 所谓的同境无敌,果真不是虚言。 在修习的过程当中,纪渊明白三阴内气其本质为酷寒、肃杀的一团气流。 内蕴凌厉煞气,非金非铁,无形无象。 专门用以摄炼玄刀,藏于手脉经络。 一经发出,纵横挥击之下,几乎无物能当! 那头通脉层次的六臂魔猿皮糙肉厚,其体魄坚若精铁,一般刀剑根本伤之不得。 可面对纪渊发出的森寒刀芒,根本没有抵抗之力。 轻易就被斩落头颅,劈成两半。 这要是置身战阵之上,除非穿着三层铁甲,筋骨过人,否则谁能挡之? 十步之内,可称无敌! “纪九郎,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要拿宋某人回北镇抚司立功,我认了! 子安他与此无关,且放过吧!” 宋云生昂首挺胸,面容严肃,颇有几分豪烈气概。 若不知道他所做之事,旁人恐怕会以为纪渊是朝廷鹰犬,走狗爪牙,要迫害这一对良善之人。 “一人做事?一人当? 宋大郎说得倒是大义凛然。 且不谈你私自修炼外道邪法,只设计做局,引人入瓮,残害十几条性命,这一条罪你就担不起! 虽然那些将种勋贵,我也瞧不上眼,可为一己私欲,杀人练功,其情不可容、其法不可饶!” 纪渊不欲多言,一脚踢开六臂魔猿的两半残尸。 他本来待在那处留影洞穴炼化武功,却无意听见宋云生与顾平的交谈对话。 一桩事若没有落在眼前,自己还可以当成视而不见。 可要主动送上门来,那总得伸手管上一管。 拿人试刀、宣泄胸中杀机是第一层。 生擒活捉、逮捕归案立功是第二层。 至于什么情理法度、救人一命,那就是第三层了。 “纪九郎,我愿意献出幽磷尸魂气和夺心大法,还有白骨道的传承之物,换取我俩的性命!” 周子安面如金纸,有气无力道。 “我与大郎可对羲皇立下血誓,此事过后绝不找你麻烦,且任由差遣,没有怨言!” 纪渊置若罔闻,向前踏出一步。 踩在六臂魔猿流了一地的肠子和脏腑上,有些滑腻的感觉。 这场梁子结下,就要处理干净。 一个六部尚书之子,天京玉麒麟; 一个永兴坊头等豪族,周家四公子。 换成以前,他一个都得罪不起,只配绕着路走。 但今时不同往日! “我不止是讲武堂考生,还是云鹰缇骑,缉拿案犯是应尽之责。” 纪渊语气轻淡说道。 “你一个缇骑,一年才领多少俸禄? 纵然立下天大的功劳,上头分走大半,给你一点残羹冷炙,又有什么意思? 升了小旗、总旗,又能如何? 买得起天京内城的大宅子?用得起太医局的大丹? 纪九郎,你听我一句话,那些虚名、官位,都是假的! 唯有钱财、武功,这些才是真的!” 周子安声音忽高忽低,好似勾动心弦,让人不由自主去相信、去认可。 白骨道的夺心大法,乃是操弄精神之法。 第一条凝聚的气脉,是心脉! 需要日夜观想白骨大尊,为其供奉自己精血,从而改换内气性质。 等到夺心内气一成,可化为无形丝线。 小成者,通过言语动作,迷魂药物,蛊惑神智。 大成者,只需眼神变化,一个对视就能引发他人七情六欲,使其沉沦陷入。 称得上白骨道中,最为诡谲的秘法。 “钱财、武功?” 纪渊闻言不禁停下脚步,喃喃念道。 “对啊!纪九郎,你若能放过我们,钱财予取予求,武功更是少不了! 大郎之父,乃是六部尚书,出身名门,家传的《大礼剑》、《天龙八音》俱是直指气海真罡的上乘武学! 我天京周家,底蕴差了一些,可内城二十四坊的漕运、米行生意多有涉及,你要多少钱财,就有多少!” 看到纪九郎似乎有所意动,周子安趁热打铁。 他一边催发夺心内气,一边绞尽脑汁抛出诱饵。 辽东军户出身的泥腿子,这辈子见过多少真金白银? 周子安很确信,天底下就没有不爱财之人。 只要给得够多,再硬的心肠也会软下来。 “可我抓你们回北衙,黑龙台自会给予厚赏,银两不会少。 攒下功勋,还能光明正大兑换武功,比包庇罪犯强多了。” 纪渊似乎有些迟疑。 “黑龙台的奖赏,撑死了不过五百两、一千两。 放过我与大郎,可以得到五千两、一万两。” 周子安犹不死心,他攥紧宋云生的手臂,如今人为刀俎自己为鱼肉,只能伏低做小,放下姿态。 看到纪九郎越走越近,积蓄已久的夺心内气,化为一道道无形丝线飙射而去。 就算是通脉二境的六臂魔猿,一旦被其缠绕,也会沦为傀儡。 “你的一万两烫手,不如黑龙台的五百两干净。” 纪渊似笑非笑,抬头说道。 他有皇天道图镇压识海,这等操弄精神的诡谲武功,怎么可能起到半分效果! “你没有……” 周子安惊讶不已,似是不愿意相信。 他的夺心大法,从未有过失手。 即便高出一个境界,也能一击必中。 因为,武道五重关,唯有换血之后,开辟气海,才能真正踏足精神修持。 在此之前,只是锤炼心性,升华自我,并无具体手段。 “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纪渊眸光锐烈,大手一拍,丝丝青光凌厉闪烁。 三阴戮妖刀的无形寒芒,其意酷烈肃杀,瞬间斩断夺心内气所化丝线。 “真个心硬如铁,撼动不得!” 周子安唇齿发白,面色发青。 整个人如坠冰窟,变得奄奄一息。 他本来挨着宋云生,忽然抬手,从对方怀中抢过那颗尸骨舍利,眼神之中带有决绝。 一把捏碎,张口吞下! “子安!” 宋云生大惊。 这颗尸骨舍利乃是集聚万千怨煞之气,活人骨血炼制而成。 持有此物,修行白骨道十二秘法便能事半功倍,进境飞快。 周子安将其捏碎吞服,等于引爆了其中的怨煞之气。 万千活人骨血精气,一并冲入四肢百骸,侵蚀心神。 后果就是堕入妖魔道,成为丧失心志的行尸走肉! “大郎,我来拦住他!速走!” 周子安血肉膨胀,撑破皮囊,根根赤红色大筋裸露在外,触目惊心。 一团团活人骨血精气,一道道死者怨煞之气,涌进躯壳之内,四处乱窜,几乎炸开! “我说,你们这种龙阳之好,就别搞生死诀别的桥段了……” 纪渊嘴角一抽,周子安这番舍命护人,弄得他好像个反派人物。 可自己明明是奉公守法的正义执行啊! “快走!” 没理会纪九郎的刻薄之言,周子安已经不似人身,肌肤崩裂,鲜血横流。 那颗尸骨舍利融入躯体,将其异化成了妖魔般的怪物。 宋云生目眦欲裂,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奔逃而走。 “何苦呢,做了错事就得认罚,这个道理,不是人人都懂么?” 纪渊长叹一声,右手气脉内的三阴内气化为刀芒,挥击斩出。 青光游走,哧哧破空! …… …… “快走!” 凄厉的声音回响在宋云生耳中,他那张文雅的脸孔扭曲变化。 本来一切都该很顺利。 自己发现了那处尸荫地,子安驯服控制了那头六臂魔猿。 设计做局,利用千叶血芝做噱头,把怀仁坊和永兴坊的两拨讲武堂考生引过去。 借他们的心头血,大龙骨练成幽磷尸魂气,武功更上一层楼。 凝聚气脉,拿下武状元的功名! 本该如此! 若非半路杀出一个纪九郎! 弄得这般境地! “我不能辜负子安,我要逃!” 宋云生心念庞杂, 他时而想要转身回去,与周子安同生共死, 时而又想要发哨令火箭,把那十几条人命的血案栽赃给纪渊。 思来想去,始终没个合适的路子。 “逃出天京,投奔那些……江湖余孽? 可父亲怎么办?宋家怎么办?” 宋云生脑袋里一团乱麻,狂奔之间,忽然有一道阴影笼罩。 他猛地止步,抬头一看,来人戴乌金冠,着红袍软甲,胯下赤炭火龙驹。 “杨休!” 被叫破名字的那人咧嘴一笑,问道: “你可看见纪渊、纪九郎了?” 第九十一章 消亡,攫取,第九条命数 “你可看见纪渊、纪九郎了?” 杨休端坐在赤炭火龙驹上,居高临下问道。 他对宋云生并没有什么印象,事实上讲武堂里这么多考生,这位凉国公义子只记住纪渊、洛与贞等寥寥几人。 其他的将种勋贵,都是看过就忘,根本不会留心。 “纪渊他……” 略显狼狈的宋云生喘着粗气,正要回答,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听闻这两人早有恩怨,之前官衙马厩,差点就厮杀起来。 何不借刀杀人! 倘若纪渊死在杨休手里,或者两败俱伤。 那简直再好不过…… 宋云生眼里浮现一抹希冀,像是绝境逢生,死中求活。 他已经无路可走,除非周子安能与纪渊同归于尽,彻底埋葬一切。 否则,只能弃家不顾,连夜逃出天京,投奔江湖余孽。 从宋家玉麒麟,变成一辈子的朝廷钦犯! “我问你话,怎的不回?” 忽有一道冷喝落下,吓得宋云生面皮抖动。 对上杨休那双凶光闪现的碧绿眸子,他略微定了定神,挤出笑容,拱手道: “杨兄,这不是巧了么,我刚才跟那纪九郎打过照面, 他就在不远处的深谷,似乎要搏杀一头六臂魔猿……” “哪个方向?” 杨休眸子闪了闪,再问道。 “我刚从那边过来,可以带路。” 换做平时,宋云生必定不会主动与杨休打交道、攀关系,免得自讨没趣。 但眼下情况不同,如果操作得好,这位凉国公义子兴许会是一把好刀。 “子安……” 念及说是至爱亲朋、手足兄弟也不为过的周子安。 这位宋家大郎顿时心如刀绞,抽痛不已。 “不必了,我自去便可。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杨休握住缰绳,冷漠问道。 “天京宋家,长房嫡子,宋云生。 家父是当朝礼部尚书。” 宋云生仰头回答道。 “嗯,姓宋,不是姓白,也不是姓宗,更不是姓姜,那就好。” 杨休小声嘀咕着,旋即说道: “你知道么?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一头母狼生了好几个崽子, 天气冷,它们没东西吃,饿得嗷嗷叫,瞧着挺可怜。” 宋云生眉毛拧紧,不解其意,只能努力附和道: “西山围场猛兽成群,精怪凶兽不在少数, 如今正值秋季,万物肃杀, 那些飞禽走兽都要出来觅食,应是狩猎的好时节。” 这番废话,杨休一句也没听进去,语气平淡道: “你既然姓宋,那就可以帮我这个忙了。” 主动求助? 莫不是一起围杀纪九郎? 宋云生脸上带笑,颇为热切道: “杨兄有什么吩咐,尽管交待,宋某人必定倾尽全力!” 杨休那双碧绿眸子微微波动,轻声道: “我不是说了么,那窝狼崽子没肉吃,饿的厉害。 宋……兄弟,你不妨发发善心,做个好人,怎么样?” 狼崽子没肉吃,关我什么事?我还得打几头兔子送过去不成? 宋云生初时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杨休那双鬼火似的阴森眸子,冷冷落到身上。 就像屠夫打量着待宰牛羊! “杨休!我父亲可是当朝礼部……” 宋云生悚然一惊,脸色大变。 他想也不想,足下发力,气血勃发之下,身形闪动,窜入山林之中。 这真是才出虎口,又遇凶狼! 一言不合就拿人喂狼,杨休此人简直不可理喻! “你莫非不知道,深山老林的猛兽最能辨别恶意?” 杨休眸子缩如针尖,紧锁奔逃的宋云生。 右手忽地多出一把铁弓,搭上金箭。 赤炭火龙驹长长嘶鸣,跨风踏云,犹如一团烈焰。 起伏之间,没有半点颠簸。 杨休嘴角扯出笑意,似是兴奋,轻声道: “这样的狩猎才有意思。” 崩! 弓开满月,箭出如龙! 莽莽群山之间,一声爆鸣吞没惨叫。 …… …… “打雷了?” 深谷之中,洞窟之内,纪渊正在收摄玄刀。 他耳朵一动,眉头微皱,捕捉到若隐若现的炸雷之音。 脚下躺着一具非人的躯体,其形如妖似魔,遍布惨白、阴晦古怪花纹。 正是吞服那颗尸骨舍利的周子安。 他此前修炼夺心大法,不过刚步入服气一境。 被几百道活人骨血精气,硬生生撑到通脉层次。 可惜,仍旧是挡不住三阴戮妖刀的杀伐凌厉。 刀芒纵横,人首分离! “好不容易转化四分之一的三阴内气,炼成这十七口玄刀,如今只剩下七道了。” 感到手脉空空如也,纪渊颇为惋惜道。 自他凝聚第一条气脉,四肢百骸的积蓄内气便如潮水涌入其中,好似一盆清水染上色彩,跟随武功转化性质。 这个过程,用玄天升龙道的说法,叫做“百日筑基”。 意思是通常而言,要一百天才能完成。 “我应该不需要这么久,十天左右就能完成。” 纪渊粗略估计道。 他修炼虎啸金钟罩,筋骨根基本就深厚。 价值服用那枚不知多少年份的朱果,更是内气充盈。 换成其他的功法,恐怕得花费不少时日。 但自己修炼三阴戮妖刀进步巨大,效率惊人。 贯经通脉后,吸收内气源源不断。 反而要快上不少。 “上乘武功似乎会潜移默化改变性情气质,宋云生的不分正邪之说,实在站不住脚。” 纪渊心下想道。 他有所察觉,炼化这门三阴戮妖刀之后,自身气息逐渐变得酷烈阴寒。 运气发刀之时,恍如太阴星神,玄武真君再世。 眉宇之间充斥着秋冬降临,万物肃杀的冷漠意味。 天下无人不可杀! 这便是玄天升龙道的精义所在? 略作思忖,纪渊回过神来。 解决周子安,他也不急着追赶宋云生。 待会儿发出哨令火箭,让天策卫接管便是。 七八百里的西山围场,再大、再深也逃不脱那位高大统领的一双法眼。 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大高手,已经可以凌空虚渡,飞天遁地,超脱凡俗。 擒拿一个通脉层次的小喽啰,只在翻掌之间。 纪渊此前要生擒宋云生,不过想着扭送北衙,功劳会更稳妥。 但如今有一息尚存的顾平为人证,吞服尸骨舍利的周子安为物证。 那位宋大郎是生是死,也就不重要了。 “嗯?” 纪渊正要拎着昏死过去的顾平离开,皇天道图却倏然抖动。 【周子安】 【龙阳之好(白)、骸骨之灵(白)、乱神(白)、女相(白)、情种(白)、祸家(灰)、妖物(灰)、】 “竟然有七条命数!” 纪渊轻咦了一下,略有意外。 【命数消亡】 【可攫取任意一条】 【或化为道蕴汲取】 “命数消亡,便可攫取? 此前雨夜一刀斩杀林碌,却是没有出现过……” 纪渊心头一动,眸光扫过。 皇天道图映照周子安的七条命数,后面两条灰色,色泽很淡。 应该是命数变化,临时形成。 但即便忽略【祸家】、【妖物】,拢共没几条可用。 【龙阳之好】? 【性情柔婉,其貌清俊,其气媚人,为美人也。易得男子爱恋】 纪渊眼皮一跳,连连摇头。 他再看【女相】,更加不行。 【主富贵之运,其声雌雄莫辨,其眉细腻而弯,肤色如玉,薄唇小口。生来大富大贵,却也招灾惹祸】 至于【情种】,描述是“天生情深,一颗痴心”,也不符合纪渊的要求。 那道【骸骨之灵】的白色命数,则是修炼夺心大法,得到白骨道传承所致,没什么额外用处。 看了一圈,唯有【乱神】尚可。 效用是【心神外放,精光毕露,可摄人之心。有此命数者,天生能见鬼怪,辩阴阳】 想来周子安能契合白骨道的夺心大法,正是因为有这条命数。 “见鬼怪,辨阴阳!” 纪渊眸光一闪,确定道: “【乱神】,可为我的第九条命数!” 第九十二章 鹰视狼顾,三煞合一,跨海夜叉 命主一死,命数便会消亡。 就像生老病死,是大道变化,不可违逆。 纵然叩开神通之门,跻身玄洲绝顶境界的传说大能,自身也难以把握! 否则,又何来神通不敌天数的圣贤之言。 但,纪渊并不一样。 他有皇天道图,攫取一条消亡命数,费不了什么功夫。 画卷抖动,绽放光华。 原本属于周子安的【乱神】,顷刻化为一团浓郁白焰被卷入其中。 “九条命数,还差一道,便可成就命格。” 纪渊身子一震,心湖无端泛起波澜。 命数加持于身,其实没有什么特定表现。 但完成之后,冥冥之中会有所感应。 心神勾动皇天道图,映照己身。 一行行古拙文字,显现出来。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未成(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二青七白,丙中之资】 【鹰视(青)】 【阴德(青)】 【气勇(白)】 【龙精虎猛(白)】 【钢筋铁骨(白)】 【射艺(白)】 【强血(白)】 【内壮(白)】 【乱神(白)】 “三千四百点道蕴,九条命数,再找一道应当不难。” 纪渊嘴角勾起一丝笑容,心中颇为满意。 那次用皇天道图映照洛与贞的命数,他之所以吃了大亏,便是因为对方成了【天乙贵人】的命格。 吉神在位,反震自身,差点没把脑子搅成浆糊。 这也是非紧要情况,纪渊很少随意映照他人命数的原因。 吃一堑长一智,万一运气不好,撞上个更猛的天命之子。 命都要没了。 “等成就命格,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 纪渊心中轻叹一声,本着杀人舔包的原则,顺便搜了搜周子安的残破衣物。 这一次,他除了一些散碎银两和宝钞,没有任何多余发现。 “随身不带武功秘笈,真是可恶!” 纪渊随口抱怨一句,抬手一巴掌拍醒昏死过去的顾平。 “顾少爷,已经到鬼门关了,正要过奈何桥,别睡了。” 啪啪啪啪啪! 顾平那张清俊脸庞被扇了五六记耳光,肿得像个猪头,火辣辣的疼。 他用力睁开眼,迷迷糊糊听到这番话,心下悲戚,涕泪横流: “鬼门关?奈何桥?我这是死了么? 宋云生那狗贼,他学外道邪功,勾结江湖余孽,也许背后还有更大的图谋! 没能当众揭穿他,真是……” 话音戛然而止,顾平愣了一下。 他看见昏暗洞窟下有一道挺拔身形,其人眉眼冷峻,云鹰墨袍。 “纪九郎!这里不是阴世冥府么? 你这人忒过分了,怎么好骗人呢! 下次……别这样了。”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颇有些丢人,顾平不由恼羞成怒,但又想到对方是救命恩人,说话底气就弱了几分。 “能站起来么?死不了就走吧。” 纪渊却没什么好态度,语气平淡。 太安坊讲武堂内,不乏出身显赫的将种勋贵。 可能跟他搭几句话的,也就洛与贞一人。 这世道不比前世,有身份、有地位的权贵,人家愿意低头看你一样,已经够赏脸。 若能不嫌弃脏污下贱,握个手说些好话,那就是礼贤下士。 再赐些金银美女、武功秘笈,这条命便要卖给人家。 “能、能起身,敢问纪兄,宋云生那厮呢?” 顾平受了一掌、一脚,若非步入服气境界,体魄强于常人,怕是直接没了性命。 幸好如今只是伤了筋骨和肺腑,细心调养个十天半月就能好。 “逃了。” 纪渊也没搀扶,从周子安的尸身上取了玉佩饰物做凭证,便往洞窟之外走去。 “这人是谁?” “周子安。” “怎成了这副鬼样子!他被纪兄所杀?” “嗯。” “六臂魔猿也是?” “嗯。” “嘶!纪兄好武功!” “嗯。” 一个是没话找话,一个是敷衍应答,两人竟也能聊上。 出了这处阴气浓郁的漆黑地穴,外面亮堂堂一片白光,很是刺眼。 顾平抬手遮在眼前,小声道: “纪兄可要发哨令火箭,叫天策卫过来处理此事。 宋云生在逃,他学了白骨道的武功,这曾是江湖上第一等邪派! 传承绝非那么容易得来,我想着里面有天大的干系,要扯出一大批人来!” 纪渊并不关心这些,案情再惊人,自有东宫和黑龙台去头疼。 他只是个无品无级的缇骑,管不了那么多。 不过说起来也确实古怪,宋云生堂堂尚书之子,前程大好的俊才翘楚。 没道理非要自毁前程,偷学白骨道的秘法武功。 景朝马踏江湖已有三十年,旁门左道又死灰复燃了? 纪渊收敛心思,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轮不着他去操心。 两指放在嘴里吹了声呼哨,不知躲在何处的呼雷豹化为一抹白影窜出。 “跑哪去了?那头白鹿呢?” 纪渊笑着问道。 这般亲热的姿态,看得旁边的顾平心里不是滋味。 我好歹也是个将门子弟,怎么待遇还不如一匹马? “咴咴咴!” 呼雷豹朝着深谷之上长声嘶鸣,似有惊慌之意。 “什么猛兽能把你吓得这样?” 纪渊眉头皱紧,抬头看去。 赤炭火龙驹恰如烈焰,其上端坐面带病容,枯瘦如柴的红袍少年。 那双鬼火似的阴森眸子,直勾勾往下一望: “纪九郎,你果然在这里,亏我这一通好找啊!” 纪渊深吸一口气,按住心头怒意,沉声道: “你把那头白鹿放下,咱们好好耍,怎么样?” 那头命数祥瑞的雪花白鹿,此时就被杨休拎在手中,发出啾啾哀鸣。 “哦?难得见你纪九郎服软,真有意思。” 杨休右手抓住白鹿的一只头角,泛黄面皮扯动了一下。 “那我要是剥了这头小鹿的皮毛,拧下脑袋,烧烤吃肉,你会不会恨意更重、火气更大?” 纪渊眸光平静,勒住缰绳。 他的坐骑呼雷豹喷出两口白气,后蹄用力刨土,表现得暴躁急切。 “杨休,不管如何,你我既然在这座围场撞见了,今日总得有个人要上黄泉路。 你害了这头白鹿,我便杀了你,算是为它报仇,祭奠亡魂。 你不动这头白鹿,我仍旧得杀了你,了却一桩恩怨。” 纪渊呼吸平稳,一字一句充满力量。 他向来不是那种为人要挟的优柔性子,一旦决定要做什么,鲜少会去改变心意。 “好!不愧是纪九郎,不愧是我的知己!” 杨休笑了一声,作势手上发力,要拧断雪花白鹿的脖子。 可见到纪渊真的没有半分动作,半点变化,他悻悻然甩开了这头祥瑞之兽。 这位凉国公义子自小心灵敏锐,如山林猛兽,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发现。 尤其是别人的好坏善恶,稍微注意便可感知察觉。 刚才,他发现纪渊真的平静,毫不在意这头雪花白鹿死活下场。 心如铁石一般,冷硬无比。 “没意思,我箭袋里还有三支金箭,咱们再比一次射艺,如何? 你若胜了,我就不再纠缠了,放这头小鹿一条生路。” 杨休心念一转,开口说道。 “好,就陪你耍一下。” 纪渊翻身上马,心神沉入皇天道图。 “映照!” 【杨休】 【命格:跨海夜叉,凶神在位,吉神缺失】 【命数:狼顾(青)、心如赤子(青)、头有反骨(青) 倒拽九牛(白)、杀人如麻(白)、刑克双亲(白)、刀兵煞(白)、血光煞(白)、丧亡煞(白)】 【评价:三青六白,乙上之资】 第九十三章 封侯封王,天意垂青,命中带紫 “九命三青六白,跨海夜叉!” 纪渊身子陡然一震,好似受到大锤轰击。 强硬无匹的横练筋骨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音,炒豆子也似。 胯下的呼雷豹感到主人猛地变沉,仿佛有几千斤之重,压得它都要跪倒在地。 “咴咴咴!” 这头龙驹听到白鹿啾啾哀鸣,鼻孔喷出粗重白气, 团团筋肉隆起似山丘,宛如精铁浇铸的四蹄用力踩踏地面。 硬生生承受住了! 随之呼吸吐纳,陷进深坑的乌黑马蹄,竟然生出丝丝缕缕烟云之气。 仿佛托举着整个身子! 吼! 紧接着,呼雷豹颔下息肉震荡, 奋力仰天嘶鸣,吐出黑云般的浓烟。 这一下子深谷动摇,那些蛰伏不出的毒虫蛇蚁,攀爬山崖的灵猴飞狐, 皆是战战兢兢,低伏于地! 踏云! 吞烟! 呼雷豹的两条命数,也是两大天赋! 如今施展出来,连立足于崖壁上的赤炭火龙驹也有些慌乱躁动,似是受到刺激。 “好一头龙种神驹!” 杨休眸光爆绽,有如精芒射出。 他本以为杨榷借来的赤炭火龙驹,已经是当世罕见。 没成想,纪渊胯下坐骑也很不一般。 这要换成其他的骏马,怕是要被吓得瘫倒,让主人滚落跌坠。 得此龙驹,自己日后战阵冲杀,必定无往不利! “好马儿!干得漂亮!” 纪渊吐出一口浊气,终于稳住身形。 这一次映照杨休的命数,他早已做好准备,承受反噬之力。 许是晋升通脉,气血、气力大增。 虽然,杨休成就【跨海夜叉】命格, 九条命数三青六白的评价也比自己要高。 但纪渊并没有像上回那样,头疼欲裂,剧痛难当。 只是胸口发闷了一阵子,便恢复过来。 “必须如此做!若不清楚这厮的底细,怎么能再胜一场! 事不过三,必须要做个了结!” 纪渊眸光冷厉,心中果决。 杨休的命格、命数,完全呈现于皇天道图。 隐约之间,好似化为一道背生双翅、眼放绿光、手持钢叉的凶恶虚影。 【命格】:【跨海夜叉】 【所谓夜叉者,勇健暴恶,凶悍迅猛,为食人恶鬼,生来大力,来去如风。 具备“刀兵煞”、“血光煞”两者,可成夜叉局, 能引凶神入命,庇护自身,不惧鬼神,命硬无比,有三次死里逃生之机会。 若刑克双亲,兼之丧亡之命,此为跨海格。 每过一劫,等若渔夫跨海,满载而归,气数就会增厚一分! 进阶格局为“贪狼吞煞”、“孤星空悬”、“兵主称尊”。】 “跨海格,夜叉局,命硬,死里逃生,可增气数!” 这些关键字眼从心头淌过,纪渊眸光闪烁,更添一份冷意。 杨休已经从他手里逃过两次。 讲武堂开弓对峙,一箭射杀不成。 南门胡同护卫出手拦截,长刀斩头失败。 之后,这位凉国公义子便晋升通脉,得到赤炭火龙驹。 颇有些势不可挡的意思! 倘若这一回,再给他死里逃生。 倒霉的,就该是自己了。 “顾公子,哨令火箭暂时不要发了。 你且在此处歇息片刻,若正午时分,我还没回来,那就自行呼唤天策卫吧。” 纪渊勒动缰绳,轻轻丢下这样一句话。 余音还未消散,一人一马便如乘云驾雾,踏着陡峭岩壁冲出深谷。 “好个桀骜的纪九郎!这性子正对我的胃口!” 望着纪渊驾驭呼雷豹,如龙升空的潇洒背影,顾平不由地赞叹道。 “只是那杨兄踏入通脉已有一段时间,为人凶狠,不好对付。 这鹰视斗狼顾,到底谁胜谁负……” 他手里攥着哨令火箭,犹豫着该不该点。 踏! 呼雷豹翻山越涧如履平地,加上四蹄生云托着马身,更显得轻盈。 转瞬之间来到深谷之外,面对那头赤炭火龙驹与端坐其上的杨休。 “一口铁弓,三支金箭,山林骑射,你死我活。 可要一斗?” 纪渊摘下箭袋,语气平淡问道。 在他眼中,杨休的九条命数熠熠生光,好似一头凶狼啸天。 尤其是那三颗青色的星辰,气焰浓郁无比,几乎要凝出一抹淡紫。 天意垂青,已经是封侯拜相之资。 倘若命中带紫,便有乱世枭雄,太平王爷的气象。 “封王?景朝拢共才几位藩王! 这等人物,却是前程似锦,当真没道理可言!” 纪渊心下一沉,识海浮现杨休怀有的三道青色命数。 【狼顾(青)】:【狼顾者,谓回头而身不转,性狠,常怀杀人害物之心。与鹰视者天生犯冲,互为刑克】 【心如赤子(青)】:【性情纯净,本无善恶。入善者之家,为良;入恶者之家,为凶。其灵觉敏锐,易于把握人心】 【头有反骨(青)】:【相经有云,脑后生反骨,日后必登科。其人不忠不义,常会背信弃主,五行之中,金气太盛,故而胆大敢为,如龙似虎,骄横狂妄,却也能成大器。纵然不能登基坐殿,也是一代王侯】 “斗!怎么不斗! 我等这一日好久了! 纪九郎,也不知为何,我第一次见你就生了杀心。 之后两回交手,每次都感觉心气攀升,好似登台阶般再进一步。” 杨休眯起阴森眸子,泛黄面皮上扯出笑意,。 “兴许你就是我要找的那块磨刀石,只要挫不断锋芒,便会更利一分! 若非那义兄唠叨,让我在擂台上与你一决生死,又怕惹得娉儿生气,不理我了,哪里会拖到今天!” 纪渊持弓勒马,淡淡道: “要比便比,要斗就斗,说这些废话作甚。 西山围场三百里,看谁能活下去。” 杨休应了一声,甩开那头雪花白鹿。 反手开弓搭箭,将其后腿射穿,钉在地上。 “啾啾!” 白鹿可怜哀鸣,好似委屈。 目睹这一幕,呼雷豹喷着粗气,暴烈如火,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风驰电掣纵横山林。 “纪九郎,且看你今日! 如何杀我!” 杨休却未理会,扯起缰绳,带着三支金箭,催动胯下赤炭火龙驹。 马似烈焰翻腾,宛如踏火飞奔。 “黄泉路上别走太快。” 纪渊瞥了一眼雪花白鹿,只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金箭上面有倒刺,若用力拔出,只会连皮带肉撕扯,反而扩大伤势。 “射伤祥瑞,会有损自身?” 不知道是否错觉,纪渊莫名觉得,当杨休行凶之后,他原本浓烈至极的青白气数,似乎黯淡了一瞬。 “驾!” 呼雷豹嘶鸣如虎吼,震动山林之间。 雪白残影如电光腾掠,直追而去。 第九十四章 掌中已无刀,弓上已无箭,如何杀我? 怒马如龙! 呼啸山林! 晋升通脉之后,纪渊的气血、气力、乃至于五感都要远胜于从前。 任凭狂风似刀,冰冷割面。 他腰背始终挺直,如枪如剑。 横练功夫就这点好,体魄坚固,根基扎实。 “我服气武功是悬空寺的金钟罩,乃禅武, 通脉武功又是玄天升龙道的三阴戮妖刀,乃道武。 不知道儒武、兵武,又是什么样子。” 纪渊心思浮动,筋骨皮肉、脊椎大龙不断地弹抖, 带动身子起伏,仿佛融入风中,抵消滚滚如潮的气浪冲击。 细微之处,足见功夫! 这要换成其他初入通脉的二境武者,只能消耗内气,绝无这么轻松。 “我与杨休间隔百步左右,呼雷豹奔跑的速度,与赤炭火龙驹不相上下……” 纪渊双眸冷厉,紧紧盯着那团皮毛飘散的如火烈焰,诸般心念一闪即逝。 “铁胎弓势大力沉,能贯穿五百步外! 杨休同样晋升通脉二境,比我还早些时日。 他凝聚的应该是手脉,其气血、气力不会比我差上多少。 加上天生筋强骨壮,一箭射出快若电光,杀伤巨大。 百步之内,尚可反应。 五十步内,挡无可挡!” 纪渊周身毛孔闭合,吞气吐息之间,仔细把握着风流变向与赤炭火龙驹的飘忽轨迹。 他准备抢先出手! 不给杨休任何机会! “好马儿加把劲,追上去!” 纪渊含住一口内气不坠,右臂筋肉与阴寒气脉绞缠一处。 好似虬龙扭动,迸发出一层粘稠如火焰的赤红气血。 右手持弓,左手捏箭,蓄势待发! “呵,终于还是沉不住了,纪九郎!” 杨休阴森眸子缩成针尖大小,精铁浇铸的坚硬骨架颤鸣不已。 那股霸烈的气血透出皮膜,覆盖各处,彷如身披铁甲一样。 赤炭火龙驹感受到重量变化,仰头长嘶,速度反而更快一线。 一红一白,两道身形恍如浮光掠影,闪转腾挪,彼此追逐! 所过之处,草木横飞,岩石破碎。 “便是此刻!” 纪渊眸光一闪,大约是半个弹指,呼雷豹与赤炭火龙驹并成一排。 相隔八十步,同时经过三人环抱的参天大树。 一瞬间的遮挡,隔绝两人目光。 霎时,拉弓搭箭一气呵成! 崩! 山林之间,兀自响起一声惊雷! 灌注十成力道的金箭有若璀璨流光,震荡大气! 其形似风龙咆哮,其势如金铁重矛! 嗤嗤嗤! 迅猛一箭破开巨木,木屑漫天,碾为粉末! 纪渊这一下时机抓得太好,八十步瞬息便至,令人躲无可躲! 等到赤炭火龙驹窜出,那支金箭已经杀到杨休面门。 那股螺旋转动的锐烈劲力,当即割开脸颊,带出一条血痕! “当真神射!” 阴森眸子如鬼火闪动,这位凉国公义子反应也快。 间不容发之际,浑身筋肉紧贴骨架,往内用力一缩,整个人凭空就矮了三分。 嘭! 金箭横空,并未贯穿首级。 但带起汹涌气浪,震得杨休头顶的乌金冠瞬间崩裂! 黑发乱舞,宛如疯子,尽显狼狈。 “第一箭!” 杨休泛黄的面皮剧烈抖动,发出狂笑之声。 这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彻底激起他的凶性,扯着嗓子喊道: “纪九郎,你还有两次机会!可要加把劲啊!” 纪渊面如平湖,一言不发。 三指松开弓弦,驾着呼雷豹继续靠近。 他大概能猜到杨休的心思,对方想等自己三支金箭全部用完。 再好好戏耍、玩弄,满足内心狩猎射杀的冲动。 “好马儿,再靠近二十步。” 纪渊低伏身子,贴着耳朵悄然说道。 呼雷豹喷出两股白气,脚下云烟浮动,好似飞腾。 速度更快,气流更烈! 这场一前一后的骑射追逐,已经奔出百里之地。 惊得遮天密林的猛兽飞禽,纷纷退避闪躲。 半刻不到,纪渊再次拉弓。 这一次,他由后而发。 人坐于马上,弯弓如满月。 “又来了!” 纪渊杀机一动,心如赤子的杨休立刻察觉。 许是自小被母狼养大,长于深山老林间,他对恶意、善意再敏锐不过。 故意迟疑了一瞬,然后拉动缰绳,往北一闪。 赤炭火龙驹身形一闪,横移而出! 尔后便听到,平地一声轰隆炸响,箭光好似落空! “还剩下最后一箭,纪九郎看你……” 这念头甫一升起,浓烈的警惕与颤动占据全身,杨休悚然一惊,似是想到什么。 那颗头颅如狼回首,两肩不动,扭后看去。 狼顾! 杨休震骇,瞳孔张大。 那支金箭宛如斗大的血红“死”字,深深烙印进双眼之中。 连珠箭! 燕双飞! 传闻朔风关最厉害的弓马手,因连年与化外之民征战厮杀,特地练出一箭十杀的惊人本领。 那些身经百战的悍卒老兵,气力强壮,一息之间开弓数次。 铁箭如雨,好像串起的珠子,纵然对手反应也快,也避之不及。 这般射术技艺,还有不少名目。 两箭齐发,便是燕双飞! “第二箭是佯攻,第三箭才是必杀! 我怎么能死!纪九郎只是磨刀石罢了!” 杨休如坠冰窟,满心不甘。 这一次的杀机寒意,比之前还要深重。 情急之下,他用力勒紧缰绳,赤炭火龙驹吃痛之下,前蹄扬起。 杨休便如坠马一般,身子一歪,向下栽倒。 右脚勾住马镫,缩成一团,整个人挂在赤炭火龙驹上。 凉国公杨洪是出了名的马战无敌,一杆龙首大枪,一匹赤血龙王马,纵横杀场,来去自如,鲜少有人留得住。 这一手坠马挂镫的临机应变,便是他多次遇险学会的招数,专门防备暗箭伤人的神射手。 崩! 金箭如龙,咆哮而过,带出一道冲天血浪! 那头赤炭火龙驹长嘶一声,发出哀鸣。 烈火般显眼、缎子似顺滑的漂亮皮毛染上猩红。 金箭贯穿,狰狞大洞自腰间破开,几乎把这头龙种烈马一分为二。 赤炭火龙驹踉跄着走了几步,似是还想驮着主人奔逃。 只是因其伤势太重,血如泉涌,大股大股喷洒出来。 很快就承受不住,最后双目含泪,垂头倒地。 “三箭俱已落空,纪九郎你还有什么手段?” 杨休劈头盖脸洒了一身沸腾热血,犹如修罗浴血,面容可怖。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猩红,握住那口铁胎大弓,抽出金箭搭在弦上,对准端坐在呼雷豹上的纪渊。 其人阴沉无比,杀机浓烈: “掌中无刀,弓上无箭,这场骑射已经输了!” 竟敢杀我的马! 简直找死! 杨休自信三箭之内,足以把纪渊逼得无路可走。 他的射术,未必会差多少! 纪渊面露轻蔑,嗤笑一声。 翻身下马,冷淡说道: “你是练功把脑子弄坏了?我无刀无箭,莫非就杀你不得!?” 第九十五章 硬撼金箭,势如猛虎 纪渊翻身下马,赤手空拳,挺立如山。 “好马儿,去吧。” 呼雷豹领会意思,打了两声响鼻,飞快地窜入山林。 杨休这人性子恶劣,现在没了赤炭火龙驹,难保不会报复回来。 因此,纪渊干脆驱走呼雷豹。 免得待会儿搏命厮杀,照料不到自己的坐骑。 “你确实是个命硬之人。” 一阵冷风刮过,掀起云鹰袍衣角,纪渊气息沉凝,气血如海潮冲刷,反复流转于四肢百骸。 彷如一张绷紧的弓! 成就命格之人,实在不好杀之。 尤其是杨休的【跨海夜叉】,几乎次次能死里逃生。 纪渊自问刚才那三箭,已经把朔风关磨炼数年的大成射术,悉数施展出来。 几乎倾尽毕生所学。 他第一箭抓的是时机,第二、第三箭斗的是心机。 换成任何一个通脉二境武者,哪怕全心防备,也要被射杀当场! 可杨休每每临机应变,竟都能侥幸逃开。 足见其命格、命数之硬! “强弓利箭都杀不了人,徒手怎么跟我斗?!” 杨休眸若鬼火,直勾勾锁定纪渊似有若无的气机变化。 他泛黄的面皮不住抖动,胸中怒气高涨。 一头龙种神驹何其难得? 现在却被一箭射死,倒在血泊。 简直叫人心疼无比! 这要给义父知晓,一顿鞭打总归逃不了。 “莫非你只有手里头握着刀,拿着刀,才会有杀人的胆魄? 恃强而凌弱,这就是你的本色?” 纪渊与杨休相隔五十步,面对锐烈箭锋,他心跳、气血不断放缓,浑身筋肉随着呼吸轻微抖动。 “何必逞口舌之快。 纪九郎,你若不怕我的铁弓金箭,大可过来一试!” 杨休眯起眼睛,精铁似的骨架撑起皮肉,气血勃发。 那些将种勋贵都说他是一条疯狗,见人就咬。 其实并非如此,杨休向来擅于猜度人心,察觉善恶。 很清楚谁能招惹、谁不能得罪。 像洛与贞,通宝钱庄的三公子。 皇亲国戚,富贵至极。 即便不去巴结逢迎,也不会轻易结怨。 但杨休一眼就看穿洛与贞性子软弱,易于摆布,好似羔羊。 故而,出言恐吓,摆足威风,毫无惧怕意思。 再比如凉国公府,如今当家做主的杨榷、杨二郎。 其人外强中干,色厉内荏。 遇到小事就拿捏架子,遇到大事便惊慌失措。 也是个没分量的人物! 杨休从不将其放在眼里! 至于纪渊,他认为这是个真正敢杀人的强横之辈。 当今世道,胸怀利刃的武者数不胜数。 可一旦动了杀心,便敢于付诸行动的却少之又少。 为何? 因为规矩森严。 前程、家人、亲朋、朝廷律例…… 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 杨休很早就明白,出身好的人,才有资格骄横跋扈。 他见过很多泥腿子,左边脸挨了一巴掌,还得笑着把右边脸递上来。 连动怒、生气的胆子都没有,更遑论杀人! “平心而论,纪九郎,若是咱们交换,你一定比我强。 你自小在泥泞里打滚,真正的靠山一座也没有。 看到凉国公府的名头却能一点也不敬畏,反而三番两次都动了杀心,这很难得。” 杨休立在那里,好似一座熊熊火炉,烈光汹涌,煞气冲天! “世间屠夫,拔刀杀人,多为一时的血勇。 深思熟虑之后,还能继续如此,那才是大丈夫!” 纪渊往前踏出一步,淡淡道: “莫非你以为夸我几句,等下就能死得痛快些?” 杨休哈哈一笑,原本瘦猴儿似的干枯身躯,早已被那副坚硬骨架撑得雄壮。 “我只是觉得遗憾,今日要少一人生知己。 以后很难再找你,比你更硬的磨刀石了!” 这句话刚一落地,杨休呼吸吐纳,悠长气息走遍四肢百骸,筋肉拧紧绞缠。 论气血、气力,他自认为不比纪渊逊色几分。 早年吞服一颗独角大蟒内丹,令杨休脱胎换骨。 五百斤的铁胎大弓,落到他手里像是玩物,随意就能拉成满月。 如今陡然发力之下,手臂根根大筋暴突。 如同蚯蚓、小蛇,扭动不已。 那口炽热内气滚走游动于四肢百骸,冲入气脉。 烈烈血光透出皮膜,整个人都变得鲜红。 好似妖魔,声势极为骇人! 崩! 金箭化流光! 其速之快,近乎躲无可躲! 几乎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冰冷箭锋就已经直奔胸口。 好似钢针刺骨,纪渊浑身上下有种冰冷的颤栗之感。 这是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仙佛圣贤,亦不可免! 可怖的压力,牢牢攫取心神,捏住心脏,让人动弹不得! “玄刀在此,万灵退避!” 心念电闪之间,纪渊观想玄天升龙道的太阴星神,摆脱那种不可避免的浓烈惧意。 与此同时,三阴内气化作一团青光,刹那凝聚无形刀芒! 贴身斩落! 那支迅烈金箭拦腰而断! 铛! 力道泄去的箭头射在泛出淡金色泽的躯体上,像是撞钟一般,发出闷响。 毫发无伤! “你还有两次机会,杀我。” 纪渊伸出两指,嘴角上翘道: “加把劲啊,杨休。” “你这是什么横练功夫?又是什么杀伐刀术?” 杨休有些不敢置信,那双鬼火似的阴森眸子剧烈闪动。 纪渊的出身,讲武堂人尽皆知。 两门上乘武功? 他从何得来! 没道理! “你有句话说得很不对,即便不互换身份,即便没得国公当靠山,即便不给人当干儿子,管陌生人叫爹,当人看家护院的狗——” 纪渊捏住那枚断裂箭头,随手丢下,一字一句坚定道: “我也比你强!” 轰! 山林之间,好似横生一座巨大火炉! 这是气血喷发,所形成的精神压迫! 十成十的虎啸金钟罩催发出来,纪渊脚下重重一踏。 轰! 平地一声霹雳炸响! 松软泥土炸出深坑,彷如被巨象踩过! 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他便横跨三十步! 体内的筋长十寸、骨壮百斤,其人气力提升到不可思议的恐怖地步! 嘭! 五指捏合握紧,周身二十步内的气流皆被拉扯,似一道旱雷坠落于地。 往前一递,招式简单,朴实无华。 百步拳,崩字诀! 此时,杨休挽动铁弓,奋力射出第二支金箭。 一条风龙咆哮,撼动遮天密林。 隆隆雷音几乎要把人耳膜震破,气浪翻涌之间,掀起一道猛烈狂风。 压得四周花草低伏,树木断折! 咚! 纪渊的拳头不闪不避,硬撼有破甲、破气之能的金箭! 整个山林好像都抖了一抖,肉眼可见的波纹卷动,刮起地面好几层泥沙,惊起数片飞鸟。 钢筋铁骨的横练体魄,上品武功虎啸金钟罩,层层加持下,生生砸弯了那支足以洞穿三层铁甲的锐烈金箭。 纪渊呼出一气,再提一气。 他为此付出相应代价,指骨被刻下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 滚烫的鲜血滴落,其人却浑然未觉。 纪渊一双冷眼亮若大星,紧盯着杨休,开口道。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脚下又是重重一踩,没有身法轻功、没有闪转腾挪。 纪渊选择了最直接、最粗暴的蛮横冲刺, 仿佛不在意胜负、不在意生死, 所有一切都只为三个字! 打死你! 第九十六章 事不过三,说到做到 对于通脉二境的武者,二十步之远,不过一步之遥。 沉腰,动胯,脊柱大龙如弓弯曲,然后猛然拉直! 松软的地面陡然震了一震,纪渊人似飞龙在天,瞬息横过二十步。 其人五指并拢,如握大斧,势不可挡,凶狠砸向持弓而立的杨休。 劈空掌,龙形劲! 这一下来得又快又猛,周身血气、内气全力催发,好似大江大河奔腾冲击。 再硬的身板,也要给打散架了! “好个纪九郎!” 杨休如若鬼火的阴森眸子猛地收紧,感应到危机袭来。 他没有机会再射出第三箭,只能提起铁胎弓向上一挡。 喀嚓! 上好赤云铁打造的坚硬弓身直接扭曲变形,几乎被一掌劈断。 紧接着,纪渊得势不饶人,身子往前一进。 五指张开如蛇攀树,顺势拿住杨休的手腕! 擒拿,扯字诀! 一旦抓实了,半条胳膊都要被撕下来! “竟然敢在我面前使这个!狂妄至极!” 气势被压住的杨休不甘示弱,反应迅速。 直接松脱铁弓,抬手去卸纪渊的关节。 右臂根根青黑大筋弹抖震荡,迸发出强悍的力道。 当年凉国公还未加入红巾军,成为一员猛将之前。 其人闯荡江湖,打出名声的武功,便是一套龙虎大擒拿! 号称换血之下无敌手! 众所皆知,若要练招式功夫, 通常顺序都是拳掌指爪腿,然后再进擒拿,最后为兵器。 难度逐渐递增。 所需要花费的时间也不断变长。 故而,拳脚之中,擒拿最凶。 动辄分筋错骨,伤人致命。 但同时练起来最难,很耗时间。 杨休十二岁就被传授龙虎大擒拿,大缠小缠、锁人封喉、断骨撕肉、摔打跌滚无一不精。 哪里容得纪渊如此放肆! 他抓住对方的手肘用力扭屈,当即就要捏断骨头! 可才一沾上筋骨皮膜,杨休立刻感到不对,脸色一变。 好硬! 怎么会这般硬!? 他五指收拢,好像抓了一团生铁。 骤然发力,竟然捏之不动! “横练功夫遍布全身,没有罩门! 你不是辽东长大的军户么?” 杨休惊诧无比,不敢相信。 在他看来,只硬功这一块。 悬空寺日夜锤炼筋骨的死秃驴,也未必能比纪渊更厉害了!。 外家功夫,已经被对方练到骨子里去了! 每一丝筋肉、每一寸筋骨,都坚韧强硬,撼动不了。 擒拿之术,面对这等生猛体魄,杀伤力瞬间削弱好几成! “虎啸金钟罩这门上品武功,包括铁臂、铁指、铁胯、铁裆……每一处都有覆盖。” 纪渊手肘发疼却脸色不变,筋肉抖动,挣脱擒拿。 他数次改易命数,钢筋铁骨本就强横,加上进阶之后的虎啸金钟罩,把外炼、内炼打熬圆满。 全身上下,浑然一体! 别说罩门死穴了,连一处可寻的破绽都没有! 杨休如何能拿捏住! 除非他学了专破硬功的指法,或者手中有一口神兵利剑。 纪渊借此机会,再进一步。 右边肩膀隆起大团筋肉,拉扯绷紧,好似大弓张开。 发劲如雷,用力一顶! 其势如山崩地陷,刚猛无边! 那股足以把一头蛮牛震毙的沛然大力,直直地轰在杨休身上。 喀嚓、喀嚓、喀嚓! 精铁浇铸的沉重骨架吃下这一记晃膀撞天,爆出一阵炒豆子似的剧烈响声。 “不好!被他抢住先机了!” 杨休面皮泛红,胸闷难耐,几欲喷血。 彷如受到巨象踩踏,全身气力都被打散一空。 幸好他凝聚的第二条气脉,是心脉! 几个吐纳之间,便把血气调顺。 “晚了!” 纪渊杀心一起,自然不会再给多余机会。 血肉模糊的右手握紧,五指合拢,拳如重锤。 猛然打出,如同炮弹击发,当空一声炸响,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 咚! 杨休胸口又吃了一记猛招,筋骨差点塌陷下去。 他喉头一甜,气血逆行,充塞森森牙齿,有股子浓厚腥气。 “你……怎么配!” 杨休怒极成狂,阴森眸子赤红一片。 以他的骄狂性情,哪里忍得了像个沙包一样被来回捶打。 自己早早凝聚两条气脉,凭什么斗不过初入通脉、一条气脉的纪渊! 没这个道理! 杨休咬紧牙关,催动气血。 施展龙形,踏出虎步! 想要脱离纠缠,重整旗鼓。 可纪渊经历过朔风关、招摇山,两道九边防线。 斩化外之民,杀凶兽妖魔! 本身斗阵、搏命的经验,不知道要胜出杨休多少。 既然占住这一线先机,那就要将之转化为生死之间的刹那胜机! 纪渊贴身缠打,拳掌并出。 不给杨休任何喘息空间,只讲究一个以快打快,以硬碰硬。 不过三次呼吸,那副沉重坚实的精铁骨架便已挨了十二拳、十七掌。 头、胸、腹、肩膀、腰眼,皆是血肉糜烂。 十成的拳力如锤、如枪、如刀、如斧,彻彻底底把杨休打了个半残。 这要换成宋云生之流,第三拳的时候就要七窍流血,当场毙命。 嘭! 两人合抱的大树晃动,杨休整个人撞在上面。 反震的劲道把皮肉打散,再也凝不出一丝气力。 他像一口四处漏风的破布袋,血流不止,狼狈不堪,奄奄一息。 “纪九郎,你……绝不是辽东军户!” 杨休鬼火般的眸子黯淡无光,像一条垂死的野狗。 他想不明白,纪渊为何有胆子顶着三支金箭扑杀自己。 凭那横练体魄? 还是悬空寺的外家功夫? 只要一次没挡住。 可就死了! “这就接受不了?一无所有的辽东泥腿子,这辈子就该被国公爷的义子踩在脚底下? 杨休,你不姓杨之前,只不过是一条深山老林的狼崽子,哪来的狗屁出身!” 纪渊周身毛孔散发滚滚热力,他右手五指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茬子,皮肉都被磨烂。 那一支金箭,的确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但若不搏那一把,让杨休放开手脚,尽情射杀,胜负就未可知了。 “你杀了我,凉国公府会找你的麻烦。” 杨休靠在那棵大树上,扯出一丝惨然笑容。 “我放过你,麻烦更不会断。” 纪渊不为所动,他弯腰捡起跌落的第三支金箭。 顺势抬头一看,日正当午。 “我义父很护短,必定会让你偿命。 宗平南当年有内阁大人作保,也差点被一掌打死,你……有谁当靠山?” 杨休喘着粗气,他看到纪渊一步、一步,越走越稳,越走越近。 生死之前的浓烈恐惧,不可遏制浮现出来。 想到封王封侯的远大前程,想到还未迎娶过门的娉儿,想到那座深山,那头被自己咬死的母狼…… “原来你也会怕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们这些人,手段强的时候,恨不得把人脸面踩得泥地里去, 斗不过的时候,又开始搬靠山,讲利弊,说道理。 横竖都是那套话,你们的命,就是比我们的命值钱! 那天,南门胡同的巷子口,还记得么?” 纪渊身子一闪,左手施展擒拿,扭断杨休背在后面的胳膊,一枚哨令火箭掉落下来。 “怕你忘了,我再提一遍—— 你要杀人,人便杀你。” 嗤! 金箭穿过脖子,用力挤进血肉! 纪渊按住死命挣扎的杨休,声音平淡: “事不过三,我说到做到。” 第九十七章 午时三刻,一马当先 没有开辟气海,凝练真罡,脱去血肉之躯。 哪怕命再硬,该死还是得死。 杨休倚靠在那棵树上,呼吸急促,面色惶恐。 那具精铁般的骨架颤动轰鸣,垂死挣扎般爆发出强烈的气力,磨去大片干枯的树皮。 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谁也无法淡然面对。 纪渊右手倒持金箭,用力刺破皮肉。 缓慢有力、坚定不移地穿凿进去。 左手稳稳地按住杨休的肩膀,钢筋铁骨、虎啸金钟罩两层加持,迸发出的恐怖气力, 彷如大岳镇压而下,让他晃动不了半分。 破甲、破气的箭头直直地切断大筋,撕开血肉,擦过颈骨,从另一头钻出来。 血水顺着伤口,“呲呲”的往外冒。 滚烫沸腾,溅在脸上。 随之滚滚流泻的,是生机精气。 “国公义子的命,分量也没那么重。” 纪渊声音很轻,神色很冷,好似九天之上的太阴星神。 一言既出,定人生死! 滴答、滴答,血流不止。 这种看似缓慢,实则飞快的死亡过程,无异于酷刑煎熬。 被天京众多将种勋贵称之为“疯狗”的杨休,浑身止不住地抽搐, 眼中惧意深重,张口发出“嗬嗬”声音。 他想求饶,想要求活! “纪……” 咚! 一记肘击砸在那张扭曲的泛黄面皮上。 纪渊冷漠地注视,平静地等待。 约莫一刻钟左右,通脉二境,两条气脉,未来有望封侯封王的凉国公义子,杨休。 彻底死了。 双眸鬼火熄灭,神采黯淡, 破烂布袋似的枯瘦身子,猛地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皇天道图所映照的命格之相, 那道背生双翅、眼放绿光、手持钢叉的凶恶夜叉, 陡然崩散,如星陨落! 一行行古拙字迹,显现出来。 【杨休】 【跨海夜叉命格(消亡)】 【狼顾(青)、心如赤子(青)、头有反骨(青) 倒拽九牛(白)、杀人如麻(白)、刑克双亲(白)、刀兵煞(白)、血光煞(白)、丧亡煞(白)】 【可攫取任意一条】 【或化为道蕴汲取】 “也没必要多做选择,自是【狼顾】没错。” 纪渊拔出金箭,略作思忖就做出决定。 其实单从效用来说,三条青色命数当中, 【心如赤子】灵觉敏锐,把握人心, 【头有反骨】是王侯之命。 都很吸引人。 但—— “鹰视狼顾,自古有之。 其他的,却也不用考虑了。” 纪渊吐出一口浊气,心神勾动皇天道图。 古朴画卷抖动席卷,绽出耀眼光华, 好似包裹住一头啸月凶狼,将其炼化! …… …… 校场之上。 天策卫三千精骑巍峨如山,那杆螣蛇大旗猎猎招展, 横亘于这片天地,好似撑天之柱,矗立于气血汪洋当中! 那位古铜肤色的高大统领,身披紫金锁子甲,烈焰纹战袍,端坐在头顶双角的乌黑蛟马上。 忽然睁开眼,问道: “西山围场还剩多少考生?” 扛纛(dao)大将声如沉雷: “回禀统领,还有十七人。” 高业玄轻轻抬手,自有人把名册送上。 他大略扫了一眼,点出几个名字: “杨休,周子安,宋云生,顾平,纪渊……最高通脉、最低服气, 最后半刻钟,若还未出来,便派人进山搜寻。 近几年的讲武堂,将种勋贵是越来越多,考生层次却良莠不齐, 各个只想着挣功名,好做进身之阶。 真正敢往九边拼杀的,没见着几个!” 听到大统领心有感慨,那名魁梧异常的扛纛大将嗤笑道: “这与那位凉国公可分不开关系。 如今豹韬、威武、鹰扬三支卫军, 多少人自称‘杨家将’? 多少人甘愿充当‘门下走狗’? 我甚至听说,这些卫军中的将校升降都要先请示凉国公,然后才拟折子呈给内阁、东宫!” 高业玄两条浓眉皱紧,面露不快,喝止道: “胡说八道! 太子殿下监国,手握军政大权, 十七支卫军的升迁、贬谪,皆可一言而定, 就算要商量,也是召集内阁议事,与凉国公何干!” 扛纛大将不知是愤愤不平,还是心直口快,又道: “统领恐怕不清楚,坊间早有传闻, 圣人定鼎天下乃是依仗凉国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封国公是薄待,应当加封三公之位,裂土封地的异姓王,才配得上这泼天的功劳!” 高业玄闻言,眸光猛然收缩,射出两道电光也似的可怖精芒。 “放肆!” 这一声爆喝,也不知对谁人所发。 宛如当空炸雷,惊得三千精骑人马震动,几乎要翻倒在地。 那名扛纛大将只觉得置身无边汪洋,万丈高的惊天巨浪猛然升起,直要把自己拍得粉身碎骨。 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早已不再是肉体凡胎, 其生命本质发生改变,如佛门之罗汉、道门之真人。 获得天地认可,踏出了叩击神通之门的第一步。 故而,高业玄这一怒,心意引动天象变化。 万里晴空化为乌云盖顶! 好似天塌了下来! “石擒虎,你妄议朝政、诽谤国公、听信流言,自个儿去领五百军棍!” 高业玄眉宇肃冷,及时收住心头怒气,淡淡道: “这等诛心之论,必然是江湖余孽故意散播,该杀! 我自会拟一封公文,请太子爷下旨,让黑龙台彻查此事!” 扛纛大将回想刚才,心有余悸,连忙低头道: “谢统领开恩,末将甘愿受罚!” 高业玄扯住缰绳,眼眸低垂,暗自思忖: “凉国公已经是太子太傅,位极人臣, 还要再封,那便是太子太师,裂土称王…… 圣人不临朝二十年,便……开始蠢蠢欲动,想试探底线了?” 这位天策卫大统领心里发寒,连他都已经看出,大景皇朝承平已久的表象下,却是愈演愈烈的党争对立。 跟随圣人起家的从龙功臣,那帮子将种勋贵、武侯国公,自成一党,日益骄横。 上阴、稷下两座学宫出身的儒门一派,却是一直主张抑制武官,削弱地方,集权中央。 两边势成水火,各自斗法。 太子殿下稳坐钓鱼台,谁也不偏帮,始终没闹出乱子。 可纸怎么保得住火,除非圣人出关,重新临朝。 否则,迟早要弄出大事。 十九年前,宗平南与天京勋贵之争,便是其中一个缩影。 一场武举大比,搅得满城风雨,惊动内阁、国公, 差点让两尊宗师亲自下场,最后还是东宫出面调停。 可见其水深、复杂。 “纪渊、纪九郎,辽东军户,北镇抚司缇骑,并无什么出身……但愿他是个安分的主儿。” 高业玄用余光瞥了一眼名册,心想道: “再出一个宗平南,整个大名府都要天翻地覆了。” 他不由抬头,望向莽莽群山,遮天密林。 耐心等候着最后时刻。 …… …… 山头,凉亭。 洛与贞席地而坐,手中玉骨折扇甩得哗哗作响,显示其人心绪不宁。 “角伯,可见到杨休了?” “并没有。” “那可曾看到纪兄?” “也没有。” “没道理啊,一人往西,一人去南,三百里之地,隔这么远都能碰上?” 洛与贞眉头紧锁,小声嘀咕道。 “少爷,若有心杀人,相距千里,亦要跋山涉水,手刃仇敌。” 白发老者笑呵呵说了一句,浑浊眼珠子 “那可怎么办?纪兄初入通脉,遇到杨休怕是要遭! 还好,我把那匹呼雷豹送去, 见势不妙,也能逃掉!” 洛与贞霍然起身,来回踱步。 “老奴觉着,按纪公子的性子,未必会逃。” 白发老者感慨道: “少爷,第二场骑射大考的前两天,曾经欺压过纪公子的一位百户死在义庄火场。 北镇抚司规矩森严,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以下犯上,杀害上官的狠角色。” 洛与贞心里“咯噔”响了一声,问道: “这事儿,我怎么没听说?” 景朝律例,杀官等同造反,是大罪。 尤其七品以上,要受车裂之刑! “少爷最近不是忙着迎接凉国公府的娉儿小姐么? 老奴也就没有打搅。” 白发老者躬身道。 “那北镇抚司可有查到线索? 死了一位百户,说不得要惊动钦天监。” 洛与贞赧颜,岔开话题。 “死掉的百户姓林,靠山是北衙的千户,叫孟长河。 这人也是个霸道跋扈的性情,哪里会善罢甘休,当日上门捉拿纪公子,闹出好大的动静。” 白发老者似是在现场一般,将这段事娓娓道来。 “钦天监?东宫?纪兄什么来历?!” 洛与贞很是惊讶。 东宫倒还好说,他曾提及过纪渊的名字,想要引荐给太子殿下。 可钦天监是什么地方? 那座社稷楼,比太和殿都高出一头。 其中的练气士,比黑龙台南、北两座衙门还要倨傲。 “据说是颇为罕见的阴德之人。 还是少爷独具慧眼,早早地就与纪公子交好, 赠药、赠马,结下这份善缘。” 白发老者赞道。 “角伯,我只是单纯的佩服、欣赏纪兄,跟旁的无关。” 洛与贞摇头道。 “天京三十六坊,三十六座讲武堂,近二十年没有一个寒门贫户踏进去,还能站得住脚。 纪兄既有胆气、也有本事, 见到杨休这等仗着凉国公府做靠山,便横行无忌的凶人,不退让。 遇着我这样的皇亲国戚,也没逢迎。 我爹常说,这世上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大丈夫,最是值得深交。 在我看来,纪兄便是。” 白发老者笑而不语。 他跟随那位通宝钱庄的大老板,听说一番生意经。 心有所图,折节相交,终究有高下之分。 以诚待人,不求回报,才能打动豪杰。 世所共知,原本破落的洛家,做得最划算、最厉害的一笔买卖。 便是相中了还未发迹的圣人。 由此一跃成为皇亲国戚。 “但愿,纪兄能安然无恙。” 洛与贞远眺校场,期待出现呼雷豹的雪白身影,以及那一袭浓墨云鹰袍。 …… …… 烈日高悬,驱散阴霾。 校场上零零散散,拢共聚着二十几人。 有的伤痕累累,衣袍破碎,浑身浴血, 有的精疲力尽,或坐或躺,不顾风度。 显然都是吃了不少苦头。 但各个脸上都挂着欣喜之色。 毕竟考过了。 “怀仁坊、永兴坊竟是一个人也没出来?真是奇了怪哉!” “太安坊也没……” “杨休,还有那个叫纪渊的辽东军户……” “一个狼顾,一个鹰视,都是京华榜上有名的人物……” “徒有虚名也不一定!” “……” 咚!咚!咚! 三声鼓响,午时过三刻。 “还有十四名考生,既未发哨令火箭,也没有回到校场。” 高业玄勒动缰绳,乌黑蛟马喷出炙热白气,四蹄一扬,腾空而起。 正准备发号施令,进山搜寻。 吼! 一声长长嘶鸣,好似虎啸,响彻山林! 霹雳般的平地惊雷由远及近,滚走而来。 莽莽群山,余音回荡。 只见头角峥嵘的呼雷豹一马当先,卷起狂风,踏云飞奔。 “太安坊,纪渊!” 清朗声音凝成一线,直冲天穹! 那袭浓墨似的衣袍抖动,云鹰振翅欲飞! 其间还夹着杂音: “纪兄你慢一些!我受伤了! 别颠了,要吐……” 第九十八章 大案,狂澜,十条命数所成格局 纪渊翻身下马,面向校场上的众人,拱手道: “太安坊,纪渊、纪九郎,狩猎乌金大蟒,得蛇胆一颗!” 他抛下一个背囊,其中装着山猪、雪豹,以及铁羽大雕的血肉精华。 当然,这些只是添头。 真正引人瞩目的,还是那颗约莫拳头大小,坚硬如卵石的青绿色蛇胆。 坐在乌黑蛟马的高业玄粗略一扫,眸光一闪道: “一头服气层次,吐纳有成的猛兽! 很好,纪九郎, 这场大考,所猎之物,以你为最佳。” 得到夸奖,纪渊却心头一沉。 半空上的那道目光仿若实质,有种强烈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 皇天道图轻轻抖动,如拂尘埃,扫去不适。 “顾平,你的马呢?” 见到纪渊不为所动,依旧挺身而立,高业玄眼底诧异了一丝,转而望向另外一人。 “回禀大统领,马没了,不幸被两头豺狼所吃。” 顾平揉了揉发闷的胸口,低头说道。 “所以这次围猎,你一无所得?” 高业玄语气平静,不起波澜。 “若非纪兄出手搭救,性命都没了。 今次武举落选,只能明年再来。” 顾平也感受到一股沉凝气息如山压下,勉强提起一口气说道。 “那你可曾看到周子安、宋云生、杨休、左元等人?” 高业玄没去看纪渊,只问顾平。 三声鼓已过许久,没到校场之人,同样视为落选。 他所念到名字的几名考生,最高通脉、最低服气,狩猎西山围场三百里,应当不成问题。 迟迟没有出现,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冒险深入禁区,最终为精怪妖魔所食。 二是还未来得及发出哨令火箭,便遇险殒命。 “只见过宋云生、周子安,还有怀仁坊、永兴坊的那些人。” 顾平果断回道: “却是不曾与杨休打过照面。” 一刻钟之前,纪渊骑着呼雷豹回到那处深谷,并未言明结果如何。 但顾平心里清楚,一场生死之斗,自然站着、活着的那个人才是赢家。 他想到这人半天不到,连着斩杀六臂魔猿、周子安、杨休。 手脚不禁有些冰凉,难以抑制生出几分惊惧之意。 天生的煞星! 故而,顾平对于高业玄的几次询问, 皆含糊以对,不敢多言。 反正揭发纪渊也给他带不来任何好处。 自己家三代将门,父亲镇守九边,乃宗大将军的左膀右臂。 如果硬要讨好凉国公,岂非里外不是人。 “既然如此,自去养伤吧。” 想到杨休下落不明,高业玄轻轻瞥了一眼纪渊,略有惋惜。 那位凉国公义子,怕是凶多吉少。 好一个钦天监断言的兵家大材,就此没了。 欲成天骄种,当真就要经过大浪淘沙。 这位天策卫大统领收敛心思,举臂一挥。 三千精骑分作四股,其势如山洪迸发,迅烈冲入西山围场的莽莽群山。 “大统领,我与纪九郎还有一桩要事禀明。” 等到众人离开,顾平一动未动,纪渊亦是如此。 “哦?” 高业玄眉毛一挑,直接看向默不作声的纪渊。 后者却不做声,只让顾平去说: “其中干系极大,恐怕牵连甚广。 必须请大统领通传内阁,代为裁夺!” 高业玄目光如电,面容严肃。 忽地扯动缰绳,降在两人面前,沉声道: “你且仔细说来。” …… …… 呼! 一口白气吐出。 纪渊推开南门胡同的自家院门。 现在已经是亥时夜深。 他右手早已经过敷药包扎,并无什么大碍。 呼雷豹临时寄养在洛与贞的拙园,黄骠马已经被二叔送回牧监。 屋子里冷清,连点烟火气都没有。 “一个人倒也自在。” 纪渊神色之间略有疲惫。 骑射大考正午时分就结束散场,耽搁这么晚才到家,乃是因为宋云生、周子安私自修炼外道邪功的那桩案子。 短短一天之内,他先去了天策卫的大帐, 等那位高业玄大统领询问明白,拟了一封折子呈给五军都督府。 然后直接被送到兵部,没有见到名声很大的谭文鹰,只是与一位侍郎谈了半个时辰。 还未歇上半口气,就让黑龙台一位左姓千户带回衙门。 耗到这个时候,方才成功脱身。 若非有顾平顶着,说不得今夜就要在官署过一晚上了。 通过此事,纪渊切身明白景朝对旁门左道、江湖余孽,以及诸般武学的控制力度有多大了。 堪比上一世的禁枪。 他离开黑龙台的衙门之前,隐约听到宋、周两家上下人等已经被禁止出府。 兵部尚书去了宋家,手持太子爷的手谕,好生与那位礼部尚书坐喝茶慢聊。 黑龙台的左姓千户,则带着一队人马前往周家,坐镇厅堂。 身居天京十大行首之一的周老爷噤若寒蝉,当即声称要把周子安勾销族谱,赶出家门,彻底断绝关系。 想必接下来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至于白骨道秘法,为何会落入宋、周两人手里,北镇抚司必定也会严查到底,看能不能扯出几个江湖余孽。 唯一可惜的是,宋云生、周子安,他们死于尸荫地, 阴魂必定会被煞气污秽,钦天监没有表现的机会。 否则,天策卫、兵部、黑龙台,再加上社稷楼练气士一起出动! 足以叫朝野震动,搅得天京城不得安宁。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纪渊脱下外袍、中意,赤着身子躺在冰冷床板上。 深重的倦意涌上心头,连加持【龙精虎猛】的白色命数,都有些撑不住。 炼化三阴戮妖刀,斩魔猿,杀宋、周二人,攫取第九条命数,与杨休死斗,吞取【狼顾】,应付诸多位高权重的当朝大员。 其间所消耗的体力、心力,不足为外人道也。 “无论如何,还是翻过去了,不枉行险、不枉搏命。” 纪渊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他一直将那些必须要解决的人或事,视为挡在前方、或高或低的层峦山峰。 林碌算是第一座,雨夜杀之,义庄焚尸。 杨休则是第二座,西山围场,金箭刺杀。 “第三座山嘛,暂时不用急。” 纪渊轻笑一声,他常常会想,人生在世,选哪条道走能够一片坦途? 漫天神佛,传闻都要渡劫、都会入灭。 何况凡人? “唯有逢山开山,遇河渡河罢了。” 纪渊抱着最后一丝心神,沉入皇天道图。 十条命数已经凑足! 识海之内,古朴画卷光华波动,映照己身之相。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未成(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三青七白,丙上之资】 【鹰视(青)】 【狼顾(青)】 【阴德(青)】 【气勇(白)】 【龙精虎猛(白)】 【钢筋铁骨(白)】 【射艺(白)】 【强血(白)】 【内壮(白)】 【乱神(白)】 【可成形格局,为“朱雀折足”、“白虎衔刀”、“武曲骑龙”。】 第九十九章 朱雀,白虎,骑龙,择一而选 “朱雀折足……” “白虎衔刀……” “武曲骑龙……” 纪渊心神沉入皇天道图,仿佛囊括大千世界的古朴画卷抖动如浪,震荡出一圈圈耀眼光华。 悬挂高空十大命数星辰,青白色泽熠熠生辉,互相映衬交错融合。 只见南天之上,有一道全身色赤,为火覆盖的朱雀神鸟。 右足折断,仰天长啸。 因无法振翅飞起,失了几分锐气。 【命格】:【朱雀折足】 【朱雀者,神鸟也。 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乃天之灵兽。 主掌火官之府,赤帝之宫,荧惑之星,是为朱雀局。 能引吉神入命,庇佑自身,阳气强盛,非富即贵。 但切记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得此相者,要么桃花不断,妻妾成群,美女如云, 要么不近女色,孤独终老,难有子嗣。 所需命数“鹰视”、“阴德”、“气勇”、“强血”、“内壮”】 扫过最后一行批语,身睡心未睡的纪渊有些无语: “要么当开后宫的韦小宝,要么做修仙求道的张真人……这也忒极端了。” 思绪发散了片刻,他继续看了下去。 【双亲亡故,出身微末,命数坎坷者,为折足格。 神鸟振翅,可乘风直上九万里,却因四肢有伤,跌落泥泞。 需有贵人相助,方可摆脱不利境地。 可进阶格局为“青鸾乘势”、“万鸟朝凤”、“南天陵光”】 “听着一个比一个厉害,这命格竟也如武道修行一般,还能往上进阶。” 纪渊心神凝聚,再望向西方那头通体白金之色,口衔长刀,煞气冲天的庞然凶虎。 【命格】:【白虎衔刀】 【白虎者,岁中凶神也,在天为星,在地为煞。 其缟身如雪,啸则风兴,执掌杀伐兵灾。 命薄者,多为穷困潦倒,难以得志,常做强梁、大寇; 命厚者,天生的钟鼎之器,不是沙场猛将,便是军中战神。 怨煞之气近不得身,血光之灾害不得命,为白虎局。 所需命数“狼顾”、“龙精虎猛”、“钢筋铁骨”、“射艺”、“乱神”】 “以我的命数评价,怎么也算不得命薄之人。 莫非投身行伍,才是正途?” 纪渊心思浮动。 想来如宗平南、谭文鹰那等兵家天骄,便是此类凶煞命格。 越是经历血火磨炼,杀伐砥砺, 越能崭露头角,一鸣惊人。 倘若自己选择【白虎衔刀】,恐怕也要如此。 【俗语云,胸怀利器,杀心自起。 凡命带血煞者,便如口衔长刀,动辄血溅五步,时常惹祸上身。 生于乱世,可展抱负,生于盛世,多为罪囚。 可进阶格局为“箭定三山”、“兵仙掌军”、“窃国大盗”】 那头位居西方的庞然凶虎怒目咆哮,等待着格局成形。 纪渊却未过多流连,直接望向最后一道金甲神人骑乘天龙的虚幻形象。 【命格】:【武曲骑龙】 【北斗第六,天官将星,是为武曲。 命中带财,享乐一世,千金散尽亦还复来; 命中带紫,封王裂土,蟒袍加身不过等闲; 命中带煞,追名逐利,摧城拔寨灭国人屠! 命厚者,武运隆厚,际遇不凡,顺风顺水,勇猛精进。 命薄者,沦落草莽,占山为王,劫掠天下,割据一方。 所需命数为“鹰视”、“狼顾”、“阴德”、“气勇”、“射艺”】 “我命中带了什么?财?权?煞?” 纪渊心头一动,觉得前面两样好像都沾不到。 “要是能把洛与贞的【大富极贵】借过来,那就好了。” 可惜,拓印一条青色命数,所消耗的道蕴甚巨。 尤其是洛三郎凝聚【天乙贵人】命格,撼动不易。 唯一可行的最快方法,便是一刀砍了洛与贞那小白脸。 使其命数消亡,从而攫取炼化。 “我十五岁的大好少年,还没活腻味。” 纪渊收起玩笑般的念头。 【相经有云,十个骑龙九个假,独存一真待高人。 入此格者,运低势强,常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因龙有九形,侧骑龙首,风波险恶,压之不住,天灾人祸,一应俱全; 顺骑龙脊,有吉无凶,小者豪富,大者公卿; 横骑龙背,运势削减,劳苦奔波,难有所得,终为他人作嫁衣裳; 倒骑龙尾,登高跌重,家财丧尽,权势空空,富贵皆如云烟 故而,身具此格,须有运厚势强之局,两者相辅相成,方能御龙在天。 可进阶格局为“龙飞九五”、“武圣坐阵”、“脚踏七星”】 “这是个成长空间比较大的命格,武曲入局,再请凶神、吉神入命,怎么也能压得住骑龙格。” 纪渊思虑良久,最终下定决定。 “十条命数,可从这三方格局当中,任选其一。 无需多想,便是它了!” 皇天道图当中,朱雀振翅,白虎咆哮,接连消散! 唯有那道神人骑龙之相,吸收青白二色的浓烈光芒,彻底凝聚成形! …… …… 是夜,钦天监,社稷楼。 “咱们练气士既不是三法司的主审上官,也不是黑龙台的督主指挥, 死了什么要紧的人物,至多推算吉凶告知一声,怎么现在还要负责查案缉凶? 真是荒唐!” 第三层内,两鬓微白的挈壶郎捏着一张纸条发出嗤笑。 “老郑,你又发什么牢骚?” 另一人笑问道。 不知道使了什么术法,从外面看上去, 这座九重社稷楼只是巍峨如山,高耸入云。 可一进到里面,却会发现更加宽敞阔然。 其中屋宇连横,宛如五进五出的大宅子,大得惊人。 约莫有十三四位挈壶郎,各司其事。 或是走动交谈,闲适轻松; 或是埋头案首,翻书卜卦。 “凉国公府递来的条子,说是那个身具狼顾之相,命数不凡的义子杨休, 参与西山围场的骑射大考,没了音讯, 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钦天监算上一卦,给个准数。” 姓郑的挈壶郎没好气道。 “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反正那杨休是京华榜上有名的兵家大材, 钦天监中画过像,社稷楼上留有名, 你让凉国公府拿些平日所用之物,算上一卦就好,没什么难的。” 另一位挈壶郎不以为意道。 “又不只是算卦推断的事儿。 凉国公府的那位霸道的小公爷,声称杨休若死, 便让钦天监竭力找出凶手,再移交黑龙台绳之以法。 说什么谋杀讲武堂考生,乃是重罪! 这般颐指气使的态度,知道的,晓得他是凉国公的儿子, 换个不清楚内情的,真会以为他爹是当朝圣人,他成了太子爷! 钦天监、黑龙台,都由国公府的当家做主!” 姓郑的挈壶郎冷笑道。 “诶,郑挈壶郎,慎言。” 旁人提醒道。 “怕什么,本朝从不因言获罪, 即便北衙的缇骑当面,这话我也照说不误。” 那位郑挈壶郎是个刚烈性情,拧着眉毛说道: “咱们这层楼推算吉凶,卜卦断命, 上面那层观星观气,记录天象, 再上面的审查卷宗,修正内容……干的是正业。 这世间气数纷杂,气象万千, 凉国公府的义子死在西山围场,我们怎么猜得到为谁所杀? 提出这样的无理要求,难道不可笑? 若钦天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要三法司衙门和黑龙台做什么? 干脆都撤销了,一起并入社稷楼,还能管户部多要点银子!” 楼内的好几位挈壶郎闻言一笑,似是深有体会。 许多外行中人,都会把钦天监的练气士,当成什么算卦算命的神棍大师。 求财、求子、求取名,此类请托从来没少过。 可内行人就会知道,运不可轻言,势不可乱动。 随便泄露天机,或者口无遮拦。 这种的练气士,往往死得最快。 “杨休竟然真的死了?四层楼的灵台郎不是说过,这人气数浓厚,可为兵家大材么?” 有位正在翻书的挈壶郎诧异问道。 “可为兵家大材,那就说明还不是。 生死变幻,气数转化,自古皆然的道理。 况且,越是沾染凶煞之气的气数命相,越容易半道夭折, 十个七杀命主,也未必能出一个宗平南。” 郑挈壶郎摇头道。 “不过跨海夜叉的命格,向来能绝处逢生,死中求活。 这都死了,只能说天意如此,自作自受。” 其余几位挈壶郎不禁点头。 气数、命格皆依附天道轮转,随之变化无常,从来没有注定的说法。 谁能若能一念之间,拨转天命,改易运势。 那已经是仙佛神魔的通天手段了! “对了,上层楼的陈参、陈灵台郎,他想要推荐一人进社稷楼,你们是什么意见?” 郑挈壶郎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问道。 “阴德之材,生有灵眼,还会看相……入我钦天监,也合情合理。 总比给六大真统的酸书生、死秃驴、穷道士捡去好。” 回答的那位挈壶郎言辞之间颇为刻薄。 虽然当今天下,百家尊武。 但是,各个修行体系之间仍然有门户之见、高下之分。 读书的儒生,瞧不起修真的道士, 修真的道士,不待见参禅的和尚, 参禅的和尚,又觉得兵家的武夫太过蛮横粗鄙。 至于钦天监的练气士,自诩是上古正宗传承。 哪怕沦落到灵根稀少、人才凋零的凄惨地步,照样高高在上,不把其他几家的武者放在眼里。 “那就允了吧,反正四层楼有陈参作保,估计也不会有人反对。 我也想看看,那鲜红如血,勾玉转动的一双灵眼,到底有多神奇。” 三层楼内,最为德高望重的一位挈壶郎敲定道。 第一百章 大梦数场,升官发财,养狗与熬鹰 纪渊做了一夜的怪梦。 虚幻的经历当中,“他”不断地变化身份。 时而出身寒门,做一俊美少年, 因与泼皮无赖争吵,气愤不过,当街拔刀杀人, 后被投入大牢,面上刺字,发配充军。 于边关奋勇杀敌,身先士卒。 屡次深陷险地,都能逢凶化吉。 每次上阵,“他”都会戴上狰狞凶恶的青铜面具,披头散发。 开战之后,必定身先士卒,勇猛过人。 仿佛有鬼神庇佑,哪怕陷于重围,乱箭齐发,却也安然无恙。 最终立下泼天的功劳,成就盖世武圣,封候拜将! 画面一变。 “他”成了诸侯之子,少年求仙,不问世事。 因君王无道,宠信妖妃,致使天下崩乱。 于是子承父业,起兵举事,怒而伐之,开辟新朝八百年。 时光流转,人生再更替。 “他”当了宦官养子,年幼之时就被批命,称为“清平之奸贼、乱世之枭雄”。 数年一晃而过,旧朝气数已尽, 天崩地裂,群雄逐鹿。 “他”收拢豪杰,纠集兵马,称霸一方, 历经数十年之风霜艰苦,终于位极人臣,做到参拜不名,剑履上殿。 此后,更是大建高台,与诸多美女尽情享乐。 只不过,其中多为风韵犹存的绝色妇人…… 大梦一场不知何年,更不知换了几人。 纪渊终于心神回归,缓缓睁开双眼。 深邃眸光如同潮起潮落,渐渐沉淀下来。 不同于改易命数,或者攫取炼化带来的冥冥感应。 凝聚自身命格,梦中数次轮回,让纪渊见证了诸多【武曲骑龙】命格的拥有者。 他们或是出身微末,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或是少有壮志,展露头角,蟒袍加身。 “得此命格,要么掌兵,要么握权,要么称王……” 纪渊收敛心念,勾动皇天道图映照己身。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武曲骑龙(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三青七白,乙上之资】 【下略】 “果然,命格一成,命数评价立刻提高了一大截。” 纪渊微微点头,心下了然。 徒有命数,而无格局,始终就差人一截。 所以,他那次映照洛与贞才会吃了大亏, 一时不慎,反被【天乙贵人】命格震得七荤八素,差点吐血。 “命数、命格、命盘三者,还有不少地方没弄清楚。 也不知道进入钦天监,做练气士的那件事,陈灵台郎考虑得如何了?” 纪渊解开右手上的纱布,敷药之后的伤口已经愈合。 之前那位大夫还说,至少要修养七日。 “横练武功的好处,便是血厚,抗揍,回复快。 缺点嘛,资粮消耗甚大,而且突破缓慢…… 若非【钢筋铁骨】、【龙精虎猛】这两条命数加身, 加上洛与贞的小丹会,白鹿献来的朱果,虎啸金钟罩未必能冲到大圆满。” 念及于此,纪渊下定决心,稍后就把那本家传的《铁布衫》完成进阶。 既然走上横练这条道路,不妨走得再远一些。 叠最厚的甲,才能挨最毒的打。 龙吟铁布衫、虎啸金钟罩,足以保证性命。 三阴戮妖刀杀伐凌厉,通脉二境之内,几乎没有敌手。 如此一来,攻防一体。 “只要再学上一门轻身功夫,哪怕遇到真正的高手,我也能进退自如。” 纪渊嘴角一扬,起身洗漱。 那道疑似宗平南的洞窟虚影,为他提供了数千点白色道蕴。 即便炼化三阴戮妖刀,还剩下大半。 正好可以用在提升命数、武功和其他方面。 换上一身干净常服,纪渊走出南门胡同。 辰时过半,街上的摊贩还未收走。 他随便选了一家,要了甜、咸、辣三种口味的豆腐脑, 再加两块油饼,一大碗羊肉热汤面。 风卷残云般的吃了起来。 斩杀杨休之后。 纪渊肩头去了大半的压力。 心神放松下来。 眉宇间那抹冷峻淡去不少。 显得容易亲近了些。 “还剩一场擂台大考,便能拿到武举人功名……” 纪渊抹了抹嘴巴,正要结账。 啪! 一只手掌按在桌上,甩出几两碎银。 “拿去。九哥若喜欢吃这里的早点,以后天天来,由小弟付账就好了。” 纪渊挑了挑眉,看到一身缇骑云鹰袍的裴途、裴四郎连忙坐下,张口要了一碗解渴茶水。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寻我何事?” 裴途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放下茶碗说道: “一是给九哥道喜,骑射大考头名,连战连捷,自然要贺一贺! 二是过来报喜,今早上我一进北衙,就听说九哥立下大功, 查获礼部尚书之子、天京十大行首的周家私自修炼外道邪功,这桩大案连闭关的敖指挥使都惊动了。 小弟刚打听过,九哥补缺百户那事儿,已经拟了公文递交上去,估计不日就有回复。 再过几天,九哥这身云鹰袍,便该换成飞鱼服了。” 裴途顿了一顿,不自觉瞥了眼坐在对面的纪渊。 后者淡定,毫无惊喜和意外之色。 有股子不符合年纪的稳重。 “最后,就是上回化解人皮书凶煞,小弟承了九哥的人情, 当初说好拿出一千两银子作为酬谢,昨日方才凑齐。” 裴途赶忙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通宝钱庄的兑票凭据,笑道: “九哥以后若有差遣的地方,开口只会一声就好。 如今,北衙的缇骑兄弟,谁听了你的名字,不竖个大拇指,说一句佩服!” 纪渊也没客气,心安理得收下钱庄兑票,轻声道: “裴四郎言重了,不如今晚由我做东,去怀仁坊攒个酒局,请上北衙的众位兄弟聚上一聚。” 对于自个儿补缺百户的消息,他并不意外。 没了林碌从中作梗,加上之前孟长河吃了闷亏,不再挡路。 一切照着规矩走,这是迟早的事儿。 “再好不过!小弟这就去怀仁坊的三味楼,定上一桌酒席!” 裴途喜出望外。 官场上难免拉帮结派,山头林立。 北衙也不可避免。 自那位敖景敖指挥使以下, 周、徐、孟三位千户大人各有心腹和人马。 其他百户,多半以他们为靠山。 作为最底层的缇骑,若不跟对人。 且不说出人头地,搏个富贵。 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北衙里头,谁能比九哥风头更劲,前程更远大? 十五岁的百户大人、太安坊的武举人、入过钦天监…… 更重要的是,还被太子殿下记住名字,这等人物,迟早乘风化龙!” 裴途兴冲冲奔着怀仁坊而去。 他今年二十有五,靠着家里使钱才补了一个缇骑。 无品无级,终究上不得台面。 倘若能够做个小旗、总旗,以后逢年过节家中聚会,也能挺直腰杆说话。 …… …… 内城,公侯坊。 凉国公府的侧门大开,丫鬟、婆子、家丁、护院全部都按照身份高低站好。 半个时辰前,街道就已经洒洗干净,驱走闲杂人等,好迎接小姐回府。 这般大的阵仗,比起皇族出身的郡主、公主也不差了。 片刻后,一顶宽大的软轿子四平八稳,慢悠悠行过长街。 下来的,是一位身子纤柔,娇小曼妙的玉人儿。 头戴帷帽,瞧不见长相,只看得出背影曲线极好。 “二哥怎的没来?” 那玉人儿嗓音甜腻,显得亲近。 “二爷正发脾气呢。” 赵管家躬身回道。 “气大伤身,我得去劝劝。” 这位凉国公府的三小姐袅袅婷婷,不紧不慢进到二进院子的正房。 还未入门就听到怒骂的声音: “钦天监好大的威风,连国公府的面子都不给! 平日吹得那样厉害,沟通阴阳,拘拿阴魂,叫他们查一桩凶杀都办不到……” 心中轻叹一声,三小姐摘下帷帽,露出白瓷般的精致脸蛋,嘴角含笑往里走去: “二哥发那么大火作甚?钦天监连太子爷都使唤不了,不理睬国公府难道算什么稀奇事儿?” 看到亲妹妹回府,杨榷眉头怒气稍稍收敛,拂袖坐回那张垫着褥子的大榻上,沉声道: “亏你还笑得出来?我且问你,通宝钱庄的洛与贞屡屡和杨休作对,你有没有在暗中撺掇?” 三小姐眉眼弯弯,好似月牙,柔声道: “小妹可是光明正大,何谈暗中。 洛三郎怜香惜玉,不忍看到我因为要嫁给杨休,整日愁苦, 主动自告奋勇,要为我寻个厉害人物,压一压他的跋扈气焰。” 杨榷脸色铁青,忍不住拔高声音呵斥道: “胡闹!你若不愿意嫁给杨休,直说就是了。 府中也没人逼迫过,何必弄这些手段! 当初父亲提起这桩婚事,我第一个不同意, 堂堂杨家的千金小姐,怎么能许配给山里长大的狼崽子! 可你倒好,那杨休被父亲收为义子后,就属你跟他走得最***日里送吃喝、送衣物,好似对人有情。 结果才定下婚事不久,你转头就去找洛与贞给他使绊子…… 你图什么?” 三小姐状似柔弱说道: “二哥,我若不真心对杨休好,他怎么会为国公府卖命。 至于找洛三郎,这又有什么关系。 假如杨休真像义父说得那样厉害,有再多阻碍也能夺魁。 可要中看不中用,死了也不可惜呀。” 杨榷被这通歪理气得笑出声来,反问道: “你以为后天命格的兵家大材,是田地里的大白菜? 父亲拢共才收了多少个义子? 杨休他最年轻、也最有希望追赶宗平南,能给国公府撑门面! 现在平白死了,连凶手都找不到……” 三小姐双手端了一杯热茶,可怜兮兮的靠过去道: “我嫁与不嫁,其实没什么所谓。 只不过大哥遁入空门,二哥你又身子不好, 总得寻个合适的人物,做咱们国公府的顶梁柱。 别看杨休闷不吭声,他心里藏着头狼, 不感恩,只记仇。 国公府待他再好,未必抵什么用。 养狗,养不熟,就该杀了吃肉,父亲自小就教过这个道理。 二哥你怎么忘了?” 杨榷没好气接过热茶,捧在手心端了片刻,恨恨道: “我是心疼那匹赤炭火龙驹!千金难买的龙种好马,就这么被糟蹋了! 罢了罢了,洛与贞皇亲国戚,真要结下这门亲事,也不算辱没国公府。” 三小姐故作惊讶道: “谁说我要嫁给洛三郎了?” 杨榷愣了一下,拿盖子轻刮了两下青花茶碗,无奈道: “你对洛与贞没意思,走那么近做什么? 还让他去使绊子,压杨休?” 三小姐睁大水灵的眼睛,无辜道: “洛三郎是个惜花的性子,主动愿意帮忙,我有什么办法。 再说了,他家里两位兄长,通宝钱庄以后根本不会交到他手里,我嫁过去图什么啊。” 杨榷叹气道: “那你要嫁谁?其他义子早就成婚了,而且也没那么本事斗得过宗平南。 娉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别再任性。 父亲还有十几年的寿元,他老人家一日尚在,国公府就不会倒。” 三小姐嘴角上翘,含笑道: “宗平南是新晋大宗师呢,比父亲熬得久。 他当年被摁在招摇山二十年,那再等二十年,又有什么所谓。 二哥,杨休靠不住,养狗失手了,我想再熬一会鹰。 人人都说太安坊出了个宗平南第二,不妨拉过来探探本事。” 第一百零一章 进阶,龙吟铁布衫,九爷不做人了 怀仁坊的三味楼,是外城远近闻名的好去处。 南来北往的老饕食客,若不去内城那等权贵出没、将勋横行的别院花船,多半会来此地。 可惜今晚注定有人要无功而返,扫兴而归。 因为一到二层楼,早早就被包了下来。 那些常来的老主顾吃了个闭门羹,面色不快堵在外面讨要说法。 还没吵嚷几句,便看到长街之上,二三十个浓墨云鹰的佩刀缇骑,簇拥着一位眉眼冷峻的少年郎。 当真是气势汹汹,气焰熊熊,震得旁人纷纷退避,不敢挡路。 颇有些净街虎的意思。 “都收一收官爷的架势,五军都督府的兵部大员出行也没你们这么嚣张,把自己当什么了?” 纪渊眉头紧皱,并无半点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 他对将种勋贵的鲜衣怒马,向来是心里抵触。 至于这种类似于帮派头目的横行霸道,更加感到嫌弃。 “原来九哥不喜张扬,我这就让兄弟们稳重一些。” 裴途抱拳说道。 “确实不该如此。” 另外一位鹰钩鼻附和道。 他叫李严,北河府人士,家里开武馆、教拳术。 北衙的众多缇骑,主要以两人为首。 一是家中略有薄财的裴家四郎, 二是武馆出身、拳脚功夫最硬的李严。 换成以前的纪渊,连踏入这个圈子的资格都没有。 但如今风水轮流转,经过讲武堂扬名,逼退千户孟长河等几桩大事。 他声望大涨,震动外城,加之武功高强, 顺理成章得到北衙大部分云鹰缇骑的认可,成为“带头大哥”。 “走、走、走!” “什么来头?” “年纪轻轻的……” “太安坊的九爷!北衙风头正劲的主儿!” 听到店小二这么一说,那些刚才还抱怨不休的老主顾噤声不言,连忙闪开,各自作鸟兽散。 这外城十二坊,衙门的捕快向来不怎么管事。 真得罪了每日巡街的云鹰缇骑,以后家宅难以安宁,有大苦头吃。 纪渊走在前面,进到三味楼,缇骑之间的主次地位分了出来。 家中小富小贵,使钱补缺的跟随着走上二楼, 没什么底子,武功也不高的小角色识趣待在一楼。 “难怪开口出身、闭口出身,处处都分尊卑,让人如何不在意。” 纪渊扫过热闹的大堂,心里想道: “若是以前,别说一楼,我也许连个喝酒吃肉的位子都混不到。” 等他上到二楼雅间,当仁不让坐在主座,左右两边是裴途与李严。 不一会儿,各色佳肴好菜,如流水般不停端到酒桌。 一时间酒气肉香飘散,觥筹交错,此起彼伏,偌大的酒楼热闹非凡。 “诸位兄弟,且尽兴!” 纪渊身处席间,游刃有余, 有人敬酒就满饮,有人说笑就点头, 全然不似十五岁的少年郎,反倒流露出几分江湖气、草莽气。 “九哥海量!” “我要再敬一杯!” “小弟平日都在长顺坊那块儿,听说九哥喜好文玩,改天上门送些小礼……” “九哥,外城最有名的眠花巷,各色女子……” “什么意思?拿那些窑姐儿来污九哥的眼?怎么着也得是个没被梳拢过的花魁!赶紧自罚三杯!” “……” 过了一阵,纪渊喝倒二楼的这伙人,似是意犹未尽。 直接拿着一坛子剑南烧春,身不摇脚不晃,稳稳下楼。 来到一楼大堂,每桌每人都碰上一碗,惊得一众缇骑瞠目结舌。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直至亥时过去,这才勉强散了场。 “裴四郎对外城寻欢作乐之地熟门熟路,你带着还没尽兴的兄弟,自去快活。” 纪渊不顾老板的推辞主动结账,转头又勾住裴途的肩膀,把一叠宝钞拍在他胸口,笑道: “诸位兄弟接着玩,纪某人不胜酒力,得去歇一歇了。” 喝了一回酒就算结下交情,裴途玩笑道: “九哥是校场上的英雄,怎么还怕去青楼?” 其余的云鹰缇骑赶紧附和,连声起哄。 “怕是不怕,但我家传天罡童子功,十八岁之前不得破身,规矩如此。” 纪渊满脸认真,正色答道: “况且我阳气旺盛,肾如铁打,金刚不坏, 一般女子,身娇体柔,她受不住,下次再与各位见识花魁风采。” 此言一出,连最寡言少语的李严都嘴角一翘,露出笑意。 这位辽东纪九郎,也并非传闻中那般桀骜骄横,不好相处。 恰恰相反,是个妙人。 “应酬……真麻烦。” 步行回到南门胡同,纪渊推开家门舀了一瓢井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他伸出两根手指,鼓足劲力也没什么反应。 “说好武功练好了,能把身体里的东西逼出来,都是假的……” 嘟囔了一句,纪渊脱掉外袍,披着中衣,坐在屋里的长凳上。 随着内气滚动,血气加速流转,烈酒自毛孔发散。 原本那点微醺的醉意飞快消散,眸光变得清醒。 他自持横练体魄,气血强盛,五脏六腑内外一块。 这才有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豪饮海量。 等歇了片刻,纪渊取出家传的《铁布衫》,心神勾动皇天道图。 【功法】:【铁布衫】 【状态】:【可进阶】 【龙吟铁布衫】 【需投入三百点白色道蕴】 纪渊心念闪过,那本不足十张纸的单薄册子被一团白光包裹。 烈焰之中,其上文字如龙蛇扭曲,不断地变化排列。 色泽渐渐浓郁,凝聚出三道模糊影子。 【龙吟铁布衫(白)】 【可进阶】 【铜皮】 【铁骨】 【龙力】 “【铜皮】、【铁骨】都是作用于肉身,增厚筋骨皮膜,使其身躯更坚固, 而【龙力】则是提升气血、助长气力! 我记得第一日入讲武堂的时候,魏教头就曾说过,气血、气力分为五等,龙、象、虎、牛、马。 服气之极限,是虎力, 通脉之极限是象力, 换血一次,才有龙力。 练了这门龙吟铁布衫,我便能打破桎梏!” 纪渊扫过一眼,想也不想直接选中最后一个武功特质。 他有【钢筋铁骨】这条命数加持,加上虎啸金钟罩的横练肉身,几乎已经逼近通脉二境的体魄顶点。 杨休那等吞服过独角大蟒内丹,脱胎换骨之人, 正面搏杀的情况下,也被自己打得半残。 以硬碰硬,纪渊自忖不惧同境界的任何人。 接下来,就该往以强击强的路子走了。 他心念起伏之间,龙吟铁布衫进阶成功。 轻轻拿起那本簿册,眸光开合,飞快翻动。 细小如蝇的文字,仿佛烙印在头脑之中。 刀砍斧凿一般,令人过目不忘! 自从贯通经络,凝聚气脉,步入二境。 纪渊气血、气力日益壮大,同时反哺精神,连带着五感都变得敏锐。 区区几千字的发劲口诀、运功路线、锻炼诀窍。 粗略看上一遍,便能悉数记住。 “龙吟,虎啸,两者合一,吐纳修炼的内气更为深厚,凝聚的气脉也就更强悍……” 纪渊掌心吐出劲力,震碎那本单薄册子。 碎片纷纷扬扬,掉入火盆当中,化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他似是想起什么。 走到墙角,捏起那只魂魄瓶,轻轻晃了晃。 浓郁的阴气化为一缕缕黑烟窜出,凝成半大老头的形体。 “小老儿拜见九爷。” 油灯照着的昏暗屋子,脸色惨白的安老头弯腰躬身,脸上堆起笑容。 “你‘吃’了林碌的阴魂,似乎壮大了一些?气息有些变化?” 纪渊轻轻瞥了一眼,出声问道。 那天雨夜,义庄截杀林碌,为了扫清痕迹,他就让把风的安老头吞吃了那份阴魂。 现在看来,似乎效果不错。 “我等……本来就是靠吸收阴气,才好维持形体。 若非阴市的手爷,不允许同类相食,这子夜之后的阴世早就变作厉鬼横行之地了。” 安老头小心答道。 “九爷那个对头的阴魂,对小老儿来说,无异于大补,现在的我,已经能变不少阴钱出来了。” 只见他掌心阴气滚动,浮现出几枚形似小刀的铜币。 “这便是阴钱?瞧着倒也新奇。” 纪渊伸手去拿,却发现从中穿过。 看得见,莫不着。 “九爷,俗话说,阴阳相隔,活人是用不了阴钱的。” 安老头解释道。 “对了,九爷,你那日灭了扎纸人,从它身上落了一件物什。” 他往怀里掏了掏,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纸人, 眉目清晰,栩栩如生, 唯独缺了一双眼睛。 “这是何物?” 纪渊抬手接过。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倏然抖动了一下。 【诡物】:【扎纸人】 【状态】:【无主】 【可吸收】 【价值五十点白色道蕴】 “无主是什么意思?” 纪渊心里疑惑。 “这纸人是壳子。” 安老头小声道。 “小老儿听那些厉害的阴灵讲过,凡是有了灵性的阴魂,都要找个上好的壳子,把自己装进去, 就像带兵打仗的军爷会穿铠甲一样。 这样一来,就不容易伤着自己的阴魂本体。” 纪渊眸光闪了闪,陡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他开口问道: “安老头,你说,大活人能不能装进这壳子?” 安善仁脑袋发蒙,过了片刻才理解意思,惊声道: “九爷你不做人了?你要当鬼?” 第一百零二章 养鬼,养马,拙园一会 “我就是问问,还没活够呢。” 纪渊捏着那份纸人,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他并未将其吸收化为道蕴,拢共才五十点,蚊子肉一般。 还不如留着,兴许能有其他用处。 对于阴世的一切,纪渊不知为何深感兴趣。 他偶尔会想,逗留阳间不得入冥府的万千阴魂,总要有个解决的法子。 否则越来越多,阴阳岂不是要大乱? “九爷,这做阴魂,哪有当活人来得好。” 安老头语重心长道: “你看小老儿成了鬼,白天烈日不敢现身,家宅门神不敢靠近, 阴气再弱一些,遇到一条凶恶的獒犬,就要吓得惊慌逃窜。 有时候想回去瞧一瞧儿孙,都不成嘞! 这阴阳两隔,残酷的很。 明明已经死了,却也不得投胎转世,连下辈子那点盼头都没了……” 这般说着,似是触及伤心之处, 安老头那张遍布皱纹的老脸泪水纵横,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啊……这,你声音小一点,别惊扰左右邻舍。” 纪渊微微一愣,勉强安慰道。 他上一世,再加上这辈子, 几十年的光景,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让九爷见笑了,小老儿没啥子本事,只能哭一哭。” 安老头抹了抹化为丝缕阴气的眼泪,抽噎道: “哪像九爷掌中握着一口刀,就能斩断心里头的所有不平。” 纪渊摇头道: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若能安享一生,谁愿意行险搏命?” 安老头点头附和道: “也是,我以前买云吞的时候,街上有个赵老爷,阔气得很,家里几个儿子要么当大官、要么做大生意,那威风……想想就羡慕。 后来没两年,好像因为犯了事,几百口人男的发配流放,女的送教坊司去了。 那个惨哦。” 纪渊收敛心绪,也收起那张纸人。 “说起来,你这条阴魂还差多少能成阴灵?” 安老头挠了挠头,抬手比了一个数: “大概还要两只林百户那样的阴魂。” 纪渊眉毛一挑,心想两个通脉才养得出一条阴灵。 确实没什么价值。 “那林碌已死,你以后也不必躲藏了。” “九爷,你这屋子没什么人气,桌椅板凳,土灶火炉都积了一层厚厚地灰……” 安老头笑容讨好,眼中透出期盼。 没什么人气? 所以要添点鬼气吗? 纪渊无语,随口道: “罢了,你要乐意待着,那便留下吧。 只是我这几日可能要搬家,内城宅子一时半会买不起,先弄个宽敞、干净的地方住下。” 对于养个阴魂,纪渊没什么所谓。 反正安老头不吃不喝,连碗筷都省了。 “谢过九爷!” 安善仁欢天喜地。 阴魂有个容身之所殊为不易。 得亏他运气好,碰见九爷这样的心善好人。 “歇息了。” 纪渊摆手。 安老头连忙化为一团阴气,注入魂魄瓶当中。 吹灭油灯,纪渊和衣而睡, 眉头微皱,似是思索。 他如今身怀十条命数,凝聚【武曲骑龙】命格,手握三千多点白色道蕴。 如何合理使用,强化自身,成了需要考虑的大事。 进阶命数?抹消改易? 或者拓印?又或者从武功、兵器下手? …… …… 翌日,大清早。 纪渊左右没什么事,打算去拙园把呼雷豹领回来。 自己的坐骑,总不能老放在别人家养着。 本来定在今日的擂台大考,却因为宋云生、周子安那桩大案,往后推迟。 传闻东宫太子亲自接见了教子无方的礼部尚书, 最后给宋尚书留了一条体面的退路, 算是全了这段君臣恩义。 主动辞官! 告老还乡! 这要换成圣人临朝的时候。 怎么也要来个剥皮填草,满门抄斩。 至于天京十大行首的周家,下场相对要更惨烈些。 哪怕周老爷狠心把那个逆子从族谱、祠堂里革除勾销,但已经被牵连上的干系,怎么可能轻易甩得脱。 户部一纸文书,就把漕运生意拿走。 然后码头、粮仓、米行,也接连遭重。 好大一棵树,顷刻间就倒塌下来。 无论枝叶多茂盛,犯了担不起的滔天大罪。 朝廷一声令下,周家连根带须就被拔了。 至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杨休,反而没闹出什么动静。 凉国公府连治丧、出殡、停灵都没弄,好像当做无事发生一般。 这让纪渊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都准备好应付杀了小的,惹来老的那套。 心想着实在抗不下来,自己只能投靠东宫太子门下, 或者舍下几分脸面,往钦天监社稷楼躲藏个一年半载。 结果没料到,凉国公府那边毫无反应,显得波澜不惊。 “家里死了条狗,也该嚎两声吧。” 纪渊轻叹一声,豪门大户果然凉薄。 怪不得有“宁做乞丐,不为家奴”这句话。 直奔内城,来到拙园,大门口的家丁衣衫鲜亮,目光锐利。 见到纪渊也没有无礼对待,转身往里头通报一声,很快就有一个青衣小厮出来迎接。 “九爷来得好巧,三少爷正在拙园赏景, 刚才嘴里还念叨九爷,想着要不要请你过来一会。” 纪渊不由感慨,家里印钞的阔少,每天日子真是轻松。 这一天天不是赏景游玩,便是呼朋唤友。 青衣小厮走到前面负责引路,七绕八绕之下,带到一处湖心亭。 纪渊远远瞧见,亭中立着两道人影。 头戴银丝抹额的俊俏白脸洛与贞,正与一身青罗襦裙的年轻女子说话谈笑。 “你家少爷和佳人相会,我自去马厩,就不打扰他了。” 纪渊轻笑道。 转身往另一边去。 “三郎,那人是谁?好像是个生面孔,以前不曾在拙园见过。” 湖心亭中,杨娉儿青葱玉指往岸边一指,柔声问道。 “那便是我时常提及的纪渊、纪九郎,如今天京三十六座讲武堂,最了不得的人物。” 洛与贞正色说道。 “那便是压下杨休的纪九郎么?” 杨娉儿眉眼弯了弯,唇角露出几分笑意来。 “他既是三郎的好友,定要寻个机会结识见面才行,免得怠慢了。” 第一百零三章 桃花仙,青竹蛇,喝酒伤身,喝茶伤心 马厩当中,伺候呼雷豹的马夫甫一看到纪渊,就像见着了亲生爹娘, 连忙上前,泪花闪烁,只差当场磕个头了。 “九爷!你可算是来了! 这头马简直像个活祖宗,小人真真受不住啊! 新鲜的兽肉切成条看也不看,从茅记买来两坛子烧酒闻也不闻,可愁死我了! 万一饿瘦了,三少爷以为小人没尽力,说不得要扣工钱的!” 长相憨厚的马夫委屈巴巴,诉苦道: “小人向城隍老爷发誓,绝没有克扣半点,这活祖宗也不知怎么了……” 纪渊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他走到马厩边上,使劲揉着呼雷豹的脑袋。 “小红不幸惨死是没办法的事儿,至于小白,西山围场归属皇家,里面的飞禽走兽,一草一木都不能随意带走,你犯得着较什么劲啊?” 小红是那头赤炭火龙驹,小白是雪花白鹿。 这头呼雷豹自从西山围场回来之后,一直闷闷不乐, 它本就是小孩子脾性,暴烈顽皮,不好听话。 如今更闹起了绝食。 “咴!” 呼雷豹可怜巴巴,长长的马脸显露几分忧伤,好似为情所困。 想到那鲜红如火的赤炭驹,还有娇俏可人的双角白鹿。 它便觉得自己那颗心死了。 “拙园内可还有什么腿长、毛顺、长得漂亮的母马?” 纪渊扭头问道。 “这……倒是有几匹西域枣红牝马,不过它们年纪还小,没到……” 马夫有些为难。 “无妨,牵出来遛一遛。 秀色可餐嘛,给它开开胃。” 纪渊轻笑道。 片刻后,呼雷豹病恹恹低着头,忽然看到那几匹枣红牝马撒欢嘶鸣。 之前索然无味的新鲜兽肉、烈酒香气,直直地往鼻孔里面钻。 腹内饥饿如雷鸣。 吸溜、吸溜! 果不其然,呼雷豹没坚持多久,很快败下阵来,风卷残云般吃了干净。 然后用头顶开马厩的栅栏,前去追逐毛皮鲜亮的枣红牝马。 “纪兄好手段,把这头龙驹驯得服服帖帖!” 洛与贞捏着玉骨折扇,大步走来。 他身后跟来一位眉眼如画,肤白似雪,活像个瓷人儿的精致女子。 纪渊大略扫过一眼,猜到是凉国公府的三小姐。 也没多看,免得失礼,拱手道: “还没感谢洛三郎替我照顾呼雷豹,改日一起吃酒。” 佳人在场,洛与贞端了些架子,不像之前那般随意: “纪兄这话却是客气,你我之间哪里需要说什么谢字。 更何况,那杨休……究竟怎么没了,天知地知。 你不多说,我也不会多问,但这份人情早就记在心里。” 纪渊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认。 即便世人皆知,可能是你所为。 只要不开口认下,便就少了被拿捏的可能。 “我如今凝聚命格,可再映照洛与贞的命数,看看气象!” 纪渊一边闲谈,一边勾动皇天道图。 画卷震荡,显出数行古拙字迹。 【洛与贞】 【命格】:【天乙贵人】 【遇事有人帮,遇难有人解,见吉则更吉,见凶则减凶,此为贵人也。 阳者,称之“天乙”;阴者,称之“玉堂” 天乙入局,少病少灾,富者益富,贵者益贵。 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此为天道变化。 大贵大富犹有过之,容易冲煞惹祸。】 【吉神】:【桃花仙】 【形貌轩昂者,命中富贵者,可引这尊吉神入命,庇佑自身。 加持性灵聪颖,令人心生亲近,自有风流多情之气。】 “吉神……” 纪渊眼光一扫,只见皇天道图之内,映照出一朵若隐若现的艳丽桃花。 “这尊吉神,倒也适合洛三郎。 却不知道杨休的那尊凶神,又是何物? 我又该从哪里去寻自己的吉神、凶神!” 他如今对命数、命格算是有些了解。 抛开相经、命书故弄玄虚的晦涩字句, 吉、凶之神,乃是天地之间自有的神灵。 它们无知无觉,却能赋予灵异,稳固命格。 比方说,有些人三岁能文,五岁作诗,过目成诵。 用命数之说,便是文曲降世,吸引吉神投身,使其头脑清明,才气盎然。 更有佛门之中的大德圣僧,即便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有五方揭谛、四值功曹日夜守护,让豺狼虎豹、山精野怪不敢轻犯。 “纪九郎你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高强的武艺, 能倒拔千斤铜柱,挽动铁弓五百步外箭无虚发, 弓马娴熟,筋强骨壮,如此的天赋,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投身行伍,建功立业,做一番大事业?” 杨娉儿眉眼弯弯,眼波流转,有种顾盼含情的勾人意味。 “并无这样的念头。” 纪渊挑眉,言简意赅道。 他发觉自从离了马厩,这位凉国公府三小姐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往自己身上凑。 那种纤细清纯的撩拨气息,足以叫百炼钢成绕指柔。 也不怪杨休、洛与贞这一个个成了裙下之臣。 “真真可惜了,天京城多少人都讲纪九郎你是第二个宗平南, 想想那位大将军镇守一方,位列大宗师,叫招摇山的百万妖魔心惊胆战,何等的威风呀。 这样的英雄,哪个女子不会敬仰、钦佩……” 看到纪渊不为所动,杨娉儿唇角微抿,旋即声音更为甜腻,好似春水荡漾,把洛与贞的心都融化了。 这位通宝钱庄的阔少爷拍着胸口道: “娉儿你放心!等我及冠,突破通脉二境,便去大名府闯荡,天下之大,定要好生见识九边风光!” 最好带七八个换血好手做保镖,否则你连辽东地界都到不了,直接就被响马劫走做肉票了。 纪渊默默想道。 “三郎又有本事,志向也高远,向来没让娉儿失望过。” 杨娉儿做出娇俏模样,掩嘴轻笑道: “纪九郎你呢,日后有什么打算,说出来与咱们听一听吧。” 纪渊眸光一闪,淡淡道: “买座大宅子,取三四房妻妾,吃喝不愁,酒肉管够。” 这般朴实无华的回答,听得杨娉儿微微一怔, 纵然准备好了千万句惊叹,也没法儿表现出来,只能干巴巴接上一句: “好……平淡是真,平安是福,纪九郎看得明白,不为名利挂怀,颇有上古的隐士风范。” 纪渊嗤笑一声,上一世他什么招数没见过? 卖茶、卖酒、卖高僧开光的佛珠手串! 凉国公府的三小姐,终究是欠缺几分磨炼,手段还不够高妙。 “喝酒只是伤身,喝茶伤财又伤心,洛三郎恐怕招架不住。” 看到洛与贞毫无所觉的爽朗样子,纪渊轻叹道。 心头一动,似是想到什么。 勾起皇天道图,映照杨娉儿的命数。 【杨娉儿】 【命格:孤燕飞空,吉神缺失,凶神在位】 【命数:阴炉(青)、惑心(白)、酥体(白)、媚眼(白)、身轻如燕(白)、无子(白)】 “竟然也有命格,而且引了一尊凶神入命……” 纪渊眸光掠过,心中颇为惊讶。 他成就【武曲骑龙】命格后,皇天道图映照之物更加仔细,把吉神、凶神都能显出。 【凶神】:【青竹蛇】 【体柔可亲,面善心毒者,可引这尊凶神入命,庇佑自身。 加持之下,可令肌肤雪白,眉目含情,使人神魂颠倒而不自知。】 第一百零四章 化缘的和尚,讨债的泼皮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凉国公府的三小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纪渊眸光浮动,掠过那张如花笑靥,心里却横生几分警惕之意。 他自认为还未到神清气表,俊美如神的迷人地步。 没道理杨娉儿头一次见面,那双恰似一泓春水的明眸就往自己身上转来转去。 洛与贞那小白脸,才是该走桃花运的吉神在位! 事出反常必有妖! “莫非是想给杨休报仇?可洛三郎三番两次请我动手,为的不就是打消杨休气焰,搅黄他与杨娉儿的婚事么?” 纪渊也没明白其中缘由,决定以后敬而远之。 至于洛与贞? 人家对凉国公府三小姐一往情深, 他一个外人如何好劝? 说得太多,反而显得居心不良,枉做小人。 牵着吃饱喝足,撒欢完了的呼雷豹,纪渊潇洒告退。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把买宅子的事儿,交托给洛与贞。 相比起黑心的牙行,通宝钱庄的阔少爷显然要更靠得住一些。 “三郎,你这位纪兄有些意思,与以往结交的那些朋友都不太一样。” 杨娉儿轻柔说道。 “那是自然。以一己之力搅动天京三十六座讲武堂,把那些心比天高的将种勋贵全部压下去…… 这样的人物,岂非俗流可比!” 洛与贞并未咂摸出言外之意,点头笑道: “我父亲常常教我,这世上最好做、又最难做的生意,便是相中人才,给予资助。 山中幼虎,浅滩蛟龙,展翅大鹏……寻其一,便可保五十年、一百年的家业不变。” 杨娉儿浅浅一笑,含情脉脉注视洛与贞,赞道: “洛老爷经商的本事天下第一等,连我爹爹也时常提起, 说这朝廷中央四十九府,大半的州郡都有通宝钱庄, 连九边关外,许多蛮夷都认得这块招牌。” 洛与贞闻言,脸色一滞,立刻转过话题。 九边之一的朔风关,最近战事正紧,可不敢随便谈及商贸。 听说,东宫那边关于是否要让燕王带兵驰援之事,已经吵翻天了。 不知道结果如何。 …… …… “洛三郎终究不懂,女人只会影响练功的速度。” 出了拙园,纪渊牵马步行。 他轻轻拧眉,心里记挂引吉神、凶神入命的这桩事。 洛与贞、杨休、连带着杨娉儿都有。 十条命数凝聚而成的【武曲骑龙】命格,难道不配那些吉神、凶神主动来投? “该先请吉神,还是先请凶神? 去哪里寻一尊吉神,寻一尊凶神?” 每到这个时候,纪渊不得不承认那些将种勋贵,六大真统的天骄种,确实有瞧不起人的底气。 百十年、几千年的底蕴积累。 让他们名师指点,同辈切磋,神功绝学任由挑选。 按照祖师爷开辟的武道法门,按部就班往前走就是了。 比起自己这种没个跟脚、师承,实在要轻松太多。 “魏教头对这块不了解,北衙往上的黑龙台,虽然只要立下功勋,就可以兑换相应的武功、神兵、铠甲、丹药等物,但此类古籍应该没怎么收藏。 这样看来,就钦天监这条路子,稍微还存有几分希望。” 纪渊低头思忖,不知不觉间走到长顺坊西大街。 “林府……” 他被吵闹、起哄和喝骂声吸引,抬头一看,居然是林碌的府邸。 大门口的台阶底下,外三层、里三层围满了人。 “这帮泼皮,以前林百户还在的时候,他们哪里敢如此放肆?堵在门口非要索取银钱?” “依我看也是活该,林碌没死之前,他老爹那三十家肉铺怎么来的?强取豪夺,害得多少屠户家破人亡?” “现在人没了,靠山也没了,留下妻妾遭人欺负,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说什么风凉话?大娘子平时乐善好施,谁没有受过她的恩惠?林碌是恶人不假,可勒索孤儿寡母算什么本事?” “你真个仗义,为何不去跟那些泼皮讲道理?救一救这个老和尚?” “……” 那些看客七嘴八舌,声音嘈杂,就是无人站出来主持公道。 “让一让。” 纪渊起了凑热闹的心思,伸手拍了下前面那人的肩膀。 “哪来的狗……是北衙的官爷啊!小人眼瞎,刚才没瞧清楚!” 满脸横肉的屠夫扭头就要骂人,见到那身浓墨似的云鹰袍,后半截话连忙咽进喉咙,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那你现在看明白,可不可以劳烦挪个脚?” 纪渊并未追究,只是轻声问道。 “好嘞,好嘞!都他娘的闪开,没见着北衙的官爷在此么?” 那身材矮壮的屠夫不止让出位子,还狐假虎威似的卖力吆喝。 人群好似被劈开的浪潮,自动往两边分开。 只见一帮短打衣衫,踩着草鞋的青壮,腰间别着牛耳尖刀,正高声叫喊道: “林家大娘子,你公公白纸黑字写好了,欠下赌坊八百两银子,要拿长顺坊东街的五家肉铺来抵,你莫非还想不认? 再说了,府里就算没个男人顶事,也不必找个老和尚,他挡得住小爷一拳么?” 为首的青壮剃短发,头顶长了大片癞子,脸上额角留下两道刀疤,一看不就是善茬。 后面跟着五六个同样的泼皮,大冷天穿得少,却也不见冷,估摸练过拳脚。 大门口台阶上,是一位端庄朴素的中年妇人,她被那些泼皮越发过分的污言秽语气得发抖。 台阶下,则盘坐着手持破钵的年老僧人。 “这是什么阵仗?上门要债?你们几个哪块地界?那座赌坊的? 报上名号,给我听听,好知道什么来头?” 纪渊立在后面,高声问道。 “北衙的官爷!这……林百户不是在义庄被一把火烧死了么,他那位镇关西的老爹,本来就好赌成性, 眼下儿子没了,前日借酒消愁,然后跟人争吵,将其失手捅死被捕下狱,昨天死在牢中。 林老爹驾鹤西去,可欠下的赌债还没清账,哥几个仔细商量了一下,干脆用五家肉铺抵了。” 看到那身云鹰袍,为首的癞子头眼中闪过几分忌惮,笑呵呵凑过来说道。 他为人伶俐,说话有条理,把自己上门勒索,变成了合法讨债。 “官爷!休听他们胡说! 这分明是勒索,一早上来了两拨人, 各个都拿着借据,这个欠一千两,那个千八百两,这个分八家肉铺,那个分五家! 亡夫所赚确实是不义之财,可就算要散,也该交还那些受过苦头的真‘债主’,与你们这些泼皮又有什么干系?” 面容端庄的林家大娘子声色俱厉,句句在理,引得看客连连叫好。 “林家那镇关西的好赌好酒,谁不知道?他就算把二三十家肉铺都输光了,又有什么好怀疑的?” 癞子头压根不看林家大娘子,压低声音道: “北衙的官爷,小的是照孟千户的意思,大家都是自己人,别为难。 事成之后,自有一笔‘分红’奉上。” 他不怕这个年轻的缇骑坏事,只要搬出孟千户的名头, 就算来的是个百户,也得乖乖给面子! “你说谁?” 纪渊好像没听清楚一样,又问道。 “北衙的孟千户,孟长河大人。” 癞子头加重语气再说了一遍。 “相信官爷你应该有所耳闻,知晓那位的威风。” 纪渊颔首,似是恍然,脸上多了一分笑容: “原来是孟千户,早说嘛,大水冲了龙王庙,差点产生什么误会。” 第一百零五章 佛门不度寻死之人 “原来是孟千户,早说嘛,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差点闹出什么误会!” 听到这个年轻缇骑露出熟络的样子,态度也有所缓和,癞子头忙松了一口气。 他就怕撞到啥也不懂的愣头青,硬生生把这桩小事搞大。 那就等于办砸了! 毕竟,林碌以前跟的靠山正是孟千户。 属下尸骨未寒,立刻就设计弄死人家老爹,做局收走肉铺、田地等家业。 传出去,名声不会好听。 即便外城最下三滥的泼皮,多少都会顾念一点情分,没这么差的吃相。 那位孟大人已经是吞人不吐骨头,把事做绝的地步了。 这般心狠手辣! 难怪人家能从一个武馆杂役,当上金刀严府的乘龙快婿,最后坐稳北衙千户的位子。 癞子头心里感叹。 “兄弟既然是领了孟千户的吩咐,那你看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纪渊笑容不减,热情问道。 “何须官爷你来动手,若非这个贼秃驴挡路,我们早就冲进府里,搅他个鸡犬不宁了!” 癞子头被北衙的缇骑叫了一声“兄弟”,浑身骨头好似轻了二两,堆着笑道: “这贼秃驴瘦的只剩皮包骨头,拿着一口破钵讨饭,我是担心用力推搡之下,老家伙一命呜呼,平白背上人命官司,那就不值当了!” 纪渊略微讶异,没想到这个泼皮还懂大景律例, 知道过失杀人,也要被捉拿下狱。 轻则三百杖,重则偿命。 “依我看,这林府已经树倒猢狲散,连个看家护院的都没有,兄弟你何必顾忌太多, 若换成是我,抄着一口刀冲进大门,见到东西就砸……妇道人家胆子小,把她吓个半死,自然就没什么抵抗的底气了。 也不要担心闹大,反正有北衙给你撑腰,怕什么? 我做个门神站在外面,看谁敢多管闲事!” 纪渊好心好意的出谋划策。 似乎真想分一些功劳。 “官爷说得有理!放心,事情办成,回去之后, 我必定叫在孟千户的跟前,好生美言几句!” 癞子头精神抖擞,挺直腰杆。 他无视坐在台阶下拦路的老和尚,摸出腰间的牛耳尖刀,脸上露出几分凶恶狞色。 “林百户家大业大,几十家铺子,几百亩田地,这般富贵的人家,却不愿意偿还欠下的赌债?未免太不讲道理! 如今林百户人没了,林老爹也死在牢里,林大娘子守着偌大的家业,也不知便宜哪个野男人!” 这话像是一盆污水,无论那人干净与否,只要泼上去,难免就会染上一些脏。 其余几个泼皮鼓噪起来,各种下流话脱口而出。 “无耻!无耻!无……” 林大娘子再怎么吃斋念佛,心有静气,也是个女流之辈。 受此侮辱,当下便两眼发红、淌落泪水。 恨不得一死了之,以证清白! 她原本希望那个眉宇冷峻的年轻缇骑,能够主持公道。 却没成想,对方也是与这帮泼皮沆瀣一气的狗腿子! “给我冲进去,看里头到底藏没藏来路不明的野男人!抓奸夫!” 等到火候差不多,癞子头扯着嗓子高喊一声,拔腿就要往里面走。 “施主,你今日踏进这道门,恐怕会有血光之灾,牢狱之祸。” 盘坐在地,手持破钵的老和尚低声诵了一声佛号。 “去你娘的灾祸!贼秃驴,等老子办完差事,再来收拾你!” 癞子头哼了一声,手持牛耳尖刀几步脚上了台阶,像头疯牛似的撞开大门。 “你们……不能如此!” 林大娘子心中气急,脑袋昏沉。 拦不住一窝蜂涌来的泼皮,身子踉跄晃动,险些摔倒下去。 见得这般热闹,围在外面的看客更多。 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就是没人挺身而出。 约莫半柱香,三进三出的林府大宅,经过噼里啪啦一通打砸,顷刻变得满地狼藉。 自从林碌死在义庄,那几房新纳的小妾,不是卷了金银伙同家丁远走高飞, 便是勾搭上其他男子,图谋着划分家产,弄得乌烟瘴气。 最后就剩下林大娘子和她的几个婢女,以及老管家。 老弱妇孺,如何挡得了蛮横的泼皮。 “林大娘子,劝你早些把肉铺的地契拿出来抵消赌债, 要不然,隔三差五我等兄弟就过来闹上一遭! 下次,你后院那几个水灵的小丫鬟……嘿嘿嘿!” 癞子头冷声威胁。 常年混迹赌坊催收高利贷,他自认为没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骨头再硬的赌鬼,遇上自己也要乖乖地卖妻卖女! 林大娘子眼中满是绝望,她早想过这份家业守不住,可却不愿意便宜这伙恶霸无赖。 就算是捐到寺庙、道观,多施几场粥、活几个人也好! “你们迟早要遭报应!” 林大娘子无可奈何道。 “哈哈哈,你家林百户作恶多端,确实遭了报应! 也不知道惹到哪位凶神,被一刀枭首杀人焚尸! 至于小爷我?怕个鸟报应!有本事让厉鬼来索老子的命!” 癞子头自觉地豪气勃发,带着一众泼皮大摇大摆走出门。 每个人怀里塞得鼓鼓囊囊,显然借机发了一波横财。 “官爷,少不了你那份,等会儿一起去怀仁坊吃酒如何?” 见到纪渊果真站在门外,好似把风一般,癞子头不禁体会到权势的妙处,内心无比满足。 他只是搬出孟千户的名头,就让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缇骑态度大变。 怪不得人人都想做官! “你这趟拿了不少啊?玉镯子?金银首饰? 值个三四百两没有问题!更别提其他的兄弟了!” 纪渊目光如电,嘴角似笑非笑。 “官爷,你别心急,这些都有你的那……” 癞子头眉头皱紧,心想这云鹰缇骑到底是年轻,忒没见过世面。 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清点起了这些珠宝物件,也不遮掩一些。 莫非是怕我们贪污? “按景朝律例,私闯民宅,入室抢掠,伤及主人,盗窃财物超二百两……杖责三百、打入大牢! 轻则等待发配充军、流放边关,与披甲人为奴!重则秋后处斩” 纪渊脸色忽然冷淡,语气也变得冰寒。 那双锐烈的眸子紧盯着七八个泼皮,逐一扫视过去,陡然有股慑人的威严。 癞子头率先察觉不对劲,讪笑道: “官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咱给孟千户……” 话还未说完,便给纪渊一声爆喝轰然打断: “一帮欺负孤儿寡母的腌臜货色!光天化日,上门抢劫! 如今还敢胡乱攀咬,扯上孟长河、孟千户! 孟大人的大好名声,岂容你来污蔑!” 纪渊经过内炼,五脏六腑连成一片,其声音洪亮如钟,震得门梁柱子簌簌抖落灰尘。 全力施为之下,吼死一头老虎都不成问题。 更何况是一群泼皮! “官……爷……” 癞子头像是被吓傻了,怔怔望向眉宇之间杀伐凌厉的年轻缇骑。 后者面无表情,五指捏合握拳,猛地往前一撞! 正砸在癞子头鼻梁骨上,鲜血迸流,半边脸都变得麻木。 他颅骨震荡,好似脑袋里开了个水陆道场, 各种吹吹打打,什么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咚! 癞子头吃不住那股强悍力道,人被打得双腿离地半尺有余,好似一张飘起的画, 尔后,“噗通”一声,重重摔在青石地面,滚到盘腿而坐的老和尚面前。 这就是血光之灾? 癞子头眼中惊骇,全身骨头像散了架,只剩下半口气吊着。 “大师……救我!” 他口吐血沫,看向那张枯瘦的老脸。 “阿弥陀佛。” 持钵的老和尚双眼一闭。 “施主好走。” 第一百零六章 杀生和尚,血海涅槃,五方揭谛 癞子头被一拳锤掉半条命,其余几个泼皮也没讨到好。 纪渊通脉二境的气力、气血,拿住这些外炼都未圆满的地痞,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几个弹指之间,劲风呼啸,沉闷响声连成一片, 身强力壮的一众泼皮,筋断骨折跌落下去。 “官爷……” 那林大娘子见到这一幕,几乎惊得呆了。 不知道这位武功高强的年轻缇骑,到底唱的是哪出戏? 刚才还与癞子头称兄道弟,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将其打翻在地! “林大娘子勿怪,我若刚才动手喝止,充其量治他一个寻衅滋事, 衙门从轻发落的话,连板子都不用打, 毕竟人家手里握着借据,上门要债合情合理。” 纪渊回头一笑,解释道: “如今这几人强闯民宅,搜刮金银, 以讨债为由,行盗匪之实, 按照景律,再怎么使钱疏通,也要被判个发配充军,应当能消停几日。” 林大娘子感激莫名,眼眶发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那位夫君没什么好名声,盘剥下属,逢迎上官,恶事、坏事做尽。 死于义庄火场后,竟无一人登门探望。 落得家宅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的惨淡局面。 这是自作自受。 林大娘子心里清楚。 本想着把家财散去就此出家,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却未料到被泼皮上门勒索,硬说林老爹欠下大笔赌债,搅弄出这场风波。 “林大娘子寻个人去报官吧,我再多嘴一句,小儿闹市持金,总避免不了招来祸患。 什么铺子、田产及早处理,平安比富贵更难得。” 纪渊善意提醒道。 今天这桩事撞到面前,可下次未必还能如此。 他做不了天京城的及时雨,也没有扶危济困的精力与本事。 所坚持的底线,无非是看见不平之事,便拔刀相助救上一救。 这世道,各扫门前雪已经颇为不易。 为众人抱薪举火,需要大毅力、更需要大能力。 纪渊自问,目前还没这份通天的本事。 “多谢恩公,妾身已经决定把这些铺子田产折与钱庄,好换成银钱捐献于悬空寺,委托知客僧施上三月的粥、饭, 再购些厚实衣物,让街头流落的苦命之人,能度过严冬。 算是赎一赎先夫的罪过!” 林大娘子泪眼涟涟,先是叫老管家唤一个小厮前去报官,尔后福了一福,轻声道: “还未问过恩公的尊姓大名……” 纪渊眸光一闪,洒然笑道: “太安坊,纪九郎,林大娘子兴许听你家百户提起过。” 纪?九郎? 林大娘子听得耳熟,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脸色惨白,声音发颤: “恩公……你?” 林碌生前确实常常念叨,说北衙有个不识好歹的年轻缇骑, 姓纪,排第九, 为人桀骜孤僻,不服管教,麻烦得很。 甚至有一次喝醉,还聊到如何设计谋害,强夺对方父亲空缺下来的百户之位。 “林大娘子不用担心害怕,自古人死账消,恩怨已清。 我若真要报复,何必费力演这一出戏。” 纪渊摇头道。 他与林碌之间的仇恨,还没到杀了一人不够,非要灭尽全家的严重地步。 更何况,这位林大娘子确实宅心仁厚,体恤孤苦,绝非什么刻薄毒妇。 好人应有好报,世间才能更善。 否则,阳间与阴世,又有什么区别。 “恩公……以怨报德,妾身感激不尽。” 林大娘子惭愧不已,低头行礼。 “这可就说错了,我这人向来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最不喜欢吃亏。” 纪渊淡淡一笑。 等官衙的捕快赶到,把那些只剩半口气的泼皮带走。 他随即别过林大娘子,牵着呼雷豹,准备离去。 “施主请留步。” 低沉沙哑的一道声音飘然而至。 盘坐于地的持钵老和尚站了起来,望向事了拂衣去的纪渊。 后者心头一动,并未顿住脚步,恍然未闻, 自顾自牵马行过长街,一路回到太安坊南门胡同。 “施主,留步。” 那老和尚看似年迈,瘦的皮包骨头,手持一口破钵,像乞丐更胜过僧人。 但脚下步伐却丝毫不慢,实缓则快,完全没有被甩脱落后。 “大师,你看我家徒四壁,只有几片破瓦遮身,若要化缘,还是去富人之家吧。” 纪渊转身笑道。 他在林府门口见到这位老和尚的第一眼,便想起裴途所说过的那桩事。 裴四郎好心施舍了一碗热饭,然后得遇高僧,躲过被人皮书害命的灾劫。 其形容样貌,与之分毫不差。 只是出于小心谨慎,纪渊并未立刻用皇天道图映照命数。 想要试探几次,看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来路。 能够以自身阳刚精血画符镇邪,至少都得步入换血三境,接受天地精气洗髓伐骨了。 “施主,老衲并不化缘。” 枯瘦和尚手持破钵,静静地注视纪渊。 那双浑浊黯淡的双眼之中,似是闪过一道精光。 “那大师所求为何?” 纪渊挑眉问道。 他着实有些好奇,换血三境的武道高手,为何要穿着破烂,沿街化缘? 这也是修行的一种方式? “人海茫茫,遇见施主便是缘分。 老衲觉得你与我佛有缘,不知可曾拜师? 拜了的话,那也无妨,佛门广大,皆可收容。” 老和尚面无笑意,语气平静。 “大师要收我为徒?可惜了,我这人六根未净,一日无酒肉不欢,还喜欢杀生造孽, 怕是参不了禅,念不了经,更入不了清净之地。” 纪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直接拒绝道。 他对当今玄洲天下的三脉、六真统,其实并无明确恶感。 只是出家剃度,求个正果,确实勾不起兴趣。 二叔还指望自己传宗接代,光耀辽东纪氏的门楣。 再说了,自家命格是【武曲骑龙】,而非【十世善人】,跟佛门八竿子打不着。 “正好,正好。” 老和尚眉毛稀薄,面皮抖动,反而不断点头,表现得极为满意。 “徒儿你有所不知,为师这一脉无需戒除荤腥,更不用戒除女色,最妙的,可以杀生!” 这就叫徒弟,称师傅了? 纪渊闻言面色不变,眸光却荡起涟漪。 通脉二境的五感敏锐,使他在刹那之间,从这老和尚身上捕捉到一丝骇人的气机。 既不是度化众生的菩萨慈悲,也不是降龙伏虎的金刚怒目。 像极了尸山血海、白骨累累的惊人杀伐! 皇天道图抖动光华,映照其身! 【杀生僧】 【命格:血海涅槃】 【命数:佛心(青)、护道者(青)、降魔(青)、龙象大力(青)、持戒(白)、苦行(白)、杀人如麻(白)】 【吉神:五方揭谛】 【凶神:罗刹恶鬼】 第一百零七章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四青三白! 吉神、凶神俱在! 这老和尚好生猛! 纪渊眉毛一挑,眸光一闪,脸上多了一分笑意: “大师口渴吗?要不进来喝碗水,解解渴。” 他抬手一推,两扇重新修好的单薄木门对内敞开。 “怎么?施主愿意拜老衲为师,皈依佛门了?” 见到纪渊态度好转,老和尚干瘪面皮抖动,似是欣喜。 “如果只做个不记名弟子,不需要跟随大师云游四方,也不用打坐念经,我其实很愿意叫这一声师傅。” 纪渊坦然答道。 “既不想服侍身旁,也不按时做功课,那你拜老衲为师做什么?” 老和尚手持一口破钵,皱眉问道。 “自然是习武练功。” 纪渊诚实说道。 “听闻悬空寺、皇觉寺,都有俗家弟子的说法。 可以留发,娶妻生子,且不用剃度。 我想做一个俗家弟子。” 有机会白嫖一位疑似换血三境,甚至有可能更强横的武道高手。 何乐而不为! 反正在景朝治下,天京城内, 这老和尚总不至于气急败坏,使用威逼胁迫的下作招数。 北镇抚司的名头,对于朝廷以外的武道高手,尤其是散人来说,颇有威慑力。 “那你可知,俗话弟子得不了真传? 而老衲要收徒,必然是会倾尽所学。 再说了,禅武、禅武,禅心排在首位,武功则是其次。 顿悟正法,立地成佛,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相比起这些,武功又算得了什么?” 老和尚摇头叹道。 “徒儿,你不要舍本逐末。” 纪渊眸光垂落,略微沉吟片刻,语气轻淡道: “佛陀成道之日,亿万天魔欲乱其心,反而被其以大法力、大神通降伏。 由此可见,若无雷霆手段,如何能护道杀生!? 禅心需自悟,百万中人都无一个, 但武功不仅能强身壮体,更能照见己心, 只要修持有成,一样可以证果位、做罗汉、当菩萨……” 老和尚原本面无表情,可听到“护道杀生”四字,浑浊双眼立刻迸出刺目精芒。 “你既有这般见地,合该入老衲门下!” 他这一脉,非比俗流。 一不求出世避俗,二不守清规戒律,三不拘佛门常理。 反而要持刀杀生,于血光尸骸当中洞彻自性,放下我执,进而大彻大悟。 佛经中所说的那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这八个字,并非表面之意。 屠刀是指心、口、意三业及一切妄想妄念。 如何放下? 自当先要拿起。 欲得慈悲之心,便造杀生之业。 这便是老和尚所修持的武功精义。 连杀生、酒肉、色相都不敢从心中过。 怎么看破? 怎么杀灭? 怎么成佛? 纪渊随口而言的“杀生护道”,正好与之相得益彰,再贴切不过。 “林府大宅的门口,老衲见你所为发自善心, 头顶清气升腾,似有阴德庇佑,福缘在身。 肌体之下,更是孕育龙、虎气象,好像悬空寺的横练路数。” 老和尚眼中神光湛湛,不复之前的风烛残年的昏聩暮气。 “如此年轻,筋骨却如此强横,且与佛门有缘,实在难得。 当真不再考虑一下,做老衲的关门弟子?” 对于今日初见的纪渊,这位杀生僧心中极为满意,认定其可为衣钵传人。 他游历玄洲天下二十七府,见过多少厉害人物,甚至不乏天骄种子。 许是缘分未到,始终没动过这个念头。 今日,佛陀垂怜,时机终于来了。 “承蒙大师看中,但我家一代单传,确实不好出家为僧。” 听到老和尚拒绝被白嫖,纪渊瞬间失去兴趣。 有皇天道图进阶武功,加上黑龙台的中央武库,他也不差功法。 更多是想得到一位武道高手指点,积累知识与经验罢了。 当然,这位深不可测的老和尚,用来拓印命数也很不错。 “徒儿,你别看为师穿着破烂,没什么气象,实则地位极高,非同凡响……” 老和尚抬头道。 嘭! 两扇木门倏然合上。 “大师,如果要喝水,自去水井打, 如果要化缘,厨房里还有几个冷的馒头…… 如果要寻个栖身的地方,西侧有一处没打扫过的厢房,可以避雨挡风。” 纪渊的话音自门后传来。 “唉,阿弥陀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好徒儿,你一定会发觉为师的厉害之处,心甘情愿拜我为师。” 老和尚持着那口破钵,推门而入。 …… …… 大名府,京州,五鹿郡。 渺渺云天之上,一只金鹰俯冲而下。 锐利的羽毛切开气流,飞入一座占地广阔的豪奢庄园。 “是天京来的!朱批!加急!” 位于东边的鹰寮内,三十几个专门豢养、驯服鹰隼、云雀、飞鸽的下人正忙活着。 时不时便有各处的传信,天南地北,皆不相同。 有的需要第一时间呈递上去,有的交给大管家过目就好。 这般热火朝天、井然有序的势头,俨然如小内阁、小朝廷上传奏折公文一般。 没过多久,那张卷入竹筒的纸条就出现在一位身材魁梧,披着厚实裘衣的老人手中。 他靠在一张黄花梨木椅上,面前是一方青山倒映的翠绿大湖。 右手捏着鱼竿,左手把纸条揉成碎屑。 “好不容易找到的好苗子,就这么被折了,可惜。” 鼻直口方,长相宽厚的中年男子躬身立在一旁,瞥了眼空无一物的鱼篓子,轻声道: “老爷,杨休的尸身如何处置?” 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天策卫经过连日搜寻,终于在一处深涧下发现杨休的尸身。 “就地埋了吧。” 皱纹如沟壑纵横的年迈老人摆手道。 “娉儿那丫头,越长大越不听话,非得无端端惹出事来。 杨休明明被她驯得服服帖帖,婚事成了,有什么不好? 硬要串通洛家老幺,节外生枝,找来个辽东军户…… 后天命格的好苗子,真是可惜。” 听到老人说了两次“可惜”,中年男子知道对方是真的心疼,轻叹一声,继续道: “二公子已经在查了,专门从大理石请仵作验伤,尸身表面血肉模糊,全身各处骨头均有挫伤、断裂, 应当是碰到了境界相差不多,拳脚功夫同样凶悍的横练武者。 致命伤势是锐器贯穿脖颈,气血耗尽。 休少爷死后曾被抛尸,坠于深涧之下,因受到乱石撞击,面孔已经无法看清。 加之西山围场猛兽众多,尸身多处被啃咬,不成人形,只有靠衣物、配饰辨别。” 老人耷拉的眼皮抬起,淡淡道: “是个心狠手辣的小家伙。 老二脑子拎不清楚,人都成这样了, 纵然再厉害的仵作,又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中年男子垂首道: “钦天监那边说,拘拿不到阴魂。” 老人捏着鱼竿的右手用力了一分,“啪”的一声,碎裂成了一蓬粉末! 平静的湖面震起圈圈涟漪,层层浪花翻动。 “还懂得灭杀阴魂,难怪都说辽东的军户,各个凶似虎、狠如虎! 杨平,你去一趟天京,把人给我带来,让老夫瞧瞧是什么货色!” 中年男人迟疑片刻,提醒道: “老爷,据说那人进过钦天监,还受到东宫召见。 没有确凿的证据,贸然……” 老人冷然一笑,眉宇间盘踞一股青黑煞气,竖目也似。 “国公府断案,何时要过这些? 抓人便是,他若反抗,一掌打死! 老夫这辈子最恨的几件事,其一便是当初见到宗平南的第一眼,没有立即打杀,让他成了大气候! 既然天京城都说那小子是第二个宗平南,正好,了去老夫心头的遗憾!” 第一百零八章 佛门四乘,三人成虎 接下来几日,纪渊过上了与老和尚“同居”的日子。 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郁闷,从收留阴魂安善仁,再到这个不知具体名姓的杀生僧。 洛与贞和裴途那两个小白脸都有桃花运,都能吸引到漂亮姑娘。 怎么到自己这儿,就全变成半截身子埋黄土的老头儿了? 这合理吗? 依照话本的套路,难道不应该是左拥右抱,软玉温香? 先来一个圣洁若仙,不染尘埃的绝美仙子,然后再加一个古灵精怪,妩媚妖冶的魅惑妖女? 红袖添香,齐人之福! “终究不是那等天命之子啊,只能靠自己努力! 三阴戮妖刀第一层,百日筑基!练成!” 是夜,纪渊坐在院子里面,长长吐出一口白气。 其形笔直如剑,窜出三尺之远,久久不散。 经过日夜不缀的吐纳呼吸,四肢百骸所容纳的深厚内气, 终于被悉数导入手脉,化为杀伐凌厉的三阴之属。 只见他左右两条强而有力的胳膊上,浮现出根根缠绕细线,宛如密布的血管,输送着血气、内气。 流动之间,交织出一片银白色泽,恰似虬龙抬头。 这一拳打出去,可就不止二十年的功力了! 纪渊心神微动,催发三阴戮妖刀。 周身毛孔内外,丝丝缕缕的青光荡漾, 一念之间便可凝练刀芒,劈落斩杀来敌。 手脉成了! “通过皇天道图炼化武功,果然要比自己琢磨领悟快上数倍! 当然,这也离不开我自身的勤奋!” 纪渊睁开双眼,眸光深邃幽冷,好似染上几分寒意,格外慑人。 像安老头那样的阴魂,估摸着被他上了一眼,形体都要遭受重创。 三阴戮妖刀这门武功,拜太阴星神,尊玄武真君,主杀伐之道。 分为三大层次。 百日筑基是入门, 存神观想是小成, 化煞练形是大成。 据说,还有更为高深的“铸造法体、入神得髓”之境。 可惜随着玄天升龙道的覆灭消亡,后续断绝传承。 连宗平南都没学到。 至少那十年边军斩杀妖魔的幻象之中,未曾见他使过。 “下一步就该凝聚心脉了?” 纪渊缓缓收拢三阴内气,转而开始练习龙吟铁布衫。 肌体之下,筋骨皮肉好似被锻打的铁胚,迸出点点火星。 气血如蛟龙走水,行过全身。 筋骨皮膜微微起伏,灵活蠕动。 尤其是脊柱大龙,更是弹抖颤鸣,好似龙吟一般, 震荡血肉,排除杂质! 原本浑身发寒的不适感觉渐渐散去,变得暖洋洋一片。 手心、脚心,犹如热流涌现。 秋末的寒意深重,却丝毫侵入不了半分。 “难怪魏教头说,到了通脉二境,必须要学一门练法、一门养法。 至于打法、杀法,反倒是其次。” 纪渊眸光闪烁,总结出几分道理。 若没有龙吟铁布衫,虎啸金钟罩打熬体魄, 他直接修炼三阴戮妖刀,恐怕会吃不少苦头。 要知道,三阴内气运行之时, 那种寒彻骨髓,如针扎尖刺的痛苦, 一般人未必承受得住! 即便咬牙坚持,心神难免分散,自会拖慢进度。 但纪渊有龙吟铁布衫、虎啸金钟罩加持,体魄坚固,远胜同境界。 并未遇到这种关隘。 一路畅通无阻。 “若用横练外功稳固根基,再学其他的打杀之法,便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纪渊逐渐体会到做莽夫的好处。 “只不过所习武功越多,个人越难以专注,贪多嚼不烂,会拖累突破境界。” 嘎吱。 屋门被推开。 打断了纪渊的行功。 穿一身破烂僧衣,持一口破钵的老和尚回到院子,张口问道: “乖徒儿,你今日想通了吗?到底要不要拜老衲为师?” 纪渊只是摇头,回答道: “灶上有热好的米饭和素菜,还盛了一碗酱牛肉,大师可以自行取用。” 这个瘦成皮包骨头的老和尚每天出门、回来,都要问上一遍。 好似打定主意,要收他做徒弟了。 “这牛肉酱味道正好,选的是牛腰窝,或者牛前腱,调料用得也足……” 老和尚笑呵呵走进灶房,等他再出来,那口破钵里装满了牛肉。 手指拈了一片,放进嘴里细细品尝,滋味自是美妙。 “我还以为大师只吃斋饭素菜,没成想也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纪渊忍不住说道。 “乖徒儿,你还说自己不是佛门中人! 言语之中的机锋、禅意,悬空寺的那些秃驴也未必及得上你!” 老和尚面皮抖动,流露出明显喜色。 “别当劳什子的缇骑了,入我门下,更有前途!” 纪渊充耳不闻。 出家做和尚能比当公务员更好? “大师,我看你这几日早上出门,晚上回来,比我比北衙点卯还要勤快。 难道就不用修持武功,搬运气血吗?” 他岔开话题,好奇问道。 武道讲究恒心。 稍有懈怠就会退步。 所以,将种勋贵比之寒门贫户,优势在于服气、通脉。 换血之后,纵然大丹再多,也难连续冲关。 反而容易因为诸般诱惑,拖慢那颗勇猛精进之心。 “乖徒儿,出家人不打诳语。 不瞒你说,为师的佛法已经步入极高境界, 心不动,神不动,气不动,任何顺逆之境,肉身之苦,众生之情,都无法撼动于我。 因而,入世既是为师的修行,打拳、练功、搬运、吐纳……那些不过小道,无需太过在意。” 老和尚口气大得离谱,满满一碗的酱牛肉吃了个精光,只差没把破钵沾着的油光舔上一遍了。 世间高人,都是这副德行? “大师当真厉害!说起来,大师你既然不戒酒肉,为何化缘只要斋饭清水?” 纪渊又问道。 “为师又不傻,上门化缘酒肉,人家肯定以为我是假僧人,贼和尚,别说施舍,只怕会挨一顿打。 再说了,寻常人家能给一碗清水,一钵米饭,就已经很不容易,存有向佛向善之心,怎好索求更多。” 老和尚抹了抹嘴巴,浑浊眼光扫过纪渊,云淡风轻道: “悬空寺的横练功夫,仍旧脱不开佛门禅武的框架,哪怕是外家,也重其心,追求‘金刚不坏’之大境界。 你这门金钟罩,应当经过推演,才能由外而内。 筋骨震荡,彷如虎啸……再下一层,应该是龙虎成形,臻至修不坏心,炼不灭体。 且等为师琢磨琢磨,该如何合二为一。” 纪渊只感觉全身上下变得通透,完全瞒不过老和尚的晦暗目光。 唯有皇天道图抖动光华,遮蔽识海天地,未曾被其窥见。 “大师究竟是什么武道境界?” 纪渊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佛门僧人,不讲境界,只说法道。 顿悟圆觉修成正果为大乘,紧守其心持戒不忘为小乘。 为师愚钝,修持一甲子,勉强算是入了中乘。” 老和尚笑了一笑,洗干净那口破钵,自去西厢房打坐参禅。 “中乘?” 纪渊微微皱眉。 他对佛学研究不深,并不明白其意。 遂心里默默记下,等到以后有空再问旁人。 “大师身具七条命数,我该拓印哪一道?” 纪渊心念变化,他如今手握三千多点道蕴,正愁无处可用。 “佛心?降魔?龙象大力? 且那一尊吉神、一尊凶神,也不知道怎么引入命格? 明日去一趟钦天监,寻陈灵台郎讨教。” …… …… 内城,一处大宅。 花厅内,坐着三人。 上首是孟长河,眉宇之间阴鸷如火,掩盖不住的肃杀之气。 下方还有两位,一者身穿青色绸缎长衫,身量颇高,两颊瘦削,长相平庸,唯有那双眼睛灰暗不明。 乍看之下,没有什么神采,却隐约透出几分魔性。 一者北镇抚司的百户打扮,赤色飞鱼服,腰挎绣春刀。 年纪不大,大概二十四五许,两道浓眉若刀裁,显出一种锋芒毕露的锐利意味。 “孟千户,这桩生意怕是做不成了。” 绸缎长衫的中年男子摇头道。 “银钩坊那几个讨债厉害的狠辣泼皮,如今都在收押在大牢里。 个个都被判了一个流放充军,就算使再多银子也没辙,捞不出来。 况且,林家大娘子已经被肉铺、田产纷纷变现,押通宝钱庄,几万两的雪花银皆捐给悬空寺。 你我手段再高,难道敢去那帮秃驴手里头抢钱么?” 孟长河神色阴郁,身子微微前倾,咬牙道: “那杨休当真是个废物!背靠凉国公府这么一棵大树,竟然能在一个泥腿子身上栽倒,没了性命! 纪渊、纪九郎,这人命怎么会如此之硬? 几次该死的局,偏偏就是活得下来! 他为何不能去死一死!?” 说到最后,孟长河眼中怒火喷薄欲出,恨不得当场杀人泄愤。 “孟千户息怒,姓纪的那小子,兴许有几分际遇。 我以前在西山府、北河府做生意的时候,听过也见过不少出身不好,寒门贫户家的子弟,少时名声不显,到了后面一朝得势,便就崭露头角。” 中年男子眸光波动,似暗流涌现。 “一时的运道好,算不得什么,终是难以长久。 孟千户若真想捏死他,只在翻掌之间罢了。” 孟长河眉毛一挑,阴鸷气焰更为浓厚,望向话里有话的中年男子,沉声问道: “蓝大管家想到什么妙计?不妨直说。” 第一百零九章 烈火烹油,四神名讳,一笔生意 “妙计谈不上。” 这位万年县余家庄的大管家语气平淡,眼底暗流汹涌。 “孟千户不去动纪渊,无非是慑于钦天监与东宫,怕惹上大祸。 但蓝某人却觉得纪九郎是在扯大旗作虎皮,底气虚得很。” 孟长河眯起眼睛,屈指敲打桌面,发出“笃笃”声音: “为何这么说?那天夜里,本大人亲眼见到钦天监来人,指名道姓要寻纪渊, 还有收了好处的秘书郎晋兰舟忽然转变态度,最后把放进口袋的银子吐了出来。 之后,东宫的年轻宦官亲自登门,当众言明是太子殿下召见纪渊。 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都是假的?” 他这人向来睚眦必报,若非纪九郎背后两座靠山,委实太过骇人。 岂能容对方活到现在! “孟千户这叫一叶障目。” 蓝大管家坐在下方,笑意吟吟。 “杀人未必要自己动手。” 孟长河眉毛一挑,似是颇为不耐,冷声道: “你若打听到了什么消息,直说便是,何必再兜圈子!” 他最腻烦这些说话藏一半、打哑谜的穷酸,心中顿时生出怒意。 周身内气弯曲如九珠,滚走似春雷,冲出十万八千毛孔。 霎时,换血六次的磅礴气息,化为一座充塞内外的巨大烘炉。 狠狠地镇压下来! 咚! 无声巨响! 蓝大管家脸色一变,嘴角笑容凝固。 仿佛沉重山峦倾倒崩塌,使他肩膀陡然一沉。 “嘭”的一下,身下的座椅轰然破碎。 蓝大管家反应够快,勉强提起一口内气,稳住心神。 衣袍鼓荡,发出噼啪之声,消磨孟长河的骇人气势。 这才没有当场出丑,保住几分颜面。 “千户大人息怒!” 蓝大管家轻轻哼了一声,似是感到难堪,道: “在下只是卖个关子,你又何必心急。” 孟长河大马金刀坐在上首,仍旧是那般跋扈的势态,面无表情道: “本大人喜欢直来直去,有话就说,别藏着掖着。” 蓝大管家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躬身道: “千户大人应该也知道,余家庄的染坊、布行生意向来做得好, 不仅在天京有口皆碑,甚至会贩去外地。 大名府五州七郡,皆有商队、商行与之合作。 大约是前天,我偶然打听到凉国公府的一名管事,直奔天京而来,为的正是杨休之死。” 孟长河眸光微亮,右掌猛然按在扶手上,若有所思道: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凉国公确实有不惧钦天监、不怕东宫的底气。 倘若……愿意出手,这一次,纪渊那个辽东泥腿子的确该死了!” 那位国公爷不止从龙有功,还是圣人的结拜兄弟,跟太子又有姻亲关系。 加上其人战功卓著,军阵无双。 每每身先士卒,攻城拔寨,一日之下连下数城,不折不扣的大将之才。 魏国公、衡国公身陨、寿尽之后,根本无人能与之相比。 更关键的,是对方曾经执掌三卫,数十万兵马。 诸多将种出于门下,堪称勋贵之首。 连跻身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见到了,都要尊称一声“老大人”。 “凉国公地位尊贵,亲自杀一个无甚背景的泥腿子,未免掉价。” 蓝大管家摇头道。 “依我之见,更多是让那名管事自行处置。 为保万无一失,千户大人何不从旁协助,顺势还能搭上凉国公府的这条线。” 孟长河沉吟不语,他何尝不知道抱大腿乃是升迁的最快办法。 有靠山、有贵人,足以省去二十年的钻营之心、攀爬之苦。 可其中存在忌讳。 黑龙台不允许结党营私,攀附权贵。 这是应督主早就定下的规矩。 “千户大人莫非是担心落人口实,被抓到把柄,惹得敖指挥使不喜?” 蓝大管家好似看透孟长河的心思,出声问道。 “黑龙台只听圣人诏令,也只对圣人效忠。” 孟长河声音平淡,心中却有些犹豫。 若他能坐上指挥使宝座,执掌北衙。 那些压在自己头上的该死之人,就不敢吭声半句! 丢掉的尊严,饱受的羞辱,也能讨还! “千户大人,请恕在下冒昧说一句胆大包天的僭越之言……圣人已经不临朝二十年了。 朝堂之上都说闭关,冲击神通之境。 但你我都是习武之人,都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武道越往上走,路越崎岖,一个不慎,摔死……也有可能。” 蓝大管家眯起眼睛,笑容古怪道: “生死关,一坐就是二十年。 圣人他,当真还活着么?” 孟长河听得心神一震,彷如耳边响起炸雷,直勾勾盯住富商派头的蓝大管家。 过了半晌,方才沉声道: “蓝老二!你是真个不怕死?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看在过往的情分上,今夜我只当你没来过!” 他刚才几乎动了杀心,想要一掌拍死蓝大管家。 妄议圣人生死,倘若传出去半点,自己身家性命难保。 “千户大人过于紧张了。景朝从不因言获罪,这正是圣人定下的法度。” 蓝大管家心中轻叹,转而继续说道: “在下的意思很简单,圣人二十年不出关,还可以等,但再长一些呢? 三十年?五十年? 太子熬得住么?底下那几位王爷又等得了吗? 景朝看似烈火烹油,实则一触即发, 这一点,千户大人应该也有察觉。 大名府之外魑魅魍魉横生,阴魂诡物遍地。 关外的江湖余孽,九边的妖魔,供奉四神的化外之民…… 如今的天下太平,其实只是一只被盖住的铁锅,底下的火越烧越旺,迟早要把盖子顶开! 到时候,说不得整个灶都要炸了!” 孟长河眸光收缩,五指捏合握拳,按捺杀机,抬头问道: “你究竟是谁?万年县余家庄的管家,怎么会有这样的见识?连四神都知道!” 化外之民供奉域外邪神。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但能准确说出“四神”二字,绝非凡俗! 即便在黑龙台,这都是隐秘。 “血首,怒尊,奇士,龙君……祂们之名讳,早就传扬开了。 九边年年征兵、年年征战,一天要消耗多少粮草? 马匹、铠甲、兵器、丹药……就算坐拥金山银山也该空了。 仅凭朝廷撑不起来,所以才有了通宝钱庄。 余家庄的生意,虽没有洛老爷做得那般大,但与边关的互通也不少。 有些消息,恐怕比千户大人还要更早听到风声。” 蓝大管家垂首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 孟长河收起轻视,他以往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只想夺了万年县余家庄的好大家业。 现在经过一番长谈,反而要高看此人一眼。 “在下说得更直白一点好了,九边正在糜烂。 谭文鹰大都督走后的朔风关,辽东之地的拒蛮城…… 除了宗平南的招摇山,诸多军镇都开始吃空饷了。 杀良冒功这等事,也不曾少过。 圣人不临朝,最多再撑三年, 各府州、各边关都会生出别样心思。 太子压不住的,他底下还有三位王爷,那是三条潜龙,注定要争位!” 蓝大管家字字句句,像是利剑一般。 “千户大人,你守着黑龙台的规矩没用处,圣人若不出关,应督主也就回不来了。 不如早谋退路,选好明主。” 孟长河胸中炽烈杀机倏然消散,他捏紧指节,仔细思忖,觉得有理。 无论是太子上位,亦或者藩王夺嫡成功。 都离不开一个人的支持。 凉国公! “你说得对,攀附国公爷利大于弊。 杀了纪渊,才能永绝后患。 这个泥腿子风头越劲,前程越远大,对我来说,就越不利!” 孟长河轻舒一口气,国公府是一棵参天大树,抱住了,才能爬得更高。 说不定还能借此摆脱金刀严府,摆脱他那位……岳父大人。 “蓝大管家,你费了这么多口舌,为的是什么?” 孟长河淡淡问道。 这人能够以奴仆之身,做到万年县第一豪族余家庄的管家, 进而总揽大权,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确有几分手段和见识。 “我这侄子承蒙千户大人提拔,做到了百户,心中很是感激不尽。” 蓝大管家脸上带笑,放低姿态,低声道: “最近确实也有一件事,需要求到千户大人头上。 余家庄除去染坊、布行,还有药草生意。 时常从朔风关外进货,化外之地虽然苦寒磨人,但也生长各种奇花异草……” 孟长河心下了然,皱起眉头道: “你的货物被扣押住了?” 蓝大管家苦笑道: “价值三十万两的一批赤铜、沉铁,还有用于炼制大丹的龙鱼草、七叶芝……全都扣在朔风关。 那些该死的化外蛮夷,不知为何发了疯的冲关! 弄得我骑虎难下,无法转圜。” 孟长河眼皮跳动,直接拒绝道: “化外之民犯边,这是军国大事,本大人帮不了你。” 太子殿下召集内阁,三天之内连着开了九次小朝会。 为的就是朔风关! 这个时候掺和进去,岂非寻死! “千户大人,请你务必救上一救! 三十万两,若货物没了,回笼不了本钱,余家庄也该倒了! 况且……” 蓝大管家顿了一顿,狠声道: “在下为了避免被军士盘剥,打得是北衙的旗!” 孟长河猛地起身,本来松开的五指如电探出,震得花厅摇晃。 “蓝老二,你好大的胆子,敢冒用朝廷名义! 想害死本大人?我先要你的命!” 他扼住蓝大管家的脖子,将其提起,只需要稍微发力,就能拧下这颗脑袋。 “孟千户请冷静,饶我叔叔一次!” 那身着飞鱼服的年轻百户跪地恳求道。 “蓝老二,你要怎么辩解?” 孟长河是真的忍不住汹涌杀机。 黑龙台再怎么群龙无首。 南北衙门两位指挥使总归会管些事。 一旦被查出蛛丝马迹,必定诏狱伺候! “十五万两白银!一颗换血大丹! 买我的命,也买余家庄的命!” 蓝大管家憋得脸色涨红,几乎要被活活掐死,艰难说道。 “看来你是真的被逼急了。” 孟长河眸光闪烁,稍后五指松开,将其甩飞出去。 “这笔生意做不成,你会被余家庄追究,保不住命, 平白没了三十万两银子,余家庄也要元气大伤,从此衰落下去。 行,本大人发一回善心,但事成之后,我要这个数。” 两根手指! 便是二十万两! “千户大人狮子大开口……” 蓝大管家滚出花厅,勉强支起身子,似乎还想讨价还价。 “要钱,还是要命,你自己选。” 孟长河重新靠进座椅里,有种大权在握的满足感。 “好!我愿意立字据!” 蓝大管家低头想了许久,最后狠狠地说道。 “聪明人,做聪明事。 纵使钱财再多,性命没了也享受不到, 放心,我会发一份公文,说你商队里有北衙的谍子,让朔风关放他们离开。” 孟长河哈哈大笑,心神松懈下来。 今夜真是好事连连,先是凉国公府要对纪渊动手, 再是平白赚得二十万两,外加一颗换血大丹! 有了这笔银子,何愁突破不了换血! “多谢……千户大人。” 蓝大管家低头,嘴角也露出满意之色。 第一百一十章 求知若饥,虚心若愚,乃奇士门徒 马车驾着夜色,直奔城外。 长街之上,人流熙攘,偶有热烈的叫卖声响起。 现在刚过戌时,离入夜宵禁还早。 青楼勾栏,赌坊花船,吃食摊贩……铺成一幅充满烟火气的人间画卷。 “大名府的天下,依旧是太平景象。” 蓝大管家放下帘子,摇头感慨道。 “你刚才为何要冒险,屡次撩拨孟长河生出杀机。” 坐在对面的年轻百户眉头微皱,右手按住绣春刀。 “万一他真的动手,岂不可惜这具躯壳。” 轮毂碾过青石板,掩盖住马车里两人的对话。 “孟长河此人,看似骄横跋扈,实则外强中干。 他出身卑贱,所以容不得别人对其有半分不敬之心。 加之武功不如严盛,饱受羞辱对待。 天赋不过中上,难以窥见气海真罡之境。 这样的性情,只要让出些微小利,再将其捧高上去,杀心自消,任意摆布。” 蓝大管家两眼晦暗,流光浮动。 他看人向来很准,从未错过。 “终究太行险了。关于大景圣人,还有太子与藩王,九边和四神……这些消息抛出来。 但凡孟长河心里多一分对景朝、对黑龙台、对北镇抚司的忠心,咱们都要死在那里。” 年轻百户面沉如水,压低声音道: “更何况,他也许会怀疑我俩。 放长线,钓大鱼,这是黑龙台一贯的做法。” 马车驶出外城,往万年县而去。 热闹嘈杂的吆喝声,一下子就消失无踪。 只剩下“呜呜”寒风,呼啸不已。 “白骨道的夺心大法,发动之时最好挑动七情,勾起六欲, 这样才能做到无声无息,鬼神不觉。” 蓝大管家平静地望着“侄子”,过了半晌方才说道: “孟长河不动怒、不生杀心, 我贸然种念,很大可能会被发现。 再说了,欲成大事,必有牺牲。 我已经做好献身之准备,你想清楚了吗?” 年轻百户微微一怔,双手交错于胸前,低头道: “自是如此!” 蓝大管家轻叹道: “当年的天机十二楼,拟定江湖黑白两榜,何等风光?却被燕王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你宗门长辈、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全都死了个干干净净。 若非灭圣盟收留,哪里能苟活到现在。” 年轻百户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冷笑道: “所以宁愿拼着魂死身灭,入了四神门下,只为了看一眼白重器到底怎么死!” 蓝大管家眼眸漆黑一片,透出几分魔性,嘴角扯出诡笑: “白重器哪怕没死,应当也是身陷囹圄,腾不出手。 否则,我们这场对话还没说完,黑龙台的人马就应该团团包围住了。 二十年前,他便是天下第一大宗师,一人横压玄洲的可怖存在。 八百里天京城内,若直呼其名,必会被感应。” 年轻百户脸上显露快意,阴森森道: “那么多人盼着他死,他怎么能不死! 远的有,招摇山的八大妖王,一尊魔主,还有灭圣盟十二个老怪物,四神门下的天选之子…… 近的话,燕王、宁王、怀王,乃至于太子, 谁愿意头上压着一片天? 还有杨洪那个老东西,魏国公、衡国公死后,他就真的一点想法也没有?! 至于三教六统,那些无胆匪类更不可能希望白重器突破神通,冲击长生!” 蓝大管家轻声附和道: “一尊千秋万载的盖世圣人?呵呵,白重器野心太大,天下无人会让他功成。” 年轻百户吐出浊气,心绪平静。 双手的拇指、食指弯曲,中指、无名指、小指并拢,置于额头眉心。 “诸行无常,天机莫测。” 蓝大管家同样回礼: “求知若饥,虚心如愚。” 两人眼眸如火,升起焰光,齐声道: “唯智奇士,毋为所困。” 车厢之外,神色麻木的老年车夫挥舞长鞭,往浓墨似的夜色深处驶去。 …… …… 次日一早,刚到卯时。 纪渊早早地起身,穿上那身云鹰袍直奔北衙。 他甫一出现,就引得其余缇骑啧啧称奇。 比起上次的如避瘟疫,这回明显要热情许多。 毕竟,许总旗被降职休养在家,林百户死于义庄火场。 以前得罪过纪渊的两个人,如今都没得到什么好下场。 反而是这位原本不受待见的辽东泥腿子越走越高,射艺、围场两次大考,都拿到头名。 武举人功名,即将到手! “他就是纪九郎?” “没错,太安坊第一的纪渊,正是此人。” “看上去好生年轻,束发之年就已经凝聚气脉了?” “据说如此,他若没有通脉,如何杀得了……那凉国公义子。” “乱嚼什么舌根?怎么?三法司破不了的案子?落到你们嘴里就已经真相大白了?” 挎着腰刀,正好路过的李严听见议论,冷眼呵斥道。 那两个缇骑缩了缩脖子,不敢争辩,灰溜溜走开。 “九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李严抱拳见礼。 有讲武堂考生的这层身份。 纪渊被免了点卯巡街的差事儿。 鲜少会出现在北衙。 “我寻程百户有些事。” 纪渊笑道。 “应该在后堂喝茶。” 李严答道。 纪渊失笑 为何在北衙驻留天京是美差? 因为清闲。 巡街自有缇骑, 追缉盗匪、查离奇大案,自有小旗和总旗。 做到百户这个位子,若没有立功上进的心思,日子过得再悠哉不过。 像程千里便是如此。 只要当值的时候过来一趟,抽签派差即可。 比起巡视各府州,剿杀江湖余孽,不知安全多少。 “那咱们稍后再叙。” 纪渊拱手别过李严,往后堂走去。 所过之处,皆是招呼之声。 地位没变,但身份不同,所得到的待遇也就不一样了。 “哟呵,稀客啊,太安坊第一的纪九郎! 你出了那般大的风头,连敖指挥使都记住你的名字了,说你前途不可限量!” 程百户打趣道。 “来,坐下,一起喝杯茶。” 纪渊也不客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开门见山道: “我是想与百户打听一下,补缺百户那事儿可有什么眉目了?” 踢开林碌这块绊脚石,退避孟长河那头拦路虎后,便就彻底没了阻碍。 “公文呈上去好几日了,但始终没个确切答复。” 程百户目光闪烁,迟疑道: “敖指挥使不太管事,一般都由底下几位千户做决定。” 纪渊眉头一皱,觉得有些古怪。 若说孟长河存心使绊子,他还能理解。 可剩下两位千户,为何也要与自己为难? “周行风、徐应求,这两位千户大人,嫌我没有给他们送银子?” 纪渊眯起眼睛,补缺一个百户当真就这么难? “咳咳,那倒没有。 周千户背靠武行,本身就是一掷千金的主儿,哪里差你那几千、几百两银子。 至于徐千户,也出身北河府的豪奢之家,太医局的大丹都用得起…… 我猜这两位是在等你选一人做靠山,站好队再说。” 程千里言语之间,颇有些尴尬。 那位徐应求、徐千户,正是他的上官。 “靠山?难道北衙之内,非要找一条大腿抱住,才能混得下去?” 纪渊把玩着那只茶杯,嘴角扯出一丝弧度 “九郎,你想想,无论南衙、北衙,百户位子就这么多,肯定要优先自己人。” 程千里苦笑道。 “若我不想依靠谁,这个百户是否就没希望补上去了?” 纪渊面无表情,自顾自倒了一杯热茶。 “并非全无转圜余地,如果九郎你能立下大功,让其他人无话可说,即便三位千户也压不住你的升迁。” 程千里叹息一声道: “黑龙台的规矩,七品以上父死子继,可这些年补缺的愈发少了,没个靠得住的山头,别说百户,你想补个总旗都难。 情势如此,无可奈何。” 纪渊轻轻点头,放下茶杯道: “那请程百户派个旁人都办不成的差事下来,给我一个立功的机会。” 程千里并不意外,好似早已猜到。 经过与孟长河的那次冲突,他已经足够了解,这个年仅十五的辽东少年郎是什么性子。 倘若徐、周两位千户态度好些,而非摆出架子。 兴许还有几分可能。 但想要纪渊低头上门,主动攀附,确是难如上天。 他尚且只是缇骑,就敢打断总旗的腿,甚至砍了百户的头。 这样的强人,越是威逼,越适得其反。 “怪不得老魏那么欣赏你,做人做事都跟他一样,从来只选最坎坷、最崎岖的那条路。” 程千里感慨了一声,唤人取来一沓卷宗,笑道: “正好,宋云生、周子安勾结白骨道那桩案子,目前还没个头绪,交给你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拳还一拳,百户不如人 “黑龙台,三法司,兵部……加在一起都没查出头绪?” 纪渊翻阅那一沓厚实卷宗,眉头渐渐皱紧。 从时间排列和审问流程来看,兵部那边先是找了礼部尚书宋岱,确认他没有修炼白骨道功法的任何迹象,洗去勾结江湖余孽的部分嫌疑。 然后彻底搜查府邸,从宋云生的书房暗格中寻到幽磷尸魂气的秘笈原本。 又从后院两处枯井里,发现被化去血肉,残留阴煞气息的五具尸骸。 经过仵作验明身份,皆是府中婢女和家丁。 再重点盘问与宋云生接触最多的奶妈、服侍的丫鬟, 从汇总得来的信息中,发现一处以他名义私自购入的外城宅院。 里面供奉白骨尊者的牌位。 还搜到了不少女装衣裙。 以及各种助兴之物。 想来那里便是宋云生和周子安的私会之所。 最后在潮湿灰暗的地窖之内,找到八具血肉腐烂的死人尸骨。 从伤痕、以及气息来看,生前遭受过多次拷打和折磨。 初步判断是用于修炼另一门白骨道秘术,夺心大法。 “难怪圣人要马踏江湖,破山伐庙。 诸如邪派、魔教之类,几乎完全把人视若牲畜,随意宰割,供以习武练功! 如何不能灭绝之!” 看到这里,纪渊轻哼一声,眉宇间那抹冷峻意味更加深重。 周子安死在他手里,实在称不上冤枉! 他收起杂念心思,继续翻阅卷宗。 试图寻得蛛丝马迹,作为查案的突破口。 “周子安那边所得到的信息也差不多,这两人明面上很少同时出现,多以一种对头、劲敌的形象示众。 少数几次结伴而行,一是去年青牛山的秋狩,两人打赌,周子安输掉了一枚玉扳指。 二是四个月前到过万年县……” 纪渊回想他与宋云生、周子安交手。 无论是幽磷尸魂气,亦或者夺心大法, 他们似乎都没有修持精深,功力太过浅薄。 遇上三阴戮妖刀初成的自己,压根不是对手。 “倘若宋、周二人,去年就得到白骨道传承,绝不至于要依靠设局谋害讲武堂考生,突破通脉的地步。 一个是礼部尚书之子,一个是天京行首大富之家,也不是没有大丹,为何要强行私学外道邪功呢?” 纪渊不禁生出疑惑。 “很简单,外道邪功进境快,乃为速成之法,且对根骨资质要求不高。” 程千里倒了两杯热茶,轻叹道: “儒武、禅武、道武,乃至于兵家武学,他们或多或少都看重心性、武骨、体质。 比如我吧,三十七岁突破换血,如今四十有五,仍旧看不到半点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机会。 外道邪功不然,主要靠剑走偏锋,养炼天地之间的各种阴煞之气,纳入体内壮大己身。 取人心头血,剖腹炼紫河车,屠村斩首筑京观养厉鬼…… 借各种骇人听闻的血腥手段,强行提升自己,只要熬过反噬的那一关,便能功成,突飞猛进。 一部邪法、一卷魔功,十年之内,就可以让一个毫无武功根基的普通人,冲击换血大关。” 纪渊挑眉,心下了然。 所以景朝才会对旁门左道,魔教邪派严厉打击。 速成,危害大,属于不稳定因素。 他要是圣人,也会重拳出击。 来上一波扫黑除恶,整顿江湖风气。 “你以后若是遇上了邪派魔教之人,宁杀错,别放过! 一个修炼外道邪功,晋升换血的三境武者,手上至少沾染着千条以上的枉死冤魂!” 程千里神色严肃,叮嘱道。 纪渊点头,如今敢在外面自称魔教弟子,纯属寿星公上吊,嫌命太长。 “九郎你修行没有遇到过关隘,不理解那种为了再进一步,铤而走险的诱惑。” 程千里翻动宋、周两人的卷宗,喟叹道: “宋云生是礼部尚书之子没错,家传儒武,《大礼剑》直指四境,未来一片大好,可那又如何? 他的资质不过中上,十岁开始习武,十五岁外炼、内炼皆成,十八岁步入服气……放在天京尚能称一句天才。 可若对比六大真统的天骄种,天生不凡的武道大材,便就平平无奇了。 有些人,想着守住父辈的家业,就够了。 有些人,却想着攀登巅峰,位极人臣。 心比天高之辈,往往最易成赌徒 宋云生是前者,而周子安……勉强算被裹挟进去。” 纪渊眸光一敛,经过程千里这番分析,谁为攻,谁为受,一目了然。 “最后的线索断在这处宅子,查不下去了。” 收拢卷宗,他在心里复盘整个案子的具体脉络。 宋、周二人得到白骨道传承,忍不住诱惑,私自修炼。 期间为了练功入门,多次杀人害命。 先从家中的婢女、家丁下手,这些人是贱籍,向来不受重视。 哪怕消失不见,也不会有谁去报官。 然后,尝到甜头,欲壑难填的两人开始寻找更好的猎物。 “武者的气血更足,所以他们盯上了西山围场……这已经接近疯狂,失去理智了。” 纪渊连连摇头。 看来修行外道邪功,还会损伤大脑,侵蚀心神。 否则,以宋云生阴狠的阴狠性子,没道理如此冒险! “我先去那处宅子勘察一二,若无发现,再去万年县。” 纪渊敲定后续,又看了一遍卷宗。 直至把诸多细节牢记于心,这才起身告退。 出了后堂,正好撞见一个浓眉如若刀裁,有股子毕露锋芒的年轻百户。 赤色飞鱼服,腰跨绣春刀,好不威风! “你见到本大人,怎么都不行礼问好?哪个总旗手下的?一点分寸都没有?” 那个年轻百户神色不善,按刀问道。 “北镇抚司,纪渊、纪九郎,并无直属上官。 见过百户……大人。” 纪渊腰杆挺得笔直,如若大枪。 “原来……你就是那个风头很盛的纪渊,略有耳闻。 今日一见,果然骄狂!” 年轻百户面露诧异之色,随即嘴角扯出一丝古怪笑意。 “本大人正好填了林百户的空缺,他生前做过你的上官,这样算来,你对我应该弯腰低头,保持恭敬才是。 北衙之内规矩大过天,纪九郎,你还等什么?” 纪渊眸光闪动,淡淡道: “要事在身,办案为先,请恕属下无礼。” 他看也不看那个年轻百户,转身欲走。 林碌,孟长河,都没让自己弯下腰。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这个百户空缺,一定要补上去!” 纪渊胸膛之内,像是烧着一团火。 没有身份,本事再大也要受人欺压。 “那你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年轻百户笑容玩味,好似面对将死之人。 凉国公府的管事已然快到天京。 那人可是个换血五次的三境高手。 加上孟长河换血六次。 弄不死一个辽东泥腿子? “百户大人莫非是美若天仙的青楼花魁,喜欢让人挪不开眼睛?” 纪渊抛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往外行去。 “你不敬上官,好大的胆子!” 那年轻百户正打算摸一摸纪渊的底细。 看看这个杀林碌、斩杨休的云鹰缇骑究竟有什么本事! 怒喝震动官衙,人比话音更快。 一步跨出,一拳打出! 嘭! 五指捏合之间,气流哗啦作响。 仿佛一条风龙被紧紧攥住,砸向纪渊的后背。 这一下挨实了,脊柱大龙当场断裂,整个人都会被废掉! “两条气脉,武道二境……就敢这么狂?谁给你的勇气!” 本来补缺百户失败,纪渊已经有些郁闷,结果还碰上一个自以为是的生面孔百户。 虎啸金钟罩! 全身筋骨霎时颤鸣,好似精铁交击发出铿锵之音。 内气奔走如大潮,带动血气勃发,透出皮膜,冲开毛孔! 隐约间,好像凝成一口大钟,护住肉身不坏! 年轻百户看到纪渊没有躲闪,还以为是他大意了。 心下狂喜,气力再增三分! 倘若打残此人,等于是帮凉国公府解决了一个祸患。 至于后果? 自有孟长河兜底。 怕什么! 心念电闪之际,开碑裂石的凶猛一拳打在纪渊身上。 气流震荡,风龙咆哮! 却撼动不了那道挺拔背影一分一毫! 咚! 彷如撞钟! 激起一声滚雷似的轰响! “怎么会……” 年轻百户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他并未过于看轻纪渊,对方能杀得了林碌,斩得了杨休,证明已经步入通脉二境。 所以根本没有留手,几乎是出了十成力! 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该陷出拳印! 可现在…… “百户大人,你晓不晓得马王爷有几只眼?” 纪渊眉宇之中横生戾气,转身一字一句问道。 那种暴烈的杀机,几乎逼得旁人难以喘息! 不等对方回答,他就催发龙吟铁布衫,将自身气力、气血提升到极致。 如蛟龙走水! 强横无边的沛然大力充盈四肢百骸,继而拧成一股,涌向右臂! 呼! 好似一座火炉从天而降,散发滚滚热气! 二十步内,炙热火浪猛地扑出,烫得围观的缇骑,想要过来制止的总旗不断后退。 只见纪渊眸光冷厉,同样五指合拢捏紧成拳。 丝丝缕缕的银白细线缠绕筋肉,化为虬龙也似的粗壮气脉。 拳如重锤! 如握火药一般,迅猛轰出! 直似平地响起一道闷雷! 咚! 坚硬地面抖动如毯,震起大片灰尘。 官衙铺就的长条青石受不住力道,“咔嚓”开裂。 说时迟,那时快。 年轻百户还没反应过来,人便像一颗神机营发出的沉铁炮弹,“嘭”的一下往后倒飞。 伴随着一声惨叫,整个人击穿隔住前厅和后堂的厚实木板。 噼里啪啦,不知砸碎多少桌椅板凳瓷器古玩。 “谁他娘在北衙……” 程千里杀气腾腾冲将出来,见到纪渊之后,只得收住火气,无奈说道: “切磋武艺就去校场,官衙重地,岂容你胡乱打闹? 罚你两个月的俸禄,快滚!” 纪渊拱手行了一礼,大步走出北镇抚司衙门。 他眉心微热,心神勾动皇天道图,映照出数行古拙字迹。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万年县,余家庄 【蓝弘】 【命数:气血衰败(灰)、霉运(灰)、枉死(灰)、殒身(灰)、行尸(灰)】 纪渊眯起眼睛,眸光冰冷,心下想道: “这个生面孔的年轻百户大有古怪!” 皇天道图映照命数,从未出过差错。 如此显化,必有原因。 五条灰色命数加持之下,分明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可蓝弘偏生活得好好地,呼吸无恙,血肉饱满,看不出任何异常!” 纪渊皱眉沉思,想了片刻没甚头绪,干脆唤来裴途和李严两人打听情况。 三味楼吃过一场酒后,如今外城十二坊的云鹰缇骑,多半都会叫他一声九哥。 想要知道什么消息,简单得很。 约莫一刻钟后,太安坊一处茶楼雅间,纪渊、裴途、李严三人凑到一块。 裴家四郎出手阔绰,时常请同僚吃酒,北衙之内人缘最好、路子最广。 听到纪渊发问,他率先回答道: “蓝弘?这小子也是个眼高于顶的傲气性子,平常都不屑于与我们打交道。 对待总旗、小旗,都是呼来唤去,没个什么面子。 说起来,他与九哥其实也算有一桩未解的梁子,那一拳挨得不亏。” 初次蒙面,还能有恩怨? 纪渊挑眉,端着茶碗仔细倾听。 裴途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道: “九哥有所不知,林碌那个狗贼之所以多番打压于你,便是因为收了万年县余家庄蓝大管家的银子, 他想给自己侄子谋个差事儿,缇骑无品无级,人家瞧不上,便盯上了你父亲空缺下来的百户! 蓝弘,正是蓝大管家的侄子。 他先补了许献的总旗,当了没几天,直接就被孟长河提拔成了百户。 这升迁速度,啧啧。” 万年县?余家庄?蓝大管家? 纪渊心头一动,敏锐捕捉到三个关键字眼。 “蓝弘是孟长河的人?” 他问道。 “林碌死后,孟长河没了帮他捞钱的狗腿子,自然就要再找一个。 余家庄是万年县首屈一指的豪族,家中没个顶梁柱,就一对孤女寡母, 反而让一个管家掌权,形成奴强主弱的局面。 孟长河手中有权,蓝大管家手中有钱,两人一拍即合,便如干柴烈火的狗男女……” 裴途不愧是北衙的百晓生,不仅把蓝弘的底细交待清楚,还挖出了孟长河和余家庄之间的勾勾搭搭。 “宋云生和周子安,他们四个月前去过万年县。 加上蓝弘表现出来的异样,看来很有必要进行深入调查。” 纪渊收敛心思,没有表露出来。 倘若顺藤摸瓜,当真发现白骨道的巢穴。 他孤身一人贸然前往,九条命也不够送的! “必须摇人!魏教头换血三境,家里那个老和尚,武道境界肯定也不低, 再加上一众云鹰缇骑帮场子,扫荡白骨道应该没问题。” 纪渊眸光闪动,目前只差一锤定音的确凿证据。 他不可能直接指认蓝弘,皇天道图映照出来的命数状态,无法公之于众。 只能逼对方主动露出马脚! “九哥要对蓝弘动手?若不嫌弃李某人武功低微,算我一个!” 闷不吭声的李严忽然说道。 “以下犯上,袭击百户,可是大罪。” 纪渊不置可否,轻笑道。 “今日官衙之内,九哥硬接蓝弘一拳,再还他一拳,是何等的威风! 程百户也没拿你如何?可见,只要本事足够,守这些破规矩作甚? 依我看,与其等此人再来找麻烦,不如直接做了他!” 李严眉毛一扬,杀气十足。 他原本北河府人,家中开武馆、教拳术。 北衙缇骑当中,属这人武功层次最高,内炼大圆满,即便步入服气。 纪渊并不言语,心神勾动皇天道图,将其映照清楚。 【李严】 【命数:力大如牛(白)、冷心冷面(白)、好美妇人(白)、悍勇(白)、铜皮(白)】 “人狠话不多,还是个曹贼。” 纪渊心里有了底,神色也就亲近几分,低声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李严兄弟先别着急。 我已经接了宋、周二人的案子,追查白骨道余孽的踪迹。 本来没什么头绪,好巧不巧,刚才与蓝弘交手,我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人身上怕是藏着惊天的秘密,更有可能是破案的突破口。” 纪渊饮了一口茶水,不着痕迹观察二人的脸色变化。 “九哥可要我派人跟着?盯住蓝弘!” 李严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期待。 “不瞒你说,我家武馆里头也有十几个好手,关键时刻可以派上用场。” 裴途不甘落后,连忙道: “我天生鼻子灵,擅长追踪之术,百步之内,只要被我抓住身上气味,休想逃脱!” 两人各自都想出一份力,谁也不愿退缩。 这世道求个进身之阶颇为不易。 要么天赋够好禀赋惊艳,要么运气够好得遇贵人。 并非个个都是纪渊,能出尽风头,名动一坊。 似李严、裴途这样的缇骑,就算主动凑上去巴结百户、千户,人家也未必会将其放在眼里 故而,当机会摆在面前便会格外珍惜。 “程百户说了,除非我立下泼天的功劳,否则只能投靠周行风、徐应求两位千户大人。” 纪渊摇晃着茶杯,平淡道: “牛不饮水强按头,周、徐这两座靠山,我没想三跪九叩去拜上一拜。 靠天靠地,总归还是要自己靠得住才行。 我知道二位兄弟存了上进的心思,不愿意窝窝囊囊做个缇骑,只苦于平时没有功劳,加之上官盘剥,有些心灰意冷。” 李严攥紧拳头,内心激荡不已。 这番话,真真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裴途也难以平静,一双眼睛望向纪渊,等着听从号令。 “李大郎你打听好蓝弘每日常去的地方,查他的行动踪迹。 裴四郎负责追踪,尽量靠得远些,千万别被注意到了。 盯住三日,摸清门路,再来向我汇报。” 纪渊简单制定了一份方略,目前来说,蓝弘应该不知道他已经暴露无遗。 皇天道图映照命数,向来无声无息,令人防不胜防。 所以,自己是在暗处,反而那位蓝百户站在明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气数浓烈,虬筋板肋 “程百户!你莫非没有见到纪九郎以下犯上,袭击上官?为何不拦住他!” 官衙后堂之内,传出一声气急败坏的狂暴怒吼。 蓝弘咳嗽两声,胸口缠着几圈纱布,苍白脸色涨得通红,额头根根青筋爆绽。 他死死地盯住程千里,气血逆行之下,原本舒缓一点的筋骨皮肉又开始阵阵抽疼。 “据在场的缇骑、小旗、总旗等多位证人所说,是蓝百户你先动的手,而且还是偷袭。 那一拳下去,莫说血肉之躯,铁打的身子都要陷出个窟窿!” 程千里拿起茶盖轻轻刮了两下,抿了一口,不紧不慢道: “纪九郎没死,算他命大,也算蓝百户命好。 否则,一个谋害讲武堂考生的罪名扣下来, 你现在就不是坐在官衙后堂,而是关进诏狱受刑了。” 蓝弘眼中掠过凶光,厉声道: “他明显走的是横练路数,一身筋骨强硬无匹,哪里会受伤!” 程千里呵呵一笑,揶揄道: “这可说不准。蓝百户你这么年轻有为,早早步入通脉二境,凝聚两条气脉的英才。 同层次内,谁能受你一拳而毫发无损? 万一纪九郎受了内伤,只是没有立刻发作……也有可能,对吧?” 对你个锤子! 蓝弘咬牙切齿,怒急之下,胸口厚实的纱布渗出殷红血迹。 纪渊还过来的那一拳,劲力凶猛侵略如火,霎时冲入四肢百骸。 打得他胸口凹陷,整个身子半边都已麻木。 大夫说至少断了十二根骨头,即使仔细调养,也要一旬之久才能下地。 “难道就这么算了?都说黑龙台最重规矩,法度森严。 如今一个缇骑就敢对百户动手,成何体统?!” 蓝弘脸色阴沉,他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有打残纪渊,反而弄得自己颜面无存。 传出去,恐怕惹人笑话! “蓝百户,你能填上这个空缺,是因为林碌死了,让出位子。 但他为什么会把小命丢在义庄火场,你我心里都有数。 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更何况一头雏鹰。 有些事,既然自己不占理,那就别闹得太难看。” 程千里放下手中的茶杯,抛下这句话便拂袖离去。 他乃是换血三境,怎么可能会将通脉二境的蓝弘放在眼里。 景朝官场之上,当抛开出身、靠山这些外力,武道层次就成了唯一评判高低的方式。 等到程千里走远,蓝弘缓缓收起暴怒神色,冷笑道: “雏鹰振翅高飞九天,可也得有那个机会。 纪九郎,我且看你怎么折翼坠地!” 他闭合双眼,搬运气血,化开敷在胸口的上等伤药。 丝丝缕缕辛辣热力渗透皮膜,飞快地行遍全身。 本该早已腐烂的血肉,不断地活动变化,营造出生机勃勃的一种假象。 “被人打伤,卧床不起,正好给我创造了完美的借口。” 蓝弘忽地想到什么,眸光晦暗,咧嘴一笑。 吃了纪九郎的沉重一拳,他便临机应变,将计就计。 故意装作极其严重,需要静养的样子。 “宋云生、周子安这两个废物,学了白骨道秘法,却走漏行迹,弄出这般大的阵仗。 天京城内高手如云,一切只能小心行事。” 蓝弘眯起眼睛,胸内那道杀机平复下来。 换做平时,等到十天半月过去。 纪九郎定会暴毙家中,任谁也查不出半点痕迹。 但如今要成大事,只能暂时忍耐。 他藏身于黑龙台北衙,属于灯下黑。 加上有千户孟长河的遮蔽,兵部、三法司根本查不到自己身上。 即便如此,仍要保持谨慎,免得误了灭圣大计。 “可惜,这具躯壳底子太差,平白让我被一个通脉二境的蝼蚁欺辱。” 蓝弘眼中掠过一丝冷意,当初选择肉身的时候,他就应该弄一个更强横的活尸,充作身份。 …… …… 【蓝弘】 【命数:气血衰败(灰)、霉运(灰)、枉死(灰)、殒身(灰)、行尸(灰)】 纪渊眯起眼睛,眸光冰冷,心下想道: “这个生面孔的年轻百户大有古怪!” 皇天道图映照命数,从未出过差错。 如此显化,必有原因。 五条灰色命数加持之下,分明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可蓝弘偏生活得好好地,呼吸无恙,血肉饱满,看不出任何异常!” 纪渊皱眉沉思,想了片刻没甚头绪,干脆唤来裴途和李严两人打听情况。 三味楼吃过一场酒后,如今外城十二坊的云鹰缇骑,多半都会叫他一声九哥。 想要知道什么消息,简单得很。 约莫一刻钟后,太安坊一处茶楼雅间,纪渊、裴途、李严三人凑到一块。 裴家四郎出手阔绰,时常请同僚吃酒,北衙之内人缘最好、路子最广。 听到纪渊发问,他率先回答道: “蓝弘?这小子也是个眼高于顶的傲气性子,平常都不屑于与我们打交道。 对待总旗、小旗,都是呼来唤去,没个什么面子。 说起来,他与九哥其实也算有一桩未解的梁子,那一拳挨得不亏。” 初次蒙面,还能有恩怨? 纪渊挑眉,端着茶碗仔细倾听。 裴途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道: “九哥有所不知,林碌那个狗贼之所以多番打压于你,便是因为收了万年县余家庄蓝大管家的银子, 他想给自己侄子谋个差事儿,缇骑无品无级,人家瞧不上,便盯上了你父亲空缺下来的百户! 蓝弘,正是蓝大管家的侄子。 他先补了许献的总旗,当了没几天,直接就被孟长河提拔成了百户。 这升迁速度,啧啧。” 万年县?余家庄?蓝大管家? 纪渊心头一动,敏锐捕捉到三个关键字眼。 “蓝弘是孟长河的人?” 他问道。 “林碌死后,孟长河没了帮他捞钱的狗腿子,自然就要再找一个。 余家庄是万年县首屈一指的豪族,家中没个顶梁柱,就一对孤女寡母, 反而让一个管家掌权,形成奴强主弱的局面。 孟长河手中有权,蓝大管家手中有钱,两人一拍即合,便如干柴烈火的狗男女……” 裴途不愧是北衙的百晓生,不仅把蓝弘的底细交待清楚,还挖出了孟长河和余家庄之间的勾勾搭搭。 “宋云生和周子安,他们四个月前去过万年县。 加上蓝弘表现出来的异样,看来很有必要进行深入调查。” 纪渊收敛心思,没有表露出来。 倘若顺藤摸瓜,当真发现白骨道的巢穴。 他孤身一人贸然前往,九条命也不够送的! “必须摇人!魏教头换血三境,家里那个老和尚,武道境界肯定也不低, 再加上一众云鹰缇骑帮场子,扫荡白骨道应该没问题。” 纪渊眸光闪动,目前只差一锤定音的确凿证据。 他不可能直接指认蓝弘,皇天道图映照出来的命数状态,无法公之于众。 只能逼对方主动露出马脚! “九哥要对蓝弘动手?若不嫌弃李某人武功低微,算我一个!” 闷不吭声的李严忽然说道。 “以下犯上,袭击百户,可是大罪。” 纪渊不置可否,轻笑道。 “今日官衙之内,九哥硬接蓝弘一拳,再还他一拳,是何等的威风! 程百户也没拿你如何?可见,只要本事足够,守这些破规矩作甚? 依我看,与其等此人再来找麻烦,不如直接做了他!” 李严眉毛一扬,杀气十足。 他原本北河府人,家中开武馆、教拳术。 北衙缇骑当中,属这人武功层次最高,内炼大圆满,即便步入服气。 纪渊并不言语,心神勾动皇天道图,将其映照清楚。 【李严】 【命数:力大如牛(白)、冷心冷面(白)、好美妇人(白)、悍勇(白)、铜皮(白)】 “人狠话不多,还是个曹贼。” 纪渊心里有了底,神色也就亲近几分,低声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李严兄弟先别着急。 我已经接了宋、周二人的案子,追查白骨道余孽的踪迹。 本来没什么头绪,好巧不巧,刚才与蓝弘交手,我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人身上怕是藏着惊天的秘密,更有可能是破案的突破口。” 纪渊饮了一口茶水,不着痕迹观察二人的脸色变化。 “九哥可要我派人跟着?盯住蓝弘!” 李严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与期待。 “不瞒你说,我家武馆里头也有十几个好手,关键时刻可以派上用场。” 第一百一十四章 降伏龙虎,凝聚心脉,青蛇惑心 虬筋板肋! 第四条青色命数! 纪渊眸光一动,心神勾选。 轰! 皇天道图抖动出万丈光华,十颗熠熠生辉的命数星辰齐齐摇动。 白若天光的【钢筋铁骨】,好似陨星坠地,崩落而下。 换成青气喷薄的【虬筋板肋】,凝作一团悬挂高空之上。 “筋骨如龙,身似神象,容纳巨量的气血……” 纪渊直接把这条强气力、壮体魄的命数纳为己用。 与此同时,他体会到了被抽筋拔骨的酸爽感觉。 当【虬筋板肋】加持于身,寸寸血肉陡然暴动,好似活物剧烈起伏。 头颅、胸腹、腰跨、四肢……一层层死皮缓缓脱落,像是蛇蜕。 肌体并未充气膨胀,反而收缩紧实了几分。 毛孔更为细小,几乎无法看清。 人身几如白玉一般,显出莹润光泽。 嘶嘶嘶! 皮膜下的大筋疯狂挣动,彷如千万条小蛇钻动拧缠,最终化为一条凶戾的虬龙。 咔嚓、咔嚓,锉刀摩擦的牙酸声中,纪渊感到身内的十二对肋骨连接胸椎、脊柱。 宛若连环锁扣,牢牢合为一体。 五脏六腑受到挤压,大泵也似喷薄浓郁血气。 “这……便是虬筋板肋? 自古以来的陷阵猛将,盖世武圣所必备的一种上乘武骨!” 纪渊心思浮动。 他曾听说过,凡持有虬筋板肋者,皆为天生神力。 譬如百家尊武之前,横空出世的那位霸王! 少时便能扛鼎,力压天下群雄。 一千八百年前的大盛朝,有个姓杨的郡马爷,传闻也是如此。 以赘婿之身,独占武道鳌头,凭的正是虬筋板肋带来的无匹气力! “存心太阴星神,观想玄武真君……” 纪渊心无外物,冷峻面孔涨得赤红,像要滴出血来。 凭借皇天道图镇压心神,他默默体会内里翻天覆地的可怖变化。 肉身五心朝天,端坐不动。 十万八千毛孔吐纳呼吸,彷如巨大的风箱飞快拉动,迸发出阵阵轰鸣。 深夜寂静的南门胡同,似有闷雷炸响。 惊得左右邻舍骇然不已,推门查看动静。 西边厢房的杀生僧张开浑浊眼眸,漆黑的屋子像打过一道烈光。 虚室生白,神意内敛! “才到通脉二境,就能降伏龙虎,气血不漏。 这份横练体魄的修持功夫……同辈之中,实在罕见! 不愧是老衲的徒弟!” 枯瘦和尚眼中掠过一抹赞赏。 道门之中,有斩赤龙、降白虎的说法。 意为清心寡欲,自身圆融。 避免精气外泄,阻碍日后修行。 一旦大成,做到气血不漏,精力时刻保持巅峰。 无论凝聚气脉,亦或者换血伐骨,都会快上几分。 便是六大真统的天骄种,也未必能有。 “虎啸,龙吟,金钟罩,铁布衫,两道劲力统合为一!” 纪渊并不知道外面变化,血气透出皮膜,变成一层层粘稠的赤红气浪包裹全身。 整个人好似一座巨大的烘炉,散发灼目烈光。 犹如血火萦绕的太岁煞星,分外慑人! “心为神之居、血之主、脉之宗……” 纪渊默念三阴戮妖刀的法诀。 借着虬筋板肋成形之机,倾力搬运内气、血气,打算凝聚第二条气脉!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似擂鼓,每一次震荡,大股浓郁的血气便如江河奔流。 顺着心脏,猛烈冲刷四肢百骸。 这是极为凶险的行为,倘若体魄不够坚固,最后只会心神碎裂,脱力而死。 但纪渊的外炼、内炼皆为大圆满,加之龙吟虎啸的横练武功。 简直像是赤铜、沉铁铸造的筋骨肉身,强硬无匹,撼动不了。 “贯经,通脉!” 不知过去多久,丝丝缕缕的银白细线遍布胸口,凝实成一道气脉。 呼! 纪渊倏然睁开双眼,明明是深秋天气,露水几乎成冰,寒风仿若尖刀。 可他这一次吞吐,犹如火炉炸开,炙热滚烫之意吹散冷意。 “生命力至少强了数倍不止,难怪古代的大将、猛将,身披十几处箭伤、刀伤,也能继续作战。 心脉一成,气血不漏,除非斩首断头,否则一时半会绝死不了!” 纪渊眸中闪过明悟之色,经过数次呼吸,肌体表面暴突的血管,蜿蜒的大筋,悉数隐没于皮肉之下。 等他坐起身,那张饱经折磨的硬木床板轰然破碎。 脚下的石砖当即往下一陷,脆弱如水豆腐一般,显出一个深重脚印。 “身子变沉了,骨头更重了,心跳更慢了……床都塌了,是时候该换宅子了。” 纪渊仔细感知,粗略评判,完成命数进阶之后,他应该能打五个以前的自己。 “打十个蓝弘更不成问题!” 没了睡觉的地方,纪渊轻叹一声,洒扫地面,盘坐下来。 双目闭合,继续搬运气血。 他定下一个小目标。 明年春日之前。 凝聚第三条气脉。 …… …… 次日一早,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南门胡同口。 几个健仆目光锐利,扫过围观过来的闲杂人等。 他们个个灰衣劲装,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一看就是权贵府邸的护院家丁。 “那纪九郎都是太安坊讲武堂头名了,即将升任北镇抚司的百户,怎么还住这样的腌臜地方?” 杨娉儿轻掩小嘴,皱眉不悦。 在她看来,只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行的长街,显得狭窄不堪。 更别提排水的沟渠,菜叶、粪水、各种脏污之物,散发出臭烘烘的气味,让人作呕。 “这与猪圈有什么区别!” 杨娉儿眼底掠过嫌恶之色,旋即又恢复成言笑晏晏的可人模样。 越是这样出身贫寒之辈,只要稍微给予几分尊重和欣赏,就能让其心生感激。 再桀骜的性情,见到美色、富贵、一步登天的大好前程,也要化为绕指柔。 “你们在这候着吧。” 杨娉儿捏着一块丝巾,小心翼翼绕过坑洼之处,来到那处破落院子。 “九郎可在家中?” 仅这甜腻的声音,便能让人感受到其人的活泼纤柔,落落大方。 “大清早的,真他娘晦气。” 换上一身云鹰袍准备出门的纪渊听到叫唤,开门一看,却是凉国公府家的三小姐。 “九郎怎的不迎进去?” 杨娉儿眉眼弯弯,好似脉脉含情。 “笑得这么甜,我一拳打过去,她应该会哭很久吧?” 纪渊眉头一沉,无来由闪过这样的念头,摇头道: “家中仅我一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怕有损小姐的清誉。” 真是迂腐的泥腿子! 杨娉儿捏着丝巾的力气大了一些,脸上莞尔笑道: “还是九郎想得周到,难怪洛三郎常说你这人心思细,是个会体贴人的。” 洛与贞吃饱了撑的,才会这样讲! 纪渊颇为不耐烦,保持平淡语气问道: “三小姐上门所为何事?” 杨娉儿先是低头抽泣两声,两眼泪花闪烁,再望向身量高大的纪渊,面露哀色道: “不瞒九郎,我那位老父亲听信了小人谗言,认定你是杀害我义兄杨休的凶手,前些日子在家中大发雷霆! 即使我诸般劝阻,也无济于事!” 纪渊“哦”了一声,静待下文。 如此冷淡的反应,弄得杨娉儿微微一怔。 这人是根木头吗? 凉国公的名头莫非吓不到人? “九郎千万别不当一回事,我父亲领兵带军久了,向来有些……霸道,一旦确信绝无更改的道理,更容不得别人辩解。 他说要拿你是问,谁也拦不了!” 杨娉儿似是无可奈何,继续说道: “他现在年事已高,颐养天年,不可能亲自动手,只派了国公府中的一位换血高手前来。 我知道九郎你性子桀骜,可情势如此,不妨避上一避,让我再劝几天,等父亲气消了,自然也就风平浪静过去了。” 倘若纪渊不清楚杨娉儿的命数,兴许还有可能上当。 毕竟这番话乍听起来,处处都为他着想,毫无半点不妥。 佳人当面,软语轻泣。 心肠再硬的汉子,怕也要栽个跟头。 当杨娉儿说完之后,连纪渊都有些精神晃动,心里生出几分亲近。 隐隐之间,他看见一条青竹大蛇横空吐信。 “杨娉儿命中的那尊凶神!妄想迷惑我的心志!” 纪渊心头一凛,连忙勾动皇天道图镇压杂念。 他命格当中,并无吉神、凶神护体,一时不慎,差点中招。 察觉之后,十条命数大放光芒,斗大的星辰凝聚武曲骑龙之相! 只见青白二色流转不休,流溢而出,猛然震开那条缠绕过来的青竹蛇。 “唔……” 杨娉儿莫名之间,感觉憋闷无比,头昏脑涨。 像是受了冷气,感染风寒一般。 纪渊眸光微冷,嘴上回道: “三小姐觉得该往哪里避?” “拙园甚好,有通宝钱庄洛家做挡箭牌,谁也不敢乱闯。” 杨娉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做出梨花带雨,脸若桃花的娇媚样子。 “我也会常去,看望……九郎,免得你闷。” 纪渊心下感慨,按照带颜色的话本走向,怕是看望几天,就要干柴烈火了。 以洛与贞的性子,说不得还要含泪戴绿帽子,默默献上祝福。 牛头人的浓度委实有点高了! 可惜,凶神蛊惑一被破去,便再也起不到效用。 纪渊收敛杂念,神色淡淡道: “多谢三小姐提醒,我自会注意,请回吧。” 两扇木门“砰”得一关,把人拦在屋外。 三番两次遭拒,杨娉儿两条柳眉竖起,胸口起伏不定。 她自恃美貌,家世出众,历来对待男子都是予取予求,无往不利。 纵然是杨休那样的凶狠之人,也被治得服服帖帖。 没成想遇上纪渊,冷得像冰,硬得像铁,完全不解风情。 “真是怪了,我为何会忽然心神不宁?” 杨娉儿捏着丝巾,浑然不知入命的那条青竹蛇蜷缩哀鸣。 嘎吱。 木门又被拉开。 “终究是怜香惜玉……” 还未等杨娉儿表露欣喜,一个皮肉干瘪的枯瘦和尚手持破钵,踏出门槛。 吓得她连忙躲闪,一脚踩进污水坑里,弄脏了衣裙。 “女施主,敢问一句,凉国公府的高手会从哪个城门进?” 杀生僧慈眉善目,和蔼问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来摇人,你去动手 “可恶的纪九郎!还说家中只他一人,现在又冒出个老和尚!” 杨娉儿一脚踩进水坑里,混浊的污秽漫过绣花鞋,染得白袜一片乌黑。 想到臭气熏天的脏水,浸在如玉肌肤上,她就抓狂无比。 简直就像虫子钻进衣领,有种无法忍耐的恶心感觉! “辽东泥腿子没个教养,当真无礼!” 杨娉儿狠狠地瞪了一眼推开的木门,脸上仍旧很敬业挤出一丝委屈之色,掩面而去。 期间,看也没看突然出来的邋遢老和尚。 后者持着一口破钵,单手合十道: “好好一位女施主,怎么耳朵是聋的?实在叫人惋惜。” 院子里的纪渊心下无语,开口道: “人家只是不愿意搭理你罢了,大师。 这年头化缘求财,要么一袭白衣,神清俊秀; 要么前呼后拥,仙风道骨。 出门在外,没有一身干净行头,或者了得名头, 谁知道你是假和尚,还是真高人!” 杀生僧好似恍然,连连点头道: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原来是这个道理。 好徒儿,你果然慧根深重,不妨今日拜师? 正好给为师送上一件僧衣作为贺礼。” 纪渊眉毛一挑,失笑道: “我看今日开门见灾,不是好日子,下次一定,大师。 至于僧衣,稍后我找一家成衣铺子定个几身。” 反正老和尚是野狐禅,不用守寺庙的规矩。 换成悬空寺、皇觉寺,身着何等颜色的袈裟。 那都有相应的要求,不可随便逾越。 “为师出去化缘了。” 杀生僧再次被拒,却也不恼。 乐呵呵踩着坑洼路面,任凭泥水浇在草鞋上。 “白骨道的案子还未查清,国公府又来找我麻烦。” 合上院门,纪渊眯起眼睛,从西山围场回来之后,他就没过上几天清静日子。 “莫非是连着几次际遇,把阴德消耗一空,带来的后患?” 心神微沉,皇天道图之内。 十颗命数星辰,唯独【阴德】显得色泽黯淡。 其余皆是青白交错,大放光彩。 “有得有失,那枚朱果,还有四千多点白色道蕴,一门三阴戮妖刀…… 把这些拿到手,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不能奢求再多。” 纪渊掐灭多余心思,注意力转回到武道修持。 “也不知道李严、裴途可有收获,倘若抓不住蓝弘的马脚,那就只能走下策了。” 他有五成的把握,万年县余家庄必有古怪,说不得那里便是白骨道的老巢。 但需要确凿证据,否则抓不了人,定不了案。 而且,纪渊从裴途那里得知,余家庄来头不小。 老一辈庄主曾经跟着圣人打天下,做到过卫军大统领。 后来解甲归田,得到大笔封赏,便在万年县安顿下来,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豪族。 只不过子孙不成器,连续两代人短命早夭,如今只留下孤女寡母守着偌大家业。 反而让一个没脱贱籍的管家把握大权,坐大势力。 “蓝弘轻易动不得!不过三天时间,应该够用了!” 纪渊呼出一口白气,其人如大枪,挺立不动。 体内龙吟、虎啸两道劲力,恰如水火相济,彼此缠绕。 带动粘稠血气,彷如水银滚动,发出哗啦声响。 心脉既成,每一次跳动都显得沉重有力。 好似大泵一般,鼓足劲冲刷四肢百骸。 洗去废血,排出杂质。 …… …… 两日光景,一晃而过。 纪渊不急不躁,养精蓄锐坐待家中。 不断打磨自身内气、血气,逐渐适应【虬筋板肋】的无匹神力。 正午时分,他拈着三支香,面对正房里间的牌位,轻轻拜了三拜。 烟气缭绕,模糊了上面“北镇抚司百户官纪公成祖之位”的斑驳字迹。 “虽非此世人,但受父母恩。 于情于理,都该奉上一炷香火。” 纪渊心中闪念,抚过供奉在牌位下方的漆黑木盒。 打开盖子,寒光乍亮。 是一口狭长细窄,刻有铭文的绣春刀。 五指合拢,右手拿起, 横放胸前,屈指轻弹刀身。 嗡! 锐气慑人! 好似一泓寒意深重的秋水荡漾。 “杀人不见血的好利器!” 纪渊赞道。 他之前的兵刃,在西山围场与宋云生交手的时候,被幽磷尸魂气挫灭锋芒,成了废铁。 如今要捉拿江湖余孽,自然还需要一口好刀! “绣衣春当霄汉立,故而得名绣春刀。 圣人御赐下来的上等利器,削铁如泥,吹毫断发, 沉铁打造的两层铠甲都能斩开……” 感受到那股锐烈锋芒,纪渊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神色。 须知,天底下的兵刃,统共分为五个层次。 凡铁,利器,灵兵,法器,道器。 后面两种,乃是仙佛所持之物,当世未必存有多少。 “寻常百户所使用的绣春刀,都是上等凡铁, 唯有立下大功,才能获得圣人赐予,得到利器兵刃。” 纪渊收刀回鞘,挎在腰间,心想道: “辽东纪氏的几口人命,只换来这一口刀,一身飞鱼服。 也不知道,是贵是贱。” 他大步走出屋外,望向早已过来的裴途和李严。 两人抱拳道: “九哥。” “可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纪渊轻声问道。 “蓝弘这两日都藏在万年县的狮子楼养伤,并无什么动静。” 李严攥紧拳头捶在桌上。 “每日吃食,都是由人给他送进去的,偶尔还会让小厮去抓药、熬药,看起来并无异常。” 裴途也有些失望。 他们各自轮换,整整盯足了两日,结果却一无所获。 “派去万年县余家庄的探子怎么说?” 纪渊脸色不变,坦然问道。 “那个蓝大管家出入都有仆从护卫,排场很大,北衙留下的暗桩不好靠得太近,只知道他这几日都在育婴堂,召集士绅做修缮募捐。” 李严皱眉道。 北镇抚司巡视天下,除却明面上的云鹰缇骑,其实还有一支不为人知的暗子。 他们交织成网,遍布天下,多为充当暗桩、谍子,潜伏府州郡县。 当年,纪成祖所做的便是此类。 “事到如今,我要去万年县看一眼。 蓝弘人在狮子楼,一时半刻走不了。” 纪渊听到育婴堂三个字,心头忽然一动。 “裴四郎你留在北衙,让程百户调动兄弟,只等我的哨令火箭。 李兄弟辛苦一些,持这枚信物去钦天监,找一位姓陈的灵台郎,就说纪九郎有事相求。 我就走一趟讲武堂,找魏教头帮忙。 哪怕万年县是什么邪派巢穴,两位换血,一个练气士,也足以扫荡。” 他按住绣春刀,冷厉眸光亮若大星。 坐在对面的裴途、李严,面露凝重之色,用力点头应下。 尽管他们不清楚,纪渊究竟凭什么断定蓝弘大有问题,甚至为此不惜大动干戈。 但,既然选择跟着九哥,凡事听令服从便是。 从入讲武堂,再到林碌、杨休之死,孟长河的退避认错。 这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证明纪九郎是个心有猛虎,胸藏丘壑的厉害人物。 绝不会贸然动手。 必然是有依仗! “我先去狮子楼一探,擒下蓝弘再说,再走育婴堂,看看有什么端倪。 灯下黑,藏得再好,那也只是因为没见到光。 羲皇在上,日头底下照上一照,任由什么邪祟都要显形!” 纪渊吩咐完毕,与裴途、李严三人分头行动。 走出院门,他回头看了一眼,可惜杀生僧早早出门。 不然,叫上这位高深莫测的老和尚,行事会更有把握。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长生诀,不死药 狮子楼,其名颇有来历。 传闻万年县曾有一个恶霸,强掠民女,纳为妾室。 新婚之日,成亲之夜。 那女子性情刚烈,不愿屈从。 先是故意逢迎灌醉恶霸,然后反锁屋门,放火自刎,把原本偌大宅子烧成白地。 此后数十年,连着有七八条人命莫名暴毙,闹鬼之说疯传县内。 直到余家庄上代主人,专门请了钦天监的练气士勘探风水。 听从建议,摆布格局,盖起一座四层高楼。 坐西朝东,红柱灰瓦,雕梁画栋,飞角翅檐,极为大气。 门前更是摆放一对红眼披鬓、呲牙咧嘴的石狮子,刻以符箓道纹。 方才镇住怨煞之气,从此相安无事。 “董爷,今天怎么有空?来,楼上请!” “赵家二郎,好久不见你了!难怪了,去西山府走盐道,那可是日进斗金的大生意!里面坐!” “林总镖头,还是老样子,一壶玉楼春,两盘烧肉,三碟干果,外加一首小曲儿,对吧?” “……” 日头西斜,天还未黑。 狮子楼门前已经灯笼高挂,灯火通明。 长相憨厚可亲,年约四十许的邱掌柜站在外边,迎来送往。 见到熟客,他便堆着笑打招呼; 若是面生头一回来,那就主动介绍几样特色菜肴。 这等小厮、伙计做的事,邱掌柜却是熟稔得很。 任凭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都能搭上几句话。 瞧得大唐里头人声鼎沸,坐满食客,他脸上露出一丝满足。 万年县不比天京城,小地方打开门来做生意,图的就是一个细水长流。 若无回头客,哪里撑得下去。 故而,即便成了掌柜,邱长福也常常亲自迎宾,没有半点怠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般热切态度,加上狮子楼的点心菜色,花样繁多,愈发做得红火起来。 “怎么回事?菜肴都没动?不合客人口味?” 邱长福双手笼在袖子里,回到柜台正欲计算今日流水, 却见一灰衣小厮端着做好的饭菜,低头下楼。 “回掌柜的,这是送给楼上蓝百户,他说这鱼肉太烂、鸡肉太熟,要后厨换……更新鲜一些。” 顺子满是心疼,委屈说道。 这一条十斤重的干蒸大黄鱼,没个五六十两银子上不了桌。 还有那道加了山药、黄精,汤头熬煮五个时辰才做好的清炖全鸡,更是大补之物。 没成想蓝百户只尝了一口便觉得不好,让他端下去重做。 “鱼肉明明鲜嫩,鸡肉火候也正好,而且都是现杀现做,怎么会不新鲜?” 邱长福面露不解,眉头皱紧。 “掌柜的,我觉得蓝百户他口味……有些古怪。” 顺子犹豫道。 “为何这样说?” 邱长福问道。 “蓝百户……似乎很喜欢吃生食。昨日后厨的师傅做了一道酒炙鲈鱼片,他赞不绝口。 可我后面收拾碗筷,发现调料、烤盘都没动,鱼片却吃得干净。 我还听后厨说,最近丢了几只鸡,许是有黄鼠狼藏在楼里。 那蓝百户会不会?” 顺子脸上透出几分惧意。 “胡说八道!朝中有不少大人都喜好鲜美之物,只吃食物原味,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邱长福板着脸呵斥道。 “你让后厨的师傅弄些处理好的虾、蟹,再送上去。” 顺子唯唯诺诺,点头离去。 “喜食生肉?丢了鸡?” 邱长福望向第四层的房间,眼底闪过疑惑之色。 狮子楼一二楼用餐取食,听曲听书, 三楼隔作雅间,招待贵人。 四楼不对外开放,乃是留宿之用。 蓝弘便在那里,养伤歇息。 万年县大半的田地、铺子,都归余家庄所有。 这座狮子楼自然也不例外。 面对蓝大管家的侄子,邱长福哪里敢得罪。 因此,这几天好吃好喝,尽情伺候。 “希望是我多想了。” 邱长福摇头道。 …… …… 四楼。 厢房之中。 蓝弘只着一件中衣,袒胸露腹,坐在桌前。 原本英气凛然的年轻面孔,不知为何变得惨白。 一只拔毛的死鸡放在桌上,内脏都被掏空。 蓝弘满嘴猩红血渍,牙齿咀嚼骨头,脸色冷淡道: “那小厮话太多了,总是问东问西,等下把他处理掉。” 窗户敞开,一条阴影飘荡,藏在角落不动。 “杀人不好。别看这几天,黑龙台、三法司,包括兵部的动静都小了。 其实是外松内紧,散布鱼饵,等着咱们上钩。 大名府内,凡是任何命案,都会直接上报,追查仔细。” 阴影声音细密如线,传入蓝弘耳中。 “最近要避避风头。你躲藏于北镇抚司,本就是一招妙棋,关键时候可派上大用场,千万不能暴露。” 蓝弘吐出一根带着肉丝、血色的鸡骨头,惨白面容显得阴沉。 “没辙,这具身子不成了,本以为刚好借着被纪九郎打伤,有机会去宋云生那处私宅,把余下一颗尸骨舍利拿到手。 谁想得到那小子不仅练得是横练武功,走得还是佛门路数, 那一拳的劲力掺杂贼秃驴的佛息,重创了肉身,难以恢复。” 阴影波动了一下,轻叹道: “难怪你控制不住欲望。死人还阳,本就是禁忌之术,一旦鼎炉有损,心神立刻受到影响。 说起来,天运子不愧是当世奇才,竟能想到以无劫教的解脱形骸之术,配合天神宗的移鼎大法,最后融合阴魂修持的躯壳法体,创出这一门《长生诀》! 只要鼎炉无损,钦天监当面,估计也看不出半点异样!” 蓝弘冷笑道: “这都要感谢白重器马踏江湖,伐山破庙! 早个三十年前,无劫教与天神宗势同水火,见面都要以命相搏, 怎么可能拿出各自的神功绝学,用于交流! 天运子生来便有一双重瞳,可破万法,如今坐上灭圣盟右护法之位,邪派魔教,旁门左道的功法任他挑选,自然如鱼得水!” 阴影沉默下去,片刻后道: “北衙百户的位子来之不易,鼎炉受损之事,我会上报给‘魍’,他手里有一株阴泉芝马,可以弥补你的伤势。” 蓝弘用力挠了挠面皮,抓下一块血肉,摇头道: “尽快一些,这身子撑不了几天,就要臭了、烂了。 还阳之术,纵然厉害,可以驱除阴煞死气,让我不惧日头暴晒。 但沾不得佛门降魔之力、道门镇邪之法,极为容易损伤鼎炉。” 阴影在墙壁上晃动,不无惋惜道: “拢共只炼了十三座鼎炉,三具最上乘的,五具中乘,五具下乘。 若能再多一些,交织成罗网,何愁大计不成。” 蓝弘声音嘶哑道: “我这身子只是下乘货色,运气好,跟着老蓝入了余家庄,蛰伏个几年,反而做大了,搭上孟长河的那条线。” 冷风从窗外吹来,灯火摇曳,阴影缩了一缩道: “总之,你且再耐心等上几天。 对了,那纪九郎学过佛门武功,他该不会看出什么来吧?” 蓝弘轻蔑笑道: “区区通脉二境,懂得什么? 换做我肉身尚在的时候,一根手指头就按死他了。 放心,这人得罪凉国公杨洪,迟早要死。” 阴影闻言不再说话,攀附墙面,游走蠕动。 驭风也似,飘然闪出窗户。 “呵呵,长生诀?狗屁长生! 一味不死药,死了十万人,方才成就!” 蓝弘努力忍耐着那种奇痒无比的痛苦,省得把面皮抓烂。 被长生诀练出来的鼎炉,一旦受损就会影响心神。 原本无知无觉的身子,逐渐会产生各种感受。 饥、渴、冷、热、怒、忧……诸般难忍之处,全部袭来。 让人如坠冥府炼狱。 “长生不死,分明才是最大的折磨。” 蓝弘两眼通红,咬紧牙关,试图忘掉肉身腐坏带来的五感刺激。 他恨不得撕烂全身,把自己生吞活剥,来消解这种苦痛。 一刻钟过去,正当蓝弘好受了些,忽然有人敲门,紧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蓝百户,楼下有一位北镇抚司的云鹰缇骑,自称是你的手足挚友,想要见你。”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九假一真,我全都要 “手足?挚友?” 蓝弘衣袖挥动,卷起气流收拾残局。 狼藉的鸡骨、血肉,统统都被桌布包裹,丢弃于床下。 他在北镇抚司从不与人过多交际,本色扮演眼高于顶的傲慢之人。 何来挚友?何来手足? “不见!” 蓝弘皱眉喝道。 “本大人运功疗伤,再来打扰,扒了你的皮!” 鼎炉受损之后,蓝弘本尊心神受到影响。 变得易怒、易惊,时不时就生出暴戾杀心。 若非极力克制,这座狮子楼内的食客都要被他屠个干干净净。 “还好我懂得收摄杂念,不为其所控。 但难以长久,再这样下去,连心神都会被污染。” 蓝弘眯起眼睛,几次飞快地吐纳呼吸,惨白面色倏然退去,变得精神饱满。 浑身萦绕阴沉沉的阴煞死气,也随之消散一空。 仍旧是那个英武的北衙百户! “那人、那人说他姓纪……” 门外小厮吓得结巴道。 “纪?纪渊?” 蓝弘听得一怔,眉毛一扬。 刚沉下去的杀心,复又腾地升起。 纪九郎他来做什么? 北衙落了本大人的面子,还好意思自称是我的手足挚友? 想耀武扬威?还是居心叵测? 一连串的疑惑闪过心头,蓝弘眸光忽闪,轻声到: “带他过来。” 门外小厮应了一声,匆匆下楼而去。 不过片刻,纪渊便推门进来,坐在外厅的椅子上。 他眉宇沉静一言不发,眸光冷厉直勾勾望向那身赤色飞鱼服。 两人隔着一道珠帘,互相对视。 屋内寂默,针声落地可闻,显得古怪无比。 蓝弘被盯着有些发瘆,不明所以,开口问道: “纪九郎,你到狮子楼来寻……” 却不料被纪渊直接打断: “蓝百户,你事已经发了,可想好退路?” 什么事? 什么退路? 这人得了失心疯不成? 蓝弘感觉莫名其妙,脑袋接连蹦出三个问号。 他看向纪渊,只见其人靠在座椅上,轻轻敲打扶手。 俨然是胸有成竹,自信十足的胜者姿态。 什么情况? 怎么好像拿捏住我把柄的样子? 蓝弘杂念浮动,眼睑低垂,故意透出几分怒意: “你要喝醉了,别来我这里撒酒疯! 纪九郎,官衙的那笔账,咱们还没……” 纪渊眉头一皱,很是无礼的再次打断道: “这两日,我已经查得差不多了,蓝百户。 你没必要再继续隐藏,那样只会消耗我为数不多的耐心,也浪费你为数不多的时间。”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叩出“笃笃”声音,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气度。 “话不妨说得明白一些,纪九郎! 虚张声势没什么意思,你要抓住我什么错漏,直接去北衙参我便是,让千户大人拿我法办!” 蓝弘眼底掠过轻蔑,嘴角含笑道。 他身怀的那桩大秘密,根本不可能被人知晓。 灭圣盟的天运子,乃三十六种最上武骨的重瞳。 出生之时,异象横空,年仅五岁就拜入北地首屈一指的大派长生府。 后来又被魔教看中,收入门墙,奉为圣子。 如今在钦天监山河榜,名列第八。 且打破了千年以来,最快晋升宗师之境的记录。 是当世公认天资最高几人之一! 由他创出的《长生诀》,再配合招摇山调制出的那味不死药。 改头换面,再世为人,足以瞒过练气士的观气之术! 能够避开各种探查手段,几乎毫无破绽可言。 这些都经过数次测试,绝无问题。 连钦天监那边都可以瞒天过海,难道还会被一个通脉二境,没个正经传承的辽东泥腿子发觉不对? 因而,蓝弘心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 便是纪九郎故弄玄虚,想要诈人! “蓝百户知不知道宋云生、周子安他们私学外道邪功,这桩案子是谁捅出来的? 当日,我与顾家公子禀报了玄武卫大统领高业玄,然后震动兵部、黑龙台、三法司。 不瞒你说,修炼幽磷尸魂气的宋云生,夺心大法的周子安,他们都死于我手。” 纪渊眸光平静,语气平淡。 “那又如何?” 蓝弘隐约感到有些不安,不知道是鼎炉受损带来的负面作用,还是因为坐在那里的辽东泥腿子委实太过淡定。 仿佛,他真的看破了这具肉身之下,藏着一个迥异的魂魄! “虚张声势!绝对是虚张声势! 与宋云生、周子安接触的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和老蓝的具体身份!” 蓝弘反复安慰自己。 他的确在北衙听过风声,因为举报有功,纪渊得到了补缺百户的机会。 公文折子早已递到黑龙台,若非孟长河阻扰,加上周行风、徐应求想要收服此人,故意晾着不处理。 那身云鹰袍,就该换成飞鱼服了。 “我明白,任谁冒着挫骨扬灰、形神俱灭的大风险,潜伏在天京城、潜伏在北镇抚司,无论武功是高是低,能力是大是小,他的口风一定都很紧。” 纪渊似乎并不意外,浮现那种“早就猜到”的淡定神色。 “宋、周二人为了求活,跟我说了不少。 其中包括,四个月前他们在万年县得到白骨道的传承…… 当然,我并未跟黑龙台交待这个, 毕竟,江湖第一邪派的武功,完整的传承功法,谁不想要? 蓝百户,你说对吧?” 所以大景朝廷没有把目光放在万年县上? 蓝弘面无表情,仍旧没有松口,怒斥道: “纪九郎,你怕不是想要被杀头了!这种胆大包天的蛊惑之言也敢说!” 纪渊坐直身子,双手拄着那口绣春刀,微微前倾,嘴角扯出一抹放肆的笑意。 “看来蓝百户依旧不愿相信、也不放心。 罢了,我直说吧,饥渴难耐,嗜血食肉,这种感觉不好受吧? 魂魄装在他人肉身里,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就像大一号的身子,挤在小一号的衣袍里面? 蓝百户,我与说这些,是想跟你谈合作的意思。 若真个要抓你,只需要把消息报给黑龙台,让他们去万年县查上一查,再去育婴堂看上一看, 你、还有蓝大管家,你们的行迹迟早要暴露。” 蓝弘悚然一惊,面皮抖动,几乎要霍然起身。 连这个都知道! 他怎么可能看得穿? 又怎么会知道鼎炉受损带来的五感煎熬? 这说不通! 也难以解释! 魂魄无形无质,不过心念神意汇聚而成。 藏身于躯壳之中,施以还阳之术,使其复生行走。 这样的天衣无缝之举,岂会被察觉? 若轻易就被看出破绽,那十三具鼎炉早就被黑龙台查明身份了! 哪里会留到现在? 这一切太没道理了! 根本说不通!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蓝弘心神微乱,诸般杂念一齐涌来,面上却是保持平静,色厉内荏道。 纪渊这番突如其来的摊牌,实在叫人猝不及防。 他甚至没弄懂哪里出了差错,漏了马脚! 瞥见蓝弘变化的神色,纪渊心中大定,轻笑道: “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蓝百户。 我来狮子楼寻你,为的是要好处。 你若不想给,或者再惺惺作态,那我现在就回北衙。 到时候,自有人与你谈。 孟长河他再跋扈,也保不住乱党!” 纪渊毫无留恋一般,衣角翻动,起身欲走。 “慢着!纪九郎,你究竟如何看出来的?先告诉我这一点!” 蓝弘死死地盯住那袭云鹰袍,既然对方揭开了他的底细,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我曾经入过钦天监的社稷楼,若非考讲武堂,图一个平步青云,手握大权,说不定有机会成为一名练气士。” 纪渊眸光幽深,皇天道图华光荡漾,化为古拙字迹显现。 【蓝弘】 【命数:气血衰败(灰)、非生非死(灰)、霉运(灰)、枉死(灰)、殒身(灰)、行尸(灰)、饥渴(灰)、嗜血(灰)】 相较于上次,蓝弘多出了三条灰色命数。 【非生非死(灰)】:【人乃气聚而生,气散则死。形体与灵合一,为生人,形体与灵分离,为阴魂。魂魄食药,附入躯体,既不为生,却也非死】 【饥渴(灰)】:【腹饱而饿,饮水而渴,此为心神之症,难以自愈】 【嗜血(灰)】:【凶暴成性,贪于血食,此为心神之症,难以自愈】 “你有灵根!?” 蓝弘不信。 还阳之术与上古之时的夺舍大法无异,纵然法眼如炬,决计也找不出端倪。 若非如此,怎么敢谋划那样的惊天大计! “我生有一双灵眼,钦天监内人人皆知。 你若不信,自去打听便是。” 纪渊脸上显出一丝傲然。 “若我猜得没错,你恐怕不姓蓝,也不叫蓝弘,更不是万年县余家庄蓝大管家的侄子。 当然,我没有兴趣了解你们意欲何为,今夜来此,只为了白骨道的传承。” 他看似一切都了如指掌,其实只点破了可以确定的几个消息。 这是一种审讯当中的诈术。 先声夺人之下,往往容易让人中套。 尤其蓝弘似乎对自己的身份隐藏之好,极为自信。 越是如此,越容易生出猜疑。 “你在讲武堂大出风头,即将接任百户之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却图谋外道邪功?” 蓝弘此时大约信了五六成左右,至少天运子用长生诀,配上不死药,所炼制出的鼎炉已经暴露无遗。 “那些都是虚的!什么官位,名利,只有到手的武功,提升的境界,才最实际! 宋云生是礼部尚书之子,不照样也要学白骨道秘法!” 纪渊眉宇间尽是骄狂与漠然,眼中充斥野心,冷声道: “我没个出身,还得罪了凉国公,礼部尚书宋家,天京行首周家,树敌这么多,拿到武举人的功名,当上百户又有什么用? 难道宗平南当年无人撑腰,不照样被赶去了招摇山,等他突破宗师之境,方才扬眉吐气? 我自认为武骨天资,绝不会输给那些将种勋贵,可他们仗着底蕴充足,家学渊源,突破境界只会比我更快。 若不修习外道邪功,我只会被甩到后头去! 怎么立功?怎么出头?怎么当大官!” 蓝弘眯起眼睛,他感受得到纪渊话中的情感并不掺假。 “好!难得有个明白人! 白骨道十二秘法我都知道,你想学哪门?” 这是试探。 纪渊心头一动,随即伸出手掌用力虚握,似是贪得无厌一般: “我全都要!”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骨道传承,血溅狮子楼 “我全都要!” 蓝弘听到这四个字,不禁怔住,旋即一笑。 他从纪渊的眼神当中,看到强烈无比的渴求与难以满足的贪婪。 这才正常! 一个军户出身的泥腿子,面对这浑浊险恶的昏暗世道,自然是逐利而行! 谈什么对朝廷的忠心?论什么对是非的辨别? 那些都是笑话! “好一个纪九郎,你也不怕撑死。 须知贪多嚼不烂,白骨道十二秘法,皆是能够直指气海真罡的四境上乘武学。 全都要?你练得过来吗?” 蓝弘似笑非笑道。 “井底之蛙岂知天地浩瀚!” 纪渊一改往常的冷峻,显得颇为骄狂。 “我的天赋武骨之高,不是你可以明白的! 若非出身太差,天京城内的那些将种勋贵又算什么东西?! 翻手之间,统统镇压之!” 你个泥腿子才到通脉二境就敢这么嚣张? 让你踏入换血岂不是要上天? 蓝弘心里腹诽,脸上堆笑,沉声道: “好志气!既然你我都摊牌了,那不妨敞开天窗说亮话。 你要白骨道的传承,可以。 但如何确保不会把我的秘密泄露出去? 总得有个凭证才好!” 纪渊嗤笑道: “我修炼外道邪功,不就是最好表达诚意的方式么? 只要你把白骨道的传承交出,上乘武学摆在面前,谁能拒绝? 只要沾了外道邪功,难道我还能把自己摘出去?” 蓝弘眸光浮动,杂念纷起。 目前来看,纪九郎所说的一切,挑不出什么明显错漏。 首先,他看穿了自己并非“蓝弘”本人,且鼎炉受损的这桩秘密。 并且猜测与白骨道有关系,把目标缩小到万年县。 倘若,这个辽东泥腿子不管不顾。 直接告发到黑龙台,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纪渊并未声张,反而利令智昏,想要与虎谋皮,给了缓冲和机会。 “白骨道的传承可以作为诱饵,暂时牵住此人的心神,让他放松警惕。” 然后……杀之!” 蓝弘眸光泛冷,胸膛那股子暴戾凶残的嗜血欲望,复又升腾起来。 仅他这十三具鼎炉,耗费近十年的时间方才完成。 期间的死伤人命,填进去的丹药、武功等无数资粮。 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更别提,灭圣盟、四神、乃至于九边之外。 为了那个惊天大计,罕见地达成一致,通力合作,彼此成为同谋! 此事一旦功成,届时足以叫玄洲震动,改天换地! 甚至撼动景朝的国运! 使其分崩离析! “在这盘棋局里,纪九郎只是一个过了河的小卒子,必须吃掉他,才能保证不出意外。” 蓝弘心头杀机越盛,心内思绪却越冷静。 逐步捋清条理,他咧嘴一笑道: “你说得确有其道理,既然上了我这条贼船,纪九郎,你不再考虑一下,加入进来吗?也成为一个乱党!” 仍旧是一次试探。 纪渊故作沉吟,而后摇头道: “做个反贼有什么好处?像你一样,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东藏西躲? 当年天机十二楼、长生府、白骨道、魔教……哪个不是显赫一时的大宗大派。 最后呢?还不是被大景的铁骑踏碎山门,剿灭干净。 我这人做事只为利,一切都可以谈。 你们若愿意给钱给丹药给武功,力所能及之内,任由吩咐。 但加入乱党,却是不必了。” 蓝弘眼中怀疑之色再次淡去几分。 倘若纪渊满口答应,他可能就要怀疑对方想做埋伏的暗桩,卧底的谍子。 逐利之人,这世上屡见不鲜,合乎情理。 孟长河因为贪图钱财,所以才会庇护自己。 甚至把北镇抚司的百户之位,当成货物买卖。 如今纪渊也没能例外,因为白骨道的上乘武功,刻意瞒下宋、周二人在万年县拿到外道邪法的关键消息。 如果不是这样,他和老蓝的身份,说不定都要暴露,被迫销毁。 “最后问一句,今夜来此你还与谁人提过?” 蓝弘脸色微白,不复气血充盈的饱满模样。 “怎么?想杀人灭口? 呵,我特地准备后手,若今晚未归,你的秘密自会被公之于众。” 纪渊横眉冷笑,好似很有把握。 “你误会了,做生意图的是个安心,能坐下来谈,便好过打打杀杀。 再说,咱们曾在官衙交手过,结果显然已经,我哪里斗得过你。” 蓝弘嘴角含笑,态度愈发缓和。 “你且稍等片刻,容我取出白骨道的传承之物。” 说罢,施施然起身,转进后面的偏厢房。 不过片刻就捧着一只玄铁铸造的方盒,徐徐走了出来。 “白骨道十二法,皆传承于一幅画像。 其中蕴含幽磷尸魂气、夺心大法、吞金宝箓、阴阳大悲赋、三头六臂法身……等十二门上乘武功。 按照其中的根本法凝神参悟,只要天资足够,都能一一练成。” 蓝弘的手掌按在玄铁盒上,内气轻吐。 其中的机括启动,发出细微声音。 “咔嚓”一下,轻松打开。 【白骨道传承】 【青色道蕴五千点】 “竟然是真的!” 纪渊心头一动,故意作出心神恍惚之态,双眼透出迷离之色。 飞快伸手抓向卷起的画轴! “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照样抵挡不住外道邪功的诱惑。” 蓝弘嘴角翘起,任由纪渊拿走白骨道的传承画像。 “没正经师承的泥腿子,岂会知道直接注视……只会招来大祸,心神堕入虚空。” 不出蓝弘所料,纪渊到手之后,立马迫不及待地抖开画卷,仔细一看。 一尊似欢喜、似惊怖,半边曼妙身姿、半边惨然骷髅的白骨菩萨映入他的眼中。 沈海石的《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 “怎么会?” 纪渊心头震动,没有掩饰本色流露的惊诧之情。 当他望向那尊白骨菩萨,几乎顷刻之间,便有隐晦、阴森的眸光垂落。 血肉之躯像是陷入深重泥潭,耳边仿佛万千妖魔哭嚎, 无数只滑腻黏湿的细长触手爬过周身各处,想要将其拉扯下去。 “难怪绰号画中鬼仙!沈海石极有可能是白骨道祖师……或者掌教?来历非同寻常!” 所幸有皇天道图护持,纪渊心念澄澈,不起杂念。 那股让人心生皈依的妖邪魔氛,很快就被镇压住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蓝弘这么大方拿出白骨道传承画卷,为的就是让我心神被迷惑。” 纪渊明悟,干脆将计就计。 两眼无神怔怔望向那幅画卷,嘴里念念有词,发出呓语呢喃。 做出心神沉寂,难以自拔的表现! “上套了。” 蓝弘满意笑道。 此时的纪渊,任由他来宰割。 再来发问,便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九郎,你还与何人说过此事?” 蓝弘按捺住心中杀意,轻声问道: “准备的后手,可是那位在南衙办差的二叔,纪成宗?让他帮你告知黑龙台?” 纪渊神色麻木,迟缓点头道: “是的。我把……万年县……写成公文……藏在南门胡同宅子的西厢房, 告诉二叔……今夜未归就过去找。” 蓝弘自忖猜得正准,走近再问道: “有谁知道你今晚到狮子楼来?” 纪渊愣愣地摇头。 “终究太年轻了,利字当头失去理智,竟然敢孤身一人见我。 正好杀了你,充作白骨道余孽! 再灭了纪成宗一家,彻底斩断这条线索……” 蓝弘杀心炽烈,喃喃低语。 二话不说,抬手一掌拍向纪渊的天灵盖。 十成力道灌在掌心,打中要害,再强的横练体魄也要当即毙命。 “你说……要杀谁?” 恍然之间,有一道声音响彻,一双冷厉眸光亮起。 紧接着是怒龙腾空,发出寒彻长吟。 雪亮刺眼的一匹白练,乍然显现! “绣春刀……” 极快的刹那,蓝弘只来得及看清狭长刀身上的铭文。 大统五十七年,辽东纪氏。 咕咚! 血泉喷涌,人头滚落! 第一百一十九章 行善功,积阴德,天地人三道, 刀光如龙抬头,发出寒彻嗡鸣! 彷如雪亮刺眼的白练横空,于刹那之间斩下蓝弘的头颅! “你说……要杀谁!” 直到锋芒掠过脖颈,带出大片血浪,这一声余音方才消散。 噼里啪啦! 那道隔开外厅与里间的珠帘,似是感受到锐烈之气,如骤雨滚落。 床帐薄纱直如裂帛,瞬间撕裂成两半,随风飘荡。 “大统五十七年,辽东纪氏……真是一口好刀。” 纪渊余光扫过绣春刀上的清晰铭文,杀人不沾血,依旧如一泓清泉透亮。 他一脚踹翻那具无头尸体,平静地望着身首分离,仰面注视自己的蓝弘。 后者的双眼瞪大,眸中似是残留那一抹无匹刀光。 而后,渐渐失去神采,如烛火熄灭。 屋内寂静无声,纪渊拄刀而立,淡淡道: “蓝百户,让你解脱了。” 从皇天道图映照的八条命数来看,蓝弘极有可能早就被害,给人占据躯壳。 那个暂且不知名姓之人,用类似于夺舍附体的手段,改头换面, 潜伏到天京城内,圣人脚下。 这样的图谋,这样的算计,为的绝不是散播外道邪功那般简单。 背后肯定有惊天的阴谋! 可几个小鱼小虾能做什么? 刺王杀驾? 笑话! 仅天京城内就有多少尊大宗师? 堪称龙潭虎穴都不为过。 更何况那位闭关的圣人,乃当今天下横压四方的唯一绝顶。 如何杀之? 纪渊心念一放即收,并未松懈警惕。 果不其然,那具无头尸身陡然炸裂,血气如雾弥漫。 一道浓稠如淤泥的滚滚黑烟从中窜出,借其显形,凝成一张五官扭曲的凶恶面孔。 “纪九郎,你真是次次都能出人意料! 骗我上当,为的就是白骨道传承? 我有算到这一步,却没能想到白骨道主的法像,竟然迷惑不了你的心神…… 呵呵呵呵,你到底身怀什么样的重宝,才能连……都不怕!” 那道翻涌不已的阴魂,其五官扭曲狰狞。 好似东拼西凑,显得异常丑陋。 脱离肉身鼎炉暴露于外后,它迎风就涨,席卷天地之间的种种混杂气机, 活像是一团撑大的淤泥,几乎顶破楼板! 【孤弘子】 【命数:还阳(灰)、非人(灰)、不死药(灰)、奇士门徒(灰)、刑克师长(灰)、精通术算(灰)、十有三中(灰)、消灾化难(灰)】 “原来你叫孤弘子。” 纪渊眯起眼睛,肌体表面似有针刺之感。 比起义庄的那头扎纸人,气息要强出许多! “你真有灵根、灵眼?不可能,世间尚存的三十六道法眼,我倒背如流! 没有哪一种可以看破天运子的还阳之术!” 孤弘子发出尖利怪啸,似乎不敢置信。 若无灵眼道术,如何能叫破自己的本名。 “三十六道法眼?哦,那你报个给我听听。” 纪渊五指合拢握住刀柄,挑眉笑道。 “太虚!重瞳!慧心!破妄……竖子,你敢戏弄我!” 孤弘子像失了智一样,竟然真的如数家珍。 过了片刻方才醒悟,冲天怒气占据心神。 “看来阴魂的脑子都不太好……也难怪,灵光蒙昧,灵性泯没,与兽类无异!” 纪渊心中暗想,果断避开那团滚滚黑烟的扑杀。 顺势反手撩起长刀,劈出一道凛冽锋芒。 天地之间气机庞杂,魂魄离体便如赤身溺水,难以挣脱。 故而,无论佛门、道门,都把肉身视作渡世宝筏、肉身鼎炉,切不可轻易损毁。 孤弘子没了“蓝弘”的躯壳,阴魂侵染浊气、秽气、煞气, 全然失去心智,只凭本能行事,毫无章法可言。 它如今只想捏死纪渊,吞食血肉阳气! 呼呼呼! 宽阔的屋里凭空刮起一阵猛烈阴风! 散发出的冰寒之气,足以把服气一境的武者冻毙。 咚!咚!咚! 好似闷雷滚动! 屋内的床帐、桌椅、一应摆设统统粉碎, 好似被大手拍下,化为一团团木屑。 “孤弘子生前至少是换血三境,而且修为深厚!” 纪渊眸光忽闪,一手握刀,一手拿住那幅白骨道传承画像, 身子向后暴退,撞开关上的房门! “嘭”的一声,闪身躲开孤弘子的含怒一击。 对方不比阴市遇到的那些杂鱼,借着蓝弘肉身血气,化出凶煞无比的厉鬼之相。 飞纵、扑杀、显形驱物、吞食阳气,皆是得心应手! 相较于通脉二境的武者更为难缠! “虎啸金钟罩有降魔之力!” 纪渊抵住栏杆,目光如电。 大龙脊柱抖动发力,带动全身筋肉。 银白细线遍布持刀右掌,嗡鸣颤动之下,斩出一刀如瀑寒光! 哧!哧哧! 仿若沸汤泼于冷雪,冒出刺耳声音! 化为硕大鬼脸的孤弘子凄厉痛叫,浓郁如墨水的半边面孔被直直切开。 它像是受到极大地伤害,一团团阴气猛地炸开,化为烟雾飘散! “你真是不长记性,忘记我是横练武功,佛门路数么!” 纪渊出言嘲讽,继续激怒孤弘子。 顺势再提起一口内气,足下发力,拧身冲杀过去。 虎啸金钟罩全力运转之下,全身爆出炒豆子似的炸响。 一口金色大钟笼罩而下,气血奔流如大江大河,顺着手脉汹涌决堤,凝成绣春刀的雪亮锋芒! “若我有飞剑在手!哪有你这蝼蚁张狂的份儿!” 孤弘子狂怒无比,吐出一口浓郁阴气,拉成一方旋转的漆黑幕布,当头罩下。 纪渊只觉得眼前一黑,心神受到压迫,好似天旋地转没了方向感。 他念头一闪,勾动皇天道图,万丈华光驱散迷惑之术。 “连白骨道法像都乱不了我的心志,何况是你!” 纪渊杀机似野火,充盈胸膛。 右臂大筋根根绷紧,犹如虬龙盘踞迸发出可怖的气力。 被握住的绣春刀忽地颤鸣,似一泓清泉的刀身剧烈弹动,带出刺目的寒光。 一息之间荡出漫天残影! 四面八方无有不至! “纪九郎!你若杀我,必将惊动整个万年县!绝难活着逃出……” 孤弘子感受到莫大恐怖,心生惧意,念头便幻象丛生。 他想到少时拜入天机十二楼,师傅语重心长,说自己是天生的术算之才。 苦心钻研三十年,还未勘破命理之变,天象运转。 偌大山门付之一炬,师门长辈血肉成泥。 喊杀声、怒吼声、马蹄践踏、大纛招展、如血残阳…… 无数记忆交错当中,一道魔神般的伟岸身影立于龙首之上! 冷眼俯瞰,冷漠宣判: “不尊朝廷,无君无父,是为乱党,斩!” “不守景律,无法无天,是为反贼,斩!” “不缴赋税,占山圈地,是为盗匪,斩!” “不听圣旨,聚众抗命,是为暴民,斩!” 斩、斩、斩! 旱雷滚走于天穹,几十、几百颗人头飞起。 “白行尘!” 凄厉、怨毒的嘶吼响彻山门。 那道伟岸身影眸光垂落,横槊而击! 轰! 天崩地裂! “宗主、师傅、师兄、师姐……” 深藏于心底最恐怖的景象,与那道海潮翻涌似的无匹刀光一齐袭来。 孤弘子霎时心神崩溃,那张扭曲变化的凶厉面孔,弹指间碎成十七块,化为拳头大小的乌黑气流。 “白行尘?燕王?” 纪渊心神波动,感应到孤弘子的绝望之意。 却是面色不变,手中长刀加持降魔之力,连续斩杀。 直至碎絮飞扬的乌黑气流被扫荡干净,丝缕不存! 【命数消亡】 【可攫取任意一条】 【或化为道蕴汲取】 “都是灰色命数……” 纪渊微微摇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选。 皇天道图倏然变化,古拙字迹再次显现。 【斩杀奇士门徒】 【积善功三刻】 【积阴德三刻】 【善功可化吉神】 【阴德可化凶神】 【目前可选】 【天、地、人】 【玄黄天君,为上淸众圣之师】 【丰都道人,为天下鬼神之宗】 【太极仙侯,为金阙华盖之主】 第一百二十章 位阶路线,极致之数 “奇士门徒?杀之可得善功、阴德?善功与阴德又能化为吉神、凶神?” 纪渊微微一怔,冥冥之中,似有感应。 当他念出前面二字,无边无际的虚空波动如水,隐晦若暗的目光垂落。 无来由的,冰冷的感觉罩住全身,每个毛孔彷如渗出滑腻粘液,要把自己的形体扭曲异化。 轰! 【武曲骑龙】命格大放光芒,熠熠生辉。 浓烈的气数喷薄,形成了一支耀眼的炬火。 紧接着皇天道图剧烈抖动,照得识海一片光明。 那道晦暗目光,倏然退缩回去。 好像握住一块滚烫的红炭,哧的一下,就被烧得松开。 “孤弘子的身份……并非白骨道余孽么? 也是,连三教六真统面对大景皇朝,都要低头俯首。 曾经的江湖第一邪派,又算得了什么。” 纪渊心下了然,这个世界更上层的门户,似乎对他敞开了一丝缝隙。 他并未急着走进去,区区通脉的二境武者。 左右不了局势,只能充当卒子。 “我的这场戏唱完了,接下来该轮到黑龙台了。” 纪渊呼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 望着四面破烂的屋子,那道浓黑的阴魂彻底消散。 只余下阵阵冷气浮动,旋即被吹散一空。 他收敛飘忽的杂念,随便攫取了一道【精通术算】灰色命数。 此前,心头冒出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倘若自己炼化了【奇士门徒】,会如何? 考虑可能会导致难以预料的严重后果,纪渊思忖片刻,选择放弃。 “只这五千点青色道蕴,便是一笔血赚的大买卖了!” 他咧嘴一笑,皇天道图轻轻一卷,收走白骨道传承之物所蕴含的道蕴。 那幅与沈海石《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别无二致的可怖法像,顷刻失去所有神韵。 原本的白骨朱颜刹那褪色淡去,化为一篇篇龙蛇文字。 “果然是外道邪功。” 纪渊只是粗略一扫,便看到取人心头血、下葬尸骨、剖腹去新生婴儿胚胎做紫河车……各种丧心病狂的取巧路数。 怪不得程百户说,只要遇见江湖余孽,宁杀错、不放过这等冷酷之言。 一旦拜入旁门,踏进左道,成为邪道、魔教中人。 罕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无辜者! 武功越高,杀孽越重。 攫取命数之后,纪渊心神微微一沉。 开始了解皇天道图给出的天、地、人三种进阶路线。 眼前倏然变化,脚下似有无穷无尽的白玉阶延伸开去,铺出三条通向彼岸的金光大道。 “玄黄天君,为上清众圣之师。” 纪渊眸光望向右边,一座无边无际的庞然天宫矗立中央。 其中拢共四十九尊虚影浮沉,演化为众圣听道的神话景象。 仙气飘飘,道音轮转,鸿蒙紫气涤荡十方,仿若九十九道长河倒挂垂落。 “四帝,长生,后土,紫微,勾陈……皆为吉神最上位阶,无量善功、阴德可请入命。” 纪渊心头无语,自个、十、百、千、万、亿、兆之后。 还有几个代表极致之多、极致之大的数字。 譬如“恒河沙”、“阿僧祇”、“那由他”、“不可思议”、“无量”等。 “即便我走遍玄洲天下四海八荒,历经万万年去积累阴德、善功,可请一尊帝君么?” 纪渊失望摇头。 这完全就是一张无法兑换的钱庄银票,拿在手里没有任何用处。 连憧憬、幻想的余地都不存在! “五至尊,元灵黄中君,青灵苍真君,丹灵赤神君,皓灵白玄君,暝灵黑圣君……各需阴德、善功十二兆之数。” 纪渊似是已经猜到,没做计较。 “六天星,天禄,天福,天寿,天算,天权,天煞……各需阴德、善功十二亿之数。” 看到都是这等难以想象的庞大数字,纪渊耐心散去一些,索性略过中间位阶。 “十方众,寿无穷,面无相,心无竭,身无形……各需十万八千刻阴德、善功。 寿无穷,可增寿,可长生, 面无相,可变化万千,为仙姿绝色,完美无瑕, 心无竭,一颗七窍玲珑心,如智珠在握,运筹帷幄……皆是难得一见的上等吉神!” 纪渊心动无比,生出热切之情。 假如能请任意一尊入命,坐镇格局,对他本身都大有裨益。 “剩余还有地、人,两道,不知又会是何等玄奇。” 纪渊深吸一口气,暂且按下心思。 此处并非什么安全地方,吉神、凶神的位阶、路线,待会儿再去仔细研究。 当下,尚有更为重要的大事。 “事了拂衣去。” 收起作为凭证的白骨道传承之物,拎着蓝弘的那颗头颅,纪渊大步踏出门外。 狮子楼大堂里的食客早已吓得惊慌逃走,只剩下几个胆子大看热闹的好事者。 掌柜邱长福,还有那个小厮顺子战战兢兢躲在角落。 一个是舍不得自家酒楼,一个是吓得腿软瘫倒在地。 他们亲眼见到,孤弘子所显出的凶恶厉鬼之相。 阴气森森,宛如志怪话本里食人血肉、吞人魂魄的阴司鬼王。 纪渊右手持刀,蹬蹬蹬下楼而去。 扬手将头颅放在柜台上,面对门外、楼上、大堂里几个艺高人胆大的厉害角色,高声喝道: “蓝弘,乃北镇抚司百户。 其人勾结江湖余孽,如今已经伏法! 尔等可自去报官,喊来差人询问对证! 若他们问起,只需回答,杀人者,太安坊纪九郎便是!” 纪渊持刀浴血,目光如电。 环顾狮子楼一圈,鸦雀无声。 原本那几个服气、通脉,一二境界的武者闻言,顿时熄灭原本的心思。 或是抱拳,或是叫好,或是沉默。 各自脸上不约而同,浮现出了震惊、钦佩之色。 明明是一身缇骑云鹰袍,却能冒着以下犯上的诛灭大罪,斩首百户飞鱼服! 真个了得! “若有好汉,可留在此地做个证人。” 纪渊撕下布帘包起血污头颅,摸出腰后的哨令火箭,燃起引线。 迈出狮子楼,举天一放! …… …… 嘭! 一声炸响,惊动四方。 “九郎怎么发哨令火箭了?” 快马加鞭的程千里抬头一看,烈烈火光刺破浓郁夜色,化为张牙舞爪的灵活蛟龙横于云端。 在他身后是七八十余骑云鹰缇骑、青蓝二色的斗牛小旗、总旗。 各个举着火把,挎腰刀,带弓弩。 杀气腾腾,直奔万年县! “莫非……没拖住时辰?” 裴途脸色一白,不禁想到最坏结果。 “九哥之前是说,与讲武堂的魏教头去见蓝弘试探虚实。 倘若发现不对之处,或者确凿证据,当场将其擒下!” 程千里闷不吭声,脸色铁青。 出于对纪渊的信任,也是看在魏扬的份上。 他背过黑龙台掌权的三位千户,好不容易才调集好一众人手。 “魏葫芦是换血三境武者,怎么可能斗不过蓝弘? 难道万年县真是白骨道的巢穴?那就糟了!” 程千里心往下沉,连忙甩动马鞭。 风驰电掣,撕开夜幕! 第一百二十一章 金蝉脱壳,赏功罚过 笼罩于沉沉夜色中的万年县被一声鸣镝惊醒,焰光炸裂,照破浓云。 纪渊所发的哨令火箭是如此显眼,方圆五十里都看得清楚分明。 好似油锅里面落入一滴水珠,迅速引发各方的激烈反应。 占地宽阔的豪奢庄园内,还未歇息的蓝大管家听到动静,抬头一看。 只见层峦如山遮蔽星月的黑云之上,一条蛟龙横空俯瞰而下。 “黑龙台……不好,是谁走漏了风声,招来朝廷鹰犬?” 蓝大管家脸色一变,眸光泛冷。 “我的子母血河大丹还未练成!要遭!” 他连忙调转身形,往书房快步走去。 沿途的婢女、仆从见到,纷纷躬身弯腰,问好行礼。 近几年来,余家庄的收租、染坊经营、布行生意等各种进项,都由这位大管家一手操持。 底下的豪奴庄客,乃至于家丁护院,全部换成了自己人。 长房只剩下一对孤女寡母,夺不了权。 加上二房、三房奢淫无度只会要钱,更加斗不过蓝大管家。 如今主家弱势,大权旁落,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 “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不应该啊!” 闪身进到书房,打开暗藏的密室。 蓝大管家点起三根血红的线香,默念道: “诸行无常,天机莫测; 求知若饥,虚心如愚; 吾为门徒,皈依奇士……” 呼呼呼! 室内无端刮起阴风,线香燃起的烟气袅袅,凭空凝成几行文字。 孤弘子,死。 已败露,藏。 纪渊,查。 三句话,吓得人脸色发白。 “孤弘子露出马脚,给人察觉了? 平白坏了大计,真是该死! 纪渊……凉国公府、还有孟长河都欲除之后快的那人? 此子果然是变数……” 蓝大管家先是惊骇,而后迅速冷静下来。 不同于孤弘子肉身鼎炉受损,顺势影响心神。 他尚且保持临机应变之能,当即掐灭血红线香, 揭开供桌上的红布,显出白骨道主的牌位。 匆忙布置几下,将密室掩盖成邪派中人的练功之地。 尽可能让白骨道背这个黑锅,吸引朝廷的注意力。 免得暴露大计! 做好这些,蓝大管家跪倒在蒲团上 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毫不迟疑抹过自己的脖子。 一线伤口浮现,血水“呲呲”冒出。 蓝大管家的身体委顿倒地,当场没了生息。 “好好的两具鼎炉就这么毁了,真是可惜,还有我那颗即将练成的子母血河大丹。 纪渊……纪九郎……这笔账迟早要算。” 一道阴魂飘散窜出冰凉的躯体,化为轻烟离开书房密室。 “张虎……” 于家庄的外院,一个五大三粗的高壮家丁正在巡夜,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回头一看,空无一人。 “真是奇怪,我明明听见……” 他继续提着灯笼往前走。 “张虎!” 殷切期盼的叫唤声音愈发清晰,好像就站在背后。 “哪个狗东西扮鬼戏耍老子?” 家丁火冒三丈,横眉怒目,扭头再看。 院子里空空旷旷,冷风呼啸,安静无比。 灯笼的火光摇曳,照得墙壁上的影子张牙舞爪。 他心里顿时有几分发怵,胆气弱了下去。 加快步子,直奔大门。 “张虎!” 凄厉的嘶吼传入耳朵,好似有人飞扑过来,家丁回身望去,一张凶恶的鬼脸发出怪笑,当头罩下。 脚下被台阶一绊,吓得他踉跄摔倒,灯笼如草絮滚落。 过得片刻,家丁方才重新爬起。 拿着熄灭的灯笼,惨白面孔扯开生硬的表情,踮起脚尖走出大门。 …… …… 次日,卯时未到。 黑龙台衙门内,一派肃杀森严的紧张气氛。 昨夜的那桩事,委实闹得太大。 天京城的后半夜,南北衙门、五城兵马司、驻守西山围场的玄武卫。 统统都给惊动! 恐怕连纪渊都不会想到,他那一支哨令火箭最后引来近三万甲士,把万年县围得水泄不通。 本来狮子楼中斩下蓝弘头颅,灭杀孤弘子的阴魂,拿到白骨道传承之物,这桩案子算是了结大半。 可没成想,兵分两路的魏教头在育婴堂发现超过三百具以上的死婴,以及用药水泡制的紫河车。 圣人脚下行此丧心病狂的骇人之事! 一旦传扬出去,朝廷颜面何存? 换成二十年前,说不得就要来上一次马踏江湖,破山伐庙。 故而,南北衙门急忙出动。 此事禀告于东宫之后,那位太子殿下大发雷霆。 连夜让五城兵马司封锁天京城,令玄武卫搜查千里之内。 弄得好大的声势! 铛!铛!铛! 铜磬敲响,卯时已到。 大堂之内共有三张座椅,却只有两道身影 上首乃是督主之位,自然空着。 左右两旁分别是南北衙门的指挥使。 宋桓,敖景。 一个瘦削文雅,气度卓然,一个腰腹滚圆,好似肉山。 各自穿着麒麟补子的金红官服,沉默地望着下方。 千户金鹏袍,百户飞鱼服,成片立在庭院外。 弯腰低头,等待怒火倾泻。 “你先来吧,宋指挥使。” 不同于林碌的臃肿,这位执掌北衙的敖指挥使颇有几分弥勒佛的富态,笑起来很是和气。 “那好,我就不推辞了。” 宋桓颔首,语气冷淡,拿出几分卷宗摊开摆在桌上,沉声道: “南衙监察百官,威风凛凛,平常三品以下的官员见了你们,都要笑脸相对,生怕得罪。 可宋云生、周子安勾结白骨道余孽这桩案子,却是北衙的一位缇骑举报,提供线索。 在此之前,你们这些作威作福,清闲度日的大人们,竟然没有察觉半点风声,这是失职。 万年县余家庄,就在天京城八十里外,圣人的眼皮子底下。 两名白骨道余孽,大摇大摆生活了近十年之久,甚至于,其中有一个还混进了北衙,这是无能。 更难以置信的是,蓝弘从一个总旗做到百户,只用了不到半月的时间,完成如此之快的升迁……” 笑眯眯的敖景略显尴尬,咳嗽了两下,压低声音道: “宋指挥使,这是我等会儿要说的内容。” 宋桓顿了一顿,及时收住,转而又道: “本指挥使做事对人,向来只认四个字,赏功罚过。 失职的话,那就革职。 无能的话,那就……领罪。 吕仲,去年、今年都是你在纠察六部,自个儿脱了那身金鹏袍,贬为小旗。 方赟,万年县乃是你巡查之地,如此疏忽,剥了飞鱼服,下进诏狱,等候听审。 李如泉……” 南衙的宋指挥使面无表情,一口气连着免了三位千户,拿了五个百户。 至于底下的总旗、小旗,也会有一大批跟着倒霉。 如此凌厉的威严,震得全场众人噤若寒蝉,凝神屏息不敢说话。 “咳咳,宋指挥使讲完了,轮到我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执掌北衙的敖指挥使似乎并无什么火气,笑呵呵道: “周行风,徐应求,你们两个调去西山府、北河府,剿灭天机十二楼的余孽,杀不绝他们,这辈子就别回天京了。” 庭院外的周、徐二人面色惨淡,勉强维持心神,抱拳道: “属下认罚!” 大景四十九、一百二十州,西山、北河两地最为贫瘠难过。 本身连年天灾不断,绿林豪强蛰伏。 加之许多江湖余孽,乱党反贼盘踞在那里。 呼啸山林,聚散不定。 朝廷几次发兵围剿,却是收效不大。 被派到那里,简直与发配边关没什么区别。 “至于孟长河,蓝弘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余家庄的大管家蓝茂文素日也与你多有往来。 你说自己与白骨道没有勾结,纵然本指挥使相信,朝堂上的六部尚书、内阁大人会信吗? 东宫的太子殿下,他能信吗?” 孟长河全无往日阴鸷气焰,他心里已经把蓝弘、蓝茂文这对叔侄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同时恨不得将纪渊千刀万剐,若非此子多管闲事,非要查案,怎么会惹出这一连串的风波! “指挥使大人,属下跟那两人只是泛泛之交,他们平常确实会送……银子,恳求帮忙疏通关系。” 孟长河咬牙辩解道。 “属下只有收钱的胆子,绝不可能敢勾结白骨道余孽,还请指挥使大人明鉴!” 敖景笑如弥勒佛,眼中却尽是寒意,一字一句道: “黑龙台查了这么久的江湖余孽,他却就藏在北衙。 若不给个交待,我等以后还怎么奉圣人意,巡查天下? 孟长河,脱去那身金鹏袍,回家闭门思过,随时候审。” 他本想将其丢进诏狱,但考虑到要卖金刀严府的几分薄面,这才只剥夺千户之位。 “指挥使大人这是要贬我……不行!绝不能接受!” 孟长河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甘、怨恨、后悔……各种激烈的情绪如爆炸一般,轰得心神麻木。 周行风、徐应求那两人,好歹还有翻身的机会。 可他要没了千户的官服,该是何等凄惨的下场? 难道,又要回到以往那样屈辱的生活? “愣着干嘛?莫非要本指挥使亲自动手?” 敖景眸光一闪,磅礴无匹的武道气势便压了下去。 笑如弥勒佛,下手却不含糊。 滚滚气流犹如蓄足力道的沉重炮弹,猛地砸在孟长河的胸口,将其凌空打飞。 换血六次的强横肉身,面对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北衙指挥使,完全不堪一击。 如击败革,整个人砸落院外台阶之上,显得狼狈不堪。 孟长河双眼赤红,手掌攥紧,脸庞上根根青筋跳动,然后他听到敖景继续说道: “程千里、纪渊,你们查案有功,朝廷那边自有赏赐,北衙也不会慢待。” 忽地,一只黑色长靴出现在孟长河眼前。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那个该死的辽东泥腿子衣角翻飞,越过自己,向前走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京察大计,钦差人选 “程千里,你稍后自去黑龙武库,领换血大丹两颗,任意功法一份,若能有所突破,拔擢千户之位。” 敖景笑容和气,眼中却似有风雷闪动。 南衙的宋指挥使看起来大为震怒,其实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免了三位千户,拿了五个百户,不过应付东宫和内阁的表面功夫。 日后想要继续重用,再提上来就好。 可轮到这位执掌北衙的敖指挥使,那便严厉多了。 一口气把三个千户打入尘埃。 周、徐被外派到艰苦的西山府、北河府剿灭江湖残党。 这种属于一辈子都没盼头的苦差事。 东山再起的机会渺茫。 至于对待孟长河,其手段更加狠辣。 剥掉千户的金鹏袍只是第一步。 可以预计,倘若东宫、内阁那边还不罢休。 孟长河恐怕就要沦为弃子,彻底被踢出北衙,失去一切权势。 没了千户的官位,一位换血三境高手,放在藏龙卧虎的天京城,便显得普通许多。 庭院之内,北衙众人, 无论千户、百户, 还是更外面的总旗、小旗。 不由对孟长河投以怜悯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有趣眼神。 同时,感慨着程千里这厮走了狗屎运。 一个拜在徐应求山头下的百户,仕途差不多走到顶点的平常人物。 如今却是一步登天! 不仅得到换血大丹,还有望拔擢为千户。 受赏又受封,叫人艳羡不已。 “卑职谢过指挥使大人!” 程千里按捺心中激动,躬身道。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再进一步的机会。 “九郎真个是我的贵人!” 昨天夜里,程千里召集人手直奔万年县,及时地封锁育婴堂和余家庄。 算是立下大功,稍稍为北衙挽回一点颜面。 “纪渊,你父乃是北衙忠烈,为国殉职,于情于理,早就该补缺百户。” 敖景两手搭着座椅,肉山似的魁梧身躯前倾,目光如炬,慑人心神。 “只怪有小人从中作祟,此前递上来的折子,本指挥使已经看了。 自即日起,你便领了百户之位,执掌一支调兵黑旗,可有异议?” “全凭指挥使大人安排。” 纪渊平静颔首,点头应是。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接下这桩案子的本来目的,是收获功勋,再无争议的补缺百户。 避免拜山头,任人拿捏摆布。 没成想,此案一波三折牵扯甚广,最后上达天听,引来东宫和内阁的密切关注。 弄得黑龙台也要严肃应对,阴差阳错之下,一举把周、徐两位千户,以及孟长河都给扳倒下去。 “按理来说,不应该是我立下大功,打脸千户,然后一刀砍死孟长河么。” 纪渊轻叹一声,他这运道着实有几分离奇。 跟自己作对的几个人,不经意间都倒了大霉。 莫非,这也是阴德? “宋云生、周子安勾结白骨道余孽,这桩案子是你首个发觉,报到朝廷。 蓝弘也是死于你手,彻底伏法。 论起功劳,莫过于你纪九郎最大。 本指挥使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如何赏赐。” 敖景弥勒佛似的笑脸真切,乐呵呵道: “你能杀得了通脉二境的蓝弘,武功手段必然不差。 黑龙武库通脉神功绝学不少,但你才不过通脉二境,上乘武学习练太多,反而耽误自身。” 纪渊眉毛一挑,心中腹诽不已。 他跟别人能一样么? 换做其他的通脉层次,许是如此。 一门上乘武功,深奥玄奇诀窍繁多,需要耗费极大地精力钻研。 学得太多、太杂,个人的突破就会慢下。 换血之前,三十岁是巅峰时期。 倘若这个阶段无法有所成就,武道便难以走得长远。 历史上不乏有自命不凡的少年英杰,求一个博采百家之长,然后被拖累成废材的例子。 “但我有皇天道图,如今手握几千点道蕴,身、识命数,皆可以进阶更改。” 纪渊对于朝廷的几座武库很感兴趣,前后两次马踏江湖破山伐庙,不知道收拢多少武功秘笈。 “若有手抄本的话,还能收割一波道蕴,真是可惜。” 敖景顿了一顿,然后说道: “但有功不赏,不符合应督主定下的规矩。 这样吧,抄家万年县的差事,便交给你了。” 轰! 一石激起千层浪! 议论杂音陡然升起,连坐在另一边的宋桓也不禁动容。 抄家? 这可是一等一的美差! 尤其像万年县那样靠近天京的富庶之处。 油水十足! 这比起什么武功、丹药,都要切实得多。 毕竟身处黑龙台,前者总能拿到。 但发一笔横财的机会,却是极为难得。 “多谢指挥使大人赏识。” 纪渊倒显得一派从容,云淡风轻。 他若只为求财、求权、求利,拿住心性简单的洛与贞,或者虚与委蛇凉国公府的三小姐杨娉儿。 怎么可能会缺少武功、丹药、银两? “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求的就是一个坦荡!靠自己的双手奋斗……皇天道图,给我映照!” 纪渊眸光闪动,望向坐在上首的北衙指挥使。 在他凝聚命格之后,冥冥当中自有感应。 谁人可映照,谁人不可窥探。 心神会给出判断。 【敖景】 【命格:青龙断首】 【命数:武痴(青)、狂刀(青)、气血烘炉(青)、忠勇(白)、惧内(白)、酷烈(白)、口腹之欲(白)】 【凶神:阴蠋】 “有凶无吉,看来这位常年闭关的北衙指挥使不是什么善茬。” 纪渊心头一动,想到皇天道图给出的三条进阶路线。 上清众圣之师,天下鬼神之宗,金阙华盖之主。 其中显化出来的一尊尊吉神、凶神,都要消耗善功、阴德才能请进命格。 “诛杀这些……门徒,才可积累。” 念及于此,纪渊对于抄家万年县多了一些期待。 说不准,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收获。 …… …… 等到辰时,众人散去,离开黑龙台官衙。 南、北两座镇抚司都受到问责,几家欢喜几家愁。 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敖景与宋桓对视一眼,起身转到后堂。 他们微微弯腰,双手垂下,立在那里。 面白无须的年轻宦官侧立一旁,刻意避开。 朝堂之上,能够让身着麒麟补子,位比二品大员的指挥使如此放低姿态。 唯有寥寥几人。 “高业玄的玄武卫已经把万年县围成一块铁桶,余家庄也被控制住了。 蓝弘伏法,蓝茂文在密室自杀。 从中搜到了白骨道主的牌位,还有供以练功的尸骨、血肉等物。 三法司的定论是余孽作乱。” 后堂之内,那位身着明黄常服的中年男子背负双手,抬头望着挂在上面的《十骏图》。 “可本宫有一个疑惑,已成丧家之犬的白骨道余孽,躲藏哪里去不好,为什么非要跑到万年县? 冒着生死凶险,蛰伏于天京脚下、圣人卧榻,他们想做什么?” 南衙的宋桓额头见汗,大气都不敢出。 贵人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黑龙台要继续往下查,直至水落石出一清二楚才能结束。 “回禀殿下,微臣正有此念。 这桩案子存在太多蹊跷之处,按照纪渊的说辞, 他与蓝弘在北衙交手,察觉到不对劲。 故而有所警惕,等待两天,孤身去到狮子楼。 然后撞破蓝弘乃是白骨道余孽,双方展开激烈厮杀, 最终纪九郎险胜一筹,将其头颅斩下。” 敖景低头道。 “狮子楼内的几位食客,皆可为其作证,声称见到一头凶煞厉鬼。 由此可见,蓝弘确实练了外道邪功,走的鬼道路数。 但白骨道十二秘法,皆以壮大气血炼气鼎炉,最为排斥修阴魂的鬼道、神道。 这是其一。 还有,蓝茂文死后,尸身飞快腐烂衰败,难以查验线索。 几位仵作的说法一致,认为此人像是死了五六年之久,甚至奇怪。 微臣觉得,蓝茂文自杀不是畏罪,更像在掩盖案情。” 自称本宫,衣着华贵为明黄之色。 那位中年男子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正是监国二十年,把持朝政的太子殿下。 “灭圣盟那帮反贼很久都没动静了,这天下看似太平,但招摇山的妖魔,朔风关外的化外之民,辽东的百蛮残余,还有野草一般难以根绝的邪派魔教……都是景朝的心腹大患。 本宫知道,自从圣人不临朝后,这十几年来中央势大,边关加剧,将种勋贵与两座学宫的门生斗得厉害,江南风气败坏,北地天灾人祸,百姓并不富足,甚至有些苦不堪言……” 眉宇之间似有疲惫的太子殿下,欣赏着别有意趣的《十驹图》,叹息道: “论及治国手段,本宫不如圣人,有愧嘱托。” 南衙的宋桓听到这一句话,腰弯的更低,汗留的更多,只得道: “殿下言重了。” 敖景却是冷静,品出更深一层的意味,出声道: “殿下……莫非要再启京察?” 景朝立国之时,圣人定下三年一考,审视百官。 后来又改为十年一次,放宽许多。 距离上回京察,已经过去六年。 “一甲子的鼎盛国运,烈火烹油之下是重重危机、层层隐患。” 太子殿下转过身来,点头道: “本宫不止想审查在京之人,还欲派钦差巡视……四十九府的大小官吏! 大察天下!” 宋桓、敖景,两人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 这件事若传出去了,怕会震动整个朝堂。 十年一次的京察,已经让文武百官慎重对待。 如今这一场大察天下,简直像一柄悬于头顶上的尚方宝剑。 “殿下须明白,推行此令,所要面临的阻力应当不小。” 敖景肉身似的魁梧身子颤了一下,艰难说道。 他甚至猜得到,即使太子下旨,传于内阁、六部。 估计也不会有人主动领下这份苦差事。 历来京察,都是拉帮结派、铲除政敌的好时机。 担任的官员,皆为党首,没有例外。 原因无他。 位不高权不重,如何服众? 压不住人,就办不好差,还容易捅出篓子。 但太子殿下提出的巡察天下之策,情势比京察更为复杂,吃力不讨好,肩上担着极大地风险。 最直接的一个问题,三位藩王的属地、属官怎么查? 真发现问题,又该怎么处置? 再僭越些,假如查到燕王、宁王、怀王,蓄养甲士,私藏军械,意图造反呢? 不等报上去,小命就没了。 再者,太子还未登基。 始终差了一层正统说法。 就像黑龙台,这位殿下无法直接调派。 只能与内阁商议,借圣人的玺印发一道谕旨,才能指使得动。 “本宫心里明白,内阁、六部的尚书,都是察言观色的老道人物,他们太懂明哲保身的道理。 所以,这个钦差的人选不好挑。” 太子似是无奈,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敖景眉头一皱,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黑龙台向来不参与朝堂议事,这位殿下为何要当面说出京察天下的想法? “本宫需要一把锐不可当的神剑!他底子要干净,没有投靠哪一座山头,不会结党营私。 性情要果决,不惧强权与显贵,敢于叫板朝中任何人。” 太子望向南北衙门的两位指挥使,轻笑道: “当然,武功也要高,保得住性命为上。 除了最后一条,敖景,你手底下好像有一个少年郎,其锋芒无匹,可作这把神剑!” 敖景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纪渊? 殿下是冲着他来的? 难怪之前北衙传闻,纪九郎受到东宫召见。 “黑龙台中,南北衙门,人人皆可为殿下差使。 但是,纪渊……他才通脉境界。 真个要做钦差,可能走不出大名府就给人害了。” 敖景提醒道。 他对那个性情桀骜骨头硬的辽东少年郎,印象尚可。 以缇骑之身对抗百户,逼退千户,且能安然无恙。 这份手段确实难得。 “本宫只这么一说,京察天下事关重大,一时半会也定不下来。 今日是跟两位指挥使提个醒,纪九郎这人很有意思,若他惹了什么麻烦,不妨给些看顾。 就当是,给本宫栽培人才了。” 默不作声的宋桓率先道: “纪渊的二叔,纪成宗便在南镇抚司当差, 这么一看,九郎也算是我南衙中人, 微臣绝不会刻意刁难,或者施以打压,让他受半分委屈!” 敖景脸色一青,这厮话里话外分明在说,孟长河、林碌因为卖官,故意按住纪渊的那桩烂事。 他忙说道: “请殿下放心,纪渊既然是东宫要用的人,微臣必定不会慢待。” 太子温和道: “麻烦两位了,东宫还有军机要务,不能久留,走了。” 宋桓、敖景直起身子,再行大礼: “臣等恭送殿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十一条命数,日行一善 “老和尚怎么连着两天都不见人影?莫不是出城化缘去了?” 离开黑龙台官衙,纪渊回到南门胡同的破落院子。 四面凋敝漏风,冷静无有人声,简直败得不成样子。 委托洛与贞找新宅子那事儿,也不知道他办得怎么样? 是时候该搬家了。 纪渊揉了揉隐隐发胀的眉心,精神有些疲乏。 昨夜见蓝弘、杀孤弘子,放出哨令火箭。 再配合程百户、魏教头,拿下惨不忍睹的育婴堂, 提交一应证物与钦天监、玄武卫。 整整一夜都未合过眼。 三百多具肢体残缺的婴儿尸骸,以及泡在药酒坛子里的蜷缩血肉。 钦天监灵台郎陈参,亦或者玄武卫大统领高业玄,看到之后皆是怒火滔天。 后者差点下令,让三千铁骑踏平万年县。 五城兵马司是最后到的,见到百里之内马蹄如雷,烟尘滚滚, 吓得他们悚然一惊,以为是哪路王爷起兵造反,兵临城下,连忙调集人手。 结果一看,发现是捉拿白骨道余孽。 “这么一桩案子,硬生生给我办得惊天动地,东宫、内阁都关注过来。” 纪渊嘴角扯动了一下,心情有些复杂,只怕又要出尽风头了。 木秀于林,未必是好事啊。 可若非如此,又岂能一次性把北衙三位千户都给扳倒。 换血三境的孟长河,原本应该是他的一大强敌。 短时间内,根本解决不了。 “敖指挥使的一句话,就免了孟长河的千户之位,将其打入尘埃。” 纪渊眸光闪动,不禁感慨道: “拳既是权,果然没错。 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武者,才能担任南北衙门的指挥使。 倘若孟长河也是四境,武功不弱于他。 敖指挥使恐怕就要掂量一下,至少也要定个罪,再行处置。” 黑龙台的升迁,并不讲出身靠山,只看个人修为、功勋积累。 当然,家世好资粮多,多少会占几分优势。 服气一境,多为缇骑、小旗、总旗。 通脉二境,立下功劳可拔擢百户。 换血三境,要么直接升百户,要么熬资历上千户。 大抵就是这么一个路线。 “如此看来,我补缺百户也在情理之中, 境界到了,功劳有了,绊脚石也被一脚踢开了,真正的水到渠成。” 纪渊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笑容。 倒也不是他一心官迷,既然与此身相合, 那么纪成祖留下的百户空缺,理当由自己承继。 就当了却一桩心愿。 除此之外。 走得更高、走得更远,挣一份安身立命的本钱。 也是当初来到这方天地之后,定下的一个小目标。 这世道不分黑白清浊,人命有贵有贱。 苟活下去,兴许容易。 但要昂首挺胸,从容自若踏过风霜,却谈不上简单。 “且行且看吧。” 纪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心念似乎落下一层枷锁,再度变得活泼灵动。 歇息养神之前,他勾动皇天道图,映照己身。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武曲骑龙(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四青七白,甲下之资】 【鹰视(青)】 【狼顾(青)】 【阴德(青)】 【虬筋板肋(青)】 【龙精虎猛(白)】 【气勇(白)】 【射艺(白)】 【强血(白)】 【内壮(白)】 【乱神(白)】 【善功(白)】 “咦,怎么多了一条命数!” 纪渊眸光收缩,脸上闪过惊奇之色。 他本来是十条命数熠熠生辉,十颗星辰高挂画卷。 至于从孤弘子攫取而来的灰色命数【精通术算】,暂时还未炼化,并未加入其中。 可现在却莫名多出一条白色命数,名为【善功】。 “难道是……杀了孤弘子这个奇士门徒……自行凝聚? 也对,命数并非一成不变, 纵然其他人没有皇天道图,却也可以通过其他方法影响运势,改变天赋。 就像圣人曾经出家做过和尚、当过乞丐一样。 其气数肯定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浓厚无比,形成帝王之相。” 纪渊思忖片刻,推断道。 他凝神看向第十一条命数,华光荡漾之间,显出古拙字迹。 【善功(白)】:【积善成德,神明自得。每日行一善,自当有所回报。】 “意思是,每天做一件好事,迟早有一天能成仙成神?” 纪渊笑了一下,不由想到话本里的神仙下凡历劫, 往往也是积善果修阴德,圆满之后,才能重新位列仙班。 “其中莫非有什么说法?” 杂念略作发散,尔后收拢回来。 平白多了一条有用的命数,自是好事。 纪渊也未纠结太久,转而唤出可请吉神、凶神的天、地、人三条大道。 准备深入了解,好早做选择。 …… …… 天京城外三十里。 黄泥夯实的官道之上。 一个身着干净僧袍,脚下踏着草鞋,手里持着破钵的枯瘦和尚缓步慢行。 他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天,喃喃自语道: “应该算得没错,怎么不见人影,该不会错过了吧? 没道理,没道理,老衲打了那个死算命的三拳当做卦金,他不敢瞎说才是……” 念头浮动之间,老和尚看到不远处有一座简陋的茶寮。 其中坐着七八个过往的客商,在那里歇脚休息。 “死算命的,说遇水而停,见土则进……遇水,茶寮,约莫就是这里。 最烦说话不清不楚的术士!” 老和尚把左手竖在胸前,念了一声佛号,走过去对烧水煮茶的茶寮老板道: “施主可否给一碗茶水?” 茶寮老板人也心善,并未驱赶,反而笑道: “茶水倒是有的,只不过里头坐满了,没个空下来的凳子,只能请大师在外面歇歇气了。” 老和尚摇摇头,示意并不在乎。 右手持钵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苦涩茶水,轻轻抿了两口。 然后扫了扫地上的泥土灰尘,盘腿坐下。 “你这和尚,僧衣鲜亮厚实,一看便是好料子,穿得却是草鞋,拿得却是破钵……该不会是从哪里偷来的衣裳?是个假僧人吧!” 有个话多嘴碎、长相尖瘦的中年客商,忽然大声鼓噪道。 很显然是闲着无事,拿人解闷逗趣。 “施主说笑了。这身僧衣,乃老衲的徒弟所送,来路清白。 再说,佛门五戒,其二便是不偷盗。 老衲修佛多年,怎么会犯戒。” 老和尚一板一眼正色说道。 “那可说不定,老子走南闯北,什么货色没见过! 前个月,我在大名府的丰登县,就听说了一起淫僧与妇人通奸的案子。 出家人连娘们都敢睡,偷个衣服算得了什么?你们说是不是?” 那长得尖瘦的中年客商见到有人搭理,更加来劲,言语之间逐渐粗鄙下流。 开始绘声绘色说起那淫僧如何勾搭妇人,私下幽会,宽衣解带恋奸情热。 好似他本人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一样。 “天魔王波旬曾对佛陀道,待到末法来临,吾必会令徒子徒孙扮成僧人,穿汝的袈裟,坏汝的佛法,曲解经典,践踏戒律……即便慈悲如佛陀,乍闻此言也不禁流下泪来。” 老和尚念诵佛号,语气平淡道: “施主所听,未必是真僧人, 施主所见,未必是假和尚。 何故如此呢。” 那尖瘦精悍的中年客商猛地拍桌,大怒道: “好你个臭秃驴!罗里吧嗦拐着弯骂大爷编故事,糊弄人是吧?我看你是找打! 这僧衣崭新,你徒弟若是送得起,会让你像个乞丐一样出来讨饭?必定是贼人无疑! 再敢聒噪,拿你去见官!” 老和尚面无表情,也不辩解。 喝完破钵盛着的茶水,便就打算起身。 咚!咚咚!咚咚咚! 忽然之间,马蹄阵阵烟尘漫天,一头军中所配的黑色蛟马飞驰过来。 其身后插着一杆开道的旗帜,上面是凉国公府的标识。 “见土而进……算命的,果然有些本事。” 老和尚低头一笑,踏出一步。 “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第一百二十四章 拦路城外,老僧掷马 老和尚低头诵念佛号,平平无奇踏出一步。 “咚”的一声,似闷雷滚走,夯实厚重的黄泥官道猛然抖了一下。 尘土震得松散,好像地龙翻身。 滚滚烟尘冲天而起,惊得飞驰而来的黑色蛟马嘶鸣不已。 呼呼呼! 大风起兮! 强劲的气流把那袭崭新僧衣往后拉扯,皮肉贴紧的枯瘦老和尚手持破钵,面带微笑。 干瘪的肌体之下,根根大筋如龙蛇扭动,传出江河奔流、汪洋肆意的哗啦声音。 那是气血在沸腾! 犹如滔滔不绝的龙河悬挂当空! 骇人得很! 简陋茶寮里的一众客商,压根没有看清这一切。 只觉得地面隆隆作响,狂风呼啸卷过,动静闹得极大。 那个貌不惊人的老和尚霍然起身,抬脚迈出,而后落下。 明明只是一步,却好像使了缩地成寸的大神通。 整个人“唰”的消失不见,半个弹指间,再出现在五十步外的宽阔官道。 “阿弥陀佛,施主且慢行。” 老和尚右手持钵,声音不高不低。 “不知死活的僧人,竟敢拦路……” 坐在马背上的,是凉国公府管事杨平。 他瞥见一抹僧袍身影突兀挡在大路中央,诧异之余不禁发出冷笑。 直接抖动缰绳,夹紧马腹,狠狠地冲撞过去。 一头几千斤重的蛟马,加上自身几百斤重的血肉骨架,全力奔行之下,有多恐怖? 莫说是人! 就算一堵铜墙铁壁横在面前,也能顶出个窟窿来! “老和尚没见识过军阵沙场,成千上万的精锐铁骑,人马合一势头猛烈,再厉害的武道高手,只要没成大宗师,一个冲锋便没了……” 杨平心念电闪之间,脊柱大龙绷紧,腰身如弓弯曲,几乎伏在马背上。 如此施为之下,其速更快,其势更猛! 半个呼吸不到,黑色蛟马飞驰而至。 它出自西北龙河牧场,乃是军中所用。 受过专门的训练,见人不避,很难受惊。 放到战场之上,可以肆意冲杀,不惧霹雳雷火的震天威势。 踩死你! 这头高大蛟马鼻孔喷出两道粗重白气,流露出凶悍气势。 扬起前蹄,用力踏下! “孽畜。” 老和尚面色不变,左手五指舒展,并做一掌平直推出。 简单至极,毫无花哨。 可任谁也想不到,那具风烛残年、衰如朽木的枯瘦躯体内,竟蕴含着极为可怖的龙象大力。 嘭嘭嘭嘭嘭! 翻掌之间,一连串的炸裂声音顿时响彻! 方圆百步之内的庞大气流受到挤压,变得粘稠无比,层层叠叠紧密似沉铁。 彷如天京雄城被捏于掌中,轰然砸落! 那头黑色蛟马目露惊恐,仰头嘶鸣。 剧烈颠簸之下,当场把背上的杨平甩脱下去。 人仰马翻! 纵然它未通灵智,可那种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威压却是真切感受得到。 斗大的血色“死”字,伴随着强烈的精神冲击,深深烙印于双目,永生难以磨灭。 咴! 黑色蛟马哀声不绝,似是求饶。 老和尚眸光平静,无动于衷。 那一掌的强横劲力落下,直接把这头可日行八百里的上等良驹拍得跪倒下来。 全力冲撞的凶猛力道,顷刻就被消解化去,连僧衣都未卷动。 “饶你一回。” 老和尚轻叹一声,终究怀有慈悲之心。 眨眼间,收住九成力道。 翻转掌心,托住脖颈,免得黑色蛟马失蹄折足。 又彷如拈花一般,举重若轻微微一抖,便将其抛飞数丈。 过得片刻,那团黑色身影方才平稳落地,未曾伤得分毫。 “去吧。” 老和尚挥手道。 “咴咴!” 那头黑色蛟马不敢违逆,转头沿着原路返回。 这一切似缓实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寻常人根本看不清楚。 落到他们眼中,就成了老和尚一步跨出横于官道,单手掷飞蛟马。 “这人,莫不是悬空寺的首座!修为有成的大罗汉!” 茶寮老板瞪大眼睛,屏气凝神,怀疑自己看到了神仙下凡。 那样凶悍的高头大马,随便被甩上天了! “这是高僧!真正有法力、有神通的大师啊!” 茶寮内各个激动无比,议论纷纷。 唯独那个长相尖瘦的中年客商惴惴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不怪众人如此,玄洲天下的佛门正统,一南一北两座圣地。 悬空寺,皇觉寺。 那些境界高深的一脉首座,方丈主持,鲜少踏足俗世。 要么闭门清修,要么参悟神功。 没点际遇或者出身,外人向来无缘一见。 最多从半真半假的流言传闻中,揣测其人的威风。 不够直观的想象,哪来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你是什么人?敢拦凉国公府的马?!” 杨平如临大敌,望向不显山不露水,并无惊人气象的枯瘦老和尚。 他是换血三境的武者,眼力比凡夫俗子更加敏锐。 对方最可怕之处,不在于掷飞蛟马的强横气力,而是发劲随心的精深入微。 “那头蛟马落地之后,毫发无伤。 可见老和尚的卸力、化力、运力……已经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境界! 此人的武功,绝对不在我之下! 甚至,还要更高一筹!” 杨平自问调换过来,他能做到双拳毙马,成功拦路。 但想要将其掷飞,不伤半点,却是有点难度。 “凉国公府……那就没错了。 老衲正是要劝一劝施主,莫要前往天京。 那里是凶险之地,执意过去,怕有血光之灾。” 老和尚低头道。 “大师会看相?” 杨平眉头微皱。 “敢问进的是哪家寺庙?拜的是哪一路真佛?” 老和尚摇头道: “谈不上精通,略懂而已。 老衲入的是大雷音寺,拜的是过去世尊,与天底下的修佛之人一样,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跟脚。” 杨平眸光闪动,眼底掠过一丝蔑然。 这老和尚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 那大雷音寺,位于须弥灵山,乃佛陀修行之处。 传闻太古之后,道路早已断绝,再无人听过声如雷震的世尊说法之景象。 即便悬空寺、皇觉寺的大德高僧,他们也不敢说自己有望踏入灵山,修成正果。 一个无门无派的野狐禅,却好意思大放厥词? 当真可笑! “出家人不打诳语,奉劝大师还是慎言为好,小心造口业。” 杨平略懂佛法,冷淡回应道: “不管你是哪条道上的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方敢动凉国公府的马,绝没有什么好下场! 方外之人也一样! 大师,我看你修行不易,还是快快离去,不要自误! 否则真要追究,直接上报官府,发下海捕文书……你受得起么?” 老和尚持着那口破钵,平静道: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老衲是不想施主……平白丢掉一条大好性命。 凉国公何等的豪杰,沙场上的百胜之将,大帐里的不败之帅,何必与一个小辈为难。” 杨平似乎反应过来,猛地踏前一步,大笑道: “原来是辽东泥腿子寻来的帮手?你既然知道,我家国公爷一生杀伐决断,那就不该拦路、不该出手! 得罪凉国公府,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纪九郎一个军户贱种,害了国公爷的义子,只用一条命来抵,还算便宜他了!” 老和尚沉默一下,似是无话可说。 低垂头颅,十二个戒疤赫然醒目。 “果真是野狐禅,不知天高地厚,装模作样给自己烫十二道戒疤……” 杨平眉毛一挑,更加觉得好笑。 僧人出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剃度。 经过打坐念经的漫长学习,得到方丈、首座认可,才能可以持戒,成为真正的和尚。 这时候,寺庙便会为其烫下第一粒戒疤。 持多少道戒,便烫多少粒,以示心中之诚,修为之深。 其中最高,可达十二之数,此为“菩萨戒”。 意思是,即便证得菩萨果位,也只需要持那么多戒。 “老和尚,你这身武功难得,乖乖让出一条去路,我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 否则,我持凉国公府的腰牌去报官,发下海捕文书,治你一个挑衅朝廷的罪名!” 若非这挡路的贼秃驴那一手掷飞蛟马,过于惊世骇俗,杨平才懒得费这么多口舌。 他服侍凉国公已有十年,见得太多被朝廷打折脊梁骨的江湖中人。 其中不乏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为了保住自家门派传承,心甘情愿做国公府养的狗。 “施主,请继续上路。” 老和尚思忖良久,似是无可奈何让开身子,退到一旁。 “算你识相,记得把那头蛟马找回来,要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 杨平心头松了一口气,眉宇间露出得意之色。 凉国公名声在外,三教六统的门人听到,也要给几分面子。 更何况,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狐禅! “施主有一句话,也许说得没错,命确实分贵贱。 但在老衲看来,国公府的义子,并不比辽东军户值钱。 毕竟,畜生怎么比得了人。” 老和尚举起那只盛过酒肉、装过茶水的破钵,反手往下一罩。 遮天蔽日!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一国之家底,一人之家底 “一场饱睡,天都黑了。” 纪渊醒来,睁开双眼。 窗外一片暮色,沉沉雾气涌动。 他躺在重新拼凑、并不舒服的硬木床板上。 心想着,自己都是北衙百户了,何时才能睡上舒适的软榻? 等有钱了,怎么也得买一座大宅子, 养两个可人的婢女,专门烧水做饭,打扫卫生。 然后还要招一个马夫,伺候呼雷豹。 加上步入通脉二境,凝聚手脉、心脉,自己食量再增几分。 灵药、补药,甚至于大丹……统统少不了。 而这些都要花钱! 那几千两银子够吗? 怎么越算下来,越觉得捉襟见肘? “怪不得老话讲,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纪渊这才恍然发觉,他还不够富足,并未实现财务自由。 自己一人尚且消耗巨大,朝廷若要供养出数以百万、千万的一境、二境、三境武者,又需要花费多少资源? 简直无法计数! 维持一个疆域如此辽阔的庞大皇朝运转自如。 那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 想必很不容易。 纪渊进一步再发散,朝廷马踏江湖,破山伐庙,收天下之武功; 设立九边军镇,扶持将种勋贵,开辟玄洲疆土……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军国大事。 其背后的根本利益,恐怕都离不开“资粮”二字。 养马的牧场,种植的药田,打造兵器的矿脉,还有各类天材地宝…… 皆为朝廷所需。 几十年前,那些大宗门无不是聚众上万,甚至十几万杂役弟子。 且不交赋税,占山圈地,划分灵山大川,以武乱禁滋生暴乱。 因此景朝平定玄洲天下,驱逐百蛮残余,即位正统皇朝之后。 第一个就拿它们开刀! “难怪圣人即使顶着好大喜功、穷兵黩武的恶名,也要打仗。 只有拿下更多的土地,种更多的粮食,才能养活更多的人。” 前世的见识积累下,纪渊对于大局把握更敏锐,窥见几分根源。 至于气海真罡、先天宗师。 他们对于凡俗之物的需求,已经大大减少。 那些超凡入圣之人,所追逐的, 是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 譬如,大道、神通、长生、弘法……此类。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听到抄家,南北衙门会如此激动和兴奋了。 发财的机会摆在眼前,谁能不动心? 万年县,富庶的士绅何其之多。 随便刮一层油水下来,足够自己受用不尽。” 纪渊不禁失笑道。 他这时才体会到敖景指挥使的良苦用心。 抄家。 好一桩肥差、美差! 这么看来,人只要活在世上,便无法摆脱衣食住行的生活困扰。 除非成仙成佛,自成一界,不再为红尘俗世所牵绊。 “皇朝、宗门、割据一方的豪强、视百姓若牲畜的旁门左道…… 这些或大或小的组织、群体,存在的意义是集中资粮,再做分配。” 捋清楚脑海里错综复杂的思绪,纪渊缓缓坐起身,静静地想了一会儿。 他收敛杂念,心神勾动皇天道图。 【善功】:【三刻】 【阴德】:【十五刻】 “善功、阴德差距颇大,善功未免也太少,几乎没有增加。 是因为我还没有日行一善? 阴德倒是攒下不少,应该与之前西山围场救下那头雪花白鹿有关?” 纪渊眸光闪烁,念头纷呈。 “孤弘子是奇士门徒,杀之可得善功、阴德。 还有个附身蓝茂文的‘门徒’在逃,希望他能早日浮出水面,让我收获一些好处。” 由于善功、阴德太少,天、地、人三条进阶路线,也无法完全展开。 不过通过心神沉浸,纪渊大抵也了解了一些。 玄黄天君乃上清众生之师,所请的多为吉神。 其名讳,也多为太古时期的仙道中人。 像是福星、禄星、寿星之类。 丰都道人为天下鬼神之宗,所请的自然就是凶神。 其名讳,大都出自冥府阴世。 文武判官、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皆有。 太极仙侯是金阙华盖之主,吉神、凶神各自掺半。 历来的王侯将相,都可请入命中。 比方说口口相传的门神、天官。 “最低的一尊吉神,为玄黄天君位下的‘春心虫’, 可以让凡俗女子萌发爱意,投怀送抱……采花贼才用的玩意儿! 就这也要一百二十刻善功。 凶神的话,就是丰都道人位下的‘江魈’, 加持于身,可精通水性,入大江大河不被溺死。 需阴德一百二十刻。 都是一般货色。” 纪渊明显不感兴趣。 他要请吉神、凶神入命, 必然也是对自身有极大益处。 否则,岂不是浪费积攒不易的善功、阴德。 “目前我还有一千一百点白色道蕴,五千点青色道蕴, 下一条进阶命数,若要动运数,便是【阴德】、【善功】这两条, 势数,【鹰视】、【狼顾】,现下阶段没必要再继续投入。 识数的话,【强血】、【内壮】还算尚可。 身数,可以选择【龙精虎猛】。” 纪渊仔细思忖,他如今十一条命数加持于身,命格气数日益增厚。 迟早要厚积薄发,一飞冲天。 “只差一尊吉神、一尊凶神了。” 算完家底,纪渊心里火热。 凉国公府家的三小姐杨娉儿,充其量只是内炼层次。 武功足足差了他一个大境界。 但在上一次,自己险些着了对方命中凶神“青竹蛇”的道儿,极为短暂地被迷惑了一刹那的心神。 看似没什么大不了。 倘若放在生死厮杀的危急一线,纪渊的脑袋都要搬家。 由此可见,请吉神护体,请凶神护命。 是多么重要! “我需要善功、阴德,才能化出吉神、凶神。 那杨休、洛与贞、杀生僧、杨娉儿、敖指挥使……他们的又是从何而来?” 纪渊出门洗了把脸,再次感慨没门没派的散人修行太难。 许多疑难问题,根本无人解答,只能靠自个儿慢慢摸索。 “说起来,老和尚……究竟跑哪里去了?” 纪渊睡了大半天,觉得腹中饥肠辘辘,想要找个酒楼大吃一顿。 可他一人独饮,未免没趣。 打算出门叫上裴途、李严两个,却听到院外传来脚步。 推门而进,来人穿僧衣、踏草鞋、持破钵, 枯瘦身躯,干瘪面皮,正是杀生僧。 他冲着纪渊笑呵呵说道: “乖徒弟,两日不见,可曾惦念为师?” “大师去哪里化缘了?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出了一趟天京城。” 纪渊眉头轻皱,出声问道。 他乃是【武曲骑龙】命格,对于血煞之气最为敏感。 杀生僧身上带着一股子极淡的腥气,像是屠夫宰杀猪羊残留的味道。 细细辨别,好像是从那口破钵里面传出。 “哈哈哈,为师给人消灾解难去了。” 杀生僧眯起眼睛,显得慈眉善目。 “哦?大师还有这等本事?” 纪渊挑眉。 “不瞒你说,为师从南走到北,一路来到大名府,给不少人都消过灾劫。 有许多打家劫舍的强梁盗匪,他们听了老衲讲法,个个都愿意放下屠刀,重新做人。” 杀生僧认真地说道。 纪渊摆出“我不信”的怀疑神色。 相处的这些天,他并未看出这个枯瘦老和尚有什么舌灿莲花的辩经手段。 吃肉喝酒,全然没有半点高僧气度。 如何度化得了执迷之人? “乖徒弟你别不信,适才回城的时候,正巧有一男子骑马路过, 老衲抬眼一看,就知道他命中有血光之灾,凶杀之劫,连忙上前劝阻。 只可惜这位施主顽固,听不了好话,执意要行险,没能消弭得了一场劫数。” 杀生僧似是惋惜道。 “大师慈悲心肠,无需挂怀,佛法再广大,也救不了沉沦苦海之人。” 纪渊随口安慰道。 “可要一起吃个酒?解解闷?” 自从晓得杀生僧只持其他戒律,不守口腹之欲后,纪渊就时常带些酒肉回来,与之一起享用。 “谢过好意,老衲自己化缘来了斋饭。” 杀生僧举起破钵笑了一下,自顾自回到西厢房。 第一百二十六章 白蟒飞鱼服,天凉该抄家 杀生僧没去酒楼,自顾自回到西厢房。 手里那口破钵里晃晃荡荡,好似装着一瓢水,随时都会溢出来。 仔细倾听,好像还有细微的杂音。 “莫要吵,莫要吵。” 老和尚低头道。 他小心地撩起僧袍下摆,免得弄脏新衣。 毕竟是自家徒弟送的,要爱惜一些。 抬手扫清地面灰尘,然后坐下去。 背靠墙壁,呼吸似有若无。 整个人如同一团气流,并无实体存在。 睁眼去看,有人坐在那里。 闭眼感知,却是空空如也。 传闻佛陀有三身,法身,报身,应化身。 第一种被视为宇宙万有的本体,后两者皆是从中显现。 只有佛性深厚,觉悟自我之人。 才能洞彻上界,法身常驻。 杀生僧便是如此,表面上枯瘦干瘪,肤色古铜。 好像一个气血衰朽,风烛残年的年迈老者。 然而,这只是俗世色身之相。 真正的法身常驻上界,寻常人不可得见。 能够达到这个境界,已经是佛法有成的大罗汉了。 “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若不诵此咒,如食众生肉。 唵嚩悉波罗摩尼莎诃……” 杀生僧眯起眼睛,放下手中破钵,嘴唇开合无声念了七遍。 这是北宗禅院盛行的一种修行方法。 饮水、就食之前,都要诵咒,以此化解杀生之孽。 哗哗哗! 那口破钵内,激烈的“水声”疯狂晃动。 一张人脸若隐若现,依稀看得出是凉国公府的管事杨平。 “大师饶命!大师饶命!” 哀求之声若隐若现,时高时低。 “施主,你既已上路,如何还能回头。” 杀生僧摇头,面露惋惜之色: “一场血光之灾降下,老衲也无可挽回, 只能为你再诵一段《地藏本愿经》,好生超度,省得这条阴魂堕入恶鬼道。” 说罢,便闭上双眼。 嘴唇开合之间,每个音节如狮子吼,震动无形气浪。 盛满破钵的滚滚阴气,发出“嗤嗤”响声。 好似一块肥肉摆在烧红铁板上,冒着“滋滋”油花。 “贼秃驴!死和尚……凉国公绝不会放过你!” 杨平的阴魂如同身处烈火烘炉,惨嚎不已。 他没有想到,这个枯瘦老和尚的武功如此之高,性情如此之莽! 二话不说,一口破钵当头罩下,就把自己打得肉身粉碎,连同阴魂都被收走。 莫非不知道光天化日截杀凉国公府中人,是多大的罪名吗? “贼秃驴……大师慈悲心肠……” 渐渐地,杨平咒骂、惨叫的声音越发淡了。 半个时辰后,破钵之中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传出。 “阿弥陀佛,今日杀一人,行一善,了去一桩灾劫。 真是功德无量,功德无量啊。” 杀生僧睁开浑浊双眼,满意地点头。 右手拿起那口破钵,犹如喝水一般将其饮尽。 他有吉神,为五方揭谛。 亦有凶神,为罗刹恶鬼。 据吠陀古经记载,罗刹暴恶无比,身披甲胄,胯骑白狮,飞空行地,捷疾可畏,为佛门十二天之一。 有吞血肉、食生魂的神通! …… …… 翌日,清早。 南门胡同外边,一众云鹰缇骑蜂拥而来,挤得水泄不通。 外面的茶寮、酒肆,座无虚席统统客满。 这般阵仗,弄得住在这里的升斗小民心惊胆战。 尤其贩私盐的平小六一家,他们还以为是过来捉拿自己,几口人吓得抱成一团。 “老柳,十五岁的百户大人啊,啧啧,这算不算北衙第一人?” “那还用说?你动下狗脑子想想,太安坊讲武堂的头名,已经步入通脉二境,天京城有几个比得上? 难怪能受指挥使大人的赏识和重用!” “也就是九哥出身差了一些,否则未必不能像谭文鹰大都督……” “建功立业又不一定得去九边,黑龙台的天地不够广大么? 等再过几年升了千户,那就是正五品了!” “三个后起之秀,周大人、徐大人……孟长河,如今都被踢下去。 照我看,以后的北衙,恐怕只认纪大人!” “……” 那些年纪都在二三十岁左右的云鹰缇骑,乃是过来听令,面见上官。 因为纪渊不仅领了百户之位,还执掌一支调兵黑旗。 手底下管着一支总旗,三支小旗,两百余名缇骑。 除开需要巡街、外派出城这一部分,其他人都聚在这里。 原因无他,一是混个脸熟,及早表现恭敬的态度,免得恶了这位新上任的纪百户,日后被穿小鞋; 二是接风洗尘,探探底细。 有些人爱财,有些人好色,有些人求名…… 不同的性情,就要用不同的手段对待。 否则的话,很容易弄巧成拙。 这帮北衙底层摸爬滚打七八年的老油子,武功也许不高,也没什么天资,更别提勤奋二字。 但他们察言观色,投其所好的本事,绝对不比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差多少。 讨好上官这种事,自然不能马虎! 南门胡同里的那座院子,裴途和李严立在屋外, 他们两人,一个捧着木盘,上面放着崭新的常服、官服; 另一个拿着木匣,里面装着三支调兵的黑龙旗。 约莫等了半刻左右,纪渊洗漱完毕,束好长发,用一根木簪定住。 再穿上圣人赐下的白蟒飞鱼服,挎着那口利器级别的绣春刀,施施然走出屋外。 他本就生得眉目冷峻,两眼亮如大星, 加之身量颇高,匀称修长。 行走之间,衬得那头横于胸前的白蟒, 栩栩如生,彷如活物, 有股慑人的威严,不敢生出轻视之心。 “这身白蟒飞鱼服,北衙少有,正配得上纪百户的身份。” 裴途夸赞道。 南北衙门的百户,飞鱼服都为赤色。 唯有立下大功受到圣人御赐,才会增添一道白蟒补子。 除去彰显威压,其中蕴含龙虎气,可震慑魑魅魍魉。 “不必那么生分,裴四郎。 你和李严兄弟,二人为我奔波数日, 功劳簿上当有你们一份,都记着呢。” 纪渊接过那两样物什放在一边,轻笑道: “我如今执掌一支总旗,这个位子暂时不好给,免得自家兄弟生了嫌隙。 你们先委屈一下,提拔为小旗, 等多立几份功劳,我再去找程千户谈,如何?” 裴途、李严皆是内心激动,猛地抱拳,异口同声道: “多谢百户大人栽培!” 北衙之内的升迁,百户以下全看上官意思。 百户以上就要考校个人的资历功劳武功,最后交由指挥使定夺。 从缇骑升到小旗,只是一小步。 但抱住了纪渊这条大腿,认其为靠山,却是一大步。 经过万年县白骨道余孽的这桩案子,敖指挥使一举踢掉三位千户,明显是要重新换一班人上来。 程千里补了一个。 如今还剩下两个空缺。 按照纪渊的本事和际遇,迟早都要占一个。 以前北衙是周、徐、孟三座山头,现在变成了程、纪两人的一言堂。 趁早投入门下,绝对没错。 “正好今日人都齐了,可以去一趟万年县。 天凉了,该抄家了。” 纪渊往屋外走去。 万年县出了两个白骨道余孽。 孤弘子借着蓝弘的身份,入了北镇抚司; 还有另外一个门徒,用蓝茂文的肉身当上余家庄大管家。 无论其中有无勾结,都需要接受仔细彻查。 那些富庶士绅的家里,难免有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 以前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下情况不同,只能从严论处。 就看谁是那个倒霉鬼了。 “余家庄,然后是扈家、曾家两个……都是本地的有钱大户。 要过肥年,就该磨刀杀猪了。” 纪渊思忖之际,踏出那条狭窄、逼仄的昏暗胡同。 此时日上三竿,光线一片亮堂。 坐在外面的一众云鹰缇骑,瞥见那袭白蟒飞鱼服,那口锋芒藏鞘的绣春刀。 目光一凝,霍然起身。 “刷刷刷”,衣袍摩擦连成一片。 而后,拱手行礼道: “参见纪百户!” 七八十人的声音洪亮,震得屋宇瓦片簇簇作响。 那些摊贩瑟缩脖子,躲在一旁偷偷瞧着纪渊。 心想着,以前咋没看出九郎有这样的威风? “江湖习气太重了。” 纪渊一边抱拳还礼,一边觉得好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帮派堂口的老大。” 他没有显摆派头,更不想过于扰民, 简单说了两句,便领着这帮佩刀带弩的云鹰缇骑, 飞快地离开太安坊,直奔城外。 兴师动众,抄家而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阴阳紫河车,心有慈悲者 官道之上,风驰电掣! 纪渊一马当前,后头跟着如狼似虎的北衙众人。 上到总旗、下至缇骑,各个脸上都流露兴奋和期待。 在他们看来,抄家与发财没什么区别。 或多或少,总能捞上一笔。 只看新上任的百户大人手段高低。 快马加鞭,片刻也不停歇,一行人很快进入万年县。 把守四面来往大路的精锐甲士,见到白蟒飞鱼、斗牛云鹰等各色袍服,连忙让出一条道来。 别看同样都做巡街、守城、侦缉盗匪的那些事儿, 五城兵马司在级别上远不如黑龙台。 前者属于兵部,后者只奉圣人命,掣肘更少。 加上南北衙门上头,除去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两位指挥使。 还有一个早已步入大宗师,简在帝心的应督主。 堪称地位非凡! 朝堂之上,几座最大的山头是东宫、内阁、就藩的王爷。 朝堂之外,便是钦天监和黑龙台。 前者不问世事,整日与天象、星斗、案牍打交道。 后者监察百官,巡视天下,权责极重,连东宫与内阁也不得擅自过问。 正因如此,才养成了南衙倨傲,北衙跋扈的不好习气。 “这位……想必就是纪九郎、纪百户了,果真是英姿勃发,年少有为。” 纪渊翻身下马,刚过万年县的牌楼就有人过来迎接。 为首的年纪三十多岁,生了一双三角眼,吊梢眉,两颊瘦削,却很爱笑。 身着武官袍服,犀牛补子,七八品的职级。 “此人是东城兵马司的副指挥,方谦、方六郎, 通脉境界,一条气脉左右,在外城颇有些名气。” 裴途连忙凑到耳边,低声说道。 他是北衙的包打听、百晓生。 生得一副好皮囊,惯会说笑打趣。 所以门路广,消息多,见到谁都能叫得出名字,说清楚来历。 “原来是方指挥,失敬失敬。 我奉北衙大人之命,调查白骨道余孽的案子,若有打搅之处,请不要见怪。” 纪渊拱手还礼,他并非完全不懂官场上的规矩。 虽然人家是副指挥,却也没必要真个喊出来。 “查案……我看各位兄弟奔波劳苦,要不先去吃个酒,晚上再议? 反正都是砧板上的鱼肉,想怎么宰都无所谓。” 方谦像个笑面虎,话里藏着杀气。 “公事为重,我先去一趟育婴堂调查线索, 至于怎么抄家,从轻、还是从严,之后再说。” 纪渊摆手道。 “也好,也好,我亲自带纪百户过去。” 方谦眼角一跳,笑容不变。 伸手往前,说是引路,实际却落后半个身位,姿态恭敬得很。 由此可见,这位东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很在乎官场规矩和尊卑阶级。 “那就麻烦方指挥了。” 纪渊眼角余光瞥到这处细节,转头吩咐一众缇骑在此等候。 只带了裴途和李严随行。 万年县很大,底下有七八个村镇,共计十几万户的人口。 多为扈家、曾家的佃农,都在他们手底下讨饭吃。 “纪百户你初来乍到,可能不太清楚,万年县现在的局势颇为复杂。 毕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五城兵马司的一千人,玄武卫的三千人,还有黑龙台的几百人……近五千人的兵马将其围成铁桶一块。” 方谦边走边聊,斟酌措辞,小心谨慎道: “该怎么抄,该怎么分这杯羹,不知道百户你心里有没有个数?” 万年县这一块肉切成三份,五城兵马司要拿,玄武卫要分,还有黑龙台的自家兄弟。 这确实是个技术活。 纪渊心里思忖,近五千铁骑、甲士驻守此地。 每天人吃马嚼,所消耗的口粮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既然来都来了,哪有轻易就走的道理。 估摸着万年县的富户士绅,这两天都没睡好觉。 个个都提心吊胆,等着放血割肉。 收敛杂念,纪渊很客气问道: “方指挥有何指教?” 他来此之前,裴途粗略提及过一些要点。 万年县主要的大户,便是扈、曾、余三家。 按照原本定下的计划,自然就是让五城兵马司、玄武卫、黑龙台各自去啃,能吃到多少,全凭本事。 看到纪渊这般好说话,方谦收敛笑意,腰杆挺直几分道: “指教谈不上,只是为百户分说情况, 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弄得大家脸上不好看。 比方说这扈家,做的是武行生意,开馆收徒二十余年,代代相传。 这一任的行首,是扈老爷子的二儿子,叫扈彪,绰号‘金眼彪’, 换血两次,武功不俗,万年县中最不好下嘴的硬骨头。 曾家做屠宰生意,经营酒楼和赌坊,与扈家是姻亲。 至于余家早已经没落,不成气候,而且涉嫌窝藏白骨道余孽,反而最好拿捏。” 纪渊一边仔细倾听,一边扫过阡陌纵横的成片良田,心思不由发散开来。 这帮人似乎只想着发财,一点也没考虑过育婴堂那三百多具尸骸背后有什么隐情。 五六个月的婴儿,刚长成人形,却被泡在药酒坛子里,蜷缩成一团团了无生息的干瘪血肉。 无人在乎? 那位方副指挥口若悬河,继续说道: “……五城兵马司来了东、西两位正指挥, 玄武卫是高业玄大统领,人家公务繁忙,瞧不上这点好处,只留了一位扛纛大将候在这里。 黑龙台北衙的兄弟拿多拿少,都由纪百户你说了算。 也就是说,咱们坐下来好好谈,拟个章程,这桩事就算完了。” 纪渊好似听进去了,轻轻地点头。 不知不觉,走到位于县东南的育婴堂。 门口贴着一对楹联: 敬吾老及人老,非孝子难能若是; 痛汝婴如己婴,只贤良适可担当。 “贤在何处?良在哪里?” 纪渊嗤笑,眸光微冷,衣角翻飞大步踏过门槛。 两个云鹰缇骑见到白蟒飞鱼服,自不敢拦。 里面宽阔亮堂,并无半点晦暗之气。 “若非纪百户,还有那位魏教头发现其中的猫腻, 谁又想得到这座由士绅筹办的育婴堂底下,却是藏污纳垢。” 方谦跟在后头奉承道。 “……纵横交错于地,或剜其目,或断其肢,至惨酷无人理!” 想起黑龙台递交的卷宗所述,纪渊心头激荡,快步来到后院。 几个力夫正在挖掘,大大小小的坑里皆埋藏尸骸。 乍看之下,简直就是一处乱葬岗般的坟地。 “育婴堂拢共收养了约有上千名孩童、弃婴。 前年江南发了水患,由扈家、曾家牵头, 特意组织人手带了一批人回来,小的五六岁,大的七八岁,养在育婴堂里…… 北衙的兄弟从暗房里搜出了三十多具,都没长到十岁。 破头烂额,头腹黑紫,甚至断手缺臂……惨状不忍目睹!” 裴途牵马待在外面,只有李严跟随进来。 看到后院清理出来的尸骸,连他这种感情淡漠之人,都有些难以承受。 最高的孩童,都没高过自己的腰身。 “扈家,曾家,真是良善好人家。 去下面的地窖,再看看。” 纪渊神情绷紧,像是一层生铁,显得冰冷坚硬。 方谦皱眉,隐约觉得这个北衙的年轻百户,怕是不好搞定。 几人穿过廊道,举着火把、踩着梯子,进入腐烂扑鼻的漆黑地窖。 密密麻麻的药酒坛子,足有一百多个。 浑浊的液体浸泡阴阳紫河车,其中不乏手脚成形的婴儿。 阴森森的冲天煞气,几乎要凝成实质。 甫一踏入其中,彷如坠进冰窟,寒毛倒竖。 “据这两日的调查,育婴堂收容孩童,残其肢体,剜目断舌, 主要是为了炼大丹,取完必要之物,若有存活下来, 那就转手卖给大名府的人牙子,让其乞讨换钱。” 李严眼中杀气腾腾,语气冰冷。 他终于明白为何玄武卫大统领高业玄,目睹地窖场景之后,盛怒之下差点踏平万年县。 人若如此,比禽兽更恶! “而……那些婴儿,多半都是弃婴,养不活了。 圣人亲自定下过一条律例,禁止民间溺婴, 并提倡士绅、官衙筹办育婴堂,富者减税,还可以作为京察的一笔政绩。 蓝茂文这个狗贼,就是钻这个空子,用做善事的名义办起这座育婴堂,为他偷练大丹打掩护。” 纪渊深深无言,民间向来有溺婴的风气。 不止是贫寒门户,小富人家也会如此。 他曾在裴途手中得到过一卷人皮书,提供不少道蕴。 正是死婴怨气凝聚,从而化为厉鬼。 无有防范手段的情况下,怀孕生子。 然后又养不活那么多张嘴巴,只能打掉或者溺死。 再就是女子没办法形成劳动力,且还要给出嫁妆。 所以女婴往往被溺杀最多。 “本不该这样。” 纪渊轻叹道。 他上一辈子博览杂书,曾看过建阳县志。 其中有言,婚姻以资财为轻重,要责无厌,致使下户甘心溺女,而伤骨肉之情。 说得便是溺杀女婴之成因。 养女无用,成年还要给嫁妆,不如男子可延续香火,传宗接代,下地劳作。 所以许多无知愚民生下女孩,便溺死水塘,一了百了。 哪怕圣人定律,也无济于事。 “纪百户不必太过激愤,蓝茂文畏罪自杀,这件案子已经尘埃落定。 天理昭彰,公道人心,那些冤死的孩童也能安息……” 方谦习惯性想说些场面话,可对上纪渊那双冷厉眸子,声音不自觉越来越低。 “天理?公道?人心?安息?” 纪渊脚步轻柔,步入那些药酒坛子当中,回头问道: “方指挥,你可敢当着这些还未出世就已死去,不曾受过娘亲一口哺乳,不曾睁开眼见过一缕天光的婴孩,再说一遍?” 方谦脸色涨得赤红,嘴巴张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纪渊不依不饶,再次问道: “蓝茂文筹办育婴堂数年,害了多少条无辜性命? 他既然是白骨道余孽,甚至私下炼大丹。 这等恶贼,为何会自杀? 扈家、曾家如此积极,他们可曾参与其中? 余家庄中,还有没有剩下的余孽隐藏? 这些都未解决,谈什么天理公道?说什么就此安息? 一笔横财摆在面前,固然打动人心。 但也不用如此迫切,三百多条孩童、婴儿的无辜性命,还没有几百、几千两银子来得眼热么?” 受到劈头盖脸的严厉呵斥,方谦再好的脾气也不禁脸色铁青。 遂一言不发,愤然拂袖而去。 他在心里暗自骂道: “狗屁大的百户,走了大运才坐上位子,神气个什么劲! 黑龙台也是的,怎么派了一个愣头青!” 方谦离开,纪渊没去理会。 他闭上双眼,感受那股侵入骨髓,冻僵气血的阴寒之气。 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盘坐下来,蕴含降魔之力的虎啸金钟罩催发运转。 血气、内气滚滚奔流,形成若隐若现的一口巨钟,覆盖周身五十步。 炙热、阳刚的气息,包裹一团团凝成实质的阴煞怨气。 发出“嗤嗤”声响! “九哥……” 站在外面的李严睁大眼睛,先是一惊。 而后心绪复杂,生出由衷的钦佩。 他即将踏入服气境界,自然看得出纪渊这是用自身气血,炼化地窖淤积的阴煞怨气。 算是另一种“超度”。 枉死、冤死、屈死之人,往往含着一口恨意与怨气,不得抒发。 若没有消散,久而久之侵染天地之间的浊气、阴气,就会形成厉鬼,酿成灾祸。 旁门左道的养鬼之术。 就是通过这种方法。 生前用尽各种手段狠狠折磨活人,使之怀有滔天恨意,死后就有极大几率孕育厉鬼。 然后再来驾驭、控制,为其所用。 “九哥,皇觉寺的僧人再过几日就来了,何苦……” 李严忍不住劝说道。 以气血化烘炉,炼化浓郁阴煞。 对自身全无好处,反而有可能损伤根基。 “就当是积德行善了,这些紫河车被封于坛中,日夜不得超度,怨煞之气越积越深。 早一日解脱,好过被继续折磨。” 纪渊气血雄厚,透发皮膜,烈若赤光。 肌体表面,更是泛出一层淡金之色。 盘坐于密密麻麻的阴阳紫河车,彷如一尊面容慈悲的佛像。 识海之内,皇天道图微微抖动。 【积善功一刻】 【积善功两刻】 【积善功三刻】 ……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飞扬跋扈,断人财路 足足耗了两个时辰,纪渊方才把地窖当中的阴煞怨气吞纳殆尽。 也就是他气血雄厚,根基牢固。 换成旁人来做,只怕掏空身子也没辙。 一百多个用药酒坛子装着的阴阳紫河车,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阴煞怨气,何其之多? 若非被封住,早就孕育出一头啖肉饮血的凶恶厉鬼。 要不是【虬筋板肋】、【龙精虎猛】、【强血】、【内壮】等多条身数加持。 铸就了纪渊一身强横体魄、强盛气血,使其远胜同境界之辈,岂能如此顺利。 “算我日行一善。” 纪渊睁开双眼,脸色微微一白。 深深吐纳呼吸七次,这才重新焕发气血,恢复几分红润之意。 仔细感觉之下,体内的三阴内气好像壮大了不少。 原本凝聚手脉的三十六缕青光,如今一念之间,可化出四十二口玄刀纵横斩杀。 通脉二境之内,即使身披三层铁甲,猝不及防之下也挡不住。 换血三境,没有练成法体,亦有身陨的危险。 “除了皇天道图,这是最有力的保命手段。” 纪渊眸光清冽,颇为满意。 三阴戮妖刀这门武功,除了宋云生、周子安那对亡命鸳鸯以外,目前无人见过。 哪怕斗杨休,杀蓝弘的时候,他都刻意藏着没用。 其原因是三阴戮妖刀的路数太过明显,出自玄天升龙道。 曾伤过凉国公杨洪,后来又被宗平南发扬光大。 不同于虎啸金钟罩、龙吟铁布衫,这种并不招摇的横练功夫。 如若解释不清楚来历,只怕会惹来极大地麻烦。 考虑到这一层,纪渊选择藏而不露,练而不用,只待危急时刻展露锋芒。 “同境界攻伐第一的武功,充当杀手锏, 即便面对换血高手,也有一招翻盘的生机活路。” 纪渊心神沉浸,勾动皇天道图,显示一行古拙文字。 【积善功三十三刻】 这是对他化解阴阳紫河车,解脱无辜婴孩的回馈。 “原来化解阴煞怨气,可以积累善功?那以后要多去阴市逛一逛了。 可惜,安老头说鬼门关闭,黄泉路断, 这些阴魂受到超度之后,只能回归天地,并无轮回希望。” 纪渊轻叹一声,缓缓起身,步出地窖,交待道: “我打算用扈家、曾家等大户人家的‘捐献’,修一座浮屠塔,收敛这些难以辨认的孩童、婴儿散落尸骸, 你回去写一份公文,呈给程千户。” 李严用力点头,旋即露出迟疑之色,压低声音道: “一座五层高的浮屠塔,要建成、开光、摆出水陆道场,至少得花三千多两银子……扈家、曾家他们未必愿意掏这个钱,九哥。” 纪渊嘴角扯动,不知是受到阴气侵染,亦或者其他原因。 他眉宇之间盘踞血煞,显出酷烈,有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势。 “放心,我会给他们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毕竟是乐善好施的贤良人家,富贵士绅, 我都开口提了,难道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吗?” 李严心头一突,察觉出此话之中藏着腾腾杀气。 “上一次,九哥这般作态,是孤身去狮子楼见蓝弘……这一回,又有人要倒霉了!” 纪渊回到育婴堂,迈出大门。 忽然间,他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那面立起的石碑。 上头刻着万年县所有捐过善款,筹办善事的士绅名字。 “李兄弟,你觉得是抄家捞钱重要,还是念头通达更好?” 纪渊突兀问道。 冷面冷心的李严认真想了一会儿,然后回道: “九爷,我不是很缺钱,也不太看重身外之物,只希望自己能活得痛快一些。” 纪渊若有所思,转而又对牵马的裴途问道: “裴四郎,你心里怎么想?” “属下比较贪,既惦记着抄家立功捞钱分银子,也不愿意委屈憋闷了自己。 但非要选一个,还是念头通达更舒爽。” 裴途坦然说道。 “很好,都是实诚人,自家兄弟。 外面不是传闻北衙的鹰狼凶悍跋扈么? 依我看,咱们既然入了北衙,穿着这身官袍, 那不妨行事嚣张,气焰骄狂一些, 省得人家觉着名不副实,看轻了诸位兄弟。” 纪渊翻身上马,整个人罕见地透出肆意飞扬的桀骜神色。 …… …… “当官办差捞油水,充什么假圣贤?不识好歹的泥腿子! 一个辽东来的臭军户,上天京要饭,也就运气好,给他办成这桩大案,捡到个便宜……还蹬鼻子上脸了!” 县衙当中,听完方谦的禀报,坐在上首的凶横男子啐了一口唾沫。 他腰围粗大,身量不高,整个人显得矮壮。 胸口是黑彪补子,代表六品武官。 “倒也不能这么说,罗指挥,我听说这个纪九郎有些手段。 还是缇骑的时候就屡屡顶撞上官,百户、千户都拿他没办法……很会借势。” 方谦貌似提醒,躬身说道。 “借势?东、西城兵马司一千多个兄弟,等着揭锅分肉! 扈家老二都认了,愿意交现银三万六千两,外加武行两成的分红, 曾家那头更不用说,识趣得很。 就余家庄的寡妇仗着祖辈当过大官,还没松口……不过也快了。” 黑彪补子的凶恶男子哼了一声,不屑道: “两块肥肉摆在嘴边,坐下谈妥就能吃进肚里,他一个刚上任的百户,还不乐意? 兵马司衙门,加上玄武卫,四千口刀横在这里,谁才是势? 等下带些兄弟摆开阵仗,那纪九郎若敢吭一声,爷都算他是条好汉!” 方谦闻言脸上带笑,连连点头,眼底浮现一抹快意。 他在纪渊那里受了闷气,转头就跑到东城兵马司正指挥罗猛这儿告状。 正好下点眼药,狠狠地踩一踩这个年纪轻轻的北衙百户! “我听纪九郎的意思,他要继续追查扈家、曾家有无勾结白骨道余孽……不想善罢甘休。” 方谦继续拱火道。 “蓝茂文都畏罪自杀,还有什么好查的?育婴堂那些尸骸就地掩埋便是。 大名府的州郡,景朝的天下,哪有地方不溺婴的? 乡下的土鳖,惯会一惊一乍、小题大做!” 罗猛满脸的不耐烦,他这两日把扈家、曾家能做主的人都见了。 几次敲打之后,拢共掏出差不多价值十万两银子的丰厚财货。 东、西兵马司各分两成,玄武卫和黑龙台各拿三成。 明明是皆大欢喜的一桩事,偏生来了个愣头青。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肉都下锅了,凭一个纪九郎就想掀掉? 做他娘的白日梦! “天上掉银子都不会捡……怎么当上百户的?” 罗猛抿了一口香茶,咧嘴笑道: “老方你别慌,这种人爷看多了,自以为十五岁踏入通脉,必然是天赋卓绝,未来前途无量。 做事目中无人,傲气得很。 今天咱们给他长长教训,让他明白什么叫世道险恶!” 方谦谄媚一笑,奉承道: “罗指挥使一手大金刚掌出神入化,早已凝聚三条气脉,即将踏入换血,那纪九郎在您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罗猛哈哈一笑,得意道: “还是老方你会拍马屁,晚点把扈彪、曾麟叫过来,再请玄武卫的石擒虎、石将军过来吃个饭,今天把章程拟了,事情办了。 任那辽东贱种有一千种心思,一万种手段,都翻不了天!” 方谦面皮抽动,把腰弯得更低,点头应道: “罗指挥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哪里斗得过您。” 两人相视一笑,自忖大局已定,稳稳拿捏住了纪渊。 忽然。 踏踏踏! 脚步急促! 一个东城兵马司的差人奔进县衙,立在堂下。 这人额头渗出汗水,低头传信道: “北镇抚司的纪百户带人把扈家抄了!兵马司的兄弟都给缴了兵器……” 罗猛笑容凝固,猛地起身,彷如一头择人而噬的下山虎,一字一句问道: “你再说一遍!” 差人浑身颤抖,结结巴巴将原话又讲了一次。 “纪百户马踏中门,打伤十几个扈家的家丁护院,气焰无比嚣张,还要说指挥大人自己去领人。” “谁给他的胆子?搅合老子的生意! 不卖五城兵马司的面子,那就休怪爷不给黑龙台留脸面!” 罗猛攥紧拳头,须发皆张。 一脚踹翻报信的差人,大步往县衙外面走去。 他要亲自会一会,这个胆大包天的辽东泥腿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 纪百户,你好大的官威 扈家府邸,位于万年县的正北方。 其背靠山峦丘陵,门前一条玉带环绕。 地势颇高,三面开扬,恰似虎抬头,乃是藏风聚水的上等格局! 整座大宅三进三出,左右各有一列厢房。 四周檐廊贯通,划分数个独立院落。 青砖砌筑的硬墙,灰雕起券的过道拱门,各处皆有家丁护院,婢女仆役。 俨然是大名府最常见的士绅豪族气派景象! 议事正厅,扈家老小齐聚一堂, “二哥,我刚听说,万年县又来了一个百户。 如今兵马司衙门,玄武卫,黑龙台……都到齐了。 这口刀,到底什么时候落下来啊?能不能给个准话!” 左边下首的华服男子,最先沉不住气问道。 这人乃是扈家老三,扈正。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眼圈昏黑,目光浑浊,酒色过度之相。 “老二你既然当了家,掌了权。 遭了这么大的祸事,总得拿个主意。 现在闹得人心惶惶,外面都传咱们要被抄家灭族。 县里的武馆,几百个徒弟门生跑了一半。 还有玄武卫的那些悍卒,每天的吃喝,战马的粮草……大把银子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坐在第三位的是七叔扈霆,不怒自威的国字脸。 双手宽大有力,指节磨出厚厚茧子,精神矍铄,像头怒狮。 有人挑头,便有人助威。 七嘴八舌的叽叽喳喳声音,好像烧开的热水壶,发出聒噪尖鸣,搅得脑仁生疼。 “他娘的蓝茂文,把老子坑死了!” “都怪余家引狼入室!我早就说,那个寡妇是个扫把星,克死自家人还不够……” “这些当官的胃口大,三家凑一凑,弄个十万两银子交上去,赶紧度过这一劫吧!” “……” 坐在上首的扈彪一言不发,任由底下众人吵嚷。 他长得浓眉大眼,年纪三十许,踏入换血,正当巅峰。 其人身穿金边刺绣云纹锦缎,两肩宽阔厚实,双手搭在紫檀大椅上,像一头打盹的老虎。 “都说完了?” 半个时辰后,闭目养神的扈彪睁开双眼,绽出精光。 体内沉凝不动的深厚气血,滚滚动荡,运转开来,发出风雷嘶吼般的惊人动静。 咚咚咚! 呼吸吐纳之声,彷如军中擂鼓,激烈高昂,盖过一切杂音。 不知不觉间,竟然带动其他人的气血,反复不断冲刷己身。 好似操控了他们的身体一样! “二哥……息怒!” 扈正胸口沉闷涨动,喉头一甜,几欲吐血。 他不过服气一境,且还被酒色掏空身子,哪里受得住这份罪,头一个讨饶。 “老二,自家人议事,何必动真火呢。” 扈霆面色如常,沉声劝道。 “七叔,眼下什么情况? 明明是一家人同舟共济的时候,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自个儿还要窝里横闹内讧? 东城兵马司的罗烈已经上过两次门了,伸手要武行两成生意分红,三万五千两的现银。 拿得出来,扈家才能平安。” 扈彪目光如电,神色严厉,扫视下方的一众老小。 “大房由我做主,愿意出两万五千两,交这份大头。 可老三你呢?手里捏着一两千亩田地,养了一百多号庄户,却连五千两银子都不舍得给。 七叔,当年分家,县里的几家武馆、两个乡的猎户庄子都给你了,一年上万两的进账,怎么事到临头也吝啬起来?” 听到扈彪质问下来,扈正忙不迭叫苦道: “二哥,你是知道的,我之前听了蓝茂文的鬼话,下了大本钱种赤箭草,想拿下太医局一部分药草份额…… 现在肯定不成了,钱都打了水漂,至少折进去上万, 再让我拿五千两现银,太为难了。” 像是商量好一样,扈霆点头赞同道: “老二,你也看到了。 快要入冬,天气严寒,猎户进不了山, 他们打来的兽肉、兽骨、皮毛,都从我这里换了口粮。 囤积了两个大屋子山货,四五万两银子砸在手里。 家底就这么一点,哪里还掏得出来余钱!” 扈彪额角青筋跳动,牵动右眼的伤口,泛起轻微刺痛。 他冷哼一声,嗤笑道: “听老三、七叔的意思,这笔银子就该大房一力承担?” 扈霆挺直腰背,望向怒意勃发的扈彪,声音平淡道: “老二,有些话比较难听,七叔给你留面子,所以才没有摆到台面来讲。 列祖列宗在上,你告诉大家,平日是谁与蓝茂文走得最近? 育婴堂筹办善款,收养孩童、弃婴,谁出力最多? 你又是怎么踏入换血三境,洗练两次? 大房惹了祸,勾结一个白骨道余孽,却要偏房替你擦屁股,这说得过去么?” 扈彪眸光收缩,身子往前一倾,冷声道: “七叔莫要听信外人挑拨,万年县以往以余家为首,蓝茂文是大管家,大房纵然与他有些往来,也属正常。” 换血两次的强横气势压迫下去,好像一座大山砸进议事大厅,有种窒息的感觉。 “老二,你别仗着武功高耍横,自己惹得祸,别把偏房扯进来!” 扈霆血气上涌,涨得面孔赤红,怒喝道。 “这笔银子,我一分钱也不会……” 扈彪眼角伤疤几乎要迸裂,右掌猛地拍出,撕扯狂暴气流,犹如推动滔天巨浪。 嘭! 扈霆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好似滚地葫芦般摔飞出去。 “七叔,咱们都是扈家人、都在一条船上。 你武馆里的徒弟当街打死人,我使银子买通县衙; 你儿子跟大榆乡里正家的儿媳通奸,还把人家丈夫药死,也是我走门路摆平。 你收来的山货抬高二成价格卖给大房名下的药铺……这些破烂事,我与你算过账?” 扈彪霍然起身,八尺高的雄壮身材宛如小山,俯视吐血不起的扈霆。 “在座的各位,有些是我的亲兄弟,有些是我的叔伯长辈。 爹把扈家交到我手里,我不能败了这份家业。 这一次,我希望大房和偏房能够携手攻克难关。 既然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再说两家话。 老三,你觉得呢?” 扈正悚然一惊,颤了一下,低头道: “都、都听二哥的,我晚上就让人把银子送过来。” 扈彪环顾一圈,眉宇间带着浓烈煞气,喝问道: “很好,老三这一房自愿交钱,你们又怎么说? 是赞成?还是反对?” 粘稠如汞浆的气血外放,彷如火炉贴面,喷吐滚烫炙热的威压气息。 “家主所做决定……我等绝无异议!” 零零散散的声音响起,尽管扈霆为首的那一房心有不甘。 可人在屋檐下,必须低头。 扈彪自从踏入换血,成为名副其实的扈家第一高手。 威严日益深重,其他几房只能俯首听命。 “那就这么定了,我稍后会去再见罗烈一面,他打了包票,只要交够银子,就能洗清白骨道余孽的干系,既往不咎。” 扈彪心头松了一口气,正欲转身坐回椅子上,“嘭”的一声巨响传进议事大厅。 好似平地起了惊雷! “何人撒野?” 扈彪眉头一皱,怒声爆喝。 足下发力,身形如电闪也似,猛然掠出大厅。 …… …… 等扈彪赶到府邸正门,厚实坚固的两扇木板砸在地面,震起浓厚烟尘。 十几个孔武有力的护院家丁不住后撤,退到前庭。 一袭白蟒飞鱼服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气势汹汹的云鹰缇骑。 “北镇抚司百户,纪渊,奉命前来抄家。” 云淡风轻的声音落下,无异于晴天霹雳,听得扈彪心头一震。 怎么回事? 明明已经跟东城兵马司的罗烈说好? 为何掉头反悔? 莫非是贪心不足? 扈彪心念接连浮动,几个跨步之间,瞬间挤开那帮护院家丁。 抬头望向马踏中门的北镇抚司年轻百户,他强忍怒火,抱拳问道: “大人且慢,敢问扈家犯了何事?要受抄家之罪?” 纪渊胯下呼雷豹,手按绣春刀,淡淡道: “蓝茂文是白骨道余孽,扈家与之勾结,借着做善事、筹善款的名义,明面上开办育婴堂,暗地里残害孩童,虐杀婴儿。 依照景律,首犯处以极刑,千刀万剐亦不为过。 从犯或腰斩,或车裂,家产抄没归公。 扈二爷,你要抗法么?” 勾结?育婴堂?残害婴孩?居然没提炼大丹! 扈彪顿觉疑惑,有些不解。 在他眼里,蓝茂文用阴阳紫河车炼丹才是真正的重罪。 一旦被牵连进去,满门都要遭殃。 育婴堂发现的几百具尸骸,反倒算是小事。 万年县十里八乡的哪口井、哪条河、哪座塘里,没有溺婴? 推脱给自杀的蓝茂文就好! “抗法……自是不敢。 但我扈家也算良善之家,扈某人亦有武举人功名在身,纵然见了县尊,也可免礼。 百户大人今日要抄家、要捉拿,总得拿出证据……” 扈彪还未说完,便感到一道冷厉眸光打在身上,彷如针扎一般。 “证据?扈二爷恐怕不太清楚黑龙台的规矩,特地与你讲一声。 北衙办事,皇权特许。 向来是先斩后奏,先执法再审问,没那么多流程。” 纪渊嘴角扯动,终于体会到暴力执法是个什么舒爽滋味。 “百户大人,扈家往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 扈彪面皮抖动,沉声问道。 “放心,我与扈家头次见面,并无私人恩怨。” 纪渊握住缰绳,呼雷豹优哉游哉踩着中门下了台阶,步入宽阔的庭院。 看到这一幕,扈彪气得青筋爆绽,几乎咬紧牙关才未发作。 中门是一座府邸的脸面,唯有接待贵客才会打开。 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简直嚣张跋扈到了极点。 不但纵马破门,还长驱直入。 这摆明是羞辱扈家! “既然无冤无仇,百户大人何必苦苦相逼?” 扈彪竭力按捺一掌拍死此人的炽烈杀心,区区通脉二境,反手就能打杀的货色。 若非那身白蟒飞鱼服,岂会由得对方肆意逞凶! “你与我确实如此,可扈家欠了债,好大一笔债。 育婴堂后院的三百具尸骸,地窖底下一百多个药酒坛子的紫河车……这样一笔血债,你们拿什么还? 一命抵一命的话,那你全家剩不下几口人了。” 纪渊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但落进扈彪的耳朵里,却有种无比荒谬的感觉。 听起来,像是……玩笑话? “百户大人对扈家给的银子不满意? 大家可以坐下来再谈,你、我、罗指挥、还有石将军,拟个确切章程。 不够的话……扈某人可以再加!” 扈彪浓眉紧皱,挤出一丝生硬笑容。 “贿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啊,扈二爷。 那么多人都听见了,想洗都洗不掉的。” 纪渊摇头,似是打趣道。 “育婴堂受害的……婴孩,其中有百户大人的亲眷?” 扈彪眸光闪烁剧烈,完全想不到原因。 至于育婴堂的孩童尸骸,必然只是借口。 难道真的会有人,放着几千、几万两银子的分润好处不要,当这个青天大老爷? “很难理解是吧?人命分贵贱,有的价值千金、万金,有的便如草芥一文不值。 江南发水患,你们用一筐馒头、半贯钱,把人买过来。 反正那些孩子,要么没爹没娘,要么流离失所绝了生路,正好成全大善人的名声。” 纪渊面冷如铁,语气漠然道: “一座育婴堂,由扈家、曾家、还有蓝茂文,三家共同牵头。 总计筹款一万六千两,这些都刻在功德碑上。 扈二爷,你生意做得这么大,烦请告诉我,一万六千两银子,当真养不活三百多张嘴巴? 就算每天只给几个馍馍、几碗稀粥吃,都够他们长到十岁了。 扈家看门的狗,能啃得上肉骨头。 育婴堂里的孩子,却连一口糠都喝不上。 你可知,验尸二十年的仵作感慨,此生未见如此不忍目睹之景象。 那间暗房里,有被活活饿死的、还有给老鼠咬掉耳朵、手指头的…… 当然,更多是剜目断肢,夺血肉炼大丹。 三百二十七条性命,一百零九个紫河车,四百三十六笔血债。 咱们好好算,慢慢来。” 扈彪张大嘴巴,似是不敢相信。 这个跋扈到无法无天的年轻百户,好像没开玩笑? 他要为那些无名无姓的孩童、婴儿,讨个公道? “百户大人,万年县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这个家……” 纪渊坐在马上斩钉截铁道。 “万年县是个人都知道,扈二爷步入换血三境,手段厉害。 但我告诉你,扈彪,今天北镇抚司奉命抄家, 你若敢动一下,那便是抗法,我可发哨令火箭,调神臂弩, 你若敢伤一人,那便是袭杀朝廷命官,我可禀明黑龙台,请指挥使出马, 抄家,还是抄斩,扈二爷不妨想清楚再选。” 说罢,纪渊松开缰绳,举起一只手,如狼似虎的云鹰缇骑齐齐抽刀。 第一百三十章 换血三境,不过如此 刀光雪亮,映得扈彪脸色阴晴不定。 以他换血两次的武道修为,真个动手起来, 弹指之间,击杀二三十个云鹰缇骑毫无问题。 “可一旦伤人,便成了抗法,反而会给这个纪百户找到借口大做文章。 只能等罗烈过来,合纵连横一起压住对方!” 扈彪眯起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满腔怒火退去,心神冷静。 炽烈杀心沉下,暂时收敛。 “纪九郎他究竟图什么?” 扈彪眯起眼睛,似是想不明白。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三家凑足十万两现银,外加其余的财货。 纪渊作为带头之人,最后分到的好处绝对不少。 一笔让人享用半生富贵的天降横财,宁愿舍弃不要? “万两雪花银摆在面前,竟然能不动心,此人所图必定更大!” 扈彪眼光闪烁,念头纷呈。 搏名声? 或者养望? 不对! 对方又不是儒门学宫的弟子! 要知道,黑龙台为圣人钦定。 南北衙门执掌监察、巡视、侦缉、审问之权。 比起三法司、兵部更高一级。 正因如此,即便纪渊坐上北镇抚司的指挥使, 也不可能参与朝堂议事,军机要务。 更别提封侯入相,位极人臣。 再大、再好的名声,对他而言也无用处。 扈彪否决一个又一个猜测。 他压根就不相信。 纪渊冒着得罪兵马司、玄武卫的大风险,上门抄家! 真个只是为公心舍私利! 世间万般人,有兼济天下者,亦有独善其身者,更有同流合污者。 但一个辽东泥腿子,凭什么有此心气与胆魄? 没穿过绫罗绸缎,没住过阔气宅子,没享受过锦衣玉食,没体会过温香软玉。 一无所有,贫寒低贱! 面对唾手可得的万种欲求,自然会生出渴望,难以自拔。 这是人之本性! 不可违逆! 扈彪抬头望向坐在呼雷豹上的白蟒飞鱼服,其人眉宇冷峻,带着一丝俯瞰意味。 他沉默半晌,艰难说道: “扈某人相信,北镇抚司一定会还扈家一个公道! 传令下去,不许吵闹,府中财货,任由百户大人抄捡! 朗朗乾坤,圣人脚下,必有王法,不至于让我等蒙受冤屈!” 扈彪话里有话,纪渊却充耳不闻。 他放下举起的那只手,淡淡道: “扈二爷不愧是一家之主,头脑清楚,没有因为一时冲动,铸下大错。” 扈彪面皮一抖,不知为何,他竟然从纪渊的语气中听出一丝遗憾。 好像很可惜,自己并未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我若显露杀机,第一个就捏碎你的脑袋!” 扈彪目光凶狠。 脸面已经被踩在地上。 也就没好什么好装的了。 “扈二爷盛情相邀,你们还愣着作甚?直接开抄! 当然,莫要骚扰女眷,更别像个打家劫舍的土匪。 咱们北衙中人,抄家得有水平。 裴四郎,你懂古玩字画,自去挑拣分作一堆,不许损毁半分,否则罚你俸禄。 李严,院里院外都归你去搜索,金银铜钱宝钞这些都用大箱子装好, 不要漏过地窖、库房等地方,必须仔细清点,记录在册。 若有藏私,仗责五十,罚以双倍! 对了,陆总旗,既然是奉命抄家,办差不可疏忽。 拿我的调兵黑旗,再去叫上一两百个兄弟,过来搬运粮食。 鸡鸭羊猪……不好携带,暂且算了。 厨房的腊肉,内宅的美酒,记得给扈二爷留下一半, 万一运气好没进诏狱,还能合家团聚过个好年。” 纪渊嘴角含笑,细致吩咐下去。 “谨遵百户大人之命!” 裴途、李严两人,率先抱拳应下。 原本抽出一半的腰刀,立刻放了回去。 他们心里对纪渊的钦佩之情,几乎到达顶点。 当着一个换血三境高手的面,简明扼要分说利害,慢条斯理布置抄家,这是何等胆气? 偏生前者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这又是何等手段? 仗势欺人谁都会。 但能像纪百户这样游刃有余,云淡风轻的,确实没几人! 那位本来不太服气的陆总旗,见到新任上官如此了得。 顿时收起轻慢之心,低头道: “属下全凭百户大人差遣。” 他双手接过那支调兵黑旗,大步出门。 翻身骑上一匹快马,直接往万年县外奔去。 “这小子好狠的手段,好缜密的心思! 担心等罗烈到了,联合玄武卫的石擒虎对他施压,还特地派人回黑龙台搬救兵。” 扈彪心头一动,更是警惕。 这个纪百户明显有备而来,而且城府深沉,绝非浮于表面的嚣张跋扈。 必须要想办法除掉! “如今家也抄了,百户大人不妨下马喝口热茶。” 看到成箱成箱抬出去的金银铜钱,堆积成山的字画古玩,扈彪心在滴血。 他紧绷着铁青脸色,咬牙想求一个缓和的态度。 “不了,谢过扈二爷的美意。 等这一家抄完了,我和北镇抚司的一众兄弟,还要往下一家去。 万年县不愧是圣人脚下,富庶之地,一两日怕是都忙不完。” 纪渊戏谑以对,那张冷峻面孔笑意吟吟,瞧得扈彪恨不得戳出几个血洞。 他是什么人物? 万年县说一不二威风八面的金眼彪! 何曾受到这样的憋屈气!? “一个通脉二境……蝼蚁般的杂碎,竟敢嚣张至此!” 八尺身躯立在庭院,扈彪心神愈发沉凝。 体内气血汹涌如若大潮,不断地冲击四肢百骸,彷如即将决堤的滚滚洪流。 呼呼呼呼! 强劲有力的吐纳呼吸,彷如风箱拉动,迫得手持枪棒的家丁护院远远退开。 “抬箱子要轻拿轻放……珠宝玉器小心着点……谁让你连砚台、笔架都拿走的? 再值钱也不行!咱们是官差,又不是强盗! 当真没点规矩,赶紧给扈二爷一样留一件!” 纪渊无动于衷,仿佛微风拂面,又像火上浇油。 本人安稳端坐在马背上,时不时指手画脚,呵斥两句。 却看得裴途心惊胆战,觉得自家百户大人太过嚣张。 这番话说下来,几乎于明面打脸,根本不留半分余地。 换做他是扈彪,只怕要拔刀杀人,以此洗刷所受屈辱! “差不多行了,今日先搬一部分,剩下的明天再来也是一样。 反正都已经清点完毕,记录在册,少了一件东西……扈家后果自负。 扈二爷,告辞,不用留我等吃饭,咱们还要打上一阵子的交道,彼此都放轻松一些,别太过拘礼了。” 纪渊抖动缰绳,好似老朋友打招呼,显得亲切无比。 呼雷豹打了个响鼻,似是沾染主子的跋扈习气。 它甩了甩尾巴,踏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踩着两扇倒地的木板,转身往府外走去。 “百户大人,事情当真要做得这么绝? 今日欺我扈家还不够?非要将人往死里逼!” 扈彪深吸一口气,他自忖肩上扛着扈家几百口人的性命,三代人打拼下来的家业。 故而一直隐忍,打碎牙齿和血吞,任由被一个新上任的年轻百户诸般折辱。 可从对方的态度来看,避其锋芒似乎并无什么用处。 这个姓纪的泥腿子,显然是铁了心要折腾扈家。 不仅安排抄家,还愈发变本加厉,连着曾家、余家也没想放过。 那些命贱如草的孩童、婴儿,死都死了、埋都埋了! 查明真相又有何用? 他们难道还能再活过来? 扈彪面色阴沉,沉寂的杀机喷薄欲发,冷眼望向挎刀骑马的那袭白蟒飞鱼服。 “往死里逼?哈哈哈,扈二爷可真会说笑。 你们扈家人开武馆收徒,大弟子王山当街打死陈大柱,最后用八十两银子买一条命,让其父母不再上告, 陈父、陈母不愿,扈霆带头纠结一众弟子整日上门闹事,强迫老人撤销诉状。” 纪渊勒住龙驹,转首如狼,回以冷厉眸光。 “你三弟扈正在大榆乡圈山划地,种植赤箭草。 凡有山民带头不从,直接叫上几十个庄户,动辄断人手脚…… 至于扈二爷你更是威风,万年县所有药铺都成了你的生意。 半年前你图谋一个许姓郎中的药方子,花重金索求未果,一把火烧了人家的房子,使其妻女化作两具焦尸。 许郎中去县衙告状,门都不曾踏入,便给小吏、捕快打了出来。 他如今倒是活着,却成了万年县里一个哑巴乞丐,住在一座破庙里,依靠讨饭为生。 本大人抄家之前,只翻了万年县本地八份卷宗,后来更多没来得及细看, 想必都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人间惨事。” 纪渊顿了一顿,嘴角忽地扯出一抹冷然笑意,轻声问道: “扈二爷,你可否告诉我,天底下有没有哪一个道理,上面写明了,似你这等豪族士绅可以为所欲为? 你有钱有势,武功高强,翻掌之间逼得旁人家破人亡,便是合情合理? 本大人秉公执法,却就成了迫害欺压? 扈彪,你是不是这些年练功太勤奋,把脑子给练坏了?!” 一片哗然! 原本搬动成箱金银铜钱的云鹰缇骑,纷纷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这位百户大人摆明是与扈家杠上了! 都开始翻旧账了! “你……怎么敢?这般辱我扈家!” 扈彪陡然血气冲上脑门,一张面孔赤红扭曲。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 何况作威作福惯了的金眼彪! 当真不把换血三境放在眼里么? 万千念头一闪而过,汇成一个血色大字! 杀! “咚”的一声,积压已久的怒火、杀机,随着扈彪一步踏出,尽数释放出来。 他眼角的伤疤崩裂,几道血迹横流,衬得那张狰狞面孔更为可怖。 “竖子!欺人太甚!” 纪渊这一番话,等于踩没了扈家最后一点脸面。 哪怕冒着杀官大罪,扈彪都要毙掉此人! 至少……还能守住扈家最后一点基业! 否则给这个半路杀出的狗贼百户继续追查、折腾,什么也保不住! 扈彪足下发力,脚步重重地踏在青砖地面。 平地扯起一道霹雳! 咚! 气流如浪排空! 蛛网也似的裂纹飞快扩散! 一拳打出,狂猛的劲力彷如当空炸雷,震得四面八方轰动不已。 半个呼吸都不到的短暂时间,扈彪气血勃发,搅弄风云,杀向坐在马上无法腾挪的纪渊。 数丈之远,顷刻便至! 呼! 飓风扑面! 好似刀锋刮过! 白蟒飞鱼袍烈烈翻飞,贴紧于肌体之上。 “换血……” 纪渊心念闪动,松开握住缰绳的左手。 刹那之际,五指捏紧,同样握拳。 万千赤色小蛇钻动于皮肉之下,恍如一条磅礴的虬龙吞吐气血。 全身筋骨好似精铁交击,用力摩擦迸发火光。 虬筋板肋! 这条青色命数加持之下,全身的气力、气血凝练如一,化为远远超出通脉境界的可怖力量。 咚咚咚—— 大股气浪成片涌动,像一串点燃的鞭炮连绵爆鸣。 整个宅邸的前庭院子,恰如惊涛骇浪的一叶扁舟,剧烈晃动不止。 霎时! 以拳对拳! 两条身影撞在一起! 轰鸣巨响! 咴咴! 呼雷豹喷出两团白气,结实饱满的大团筋肉拧紧,四蹄深深地陷进地面,几欲跪伏下来。 没办法,倾尽全力之下,纪渊那身坚固强硬的横练体魄,几乎有几千斤重。 猛地压下,如山沉重,绝非一般马驹承受得住。 轰! 如雷声隆隆! 大片坚实的青砖塌陷,往下沉了一寸有余! 前庭院子犹如被猛兽踩踏过,像是毯子抖动,扬起滚滚烟尘。 想要上前援手的裴途、李严脸色骇然,心头冰凉,匆忙地往后退去。 他们真切感受到凶烈的气血,恍如水银汞浆迅速滚走,涌出毛孔,磅礴炙热! “九哥!” “百户大人!” “扈家好大的胆子……” 怒吼、爆喝、惊慌,好似炸锅一般肆意回荡。 然而。 下一刻。 杂音戛然而止! 因为, 烟尘消散。 一道余音响彻。 “……不过如此。” 众人见到扈彪的高大身形,像一颗蓄足力道的炮弹砸进地面。 抖动!震荡! 换血三境,洗练两次,暴起之下,竟然……败了? “这……怎么可能?” “以通脉之身,一拳击退换血武者?” “忒他娘的吓人了,这就是讲武堂的头名?” 无论是北镇抚司的云鹰缇骑,斗牛小旗,亦或者扈家庄客,家丁护院。 皆是不敢相信! 而最难以接受的,无异于扈彪本人。 他像一颗被大锤砸中的钉子,狠狠地被凿进地底。 那张面孔摩擦尖锐砖石,血肉模糊,凄惨不已。 全身筋骨、血肉、气力,顷刻被打散。 彻彻底底的败了! 自己敌不过一个通脉二境?! “换血不过如此……” 扈彪两眼空洞,喃喃自语。 他脑海里闪过纪渊的轻蔑眼神,平淡话语,猛的一下张嘴喷出大口血沫与内脏碎片。 好可怕的气力! 洗练两次的雄厚气血,加上如沉铁、赤铜铸造的血肉之躯,裹挟着打爆一切的凶悍气势。 莫说通脉二境,哪怕踏入换血,猝不及防之下受此一拳,也该当场重伤。 可……怎么会? 不应该啊! “诸位都亲眼看到了,扈彪袭击北镇抚司百户,乃目无王法的狂悖逆贼! 裴途,李严!穿了他的琵琶骨,丢进县衙牢房,稍后再移交诏狱!” 纪渊缓缓吐纳,平复暴走的翻腾气血,收敛剧烈颤动的筋骨皮肉。 望着死狗般滚落的扈彪,眼中尽是淡漠。 倘若换血三境,只是这种实力,那自己应当能有一战之力。 十一条命数,后天命格,赋予了这位年轻百户,越级厮杀的足够底气。 …… …… 扈府门外,罗猛气势汹汹带兵过来,方谦紧随其后。 他俩正好目睹到这骇人一幕,瞬间止步不前。 换血三境武者,被一拳打翻在地? “此子凶悍,不宜与其正面交锋, 咱们回去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罗猛脸色阴晴不定,小心翼翼往后退去。 “那扈彪怎么办?” 方谦喉咙滚动,咽了一口唾沫。 “一个意图谋害朝廷命官的反贼,与我有什么关系? 本指挥清廉为官,刚正做人,难道还会跟这种人来往?” 罗猛瞪了一眼,没好气道。 “是极、是极,大人所言甚是。” 方谦用力点头,小鸡啄米也似。 两人一边强装镇定,一边带着东城兵马司的差人仓皇而走,如鸟兽散。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以身做饵,钓鱼执法 “抄家真累啊,还是个技术活儿。” 纪渊坐在县衙的后堂,抿了一口热茶感慨道。 万年县靠近天京,圣人脚下,比之常规的郡县要大上许多。 本地的士绅豪族家大业大,一下子根本抄捡不完。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扈家大房,也就是扈彪执掌的那一支。 平常都住在祖宅,凝聚家族人心。 分家之后,老二扈正成了偏房。 出去开枝散叶,自个儿购置了庄园。 年纪最大德高望重的七叔扈霆,同样如此。 如此算来,仅扈家就有一座祖宅、两座正宅需要搜查抄捡。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什么大房、偏房的掌舵人,几乎人人都在天京内城、外城置办了私宅。 各有用处。 多为豢养外室、安顿亲信、避人耳目之类。 “难怪天京宅子卖得那么贵,敢情就是这些人炒起来的。 恶意抬高市场价格,必须重拳出击!” 纪渊翻动记录名册,不由生出仇富之心。 他大小也是个正五品的百户,如今都还蜗居在南门胡同的破落院子。 四面漏风,墙皮剥落,连过冬都难。 这帮虫豸吃得满嘴流油,赚得盆满钵满。 “果然,有人主动出头给我踩一脚,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两天,纪渊前后去了扈家、曾家、余家,与各位当家做主的士绅豪族进行了友好磋商。 扈彪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万年县的大户心里都明白,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是个下手狠辣的冷面阎王。 对方既有官身护体,不能得罪, 而且点子扎手,以通脉之身斗换血武者,把扈彪打得满地找牙。 聪明人都会审时度势,于是再无人敢于抗法,老实安分等待北镇抚司的奉命抄家。 “百户大人,扈彪在县衙牢房里闹了两天,指名道姓说要见东城兵马司指挥罗猛。 他还大放厥词,称自己是大统三十八年的槐阳坊武举人,不受刑狱……” 裴途抱着清点完毕的古玩字画名册过来,仔细分类放在案头。 “众目睽睽之下,意图谋害正五品的朝廷命官,别说他是武举人,武状元都没用。” 纪渊嗤笑一声,没有放在心上,随口交待道: “那扈彪被我一拳打散骨架,然后穿了琵琶骨,竟然还能活蹦乱跳。 可见换血三境的武者,生命力确实远超常人。 这样吧,以后每天只给他送一顿稀粥,饿个半死就消停了。” 裴途点头记下,作为纪渊目前唯二心腹, 他一般负责整理案牍、打听消息。 闷葫芦似的李严,则是唱黑脸的角色。 因为拳脚功夫够好、够硬,治得底下那帮云鹰缇骑服服帖帖。 他们两个一人能文、一人能武,倒也相得益彰。 把呈给黑龙台的文书拟好,生得唇红齿白的裴四郎放下羊毫笔,轻声提醒道: “百户大人,兵马司的东、西指挥,他们来了好几次,应该是想与你坐下来商谈后续抄家的事儿。 尤其是那东指挥罗猛,他之前与扈彪来往甚密,彼此怕是有些勾结。 这人很早就踏入换血境界,曾经拜入皇觉寺做了一阵子俗家弟子,学了一门大金刚掌, 走得刚猛路数,放在外城颇有几分名声。” 纪渊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淡淡道: “我拿扈彪开刀杀鸡儆猴,为的就是震慑旁人。 换血三境?大金刚掌?那又如何? 他比万年县的金眼彪,又能强出多少? 若有机会,还真想与这位罗指挥搭一搭手。 对了,他与漕帮的铁砂掌罗烈是什么关系?” 纪渊自恃有十一条命数加持,已经足够跨过通脉、换血两重境界之间的巨大鸿沟,倒也不惧劳什子大金刚掌。 只不过听到裴途提及此人,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百户大人莫非没听过罗氏三雄? 大哥罗龙,兵部的四品武官, 二哥罗猛,东城兵马司指挥, 老三最不争气,只能在漕帮混个供奉名头。” 裴途的确无愧于“百晓生”之名,张口便把几人底细娓娓道来。 “你入北衙真是可惜,南衙正缺少这样的人才。” 纪渊先是打趣一句,而后眸光冷淡。 “原来是亲兄弟,等我空闲下来,再与这位罗指挥亲近、亲近。” 漕帮的罗烈,便是打了原身一掌,险些要掉这条性命的狗贼。 这笔账,纪渊始终没空讨还。 裴途心头一跳,眼帘低垂。 他在百户大人手下办差,渐渐揣摩出这位年轻上官的几分习性。 平易近人的性子,做事果断心思缜密。 冷峻桀骜的表象下,却是静水流深。 每当生出杀心之时,眉宇间会不自觉浮现一抹阴寒煞意。 “罗氏三雄……估计要没了。” 裴途这般想道。 纪渊明明才只是通脉二境,罗龙、罗猛早已步入换血,可他却并不觉得自家百户会输。 这份没来由的信心,让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裴四郎心思浮动,嘴上说道: “百户大人,罗龙投在……凉国公门下。 时常以‘杨家将’、‘国公门生’自居。 他已经是换血八次,根基深厚扎实,绝非扈彪、方猛之流可比。” 纪渊颔首,他还没有自大到这个地步。 换血三境,有高有低,有强有弱。 说到底,扈彪只是当地的士绅豪族,并无什么底蕴支撑。 输给十一条命数打底,横练体魄惊人的纪渊,也算正常, 但罗龙却是正儿八经的兵部武官,并且做到正四品的位子,应当立功不少。 其人所修炼的武功,获得的资粮,与早几十年江湖上顶尖宗派的核心弟子无异,绝非泛泛之辈。 “十一条命数仍然不够,必须继续提升,才能具备自保之力。” 纪渊如此想着,合上手里的名册,淡淡道: “你把成箱装好的金银铜钱,分出两份。 其一送给玄武卫,直接交给石擒虎。 其二嘛,放给北衙的兄弟,一次别给足,免得他们有怠惰之心。 抄捡的缇骑每人五贯钱,事成之后再赏三十贯。 总旗、小旗该拿多少,你心里有数。 剩下的大头上交给程千户,敖指挥使。 至于我,从中留个一星半点吧,也不用太多。” 裴途连连点头,记在心里。 他就知道自家百户不是莽撞人,抄家万年县是一块肥肉, 目前被北镇抚司吃了独食,兵马司、玄武卫肯定不乐意。 哪怕黑龙台威严再重,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个梁子一旦结下,难以化解。 “只给玄武卫?兵马司那边……会不会借此闹事?” 裴途面露迟疑之色。 “万年县不是有东、西两位指挥吗? 你单独划一份出来,当众呈给西城兵马司指挥,就说交个朋友。 其余便不用管了。” 纪渊手指屈起,轻轻叩击桌面,眸光深邃如幽井。 “我抄了扈家、曾家、余家,更将扈彪打入牢狱,穿了琵琶骨。 再借着育婴堂的案子,办了万年县的士绅豪族,以及县官小吏。 得罪这么多人,手里还拿捏着近百万的财货……俨然众矢之的。 你说,罗猛会不会因此动怒?想要将我除之而后快?” 裴途面皮一抖,百户大人这是以身做饵,钓鱼执法? 他思索片刻,摇头道: “那日扈家门前,百户大人击败扈彪。 等于变相告诉其他人,你面对换血三境,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罗猛不傻,知道该怎么掂量。 再说了,此事一旦败露, 他不仅丢官、还要丢命, 代价太过惨重,乃不智之举。” 纪渊却是轻轻摇头,忽然岔开话题,意味深长道: “当夜,我在狮子楼斩杀蓝弘,发哨令火箭,引来黑龙台、玄武卫、兵马司包围万年县。 其中高业玄大统领来得急,三千铁骑把各处要道围得水泄不通, 假若万年县还有白骨道余孽,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情况下,只能继续蛰伏,以免暴露。 裴四郎,你觉得他、或者他们会躲藏在哪里?” 彷如一道闪电撕破迷雾,裴途脑子灵光,迅速反应过来,恍然道: “当初共同筹办育婴堂的三家大户?他们牵连最深。 我若是白骨道余孽,知道这些士绅豪族无法撇清干系, 必定会开口威胁,让其包庇自己,提供容身之处。” 纪渊很是欣慰,这要换成李严那个莽夫,估计只会说“九哥要干谁?带我一个”。 他铁了心要彻查育婴堂,将这桩案子重新摆上台面,甚至不惜把扈家踩个七零八碎。 为的就是火上浇油,把水搅浑。 好让那些打算割肉放血的士绅豪族坐不住,只有他们自乱阵脚,才能揪出销声匿迹的白骨道余孽。 “罗猛贪财,破绽明显,十有八九会被那几家大户利用。 抄家一事,进行得如火如荼。 我若没了,纵然黑龙台再怎么震怒,查不出真凶。 等到抄捡结束,也该走人。 然后,兵马司、玄武卫一退, 万年县这三家、白骨道余孽反而能得一条生路。 这是火中取栗的唯一解法!” 纪渊叩击动作顿了一顿,那双眸子亮若大星,似是藏着更深心思。 他故作嚣张跋扈之态,先查育婴堂,再踩扈彪,并不打算简单收场。 黑龙台待得越久,这场抄家持续越长,有可能潜藏于万年县的白骨道余孽就越煎熬。 “可是,百户大人。 这样一来,你会担很大的风险。 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裴途眼底掠过担忧之色。 虽然纪渊一人一马,在中门之前一拳击退换血三境的扈彪。 但换成罗猛、以及白骨道余孽,未必还能如此。 况且,敌暗我明,对方有所警惕之下。 再想全身而退,难度更高。 “我算个什么千金之子。” 纪渊语气平淡,神色沉静。 “若那白骨道余孽是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高手,还会被玄武卫的天罗地网困住? 假如只是换血三境,以我的横练体魄,即便真个遇上,撑到救兵赶到应无问题。” 裴途无言以对,默默躬身作揖。 能够为心中大义置身险地,如此胆魄与侠气, 这位杀伐决断的百户大人,值得他跟随、更值得这一拜。 “抄捡过来的古玩字画,你都放在库房了?” 纪渊并不清楚裴四郎的心思, 他这么热切追索那个白骨道余孽, 一半为了善功、阴德, 一半为了积攒资历功勋,日后再进一步。 当然,其中有多少是为了念头通达,令无辜枉死之人安息九泉。 其实很难说得清。 终究不是此方中人。 对于许多不平之事、不法之罪,难以做到视若无睹。 “县衙的库房放不下去,只能装一部分,剩余的都堆在扈家一座私宅。” 裴途心领神会,连忙把钥匙递上去。 “几十个兄弟,以及七八个玄武卫共同看守,出不了差错。” 纪渊抬手接过,相比起银两财货, 有可能收割大笔道蕴,更值得期待。 不过在此之前,他打算进阶两条命数。 【龙精虎猛】 【气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十三条命数,甲上之资,命格上限 【龙精虎猛(白)】 【可进阶】 【老当益壮(白)】 【杀人如麻(白)】 【浑身是胆(白)】 随着纪渊心神勾动皇天道图,一簇簇乳白纯净的道蕴气流,凝炼为浓郁无比的层层光焰。 三道平平无奇的白色命数,呈现于画卷之上。 “五百点白色道蕴,所煅烧出来的命数果然都比较一般。” 纪渊微微摇头,继续加大投入。 他如今阔了,倒也没有什么节省的心思。 依靠阴德反馈的福缘,孤弘子的慷慨解囊, 自个儿已经攒下白色道蕴一千一百点,青色道蕴五千点。 当然要好好利用。 心念闪动之际,纪渊一股脑儿将白色道蕴悉数取出。 便如薪材投进火炉,皇天道图内,三团光焰腾地窜起。 剧烈煅烧之下,渐渐显出一抹青色光泽,古拙字迹倏然变化。 【云龙风虎(青)】:【龙起生云,虎啸生风。得此命数加持,自身五感敏锐,轻易捕捉气流,察觉气机,于轻身功法有加成】 【气吞斗牛(青)】:【气魄绝伦,吞没星斗。得此命数加持,呼吸吐纳,如长鲸吸水,一日之功可抵旁人十日苦练】 【推陈出新(青)】:【所见所闻,皆能举一反三,开无限之灵机,阐天地之奥理。得此命数加持,极大提升悟性,获得一定程度的推演能力】 “这三条青色命数……好像都很不错。” 纪渊眸光闪烁,顿时有些难做抉择。 投入一千一百点白色道蕴,所得到的回报相当丰厚。 无论【云龙风虎】的捕捉气流、气机之变化,对于轻身功法的加成, 还是【气吞斗牛】加快修行速度,缩短突破境界的间隔, 以及【推陈出新】的提升悟性,推演之能。 皆为难得一见的上等命数。 “稚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纪渊思忖良久,心头一动,念如重锤。 直接将从孤弘子身上攫取而来的灰色命数【精通术算】,轰得粉碎消散。 他完全不懂天象、观星之道,留下也没什么用处。 尔后,心神勾选三条焰光烈烈的青色命数。 【武曲骑龙】的命格猛烈抖动,原本浓厚的气数喷薄凝聚,彷如一团祥云。 官衙之外,原本阴沉的天穹倏然晴朗。 层层叠叠的乌云消散,投下一片灿烂金光。 守在门前的云鹰缇骑抬头一看,不由觉得诧异, 适才还是寒风冷雨,怎么眨眼就变了? 老天爷当真隔一阵子,换一个脸色。 “看来每个人可以承载的命数,自有其上限。 我若未成命格,大约是十条左右。 如今的话,增加到十五条之数。 想要继续积累,必须……提升命数评价。” 后堂内,纪渊坐在黄花梨木座椅上。 头颅低垂,眸光深邃。 他感受到头顶笼罩一团磨盘大小的五色祥云,时不时垂落华光。 神人骑乘龙首的命格之相位于下方,沐浴其中,极为不凡。 诸般信息流淌心头,过了片刻,三条青色命数化为熠熠生辉的耀眼星辰。 原本那道白色命数【龙精虎猛】,已然被取而代之。 接下来,纪渊又投入两千点青色道蕴,将【气勇】进阶为【骨勇】。 这是一条关系际遇与性情的运数,最难撼动。 若非从白骨道传承之物薅到一笔丰厚道蕴,他根本不会考虑运、势命数。 “如此一来,我已经得到十三条命数加持,最多还能再累加两道。” 纪渊深吸一口气,周身毛孔扯动气流。 吐纳之间,当真如长鲸吸水,直有吞饮湖海的骇人气象。 轻轻闭上双眼,周围二十步内每一缕风,每一粒微尘。 其流向、速度、变化,皆似掌上观纹,呈现于内心。 “我即是风,即是天地。” 恍惚之间,纪渊眼皮抬动,爆发一团精芒。 筋骨皮膜微微一抖,带动身形横移腾挪。 踏踏踏! 行走之间,脚不沾地! 悄无声息,彷如鬼神! 他像是一尾游鱼滑动于水中,并未惊起任何气流变化。 半个弹指,踏出八步,留下一连串的残影。 直至挺拔身形忽地顿住,静谧的后堂方才刮起阵阵微风。 一动一静,体现出极其高妙的细微控制。 “倘若有机会弄到一门上乘轻功,等同如虎添翼, 改日出去闯荡,兴许可以得个‘风中之神’的响亮名号。” 纪渊渐渐适应命数加持后,整个身躯所发生的巨大改变。 待到完全接受,他心神一沉,勾动皇天道图,映照己身。 【命主】:【纪渊】 【命盘】:【未成(缺失主运)】 【命格】:【武曲骑龙(缺失吉神、煞神)】 【命数】:【八青五白,甲上之资】 【鹰视(青)】 【狼顾(青)】 【阴德(青)】 【虬筋板肋(青)】 【云龙风虎(青)】 【气吞斗牛(青)】 【推陈出新(青)】 【骨勇(青)】 【射艺(白)】 【强血(白)】 【内壮(白)】 【乱神(白)】 【善功(白)】 “甲上之资,命数评价已经是最高了,还能如何提升?” 纪渊眉头微皱,不禁生出疑问: “莫非要从命格开始?不过距离上限还有两条,倒也不急。 反而是吉神、凶神,要尽快请入命格。” 他收敛杂念,轻轻掸了掸衣袍。 推门而出,走到庭院之下。 四面屋檐切除一方天穹,阴云消散金光照下,映在白蟒飞鱼服上。 “目前只剩下三千青色道蕴,希望库房里的古玩字画,能够弥补一二。” …… …… 大榆乡,猎户庄子。 扈霆走下轿子,经人搀扶走过大门,经过两处哨塔般的建筑。 二三十个穿着杂色皮袄的精壮汉子背负猎弓,握着刀叉围了过来。 “七爷,听说咱们交上去的山货都他娘给个狗官抄了?” 为首的络腮胡男子提着一口钢刀,气势汹汹问道。 “只是贴了封条,等我疏通门路就没什么事了,不要大惊小怪。” 前两天在议事大厅,这位扈七爷挨了扈彪一掌,伤势没有痊愈。 宛如雄狮的宽厚方脸上,带着一丝惨白病态。 说话之间,也是有气无力,显得颇为虚弱。 “扈二爷都给抓进县衙牢房,听说还被穿了琵琶骨。 那狗官如此嚣张,欺人太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做了,丢进山里喂豺狼!” 为首的络腮胡男子目露凶光,毫不掩饰道。 “没了扈二爷的药铺,还有七爷您的武馆,咱们辛苦猎来的猛兽、山货怎么卖得出去?这岂不是断了大家的财路!” 扈霆面色一沉,张口呵斥道: “你喝马尿神志不清了?这种话也能随便乱说? 那是北镇抚司!不是万年县的捕快! 玄武卫三千铁骑就围在外边,今天传出一个字,明天你们的脑袋都要被挂在县衙的旗杆上! 再说了,你们几个服气境界的猎户,能比扈彪还厉害? 那个纪百户一人一刀,便能屠光这庄子,真是不知死活!” 由于扈霆往日的威严积累,使得络腮胡男子即使被当众痛骂,也不敢还嘴。 只是缩了缩脖子,低声道: “总得想个法子嘛,七爷。 大榆乡几个猎户庄子,山货的生意可不能断了!” 扈霆不耐烦的摆手道: “你别多管,我自有办法。 扈家倒不了,没有扈彪,还有我扈霆,撑得起这个门户! 之前送过来的那口槐木棺材,你放在哪里了?” 络腮胡男子挠头道: “停在后院,我都吩咐过了,无人敢去动。” 扈霆嗯了一声,紧了紧身上的裘皮大衣,甩开左右两个搀扶的仆役,独自前往。 第一百三十三章 虎毒不食子,无毒不丈夫, 嘎吱。 刺耳的尖响惊破黑暗,蛛网密布荡来荡去。 扈霆孤身一人来到后院,伸手推开两扇木门,腐朽的气味钻进口鼻。 那口漆黑的槐木棺材被几张长凳架起来,直挺挺摆在中间。 后头的桌上有个铜香炉,两支儿臂粗细的白烛插在里面,照亮这方废弃多时的屋子。 扈霆步子似有千钧重,缓慢走到棺材边上。 火光摇曳,那张方正的面庞忽明忽暗。 最后,他长长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三支血红线香。 用烛火点着,对着棺材拜了三拜。 烟气袅袅,飘散凝形,风都吹之不散。 “列祖列宗在上,扈家遭逢大难,我这也是无奈之选,保佑此事能成!” 扈霆低声喃喃,耐心等候许久。 咚咚咚,棺材里面忽地传出闷响,好似一颗心脏不住跳动。 聚成一团的烟气,霎时被吸走。 嘎吱、嘎吱、嘎吱! 好似指甲用力抓过木板! 伴随着令人压碎的悚然声音, 敲入棺盖的七根镇钉接连弹出, 一只惨白的手臂兀自出现! 棺中的尸体猛地坐起! 换做常人,怕会被吓得两腿发软,以为撞鬼。 但扈霆似是早就猜到会如此,沉默以对。 “嗬嗬……这身子虚得厉害。” 诈尸的那人粗重喘息,像是胸腔漏风一样,散发淡淡腐臭气味。 身着粗麻斩裁的丧服,半边脑壳被削掉,勉强用细线缝合。 空洞的眸子里,充斥灰白色泽。 半晌后,似是适应完了。 那人揉了揉僵硬的面皮,挤出一丝古怪笑容。 “我是应该管你叫爹,还是叫你扈七爷比较好?” 他声音沙哑,藏着戏谑。 “那老夫该叫你蓝茂文,还是余东来?” 扈霆眉宇间掺杂几分疲惫,冷笑道。 “余东来……这名字好久没用了,听着还有些陌生。” 那人怪笑两声,夜枭也似。 “没人察觉你偷运棺材的事情吧? 北镇抚司的鹰狼鼻子灵,说不准一直都盯着你们扈家。” 扈霆望着门外,缓缓摇头道: “谁会怀疑一个死了儿子的老父亲? 算你运气好,赶得巧,明儿身死,停灵发丧七日,万年县众所皆知。 加上玄武卫还没围来,让老夫连夜把这口棺材顺顺当当送到大榆乡。” 被叫做余东来的那人坐在棺材里,晃动脖颈,活动筋骨。 用力过猛,差点将缝合好的半边脑壳甩下来: “说起来,你真个心狠,一刀劈杀自己的亲儿子……要知道虎毒尚且还不食子。” 扈霆面无表情,淡淡道: “这个孽障为我惹下多少祸患? 打过、骂过,偏生不改,就是管不住那活儿。 大榆乡、万年县,但凡有点姿色的妇人,谁没被他咬过一口。 他娘走得早,无论怎么胡作非为,老夫都只当还未长大,慢慢就懂事了。 结果……爬到他老子床上去了!” 发妻去世之后,扈霆陆续纳了三房妾室。 最宠爱天京戏园子的一个年轻花旦,花了大价钱将其买下填房。 那朵娇花鲜嫩,妩媚可人。 几乎令年近五十的扈七爷重回青春,有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抖擞之感。 却没想到,他唯一的独子扈明色胆包天,不知怎的勾搭上了。 然后被平日最重名望,自诩威风八面的扈霆撞了个正着。 气急之下,他当场拔刀劈杀孽障。 事后,只对外说发了急病,药石无救,直接发丧。 “就为了一个戏子?值得么?” 顶着扈明肉身的余东来幸灾乐祸一般,不停地揭着伤疤。 “你当老夫痛下杀手,是因为被自家儿子戴了绿帽? 当面抓奸的时候,我的确有几分惊恼。 可转念一想,左右不过一个戏子, 明儿喜欢,给他就是了。” 扈霆沉沉叹气,面色紧绷如生铁。 “但那孽障太不争气,看到我站在门外, 直接吓得跪在床上,涕泪横流, 说是小妾勾引他,不断求饶。 老夫望着那张窝囊的脸,心立时冷了一半。 我是庶子出身,好不容易拼杀大半生,挣下这份不输给扈家大房的家业,难道要交到这种废物的手里? 满脑子只想睡女人的纨绔,斗得过扈彪? 连扈老三都比他强半分! 此念一起,杀心顿生,再也遏制不住。 只当二十几年养了头猪,宰便宰了,没什么可惜的。” 顿了一顿,这位扈七爷又道: “老夫给了最后一次机会,我将钢刀掷在地上,让那孽障拿起。 只要砍下我的脑袋,偏房的家业归他,女人也归他。 可……就是不敢握住那把刀! 贪财好色,皆是人之大欲,人之常情。 但若只懂这些,没有一颗杀伐狠心,便是一头猪猡。 我扈霆宁愿把家业拱手让给扈老二,也不会让个孽障败尽。” 天气阴沉,风雪怒号,撞得破烂的窗棂嘎吱作响。 余东来翻身爬出槐木棺材,鼓掌赞道: “我之前以为,扈家就金眼彪还算个人物, 没想到你奔雷手扈七爷也非同一般。” 扈霆并没什么好脸色,嗤笑道: “哪里比得了余二爷,舍弃万年县第一豪族的好大家业,舍弃娇妻幼女,假死脱身,做个东藏西躲的江湖余孽。 你化身蓝茂文,执掌余家庄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看到妻女近在眼前,却不能与之相认……” 呜! 气流炸开,尖利如厉鬼惨嚎。 扈霆还没说完,便觉得狂流扑面。 一只冰冷的手掌,轻轻按住他的脑袋。 咚! 彷如大锤迎面砸下,整个人被推得暴退。 猛地撞在粗壮的梁柱上,簌簌震下大片灰尘。 “咳咳……这才还阳不久,就有堪比步入换血三境的气力?灭圣盟的道术当真那么厉害?” 扈霆全身僵住,勉强问道。 “白重器马踏江湖,拼掉三支卫军、三位国公, 这才灭掉原本雄踞四十九府之地的十宗、七派、五教。 你想一下,那些苟活的残党, 什么正道、旁门、魔教、邪派统统合在一起, 该是多么庞大的底蕴? 不瞒你说,外人毕生梦寐以求的神功绝学,道术道法,灭圣盟中随手可拾。” 余东来收起一闪而逝的浓重怒意,转而阴恻恻笑道: “我若不死,这辈子最多在万年县当个土皇帝。 依靠平庸的武骨资质,撑死了凝聚气脉。 可拜入灭圣盟,五年之内我就历经七次换血,即将开辟气海。 六大真统的天骄种都比不过! 等这桩大计完成后,还有希望得到盟主赐下一颗九转金丹,踏入真罡四境。 人之一世,追逐名利,也就享受百年。 怎么比得过武道攀登,俯瞰众生来得痛快!” 扈霆喉咙滚动,好像只要他动弹一下,整个脑袋就会被彻底捏碎。 但这位扈七爷却无多少畏惧之心,须发皆张,好似雄狮,沉声道: “有时候人就像被关在笼子里,没出去之前,这也顾忌、那也多想,瞻前顾后,没个决断。 只要踏出一步,刹那天地宽! 我没了儿子,反而有胆子上你这条贼船!” 余东来倏然松开手掌,缝合好的半边脑壳终于崩开,溅出红白交错的浑浊汁水。 “是我失态了,对不住,扈七爷。 说到底大家同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何必互相揭短。 我得保住自己,完成灭圣盟的大计。 你要守下扈家最后的家业,免得愧对列祖列宗。 咱们有共同的敌人需要料理,应当彼此理解才对。” 扈霆咳嗽了两声,呼吸方才畅快了一些。 “那个纪百户并非易于之辈,扈彪换血两次,给他一拳打翻在地。 越级而战,可见其人积蓄深厚。 你有十足的把握能除掉他?” 余东来脸色惨白,笑容诡异,怪笑道: “扈彪服了我给他的子母血河大丹,强行提到换血三境。 在万年县称王称霸没什么问题,真个遇上朝廷的高手,输得难看也很正常。 如今来看,杀纪渊不难,问题是如何把你我摘出去? 万年县围得越久,我越容易暴露。 照纪九郎那个彻查法子,咱们迟早要露出马脚。” 扈霆低头,似是沉思。 “这个纪百户一来,雷厉风行抄了扈家,彻查育婴堂的底细, 还把兵马司踢出局,不止是咱们想要他死。 依我看,你不如从罗猛下手。 听说,北镇抚司抄没所得的财货, 玄武卫、兵马司人人都有份,唯独少了他。” 余东来颔首,平淡道: “一个换血的罗猛,加上我,有心算无心,纪渊逃脱不了。 就把地方定在余家,你去游说……盈袖。 让她将余家那口风水气穴让出,以此为诱饵,勾他过来。” 扈霆眼皮狠狠跳了一下,震惊道: “你打算用余家顶罪?” 余东来毫无情感波动,点头道: “扈家已经倒了一半,曾家与育婴堂关系太深。 无论是私炼大丹,亦或者供奉白骨道主, 一旦被查出来,又会再起风波。 余家最合适,蓝茂文这个鼎炉没了,线索自然也就断掉。 盈袖平常只管染坊和布行的生意,黑龙台挖地三尺,找不出相关的证据,只能寻个人问罪,然后大事化小。 这是最好的结果。” 扈霆面皮抖动,迟疑问道: “父辈的家业、妻女的安危……这些你都舍得下?” 余东来面无表情,双手置于胸前,仿佛礼赞道: “扈七爷真会说笑,当年我还是余家庄少主的时候, 那些东西都没有放在眼里,遑论今时今日。 些许尘缘,斩断便是。” 扈霆闻言,心中寒意愈发深重。 他不由想起那天夜里,余东来借用家丁“张虎”的肉身登门求见。 那场与自己的深入谈话,揭示了许多隐秘。 扈彪与曾老六、蓝茂文筹办的育婴堂, 收养众多的孩童、弃婴, 原来不止是作为私炼大丹的“药材”。 还有更深层次的用意。 真神降临之门户。 这是扈霆得到的回答。 当今天下,提及圣人的功绩。 多是驱逐百蛮,重造山河, 平定天下,鼎立四方, 马踏江湖,破山伐庙……诸如此类。 往往会忽略语焉不详的“废除淫祀、禁绝外神”这一句。 “倘若余东来、蓝弘,真个与外神勾结,而非只是白骨道余孽……扈家掺和进去,抄家不过小事,恐怕要满门抄斩。” 扈霆别无选择,一狠心干脆把自家儿子拿出去当肉身鼎炉。 再寻槐木阴棺盛放,吊住一口阴气,好让余东来施展还阳之术。 以此瞒天过海,逃过玄武卫大统领高业玄的千里锁魂。 “无毒不丈夫,余二爷这般心狠,老夫由衷佩服。” 定下计策,扈霆不愿继续逗留,拱手道。 “我这就回去准备,庄子里的猎户知道不少,恐生变故。 劳烦二爷动手清理,一个也不能放过!” 余东来深吸了一口气,似是食欲大开,应承道: “连续换了两尊鼎炉,元气大伤,正需血食补充。” 扈霆推门出去,冷风扑面如刀刮骨。 他紧了紧裘皮大衣,络腮胡子凑上前打听: “七爷,那狗官啥时候才走? 快过冬嘞,我还想着进山几趟,挣点过年节的银子。” 扈霆一边走一边道: “快了、快了,北镇抚司的百户一走,咱们都能继续过好日子。” …… …… 深夜,戌时过半。 纪渊去了一趟库房空手而归,回到县衙用过晚饭。 还未歇息躺下,负责抄家诸事的李严便敲门进到厢房。 “风水气穴?余家派人过来?” 纪渊眉头微拧,略微有些费解。 “抄捡三家,按照育婴堂门外的功德碑排名。 扈家最重,曾家次之,余家相对而言比较轻。 他们怕个什么?这么急着行贿?” 李严双手抱拳,摇头道: “属下不知。余家的说辞是,正巧家中有一口风水气穴,能够助人修行,极有裨益。 想请百户大人过府一叙,试用之。” 纪渊眸光闪烁,【武曲骑龙】的命格动荡。 头顶那团五色祥云垂落光华,使他冥冥当中觉察出一丝异常。 “忽然心神不宁……定是有些古怪。 没想到率先坐不住的,不是扈家、曾家,而是余家!” 李严按住腰刀,沉声道: “据说不止请了百户大人,还有东、西城兵马司的指挥, 玄武卫的石擒虎,以及扈霆、扈正,曾家…… 万年县被围了五六天,各个都提心吊胆。 我估摸着,余夫人应当是想把几方拉到一起坐下来,拟个章程,安抚人心。” 纪渊不置可否,思忖片刻道: “人家盛情相邀,我也不好拒绝。 育婴堂那桩案子,黑龙台查出一些眉目,扈、曾、余三家,也快要抄捡干净。 确实也该到了结的时候。” 第一百三十四章 孤女,寡母,暗香盈袖 两日光景一晃而过,纪渊始终待在县衙后堂。 一是潜心修持,争取凝聚第三条气脉。 二是翻看本地县志,以及诸多卷宗。 对于万年县的汹涌暗流,表现得并不在乎。 “人牙子贩卖孩童…… 扈家、曾家收养…… 县衙、捕快提供庇护, 由此形成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 使得育婴堂长久存在,却始终无人敢于上报,酿成悲剧。” 纪渊思绪浮动,他顺藤摸瓜连续抓了十几人。 由此拔出萝卜带着泥,前后牵扯到上百条性命的巨大干系。 其中既有本地的泼皮恶霸,还有天京城的三四个帮派。 至于炼出的大丹,最终流向何处,目前尚且未知。 但考虑到太医局产量有限,大名府那么多将种勋贵、世家门阀,应该不愁没有买家。 “好一笔大生意! 难怪扈家、曾家,再拖上一个余家, 宁愿拿出十万两的财货,也要掩盖后续。 这是一桩窝案,后头怕是坐着来头更大的权贵。 借血肉炼大丹……按照景律,要被五马分尸,暴晒三日。” 纪渊眸光闪动,他把这些猜测总结,写成公文准备呈交上去。 想要打黑除恶,扫清国之蛀虫,必须得到上头支持。 否则,很容易就被当成炮灰、弃子给牺牲掉。 “程千户、还有敖指挥使,态度都很明确,彻查。” 纪渊独占抄家之权,把兵马司排除在外。 若没有上官压住,罗猛、方谦之流未必会这么安分。 “今日就能了结。” 纪渊呼出一口气,起身步出门外。 如今的万年县,就像一锅烧热的沸水。 被玄武卫、兵马司、黑龙台持续封锁七日之久。 各家各户都快按捺不住。 “三家聚首,分明是一出好戏。” 纪渊立足于屋檐之下,心神沉入皇天道图。 【七千点白色道蕴】 【两千五百点青色道蕴】 “收获颇丰。” 纪渊满意一笑。 扈家、曾家收藏的古玩字画,各类物品。 真迹众多,赝品少有。 但都比不上那两幅《白骨菩萨极乐夜宴图》。 画中鬼仙的沈海石,身份绝不一般。 很有可能是白骨道的祖师,或者掌教。 所以才能留下如此明显的“烙印痕迹”。 “七千点白色道蕴作为依仗,余家纵然是龙潭虎穴,也可以闯上一闯。” 纪渊心神注视自身命格,十三颗命数星辰熠熠生辉,构成神人骑乘龙首的浩大之相。 因为进阶【骨勇】,运道产生变化,他的气数再度变得浓烈。 那团磨盘大小的五色祥云,似乎更为凝实,垂落万千光华。 “备马,前去余家庄。” 纪渊大步踏出,白蟒飞鱼服上下翻飞。 …… …… 早个两三年前,万年县第一豪族,余家当之无愧。 祖辈乃是跟着圣人打天下的从龙功臣,做到一支卫军的大统领。 后来解甲归田,用半生戎马所受的赏赐买了田地,安心当个富家翁。 若非子孙后代不够争气,只能勉强守成。 早就成为天京内城,公侯坊里的一座门户。 “余大娘子,该交待的东西,老夫已经讲明白了。” 花厅当中,扈霆靠在座椅上,沉声道: “咱们三家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个个有抄家灭族的风险。 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着实心狠手辣,不好打发。” 右边上首是一位姿容明艳的成熟妇人,身着素色的月华襦裙,显得端庄大气。 她是余东来的遗孀,名义上掌管余家庄。 “三家凑足十万两财货,都打动不了那位纪百户,一口风水气穴就能消弭这场灾祸?” 林盈袖娥眉轻蹙,面带愁容。 “余大娘子这就想岔了。 世上千百种人,无论什么性情,终归会有欲求。 纪百户他虽然不贪财,却是个武痴。 否则,又怎么能年纪轻轻步入通脉二境,摘得讲武堂头名。 余家这口风水气穴,正是投其所好。” 扈霆循循善诱,一脸善意的提醒道。 “可……那是余家老太爷留下,这般轻易与人,死后有什么颜面去见二郎。” 林盈袖心下犹豫,难以割舍。 她一个妇道人家撑起这份家业,本就颇为不易。 染坊、布行的生意,都需要有人决断。 加上几房之间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抢从未少过。 尽管圣人曾经当众贬斥过,儒门不许女子抛头露面的刻板规矩。 但千百年的旧俗观念,一时之间哪能扭转过来。 若非是这样的处境,怎么可能给蓝茂文趁机坐大。 “之前明明都说好了,余大娘子为何临时变卦?莫非真的不顾余家上下几百条性命? 万年县之所以遭此横祸,正是因为大娘子你识人不明,引狼入室,招了蓝茂文做大管家……一口风水气穴,换三家太平,还有什么好疑虑的!” 扈霆故作恼怒道。 “唉,那就依七爷所言。” 林盈袖无可奈何,叹气道。 “今晚戌时三刻,老夫在余家庄的凭风楼设宴, 招待北镇抚司的百户,东城兵马司的两位指挥,还有玄武卫的石擒虎将军。 届时,余大娘子也要出席。” 林盈袖面露为难之色,并不情愿道: “妇道人家,怎好作陪。” 扈霆面色一冷,不悦道: “都到这个时候了,余大娘子还要拿捏架子? 余家快倒了,没了这座门户遮风挡雨,你能如何? 大家是泥菩萨过江,保住小命已是万幸,几分名节能抵什么用?” 说罢,霍然起身,拂袖离去。 喀嚓! 电光刺破浓云! 呆坐不动的林盈袖颤了一颤,似是回过神来。 “娘……打雷了!妞妞怕!” 红裙小袄,粉雕玉琢的女娃儿扑进林盈袖的怀里。 “多大的人了,哭哭啼啼的也不知羞。” 林盈袖轻轻刮了一下女娃儿的鼻子,挤出一丝笑容。 “回房间背书,雷公电母不会伤害乖孩子。” 女娃儿瘪着嘴巴,点头道: “妞妞最听话。” 林盈袖眼神怜爱,摸了摸绑着羊角辫的小脑袋,对着后面的奶娘道: “你带小姐下去,顺便再让伙房准备一桌上等席面, 今晚有贵客,不可怠慢。” …… …… 纪渊一骑绝尘,冲开漫天雨幕。 半刻左右,便从县衙来到村头以东的余家庄。 白墙黑瓦,屋宇连绵,门口两座石狮高大威武,端的气派。 “百户大人……” 余家庄的新管事早就候在门外,见到那头颌下坠着息肉的呼雷豹,便知道来人是北镇抚司的纪百户。 他很有机灵劲,连忙撑着一把大伞就赶了过来。 纪渊把缰绳扔给对方,几步上了台阶。 脱下那身蓑衣,露出里面的白蟒飞鱼服。 轻轻一震,黏在上面的水雾纷纷散去。 呼雷豹也有样学样,大团筋肉鼓起,像是打了个激灵,甩出一连串雨水。 浇了那个管事一脸。 “不愧是龙驹!非同凡响、非同凡响……” 后者尴尬笑道,没有分毫恼怒意思。 “宴席还没开始,夫人交待了, 若百户大人提前过来,不妨先去那口风水气穴,静心养神。” 纪渊眉头微拧,心中提起警惕之心,嘴上道: “也好,本大人正想见识一下。 那口让余家福运延绵三代之久的风水气穴,究竟有多奇妙。” 他倒要看看,今晚到底是不是鸿门宴。 “听到没有?赶紧带百户大人去见夫人” 那个管事谄媚一笑,把带路的差使交给一个生面孔的灰衣小厮。 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道。 雷电交加,暴雨倾盆。 这般恶劣天气,怎么看都是杀人见血的好机会。 “妾身林盈袖,见过百户大人。” 到了花厅,纪渊见到姿容明艳,自有风韵的成熟妇人。 其人穿着华贵,略施薄粉,颇有几分动人之色。 “余大娘子有礼了,今日慷慨借出风水气穴,这份人情纪某人来日必有厚报。” 纪渊目不斜视,拱手说道。 他又不是曹丞相,有枭雄之姿,人妻之好。 “纪百户言重了,妾身这就带大人去藏云居。” 林盈袖看到这位冷峻英武的年轻百户,并未流露出淫亵之色,眼神深邃淡然,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口风水气穴,乃是老太爷请动钦天监的高人,勘察地形走势,专门寻了一处生气上涌,面阳背阴的宝地, 用玉泥浇灌,以五金为底,聚敛天地精气。 武道修行有成,可借此处洗练自身,纯化气血,排除杂质,夯实根基。” 纪渊心头一动,这岂不是正合了【气吞斗牛】的青色命数。 眸光内敛,扫视款款而行的林盈袖,却是感应不到任何恶意。 头顶那团磨盘大小的五色祥云,不知为何气流涌动,演化出一层黑红之色。 黑是杀劫煞气,红是血光之灾。 “如此明显,必有大祸!” 纪渊面皮微紧,目光当中泛起冷意。 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三条气脉,鲸吞江海,小人暗害 “这里便是藏云居。” 林盈袖停下步子,回身以对。 “没有大房族长的许可,无论外人、还是余家子弟,一概不得入内。 就连当年亡夫,也因为武骨平平,未能踏足。” 纪渊并未惺惺作态假意拒绝,拱手言明道: “余家慷慨,这份情不会忘。 但纪某人向来是公私分明,余大娘子倘若想以这口风水气穴作为贿赂, 让我徇情枉法,加以偏袒,只怕不成。” 林盈袖心头一凛,美眸微动,仔细打量面前的百户大人。 鼻如悬胆,眼若大星,眉宇冷峻,自有一股慑人的卓然威势。 配上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确实显出几分非同寻常的气概。 难怪能一拳打翻扈彪,镇住万年县里的士绅豪族。 听说扈霆、曾老六,暗地里都管这人叫“纪阎王”。 “百户大人切莫误会。育婴堂那起惨案,妾身有所听闻。 蓝茂文此人是我亲自招入余家,他犯下这等丧尽天良的恶事,我逃脱不了干系,纵然身死难赎其罪。 但余家上下确实无辜,绝非白骨道余孽,更没有任何勾结。” 林盈袖杂念收起,敛衽行礼,字句铿锵,不复之前的柔弱。 “百户大人若要追责,定妾身的罪便是。 用我一人之命,抵……” 略作停顿,这位独立支撑余家的大娘子笑容苦涩,摇头道: “贱妾命薄,只怕也抵不了那些枉死、惨死的无辜孩童。” 纪渊眸光平静,淡淡道: “今晚设宴,为的不就是给育婴堂一案下个定论么。 余大娘子别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欠多欠少,还多还少,纪某人心里有数。” 林盈袖轻叹一声,螓首低垂。 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什,递过去道: “此物是进入气眼的枢纽之器,可保百户大人无恙。” 纪渊抬手接过,很讲礼数,并未有任何肌肤触碰。 注意到这一处细节,林盈袖紧绷的心神略微放松。 这位北镇抚司的百户大人,看上去既不贪财,也不好色。 莫非真是个武痴? 林盈袖往后退了两步,嘱咐道: “风水气穴,乃万年县山川地势的‘气眼’所在, 生气涌动,精纯无比,固然能为人洗练体魄,却也要懂得适可而止。 之前不乏有族中子弟过犹不及,反被伤身的例子。” 那是余大娘子没见识过我的本事。 纪渊表面上点头,心中却不甚在意。 自从得到【虬筋板肋】、【气吞斗牛】的加持。 他只用担心能不能“吃”饱,无需考虑会不会“吃”撑。 这具挺拔修长的上等肉身,早已成了一个无底洞,好像怎么都填不满。 正因为如此,纪渊的第三条气脉格外难以凝聚,拖了一段时日。 寻常人吃下七八分大补之药,便可积蓄足够内气,充盈四肢百骸。 可换做纪渊,即便耗尽一两颗上品大丹,也未必可行。 “百户大人且安心修持,等到开席,妾身自会遣人过来。” 林盈袖福了一福,看向领路的灰衣小厮,吩咐道: “三儿,你在此候着,莫要让外人惊扰。” 灰衣小厮低头称是,缩着脖子立于廊道边上。 雨势越发大了,乌云大如山峦,遮蔽阴沉夜空。 “但愿是一场好宴。” 纪渊正准备踏入藏云居,忽然止步,回首瞥向那个老实本分的灰衣小厮。 心神微动,皇天道图,映照命数! 早个两三年前,万年县第一豪族,余家当之无愧。 祖辈乃是跟着圣人打天下的从龙功臣,做到一支卫军的大统领。 后来解甲归田,用半生戎马所受的赏赐买了田地,安心当个富家翁。 若非子孙后代不够争气,只能勉强守成。 早就成为天京内城,公侯坊里的一座门户。 “余大娘子,该交待的东西,老夫已经讲明白了。” 花厅当中,扈霆靠在座椅上,沉声道: “咱们三家现在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掉,个个有抄家灭族的风险。 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着实心狠手辣,不好打发。” 右边上首是一位姿容明艳的成熟妇人,身着素色的月华襦裙,显得端庄大气。 她是余东来的遗孀,名义上掌管余家庄。 “三家凑足十万两财货,都打动不了那位纪百户,一口风水气穴就能消弭这场灾祸?” 林盈袖娥眉轻蹙,面带愁容。 “余大娘子这就想岔了。 世上千百种人,无论什么性情,终归会有欲求。 纪百户他虽然不贪财,却是个武痴。 否则,又怎么能年纪轻轻步入通脉二境,摘得讲武堂头名。 余家这口风水气穴,正是投其所好。” 扈霆循循善诱,一脸善意的提醒道。 “可……那是余家老太爷留下,这般轻易与人,死后有什么颜面去见二郎。” 林盈袖心下犹豫,难以割舍。 她一个妇道人家撑起这份家业,本就颇为不易。 染坊、布行的生意,都需要有人决断。 加上几房之间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抢从未少过。 尽管圣人曾经当众贬斥过,儒门不许女子抛头露面的刻板规矩。 但千百年的旧俗观念,一时之间哪能扭转过来。 若非是这样的处境,怎么可能给蓝茂文趁机坐大。 “之前明明都说好了,余大娘子为何临时变卦?莫非真的不顾余家上下几百条性命? 万年县之所以遭此横祸,正是因为大娘子你识人不明,引狼入室,招了蓝茂文做大管家……一口风水气穴,换三家太平,还有什么好疑虑的!” 扈霆故作恼怒道。 “唉,那就依七爷所言。” 林盈袖无可奈何,叹气道。 …… …… 纪渊一骑绝尘,冲开漫天雨幕。 半刻左右,便从县衙来到村头以东的余家庄。 白墙黑瓦,屋宇连绵,门口两座石狮高大威武,端的气派。 “百户大人……” 余家庄的新管事早就候在门外,见到那头颌下坠着息肉的呼雷豹,便知道来人是北镇抚司的纪百户。 他很有机灵劲,连忙撑着一把大伞就赶了过来。 纪渊把缰绳扔给对方,几步上了台阶。 脱下那身蓑衣,露出里面的白蟒飞鱼服。 轻轻一震,黏在上面的水雾纷纷散去。 呼雷豹也有样学样,大团筋肉鼓起,像是打了个激灵,甩出一连串雨水。 浇了那个管事一脸。 “不愧是龙驹!非同凡响、非同凡响……” 后者尴尬笑道,没有分毫恼怒意思。 “宴席还没开始,夫人交待了, 若百户大人提前过来,不妨先去那口风水气穴,静心养神。” 纪渊眉头微拧,心中提起警惕之心,嘴上道: “也好,本大人正想见识一下。 那口让余家福运延绵三代之久的风水气穴,究竟有多奇妙。” 他倒要看看,今晚到底是不是鸿门宴。 “听到没有?赶紧带百户大人去见夫人” 那个管事谄媚一笑,把带路的差使交给一个生面孔的灰衣小厮。 两人一前一后,穿廊过道。 雷电交加,暴雨倾盆。 这般恶劣天气,怎么看都是杀人见血的好机会。 “妾身林盈袖,见过百户大人。” 到了花厅,纪渊见到姿容明艳,自有风韵的成熟妇人。 其人穿着华贵,略施薄粉,颇有几分动人之色。 “余大娘子有礼了,今日慷慨借出风水气穴,这份人情纪某人来日必有厚报。” 纪渊目不斜视,拱手说道。 他又不是曹丞相,有枭雄之姿,人妻之好。 “纪百户言重了,妾身这就带大人去藏云居。” 林盈袖看到这位冷峻英武的年轻百户,并未流露出淫亵之色,眼神深邃淡然,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口风水气穴,乃是老太爷请动钦天监的高人,勘察地形走势,专门寻了一处生气上涌,面阳背阴的宝地, 用玉泥浇灌,以五金为底,聚敛天地精气。 武道修行有成,可借此处洗练自身,纯化气血,排除杂质,夯实根基。” 纪渊心头一动,这岂不是正合了【气吞斗牛】的青色命数。 眸光内敛,扫视款款而行的林盈袖,却是感应不到任何恶意。 头顶那团磨盘大小的五色祥云,不知为何气流涌动,演化出一层黑红之色。 黑是杀劫煞气,红是血光之灾。 “如此明显,必有大祸!” 纪渊面皮微紧,目光当中泛起冷意。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明枪暗箭,太岁煞神 大雨瓢泼,一人独坐。 纪渊身形挺拔如山,撑起那袭白蟒飞鱼服。 体内十万八千毛孔,齐齐开合吐纳,彷如巨鲸吸水。 肉眼可见的乳白之色凝聚成露珠,汇聚为溪流,环绕于周围。 纪渊闭上双眼,运转功法。 三阴戮妖刀、虎啸金钟罩、龙吟铁布衫。 一者主神,存神观想太阴之相。 一者主外,肌体泛起微微金光。 一者主内,筋骨皮膜颤鸣抖动。 三门上乘武功并行不悖,仿佛蛟龙吞云吐雾,疯狂吸纳一道道纯净的精气。 整个藏云居好似一叶扁舟,卷入惊涛骇浪,剧烈摇晃起来。 纪渊那身雄厚的气血,像是火上浇油般暴涨数倍。 粘稠、炙热的赤红光芒,包裹住每一寸筋骨皮肉,猛烈煅烧。 “每学一门武功,凝练气脉的消耗就要多上两分。 积蓄越深,突破越难。” 纪渊心头升起明悟。 难怪很少看到,像自己这样内外兼修、养炼打杀四法俱全的通脉二境。 以一己之力、一人之身,把侧重不同的几门功法统统推到大圆满。 其间所花费的时间与精力,乃至于资粮,更是不小。 极大地耽误修行进度,绝非明智之举。 “三阴戮妖刀为主,虎啸金钟罩、龙吟铁布衫为辅,统合为一!” 纪渊不断地催发内气,行遍四肢百骸。 两臂、胸膛,渐渐浮现出丝丝缕缕的银白线条,拧成两条虬龙般的粗壮气脉。 咚咚! 咚咚咚! 强大的生命力,使得心脏每一次跳动。 其声如擂鼓,沉重而有力。 “我要凝聚的第三条气脉,是阴脉。 古语有云,腹为阴,背为阳, 此脉起于胞中,止于下颌,调节气血,调养精神。 凝聚之后,如龙潜水,闭气龟息,不在话下。 精力、气力,皆能壮大数倍。” 纪渊心思浮动之际,感到一股滚烫热流自小腹窜起,冲入喉咙之处。 一气连贯,勾动上下。 阴脉,渐渐成形! …… …… “罗指挥,看到没有,此子不除,你我怎么能心安? 只说他修炼武功的气象,还有突破层次的速度,踏入换血三境几乎板上钉钉! 如今还能以境界压制,日后可就不好说了!” 凭风楼内,扈霆举目远眺。 穿过如晦风雨,望向藏云居。 那座外人不可擅入的族中禁地,上方有一道缓缓旋动的气流漏斗,好似龙吸水。 同为通脉二境,这位扈家七爷无法想象。 究竟有多么强横的体魄,才能造成这般浩大阵势! “余家的这口风水气穴,乃是万年县山川地势的生气精华会聚之处。 寻常的通脉二境,最多待个半刻钟便就撑不住了。 可那个纪百户已经坐了一刻钟有余,其积蓄之深,委实难以想象。” 方谦点头附和,眼底闪过嫉恨之意。 自己苦修十年,限于资质、资粮,只能凝聚两条气脉,再难前进一步。 故而,最为厌恶纪渊这等少年俊杰。 “若无意外,开席之前,纪九郎这第三条气脉必然能成。” 罗猛手掌按住栏杆,冷声道: “既然大家都有杀心,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方谦,你去取那把飞轮连弩。 扈七爷,把那个帮手叫上。 今晚,务必让纪渊死在藏云居……只要人没了,事后一切都好说,无非是寻些借口推搪罢了。” 罗猛扶住腰间长刀,十万两财货,一口风水气穴,整个余家庄的产业,以及万年县士绅豪族的投效…… 这样一笔大生意,足以让人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 …… …… 戌时二刻,玄武卫中的扛纛大将石擒虎登上四楼。 外面风雨交加,里面却是暖和一片。 兽金炭烧得火红,烘出滚滚热力,各色菜肴如流水般传到宽大圆桌。 “怎么?就我一人赶早到了?” 因为是赴宴,石擒虎并未披甲,身着玄色武袍。 魁梧的身材端坐不动,像一座难以撼动的山峰。 自古以来,军阵沙场上的扛纛者。 皆是天生神力,威武不凡。 否则,又怎么能做到身先士卒,出生入死! “北镇抚司的纪百户最先过来,正在藏云居的风水气穴打坐修持,恐怕要等会儿……” 林盈袖福了一福,敛衽行礼。 对于赴宴的几位贵客,她的感觉各不相同。 那位年轻百户是面冷心善,让人敬畏。 东城兵马司的罗猛、方谦,表面上和和气气,却像是会喝血吃肉的虎狼,叫人害怕。 至于面前的玄武卫扛纛大将,其人不苟言笑,煞气冲天,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姓罗的,还有扈家老七……一个个都不见人?” 石擒虎两指捏着酒杯,浓烈的酒香让他紧绷的面容稍微放松。 “罗指挥、方指挥、扈家七叔,明明刚才还在这里,一转眼怎么不见人影了?” 林盈袖感到疑惑,正要唤来灰衣小厮询问。 “余家大娘子有所不知,扈七爷与罗指挥、方指挥开启之前小酌了几杯,让冷风一吹,脑袋便有些昏沉。 所以就下去醒了醒酒,免得到时候失态,冒犯了纪百户和石将军。” 曾礼笑呵呵上楼,适时地答道。 “曾叔,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林盈袖蛾眉微蹙。 “估摸着应该是寻个幽静的地方……反正还未开席,余家大娘子何必着急,安心等候便是。” 曾礼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瞥向凭风楼外。 “这场宴……” 石擒虎注意到这处细节,心头微动。 莫非……有人要借风雨生事? …… …… 喀嚓! 炽白雷光撕裂浓云,纪渊长长吸入一口气。 风龙翻腾,吞入腹内,将第三条气脉凝聚出来。 “你们是谁,竟敢擅闯……” 那个叫徐三儿的灰衣小厮被一脚踹飞,撞开藏云居的两扇门户。 只见扈霆手持一杆大枪,龙行虎步杀向法坛。 “纪百户!” 这一声如雷爆喝猝不及防,惊得院落四下震动。 换做他人,只怕会当场被中断行功。 但纪渊面色如常,仍是闭目。 虚幻气脉寸寸凝聚,银色光泽连成一片。 他正处于关键的当口! “果然,舍不得前功尽弃!” 扈霆冷笑一声,脚下如犁,人枪走出一条直线。 所过之处,玉泥夯实的莹白地面纷纷破裂,被大片翻出。 那杆大枪往前用力刺击,显然不打算给纪渊任何机会。 啪! 气流发出剧烈的爆响,掀起一道粘稠白浪。 这等恐怖的劲力,哪怕身披三层铁甲也要戳出个血窟窿! “扈霆……只他一人么?” 纪渊心平气和,眸光冷冽。 他早已通过自身的浓烈气数,猜到这一场意料之中的埋伏杀局。 【武曲骑龙】的命格之上,五色祥云震荡,垂落煞气血光。 他按捺住浮动心思,继续运转功法。 周身筋骨颤鸣,发出虎啸雷音! 肌体表面泛起金光,虬筋板肋的恐怖气力顺势爆发! 呼! 五脏六腑,霎时拧合发力。 近乎无止境的一口长气,猛然喷吐而出。 轰轰轰轰轰! 连珠似的巨大爆鸣,恍如数道闷雷坠落于地,炸得耳膜嗡嗡作响。 漫天风雨、雾气,诸多有形无形之物,噼里啪啦悉数倒卷! 这样的应对,完全出乎扈霆的意料。 他眼中呈现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就像面对江湖传闻的顶尖暗器暴雨梨花! 根本躲无可躲,退无可退! 这一口吐息的狂猛威力,裹着无穷无尽的雨滴水珠,击打在扈霆身上。 剧痛! 好似飞蝗、箭矢笼罩全身! 纵然通脉二境,内外炼成的体魄都挡不住! 这还是人么? 太古时代的异种龙子也不过如此了! 扈霆咬紧牙关,心下发狠。 哪怕皮开肉绽,也要继续持枪刺杀! 掌心紧握的那杆白蜡大枪疯狂晃动,仿佛撞上一堵铜墙铁壁横在面前! 似有无边阻力! 崩的一声,扈霆虎口绽裂,血流如注。 “我倒要看你,这一气能坚持多久!” 雄狮般的威猛老者须发皆张,全身气力、气血灌注白蜡大枪。 陡然拉出一条中平直线,直奔纪渊的心口。 其速之快,彷如闪电。 啵! 好似气泡被戳破。 枪尖点出寒芒。 终于突破重重阻隔。 扈霆眼中闪过掩饰不住的狂喜,任凭纪渊体魄再强横、积蓄再深厚,绝然挡不住这一枪! 他的毕生所学、武道修为,全部凝聚于此! “只要纪九郎有一瞬间的犹豫不定,性命就要交待在这里!” 扈霆嘴角的笑容还未扩散,便就凝固。 只见盘坐于法坛上的那道人影,周身毛孔喷发炙热气血。 粘稠、滚烫的赤红光芒,化作一口巨大的铜钟! 气流拉扯之中,虎啸龙吟若隐若现。 铛! 白蜡大枪这一记凶悍刺杀,全然无功! 强横的力道反震而回,扈霆身形狂抖,喉咙涌起腥甜。 他的虎口彻底崩裂,坚硬逾铁的骨骼刺破皮肉,露出白森森的茬子! 整条右臂几乎被生生撕裂! 枪折! 人倒! 一个弹指间,同为通脉二境的扈霆便就败下阵。 反观纪渊,他不仅没有起身,甚至连睁开双眸看上一眼的意思都无。 那种无比的骄狂与充分的自信,显露无疑! “动手!” 扈霆从踏入藏云居,到持枪刺杀。 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只过了三息不到。 巨大的动静之间,回落的风雨之中,五发弩箭前后射来。 淬毒的箭头,闪烁着绿幽幽的暗沉之色。 方谦不知何时潜入院中,手中握着一把飞轮连弩。 这是景朝天工院、开物院的发明之物。 两息之间,可连发十支箭矢,比起卫军的神射手都不遑多让。 五十步内,贯穿铁甲,杀人夺命不在话下! “藏头露尾的鼠辈。” 越是危急时刻,纪渊反而越是冷静。 心神如平湖,不起丝毫波澜。 方谦偷袭的时机,挑选得很妙。 正是一鼓作气的片刻衰竭,从背后连射五箭,且都淬毒。 “可惜……你离得太近了。” 这一刹那间,纪渊存想太阴星神,眉宇盘踞一团阴寒煞气。 丝丝缕缕的青光荡漾,如月光、似寒流,倏然涌现。 纪渊抓住手脉、心脉齐齐张开,推动阴脉形成的微妙时候,借此化出九口玄刀纵横斩杀。 唰!唰唰!唰唰唰—— 瓢泼雨幕被一抹青色切来,好似串成的珠帘断开。 即将射中白蟒飞鱼服的五支箭矢从中剖开,无力跌落。 “纪九郎我看你怎么死……” 方谦得意的念头甫一升起,还未落下,那狞笑的面孔就已经僵住。 手中精铁铸造的飞轮连弩,啪的一声散架裂成几片。 “什么……武功?” 方谦忽然感觉很冷,寒意仿佛浸入骨髓,掠走一切生机。 尔后,他的视线颠倒,天地翻动。 我怎么死的? 方谦疑惑不解。 咚。 那颗头颅重重砸落在地,空洞的双眼瞪得滚圆。 冷风吹过,尸体碎成数瓣。 像是被屠夫切开的猪羊,扑倒而下。 伤口平滑的脖颈处,喷出一道浓烈血泉,染红玉泥浇灌的莹白地面。 雨水肆意冲刷着弥漫的红雾,有种妖异的美感。 “就你们两个?罗猛人在哪里?让他一起出来受死。” 接连解决扈霆、方谦,纪渊终于行功完毕,睁开双眼。 两道深邃、冰冷的目光,刺透风雨,落在失去战力的扈家七爷身上。 既像黑白无常的勾魂索,又如文武判官的夺命笔。 让人不寒而栗,胆气尽失! “你杀了方谦!你杀了……他!” 扈霆惶恐退后,愣愣望着被劈杀成几片的无头尸体。 “你放心,黄泉路上,他不会孤单。” 纪渊缓缓地起身,握住那口绣春刀。 粘稠的气血,化为一圈圈赤红光芒,彷如烈火一般,蒸发罩落的雨滴。 那袭白蟒飞鱼服衣袂震荡,散发出一股灭杀众生的可怖气势。 “三阴戮妖刀!你是……宗平南的人!” 扈霆像是想到什么,惊呼出声。 玄天升龙道被圣人亲自覆灭道统,几门绝学让兵家大材发扬光大。 三阴戮妖刀,便是宗平南的成名武功! “逃!这人是个杀星!绝不会绕过我!必须逃……余东来……罗猛这个废物,一点用处也没有!” 此时扈霆的心中,再无与纪渊为敌的任何念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灰衣小厮,身形仓皇,拔足狂奔。 而在更远处,身穿六品武官黑彪补子的罗猛早已掉头, “我当真猪油蒙了心!这纪九郎分明是个太岁煞神! 狗日的方谦、狗日的扈霆!害我!”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你追我赶,惊雷一刀 “无胆匪类,乌合之众,也敢恃凶行刺?” 纪渊立足于法坛上,恍如一尊太阴星神,自有执掌生死的威严法度。 他并不去看仓皇奔逃,似丧家之犬的罗猛、扈霆。 目光落在被一脚踹飞倒在地上的灰衣小厮身上。 毫无怜悯、同情之意。 森冷杀机恰如冷风寒雪。 有股子浸透骨髓的阴煞意味。 叫人肝胆俱裂! “你找了这么几个废物,便敢出现在我面前?真是好胆! 莫非忘记了,孤弘子他死在谁人手里?” 纪渊踏出一步,走下法坛。 滚烫粘稠的赤红光芒透发皮膜,如烈火覆身。 大团大团的浓烟雾气,蒸腾弥漫开来,掩盖挺拔的身形。 “嗬嗬……纪九郎。” 那个生得瘦弱,瞧上去老实本分的灰衣小厮双手撑地,肢体僵硬的支立起来。 他摇晃脖子,灰白眸子闪烁疑惑之色。 “你真能看穿肉身鼎炉?不对、不对,没道理! 钦天监,大宗师都瞒得过,为什么骗不了你?” 听见纪渊提及“孤弘子”,余东来轻叹一声,放弃继续伪装的打算。 黑龙台、兵马司、玄武卫,朝廷之内。 关于这一起案子,各份卷宗上,只写了“蓝弘”、“蓝茂文”。 孤弘子此人,对于北镇抚司的百户而言,仅是天机十二楼的在逃余孽,与万年县扯不上丝毫关系。 他的名字,不应该出于纪渊的口中。 这说明,孤弘子早已暴露。 “我们蛰伏几年,甚至明目张胆踏进黑龙台,在圣人脚下搅弄风雨,始终都未出过差错! 偏生撞到你这个异数,让孤弘子露了相!” 余东来双手笼在袖中,言语里充满惋惜与愤恨。 他本以为把孤弘子放进北镇抚司,是一步妙棋。 却没想到,导致了万年县这个苦心经营的巢穴被破。 “本大人生来便有一双灵眼,可看破阴阳两界,九天幽冥——难道这种事也要跟你说?” 纪渊嘴角勾起,戏谑以对。 “辽东的军户,太安坊的纪九郎,我和孤弘子不晓得你的本事,低估了……” 余东来摇头道。 他金蝉脱壳之后,附身于家丁张虎。 本来打算就此逃出万年县,可是玄武卫来得太快。 三千铁骑,精锐之士,披坚执锐,瞬间将方圆五百里围得水泄不通。 余东来无奈之下,只能冒险找上扈霆借尸潜藏。 之后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猜测。 纪渊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彻查育婴堂惨案,还把扈彪捉拿下狱。 拔出萝卜带着泥,再继续往下追溯, 天京城、大名府,那帮购过子母血河大丹的将门权贵。 恐怕都得被牵连! 自己的身份迟早也要暴露! 这才有了这场纠结多方的雨夜刺杀! 原因无他。 余东来、扈霆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 纪渊便如一头拦路虎,横亘于前。 若不解决此人,后面的难关根本度不过去。 只是……如今看来,俨然成了打虎不成反被其伤的尴尬局面。 “我真的很好奇,你一个无依无靠,没个师承的泥腿子,从哪里学到的三阴戮妖刀? 宗平南人在招摇山,你出身辽东,两人天南地北,应该毫无瓜葛才是!” 余东来望着杀机冲天的白蟒飞鱼服,无比认真问道。 “不瞒你说,纪某人从小天赋奇高,习武全凭自悟。” 纪渊轻声回答。 “呵,你若真是这等天骄种子,早就被六统三教收入门下了! 余东来显然不信,三阴戮妖刀出自玄天升龙道。 其祖师曾是玄洲首屈一指的大宗师,只差一步便能问鼎神通。 所创出的八大秘法,皆是威力无穷、妙用无方的上乘武学。 怎么可能被人轻易自悟! “真话往往无人相信。” 纪渊神色平静,顿住脚步。 “藏云居内,扈老七的白蜡大枪,方谦的飞轮连弩, 都奈何不了你纪九郎,换血之下,已然无……” 纪渊懒得听人恭维,眉宇含煞,大拇指推刀出鞘。 锵! 金铁之声颤鸣滚动,震荡不休。 藏云居内的漫天风雨,霎时偏移,似一匹歪斜的珠帘幕布! 气流如闷雷炸响,仿佛龙吟虎啸的雷音呼喝,直有震慑心神的莫大威能。 登时,那袭白蟒飞鱼服的衣角卷起,衣袍鼓涨。 刹那间,纪渊的脊柱大龙弯成一张弓,体内筋肉拉响,发出清晰的“咯嘣”脆响。 只这一个弯腰动作,可怖的气力迅速积蓄,好似大坝拦江。 尔后,猛然拔刀。 如洪流决堤! 哧哧哧! 余东来眼前一亮,看到一片奔涌烈火飞掠而过! 雪白刀光乍亮乍灭。 一息之内,灰衣小厮的人头落地。 枭首! 血如泉涌! “余东来……你是余家庄暴毙而我的少庄主? 真有意思,好好地不做人,偏生要当鬼!” 纪渊微微一愣,眸光忽闪。 他翻看过万年县的各类卷宗,身为本地第一豪族的余家。 真正败落之始,就是从余东来早夭过世开始。 这位少庄主早早过世,林盈袖一个进门没多久的寡妇,哪里撑得起这么大的门户? 险些没被其余几房瓜分家产,吃干抹净。 若非蓝茂文…… 原来如此。 自己假死脱身,扮成管家投入余家为奴。 幸好你妻子是个贞洁烈女,否则少不了一波夫前目犯,甘当牛头人。 思绪一放既收,纪渊眸光深邃,皇天道图映照命数。 【余东来】 【命数:还阳(灰)、非人(灰)、不死药(灰)、命犯太岁(灰)、抛妻弃女(灰)、阴魂坚固(灰)、奇士门徒(白)】 “……亏得天运子大放厥词!他的还阳秘术,天底下无人可破! 笑话,真是笑话!北镇抚司一百户,都能叫破我的跟脚!” 果不其然,灰衣小厮只是鼎炉。 头颅斩断之后,一团浓郁黑云从脖颈伤口喷出,发出尖利长啸。 余东来的阴魂修为应当比孤鸿子强出不少,其人所化的鬼脸凶恶,栩栩如生。 滚荡窜动之际,刮起寒彻阴风。 豆大的雨滴,瞬间凝结成颗颗分明的冰粒子。 真个生死相斗,通脉二境的武者未必会是对手。 “你倒也狠心,故意挑选余家作为设局之地,宁愿舍弃妻女的性命,也要杀我。” 纪渊眉毛一挑,右掌持刀。 第三条气脉勾连上下,贯通内气。 手臂、心口、脐下三寸,犹如水火相济、龟蛇盘结,催生出沛然无匹的强横力道! 灌注于利器级别的绣春刀上,腾起层层赤红血光,犹如火刀! “纪九郎,你坏了我等大计,从今以后再也过不了一天安生日子!” 余东来狂啸一声,自身阴魂混合天地之间的杂乱灵机。 浓郁黑云陡然如烟雾弥散,直接往藏云居外狂奔而去。 “万年县是天罗地网,你又能逃到何处?” 纪渊冷笑,深吸一口气。 【云龙风虎】的命数加持,身形倏忽一闪,宛如踏风而行。 只见藏云居内,大气爆鸣。 数十条风龙张牙舞爪,滚滚翻涌。 彷如一波又一波的白色浪潮,不断地被推动前进。 飞鱼服烈烈招展,纪渊足下接连轻点,带出一抹残影。 身法之飘逸,恍如飞龙在天,腾云驾雾! “什么妖孽怪胎?既走了横练路数,还学了轻身功法,且都推动大圆满!? 他也不怕彻底堵死踏入换血三境,更进一步的可能!” 余东来心中大惊,不敢置信。 那条阴魂飞掠,带起恻恻阴风,迅速地穿廊过道。 沿途当中,凡是血肉之躯,皆被其扑杀吞食。 那些不懂武功,气血薄弱的仆役、婢女。 哪里受得住冻彻骨髓的冰寒之气,让阴风一卷,顿时就没了生息,化为一张干瘪皮囊。 数息之间,便有七八人遇害。 可即便如此,余东来没有丝毫掉以轻心。 他感到背后那团滚烫的热力越追越近,杀机刺激阴魂,生出忧惧之心。 “必须要想个法子!争取时间逃到育婴堂!” 余东来念头闪动,化为一团石碾大小的黑云,陡然转折,扑向逃走的扈霆。 “狗日的余二!他娘的滚远点!莫要害我!” 走得踉跄的扈家七爷看到浓云压来,不禁气得破口大骂。 他与纪渊交手,被其一口吐息吹得枪折人倒。 然后又目睹纵横斩杀的三阴戮妖刀,把偷袭的方谦大卸八块。 早已吓破胆子,再无半点抵抗之意。 “扈老七,你逃得过余家庄,走得出万年县吗? 若不奋力一搏,抄家灭族,近在眼前!” 余东来爆喝如雷,动摇心神。 “多活一刻是一刻!” 扈霆却不管这些。 他要是回头,真跟纪渊拼死相斗,立马就得去见阎王。 三阴戮妖刀有多厉害? 以内气蕴养凶煞玄刀,纵横挥击,所向披靡! 乃是最顶尖的打杀之法! 只不过这道武功,入门容易,练成极难。 并且在修炼过程里,不可避免地伤及五脏六腑,损害自身寿元。 除非体魄惊人,天赋异禀,身怀上等养炼之法。 如若不然,绝难成就! 扈霆刚才亲眼见到,纪渊发刀随心,俨然掌控自如。 “不是六统三教的天骄种,谁他娘是他的对手!” 他这般想着,含住体内那口内气。 发力狂奔,拼命追赶前面的罗猛! “扈霆!直娘贼!你还敢跟着我!滚远点!” 罗猛满脸横肉拧成一团,简直是怒发冲冠。 若不是身后有纪渊这个催命的煞星,讨债的太岁追赶。 他当即就想转身,一掌拍死扈霆这个坑人的龟孙子! “罗指挥,纪渊此人睚眦必报,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起联手做了他!” 扈霆大声吼道。 脚下的速度却并未减缓半分。 “做你老母!” 罗猛言简意赅表达内心的愤怒。 冰冷的雨点拍打在脸上。 他望向拔地而起的凭风楼。 石擒虎、还有西城兵马司的叶辉煌,如今都聚在那里。 自己奔逃过去,说不定尚存一线生机! 咚咚!咚咚咚! 一声声闷雷滚动,纪渊每踏出一步,脚下便发出炸响。 化为风龙的大气震荡,带动身形往前飞掠。 几乎毫不费力! 哪怕并未学过轻身功法,那袭白蟒飞鱼服其速之快,彷如苍鹰展翅,穿云掠空! “叶指挥,曾老爷,余大娘子,你们可曾听到……动静?” 坐于席间的石擒虎耳朵微微一动,忽然问道。 他乃是换血七次的三境高手,五感敏锐,照见百步。 最先感知到异样! “似有雷鸣?” 西城兵马司的叶辉煌眯起眼睛,望向窗外的连天风雨。 并未习武的林盈袖明眸眨动,闪烁疑惑神采。 紧接着,她听到“轰”的一声! 好似当空霹雳,坠落于地! “好重的杀机……哪来的煞星?” 石擒虎放下酒杯,霍然起身闪出门外。 凄风冷雨瓢泼砸下,却近不了周身一尺,就被滚滚气血蒸发殆尽。 他眸光收缩,直刺后院,看到诡异的景象。 一个身着六品武官黑彪补子的东城兵马司指挥, 一个蓝色锦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 还有一张狰狞异常的漆黑鬼脸…… 你追我赶! 好像在比较身法! 飞快地往这边袭来! “仓皇、狼狈、害怕……这是逃命?” 石擒虎目光露出不解之意,尔后再瞥见一抹残影踏空而至! 其人操弄大气,风龙环绕,显出白蟒飞鱼的武袍补子! “北镇抚司!百户!” 石擒虎心中微惊。 莫非……是那人? 名扬天京的太安坊纪九郎? “我要尔等死,岂能容人活!” 未等石擒虎理清头绪,陡然耳闻一声怒喝震动全庄,尽显酷烈阴寒意味。 其声浩荡,好似龙吟虎啸,几乎盖过天穹乌云的轰鸣雷动! 骇人音浪由远及近,回荡开来! 只见纪渊重重踏下一步,道道风龙炸裂,推动其身形! 这一刻,方圆五十步的青砖地面猛地塌陷,汹涌无匹的白色气浪向上掀起。 刺耳的尖啸当中,纪渊面容冷漠,持刀斩杀。 气力、气血,彷如大江大河。 悉数灌入绣春刀,震得利器颤鸣。 白蟒飞鱼服拉得笔直,紧贴于皮肉。 挺拔的身影直似电光,跨越长空。 挟持着惊雷一般的暴烈刀光,倏忽落下! 霎时! 黑夜被切成两半! 黑云也似的阴魂被撕裂,逸散成碎絮, 扈霆狂奔的脚步一顿,身形踉跄, 罗猛眼中尽是震骇,眸中映出一片雪亮。 “好快的……刀。”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颗人头一壶酒,第十四条命数 这一刀,似缓实快。 落到他人的眼里,不过弹指瞬间罢了。 立于楼上的石擒虎,紧随而至的叶辉煌,乃至于楼内一干人等。 各自目睹那道劈开黑夜的雪亮白练,皆有不同的感受。 武功高的,眸光闪动之间,大约能捕捉到刀光斩落的迅猛轨迹。 “不到半个呼吸,跨越十丈之地,连斩三人……好凌厉的刀法! 真是个天生的兵家苗子!” 即使相隔颇远,石擒虎仍然感到微寒之意,好似刀锋擦过脖颈。 他一个换血七次,蜕变凡胎,铸造法体的三境武者,都生出这样的错觉。 可见其锋芒之盛,杀力之强! “这人是……北镇抚司的纪百户?还有罗猛!” 叶辉煌不过通脉二境,五感敏锐、气机把握相较于石擒虎,略逊数筹。 他只看到纪渊往下一踏,整个前院似乎往下一沉。 随后便有刀光横空,斩杀而下。 至于其余人,更加不堪。 只瞧见风雨交加的漆黑天幕下,闪过一道耀眼的炽白之色。 然后,没了。 啪! 扈霆的尸体扑倒在地。 刀光划出明显痕迹,极为短暂地割开雨幕。 像是阎王爷手里的判官笔挥动,就此勾销一条性命。 这位扈家七爷临死之前,依然保持拼命狂奔的慌张神色。 踉跄走了两步,方才随着坠落的雨滴一起低头栽下。 整个腰身,互相交错一分为二。 肠子、脏腑,带出大片血水,哗啦流了一地。 宛如雄狮的白发老者下半身轻轻抽动几下,挤干最后一点生机,死不瞑目。 “你不能杀我!不能! 纪九郎,我是东城兵马司指挥,正六品的武官!” 浓烈的血腥扑鼻,罗猛目光震骇。 瓢泼大雨浇在头顶,令他心底不住冒出寒气。 一刀就能杀了我! 差点死了! 罗猛慌张无比,捂着胸口。 深可见骨的狰狞裂痕缓缓张开,胸口皮肉无力翻卷,喷涌大片鲜血。 粘稠、腥气的滑腻液体漏过指掌缝隙,洒在地面,染出艳红。 生死之前,还能保持从容,这是一种极为难得的性情品质。 很显然,这位东城兵马司指挥没有。 他被吓破了胆,面带仓皇,眼露惊惧,直直望向横刀挡路的白蟒飞鱼服。 十万两财货,风水气穴……统统化为泡影。 只剩下求活的强烈渴望! “无胆匪类,乌合之众,也敢恃凶行刺?” 纪渊立足于法坛上,恍如一尊太阴星神,自有执掌生死的威严法度。 他并不去看仓皇奔逃,似丧家之犬的罗猛、扈霆。 目光落在被一脚踹飞倒在地上的灰衣小厮身上。 毫无怜悯、同情之意。 森冷杀机恰如冷风寒雪。 有股子浸透骨髓的阴煞意味。 叫人肝胆俱裂! “你找了这么几个废物,便敢出现在我面前?真是好胆! 莫非忘记了,孤弘子他死在谁人手里?” 纪渊踏出一步,走下法坛。 滚烫粘稠的赤红光芒透发皮膜,如烈火覆身。 大团大团的浓烟雾气,蒸腾弥漫开来,掩盖挺拔的身形。 “嗬嗬……纪九郎。” 那个生得瘦弱,瞧上去老实本分的灰衣小厮双手撑地,肢体僵硬的支立起来。 他摇晃脖子,灰白眸子闪烁疑惑之色。 “你真能看穿肉身鼎炉?不对、不对,没道理! 钦天监,大宗师都瞒得过,为什么骗不了你?” 听见纪渊提及“孤弘子”,余东来轻叹一声,放弃继续伪装的打算。 黑龙台、兵马司、玄武卫,朝廷之内。 关于这一起案子,各份卷宗上,只写了“蓝弘”、“蓝茂文”。 孤弘子此人,对于北镇抚司的百户而言,仅是天机十二楼的在逃余孽,与万年县扯不上丝毫关系。 他的名字,不应该出于纪渊的口中。 这说明,孤弘子早已暴露。 “我们蛰伏几年,甚至明目张胆踏进黑龙台,在圣人脚下搅弄风雨,始终都未出过差错! 偏生撞到你这个异数,让孤弘子露了相!” 余东来双手笼在袖中,言语里充满惋惜与愤恨。 他本以为把孤弘子放进北镇抚司,是一步妙棋。 却没想到,导致了万年县这个苦心经营的巢穴被破。 “本大人生来便有一双灵眼,可看破阴阳两界,九天幽冥——难道这种事也要跟你说?” 纪渊嘴角勾起,戏谑以对。 “辽东的军户,太安坊的纪九郎,我和孤弘子不晓得你的本事,低估了……” 余东来摇头道。 他金蝉脱壳之后,附身于家丁张虎。 本来打算就此逃出万年县,可是玄武卫来得太快。 三千铁骑,精锐之士,披坚执锐,瞬间将方圆五百里围得水泄不通。 余东来无奈之下,只能冒险找上扈霆借尸潜藏。 之后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猜测。 纪渊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彻查育婴堂惨案,还把扈彪捉拿下狱。 拔出萝卜带着泥,再继续往下追溯, 天京城、大名府,那帮购过子母血河大丹的将门权贵。 恐怕都得被牵连! 自己的身份迟早也要暴露! 这才有了这场纠结多方的雨夜刺杀! 原因无他。 余东来、扈霆已经被逼得无路可走。 纪渊便如一头拦路虎,横亘于前。 若不解决此人,后面的难关根本度不过去。 只是……如今看来,俨然成了打虎不成反被其伤的尴尬局面。 “我真的很好奇,你一个无依无靠,没个师承的泥腿子,从哪里学到的三阴戮妖刀? 宗平南人在招摇山,你出身辽东,两人天南地北,应该毫无瓜葛才是!” 余东来望着杀机冲天的白蟒飞鱼服,无比认真问道。 “不瞒你说,纪某人从小天赋奇高,习武全凭自悟。” 纪渊轻声回答。 “呵,你若真是这等天骄种子,早就被六统三教收入门下了! 余东来显然不信,三阴戮妖刀出自玄天升龙道。 其祖师曾是玄洲首屈一指的大宗师,只差一步便能问鼎神通。 所创出的八大秘法,皆是威力无穷、妙用无方的上乘武学。 怎么可能被人轻易自悟! “真话往往无人相信。” 纪渊神色平静,顿住脚步。 “藏云居内,扈老七的白蜡大枪,方谦的飞轮连弩, 都奈何不了你纪九郎,换血之下,已然无……” 纪渊懒得听人恭维,眉宇含煞,大拇指推刀出鞘。 锵! 金铁之声颤鸣滚动,震荡不休。 藏云居内的漫天风雨,霎时偏移,似一匹歪斜的珠帘幕布! 气流如闷雷炸响,仿佛龙吟虎啸的雷音呼喝,直有震慑心神的莫大威能。 登时,那袭白蟒飞鱼服的衣角卷起,衣袍鼓涨。 刹那间,纪渊的脊柱大龙弯成一张弓,体内筋肉拉响,发出清晰的“咯嘣”脆响。 只这一个弯腰动作,可怖的气力迅速积蓄,好似大坝拦江。 尔后,猛然拔刀。 如洪流决堤! 哧哧哧! 余东来眼前一亮,看到一片奔涌烈火飞掠而过! 雪白刀光乍亮乍灭。 一息之内,灰衣小厮的人头落地。 枭首! 血如泉涌! “余东来……你是余家庄暴毙而我的少庄主? 真有意思,好好地不做人,偏生要当鬼!” 纪渊微微一愣,眸光忽闪。 他翻看过万年县的各类卷宗,身为本地第一豪族的余家。 真正败落之始,就是从余东来早夭过世开始。 这位少庄主早早过世,林盈袖一个进门没多久的寡妇,哪里撑得起这么大的门户?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二十八岁大限,虚空垂落的目光 凭风楼内,纪渊坐在席间。 右手拄绣春刀,左手持青玉壶。 其人挟着凌厉的杀气,枭首的血气,浓烈的酒气。 旁若无人,谈笑自若,却压得全场鸦雀无声! 这场余家牵头的宴会,武功最高、官位最大的,本该是玄武卫扛纛大将石擒虎。 可当纪渊登楼入席之后,那身白蟒飞鱼,烈火缠身。 恰如一尊太岁凶神,直叫人胆寒不已。 竟然有种与之分庭抗礼的深重威势。 楼外风大雨急,楼内血腥扑鼻。 旁边的曾礼浑身抖如筛糠,吓得两手发颤,脸色惨白。 东城兵马司指挥罗猛的那颗脑袋滚落在桌上,睁大的眸子里残留着一抹惊惧与不甘,直愣愣望向他。 一股寒意自脚底冒起,顺着脊梁往上蹿。 咕咚、咕咚。 曾礼用力吞咽,脑子像是被冻住了,不住地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疑问。 说好的设局杀人,罗猛怎么反被砍了脑袋? 扈老七,你不是拍着胸脯跟我保证,定然除掉纪九郎么? 现在该怎么办? 借口尿急跑路吗? 诸般杂念,乱糟糟成团,捋不清个头绪。 忽然间,一只手掌拍在桌上。 啪! 震得杯盏跳起,也震得曾礼身子一抖,险些翻倒在地。 只见纪渊痛饮过后,放下青玉壶。 似是酒气上涌,冷眼瞥来,面色不善问道: “曾老爷,你怎么不喝酒?莫非是瞧不起我? 觉得纪某人官位小,年岁轻,不配与你共饮?” 曾礼战战兢兢,连道几声“不敢”,忙不迭举起酒杯。 “那么小家子气作甚?换大碗!” 纪渊气血勃发,像是喝醉一般,眉宇间流露狂放意味。 “来来来!曾老爷海量! 是个豪迈的大丈夫!再饮一碗!” 咕隆、咕隆、咕隆。 曾礼喉咙不停地滚动,如牛饮水。 半刻钟不到,桌上的几只青玉壶,桌下的几坛剑南烧春,统统都给倒了个一干二净。 他平素也好酒色,时常邀请狐朋狗友狂饮作乐。 但怎么架得住这样粗暴的劝法,一碗又一碗,灌水也似,全部倾进肚里。 喝酒最怕一个急、一个快。 倘若两样占全,便是千杯不倒的酒仙来了,也要乖乖趴到桌底。 “百户大人……实在喝不动了!实在……饶命!” 曾礼不知喝到第几杯,肚皮涨得圆滚,腹内翻江倒海。 舌头胀大一圈,说话结结巴巴,俨然是撑不住了。 “曾老爷你这就不够意思了,纪某人把你当成好友,诚心诚意请你喝酒。 怎么,连这点面子不给?” 纪渊拎着最后那只酒坛子,嘴角勾起笑吟吟道。 “我……知错了,百户大人,莫要戏耍小人。” 曾礼脑袋昏沉,两眼昏花,脑袋昏沉,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 都到这个时候,他如何不明白纪渊是拿自己做消遣。 哪怕喝光余家庄的酒窖,今晚也很难安然无恙走出凭风楼。 “哦,曾老爷乃万年县的良善人家,何错之有?说来听听。” 纪渊身子往边上一靠,熟络的勾住曾礼肩膀。 他身量高,筋骨重,气力强。 只一抬手,便压得曾家老爷喘不过气。 “我不该听信扈霆、罗猛的花言巧语,答应为他们作证打掩护, 更不该知法犯法,晓得他们几人企图不轨,却未及时上报给黑龙台。” 曾礼脸色涨红,好似酒后吐真言,把扈霆、罗猛与他商定的计划和盘托出。 坐在两旁的西城兵马司指挥叶辉煌,玄武卫大将石擒虎,闻言皆是面色各异。 当然,其中最为震惊的,莫过于林盈袖。 她轻掩朱唇,似是心有余悸。 假如北镇抚司的百户,真个不明不白死在余家。 那就真的跳进洪河都洗不清了! “两位大人都听见了,扈霆、罗猛、方谦勾结白骨道余孽,如今俱已伏法,各位可还有什么异议?” 纪渊环顾一圈,左手勾住曾礼的脖子。 按住他的肩膀,往下重重一磕! 肥硕的脑袋扣在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响。 粘稠的鲜血糊满半张脸,骇得曾礼肝胆俱裂,哀声讨饶。 “既然案犯已经招供,罗猛确实死有余辜,兵马司绝不会找纪百户的麻烦!” 叶辉煌见机得快,立刻表态。 他与罗猛只是泛泛之交,平日里没甚来往。 没必要为了一个死人,得罪北镇抚司的后起之秀。 “纪百户可曾考虑过投身行伍?玄武卫的高大统领,一直对你赞赏有加,几次提到你的名字。 今晚这一刀,杀意凌厉,迅猛如雷,更是难得一见! 你若愿入卫军,必然能成兵家大材!” 石擒虎更为直接,压根不在乎死了谁,反而开口招徕。 纪渊既然敢在大庭广众下,持刀斩杀扈霆、罗猛,自然有其原因与依仗。 这个年轻百户几次出手,已经证明他绝非莽撞之辈,不会随便授人把柄。 这一声问,不过是给兵马司、玄武卫一个交待罢了。 省得事后追查起来,横生枝节。 “谢过石将军的美意,更感激高大统领的青睐。 只是纪某为人桀骜,骄狂惯了,最是不服管教。 恐怕受不住军法约束,惹出更大的祸事。” 纪渊五指收紧,拎起曾礼的衣领将之甩飞。 其人如死狗一般,砸在楼内一角。 受到这下冲撞,各种污秽之物便全部喷吐出来。 “哈哈哈,人各有志,无需多言。 石某人正要恭喜百户大人勘破这桩大案,立下泼天功劳了。 那条阴魂,分明是白骨道残余,藏得如此之深,照样被揪了出来! 纪百户真个好谋算!好本事!” 石擒虎轻叹一声,也不勉强。 景朝天下,十七支卫军,天骄种子不比六统三教差上多少。 招徕纪渊,只是惜才,还没到死缠烂打非他不可的地步。 “查案捉拿,审讯下狱是北镇抚司的活计,玄武卫插不上手。 天色已晚,请恕石某人先走一步。” 石擒虎霍然起身,身形魁梧如山。 今晚这场宴会,虽然没有落筷。 可却见到纪百户刀斩兵马司,断首罗指挥,倒也不虚此行。 用人头下酒,以杀伐佐味,更合这个扛纛大将的胃口。 “关于罗猛……叶某自会呈递公文上去。 是非黑白,有目共睹,纪百户无需担心。” 叶辉煌堆笑说道。 他想到纪渊抬手拔起人头的暴戾景象,便就感到脖颈有些发凉。 与此人共处一室,太危险了! 不宜久留,撤了撤了! 片刻间,凭风楼就空荡下来。 “余大娘子,劳烦差人去县衙,叫上李、裴二位小旗,让他们把曾礼带回仔细审问。” 纪渊望向尽量别过脸,不去看那颗血污脑袋的林盈袖。 “百户大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林盈袖有些敬畏,低头问道。 这位纪百户年岁不大,可威势却重,让她有种面对余家老太爷的感觉。 “把此地收拾干净,再打一盆热水过来。” 纪渊拄刀而坐,眉宇间似有微微冷意。 等到林盈袖下楼,顶层之内只余他一人。 风雨吹打门窗,发出噼啪响声。 心神沉浸,皇天道图之内,一行行古拙字迹显现。 【命数消亡】 【可攫取任意一条】 【或化为道蕴汲取】 【斩杀奇士门徒】 【积善功二十刻】 【积阴德二十刻】 “余东来的命数……没什么好选,化为道蕴。” 纪渊眸光闪动,随意攫取一条【阴魂坚固】,将其粉碎汲取。 通过头顶气数浓烈的五色祥云,他刻意躲开那道【奇士门徒】的白色命数。 冥冥之中的直觉提醒,倘若攫取炼化,会有颇为严重的后果。 从色泽来看,余东来的身份地位,似乎比孤弘子高出一筹。 所得的善功、阴德,都要多出不少。 “嗯?怎么又多出一条命数?” 纪渊于藏云居行功凝聚气脉,尔后再斩杀方谦、扈霆、罗猛、余东来四人。 回到凭风楼,又要面对代表玄武卫和兵马司的石擒虎、叶辉煌。 心神略有消耗,直到此刻才注意到皇天道图内,升起第十四颗命数星辰。 若隐若现,光芒晦暗不明。 待到完全成形,以极快地速度,由灰转白,再浮现一抹青色。 最后,竟然变得浓郁至极,显出尊贵紫意。 【燃髓(紫)】:【人如灯芯血如火,终有燃尽陨灭时。得此命数加持,气血至强至刚,修炼无有瓶颈,但自身命元消耗剧烈,大限为二十八,乃血神天选之子所得,每突破一次境界,都将得到血神赏赐。】 “这是……余东来给我的回报?奇士门徒?血神天选?” 纪渊眸光寒彻,嘴唇紧抿。。 二十八岁的大限? 意思自己还有十三年可活? 皇天道图抖动华光,又显出几行古拙文字。 【血神恩赐】 【狱血咒:对己身施展,气血暴增数倍,极大提升战力,维持一炷香左右】 【血魃:通过气血沸腾,化出炙热焚焰,融化万物】 躯体之内,突然多了两重力量。 命格、命数的下方,凝聚出两个血字。 狱,魃。 宛若传说中的道术,一念之间便可激发。 “我有皇天道图,紫色命数……并非不可改变,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纪渊心如平湖保持镇定,他倒不担心日后的寿命问题。 反而更在意血神天选之子的这个身份,会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恶劣影响。 万一被黑龙台察觉端倪,那岂不是就要打成信奉邪神的化外之民? “我接连斩杀两个奇士门徒,却被迫得到一个血神天选的【燃髓】命数?什么情况?” 纪渊疑惑不解之时,忽然抬头。 风雨撞开门窗,拍打过来。 无比静谧的凭风楼,好似坠入另一方天地。 虚空伸出无穷无尽的细小触手,飞快地抓向那袭白蟒飞鱼服,要将其拖拽进去。 尸山血海的幻境笼罩心神,一尊高达千万丈的伟岸身躯渐渐地显现。 脚踏无边血海,似有亿兆生灵在其中或哀嚎、或欢呼。 紧接着,如天地初开的恢弘之音,好似闷雷般炸响在耳边。 “血祭血神……” “何人敢犯天京!” 一道比之更庞大的雷音滚过天穹,可怖的威压如瀑布流泻,覆盖八百里,惊动无数人仰头看去。 是圣人出关? 第一百四十章 钦天监出手,大宗师风采 纪渊甫一被拖入尸山血海的无边幻境,皇天道图立刻生出反应,剧烈动荡。 十四条命数熠熠生辉,映照古朴画卷,仿佛一轮煌煌大日。 本来如同石刻壁画的【武曲骑龙】命格之相,更是活灵活现发出吼啸。 浓烈气数所化的五色祥云垂落如雨,护佑其心神。 层层累加之下,虚空那道垂落的暴虐目光,带来的压力缓解少许。 只在刹那间,纪渊就清醒过来。 他催动三条气脉,上下贯通,勾连一体。 哗啦! 粘稠的气血如大江大河,陡然奔涌而出。 赤红焰光透发皮膜,似烈火覆身。 与此同时,纪渊再度存神观想太阴星相。 丝丝青光荡漾如水,寒彻入骨。 一念之间,倏忽有十八口玄刀化出,无匹锋芒纵横斩杀。 滑腻细小的无穷触手,吞没众生的滔滔血海……诸多可怖、癫狂的扭曲景象。 霎时如镜面破碎,消散一空。 三阴戮妖刀的凌厉杀伐,不仅具有斩灭形体之凌厉,更兼备截断气机之妙用。 些许迷惑,不足为惧! 呼呼呼! 凭风楼外,风声、雨声、雷声…… 一切杂音灌入耳中。 天地重归! “血祭血神……” 只是那道恢弘无比的吟唱之声,仍然如闷雷一般不断炸响。 纪渊身形晃动,紧握掌中的绣春刀。 额角青筋爆绽,渗出豆大的汗珠。 那尊血红的身影,显化于虚空之上。 似有千万丈之高,无边伟岸,无边强大。 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双眸之内。 若非皇天道图笼罩精神,命格、命格加持于身。 恐怕有丧失心智之危险,要沦为盲目痴愚的化外之民。 “这就是……域外邪神的可怕? 难怪朔风关年年征战,剿灭诛绝奉信者。 只要接触、直视,或者被投以目光,便会受到气机侵染,有入魔之危。” 纪渊眸光深邃,默默呼吸吐纳,运转周天。 那道深若渊海,无可名状的目光垂落,像是巍峨大岳倏然压下,连虬筋板肋的坚固体魄都险些支撑不住。 在他的心中,渐渐勾勒出一张占据天地的黄铜王座。 其上是庞大无伦的血红阴影,好似遮天蔽日,难以目睹全貌。 其下是残破不堪的尸骸,堆积如山的颅骨,比之人间炼狱还要可怖。 “余东来、孤弘子,都是奇士门徒!斩杀他们,关血神什么事?” 纪渊有些疑惑,望向无边虚空。 他从黑龙台的卷宗之内,粗略通晓四神名讳。 奇士喜欢玩弄人心,摆布众生。 血神则享受屠杀与毁灭,迫切想看到世间被一座座白骨尸骸铸成的京观覆盖、填满。 祂们同样来自域外,信众却截然不同。 就在纪渊受到血神注视,艰难支撑的时候,一道沉重雷音滚过天穹,瞬息奔走八百里。 “何人敢犯天京!” 其声浩荡,有若垂天之云,以漫天风雨传递。 自天京城起,激荡席卷,刹那落于万年县。 喀嚓! 电闪雷鸣之间,一道神光横跨长空,漆黑夜空被照得如同白昼。 无数人纷纷仰头去看,更有众多武道高手悚然一惊。 五境巅峰? 先天大宗师的气息? 莫不是圣人出关,造就这般惊人气象? “首善之地,岂能容得下邪魔。” 下一刻,纪渊耳边响起一道苍老有力的平缓声音。 那道神光波动,凝成灼灼如日的金色形体,出现在凭风楼内,令人不敢直视。 恍如仙神降临,大袖轻轻挥动。 轰轰轰轰轰! 无声之音骤然炸响! 只见浑然无一物的冥冥虚空,像是凝成实质,猛然打得凹陷下去。 显化出来的那尊血神投影,竟如一团浓郁雾气,顷刻就被抹灭。 一点一滴,干净擦去,并未残留任何痕迹。 此举看似轻描淡写,并无什么厉害之处。 纪渊却感受到莫大的恐怖,这等化虚为实的通天手段。 其本质与上古仙佛,点化草木金石一样。 “这是……何方神圣?” 纪渊心头震动,屏息凝神。 他亲眼见到那面被按下去的偌大虚空,不断地被扭曲、生灭,最终逸散出一丝极其细微的狂暴气机。 啵! 好像戳破了一个气泡。 凭风楼四层楼登时碎裂开来。 桌椅摆设、花瓶瓷器、门窗栏杆……所有一应之物化为木屑横飞,随着长风一起卷入夜空。 层峦如山海的乌云阴霾,悉数被震散殆尽。 露出一轮圆月高挂,皎洁清光似水。 顿时风平浪静,再无波澜。 那道金光神人望向纪渊,含笑道: “小友,好本事啊。 通脉二境,就引来一尊域外邪神的密切关注。 景朝立国一甲子,独你一人了。” 纪渊无言以对,他也没料到斩杀一个余东来,会弄出这般大的阵仗。 不仅得到一条紫色命数【燃髓】,成为血神天选。 还悄无声息地被奇士盯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遭受设计。 同时让两尊域外邪神伺候自己,这得是多大的福分啊? “敢问……先生是?” 纪渊拱手问道。 弹指之间破灭血神投影,此等高人必不会籍籍无名。 很大可能是朝廷方面的一尊大宗师! 钦天监?黑龙台?皇宫? “呵呵……小友惹出这样的风波,还未亮明身份,反倒盘问起老夫了。” 金光神人五官模糊,隐约是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矍铄老者。 “在下北镇抚司百户……” 纪渊正欲作答,那道内敛的金光忽然拔地而起,只留下一句平淡余音。 “小友命数奇绝,气数浓烈,实乃大材! 若有兴趣,不妨来钦天监寻老夫!” 钦天监? 不知道是社稷楼的左右主簿,还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监正? 纪渊微微摇头,看到被掀了顶盖的凭风楼,心想道: “这可不关我的事,余家若有索赔的心思,就让他们自个儿去找钦天监。” …… …… 景朝疆域辽阔,极南之地,乃是妖魔盘踞的招摇山。 如剑横亘、直刺苍穹的万仞险峰上,一袭雪白无瑕的道袍被罡风吹动。 面如冠玉,眉间一点红色朱砂的俊美道士本在闭目盘坐,接引星光。 忽然,他中断行功,睁开双眼。 赫赫有名的重瞳眸子之内,闪过一抹疑惑之色。 “贫道炼出的两具肉身鼎炉,好像让同一个人……给毁了。 这是何故?长生诀、不死药、还阳术,天底下谁能看破? 清宝天尊,可能回答贫道的问题?” 俊美道士扭头望向一头平平无奇的黑山羊,好似等待它的回答。 “咩。” “又要支付代价?清宝天尊,你连不死药的配方都能轻易告知,却不想点破那人身份……想必非同寻常。” 俊美道士摇头道。 “无论是谁,贫道迟早会知晓他的名字。”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九大化身,应运而生,压胜之人 “咩咩。” 那头黑山羊昂首叫了两声,眼中透出一丝极为明显的轻蔑和嘲弄。 像是在说,没胆子的后生仔。 “清宝天尊,咱们都是老熟人了。 贫道还能不知道,入你的套,受你的恩惠,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俊美道士连连摇头,心有余悸,好似上过大当一样。 这头黑山羊,可不是好惹的存在。 它乃域外四神,奇士的九大化身之一。 古老相传,玄洲曾经被仙佛大能、圣贤前辈设下“绝地天通大法”。 那些惯会用气机侵染,同化众生的域外生灵,根本无法踏入一步。 唯有以化身、投影、神像等方法,才能干涉一二。 奇士是四神当中,信众最多、足迹最广者。 仅已知的化身,便有九尊。 以黑山羊面目示人的“清宝天尊”, 瞎眼老者形象的“鬼谷主人”, 白衣秀士模样的“棋圣”, 明艳可人的“织女”…… 诸如此类。 据传,奇士最喜欢以不同身份行走天下。 随手与人禁忌秘闻,随意摆布众生的心智与欲望。 若非景朝圣人白重器横空出世,定鼎中央,把持社稷神器,压制住了四神爪牙肆意作乱。 当今天下, 恐怕依然如百蛮王朝统治时期那样。 中原百姓贬为贱民,好似牲畜一般, 任由被摆上台面屠宰。 四十九道处处烽烟, 各地豪强征伐不休。 混乱不堪, 没有秩序。 那是四神最乐于见到的景象。 “白重器……他想做千古一圣,呵呵, 哪有这么容易。” 俊美道士鼻端萦绕着长短二气,每一次呼吸吐纳,方圆几十里的涛涛云海都会随之波动。 “清宝天尊, 你说域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按照盟主所言,如羲皇那样的大能,他们都进入到那扇关闭的上苍之门之内。 门后有什么?天庭?古道场?还是无边无际的虚空?” 黑山羊完全不乐意搭理这个问题极多的抠门鬼,转身用饱满且圆润的屁股对着俊美道士。 顺便“咩”了一声, 似是说,滚。 “唉,清宝天尊未免过于无情。 天京城内拢共藏了十三具肉身鼎炉,俱是服用过不死药的长生者, 作为实施大计的棋子。 如今接连毁了两具, 虽然不至于截断我一条大龙,打乱后续棋路, 但黑龙台若彻查起来, 也有些棘手之处。 如此不妙的势态, 清宝天尊难道还要袖手旁观么?” 俊美道士双手笼在袖中,不断地掐指算动。 那双紫气浮动的妖异重瞳, 飞快地闪烁流光。 无穷天机的轨迹变化映入眸中, 却没有得出任何具体结果。 那头黑山羊似乎早有预料,发出古怪的嗤笑。 九重社稷楼, 便如一座撑天之柱,隔绝外界的一切窥探。 尤其是皇宫重地,气运浓厚如实质。 哪怕一尊大宗师踏入其中, 都被受到极大压制。 “果然, 只要钦天监的那座社稷楼尚在,重瞳也发挥不了作用。” 俊美道士轻叹一声, 自言自语道: “长生诀养身, 不死药养魂, 辅以还阳术, 分明可以做到颠倒阴阳,蒙蔽天机,怎么会被人看破? 可若非暴露身份,孤弘子、余东来,怎么会接连身陨?真叫人头疼。 他们两人都是奇士门徒,奉信于你,清宝天尊莫非一点也不疼惜?” 黑山羊无动于衷,低头用蹄子刨开泥土,翻找蚯蚓之类。 这座万仞险峰上抵苍穹,罡风烈烈。 换血三境未成法体的普通武者, 待个一时半刻就会被冻毙。 它和俊美道士却安然无恙,如同刀剑般凛冽的强劲气流,连衣角和皮毛都触不到, 便就消弭于无形。 可见神异。 “清宝天尊, 我听盟主说,当年奇士化身之一‘织女’,与白重器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缠绵爱恋……是真的么?” 俊美道士似乎闲着无聊, 开始打探起了陈年旧事。 黑山羊不胜其烦,圆润的屁股不禁抖动了两下。 一长串漆黑的颗粒“噗噗”掉落,差点喷到雪白无暇的日星月道袍上。 浓郁的气味,熏得人直欲掩鼻。 “清宝天尊,你也忒无礼了。 待会儿就让青童做一锅焖羊肉,定要吃个精光,以泄心头之恨。” 俊美道士是爱洁之人,连忙挪远了一些,愤愤不平说道。 紧接着,他又开始喋喋不休: “白重器闭关二十年,冲击大神通。 死必然没死,可若要活着,为何没有出来整理朝纲? 九边的勋贵, 庙堂的文官,就藩的王爷……层层缠绕盘根错节。 再等个几年下去,只是监国,未得正统的太子殿下,只怕坐不稳东宫的位子了。” 绝巅之上, 云海翻腾,好像伸手就可摘下星辰。 俊美道士卖相虽好,可惜生了张嘴巴,且还是个碎嘴皮子,一刻也不愿意停歇。 “天运子,你的气数之浓,根骨之好,当世罕见。 可却也要小心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天道至理。 越是应运之人,越会遇到压胜自己的‘大劫’。 你的大劫,便在天京。” 那头黑山羊遭受不住,忽然口吐人言,声音干哑宛若老翁。 “嘿嘿嘿,都道重瞳子,世无双,小心给别人作了嫁衣裳。” 俊美道士话音一顿,面色如常,随后淡淡道: “压胜贫道?白重器马踏江湖,破山伐庙,使得旁门左道,魔教邪派气运凋零, 这才催生出贫道、纳兰桀、江神宵三位当世最年轻大宗师。 能够于气运、根骨之上,皆盖过贫道一头,成为‘大劫’之选, 是姜赢武?还是王中道?” 黑山羊狭长的面孔恢复平静,不再回话。 灰白的瞳孔中掠过异彩,仿佛跨过千山万水,落在天京城外。 …… …… 万年县,余家庄。 面对打来热水的林盈袖,纪渊认真的解释道: “我如果说,它是被大风吹成这样的,你们信吗?” 等这位余家大娘子重新回到凭风楼,发现这座建筑被生生抹掉一层,连一张桌椅板凳都没给剩下。 四面空荡,仰头就可看到无云夜空,漫天星斗。 听到纪渊的说法,林盈袖端着铜盆,一脸手无足措的茫然样子。 好大一个屋顶? 什么样的大风能吹成这样? “余大娘子刚才没听到动静么?” 纪渊卷起衣袖,伸手抹了两把,冲淡一身的血气、酒气。 “呃,只听得有阵子雷声。” 林盈袖摇头道。 她也没去追究凭风楼为何会弄成这样。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别说拆一座楼, 哪怕夷平整个余家,自己又能如何? “也没见到有一道金光落下?” 纪渊擦干净脸庞,稍微觉得清醒了许多。 “百户大人是不是喝醉了?” 林盈袖往后退了一步。 似是担心这位年轻百户酒后乱性,做出非礼之举。 “可能是今晚乏了,叨扰余大娘子许久,纪某人告退。” 纪渊把疑惑收进心里,既然那位高人让自己去钦天监,想必会有解答。 “对了,北镇抚司的李、裴二人可过来了?” 林盈袖轻轻颔首,回答道: “两位小旗来得很快,已经把人带回官衙了。” 纪渊皱起眉头,淡淡道: “他们两人为何不等我一起?” 他在此间事了,扈家、曾家勾结白骨道,已经罪证确凿。 扈霆、罗猛俱已伏法,明天把公文呈上去。 然后将育婴堂的收尾处理干净,这桩案子就算结了。 至于余家,该怎么发落就看黑龙台上层的意思。 虽然说,私炼大丹、盗用紫河车、残害孩童等骇人所为,都是蓝茂文一人做下。 可后者身为余家的大管家,总归脱不了牵连干系。 抄没家产,充公赎罪,应该是不可避免。 林盈袖轻咬红唇,念及余家的处境,极为难以启齿道: “许是两位小旗觉得,百户大人可能会留宿于此。” 纪渊眉毛一挑。 嗯? 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 第一百四十二章 寻个遮风挡雨之人,找个练功养马之地 “留宿?” 纪渊眉毛一挑,目光垂落,望向气质端庄的余家大娘子。 素白大方的月华襦裙,秀发挽起梳着桃心髻,配以珠玉宝翠。 相较于当下天京豪门贵妇盛行的奢华风气,显得很是简朴清淡。 乍看之下,确有几分动人颜色。 倘若再考虑到对方寡妇的名头,以及余家庄这份好大的家业。 哪怕其身段、样貌,谈不上倾国倾城,也足以勾动许多男子心里头的邪念歪心。 “天色这么晚了,百户大人杀了人、饮了酒,哪里还能行得了夜路。 所以,妾身自作主张,让两位小旗先行返回官衙, 楼下已经备好上等厢房,以供百户大人歇息。” 林盈袖默默垂首,柔声说道。 明明是大家闺秀的出身,偏生做端水倒茶服侍人的活计。 这般伏低做小的姿态,换做旁人只怕难以自持。 忍不住要动起手脚,撩拨一番了。 “余大娘子应当知道,纪某人不是欺凌寡妇孤女的下三滥货色。 这一点,借用风水气穴的时候就曾明言过。 大娘子何苦要自毁清誉,平白污了自己?” 纪渊眉头拧紧,反而退开一步。 他并未见色起意就昏了头,眼底兀自浮现一抹不解之色。 倘若真个想图谋余家祖产, 霸占寡妇孤女,自己没必要弄出这般大阵仗。 直接跟罗猛、方谦等人同流合污, 狼狈为奸便是。 那样做的话, 纪渊不仅可以分得十万两财货, 借机刮下一层丰厚油水。 还能够将余家庄改名换姓,变成他立足的基业。 由此从无钱无势的辽东泥腿子, 翻身成为天京豪族门户。 试问,这样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谁能抵御得住? 也难怪罗猛、扈霆理解不了, 为何这个新官上任的年轻百户,竟然一点也不动摇。 要知道,即便做到正四品的朝廷大员。 想在天京城立起一座像样门户,至少也得耗费两代人拼搏之功。 “亡夫走得早, 只留下妾身一人支撑余家。 如今上下突遭横祸,即便疏通关系,至多保全几条性命罢了。” 林盈袖福了一福,直至此刻, 她才敢确认面前这位年轻百户, 当真是个面冷心善的好人。 既不求财,也不好色, 只为了“公道”二字, 就能拔刀杀贼。 “所以……余大娘子宁愿舍弃名声, 也要与纪某人搭上不清不楚的关系?” 纪渊眸光淡漠,沉声道: “心思不错, 但未免有些过于天真了。 倘若我真是个求财求色之辈, 强迫余大娘子侍寝,你待如何? 任何时候, 把自己交到他人手里,听天由命……都不是明智之举。 说得直白一点,即便我就在此地宣淫, 余家何人能挡? 即便我占了你的身子却不办事, 把余家产业尽收于手,甚至……再丧尽天良些, 对你女儿下手, 又该怎样? 退一步, 就会退两步, 进而把自己彻底埋进脏污的泥地里。” “咩咩。” 那头黑山羊昂首叫了两声,眼中透出一丝极为明显的轻蔑和嘲弄。 像是在说,没胆子的后生仔。 “清宝天尊,咱们都是老熟人了。 贫道还能不知道,入你的套,受你的恩惠,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俊美道士连连摇头,心有余悸,好似上过大当一样。 这头黑山羊,可不是好惹的存在。 它乃域外四神, 奇士的九大化身之一。 古老相传,玄洲曾经被仙佛大能、圣贤前辈设下“绝地天通大法”。 那些惯会用气机侵染,同化众生的域外生灵, 根本无法踏入一步。 唯有以化身、投影、神像等方法, 才能干涉一二。 奇士是四神当中,信众最多、足迹最广者。 已知的化身,便有九尊。 以黑山羊面目示人的“清宝天尊”, 瞎眼老者形象的“鬼谷主人”, 白衣秀士模样的“棋圣”, 明艳可人的“织女”…… 诸如此类。 据传,奇士最喜欢以不同身份行走天下。 随手与人禁忌秘闻,随意摆布众生的心智与欲望。 若非景朝圣人白重器横空出世,定鼎中央,把持社稷神器,压制住了四神爪牙肆意作乱。 当今天下,恐怕依然如百蛮王朝统治四十九道一样。 中原百姓贬为贱民,好似牲畜一般,随意被摆上台面屠宰。 处处烽烟万道,各地征伐不休。 混乱不堪, 没有秩序。 那是四神最乐于见到的景象。 “白重器……想做千古一圣,呵呵,哪有这么容易。” 俊美道士鼻端萦绕着长短二气,每一次呼吸吐纳,方圆几十里的涛涛云海都会随之波动。 “清宝天尊, 你说域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按照盟主所言, 如羲皇那样的大能,他们都进入到那扇关闭的上苍之门之内。 门后有什么?天庭?古道场?还是无边无际的虚空?” 黑山羊完全不乐意搭理这个问题极多的抠门鬼,转身用饱满且圆润的屁股对着俊美道士。 顺便“咩”了一声,似是说,滚。 “唉,清宝天尊未免过于无情。 天京城内拢共藏了十三具肉身鼎炉,俱是服用过不死药的长生者,作为实施大计的棋子。 如今接连毁了两具,虽然不至于让棋路垮掉,但也有些麻烦。 你难道要袖手旁观么?” 俊美道士也不在意,双手笼在袖中,不断地掐指算动。 那双紫气浮动的妖异重瞳,飞快地闪烁流光。 无穷天机的轨迹变化映入眸中,却没有得出任何具体结果。 “果然,只要钦天监的那座社稷楼尚在,重瞳也发挥不了作用。” 俊美道士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长生诀养身,不死药养魂,辅以还阳术,分明可以做到颠倒阴阳,蒙蔽天机,怎么会被人看破? 可若非暴露身份,孤弘子、余东来,怎么会接连身陨?真叫人头疼。 他们都是奇士门徒,清宝天尊莫非一点也不疼惜?” 黑山羊无动于衷,这座万仞险峰上抵苍穹,罡风烈烈。 换血三境未成法体的普通武者,待个一时半刻就会被冻毙。 它和俊美道士却安然无恙,如同刀剑般凛冽的强劲气流,连衣角和皮毛都触不到,便就消弭于无形。 “清宝天尊,我听盟主说,当年奇士化身之一‘织女’,与白重器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缠绵爱恋……是真的么?” 俊美道士似乎闲着无聊,开始打探起了陈年旧事。 黑山羊并未作声,圆润的屁股抖动了两下。 一长串漆黑的颗粒“噗噗”掉落,差点喷到雪白无暇的日星月道袍上。 浓郁的气味,熏得人直欲掩鼻。 “清宝天尊,你也忒无礼了。 待会儿就让青童做一锅焖羊肉,定要吃个精光,以泄心头之恨。” 俊美道士是爱洁之人,连忙挪远了一些,愤愤不平说道。 “天运子,你的气数之浓,根骨之好,当世罕见。 可却也要小心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天道至理。 越是应运之人,越会遇到压胜自己的‘大劫’。 你的大劫,便在天京。” 那头黑山羊忽然口吐人言,声音干哑宛若老翁。 “嘿嘿嘿,重瞳子,世无双,小心给别人作了嫁衣裳。” 俊美道士面色如常,淡淡道: “压胜贫道?白重器马踏江湖,破山伐庙,使得旁门左道,魔教邪派气运凋零,这才催生出贫道、纳兰桀、江神宵三人。 有本事于气运、根骨之上,盖过贫道,成为‘大劫’, 是姜赢武?还是王中道?” 黑山羊狭长的面孔恢复平静,不再回话。 灰白的瞳孔中掠过异彩,仿佛跨过千山万水,落在天京城外。 …… …… “我如果说,它是被大风吹成这样的,你们信吗?” 等林盈袖亲自打来热水,发现凭风楼被生生抹掉一层,连一张桌椅板凳都没给剩下。 她端着铜盆,一脸手无足措的茫然样子。 好大一个屋顶? 怎么转眼就给拆了? “余大娘子没听到动静么?” 纪渊卷起衣袖,伸手抹了两把。 “呃,只听得有阵子雷声。” 林盈袖摇头道。 她也没去追究凭风楼为何会弄成这样。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别说拆一座楼,哪怕夷平整个余家,自己又能如何? “也没见到有一道金光落下?” 纪渊擦干净脸庞,稍微觉得清醒了许多。 “百户大人是不是喝醉了?” 林盈袖往后退了一步。 “许是今晚乏了,叨扰余大娘子了。” 纪渊把疑惑收进心里,既然那位高人让自己去钦天监,想必会有解答。 “北镇抚司的李、裴二人可过来了?” 林盈袖轻轻颔首,回答道: “两位小旗来得很快,已经把人带回官衙了。” 纪渊皱起眉头,淡淡道: “他们两人为何不等我一起?此间事了,扈家、曾家勾结白骨道,已经罪证确凿。 至于余家,容后发落。” 林盈袖轻咬红唇,难以启齿一般: “许是两位小旗觉得,百户大人要留宿余家。” 林盈袖摇头道。 她也没去追究凭风楼为何会弄成这样。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别说拆一座楼,哪怕夷平整个余家,自己又能如何? “也没见到有一道金光落下?” 纪渊擦干净脸庞,稍微觉得清醒了许多。 “百户大人是不是喝醉了?” 林盈袖往后退了一步。 “许是今晚乏了,叨扰余大娘子了。” 纪渊把疑惑收进心里,既然那位高人让自己去钦天监,想必会有解答。 “北镇抚司的李、裴二人可过来了?” 林盈袖轻轻颔首,回答道: “两位小旗来得很快,已经把人带回官衙了。” 纪渊皱起眉头,淡淡道: “他们两人为何不等我一起?此间事了,扈家、曾家勾结白骨道,已经罪证确凿。 至于余家,容后发落。” 林盈袖轻咬红唇,难以启齿一般: 第一百四十三章 年少风流,独好美妇 “今早怎么不见纪百户?平常这个时候,他都在县衙的演武坪上打完一趟拳了。” 陆总旗甫一步入县衙的后堂,就看到李严和裴途两人凑在一块,十几个云鹰缇骑围在外边。 彼此交头接耳,聊得火热。 “咳咳,纪百户昨夜操劳过度,怕是还没起呢。” 裴途说得眉飞色舞,见到陆总旗也不回避,俊俏白脸挤出古怪神色。 “昨夜?操劳? 也对,听说纪百户昨夜遇刺,定然疲累。 扈霆那个逆贼,竟然敢串通东城兵马司的罗猛、方谦企图谋害百户…… 若非百户大人临阵突破,身披八处伤口,一鼓作气将那三人斩杀,万年县怕是要翻天!” 陆总旗显然没有领会意思,点头说道。 余家庄发生的那起刺杀,早已传遍万年县,引得各方惊诧。 谁也不曾料到,一场夜宴竟会弄成刺杀北镇抚司百户的精彩大戏。 关于其中的内情,已经变化出好几套不同说辞。 其中之一,便是纪渊雨中浴血,夜战八方。 “陆总旗从何处听到的消息?对于百户大人而言,那罗猛、方谦不过土鸡瓦狗,怎么可能受伤。” 裴途连连摇头,煞有介事道: “真实情况,其实是那扈霆狡猾,故意挑选百户大人打坐行功之时,暗施偷袭手段。 我人就在现场,有幸亲眼目睹百户大人的无敌风采。 对方不屑一笑。 “老王这话老道,可有什么门路? 我去窑子那么多次,从未遇见过你说得的那般货色。” “太安坊锣鼓巷的醉花楼……” “老王你莫要张口就来,我乃锣鼓巷的常客,什么桃红柳莺环翠……都曾试过,皆是手段平平,不值一提。” “敢问你可曾试过鸨母?别看她脂粉涂抹重了一些,花样真个多,惯会服侍人。” “……” 这帮云鹰缇骑闲着无事,将话题一下子扯开发散,转而讨论起了天京外城的各坊风俗。 李严是个闷葫芦,并不参与。 裴途却说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拿纪百户出来举例。 忽然间,众人声音渐低。 一袭白蟒飞鱼服踏入县衙,转进后堂。 行走之间,如龙似虎,并无半点腰酸扶墙的纵欲过度之态。 “百户大人。” 李严率先起身,拱手问好。 裴途、陆总旗、一众云鹰缇骑纷纷收起嬉笑神色。 “不必多礼。” 纪渊坐在后堂的大椅上,开始询问曾礼招供一事,继而了解到更多情况。 “按照景朝律例,执行便是。扈、曾两家,抄捡完毕,所得余财上交黑龙台,好让程千户过目。” 底下一干人等并无异议,这几日北衙的兄弟已经分润不少。 加上见识过百户大人惩治扈家, 以及东城兵马司指挥罗猛的狠辣手段。 自然不会, 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况且上交的财货, 多半为一时间变现不得的地契、铺子等等,不如金银来得直接。 “至于余家, 按照之前定下的规矩,罚没一万五千两钱财,收掉半数家业,以此将功补过。 凡与蓝茂文交往过密,参与育婴堂筹款之事,皆捉拿下狱,问罪问责。” 纪渊沉吟片刻,如此吩咐道。 并未刻意网开一面,对余家从宽发落。 这让陆总旗心里泛起嘀咕,莫非是他们想得太过龌龊了? 实际上,纪百户是一位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关于白骨道余孽一事,差不多就此了结。 陆总旗,你负责梳理案情,呈交公文。” 考虑“奇士门徒”、“金光神人”乃朝廷隐秘,不宜当众诉说,纪渊便未曾提及。 还是等见到程千户、敖指挥使,再与他们讨论详情。 既然背靠朝廷,肯定要好好利用。 域外四神,听上去神秘莫测,诡谲非常。 但转念一想,如今的玄洲依然是景朝天下。 祂们手段通天,也只能被迫收敛爪牙,暗中行事。 原本心中那层忌惮与担忧,也就淡去几分。 “只要圣人尚在,这些宵小掀不起风浪……先天之上,即为神通。 不知到底是什么样的境界,才能比肩仙佛,对抗外神。” 纪渊眸光闪烁,对于那位淮右布衣、人间至尊,心里升起浓厚兴趣。 逐一交待后续步骤,他轻轻抿了两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随即,面容和善望向裴途,淡淡道: “裴小旗,本百户看你最近武功又有长进,正好与我练练拳脚,好生切磋。” 纪渊如今凝聚三条气脉,五感敏锐异于常人,岂能没听到裴四郎那些添油加醋的风流传言。 非议上官,要是不给些教训,这裴四郎只怕难长记性。 “百户大人……属下知错,千万别下重手。” 裴途顿时脸色一白,眉眼耷拉,像是霜打的茄子。 …… …… 又过一日,玄武卫进行一番铺天盖地的彻底搜查。 确认再无余孽踪迹,终于撤去封锁。 三千披坚执锐的精骑轰隆如雷,扬起烟尘,回归西山围场。 至于追查血丹下落的艰巨任务,则转交给南镇抚司。 对付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这帮拿笔杆子的文书更有经验。 此案过后,万年县的士绅豪族三去其二,唯独余家这座门户屹立不倒。 各种风言风语,立刻甚嚣尘上,传扬开来。 但无论如何,那些觊觎的目光、阴暗的心思。 因为那袭白蟒飞鱼服的存在,全部都不情不愿收缩回去,不敢表露。 毕竟从扈彪、扈霆,还有罗猛、方谦等人的下场来看。 撞到这位北镇抚司的纪百户手里,绝难占到什么好处。 渐渐地,万年县传开了一句话。 宁惹阎王,莫遇九郎。 “现在北衙人人都管你叫纪太岁,说你是催命的煞星, 黑龙台的大堂内,程千里身着金鹏补子的威严官袍,打趣说道。 “哪有这么玄乎,穿凿附会罢了。” 纪渊并未在意,他若真是太岁星下凡,屡屡打压自己的凉国公府,恐怕早就垮塌。 说起来也怪,此前杨娉儿上门提醒,声称那位国公爷派了一位武功高强的管事,要捉拿自己。 怎么如今也没见人影?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两份前程,任由选择 于西山围场了结杨休的时候,纪渊就曾考虑过,该怎么应对凉国公府的滔天怒火。 俗话讲,打狗也要看主人。 一朝国公,三军统帅, 杨洪堪称位极人臣,连东宫太子也得以礼待之。 这般显赫尊贵的大人物,自家义子死了,岂会善罢甘休? 只是,自从杨娉儿上门提醒后。 纪渊想象中的凌厉报复,却迟迟未至。 难不成,那位言不由衷的绿茶贵女当真劝说成了? “亦或者,凉国公其实是宽宏大量、明辨是非的豪爽性情,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纪渊眯起眼睛,旋即否定这个天真的猜测。 炼化三阴戮妖刀时,他曾投影宗平南, 招摇山下斩妖无数,知晓其中几分内情。 十九年前,还未成为兵家天骄的宗平南武举夺魁。 本该平步青云,展露峥嵘。 却因为得罪凉国公,直接被发配到招摇山,苦熬十几年方才出头。 这还是内阁贵人出面作保的结果。 险些没能保住性命。 “按照宗平南的说法,凉国公此人,霸道专横,刚愎自用,不可能会把杀子之仇抛到脑后。” 纪渊心下不解,眸光一转收起杂念,望向品茶的程千户。 “关于蓝弘、蓝茂文两人,黑龙台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解决万年县各种杂事,他便回到天京述职。 没有过多犹豫,纪渊立即上报白骨道余孽背后,更深一层的案情。 其中阴魂附着肉身鼎炉,足以骗过钦天监、大宗师的探查和视线。 比起私自炼丹,更值得深入调查。 这等大事,相信足以引起黑龙台的注意。 “敖指挥使很重视,已经拟折子上呈给东宫, 等候那边的吩咐。” 程千户眉头一皱, 严肃以对。 “他还说, 要记你一笔功劳。 假如那帮江湖余孽,真能瞒天过海。 那天京城内还不知道藏着多少! 当年圣人力排众议,倾尽国库建造社稷楼, 为的就是让四神爪牙,化外之民无所遁形。 没成想, 如今又给他们寻出新的法子, 只怕所图甚大。” 纪渊颔首, 轻声道: “我与他们交手的时候,曾打听到其中一人叫孤弘子。 黑龙台若要调查, 不妨从此人下手,兴许可以寻出蛛丝马迹。” 他乃留驻天京的北衙百户,这种大案没份儿插手。 黑龙台向来有外大于内的隐晦说法。 意思京官都是酒囊饭袋。 真正办事, 还得看巡视四十九府的鹰狼悍将。 虽然话很难听, 但也有几分道理在。 那些外派各府州的百户、千户, 没点厉害手段, 早就死在江湖余孽、地方豪强的手里头了。 自然个个心狠手辣,桀骜骄横, 绝非易于之辈。 “九郎,这里没有外人,我干脆与你明说。 这一次抄家, 打掉万年县的扈、曾两家, 不仅收上诸多财货, 还顺藤摸瓜找出潜藏的余孽。 敖指挥使很是满意,若非你刚升百户, 不宜再行拔擢,他甚至有提千户的打算。” 程千里似是感慨, 他半辈子才爬上去的位子。 对这个年仅十五的辽东少年郎来说,不过囊中之物,唾手可得。 仔细想来,难免叫人唏嘘。 “承蒙指挥使大人看重,属下惶恐。” 纪渊嘴上这么说,神色却很平静。 他心里明白,敖指挥使是个诸事放权,万般不管,心里只有练功和老婆的惫懒性子。 于朝廷而言,谈不上合格的能吏。 但对手底下的人来说,却是顶好的上官。 不挡路,能抗事, 比起林碌、孟长河之流,不知强了多少倍。 “所以,我与敖指挥使谈过了, 等你武举考完,有两条前程路子可选。” 程千里笑容深厚,低声道: “一是继续留在天京,东宫那边对你颇为欣赏,有贵人看重。 坚持熬上五六年的资历,当上千户迟早的事儿。 至于指挥使的位子,那就要看你的武功进境和际遇了。 开辟气海,凝炼真罡,踏入四境……非凡俗所能为之。” 程千里话中流露艳羡,出身苦寒,白手起家, 弱冠之年有望正三品。 不管放在何处,都称得上一句“年轻有为”、“俊彦人物”了。 换做旁人听见这番安排,恐怕早已喜于形色。 “程千户不妨再说说第二条。” 可纪渊面如平湖, 静水流深, 并不显出情绪。 “你倒是好定力,一点也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郎。” 程千里意料之中笑了一声, 打趣道。 “第二条没什么稀奇,按规矩走,先去诏狱轮值,而后外派一地,坐镇一方。 如今四十九府,除了大名府都不算太平。 以九郎你的本事,不愁没功劳。” 纪渊心里感激,低头思忖。 官场上无亲无故,愿意倾力栽培人的上司不多,打着灯笼也难找。 他一下子遇到两个,堪称是运道亨通了。 不过,对于究竟是留驻天京,亦或者走出大名府。 纪渊一时之间,也有些犹豫不决。 第一条路稳妥,安静。 第二条路坎坷,艰辛。 依照本来的打算,肯定是当个京官,坐等升迁便好。 可以他不安分的性情,外面天地如此辽阔。 倘若只困于一城,未免有些无趣。 故而,没能定下确切心思。 “你也不用急着给答复,刚忙完一桩案子,可以歇息几天,专心应付最后一场大考。” 程千里轻刮茶盖,淡淡道: “对了,黑龙台会拨调一批人到北衙。 毕竟空出好几个百户、总旗的位子,到时候会很热闹。 其中有一个人,身份非同寻常,你收着些桀骜气,别得罪了。” 纪渊眉头微拧,状似不满道: “程千户,你肯定是有所误解。 我为人向来儒雅随和,很好相处,跟谁都谈得来。” …… …… 东宫。 身着明黄常服的太子殿下屈指叩击桌面,轻声道: “钦天监如何说?” 坐在底下的七八人,皆是詹事府内中人。 换而言之,也就是太子爷的心腹重臣。 个个正襟危坐,凝神以对。 立在旁边的年老太监呈上一份折子,低声道: “昨夜确实是惊动了监正大人。 钦天监传信道,有域外四神的爪牙潜藏天京。 这与黑龙台给出的消息对照,应当无误,确有其事。 根据推测,可能是灭圣盟的余孽暗地里与四神合作, 找到瞒过社稷楼的法子,想在圣人的眼皮底下搞风搞雨。”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平静道: “彻查!让黑龙台铺天盖地搜山检海,务必把大名府内藏着的大逆贼子找出来! 纪渊是吧?他又立了一功。 为何一个通脉二境能识破?这点可曾调查清楚?” 年老太监再呈上另一份折子,躬身道: “回禀太子爷,钦天监的回应,也跟黑龙台一般无二。 那位纪百户生而不凡,乃璞玉内敛,有一双勘察虚实的通幽灵眼。 听说,钦天监正打算招他进去,做个练气士。” 太子殿下嘴角翘起,沉郁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东宫詹事府,佛陀与罗刹 钦天监是清贵的练气士,素来瞧不起朝堂百官,看作钻营的名利俗人。 黑龙台是桀骜的圣人亲军,手握独断审查之权,专横跋扈巡视天下。 这两座衙门,寻常人莫说得到看重,爬进去混个一官半职都难。 毕竟,埋首案牍的低等文书,无品无级的云鹰缇骑,可不在此列。 “纪百户本事好,手段强。 如此年少英才,谁不喜欢? 幸好明年才是六大真统的开山大典,否则就不止是钦天监和黑龙台这两家了。” 年老太监心知太子爷欣赏此子,连忙说起好话。 “你这老奴,惯会讨人开心。” 太子殿下摇头一笑,他乃监国之主,怎么会分辨不出真假。 只不过手底下人逢迎上意,并无什么可指摘之处。 满朝文武,六部内阁,谁不是只捡好话往自己耳朵里灌? 东宫书房的案首之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公文,谁不是报喜不报忧? 纵有一些胸含正气的孤臣、直臣,限于官位、见识、能力等诸多原因。 至多治一地,难以治一国。 景朝四十九府,版图何其之大。 即使立足于太和殿、天京城、大名府,也远远无法把目光遍及每一寸土地。 “皇朝极壁,父皇说得没错,任凭开拓再多的疆土,一座人道皇朝所能统治的范围极限,乃是军队百天之内所能抵达的地方。 慑服四方,威加四海,听起来如日中天,可却无法真正做到布洒王化。 所以九边关外,只能常年驻守,持续投入,不能撤军。 一旦松懈, 那些臣服的蛮人、夷民立刻就会反叛。” 太子殿下眼睑低垂, 思绪起伏, 叩击桌面的力度渐渐轻了。 他曾经与内阁商讨良久,最后认为个人武力,只可守一方之土, 镇一国之运,却不足以彻底改变天下。 但天工院、开物院的匠人兴许可以。 铁甲车, 飞轮船, 龙牙大舰…… 神臂弩, 雷火炮,龙虎霹雳子…… 六部之中, 兵部比工部、吏部更像一头只进不出的貔貅,每年不知道吞掉多少银两。 其中约有半数,用于九边军饷支出。 另外一半, 大多投入天工院和开物院了。 “赵公公所说的, 莫非就是北镇抚司的纪九郎?” 坐下底下的詹事府众人, 有一气质文雅的年轻属官问道。 “不错, 萧舍人在天京城交游广阔,相信也听过此子的事迹。” 年老太监拱手道。 “哼, 这人以一己之力,扳倒礼部尚书、天京行首。 燕王没做成的难事,倒让他给办得干净利落。” 那位气度翩翩的萧舍人冷笑道。 东宫书房, 霎时就静了下来。 年老太监讪讪一笑,以他的身份, 自是不会与这位来自上阴学宫的萧舍人争辩。 太子殿下眉头微皱,语气平淡措辞却极为严厉: “萧宪, 你此言何意? 暗指本宫结党,与宋尚书勾结? 纪渊他奉命办差, 何错之有? 宋岱他教子不严,宋云生与周子安偷练外道邪功,谋害数条人命……莫非不该罚? 若只因为宋岱支持东宫,本宫就视而不见,岂非愧对圣人!” 这一番话,可以说是不留情面,蕴有雷霆威严。 萧宪连忙起身,撩起九品舍人的官袍。 跪伏于地,表示惶恐。 “殿下息怒,萧宪一时情急方才说错了话。 宋尚书与他本为忘年之交,如今见到友人因家门不幸,落得罢官贬谪的下场,心中难免郁闷。” 另外一位两鬓微白,眉目清逸的中年男子打圆场道。 “再者,萧舍人也是为东宫鸣不平。 这十余日,那些为燕王冲锋陷阵的马前卒, 不知道上过多少道折子,铁了心要把此事闹大,再攀扯一些人跌入泥潭。” 詹事府这一机构,乃是圣人为储君设立的小朝廷。 像什么詹事、少詹事、府丞、主簿、舍人……诸如此类。 说白了,都是太子门下属官。 唯有心腹班底,才能担任。 萧宪只是正九品的舍人,说话没什么分量。 这位两鬓微白的中年男子,却是正四品的少詹事,主管东宫内外,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袁先生不必开脱,一码归一码。 圣人最痛恨结党,本宫也不希望看到,朝堂上勾心斗角,打压异己的形势越演越烈。 你今天罢免一个尚书, 我明日扳倒你一个侍郎……一甲子如日中天的鼎盛国运,也该自此而亡了。” 太子眸光温润, 言语却很沉重。 詹事府众人皆是起身,不敢坐落。 “灭圣盟落了两枚棋子,放在天京,谋划不小,绝不只是炼血丹那么简单。 黑龙台已经动用各处谍子,追查大名府内,一切与之有瓜葛的门户。” 太子殿下面色平静,低头看向一份摊开的奏折。 上面陆续写了十几个人名,其中大多为凉国公旧部。 豹韬、威武、鹰扬这三支卫军的将种勋贵,近两年内的京华榜天骄……竟然都被白骨道余孽拉下水。 “本宫的掌中,还缺一口锋芒无匹的盖世神剑。 北镇抚司空出几个千户、百户的位子,正好把如瑟唤回来。” 太子殿下似是下定某种决心,抬头说道。 “往黑龙台安插人手,会不会犯忌讳?” 袁少詹事提醒道。 “本宫是存着公心、还是私心。 圣人明察秋毫,必然明白。” 太子殿下摆手道。 屏退左右后,他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孤身一人走到东宫内院。 步入其中,殿面阔五间,黄琉璃瓦单檐歇山顶,显得颇为大气。 迈过门槛,转入后堂。 九层红漆木台上,竟然供奉了一座城隍神像。 太子拈起三根血色线香,用烛火燃起。 跪在蒲团上,神色认真叩拜而下,喃喃低语。 烟气袅袅,浮动之间,衬得那尊面容斑驳的城隍神像活转过来一样。 …… …… 太安坊,南门胡同。 纪渊昂首阔步,踏入院子。 然后…… 发现家没了。 左右两面黄泥稻杆和好夯实的土墙被推倒。 东西两座厢房也是一片坦荡。 因为门窗都被拆了下来。 从院外到屋里晾晒着一条条咸鱼。 “九郎……九郎回来了啊!” 正在晒咸鱼、装粗盐的平老汉见到那袭白蟒飞鱼服,连忙搓了搓手,低头窜到门外。 “九郎还不知道吧,前天有个贵气俊俏的青衣公子,说是你置办了新宅子,把一应物什都给搬走了。” 纪渊心头一动,想起他之前委托洛与贞找房的那事儿。 “这宅子破落,那主人见你没租了,便低价折给我,做个贩盐、装咸鱼的库房。” 平老汉小心翼翼道。 今时不同往日。 纪渊已经从以前的云鹰缇骑,升官成了飞鱼百户。 那些邻居街坊说话也谨慎起来,生怕得罪了人。 “那平老哥可知道新宅子在哪里?” 纪渊倒也没什么留恋,查办万年县的案子之前,他就把纪氏牌位包了起来,随时准备搬家。 “内城,大通坊,靠近青龙渠的那家……听说原本是个尚书府邸。” 平老汉无不艳羡道。 那可是内城。 达官贵人待的地方。 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得多贵啊? 自己卖几辈子的私盐也未必住得起。 “对了,九郎,有一位……大和尚,这几天都在等你回来。” 平老汉又说道。 “那贵气的公子劝了几次,说你打算搬到新宅子,他偏不听。 白天出去化缘,晚上就回到西厢房……也不嫌弃咸鱼味道大,老汉邀了几次,也没理会。” 纪渊闻言失笑,这确实像杀生僧会做出来的事。 仔细问了对方去向,他温和道谢,转身离去。 “九郎……有空记得回来瞧瞧。” 平老汉注视着渐行渐远的白蟒飞鱼服,心里感慨,好人还是有好报啊。 “好嘞。” 纪渊笑着应下。 当年初入天京的辽东少年郎,终于从外城走到内城了。 “飞鱼、大鹏、蟒袍……定个小目标,明年升千户。” 纪渊挎刀而行,心里涌现过分自信的念头。 千户,正五品,换血三次以上。 这是一道难上的台阶。 …… …… “大师,化到斋饭没有? 要不一起下个馆子,吃顿狗肉暖暖身子?” 纪渊往东直走,没过多久就在一条长街茶寮边上瞥见枯瘦老僧的寒酸身影。 “好徒儿,看你眉带喜色,想必这一趟办差颇为顺利。” 杀生僧持着破钵,盘坐在墙角。 形如乞丐一般,过往的行人都不会瞧上一眼。 真个做了对方的徒弟,恐怕要三天饿九顿。 “一波三折,不好不坏吧。” 纪渊摇头道。 若说收获,确实也有。 借余家庄那口风水气穴,凝聚第三条气脉。 给自己积攒一笔功勋,可兑换武功、丹药等外物。 一道紫色命数,些许善功、阴德。 至于血神天选,寿元消耗等负面影响…… 坦白讲,纪渊并不是很担忧。 皇天道图有改易命数之能。 只要道蕴足够。 域外四神给予的“馈赠”,未必撼动不了。 “咦,好徒儿,你眉心藏紫,气血如火上浇油,这是怎么回事?” 杀生僧忽然面皮一抖,起身探手,按住纪渊的肩膀。 似有若无的劲力打入体内,探查情况。 猝不及防受制于人,纪渊下意识便要反抗。 以他三条气脉,十四道命数,怎么会轻易被拿捏。 力从地起,如龙抬首,筋骨皮膜拉伸弹抖,震开一圈圈气浪。 杀生僧眉头紧锁,掌心如触电般,只是身形仍旧未曾晃动。 “你的寿元……无时无刻不在剧烈消耗?谁人下得手?!” 枯瘦和尚眸光爆绽,怒目圆睁。 那具干瘪的色身泄露出一丝气息,直接作用于心神,彷如太岳压顶。 纪渊只感觉眼前之人,形象倏忽变化。 杀生僧猛然拔高千万丈,生有两张面孔,如佛陀、罗刹共存一心。 “吉神……凶神……显化!”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吉凶二神,从何而来,先天后天,孰高孰低 通过皇天道图的映照,纪渊看到枯瘦老僧的色身之外,迅速浮现、凝聚出两张迥异面孔。 一者体如赤铁浇铸,作忿怒相,彷如降魔金刚; 一者手持钢刀,胯骑白狮,狰狞似食人恶鬼。 “罢了,能够下此恶咒,修为必然高深,咱们寻个地方再好好说。” 杀生僧骇人的气息一放既收,又恢复成低眉顺眼的平静模样。 长街之上的过往行人都未注意,目光至多在那袭白蟒飞鱼服上停留片刻。 也许,这就是真人不露相? 纪渊忍不住好奇,一边往狗肉馆子走,一边开口问道: “大师,你究竟是个什么境界?换血?气海?宗师?” 他见过其他的吉神、凶神。 完全没有杀生僧这般重若太岳的压迫感。 五方揭谛,罗刹恶鬼。 估计放在皇天道图给出的天、地、人位阶,都算是颇为厉害的“神祇”。 “徒儿,为师早就与你说过了。 佛门分四乘,老衲没什么慧根,修持一甲子,勉强入了中乘。 也就普普通通,比不得真正的高僧。” 枯瘦老和尚持着破钵,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纪渊眯起眼睛,他虽然不通佛法,但找经常去寺庙烧香拜佛的裴途打听过,如今算是一知半解。 何谓佛门四乘? 佛土之中,乃有四重法。 小乘也叫“声闻乘”,修的法门为“四谛”。 只求清净寂灭,自己度脱,可证阿罗汉果。 中乘则名“缘觉乘”,修行十二因缘,证得是辟支佛果。 大乘亦为“菩萨乘”,可超脱生死,遍观三界,达成涅槃, 证得初地菩萨。 最上乘, 直指人心, 见性成佛,可成八地之上,乃如来正法。 之所以如此划分, 是因为众生根器不同。 需要由浅入深,逐步修持。 按照杀生僧的说法, 他修持六十年, 勉强踏入中乘层次。 既勘破一念无明, 了断诸般烦恼,足以称得一声大师。 “只不过, 中乘……是佛法修为的指代,却非武道境界。 果然,无论是野狐禅, 还是佛门正宗, 只要做了和尚, 都喜欢打机锋。” 纪渊眸光闪烁, 把疑问按在心里。 如果只从刚才交手来判断,他感觉杀生僧大概是换血七八次, 铸成法体的层次。 开辟气海,凝练真罡,踏入四境, 能够成就内天地。 这样的大高手,放在天京城都排得上号。 至于先天宗师, 山河榜上必然有名。 没道理跑到自己身边,游戏人间。 两人出了太安坊, 来到安业坊,走进一家狗肉馆子。 掌柜见到那身飞鱼服, 自动忽略乞丐般破落的老和尚,连忙迎进里间。 “上酒,上菜,荤素都要。” 纪渊与李严、裴途来过几次,也算熟客,照着平常的单子点了一通。 “徒儿,你与为师说实话,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等到掌柜的离开,杀生僧沉声问道。 “你应该知道,气血武道,修的是气,练的是血。 气之长短,是左右厮杀斗阵当中的胜负关键。 血之强弱,决定武者的积蓄与底蕴,究竟能走多长、多远。” 纪渊颔首,他每次与人动手,皆能越级胜之。 其中一大依仗,便是通过改易命数,获得远超出本身境界的悠长气息、强悍气力。 “人之肉身,潜能无穷,如神藏一般。 三千年前,百家尊武,便是以三教道统,结合杀伐砥砺之道,从而开创出这一条前所未有之路。 让后世之人,即便处于末法时代。 仍然有自强奋进,攀登绝巅的可能。” 平平无奇的枯瘦老和尚指着架起的炭炉,严肃说道: “凡人之躯,少年血气方刚,青年血气强盛,中年血气勃发, 老年血气衰弱, 就像是四季轮转的天道定理,无法逆转。 所以武道有成者,通常是少年为天骄,勇猛精进, 青年如璞玉雕琢,展露光华, 中年似神剑藏锋,斩断万般无可阻挡。” 杀生僧顿了一顿,语气惋惜,继续说道: “徒儿你本是这样的大材,十五岁的年纪,连破服气、通脉。 弱冠之前,步入换血三境,几乎是板上钉钉。 可去了一趟万年县,你的肉身就像这炉子。 不断地被添炭火、浇热油。 短期而言,也许对武道提升帮助很大, 而长远来看,极其损耗寿数。 便如同患上早衰病症,人活百岁即为一世,你过十载只剩残生。” 纪渊心如平湖,不起波澜。 他望着烧得通红的无烟松炭,冒着热气的狗肉砂锅。 端碗拿筷,笑呵呵道: “肉好了,幸好大师不忌荤腥,否则高僧当面,我却大快朵颐,实在有些罪过。” 杀生僧眼中闪过悲悯,见到纪渊不愿明说,遂轻叹道: “也是,老衲并非神医,即使知晓内情,最多手刃那个恶贼,改变不了现状。” 大师,那可是域外四神! 我怕你太莽撞,直接白送人头! 纪渊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好肉,甫一落入嘴里。 滚烫软烂,滋味丰富,轻轻咀嚼两下,便吞咽进肚。 他岔开话题道: “大师,方才我见你出手之时,隐约生出金刚、罗刹之相,气象非凡,莫非是什么禅宗绝学?” 对于吉神、凶神,究竟从何而来,从何而得,纪渊一直很感兴趣。 他本身也在努力积攒善功、阴德,争取于皇天道图的天、地、人位阶当中,兑换合适的吉神、凶神,入主命格。 “好徒儿,你莫非真有一双灵眼?” 不再追问的杀生僧放下筷子,浑浊老眼闪过诧异之色。 “竟然看得到老衲的法相!” 法相,便如佛门中人修持的法身一样。 寻常俗人,无缘得见。 “惊鸿一瞥,有所感知。” 纪渊含糊点头。 所谓的通幽灵眼,本来是玩笑话。 但经过钦天监、万年县的几次表现,反倒逐渐被人当真。 现在就连裴途、李严那两个家伙,有事没事都找他看相算命。 “其实三教六统,旁门左道各有说法。 佛门名法相,道门叫元神,儒门则称之为心象。 魔教和邪派,则管此物叫本命。” 杀生僧并不隐瞒,坦诚直言道: “究其本质,其实就是‘请神’二字。 凡成千上万年的正统传承,门下弟子自然会拜祖师,敬诸天神灵。 久而久之,生出灵性,庇护后人,亦是常理。 便如佛门世尊,位下有诸佛龙象,菩萨罗汉。 你若其心虔诚,根器契合,就有机会吸引入命,进驻色身。 老衲所请的两尊法相,一为五方揭谛,乃功法所成, 一为罗刹恶鬼,乃心性凝炼。 一者壮大气力,肉身强横, 一者吞魂啖阴,凶戾非常。 不过除去三教六统,也有其他的路数。” 纪渊听得入神,不由道: “还请大师继续解惑。” 杀生僧沉吟片刻,斟酌道: “根器平庸者,或者际遇平凡,才会用请神之法,后天成之。 但有些人天生契合,自然有之。 就像评书演义里,时常会有将星谋士,权臣枭雄,其人是星辰入命,投胎转世。 这类说法倒也不是毫无根据,譬如一千八百年前,盛朝的杨郡马, 后世许多人都说他乃上界的金翅大鹏鸟下凡,这才有虬筋板肋的九牛二虎之力。 投胎转世或许是假,但那位杨郡马命中带有一尊天生‘法相’,应当没错。” 纪渊面露恍然,总算解答掉心头的疑惑。 这么说,洛与贞的吉神桃花仙,杨娉儿的凶神青竹蛇。 大概就是先天契合,自然成就。 杀生僧的五方揭谛,罗刹恶鬼,则为后天入命。 “敢问大师,先天、后天,可有高下之分?” 纪渊再问道。 “并无先天、后天孰强孰弱的说法。 法相包罗万象,变化无穷,类似于神通天赋,加持于心,外现于身。” 杀生僧缓缓摇头,举例道: “禅宗曾有一位六祖,出身贫苦,大字不识,于佛门寺庙烧火担水,充作杂役。 后来受到主持赏识,赐下修行法门,苦心钻研十六年,凝聚后天法相。 相比起他,另一位师出同门的大德高僧,天生佛心,幼时便有灵鹤来投。 只是论及修为、果位与佛法,反而不如六祖来得高。” 纪渊一边吃肉,一边勾动皇天道图。 天、地、人三重位阶,犹如金光倒挂,呈现于眼前。 “要么功法契合,日夜虔诚坚信,久而久之,法相自成。 要么心性……契合……” 纪渊眸光飞快扫过,被誉为丰都道人、鬼神之宗的地阶路线。 忽然有一尊凶神似是感应其心,微微闪烁了两下。 其形象为纱帽宽袍,气度雄阔,彷如巨灵。 掌中提着一只生死魂灯,照彻四面八方。 夜游神? 【需四百三十二刻善功、阴德】 第一百四十七章 阴魂借壳,死人还阳,不可违背的天地规矩 本章用于内部测试,更新三十分钟后改回原文 “难怪没跟脚的散人,几乎难以与大宗门的真传相比较。” 纪渊心中感慨,这一顿狗肉火锅,约莫吃了半个时辰。 期间对于他提出的各类疑问,杀生僧都会耐心解答。 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加之这个其貌不扬的枯瘦老和尚,实际上眼界极高。 言谈之间,时常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让纪渊彷如醍醐灌顶,自觉见识有了极大增长。 原本理解不够清晰的各处关窍,经过一番指点之后,都有种拨云见日的恍然之感。 “大师今日的解惑答疑,令我受益良多,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答谢。” 纪渊吃饱喝足,抹了抹嘴巴,笑着说了句客套话。 “那就拜老衲为师,做老衲的徒弟。 一身所学,可倾囊相授。” 杀生僧顺杆往上爬,直接了当道。 “呃……按照大师所说,我气血如沸,好似滚水,寿数消耗剧烈。 注定是个早夭之人,能不能活到三十岁还未可知。” 纪渊用茶水漱完口,轻笑道: “收我为关门弟子,大师不怕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杀生僧摸了摸烫着结疤的锃亮光头,摇头道: “老衲早已剃度,何来烦恼丝? 再说了,只要你勇猛精进, 三十岁之前,晋升先天宗师,打破人寿桎梏。 早衰之症,自是不药而愈。” 纪渊面皮一抽,心想天底下拢共才多少位先天宗师? 三十岁之前达到五境,更是少之又少。 山河榜上的宗平南、谭文鹰,已经算是天资卓绝,命定不凡。 也多是四十岁后,才开始冲击武道绝巅。 可见宗师之难, 成就之高。 如今却给杀生僧说得, 像是路边田地的大白菜一样, 随便就能捡两颗回来。 通过皇天道图的映照,纪渊看到枯瘦老僧的色身之外,迅速浮现、凝聚出两张迥异面孔。 一者体如赤铁浇铸, 作忿怒相,彷如降魔金刚; 一者手持钢刀, 胯骑白狮, 狰狞似食人恶鬼。 “罢了, 能够下此恶咒,修为必然高深, 咱们寻个地方再好好说。” 杀生僧骇人的气息一放既收,又恢复成低眉顺眼的平静模样。 长街之上的过往行人都未注意,目光至多在那袭白蟒飞鱼服上停留片刻。 也许, 这就是真人不露相? 纪渊忍不住好奇, 一边往狗肉馆子走, 一边开口问道: “大师, 你究竟是个什么境界?换血?气海?宗师?” 他见过其他的吉神、凶神。 完全没有杀生僧这般重若太岳的压迫感。 五方揭谛,罗刹恶鬼。 估计放在皇天道图给出的天、地、人位阶, 都算是颇为厉害的“神祇”。 “徒儿,为师早就与你说过了。 佛门分四乘,老衲没什么慧根, 修持一甲子,勉强入了中乘。 也就普普通通, 比不得真正的高僧。” 枯瘦老和尚持着破钵,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纪渊眯起眼睛, 他虽然不通佛法,但找经常去寺庙烧香拜佛的裴途打听过, 如今算是一知半解。 何谓佛门四乘? 佛土之中,乃有四重法。 小乘也叫“声闻乘”,修的法门为“四谛”。 只求清净寂灭,自己度脱,可证阿罗汉果。 中乘则名“缘觉乘”,修行十二因缘,证得是辟支佛果。 大乘亦为“菩萨乘”,可超脱生死,遍观三界,达成涅槃,证得初地菩萨。 最上乘,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可成八地之上,乃如来正法。 之所以如此划分,是因为众生根器不同。 需要由浅入深,逐步修持。 按照杀生僧的说法,他修持六十年,勉强踏入中乘层次。 既勘破一念无明,了断诸般烦恼,足以称得一声大师。 “只不过,中乘……是佛法修为的指代,却非武道境界。 果然,无论是野狐禅,还是佛门正宗, 只要做了和尚,都喜欢打机锋。” 纪渊眸光闪烁,把疑问按在心里。 如果只从刚才交手来判断,他感觉杀生僧大概是换血七八次,铸成法体的层次。 开辟气海, 凝练真罡,踏入四境, 能够成就内天地。 这样的大高手,放在天京城都排得上号。 至于先天宗师,山河榜上必然有名。 没道理跑到自己身边,游戏人间。 两人出了太安坊,来到安业坊,走进一家狗肉馆子。 掌柜见到那身飞鱼服,自动忽略乞丐般破落的老和尚,连忙迎进里间。 “上酒,上菜,荤素都要。” 纪渊与李严、裴途来过几次,也算熟客,照着平常的单子点了一通。 “徒儿,你与为师说实话,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等到掌柜的离开,杀生僧沉声问道。 “你应该知道,气血武道,修的是气,练的是血。 气之长短,是左右厮杀斗阵当中的胜负关键。 血之强弱,决定武者的积蓄与底蕴,究竟能走多长、多远。” 纪渊颔首,他每次与人动手,皆能越级胜之。 其中一大依仗,便是通过改易命数,获得远超出本身境界的悠长气息、强悍气力。 “人之肉身,潜能无穷,如神藏一般。 三千年前,百家尊武,便是以三教道统,结合杀伐砥砺之道,从而开创出这一条前所未有之路。 让后世之人,即便处于末法时代。 仍然有自强奋进,攀登绝巅的可能。” 平平无奇的枯瘦老和尚指着架起的炭炉,严肃说道: “凡人之躯,少年血气方刚,青年血气强盛,中年血气勃发,老年血气衰弱, 就像是四季轮转的天道定理,无法逆转。 所以武道有成者,通常是少年为天骄,勇猛精进, 青年如璞玉雕琢,展露光华, 中年似神剑藏锋,斩断万般无可阻挡。” 杀生僧顿了一顿,语气惋惜,继续说道: “徒儿你本是这样的大材,十五岁的年纪,连破服气、通脉。 弱冠之前,步入换血三境,几乎是板上钉钉。 可去了一趟万年县,你的肉身就像这炉子。 不断地被添炭火、浇热油。 短期而言,也许对武道提升帮助很大, 而长远来看,极其损耗寿数。 便如同患上早衰病症,人活百岁即为一世,你过十载只剩残生。” 纪渊心如平湖,不起波澜。 他望着烧得通红的无烟松炭,冒着热气的狗肉砂锅。 端碗拿筷,笑呵呵道: “肉好了,幸好大师不忌荤腥,否则高僧当面,我却大快朵颐,实在有些罪过。” 杀生僧眼中闪过悲悯,见到纪渊不愿明说,遂轻叹道: “也是,老衲并非神医,即使知晓内情,最多手刃那个恶贼,改变不了现状。” 大师,那可是域外四神! 我怕你太莽撞,直接白送人头! 纪渊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好肉,甫一落入嘴里。 滚烫软烂,滋味丰富,轻轻咀嚼两下,便吞咽进肚。 他岔开话题道: “大师,方才我见你出手之时,隐约生出金刚、罗刹之相,气象非凡,莫非是什么禅宗绝学?” 对于吉神、凶神,究竟从何而来,从何而得,纪渊一直很感兴趣。 他本身也在努力积攒善功、阴德,争取于皇天道图的天、地、人位阶当中,兑换合适的吉神、凶神,入主命格。 “好徒儿,你莫非真有一双灵眼?” 不再追问的杀生僧放下筷子,浑浊老眼闪过诧异之色。 “竟然看得到老衲的法相!” 法相,便如佛门中人修持的法身一样。 寻常俗人,无缘得见。 “惊鸿一瞥,有所感知。” 纪渊含糊点头。 所谓的通幽灵眼,本来是玩笑话。 但经过钦天监、万年县的几次表现,反倒逐渐被人当真。 现在就连裴途、李严那两个家伙,有事没事都找他看相算命。 “其实三教六统,旁门左道各有说法。 佛门名法相,道门叫元神,儒门则称之为心象。 魔教和邪派,则管此物叫本命。” 杀生僧并不隐瞒,坦诚直言道: “究其本质,其实就是‘请神’二字。 凡成千上万年的正统传承,门下弟子自然会拜祖师,敬诸天神灵。 久而久之,生出灵性,庇护后人,亦是常理。 便如佛门世尊,位下有诸佛龙象,菩萨罗汉。 你若其心虔诚,根器契合,就有机会吸引入命,进驻色身。 老衲所请的两尊法相,一为五方揭谛,乃功法所成, 一为罗刹恶鬼,乃心性凝炼。 一者壮大气力,肉身强横, 一者吞魂啖阴,凶戾非常。 不过除去三教六统,也有其他的路数。” 纪渊听得入神,不由道: “还请大师继续解惑。” 杀生僧沉吟片刻,斟酌道: “根器平庸者,或者际遇平凡,才会用请神之法,后天成之。 但有些人天生契合,自然有之。 就像评书演义里,时常会有将星谋士,权臣枭雄,其人是星辰入命,投胎转世。 这类说法倒也不是毫无根据,譬如一千八百年前,盛朝的杨郡马, 后世许多人都说他乃上界的金翅大鹏鸟下凡,这才有虬筋板肋的九牛二虎之力。 投胎转世或许是假,但那位杨郡马命中带有一尊天生‘法相’,应当没错。” 纪渊面露恍然,总算解答掉心头的疑惑。 这么说,洛与贞的吉神桃花仙,杨娉儿的凶神青竹蛇。 大概就是先天契合,自然成就。 第一百四十八章 水行龙力,陆行象力,一脚踢倒须弥山 “消掉【乱神】,拓印杀生僧的【龙象大力】。” 纪渊沉下心神,勾动皇天道图。 这一番抄捡万年县,他的道蕴收获不少。 目前积累有七千点白色道蕴、两千五百点青色道蕴,足够改易一部分命数。 “我如今的命数上限为十五条,以后不能随便攫取,须得留出余地。” 纪渊眸光掠过,道图之内,凝聚着一紫八青五白,彷如星辰熠熠生辉。 “先从五白开始。” 【射艺】 【强血】 【内壮】 【乱神】 【善功】 逐一扫视过去,最后确定抹消【乱神】。 这条命数效用平平,辨阴阳、见鬼神的能力,可以算是可有可无。 相比起杀生僧的【龙象大力】,孰优孰劣自不必多说。 纪渊眸光微凝,注视着那道拓印下来的青色命数。 【龙象大力(青)】:【水行之中,龙力至大,陆行之中,象力至强。得此命数加持,身入江海,可分波辟浪,脚踏大地,汲无穷之气,最终洞彻人身八亿四千万微粒。】 “与我完全契合。若能炼化【龙象大力】,加上【虬筋板肋】、【气运斗牛】,足以把积蓄推高到一个难以想象的深厚地步。” 纪渊心头火热, 收敛杂念。 皇天道图倏然抖动开来,那道宛若天光的白色命数【乱神】, 瞬间变得摇摇欲坠, 最后崩散。 “拓印!【龙象大力】!” 尔后, 纪渊再投入千点白色道蕴。 好似薪材添进火炉,腾地窜起烈焰。 较于三阴戮妖刀的炼化, 这条青色命数的耗费更大。 一如此前那样,整个心神被吸扯进去。 天旋地转,日月沉没, 演化出无边景象。 咚咚咚! 晨钟暮鼓! 纪渊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雄伟山门、连绵庙宇、成千上万的灰袍、蓝袍的僧人。 “这是……” 还未等他熟悉此处,诵经之声响彻四面八方。 彷如狮子吼, 惊散漫天流云。 夯实宽广的演武场上,一片气血汪洋摇晃动摇。 几乎比拟得了,朔风关的飞熊卫军。 “好大的一座寺庙……皇觉寺?悬空寺? 亏我之前还以为杀生僧是哪里的野狐禅,没想到真是禅宗圣地……” 纪渊有些惊讶, 心里想道。 天底下能够蓄养上万武僧, 还没被景朝踏破山门,也只有那两座寺庙了。 众所周知, 佛门分为南北两脉。 皇觉寺是南宗净土, 悬空寺是北宗净地。 前者靠得是与圣人的香火情, 至今皇后娘娘每年都会去烧香拜佛,为子孙祈福, 后者则是人才辈出, 传承不绝。 尤其是八百年前,一门之下两位宗师, 堪称世间少见。 其中一人是禅宗六祖,另一人则是他的师兄。 “好徒儿,还不随为师下山去!” 思忖之间, “啪”的一声, 纪渊觉得光溜溜的脑袋上被人打了一下。 回过头,正好瞧见一位僧袍脏污, 胡须打结的老和尚。 其人不高不瘦, 眉目平凡, 手持破钵。 面皮红润, 嘴上混着油花与酒渍,丝毫不像是得道高僧。 “真个一脉相承,不修边幅,泥泞坑里打过滚一样。” 纪渊都没来得及多看两眼,便被邋遢和尚带下山去,连究竟是什么寺庙也未弄清楚。 这一路上,一老一少,一师一徒。 彼此结伴,云游四方,风餐露宿。 平日里,徒弟化缘讨斋,师傅吃酒喝肉。 让纪渊很是怀疑,这邋遢和尚该不会看“自己”长得年幼可爱,容易叫人善心大发,所以才收的徒弟吧。 他除了每日的早课、晚课,打坐念经。 就是被邋遢和尚勒令打上五十次的罗汉拳,风雨无误,不可耽搁。 金飞玉走,春去秋来。 一晃眼,纪渊所投影的小和尚也长到了二十岁。 靠着那套平平无奇的罗汉拳,他终于踏入服气一境。 某日,夜深,时值大旱。 师徒二人翻山越岭,终于见到一处灯火。 往前再走片刻,发现是座破败的寺庙。 篝火旁边,坐着十三四条人影。 各个半躺半坐,手里提着铁刀、竹枪。 有的倚靠在庙宇的门槛上,时不时往里张望, 有的索性横躺于台阶, 敞开布条似的外袍。 说话之间,还夹杂各种方言俚语,粗鄙荤语。 “师傅,这些人……不是逃兵,就是流民!” “你怕什么?咱们是出家人, 一无钱财, 二无美色,只为寻个落脚的地方。” 邋遢和尚昂首挺胸,腰间挂着酒葫芦,手里持着破烂钵,大步踏出林子。 纪渊投影的小和尚心里打鼓,勉强跟了上去。 “哪来的贼秃驴,没见到大爷们正在歇息? 你这老和尚又干又柴,浑身没个几两肉, 后面那个小和尚,却是细皮嫩肉,有点嚼头!” 一条精瘦汉子支起身子,戏谑笑道。 “老六,天可怜见,晓得咱们兄弟吃不饱,又有两脚羊送上门!” 靠在门槛有气无力的黑脸汉子,顿时来了精神鼓噪道。 “胡言乱语些什么?也不怕佛祖震怒,降道雷劈死你们!” 塌了一半的天王殿里,转出一条披甲持刀的高大汉子。 看他衣着举止不同一般,似乎是领头之人,颇有威严。 “大师从何处来?深更半夜,怎会到此?” 高大汉子披头散发,胡乱披着一层甲胄,说话还算客气。 “老衲和小徒云游天下,居无定所。 刚从西山府过,本想趁着夜深清凉赶一阵路, 谁知道这山林凶险,豺狼横行,虎豹除魔,不甚安全。” 邋遢和尚诵念佛号,单手竖于胸前。 “看到寺庙内有火光,连忙过来求个歇息之处。 还请各位好汉,大开方便之门,莫要嫌弃我等。” 高大汉子爽朗一笑,抬脚踢开堵在台阶、门槛上的几条身影,邀请道: “家里老娘最是信佛,出门的时候特意叮嘱我,遇见僧人必须已礼待之。 大师,来来来,里面请。” 邋遢和尚大袖飘飘,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带着两腿发软的徒弟踏入天王殿。 那些没什么精神的汉子迈过门槛,紧随其后。 一双双泛着血色的眼仁,滴溜溜打着转,笼罩师徒二人。 咕噜、咕噜、咕噜。 天王殿内,架着一口大锅。 底下柴火烧得正旺,煮得沸腾冒气,化为似有若无的肉香盘旋。 “大师,应该是吃斋的吧?我和兄弟们只猎了一头野猪,恐怕招待不了……” 高大汉子呵呵笑道。 “施主着相了,岂不闻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邋遢和尚抬手举钵,似是等着分一块肉。 神色紧张的徒弟,环顾这座大殿。 供奉的大罗汉,泥雕只剩半截。 一颗佛首滚落在地,被人坐在屁股底下。 四面院墙已经塌掉两块,看起来是年久失修,日久破败。 “大师……当真性情中人。” 高大汉子愣了一下,似是没见过这等酒肉和尚。 本来升起的警惕心,瞬间松懈下去。 “施主这肉,分明炖得烂熟,怎么不揭锅。 老衲连夜赶路,肚中空空,饿得狠了,莫怪莫怪!” 邋遢和尚好像迫不及待,几步就奔到大锅那里。 高大汉子面上冷笑,握住铁刀,盯着这个贼秃驴的脖颈。 铛! “师傅……” 邋遢和尚一边念叨,一边就要揭开盖子。 只听得金铁交击,响彻大殿。 然后,自家徒弟的焦急声音方才传来。 邋遢和尚摸了摸脖子,不顾高大汉子惊骇的目光。 丢开湿漉漉的木盖,悲悯低头。 滚水冒泡,汤汁浑浊。 大锅里,人头、残肢不停地翻动。 有面皮被烫得绽开的乡民,有剃度的和尚…… 他们的手、脚、心肝,混在一起。 许是饿得太久,动手太急。 沸汤当中,还有一只鲜红的虎头帽没被捡出来,覆在一颗头颅上。 “阿弥陀佛。” 邋遢和尚面无表情,并未露出不忍之色。 他轻轻转身,望向乌泱泱冲进天王殿的一众流民。 “老秃驴,你别多管闲事!” 高大汉子退后两步,眸光惊惧。 他手里的那口铁刀斩在对方脖颈上,反被崩开缺口。 是个扎手的硬点子! 本来预想当中,是一刀枭首,好让那颗光溜溜的脑袋,自个儿掉进锅里。 失算了! “识相的,滚出大殿,不然宰了你的徒弟!” 另一个黑脸汉子反应很快,伙同其他几条人影,围住纪渊投影的小和尚。 “不成!不能让他走!万一下山报官怎么办?咱们逃荒到这里,杀了人,犯了杀头的罪!” 高大汉子忽地摇头道。 “老和尚,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 你自断一臂,不,自断双臂,我就放过你和你的徒弟!” 铁刀,竹枪,越挤越密,如乌云般压过来。 殿外的篝火通亮,发出噼啪的声响。 照得里头一条条影子,好似张牙舞爪。 低头默念超度经文的邋遢和尚,看向被一伙人围住的徒弟,轻声道: “徒儿,为师这一脉向来单传,不轻易收人,也不轻易传法。 咱们求得是护道之心,行得是杀伐之路。 没慧根的,看不破。 没杀性的,拿不起。 没定力的,握不住。 没佛心的,证不了。” 纪渊仔细聆听,似乎若有所悟,开口便道: “师傅,我记住了!” 他思及杀生僧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 莫名觉得这一脉,比起正统的禅宗更要难走。 “老秃驴,你说甚废话?赶紧动手,不然我先割了你徒弟的耳朵,当下酒菜!” 高大汉子满脸不耐,若非顾忌那刀枪不入的体魄。 他早就一刀捅穿肚肠,切做几块下锅了。 “所以,徒儿你须记住了,咱们修行,无论是佛法,武功,其真意都在一个‘杀’字。 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始得解脱,不与物拘,透脱自在。” 邋遢和尚一声高过一声,如作白象吼,震得天王殿簌簌抖落灰尘,随时都要塌下一般。 “你随为师学佛十二年,今日方算入门,赐下法号,临济!” 最后一句,仿如雷鸣! 咚! 惊天霹雳轰响大殿。 高大汉子耳膜都要炸开,两眼冒出金光。 手里的铁刀险些握之不住,几欲跌落。 他努力张开双眼,只见那个其貌不扬的邋遢和尚踏出一步。 轰! 地面像是翻转过来。 狂风扑面,烟尘如龙。 其恐怖的气力,恰如惊涛骇浪震荡庙宇。 登时颠得那些流民踉跄倒地,成了滚地葫芦。 “大师饶……” 高大汉子话音未曾出口,邋遢和尚右手持钵,左手握拳,往前用力一递。 噼啪! 对方仰头就倒,七窍喷出滚烫鲜血,筋骨碎裂如烂泥,当场没了生息。 “阿弥陀佛。” 邋遢和尚高诵佛号。 “韩老大死了!被一拳打死了!” “做了他!一起吃肉!” “不能再逃,跑了才没活路!” “……” 嘈杂的喧嚣扑打过来,邋遢和尚无动于衷,他一字一句道: “好徒儿,你是个有根骨的好苗子。 之前埋怨为师,只传你罗汉拳。 现在可要看好了,何为龙象自在、金刚大力!” 干瘦的身形闪动,合身撞向一条精瘦汉子。 也不动手,后者便兀自炸开,散成一团肉糜。 一脚抬起,狠狠踏下。 弯腰趟地的流民,瞬间踩成血泥。 邋遢和尚杀心一起,百无禁忌。 宛若一团闷雷滚走,所过之处,带起道道血浪。 顷刻之间,十几条性命便死了个干净。 “师傅……” 纪渊望着遍地血肉,尸骨无存,心想这邋遢和尚好生猛。 杀人如屠鸡宰狗,没有半分心慈手软。 这些流民多少也有几分武功,否则怎么能逃脱官府追捕。 为首的凝聚一条气脉,其余最低也是服气。 这样一队人马,若能养精蓄锐。 放在景朝立国之前,占王扯旗,做个山匪是没问题。 “西山、凤翔、北河……三府之地大旱,世道愈发险恶。” 邋遢和尚一口气吹灭柴火,抬手提着那口大锅,挖出大坑掩埋了事。 既无悲天悯人之态,也没有难过伤心之色。 生生死死,于他而言,仿佛平常。 篝火仍在烧着,邋遢和尚与自家徒弟靠着一堵半塌的破墙,吃着包裹里的干粮。 天王殿里,满是血污,已然落不了脚。 “师傅,到底啥是龙象自在,金刚大力?刚才太快了,徒儿没看清……” 小和尚抬头问道。 “其气如龙行水中,其力似象行陆地……你把那套罗汉拳打上一百遍,琢磨筋骨皮膜的气血变化。 等到为师这个年纪,差不多就能懂了。” 邋遢和尚起身,拔开酒葫芦饮了一大口。 尔后,摆出拳架子。 边走边打,呼吸吐纳,声如雷音。 “棒打十方世界,张口吹破天关,只手搅翻东海。 呔!老衲一脚踢倒须弥山!” …… …… 外界。 盘坐在床榻上的纪渊,心神沉寂,感悟其法。 皇天道图,光华抖落。 【龙象大力】 【炼化中】 第一百四十九章 罗汉拳法,横练奇才,神睡心不睡 相距不远的西边厢房,杀生僧合衣而坐。 低头诵经,吞吐气机,恰如一尊会呼吸的泥雕木塑。 到了他这等高深境界,已然可以做到不眠不休,精神饱满。 且行走坐卧之间,筋骨皮膜,血肉气脉, 无时无刻不在运转。 相当于日夜修持,勤练不缀。 “师傅当年顿悟,曾发一佛偈。一脚踢翻须弥山……这般心与力相合的法道,实在难以望其项背。” 杀生僧望向那口破烂铜钵,心下感慨道。 佛门之中, 一直都有发宏愿的说法。 这并不是比谁口气大, 志向远。 僧人一旦发愿,生生世世都要为之践行。 不改其道, 不动其心,好似挟太山、超北海。 其中的艰险,难以言尽。 并非胡乱就说的空口白话。 就像佛经里面的地藏王菩萨,许下“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誓言一般。 越是宏大愿景,越是难以达成。 不止心要坚定,力更要庞大。 两者相合,才能做到真正的弘法传道。 “老衲这一脉,向来单传。 上溯三代人, 师傅入灭,师祖入魔, 太师祖殒身大劫,几乎没个善终。 但愿上苍再借十年与老衲……” 杀生僧面露一抹复杂之色。 他二十岁以前,天赋武骨皆平平无奇, 靠着一门罗汉拳勉强踏入服气境界。 等到三十五岁, 磨炼己身己心, 方才顿悟龙象自在,凝聚五方揭谛的“法相”。 四十岁后,师傅圆寂入灭,孤身接过衣钵。 经历“看破”、“拿起”、“握住”,连过三座艰难关隘。 终于明彻金刚大力,再生一尊罗刹恶鬼。 这才得中乘之法,晓得因缘之道。 “老衲这辈子资质平平,不堪造就,估摸着难得正果。 就希望能收个好徒儿……嗯,好惊人的气象,好熟悉的气息!” 杀生僧正在闭目诵经,澄澈如明镜的心间,忽然发生波动。 那种前所未有的剧烈震荡,令他陡然张开双眼。 彷如金刚怒目,精光爆绽,毫芒掠过,整个屋子都被照亮了一瞬。 “莫非……” 杀生僧仔细感应,似是想到什么,霍然起身。 这一下动作,牵扯四面八方的强劲气流。 两扇厚实木门,猛然被撞开。 紧接着,那道僧袍身影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正房的屋内。 盘坐在床榻上的纪渊,不知何时下了地。 其人如梦游一般,无师自通似的,摆出威猛的罗汉拳架子。 两腿如桩,扎根大地。 五指捏合,推动气血。 每一次出拳、拧身、转腰、动胯,他都做得极其缓慢。 像是身处于水底,有着莫大的阻力。 哗啦、哗啦、哗啦! 招式拉开,粘稠浓厚的白色气浪,一波又一波撞在墙壁上,然后再反弹回来。 发出潮水升涨的巨大动静。 整个屋子如乌蓬小舟行于汪洋,不住地摇晃动荡。 这一切,纪渊像是毫不自知。 其神如睡,其心清醒,自然而然。 “罗汉拳!竟然是罗汉拳!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想必是苍天可怜老衲一片苦心,特意送了一位关门弟子承接衣钵!” 火速赶到的杀生僧,看到沉浸玄妙之境不可自拔的纪渊,看到打得炉火纯青的罗汉拳。 不由内心激荡,面皮狂抖。 如古井无波的平静心湖,顿时翻起惊涛骇浪! 在他一甲子的漫长修持当中,这门罗汉拳打了何止千万遍,简直再熟悉不过了,一眼就能看出层次高低。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杀生僧佛心撼动,连连赞叹。 外人鲜少知道,这罗汉拳的妙处。 道门八大神咒,其中有一名为“金光咒”。 号称“万法与之,无不相通”。 佛门亦然。 作为禅宗入门武功的罗汉拳,便如金光咒一般。 看似粗浅简单,实则蕴含深意,可令人超拔入圣。 相传,此乃悬空寺的初祖东渡,亲自教于诸位弟子。 “祖师见众僧只知打坐参禅,面黄肌瘦,精神不振,气血薄弱。 慨然道:‘出家人虽不以躯壳为重,然亦不容不澈解于性,使灵魂离散也。 欲悟性,必先强身,则躯壳强而灵魂易悟也’, 遂创出罗汉拳十八手。 这门拳法,曾被诸多大宗师赞叹,称为‘既内又外、既神又形、既静又动’的性命真功。 只是世人愚钝,根器不比祖师,难以领会其中精义。” 杀生僧心头流淌过师傅往日教诲,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他潜心修持二十多年,方才悟出罗汉拳的精髓所在,琢磨气血变化的细微各处。 如今却在年仅十五的纪渊身上,看到邋遢和尚的几分影子。 “莫非我徒弟真的是横练奇才? 不仅把金钟罩、铁布衫练到大圆满, 还自悟出了罗汉拳,持龙象力、得金刚心的真意!” 杀生僧一边思忖,一边瞥向听闻动静的年老管家以及一众家丁。 眉头微皱,挥动袖袍,将其拦在外面。 这等顿悟的机缘,大宗师一辈子都难得遇见几次,绝不能叫旁人给打搅掉了。 倘若真个有人捣乱,这位枯瘦老和尚只怕会立即生出杀心,施展雷霆手段超度亡魂。 待两个时辰过去,日头西斜。 “拢共耗费掉四千点白色道蕴,这才彻底攫取……真不容易。” 纪渊彷似大梦初醒,缓缓睁开双眼。 就像经历一场好睡,神清气爽,并无任何疲惫。 皇天道图抖落两行古拙字迹,浮现于眸子之内。 【龙象大力】 【炼化完成】 古朴画卷内,仍是十四道命数。 只不过原本白色的【乱神】被抹消,换成青色的【龙象大力】。 纪渊颇为满意,念头一动,筋骨皮膜随心弹抖,周身气流被炸得荡开一圈圈波纹。 他细腻如白玉的肌体之下,似是隐藏着极为可怖的强横气力。 “真是龙象自在,金刚大力!罗汉拳大成圆满!” 杀生僧直勾勾盯着纪渊,既觉得惊喜莫名,又感到不可思议。 他的师傅当年可是说,就算慧根超凡的六祖,悟性惊人的五祖,天生佛心的四祖……没有长久的练习与体悟,也绝难勘破其中奥妙。 可他认定的宝贝徒弟,从出生到长大,总共不过十五载。 即便打娘胎里开始练拳,能有这份境界也是极为骇人之事。 “大师……” 看到立在门外杀生僧,纪渊眉毛微扬,有些疑惑。 对方两眼泛光,好像端详着什么奇珍异宝。 “好徒弟,你这门罗汉拳练了多久?” 杀生僧没问从何学来。 当年初祖传法,根本没有藏私的念头。 并且直言不讳道,此功包容万千,人人皆可习得,人人皆可练得。 于是推广传播开来,由此衍生出诸般拳术。 什么大金刚掌、五形拳、七星拳、梅花拳……诸如此类。 故而,才有“天下武功出悬空”的那句话。 “大概……一两年吧。” 纪渊先是愣了一下。 罗汉拳? 尔后反应过来。 努力把时间说长一点。 “多久?” 杀生僧好似被雷劈中,怔在原地,再次问道。 “可能有三、四年,也说不定。” 纪渊觉得不妙,干脆又加了一些。 “阿弥陀佛!” 杀生僧深吸一口气,竭力按捺心头震动。 不过三、四载的罗汉拳,却有这份功力,莫不成是初祖转世? 五百年气运流转,正该老衲这一脉大兴了! “大师……你没事吧?” 纪渊面皮微紧,望向失态到手舞足蹈的枯瘦老和尚,寻思对方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好徒儿,有一件事想与你商量?” 杀生僧收住喜色,低眉顺眼,好声好气问道。 “老衲给你跪下磕头,你拜我为师如何?” “……” 第一百五十章 罗汉翻手锤,且放马过来 磕头? 拜你为师? 纪渊微微一怔,心里更加怀疑杀生僧走火入魔了。 世上哪有师傅给徒弟下跪的? 岂不是乱了辈分! “大师,你莫非受了什么刺激?我给你寻个郎中如何?” 纪渊连忙走出门外,生怕这位枯瘦老和尚当真跪下磕头,那可就难以收场了。 他自忖不是什么浑金璞玉,佛子谪仙。 何德何能,让一位禅宗圣地出身的大高手如此恳求? 几次身、识命数的改易,也没这么明显的效果吧! “老衲的病根, 便在于缺少一位继承衣钵的关门弟子。” 杀生僧并不觉得态度卑微,笑呵呵道。 “你若答应,自可不药而愈。” 他看得很开,胸中豁达。 自己每天衣衫褴褛,形同乞丐。 四处化缘讨斋,没少被人辱骂、取笑。 些许毁谤,何须挂怀。 对杀生僧来说,出家人的颜面最不值钱。 若能换来一位衣钵传人,简直血赚。 “其实吧,拜入大师门下也无不可。” 纪渊回到屋内,披上常服外袍,屏退挤在外面的家丁杂役。 “只是我如今乃朝廷命官,北镇抚司正六品的百户,哪能剃度出家。 平心而论, 纪某实在没那份看破荣华富贵的淡然心境, 舍弃荣华富贵, 甘愿落发为僧。 大师,要不你再考虑下,收我做个俗家弟子得了?” 杀生僧连连摇头,不乐意道: “俗家弟子怎么得真传?虽然老衲没有门户之见,守旧之念,可一脉单传的武道、佛法、名头……岂能轻易交予外人承接。” 纪渊不由轻叹, 表示遗憾。 他与杀生僧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性情算是颇为投契。 这老和尚除了爱打机锋,当谜语人外,没什么别的毛病。 不像有的世外高人,恨不得端足架子,摆够姿态。 就差把“非同俗流”、“仙风道骨”刻在脑门上。 “好徒儿,你喜欢做官?” 杀生僧耷拉着眼皮,小声问道。 他心想道,若能收下这个衣钵传人,即便回去弄个行头也无不可。 “纪某追求仕途……倒也不是恋栈官位。 百户的飞鱼服,于我而言不过为一方立足地,一道护身符。” 纪渊穿出回廊,步入后院的空地,神色坦诚道: “大师,你云游四海,必然明白世道艰辛,殊为不易。 想要活得自在, 不对人弯腰低头,真个是一件难事。 越往前走, 越发现万般难处纠缠不休。 别看北衙众人敬我三分,畏我七分,叫我一声纪大人。 可早在月余之前,他们大多唤我辽东泥腿子,甚至不屑与之为伍。” 杀生僧若有所思道: “你做官,却是为了过好日子。” 纪渊眸光开合,淡淡道: “无名者,难得众人敬畏,无利者,终究孤家寡人。” 大丈夫生于天地,若不愿屈了自己的心。 要么握拳,要么握权,总得占到一样。 杀生僧低头诵念佛号,轻声道: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纪渊颔首,双手负后,眺望远处白墙黑瓦,亭台楼阁,忽而笑道: “佛陀见众生慧少障多,沉迷色声香味触法等六尘之间不可自拔、不能自知, 这才传下最上乘、大乘、中乘、小乘四重法道。 根器利者,见得自性,顿悟成佛。 根器平常者,历经风波苦难,斩断心中烦恼,为大菩萨、大罗汉。 根器下者,困于经文、塑像,机缘不至,毕生难以遁入空门,寻求清净。” 杀生僧听得眼睛放出亮光,面露赞许之色。 此言与他师傅所言,几乎分毫不差。 自己的宝贝徒弟,果然悟性非凡,可传衣钵。 只是明知道世俗纷扰,为何还不弃之? 没等他发问,纪渊继续“搬运”炼化命数时,从邋遢和尚那里听来的感慨: “谁人不想成仙成佛,自在逍遥? 倘若有的选,谁人又会喜欢满身泥泞,摸爬滚打? 大师,以你的境界,见那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哪个不是戴着名利枷锁? 可他們是自愿如此?我看未必。 佛门有八苦之说,武道攀登高峰,位至大宗师,却连老、病都难已摆脱。 更别提超脱生、死,乃至爱别离、求不得了。 依我所见,看破未来不如把握现在!” 杀生僧略作沉吟,反而点头道: “称霸现在,把握寰宇,此为如来之力。 徒弟,你真是好出众的慧根,不愧是为师看中的苗子,竟能勘破此中奥妙。” 纪渊心中腹诽,大师你才是好机变。 他顿了一顿,直言不讳道: “大师若要指点武功,纪某自当欣然从之。 可真个让我参什么禅,学什么佛,只怕是错付心意了。” 杀生僧右手持着破烂铜钵,左掌竖于胸前,微笑道: “指点好说。师徒之间,培养感情的最好方法,便是切磋武功。 好徒儿,你走得是横练路数,天生筋骨强横,气力凶悍。 故而,与人斗阵厮杀,从来无往不利。” 枯瘦老和尚一双法眼如炬,如何看不出纪渊积蓄之深,底蕴之厚。 即便抛开慧根、心性与佛性不谈。 只说这世所罕见的坚固体魄,足够让皇觉寺和悬空寺两家争抢了。 “但是,徒儿你不要疏忽忘我。 气长力大,其实有利有弊。 所谓武功二字,武是招式,功是修为。 你如今功盖过武,体魄超出境界。 再继续下去,便如稚子持铁锤,可能会反受其害。” 杀生僧说罢,两指并拢轻轻点出。 哧! 如剑横空! 气流顷刻被撕裂,拉出一道白色裂纹,戳向纪渊的肩膀。 后者反应很快,筋肉弹抖迸发气血。 粘稠如汞浆的赤红光芒,如猛火烈焰扫荡过来,发出“嗤嗤”声响。 啵! 杀生僧神色不变,剑指连震数下,如同招式连环,蕴含万千变化。 竟然于霎时间,凭空抵消那股气血压迫之力。 仿若大钟笼罩的坚固体魄,亦不能阻挡。 “这是专破横练的功夫!” 纪渊心中一惊,他五感敏锐,加之【云龙风虎】的命数加持。 看得清楚,杀生僧两指如拈花,劲力内敛。 任凭气血再强,气力再大。 只随风而动,寻入间隙,穿衣破孔,易如反掌。 念头如电闪,他脚下好似乘风。 驾驭气流,倏然后掠退开 杀生僧并未追击,就此收手道: “这是悬空寺的一门武功,叫做‘拈花指’,属阴柔之劲,却为阳刚之力。 两指拈花,无论如何坚实之物,都能应声而碎。 老衲适才压住功力,以通脉二境出手,同样能破去你的横练之身。” 纪渊没有反驳,若无命数加持,他那一下的确躲不过去。 这一记拈花指,出其不意,可伤人无形。 “招式运用之妙,亦能胜过体魄之强。 大师是想告诉我,不要太过相信气血、气力,疏于自身防范。 否则遇上真正的高手,容易吃亏?” 纪渊做出受教的认真神色。 老衲是想告诉你,只要拜我为师就能学更厉害的武功,弥补招式不够精深的短板! 杀生僧面色微滞,云淡风轻的点头道: “没错。不愧是老衲的弟子,当真一点就通、一点就透。” 纪渊好像大受启发,紧接着道: “但俗话又讲,力不打拳,拳不打功。 拈花指固然神妙,但我只要气力再强十分,气血再壮十分,未必不是大师你的对手。” 杀生僧洒然一笑,自信满满道: “好徒儿,单论筋骨强横、体魄坚固。 即便是在佛门禅宗,也挑不出几个比你更强的人物。 但因此小觑三教六统的天骄种子,未免过于骄狂。 罢了,为师再给你做一回练拳的桩子。 用最大的气力、最猛的气血,不必留手! 为师照样把境界压在通脉二境,让你知道何为四两拨千斤,化大力为清风。” 杀生僧挺胸,抬手。 一手负后,一手持钵。 忽略那干瘪的肌体,枯瘦的肉身,倒是有几分高手气象。 “大师……我怕会伤到你。” 纪渊犹豫道。 尽管杀生僧的武道境界不低,有可能是换血七次以上,铸造法体。 甚至开辟气海,凝炼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但十四条命数加持之下,全力打出一拳,会有多可怖。 连他心里都没个准数。 “哈哈哈,绝非老衲胡吹大气。 纵然太山压顶,亦不能动我分毫! 且放马过来,收起顾忌之心!” 杀生僧仰天大笑,一改往日的沉静面容。 他当年被师傅用一碗斋饭骗入门下,并未经历什么波折,不清楚收徒的难处。 今日借着切磋的大好机会,一定要折服纪渊,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厉害手段。 “那我……可真的动手了。” 纪渊见状也就不再矫情,深吸一口气。 五指捏合,抬手握拳,摆出炼化命数时所学的罗汉拳。 随着筋骨弹抖,大片气流发出连绵炸响。 【虬筋板肋】、【龙象大力】、【气吞斗牛】……十四条命数尽加于身、识、运、势。 神人骑乘龙首的命格之相,仿佛盘踞于脑宫。 大放光芒,增持精神。 手脉、心脉、隐脉……三条大龙贯通,带动磅礴的气血,迸发可怖的气力。 纪渊一个呼吸,真似蛟龙吞云吐雾,把整个后院的气浪都吸扯一空。 十几道风龙涌现,发出咆哮。 呜呜呜! 狂澜大作! 尔后。 “咚”的一声,彷如当空打响霹雳,地面滚动旱雷。 那坚实无比的长条青砖,随着纪渊的拔地而起。 好似要翻转过来,绽出蛛网般的密布裂纹。 喀嚓,喀嚓! 强烈的震劲蔓延四面八方,仿佛惊涛骇浪。 “真个是如龙如象的金刚大力!” 杀生僧感慨不已,凝神以对。 随之周身吐纳,僧袍渐渐鼓涨。 一股圆融的意味,遍布于老和尚的躯体。 似乎任凭八风吹动,也动摇不了这一具枯柴般的肉身。 若有佛门中人,定能看出其中玄虚。 此为无我相、无人相的坐忘大法。 一坐入圣,一忘如神。 除非打破忘我入定的心神状态,否则伤不到分毫,堪称天底下最上等的守御武功。 “纵然龙象般的气力……等等,怎么会是虬筋板肋?! 是了,徒弟他曾降伏龙虎,气血无漏……” 杀生僧耷拉的眼皮,像是受惊般猛地抬起。 怒目圆睁,迸发两道精芒。 横跨长空的纪渊,何止是龙象大力,其皮膜大筋扭动如虬龙,两肋筋骨环扣似一体。 凌空而下,有种打爆一切的骇人威猛! “不行……通脉二境挡不住!” 杀生僧猝不及防,连忙松开压制的境界功力。 但是晚了。 下一刻! 洪钟大吕般的莫大雷音响彻后院! 轰! 原本翻起的地面,瞬间被死死按住,向下塌陷数寸。 周遭百步的假山崩碎,水池炸裂。 诸般精心打理的花草植木,顷刻化为一蓬蓬齑粉。 纪渊脸色涨红,气血浓郁到眉梢鲜红欲滴。 他这一招倾尽全力的翻手锤,拳如火炮猛地击发。 半个刹那,便砸落在杀生僧仓促伸出的左掌上。 真个像是太山压顶! 咚咚咚咚咚—— 弹指间数十道炸雷连成一声,简直震耳欲聋! “天崩了!” 那些家丁护院,丫鬟婢女不晓得情况。 一个个太阳穴突突直跳,几欲昏倒。 立足不稳之下,葫芦似的滚成一团。 “哪里打雷了?” 大通坊各户人家感受动静,纷纷抬头看天。 不见乌云遮蔽,更没有霹雳电光。 “好气力……” 杀生僧勉力道了一声。 枯瘦的身影站之不住,好像蓄足力道的铁球,猛地被抛飞出去。 用力往后一倒,直直地撞踏那堵厚实的院墙,嵌在一座两人高的假山面上。 人如挂画般,一时半刻落不下来。 “大师……你没事吧?” 见到弄出这般阵势,纪渊有些心惊。 立刻收拢气血,跨出翻涌烟尘。 “无妨、无妨。好徒弟,你这一拳,不差。” 过了半晌,杀生僧面色如常,一脸淡定把自己从假山抠出来。 仍旧是右手持钵,左手持钵的从容姿态。 “当真没事?大师,你若是受伤了,可不要强撑。” 纪渊再问道。 他自忖那一记罗汉翻手锤,连换血五次以上都能打个半死。 只将功力压在通脉二境的杀生僧,不可能安然无恙。 “徒弟,别以为只有你才会横练,为师也懂金刚不坏。 区区拳脚,伤不了老衲。” 杀生僧面露笑容。 “可……大师你在吐血?” 纪渊望向嘴角溢出丝丝殷红的老和尚,好意提醒道。 “是吗?看来是最近运功太过,气血充盈。 阿弥陀佛,老衲要回去打坐了。” 杀生僧脚下如飞,飘然而去。 那只藏于袖中的左掌不住地颤抖,好似抽风一般。 “唉,徒弟底子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早知道,就把境界压在换血九次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国本之争,黑龙武库 自从上次切磋之后,杀生僧足足两日都未出门化缘。 不知是在打坐养伤,亦或者原地自闭。 纪渊也很识趣,没去打扰,免得伤口上撒盐。 他命人把后院的那块空地夯实填平,垮塌院墙重新修葺。 又给四周邻里赔了不是,推说家里灶房炸了,惊扰旁人不得安宁。 送上瓜果蜜饯等物, 以表歉意。 那些非富即贵的豪族门户,得知对方乃北镇抚司的百户大人。 瞬间没了兴师问罪的跋扈势头,各个变得友善起来。 正六品的官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放在天京城,当得起一号人物。 倘若再加上一个北镇抚司的前缀,那就更加威风。 寻常没点背景、没个出身,正四品以下的京官,压根不敢招惹。 “二叔,我腾出了南边的院子,你以后就跟婶子住在这里。 外城终究是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不适合长久定居。 况且,大通坊离南衙更近,点卯当差也方便些。” 晌午时分,寒气稍淡。 纪渊备好一桌席面,特地邀请二叔一家过来庆贺乔迁之喜。 纪成宗与婶婶,乃是原身仅有的亲人。 如今自己升官发财, 出人头地,自然不能薄待。 即便抛开这层关系不谈,纪渊刚来这方天地, 二叔为他忙里忙外。 又是请郎中,又是买药草,时不时接济生活。 这份恩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未忘过。 “这怎么成!好气派的一座宅子,留着给自己成亲生子……我和你婶子,也不是什么讲究的富贵人,哪里住得了……你拉我作甚?” 纪成宗转头瞪了自家婆娘一眼,张口呵斥道: “别看九郎现在风光无限,但在天京城做官殊为不易! 想站稳脚跟,更是难上加难! 平日与同僚走动,吃酒喝茶打茶围,这些都是费钱的地方。 要底下人尽心办事,总得给些好处,不能太吝啬。 加上逢年过节,给上司送孝敬,也是一笔大开支。 另外,你看宅子里头的家丁护院,丫鬟婢女,养了三十几口人,这么多张嘴巴……” 兴许在南镇抚司做案牍文书养成习惯,纪成宗像个出色的账房先生。 将一笔笔必须的开销, 仔细说得清楚明白。 只是这般严厉的语气, 让二婶顿感心里委屈。 当即眼眶微红,几乎落下泪来。 “二叔,婶婶平日辛苦持家,算账只怕比你厉害多了。” 纪渊连忙打圆场,缓和气氛道: “咱们是一家人,不说客套话。 侄儿前阵子刚抄捡完万年县,家底殷实得很,开销用度无须操心。 再说了,这么大一座宅子,总要有个可信可靠的人打理。 二叔若不帮这个忙,难道还要我去寻外人?” 纪成宗思忖片刻,似乎觉得有些道理。 再看了眼暗自垂泪的自家婆娘,心里轻叹一声,遂不再推辞。 外城的胡同院子,多是龙蛇混杂,少有清静日子。 而且邻里之间挨得也近,不乏下流的贱胚子听墙根。 偶尔夫妻敦伦,都怕叫人听见。 相较之下,内城的宅子亮堂。 地方宽敞,住着也舒服。 “大哥九泉之下若能看见,必定会感到无比欣慰。 咱們辽东纪氏终于能在天京自成门户,开枝散叶了……九郎,给纪家长脸,光宗耀祖了!” 纪成宗跟着自家侄子逛了一圈,最后来到后院的家祠,望着神龛牌位,动情说道。 “以后的路还长着,二叔好生享福就是。” 纪渊回以微笑,柔声道。 “只要你平安无事,早些结婚生子,二叔就满足了。 如今我在南衙沾你的光,深受上官看重。 最近黑龙台准备提拔一批百户,徐百户说我机会很大。” 纪成宗长舒一口气,感慨道。 官场之上果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在南镇抚司默默无闻十几年。 若非九郎崭露头角,名动天京,赢得黑龙台两位指挥使的赏识。 自己这辈子恐怕也就止步于总旗了,哪有拔擢的机会。 “二叔文书案牍做得好,足以担当百户之位。 南衙不比北衙,要外派苦熬资历。 监察百官,收集军情,拱卫天京,才是重中之重。” 纪渊并非虚言奉承。 二叔纪成宗确实很擅长案牍之术,靠着从浩如烟海的卷宗文书里发掘线索,屡有立功。 若非没个背景,也使不了太多银子。 再加之武功不高,早该升官百户。 “埋首案牍看死书罢了,没甚厉害。 九郎你才是前途无量,北衙建成以来,何曾出过十五岁的百户。 我听别人讲,太子殿下很看重你?是也不是?” 纪成宗左右环顾一圈,悄声问道。 “太子?我连他人都没见过。 之前东宫相召,后来因为朔风关起了战事,再也没了动静。” 纪渊眉头微皱,摇头道, 他一直有心避开朝堂党争。 尤其是夺嫡这种事,其中风波险恶,稍有不慎就会被淹死。 贸然掺和进去,轻易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太子看似稳坐钓鱼台,压得其下几位藩王不敢冒头,正面交锋。 可始终有一处隐患,那便是圣人不知何时出关临朝。 监国二十年却无法继位登基……长此以往,难保不会生出怨怼之情。” 私下闲谈,纪成宗也就收起小心谨慎,直言不讳道。 “此前朔风关战火再起,朝中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诸多三四品大员都联名上书。 希望太子允许燕王带兵,火速支援,平定边关祸乱。 东宫那边拖了许久,迟迟未曾回应。 幸好那帮发疯的化外之民,忽然退去,这才没有酿成燕王一党逼宫太子的后续势态。” 纪渊心中愕然,朝堂党争已经激烈到这个程度了? 燕王统率三府之地,执掌一支卫军。 真个有心谋反……也不可能成功! 毕竟圣人在位,太子监国,正统的名分摆在这里。 谁敢率先举反旗,必然是天下共击之。 那几位藩王要上位,要么圣人驾崩,群龙无首; 要么太子被废,空出大位。 “二叔是想提醒我,别跟东宫走得太近?” 纪渊若有所思,眼中闪过明悟之色。 “九郎你素来有主见,怎么做不用我去指手画脚。 但古往今来的储君之争,皆是你死我活的凶险事。 从龙之功就像一块烫红的烙铁,握不住容易伤着自己。” 纪成宗神色凝重,好意叮嘱道。 “侄儿晓得,黑龙台无论南衙、北衙,一直都不涉入朝堂,明哲保身应当没有问题。” 纪渊颔首道。 他自忖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可惊动东宫的目光,引来太子的关注。 之前是因为进阶成功【阴德】命数,如今余波过去,连钦天监都没再提及。 用完午食,二叔纪成宗去南衙报道。 他则直奔黑龙台,用功勋兑换所需之物。 例如,大丹,功法此类。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无字玉璧上,何人留其名 黑龙武库,乃是南、北衙门心目中的圣地。 各种境界的上乘功法, 通脉、换血所需的上等大丹, 以及神兵利器。 诸如此类,应有尽有。 只要功勋足够,一切都可兑换得到。 曾经私底下还有千户、百户,拿这个做货币。 进行交易,挂出悬赏, 换取各种物品。 自从上次切磋之后,杀生僧足足两日都未出门化缘。 不知是在打坐养伤,亦或者原地自闭。 纪渊也很识趣,没去打扰,免得伤口上撒盐。 他命人把后院的那块空地夯实填平,垮塌院墙重新修葺。 又给四周邻里赔了不是,推说家里灶房炸了,惊扰旁人不得安宁。 送上瓜果蜜饯等物,以表歉意。 那些非富即贵的豪族门户,得知对方乃北镇抚司的百户大人。 瞬间没了兴师问罪的跋扈势头,各个变得友善起来。 正六品的官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放在天京城,当得起一号人物。 倘若再加上一个北镇抚司的前缀,那就更加威风。 寻常没点背景、没个出身,正四品以下的京官,压根不敢招惹。 “二叔,我腾出了南边的院子,你以后就跟婶子住在这里。 外城终究是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 不适合长久定居。 况且, 大通坊离南衙更近, 点卯当差也方便些。” 晌午时分, 寒气稍淡。 纪渊备好一桌席面,特地邀请二叔一家过来庆贺乔迁之喜。 纪成宗与婶婶,乃是原身仅有的亲人。 如今自己升官发财,出人头地,自然不能薄待。 即便抛开这层关系不谈,纪渊刚来这方天地,二叔为他忙里忙外。 又是请郎中,又是买药草,时不时接济生活。 这份恩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从未忘过。 “这怎么成!好气派的一座宅子,留着给自己成亲生子……我和你婶子,也不是什么讲究的富贵人,哪里住得了……你拉我作甚?” 纪成宗转头瞪了自家婆娘一眼,张口呵斥道: “别看九郎现在风光无限,但在天京城做官殊为不易! 想站稳脚跟,更是难上加难! 平日与同僚走动,吃酒喝茶打茶围,这些都是费钱的地方。 要底下人尽心办事, 总得给些好处,不能太吝啬。 加上逢年过节,给上司送孝敬,也是一笔大开支。 另外,你看宅子里头的家丁护院,丫鬟婢女,养了三十几口人,这么多张嘴巴……” 兴许在南镇抚司做案牍文书养成习惯,纪成宗像个出色的账房先生。 将一笔笔必须的开销,仔细说得清楚明白。 只是这般严厉的语气,让二婶顿感心里委屈。 当即眼眶微红,几乎落下泪来。 “二叔,婶婶平日辛苦持家,算账只怕比你厉害多了。” 纪渊连忙打圆场,缓和气氛道: “咱们是一家人,不说客套话。 侄儿前阵子刚抄捡完万年县,家底殷实得很,开销用度无须操心。 再说了,这么大一座宅子,总要有个可信可靠的人打理。 二叔若不帮这个忙,难道还要我去寻外人?” 纪成宗思忖片刻,似乎觉得有些道理。 再看了眼暗自垂泪的自家婆娘,心里轻叹一声,遂不再推辞。 外城的胡同院子,多是龙蛇混杂,少有清静日子。 而且邻里之间挨得也近,不乏下流的贱胚子听墙根。 偶尔夫妻敦伦,都怕叫人听见。 相较之下,内城的宅子亮堂。 地方宽敞,住着也舒服。 “大哥九泉之下若能看见,必定会感到无比欣慰。 咱們辽东纪氏终于能在天京自成门户,开枝散叶了……九郎,给纪家长脸,光宗耀祖了!” 纪成宗跟着自家侄子逛了一圈,最后来到后院的家祠,望着神龛牌位,动情说道。 “以后的路还长着,二叔好生享福就是。” 纪渊回以微笑,柔声道。 “只要你平安无事,早些结婚生子,二叔就满足了。 如今我在南衙沾你的光,深受上官看重。 最近黑龙台准备提拔一批百户,徐百户说我机会很大。” 纪成宗长舒一口气,感慨道。 官场之上果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他在南镇抚司默默无闻十几年。 若非九郎崭露头角,名动天京,赢得黑龙台两位指挥使的赏识。 自己这辈子恐怕也就止步于总旗了,哪有拔擢的机会。 “二叔文书案牍做得好,足以担当百户之位。 南衙不比北衙,要外派苦熬资历。 监察百官,收集军情,拱卫天京,才是重中之重。” 纪渊并非虚言奉承。 二叔纪成宗确实很擅长案牍之术,靠着从浩如烟海的卷宗文书里发掘线索,屡有立功。 若非没个背景,也使不了太多银子。 再加之武功不高,早该升官百户。 “埋首案牍看死书罢了,没甚厉害。 九郎你才是前途无量,北衙建成以来,何曾出过十五岁的百户。 我听别人讲,太子殿下很看重你?是也不是?” 纪成宗左右环顾一圈,悄声问道。 “太子?我连他人都没见过。 之前东宫相召,后来因为朔风关起了战事,再也没了动静。” 纪渊眉头微皱,摇头道, 他一直有心避开朝堂党争。 尤其是夺嫡这种事,其中风波险恶,稍有不慎就会被淹死。 贸然掺和进去,轻易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太子看似稳坐钓鱼台,压得其下几位藩王不敢冒头,正面交锋。 可始终有一处隐患,那便是圣人不知何时出关临朝。 监国二十年却无法继位登基……长此以往,难保不会生出怨怼之情。” 私下闲谈,纪成宗也就收起小心谨慎,直言不讳道。 “此前朔风关战火再起,朝中兵部、以及五军都督府,诸多三四品大员都联名上书。 希望太子允许燕王带兵,火速支援,平定边关祸乱。 东宫那边拖了许久,迟迟未曾回应。 幸好那帮发疯的化外之民,忽然退去,这才没有酿成燕王一党逼宫太子的后续势态。” 纪渊心中愕然,朝堂党争已经激烈到这个程度了? 燕王统率三府之地,执掌一支卫军。 真个有心谋反……也不可能成功! 毕竟圣人在位,太子监国,正统的名分摆在这里。 谁敢率先举反旗,必然是天下共击之。 那几位藩王要上位,要么圣人驾崩,群龙无首; 要么太子被废,空出大位。 “二叔是想提醒我,别跟东宫走得太近?” 纪渊若有所思,眼中闪过明悟之色。 “九郎你素来有主见,怎么做不用我去指手画脚。 但古往今来的储君之争,皆是你死我活的凶险事。 从龙之功就像一块烫红的烙铁,握不住容易伤着自己。” 纪成宗神色凝重,好意叮嘱道。 “侄儿晓得,黑龙台无论南衙、北衙,一直都不涉入朝堂,明哲保身应当没有问题。” 纪渊颔首道。 用完午食,二叔纪成宗去南衙报道。 他则直奔黑龙台,用功勋兑换所需之物。 例如,大丹,功法此类。 用完午食,二叔纪成宗去南衙报道。 他则直奔黑龙台,用功勋兑换所需之物。 例如,大丹,功法此类。 那几位藩王要上位,要么圣人驾崩,群龙无首; 要么太子被废,空出大位。 “二叔是想提醒我,别跟东宫走得太近?” 纪渊若有所思,眼中闪过明悟之色。 “九郎你素来有主见,怎么做不用我去指手画脚。 第一百五十三章 我是盖世奇才,紫色命数的强大 敖指挥使,程千户,还有孟长河…… 纪渊扫过无字玉璧上的浮动光影,眼中闪过思索之色。 这些留名之人都曾经登上过二层楼? 其中随之闪动的模糊影像,则是他们兑换过的物什? “武库之中,总共有四大类。 为功法,丹药, 兵器,杂物。” 纪渊逐步走近,凝神望向无字玉璧。 此物好似深宅大院门前的一道影墙,十几尺见方,显得宽大。 其中,彷如蕴着一泓莹润雪白的清澈流光。 必须运足内气,集中心神,方能窥得清楚。 上面密密麻麻的龙蛇字迹, 好似蝌蚪大小的团团光球。 真个辨认起来,很是费劲。 纪渊只是粗略瞧了两眼,便觉得四肢百骸的内气消磨不少。 换做一般的通脉二境,只怕消耗更大。 “这是告诫众人,修为不到,莫要逞强? 按照玉璧上所述,历来以功法兑换最多,杂物次之。 丹药、兵器一向少有人问津…… 难怪佟千户会说,拿功勋换大丹,是败家的行为。 看来大伙儿的思路都很明确,若能从别处得到,尽量省着不用。” 纪渊眼睑低垂,收回注视的目光。 他之前还觉得自己辛苦破获两起大案,找出白骨道余孽的蛛丝马迹。 区区四千九百点功勋, 未免给得忒少了一些。 目睹玉璧上浮动的流光,方才收起这个念头。 毕竟, 其他人都很寒酸的样子。 “程千户原来这么抠门,学一门中乘武功连着兑换几次, 都是几十点功勋起步……孟长河这厮没好到哪里去, 敖指挥使出手也不大方。” 纪渊专门搜寻熟悉的名字,玉璧上会化出每人每次的兑换所得。 据说这是应督主定下的规矩,确保过程公开透明,让每一笔数目都有迹可循。 省得发生监守自盗,暗中篡改等腌臜事。 “兑换功法。” 纪渊抬手按在玉璧上,勾选所需要的栏目。 雪白流光抖动,如瀑布般席卷。 通脉境界的分类功法,详尽呈现在他的眼前。 “武库上下五层,二楼对应通脉,三楼是换血……最顶层乃宗师才能踏入的地方。” 念头一闪而过,纪渊全神贯注,眸光飞快掠动。 他打算寻一门轻身功法,凝聚足脉,免得浪费青色命数【云龙风虎】。 《八步赶蝉》、《凌云九纵》、《柳絮身法》、《云龙三折》、《踏雪无痕》…… 上品需五百点功勋,中品三百,下品一百。 “的确算得上‘便宜’了。” 纪渊眉头微皱,有些犯愁。 即便只看上品轻功,数量依然众多,让人不知道该选哪一门。 由此可见,当年朝廷破山伐庙,马踏江湖。 到底收获有多雄厚! “功法虽然兑换得多,但总体价值却远逊于大丹。” 一颗凝脉丹,耗费两千点功勋才能换得起。 若是全部都拿来兑上品功法,足以堆成大摞小山。” 纪渊心里思忖,考虑道: “八步赶蝉突出一个灵活机变,方寸之间腾挪转身。 凌云九纵是蹈虚驭空,操弄风云…… 踏雪无痕适合穿墙过院,登堂入室……” 被挑拣出来的这几门。 好像都很不错。 “不过一千五百点功勋,又不是花不起。” 纪渊向来不喜欢做选择,略作沉吟,他便一鼓作气把这些功法都兑换出来。 掌中的黑龙令牌印在玉璧上,热流涌动之间,显示的数字就成了—— 三千四百点。 “有点上辈子刷卡的感觉了。” 纪渊嘴角勾起玩笑道。 他收起黑龙令牌,扫去灰尘,席地而坐。 功勋兑换功法完毕,那面玉璧之上流光浮现,凝成斗大的文字。 其下还有火柴小人似的画像幻化,摆出不同的招式姿势。 “比单纯的秘笈更好参悟、理解。” 纪渊眸光开合,先从那一门《八步赶蝉》开始。 他之所以信心十足,不怕浪费功勋。 主要因为那条紫色命数【燃髓】。 它不止象征血神天选。 还是一道识数。 代表自身的天资禀赋。 “命数色泽为青,已然叫人脱胎换骨。 紫色命数,恐怕更加强大。” 纪渊沉下心神,仿佛内视般,徐徐勾勒出一座血肉人体。 气脉,经络,穴位,筋骨皮膜。 细致入微,清晰显现。 “杀生僧说我肉身如炉,气血似薪材。 这道【燃髓】命数,好像是火上浇油。 烧得太旺,导致寿数剧烈消耗,容易早夭……果然不错。” 纪渊感受躯体的每一寸血肉,察觉到滚烫炙热的气息喷薄。 每一次运转内气,催发功法,就像熔岩火山勃然欲发。 看似气势如虹,如日中天。 实则是压榨潜能,掏空身子。 再过个几年,不加以遏制,便会陷入外强中干的亏空地步。 “这就是血神天选?渴求恩赐,因此需要不断地厮杀、突破。 由此渐渐体会那种燃髓蚀骨的虚弱,最后只剩下一具空壳的煎熬……其间,为了弥补自身,他只能挣扎于尸山血海,直至彻底死去。” 纪渊若有所思,明白几分域外邪神的扭曲疯狂之处。 任何生灵于祂们而言,都像爬虫、玩物,乃至于渺小尘埃。 唯一的用处便是欣赏挣扎,取悦玩乐。 “道蕴足够,随时都可以抹消这条【燃髓】命数,这是否证明……皇天道图的来历,比域外四神层级更高?” 纪渊心念升起,转而掐灭。 以他目前通脉二境,揣测那些太古仙佛般难以名状的可怖存在。 注定徒劳无功,得不到什么答案。 心神凝定,回到参悟《八步赶蝉》的轻身功法上。 随着气血奔流,粘稠深厚的赤红血光透发皮膜。 纪渊好似忽然开窍一样,一眼就把《八步赶蝉》的轻功要义了解通透。 皇天道图内,位于最上方的紫色命数熠熠放光,完全盖过青白两色。 几乎不到半刻钟,这门出自老君教的轻功就被参悟完全。 紧接着,再是万梅山庄的《云龙三折》。 磅礴的内气如决堤洪流,不断地倾泻出去。 可纪渊自恃积蓄深厚,浑然没放在心上。 他又不像程千户和孟长河,寻常之辈想要参透一门武功。 必须反复几日,枯坐于玉璧面前,认真琢磨钻研。 一旦内气不济,就要中断练习。 繁琐的很。 “可我能跳过这一步,摊牌了,不装了,我其实是盖世奇才! 《云龙三折》,太过简单。 矫若游龙,盘旋上达,可至三四十丈,如飞一般…… 运功的窍诀,呼吸吐纳的换气次数……原来如此! 做个六大真统的天骄种,当个一法通万法通的妖孽……原来是这样的感受?” 纪渊心下畅快,这种如庖丁解牛般的参悟过程,好似上辈子沉迷做题一样,有种难以自拔的美妙。 一刻钟后,他将目光移向《踏雪无痕》。 …… …… 三层楼上,玲珑曲线被金翅大鹏袍包裹的年轻女子微微蹙眉。 她瞧着那面玉璧内里,柔和的莹光接连闪,彷似蝌蚪小字不断变换。 刚刚结束打坐练功,露出饶有兴趣的一抹神色。 轻启朱唇,其声如珠玉落盘。 “《八步赶蝉》,半刻。 《云龙三折》,一刻。 《踏雪无痕》、《柳絮身法》…… 还有极其冷门的《弥罗无踪步》…… 难精难学的《龙雀三十六变》——黑龙台什么时候出了一位了不得的盖世奇才?” 年轻女子嘴角微翘,起身走到栏杆边上。 居高临下,瞥见一袭白蟒飞鱼服的挺拔身影。 “一个气味鲜嫩的小娃娃……嘶,还是精壮的童男子,太妙了。” 年轻女子鲜红薄唇不自觉抿紧,那双饱满弹实的长腿并拢,似是有些难以自持。 “好一位年少有为的北衙百户,等下必须要亲近、亲近。”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博采百家之长,可成宗师之境 另一边,黑龙节堂。 佟怀斜靠在宽阔的虎皮大椅上,手里捧着封皮是上古杂记,里头却是前朝宫闱秘事的风月禁书。 看得津津有味,啧啧称奇。 “羊道狭窄紧致,虽崎岖难行,却温润如热泉……据传, 前朝贵族尤其好之,甚至私下开设羊圈牟利。 更有修为高深的武者,喜好象、马之类,与之同寝同住,从此不近女色,疏远姬妾。” 佟怀舔了舔嘴唇,摇头批判道: “这帮百蛮人真是荒淫,竟然偏爱同禽兽媾和,那有什么滋味?也不嫌脏!” 他翻动下一页, 风月书里还很贴心配有插画。 工笔描绘细致,栩栩如生一般。 见那头山羊的臀儿尖尖,颇为惹眼。 黑龙武库,乃是南、北衙门心目中的圣地。 各种境界的上乘功法, 通脉、换血所需的上等大丹, 以及神兵利器。 诸如此类,应有尽有。 只要功勋足够,一切都可兑换得到。 曾经私底下还有千户、百户,拿这个做货币。 进行交易,挂出悬赏,换取各种物品。 名门大派的真传侠女,掌门夫人…… 藏于深山大泽的飞禽走兽,药草灵花…… 甚至消亡的传承,某处遗迹洞府等等。 都可以用于拍卖出售,皆以功勋折算 由此催生出颇为繁荣的地下黑市。 可惜十五年前, 某位口味独特的北衙同僚。 以万点功勋拜托一位千户,走通九边的路子, 从招摇山弄来一只还未完全化形的白毛狐妖。 养在自己家里,日夜调教宠幸。 没成想这番人妖结合,竟然成功诞下子嗣——这是几率极低的一件事。 惹出泼天的祸患,引发钦天监的震动。 之后,黑龙台便明令禁止人妖私通。 南北衙门之间不许功勋流通,只得用于自身,再也不复往日的热闹。 “天京十八座有名有姓的青楼,各色风情任由挑选,却喜欢白毛狐妖……这位同僚的口味,倒是不拘一格。” 纪渊想起这桩旧事,心里嗤笑一声。 那白毛狐妖化形不全,可是保留着妖物的几分特征。 比如说……蓬松的尾巴,尖长的耳朵。 若非癖好奇特,怎么接受不了。 踏踏踏。 长靴拾级而上。 纪渊白蟒飞鱼服加身,自然畅通无阻。 他昂首阔步,走进黑龙台的官衙。 穿过大堂,顺着后院的回廊,来到一间亮堂的屋子。 匾额上书,“黑龙节堂”四个大字。 门口两尊气势沉凝的甲士,持戈而立。 纪渊亮明身份,验证过后顺利放行。 迈过门槛,抬眼看去。 里面有一张长条大案,摆着虎皮大椅。 墙上悬挂景朝四十九府版图,以及一面黑龙旗帜。 威严,肃杀,冰冷,犹如坠入冰窟,战战兢兢。 今日值守黑龙节堂的,是一位南衙千户。 他坐在上首,甫一见到纪渊,便就哈哈笑道: “这位莫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北衙黑太岁、天京活阎罗? 好个年少有为的辽东九郎!今日终于得见,当真不胜欢喜!” 纪渊听得面皮一抖。 黑太岁? 活阎罗? 这都是什么破绰号! 就不能取得好听一些! 心里腹诽,纪渊仍旧保持风度,拱手道: “敢问千户大人尊姓?” “免尊姓佟,单名一个怀字。” 南衙千户也没有端起架子,友善说道。 如今黑龙台内谁不知道,这位身着御赐白蟒飞鱼服的年轻百户,深得某位贵人看重。 其前程远大,不可限量。 与之交好都来不及,怎么会刁难得罪。 “见过佟千户。我今日是想进黑龙武库,挑上几门合适的武功,用于凝聚气脉。 头一回来,不懂规矩,若有冲撞的地方,还请包含。” 纪渊收敛外露的桀骜,做出本分的模样禀明情况。 “若我没有看错,纪百户已经成了三条气脉?” 佟怀眸光一扫,眼中闪过惊奇。 他所修炼的武功,专门探查气息,敏锐无比。 立在堂下的那道挺拔身影,其内气之深厚,血气之磅礴,彷如揭开盖子的烈烈火炉。 还未催发运劲,便有热力扑面,显出强横凶悍的震骇意味。 “在下天资平平,每日勤练不缀,这才勉强功成。” 纪渊谦虚一笑,并无自傲之色。 “如此年纪,如此境界,确实难得,足可称得上‘天才’二字。 再过几日,大名府的那张京华榜上,纪百户恐怕要再提几个名次。” 佟怀眼底闪过一抹艳羡,不由夸奖道。 讲武堂把人之武骨资质,划分为愚夫、凡骨、英才、天才、盖世奇才。 十五岁就能踏入通脉二境,且凝聚三条以上气脉。 这等深厚积蓄,足够跻身天才行列。 日后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希望很大。 “佟千户谬赞了。” 纪渊也没当真。 花花轿子众人抬。 几句奉承的好话罢了,还不至于让他骄傲自满。 “你自个儿持黑龙令牌过去吧,纪百户屡次立功, 所得功勋,换一两本通脉境界的上等武功,应该没有问题。” 佟怀打开大案上的一方木盒,取出其中一枚铁令。 两指拈起,轻轻弹动。 “咻”的一声,纪渊五指张开,便把颇有分量的黑龙令牌握于掌中。 入手冰凉,阴刻文字,阳刻云纹。 当他注入内气,背面图案如活物扭动。 化为功勋数字。 四千九百点。 “揭发宋云生、周子安,追查白骨道余孽,抄捡万年县……拢共才拿了近五千点功勋?” 纪渊眉头微皱。 该不会有人私吞他的功劳吧? 敖指挥使,不像是会压榨属下的刻薄性子。 “纪百户别觉着少,功勋难得,价值极高。 那些外派一府,镇守一地的百户,若没什么功劳可赚,一年也就这个数。 四千点说起来不多,可在黑龙台足够兑一颗换血大丹了。” 佟怀似是过来人,猜到纪渊的心思,笑着解释道。 “不过那些千户,宁愿砸万两银子去太医局买,也舍不得这般挥霍。 要知道,黑龙武库当中,不止神功绝学,神兵利器, 还有朝廷破山伐庙,抄捡所获的珍奇之物。 那些往往才是首选,除非身家阔绰,否则极少会兑换丹药自用。” 纪渊心下恍然,沉声道: “多谢佟千户解惑。” 佟怀不以为意,摆手道: “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多与同僚交际,细心打听自然就会晓得。 纪百户你一看便是习武成痴,鲜少参加聚会。 这样吧,今晚我与南北衙门的几位千户相约春风细雨楼,一起如何?”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拉拢?结交? 纪渊心头微动,略作思忖,嘴角含笑答应下来。 应酬,乃官场上必不可少的重要一环。 传说中的人生四大铁,其中有一步便是共同出入声色场所。 继续寒暄两句,纪渊手持黑龙令牌,别过分外热情的佟千户。 离开节堂,转入一座幽深庭院。 只见上下五层,气象恢弘的高大阁楼拔地而起。 沉水木,硬山顶,横于院内。 四通八达,纵横交错,犹如龙虎盘踞。 皇天道图微微一动,绽出华光。 就像此前,纪渊头一次踏足钦天监,接近社稷楼一样。 【一百八十八万五千零二十】 “道蕴之数,还是比不上那座高过皇城太和殿的九重高楼。” 纪渊感慨一句。 今日人少,没见到飞鱼服、金鹏袍的百户、千户。 只有几个看守的小吏和洒扫的仆役。 持着黑龙令牌,纪渊闲庭信步,跨入进去。 接待他的,是一位年老瞎子。 “通脉二境,可去二楼” 纪渊颔首,眼神在对方身上停留了几息。 心想,话本里看守藏经阁、藏书楼的老者,往往都是隐藏高人。 不知道黑龙台有没有保持这个传统? 蹬蹬蹬,衣角翻飞间,纪渊上到二楼。 并无林立的书架,也无遍布的秘笈。 只有一面横于中间的无字玉璧。 莹光闪烁,变幻莫测。 接连浮现出一个接一个的名字。 其中,纪渊还瞥见几位打过交道的熟人。 敖景,孟长河,程千里…… 三层楼上,玲珑曲线被金翅大鹏袍包裹的年轻女子微微蹙眉。 她瞧着那面玉璧内里,柔和的莹光接连闪,彷似蝌蚪小字不断变换。 刚刚结束打坐练功,露出饶有兴趣的一抹神色。 轻启朱唇,其声如珠玉落盘。 “《八步赶蝉》,半刻。 《云龙三折》,一刻。 《踏雪无痕》、《柳絮身法》…… 还有极其冷门的《弥罗无踪步》…… 难精难学的《龙雀三十六变》——黑龙台什么时候出了一位了不得的盖世奇才?” 年轻女子嘴角微翘,起身走到栏杆边上。 居高临下,瞥见一袭白蟒飞鱼服的挺拔身影。 “还是个气味鲜嫩的小娃娃……好生精壮的童男子。” 年轻女子鲜红薄唇不自觉抿紧,那双饱满弹实的长腿并拢。 “年少有为的北衙百户,必须要亲近、亲近。” 紧接着,再是万梅山庄的《云龙三折》。 “矫若游龙,盘旋上达,可至三四十丈,如飞一般……运功的窍诀,呼吸吐纳的换气次数……原来如此! 做个六大真统的天骄种,当个一法通万法通的妖孽……是这样的感受?” 纪渊心下畅快,这种如庖丁解牛般的参悟过程,有股子沉浸迷醉的美妙。 一刻钟后,他将目光移向《踏雪无痕》。 回某克浏览器的白嫖,我短小无力管你勾八事,你个白嫖怪逼逼赖赖, 圣人是古代对皇帝的尊称,读书很少就少发言 还打低分?憨憨的你,谁会在乎白嫖的打粉,能涨订阅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 足脉凝聚,风中之神 “关于‘足脉’,三教六统各有不同的说法。 佛门将之称为神足通,道门叫做甲马神行,儒门为御虚术。 其本质都是一样,打通涌泉、地极两处,化为气脉,就可凝聚成功。 足脉一成,脚下彷如生风,气息绵绵悠长,奔袭千里亦不觉疲惫。” 纪渊眸光开合,连续吐纳数次。 平复体内沸腾如滚水的炙热气血,绷紧的心神也略微松懈。 “参悟太多轻身功法,精神消耗甚巨,感觉像身体被掏空一样。” 另一边,黑龙节堂。 佟怀斜靠在宽阔的虎皮大椅上,手里捧着封皮是上古杂记,里头却是前朝宫闱秘事的风月**。 更有修为高深的武者,喜好象、马之类,与之同寝同住,从此不近女色,疏远姬妾。” 佟怀舔了舔嘴唇,摇头批判道: 记住网址m.26ksw.cc 看得津津有味,啧啧称奇。 “羊道狭窄紧致,虽崎岖难行,却温润如热泉……据传,前朝贵族尤其好之,甚至私下开设羊圈牟利。 工笔描绘细致,栩栩如生一般。 见那头山羊的臀儿尖尖,颇为惹眼。 “这帮百蛮人真是荒淫,竟然偏爱同禽兽媾和,那有什么滋味?也不嫌脏!” 他翻动下一页,风月书里还很贴心配有插画。 喉咙滚动两下,正欲继续再看,忽然听见外面人声大作。 “衙门重地,何人喧哗?也不怕受三百脊杖?” “嘶!这羊好生滚圆……呸,这画真是不错!” 佟怀心头莫名火热,有些情难自禁。 南衙的值守千户,多半都像佟怀这般。 性情圆滑很会来事,少与人交恶。 佟怀面色一正,收起风月**,坐直身子问道。 他虽然眉头微皱,语气却不甚严厉,并无心处置。 不过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南镇抚司虽有监察百官之权,但北镇抚司不在此列,没什么好忌惮的。 反倒是北衙那边风气不同。 百户、千户行事骄横,气焰桀骜。 不仅要应付流民山匪,江湖余孽。 还得提防蓄养家奴的本地豪强,杀良冒功的彪悍军头。 加之后者巡视天下,镇守府州,风险极高。 尤其是靠近边关的西北之地、苦寒之处。 地位不如矮了一头,没什么好奇怪的。 “回禀佟千户,藏书楼那边聚拢不少衙门中人……看样子很是热闹。” 而南衙百户、千户,时常留驻天京,埋首案牍。 比起刀口舔血,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北衙中人,日子过得轻松快活多了。 佟怀不由好奇,双手撑起大椅,起身往外走去。 黑龙台内,除去几座明令禁止的特殊地方不可擅闯,其余规矩都比较宽松。 把守门口的持戈甲士观望道。 “武库能有什么热闹看?难道有人冲榜?” 因此就连武库那等森严重地,表面上看守也很懈怠。 “果然是纪百户……好像在冲刺功法的修行速度记录?难怪吸引这么多闲人。” 反正有天工院布下的重重禁法,以及一位从未露面的宗师坐镇。 纵有寻常宵小潜伏进来,闹不出什么麻烦。 各色斗牛补子、飞鱼服围在空地。 三五成***头接耳,好不热闹。 佟怀抱着凑热闹的心思,步入不远处的黑龙武库。 上下五层占地巨大,恰如龙虎盘踞的恢弘阁楼外边。 佟怀粗略瞥了一眼,心中发笑道: “拢共不到四门轻身功法,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众人见到代表千户的金鹏官袍,齐整让开一条路。 “冲的是通脉二境功法榜?” 所以就被好事者当成钦天监的“榜单”,常用于比较资质高低。 有各境界的功法榜,神兵榜,丹药榜,诸如此类。 黑龙台两日内,学成十门武功的天才都曾出现过。” 因为这无字玉璧可实时显出武库书楼的兑换情况,且还有练功参悟的辅助之效。 有些人来个三四次,就能把各篇口诀、各处关窍熟记于心,参悟透彻。 可有些人反复七八次、十几次,亦不能入门贯通。 像是,根骨平庸之辈,即便兑换完所需功法。 迫于自身内气深浅、悟性强弱,修炼的速度各不相同。 这种事向来被当成热闹,每回都会吸引大批的围观看客。 “哟,程千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佟怀口中的所谓“冲榜”,便是那些资质上乘的英杰天才。 恰巧与他人修炼同一门武功,刷新对方的修炼记录。 程千里拱手行礼,目光却依旧盯着那面莹光闪烁的无字玉璧。 “我才晓得九郎到黑龙武库兑换物什,怕他不懂规矩得罪人,特意瞧一瞧。 佟怀见到北衙的程千里立在玉璧之前,连忙靠过去打招呼。 “原来是佟千户,今日由你值守,那我就放心了。” 佟怀面色如常,心中却不由腹诽。 一个百户,竟然惊动千户照顾? 但既然佟千户在此,想必不会出什么事。 你可是南衙出了名的好脾气,大善人。” 收起杂念,佟怀哈哈一笑,出言夸奖道: “依我看,确是程千户过虑了。 北衙何时变得如此上下一心? 看来那纪百户背后,真个有贵人做靠山。 程千里笑了笑,只当玩笑话。 闲谈之际,无字玉璧上。 我刚与纪百户见过一面,其为人儒雅随和,谦虚守礼,实乃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 若非他早就入了北衙,又跟在程千户手下做事,佟某都想挖一回墙角了。” 佟怀目光一凝,面露几分惊色道: “这是……兑换了、、、……一共八门? 倏地一团团流光炸开,化为蝌蚪大小的龙蛇文字。 停滞许久的进度飞快上移刷动,仿佛雪白瀑布垂落。 “佟千户可小瞧九郎了。他从踏入二层楼到现在,已经接连兑换十六门轻身功法。 且都在半刻到一刻之内,全部入门,功成精通。 纪百户会不会有些过于浪费功勋?俗话讲,贪多嚼不烂,一门上等轻功,便足够常人钻研许久了。” 程千户昂首挺胸,带着几分骄傲道: 佟怀怔了一怔,尔后有些发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十六门? 不说后无来者,也是前无古人了。 如此作为,堪称黑龙台头一个!” 按照讲武堂的资质武骨划分,若能做到学一道而容万法,至少得是个盖世奇才吧? 这样的人物,六大真统早就争抢着收入门下。 还都是上等轻功? 听到程千户所说,他就差把“我不信”三个字刻在额头上。 用于填充兵家,纳为栋梁。 真有一颗沧海遗珠,怎么都轮不到黑龙台下面的北镇抚司捡漏吧!? 况且,兵部那帮大老粗又不是瞎子。 讲武堂每半年一次的大比,为的就是发掘英杰,招徕天才。 九郎这小子,总能给他整点新花样。 黑龙台南北衙门的翘楚之辈,后起之秀。 “速度更快了,半刻不到就成了,大大超过徐应求徐千户修炼的记录。” 程千户轻拈短须,用余光去瞧佟怀脸上掩饰不住的震惊之色,心头分外得意。 但凡兑换过轻身功法,皆被纪渊压过一头。 说得严重些,这是踩着人家的脑袋扬名立万。 像吃了挂落被贬出天京的周行风、徐应求; 还有秦无垢、洪奇、金来等人。 做起事来,百无禁忌! “程千户……纪百户他学那么多轻功作甚?准备……外派?接巡查使的任务?” 既要有本事,也得有胆气。 不愧是北衙的黑太岁,活阎罗。 程千里先是摇头,然后又颔首笑道: “不过按照我的猜测,这小子多半是敢想敢做。 佟怀好半晌才回过神,震惊之中掺杂好奇。 “如今二层楼内只九郎一人,谁也不晓得具体情况。” 是落地无声,吐纳无息…… 还有,走得是弹指之间,气走三十六次的快与急。 欲求诸般功法特性,成他一人之气脉。 佟千户,你看啊,灵活机变,突出一个方寸腾挪, <>.aidusk<> 倘若九郎他能将其结合熔炼,凝聚一条成色上乘的足脉,岂非轻而易举?” 而则反其道行之,需要一气不坠绵长悠久。 txt下载地址: 手机: 为了方便下次,你可以在顶部"加入书签"记录本次的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推荐本书,兰岚谢谢您的支持!!<> 第一百五十六章 金风细雨楼,龙女捧琴格 “莫不是外派的千户回京述职?” 纪渊收回目光,默默思忖。 当初,圣人威服四方,订立法度。 顶着巨大的压力,废除上阴学宫的诸般教条。 像是女子不得进学、入仕、为官等等。 如今朝堂上的文官武将,虽然仍以男子居多。 但也不乏一些巾帼英姿。 譬如山河榜上有名的明珠夫人,曾与圣人坐而论道,差点入主后宫成为贵妃。 还有独自镇守淮西府,平定黄天荡,扫除三十六路水匪的女将军韩紫霜。 皆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豪雄。 黑龙台内。 首发网址m.26w.cc 亦有几位名声在外的女子千户。 后来被应督主收为义女,悟道破境。 踏入先天宗师,震动南北衙门。 像是敖指挥使家中悍妻,曾经执掌千人缇骑。 扼守东海府边线,一杆红缨枪杀得孽龙子孙尸横遍野。 不由恍然大悟,明白那条命数,究竟是由何而来。 他寻思着敖指挥使人在外面不怒自威,煞气森森。 没过几年就嫁与敖指挥使,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说实话,当纪渊从裴途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难怪北衙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要请敖指挥使吃酒饮宴,尤其共同出入**。 开罪指挥使大人,最多被穿小鞋,可让一位女子宗师惦记上……恐怕小命堪忧。” 但家里地位估计不高,毕竟万一惹得夫人生气,便是被宗师家暴的凄惨下场。 岂止一个惨字形容。 他微皱了一下眉头,抬手把黑龙令牌放入怀中,直接转身离开书楼。 人家不愿露面,自己也没必要勉强。 纪渊思维发散片刻,转而收起杂念,抬头再望了一眼楼上 原本闪过的那道身影,却迟迟不见踪影。 受到命数加持,纪渊博采众多武学长处,凝聚出一条上等足脉。 顺便填补没有正经传承的理论空白,对武学各个境界的理解愈发深刻。 这一波兑换十几门轻身功法,几乎把功勋耗个干净。 不过收获也极大。 人之七情六欲,最难把持抑制。 那帮合道于虚空,其身不可名状的域外邪神,最为擅长拨弄此物。 “那种触之既通,无所不晓的顿悟状态,确实令人有些迷醉……可惜比较要命。” 纪渊用皇天道图镇压心神,避免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纪渊念头一闪,衣角掀起,踏出书楼。 然后,见到乌泱泱大群人围在外面。 若非跻身仙佛位阶,恰如太上忘情,难以摆脱那种无形无迹的隐晦影响。 “有命数、命格、道图护持于我,却也不必过于担心。” 所以派了两位千户带队前来捉拿? 纪渊心里“咯噔”跳了一下,面不改色问道: 其中还有程千户,以及跟见过一面的佟千户。 我受到血神注视的秘密暴露了? “古人云,真金藏于砂砾,也不能掩盖其光芒,纪百户今日给大伙儿都开了眼界。 半日之间,博采百家,凝聚气脉,不愧是难得一见的盖世奇才啊!” “两位大人怎的都到武库的书楼来?莫非要兑换什么物什?” 佟怀面上堆笑,笑呵呵道: 只不过我的盖世奇才体验卡已经到期。 现在只能做个平平无奇的天才了。 原来是冲着这件事? 自己凝聚足脉的动静过大,被迫人前显圣了一回。 我有今日之成就,凭的无非是勤学与苦练。 天赋再好,也要付出汗水和辛劳,不可能一蹴而就。” 纪渊松了一口气,谦逊道: “佟千户谬赞了,纪某哪里当得起奇才二字。 难怪人家能得到指挥使的赏识,坐上百户之位。 格局就是不一样! 这番诚恳的话语一出,周遭的飞鱼百户、云鹰缇骑纷纷点头。 少年得意,且不骄不躁,好难得的心性。 程千里看到那袭白蟒飞鱼服,眸光微微一缩。 凝聚足脉之后,好似脚下乘风,有种飘逸轻盈的潇洒气质。 “九郎,你如今功进大进,成了四道气脉。 这般深厚的积蓄,只怕我都不是对手。” 还能潜移默化,改变精神。 “千户真会说笑。武道最讲究一个厚积薄发,积累到了,境界自然也就上去。 他心知,这是把武功练到骨髓的外在表现。 不仅壮大气血,增长气力。 纪渊收住活泼的心思,轻声道。 他足脉刚成,感觉神清气爽。 那些勇猛精进之辈,往往只是前面走得快, 日后成就未必比得过,千户这样的沉稳持重之人。” 我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没数,却要你来恭维? 黑龙台有史以来最出挑的通脉,才不过成了五条气脉,年岁还比你大。 甚至升起猛烈狂奔,发散气血的冲动。 “好的不学,偏学会溜须拍马了。 程千里先是没好气骂道,尔后忍不住得意一笑。 想到六大真统十年五载也未必能寻到的盖世奇才,让他给捡了个漏,怎么能不畅快? 你现在手、足、身、阴,皆已凝聚。 要不……再给北衙拿个武状元回来,让我和敖指挥使长长脸?” 哈哈哈! 念及于此,程千户笑得像个弥勒佛。 以后九郎飞黄腾达,提及谈起的时候,多少要捎带一句自己的名姓。 脸上有光啊! 各个都是名门之后,世家俊彦,与之争夺魁首,未必占优。 武状元那么烫手,拿个武举人就好。 纪渊不以为意,摇头道: “我可不敢小觑天京的将种勋贵,大名府那张京华榜上的前三甲, “你才当上百户多久,这就惦记上千户的位子了? 急着升官?自己领一份巡视的差事, 况且累死累活去拼杀打擂,北衙未必给我升官。” 程千户佯装恼怒道: “眼看快过年了,就算要外派巡视州府,也该等明年开春。” 程千里轻轻颔首,摆手道: 把什么江湖余孽,绿林响马扫一遍,回来保你穿上金翅大鹏的武袍。” 纪渊含糊回道: 佟怀附和道: “程千户言之有理,今日喜事一桩,不如由我做东,待到时辰晚些,去金风细雨楼吃酒?” “反正以你的本事,无论走哪条路子都能出头,用不着他人安排。 锥出囊中,自古皆然。” 曾有好事者拟过花榜,写过。 排名列次,弄了一个天京十大名楼。 那帮闲着无事凑热闹的百户、缇骑,顿时心头火热,鼓噪起来。 金风细雨楼,乃天京内城的头等风月之地。 外城寻常的勾栏、娼馆,不管是格调雅趣,亦或者姑娘姿色,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这样的好地方,谁不想长长见识? 金风细雨楼,常年稳坐前三甲。 堪称达官贵人,王侯公卿的交游之处。 谁会拒绝真正意义上的“白嫖”呢? 于是,众人眼巴巴望向程千里和纪渊。 加上是千户请客,无需自己掏腰包。 这就更妙了。 听你手底下的裴四郎说,你口味与旁人不同,独好成熟美妇? 正巧,金风细雨楼的鱼夫人,八面玲珑,肌肤雪白,丰腴可人,嫩得掐出水来。 这两位才是能做主的。 “九郎可曾体验过风月滋味? 程千里面色如常,笑吟吟瞥了眼旁边的纪渊。 他与敖指挥使是同一类人,不好女色,更看重武道修持。 就如好酒一般,越是品尝,越有滋味——当然,这些都是其他同僚跟我说的。 我自己鲜少去那等地方。” 想着上次收拾还不够,必须好好敲打。 “年少慕艾,人之常情,纪百户不用掩饰。 “裴途……这小子惯会胡说八道,我与万年县的余大娘子很是清白,程千户不要听信谗言。” 纪渊眯起眼睛,默默地记了一笔。 “千户盛情相邀,纪某若是拒绝,岂非不识好歹,也扫了诸位兄弟的兴致?” 纪渊并不推辞,点头答应道。 我等练武之人,血气方刚,哪能真个不沾酒色?” 佟怀会心一笑,额头上宛若刻着“我都懂”三个大字。 佟怀愣了一下,心想程千里还说这纪九郎生性桀骜,不懂礼数。 人家分明深谙人情世故,官场交际。 “只是有个条件,做东当由我来。 南北衙门什么时候都没有上官请下吃酒的规矩,对吧?” 佟怀说得兴起,不由抬头看天。 现在时辰有些早了,直奔金风细雨楼,未免显得过于心急迫切。 “哈哈哈,今日打个茶围,好叫金风细雨楼的大家,识得我黑龙台盖世奇才的风采。 平日里都是那些劳什子翰林院,六部尚书侍郎家的大出风头,这一次有纪百户助阵,必然不会弱了名声。” 他挑了一个熟面孔的缇骑,打发对方先去定上一桌。 “北衙的百户请客,不知道我能不能蹭到一杯酒?” “我刚才练功久了,回家换身衣物,咱们稍后再叙。” 纪渊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晓得风月场所的一些门道。 那袭金翅大鹏袍勾勒曲线,尤其那双长腿醒目。 其人乌发雪肤,如男子般束玉冠,用一根金簪定住。 忽然间,三层楼上传出珠玉般柔和的声音。 纪渊觉得耳熟,往上一瞧,赫然是此前发出赞叹的女子千户。 “你……秦千户何时回来的?” 佟怀看清楼上那人,面皮忽地抽动,似是有些惧怕。 气质清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偏偏眉宇之间横生妩媚,显得颇为诱惑勾人。 “怎么,佟千户不愿赏我这杯酒喝?” 秦千户那双丹凤眼微微上翘,淡淡问道: “昨日。我白家妹子就要回来,哪里能错过。” 佟怀干笑两声,尴尬道: “既是纪百户做东,如何轮得到我来发号施令。” 纪渊眸光闪烁了一下,勾动识海的皇天道图,映照对方。 第一百五十七章 龙君化身,赤心恶咒 挑选章节测试…… “龙女?” 原来如此。 纪渊冷厉眸子闪动一下,浮现了然之色。 他之所以勾动皇天道图,映照这位秦千户的命数。 是因为从对方的身上,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 龙种。 而且比起自己的坐骑呼雷豹,似乎要更为浓郁强盛。 “【龙女捧琴】命格……这位秦千户莫不是龙君的子嗣?” 纪渊心中疑惑,面上却未流露异样。 他眸光微凝,集中于命数, 古拙字迹显现出来。 【红螭(青)】:【有角曰虬,无角曰螭,为龙女也。受到龙君垂青之人,寿命长于凡俗,由于天生亲水,血脉异常, 时常会收获特殊的际遇】 “莫不是外派的千户回京述职?” 纪渊收回目光, 默默思忖。 当初,圣人威服四方,订立法度。 顶着巨大的压力,废除上阴学宫的诸般教条。 像是女子不得进学、入仕、为官等等。 如今朝堂上的文官武将,虽然仍以男子居多。 但也不乏一些巾帼英姿。 譬如山河榜上有名的明珠夫人,曾与圣人坐而论道,差点入主后宫成为贵妃。 还有独自镇守淮西府,平定黄天荡,扫除三十六路水匪的女将军韩紫霜。 皆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豪雄。 黑龙台内。 亦有几位名声在外的女子千户。 像是敖指挥使家中悍妻,曾经执掌千人缇骑。 扼守东海府边线,一杆红缨枪杀得孽龙子孙尸横遍野。 后来被应督主收为义女,悟道破境。 踏入先天宗师,震动南北衙门。 没过几年就嫁与敖指挥使,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说实话,当纪渊从裴途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不由恍然大悟,明白那条【惧内】命数,究竟是由何而来。 他寻思着敖指挥使人在外面不怒自威,煞气森森。 但家里地位估计不高, 毕竟万一惹得夫人生气,便是被宗师家暴的凄惨下场。 岂止一个惨字形容。 “难怪北衙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要请敖指挥使吃酒饮宴,尤其共同出入**。 开罪指挥使大人,最多被穿小鞋,可让一位女子宗师惦记上……恐怕小命堪忧。” 纪渊思维发散片刻,转而收起杂念,抬头再望了一眼楼上 原本闪过的那道身影,却迟迟不见踪影。 他微皱了一下眉头,抬手把黑龙令牌放入怀中,直接转身离开书楼。 人家不愿露面,自己也没必要勉强。 这一波兑换十几门轻身功法,几乎把功勋耗个干净。 不过收获也极大。 受到【燃髓】命数加持,纪渊博采众多武学长处,凝聚出一条上等足脉。 顺便填补没有正经传承的理论空白,对武学各个境界的理解愈发深刻。 “那种触之既通,无所不晓的顿悟状态,确实令人有些迷醉……可惜比较要命。” 纪渊用皇天道图镇压心神,避免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人之七情六欲,最难把持抑制。 那帮合道于虚空,其身不可名状的域外邪神,最为擅长拨弄此物。 若非跻身仙佛位阶,恰如太上忘情,难以摆脱那种无形无迹的隐晦影响。 “有命数、命格、道图护持于我,却也不必过于担心。” 纪渊念头一闪,衣角掀起,踏出书楼。 然后,见到乌泱泱大群人围在外面。 其中还有程千户,以及跟见过一面的佟千户。 我受到血神注视的秘密暴露了? 所以派了两位千户带队前来捉拿? 纪渊心里“咯噔”跳了一下,面不改色问道: “两位大人怎的都到武库的书楼来?莫非要兑换什么物什?” 佟怀面上堆笑,笑呵呵道: “古人云,真金藏于砂砾,也不能掩盖其光芒,纪百户今日给大伙儿都开了眼界。 半日之间,博采百家,凝聚气脉,不愧是难得一见的盖世奇才啊!” 原来是冲着这件事? 自己凝聚足脉的动静过大,被迫人前显圣了一回。 只不过我的盖世奇才体验卡已经到期。 现在只能做个平平无奇的天才了。 纪渊松了一口气,谦逊道: “佟千户谬赞了,纪某哪里当得起奇才二字。 我有今日之成就,凭的无非是勤学与苦练。 天赋再好,也要付出汗水和辛劳,不可能一蹴而就。” 这番诚恳的话语一出,周遭的飞鱼百户、云鹰缇骑纷纷点头。 少年得意,且不骄不躁,好难得的心性。 难怪人家能得到指挥使的赏识,坐上百户之位。 格局就是不一样! “九郎,你如今功进大进,成了四道气脉。 这般深厚的积蓄,只怕我都不是对手。” 程千里看到那袭白蟒飞鱼服,眸光微微一缩。 凝聚足脉之后,好似脚下乘风,有种飘逸轻盈的潇洒气质。 他心知,这是把武功练到骨髓的外在表现。 不仅壮大气血,增长气力。 还能潜移默化,改变精神。 “千户真会说笑。武道最讲究一个厚积薄发,积累到了,境界自然也就上去。 那些勇猛精进之辈,往往只是前面走得快, 日后成就未必比得过,千户这样的沉稳持重之人。” 纪渊收住活泼的心思,轻声道。 他足脉刚成,感觉神清气爽。 甚至升起猛烈狂奔,发散气血的冲动。 “好的不学,偏学会溜须拍马了。 我自己什么水平心里没数,却要你来恭维? 黑龙台有史以来最出挑的通脉,才不过成了五条气脉,年岁还比你大。 你现在手、足、身、阴,皆已凝聚。 要不……再给北衙拿个武状元回来,让我和敖指挥使长长脸?” 程千里先是没好气骂道,尔后忍不住得意一笑。 想到六大真统十年五载也未必能寻到的盖世奇才,让他给捡了个漏,怎么能不畅快? 以后九郎飞黄腾达,提及谈起的时候,多少要捎带一句自己的名姓。 脸上有光啊! 哈哈哈! 念及于此,程千户笑得像个弥勒佛。 纪渊不以为意,摇头道: “我可不敢小觑天京的将种勋贵,大名府那张京华榜上的前三甲, 各个都是名门之后,世家俊彦,与之争夺魁首,未必占优。 武状元那么烫手,拿个武举人就好。 况且累死累活去拼杀打擂,北衙未必给我升官。” 程千户佯装恼怒道: 谷嶼  “你才当上百户多久,这就惦记上千户的位子了? 急着升官?自己领一份巡视的差事, 把什么江湖余孽,绿林响马扫一遍,回来保你穿上金翅大鹏的武袍。” 纪渊含糊回道: “眼看快过年了,就算要外派巡视州府,也该等明年开春。” 程千里轻轻颔首,摆手道: “反正以你的本事,无论走哪条路子都能出头,用不着他人安排。 锥出囊中,自古皆然。” 佟怀附和道: “程千户言之有理,今日喜事一桩,不如由我做东,待到时辰晚些,去金风细雨楼吃酒?” 那帮闲着无事凑热闹的百户、缇骑,顿时心头火热,鼓噪起来。 金风细雨楼,乃天京内城的头等风月之地。 曾有好事者拟过花榜,写过《嫖经》。 排名列次,弄了一个天京十大名楼。 金风细雨楼,常年稳坐前三甲。 堪称达官贵人,王侯公卿的交游之处。 外城寻常的勾栏、娼馆,不管是格调雅趣,亦或者姑娘姿色,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这样的好地方,谁不想长长见识? 加上是千户请客,无需自己掏腰包。 这就更妙了。 谁会拒绝真正意义上的“白嫖”呢? 于是,众人眼巴巴望向程千里和纪渊。 这两位才是能做主的。 “九郎可曾体验过风月滋味? 听你手底下的裴四郎说,你口味与旁人不同,独好成熟美妇? 正巧,金风细雨楼的鱼夫人,八面玲珑,肌肤雪白,丰腴可人,嫩得掐出水来。 就如好酒一般,越是品尝,越有滋味——当然,这些都是其他同僚跟我说的。 我自己鲜少去那等地方。” 程千里面色如常,笑吟吟瞥了眼旁边的纪渊。 他与敖指挥使是同一类人,不好女色,更看重武道修持。 “裴途……这小子惯会胡说八道,我与万年县的余大娘子很是清白,程千户不要听信谗言。” 纪渊眯起眼睛,默默地记了一笔。 想着上次收拾还不够,必须好好敲打。 “年少慕艾,人之常情,纪百户不用掩饰。 我等练武之人,血气方刚,哪能真个不沾酒色?” 佟怀会心一笑,额头上宛若刻着“我都懂”三个大字。 “千户盛情相邀,纪某若是拒绝,岂非不识好歹,也扫了诸位兄弟的兴致?” 纪渊并不推辞,点头答应道。 “只是有个条件,做东当由我来。 南北衙门什么时候都没有上官请下吃酒的规矩,对吧?” 佟怀愣了一下,心想程千里还说这纪九郎生性桀骜,不懂礼数。 人家分明深谙人情世故,官场交际。 “哈哈哈,今日打个茶围,好叫金风细雨楼的大家,识得我黑龙台盖世奇才的风采。 平日里都是那些劳什子翰林院,六部尚书侍郎家的大出风头,这一次有纪百户助阵,必然不会弱了名声。” 佟怀说得兴起,不由抬头看天。 现在时辰有些早了,直奔金风细雨楼,未免显得过于心急迫切。 “我刚才练功久了,回家换身衣物,咱们稍后再叙。” 纪渊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晓得风月场所的一些门道。 他挑了一个熟面孔的缇骑,打发对方先去定上一桌。 “北衙的百户请客,不知道我能不能蹭到一杯酒?” 忽然间,三层楼上传出珠玉般柔和的声音。 纪渊觉得耳熟,往上一瞧,赫然是此前发出赞叹的女子千户。 那袭金翅大鹏袍勾勒曲线,尤其那双长腿醒目。 其人乌发雪肤,如男子般束玉冠,用一根金簪定住。 气质清冷,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偏偏眉宇之间横生妩媚,显得颇为诱惑勾人。 “你……秦千户何时回来的?” 佟怀看清楼上那人,面皮忽地抽动,似是有些惧怕。 “昨日。我白家妹子就要回来,哪里能错过。” 秦千户那双丹凤眼微微上翘,淡淡问道: “怎么,佟千户不愿赏这杯酒喝?” 佟怀干笑两声,尴尬道: “既是纪百户做东,如何轮得到我来发号施令。” 纪渊眸光闪烁了一下,勾动识海的皇天道图,映照对方。 【秦无垢】 【命格:龙女捧琴】 【命数:红螭(青)、冰清(青)、孤鸾(白)、刚烈(白)、内媚(白)、阴炉(白)、克夫(灰)】 【凶神:虎蛟】 “莫不是外派的千户回京述职?” 纪渊收回目光,默默思忖。 当初,圣人威服四方,订立法度。 顶着巨大的压力,废除上阴学宫的诸般教条。 像是女子不得进学、入仕、为官等等。 如今朝堂上的文官武将,虽然仍以男子居多。 但也不乏一些巾帼英姿。 譬如山河榜上有名的明珠夫人,曾与圣人坐而论道,差点入主后宫成为贵妃。 还有独自镇守淮西府,平定黄天荡,扫除三十六路水匪的女将军韩紫霜。 皆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豪雄。 黑龙台内。 亦有几位名声在外的女子千户。 像是敖指挥使家中悍妻,曾经执掌千人缇骑。 扼守东海府边线,一杆红缨枪杀得孽龙子孙尸横遍野。 后来被应督主收为义女,悟道破境。 踏入先天宗师,震动南北衙门。 没过几年就嫁与敖指挥使,安心在家相夫教子。 说实话,当纪渊从裴途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不由恍然大悟,明白那条【惧内】命数,究竟是由何而来。 他寻思着敖指挥使人在外面不怒自威,煞气森森。 但家里地位估计不高,毕竟万一惹得夫人生气,便是被宗师家暴的凄惨下场。 他微皱了一下眉头,抬手把黑龙令牌放入怀中,直接转身离开书楼。 人家不愿露面,自己也没必要勉强。 这一波兑换十几门轻身功法,几乎把功勋耗个干净。 不过收获也极大。 受到【燃髓】命数加持,纪渊博采众多武学长处,凝聚出一条上等足脉。 顺便填补没有正经传承的理论空白,对武学各个境界的理解愈发深刻。 “那种触之既通,无所不晓的顿悟状态,确实令人有些迷醉……可惜比较要命。” 纪渊用皇天道图镇压心神,避免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人之七情六欲,最难把持抑制。 那帮合道于虚空,其身不可名状的域外邪神,最为擅长拨弄此物。 若非跻身仙佛位阶,恰如太上忘情,难以摆脱那种无形无迹的隐晦影响。 ()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弟弟你若有心,便吃了奴家这杯残酒 纪渊沐浴更衣,运转气血蒸干水迹。 此行是去青楼,所以他脱下白蟒飞鱼的官袍补子,换上熨帖修身的玄色常服。 毕竟朝廷中人,公然进出烟花柳巷,属实有些扎眼。 纪渊端详铜镜里那张冷峻面孔。 薄唇紧抿,眸如鹰隼,?眉眼英挺。 加之其身量颇高,腰间挎刀,像个年轻的江湖豪侠。 显得气度卓然,不同俗流。 “卖相尚可,颇有平平无奇的风采。 我来到这方天地已有一段时间,的确还未见识过上档次的青楼勾栏。 就此考察天京的风俗人情,?也是一桩难得美事。” 纪渊掸了掸衣袍,神清气爽的推开房门。 首发网址m.26w.cc 经过这番折腾,?天色渐渐暗下。 暮色四合,?笼罩雄城。 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通明灯火,照得夜空亮如白昼。 那股子繁华的气息,令人感慨不愧是首善之地。 “二叔,今天这么早就交差了?” 纪渊踏步走出,甫一进到花厅就见到纪成宗。 “算是托你的福,万年县的扈家、曾家勾结白骨道,私炼血丹,引得东宫震怒。 南衙的宋指挥使下了死命令,要对大名府展开大规模搜捡排查,势必把那些沾上关系的勋贵世家一锅端了。” 纪成宗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摇头道: “上面发话,底下的千户、百户跑断腿。 个个都想戴罪立功,弥补之前吃的挂落。 衙门里喝茶的同僚少了,?自然也就回家早了。” 纪渊嘴角一抽,?敢情自家二叔点卯当差,?只是为了找个地方谈天喝茶? 颇有上辈子身边的朋友混进机关单位,?端铁饭碗摸鱼养老的风范。 “二叔就没考虑立功,?争取把百户的位子稳一稳?” 纪渊随口问道。 他今晚正好与南衙的佟千户一起吃酒。 倘若二叔真有升官的心思。 不妨为其引见攀上关系。 “你现在出人头地了,?用不着再帮衬什么,我何必为了一个百户拼命。” 纪成宗却也想得开,一脸“已经躺平”的淡然表情。 “自从圣人闭关,太子监国治理四十九府。 平衡从龙的将种与学宫出身的文官,一直没出过乱子。 但这只是表面风平浪静,不少居高自傲的将种勋贵,始终没把东宫的殿下放在眼里,反而看好燕王殿下。 毕竟后者武功天份奇高,早早地踏入先天之境。 比起儒雅敦厚的太子,更像圣人。 此次牵涉大案的名门世家至少有七八家,他们或多或少都从万年县拿过血丹……捉拿之后,如何处置是个难题。 这趟浑水,能躲则躲。” 南衙百户以上的,每日经手各府州的诸多卷宗,看过大量中下层文官武将的密录谍报。 可能比六部中枢的衮衮诸公,更清楚大名府以外的情况。 纪渊晓得二叔并非信口开河。 这是一方武道盛行的古老天地。 有时候,个人的修为能压过其他一切。 太子殿下开辟气海,凝练真罡之后。 迟迟无法踏入先天,晋升宗师。 反观燕王的武道才情,直逼当年的圣人。 带兵马踏江湖,破山伐庙,杀过的宗师都已超过一手之数。 也难怪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甘愿投入门下,为其奔走造势。 “二叔看得通透。” 纪渊颔首笑道。 景朝的确暗流汹涌,随时都会掀起惊天风浪。 但明哲保身只能躲过一两次,大势倾轧之下终究会被影响。 “胆小怕事罢了,我若有大哥的气魄……唉,不谈这个。” 纪成宗眼神一黯,似是不愿面对那段往事。 “二叔不必怀有愧疚,我父亲让你去南衙,是为了保住辽东纪氏的一支香火。 自家人,没有什么欠不欠谁的。” 纪渊安慰道。 “幸好九郎你足够争气。” 纪成宗收拾心绪,忽然问道: “对了,南衙的佟千户约你去金风细雨楼?” 天京内城十座名楼,各个门槛高得吓人。 即使进去只吃酒不点姑娘,也是几百两银子如流水般洒出。 “二叔可要一同前往?” 纪渊寻思着,今晚应该只是听听曲、喝喝酒。 有虎视眈眈的秦无垢在,留宿过夜风险太大。 万一龙子血脉发作被霸王硬上弓了。 失贞事小,丢人事大。 “……算了,我从来不喜这等烟花之地! 就在家中喝喝茶,挺好的,你自个儿去吧!” 纪成宗本欲点头答应,却瞥见花厅拐出的妻子,连忙改口道。 家中大事由他做主,家中小事婆娘说了算。 上青楼喝花酒,显然算不得大事。 …… …… 戊时过半,纪渊来到金风细雨楼。 门口的龟公迎来送往,楼上的姑娘如莺莺燕燕。 透亮的灯笼似花团一般,衬托出热闹的气氛。 马车,名驹,锦衣华服,劲装武袍…… 抬眼望去,老的少的,富的贵的,各色人物皆有。 仅以纪渊浅薄的阅历判断,凡是达官显贵经常出入的风月场所,成色多半上等。 毕竟糊弄穷鬼可以当宰了一回肥羊,但惹恼大人物后果却很严重。 “这位爷是第一次来吧,请往里边请! 没相好的点茶水,可进大堂看看; 若有常相熟的姐姐,直接上二楼雅间,自有人接待。” 头戴绿色小帽的龟公眼力敏锐,从穿着服饰、举止气度就能看出客人几分来历。 纪渊立在门外一派从容,饶有兴致做出打量,既无拘束也没紧张,一看便知是个风月老手。 “九爷,小的早就等着你呢,几位千户都在楼上等着。” 一个精明能干的小厮窜了出来,挡开凑过来的龟公,转头呵斥道: “招子放得亮一些!这是太安坊的纪九爷,北衙的百户大人!” 那位抄捡万年县,通脉斩换血的活阎王? 龟公讪讪一笑,覆压八百里的天京城藏龙卧虎,每天都有声名鹊起的厉害人物。 他哪里都能认清面孔,记在心里。 不过这一位的名头确实不小,近日常有所听闻。 “秦千户、佟千户、还有程千户都到了?那我岂不是又要自罚三杯。” 纪渊略有惊诧,这帮人上青楼未免也太积极了。 “金风细雨楼的快活酿,一等一的醇厚,少饮几杯不会醉,九爷放心。” 那小厮很会说话,躬身引路。 金风细雨楼的大堂内气氛热闹。 唱曲儿的伶人,表演歌舞的戏子,拉二胡、弹琵琶的姑娘……抬头望去,满眼春色。 纪渊直奔后院的去处。 沿途上小厮介绍,说金风细雨楼分为玉露台、凤凰台、黄金台三等地方。 内里藏有八座花楼,十二座绣楼。 什么盐商喜好的瘦马,太山的姑子,大峒的婆姨,溪湖的船娘……只要客人开口,定能寻得满意的。 “外城和内城,大概就是洗脚店和天上人间的差距吧。” 纪渊暗自感叹道。 不多时,他就来到一座曲水流觞,静谧幽深的庭院。 甫一进门,脂粉的香气便如暖风熏人,让人精神懒洋,放松下来。 “倒有几分手段。” 纪渊下意识屏住呼吸,确认无害方才张开周身毛孔。 “纪百户真个小心谨慎,入到这样的地方,也不忘保持警醒,提防着了江湖门道。” 秦无垢那双清凉眸子直勾勾打过来,左右两边各自搂着双十年华的漂亮女子。 一个姿容明艳眼波如水,一个妩媚过人有容乃大。 气质虽然不同,长相却颇为相似,恰如一双并蒂莲。 “秦千户好艳福,不愧是北衙天字号的风流人物。” 纪渊略一拱手,正要寻摸位子坐下。 “你最晚到,罚酒三杯,来来来……纪百户,你若有心,便吃了这半盏残酒。” 秦无垢乌发雪肤,朱唇微张抿了一口快活酿,转而抬手递在空中。 院子里的佟千户面皮一抖,眼观鼻口观心,只当神游太虚。 程千户本想起身圆场,眸光一闪却又坐了回去。 软榻上倚靠陪酒,弹琴作乐,倒酒服侍的一众姑娘都瞪大眼睛。 登徒浪子调戏良家? 不过男女好像反过来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剑舞动四方,红袖刀苏孟 秦无垢的眸中并无醉意,以她的酒量,区区几杯快活酿算不得什么。 今日她在黑龙武库的书楼,甫一瞧见这个鲜嫩可口的年轻百户,便有些把持不住心中翻腾欲念。 之前赞叹出声,之后不再露面。 就是担心靠得太近,难以压制这几年越发狂躁的龙子血脉。 真个来上一波逼人就范的霸王硬上弓。 以她铸造法体的换血三境,?擒住一个通脉二境的武者,简直轻而易举。 哪怕纪渊叫破喉咙,激烈反抗,恐怕都无济于事。 “他身上的气味很是香甜……不只是雄厚的气血本钱,精纯的内息,必定另有勾人之处。 否则的话,怎会剧烈引动我的龙子血脉,让我险些失控。” 秦无垢心思流转,?嘴角噙着浅淡笑意。 那一截雪肤皓腕横在半空,?两指捏着鎏金杯盏。 记住网址m.26ksw.cc “敢问千户,我该坐在何处?” 纪渊面如平常,上前问道。 “纪百户若不介意,便是躺进我怀里都没问题。” 秦无垢轻轻一嗅,面上霎时涌起两团酡红。 那股粘稠炙热的阳刚气息,于她的敏感五感来说,比身旁两位佳人的脂粉气还要浓重。 “不敢唐突千户,坐在旁边就好。” 纪渊洒然一笑,大方地坐上软榻,接过那只金盏。 他右手往旁边丰韵女子的腰肢一勾,既没贴得太紧,却又保持肌肤之亲。 端的风月老手! 看得秦无垢、程千户、佟怀等人颇为讶异。 “姐姐芳名为何?” 纪渊轻声问道。 “奴家名‘绿竹’。” 丰韵女子挨在纪渊坚实的胸膛上。 瞧着那冷峻的眉宇好似含情脉脉,?再感受到阳刚的气息暖如火炉。 一声“姐姐”叫下,?立刻就有些醺醺然。 “若是看得起小弟,?不妨饮了这杯残酒。” 纪渊有样学样,?把着金盏挑起绿竹的尖俏下巴,将那口快活酿喂了进去。 后者乖乖地轻启红唇,?半推半就把绵柔酒水饮了干净。 俗话说得好,姐儿爱俏,鸨儿爱钞。 似绿竹这般风月女子,自然更中意纪渊这等有气力的男子。 反而那种空有皮囊,只会花言巧语的银样镴枪头抵不了大用。 “秦千户是风月场的常客,还请为我解惑。 这金风细雨楼三座高台,玉露、凤凰、黄金,各有什么名目?” 程千里暗自赞叹九郎的手段,轻描淡写化解两难局面,无怪乎能破获万年县白骨道的惊天大案。 “金风细雨楼有三等人才,上为国色天香,下为沉鱼落雁,下为飞花艳绝。 玉露台的清倌人、歌姬、舞姬,便是十二飞花的艳绝之色。 所饮之物,是接引无根水煮沸泡制的百花酿。 能助长气血运行,宁神清心。” 秦无垢轻瞥了一眼怀抱美人面色不改的纪渊,眼波流转道: “凤凰台自有八位剑侍,皆是训练有素的怀楚州女子,姿色都在沉鱼落雁之间。 腰肢柔软似杨柳,剑气锐利动四方,最受兵部、都督府那等贵客的喜爱。 至于黄金台究竟是个什么情景,至今还未有人得见。 除了通宝钱庄的大老板,谁有一掷千金的豪横本钱?” 纪渊自顾自抿了一口快活酿,眼神望向正堂外面的那只巨鼓。 宽阔异常,足以容纳数十人腾挪起舞。 周遭林立的兵器架子上,摆着一口口寒光四射的三尺铁剑。 “既然咱们入了凤凰台,为何不见剑侍、剑舞?” 佟怀举杯问道。 “剑舞娘子还在梳妆打扮,请诸位客人稍等片刻。” 靠在秦无垢怀中的明艳女子浅笑道。 “蕊儿,你家楼主今日可在?” 秦无垢仰头饮尽杯中最后一口快活酿,挑眉问道。 这位女子千户一边谈笑,一边手掌顺着衣襟领口滑落进去。 似是细致把玩,仔细揉捏,娴熟随意。 这般荒唐的景象,底下坐着的众人视而不见。 那位明艳女子轻咬红唇,嘤咛一声,摇头道: “楼主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寻踪迹……” 秦无垢微微颔首,对着纪渊笑道: “说起来,纪百户可听过惊风疾雨红袖刀的名头? 他不仅是金风细雨楼的老板,还是三分半堂的主人, 天京城里白道上响当当的一块招牌。” 纪渊端起酒杯,轻轻一停。 略作回忆,这才想起秦无垢所说之人。 “莫不是大名府黑榜第六位,红袖刀、孤寒客,苏孟?” 钦天监每年都会拟定诸多榜单。 其中最为重要的几张。 一是名列宗师的山河榜。 二是气海真罡的潜龙榜。 三是专为年青高手开设的幼凤榜。 除去这些,还有囊括大名府所有英才天才的京华榜。 以及神兵榜,红颜榜,诸如此类。 纪渊口中的“黑榜”,则是为江湖高手设立的一张榜单。 上面共有十位高手,皆出自什么巨鲸帮、青龙会等大帮派。 其背景多少与朝廷沾点关系。 相当于刻意扶植起来的地方势力。 “没错,这位苏楼主幼年受伤留下病根,却仍然在三十岁之前完成七次换血,一手红袖刀法惊艳大名府。 更厉害的,是他以体弱之身与其他两个结义兄弟,立起三分半堂的这面旗子。 短短五年就做到天京白道之首……” 秦无垢眯起丹凤眼,笑容蕴含深意。 “纪百户,你今日在武库的书楼,融合十几门的轻身功法, 将其推演成功,凝聚足脉。 恰巧的事,苏孟的鸿泥身法, 便号称同境之内,独步天下,无人能及。 曾经于一夜之间,横跨大名府的数州之地,追杀臭名昭著的龙河双凶。” 纪渊心思起伏,不知道秦无垢为何要突然提及这回事。 他眸光闪烁之间,忽地抬头看向堂外。 嗡! 一声剑吟陡然振荡。 雪白的匹练流淌而出。 一只凝若霜雪的纤细皓腕握住剑柄。 身形如电光射出,率先落在那面巨鼓之上。 其后裙带飘飞,如花绽开,剑光如一泓秋水抖落散开。 下一刻,另外七名女子紧随其后,纷纷腾空而起。 其人气质飒爽,凛然不可轻侮。 八位剑舞娘子甫一站定,翩然飞动。 手腕转动,八口铁剑铮铮颤鸣,化为清亮之音。 拧身错步之间,晶莹如玉的赤足好似重锤擂鼓,踩出激昂的节奏。 雄浑矫健,丝毫没有风月之地的妖艳媚俗。 “皆是服气、通脉境界,筋骨强健,气血充足。 且练过上乘的剑术,彼此默契十足,方能表演出这般大气的剑舞。” 纪渊按刀而坐,看得入神,轻声道: “由小见大,对登不上台面的风月生意都如此上心,那位苏楼主平日里应当力求完美的……妙人。” 秦无垢颔首道: “众所周知,红袖刀苏孟无论大事小事,能做十分不愿只成九分。 若非出身太低,绝不止是一个江湖帮派的龙头大哥。” 秦千户和纪百户谈笑之间,那一场堂皇瑰丽的剑舞也走到尽头。 为首的那位剑舞娘子,赤足重重一踏,震得牛皮巨鼓嗡嗡作响。 借着反冲之力,白衣凌空飞舞,剑锋爆绽寒光。 第一百六十章 三分半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纪渊面不改色,端坐如山。 他不觉得那位堪堪凝聚一条手脉的女子剑侍,能够在几位换血高手的眼皮底下。 行刺杀之举,且还能达成。 更何况,那道如雪白匹练的凌厉剑光。 看似声势极大,实则并无必杀之意。 剑舞娘子的白裙飘飞,三尺青峰光华耀目。 数百步横跨而过,?矫夭身形扑入正堂。 佟怀面皮一抖,气血勃然欲发,起身作势。 程千里眉目沉静,右手捏住金盏酒杯,随时都要掷出。 以这二人的武道修为,合力镇压一个通脉二境的“柔弱”女子。 自是再简单不过! m.26ksw.cc 众人当中,?唯有秦无垢最是轻松。 她甚至还有空余,?仰起修长脖颈抿了一口快活酿。 铮铮! 只见那抹白衣踏入正堂,剑势陡然一收,?荡出铿锵之声。 横空转回,举剑齐眉。 尔后,赤足点地,裙摆转动,彷如莲瓣盛开。 其人高挑的身姿倏然委顿,做出敛衽半跪的样子。 “请秦千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一救楼主!” 这位女子剑侍的一动一静,皆是出人意料。 佟怀、程千里等人见状,强行按捺住了出手的冲动。 “救苏孟?他乃三分半堂的龙头,金风细雨楼的老板,大名府白道的魁首……与朝廷不少大臣交好,六部尚书也要给几分薄面。” 秦无垢看也不看垂首恳求的女子剑侍,漫不经心道: “他这样的人物,虽说浪迹江湖满身风尘,?没办法封侯拜相, 但也算是大富大贵,要什么有什么。 琴心,?你说,?我北镇抚司的一介千户, 有何能耐去救这位惊风疾雨红袖刀?” 纪渊眉头一皱,他从这番对话里嗅到了狗血的味道。 原本饮酒作乐的乏味劲头猛然消散,瞬间打起精神。 毕竟谁会不喜欢吃瓜呢? “秦姐姐……千户大人!” 名叫“琴心”的女子剑侍闻声落泪,声如杜鹃啼血。 “三分半堂岌岌可危!金风细雨楼易主在即! 不看僧面看佛面,这里的姐姐、妹妹,哪个不是千户大人贴心、体己的人儿,难道真舍得她们落入何云愁的魔掌?” 秦无垢面无表情,松开怀中的蕊儿。 坐直身子,淡淡道: “当初我就说过,苏孟他怜香惜玉,愿意给你们这些苦命人儿一处安身之所,是心善。 可金风细雨楼再好,终究也是个迎来送往的风月之地,少不了是非和恩怨。 因此早些年,我才屡次提及要拿银子为你赎身。 以你的上好根骨,只要师承尚可, 坐三境望四境,不难。 可你一门心思扑在苏孟身上,心甘情愿做个剑侍舞姬!” 秦无垢娥眉紧蹙,凤眸含煞,越说越气,仿佛恨铁不成钢。 由于身怀龙子血脉,她常宿于烟花柳巷,借此压制内心翻腾的欲念洪流,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性情中人。 “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也没自矜身份,从心里将你视作妹妹,盼着你能离了江湖,免得卷入其中。” 秦无垢声音泛冷,望向跪地不起的琴心。 “要知道,苏孟不止是金风细雨楼的老板,他还是三分半堂的龙头大哥,江湖白道一呼百应的红袖刀! 他手里拿捏着大名府三分之一的武行、赌坊、金银器物的大买卖,树大招风,迟早会生事端! 我去东海府巡视之前,便就劝过你那位苏楼主,急流勇退才能明哲保身。 他的两个结义兄弟,一个阴,一个狠,打着三分半堂的名头,做了不少过火的脏烂事,得罪的狠角色亦不在少数。 可苏孟偏生不信,非要养虎为患,等到今天反噬自身!” 琴心娇躯微颤,无话可说。 她双手捧剑,躬身下拜,额头贴在地板上。 正堂之内,气氛顿时沉凝起来。 众人要么低头饮酒,要么偏转目光。 反倒是那些作陪的青楼女子,似是心有戚戚,不住地抽泣。 乐鼓之声戛然而止,热闹的饮宴就此作罢。 秦无垢面无表情,轻声说道: “今日本是纪百户做东,我却因为个人私事搅了大伙儿的兴致……来日再补一场,算是给诸位同僚赔礼道歉。” 佟怀与程千里正色以对,并未流露出任何怪罪的意思。 虽然三人同为千户,可秦无垢巡狩东海七州之地,斩杀龙子龙种,立下功劳无数。 加上对方与敖指挥使关系亲密,等同父女一般。 地位自是不同寻常。 若非绝了武道宗师的前路,未来北衙的指挥使位子,也许都是秦无垢的囊中之物。 纪渊放下金盏,淡淡道: “千户言重了。 凤凰台上的这场剑舞,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精彩纷呈,堂皇大气,已经让我大开眼界,不虚此行。” 秦无垢凤眸微眯,嘴角扯出一丝弧度,似是轻笑: “纪百户倒是好文采,随口便有佳句。” 无意间做了一回文抄公,纪渊毫不羞愧,拱手道: “千户谬赞,请恕纪某多嘴问上一句, 既然那位惊风疾雨红袖刀如此了得, 究竟会犯了什么事,得罪了什么人, 才会让他的红颜知己做出这般恳请之态?” 他离得秦无垢最近,眼晴余光轻轻一瞥,就能瞧见那只肤色雪白凝如玉的柔荑攥得极紧。 倘若凭借命数加持仔细感应,这位秦千户表面上冷若冰霜,无动于衷。 内里却是气血狂暴,恰如洪流几欲决堤。 那股炙热滚烫的意味,好似雷光涌动喷薄,蕴含着可怖森然之息。 “纪百户对江湖风雨也有兴趣?” 秦无垢复又捏起桌上的金盏,转头问道。 “索性无事,此时美酒、美人、美景当前,不妨听上一听,权当打发时间。” 纪渊主动给了一个台阶,缓和正堂内的尴尬局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无垢明显与这琴心剑侍关系匪浅。 若真的静观其变,任由两位女子继续僵持下去,只怕弄得不好收场。 “说起来,这桩事与纪百户你还有几分关系。” 秦无垢故意不去瞧跪伏于地的琴心,柔声道: “想必你也知道,大景不比前朝,任由宗派雄踞一地,宛如土皇帝。 圣人鼎立天下之后,马踏江湖,破山伐庙,为的就是肃清不正之风。 别看三分半堂家大业大,呼风唤雨,但若无朝廷的允许、贵人做靠山,它这面旗子绝对立不起来。 苏孟出身贫寒,无父无母,更无师门。 此前靠卖字画为生,二十三岁在磐阳湖一刀斩杀铁鞋盗万雨行,自此声名鹊起。” 纪渊凝神静听,心里好奇那位金风细雨楼主的穷途末路,为何能跟自己扯上? “三十岁的时候,终于踏入换血境界,与两个结义兄弟——‘弹指惊雷’何云愁、‘混元霹雳’雷隼一起立住了三分半这座堂口。” 秦无垢真如说书一般,将这座天京城第一大帮的来历说明。 “为何要叫三分半堂,乃是因为堂口里头的生意,苏梦、何云愁、雷隼等人只取三分半。 抹掉其他的开支,剩下的将全部用于帮众的死伤抚恤、以及照料家人子女。” 纪渊面皮微动,这三位堂主倒是会收买人心。 难怪三分半堂短短五年就能疯狂壮大,把生意做到整个大名府,成为天京白道的一方魁首。 有无数手下愿意效死拼命,何愁大事不成? “天京城五大帮,除了三分半堂, 原本还有大江会、刀剑盟,漕帮与盐帮。 后面两个,如今都给苏孟吞并瓦解。 做到这般声势,背后自不会无人支撑。 他走的是礼部尚书宋岱,天京米粮行首周家的路子……相信纪百户应该不会陌生。” 秦无垢轻描淡写道。 “那可真是缘分。” 纪渊不尴不尬笑了一声。 之所以会有万年县的这场抄捡,起初便是因为他举报宋云生、周子安二人修炼白骨道邪功。 从而牵扯连累到当朝礼部尚书宋岱,致使本为十大行首之一的周家倒台,没成想顺带着把三分半堂卷了进来。 “以前的苏孟,乃猛虎盘踞山中。 不管是官面上的关系,亦或者江湖里的厮杀,都打点清楚,游刃有余,故而从未怕过谁。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背靠的参天大树接连倒了两棵,气势便不复往日之盛。 加上漕帮、盐帮蛰伏已久、忍耐数年,正想借着天赐的良机,骤然发难打三分半堂一个措手不及。” 秦无垢明明才回天京,却像洞若观火把这场汹涌暗流看得一清二楚。 “木秀于林,风比摧之。 苏孟并非不晓得这个道理,但他为人既清高又傲岸, 而且眼光极差,不仅错信兄弟,更错把义气两个字看得太重。 所以当何云愁与雷隼打定主意,联手漕帮跟盐帮里应外合趁机夺权……他那口红袖刀,连出鞘的机会都没有。” 第一百六十一章 龙吐珠,千户在下,百户在上 靠山垮台,兄弟背叛,外敌杀至…… 纪渊眉毛挑起,心想那位惊风疾雨的苏楼主,要多倒霉才能同时撞上这几件事? “时运不济,便如人登高跌落滚下山巅,如何刹得住脚?” 秦无垢心似明镜,望向仍旧跪倒不愿起身的女子剑侍,轻叹道: “琴心,你让我去救一救苏孟,可你又是否知道, 自从圣人踏过一遍江湖后,朝廷与帮派早已形成默契,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否则前两年,某个兵部四品要为你赎身,迎你做妾,只凭金风细雨楼哪里挡得住。 终究是漕、盐两帮和三分半堂的‘家事’,我乃北镇抚司的千户,朝廷中人。 不可能插手过问江湖恩怨,这会坏了规矩。” 借着对纪渊解释的机会,秦无垢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说明清楚。 伏身叩拜的琴心闻言,娇躯颤动,似是心灰意冷。 首发网址m.26w.cc 若刀削成的双肩一塌,险些瘫倒下去。 转而,她眼中闪过坚毅之色。 挺身抬头望向秦无垢,凄然笑道: “秦姐姐待我的好,琴心从不敢忘。 这些年来,其实我也动过离开金风细雨楼,自谋生路的念头。 只是每每念及楼主将我从火坑里拉出,免受贼人侮辱,保住清白。 不仅供我吃穿用度,教我剑法武功,更不曾有过任何威逼图谋。 此恩此情,实难偿还,只能以身报之、以命报之!” 纪渊坐在一旁,默默抿酒。 直觉告诉他,那位三分半堂的龙头大哥,长得应该不算难看。 毕竟以身相许向来是剑眉星目的大侠特权。 如若生得满脸横肉五大三粗。 得到的回答很大可能会是,下辈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恩公。 “你这又是何苦?纵然何云愁得了金风细雨楼,跟雷隼把三分半堂变成六分半、八分半。” 秦无垢脸色微寒,她从中听出决绝之意,霍然起身道: “但我总归能护住凤凰台中的几人,不至于让你们跌入泥泞。 至于苏孟……江湖人死于江湖,你难道见得少了? 你还真的指望,那位惊风疾雨的红袖刀, 有朝一日会放下所有,与你归隐田园? 琴心,你要陪苏孟送死,黄泉路上做伴侣,我不拦着。 人生在世,来来往往,聚散无常。 至多日后逢年过节,为你敬一杯酒水罢了。” 这位北衙的女子千户说完之后,拂袖背身,沉默以对。 她是与琴心关系非同寻常,可朝廷自有法度,北衙自有规矩。 江湖事,江湖了。 自己倘若掺和进去,那便等于将黑龙台硬拖下水,只会搅出更大风波。 每个人终其一生,都会面临无数选择。 怎么选,怎么做, 是他们自己的事,旁人哪有资格干涉。 “愿秦姐姐此生安好。” 琴心脸色惨白,她明白秦无垢的难处,并无怨意。 踉跄着起身,失魂落魄般出了正堂大门。 巨鼓上的七位年轻貌美的剑舞娘子神色各异,默默退下。 她们既然入了金风细雨楼,便不可能轻易离去。 一纸契约之下,无论花魁、清倌人、歌舞姬,皆为卖身的奴仆。 只是说法不同,显得好听一些。 “秦千户倒是冷静,以她北衙千户的身份,真个要救苏孟不难, 但这样一来等于卷入三分半堂和盐帮、漕帮的冲突。 到时候就要上演各自搬靠山,权贵斗法的精彩大戏……” 纪渊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见到秦无垢一袭男装打扮却曲线窈窕。 由于胸中余怒未消,起伏甚剧,颇为贴合“横看成岭侧成峰”这一句诗。 “佟千户、程千户,你们可还有兴致再开一桌?” 秦无垢心情不佳,呵退陪坐的清倌人。 这显然有送客的意思,佟怀、程千里识趣地开口告辞。 本该是寻欢作乐逢场作戏,没成想却被搅合干净。 佟怀心里遗憾。 下次再来这座金风细雨楼, 未必还能看见如此堂皇大气的剑舞。 “夜色已深,不如日后再聚,秦千户……” 纪渊吃瓜看热闹完毕,正要拱手起身。 “别急着走,纪百户。 明月当空,美酒当前,咱们不妨再聊一会儿。” 秦无垢眸光一转,那只肤白如雪的纤纤玉手往外一探。 其快如电,本想按住纪渊的肩膀,将其擒拿。 可后者反应不慢,方圆二十步的风吹草动皆了然于心。 身形迅速拉开,脚下如气流托动,驭风腾挪。 “千户大人的挽留,纪某心领了。 只是风月虽好,却不可留恋。” 听到纪渊这般回答,秦无垢那双明亮眸子微微泛起金黄之色,宛若竖瞳收缩。 她轻哼一声,体内气血运转再快几分,修长五指绽若莲花。 弹动之间,片片莲瓣盛开,荡漾开去。 整个正堂的气流被扯动,彷似排山倒海,掀起好大动静。 惊涛骇浪层层堆叠,犹如密布的大网,聚成绸缎般裹住退后的纪渊。 周遭空间陡然变得粘稠紧闭。 其人像是蚊虫振翅不得出! 这一下换做其他的通脉二境,只怕都难以抵挡。 可纪渊十四条命数加持,身具。 那副骨架之沉、之重,远超寻常武者。 怎么会轻易被拿下! 感受到迫人的压力,纪渊脚下一顿,仿佛立地生根的参天大树。 坚实深厚的桑木立即被踩得爆出裂纹,底下铺着的地龙受损,炙热烟气猛然喷吐出来。 热力滚滚散开,充斥宽阔的屋子。 “不愧是四条气脉的深厚积蓄。” 看到纪渊反抗激烈,秦无垢心中兴趣更为浓厚。 蛰伏的龙子血脉蠢蠢欲动,强烈的饥渴涌现。 她踏出一步,衣袍猎猎。 催发功法,周身气脉如虬龙凝聚。 经过天地洗练的浑厚精血,霎时走过四肢百骸,迸发出极为可怖的刚烈劲道。 如玉五指并拢,化为一掌拍出。 嘭! 沛然大力的挤压下,正堂之内传出轰鸣。 好似空气都被打爆,震荡出圈圈波纹。 掌心当中,道道劲力缠绕变化。 搅弄滚滚气流,如云似雾。 其中隐约浮现矫夭龙形,鳞爪飞扬。 仿佛飞龙在天,震慑心神! “这是……敖指挥使的成名绝学!盘龙探爪八大势! 我的武学积累,还是太浅薄了,化解不了!” 纪渊面色一凛,终于明白北镇抚司为何会有外大于内的说法流传了。 这些巡视在外的千户、百户,的确是手段不凡。 同为换血三境,单论秦无垢给他带来的压力,十个孟长河也比不上! 就像这一掌蕴含数重劲力,不断地震荡蓄势。 如大山覆压,让人喘不过气。 “我不信你这都挡得下来!” 秦无垢眉宇间尽是自信。 她自忖境界、功力都在纪渊之上。 没道理压不住这个骄横桀骜的年轻百户! “若没有成就第四条气脉,只怕真要被霸王硬上弓了。” 纪渊心神沉静,收起一闪而逝的纷杂念头。 皮膜大筋扭动如虬龙,两肋环扣似锁连成一体。 喀喀喀! 筋骨摩擦之下,好似迸发赤焰。 强绝的气力如龙,恰似顿开金锁。 挣脱重若山岳的压迫气息! 凭借的命数加持,配合那门自创出来的不知名身法。 纪渊其行如飞,倏忽而逝,消失于原地。 真个与秦无垢选择硬碰硬,未免有些不太明智。 龙子血脉让她饱受欲念洪流的折磨,可也同时带来“长寿”、“力大”、“亲水”等异常天赋。 更遑论,这位女子千户本就换血数次,已经完成铸造法体的三境大圆满。 正面交手,没几个能扛得住。 轰! 秦无垢的一掌拍下。 却是落到空处。 她面露诧异之色,运劲随心,及时收力。 刚烈无匹的残余掌力,好似晴天霹雳倏然一炸,掀得桌椅板凳翻倒在地。 “盘龙探爪八大势都压不住他……果真是好强壮的筋骨!” 秦无垢眉头紧蹙,挥袖扫开热力与冷风激荡的大团白雾。 五感照见四十步内,并未察觉纪渊的气息。 左右顾盼,亦不见踪影。 莫非真的走了? 秦无垢心念浮动之间,忽地有一缕气流轻轻荡起。 好像石子落入平静湖面,泛出细微涟漪。 她眸光一闪,不假思索转身出手。 “上当了……” 后面空无一物。 等到秦无垢警醒。 再度回身。 却是直接对上纪渊那双冷厉眸子。 的青色命数,让他融入气流无声无息。 即便是换血三境的敏锐五感,也难以捕捉到半点踪迹。 “秦千户……” 纪渊扑落。 他们的鼻尖几乎相碰挨到一起。 连呼吸之声都可清晰听闻。 乍看之下,显得颇为暧昧。 “嘭”的一声,沉闷作响,两条身形滚成一团。 纪渊不敢放松心神,抓住这一刻的先机。 双手变化擒拿招式,锁住秦无垢的肩膀。 借着虬筋板肋的那身几百斤骨架,以及飞扑的力道,成功将这位女子千户压在身下。 “你怎么藏住的?” 秦无垢金色的眸子忽闪,轻声问道。 好似蕴着一池春水,波光粼粼,映照那张冷峻面孔。 “用云龙三折移形,龙雀三十六变换位,壁虎游墙上梁,金雁穿空步下地,踏雪无痕近身……” 纪渊先是轻描淡写回答,而后语气迟疑问道: “呃,说起来,千户大人你不打算挣脱么?咱们贴得好像有些太紧密了?” 秦无垢微微一笑,毫不在意,仰面道: “纪百户是正人君子,又不会借机调戏、侮辱、凌虐于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再说了,你不觉得这样的闲聊方式,也颇为有趣么?” 书生文士的长袍男装,掩盖不住这位北衙女子千户的傲人本钱。 其如瀑青丝披散,气质柔媚如水,又掺杂一丝干净锐利的飒爽英姿。 按照纪渊上一世的评价标准,秦无垢完美符合“低头不见脚尖”的人间绝色。 “男女之大防,不可不守啊。” 纪渊觉得有些失算。 本以为制住秦千户就可以结束这场切磋,现在看来却像是自投罗网。 两人保持他上她下的亲密姿势,挨得如此之近。 万一秦无垢真的兽性大发,任凭龙子血脉发作,自己岂非清白不保? 那可是十五年的纯阳之体! 未免太便宜秦千户了! “我向来不喜儒门穷酸的规矩。” 秦无垢倏地抬起那双浑圆弹实的有力长腿,如同两条白蟒般绞住想要脱身的纪渊。 “长夜漫漫,纪百户你纵使回去,无非是独枕冷床,何必这般急切顾家。” 纪渊腰跨发力运劲一抖,“砰”的一声炸响,震得正堂梁柱簌簌落灰。 可换血三境铸成法体的秦无垢却安然无恙,只是脸蛋上涌起一抹潮红之色,似是受到什么刺激。 她眼中蕴含的金光浓烈,朱唇微微张开,逸出一团团清幽的气息。 龙吐珠也似! 纪渊鼻尖轻嗅,双目有一刹那的迷离。 奔涌的气血瞬间化为汹涌之势,产生不可抑制的强烈冲动。 两人一呼一吸之间,截然不同的气息混同。 好似负阴抱阳的道门太极,彼此契合相融。 纪渊咬紧牙关,抵抗心神本能。 可人之**,无形无质却又无孔不入。 一旦升起,越是克制越是难忍。 龙子血脉气息如吐珠般打在纪渊脸上,与他本身阳刚纯净的气血相融。 比之天底下任何的催情猛药,反应还要来得剧烈。 他忍不住低头俯首,正欲咬住那瓣丰润朱唇。 “你不许……” 仅存的一线清明,正好令纪渊听见秦无垢蚊蝇般细小的嘤咛之声。 柔弱无力,几近于无。 却似天雷震响,激得心头一动。 他望向面如桃花,欲拒还迎的秦无垢。 蕴含金光的双眸之中,分明藏着一丝乞求和挣扎。 “这就是龙君子嗣血脉要背负的代价……越不想为**所控制,越会承受难以想象的煎熬苦痛。” 纪渊好像被浇了一盆凉水,皇天道图内十四条命数焕发光芒,凝聚出的命格之相。 一团团如龙珠般的迷人气息,顷刻没了之前的诱惑。 “千户,得罪了。” 纪渊挣脱不了缠在腰身上的白蟒长腿,只得抬手摄来一壶酒水。 对着意乱神迷的秦无垢倾倒而下,将其浇得清醒。 第一百六十二章 芝人芝马,延寿二十年,第三具鼎炉 绵柔冰凉的液体浇在脸上,秦无垢眼神迷离,好似情火中烧。 朱唇微张,香舌舔舐,轻抿了两口。 这才发觉是快活酿。 “你……” 秦无垢陡然睁大双眸,那点点滴滴的晶莹酒液滑落脸颊,浸透衣袍,沾湿青丝。 仿佛出浴之景象,别有一番风情。 被这一弄,既羞且怒的复杂心绪乍然涌起,反而使得那股欲念洪流消退不少。 靠山垮台,兄弟背叛,外敌杀至…… 纪渊眉毛挑起,心想那位惊风疾雨的苏楼主,要多倒霉才能同时撞上这几件事? “时运不济,便如人登高跌落滚下山巅,如何刹得住脚?” 秦无垢心似明镜,望向仍旧跪倒不愿起身的琴心,轻叹道: m.26ksw.cc “琴心,你让我去救一救苏孟,可你却不知道。 自从圣人踏过一遍江湖后,朝廷与帮派早已形成默契,彼此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否则前两年,某个兵部四品要为你赎身,迎你做妾,只凭金风细雨楼哪里挡得住。 终究是漕、盐两帮和三分半堂的‘家事’,我乃北镇抚司的千户,朝廷中人。 不可能插手江湖恩怨,这会坏了规矩。” 借着对纪渊解释的机会,秦无垢把其中的利害关系说明清楚。 伏身叩拜的琴心闻言,娇躯颤动,似是心灰意冷。 若刀削成的双肩一塌,险些瘫倒下去。 转而,她眼中闪过坚毅之色。 挺身望向秦无垢,凄然笑道: “秦姐姐待我的好,琴心从不敢忘。 这些年来,其实我也动过离开金风细雨楼,自谋生路的念头。 只是每每念及楼主将我从火坑里拉出,免受贼人侮辱,保住清白。 不仅供我吃穿用度,教我剑法武功,更不曾有过任何威逼图谋。 此恩此情,实难偿还,只能以身报之、以命报之!” 纪渊坐在一旁,默默抿酒。 他凭感觉认为那位三分半堂的龙头大哥,长得应该不算难看。 毕竟以身相许向来是剑眉星目的大侠特权。 如若生得满脸横肉五大三粗。 得到的回答很大可能会是, 下辈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恩公。 “你这是何苦?纵然何云愁得了金风细雨楼,跟雷隼把三分半堂变成六分半、八分半。” 秦无垢脸色微寒,她从中听出决绝之意,霍然起身道: “但我总归能护住凤凰台中的几人,不至于让你们跌入泥泞。 至于苏孟……江湖人死于江湖,你难道见得少了? 你还真的指望,那位惊风疾雨的红袖刀, 有朝一日会放下所有,与你归隐田园? 琴心,你要陪苏孟送死,黄泉路上做伴侣,我不拦着。 人生在世,来来往往,聚散无常。 至多日后逢年过节,为你敬一杯酒水罢了。” 这位北衙的女子千户说完之后,拂袖背身,沉默以对。 她是与琴心关系非同寻常,可朝廷自有法度,北衙自有规矩。 江湖事,江湖了。 自己倘若掺和进去,那便等于将黑龙台硬拖下水,只会搅出更大风波。 琴心脸色惨白,明白秦无垢的难处。 踉跄着起身,失魂落魄般出了正堂大门。 巨鼓上的七位年轻貌美的剑舞娘子,也是神色各异,默默退下。 她们既然入了金风细雨楼,便不可能轻易离去。 一纸契约之下,皆为卖身的奴仆。 只是说法上,比这好听一些。 “秦千户倒是冷静,以她北衙千户的身份,真个要救苏孟不难, 但这样一来等于卷入三分半堂和盐帮、漕帮的冲突。 到时候就要上演各自搬靠山,权贵斗法的精彩大戏……” 纪渊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见到秦无垢一袭男装打扮却曲线窈窕。 由于胸中余怒未消,起伏甚剧,颇为贴合“横看成岭侧成峰”这一句诗。 “佟千户、程千户,你们可要继续再开一桌?” 秦无垢心情不佳,呵退陪坐的清倌人。 这显然有送客的意思,佟怀、程千里识趣地开口告辞。 本该是寻欢作乐逢场作戏,没成想却被扫了兴致。 佟怀心里遗憾,下次再来这座金风细雨楼,未必还能看见如此堂皇大气的剑舞。 “夜色已深,下次再聚,秦千户……” 纪渊吃瓜看热闹完毕,正要拱手起身。 “别急着走,纪百户。 明月当空,美酒当前,咱们不妨再聊一会儿。” 秦无垢眸光一转,那只肤白如雪的纤纤玉手往外一探。 其快如电,本想按住纪渊的肩膀,将其擒拿。 可后者反应不慢,方圆二十步的风吹草动皆了然于心。 身形迅速拉开,脚下如气流托动,驭风腾挪。 “千户大人的挽留,纪某心领了。 只是风月虽好,却不可留恋。” 听到纪渊这般回答,秦无垢那双明亮眸子微微泛起金黄之色,宛若竖瞳收缩。 她轻哼一声,体内气血运转再快几分,修长五指绽若莲花。 弹动之间,片片莲瓣盛开,荡漾开去。 整个正堂的气流被扯动,彷如排山倒海,掀起好大动静。 惊涛骇浪层层堆叠,犹如密布的大网,好似绸缎般裹住退后的纪渊。 像是蚊虫振翅不得出! 这一下换做其他的通脉二境,只怕都难以抵挡。 可纪渊十四条命数加持,身具【虬筋板肋】。 那副骨架之沉、之重,远超寻常武者。 怎么会轻易被拿下! 感受到沉重的压力,纪渊脚下一顿,仿佛立地生根的参天大树。 坚实深厚的桑木立即被踩得爆出裂纹,底下铺着的地龙受损,炙热烟气猛然喷吐出来。 热力滚滚散开,充斥宽阔的屋子。 “不愧是四条气脉的深厚积蓄。” 看到纪渊反抗激烈,秦无垢心中的兴趣更为浓厚。 蛰伏的龙子血脉蠢蠢欲动,强烈的饥渴涌现。 她踏出一步,衣袍猎猎。 催发功法,周身气脉如虬龙凝聚。 经过天地洗练的浑厚精血,霎时走过四肢百骸,迸发出极为可怖的刚烈劲道。 如玉五指并拢,化为一掌拍出。 嘭! 沛然大力的挤压下,正堂之内传出轰鸣。 好似空气都被打爆,震荡出圈圈波纹。 掌心当中,道道劲力缠绕变化。 搅弄滚滚气流,如云似雾。 其中隐约浮现矫夭龙形,鳞爪飞扬。 仿佛飞龙在天,震慑心神! “这是……敖指挥使的成名绝学!盘龙探爪八大势! 我的武学积累,还是太浅薄了!” 纪渊面色一凛,终于明白北镇抚司为何会有外大于内的说法流传了。 这些巡视在外的千户、百户,的确是手段不凡。 同为换血三境,单论秦无垢给他带来的压力,十个孟长河也比不上! 这一掌蕴含数重劲力,不断地震荡蓄势。 如大山覆压,让人喘不过气。 “我不信你这都挡得下来!” 秦无垢眉宇间尽是自信,她自忖境界、功力都在纪渊之上。 没道理压不住这个骄横桀骜的年轻百户! “若没有成了第四条气脉,只怕真要被霸王硬上弓了。” 纪渊心神沉静,收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六部与北衙,恶人还须恶人磨 魍? 纪渊心头一动,假设这是代号。 那天京城内,至少还有四具域外邪神安插过来的肉身鼎炉。 他们身份各异,潜藏内外,都在等待时机策应行动。 只不过一众奇士门徒处心积虑,隐于圣人脚下。 究竟想要图谋什么? 纪渊很难猜透。 还有那晚在余家庄的凭风楼。 打灭血神虚空化影的那道金光形体。 自称钦天监中人。 从出手的气势来看。 m.26ksw.cc 乃大宗师无疑。 极有可能是扶龙一甲子的监正大人。 对方会不会注意到自己? 一个短暂的刹那,纪渊念头纷呈,心想道: “天京城内云波诡谲,各种关系错综复杂。 之前程千户问我,究竟是留驻官衙,亦或者巡视外派……我当时还觉得前者更安全稳妥。 如今想来,大名府未必比其余四十八道府州好上多少。” 还是要尽快提升境界。 顺便突破命数上限。 纪渊打定主意。 从他倾尽全部身家都无法撼动紫色命数【燃髓】来看。 目前即便收获大量道蕴。 最多将现有的十四条命数全部提升到青色。 至于命格的进阶之法,暂时还没有摸索清楚。 纪渊由此想到一个人名。 元天纲。 这位一千八百年前的大宗师。 其人对于命理研究极深。 倘若找到他的传承或是手书。 兴许可以解决许多困惑。 “纪百户……你没事吧?” 见到纪渊怔怔出神,秦无垢心底的怜惜更深一层。 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平淡对待生死之事? “听到芝人芝马可以延寿,我心中一时难以平静,让秦千户见笑了。” 纪渊眼睑低垂,轻笑道: “何云愁?此人好像正是三分半堂的二当家,没想到他还懂得豢养灵物之术。” 秦无垢眉宇间流露出一抹厌恶之色,显然没什么好感。 “何云愁,江湖上人送外号‘弹指惊雷’,与苏孟一样同为黑榜高手。 他本是大名府行商之子,十五岁就跟着父亲跑生意, 南船北马,也算见多识广。 后来侥幸得了万灵宗的传承,学会一门二十四节惊雷指,才在江湖上迅速出头。” 纪渊恍然也似,缓缓点头。 “如果何云愁是魍?那他的等级应该比孤弘子和余东来高。 这两人不属于魑、魅、魍、魉,算作杂鱼那类。” 秦无垢弹了弹指甲,淡淡道: “何云愁这人心思缜密,精于算计,是个恶而不奸的阴狠角色。 三分半堂许多难以公之于众的脏活儿,都归他管。” 纪渊挑眉笑道: “听上去不太好说话。” 龙子血脉暂时冷却,秦无垢不再是烟视媚行的勾人气质,声音略微清淡道: “你是朝廷中人,只要立下功劳够多,绝不会缺少延寿之物,没必要与那种人打交道。 沾上江湖草莽,少不得麻烦。” 纪渊颔首道: “秦千户言之有理。” 景朝当年破山伐庙。 几乎把江湖宗门的积蓄底蕴洗劫一空。 这才能够支撑十七支卫军,数百万武者的戍边消耗。 若不然,鼎立一甲子的中央,怎么敢设下诸多军镇数线迎敌。 换成其他的皇朝,仅是军费支付这一项,就要拖垮国库累加赋税。 “说起来,秦千户与琴姑娘交情不浅,又不喜何云愁,为何不伸手帮一帮那位苏楼主?” 闲聊完毕,纪渊忽地问道。 他本来只是吃瓜,并不在意三分半堂与盐、漕两帮的争斗死活。 但现在知道何云愁的身份存疑,极有可能是奇士门徒,天京城内潜藏的第三具肉身鼎炉,不由地生出几分试探心思。 自己若再揪出一个域外邪神的走狗爪牙。 不仅可得阴德、善功。 还能为升千户积攒资历。 实乃一箭双雕! “规矩摆在这里,无可奈何。 琴心今天搬出我,何云愁与雷隼转头就能找其他大人。 更何况盐、漕两帮势大根深,人家也有靠山。 最后迟早演变成黑龙台和六部的无形对峙,这会给敖指挥使添很大麻烦。” 秦无垢揉动蹙紧眉心,她往常与其他男子多说两句,心中就觉得难以忍耐。 今日跟纪渊聊得倒是不错,颇有些相谈甚欢的意味。 许是晓得对方短寿,与自己被龙血污染的情况有几分类似? “盐帮、漕帮有户部撑腰,三分半堂原本是依靠礼部, 何云愁和雷隼这两人,暂时还不知道投靠哪一部、哪一座山头。” 纪渊眸光闪烁,好似循循善诱道: “江湖再大,只要朝廷坐镇,便掀不起风浪。 帮派再厉害,终归是六部养的家犬。 什么井水不犯河水? 糊弄外人罢了。” 秦无垢似是赞同这个说法,轻轻点头。 转而又眸光一黯,摇动螓首道: “话虽如此,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除非寻个合适的由头,否则黑龙台不好插手。 何云愁与雷隼算计苏孟,这是三分半堂的自家事。 盐帮、漕帮过来助拳,这是江湖恩怨。 都跟北衙,没有半分关系。” 纪渊略微沉吟,随后问道: “倘若三分半堂私藏大宗违禁物呢?我记得北衙有缉查之权。” 秦无垢怔了一下,仔细想了片刻,失望道: “何云愁是谨慎的性子,不可能留下这种明显纰漏。 盐帮、漕帮蛰伏这么久,就是因为没抓到把柄。 此人掌管执法堂,规矩森严,动辄斩手、断指、割耳、挖眼。 帮众见到他,比见到帮主还要敬畏。 而且,三分半堂的主要生意, 像收取武行、镖局的‘保护费’,民不举官不究,不算过线。 日进斗金的赌坊,内城六家,外城九家,各方都打点疏通过了。 那位何二爷很是懂事,若非必要的情况,绝不会惊动官府出面。 即便有见不得光的脏活儿,多半都放在大名府其他的州城,堪称滴水不漏。” 言下之意就是,即便真有走私违禁物这等事。 也早已消灭证据,保证万无一失,轮不到北衙彻查。 纪渊瞥了一眼秦千户,看她对三分半堂的运转知之甚详,必定是专门翻过卷宗。 “千户大人,我以前在老家听说一则故事, 有个地主豪绅,他想抢一家农户的祖产,于是丢了一包皂角粉到那人的田里。 然后敲锣打鼓逢人就说,此人用毒药催熟小麦,污染土地,遗祸无穷。 凑足声势,再纠集家丁护院上门,直接一顿好打。 如此一来,农户受不住苦头,自会讨饶。 主动献上祖产,请求宽恕。” 秦无垢拧眉,凤眸含煞。 “好生可恶!似这般强取豪夺的地主老财,个个只会压榨民脂民膏,吃得满嘴流油。 当年我在东海府曾打过几家为非作歹的地头蛇,皆是欺软怕硬,不顶用的货色。 人还没进诏狱,便就丑态毕露,跪地求饶献妻献女,只为求一条活路,实乃蛀虫!” 纪渊眯起眼睛,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千户大人说得对,可恶人还须恶人磨。 这种丧良心的手段,使在帮派身上岂不正好。 三分半堂到底藏没藏违禁物,他们说了又不算。 若北衙真个搜出罪证,六部谁还会愿意被扯下来趟这个脏水?” 秦无垢眸子睁大,望向云淡风轻的年轻百户。 朱唇微张,思忖良久挤出一句话: “纪百户,你真是……诡计多端。” 纪渊咳嗽两声,提醒道: “千户大人,诡计多端不是好词,你应该说我足智多谋才对。” 秦无垢别过脸,幽幽道: “我本就没想夸你。” 第一百六十四章 江湖夜雨,改一改规矩 热门推荐: 挑选章节用于内部测试 夜色正浓。 金风细雨楼依旧热闹。 任凭再寒的风、再冷的雨。 都劝退不了那些寻欢作乐的高官显贵。 一顶软轿停在人进人出的大门前。 云纹白袍,玉冠铜簪的青年施施然走下来。 他年纪三十许,生得剑眉星目。 两鬓垂落几缕发丝,自有一股风流气。 只是嘴角明明含着笑,却给人一种冷淡疏离的感觉。 首发网址m.26w.cc 魍? 纪渊心头一动,假设这是代号。 那天京城内,至少还有四具域外邪神安插过来的肉身鼎炉。 他们身份各异,潜藏内外,都在等待时机策应行动。 只不过一众奇士门徒处心积虑,隐于圣人脚下。 究竟想要图谋什么? 很难猜透。 还有那晚在余家庄的凭风楼。 打灭血神虚空化影的那道金光形体。 自称钦天监中人。 从出手的气势来看。 乃大宗师无疑。 极有可能是扶龙一甲子的监正大人。 极为短暂的一个刹那,纪渊念头纷呈,心想道: “天京城内云波诡谲,各种关系错综复杂。 之前程千户问我,究竟是留驻官衙,亦或者巡视外派……我当时还觉得前者更安全稳妥。 如今想来,大名府未必比其余四十八道府州好上多少。” 还是要尽快提升境界。 顺便突破命数上限。 纪渊打定主意。 从他倾尽全部身家都无法撼动紫色命数【燃髓】来看。 目前即便收获大量道蕴。 最多把现有的十四条命数全部提升到青色。 至于命格的进阶之法,暂时还没有摸索清楚。 纪渊由此想到一个人名。 元天纲。 这位一千八百年前的大宗师。 对于命理研究极深。 倘若找到他的传承或是手书。 兴许可以解决许多困惑。 “纪百户……你没事吧?” 见到纪渊怔怔出神,秦无垢心底的怜惜更深一层,谁人又能平淡对待生死之事。 “听到芝人芝马可以延寿,心中难以平静,让秦千户见笑了。” 纪渊眼睑低垂,轻笑道: “何云愁?此人好像正是三分半堂的二当家,没想到他还懂得豢养灵物之术。” 秦无垢眉宇间流露出一抹厌恶,显然没什么好感。 “江湖上人送外号‘弹指惊雷’,他本为大名府行商之子,十五岁就跟着父亲跑生意,南船北马,算是见多识广。 后来侥幸得了万灵宗的传承,学会一门二十四节惊雷指,才在江湖上迅速出头。” 纪渊恍然也似,缓缓点头。 “如果何云愁是魍?那他的等级应该比孤弘子和余东来高。 这两人不属于魑、魅、魍、魉,属于杂鱼。” 秦无垢弹了弹指甲,淡淡道: “何云愁这人心思缜密,精于算计,是个恶而不奸的阴狠角色。 三分半堂许多难以公之于众的脏活儿,都归他管。” 纪渊挑眉笑道: “听上去不太好说话。” 龙子血脉暂时冷却,秦无垢不再是烟视媚行的勾人气质,声音略微清淡道: “你是朝廷中人,只要立下功劳够多,绝不会缺少延寿之物。” 纪渊颔首赞同。 景朝当年破山伐庙。 几乎把江湖宗门的积蓄底蕴洗劫一空。 这才能够支撑十七支卫军,数百万武者的戍边消耗。 若不然,鼎立一甲子的中央,怎么敢设下九边多线迎敌。 仅是军费支付这一项,就要拖垮朝廷的步子。 “秦千户与琴姑娘交情不浅,又不喜何云愁,为何不伸手帮一帮那位苏楼主?” 闲聊完毕,纪渊忽地问道。 他本来只是吃瓜,并不在意三分半堂与盐、漕两帮的争斗死活。 但现在知道何云愁的身份存疑,极有可能是奇士门徒,天京城内潜藏的第三具肉身鼎炉,不由地生出几分试探心思。 自己再揪出一个域外邪神的暗桩。 不仅可得阴德、善功。 还能为升千户积攒资历。 实乃一箭双雕! “规矩摆在这里,琴心今天搬出我,何云愁和雷隼转头就能找其他大人。 更何况盐、漕两帮势大根深,人家也有靠山。 最后迟早演变成黑龙台和六部的无形对峙,这会给敖指挥使添很大麻烦。” 秦无垢揉动蹙紧张眉心,她往常与其他男子多说两句,心里就觉得难以忍耐。 今日跟纪渊聊得倒是不错,颇有些相谈甚欢的意味。 “盐帮、漕帮有户部撑腰,三分半堂原本是依靠礼部,何云愁和雷隼这两人,暂时还不知道投靠哪一部、哪一座山头。” 纪渊眸光闪烁,循循善诱道: “说到底,江湖再大,有朝廷坐镇,便掀不起风浪。 帮派再大,终归是六部养的家犬。 什么井水不犯河水? 糊弄外人罢了。” 秦无垢似是赞同这个说法,轻轻点头。 转而又眸光一黯,摇动螓首道: “话虽如此,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除非寻个合适的由头,否则不好插手。 何云愁与雷隼算计苏孟,这是三分半堂的自家事。 盐帮、漕帮过来助拳,这是江湖恩怨。 都跟黑龙台、北衙,没有半分关系。” 纪渊略微沉吟,随后问道: “倘若三分半堂私藏大宗违禁物呢? 我记得北衙有缉查之权。” 秦无垢怔了一下,仔细想了片刻,失望道: “何云愁是谨慎的性子,不可能留下这种纰漏。 此人掌管执法堂,规矩森严,动辄斩手、断指、割耳、挖眼。 帮众见到他,比见到帮主还要敬畏。 三分半堂的主要生意,像收取武行、镖局的‘保护费’,民不举官不究,不算过线。 日进斗金的赌坊,内城六家,外城九家,各方都打点疏通过了。 那位何二爷很是懂事,若非必要的情况,绝不会惊动官府出面。 即便有见不得光的脏活儿,多半都放在大名府其他的州城,抓不住把柄。” 言下之意就是,走私违禁物这等事。 即便有,也早已消灭证据,保证万无一失。 纪渊瞥了一眼秦千户,她对三分半堂的运转知之甚详,必定是专门翻过卷宗。 “我以前在老家听说一则故事,有个地主豪绅,他想抢一家农户的祖产,于是丢了一包皂角粉到那人的田里。 然后敲锣打鼓逢人就说,农户用毒药催熟小麦,遗祸无穷。 再纠集家丁护院上门,直接一顿好打。 如此一来,农户自会讨饶,主动献上祖产,请求宽恕。” 秦无垢拧眉,凤眸含煞。 “似这般强取豪夺的地主老财,个个只会压榨民脂民膏,吃得满嘴流油。 我在东海府曾打过几家为非作歹的地头蛇,皆是外强中干,不顶用的货色。 人还没进诏狱,便就丑态毕露,实乃蛀虫!” 纪渊眯起眼睛,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千户大人说得对,可恶人还须恶人磨。 丧良心的手段,使在帮派身上岂不正好。 三分半堂到底藏没藏违禁物,他们说了不算。 若北衙真个搜出罪证,六部谁还会愿意被扯下来趟这个脏水?” 秦无垢眸子睁大,望向云淡风轻的年轻百户。 朱唇微张,半晌后道: “纪百户,你真是……诡计多端。” 纪渊咳嗽两声,提醒道: “千户大人,诡计多端不是好词,你应该说我足智多谋才对。” 秦无垢别过脸,幽幽道: “我本就没想夸你。” 纪渊眸光闪烁,循循善诱道: “说到底,江湖再大,有朝廷坐镇,便掀不起风浪。 帮派再大,终归是六部养的家犬。 什么井水不犯河水? 糊弄外人罢了。” 秦无垢似是赞同这个说法,轻轻点头。 转而又眸光一黯,摇动螓首道: “话虽如此,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 除非寻个合适的由头,否则不好插手。 何云愁与雷隼算计苏孟,这是三分半堂的自家事。 盐帮、漕帮过来助拳,这是江湖恩怨。 都跟黑龙台、北衙,没有半分关系。” 纪渊略微沉吟,随后问道: “倘若三分半堂私藏大宗违禁物呢? 我记得北衙有缉查之权。” 秦无垢怔了一下,仔细想了片刻,失望道: “何云愁是谨慎的性子,不可能留下这种纰漏。 此人掌管执法堂,规矩森严,动辄斩手、断指、割耳、挖眼。 帮众见到他,比见到帮主还要敬畏。 三分半堂的主要生意,像收取武行、镖局的‘保护费’,民不举官不究,不算过线。 日进斗金的赌坊,内城六家,外城九家,各方都打点疏通过了。 那位何二爷很是懂事,若非必要的情况,绝不会惊动官府出面。 即便有见不得光的脏活儿,多半都放在大名府其他的州城,抓不住把柄。” 言下之意就是,走私违禁物这等事。 即便有,也早已消灭证据,保证万无一失。 纪渊瞥了一眼秦千户,她对三分半堂的运转知之甚详,必定是专门翻过卷宗。 “我以前在老家听说一则故事,有个地主豪绅,他想抢一家农户的祖产,于是丢了一包皂角粉到那人的田里。 然后敲锣打鼓逢人就说,农户用毒药催熟小麦,遗祸无穷。 再纠集家丁护院上门,直接一顿好打。 如此一来,农户自会讨饶,主动献上祖产,请求宽恕。” 秦无垢拧眉,凤眸含煞。 “似这般强取豪夺的地主老财,个个只会压榨民脂民膏,吃得满嘴流油。 我在东海府曾打过几家为非作歹的地头蛇,皆是外强中干,不顶用的货色。chaptere 第一百六十五章 地狱无门你偏进来 “小心其中有诈。” 雷隼眉头皱紧,心头有些不安。 凉国公的名头和威势,他自然是晓得厉害。 若能攀上这棵参天大树,莫说什么盐帮、漕帮。 以天京为中心,往外延伸八府,足够三分半堂纵横来往。 真正成为大名府白道的头把交椅,绝无问题。 “你觉得那老和尚非是一般人?” 何云愁似是早就想到, 语气冷淡道: “我又何尝不知道,如果凉国公府都摆平不了。 三分半堂接下来这桩事,肯定凶多吉少。 但老三,我从小跑商学做生意,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 天上不会掉馅饼,似你我这样的出身, 难道有资格跟着朝堂上的大人谈条件? 都说帮派是看门护院的家犬, 可当狗也不容易的, 外面一堆吃不到肉骨头的野狗饥肠辘辘,巴望着给个机会。 你不做,别人抢着做。” 雷隼无言以对。 景朝治下的江湖便是如此。 宗师之下,皆为蝼蚁。 什么换血、真罡的三四境高手,遇见官面上的显赫人物,都得卑躬屈膝。 所以,他们才会对苏孟撇开朝廷的想法嗤之以鼻。 “话很难听,但说得没错。” 雷隼低头笑了两声,九尺高的魁梧身躯霍然站起,走出亭子。 “兵部,凉国公府,你尽管去打点疏通,我和手底下的霹雳堂会竭力支持。 只是老二,你到底杀不杀大哥? 他活着, 始终埋了个雷。” 何云愁眼睑低垂, 背过身道: “暂时不能杀。三分半堂的金库,需要三把钥匙才能打开。 外面上了天工院的九宫锁,无法用强力破坏。 没有大哥的那把钥匙,咱们怎么拿银子? 没银子, 又怎么安抚漕帮、盐帮,还有孝敬兵部?” 雷隼默不作声,似是领会话中意思。 他轻叹一声,好几年的兄弟弄得反目成仇,心中终有几分唏嘘。 豆大的雨珠落在身上,浸透赤红色武袍。 微微的凉意,让雷隼不由想起,几人在苦水铺初见时的那般场景。 依旧是那座江湖,依旧是那场夜雨。 只不过出生入死的三兄弟,却已形同陌路。 “大哥对凤凰台的琴心姑娘有些情分,你用她作为要挟,许会交出那把钥匙。” 雷隼收起杂念,抛下这句话,大步走出灯火通明的黄金台。 独留何云愁立在风雨之中,珠帘似的雨幕倒挂却纷纷被震荡弹开,分毫沾不湿衣袍。 片刻后,悬挂成一线,宛如火龙蜿蜒的大红灯笼。 忽地齐齐晃动,带出成片的影子,似妖魔张牙舞爪。 “万年县的‘魂’和‘魄’接连殒命,你行事应该更谨慎。 这个时候反水囚禁苏孟,大出风头接近杨洪,极有可能暴露。” 阴影如粘稠淤泥,缓缓地伸出几根滑腻触手,宛若花苞盛开一样。 “比起长生诀练出的肉身鼎炉被毁,我觉得有另一个问题更值得注意。 ‘魂’和‘魄’,他们是如何被察觉? 清宝天尊数次用神魂香传信,提及到一个相同的名字。 北镇抚司的百户,纪渊。” 何云愁神色冷漠,淡淡道: “周子安和宋云生这条暗线是被他掐断, 孤弘子和余东来的潜伏也被他看破, 还有万年县的手笔……这人屡次坏了棋盘上的布局。 太多的机缘巧合,便就预示着不同寻常。” 阴影化出的触手卷曲,然后轻轻舒展,似是思考。 “那你要如何?借三分半堂的刀除掉他?” 由天运子炼制的十三具肉身鼎炉,身份各不相同。 无需配合执行任何计划,大体策略就是潜伏天京等待时机。 至于其他方面,全凭自己做主。 所以孤弘子会想着潜入北衙做内应。 所以余东来会处心积虑勾结扈家、曾家私炼血丹。 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举动。 奇士从不下棋。 祂自诩为织网人。 众多门徒就好像丝线。 当每个人都奉行奇士的意志。 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便已形成。 奇士曾言,一场棋局的胜负极有可能被一颗棋子的倏然变化所左右。 但一张大网不会因为几根丝线的断裂就瓦解。 “凉国公府数天前,派遣过一名换血三境的管家,打算擒拿纪渊, 但在临近天京的官道上碰到了一个老和尚,然后再无音讯。” 何云愁两眼掠过寒意,冷声道: “通脉二境的辽东军户,身边有一个疑似四境大高手的护道者,怎么想都不合理。” 阴影保持沉默,天京城中藏龙卧虎。 人人都想到此扬名,从而挣得一份富贵。 但四境的大高手绝不会籍籍无名,更不会守着一个没甚背景的泥腿子。 “我怀疑纪渊是身具命格的天骄种。 从斗败杨休、逼退孟长河,还有拿下太安坊头名等事迹,就能知道他绝非凡骨。 但在此之前,纪渊从未表现出任何过人之处——除了足够勤奋这一点。 你不觉得,这很像后天命格被点亮的征兆? 当年的宗平南就是如此,二十年不鸣,平庸如常。 结果在讲武堂引得七杀入命,自成格局。 尔后一飞冲天!” 何云愁眸光微动,自觉不会猜错。 “他若真是天骄种,确有几分可能看破长生诀的肉身鼎炉。 毕竟元天纲编撰命图,其**有三万八千种不同命格,以天地众神作排名。 窥破虚妄的命格之能,虽然世间罕见,却也不少。” 阴影听到这一顿分析,似是有几分赞同。 “照这么说,你我必须除掉此子。 否则天京城内的其余几具肉身鼎炉,只怕保不住。” 何云愁轻轻点头,呼出一口白气。 “我已请动黑榜上的前三甲。 有影无踪的铁游龙,毒手书生的张虚岙,神鸦将军鲜愚畴, 两个铸造法体的换血三境,一个开辟气海的四境大高手。 一个轻功卓绝,比之苏孟的鸿泥身法都不差分毫, 一个惯会用毒,一个擅长霹雳雷火之术。 把握好天时地利,即便杀不了那个老和尚,牵制一时半刻绝无问题。 他们皆已入京,正在等待我的号令。” 倘若雷隼没有离去,听到这三个名字,必定会感慨何云 愁的大手笔。 原因无他。 这些人俱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厉害角色,寻常物什根本打动不了。 如今全部请动,不知道花费多少精力。 “届时我会亲自动手,解决掉纪渊。 只要做成,哪怕事后舍弃这个身份,也是值得。” 何云愁似乎把一切都谋划好了,眼中闪烁精光。 “若能借此见到凉国公杨洪,将其引入四神门下,那就更好不过。 此人好战、自负、霸道,最适合做血神的天选之子。” 阴影伸出的触手收缩回去,雌雄莫辨的嗓音传出: “唯智奇士,毋为所困。 众位门徒,盼你功成。 若能除去纪渊,奇士必会降下恩赐。” 何云愁眸光平静,仰望虚空。 当他搅乱这座平静的天京,制造更大的风波时,心中会感受一股难以言喻的愉悦与欢喜。 冥冥之中好似受到奇士的注视,浑身的气血运转都变得更加顺畅。 甚至隐隐有种突破的感觉。 这正是奇士门徒所追逐之物。 混乱与恩赐。 …… …… 大通坊,青龙渠。 换了主人的宅邸门前,持着破钵的老和尚,忽然收住踏上台阶的那只脚。 他转头望向一处飞檐斗角,两条雪白而稀疏的眉毛拧紧。 “阿弥陀佛。” 轻轻诵了一声佛号,杀生僧没有踏进纪渊的宅邸,转而转回原路。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又一次恩赐,赤眸与功法 “说好只是踩点,你平白无事瞅那老和尚一眼作甚?” 青龙渠的金水桥上,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没好气问道。 他右手捏着泛着冷光的精铁折扇,左手藏在袖中。 两鬓微微泛白,显得儒雅随和。 仅凭皮囊卖相,决计看不出是个杀人如麻的狠角色。 “瞅他怎么了?按照何云愁给出的消息,充其量就是个开辟气海凝炼真罡的四境, 不曾有秋风未动蝉先觉的本事。 而且我远远看去,老和尚气血衰弱,几近于无,两眼浑浊无光,哪里像个高手!” 瘦高个子的铁游龙横了一眼,不甘示弱反驳道。 他自负轻功卓绝, 善于隐蔽身形,收敛气息。 在江湖上得了个“万里独行有影无踪”的绰号。 “那老和尚分明扭头瞧了一下, 若是打草惊蛇, 想引他出城可就难了。 佛门之中有修持法身、不重色身的高人。 越是如此,越要警惕。” 毒手书生张虚岙眯起眼睛,流露出算计的意味。 “穷酸,我看你胆子太小。 老和尚不过杀了一个换血三境的武者,有甚了不起?没必要怕成这个样子!” 铁游龙重重哼了一声,他与张虚岙都为换血三境。 一人铸造藏流法体,一个铸造百毒法体。 前者驾驭风气,无形无迹。 后者炼毒如蛊,蕴养血肉。 性质各不相同,但都极为厉害。 这才能够纵横江湖十几年,挣得黑榜前三甲的深厚地位。 “书生说得对,小心为上。” 一道沙哑的声音打断两人争执。 铁游龙和张虚岙瞬间熄火。 毕竟面对黑帮第一的神鸦将军鲜愚畴。 他们两人都算是后辈。 无论是年纪亦或者武功。 对方都远远胜出。 事实上,铁游龙和张虚岙之所以会答应下来。 其中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听到何云愁请动神鸦将军鲜愚畴。 两人想要见识其独步江湖的成名绝技, 龙虎霹雳子。 据传这是可以伤到宗师的猛烈火药。 用秘法化入肺腑当中。 对敌之时发出哼哈二音。 便有无与伦比的攻杀之力。 “那老和尚……有些棘手。” 鲜愚畴裹着长长灰袍,像是害了麻风病般遮住头脸。 声音沙哑如老鸦, 透出刺耳之意。 “怎么说?鲜先生看出他的路数?” 铁游龙心头一凛,不由也紧张起来。 “没,但他色身衰朽,好似风烛残年,完全看不出是四境大高手……唯有两种可能。 要么这老和尚受过暗伤,毁了根基,所以不得不把气血锁入躯壳,压制自身; 要么就是一位大德高僧,把法身修持到常驻大界的玄奥层次。 达到所谓的‘真人不露相’,肉眼凡胎难以洞彻。” 神鸦将军鲜愚畴猜测道。 “如果是第二种,那此人的武功造诣只怕不在我之下,需要咱们三人一起联手。 这单生意的价钱也要重新算,何云愁他必须加……” 踏踏踏。 天凉雾浓。 草鞋踩在青石板上。 脚步声由远及近。 霎时间。 三人面面相觑,皆是感到意外。 “不可能啊!我走得时候特地洒了色味粉,足以掩盖咱们的气息!就算这贼秃驴是狗鼻子……” 有影无踪的铁游龙瞪大眼睛,眼中闪过明显的诧异。 “江湖人都说你是万里独行,六扇门的神捕都追索不到。 如今却栽了天大的跟头,真真惹人发笑!” 毒手书生捏着折扇轻嗤道。 “穷酸,你休要猖狂! 依我之见,老和尚敢孤身过来,干脆就在这里宰了! 以咱们的功夫,保管在惊动巡视兵卒之前,便能打死他!” 铁游龙生得精瘦,胸中杀气腾腾。 他抬眼望向笼罩四合的漆黑夜色,薄雾涌动之间,一道佝偻的身影若隐若现。 “你疯了,我可没有。 这里是内城,圣人脚下。 万一被官府盯上,咱们能往哪里跑?” 毒手书生却很谨慎,世间大宗师最多的地方,莫过于天京。 别的不说,仅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钦天监正,为景朝圣人闭关护法的应督主。 便足够傲视天下,跻身绝顶。 更别提内阁的那几位儒门大贤,当朝六部的二品大员,以及皇城里头深居简出的老不死。 故而,江湖人最不愿意来大名府,将其视为龙潭虎穴。 人在外面,触犯景朝律例还能跑路。 进了天京,多半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束手就擒的下场。 “你真的是人越老胆越小,这时候临近宵禁,一无行人,二无官兵! 贼秃驴既然已经察觉,此时不杀,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铁游龙从腰间抽出一柄软玉弹钢的长剑,此材质刚柔随心变化,且韧性极为惊人。 “有影无踪说得不错,事已至此,干脆速战速决杀了老和尚。 反正何云愁夺了三分半堂的龙头位子,有他庇护,应该无虞。” 神鸦将军鲜愚畴裹着那袭灰袍,眼睛里透出两点光亮。 “铁游龙先去缠斗,试探底细,书生你找机会用毒。 我会在一旁策应,只要抓住一刹那的破绽,便可施展龙虎霹雳子。” 听到神鸦将军都这么说,毒手书生张虚岙只能点头答应。 三人皆为成名已久的老江湖,一旦决定合击围杀,便就各自拿出兵刃。 踏踏。 脚步越发近了。 枯瘦老迈,皮肉骨头的杀生僧缓缓走出雾气。 他手持那口破钵,浑浊的两眼注视三人,开口道: “阿弥陀佛,老衲过来是想问,几位施主有何贵干,为什么在我徒弟家门前徘徊不去?” 铁游龙抖动掌中软剑,冷笑道: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规定你徒弟家不准人过?” 毒手书生张虚岙儒雅一笑,附和道: “大师未免忒霸道了,长街那么宽,马车过得,行人走得,为何我们停不得?” 金水桥通着青龙渠,桥上三人气息凝重,或轻盈或晦涩或沉重。 随着呼吸吐纳连成一体,渐渐地催生出莫大的压力。 此时大雨初止,雾气湿润又阴冷。 像是受到牵引一般,悄悄地合拢成形。 然后,如浪潮般推向孑然而立的老和尚。 “老衲从不与禽兽猪狗打机锋,论禅道。 你是万里独行的大盗,两手的血光浓到发黑,可见作恶不少,杀人无数。 至于你练毒功,走得是苗疆的养蛊路数,残害生灵自不必多言。 穿灰袍的施主看上去像江南霹雳堂的传人,不过剑走偏锋, 把道门擤气发声之法与雷火结合,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因小失大,舍本逐末,殊为不智。” 杀生僧眼光晦暗,却极为犀利。 徐徐扫过铁、张、鲜,一番话便将三人的底细全部点出。 “老和尚有点本事,难怪敢得罪凉国公府。” 毒手书生张虚岙心头一惊,捏着那把精铁折扇笑道。 “只要你们把原因说清,情况讲明,若与老衲的徒弟没关系,便会自行离去。 天底下的恶人、凶人、坏人、奸人太多,纵然佛陀入魔只怕也杀之不尽。 这两年,老衲努力克制,能不开杀戒是最好。” 杀生僧面露慈悲,叹息道。 那层层如白浪的汹涌雾气撞在老和尚的身前,恰似江水打礁石。 炸成一团团寒意,渐渐消散。 原本商量好合围而上的三人面色一变,齐齐喝道: “动手!” 有影无踪铁游龙果断踏出一步。 只不过并非往前,而是拧身后退。 毒手书生张虚岙舌绽春雷,张口吐出一股黑烟,其中蕴含上百种剧毒之物。 尔后身形腾挪,直欲跃下金水桥。 神鸦将军鲜愚畴比这两人反应更快,张开麻袍两手翻抖,两颗威力奇大的龙虎霹雳子,便如铅丸般飞快掷出。 这一下子,三人竟是要逃! 恍如受惊的鸟兽,四散纷飞! “狗日的何云愁!去他娘的四境大高手!这他娘明明是个快要打破天关的宗师!” 鲜愚畴疯狂咒骂道。 完全不复神鸦将军的强大威风。 他刚才统合铁游龙和张虚岙,三人气机密布成网,散入涌动的薄雾。 将其推动过去,企图先在气势上压住一头。 可那股足以把换血三境碾成肉泥,让气海四境认真以对的“雾气”,竟然被震散了! 宗师的外景天地! 鲜愚畴当场被骇得肝胆俱裂。 他们要跟一位佛门宗师为敌? 那不是送死么! 三个老江湖瞬间丧失斗志,转头就走。 只是。 太迟了。 杀生僧脚下踏出一步,缩地成寸般横跨五十步。 那两颗内蕴猛雷火药的龙虎霹雳子迎面打来。 他张开左手,如囊括大千,将其收入掌心。 “嘭嘭”两声闷响,霹雳子陡然相撞,顷刻炸开,却并无意料之中的惊人动静。 像是一小节鞭炮,威力虚有其表。 回头瞥见这一幕的鲜愚畴简直吓得魂都没了,那可是炸山碎石的龙虎霹雳子,怎么可能就这水平? 杀生僧再张口一吸,那化血肉为脓水的滚滚黑烟悉数进了肚子。 其人安然无恙。 “来都来了,干脆让老衲度化,解脱各位施主在尘事间的劳累疾苦。” 杀生僧慈眉善目的脸,和善亲切的笑,平缓温厚的声音, 落在三人的眼里、耳中,宛若阎王爷的催命符。 …… …… 金风细雨楼,凤凰台院内。 “呼!” 天光大亮,纪渊睁开双眼猛地坐起。 下意识看到身上的衣袍并无翻动迹象,轻轻松了一口气。 转而,他又觉得这种反应不对劲。 我怕什么? 又不会吃亏! 转眼看去。 秦无垢和衣而睡,靠在正堂的软榻上。 昨晚两人聊到夜深,念及宵禁时辰已到。 也就没有回家,留宿于院中。 “这下更不好解释。还好程千户为人信得过,应当会守口如瓶。” 纪渊心想道。 他望着窗外洒落的淡金光线,一双眸子忽地奇痒无比,让人想要用力搓揉。 忍耐片刻,瞳孔泛出赤红之色。 紧接着,眼中莫名浮现出一行行字迹。 【第五条气脉】 【四十二天】 【换血三境】 【两百六十七天】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金水桥命案,降伏胭脂马 “这些……字迹?” 纪渊心下微惊,起身取来一面铜镜。 他仔细端详,发觉双眸泛出赤红。 好似两道蜿蜒丝线,如扭动的蚯蚓般。 若非凝神辨看,近乎微不可查。 “真来了一双灵眼?” 纪渊眨动两下,并无什么异样。 那些漂浮不定的歪斜字迹,彷如虚幻。 只会呈现在眸中,而非真实显化。 “天数,是代表突破所需要的时日? 一个半月凝聚第五条气脉,一年之后晋升换血三境……这份修炼速度,倒也不算慢。” 记住网址m.26ksw.cc 纪渊勾动识海的皇天道图,位居最上方的紫色星辰散发耀眼光芒。 那是命数【燃髓】。 下方有三道圆环。 皆为血神恩赐。 【狱血咒:对己身施展,气血暴增数倍,极大提升战力,维持一炷香左右】 【血魃:通过气血沸腾,化为炙热焚焰,融化万物】 【赤龙眸:传言龙君子嗣,具备前知之力,可从气血运转之间,通晓自身把握入微】 “原来如此。我凝聚足脉,算是一种阶段性的突破,所以得到血神的恩赐?” 纪渊眼中闪过明悟之色,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如果忽略极为险恶的负面影响,血神似乎是域外四尊里头,相对而言比较实在的一位大能。 祂不要你的信奉,也不要你献出的肉身与魂灵。 只需不断地战斗、不停地厮杀。 勇猛精进的突破自身、疯狂沉浸在掠夺与暴力之中。 便可以获取祂的垂青,赢得祂的恩赐。 “就是活不长,各个都是短命鬼。” 纪渊摇头道。 域外四尊,各有不同的喜好。 传闻祂们乃是从天外的归墟诞生,具体来历极为神秘。 即便搜索黑龙台的许多卷宗,也只有只鳞片爪的零星记载。 “纪百户还是个爱美之人?大清早对镜自照,莫非喜欢梳妆打扮?我可以为你找些胭脂水粉。” 秦无垢不知何时睁开双眼,直勾勾望了过来。 “纪某长相平平无奇,哪里用得着这些。 秦千户可还记得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可还记得你我之间商讨敲定的那桩事?” 纪渊放下铜镜,嘴角含笑问道。 “呵,我只是性情偶有些变化,又并非一体双魂,哪能忘记说过的话。” 秦无垢眉宇间妩媚流转,斜斜依靠在软榻上。 那颇为惹眼的身段,恰如连绵起伏的山峦丘谷,自有迷人之处。 “那待会儿就看千户的手段如何。” 纪渊心中一定,拱手一笑。 稍后,秦无垢唤来服侍的丫鬟奴婢。 他不像这位女子千户,还要沐浴更衣、梳拢长发、换身衣裳才能见人。 随便用清水抹了一把脸,匆匆洗漱两下,便就离开凤凰台。 甫一踏出金风细雨楼,料峭寒风扑面而来。 纪渊扫了两眼,瞧见三三两两的显达豪商,衣衫不整打着哈欠。 好似昨晚冲锋陷阵被翻红浪,甚是消耗精力。 弄得都没什么精神,踉踉跄跄钻进马车或者软轿。 “伤风败俗,沉溺酒色!却不晓得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的道理。” 纪渊一脸正气昂首挺胸,完全不似夜宿青楼的风月客。 他顺着长街往南走,正好经过金水桥,看到几个云鹰缇骑凑成一团,外边围着二三十个吃瓜路人。 议论纷纷,好生热闹。 纪渊略作停顿,用余光瞥了一眼。 “竟然是人命案子?谁那么大胆子? 圣人脚下,当街杀人还不处理尸身!也不怕惹来北衙和兵马司。” 他凝神一望,金水桥上留着半截尸体,血水干涸一片暗沉。 再往下面探头一看,流水潺潺的滩涂上落着另外半截。 不少刚吃早食的过路人,险些没呕吐出来。 “纪百户,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 其中有个年纪稍大的云鹰缇骑,正好为李严手下,见到纪渊连忙招呼。 “什么情况?可知死者是谁?天京城出了命案,恐怕要惊动北衙调查。” 纪渊含糊带过问候,夜宿青楼也不是什么好听的美事。 背着独好寡妇的名头,已经足够给人当谈资。 再多来一个与上官不清不楚,甘愿做小白脸面首。 那真是别想洗清! “死的人是黑帮第三,有影无踪铁游龙。 这人乃江湖上颇有名气的独行大盗,最喜欢挑豪绅富户下手,身上背着五六桩血案。 因其轻功卓绝,惯会掩藏行迹,六扇门几次追索都没成功。” 那个云鹰缇骑禀报道。 “根据仵作验伤,铁游龙应该是在奔逃的时候被凶手用强绝指力, 直接震断脊柱大龙,这才撕成两半。” 纪渊眉头一皱。 黑榜第三的高手,至少得是铸造法体的换血三境。 这么轻易人就没了? 江湖险恶啊! “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天京城行凶,必须严查严办,一定要重拳出击!” 纪渊轻咳两声,认真吩咐道。 “桥下半里还有一具尸体,毒手书生张虚岙。 死相更惨,骨肉成泥,疑似被重手法硬生生打烂形体。” 云鹰缇骑往金水桥抬手左边一指。 “哪里跑出来的凶人?连杀两个换血三境的成名高手?” 纪渊面色略微凝重,从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不像是苦战缠斗。 这么说,对方是个开辟气海凝炼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会不会跟近期三分半堂和漕帮、盐帮的明争暗斗有关? “铁游龙轻功身法最好,所以他第一个死,毒手书生没做抵抗,往左边逃,然后被追上,第二个死。” 纪渊声音平淡,推断道: “两个换血撞到一个真罡,吓破胆子。 选择一左一右,夺路而逃……江湖高手大多都有登记在册。 我记得黑榜上还有个神鸦将军鲜愚畴,会不会是他动手?” 那个云鹰缇骑面皮一抽,压低声音道: “纪百户断案如神!我们的确在现场发现龙虎霹雳子的残留火药。 此是鲜愚畴的看家武功,绝对错不了。 刚才人多耳杂,所以没有点明。” 纪渊矜持笑道: “我不过随口一提,究竟是何人所为,还要看北衙那边的调查结果。” 云鹰缇骑拍马屁道: “我看**不离十,江湖仇杀。 鲜愚畴身为黑榜第一,杀有影无踪和毒手书生,不是求财,就是争宝。” 纪渊不置可否,寒暄两句,便往自家宅邸行去。 他也没有接下这个案子的念头,那两人武功再不济,也是黑帮前三的换血高手。 追查的危险不小,没必要涉入其中。 “三分半堂的何云愁才是一条大鱼。” 纪渊眯起眼睛。 一边思忖,一边回到宅邸。 二叔纪成宗还未去点卯,见到步入花厅的纪渊。 脸上却流露古怪神色,轻声问道: “九郎……身体可还好?” 纪渊眉毛一挑,如实回道: “虽然侄儿昨晚留宿于金风细雨楼,但仍旧为纯阳之体。 二叔尽可放心,那些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根本诱惑不了我。 九郎绝不会把清白丢在风月之地!” 纪成宗喝了一口老活慢炖的清粥,摇头道: “我是说你与秦千户。 她早早踏入换血,而且积蓄同样深厚。 听说身体里还流淌着异种血脉,天生就比常人胜出许多。 不过你也别怕,我已经叫你婶子炖了党参枸杞乳鸽汤,这是大补之物。 若真个身体吃不消,我这里还有一张方子,专门找周老先生拿的,有强肾壮阳之效! 当然,二叔我自己从来没用过,主要是为一个朋友求的……” 秦千户? 壮阳的药方? 纪渊心头一震,当即反应过来问道: “二叔,是谁传的谣言? 我和秦千户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过。” 纪成宗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伸手拍着纪渊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你跟二叔又何必隐瞒,北衙现在人尽皆知,你昨晚‘百户骑千户’。 各个都夸你年少有为,竟能降服得住秦千户那匹胭脂马! 也要注意节制,切莫坏了身子。 毕竟秦千户人家高你一个境界,待下面也不丢人。 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 纪渊面皮一抽,程千户这人的嘴巴怎么一点也不牢靠。 望着婶子端上桌的党参枸杞乳鸽汤,他心下更是无奈。 就自己虬筋板肋的生猛体格,什么样的妖女能榨干? 第一百六十八章 奉命找茬,霸道无匹的秦无垢 以我的虬筋板肋,任凭什么妖女、魔女过来都要被稳稳降伏! 纪渊心里是这般想,但二叔婶子的一片好心却不能辜负。 微微仰头,把海碗盛满的党参枸杞乳鸽汤喝得干净。 随后呼出一口热气,满足道: “婶婶的手艺越发好了,不比金风细雨楼的名厨差。” 纪成宗看到侄子大快朵颐,心中愈发肯定百户骑千户的北衙传闻。 想到年仅十五的九郎, 昨晚辛苦耕耘换血三境的秦千户。 以下克上,一夜未眠,身体必然亏空厉害。 他不禁有些心疼,沉声道: “九郎且放心,明天再让你婶子炖一锅狗肉。 再抓些杜仲、芡实、肉桂、川芎,好好补一补。” 纪渊嘴角一抽,接连几日的炖汤、炖肉。 他吃了只怕愈发阳气旺盛, 火气壮烈。 再去金风细雨楼, 可能就要守不住纯阳之体了。 “我这几日未必回来,莫要劳累婶婶。 对了,那个壮阳的方子,二叔还是留着自己享用。 我年轻力壮,气血磅礴,只有使不完的劲,绝不会被掏空身子。” 纪渊抹了下嘴巴,准备回屋换上白蟒飞鱼服。 他和秦无垢商量好了,今日要给三分半堂找些麻烦,顺势打探一下情况。 “我这铁打的肾,用得着壮阳? 你怕是没听过南衙霸王枪的名声! 都跟你说了,是给朋友要的!” 纪成宗抿了一口枸杞泡茶,果断否认道。 他当年在辽东老家, 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 练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让大姑娘小寡妇眼馋得紧。 “可惜啊……” 纪成宗摸了摸略微挺起的肚腩,想起日头西斜的大凌河,他跟大哥纪成祖割耳朵、砍人头,捡柴火煮米粥的苦日子。 “岁月催人老, 一去不复还。” 纪渊没打扰二叔回忆往昔。 他转回屋里, 吩咐下人烧一桶热水。 然后躺在床上休息片刻,等到临近晌午的时候。 方才沐浴更衣,收拾干净离开宅邸。 出门前,他特地问了一句杀生僧的近况。 然后才知道这老和尚昨日彻夜未归,不晓得干什么去了。 “一把年纪还到处乱跑,天京城晚上有宵禁,还有百鬼夜行……可不安稳。” 纪渊心里犯着嘀咕,杀生僧做事向来神秘,行踪不定。 “那老和尚好歹是个四境大高手,也用不着我来操心。” 天京城是龙潭虎穴没错,但只要自个儿不去作死,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挎着绣春刀,纪渊往北衙走。 今天他有任务在身,奉命找茬,合该三分半堂倒霉。 朝廷和江湖之间的规矩,往往都是前者说了算。 除非山门里有一位或者几位宗师坐镇,让人不敢轻动。 否则, 惹到官府终究吃亏。 “人道皇朝之下,牛鬼神蛇、魑魅魍魉始终是被镇压的那一方。” 纪渊隐约有些明白, 以当今圣人的天赋才情, 为何要选择登基坐殿,证位成圣的这条大道。 独夫之力,不过移山填海,捉星拿月。 圣人之法,却可辐射天下,泽被苍生。 “太古的仙佛传下道统,上古的正道旁门开辟洞天福地,立教、立宗、立派……从而在天地之间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重大干系?圣人他定四方,驱百蛮,平天下,灭龙族,设九边,抗域外……为的也是这个?” 纪渊思绪发散,忽地想到皇天道图。 此物就是把世间残留的“痕迹”,化为各色道蕴,从而改易命数。 “只要站得够高,走得够远,迟早会逐一揭开心中迷惑。” 身着白蟒飞鱼服,挎刀而行的纪渊收起杂念,眸光微凝。 穿过贩夫走卒、芸芸众生的烟火长街。 …… …… “见过纪百户。” “九哥……” 甫一踏进北衙的大门,纪渊就体会到众口铄金的明确含义。 那些或是艳羡、或是钦佩的复杂眼神,不断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显然众人都对程千户传出去的谣言深信不疑。 “看来昨晚上怒睡千户的黑锅,是洗不掉了。” 纪渊心下无奈,这年头也没官方辟谣的说法。 许多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真。 “九哥好手段!” 纪渊步入官衙的半道上,正好遇见恭候已久的裴途和李严。 前者当即竖起大拇指,眼中尽是佩服之情。 那秦千户的刚烈煞性名声在外,乃极难接近的胭脂马,如今被自家百户一举降伏。 以后北衙内纪字头的这支旗,还有谁人敢惹? “上次切磋没够,找个机会再练练?” 纪渊横了一眼,嘴角勾起暗藏杀气。 他独好美妇的不实传闻,便是裴四郎给宣扬出去。 “九哥,你可不能公报私仇。 我上回练完之后,骨头都散架了,两三天也没下床。” 裴途揉了揉淤青刚消的左眼圈,悲愤道。 “少在这里贫嘴,我且问你差事办得怎样?” 纪渊沉声问道。 “嘿嘿,三分半堂树大根深,换做别人未必能成。 但老李他家正好开武馆,有武行的门路。 加上百户您介绍那個平小六从旁协助,办成此事并不难。” 裴途压低声音道。 “只是……等会儿真的打起来,咱们该帮谁? 三分半堂,还是漕帮?” 昨夜与秦无垢一番长谈,今早上纪渊回府就召集裴途、李严,交待几件差事下去。 想要介入三分半堂和漕帮的江湖事,他们就得先放上一把火。 烧起来了,北衙才好出面。 纪渊瞥了一眼北衙正堂那‘代天巡狩’四字牌匾,平淡道: “什么三分半、什么漕帮,皆为一丘之貉。 野狗般的货色,自是一并扫荡。 此次行动,叫做打黑除恶,好还天京城一片朗朗乾坤。” 裴途闻言心惊肉跳,漕帮背后有户部做靠山。 黑龙台掺和进去会不会节外生枝,直接引发朝堂震动? “九哥,我愿意做先锋!” 李严却眼睛一亮,主动请缨。 “准你带队,但是两座帮派的高手不少,自个儿小心,别叫人伤了。” 纪渊颔首道。 他手底下的两员大将。 裴途是百晓生、包打听。 消息灵通路子广。 李严是人狠话不多,提刀干架最积极。 算得上比较得力的左膀右臂。 吩咐完毕,纪渊绕过威严肃杀的正堂,看到换上金翅大鹏袍的秦无垢。 比之金风细雨楼的妩媚勾人,此时的她多了几分威严冷艳。 按照规矩,若有千户值守办公。 百户觐见之前必须通告,未经许可不得擅入。 但守门的缇骑瞧见来人是纪渊,并未做出任何阻拦。 首先,这位百户爷穿云鹰袍的时候都不在乎规矩,更何况是现在。 其次的话,人家才与秦千户春风一度,关系匪浅。 万一惹恼这位纪百户,得空吹一吹枕头风,指定没自己好果子吃。 “秦千户认真起来,反倒显出几分女强人颜色。” 纪渊迈过门槛,仔细端详片刻。 秦无垢一只手撑着下颌,一只手翻看往年卷宗。 似是全神贯注,完全没注意后堂多了一人。 待得半刻,忽然耳朵一动。 听见纪渊不加掩饰的轻微呼吸,这才抬头问道: “你何时到的?怎么都不通报一声?” 一本正经说话? 貌似没受龙子血脉的影响。 纪渊肩膀耸动,嘴角带笑道: “把守后堂的缇骑觉得我是千户大人养的面首,便就没敢拦我。” 秦无垢眉毛往上一挑,煞气腾腾发出三问: “你? 面首? 我什么时候养的?” 纪渊轻声提醒道: “昨天晚上。” 秦无垢仍旧面露疑惑。 一觉睡醒后,她似乎把那些事忘得干净。 “一男一女,夜宿青楼,且期间有较为亲密的肢体接触……难免引人遐想。 况且,千户官位比我大,武功比我高,必不可能是我强行威逼。 最合理的推测,就是我成了千户的入幕之宾,俗称‘面首’,或者‘小白脸’。 北衙上下都知道此事,我也不好为千户辩驳。” 纪渊颇为认真地解释道。 “这样推断……也确有几分道理。” 秦无垢颔首赞同,转而又问道: “那你可知是谁传的谣言?” 纪渊按捺住招供的冲动,摇头道: “些许闲言碎语,出于众人悠悠之口,恐怕难以查证。” 秦无垢面色微冷,皱眉想了片刻,霍然起身道: “可我好像记得昨天晚上程千里离去之后,再次折返? 对,是有这么回事! 行了,你且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只见这位女子千户的窈窕身形,如电闪一般掠到门外。 随即衣袍猎猎陡然震荡,横跨长空消失不见。 “秦千户真是行动派,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纪渊面皮一抖,心里默默为程千户哀悼两息。 以秦无垢的深厚积蓄,加上龙子血脉带来的气力加持,打死十个程千里应该是没问题。 虽然同为换血,但后者未曾铸造法体,功力相差极大,估摸着下场堪忧。 大约一刻钟的功夫,纪渊忽然感到一阵强烈劲风刮过。 抬眼看去,那袭金翅大鹏袍已经返回桌后。 心平气和,面色如常,仿佛从未离开过一样。 “好了,以后不会再有人乱嚼舌根,污蔑你的清白。” 秦无垢轻拢发丝,淡淡说道。 “千户误会了,天底下的男子在这方面很难吃亏。 即便真个做了面首,外人也只会佩服我的风月手段,将其引为谈资津津乐道。 相形之下,倒是千户的清誉……” 纪渊哑然失笑,随即说道。 “我在青楼勾栏教坊司出入五六载,能剩下多少清白名声? 适才找到程千里教训他一番,只是不愿你与我牵扯有过多牵扯罢了。 人人都说伱是北衙的盖世奇才,日后前程远大。 年少风流自是没错,但卖色的面首却非什么好词。” 秦无垢娥眉微蹙,声音轻淡,恰如远山之云。 “纪某诚心谢过千户的照拂,只是……我这人不懂礼数,骄狂惯了。 名声好或不好,却也从来不放在心上。” 纪渊拱手一笑,眉宇间浮现一抹傲岸之色。 换做旁人,秦无垢只会觉得此子气势嚣张,需要敲打。 但放在纪百户的身上,却有股意气风发的感觉,叫人欣赏不已。 “你的脾性倒是合我胃口,可惜我常年巡视东海府,鲜少回天京。 不然……真个收个面首,并无不可。” 秦无垢眯起眸子,丹凤眼微微上翘,显出几分戏谑。 “纪某十五年的童子功修持,可不会便宜千户大人。” 纪渊正色以对,这番回答惹得秦无垢嘴角微扬,险些笑出声。 她轻咳两声,从容问道: “说回正题,你人点齐了?” 纪渊收敛玩笑之色,颔首道: “我执掌一支黑旗,总旗、小旗、缇骑加在一起,共计百余人,弹压两座帮派不成问题。 而且以漕帮、盐帮的脾性,必定不敢动手。 唯独要担心的,是何云愁与雷隼执掌下的三分半堂。” 秦无垢捏了捏眉心,略作思忖道: “有我在,他们两个翻不了天。 关键在于,你那把火能不能烧起来。” 纪渊眸光闪动,并不作答。 …… …… 永定河码头,位于西门平安坊。 这处地方,一直都是帮派必争之所。 谁能占得住,就可以把控往来的货船停泊,成为好几万力夫、苦工的米饭班主。 故而,为了永定河码头没少爆发过明里暗里的争斗厮杀。 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态度宽容。 反正无论哪个帮派将其打下,该给的孝敬银子一分都不会少。 这些年来,漕帮与盐帮靠着户部的支持。 牢牢攥住这块日进斗金的风云地,始终不曾松手。 由于日渐坐大,俨然如地头蛇,再也无人敢于挑衅。 但自从三分半堂站稳脚跟,一切都有了不同变化。 外城十二坊的泰半地盘,如今大多落入敢打敢拼的苏孟手里。 连大名府的河道水路,也不例外。 这等于扼住漕帮、盐帮的喉咙,让周笑、唐怒两位帮主很不自在。 于是数月以内,双方之间的摩擦接连不断。 直到红袖刀苏孟,忽地销声匿迹,方才停歇。 “平小六,你今次怎么少交两分私盐的抽成?你爹没说过帮派的规矩?” 人来人往的码头上,支起的木台后面,穿着皮袄、头戴小帽的头目横眉冷对。 他手里掂量着钱袋子,老鼠似的细长胡须一抖一抖。 “龙爷,这……私盐的价格本就不高,前阵子又下降一波,总会有些差额。 先交数上去,事后再补……这不是常例么?” 瞧着伶俐的平小六弯腰辩解道。 “谁开的例?是我么?” 被叫做龙爷的老鼠须男子鼓起眼睛,厉声问道。 “周管事……” 平小六支支吾吾。 “老周为帮派尽忠,人都死了,你提他的常例作甚? 现在是我做主,这个口子不能再开。 该交多少抽成,一分都不能短缺。” 老鼠须男子眯起眼睛,流露出几分凶光。 “明白,龙爷,我这就去凑银子。” 平小六低头如捣蒜,做出胆小怕事的样子。 心里却想,现在让你抖个威风,只等九哥过来却叫你好看。 第一百六十九章 抓人放火披官袍,摊上大事的盐帮 “滑头滑脑的贱骨头,非要骂上几句才肯罢休!” 被称作“龙爷”的老鼠须男子,望着仓皇跑掉的平小六,三角眼中闪过明显轻蔑。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使了那么多银子,这才捞到永定河码头管事的肥差。 若不十倍、百倍赚回来,那岂不是做亏本生意? “都听好喽, 抽成交数一分都不能少,否则……可以试试帮规家法!” 老鼠须男子鼓起眼睛,瞪着后面排队的帮众,尽情抖擞着威风。 那些本小利薄的私盐贩子敢怒不敢言,只得生硬挤出笑脸。 如今盐帮势大财雄有靠山,他们都是在人家手底下混饭吃, 没有讨价还价的底气。 挨了一顿臭骂的平小六, 做出垂头丧气的模样。 快步走出码头, 直奔附近的麓雨茶楼。 蹬蹬蹬,一口气上到三楼的雅间。 外面有两个云鹰缇骑腰间挎刀,把守大门。 看清楚来人是平小六,并未阻拦。 其中一人转头禀告,随后里头传出一道温和的男子声音。 “放他进来。” 云鹰缇骑点头遵命,平小六低头躬身,小心地迈过门槛。 靠窗的位子边上,正坐着一男一女。 前者白蟒飞鱼,后者金翅大鹏,都是品级不低的朝廷命官。 强烈的气血压迫,聚成一团常人也能感受到的威严气息。 彷如逢龙遇虎一般,骇人得紧。 平小六两腿有些发软,他不过堪堪外炼层次,拳脚功夫稀松平常,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 “咱们都是熟人, 你不用太过拘束。” 纪渊抿了一口溪湖香茶, 瞥了一眼秦无垢,而后轻声笑道。 龙子血脉对凡夫俗子,容易造成极大地气势震慑。 这也是上古时代,许多乡野之间的村夫村妇。 为何将龙族视为神祇的使者,供奉庙宇顶礼膜拜的原因之一。 即便现在,不少偏僻地方的愚昧百姓。 仍然采取活祭童男童女的残暴方式,求取龙神的赐福。 “九哥,你吩咐我的事都办好了。 那袋钱里掺杂了……十几枚私铸铜币,没人察觉。 若是北镇抚司将其查办做实,罪名不小。” 平小六定了定神,认真以对。 今天早上北衙来人,声称要他帮个小忙。 身为私盐贩子,平小六本不愿意过多跟官府打交道。 但看在纪渊的面子上,加上永定河码头的新管事是个雁过拔毛的吝啬人物。 对手底下的帮众剥削甚剧,日子越发难过。 思来想去,平小六心下一横干脆答应。 “私铸铜币?” 秦无垢丹凤眼微微眨动,望向风轻云淡的年轻百户。 她跟亦师亦父的敖指挥使性情相似,能动手就不动脑。 凡事先打一架,打不过再坐下来谈,打过了那就不用谈。 “千户有所不知, 圣人刚平定天下的时候。 各府州雄踞一地,手握铸币之权,直到大统二十年才被彻底收回。 至今仍有不少私铸铜币、银锭在市面上流通,这个罪名可大可小。 就跟寻衅滋事一样,是万能的由头。” 纪渊耐心解释道。 “我打算先把盐帮拉进来,再给漕帮添一把火,最后拉上三分半堂。 到时候,黑龙台介入就是名正言顺。” 秦无垢右手撑着下巴,仔细打量片刻后,认真地招徕道: “要不你跟我去东海府吧,留驻天京的百户权力不如巡视外派来得大。 圣人脚下,一二三品的大员,四境的武道高手像扎堆似的,到处都有。 任你有再好的本事,总要面临掣肘,难免处处受制。 大名府外的天地广阔,纪百户是振翅一飞九万里的云鹰,何必把自己困在井里。” 纪渊嘴角含笑,没做正面回答: “这还有外人呢,你明目张胆挖程千户的墙角,传出去可不太好听。” 秦无垢轻叹一声,别过脸道: “给程千里知道又如何,我中午的时候才打了他一顿。 唉,按照以前的性子,我直接把你绑到东海就是。 可惜你这人桀骜,威逼强迫没什么意思。” 纪渊眸光闪烁,沉默以对,主动略过这个话题。 虽然他未必会长久待在天京,但跟着秦无垢去往东海府,终究是屈居于人下。 哪里自己日后镇守一地,巡狩府州来得自由畅快。 “盐帮是做官府的专营、转运生意,为何会收拢那么多私盐贩子?” 看到气氛沉凝,秦无垢旋即岔开话题。 “是这样的,盐帮主要营收有两种。 一是为官府办事,大头都要交给户部的老爷, 还得打点疏通各地的关系,捞到的好处有限。 但因为官盐价高且质量参差不齐,许多百姓吃不起,所以催生出私盐的买卖。” 纪渊早有做过功课,侃侃而谈道。 “可我记得,民间私自煮盐、贩卖都算重罪,一经发现就要杀头。 一千八百年前的盛朝,便是两個私盐贩子走投无路。 结果纠集流民造反,搅得天下处处烽火。” 秦无垢推开窗户,眺望永定河码头忙碌的力夫和排队交数的帮众。 “只要有利可图,总有人不怕杀头,愿意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 正因为历朝历代的私盐贩子都是亡命之徒,一旦逼迫过甚,容易酿成祸端。 所以户部索性扶起盐帮,上面吃大头,然后从指缝间漏点残羹冷炙出去,算是奖赏家犬的肉骨头。” 纪渊放下茶杯,淡淡道: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盐帮用捕捞咸鱼作为掩盖,只要加入进去,私盐贩子就成了咸鱼贩子,不用担罪。 千户你看那一筐筐运下来的货物,表面上铺了几条鱼,底下全是一捧捧的粗盐。” 秦无垢面露恍然之色,没料到还有这般门道。 “这交数又是怎么回事?” 她再问道。 “盐帮并非开善堂的好人,他们收拢那么多私盐贩子,为的是做大生意。 那些人每个月到码头拿咸鱼,然后回去把粗盐筛好,偷偷卖给酒楼、商铺、贫寒门户。 所赚的数目要交三成上去,作为帮派开支。” 纪渊之前住在太安坊的南门胡同,故而对于底层三教九流颇有了解。 “如今已经是六成了,足足涨了一半。” 默不作声的平小六鼓起勇气接话道。 六成? 秦无垢眉毛一挑,似是有些惊讶。 她之前看过相关卷宗,晓得五十斤官盐五钱银,而私盐是二钱到三钱之间。 这个价格时有波动,但总体相差不大。 倘若被抽去六成,那私盐贩子所得利润其实极少。 “自从三分半堂扎根落地,盐帮生意没以往好做。 尤其是官盐走水路转运各处,都要给苏孟交过路费。 开源节流,自然是开帮主、堂主的源,节帮众、头目的流,这也在……情理之中。” 纪渊戏谑一笑,又对秦无垢道: “千户别看六成抽得狠,多少人想进盐帮交这个数还没门路呢!” 秦无垢收回目光,摇头道: “户部扶起盐帮是为了控制民间私贩,但周笑他压榨得这般凶,迟早会再生出祸端。 果然位子坐久了,脑袋里便只剩下花天酒地,忘记当日的初心。 估计漕帮、三分半堂,也是如此。” 纪渊颔首赞同道: “所以才需要扫黑除恶,整肃风气。 谷玦 好让这些作威作福的地头蛇明白,它们只是朝廷的夜壶。 虽然必须要用,但若脏了手,那就该换新的。” 秦无垢靠在椅子上,嘴角微微翘起,闭目养神道: “纪百户,你好好考虑一下,要是愿随我去东海府,一年之后我可以推举你做千户。 你若是不介意,真个做我面首也无妨。” 纪渊轻咳两声,仍旧婉拒。 相比仕途到头的程千户,跟着秦千户自然更好。 但无奈他这人不爱这口软饭,东海府山高水长,没有圣人这层庇护。 自己连续几次坏了域外四神的谋划算盘,万一被那些门徒爪牙盯上怎么办? “九哥明明只是百户,却令北衙的女千户如此欣赏。 甚至不惜招他做面首,必定有过人之处。” 平小六低头喝茶,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我果然看人没错!以前在太安坊就觉得九哥非池中之物!” …… …… 日头西斜,天京城内好几百名的私盐贩子交数完毕。 龙爷望着一袋袋银子,堆成小山似的,心中不由无比满足。 这六成抽水,除了交给堂主四成,他独占剩下两成。 如此一来,过个半年左右。 花出去的银子,便能收回本。 “当真是油水充足的一份肥差,老周死得太好、太及时了。” 龙爷摸了摸老鼠须般的胡子,扫了一眼码头上的力夫、贩子。 颇有种地主老财巡视自家田地的感觉。 这些泥腿子都是他的牛马! 为自己赚大钱出死力。 就在龙爷志得意满的时候,惊慌的声音突如其来: “管事,码头上来了……官府的人!北镇抚司的一个小旗!” 龙爷没好气白了一眼那个头目,呵斥道: “咱们都是做正经营生的,你怕官差作甚? 准备好五两茶钱,将其打发走就好了。” 他摆了摆手,甚至都不乐意出面。 背靠户部之后,盐帮自认为与官府算“一家人”。 寻常帮派见到北镇抚司,就像碰到丧门星,恨不得躲着走。 但龙爷思忖上头有朝廷二品大员撑腰,倒也没怎么畏惧。 “那个小旗长得很凶,只怕来者不善。” 盐帮头目苦着脸道。 “没用的东西,滚远点!” 龙爷一脚踹开对方,抬头瞥见远处的斗牛服,走路带风迎上前去。 “几位官爷,什么风把伱们吹过来了?” 李严面无表情,推开龙爷悄摸摸递钱的那只手,冷声道: “收到消息,最近市面上流入一批私铸的铜币,我奉上头命令过来查抄。” 龙爷胡须一抖,笑眯眯道: “这里是码头,那些力夫、贩子都是穷鬼,榨不出油水。 他们大字都不识几个,兜里比进了老鼠的米缸还干净,怎么可能掺和铸币的事儿。 官爷要查,也该去赌坊、钱庄那样的流通之处。” 李严学着九哥平时的架势,眼睛余光一瞟,跋扈劲头瞬间尽显。 “你在教我做事?” 龙爷面皮一抽,忍气吞声道: “小人不敢,只是官爷你想,码头上一天能花几个钱?那私铸的铜币如何会流过来? 若真个逐一巡查,恐会耽误货物装卸。 这些大船小船,运的都是户部官盐……小人担待不起。” 李严眼帘低垂,右手按住刀柄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呼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脸色似乎也松快下来。 哼哼,官府中人又如何?北镇抚司又如何? 还不是要乖乖地收老子的钱! 龙爷眼底掠过一丝轻蔑,嘴上却说: “这位官爷,劳烦给个面子,一点散碎银两还请收下。 兄弟们查案辛苦,应当好好犒劳……” 当他抬头递钱的时候,黑色的刀鞘在眼中倏然放大。 “啪”的一下,声音沉闷。 刀鞘抽打在龙爷的脸上,血水混着牙齿飞溅。 他整个人踉跄着转了两圈,然后勉强站稳。 那张耗子精转世的奸猾瘦脸,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 “北镇抚司办案,用得着你指手画脚! 再敢聒噪,就地格杀!” 李严凶神恶煞,按照纪渊交给他的台词说道: “有兴安坊的热心居民匿名举报,声称盐帮私自铸币,意图不小,所以我等特来查探。 看你推三阻四,必定是心里有鬼!给我搜! 若遇阻拦,直接视为扰乱北衙办差,当场捉拿!” 挨了一记刀鞘的龙爷,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羞辱。 用力攥紧拳头,嘴里淌血道: “小人敢问官爷姓甚名谁?我一定禀报帮主,让他改日登门拜访!” 李严斜睨一眼,又是一记刀鞘砸下,将人抽翻在地。 “你爷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裴、名途,家中排行第四! 有种便来找我麻烦!” 龙爷默默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眼中透出怨毒光芒。 “一个小旗,也敢这般猖狂!裴途、裴四郎是吧! 得罪盐帮,有你好看!” 李严身后七八个云鹰缇骑,纠集一众船夫、力工、贩子,各自询问几个问题。 然后再把收数的钱袋逐一打开,查验是否为大统通宝。 “李小旗,发现十九枚私铸铜币。” 耗到日落时分,其中一名云鹰缇骑大声喊道。 “这些都是掺了杂铜的钱币,分量要轻不少,而且色泽微黄……” 李严捏起一枚私铸铜币,放到龙爷面前晃了一晃,嘴角勾起道: “你摊上大事了!给我带走!” 接管永定河码头不久的龙管事当即傻眼,脸色吓得惨白。 他疯了似的扑向木台,大喊道: “铜币都是底下贩子交数,跟我没关系!官爷,是平小……” 李严眸光泛冷,想到九哥的叮嘱。 握紧刀鞘,快步走去。 抬起刀柄往上一敲,直接把挣扎的龙爷下颌打碎。 “北衙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有什么话,等到了衙门尽情去说!” 那些云鹰缇骑像拖死狗一般,将含糊惨叫的龙爷拿走。 码头上聚集的上百打手,愣是无一人有胆子动手。 对抗官府,对抗北镇抚司。 即便再蠢的莽汉,也晓得其中轻重。 茶楼雅间的纪渊背负双手,立在窗前。 挺拔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颇有些幕后反派的气质。 “这把火已经烧起来,就在今晚。 千户大人,接下来看你的手段了。” 秦无垢弹动指甲,眼中浮现寒意。 “只要盐帮、漕帮打头阵,雷隼必定应战。 等何云愁一旦现身,我就出手挑了三分半堂!” 第一百七十章 一怒一笑,你要跟我火并?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等永定河码头上的消息传回盐帮总舵,已经是酉时末尾。 帮主周笑坐在后堂的园子里,认真地看台上唱念做打。 今天这出戏,乃是七擒七纵斩龙人,梨园行里极为经典的曲目。 为圣人讳的缘故,戏文特地隐去那些真实名姓,将其改成凭空杜撰的虚构人物。 说是一白姓小将少年学艺,功成下山。 见到龙族占据天下水流,祸害苍生,遂下定决心斩尽天下龙。 此后,孤身上**山求取降龙木,说服斩龙一脉扫荡龙子龙孙,逼得四渎龙神金身现世…… 这些耳熟能详的经典故事,一直广为流传,历久不衰。 很早之前就被有才之士化用成了戏文,演绎出各种版本。 “好!” 首发网址26w.cc 正演到白袍小将大败龙子的精彩段落,周笑不住地拍掌赞叹。 他年近五十许,两鬓微微斑白。 外面罩着绸缎深蓝锦袍,里头是白色劲装,宽大的手掌把玩着两颗铁胆。 整个人红光满脸,精神矍铄,总是挂着一抹乐呵呵的笑容。 有种少见的富贵气。 天色昏暗,园子四处挂着灯笼,亮如白昼一般。 盐帮的一个堂主脚步匆匆,神色慌乱,径直往里闯去。 人还未踏进那道石拱门,便被两名刀手拦下。 “我要立刻去见帮主!有大事禀报!” 那位堂主鼓起眼睛,惊得满头是汗。 他刚收到永定河码头闹出乱子的传信,心知不妙立刻赶到总舵。 龙管事让北镇抚司抓走事小,无非使些银子打通关节罢了。 可私铸钱币的罪名事大,万一真的被咬死,盐帮上下恐怕要掉几百颗脑袋! “郑堂主,莫要为难我们兄弟,你也晓得规矩。 帮主听戏的时候,最容不得外人打搅。” 膀大腰圆的精悍刀手无动于衷,并不放行。 他们都是周笑提拔上来的精锐亲卫,只听从帮主一人之命令。 “我这事十万火急!片刻都耽误不得! 帮主……郑大恽求见!” 郑堂主情急之下扯起嗓子,喊声经过内气催发。 彷如滚滚闷雷炸响,传入园内。 摇头晃脑和着唱腔的周笑耳朵一动,脸色一沉,手掌转动铁胆的动作也随之停下。 两道白如雪的眉毛扬起,他按捺心头窜起的怒气,对外招了招手。 守住拱门的两名刀手立刻会意,赶紧把郑堂主放进来。 “天塌了?还是库房起火?让你非要扫老夫的兴?! 有什么要紧的话,等看完这出戏再报不行?” 周笑大马金刀靠在沉檀木座椅上,沉声问道。 他执掌盐帮多年,一手控制三十七府的官盐转运。 久居上位,自然养出非同一般的威严气势。 “帮主,真的紧急!永定河码头……” 郑堂主抹了一把汗珠,附耳过去。 其语速急促,如同连珠炮般,言简意赅把北镇抚司查办捉人一事说清楚。 “一个叫裴途的小旗?连百户都不是?他就敢动盐帮的人?谁给他的胆子!” 周笑面皮一抖,气血上涌,眼中闪过浓重杀气。 帮派是官府养的家犬,这句话没错。 但也得分人! 身为天京三足鼎立的大势力,盐帮还不至于落魄到让一个从七品的小旗骑在脖子上! “除了永定河码头,平安坊那边也遭了难。 有几家赌档被查抄,也是查外流的私铸钱币。 平日收了孝敬钱的兵马司,听说是北镇抚司带人出动,个個都推三阻四不愿多事。” 郑堂主喉咙滚动,颤声说道。 若非势态如火,万分紧急,他怎么敢打搅帮主听戏的兴致。 “今个什么日子?北镇抚司会平白无故找我盐帮的麻烦? 周笑捏住掌心的两颗铁胆,目光望向戏台,神思不定,并没有在意戏文唱得什么。 “你说那个小旗的原话是,有人举报盐帮?兴安坊? 老夫记得没错,那是三分半堂的总舵所在。 难不成何老二想跟老夫玩阴的?暗中搞鬼坏盐帮的生意?” 郑堂主闻言心头一震,弯腰低头道: “何云愁和雷隼那两人正跟咱们合作,盘算着篡苏孟的大权。 这时候放冷箭,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周笑五指猛地合拢,滴溜溜的两颗铁胆,好似烂泥般干瘪下去。 “今天是码头交数的日子,怎么会这般凑巧,北镇抚司就过来查办案子? 龙吉这人,老夫也是了解的,虽然贪财,但做事有分寸。 绝不可能掺和到什么私铸铜币的糟烂事里去! 其中必有蹊跷!” 松手甩脱手掌里的两颗铁胆,周笑沉住气思索道: “老夫觉得有人故意设局,想借题做文章。 何云愁寻盐帮合作,不过为了攀附靠山。 若有更大的好处,做一次翻脸无情的小人,又有什么大不了? 他连自己的大哥都狠得下心算计,更何况我们? 真个说起来,何老二与雷老三。 未必没有把三分半堂和盐帮、漕帮一并吞了的意图!” 郑堂主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置信。 一口气吃掉天京城三大帮? 这胃口也忒大了! “永定河码头那边先放一放,老郑你速速去告诉唐怒。 让他点齐人马,做好准备,戊时在风流居碰头。 老夫稍后写份帖子,今晚邀何云愁出面会谈。 他若不肯应约,便是心里有鬼。” 周笑面上一片和气,双眸透出凶光。 漕帮的唐怒,是他拜把子的异姓兄弟。 天京白道有句话,叫“周不离唐,怒不离笑”。 说得便是这两人的关系亲厚,几如一人。 “只凭这桩事,咱们盐帮和漕帮就大张旗鼓干仗,未免……小题大做了。 倘若真的弄出火气,恐会不好收场。” 郑堂主谨慎劝道。 天京城内,现在正是暗流汹涌的关头。 贸然整出这么惊人的动静,说不定还会触怒户部的官老爷。 “就是要弄出声势,不管跟何云愁与此事有没有关系,先给个交待再谈其他。” 周笑摇头,郑堂主终究是帮派泥潭里厮混久了,没什么眼界和脑子。 “必须让何云愁明白,少了盐帮和漕帮,他休想安稳坐上三分半堂龙头大哥的位子。 这通杀威棒打下去,何老二跟雷老三就能消停会儿。 省得他们老是虎视眈眈,惦记咱们手里的官盐专营之权。” 郑堂主恍然大悟,帮主这是借机施压。 何云愁处于上位的当口,不会像苏孟那样强硬,妥协退步的可能极大。 念及于此,他连忙拍马屁道: “以二对一,优势在咱们!帮主高见!” …… …… 戊时一刻,纪渊和秦无垢正在兴安坊的望楼赏月。 身前摆着红泥火炉,温一壶小酒。 加之月色皎洁,圆如银盘,气氛颇佳。 如果忽略底下一众挎刀带弩,杀气腾腾的云鹰缇骑。 倒也不失为男女幽会的好场面。 “周笑和唐怒碰头了,他们拢共纠结了七位堂主,两位分舵主,四五百号刀斧手。” 纪渊将手中纸条丢进红泥火炉,轻声说道。 他坐于望楼底层,由此可俯瞰兴安坊的半数长街。 从东面望去,可以看到三分半堂的总舵大宅。 天京三十六坊,每一处都会立起三四层高的木楼。 谷靏 多则七座,少则三座。 其下设巡骑,从兵马司中挑选,负责宵禁诸事。 点火为信,擂鼓为号,传递互通。 “你让北衙的缇骑四处拿人,搅了永定河码头日进斗金的大买卖,又连挑几座赌坊,再把黑锅甩给三分半堂。” 秦无垢两指把玩青玉瓷杯,嘴角微翘道: “外人都说纪九郎性情桀骜,办事骄横。 我倒觉得你粗中有细,心思缜密,且惯会拱火。” 纪渊嘴角一抽。 你从哪儿看出我的粗细? 当然,这般轻佻的言语他不可能明言。 万一唤起秦无垢的龙子血脉,当即就要被反客为主。 纪渊轻咳两声,摇头道: “千户误会了,北衙上下谁不知道我纪某人儒雅随和,本性纯良,没什么心机。” 秦无垢笑而不语,转而问道: “你觉得这把火烧到何时,我才好出手?” 此时月上中天,寒风似刀。 恰巧一团乌云横过,遮蔽大半亮光。 月黑风高夜。 “等何云愁露面就好,让我有机会看他一眼。” 纪渊声音淡淡,任凭什么长生诀、不死药,都瞒不过皇天道图。 倘若那位二当家,真个是奇士门徒,这一把火就算没有白放。 假如猜错了,便当做北镇抚司打黑除恶,整顿天京不法帮派了。 反正这些猖狂一时的地头蛇,哪家哪户没点黑料。 仅从那位龙管事的口供来看,周笑、唐怒执掌的盐帮、漕帮一年到头。 至少会在永定河沉个四五十条人命,不知喂肥了多少鱼虾。 更别提以武行走镖起家的三分半堂,私底下解决没有上报官府的江湖恩怨,两只手都数不清。 其中的对错黑白,犹如一团乱麻。 “北衙传言你生有一双灵眼,是真是假?” 秦无垢喝完那壶温好的剑南烧春,挑眉问道。 因为龙子血脉的原因,她这几年逐渐养成饮烈酒的习惯。 借此压制欲念洪流,麻痹诸般情感。 “如果何云愁确实有问题,那便是真。 我不会看错坏人,北衙也不会冤枉好人。” 纪渊含糊以对,幽深目光落在三分半堂的总舵。 那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大宅,沉沉夜色下,一道蜿蜒的火光亮起。 从后院到前堂,最后直接出门而去。 粗略一看,大约几十人。 不多时兵马司的巡骑来报,声称何云愁和雷隼联袂赴约。 各自掌管的执法堂和霹雳堂,出动百余名内炼好手。 紧接着,不到半刻的时间,七八道传信陆续送到纪渊的手上。 关于这场鸿门宴的地点,通脉武者共有多少,换血高手又有几位…… 诸如此类的情报,皆被打探得一清二楚。 纪渊不由感慨,势力再大的江湖帮派,面对朝廷这样的庞然大物。 始终显得渺小无比,不堪一击。 “三分半堂和盐帮、漕帮,约在……平鼎坊的苦水铺子。” 纪渊两指捏着一封纸信,轻笑道: “唱戏的台子已经搭好,千户有没有兴趣瞧个热闹?” 秦无垢轻轻吐息,吹熄那座红泥火炉,抬首问道: “三分半堂共计召集两百好手,盐帮、漕帮准备更是充分,埋伏五百刀斧手。 其中不乏通脉二境、换血三境的高手,甚至以周笑缜密的心思,说不得还会请出大供奉。 你只带五十名缇骑,两位小旗,这点人镇得住场子么?” 纪渊面色如常,正色道: “自古擒贼先擒王,底下的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这三座帮派,发号施令的龙头无非是何云愁、雷隼,周笑、唐怒四人。 他们都晓得朝廷的威严,未必敢公然抗法。 就算真个胆大包天,也有千户掠阵,怕个什么?” 秦无垢双手负后,轻声道: “这三家是天京白道魁首,多少有些底蕴,小心马失前蹄栽了跟头。” 这位女子千户叮嘱一句,脚尖轻点,身形掠空。 矫夭如电光,瞬间闪出望楼。 “那就看何云愁他到底有多少本事了。” 纪渊那双赤龙眸子忽闪一下,翻身下楼落在呼雷豹背上。 今晚特地申请到黑龙台的腰牌,可于城中纵马。 “驾!去平鼎坊!” …… …… 平鼎坊,苦水铺子。 此处得名,是因为一口老井。 从中打上来的水,味道又苦又涩。 但煮沸之后,用于泡茶却是极好。 故而,不少茶楼和富户都会派人早早过来买水。 苦水铺子往里走,便是将军胡同。 周笑带着几个亲信,走进潮湿的巷子。 枯竹苇塘,民宅破居,像是许久无人来过。 一座没什么人气的客栈屹立,字迹斑驳的旗子招展。 “笑哥,怎么约在这等地方?” 一位面容严肃,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踏入将军胡同。 “何云愁主动提出。当年他和雷隼、苏孟,第一次见面就在苦水铺子的飞来客栈。” 周笑嘴角挂着一抹讥讽。 “那他是想重温故地?可已经物是人非,何必装出一副怀念的样子。” 唐怒言语耿直,眉头微皱。 “该不会有什么埋伏吧?何老二性子很阴,不像他大哥那样磊落。” 周笑缓缓摇头,眸光冷漠道: “我已经把此处的所有居民、闲杂人等统统驱散,并且挨家挨户搜过一遍。 何云愁不是蠢人,他现在还没找到靠山,杀我等于得罪户部。 再说了,没有盐帮、漕帮的威胁,你以为三分半堂的其余人会服他做龙头大哥?” 唐怒听得不甚明白,但周笑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就点头道: “笑哥说得有理。” 约莫过去两刻钟,脚步声如鼓点响起。 两道身影穿过夜色,来到飞来客栈。 一袭白衣的何云愁,一身武袍的雷隼。 “周老大,唐老大,气势汹汹邀我会面,究竟有什么要事?” 何云愁嘴角含笑,声音却很冷。 “我收到风声,有人耍阴招,想把私铸钱币的黑锅扣到盐帮头上,借北镇抚司之手,杀人!” 周笑眯起眼睛,兴师问罪。 “必定是误会一场,我们与两位老大早就达成合作,歃血为盟,怎么可能暗算盐帮和漕帮。” 何云愁眸光闪烁,冷淡道: “恐怕是另有其人,煽风点火,挑拨咱们之间的关系。 据我所知,苏孟他与北镇抚司的秦无垢秦千户有些私交。 说不得,就是朝廷……” 咻! 一道哨箭发出。 彷如火树银花炸开万道。 直接打断何云愁的解释。 哗啦! 人如潮水涌出,刀斧带起寒光。 周笑面沉如水,杀机毕露,直勾勾望向何云愁与雷隼: “你要跟我火并?!”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本官的规矩,才是规矩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你要跟我火并?何云愁!你勾结官府,是想和我火并!” 周笑脸色勃然大变,再无半分和气的神色。 那声哨箭发出尖啸之后,飞来客栈四面八方响起一片杂乱之声。 早已埋伏好的刀斧手如潮水涌出,俱是杀气腾腾。 不怪他反应剧烈,似盐帮、漕帮这样的大势力。 虽然背靠朝廷,但同时也会守一些规矩。 其中一条,便是江湖事江湖了。 私底下能解决的恩怨,帮派中人绝不惊动官府。 很犯忌讳。 所以明明是北镇抚司四处抓人,盐帮却第一时间要何云愁给个交待。 记住网址26ksw.cc 因为只有双方谈妥,确认没有官府掺和其中,周笑才好搬靠山捞人封口。 否则扯出更大的麻烦,那该怎么办? “周老大莫要血口喷人!此次赴约,时间是你定的,地方是我选的,咱们两家同在一条船上!” 何云愁表面气定神闲,眼皮却狂跳两下。 他抬头望向楼外的苍穹浓云,那团焰光宛如火树银花。 倏然盛开,煞是好看。 如今刚过亥时,临近宵禁。 这样的动静,足以惊扰整个平鼎坊。 有人报官? 还是周笑和唐怒二人想要黑吃黑? 趁着群龙无首把三分半堂瓜分干净? “何老二,你若敢动歪心玩阴招! 别说坐上三分半堂的头把交椅,老夫让你在天京白道再也混不下去!” 周笑眯起眼睛,迸射杀机。 冷静思忖下,他觉得何云愁不太可能勾结官府,意图吞并盐帮和漕帮。 自己毕竟有户部撑腰,手里捏着官盐转运的大买卖。 朝廷各座山头,都会给几分薄面。 但无论何云愁做与没做,这都是个很好的借口。 “周老头,你该不会贼喊捉贼吧? 咱们两方这阵子一直都相安无事,你盐帮的人被抓了,找我三分半堂的麻烦?这是什么道理? 依我看,官府的鹰犬怕是你自个儿招来!” 雷隼双手抱胸横在门口,语气颇为不善。 一条条气息沉稳的劲装汉子,从他身后接连浮现。 各个挎刀持剑,勇武彪悍。 他们与飞来客栈的数百刀斧手,形成对峙的局面。 “雷隼,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对我大哥如此说话? 苦水铺子,将军胡同,飞来客栈……地方是三分半堂选的。 现在官府过来踩场子,你们还想把脏水泼到盐、漕两帮身上,真個欺人太甚!” 唐怒双手拄着一口宽阔巨剑,爆喝道。 内气催动之下,直似旱雷出山余音滚滚。 震得四下房梁颤动,灰尘簌簌抖落。 “你吼那么大声作甚?。” 雷隼身高九尺,一双虎目开合精光爆绽,毫无胆怯之意。 “若是不服,咱俩单练?早就想领教漕帮唐爷的燎原剑!” 唐怒咧嘴一笑,露出几分凶恶之相。 雄浑气血运转透发皮膜,宛如鲜红的火光笼罩于身。 “听说你出身江南霹雳堂,是雷宏的私生儿子。 不仅学成雷家的混元手,更是精通三十六路无妄刀,也不知道真假!” 唐怒将那口宽似门板的巨剑重重一抬,直指下方。 凭空掀起一股狂风,威势端的骇人。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就怕唐爷年纪大,技不如人输了难堪!” 雷隼也不是甘于示弱的性子,腰间系着的黑金短刀划开气流,悄然出现在掌中。 他一身筋骨微微颤鸣,饱受锤炼的深厚气血冲刷四肢百骸,宛若大江大河奔流。 一时之间,客栈内原本如油锅炸翻的凝重气氛,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雷堂主少些火气,唐老大也休要动怒,当给我一个面子。” 何云愁见状连忙打圆场,挡在雷隼身前。 他苦心谋划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把苏孟擒住,抓住机会篡位夺权。 只等联合盐帮、漕帮,攀附兵部关系。 借着这股外力把三分半堂的势力部众整合吸收,稳当坐上龙头交椅。 为了一桩小事,真跟周笑和唐怒闹翻,不值得。 “唐老弟,何必与小辈一般见识。 伱那口燎原剑下,亡魂无数。 问鼎黑榜第五,江湖上谁人不服? 区区一个雷家的崽子,哪里配同你交手。” 周笑自恃前辈,威风架子极大,嘴上丝毫不饶人。 字字句句刻薄如刀,激得雷隼额头青筋爆绽。 “倚老卖老的匹夫!迟早宰了你!” 看在何云愁的面子上,雷隼强行按捺不忿。 他用狠辣的目光扫过周笑、唐怒二人,胸膛不住起伏,恍如拉动的风箱。 “今晚有官府捣乱,老夫干脆长话短说。 永定河码头那事儿,不管三分半堂是否掺和进去,何老二你都得拿出一个态度。 北镇抚司那边赶紧摆平,所有损失必须由三分半堂弥补。” 唐怒唱完红脸,周笑立刻唱白脸,装作大度道: “若不然,盐帮底下的兄弟心怀怨气,以后免不了再生摩擦。” 何云愁闻言眸光阴沉,双手负后,淡淡道: “周老大是否有些得寸进尺?让三分半堂在盐帮面前低头,这简直是踩我的脸。 如果何某真个答应你,那些苏孟的心腹更会借题发挥,好让我登上龙头交椅一事平添困难。” 周笑神色轻松,恢复原本的和气态度,呵呵道: “何云愁,苏孟被你捏在手里,剩下的残兵败将又何惧之? 再说,有盐帮、漕帮为你壮大声势。 加上兵部的支持,几个顽固不化的小喽啰翻不了天!” 雷隼握紧黑刀,冷声道: “二哥不能听信他们的蛊惑,三分半堂的旗子立起不易。 天京城内,哪个不知道咱们跟盐、漕两帮三足鼎立。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你今天退一步,明天说不得退两步,最后……” 唐怒站在客栈二层楼,居高临下嗤笑道: “何云愁,这三分半堂到底是谁当家做主? 没你要当龙头,可连雷老三貌似都不太心服的样子,头把交椅怎么坐得稳啊?” 一袭白衣不染尘的何云愁面色如常,不受这种显而易见的挑拨影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睑低垂道: “三分半堂可以服这一回软,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们盐、漕两帮家大业大,眼线众多。 如果周老大愿意为我找个人,别说盐帮的损失由我弥补。 就连后天的龙头大会,你们都将被我奉为座上宾。” 周笑眉头微皱,他本意是以进为退。 先提出何云愁很难接受的要求,再谈其他。 可没成想,对方却轻易答应。 “找人?谁?三分半堂麾下的武行镖头遍布大名府。 这点小事,还用得上盐帮、漕帮?” 周笑眸光一闪,谨慎问道。 “一个没什么跟脚的老和尚,肌肤干瘪,枯瘦如柴,手里拿着口破钵,穿着褴褛,形如乞丐。” 何云愁似乎打算把凉国公府交待的差事儿,外包给盐、漕两帮。 “老和尚?何老二莫要哄骗。 他是不知名的山野散人?亦或者出身悬空寺、皇觉寺的云游高僧?” 周笑眼中透出怀疑之色,沉声问道。 “换血三境,武功平平,并非六大真统的门人,且已到气血衰退的迟暮年纪,没什么厉害。 谷启 你要觉得棘手,只需告知行踪,剩下的由我自个儿解决。” 何云愁嘴角微翘,笑容极为淡漠。 他早就请动黑榜前三,那几位高手定好计策。 将那个老和尚引出城外,然后一举围杀彻底除掉。 之所以再委托周笑和唐怒,无非是想把盐帮和漕帮拉下水。 “若你所言属实,倒也算不得什么,我给你办成就是。” 周笑思忖片刻,然后与唐怒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点头。 旁边的雷隼一言不发,现在三分半堂以何云愁为主,他自不可能公然跳出来反对。 但念及三分半堂今晚过后,便将威名大堕,心里仍有些郁闷情绪。 “何堂主……不对,如今该叫何龙头了! 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就是够爽快!” 唐怒收起那口燎原阔剑,好似真心赞叹道。 “老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何龙头比苏孟更看得清大势,晓得利害。 由你主持大局,的确再合适不过。” 周笑也是颇为满意,皮笑肉不笑道。 原本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经由几次来回拉扯过后,竟然奇妙地化干戈为玉帛。 可见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更多在于人情世故。 今夜换成是苏孟,恐怕两方早已厮杀起来。 盐帮、漕帮决计占不到这份便宜。 气氛松快,埋伏客栈内的刀斧手缓缓退去,挤在门外的劲装好汉撤到一边。 周笑和唐怒缓缓下楼,这场天京两大势力之间的碰头,似乎就要以皆大欢喜为结局。 但早早发出哨箭的官府鹰犬,终究还是踏进将军胡同,平添几分波折。 马蹄声、人声、衣袍翻飞声、火把燃烧声。 无数杂音涌现的同时,朦胧夜色之间。 清晰浮现出白蟒飞鱼,斗牛云鹰的数道身影。 “怎么又是北镇抚司?” 周笑、唐怒二人匆匆一瞥,眸光猛然缩紧。 来得是个百户! 坐在马背上的纪渊有意放慢步伐,看到盐帮、漕帮和三分半堂并未火并,眼神颇为失望。 他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按在绣春刀柄上。 轻咳两声,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本官接到密报,此处有贼人聚首,特来查办。 谁是带头大哥?速速出来回话!” 周笑哼了一声,昂首挺胸跨出一步。 眉宇之间,仍然不掩倨傲之色。 “某家姓周名笑,乃盐帮大当家。 为户部办差,负责转运官盐通达三十七府之地……” 纪渊语气平静,不咸不淡,打断道: “嗯,原来你就是贼首。 真个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在这里寻到踪迹。 周笑是吧?自个儿乖乖束手就擒,不要让我亲自动手。” 贼首? 什么情况? 原本拱手以对的周笑陡然愣住,自觉受到侮辱,气血瞬间涌上面皮。 好似发怒的雄狮,沉声道: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百户大人! 周某向来秉公守法,做得都是正经生意。 每一艘货船,皆有户部盖章文书。 所赚的每一分钱,绝对干干净净,何谈贼首二字。” 纪渊脸色不耐,直截了当道: “正经?干净? 去年正月初六你在畅春园听戏,欺凌一个年轻的刀马旦,那人事后不堪受辱,投井自尽。 今年五月十二日,一个私盐贩子不愿交数,其全家五口人被塞入麻袋,沉进永定河。 类似这样的恶事、丑事,足以摆满北衙的案头。 江湖上谁不知道,周爷你荤素不忌,男女通吃。 家里的几口枯井里头,填了多少枉死的冤魂? 永定河底下,又有多少具喂鱼的尸骸? 明明是吃肉喝血的贼头子,偏生要装高雅文趣的大善人!” 后面的裴途与李严手持火把,映照得纪渊那张冷峻面孔半明半暗。 周笑心头“咯噔”一跳,仰头望去,正好撞上年轻百户内蕴赤光的幽深眸子。 对方不过通脉二境,却压得换血三境的盐帮龙头有些喘不过气。 周笑大惊。 无数念头闪现。 这人是冲我来的? 为什么? 平时孝敬北衙的银子给少了? 被毫不留情、劈头盖脸痛斥一顿,周笑反倒收起倨傲神色。 腰身微微一躬,低头道: “江湖中人,双手难免沾染些鲜血。 但周某一心为朝廷尽忠,为户部老爷分忧。 这一点,还请百户大人明察。” 镇住周笑之后,纪渊眸光一转。 缓缓地扫过四人,最后定格在何云愁身上。 心神勾动皇天道图,荡出数圈光华,勾勒古拙字迹。 【何云愁】 【命格:青鹫空飞】 【枭杰、大奸、奇士门徒、鸿鹄、背信弃义、孤家寡人、谋定后动、登高跌重】 【凶神:座山雕】 “居然不是……肉身鼎炉?” 纪渊心头微动。 收回注视的目光。 很好掩饰心中的诧异。 他本以为何云愁会像孤弘子、余东来那样。 肉身躯壳为域外邪神爪牙所占据。 “北镇抚司抓人也要讲道理、讲规矩吧,动辄翻旧账,算什么本事?” 唐怒望向那个乳臭未干似的年轻百户,眼中杀机浮动。 “规矩?本官的规矩,才是规矩。 尔等非法聚众,持械抗法,违反宵禁,扰乱天京治安……数罪并罚,快要够得上杀头了。” 纪渊身子前倾,轻描淡写问道: “你们是想进诏狱?还是就地伏法?选一个吧。” 周笑、唐怒面面相觑。 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怎么软硬不吃? 他不怕开罪户部? 引发黑龙台和朝堂的争斗? 三分半堂的雷隼则皱紧眉头。 心想道,从哪里杀出的朝廷鹰犬? 竟然横插一杠,管起江湖恩怨? 唯有何云愁罕见地心神不宁。 他刚才冥冥有些被彻底看透的错觉。 好似一丝不挂全身精赤。 置身于冰天雪地。 极短的瞬间。 心头泛起刺骨的凉意。 “这个……百户,不对劲。” 第一百七十二章 暴雨梨花枪,女千户霸气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周笑、唐怒面面相觑,心知来者不善,恐怕要糟。 这位生面孔的年轻百户委实跋扈,给得两条都是死路。 谁不晓得,踏进诏狱一步,等于半个身子入了鬼门关。 十八般酷刑轮翻下来,就像趟过刀山火海。 纵然铁打的汉子,也未必受得住。 堪称生不如死! 可若就地伏法? 那岂不是跟朝廷作对? 会祸及全家! 因而,当纪渊话音落下。 m.26ksw.cc 好似旱雷碾过平地,震得整个将军胡同鸦雀无声。 立于客栈门口的几位江湖龙头神色各异,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伏法认罪,还是以命相抗? 周笑白眉拧紧,见状索性搬出户部靠山,直言道: “北镇抚司何时连江湖恩怨都要插手?盐、漕两帮与三分半堂聚在一起商量买卖,难道也违反景朝律例。 再者,老夫为朝廷转运官盐,曾经得到太子殿下亲口嘉奖,乃钦点的皇商! 凭你一个正六品的百户,也敢动我?” 唐怒面皮抖动,大手一挥,似是给周笑壮大声势。 客栈内数百名刀斧手争相冲出,皆是练过拳脚的帮众。 手握兵刃,多为外炼、内炼层次。 一人之气血,微弱如烛火。 当百人聚拢成群,气息隐约连成一片。 便彷如赤红火炉,烈烈喷薄,声势不小。 “合击之术……” 李严和裴途呼吸一窒,陡然感受到沉重压力。 胯下的杂色马驹喷吐白气,差点要被惊走。 他们尚且如此,后面跟随的十几名云鹰缇骑更加不堪。 唯独纪渊端坐如山,他见识过朔风关的飞熊卫。 披坚执锐的三千精骑冲杀入阵,凝聚浩浩荡荡的血海汪洋。 煞气冲天,撼天动地! 比起那等可怖气象,盐帮这百余人。 真个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周帮主以户部压人,唐帮主更是杀气腾腾。 一个唱白脸,一個唱红脸,莫非欺负本官年轻不懂事?” 纪渊屈指轻轻敲打刀鞘,不自觉瞥向沉默低头的何云愁,心里提起几分警醒。 “不瞒各位,北衙已将你们的卷宗整理好了。 从帮主、舵主、堂主挨个看下来,竟无一人干净。 大景律例上不能做的,都干了个遍。 个个都是轻则下狱,重则砍头的法外狂徒。 江湖上打打杀杀在所难免,本官理解。 可仗着人多势众就把刀子架在老百姓脖子上,对外还称什么大侠,说什么正道,不免可笑!” 纪渊说话之间,催动体内龙吟、虎啸的两道内气。 透过皮膜,震荡筋骨,一字一句声若洪钟。 尤其在【虬筋板肋】、【云龙风虎】等数道命数加持下。 五脏六腑拧合发力,一团团浓郁气流炸开,化为白色的惊涛骇浪。 废弃多时的飞来客栈,恍若一叶扁舟摇摇欲坠。 那些盐、漕两帮的刀斧手,只感觉狂风扑面,耳膜鼓动。 脚下立足不稳,犹如地动山摇一般,跌得东倒西歪。 “好强悍的脏腑气息,这人的吐纳功夫极深,根本不像是通脉二境!” 唐怒拄着那口燎原阔剑,灌注内气弹指轻震,发出嗡鸣之音。 以他换血三境的修为,自然挡得住纪渊这一声龙吟虎啸。 但客栈内的刀斧手血气涌动,头昏脑涨。 原本的赤红火炉,顿时分崩离析。 “百户大人是铁了心,要与盐帮为敌?” 周笑走近两步,拱手以对。 “不止是盐帮,还有漕帮和三分半堂。” 纪渊松开缰绳,伸手逐一指了过去。 “本官并非针对谁,而是……算诸位运气不好,碰巧犯到北衙手上,又碰巧纪某是个厌恶不法分子的坏脾气。” 周笑、唐怒、雷隼、何云愁,这几位天京城跺一跺脚都要抖三抖的白道魁首。 面对这样的无礼对待,竟是也未发怒。 各自沉默,好似胆怯畏惧。 这让那些见惯了帮主、堂主显威风、露手段的刀斧手惊诧不已。 随即不约而同浮现难堪之色。 一个披着官袍,乳臭未干的小子! 凭什么敢如此嚣张,如此跋扈? “百户大人,老夫再问一句,当真没转圜的余地?” 周笑再次上前,躬身道: “今夜北镇抚司抓走盐帮、漕帮,明日户部就会启奏东宫。 到时候把事情闹大,引起无端风波,对黑龙台又有什么好处?” 纪渊神色冷然,兀自哂笑一声,毫不掩饰声量: “本官晓得周帮主、唐帮主,还有那两位执掌一方的堂主,心中肯定不服。 只是慑于朝廷的法度,这才对纪某这个区区通脉的小子畏手畏脚。 也罢,我干脆与诸位分说清楚,省得你们老是猜想,究竟在何处得罪北衙。” 周笑缓缓挺直腰身,仰视坐在呼雷豹上的纪渊。 那份和气的笑容再也不见,转为肃杀之色。 他心下闪过许多念头,或是拔腿走人回到府中。 黑龙台并非无法无天,没有盖章文书不可能轻率查办。 到时候恳请户部尚书大人出面,兴许就逃过一劫。 或是冒天大风险,当场擒住这个仗势欺人的年轻百户。 借此作为要挟,好让一众兄弟四散离去,避免落下口供。 “我倒要听听,百户有何高论。” 但最后,周笑暂且按下杂念。 双手藏于袖袍,默默运转功力。 “本官没念过几本书,说不出什么圣贤之言,只想告诉周帮主一个简单的事实。 朝廷要用江湖帮派这只夜壶的时候,你才是皇商,才是户部尚书的座上客, 才是黑白两道通吃的遮奢人物,才是人人都要叫你一声周爷的盐帮龙头。” 纪渊微微低头,居高临下道: “周帮主如今拿到手的这份泼天富贵,什么官盐转运,私盐交数,各府州的专营之权……不单单是靠户部,更看内阁、看东宫的意思。 他们给这份权,是为了让朝廷省事,让各府州盐铁漕粮皆从中央出。 天京城断然没有离开谁就过不下去的道理,北衙今晚抓了周帮主、唐帮主,雷堂主……何堂主。 明日户部再扶起一个张帮主、李帮主就是了,生意照样做,官盐照样运。 兴许他们的胃口还会你们小一点,做人做事也会安分一些,不给朝廷找麻烦。” 周笑心头狂跳,脸色瞬间一白。 尽管他仍强自镇定,但心里的底气凭空虚了几分。 “所以,北衙踩你,不需要刻意寻什么由头。 把以往那些陈麻烂谷的糟烂事一并翻出来,摆在户部尚书的面前。 他难道还会因为平日收了你们的银子,就拼死维护?那未免太够义气。 快刀斩乱麻,堵住各位的嘴巴,省得胡乱攀咬才最为紧要。” 纪渊耐心十足,继续细致说道: “至于黑龙台能得什么好处? 其实也不多,无非几位千户领到一份功劳,积累几分好名声。 毕竟年底节前扫黑除恶,算是惯例。 在这就是,本官自个儿图个开怀,念头通畅。 少了几条地头蛇,几只净街虎,各坊也能过得清静些。” 周笑挺直的腰杆微微一弯,好似大岳压在肩头。 他缓缓抬首,眼底掠过悲愤与怨毒。 直勾勾望向神色平淡的年轻百户,咬牙道: “你一个百户,却把自己当成三法司的青天大老爷,可笑不可笑? 朝廷上多少朱紫公卿,他们做过的恶事、坏事,难道没比我等多出十倍、百倍? 紧咬盐帮、漕帮,拿捏江湖中人,又算是什么好汉!” 纪渊闻言不怒,反而爽朗笑道: “现在晓得委屈了? 尔等因一时喜怒打杀府中下人,填井了事; 因交数不够将一户人家全部沉河,不也是如此么? 手中握刀,为着几分小利,便捅向那些手无寸铁之人, 甚至于,平时借此耍弄威风,显摆手段。 本官如今只把诸位平时的行事作风,原样奉还施加身,便就受不住了? 那你们可曾想过那些申冤无处,哭诉无门的良善人家,他们怎么熬得过来! 今时今刻,我且问一句周帮主,北衙今夜就是要扫了盐帮,你待如何!?” 你,待,如,何? 最后四字如晴天霹雳,明明没有灌注内气催发功力,却骇得周笑连退数步。 他神色委顿,嘴唇微张,胸中纵有万般辩解的花言巧语,都化为不解的叹息: “真真好笑,这座天京城!北镇抚司的衙门!整个官场上!竟还有伱这样的人! 很好,百户大人想教老夫自作自受,善恶有报的道理,但也要看手上的本事够不够硬!” 纪渊端坐马背,戏谑以对: 谷砖 “纪某早有料到,江湖习气说到底,凡事不管对错,先做过一场。 凭武功高低,再论输赢。 敢问周帮主是准备独力擒拿本官,或者打算说上几句, 比如,对付纪某这样的朝廷鹰犬,不需要讲什么道义,并肩子一起上?” 周笑并未暴起发难,率先攻向通脉二境的纪渊。 他长啸一声,扯着嗓子呼喝道: “请大供奉看在往日情分,出手相救!” 唐怒握紧燎原阔剑,脸色阴沉。 盐、漕两帮互为一体,他没想到,周笑居然被逼得动用那位大供奉。 待到余音袅袅,遭过一场火灾的飞来客栈内,陡然飞出一道灰袍身影。 其人鹤发童颜,非老非少,似虚似幻,气质不俗。 那双眸子犹如灿星,格外明亮,有种勾魂夺魄的奇异魔力。 仅仅与其对视,心神都会被卷入其中。 “周小子,你越活越回去了,抛开盐帮龙头的地位,你好歹是个换血三境,怎么让一个通脉二境的小辈压过去?” 灰袍人脚尖轻点,如飞燕环空一般。 踩踏虚空气流,落于客栈屋檐斗角上。 当他出现,周围百步之内的天地,好似被单独划开一样。 重如山峦的压力,轰然笼罩! 一缕缕气流,都变得分量十足。 宛如聚沙成塔,砸落下来。 这一次,灰袍人施展的手段。 远比盐帮那百余人的气息、气血勾连要可怕得多! 呼! 十几支火把瞬间按灭。 将军胡同漆黑黯淡。 坐在马背上的李严、裴途二人,身形剧烈摇晃。 各自脸色涨得通红,条条青筋爆绽遍布脖颈,显得很是吃力。 纪渊抖动缰绳,面皮微紧。 虬筋板肋铸就的体魄,竟不住地嗡鸣颤动,好似要散架! 几千斤的力道压在呼雷豹背上,使得这头龙驹喷出白气。 “大势力果真有几分底蕴!” 纪渊估摸了一下,这个灰袍人应当只差一步,就要开辟气海、凝练真罡,踏入四境。 否则,没可能动用心神化内景的厉害手段。 他曾听过,五境的宗师可以自成小天地,一念之间气象大变。 令酷暑时节,千里飘雪。 四境则略逊色,要先成内景,再外化具现。 这位盐帮大供奉甫一登场,主宰百步之内的天地。 弹指之间,随意取人性命,显然已经摸到四境的门槛。 “咦,好个积蓄深厚的真统苗子……可惜,太嫩了。 周小子,这些人要生要死,你说了算。” 灰袍人举手投足,彷如引动大势累加于身。 四境之下,几乎无人可破其内景。 “烦请大供奉镇压北镇抚司,让我快马报信于户部林尚书,叫盐帮、漕帮过了这一关。” 周笑弯腰极低,几乎平行于地,这是很隆重的大礼。 “也好,此人是朝廷命官,真下杀手,恐怕敖景会来找我麻烦。” 灰袍人轻轻颔首,坦然受之。 他语气平淡,全然不把北镇抚司的众人放在眼里。 “多谢大供奉!” 周笑再次作揖,面露感激之色。 尔后转头看向纪渊,眼中透出几分快意道: “百户大人,这便是老夫的应对。 你说得很对,户部尚书不会为了诏狱的阶下囚求情,但他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住盐帮、漕帮的亲信。 只要你今晚抓不到一个人,明日一早,老夫依然是皇商,依然是龙头帮主! 万般心计,终究要落到比拼拳头大小,这是老夫给百户大人上得一……” 轰轰轰轰轰! 未等周笑说完,一连串的爆鸣兀自响起。 延绵成片,恍如滚雷奔走,扯起如龙烟尘。 苦水铺子外,惊天动地,撼动内景。 “谁……” 灰袍人悚然一惊,抬眼望去。 只见浓墨夜色里,一抹炽烈白光猛地升起。 彷如大日东升,内蕴无穷气血。 将半边夜空,照得通亮! 纪渊眯起眼睛,看清之后,心下微微一惊。 那是……一条银枪?! 煌煌如日的耀眼圆弧,随着握紧银枪的手腕一抖。 “嘭”的一声,炸成万千光点。 好似千树万树梨花开,交织出漫天寒芒。 喀嚓! 灰袍人眸子放大,似是不敢置信。 他的半步内景,竟然被硬生生撕开破去! 宛若天外银龙的长枪横空,化为一道凌厉身形。 衣袍猎猎卷动,勾勒金翅大鹏的虚幻残影。 其速快绝,人到声至! “镇压北镇抚司?好大的口气! 区区半步气海,腌臜般的货色,也敢动我的人!” 秦无垢手持银枪,玉冠束起的黑发迎风乱舞。 眉宇之间再无平日的妩媚勾人,而是煞气冲天凝成形体。 仿若一头虎蛟仰天咆哮,吞月遮天! 其霸道的气焰,顷刻盖过全场! “死来!” 半个刹那,秦无垢重重踩在一处无人民居。 犹如巨象践踏,使其彻底垮塌。 那袭金翅大鹏袍一闪而逝,一人一枪划过长空。 银色圆弧宛若满月,绚烂如碎星落湖面,煞是好看。 “暴雨梨花枪……” 灰袍人大惊失色,双眼凝聚异力。 顷刻幻化出无穷景象,意图迷惑秦无垢心神。 他所修炼的武功,乃是传自长生府的《****》。 不重锤炼气血,积蓄气力。 反而挖掘心神变化,人之欲情。 易学难精,初时平平无奇。 登堂入室后杀人于无形,几近鬼神。 秦无垢不仅身具命格,更有凶神护体,哪里会惧怕灰袍人的****。 任凭声色犬马、酒池肉林诸般场景演化,皆是心神稳固岿然不动。 那杆银枪一往无前,恍如如水月色无处不在,扫出大片寒光。 危急关头,灰袍人双手弹抖,结合辛苦养炼的迷天双瞳。 一股股阴凉之气直窜心底,勾动秦无垢的龙子血脉。 “纪百户……” 灰袍人那张鹤发童颜的面孔,倏然变化成纪渊的模样。 他的****,乃是取自佛门五蕴皆迷之道。 一旦中招,眼、耳、鼻、舌、身,全部都被颠倒。 若是练到大圆满,色、受、想、行、识,诸念剥夺,生杀予夺,极为阴损。 ****显出威能,秦无垢掌中所持的暴雨梨花枪,兀自顿住一个弹指。 原本森寒杀机,也因此弱去几分。 灰袍人大喜过望,身法施展挪开数寸,闪过这凶横的一枪。 可他嘴角笑意还未荡起,纤细如玉的手掌凭空按出。 如龙探爪! 北镇抚司指挥使敖景。 其成名绝学。 盘龙探爪八大势! 喀嚓! 极其可怖的如龙气力爆开,悉数轰在灰袍人的面门上。 剧痛! 七窍崩裂! 滚烫的热血飞溅! 他哀嚎一声,整个人像是小鸡仔。 被秦无垢拖拽着,重重地砸入飞来客栈。 轰隆隆—— 摇摇欲坠的房屋崩散,无力地倒下。 烟尘升腾,翻涌如浪。 片刻后,金翅大鹏袍穿空而起。 一招落败的灰袍人,则像一口破烂的麻袋,挂在那杆银枪之上。 “周帮主,你刚才说什么?本官没有听清,可否再讲一遍。” 纪渊仍旧坐在马背上,和善问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请君入瓮,玩战术的心都脏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老夫有眼不识太山,冲撞了百户。还请大人高抬贵手,饶恕这一次!” 见到大势已去,噗通一声,周笑双腿弯曲,重重砸在石板上。 以他堂堂盐帮龙头、天京白道魁首、换血三境武者的身份。 当众给一个正六品的百户赔礼道歉,下跪认错。 这要传扬出去,恐怕以后颜面扫地,彻底沦为江湖笑柄。 但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么多。 “周帮主前倨而后恭,倒是有些好笑。” 纪渊嘴角勾起,戏谑以对。 即便周笑请出半步气海的盐帮大供奉,压制全场的时候,他心中依旧是波澜不惊。 秦无垢坐到千户之位,巡狩东海,镇守一地。 首发网址m.26w.cc 其斗阵厮杀的手段与经验,绝非这些江湖人可以相比。 莫说同等境界较量,即便那位盐帮大供奉只差半只脚,就可踏入四境。 照样一招落败,下场凄惨。 还是那句话,除非位列真统,亦或者有宗师坐镇。 否则江湖势力面对朝廷官府,很难挺得直腰杆。 “周某愿意束手就擒,伏法认罪。 只求百户大发善心网开一面,留我与众位兄弟一条生路。” 周笑以头抢地,额头血流如注。 彷如脊梁断折一般,再无之前的威严神气。 唐怒目眦欲裂,好似受到奇耻大辱。 底下的帮众,更是面色赤红,怒火盈胸。 恨不得与这些官府走狗拼了! “唐帮主怎么看?江湖上人人都说,周不离唐,怒不离笑。 周帮主很识时务,已经晓得北衙厉害,你又待如何?” 纪渊并不理会老实服软的周笑,反而嘴角含笑望向拄剑而立的唐怒。 后者怒发冲冠,脸皮抽动大喝一声道: “大哥!你我风里雨里都闯荡过来,难道要栽在这个狗官……” “哼!” 秦无垢衣角翻飞,似是大为不快。 手腕轻轻一抖,直接把银枪挑起的灰袍人震下。 犹如蓄力的炮弹般,轰然砸出一个大坑。 灰袍人如死狗也似,落在唐怒面前。 肉身像一口破烂布袋,精血不断流失。 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他望着那位盐帮大供奉,好似被掐住喉咙,话音戛然而止。 “纪百户,你适才所言,本千户甚是欣赏,乌合之众也敢翻天!” 秦无垢立于高处,眸中寒意比之银枪更盛,淡淡道: “这些腌臜货色恃之以强,凌之以弱,实乃毫无胆气的鼠辈。 见民则欺,见官则畏,却自诩好汉,视我等为鹰犬,何其可笑!” 银枪如怒蛟昂首,迸发强绝气机,撕扯大片白浪。 这位女子千户居高临下,傲然俯视。 竟然以换血三境之身,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那袭金翅大鹏袍烈烈滚荡,紧贴于如雪肌肤,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秦千户不愧曾是有望宗师的天骄种,武学积蓄之深厚,简直难以想象。 她的暴雨梨花枪,乃敖夫人的绝学! 那门盘龙探爪八大势,更是敖指挥的成名武功! 两种杀伐武功,皆能学得精深,逼近大圆满,可见天资。 再有黑龙台的诸般资粮供养……难怪能轻易击败半步气海的盐帮供奉。” 纪渊深吸一口气,看向秦无垢的眼神略有不同。 那乌发雪肤的窈窕身形,好似一碗香软可口的白米饭,让人情不自禁想扒拉两下。 “唐老弟,你且收一收倔性子吧。 如今势必人强,何必再硬撑这口气。” 周笑惨然一笑,不由劝说道。 唐怒额头青筋跳动,两眼几欲喷火。 心中直有一万个不服,右手握住的燎原阔剑兀自嗡鸣不已。 “不知死活。” 秦无垢眉毛一扬,二话不说抡动大枪,划出浑圆的轨迹。 轰隆! 声如雷霆! 银枪爆发炽烈亮光,猛然往下一砸,好似怒蛟择人欲噬! “暴雨梨花……” 唐怒眼中闪过骇然之色,反手拔起宽如门板的巨剑,用力向上一横。 此招名为“举火燎天”,乃燎原剑法之中威力最强的一式! 滚滚气血透发皮膜,灌注剑身。 犹如粘稠的赤焰攀附,磅礴的热力似洪流喷薄。 即便相隔数十步,都能感受到那股炙热之意。 “米粒之珠,也敢放光华!?” 秦无垢眸光淡漠,汹涌内气窜动四肢百骸。 因为龙子血脉的加持,近乎无穷无尽的可怖气力充盈于高挑身姿。 她右掌握住的银亮长枪快如崩雷、重若千钧,硬生生抽爆空气。 哗! 一道道白浪浮现! 好似惊涛升腾拍打而下! 唐怒倾尽全力,双手握住燎原剑。 势如猛火,焚烧天穹! 铛! 金铁交击! 迸出霹雳巨响! 几乎将众人耳膜震破! 嗤嗤嗤—— 狂猛的音浪撕扯气流,泛起大片涟漪。 仿佛飓风过境,飞沙走石。 似李严、裴途这等层次不高的一境武者,险些被掀得人仰马翻,纷纷撤远后退。 “秦千户的气血、气力,比起我的虬筋板肋、龙象大力也不遑多让了。 看来此前在金风细雨楼的交手,她应该略有放水,并未认真对待。” 纪渊勒住缰绳,跨坐于呼雷豹马背,眸光微微收缩,将秦无垢和唐怒的招式变化看得分明。 前者使枪,劲力刚猛霸道,好似攻城巨锤。 后者用刀,内气沉凝不动,犹如坚固雄城。 这刀枪甫一碰撞,石板铺就的宽厚地面,倏地抖了一抖,扬起大片的灰尘。 整个胡同巷子都要垮塌一样! “好霸道的女子……” 唐怒感到剧痛,虎口瞬间被撕开,洒出滚烫的热血。 秦无垢那杆怒蛟般的大枪横扫,发出弓弦崩弹的沉闷雷音。 那口燎原巨剑嗡嗡颤动,搅得虚空泛起如水波纹。 唐怒右臂一沉,整個身子矮了一截。 以他换血五次的强壮筋骨,竟是吃不住这一枪的刚烈力道。 “跪下!” 谷荟 秦无垢眸子冷冽,厉声喝道。 压在燎原剑上的怒蛟大枪再出三分力,震得大气爆鸣, 唐怒面皮狂跳,精铁浇铸似的粗黑手臂悍然扭曲。 白森森的骨头茬子刺破皮肉,端的骇人。 高大威猛的彪悍身躯,硬生生被砸进地底。 那口江湖有名的燎原剑缺口遍布,几欲碎裂。 “若再有人冥顽不灵,便是这般下场。” 秦无垢挺身而立,凤眸含煞。 掌中的大枪发如奔雷,收似电光,直直地插进石板。 夜风乍起,吹起玉冠束起的三千青丝。 旋即,盐帮、漕帮的刀斧手,乃至于隐于其间的几位分舵主。 各个面如死灰,放下兵刃,再无半分与朝廷对抗的心思。 刀剑坠地,叮咚、啷当之声不绝于耳。 “千户好威严。” 纪渊抱拳赞道。 不知北衙巡狩的千户、百户,是否都如此杀伐决断,骄横凌厉! “纪百户亦是不差,镇得住这乱糟糟的场子。” 秦无垢眼中浮现欣赏之色,她本无意掺和江湖恩怨。 晓得盐帮、漕帮的为恶良多后,这才起了整治的心思。 但若无纪渊的步步为营,拱火设局,哪能名正言顺将其一网打尽。 拿了这两位龙头,再扫掉几条地头蛇、几只净街虎,自是不在话下。 “周帮主认罪,唐帮主伏法。” 纪渊右手按住绣春刀,瞥向默不作声的何云愁与雷隼二人,轻笑道: “两位堂主准备怎么应对?是先礼后兵?还是开门见山?” 身高九尺魁梧过人的雷隼脸皮抖动,盐、漕两帮三位高手,顷刻间一死一伤。 他自问武功也就与燎原剑唐怒相差仿佛,真要对上霸道无匹的秦无垢,胜算渺茫。 “我霹雳堂一向听从执法堂的调遣,何二哥,你且拿个主意。” 念头电闪之间,雷隼眉头紧皱,果断将这个极有可能送命的问题抛给何云愁。 “小人多嘴问一句,北镇抚司的两位大人,捉拿我等是为了什么?” 何云愁罕见地心神不宁,低头问道。 他自忖出入黑龙台,南北衙门的指挥使也决计不会识破自己的身份。 可端坐马背上的年轻百户,正是接连看穿孤弘子、余东来肉身鼎炉破绽的纪渊。 莫非……我已经暴露? 这个纪百户是冲着我来的? 何云愁疑虑丛生。 恨不得燃起一柱神魂香。 求问远在招摇山的清宝天尊。 “既是替天行道,也是替民行罚,何堂主满意否?” 纪渊眸光幽深,藏住一切杂念、心绪。 此人并非肉身鼎炉,却有一道【奇士门徒】的青色命数。 这代表何云愁作为域外邪神的爪牙,其身份地位要远胜于孤弘子和余东来。 极可能是潜藏天京的“魍”。 “周老大和唐老大的靠山是户部,不瞒两位大人,三分半堂的新靠山是兵部。” 何云愁声音微冷,不见多少慌乱之色。 “就在昨日,何某已经将拜帖送到五军都督府,经过一位四品武官的好心引见,有幸与谭文鹰大都督短暂一晤。” 秦无垢娥眉微蹙,正欲动手的念头被打消干净。 六部之中,唯兵部掌权最重。 甚至有人将之称为,景朝第七座真统。 里面群英汇聚,天骄辈出。 不知集齐多少兵家种子,未来的大材。 远一些的,有宗平南、谭文鹰。 近一点的,有姜赢武和王中道。 底蕴之深厚,门生之广阔,比之号称“天官”的吏部还要强出半分。 “何云愁,三分半堂落到你手里,反倒蒸蒸日上。 以前苏孟的靠山不过是礼部尚书宋岱,现在却攀附到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 给兵部当看门护院的家犬,更有出息了。” 秦无垢心里明白轻重,扳掉依靠户部的周笑和唐怒。 只要做得滴水不漏,师出有名,并不会闹得很大。 但触怒兵部,开罪位高权重的谭文鹰大都督,后果绝对更严重。 “秦千户说笑,江湖中人总要为自己找个好主子。” 何云愁眼睑低垂,冷淡以对。 “你留苏孟一条命,本千户也给你一条活路,不再追究三分半堂,如何?” 秦无垢胸中煞气稍弱几分,她先是瞧了一眼纪渊。 似是询问意见,尔后再提出要求。 “秦千户这是什么话?苏孟乃我结拜大哥,手足兄弟。 对我有过命的交情,我又怎会伤他分毫。” 何云愁眼神微微一凝,莫名松了一口气。 倘若这场风波只是因为苏孟引起,那倒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用余光扫向纪渊,对方似乎浑然不在意。 开始吩咐手下的两名小旗,押送盐帮、漕帮的众人。 “哼,本千户早就跟苏孟说过,你这人野心勃勃,不会甘心位居人下,迟早要反噬。 可惜他满脑子江湖义气,偏信兄弟,才落得这个下场。” 秦无垢别过脸去,极为隐晦与纪渊换过眼神,拂袖道: “看在琴心的份上,本千户救他一次,此后三分半堂内斗恩怨,北衙不会掺和。” 纪渊颔首以对,声音淡淡道: “不过规矩还是要守,北衙兴师动众,只抓盐帮、漕帮,却不动三分半堂。 让外人知道,恐怕以为咱们之间有什么勾结。 所以,麻烦何堂主和雷堂主屈尊降贵,往衙门走一趟。” 何云愁心头“咯噔”跳了一下,摇头道: “俗话说,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我等到了北镇抚司,岂非成了两位大人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 纪渊颇为不耐,保持眉宇间的桀骜之色,张口呵斥道: “何堂主休要得寸进尺,若非看在谭文鹰大都督的面子,早就把你当场擒拿。 钉穿琵琶骨,拖入诏狱拷问了! 继续讨价还价,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纪某翻脸无情!” 何云愁沉吟片刻,那双冷漠的眸子,深深望向端坐不动的年轻百户。 他竭尽全力察言观色,好似想要从中窥出几分端倪。 气血流动、心绪变化、杂念起伏……都很正常。 “二哥,无非是进一趟北镇抚司衙门,有什么大不了。” 雷隼忍不住插话道。 “就算他们真对咱们不利,难道罗龙会坐视不理么? 须知道,三分半堂库房里的大笔银子。 没有你我的钥匙,任谁都打不开。” 后面半截话,雷隼压低声音,悄悄说与何云愁。 “既然如此,两位大人盛情相邀,何某便恭敬不如从命,走这一遭了。” 何云愁抖动衣袍,拱手说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言出法随的儒门大宗师,终见东宫太子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亥时过半,夜深人静。 踏,踏,踏。 马蹄踩过长街。 后面缀着杂乱的脚步。 火炉般的浓郁血气撕开阴雾。 “果然只要人多势众,阳气旺盛,群邪就自行退避。” 纪渊抖动缰绳,纵马慢行。 他深知子时将近,阴阳交替,气机变化。 犹如七月半的鬼门关大开,常会有阴物作祟。 纪渊第一次遇见安老头,便是因为误打误撞,踏入生者勿进的阴市。 记住网址m.26ksw.cc “外炼、内炼、服气、通脉、换血……这些武者吹锤炼肉身,气血如火。 一般的阴魂小鬼,躲还来不及,又怎么敢靠近。” 他四下扫视,只见那层阴雾四散弥漫。 彷如潮水涌动,缓缓向两旁分开。 侧耳细听,甚至能隐约察觉轻微的“嗤嗤”声。 好似烧红的铁板灼烧血肉。 “今夜你在将军胡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把天京的盐帮、漕帮、三分半堂一网打尽。” 秦无垢骑着杂色良马,迅速跟上呼雷豹的步伐,笑吟吟道: “相信纪百户的威风,明日就会传遍北衙门,响彻黑龙台。” 裴途那小白脸很有眼色,晓得女千户与自家百户关系匪浅。 离开苦水铺子前,连忙把马匹让出。 同时还不忘给纪渊挤眉弄眼,好似邀功一般。 “下次赏他最喜欢的大嘴巴子好了。” 纪渊默默记了裴四郎一笔,淡淡笑道: “秦千户过誉了,若无大人为我撑腰。 仅凭北衙的人马,如何镇得住这三大帮的龙头。 说到底,江湖既讲究人情世故,也要靠打打杀杀。 拳头不够硬,怎么做到以理服人,对吧?” 秦无垢嘴角微翘,颔首以对道: “纪百户这话有趣,稷下学宫就有不少狂生、侠儒, 颇为推崇道从拳出,理自剑来的路子。 你倒是与他们不谋而合。” 纪渊眉毛轻挑,眸光微动。 六大真统虽为三教传承,但传承不尽相同。 像是皇觉寺和悬空寺,便有“顿悟”与“渐悟”的不同道途。 上阴、稷下这两座学宫,亦是如此。 一者主张修心治德,一者认定事功务实。 好似水火一般,难以兼容。 “稷下学宫的门人多是入世,各个通杂学、求仕途, 盛产仗剑游历,负笈远行的狂生侠儒。 与修身养气,坐而论学的上阴学宫,画风完全相反。” 纪渊心下思忖,不知道稷下学宫里有没有读过《抡语》的莽书生,那种一身气力足够降龙伏虎的东山府壮汉。 “说起来,以纪百户的深厚积蓄,冲击换血关十有**能成。 四条气脉的根基,完全当得起‘天才’二字,日后亦可有望宗师。” 秦无垢眸光流转,如蜻蜓点水掠过纪渊挺拔的身躯,轻声道: “我见过不少真统出身的弟子,有些为了求突破之快,凝聚三条气脉就尝试冲关。 反正换血之后,经历数次洗练,再铸就法体。 只要修行资粮充足,照样能成无瑕之筋骨。” 纪渊昂首,却摇头道: “万丈高楼平地起,武道本就是千锤百炼的水磨功夫。 以我的年纪,破境未必要急于一时。” 他有皇天道图,可以升命格,改命数,具备远超境界的战力。 杀生僧站着不动让自己捶上一拳,险些都吃不住。 既然如此,夯实根基,水到渠成,才是正道。 “年轻的确是最大的本钱。” 秦无垢轻叹道。 俗话讲拳怕少壮。 越是年轻武者,能够挖掘的潜力越深厚。 所以才会有一甲子不成宗师,此后终生无望的残酷论断。 “你刚才对我使眼色,是要诓骗何云愁?” 秦无垢忽地靠近,吐气如兰,凝音成线。 “等到了北镇抚司,千户自然知晓。” 纪渊眨了眨眼,故作亲密地拉住秦千户的手掌,轻轻勾画。 这般浮浪的举止,倒也没有引起对方的抗拒。 秦无垢嘴角噙着笑意,眼角眉梢妩媚流转。 旁若无人一般,跟纪渊挨得很紧。 这两位北衙的百户、千户骑马并行。 后头是神色委顿的周笑,他搀扶受伤颇重的唐怒。 各自戴着枷锁,上了镣铐。 他俩看到前面那对恋奸情热的狗男女,几乎恨得把牙齿咬碎。 何云愁和雷隼稍微好点,只是被一众云鹰缇骑看守。 好似重犯般,往北镇抚司的衙门行去。 至于那些帮众,没资格被押送。 全部都被兵马司的差人移交到府衙大牢。 “孤弘子和余东来,到底怎么栽在此子的手里? 长生诀和不死药炼制而成的肉身,连大宗师都瞒得过。 莫非是因为那两人的鼎炉出了纰漏,这才被纪渊撞上大运?” 何云愁眯起眼睛,时不时扫向前方的白蟒飞鱼服。 本来他心中升起十二万分的警惕,随时准备舍弃肉身遁逃而走。 可束手就擒之后,纪渊好似并非冲着自己。 反而对盐、漕两帮的周、唐二人更为上心。 这让何云愁紧绷的心绪略微松懈。 没办法。 舍弃肉身的代价太大。 意味着从此以后武道断绝。 沦为阴魂、鬼物之类。 此世是武道之界。 并非上古三千正宗、十万旁门的道法时代。 鬼神之途,难以走通。 他与孤弘子和余东来那两个人不同。 前者是天机十二楼的丧家之犬。 后者一门心思钻营长生。 这才奉奇士为真神。 甘愿舍却皮囊成为爪牙。 “我要的是不再平庸,不再做个小人物,不再空有一颗想飞之心,却只能困于泥泞。” 何云愁眼帘低垂,纷杂念头生灭不定。 思来想去之后,他还是决定冒险去一趟北镇抚司。 此时再逃,成算不高。 秦无垢的武功境界盖压全场,无一人是她的对手。 况且,自己处心积虑谋划多年。 只差一步,就能把三分半堂收入囊中。 甚至有几分把握搭上兵部的那条线,见到凉国公杨洪。 “倘若做成这些大事,得到清宝天尊降下的恩赐……直接成为天选,成为宗师也说不定。” 何云愁从一个资质平平的行商之子,摇身变为三分半堂的二当家。 什么万灵门的传承,什么二十四节惊雷指,什么换血高手。 这些看似非同寻常的际遇,实则不过都是奇士暗中给予的馈赠罢了。 “我当年最大的好运,其实是那个小乞儿手里抢来的小玉佛。” 何云愁抬手按向胸口,隔着衣袍也可感受到那枚坠子。 他不安的内心,顿时凝定下来。 若真的被洞穿身份,自己也能凭借此物躲过一劫。 谷垽 不多时,纪渊遥遥望见北镇抚司的衙门。 里面灯火通明,亮堂如昼。 儿臂粗的大烛噼啪一声,爆出灯花。 显然,口信已经传到了。 纪渊翻身下马。 吩咐裴途和李严把盐帮和漕帮的几人押解到牢房。 尔后。 伸手一请。 “两位堂主,北镇抚司的寒螺春,不比天京内城的鹭屿楼差多少,值得一品。” 何云愁佯做平静,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官衙匾额。 逐步拾级而上,迈过门槛。 雷隼面皮抽动,紧随其后。 两人踏入前庭,隐约可见正堂上似有几道身影。 披着各色官袍,端坐不动。 “三司会审么?” 何云愁眸光一缩,凝神一看,脸色大变。 他看到左右两边的下方交椅,竟然是两道威严显赫的金红色麒麟补子。 此乃指挥使才能穿的袍服。 北镇抚司指挥使,敖景。 南镇抚司指挥使,宋桓。 这两人皆为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黑龙台的应督主为圣人护法,闭关多年,南北衙门以这二人为尊……” 何云愁甫一看清那身麒麟补子,立刻就觉得不妙。 这座官衙之内,谁有资格让他们屈居下位? 再说了,审问江湖帮派何至于这般兴师动众? 这位三分半堂的二当家瞳孔微震,瞬间明白上了纪渊的恶当。 自投罗网了! “纪九郎!你果真阴险!” 何云愁暗自怒骂一句,猛然抬手,按向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便要握住那块来历不凡的小玉佛。 此物为清宝天尊投放世间的“鱼饵”,只要“鱼儿”主动咬钩。 顷刻便会引来奇士的注视,便于遁入虚空。 这是何云愁最大的依仗。 “宵小之辈,还敢猖狂。” 一道温润嗓音自正堂传出。 不轻不重,倏然落下。 好似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同样踏入前庭的纪渊眉毛陡然一挑,感受到一股充塞天地的大刚之气。 浩然无形,弥盖四方! 彷如圣贤降世,当面呵斥。 喀嚓,喀嚓,喀嚓。 筋骨颤鸣,血肉弹抖。 仿佛肩抗大山,寸步难行。 通脉二境的纪渊如此难受,换血三境的秦无垢亦是艰辛异常。 他俩心神之上,好似压着万斤重的巨石,大气都不敢喘。 整個人简直像被封入琥珀的飞虫,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 “儒武……大宗师!” 当第一个“宵”字响起,何云愁便仿佛中了定身术。 无论他再怎么努力运转气血,催动内息。 都无济于事! 宛若毫无生命的泥雕木塑! 等到“狂”字入耳。 何云愁识海内的一团团念头化为浆糊般,渐渐凝固住了。 惊慌、恐惧、愤怒……诸般情绪变得极为缓慢。 两眼空洞,逐渐丧失神采。 那枚挂在胸前的小玉佛瞬间消失,好似被一只无形大手凭空取走。 “此物……确有古怪。 交于钦天监的左右主簿仔细查看,许能看出几分玄奥。” 那道温润声音淡淡道。 “这个百户此次立了大功,捉到一个活生生的邪神爪牙! 敖指挥使,你该重重赏他!” 此人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无形无质的浩然阳刚之意。 恍若风吹云烟,顷刻消散不见。 身形僵住的纪渊,像是卸掉千万斤重担。 虬筋板肋摩擦,龙象大力发动。 他往前踏出的那一步,一时间没有收住力道,踩得长条青砖皲裂塌陷。 震得官衙都晃动了两下! 烟尘滚滚翻涌! 秦无垢稍微好些,她乃换血三境。 对于自身气血、气力掌控入微,反应极快。 只是衣角翻飞,袍服震荡。 发出猎猎作响的声音,并未弄出什么大动静。 “好生猛的筋骨,这人莫非就是……声名鹊起的纪九郎? 敖指挥使,咱们商量一下,此子待在北镇抚司太过可惜,不如割爱让于兵部,保他前程远大。 之后我送你一颗九窍金丹,怎么样? 这笔买卖,你绝对血赚!” 又有另外一道沉厚的声音,竟然光明正大问敖景要起人来了。 “姜尚书,你也忒不会说话了。 兵部难道就一定胜过北镇抚司?忘记你当年怎么被应督主狠狠教训的? 九郎乃是北衙的栋梁之才,我正准备好生栽培,大力提拔,没你的份儿。” 坐在下方的敖景霍然起身,神色不善道。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敖胖子,你莫要旧事重提。 我兵部大材何其之多,代代天骄辈出。 这小子一身筋骨强横得过分,显然是天生的兵家种子。 只需去九边走个一遭两回,磨炼个十年半载,封个武侯绰绰有余。 待在北镇抚司,也就混个千户,能有什么出息。” 那道沉厚声音反驳道。 此人面对相当于二品大员的北镇抚司指挥使,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可见身份地位非同一般。 “行了,殿下只字未说, 你们两个倒是喋喋不休,啰嗦了一大堆。” 温润声音轻喝一声,没好气道: “也不怕让底下人听见,平白损没当朝一二品大员的威严名头。” 敖景与那位兵部大员犹不服气,各自对视一眼,轻哼一声。 这才甘心住口,凝神屏息等待贵人开口。 “纪九郎,咱们之前无缘一面,今夜终于是见到了。” 坐在正堂上首的那人嘴角含笑,柔声笑道。 登时,数道目光落在纪渊的身上。 或是沉凝如山、或是杀伐果决的强悍气息。 刺激得他心脏狂跳,气血奔行。 纪渊眸光闪烁,抬头望向正堂落座的那些身影。 最下方是正二品的南北衙门指挥使,麒麟补子。 其次是一品大员,仙鹤补子。 然后是御赐的蛟龙武袍。 最后是头戴翼善冠,身着盘领窄袖的赤红蟠龙袍的青年男子。 “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东宫太子……” 纪渊心头震动,面皮微紧。 他只是叫人禀报北衙,准备当场擒拿何云愁。 没道理把这些大人物惊动过来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恐怖的金色命数,天生圣王之相 难怪足以媲美正二品大员的南北衙门指挥使,都要屈居坐在最下方! 待到看清那一道道身影,纪渊这才明白。 敢情除了他们两位,其余几人的官位。 一个比一个大,掌权一个比一个重。 都是跺一跺脚,朝堂都要抖三抖的真正权贵! 比如兵部尚书,姜归川。 其本人乃开辟气海, 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乍一听似乎平平无奇。 毕竟宗师之下。 四境大高手也不算极其稀缺。 尤其是对于朝廷而言。 但姜归川统领兵部,等同于一座真统掌教。 下辖武选、职方、车驾、兵库四司。 有权征调景朝四十九府的所有粮草、军马, 负责各地武官的升迁贬谪, 掌管天下的军籍、军户。 堪称位高而权重。 只需一声令下,便有无数兵家武修为其效力。 纵然卫戍九边的武侯、大将军,见到姜归川也要以礼相待, 不敢表现轻狂。 更别提这位兵部尚书,还有一位上应天星的麒麟儿。 乃同代天骄当中最为耀眼, 被称作“枪仙”的姜赢武。 及冠之年便以晋升换血,铸就法体。 除却另一个兵家大材王中道,已然罕有敌手。 再比如,那位身着蛟龙武袍,面容俊逸儒雅的中年男子。 便是曾经镇守朔风关,如今执掌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名列山河榜的大宗师。 其人节制天下军事,总掌天下兵务,手握五支卫军的虎符印信。 要知道,景朝拢共不过十七支精锐卫军。 抛开九边不谈,其余还有八支。 如今燕王独领一支,凉国公曾经统率三支。 后来退隐归老,只留下一支卫军交给自己的义子。 由此可见,五军都督府究竟有多强横,相当于大半個九边。 当初圣人设立此府,原本是与兵部相互牵制,顺势拱卫中央。 但谭文鹰成为大都督后, 隐隐凌驾在姜归川头顶, 似有总揽兵权的意思。 几乎称得上内阁之下,六部之上了。 至于那位头戴翼善冠,一袭赤色蟠龙袍的青年男子,更是不必多说。 入主东宫,监国二十年,压得三位藩王出不了头的景朝储君。 “北镇抚司百户纪渊,见过太子殿下、大都督、尚书大人,还有两位指挥使大人。” 纪渊目光扫过正堂内落座的五道身影,逐一拱手行礼。 景朝早已废除君臣跪拜的陋习,圣人曾有言,除非祭拜天地、孝敬父母。 否则的话,无需行三跪九拜之大礼。 是以,他倒不用做个磕头虫。 秦无垢见状连忙上前,亦复如此。 在她眼中浮现出浓重好奇,纪百户究竟传了什么口信。 竟然惊动这几位朝堂上一言九鼎,左右天下大势的绝顶人物。 兵部的姜尚书和五军都督府的谭大宗师亲至。 这也就算了。 连日理万机的东宫太子都驾临北衙。 若是传扬出去。 恐怕要掀起惊天波澜。 “纪百户还真是像敖指挥使说得那样,喜欢动不动就弄个大事出来……” 瞥了一眼面不改色的纪渊,秦无垢不由心中想道。 “你今次立了大功,本宫本该重重赏你。 不过在此之前,本宫有几个疑惑,还要纪九郎解答。” 这位外界盛传极擅权术、驭人之道的太子殿下, 并无多少凌人威势。 比起姜尚书,谭大都督,更要显得温和。 观他语气、风度、行为举止,有些像是学宫私塾的教书先生,让人油然生出亲近之情。 纪渊识海无边无际,皇天道图覆盖其中,保持内心的清醒。 他故作思索,旋即说道: “回禀殿下,臣自小生了一双灵眼,对于阴魂之气颇为敏感。 此前与蓝弘在北衙交手,察觉他有异样之处。 遂私下调查,果然发现古怪。 这才上告程千户,纠集众人赶赴万年县。 又因蓝弘抗法,臣无奈之下只得将其斩杀……” 纪渊早已把白骨道余孽,以及邪神爪牙潜伏天京的隐秘消息,写入公文上报黑龙台。 与此同时,他也早早地准备好一番缜密说辞。 现在面对太子、大都督和兵书尚书。 无非是再复述一遍。 谷韛 “钦天监倒有提及此事。” 太子面容沉静,嘴角含笑问道: “那你又是如何识破何云愁的身份? 这一局请君入瓮,当真设计得妙。 此人身怀域外邪神的信物,动辄之间便可远遁。 想要生擒活捉,绝非易事。” 若不是何云愁主动踏入北衙,好让谭文鹰这位儒武大宗师有机会施展封禁天地,言出法随的两大手段。 能否成功捉拿,确实尚在两可之间。 所以坐镇北镇抚司的敖景,收到纪渊传来口信。 直接呈报于东宫,生怕错过大功。 “臣本意是与秦千户合力肃清江湖帮派,并无追查域外邪神爪牙的心思,后来……” 纪渊半真半假掺杂一起,顺势借用【赤龙眸】的恩赐,牢牢把控气血运转。 一位山河榜大宗师,好几位四境大高手。 皆有五感敏锐,看破内外的本事。 若是纪渊随口胡诌,很容易就被戳破,从而引起怀疑。 所以他的话里九真一假,只是略过皇天道图这一层。 “做得好,你这人胆大心细,加上天生灵眼极为不凡,这才让何云愁栽了跟头。” 太子听完之后,面露赞许之色。 “此人潜伏天京已有数年之久,时常出入衙门,结交官员, 却始终未曾暴露身份……多亏有纪九郎你将之揭穿,避免日后生出祸端。” 坐在底下的兵部尚书姜归川,还有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这两人望向纪渊的眼神微微变化。 众所周知,这位太子殿下用人从来不看出身、年纪,只重能力和心性。 他对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多加夸奖,想来是打算收入麾下。 正六品的“小官”,得到景朝储君的青眼相加,恐怕要一遇风云变化龙了。 “又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飞黄腾达的新贵。” 兵部尚书姜归川如此想道。 “此等人才,应该告知燕王殿下,让府中密切关注。” 谭文鹰眼帘低垂,他与燕王白行尘乃是结拜兄弟。 两人曾在朔风关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合力斩杀四神之一的怒尊化身。 即便太子声势如日中天,地位不可撼动。 这位五军大都督,仍然愿意扶保燕王。 “来来来,走上前。” 那位太子殿下忽然招了招手,示意纪渊踏入正堂。 “纪九郎,你既有一双灵眼,不妨瞧一瞧本宫。” 纪渊跨过几道石阶,进到宽阔的屋子。 磅礴的气血,好似一道道垂挂当空的血色洪流,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尤其坐于太子之下的谭文鹰,即使没有刻意散发。 其心神意志、武道修为,仍然似腾空而起的狼烟气柱,骇人得很。 “殿下既然这样吩咐,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纪渊并未推辞,竟是抬头答应。 最下方的敖景面皮一抖,恨不得立刻拖走这小子。 真是胆大包天! 换做旁人肯定要诚惶诚恐,再三谢绝。 自古以来为储君相面,为圣人算命。 能有几个人落到好下场? “不愧是北镇抚司的纪太岁,本宫欣赏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性子,少年英才,正该如此!” 太子嘴角含笑,瞧见纪渊那双冷厉眸子。 心里一突,手指不自觉轻轻敲击桌案。 “请恕臣无礼。” 纪渊略微拱手说了一句。 两道目光笼罩仪态方正的太子殿下。 其人生得面善,气度清雅,亲切又不失威严。 皇天道图“哗啦”抖动,荡漾出剧烈华光。 十四道命数星辰,汇聚而成的命格之相。 像是受到压制,兀自晃动起来。 刺眼的金光,煌煌如大日,逐渐显出一行行古拙字迹。 【白含章】 【命盘:???】 【命格:群龙舞首】 【命数:外圣内王(金)、受命于天(金)、万民之主(金) 龙章凤姿(紫)、日月仪表(紫)、白玉无瑕(紫)、人中之龙(紫)、权谋心术(紫)、群英荟萃(紫)、雄策伟论(紫)、韬光养晦(紫) 知人善任(青)、御臣有道(青)、万众景从(青)、文理密察(青)、一心多用(青)、审时度势(青)、不形于色(青)、勤政(青)、仁德(青)……】 “命盘……命格……四十六道命数……这是天生的圣王? 气数浓烈到……形成华盖。” 纪渊嘴角抽动,眼眸之中充斥金、紫、青三色光泽。 难怪他的【武曲骑龙】命格,反被镇压难以显露。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泼天功劳,只求金丹一颗 皇天道图之内,神人骑乘龙首的命格之相显得黯淡无光。 纪渊加持于身的十四条命数,比起白含章那一团团金、紫、青三色混杂的耀眼光泽。 看上去略显寒酸,好似米粒之珠与皓月之辉。 “外圣内王,受命于天,万民之主……三道金色命数,光耀大千!” 纪渊倒没什么气馁心思。 凝神感应气数变化。 毕竟对方乃当朝太子, 一国储君。 先天承载皇朝气运,贵不可言。 反观自己,区区辽东泥腿子。 早几个月前还是一介白身,险些遭受小人暗算横死殒命。 即便有皇天道图加持,改易命数,步步登高。 相较于白含章,仍然是差得远。 “但只要我持续积累道蕴, 凭着皇天道图!以及我的天赋和努力!绝不会弱于任何人!” 纪渊胸中的昂然意气, 并无半分减退。 “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位殿下当真了得,气运浓厚连命盘都已成形。 难怪可以打破命数上限,汇聚四十五条命数。 运势极盛,所向披靡! 如此璀璨的一颗帝星,放在史书之中,乃中兴之主的气象,可为一代明君。” 他目光落在【群龙舞首】命格之上,想要看得更为仔细。 可惜白含章气数浓烈,头顶三寸高处,隐隐化出一座五色华盖。 彷如万千道玄黄之气载沉载浮,似流苏垂落而下,庇佑其人不受劫气、煞气侵袭。 纵然以皇天道图的映照之能, 亦只能显出表面文字, 无法更进一步再作窥探。 纪渊无功而返,心中感慨道: “幸好我早已凝聚命格,要不然随意映照,只怕会把双眼都给闪瞎。 尤其那三条金色命数,真如大日煌煌…… 太子如此,不知圣人的命数又该如何?” 正堂之内一片寂静,谭文鹰双手搭在座椅上,轻轻摇头道: “以人之面相测算运数,并非易事。 天道恒常却非一成不变,纵使仙佛亦无法推演完全。 殿下这一次,恐怕是强人所难了。” 很显然,他并不认为纪渊那双灵眼,能够看出太子殿下的几分端倪。 “大都督此言差矣,练气士的路数与咱们大相径庭。 他们依靠灵根接续天地之气,采补日月精华。 诸般道术鬼神莫测,千万不可小觑。” 兵部尚书姜归川抚须一笑,表现出相反看法: “灭圣盟的余孽勾结域外大能,安插暗桩在天京。 他们必定也觉得毫无破绽,谁想得到会撞到纪百户手上。 瞒过大宗师和钦天监的秘法,却躲不开这双灵眼,真真是造化弄人。” 谭文鹰面无表情,没有回话。 他是燕王一派,这在朝中人尽皆知。 而姜归川, 乃太子一党。 加上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互相掣肘,素来明争暗斗。 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谈不上有多和睦。 “面对一座金山空手而回,确实是遗憾莫名。” 纪渊并不知晓外界情况,心神全部系于白含章那四十八道命数之上。 他意图拓印一两条,当做此次的收获。 却因为这位太子殿下气运太过浓厚,彷如太山一般,始终难以撼动。 可能是命盘、命格压制的缘故,莫说那三颗威严浩荡的金色星辰, 就连其余的紫色、青色命数,自己都攫取不了。 “拓印命数一事,只能容后再找机会了。 这位景朝储君身为圣人长子,燕王的大兄, 好像并没有英年早逝、中道崩殂之类的灰白命数。” 纪渊收敛杂念,思忖道。 这与他此前猜想,略有不同。 坊间谣传的五龙同朝,互相反噬的诛心之论。 应该只是无稽之谈。 照纪渊看来,只要太子殿下安然无事。 任凭燕王、宁王、怀王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起浪花。 监国二十年,这位东宫储君如日中天。 收拢众多文臣武将,牢牢把持中央大权。 “若非圣人乃当世武道绝顶,足以镇压玄洲万方豪强,绝不可能对太子这么放心。” 纪渊粗略一算,白含章已经做了五十年的储君。 因为圣人迟迟没有出关,始终不得名正言顺登基坐殿。 假如换成一个定力不够权欲熏心的太子,难免会生出异心。 人间至尊的位子唾手可得,却止步于前。 这种求而不得的感受,想必颇为煎熬。 “纪九郎,你看得如何了?” 坐于正堂上首的白含章手指叩击桌案,耐心问道。 “殿下鸿运当头,气成华盖,乃不折不扣的明主、圣君之姿。” 纪渊回过神来,随口奉承两句,并没有刻意语出惊人。 装神弄鬼这种事,一个弄不好就容易踩进坑里。 “只是如此?” 白含章面容沉静,语气似有深意。 “只是如此。” 纪渊坦然对答,眸光清澈。 然后他听到兵部尚书姜归川轻叹一声,似是感到惋惜。 这位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本为阴德之人。 且生具灵眼,若再有通幽观气之能,那天生就是辅佐君王的近臣人选。 即便冒着开罪应督主的风险,太子殿下也会把纪渊从黑龙台调出来。 谷坱 只可惜纪百户错过一个飞黄腾达,日后入阁拜相的大好机会。 姜归川心想道。 “你这一双灵眼立了大功,说吧,想要什么赏赐?本宫尽可应下。” 白含章眉头轻蹙,适才与纪渊对视之时,他心神有一瞬间的晃动。 极其短暂,几乎像是错觉。 这位太子殿下本以为纪渊真有窥测气数的天赋手段。 可得到的回答并非如此。 许是,自己多想了。 白含章眸光垂落,颇为遗憾。 在他看来,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并无藏拙的必要。 如他确实看出虚实,只会更受东宫重用。 “臣……跟殿下求一颗大丹。” 纪渊沉吟片刻,心头霎时闪过许多渴望之物。 绝学神功,神兵利器,亦或者道蕴充足的传承器物。 但经过仔细考虑,他做出一個旁人震惊的选择。 “大丹?生擒活捉邪神爪牙,这一份功劳足够积累数颗大丹的功勋,届时自去黑龙台兑换就是。 你可得想清楚,不要随意对待。” 白含章好意提醒道。 当朝太子的口头赏赐,岂非寻常。 哪怕纪渊开口说要进一趟的中央武库,潜心修行。 凭着这份大功,白含章也会破例一次点头答应。 要知道,中央武库本身是一处小洞天,历来非皇族不可入内。 一甲子以来,也就那么几个人打破规矩进到其中。 “臣所求得并非寻常的大丹,乃是可以解寒毒,壮气血,令人起死回生,恢复根基的金丹! 此物……黑龙台内,亦是没有。” 纪渊字句铿锵,沉声说道。 “金丹……寒毒……本宫懂了,你这是要偿还讲武堂魏扬的恩情。 他当年跟初入飞熊卫的王中道起过一番争执,最后落败告终。 自此伤了根基,病痛缠身,武道再无寸进。” 白含章眸光略微一转,便就猜到纪渊的心思。 “知恩图报是好事,纪九郎。 但你要明白一点,好运不常有。 用一份泼天的功劳,为旁人求一颗金丹。 这笔买卖,绝对谈不上赚。 说得难听一些,魏扬他纵然修补根基,驱除寒毒,潜力也就止于换血三境。 蹉跎岁月如此之久,不可能再往前踏出一步。 可你呢?正当年少意气风发,勇猛精进的阶段。 错过一次际遇,武道上便会落后许多。” 纪渊眼神坚定毫无动摇,他一直都是恩怨分明,绝不会平白亏欠人情。 讲武堂的魏教头帮过自己不少次,足够用一枚脱胎换骨的金丹报答。 至于捞取更多好处? 纪渊也有考虑过。 但他并不愿意跟东宫走得太近。 受了白含章的恩赏。 等于打上太子一党的标签。 无论这位景朝储君地位有多稳固。 掺和到夺嫡这种大事里头。 终归是给自己招惹麻烦。 黑龙台和钦天监。 本就有保持中立的底气和资格。 没必要豁出命蹚这一次浑水。 给魏教头求一颗金丹。 既不会得罪太子。 还留下重情重义的好名声。 何乐不为。 “怪不得敖指挥使欣赏你,秦千户青睐你,连洛与贞那小子也多次为你说好话。” 白含章深深望向有鹰视狼顾之姿的年轻百户,颔首道: “皆来利来利往的浑浊世道,似你这样的性情中人确实不多。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本宫自然要成全,明日便让太医局送一颗金丹到魏扬家中。” 纪渊拱手以对,沉声道: “臣谢过太子殿下。” 白含章施施然起身,其余众人也纷纷离开座椅,垂手而立。 “谭文鹰,你把此人、此物,交予钦天监勘查结果。 姜归川,本宫不管是盐帮、漕帮、三分半堂背后的靠山是谁,统统彻查抄办。 凡有可疑之人,捉拿到北镇抚司,让纪渊过目。 天京城已经出现三个邪神爪牙,必然还有更多潜伏不动。 这方面,敖景、宋桓伱们两个要上心,切勿懈怠。” 白含章面容平静吩咐下去,言语之中似有浓烈杀气。 立在一旁的纪渊眼帘低垂,他深知今晚之后。 天京城内又要人头滚滚,迎来一场清洗。 所谓的盐帮、漕帮、三分半堂,对于朝廷上真正的权贵,就像蝼蚁般渺小。 “纪九郎,经此一会,本宫大概晓得你是什么样的性情、什么样的人物。” 白含章双手负后,两肩刺绣的蟠龙张牙舞爪。 “以后可以多来东宫走动。” 纪渊面皮一抽,嘴上答应心里却很拒绝。 “摆驾,回宫。” 白含章踏出正堂,被一众宦官与两位当朝大员簇拥着,浩浩荡荡离开北镇抚司衙门。 等到进入御辇,这位景朝储君方才眯起眼睛,露出一抹笑意: “天生反骨的小子。”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奇士序列,第十五条命数 纪渊并不知道景朝储君对自己的评价,乃是天生反骨。 通常来说,这四个字若是从位高权重者的口中说出。 那人多半没什么好下场,要么关进大牢秋后处决,要么枭首示众株连九族。 绝无由他继续活着的道理。 但纪渊却是安然无恙。 甚至在他内观之下,头顶三寸高处的那团浓烈气数,似乎增厚了几分。 且无劫气、煞气缠身。 这代表擒拿何云愁, 扫荡盐、漕两帮。 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太多麻烦。 果不其然。 披着官袍做事就是方便。 “以练气士的诡秘手段,撬开何云愁的嘴巴应该不难,不知道能否钓到大鱼。” 纪渊听闻上古旁门常有抽魂炼魄的残酷法子,比之肉身折磨更为可怖。 他一边暗自思忖,一边跟随南北衙门的两位指挥使大人。 平日威风抖擞的敖景目送白含章的御辇离去,又跟谭文鹰和姜归川这两位当朝大员寒暄几句。 待到人去影空, 他和宋桓这才轻舒一口长气。 正二品的镇抚司指挥使, 同时伺候太子殿下、兵部尚书和五军大都督。 三尊大佛坐在面前,压力自是不小。 回到正堂, 敖景腰杆略微挺直,转头呵斥道: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给太子殿下看相算命! 幸好没看出什么、算出什么,要不然还能保住脖子上吃饭的家伙……” 纪渊微微一愣,没等他出声辩驳,一旁的秦无垢便横眉冷对道: “太子殿下宽宏大量,素来以仁厚闻名朝堂。 怎会因言下罪,责罚纪百户。 指挥使大人未免有些危言耸听。” 这话毫不客气! 以千户之身顶撞指挥使。 换做别人,发配苦寒之地事小。 当场镇压打杀,也有可能。 敖景那张滚圆的面皮轻轻抖动,挑起眼帘扫过秦无垢和纪渊。 似是明悟,泛着酸气道: “都说女生外向,果然不假。 明明咱们才是自家人,你却只帮这小子说话,真个寒心!” 秦无垢眉毛一挑,不假辞色道: “作为北衙千户, 自然是帮理不帮亲,岂能因私废公。 指挥使非要扯什么女生外向,莫非另有所指? 下次一定禀告师傅,看她如何说!” 敖景肉山似的魁梧身躯,竟然打摆子似的颤了一下。 他横了一眼看热闹的南衙指挥使宋恒,以及默不作声的纪渊,脸上堆笑道: “我家夫人是你的师傅,可我也是你的上官,多少留些颜面。” 秦无垢却是毫不买账,继续道: “指挥使大人上次跟门房谈论喝花酒的事儿,我可还瞒着师傅。” 敖景瞬间额头冒出冷汗,连声道: “只是聊聊罢了!我的俸禄银两每月按时上交,哪里有钱去喝花酒。 都怪老董,他非要拉我说那些伤风败俗的下流勾当…… 整个北镇抚司谁人不知,敖某人行得正坐得端,从来没踏入过青楼一步!” 此时,执掌南衙的宋恒取笑道: “这一点,本官可以作证。 兜里掏不出两个铜板的男人,除非去嫖霸王鸡。 北镇抚司的指挥使,再落魄也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对吧, 老敖?” 敖景陡然气势一变,眼中掠过寒芒: “姓宋的, 休要聒噪!咱们就地打一架,爷爷让你一只手,输得人是孙子!” 他在秦无垢面前忍气吞声,那是因为自家人说话,嬉笑怒骂皆无禁忌。 可南镇抚司的宋恒又算什么东西,也敢阴阳怪气过来撩拨? 只见敖景怒目圆睁,磅礴的气血好似烘炉翻倒,猛然喷薄而出。 膀大腰圆的雄壮身躯,顿时显得威猛无俦。 “敖胖子你他娘拿我撒气是吧?有本事对自家婆娘抖威风! 粗鄙的武夫,活该你这辈子都躺下面!” 宋恒气得跳脚大骂,却也不敢真个动手。 边说边走,恨恨拂袖而去。 “没胆的鼠辈!下次逮個机会,定要揍上一顿!” 敖景宛如得胜将军,昂首挺胸回过头道: “好了,如今这里也没外人。 你们俩不如商量一下,准备何时筹办婚事?” “……” 纪渊愕然,完全没跟上敖指挥使的思路。 “依我看,无垢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就选后天吧。 先互换生辰八字的帖子,好生合计一下,然后再见一见双方的家人,把大事定了。” 敖景继续说道。 “成婚?” 秦无垢也彻底呆住,随后不假思索抽起那杆银枪砸了过去。 “无垢你好好说话,别打……哎呀,我这也是为你好!” 早已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敖景,让凤眸含煞的秦无垢追得满地乱跑。 一时之间正堂衙内,大枪如怒龙,搅得寒芒漫天。 “你跟这小子一起在金风细雨楼留宿过夜,流言蜚语传遍北衙。 今晚又联手扫了盐帮、漕帮,当着我的面,还对他百般维护。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伱俩若不成婚,很难收场啊。” 敖景左闪右躲,诚心诚意建议道。 “指挥使再提及此事,我立刻回府跟师傅告状! 说你当年在天京绰号玉面白龙,处处留情,跟许多青楼花魁都纠缠不清!” 秦无垢收起银枪,祭出杀手锏。 她心知仅凭自己的武功,肯定拿不下离五境宗师只差半步的敖景。 对方乃北镇抚司的指挥使,盘龙探爪八大势之下,不知多少江湖余孽饮恨而亡。 跟盐帮大供奉那种水货,不可同日而语。 “我叫你姑奶奶了!千万别去夫人那里拱火。 上次就因为你多提了一嘴,她差点把天香楼给拆喽! 害得我又是赔银子又是当孙子。” 敖景脸色大变,抱怨两句后老实闭上嘴巴。 他家婆娘可是扎扎实实的五境宗师,当年人在东海斩杀孽龙子嗣。 使得白浪转红,血染三千里。 “无垢,你对纪小子真没意思? 谷盫 他是嫩了点,年岁小了点, 不过胜在一表人才,也有几分本事。 北衙里头,比他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感受到森寒杀机,敖景连忙轻咳两声,熄灭撮合的心思。 “过两日到金风细雨楼找我!” 秦无垢似是有些难堪,抛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去。 “完了,自家的白菜真要给猪拱了……” 望着略有仓惶的窈窕背影,敖景心里发酸。 “指挥使大人,我还没走呢,当面议论人有失体面啊。” 纪渊冷静地提醒道。 “险些忘了你还在,以后都是一家人,别那么生分,叫我老敖就成。” 敖景尴尬地笑了两声,岔开话题道: “九郎,你这次立了大功,生擒活捉何云愁。 似他这样的邪神爪牙,知晓许多灭圣盟的隐秘,作用极大。 本来按照规矩,升任千户亦是绰绰有余。 但太子殿下的意思是,不希望你过于招摇,免得被其他余孽盯上。” 纪渊平心静气,并无任何不满,反而颔首赞同。 他接连两次坏了灭圣盟大计,前后抓出三个奇士门徒。 之前斩杀余东来,已经引来血神的注视,平白得到一条消耗寿元的紫色命数。 倘若再把何云愁这笔债加上,纪渊毫不怀疑灭圣盟潜伏于天京城的那些爪牙,会将他列为“此獠当诛榜”第一名。 “当然,黑龙台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你刚才向东宫索要一颗金丹,不为自己,却为旁人。 足以见得,是个重情义的好男儿! 把无垢交给你,我也放心……” 纪渊嘴角一抽,心想指挥使大人你也太会转进话题了。 这都哪跟哪啊? “咳咳,刚才嘴瓢了,本指挥使是想说, 你如今通脉二境,四条气脉,还打算冲击第五条气脉。 正好,黑龙台也有一处残破的小洞天,乃上古正宗修士遗留的洞府。” 发现纪渊并不搭话,敖景干笑两声道: “你可以持腰牌进去,潜修七日,这本是千户才有的待遇,如今破例一次也无妨。 另外,北衙额外予你一万五千功勋,两颗凝脉大丹,作为补偿,如何?” 纪渊心里颇为满意,当今之世乃武道之界。 因为末法时代灵机枯竭,只能锤炼气血挖掘人体神藏。 但玄洲各处,仍有诸多上古洞府、遗迹残留。 那些功法、器物,放到现在来不堪大用。 最多做些考证,用于还原上古样貌。 真正有无价之宝,其实是灵眼、灵穴等地。 可以为武者洗髓伐骨,弥补精元。 进入其中苦修一日,堪比外界数月、乃至数年。 能够迅速增进功行,改易资质。 “九郎在此谢过指挥使大人。” 纪渊拱手以对。 抱住朝廷这条大腿。 真是正确选择。 只要崭露头角表现能力。 至少资粮不会短缺。 “不用谢我,这是你应得的犒赏。 接下来一段时间,本指挥使会把你调到诏狱,相当于雪藏。 免得树大招风,引来不怀好意的窥伺和针对。 希望你能忍上一忍,莫要计较……” 敖景轻叹一声,看守诏狱的差事清苦寂寞。 尤其是对少年人来说,颇为难熬。 却不料,纪渊像听见天大好事一样。 他眼前一亮,欣然同意。 “终于有机会默默苟住发育一阵了。” 他心里这般想道。 这一路行来。 自己去拼杀、争斗、半步不退。 是因为出身低微,只能如此。 如今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当了百户,立了大功,扬了名声。 是时候该沉淀下来,过些平静日子。 “你能想开最好。” 敖景亦是感到诧异。 他深知少年得志、意气风发,最难忍受的就是寂寂无名。 没成想纪渊倒是甘之如殆。 “对了,你接触何云愁的时候,可曾感觉心神有何异样? 耳边是否响起诡异莫测的呢喃低语? 亦或者眼中所见之物,变得扭曲畸变?” 离去之前,敖景忽然问道。 “不曾。” 纪渊摇头。 “那就好,若有不寻常的变化,记得禀报。” 敖景郑重叮嘱道。 “奇士乃域外四神之中,最难以预料的存在。 祂喜欢寻找玩弄人心,精通权谋,野心勃勃之辈。 众生之间的明争暗斗,于祂而言像一场有趣的游戏。 祂不在意谁胜谁负,因为……祂会选择赢家。 有时候,你战胜一个又一个的奇士门徒,反而会讨得祂的欢心,进入祂的视线。” 纪渊心头“咯噔”一跳,面色如常道: “奇士游荡域外,我于祂而言,如同蝼蚁,没甚么值得注意。” 敖景似是认同,感慨道: “宗师之下,谁人又不是蝼蚁呢!去吧。” 那袭白蟒飞鱼服渐行渐远,离开北镇抚司衙门。 识海内的皇天道图不断抖动,光华勾勒出一行行古拙字迹。 【奇士序列】 【门徒,信众,行者,天选,圣子】 【你引起奇士的兴趣】 【成为虔诚的信众】 【获得命数】 【破妄(青)】 第一百七十八章 左眼练气血,右眼破五贼,再入钦天监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纪渊回到大通坊的宅邸,已经是丑时过半。 长街之上万籁俱寂,唯有打更人声时断时续。 几只白皮纸糊的灯笼飘荡,好似鬼火一般。 “原来是渊少爷回府,二爷还说你今晚不会归家了。” 纪渊抬手扣动铜环,惊醒守夜的管家。 自己虽是这座宅邸的主人,但府中下人见他这么年轻,多以“少爷”称呼。 “陈伯,你去弄些填饱肚子的新鲜吃食,再烧一桶热水。” 纪渊牵马踏过偏门,轻声吩咐道。 他整夜忙于扫荡三大江湖帮派,请君入瓮擒拿何云愁。 然后再见太子白含章,应付敖景指挥使。 记住网址m.26ksw.cc 轮番折腾下来,精神紧绷疲乏得很。 “渊少爷忙到现在,竟然都未进食……好,我这就命人准备。” 管家连连点头,他原本在余家庄负责收租子。 后来林盈袖见他老实本分,且办事老练有些本事。 这才将之遣派到新宅,给纪渊打理杂务。 “放心,今晚你也有功。 我不会亏待,等明日买两坛剑南烧春好生犒劳。” 纪渊摸了摸呼雷豹,松开缰绳,让它自个儿回马棚。 这头龙驹蹭了蹭主人的肩膀,喷出两团白气,熟门熟路往偏院走。 夜色如墨,纪渊待在花厅,轻轻揉动眉心。 片刻后,饭菜端上。 他风卷残云般吃净一大盆蒸熟的糯米饭,以及好几斤撕成条的羊排肉。 以虬筋板肋的强大体魄,养炼出来的五脏六腑。 磨盘也似,消磨这些食物轻而易举。 略微有了五分饱腹感,纪渊长长呼出一口气,饮了半壶凉茶解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纪渊沐浴之后,回到正房。 他披着单薄中衣,独坐在床榻之上。 没想到真被敖指挥使说中了。 接连斩杀、擒拿三个奇士门徒。 便被动地获得注视。 幸好不是直接的目光垂落。 再有投影化身亲自降临。 恐怕又会惊动钦天监那位大宗师。 “我竟成了奇士的信众?比起孤弘子、余东来层次还要高上一层。 求神拜佛这种事还能强买强卖?” 他心神沉入皇天道图,只见十五颗命数星辰凝聚成形,焕发浓郁的青光。 仔细端详,数行古拙字迹若隐若现。 【破妄】:【天有五贼,喜、怒、哀、乐、欲也,见之者昌。得此命数加持,可以勘破虚妄,灭杀五贼,拔除心魔,每每对虚空进行祈祷,都有机会获得奇士的解惑】 “祈祷?解惑?按照那些化外之民的说法,四神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那我以信众之名,让奇士解答宇宙天地的大统一理论,会如何? 或者求问大道的运转之理,终极的玄奥之变……” 纪渊眉头微皱,生出玩笑似的无稽念头。 稍后,他收拢杂念。 凝聚心神,勾动那道青色命数。 渐渐地,肉身像是浸入凉水。 那些浮躁、纷乱、变化不定的心思, 仿佛无数繁杂的线条被逐一梳理。 头脑有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洞彻天地的真实面目, “人之情念,乃喜、怒、哀、乐、欲。 若我能完全把握,岂不是可以做到仙佛所言的太上忘情,再也不被虚妄蒙蔽?” 纪渊心中一动,默默牵引着那颗命数星辰。 谷琯 丝丝缕缕的青光垂落,化入右眼眸子。 万千毫芒缩成针尖大小,聚成极为细微的一点。 好似瞳仁,泛着淡淡青意。 “破妄。” 纪渊右眼眨动,再次勾动命数。 无声的嗡鸣,悄然振动虚空。 在他内观之下,照见自身心念。 仿若掌上观纹,一切都显得如此清晰。 散乱的心思,化成拳头大小的团团念头。 宛若漂浮的云絮,轻盈无比一触就散。 “上古正宗旁门的修士,他们积蓄法力,练习道术, 莫非就是……耐心打磨这些常人根本触及不到的念头,将其凝练成形? 道门的锁心猿,拴意马,存神观想之术, 还有佛门的打坐参禅,冥合天地,感应满天神佛……修心不修力,指的便是如此?” 纪渊眼底掠过明悟之色。 如今是末法时代灵机衰竭。 即便自身念头强大。 再走上古正宗的练气路数,也难以为继。 “那是修行者的强盛大世,天地灵机浓郁无比。 肉身常年累月受到滋润,无需刻意锤炼气血。 故而,人人都追求长生之道, 坚固神魂,孕育心魄,以念头成法身、元婴、阳神, 随意之间遨游大千,上穷九霄下至黄泉……可现在不同,灵机驳杂稀薄。” 纪渊好似无师自通一般,右眼扫过冥冥虚空,便有细碎杂乱的声音回响。 心中的诸多疑惑,自然得到解答。 与此同时,皇天道图抖动震荡, 涟漪似的华光将狂乱、疯魔的阴冷气息隔绝在外。 “这道青色命数【破妄】,比起紫色命数【燃髓】所付出的代价,倒是小上许多。 或者说,有着皇天道图护持身心,原本危险的行为对我而言,并没什么影响。” 纪渊来到等人高的铜镜面前,仔细瞧着那双眼睛。 右眼瞳仁显出青色,右眼眸子泛出赤色。 “一者破五贼,把握内心**念头,不受蒙蔽,永远清醒; 一者练气血,掌控肉身的气血变化,细致入微, 自己的境界突破,功行强弱,皆会如实浮现于眼前。” 纪渊嘴角微动,似是颇为满意。 常人畏惧如邪魔,敬奉如真神的域外四尊。 已经有两位被他薅到羊毛,白嫖恩赐。 “血神的天选,奇士的信众,下一个是谁?怒尊,亦或者龙君?” 纪渊深吸一口气,他倒也不是主动如此,非要挑战域外邪神的底线。 一切皆为因缘巧合,际遇摆在面前,实在难以拒绝。 …… …… 翌日。 纪渊大清早起来。 依旧没有看到杀生僧。 这老和尚消失快要两三天了。 “一把年纪夜不归宿,内城宵禁严格,哪来落脚的地方? 难道跟外城的乞丐一样,跑去住破庙、烂屋去了?” 纪渊打完一趟拳脚,运转气血发散热力。 随便吃了些清淡的早食,披上官袍拿上玉牌。 径直出了府门,往钦天监行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封侯,封王,封皇,字之含义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时隔一旬之多,纪渊再次踏入钦天监。 他抬头仰望那座九重高楼,其中蕴含着亿万道青白光泽。 两色浓烈喷薄而出,恰如巨大焰火。 即使是大日高悬照彻天京,也盖不住这道通天之柱的磅礴气势。 直似万丈大岳横空而立,用强绝力量镇压十方! “七百六十三万道蕴……要是我能入主社稷楼,将这些道蕴纳为己有, 像白含章那样打破命格上限,汇聚更多命数完全不成问题。” 纪渊眼神火热,罕见地透出一抹强烈渴望。 只是这个念头甫一升起,他便立刻有所察觉。 右眼微微眨动,青光忽闪。 那股浸入骨髓的清凉之意倏然涌现,淹没心神。 “灭杀五贼,拔除心魔,果然有大用。” 纪渊当即心头一冷,眸光恢复平静。 然后再引动【破妄】命数,照见自身。 只见那团填满贪欲的虚无念头,表面泛着艳丽色彩。 内里粘稠如油脂,扭曲变化。 “斩!” 纪渊顿住脚步,立于社稷楼下。 心神凝定,好似刀斧般狠狠砍杀。 只听“嘭”的一声,散如云絮的念头瞬间炸开,彻底崩碎不见。 “如此一来,我便不会被**蒙蔽心神,时刻保持清静之心。” 纪渊逐渐体会到这条青色命数的妙处,嘴角扯出一丝轻微弧度。 “来者可是太安坊的纪九郎?上次见你才是云鹰缇骑,如今却已升官百户,当真了不起! 正应了那句俗语,明珠埋于砂砾只是一时,迟早有机会焕发应有光彩。” 点点梅瓣的青白长袍走路带风,衣角翻动,赫然是此前见过面的晋兰舟。 相较于上次,这一回他态度更为热切,颇有几分恭维味道。 “晋秘书郎,咱们真个有缘。” 纪渊收敛神色,回头以对。 “上次来钦天监,便是你和邵掌殿为我引路。” 晋兰舟走近上下打量了两眼,连声感慨道: “纪九郎……不对,如今该称纪百户了。 我在社稷楼都时常听闻你的大名,外边疯传凉国公的义子杨休,之所以死于西山围场, 正是因为跟你起过数次冲突……还有抄家万年县,以通脉二境斗败换血三境。 你如今的一举一动,可谓是牵动天京风云!” 纪渊闻言挑起眉毛,难怪敖指挥使说要雪藏自己。 准备将他调往北镇抚司的诏狱,避开汹涌暗流。 声势太盛,并不是什么好事。 就像木秀于林,难免受到狂风摧折。 所以儒门才会有,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的道理。 “我如今虽是北衙百户,可明面上并未投入谁人门下, 依旧算个没靠山、没出身的泥腿子。 一次两次不断地大出风头,确实容易惹祸上身。” 警醒的念头,电闪而过。 纪渊收起嘴角笑容,淡淡道: “那些只是好事者的夸大其词罢了,晋秘书郎切莫当真。 天京城藏龙卧虎,高手遍地,真正的天骄、妖孽层出不穷。 纪某区区通脉二境,武功低微,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晋兰舟面皮微动,似是醒悟。 年少出名却无人撑腰,明枪暗箭便紧随而至,指不定何时就会半道夭折。 于是,他颇为识趣地岔开话题: “纪九郎说得有理,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如何想起到钦天监来? 前阵子陈灵台郎还屡次提及你的名字,念叨了好几次。 若非他晓得北镇抚司的公务繁忙,又要查案,又要抓人,恐怕早就亲自登门了。” 纪渊似是歉然,拱手道: “惭愧,纪某近日以来确是脱不开身。 本来之前还想向邵掌殿讨教修行古史,跟陈灵台郎畅谈玄门命理。 奈何每天都有案子要查,都有卷宗要看,实在难得有空。 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便过来探一探几位。” 两人互相寒暄几句,边说边行,往内殿而去。 纪渊持有社稷楼的灵台郎玉牌,而且又是少见的阴德之人,与练气士眼中的凡夫俗子不同。 加上他北镇抚司百户的身份作保,晋兰舟很是放心,毫无顾忌给对方带路。 “对了,陈灵台郎的谢顶之症,可有所缓解? 此前我答应他的那桩事,还未完成。 今日正好有空,不知道他能不能抽得出身。” 纪渊踏入内殿坐定之后,似是想起什么,忽然问道。 那位饱受秃头之痛的灵台郎,由于注解元天纲的《天髓法》,曾经向他发出邀请。 打算请上一位秘书郎、一位挈壶郎,专门为自己相面、摸骨、断命。 当成参考标本,好好研究。 “纪九郎来得不巧,陈灵台郎已经告假两三天了,这段时间都不会到钦天监点卯。” 晋兰舟笑容古怪,嘴角微微抽动,像是极力忍耐。 “为何?” “纪九郎有所不知,自从你上次提及我的乙木灵根,可以加快药草植物生长,兴许也可作用于毫毛发丝,陈灵台郎便老是让我对他施展道术。” “这一招没用?失败了?” “那倒不是,只能说成功了一半。我的乙木道术确实可对人体毫毛生效,但却无法随意控制,只令头发生长……” 晋兰舟嘴唇嗫嚅,目光飘忽,似是不太方便明说。 “人体毫发……那你的道术施在何处?莫非是胡须?或者汗毛?” 纪渊心中疑惑,继续追问。 “九郎莫要多问,反正陈灵台郎如今无法下地,走路困难,难以外出见客。” 但晋兰舟连连摇头,含糊道: “据说他两腿之间,如同野草疯长,黝黑成片,脚步蹒跚……只能躺在床上时刻修剪……估计道术的作用还会持续个一两天。” 纪渊两眼微睁,脸上浮出一丝明显的惊诧,迟疑道: “那我改日再去拜访陈灵台郎……但愿他人没事。” 真是没料到,用道术生发还有这种风险? 心疼陈灵台郎,这一次是彻底名声不保了。 两人说完这段意外的小插曲,晋兰舟腰间所系的玉佩发出清鸣。 此是钦天监练气士的传信之物,他忙拱手起身: “楼中传唤,恐有吩咐,恕我不能久陪。 九郎你尽可在内殿随意走动,或者去观星台赏景。 有灵台郎的玉牌,钦天监内多半地方,皆能畅通无阻。” 纪渊颔首,望着晋兰舟匆匆离去的身影,轻轻垂下眼帘。 他今天寻机来到钦天监,本就不是为了叙旧。 此前,自己查抄万年县的时候。 因为斩杀奇士门徒余东来,莫名在凭风楼引起血神注视。 获得两份恩赐的同时,勾动域外的虚空投影侵袭心神。 若非一道金光神人凭空出现,当场打灭那道化身。 纪渊也不好说下场如何。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他清楚记得,那位神秘莫测的金光神人,离去之前抛下过一句话。 让自己有空到钦天监寻人。 于是。 纪渊办完盐、漕两帮,拿下三分半堂的何云愁后。 便就动身前来。 他不晓得那位应该为五境大宗师的金光神人究竟是谁。 钦天监内皆为修道术的练气士。 并不会上武道各榜。 纵使是跻身天下绝顶的监正大人。 本尊也极为神秘。 很少露面。 “正准备试探询问一下晋兰舟来着,结果就被叫走了。 依我的想法,那人不是监正,就是八层楼的两位主簿。” 纪渊坐在榻上,内殿的光线微黯。 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位老者站在门口。 如其他练气士,他身着青白二色的长袍,显得大袖飘飘。 头戴高冠,童颜鹤发,颇有几分仙气。 唯独那双眼睛空洞好似枯井,缺失活人的神采。 “小友,你终于来了。” 老者迈过门槛,面上皱纹浮现。 “这才隔了几日,原本浓烈的气数又增厚两分,不愧是凝聚命格的天骄真种。” 感应到那股无形的压力,纪渊霍然起身,拱手以对: “见过……先生。” 这位不知名姓的白发老者面无表情,哪怕发出呵呵笑声,也没有任何慈祥或是和蔼的意味,反而有些瘆人。 “老夫姓易。” “那……纪某见过易先生。” 白发老者双手负后,腰身挺立并不佝偻。 行走之间,步伐矫健有力。 可从表现出来的气血、气息,并无几分五境大宗师的样子。 “纪小友,许多人都说你有一双灵眼。 你不妨瞧一瞧老夫的皮囊,能否看出几分端倪。” 这位易老先生长相平平,气势一般,说话口气却非寻常。 只见他踏上玉阶,跪坐于上首桌案,俨然如此地主人。 纪渊眼神闪烁,脸上自然流露疑惑之色。 同时心神沉下,勾动皇天道图。 【易】 【命数:躯壳(灰)、衰朽(灰)、离魂(灰)、缺魄(灰)、阳寿枯竭(灰)】 “这……” 纪渊眸光大变,心中悚然一惊。 幸好有【破妄】加持,及时克制内心情绪,不曾表露于外。 皇天道图映照出来的五条灰色命数,分明与孤弘子、余东来那两人占据肉身鼎炉极为相似。 难不成,对方也是…… “纪小友果然没有胡诌,你确实有一双通幽灵眼,可以洞穿虚实阴阳。” 鹤发童颜的易老先生轻叹一声,语气淡淡道: “灭圣盟的那帮余孽只怕做梦也想不到,他们结合武功和道术, 所炼制出来的肉身鼎炉,竟然会被北镇抚司的一个百户轻松识破。 所谓大道存一,便是此理了。” 纪渊不言不语,全身紧绷蓄势待发。 那条脊柱大龙像是拉满的弓弦,随时都能爆发可怖的气力。 他不会贸然相信一个命数有异样的陌生人。 “纪小友,如你所见,老夫乃是一具用于阴魂居住的‘庐舍’。” 易老先生面容依旧死板,毫无生动气息。 “此前北镇抚司把万年县余东来的大管家,蓝茂文的尸身送到钦天监。 社稷楼内的几位练气士从里到外仔细端详,的确发现了几处不对劲的地方, 苦思冥想,却没得出什么头绪,暂且搁置了。 直到昨天夜里,五军都督府送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奇士门徒,以及一枚域外邪神的信物。 经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那位叫何云愁的小友,招供出了不少内容。 其中有一部分,便是《长生诀》。” 纪渊闻言,如临大敌的肃然神色逐渐缓和。 生擒活捉何云愁这桩大事,北镇抚司对外保密,并未宣扬。 除了昨晚在场的几人,谁也不知道内情。 哪怕北镇抚司的后续调查,也只是打着扫黑除恶的幌子。 以雷霆手段清理盐帮、漕帮和三分半堂。 这位易老先生说得这么干脆利落,完全就是坦然相告,反而不像是邪神走狗、域外爪牙的肉身鼎炉。 “老先生莫不是社稷楼的练气士,依照《长生诀》炼制出来的……样品?” 纪渊深吸一口气,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 “没错,更准确讲,老夫是监正大人尝试修炼《长生诀》后,唯一的成功之作。 那门武功奇诡异常,晦涩如海,纵然以监正大人深不可测的武学造诣, 也失败了五次,方才将我炼制出来。” 易老先生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难怪像个傀儡似的! 纪渊若有所思。 根据他的细心观察。 从对方踏进内殿大门开始。 无论是表情神态,亦或者言语举止。 都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好似死物一般。 “监正大人用他的几个念头,塑造了老夫,塞入这具肉身鼎炉。” 易老先生继续说道: “社稷楼乃是景朝一国之运的中枢,监正大人不可轻动,他无法亲自来见纪小友,所以安排老夫过来。 老夫所见,便是监正所见。” 说罢,他摊开右手。 何云愁的那枚小玉佛,安静地躺在掌心。 见到此物,纪渊这才放下戒备,轻声道: “一夜之间,练成《长生诀》,监正大人的才情天纵,令人佩服。” 将鼎炉化为己念,这种身外之身的玄妙手段,也就法武双修的钦天监正才能做到。 换成其他的大宗师,未必能够触类旁通,迅速练成长生诀,炼出肉身鼎炉。 易老先生空洞的双眼,落在那袭白蟒飞鱼服上,而后一字一句道: “纪小友你的命格虽是后天凝聚,却有封侯之相,骑乘龙首,神人飞天……堪称潜力无穷,气象宏大。 若是未来积攒气数,他日乘风而起,未尝没有封王、封皇的机会。” 封侯?封王?封皇? 捕捉到这些别有深意的字眼,纪渊不由一愣,诚心问道: “还请老先生为小子解惑。” “纪小友莫急,老夫所说的侯、王,并非世俗之间的爵位功名。 太古时期,仙佛神魔纵横玄洲,是万族争霸的黄金大世。 那段遗失的岁月,放到如今很难考证。 但也有一些悠久的传承、道统代代相传。 相信你也听过,人族之圣造字,神惊鬼泣的故事。 文字,乃道之具现。 太古年间,每一个称霸玄洲的大族,都拥有独属于自身的文字。 人族,亦是创字、造字之后,方才飞快崛起。” 第一百八十章 说文解字,气运四重,融炼命数之法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难怪足以媲美正二品大员的南北衙门指挥使,都要屈居坐在最下方! 待到看清那一道道身影,纪渊这才明白。 敢情除了他们两位,其余几人的官位。 一个比一个大,掌权一个比一个重。 都是跺一跺脚,朝堂都要抖三抖的真正权贵! 比如兵部尚书,姜归川。 其本人乃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乍一听似乎平平无奇。 毕竟宗师之下。 四境大高手也不算极其稀缺。 尤其是对于朝廷而言。 但姜归川统领兵部,等同于一座真统掌教。 下辖武选、职方、车驾、兵库四司。 有权征调景朝四十九府的所有粮草、军马, 负责各地武官的升迁贬谪, 掌管天下的军籍、军户。 堪称位高而权重。 只需一声令下,便有无数兵家武修为其效力。 纵然卫戍九边的武侯、大将军,见到姜归川也要以礼相待,不敢表现轻狂。 更别提这位兵部尚书,还有一位上应天星的麒麟儿。 乃同代天骄当中最为耀眼,被称作“枪仙”的姜赢武。 及冠之年便以晋升换血,铸就法体。 除却另一个兵家大材王中道,已然罕有敌手。 再比如,那位身着蛟龙武袍,面容俊逸儒雅的中年男子。 便是曾经镇守朔风关,如今执掌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名列山河榜的大宗师。 其人节制天下军事,总掌天下兵务,手握五支卫军的虎符印信。 要知道,景朝拢共不过十七支精锐卫军。 抛开九边不谈,其余还有八支。 如今燕王独领一支,凉国公曾经统率三支。 后来退隐归老,只留下一支卫军交给自己的义子。 由此可见,五军都督府究竟有多强横,相当于大半個九边。 当初圣人设立此府,原本是与兵部相互牵制,顺势拱卫中央。 但谭文鹰成为大都督后,隐隐凌驾在姜归川头顶,似有总揽兵权的意思。 几乎称得上内阁之下,六部之上了。 至于那位头戴翼善冠,一袭赤色蟠龙袍的青年男子,更是不必多说。 入主东宫,监国二十年,压得三位藩王出不了头的景朝储君。 “北镇抚司百户纪渊,见过太子殿下、大都督、尚书大人,还有两位指挥使大人。” 纪渊目光扫过正堂内落座的五道身影,逐一拱手行礼。 景朝早已废除君臣跪拜的陋习,圣人曾有言,除非祭拜天地、孝敬父母。 否则的话,无需行三跪九拜之大礼。 是以,他倒不用做个磕头虫。 秦无垢见状连忙上前,亦复如此。 在她眼中浮现出浓重好奇,纪百户究竟传了什么口信。 竟然惊动这几位朝堂上一言九鼎,左右天下大势的绝顶人物。 兵部的姜尚书和五军都督府的谭大宗师亲至。 这也就算了。 连日理万机的东宫太子都驾临北衙。 若是传扬出去。 恐怕要掀起惊天波澜。 “纪百户还真是像敖指挥使说得那样,喜欢动不动就弄个大事出来……” 瞥了一眼面不改色的纪渊,秦无垢不由心中想道。 “你今次立了大功,本宫本该重重赏你。 不过在此之前,本宫有几个疑惑,还要纪九郎解答。” 这位外界盛传极擅权术、驭人之道的太子殿下,并无多少凌人威势。 比起姜尚书,谭大都督,更要显得温和。 观他语气、风度、行为举止,有些像是学宫私塾的教书先生,让人油然生出亲近之情。 纪渊识海无边无际,皇天道图覆盖其中,保持内心的清醒。 他故作思索,旋即说道: “回禀殿下,臣自小生了一双灵眼,对于阴魂之气颇为敏感。 此前与蓝弘在北衙交手,察觉他有异样之处。 遂私下调查,果然发现古怪。 这才上告程千户,纠集众人赶赴万年县。 又因蓝弘抗法,臣无奈之下只得将其斩杀……” 纪渊早已把白骨道余孽,以及邪神爪牙潜伏天京的隐秘消息,写入公文上报黑龙台。 与此同时,他也早早地准备好一番缜密说辞。 现在面对太子、大都督和兵书尚书。 无非是再复述一遍。 谷韛 “钦天监倒有提及此事。” 太子面容沉静,嘴角含笑问道: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那你又是如何识破何云愁的身份? 这一局请君入瓮,当真设计得妙。 此人身怀域外邪神的信物,动辄之间便可远遁。 想要生擒活捉,绝非易事。” 若不是何云愁主动踏入北衙,好让谭文鹰这位儒武大宗师有机会施展封禁天地,言出法随的两大手段。 能否成功捉拿,确实尚在两可之间。 所以坐镇北镇抚司的敖景,收到纪渊传来口信。 直接呈报于东宫,生怕错过大功。 “臣本意是与秦千户合力肃清江湖帮派,并无追查域外邪神爪牙的心思,后来……” 纪渊半真半假掺杂一起,顺势借用【赤龙眸】的恩赐,牢牢把控气血运转。 一位山河榜大宗师,好几位四境大高手。 皆有五感敏锐,看破内外的本事。 若是纪渊随口胡诌,很容易就被戳破,从而引起怀疑。 所以他的话里九真一假,只是略过皇天道图这一层。 “做得好,你这人胆大心细,加上天生灵眼极为不凡,这才让何云愁栽了跟头。” 太子听完之后,面露赞许之色。 “此人潜伏天京已有数年之久,时常出入衙门,结交官员, 却始终未曾暴露身份……多亏有纪九郎你将之揭穿,避免日后生出祸端。” 坐在底下的兵部尚书姜归川,还有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这两人望向纪渊的眼神微微变化。 众所周知,这位太子殿下用人从来不看出身、年纪,只重能力和心性。 他对这个北镇抚司的年轻百户多加夸奖,想来是打算收入麾下。 正六品的“小官”,得到景朝储君的青眼相加,恐怕要一遇风云变化龙了。 “又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飞黄腾达的新贵。” 兵部尚书姜归川如此想道。 “此等人才,应该告知燕王殿下,让府中密切关注。” 谭文鹰眼帘低垂,他与燕王白行尘乃是结拜兄弟。 两人曾在朔风关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合力斩杀四神之一的怒尊化身。 即便太子声势如日中天,地位不可撼动。 这位五军大都督,仍然愿意扶保燕王。 “来来来,走上前。” 那位太子殿下忽然招了招手,示意纪渊踏入正堂。 “纪九郎,你既有一双灵眼,不妨瞧一瞧本宫。” 纪渊跨过几道石阶,进到宽阔的屋子。 磅礴的气血,好似一道道垂挂当空的血色洪流,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尤其坐于太子之下的谭文鹰,即使没有刻意散发。 其心神意志、武道修为,仍然似腾空而起的狼烟气柱,骇人得很。 “殿下既然这样吩咐,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纪渊并未推辞,竟是抬头答应。 最下方的敖景面皮一抖,恨不得立刻拖走这小子。 真是胆大包天! 换做旁人肯定要诚惶诚恐,再三谢绝。 自古以来为储君相面,为圣人算命。 能有几个人落到好下场? “不愧是北镇抚司的纪太岁,本宫欣赏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性子,少年英才,正该如此!” 太子嘴角含笑,瞧见纪渊那双冷厉眸子。 心里一突,手指不自觉轻轻敲击桌案。 “请恕臣无礼。” 纪渊略微拱手说了一句。 两道目光笼罩仪态方正的太子殿下。 其人生得面善,气度清雅,亲切又不失威严。 皇天道图“哗啦”抖动,荡漾出剧烈华光。 十四道命数星辰,汇聚而成的命格之相。 像是受到压制,兀自晃动起来。 刺眼的金光,煌煌如大日,逐渐显出一行行古拙字迹。 【白含章】 【命盘:???】 【命格:群龙舞首】 【命数:外圣内王(金)、受命于天(金)、万民之主(金) 龙章凤姿(紫)、日月仪表(紫)、白玉无瑕(紫)、人中之龙(紫)、权谋心术(紫)、群英荟萃(紫)、雄策伟论(紫)、韬光养晦(紫) 知人善任(青)、御臣有道(青)、万众景从(青)、文理密察(青)、一心多用(青)、审时度势(青)、不形于色(青)、勤政(青)、仁德(青)……】 “命盘……命格……四十六道命数……这是天生的圣王? 气数浓烈到……形成华盖。” 纪渊嘴角抽动,眼眸之中充斥金、紫、青三色光泽。 难怪他的【武曲骑龙】命格,反被镇压难以显露。 第一百八十一章 九品练气士,他可是我的手足兄弟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监正大人的记名弟子? 社稷楼六层的秋官? 纪渊眉毛一挑,有些遗憾。 为什么他吸引的高手、高人,都是枯瘦干瘪或者白发苍苍的老头? 难道就不能出现一些峰峦如聚、波涛如怒的女宗师,好挑战一下自己的底线吗? 略微收敛杂念,纪渊再次拱手道: “不知道奉监正为师,可有什么要求? 小子性情顽劣,向来不服管教。 若不先问个清楚,只怕会冲撞到监正大人。” 好像有点推阻之意? 坐在上首的易老先生脸色微凝,僵硬的面皮挤出几道皱纹: “纪小友,监正大人拢共收了六位弟子, 除开左右两位主簿,其余都在各府州勘探龙脉灵机,绘制山川地势。 平时倒也没什么清规戒律需要遵守,毕竟监正大人常年待在社稷楼九层,既不见客,也不出门。 再者,纪小友你是记名弟子, 只不过有个师徒名分,更加宽松。 唯有一点需要记住,监正门下, 皆不可插手朝堂之事,尤其是国本之争。” 纪渊眼帘低垂,暗自思忖道: “监正为何会突然收自己做徒弟? 若说我气数浓烈,气运正隆, 也不过是封侯之相,未来有望封王。 六大真统的天骄种,亦有几个类似的厉害人物。 凭什么能够打动像监正这样的世间绝顶? 不得插手朝堂,干涉国本……总感觉话里有话。” 纪渊深思熟虑想了一会儿,始终未能找出什么头绪。 片刻之后,他微微躬身,拱手道: “承蒙监正大人如此看重,小子愿意以师礼奉之。” 心头转过无数个念头之后,纪渊还是没有拒绝。 倒不是钦天监给得太多。 原因很简单。 首先监正是圣人依仗的肱骨之臣,本身法武双修跻身天下绝顶。 属于一条很粗的大腿,关键时刻能作为护身符。 他斩杀杨休,来自凉国公府的报复和暗算绝不会少。 必须找一张虎皮扯大旗。 其次的话,加入钦天监并不影响日后仕途,与杀生僧那边的情况不同。 至于插手朝廷,干涉国本? 自己不过一个正六品的百户,有什么底气掺和进去? 况且,想到太子白含章那足以封王、成皇的尊贵气运,以及浮于表面的拉拢行为。 纪渊巴不得离得这些破事远一些,免得再被牵扯进去。 市井坊间都有流传,五龙同朝,互相反噬。 太子的气数这么了得,那圣人、燕王、怀王、宁王又该是个什么景象? 真龙之下,四条大蛟。 彼此争斗撕咬起来,必然是翻云覆雨,电闪雷鸣的骇人动静。 一旦卷入进去,当真能够安然无恙? “那自今日起,你便是钦天监中人。 稍后老夫会让晋兰舟领你去登记名册,发放秋官的官袍、腰牌之类。 对了,纪小友你有什么请求,可以一并说出来。” 易老先生似是感到满意,虽然他也不知道监正大人为什么会突然动念,主动收纪渊为记名弟子。 从观气之术的结果,这个年轻百户并没有灵根在身。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即便天生灵眼,可无法吞纳灵机,注定走不了练气之路。 “小子想问,加入钦天监后,可否任意翻看社稷楼内的诸多典籍? 适才听闻易老先生的一番话,燃起我对命理之说的浓厚兴趣。” 纪渊眼中流露真诚,没有任何躲闪。 “那是自然,社稷楼共分九重,依照练气士的品级划分。 你乃六层楼的秋官,六品之下的任何孤本杂书皆可以。” 易老先生正色答道。 他没有想到纪渊身为锤炼气血的粗鄙武夫,竟然还有一颗好学之心。 这份坚持殊为不易,值得好生栽培。 …… …… 兵部的衙门两旁,方正摆着狴犴铜像。 此乃龙之九子,威严慑人。 身着四品武官黑虎补子的罗龙坐在后堂,手里捏着一张薄纸。 他面沉如水,怒意如汹涌暗流,即使并未显露,仍然有股子骇人的气息。 传信的是一名云鹰缇骑,吓得两股战战,冷汗直流。 “这就是你们敖指挥使给本官的交待?” 罗龙一双虎目瞪得滚圆,掌心轻吐劲力。 那张盖有北镇抚司大印的上好宣花纸,顷刻被震得粉碎。 “回禀罗大人,敖指挥使交待过口信……这不只是他的意思,也是……谭大都督和姜尚书的意思。” 云鹰缇骑说话好似结巴,他不过堪堪外炼的层次,如何挡得住一位换血高手的气势压迫。 “五军大都督!兵部尚书!” 罗龙眼皮一跳,望向后堂天井的那块空地。 哪里摆着一具担架,上面蒙着粗麻白布。 “我二弟罗猛,本于兵马司当差,结果死在万年县,被说成是勾结江湖余孽,意图谋害北镇抚司的百户。 我三弟罗烈没什么出息,仗着通脉二境的浅薄武功,整日跟一帮江湖人厮混,叫唐怒拉到漕帮做了个小供奉。 如今我二弟头七未过,三弟就被斩首示众。 那可都是我的手足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管我叫‘大兄’的亲弟弟! 难道便不明不白死了?任你们北镇抚司泼脏水?” 罗龙霍然起身,他身量中等,长相粗豪,一脸络腮胡似钢针。 很标准的兵部武夫形象。 “罗大人,北镇抚司奉命执法,扫黑除恶,漕帮、盐帮,还有三分半堂都是严重打击的对象。 你家三弟之事……请节哀顺变。” 云鹰缇骑勉强把自家指挥使的原话陈述了一遍,额头上落下豆大的汗珠。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并非活人,而是一座火力旺盛的巨大烘炉。 恐怖的气血如大江大浪,充斥于这间宽敞屋子。 “节哀顺变?你家死了兄弟,能当无事发生?” 罗龙冷笑问道。 “回禀罗大人,小的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更没有兄弟姐妹。” 那名云鹰缇骑认真答道。 “滚!” 罗龙沉默了一瞬,转而暴怒喝道。 滚滚气浪撕扯翻涌,宛若平地掀起的狂风,将那个老实巴交的云鹰缇骑掀翻出去。 脚步踉跄之下,谈不上强壮的身板像葫芦一样,连续栽了几个跟头。 脑袋重重磕向坚硬的青石板,划出几道口子,血流如注。 第一百八十二章 国公爷的眼中钉,肉中刺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罗大人若无其他吩咐,小的便就告退了。” 那个云鹰缇骑如滚地葫芦般翻了两圈,没有擦拭额头的血迹,只是默默地爬起身。 对方乃是兵部正四品武官,换血三境的高手。 别说拿自己撒气,就算一怒之下将其打杀,亦不会带来什么严重后果。 充其量便是罚上几个月的俸禄,或者不痛不痒的呵斥几句。 黑龙台的南北衙门震慑朝堂上下,巡狩各府州县。 确实当得上大权在握,气焰跋扈这八个字评价。 但是扯虎皮拉大旗,也要看人下菜碟。 一个无品无级的云鹰缇骑。 是死是活没人在意。 若非如此,当初林碌怎么敢勾结漕帮的罗烈, 设计暗算纪渊,夺他父亲的百户空缺。 如今的世道,有品级的官儿,有出身的将种,有靠山旳勋贵……他们才算人。 底下当牛做马的百姓,无非一丛丛顽强的杂草。 割完一茬,又是一茬。 纵然叫人践踏头顶,依旧逆来顺受。 并非不愿反抗,而是无能为力。 生得浓眉大眼的云鹰缇骑念及于此,心下涌现几分悲哀之意,以及不甘不愿的愤懑之情。 “滚回去跟你家敖指挥使讲清楚,罗某死了两个弟弟,这桩事总要给个说法。” 罗龙虎目圆瞪,粗豪的面庞平白流露几分凶气。 “你们北镇抚司惯会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搅成黑的! 勾结江湖余孽?呵呵,我家二弟在五城兵马司当差。 纪九郎他一没有审问,二没有供词罪证等物,直接杀人,这是越权! 此子简直无法无天,嚣张跋扈!” 那云鹰缇骑被鲜血糊了一脸,本来低垂头颅。 听到罗龙议论纪百户,他忽然鼓起勇气,咬紧牙关说了一句: “罗大人,你二弟罗猛他勾结扈霆,串通方谦,意图谋害我家百户大人! 玄武卫的石擒虎将军,还有五城兵马司的叶辉煌叶大人, 他们都亲眼看见,可以作证! 这难道还能有假?” 罗龙面皮一抖,好似怒气冲顶,恶声恶气道: “抛开这些旁的不谈,纵然我二弟犯了天大的过错, 可没过诏狱、没进三法司,就地格杀! 纪九郎他说破天去,也不占理!” 话音甫一落下,那袭黑虎补子猛地震荡,发出“噼啪”声响。 罗龙脚下的青砖塌陷,往下一沉。 蒲扇似的宽大手掌倏然张开,犹如撑天之柱打爆大气。 闷雷似的炸响连绵成片,带出一抹模糊的残影。 啪! 呆立在原地的云鹰缇骑人都没有看清,脸上便挨了两记响亮耳光,沉重的力道险些打断脖颈。 “噗!” 他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双脚离地,向后飞起,如挂画般紧贴在那堵院墙上。 “嘭”的一下,震得灰尘扑扑,墙皮脱落。 云鹰缇骑唇齿溢血,面色惨白。 过了片刻,方才滑落而下。 全身筋骨好似散架,完全提不起丝毫气力。 他双腿发软,猛然跪倒在地。 两手撑地,脸色涨得通红。 不知是因为受伤,亦或者感觉屈辱。 “没品级的缇骑也敢在本官面前聒噪!好生跪着!跪到天黑才准离开!” 罗龙冷哼一声,大袖一挥,转身步入后堂的里间。 嘎吱。 两扇木门轻轻合拢。 踏入里间,他原本挺直的腰杆微微弯了两分,同时收起那份凶恶之色。 扭头一看,那张镂空雕花的圆凳上,大马金刀坐着一个中年男子。 蓝袍绸缎,两肩开阔,气息沉稳,显然是功夫不俗的练家子。 “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 你这么粗暴对待北镇抚司中人,哪怕他只是个无品无级的缇骑, 万一告状到敖景那里去,说不定以后要吃挂落。” 中年男子一边轻描淡写说道,一边有条不紊摆弄那套上等茶具。 吐气开声有如金石之音,显出杀伐决绝的铿锵味道。 适才威风抖擞的罗龙,此时双手垂下立于门口,表现得很是恭敬。 他微微低头,直言道: “任凭黑龙台再大的权势,也压不到兵部这里。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若不扣住我那两个废物弟弟的惨死,怎么攀咬得了北镇抚司的纪九郎! 这小子很得敖景的看重赏识,有正二品的指挥使做靠山, 加上其他方面的关系,一般人休想动他。 正如二先生讲的那样,此子大势已成。” 中年男子轻轻颔首,右手捏着那把紫砂茶壶,抬高倾倒。 滚烫的热水化为一条水线,均匀注入几只茶杯。 热气升腾,化为团团云烟。 还算宽敞的里间,顿时茶香馥郁,扑鼻而来。 “但你二弟罗猛之死,五城兵马司没说什么,等于变相认可他勾结江湖余孽,谋害朝廷命官这两条大罪。 至于你三弟罗烈,莫说他一個小供奉了, 天京城内的盐帮、漕帮,还有风头正劲的三分半堂, 一夜之间都让北镇抚司扫荡干净。 周笑、唐怒两人下了诏狱,何云愁和雷隼也给关押起来。 那个纪九郎,如今威风得很!” 中年男子顿了一顿,拿起小巧精致的茶杯。 轻嗅浓郁茶香,然后抿了一口,轻声道: “第一泡的茶水味道最浓,你也试试。” 罗龙愣了一下,不知这位凉国公府家的二先生,为何突然岔开话题。 他小心谨慎走上前来,双手捧起那只巩红彩云龙纹杯,仰头一口喝完。 咂吧两下,似乎并未品出什么美妙滋味。 “罗某是个粗人,不懂茶道,怕是辜负二先生的雅兴。” 罗龙面露惭愧,摇头说道。 “品茶不像喝酒,要有耐心。” 中年男子眯起眼睛,似是沉醉于茶香。 “你想对凉国公表忠心,这很好。 可只是拿罗猛、罗烈两人之死做文章,太过下乘。 毕竟,无论官位或者武道修为,你都比纪九郎强上许多。 真个杀上门去,保不齐会有其他高手出头。” 罗龙心头“咯噔”跳了两下,钢针似的胡须跟着抖动,连忙问道: “请二先生教我。” 中年男子眸光幽冷,掠过一丝光芒,淡淡道: “纪九郎他现在有两张护身符,一是黑龙台, 正六品的百户,谁敢伤他,必定激怒北镇抚司, 敖景这人出了名的护犊子,招惹上了有大麻烦。 二是此前的东宫召见,殿下贴身的小宦官出面, 让人不禁怀疑太子是不是看中了这个辽东泥腿子,想要收为己用。” 罗龙听得面皮抽动,一下子扯出两座大山,这如何得了? 难怪兵部的姜尚书早上过来,劝自己忍一时之气,莫要心存报复之念。 也难怪五城兵马司被落了面子,却没有吭声半句。 这小子看似没有任何来头,背后靠山竟是扎手得很! “所以凉国公府不会主动出面,免得被人说是以大欺小。 而且国公爷本就是支持太子,真要闹起来容易伤和气。” 中年男子开始冲泡第二壶茶,慢悠悠道: “你是豹韬卫军出来的老人,算半个杨门家将,应该晓得国公爷的脾气。 他生平最见不得跋扈的泥腿子,一个辽东来的下贱胚子,反过来踩到咱们将种勋贵头上,没这个道理。 尤其那纪九郎被外界传成宗平南第二。 咱们做属下的,要懂得为主子分忧。 国公爷心里头现在有根刺,谁能替他拔出来,谁就立了大功。” 罗龙闻言心潮澎湃,眼中浮现野心的火苗。 他才不在乎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 一个只会仗势欺人的蠢材, 一个在江湖泥潭摸爬滚打的废物。 死了正好! 省得以后再提及罗氏一门的俊杰人才,总会捎带上那两个玩意儿。 可若能借此得到凉国公的赏识,那就再好不过。 “在下愿意为国公爷拔掉这根刺!” 罗龙深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弯下腰身,单膝跪地。 以他的家世,爬到兵部四品武官,这辈子已经到头。 朝堂之上,二品之下,皆称不得真正的大员。 唯有进入六部,五军都督府,内阁,这几处地方。 才能算是光宗耀祖! 让罗氏一门扎根天京!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两人绝争,可签生死状,福祸相依之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在下愿意为国公爷拔掉这根刺!” 罗龙一手撑地,单膝跪下,摆出甘做凉国公府门下鹰犬的架势。 他深知官场攀爬,机会远比能力重要。 有时候,上面的贵人垂青几分。 便可胜过十年苦熬! “国公爷向来欣赏识时务的俊杰,你有这份心,很好。” 被称作“二先生”的中年男子并不意外,颔首笑道。 他家国公爷没有退隐之前,声势何其隆重? 执掌三支卫军,孤身领兵深入关外,硬生生击穿八十万的百蛮残余。 班师回朝,晋升国公,后来又被加封太子太傅。 真正的位极人臣,一人之下。 即便是当今的兵部尚书姜归川,见到国公爷也要执晚辈礼。 五军都督府的谭文鹰,曾在鹰扬卫军学过兵法、武功,算是凉国公半个弟子。 可以说,这位战功赫赫的国公爷,其门生故吏遍布各府州。 尤其是兵部当中,三分之一皆为杨家将,绝非空谈。 像罗龙这样的四品武官,平日逢年过节送礼孝敬, 最多也就见到门房,休想踏进国公府一步。 “我之前说,喝茶要有耐心。 明目张胆找纪九郎寻仇,这是下策。 姜归川是万事求稳的性子,并不希望兵部和北镇抚司起上冲突。 所以这才刻意叮嘱,让你忍气吞声。 至于谭文鹰,此人深谙韬光养晦之道,凡事绝不争先出头,大约是会作壁上观。” 这位二先生言语间,对当朝两位一二品大员毫无尊敬之意。 隐隐透出极深的倨傲,似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那依二先生之见,在下该如何做,才能彻底拔除纪九郎这根刺?” 罗龙并未起身,低头问道。 “拿你两个弟弟旳身死借题发挥,意图太过明显。 一动不如一静,你找纪九郎的麻烦,少不了旁人为他保驾护航。 何不让他乱了方寸,主动寻你的晦气。” 二先生眉宇平静,着手冲泡第三壶茶。 过了两道沸水,茶叶那股浓郁的气息已经渐渐淡了,他却依旧品得有滋有味。 罗龙眉头轻轻皱起,似乎没能明白话中意思。 那纪渊堪堪通脉二境,纵然凝聚四条气脉,积累再深厚又能如何? 层次差距摆在这里,恰如一道天堑鸿沟,难以逾越。 自己可不是扈彪那等下三滥的货色! 依靠磕药服丹,强行拔升境界。 换血再多次,也是外强中干,一碰就碎的瓷人。 罗龙自忖底子扎实,一手大金刚掌出神入化。 并且兼修一门横练武功,内外练得通透,气血锤炼刚猛。 同境之中,亦可称之一流。 除非那纪九郎发了失心疯,否则怎么会想不开寻自己的晦气? “打蛇打七寸,纪九郎他有个南镇抚司的二叔,叫纪成宗。 其人不过正七品的总旗,武功低微,易于拿捏。 你要是能攥住纪成宗,胁迫纪渊同你登上擂台,发绝争之帖。 此事可成!” 二先生眸光闪烁,眼神看似灰暗,乍看没什么神采。 可是仔细凝视,便有种心神都要被吸进去的错乱感觉。 “嘶,这位二先生竟然是修道术的练气士!” 罗龙抬头接触落下的目光,心中陡然一惊。 现如今除了钦天监,极少再有人走练气之路。 天地灵机日益衰竭,其质驳杂如泥沙。 若非占据上古秘境,坐拥一处小洞天。 借其中遗留下来的灵眼、灵穴,修持魂魄,炼成念头。 很难有什么大成就。 “江湖人都懂得祸不及家人的道理……二先生,我要做出这样的勾当,岂不是受人耻笑?” 罗龙有些犹疑,他倒不是顾及脸面和名声。 单纯想要凉国公府给些保证,免得被卸磨杀驴。 他若动了纪成宗,等于是报私怨。 一旦输给纪渊,生杀掌于他人之手。 哪怕搬出兵部,搬出景朝律例,也没什么用处。 圣人的那部大诰明确有言,二人绝争,签生死状,后果自负,不论惩处。 二先生语气轻飘飘,安抚加许诺道: “成王败寇的道理都不懂?怎么学的兵法? 你若胜了,国公爷自不会亏待。 他有十三位义子,杨休死在西山围场,正好空缺出一人的位子。” 罗龙怔了一怔,呼吸立刻变得粗重。 钢针似的络腮胡须不住抖动,显示出心情并不平静。 要是成了凉国公的义子! 兵部之中还有谁敢瞧不起自己?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也许可以指望一下兵部尚书的那张宝座! “怎么?你不乐意?莫非家中高堂尚在?” 二先生故意问道。 “岂敢!在下自幼丧父,三兄弟被家母拉扯成人! 不瞒二先生你说,罗某飘零半生,始终未逢恩主。 国公爷若不弃,我愿拜他为义父,鞍前马后,用心侍奉!” 罗龙两眼射出精芒,言之凿凿,恨不得当场叫爹。 那杨休什么货色? 惯会惹是生非的顽劣之徒。 认下凉国公做义父后。 横行天京城内,连一众将种勋贵都退避三舍。 “这番话,还是等你一举拔掉纪九郎, 届时,大可当面对国公爷表露忠勇心迹。” 二先生淡淡一笑,神色自若喝完最后一杯茶水。 国公爷之前派出杨平,却被一个半道杀出的老和尚搅局拦下,生死不知。 之后三分半堂的何云愁有心攀附,答应为凉国公府铲除祸患。 没成想,天京三大帮派给北镇抚司一锅端了。 好似每一次,凉国公府想要对付那个辽东泥腿子,都会遭遇波折。 “真是流年不利,运道坎坷。” 二先生眼皮耷拉,遮住浮动的心思。 “国公爷因此动了肝火,一定要这贱种身死。 希望罗龙拿出些看家本领,办成这桩事。 否则,却要我来动手。 万一让东宫察觉,难免会伤了国公爷与太子的情分。” 他的识海之中,一团团念头大如拳头,闪烁出晶莹光华。 练气士共分九品,一品入定,二品内观,三品养神, 四品凝念,五品出窍,六品显形。 后面三层境界,修成之人,当世罕见。 目前唯有坐镇社稷楼的监正大人,借一朝国运反哺自身,堪堪触碰到八品鬼仙。 身为凉国公府的“四大山人”,二先生如今是五品出窍,即将步入显形的层次。 换算成武道,足以匹敌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若是准备充分,未尝不能接上宗师几招。 “以我的身份,对付一个通脉二境的蝼蚁,唉,当真杀鸡用牛刀。” 二先生心中轻叹,有些无奈。 …… …… 夜色如墨,纪渊孤身一人踏过长街。 他不久前刚走出钦天监,眉宇之间尽是满足。 这一趟,实在收获良多。 不仅成为监正的记名弟子,傍上天大的靠山。 以后更是可以随意出入社稷楼,翻看其中的经典书籍。 不过半天的功夫,纪渊就从社稷楼内汲取到数千点青色道蕴。 更别提,他还从易老先生的口中,晓得初代人皇、元天纲、气运四重这等隐秘见闻。 “钦天监乃一座宝地,必须常来。 当然,主要是为了学习知识,跟偷薅道蕴关系不大。” 纪渊嘴角微翘,眼中略有得意之色。 他那身官袍,腰牌和其余物件,明日自有晋兰舟送到府上。 说起来,那位很懂见风使舵的秘书郎,知道自己被拔擢为六层楼的秋官之后,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 作为钦天监的练气士,他何曾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晋升速度? 早上进门还是北镇抚司的百户,晚上离开就成了监正和主簿之下的四季正官。 忒离谱了! 弄得晋兰舟好几次旁敲侧击,询问纪渊的家世,猜测他是不是监正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自从除掉杨休之后,我的运势、气数,日渐厚重隆盛,几乎不可阻挡。” 冷风吹过年轻面庞,纪渊勾动【破妄】命数,收敛心中的喜意。 “元天纲曾在《天髓录》中提及过,亢龙有悔,龙飞到过高的地方,升无可升,便会物极必反,衰弱招祸。” 他这半日潜心翻看元天纲留下的几本著作,粗略通晓了一些气运变化。 心神微沉,照见自身。 只见头顶三寸高处,那团翻涌如祥云的浓烈气数,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昏黑光泽。 若隐若现,并不真切。 “果然,势如破竹的强盛运道,必然会伴随杀劫煞气。 就是不知道,是谁要来触我的霉头,坏我的气运!” 纪渊眸光泛冷,掠过森寒杀机。 古人所说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便是此意。 鸿运当头的同时,也要小心危机暗藏。 念及于此,他下意识想到那位命数封王之相的太子殿下。 白含章的气运之浓厚,堪称天命之子。 那他所面临的大祸,会是什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受伤的杀生僧,不动山王经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翌日,大清早。 深秋季节的晨间雾气缓慢浮动,透出浸透骨髓的湿冷意味。 纪渊披着单薄中衣,推开门窗吐故纳新。 外间屋子的婢女听到动静,连忙打来热水、端上牙粉,想要服侍九少爷洗漱。 有一两个不知羞的浪蹄子,明目张胆偷瞧那副精壮有力的匀称身子。 练武中人的阳刚气息,熏得她们个个霞飞双颊,娇躯酥麻,合不拢腿。 “放在一旁,无需你们动手。” 纪渊不太适应这种贴身照顾,感觉像被占了大便宜。 精气无漏的纯阳之体,哪能轻易坏掉。 不过这几日,婶婶每天都会炖煮大补之物。 像什么海参蛋羹、雄鸭煲汤、碳烤生蚝。 吃得他气血强盛,有些难以招架。 二叔更加过分,企图趁人之危,特地放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婢女摆在外屋。 嘴上说是服侍起居,实际怀揣其他心思。 “我才十五岁就要背负传宗接代的重任……辽东纪氏还能指望我一个人开枝散叶? 除非我去拓印【金枪不倒】和【夜御十女】这两条命数,不然身子怕会被掏空。” 纪渊先是抹了把脸,又用牙粉漱口。 等他捯饬干净,换上玄色劲装。 步出正房来到庭院,拉开拳架锤炼气血。 招式走得很慢,好似每一次推动都会遭遇无穷阻力。 条条气流化为道道白浪,随之转动翻涌,彷如层层堆叠的庞大浪潮。 隐约之间,肌体泛出淡淡光泽。 似有龙吟虎啸的余音回荡,搅弄周遭风云激变。 这样猛烈的势头,骇得那些婢女缩在回廊角落,杏眼里冒着小星星。 【第五条气脉】 【二十二天】 【换血三境】 【两百零五天】 纪渊一边沉心练拳,一边勾动左眼旳赤龙眸,数行古拙字迹浮现于前。 “气脉凝聚的时日少了二十天,晋升换血的时日少了六十二天, 一方面是因为我的勤奋努力,从未在练功习武上懈怠过, 另一方面是十五天命数加持之下,以及武道资粮充足,极大地提高修炼速度。” 等北镇抚司赏赐的两颗凝脉大丹到手,他就可以尝试冲击第五、第六条气脉。 打通身脉和冲脉,做到内气覆盖全身,犹如铁衣包裹,寻常利器刀枪不入。 这便是通脉大圆满! 十五岁的年纪。 武道攀升第三境。 当得上盖世奇才的名号。 “好徒弟,几天不见,你的武功似乎又有精进,不愧是为师的关门弟子。” 许久未曾露面的杀生僧不知何时回府,右手仍旧持着那口破钵,立在门廊之下。 那身僧袍略有风尘,好像赶了很远的路一样。 “大师去哪里化缘了?府中从来不曾短缺大师的吃食,何必每日出门求一餐斋饭。” 纪渊收住拳脚,巨大烘炉似的强盛气血,逐渐被收入皮膜肉壳当中。 “老衲本是出家人,又岂能待在家中一步不出。” 杀生僧打了一句机锋,笑呵呵道: “那一晚静极思动,出城寻访几个认识的老友,没料到沿途当中,遇见几个凶恶的匪徒。 老衲为了度化他们,耽搁了回程的时日。” 纪渊轻轻颔首,也不计较话中真假。 杀生僧身为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天下之大,多数地方尽可去得,哪里用得着自己过多操心。 “大师何曾用过早食?不妨一起?” 纪渊主动邀请道。 他正好还想询问几个横练武功的修行难题。 片刻后,两人坐在花厅。 几个下人端上一锅皮蛋瘦肉粥、两碟开胃酸菜、十几张卷了牛肉的酥油面饼。 纪渊腹中正觉饥饿,抄起两张厚实的饼子。 蘸着清粥、就着酸菜,大快朵颐吃了起来。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杀生僧也没讲究什么细嚼慢咽,枯瘦干瘪的身子活像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 两人真有几分师徒像,皆如风卷残云一般,迅速把桌上食物扫荡干净。 看得一旁的纪成宗咂舌不已,连连招呼让后厨继续烙饼。 他心想着,自家侄子究竟从何处捡来这样一個老和尚。 如此骇人的饭量,换成以前只怕养不起。 “大师,我自觉地已经把龙吟铁布衫,虎啸金钟罩练到大圆满, 横练之体接近极限,进无可进。 敢问可有什么法子突破?” 纪渊吃饱喝足,大方问道。 他如今积累一万两千点白色道蕴,五千点青色道蕴。 完全可以直接进阶功法。 “过日子要精打细算,绝不能错失任何白嫖的机会。” 考虑到勤俭持家是良好品德,纪渊决定不耻下问。 毕竟杀生僧再怎么野狐禅,眼界和见识也比自己高深得多。 “好徒弟,武功细分打、杀、养、炼四种, 且因各自境界不同,分出诸多篇章。 像你练得金钟罩和铁布衫,原本应该是悬空寺的武僧锤炼气血之法,只涵盖外炼、内炼。 你这功夫虽然要更精深一些,但终究脱不去外功、硬功的窠臼。” 杀生僧抹了抹嘴巴,仔细说道: “通脉乃是养气、运气、凝气的门道,把内息养的精纯,运的随心,凝的深厚。 你的金钟罩、铁布衫再怎么锤炼气血,做不到由外及内,横练自然遇到瓶颈,难有寸进。” 纪渊闻言好似醍醐灌顶,脑中思绪一片清明。 他所修习的几门武功,三阴戮妖刀是打法、杀法。 对自身的体魄和心神,并无增益加持,只提升自身的杀伐战力。 虎啸金钟罩、龙吟铁布衫是养法、炼法,配合【虬筋板肋】、【龙象大力】等数条命数,造就远超通脉二境的坚固体魄。 “随着功力日渐提升,我的养、炼武功有些跟不上了。” 纪渊眼中闪过明悟之色,正好他为黑龙台立下大功,得到一万五千点功勋。 足以兑换更合适的上乘武功。 “好徒儿,为师有一门横练之法,唤作《不动山王经》。 因极其看重筋骨,入门者寥寥无几。” 杀生僧心下轻叹,他本来是个云游四方的行脚僧。 若非偶然撞见纪渊,彼此有了师徒缘法。 早就离开天京,去往其他地方。 现在多了几分牵绊,难以脱离抽身。 “大师,我刚立功准备升官,仕途大好,前程光明。 因而,剃度出家是真的不行。” 纪渊摇头道。 他当然眼馋所谓的《不动山王经》,却也不想欺骗杀生僧。 “老衲想了一想,既然咱们这一脉不忌荤腥,不忌酒色,不忌杀生。 那俗家和出家又有何区别,你若愿意接住老衲的衣钵。 师徒之名,其实也不……” 杀生僧还没说完,余光瞥见花厅外面出现一位青白官袍的练气士。 正是钦天监的晋兰舟。 “九郎啊,这一转眼你的官位比我都要高上几级,以后却得尊称一声,纪秋官。” 晋兰舟兴冲冲地大步走来,拱手笑道: “这是官袍、常服,还有出入社稷楼的腰牌, 以及你昨天问过的那几本手抄命书,皆是元天纲所作,全部给你拿来了。 对了,你被监正大人收为弟子,这是可喜可贺的大好事、大喜事,定要请上一桌,好好庆祝……” 这位社稷楼中的秘书郎话还未完,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气息。 好似龙象行于陆地,散发莫大的威慑,震得他笑意微凝。 晋兰舟偏头一看,只见坐在纪渊对面的那个枯瘦老和尚。 其脸色黑如锅底,语气颇有几分幽怨: “你……何时认了别人做师傅?”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其心不动,犹如山王,非龙象力不可镇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杀生僧万万没想过,他出门一趟再回来,认定的徒弟就给别人拐走了。 那种复杂的心情,好比眼睁睁看着自家田里的水灵白菜被一头猪拱来拱去。 那颗八风不动,拿起又放下的无明禅心,险些崩出几条裂纹。 “我的徒弟……那么好的一个衣钵传人……没了。” 杀生僧神色颓然,似是苍老了几分,眼中的幽怨更深。 他默默收起那股摇天撼地的刚猛气势,狠狠瞪了一眼晋兰舟。 后者莫名感到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好似凡夫俗子遇到山中大虫,吓得胆战心惊。 明明是纪九郎拜的师,你拿我撒什么气? 晋兰舟心里犯着嘀咕,缩着脖子闪到花厅的角落。 这个枯瘦的老和尚,虽然其貌不扬,但不知道实力深浅的情况下,还是谨慎为上。 万事从心才能活得长久。 晋兰舟风紧扯呼,只留下纪渊面对杀生僧。 迎上那道幽怨的目光,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道: “大师,你听我好生……解释。 事情是这样,我昨日兴起去了一趟钦天监,正好撞见监正大人。 他不知为何非要收我为徒,死活不肯放我离开。 为了脱身回府,我忍辱负重! 勉为其难答应做这个记名弟子……只是记名罢了,根本就没行过三跪九拜的师徒大礼。 压根不作数的!” 纪渊故意在“记名”二字上加重语气。 通常来说。 这与佛门的俗家弟子没什么区别。 并不会传承衣钵,接任大位。 地位也远比不上真传、内门来得重要。 旁边的晋兰舟听得嘴角抽动,暗自感慨纪九郎的厚颜无耻,恨不得当场戳穿他的可恶嘴脸。 “记名弟子?此话当真?” 杀生僧浑浊的眼眸,兀自升起一抹微光。 纪渊要是成了监正的关门弟子,未来就要承继练气之道,甚至于接掌那座社稷楼。 绝不可能再入佛门,修持禅武,作为自己这一脉的传人。 若只是记名弟子,便有转圜的余地。 “我与大师一见如故,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起居, 彼此的情分岂是旁人能比,绝不可能欺瞒!” 纪渊昂首挺胸,掷地有声道。 “呸!老和尚他在骗你啊!你清醒一点!” 晋兰舟面皮抖动,内心狂吼。 亏他以前还觉得纪九郎是个莽撞武夫,如今一看是自己太过天真被表象蒙蔽。 此子城府如此深沉,难怪有本事连跳三级,从缇骑做到百户。 以后要努力争取与之交好,千万不能得罪。 “哈哈,老衲就知道……一定是监正那个老鬼逼迫于你! 九郎,这不是你的错,老衲也不会怪罪! 只恨监正老鬼没脸没皮,胁迫威逼一个小辈,当真无耻之尤!” 杀生僧拧紧眉毛,罕见地失态,冷声喝骂道。 他选中的这位好徒弟,性情纯良,从不看重名利。 而且佛性十足,怎么可能轻易投入钦天监门下。 必然是监正使了什么阴险手段! “这位大和尚……在下忝为钦天监中的秘书郎。 你在我的面前妄议监正,是否有些不妥?” 晋兰舟轻咳两声,小心提醒道。 “老衲骂的就是孟玄机那个老鬼,你待如何?” 杀生僧面容平静,眼皮耷拉,模样衰朽,好似被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其人的口气却大得离谱,竟然直呼监正之名。 “那就恕在下无礼了!” 晋兰舟挺直腰杆,眉宇当中闪过决然。 然后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如此还不算完,“唰”的一声,衣角翻动,整个人完全背过身去。 “大和尚你请便!” 晋兰舟大声喊道。 他这人向来输人不输阵。 即便一位大高手当面。 也要保持自己的铮铮傲骨! 说最狠的话! 做最怂的事! 不愧是你! 纪渊嘴角一扯,眼中流露几分赞赏。 “就老晋你这个临机应变、识得时务的本事。 当个秘书郎实在委屈,至少得是灵台郎。” 纪成宗没有掺和这场抢徒弟引发的风波,他早早地匆忙起身走出花厅,接过钦天监送来的官服和腰牌。 伸手仔细抚摸青白丝织长袍,脸上浮现激动的神色。 “九郎太有出息了,竟然能成为钦天监的练气士! 而且还是监正的弟子,那可是真正的陆地神仙! 以后九郎岂不是可以出入皇宫,有机会见到圣人……” 纪成宗忍不住心中惊喜,当即扯着嗓子唤出自家婆娘。 让她立即为纪渊再准备点补品,好生庆祝。 毕竟论及身份的清贵,朝堂之内再没有谁能比得过钦天监。 练气士为皇家勘探龙脉,选定风水。 为景朝监察国运,观星祭天。 彷如上古的仙家中人。 自带一层神秘光环。 “纪施主,老衲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孟玄机,但也是一等一的显赫身份,不比那個老鬼差上多少。” 杀生僧见到欢天喜地的纪成宗,心里颇为不是滋味。 他除了名头、武功这两样,还有什么地方比不过孟玄机那个老鬼? 若非当年师傅淡泊名利,轮得上钦天监耀武扬威? “啊,大师你说得对。 愣着干嘛,赶快叫人买些香烛元宝回来。 九郎给咱们纪家光宗耀祖,我要告诉大哥,他若泉下有知……” 纪成宗全然没把杀生僧当回事,只是态度保持良好,并未有任何轻视。 杀生僧面皮一紧,心下轻叹道: “本来想用普通和尚的身份与你们相处,换来的却是毫不在意。 阿弥陀佛,既然如此,老衲不装了……” 枯瘦干瘪的老和尚浑浊眸光闪出精芒,正欲现出罗汉法身,顺势亮明自己的来头。 “咳咳,老晋你先走吧,下次有空请你去金风细雨楼吃酒。” 似是担心杀生僧受到冷落,纪渊迅速拉着对方离开花厅,随即岔开话题道: “大师,你刚才说得《不动山王经》, 究竟是何门何派的横练武功? 我好像从未听过。” 杀生僧妄念一止,原本浮动的情绪也就消弭散去。 似他这样的出家人,本不该起争斗之心。 “其心不动,犹如山王,非龙象大力,不可镇之。” 他右手持钵,低头诵了一声佛号,轻声道: “孟玄机那个老鬼收你为记名弟子,多半不会教你什么真本事。 好徒儿,今日让你领教之下佛门禅武的博大精深!” 这也能卷? 纪渊微微一愣。 只见杀生僧反转那口破烂铜钵。 好似五指山落下。 镇住了孙猴子。 躲闪不及! 也无法反抗! “嘭”的一声,好似闷雷轰动。 纪渊便被罩入进去。 他再次睁开双眼。 却看到了……一片阴魂火海! 第一百八十六章 真火炼之,其人安忍不动,其心静虑深密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杀生僧罩落那口破烂铜钵,就地盘坐在后院。 此处颇为清静,并无闲杂人等,正适合他传授武功。 “横练之法,绝非刀枪不入外功、硬功那么简单。 只会挨打,无法伤人,算什么本事? 皇觉寺金刚不坏身,悬空寺的龙象般若功,乃天底下最厉害的两门横练。 一者是修持其心,驾驭精神,做到八风不动,外力摧撼不破。 一者是降伏其力,气血千锤百炼,举手投足亦有十龙十象之力。” 纪渊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阴魂火海。 杀生僧声如雷鸣,轰然传入耳中。 他好似被拉扯进入另一方天地。 所见皆为虚幻。 “这是……” 望着四面八方的烈烈火海,还有其中嚎啕尖啸的道道阴魂,纪渊略微诧异。 “真罡气海的心神内景?亦或者宗师的显神外景?” 识海之内皇天道图,可以镇压诸般侵袭的精神异力。 但此时却没有任何反应,足以证明杀生僧并非是施展了什么幻术。 只需稍作思忖,便猜得出来。 这是武道意志凝聚出来的内景,或者外景。 没想到老和尚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还真有几分厉害的手段。 纪渊心念浮动,又听到沉重有力的一字一句自头顶落下。 “老衲这一脉的《不动山王经》,乃第二代祖师所创下。 走得是两者兼有的求全路子,用禅定心力修持龙象般若。” 杀生僧耷拉的眼皮抬起,皮包骨头的干瘪躯体好似充气一般。 佝偻腰身微微挺直,发出精铁摩擦的震鸣之音,不复此前的衰朽之态。 “那位祖师本身天纵之才,具备虬筋板肋的强横体魄。 且万法皆通,心如明镜台一般,映照诸般武学精义。 最后只差半步,便可踏入神通之境。 摘取道果,超脱形骸,长生久视。 也正是因此,这门功法门槛极高,后辈只能望洋兴叹。 历来能够入门、练到大成者,寥寥无几。” 原来是祖师爷段位太高。 导致徒子徒孙跟不上。 纪渊眉毛一扬。 转而又想到。 虬筋板肋? 龙象大力? 这岂非为我量身定造的横练之法? 难怪杀生僧坚定不移要收我为徒。 其中应该也有给这门《不动山王经》寻一传人的心思。 “大师,不瞒你说,经过金钟罩和铁布衫艰苦练习, 我觉得自己亦有成为横练奇才的潜质!” 纪渊置身铜钵化出的天地,昂首挺胸道。 “好徒弟,你在通脉二境便能降伏龙虎,气血运转不漏分毫,确实是世间少有。 所以,老衲才会决定传授你《不动山王经》。 放眼当今天下,也不会再有谁比你更合适这门武功了。” 杀生僧轻轻颔首,似是认同。 此时的他,一扫干瘪枯瘦的色身之相,威猛如罗汉神人。 两臂之上青黑粗壮的大筋如蛟蟒绞缠,弹抖间崩开大片气流。 强烈的气血透发皮膜,猛然窜起数丈高的粘稠赤光。 好似一座巨大的烘炉,矗立在后院当中。 可惜的是,这一幕并无人得见。 现出几分法身之相后,杀生僧紧紧握住那口破烂铜钵。 闭目凝神,催动真气。 彷如开闸泄洪,磅礴的血气倒灌进去,发出大江大河冲刷拍击的骇人气象。 “好像变热了……” 纪渊心下觉得有些不对。 杀生僧满口说要传他武功。 但为何要用一口铜钵罩住自己? 莫非…… 他念头闪动之间,四周的火海陡然暴涨。 好似泼了几十缸黑油,顿成燎天之势。 一条条粗大的火舌,迫不及待舔舐过来。 滚滚热力扑面,逼出大股汗水。 与此同时,杀生僧的声音也从外界传入耳中。 “虬筋板肋可降伏龙虎,驾驭龙吟铁布衫、虎啸金钟罩。 但想修成《不动山王经》,却还不够。 首先,修持其心,需要历经极大地痛苦。 杀尽万般念,方才磨炼入门。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细细琢磨这十四字,看你是否悟性足够,迈得过门槛!” 纪渊听得面皮一抖。 敢情自己成了老君炼丹炉里的孙猴子?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要用真火来炼! 果不其然! 杀生僧话音甫落。 狂烈的火浪冲天而起,涛涛汹涌,扑向纪渊的立足之地。 嗤嗤! 一条火舌沾上肌体,顷刻扯下一块皮肉。 纵然是虬筋板肋的体魄,亦不能阻挡。 整个人好似泡在沸水当中,那股热力无孔不入,钻入周身毛孔。 剧烈的刺激,让纪渊眉头紧皱。 “这不是寻常的火焰……杀生僧正在催动他的真气! 相当于一个气海真罡的四境大高手,不断用磅礴血气炼化于我! 如此可怖的猛火熬煮,神铁、陨金只怕也遭受不住! 难怪过去这么久,也没人练成《不动山王经》!” 纪渊眼中闪过明悟,晓得那片火海的厉害后,他即刻运转横练功法。 气血勃发,如龙吟虎啸! 硬生生撑开冲开那片火海! 宛若一口金钟护体。 虎啸雷音震荡四肢百骸。 内外加持之下。 暂时安然无恙。 “我不过通脉二境,跟杀生僧比拼积蓄,定然坚持不了多久。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老和尚用真气化真火,为的不是炼死我,而是磨炼其心。” 纪渊咀嚼这十四个字,琢磨深意。 随着火海狂暴卷动,那口金色大钟摇摇欲坠,几欲崩碎。 “那位二代祖师,他不仅体魄强横,而且悟性惊人,乃天纵之才…… 所以创出的武功,同样玄奥晦涩。 只留下安忍不动、静虑深密,作为心诀。” 杀生僧闭上双眼,淡淡说道。 后辈唯有真正领略精义,把握其心,才能修炼《不动山王经》的养炼招式。 否则迟早走火入魔,难有善终。 纪渊身具虬筋板肋、龙象大力,体魄自然没有问题。 但不知道资质悟性如何? 究竟能否练成《不动山王经》。 尚在两可之間。 “悟性驚人?天纵之才? 原来如此,我也可以做到!” 纪渊眸光一亮,似是恍然。 他盘坐于地,先是勾动【燃髓】命数,进入顿悟的状態。 随后右眼浮动青光,【破妄】命数加持于心。 做完这一切,纪渊双眸阖上。 任由炙热真火反复冲刷,挺拔的身躯岿然不动。 一层层皮肉被烫掉、剥开,这种如坠炼狱的煎熬,本该让人发疯、惨嚎,甚至哭喊求饶。 但是,纪渊凭借【破妄】命数,斩杀心中诸般念头。 所有的痛苦,悉数都被抹灭。 仿佛清风拂面,分毫撼动不了他的心神。 虬龙般的条条大筋,死死锁住的两肋血骨,承受源源不断的真火炼化。 平时极难发现的细微杂质,一点点被排出体外。 血肉变得更加精纯,更加凝练。 四肢百骸。 内气疯狂涌动。 第五条气脉。 随之渐渐交织成形。 呼! 吸! 纪渊毫无所觉。 他依仗着【燃髓】命数。 一遍又一遍念着二代祖师传下的十四个字。 诵至第九十九次的时候。 “轰”的一声。 头皮好似猛烈炸开。 天地刹那宽广! 成百上千的龙蛇文字,兀自浮现。 它们好似活转过来,争相涌入纪渊的心间。 仔细端详,像是一尊尊羅汉,蕴含不同的真意。 或坐或卧,或笑或怒,演化为各种姿态。 “阿弥陀佛!当真……练成了?入门了?” 右手持钵的杀生僧瞧见这一幕,瞪大双眼。 脸皮不住地抖动,似是惊喜交加,难以平静。 他有些不敢置信,历代祖师都难领悟的横练绝学,竟然如此轻易就被学会。 “千万、百万之中,亦是难寻一人。 阿弥陀佛,必然是天意垂怜,才让老衲在天京城中遇到九郎。” 杀生僧目光深邃,抬头眺望皇城方向。 “孟玄机这老鬼惯会算计,他跟老衲抢徒弟,指不定藏着什么歪心思。 可老衲不是吃素吃斋的泥菩萨,真个豁出去,打塌了你的社稷楼。” 第一百八十七章 杀规矩,定规矩,守规矩,以及百无禁忌者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钦天监内,那座拔地而起的社稷楼。 峨冠博带,大袖飘飘的青年男子收回目光,轻笑道: “老和尚好大的气性!许久不见,还是没有改掉臭毛病! 你把纪小子看得跟个宝贝一样,却也不想想, 人家自有远大前程,怎么会愿意随你做削发剃度的小沙弥。” 几百丈高的九重楼外是毫无凭依的虚空。 云气弥漫,翻涌如海。 罡风冷冽,切金碎铁。 放眼看去,没有任何与之并肩的宫阙殿台。 恰如孤峰耸立,直刺天穹。 若立足于此,举目眺望。 大可以俯瞰皇城,乃至于半座天京。 只是这等壮观景象,极少人才能得见。 “那秃驴什么来头?好生凶恶! 竟敢威胁老爷,大言不惭说要打垮社稷楼! 小的这就踏云下去,一爪子按死他!” 一道沉重的声音像打鼓一样,震得大殿嗡嗡作响。 定晴看去,竟是一头两丈多高的青玉狮子。 它摇头晃脑之间,披散毛发粗厚如毡,两眼明亮好似灯笼。 呼气,呵息。 形成团团云雾,掀起阵阵黑风。 会说话青玉狮? 成精的妖怪! 若有外人在场。 定要被吓得两腿战战,屁滚尿流。 按照话本志怪里头的说法。 炼化横骨! 口吐人言! 这至少得有五百年往上高深道行! 众所周知。 若无天大的造化。 山石草木、飞禽走兽。 凡有一丝机缘灵性,五十年可成山精,百年可成野怪,千年可成大妖。 至于修成万年的道行? 占据一方,称祖开宗,亦没有什么问题。 这头青玉狮子会说人话,却无人形。 那便不是千年的大妖,只是百年的野怪。 “莫要小瞧了老和尚,他慈眉善目脾气好的时候,的确不是我的对手。 可一旦发火,杀心自起,显出那尊法身,等闲几个人拦不住。” 披着法衣的青年男子莞尔一笑,好似一尊无瑕的玉人。 气质神秘,缥缈,如真似幻。 若仔细端详,他那身对襟大袖长袍。 其色为紫金,极为尊贵,乃圣人御赐。 前后各自绣着日月星辰、龙凤仙鹤、八卦宝塔。 泛出莹润宝光,显示不凡之处。 “那么厉害?那秃……呸!小的刚才口不择言冒犯高僧,请勿见怪!” 青玉狮子缩了缩脖子,它瞧着威武无比,胆子却小得可怜。 看自家老爷把杀生僧吹得那么厉害,庞大的身躯猛然抖动,竟是簌簌落了一地细毛。 “相隔这么远,老和尚又听不见,你至于怕成这样。 传出去,平白丢了我的颜面。” 俊美青年摇头道。 “小的还以为那秃驴跟老爷一般神通广大,有天眼悬空,映照大千的手段! 哼哼,原来是外强中干!下次他若再敢口出狂言,小的一口吞了他!” 青玉狮子闻言,立刻变得精神抖擞,开始胡吹大气。 “那老和尚嫉恶如仇,生平最爱斩妖除魔。 即使不知道你在背后说他坏话,真个见面, 恐怕会一掌拍死你这个小野怪,就地超度!” 青年男子背负双手,话锋一转道。 “啊?好凶恶的秃……高僧! 外面真是太危险了,小的以后就待在钦天监,侍奉老爷左右,哪里也不去。” 青玉狮子哭丧着脸,心里打定主意。 从今往后都跟在老爷身边,半步都不离开。 “你这憨货,贪生怕死,贪嘴好吃,哪里像个百年道行的精怪。” 青年男子取笑道。 “老爷可不知道,小的在山里的时候,日子过得可苦嘞。 好不容易撞了大运,有幸跟着老爷,自然要享享清福,方不负后半生!” 青玉狮子眼中含泪,忆苦思甜了好一会儿,忽然压低声音问道: “老爷你与那高僧没仇吧?” 青年笑了一下,似是洞彻这头憨货的小心思。 “怎么?这就担心老和尚找上门了? 放心,天塌下来,还有你家老爷顶着呢。 纵然你家老爷本事不济,撑不住,也还有圣人。” 那些对监正大人敬畏无比的凡夫俗子,绝然不会想到。 他们心目中的老神仙,其实是个俊美如玉,风采卓越的青年。 谁能料到,不入山河榜,却公认世间绝顶,天下坐三望二的孟玄机,生得这般好皮囊。 “老爷,你便满足一下小的好奇心,那和尚究竟是什么样的境界?” 青玉狮子仍旧惦记着杀生僧降妖除魔的那桩事,旁敲侧击问道。 “憨货可听说过悬空寺的‘怒金刚’印空?” 孟玄机踱步行于白玉楼中,轻声问道。 “唔,将金刚不坏身练到大圆满,号称三界之内无可摧破的大光头? 好久之前,他好像来过以天京,气势恐怖得紧,好吓人! 感觉一拳就能把小的打成肉饼饼!” 青玉狮子缩了缩脖子,努力思索。 然后又掉了一地细毛,如洋洋洒洒的小雪。 “印空修成色身、法身,两重如一,向来被视作大宗师之下体魄最盛,日后极有可能接掌悬空寺主持之位。 他最有名的战绩,便是一人拦在万鬼窟外,任由三名旁门宗师捶打,不能伤其分毫。 不过很少人会知道,大约十五年前,这位怒金刚与一个不知名姓的行脚僧,进行过两次比斗。 第一回比气力,不胜不败。 第二回斗体魄,弄塌了莲花顶。 ,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究竟谁胜谁负,不得而知。 但自此之后,印空闭关十载,苦修武道。” 孟玄机抬头看天,似是感慨道: “老和尚他这一脉从来单传,要么一辈子参不透,如疯似魔, 要么拿起、放下、斩断,成大罗汉、大菩萨。 这几年,悬空寺和皇觉寺为了争一个天下佛首,每三年来一次论法。 印空是山河榜第六,出关之后,声势如日中天。 也不知道最后是南盖过北,还是北大过南。” 青玉狮子听得懵懂,老爷啥都好。 就是说话太绕,容易迷糊。 过了半晌,它才明白过来其中意思。 那老和尚很生猛,惹不起。 “老爷,你都收了那么多徒弟,干嘛还要抢人家的。 咱们要大气,讲道理,把姓纪的小子还回去得了。” 青玉狮子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打着转,悄声说道。 “你这没良心的憨货,老和尚手段固然高,你家老爷的本事难道不够硬?” 孟玄机不轻不重骂了一句,佯怒道: “况且,你哪里懂得纪小子的异处。 他受域外血神的气机侵染,竟能安然无恙,心神却没有腐坏,这是一奇。 命数变化莫测,揣测不定,这是二奇。 最后,含章太子前几日与之见了一面, 称他百无禁忌,天生反骨。 不成大枭,便是大逆。” 青玉狮子晓得自家老爷性情温和,并不惧怕。 反而是让孟玄机的这番话给惊住,着急道: “那老爷还收他为徒?天生反骨……那就是要造反! 诛九族的大罪!全家都要掉脑袋! 做了他的师傅,岂不是也逃不了? 小的……活了百年,还没尝过雌性妖怪的滋味!可不能死啊!” 孟玄机哭笑不得,自家养得这头憨货,真是白瞎了上古异种九头狮子的血脉。 他收敛杂念,正色道: “生有反骨者,并不是造反头子。 太子曾经与我说过,这世间大概有四种人。 一种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礼教约束、道德枷锁,统统管不住他。 目无王法,只看谁的拳头大。 逢到太平时节,若非做强梁,便是成大寇,难有善终之果。 要是遇见乱世,割据一方,称王称霸,亦有可能。 这种叫做杀规矩。” 青玉狮子两只爪子交叠垫着脑袋,安静地听着,罕见地没有打岔。 “还有一种是生来不凡,有大志向、有大抱负,扛得起苍生黎民之众望。 搅得动世道变化,厘得清是非黑白。 他们是圣贤,是明君,是豪杰,愿为、也能为天下人定规矩。” 孟玄机深深叹了一声,转而又道: “至于守规矩,这种人世间最多,随处可见。 他们也许平庸,但很难得,也很重要。” 青玉狮子似是不解,不应该是凤毛麟角的天骄妖孽,才配得上“重要”二字么? “当时,我亦如你一般。 含章太子站在太和殿,他说万古为史,无数的弄潮儿, 上应天时,秉承气运,下合运势,乘风而起。 那些要立下万世不易之基业的帝王将相, 要成就长生久视之幻梦的大宗师, 他们從何而来? 他们自芸芸众生超脱而出。 若是人人殺规矩,世道崩坏,万物不存。 若是人人定规矩,各行其是,互相征伐。 正因有人愿守规矩,願遵照天地至理,道德教化。 玄洲亿兆生灵才能繁衍生息,一纪又一纪传承薪火,而非沦为一片荒土。 守规矩是世间的根基。” 孟玄机眸光开合,神意内敛,大袖飘然若仙。 从那一天起,他便知道含章太子的储君之位不可撼动。 任凭燕王、怀王、宁王再使什么手段。 也比不过。 因为。 那几位王爷想得只是做皇帝。 但含章太子却要当圣人。 开万世太平的真正圣人。 “老爷,你还没说第四种是什么!” 青玉狮子挠头问道。 “自然是纪小子那样的人,百无禁忌,天生反骨。 他不完全守规矩,所以不会逆来顺受, 北镇抚司的百户要害他,他便枭首杀之。 楊休要欺压他,他同样没有忍气吞声。 但他又不完全杀规矩,抄家万年县的时候,给了余家庄的孤女寡母一条活路。 并未做强占田地,霸占祖产的好打算。 最妙的是,他也不愿意给人定太多规矩,有改天换地之心,活像个提刀跨马的孤胆过客。 这种人,性情桀骜,不敬皇权,不畏王法。 所以,含章太子头回见之,就说纪小子是天生反骨。 但他行事作风,自有一套规矩法度,良知对错。 若觉得世道坏了,乱了,错了,迟早把天给捅个窟窿。 因此,叫做百无禁忌。” 孟玄机执掌钦天监,他若想了解某个人。 即便不调黑龙台的卷宗,也能事无巨细查得清楚。 对于纪渊,白含章和孟玄机都自认为看得透彻。 “我收纪小子做记名弟子,一是尽些照顾,免得杨洪、还有他那帮家将,害了人才。 他是封侯的气数,甚至有望封王,真被逼到绝处,却又大难不死。 指不定过个十几年,扯出天翻地覆的乱子,平白折损国运。 二是好奇他那双灵眼,我都没法直接看透灭圣盟的肉身鼎炉,这小子却能做到,实在稀奇。” 孟玄机眉宇间浮现疑惑,关于这一点,他的确没有想通。 第一百八十八章 此子恐怖如斯,一家人整整齐齐 “好徒弟,你醒了?” 等纪渊再次睁开双眸,一张枯瘦干瘪的老脸映入眼帘。 吓得他浑身一激灵,险些挥拳砸过去。 原因无他。 杀生僧本就长得比较磕碜。 委婉一点可以说是慈眉善目, 刻薄一些完全当得起鹄面鸠形。 加之天色昏暗,乍看之下真有几分骇人。 “咳咳!大师……这天怎么黑了?” 纪渊忙把身子往后一仰,避开杀生僧异常火热的殷切眼神。 这位面容枯瘦的老和尚盘坐于地,不住地搓着手。 好似玉匠看到一块极品料子,迫不及待想要精心雕琢。 “你参悟武学,沉浸玄妙,自然不晓得外界时间流逝。 好徒弟,你当真了不得! 短短几个时辰,就从二代祖师的十四字真言里头,领会到《不动山王经》的心法要诀!” 杀生僧两眼直勾勾盯着纪渊。 经过数个时辰的真火炼身。 自家徒弟肌体表面泛红。 好似煮熟的龙虾。 但筋骨血肉反而更加精纯,更为凝练。 安静地坐在那里,彷如一尊栩栩如生的罗汉金身,有种八风不动的禅意。 换成其他的通脉二境,至少要被烫下几层皮肉。 “不瞒大师,我适才反复诵念真言,的确略有所得。 依靠个人的自悟,不负所望,终是承继二代祖师创下的横练之法。” 纪渊坦然以对,语气诚恳。 此时,【燃髓】命数的效用早已过去。 这一次参悟《不动山王经》,大约耗去五个月左右的寿元。 【破妄】命数逐渐沉寂,右眼的那抹青色随之敛没。 本该遭受如坠地狱,火海熬炼的剧烈痛苦,悉数都被斩杀干净。 “只是有些耗神,叫人疲累得紧。” 纪渊眉头微皱,像是几天几夜没有睡觉。 心念忽然放松下来,油然生出浓浓的困意。 他深吸一口气,提振精神,内观自身。 似有成百上千的龙蛇文字,浮动于心间。 宛若一尊尊姿态不同的大罗汉,熠熠生辉。 越是仔细体悟,揣摩精神,越有种自己也成佛了的虚幻错觉。 仿佛端坐虚空中央,任凭万千劫难加身,亦无法摧撼其心。 “九郎!你果然是真正的盖世奇才! 历代师祖都难以入门的横练绝学,今日终于遇到缘法,寻见正主!” 看到纪渊眉宇间的浓郁佛性,杀生僧心中惊喜交加,枯瘦老脸上浮现一抹罕见笑意。 他这一脉共有三门绝学,分别为《不动山王经》,《六灭破戒刀》,《断三世如来身》。 皆是难学难精的艰深武功。 极重心性和悟性。 稍有不慎,修持不足,就有可能走火入魔。 故而,杀生僧选择衣钵传人要求极高。 往前数几代。 纵然天才般的根骨。 三年入门,十年入土,亦是常见之事。 “大师过誉了,我不过中等之才。 全靠勤能补拙,才能有今日成就。” 纪渊很是谦逊,若无皇天道图提供的小小帮助。 想要掌握《不动山王经》,也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由此可见,创法的二代祖师,当真是个妖孽。 这门横练之法,首要条件是拥有虬筋板肋的强横体魄,才能撑过可怖的真火熬炼。 同时必须具备杀灭痛苦的心性,顿悟禅机的智慧。 如此方可参透那十四字真言,领会真正的心法要诀。 “估计那位二代祖师是个眉清目秀,虎背熊腰,一拳打死妖魔的大和尚。” 纪渊收敛杂念,不再维持五心朝天的姿势,缓缓地起身。 四肢百骸,筋骨血肉,莫名有种内外通透的轻盈之感。 原本超出武道境界的虬筋板肋,像是彻底被降伏,融入到肉壳当中。 变得如臂指使,不复之前稚子挥动大锤的力不从心。 虎啸金钟罩,龙吟铁布衫两道内气。 宛如水火之气,盘踞在腰胯两处。 三阴戮妖刀如蛟龙潜渊,藏在手脉与阴脉,默默积蓄。 不动山王的龙蛇经文,坐镇于心脉中央,统摄一众内气。 “以前学得太杂,总归失之精纯。 与旁人对战,靠得也是命数加持。 以强绝体魄、远超自身境界的气血、气力碾压过去。 看似是以弱胜强,实则以强击弱。 倘若碰到同样积蓄深厚天骄种子,却不好说。” 纪渊眼中闪过了然之色,十五条命数远远不够,还需更多。 六大真统底蕴深厚,兵部更是天骄辈出。 相比起这些庞然大物,他简直弱小可怜又无助。 必须尽快打破上限,升级命格,争取点亮更多命数星辰。 “大师,我又悟了。” 纪渊一脸认真地说道。 “……” 杀生僧心下一惊。 这就是盖世奇才的绝品资质吗? 明明只发呆了片刻。 武学理解居然又有精进? “果然不出老衲所料,孟玄机那个老鬼一把年纪还喜欢扮嫩,绝不会做没有原因之事! 尤其是学了扶龙的手段后,整日躲在社稷楼盘算阴谋。 他一定是看中九郎惊世骇俗的绝顶悟性,所以抢先下手,将其收为弟子!” 杀生僧浑浊的双眼倏忽一亮,宛若电光闪过。 随后低垂眼帘,收住心头嗔怒之念。 他打定主意,以后出门化缘。 但凡遇到钦天监的人或狗,直接用拳脚招呼。 打不过孟玄机,难道还治不了他的徒子徒孙!? …… …… 与此同时,九重楼上那头青玉狮子,莫名打了个冷颤。 那层厚如大毡的细毛,又是洋洋洒洒落下大片。 “咦?” 打坐练气的孟玄机倏地睁开双眼,心血来潮掐指一算。 然后用怜悯的眼神,望向一无所觉的自家坐骑。 “老爷,你平白瞧我干嘛?” 青玉狮子疑惑问道。 “我刚才想到你最近都待在楼内,少有出去放风。 这几天不如多出去走走,别闷出什么毛病来了。 总是吃了睡,睡吃,迟早像皇后娘娘养的那头狸奴,把睡觉的床榻都给压倒。” 孟玄机貌似好意的叮嘱道。 “老爷真是暖心,时刻惦记着俺,呜呜呜……” 青玉狮子感动得几乎流泪,把不出钦天监半步的念头抛之脑后。 也该去天京城外的几座山头,看望下那几位好妹妹了。 老爷不近女色,但它却不能辜负了九头狮子的上古血脉。 一定要好好地努力耕耘,开枝散叶。 …… …… 翌日,天刚蒙蒙亮。 纪渊喝了三四碗红枣枸杞粥,以及婶婶特地熬煮的十全大补汤。 默默运功,消化了一阵子上涌火气。 而后与二叔一同出门,去北镇抚司点卯。 按理说,他作为正六品的百户。 已经不用像缇骑、小旗那样,随时听候吩咐。 但北镇抚司前日刚抓了盐帮、漕帮、三分半堂的一批人。 为了掩盖清查域外爪牙,江湖余孽的真实意图。 只能借着先前那个扫黑除恶的名头,继续抓人。 又因为此事是纪渊与秦无垢发起,他俩自然不可能当甩手掌柜。 “九郎啊,你最近风头太盛了,搅得天京城不得安宁,可得注意一些。” 长街上,纪成宗提醒侄子道。 “像是漕帮、盐帮,每年给户部各级官员,还有各府州相关的小吏,输送多少银子? 好几千万两的大生意,让北镇抚司弄没了。 那些钻进钱眼里的家伙岂能不恼、岂能不怒? 更何况,三分半堂后头隐约还有兵部的影子……总之,九郎你万事小心。” 纪渊轻轻颔首,并未多说什么。 二叔不知晓内情,所以才有此担心。 换做往常,正六品的百户和正五品的千户,触动户部、兵部的利益。 若无靠山撑腰,顶住压力。 恐怕抓多少人就要放多少人,讨不到半分好处。 但眼下情况却不一样,即便没有秦无垢和敖指挥使的这层关系。 只何云愁是域外爪牙这一桩事,便足以引起东宫重视。 任凭户部的大人上多少折子,那位太子殿下都不会理睬。 哪怕是正二品的尚书呈递的奏章,最多也就得个“留中不发”的结果。 “太子甚至可以借这个机会,看一看户部到底烂成什么样子。 到底多少人收了漕帮、盐帮的钱,是国之蛀虫。” 纪渊眯起眼睛,那位东宫储君的手段,比起圣人要柔和很多。 向来是春风化雨,左右制衡,把弄权术的极致。 尽管打了漕帮、盐帮,但那些存有干系的官员,暂时应该不会动。 多半要留到秋后算账,逐步清理。 这也是一部分将种勋贵,认为太子温良软弱,不如燕王杀伐决断的原因。 市井坊间,也常说最肖圣人者,莫过于燕王。 “不知道那白行尘又是什么样的命数?” 纪渊思忖道。 犹记得圣人临朝之时,曾以重典治国,绝无什么法不责众之念。 每一次贪腐大案被查出,都杀得人头滚滚,要掉几百颗、几千颗、乃至上万的脑袋。 黑龙台的卷宗有明确记录,郡县之官,虽居穷山绝塞之地,去天京数万余里外,皆悚心震胆,如神明临其庭,不敢少肆。 “圣人是严刑峻法,太子是高薪养廉……算是一张一弛、一文一武,各有利弊。” 纪渊别过南衙当差的二叔,步入北镇抚司,坐到正堂之上。 以往他当缇骑的时候,只能立于下方听候差遣,如今却轮到自己抽签派事了。 “当真三月河东,三月河西,莫欺少年穷。” 纪渊无端感慨一句,随即依照名册点卯。 “只差了童关一人?可人有知道,他为何不到?” 李严连忙上前,拱手禀报道: “童关乃属下分管的缇骑,他前日……受了些伤,尚在家中好生休养。” 纪渊嗯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 亲自审问了几个何云愁、雷隼的心腹,便就日上三竿。 他正欲转回后堂,余光却瞥见一条人影踏入衙门。 脸色苍白,似有病色。 “小的童关前来点卯,见过百户大人!” 这人脚步虚浮无力,呼吸急乱。 从衙门到正堂,短短数百步就已经额头冒汗。 可见气血极其衰弱,堪称是半残之身。 “你因何受伤?” 望向拖着羸弱之躯也要过来点卯的童关,纪渊眉心微微一热,似有些许反应。 “小的前去兵部传信,一时失言惹恼了四品武官罗龙罗大人,所以得了一些教训。” 童关气血上涌脸色涨红,低头咬牙说道。 “罗龙?” 纪渊觉得此人名字颇为耳熟。 “这位罗大人有个三弟,叫做罗烈。 本来在漕帮做个供奉,结果与唐怒、周笑一共被抓。 下诏狱,挨了几轮拷打人便没气了。” 裴途及时地禀明道。 “罗烈……他可是通脉二境的武者,诏狱的手段这般酷烈么?” 纪渊眯起眼睛,看到裴途有些躲閃神色。 心如明镜一般,猜出前因後果。 林碌和漕帮的头目勾结,设计谋害自己。 放在人多嘴杂的北镇抚司,并非什么隐秘。 纪渊是裴途的上官,且交情非同一般,算得上倚重心腹。 漕帮这艘大船陡然倾覆,罗烈掉到北镇抚司的手里。 身为小旗的裴途,当然要为自家百户出一口恶气。 这便是权势的好处。 许多事无需出面、无需親手,甚至无需动念。 底下人就会妥当办好。 “兵部的罗大人死了两个弟弟,却要拿我北衙的缇骑撒气,未免过于霸道。” 纪渊眸光泛冷,手指叩击桌案,淡淡道: “更何况他一个换血三境,羞辱小辈,算什么本事? 童关是吧?你且回家讲养身体,不用再来点卯,抓药治伤的银钱挂本官的账上。” 他没有怪罪裴途自作主张,罗烈那人本就记在小本本上,迟早要了结恩怨。 至于罗龙? 杀弟之仇,而且还是两份。 怎么看都算不共戴天,难以洗刷。 “罗大人与他两个弟弟的感情如何?” 纪渊屏退众人,单独留下裴途,轻声问道。 “平日里三兄弟少有来往,但罗龙是个孝子,侍奉卧病在床的老父,极为听从老娘的话。 那罗老太又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主儿……” 裴途双手垂立,站在堂下忐忑说道。 “看来是不能善了,不愿罢休的话,本官就送他一家团聚。” 纪渊眉毛一扬,收敛杀心,淡淡道: “对了,你与李严以后多关照一下那个叫童关的缇骑。 他是个人才,值得栽培。” 裴途點头称是,心中却露出几分疑惑。 童关? 那小子平日里闷葫芦一个。 武骨也是平平无奇。 不声不响就被纪百户一眼相中? 日后怕要飞黄腾达。 “下去吧。” 裴途告退之后,纪渊独坐于正堂上首,靠在那张宽大的椅子上,忍不住说道: “此子恐怖如斯!小小的北衙,竟然冒出一个封侯的气数!” 皇天道图轻轻抖动,绽出一片光华,勾勒数行字迹。 【童关】 【命格:白虎衔刀】 【命数:掌兵、奸贼、权臣、强运、乖戾、龙精虎猛、筋强骨壮、仗义疏财、运极必反、大事惜身】 第一百八十九章 延年益寿,芝人芝马,善功阴德滚滚来 【罪己诏,看比赛耽误了时间,更新一时赶不完,先发半章,容我写完再改,给读者老爷磕头了,咚咚咚】 “白虎衔刀的命格……” 纪渊陷入沉思。 他当初凝聚命格的时候。 便是从【朱雀折足】、【白虎衔刀】、【武曲骑龙】三者当中择一而选。 故而留有几分深刻印象。 “岁中凶神,在天为星,在地为煞……就是不知道这小子命薄命厚,受不受得住。” 纪渊这两日常常翻看元天纲的命书著作。 晓得人之气数会随着运势而动,并非天意注定一成不变。 若是福薄缘浅,又不懂积善行德藏风纳水的道理。 凡事便如竹篮打水,容易空欢喜一场。 甚至于命格太重、太好,自身承接不下,还会招致极大灾殃。 古往今来的史书之上,不乏这种例子。 “有人前半生运势浓厚,出身富贵,四世三公,气数不足却中道崩殂。 亦有人织席贩履,大器晚成,气运勃发,终成封侯、称王之相。” 纪渊过目不忘,想起元天纲曾在《天髓录》手抄开篇的八字批注。 命由天定,命由人改! “难怪历朝历代的帝王、或者割据一方的豪强,往往都会听信方士、崇信佛道。 以后世之人的目光回望,想来所求者多为长生不老,所谋者多为国祚延绵。 可是纵观这一部新史,还未出现过千年皇朝。 气运之说,始终带有几分虚无缥缈之意。” 纪渊揣摩片刻,收敛杂乱的思绪。 转念想到童关那十条青白命数,其中似乎有一道还算不错,颇为合适。 只可惜自己的上限已满,无法攫取。 念及于此,他心神勾动皇天道图,映照自身。 十五道命数色泽各异,熠熠生辉。 “【鹰视】、【狼顾】不能动,【阴德】、【善功】不可改,【虬筋板肋】、【龙象大力】、【云龙风虎】、【气吞斗牛】……都有大用。 目前命数评价已经是甲上之资,升无可升。 下一步只能从命格着手,看能否打破上限, 好攫取更多命数,加持于身。” 纪渊心下轻叹,准备抽空再去一趟钦天监,询问易老先生此前所说的融炼之法。 记名弟子再怎么不济,传道解惑的待遇总归能有。 元天纲所秘传的天书、地书,于他无益。 唯独那本未完成的地书,能吸纳先天气运,熔炼后天命数,颇为神异。 正符合自己的需求。 “兵部,罗龙……” 梳理心头杂念之后,纪渊命人取来这位四品武官的卷宗。 他身为正六品的百户,除开几位千户,北衙再无谁能节制。 手握这份大权,自然就要派上用场。 不多时,两指厚的案牍文书被送到面前。 “罗氏三雄,老大从军,投身行伍, 老二考讲武堂未果,混了一个兵马司的差事, 老三最没出息,常与江湖帮派来往,做了一名小供奉。 这等小门小户,放在天京城里,算得上遍地扎堆了。 他敢伤北衙的人,还大放厥词让敖指挥使给个交待,哪里来胆气? 是真个兄弟情深,亦或者想主动当出头鸟,求个进身机会。” 纪渊屈指叩击,发出笃笃之声。 他心中更倾向于后者。 卷宗内里特别标明。 罗龙往常少与其余两人见面。 而且颇为不喜老二罗猛、老三罗烈。 借他的名头出去狐假虎威。 “北衙人人都传我是太岁神下凡,招惹上必无好事。 不知道这位罗大人,他的命够不够硬,是否能扛得住。” 纪渊嗤笑一声,默默将罗龙的名字放在心里。 如今他既是北镇抚司的百户,又是钦天监的秋官。 且奉东宫的密令,调查域外四神暗中布置的潜伏爪牙。 别说被兵部的四品武官惦记,就算得罪尚书姜归川和大都督谭文鹰。 一时半刻也是无虞。 “那位含章太子气数太过强盛,浓烈无比。 若非担心物极必反、盛极必衰,造成亢龙有悔之相。 只凭他这么热切拉拢,倒是可以做个合格的靠山。” 纪渊轻轻摇头,东宫现今如日中天。 无论是当朝为官的儒门中人,亦或者坐镇一方的将种勋贵,对于白含章明面上保持拥护之态。 这也使得卫戍塞北统领一军的燕王, 深受上阴、稷下两座学宫看重的怀王, 独霸三府之地贤名远扬的宁王。 皆是服服帖帖。 面对中央朝廷的调遣,向来是无有不从。 “四条大蛟夺真龙气运……这等大事与我一个小小百户有什么干系。“ 纪渊合上卷宗,望了一眼正堂外面的昏黑天色,唤来堂外听候差遣的裴途。 “你跟旗下的兄弟说一声,今日下值同去金风细雨楼,我请诸位吃酒。” 查办三分半堂后,像青楼、赌档这些灰色产业,大多都会被抄没归公。 以他北镇抚司百户的身份,老鸨识趣地话,说不定还能白嫖。 “怎么好让大人破费,兄弟们心里过意不去。” 裴途轻咳两声,主动请缨道: “不如由属下做东,代为请上几桌,如何?” 纪渊伸手指点两下,取笑道: “就你那点家底开得了几桌,叫七八个姑娘弹琴跳舞都够呛。 裴四郎,少把心思放在琢磨上官好恶,我不需要你这般逢迎。 北镇抚司内部的升迁,终究离不开资历积攒和考校武功这两样。 只靠上司提拔,以后服不了众,迟早如林碌一般被掀翻下去。” 裴途心头一凛,脸色一肃,明白这是在敲打自己。 “多谢百户提点,属下定然勤奋练功,绝不懈怠,免得堕了北衙的威风!” 纪渊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此方天地,拳才是权。 靠山有可能垮塌,富贵有可能散尽。 就连手足兄弟,亦有可能反目成仇。 唯独武道,真实不虚。 “燕王勉强能够与太子争一争,靠得不正是他的带兵领军之能,勇猛精进之心。 每每身前士卒,战功彪炳至极,将塞北之地经营得如铁打一般!” 纪渊轻吐一口气,勾动【破妄】斩灭杂念。 双眸闭阖,似睡非睡。 开始搬运气血,继续参悟《不动山王经》。 这门横练绝学,入门只是第一步。 后头的诸多诀窍,要依靠自个儿逐渐摸索。 …… …… 戊时三刻,正是华灯初上的热闹时节。 金风细雨楼内,觥筹交错,浓烈的酒气、脂粉气弥漫各处。 “小的敬纪百户一杯!” “这等天上人间……若非百户阔绰豪奢,咱们哪里来得起!” “是极是极,北衙里头像百户这般体恤下属,莫说少有,依小的看,根本一个都无。” “……” 宽阔的大堂里人满为患,声音嘈杂。 半座金风细雨楼都被包下。 美酒,歌舞,好春光,靡靡入心。 应酬几轮完毕,纪渊施施然登上二楼,踏入幽静的雅间。 秦无垢斜斜靠进软榻,白蟒似的紧实长腿互相交叠,脚尖一翘一翘。 配合那身金翅大鹏袍的饱满曲线,极为夺人眼球。 她抬起素手,拎着青玉壶,酒水化为一条晶莹弧线倾入朱唇。 “你倒是会做人,懂得博名声。 这才当上百户多久,便惦记着千户位子了? 已经考虑到巡狩府州需要拉起嫡系人马,所以准备收拢这些总旗、小旗,挑选可用之才?” 纪渊消了消酒气,双手放在座椅上。 坐定之时仍旧气血运转,缓缓渗入四肢百骸。 自从《不动山王经》入门之后,体内四条气脉并行不悖。 使得修炼效率高了不少,极大缩短突破时间。 他给自己倒了一碗热茶,淡淡道: “千户说笑了,敖指挥使正打算将我调到诏狱,煞一煞我的风头,免得过于招摇。 金翅大鹏的官袍补子,估计还要再等个一两年。” 秦无垢有些诧异,旋即了然笑道: “你当上百户不过半月,接连办了两个大案。 查抄万年县,还有扫荡三帮,皆是动静不小,的确风头正劲。 这一点,你不要怪罪敖指挥使,他为你好,才会想着将你放到诏狱。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万年县背后的血丹牵涉到大名府好几家将种勋贵,三帮更是暗地里把兵部、户部得罪干净。 虽然说,咱们在北衙当差办事,免不了触怒朝廷的几方势力,但你实在……太能折腾。” 想起纪渊闹出来的那些大事,把天京城搅得风云变幻,秦无垢亦是感慨无比。 因为这个百户,礼部尚书被罢免,两座地方豪绅的门户被踏平,大名府的将种勋贵被拔出萝卜带出泥,全部遭了殃。 也不怪北衙疯传,弄出“纪太岁”、“纪阎王”的骇人诨号。 “天京城内各种关系盘根错节,谁家没个边关大将的门路?谁家又没个尚书侍郎亲戚?” 纪渊面无表情,眸光平静,屈指敲打扶手道: “倘若事事瞻前顾后,束手束脚,害怕得罪人。 那休想破案立功,不如回家种地更为妥当。” 秦无垢仰头饮酒,几缕水迹沾湿袍服,显得诱人。 她似是赞同,拍手叫好道: “这话倒是没错,畏首畏尾成不了大事。 想要出人头地,要么抓住机会乘势而上,要么前倨后恭卑躬屈膝。 你我都不是甘心退后服输,屈居于庸人之下的软弱性子。 树敌众多,也是情理之中。” 纪渊扯回正题,出声问道: “千户此前邀我过来,有何事吩咐?” 秦无垢喝完壶中酒水,金翅大鹏袍的衣角翻动,猛然坐起。 随即拍了拍手,雅间的大门被推开。 此前跳过剑舞的琴心姑娘,推着轮椅上的男子倏然出现。 “圣人是严刑峻法,太子是高薪养廉……算是一张一弛、一文一武,各有利弊。” 纪渊别过南衙当差的二叔,步入北镇抚司,坐到正堂之上。 以往他当缇骑的时候,只能立于下方听候差遣,如今却轮到自己抽签派事了。 “当真三月河东,三月河西,莫欺少年穷。” 纪渊无端感慨一句,随即依照名册点卯。 “只差了童关一人?可人有知道,他为何不到?” 李严连忙上前,拱手禀报道: “童关乃属下分管的缇骑,他前日……受了些伤,尚在家中好生休养。” 纪渊嗯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 亲自审问了几个何云愁、雷隼的心腹,便就日上三竿。 他正欲转回后堂,余光却瞥见一条人影踏入衙门。 脸色苍白,似有病色。 “小的童关前来点卯,见过百户大人!” 这人脚步虚浮无力,呼吸急乱。 从衙门到正堂,短短数百步就已经额头冒汗。 可见气血极其衰弱,堪称是半残之身。 “你因何受伤?” 望向拖着羸弱之躯也要过来点卯的童關,纪渊眉心微微一熱,似有些许反应。 “小的前去兵部传信,一时失言惹恼了四品武官罗龙罗大人,所以得了一些教训。” 童关气血上涌脸色涨红,低头咬牙说道。 “罗龙?” 纪渊觉得此人名字颇为耳熟。 “这位罗大人有个三弟,叫做罗烈。 本来在漕帮做个供奉,结果与唐怒、周笑一共被抓。 下了诏狱,挨了几轮拷打人便没气了。” 裴途及时地禀明道。 “罗烈……他可是通脉二境的武者,诏狱的手段这般酷烈么?” 纪渊眯起眼睛,看到裴途有些躲闪神色。 心如明镜一般,猜出前因后果。 林碌和漕帮的头目勾结,设计谋害自己。 放在人多嘴杂的北镇抚司,并非什么隱秘。 纪渊是裴途的上官,且交情非同一般,算得上倚重心腹。 漕帮这艘大船陡然倾覆,罗烈掉到北镇抚司的手里。 身为小旗的裴途,当然要为自家百户出一口恶气。 这便是权势的好处。 许多事无需出面、无需亲手,甚至无需动念。 底下人就会妥当办好。 “兵部的罗大人死了两个弟弟,却要拿我北衙的缇骑撒气,未免过於霸道。” 纪渊眸光泛冷,手指叩击桌案,淡淡道: “更何况他一个换血三境,羞辱小辈,算什么本事? 童关是吧?你且回家讲养身体,不用再来点卯,抓药治伤的银钱挂本官的账上。” 他没有怪罪裴途自作主张,罗烈那人本就记在小本本上,迟早要了结恩怨。 至于罗龙? 杀弟之仇,而且还是两份。 怎么看都算不共戴天,难以洗刷。 “罗大人与他两个弟弟的感情如何?” 纪渊屏退众人,单独留下裴途,轻声问道。 “平日里三兄弟少有来往,但罗龙是个孝子,侍奉卧病在床的老父,极为听从老娘的话。 那罗老太又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主儿……” 裴途双手垂立,站在堂下忐忑说道。 “看来是不能善了,不愿罢休的话,本官就送他一家团聚。” 纪渊眉毛一扬,收敛杀心,淡淡道: “对了,你与李严以后多关照一下那个叫童关的缇骑。 他是个人才,值得栽培。” 第一百九十章 此生不做耗材与杂草,只愿立于世间潮头 纪渊头一次踏进金风细雨楼,就听秦无垢提及过三等花酒。 招待豪客的玉露台,应酬公卿的凤凰台,以及一掷千金的黄金台。 他上次只见识到第二等,欣赏了一支磅礴大气的白衣剑舞,以及喝了一晚上的快活酿。 没成想,这才没过多久就有机会瞧瞧第三等是什么模样。 一行人步入黄金台。 纪渊和秦无垢走在后头。 两人身影越走越近逐渐重叠。 一道吐气如兰的柔媚声音悄然响起。 “你既不贪财,又不好色。 就连对于自己的生死,似乎也毫不挂心……纪百户,你真是个古怪的人。” 秦无垢眯起狭长的眸子,眼中闪烁好奇的色彩。 她此前一直都在留意纪渊,刚才苏孟送上金风细雨楼的账本和地契。 这位年轻百户面不改色,丝毫没有显露半分异样。 好似日进斗金的生意,完全入不了眼。 后来的芝人芝马,亦是如此。 若说不爱财、不重色,尚且还能理解。 但是谁会轻视寿元命数? 历朝历代,痴迷长生的帝王不计其数。 纵然五境大宗师苦苦修持,潜心闭关, 为的不也是冲击神通,打破人寿桎梏么? “也许,纪某只是掩饰的好。 秦千户,你可听过这样一句话? 长得越英俊的男子,越会骗人。” 纪渊一脸认真,轻笑以对。 “呸!你这样貌充其量也就是剑眉星目的英武之姿,比那些玉树临风的小白脸差远了,谈何英俊!” 秦无垢啐了一声,白了一眼,便就不再追问下去。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更中意纪渊这般身形挺拔的阳刚男子。 面白无须,文质彬彬,反而不讨欢心。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千户却不愿相信。” 纪渊装模作样感慨道。 心下却想,他不爱财,是因为与余家庄的林盈袖合作,完全不差银钱使唤。 他不图色,是因为听闻换血三境铸造法体之前,保持童子身更有助益。 说不定真能练成先天无极的纯阳之体! 至于看清生死? 这更是个误会。 纪渊所拟定的白嫖血神恩赐大计。 是考虑到反正点亮紫色命数【燃髓】,很难活过二十八岁。 那就干脆火上添油,将本该消耗掉的寿元化为临时的悟性资质。 之后再用道蕴抹消命数,以延寿之物和突破境界补足亏空。 比如秦无垢之前便提及过,黑龙台三层楼收录过《长春不老功》, 便可令人焕发青春,蕴养生机。 朝廷库藏里亦有龙元大丹、地元大丹,足以延寿半个甲子。 更别提突破三境、四境,都会增加命元生机。 倘若有幸拓印增寿效果的命数,那就再好不过。 “以我氪命两次的消耗,用一枚大丹弥补绰绰有余。” 纪渊早已打听过具体功勋兑换,《长春不老功》大约需要三千左右。 至于龙元大丹、地元大丹,则要求四品以上的朝廷命官。 且立下大功,才可换取。 后面一条相对而言,难度较大。 等于要坐上南北衙门的指挥使位子。 但纪渊对自己抱大腿,以及升迁速度有信心。 他从未想过平平淡淡做个六品官,默默地苟着发育扮猪吃虎。 纵然景朝治下承平已久,却是暗流汹涌的险恶气象。 鬼门关闭的阴世阴魂,觊觎中土的关外蛮夷,信奉邪神的化外之民…… 想要安身立命,唯有站得更高。 一昧的缩起脖子,做个乌龟毫无意义。 “历经两世,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再如何鲜花着锦的太平盛世,升斗小民终究都是耗材,都是为了顾全大局最先被牺牲掉的杂草。” 纪渊眸光幽深,彷如看不到底的冰冷古井。 也正是如此,他不会把自家性命交托于朝廷大势。 唯有攀登武道立于世间潮头,方能不为外物所动。 思忖之间,众人已经穿过黄金台的庭院回廊,来到一处气息阴森的竹林小屋。 “苏某也没有料到,何云愁竟然会把他的那口阴泉,安放在我的眼皮底下。 细细想来,这个奸贼确实对我的性情了如指掌。 他深知我因为琴心姑娘的缘故,鲜少踏入金风细雨楼,所以使了一招灯下黑。” 苏孟坐在轮椅上,似是受到浓重寒意刺激,单薄的身子缩了一缩,言语当中饱含唏嘘之意。 当年三兄弟结拜的时候,何曾想过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竹屋之内,有一口阴泉?” 相隔五十步左右,纪渊有种阴风扑面的感觉。 四周竹影摇動,宛如條条妖魔张牙舞爪。 充斥的冰寒意味,好似一团團沁人骨髓的湿冷之气涌动包裹。 “没错,芝人芝马原本难得,乃是灵芝吸收千年的天地精华,于自然孕育的一味奇珍。 只可惜何云愁丧心病狂,为了追求药性,竟然将之栽培到一口阴泉内,阴气日夜侵染之下,毁了灵物纯粹。” 苏孟眼中流露遗憾之色,转而又道: “这对纪百户却是一件好事,两株芝人芝马,原本至多延寿二十年, 但如今受到催熟,额外累加一半,增加到四十年,堪称难得一见的上等宝药!” 延年益寿四十年? 那岂不是又能氪命一波? 保持很长时间的顿悟状态! 纪渊心头一动。 眉宇间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起伏。 秦无垢适時地补充一句: “服用者必须气血强盛,完成炼化其中蕴含的阴气,否则会落下伤害病根。 纪百户不用操心这点,你天生筋骨强横,积蓄深厚,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此物炼制大丹与生吞入腹没甚差别,你大可就地取出。” 苏孟脸色更白几分,轻声道: “此处阴寒,苏某身子支撑不住,先行告退。” 说罢,由琴心推着轮椅缓缓离去。 “那便劳烦千户为我护法。” 纪渊催发气血,粘稠浓烈的赤红火光透过皮膜,宛如大片浮动的烈焰。 那一团团冻僵筋骨的阴冷气息,顷刻就被蒸发干净。 随即大步走去,进入冰窟一般的雅致竹屋。 “好生精壮的童男子。” 秦无垢眼中陡然多出几分妩媚,像是龙子血脉被勾引出来。 她双手抱胸,挤出更为波澜壮阔的夸大弧线,点头道: “有本千户在此,无人干扰得了。” 她看也不看那座竹屋,似是对阴芝阴马这等宝药毫无兴趣,反倒更馋纪渊的强横身子。 这位女子千户轻吐香舌、轻舔朱唇,双腿紧贴,显出饥渴的感觉。 “此地开阔,四面来风,加之今夜凉风徐徐,星月明朗……此为天时和地利。 纪百户他要炼化阴芝阴马,内气消耗甚剧,难以抵抗……这是人和。 只要支走苏孟和琴心,岂不是任由本千户为所欲为!” 第一百九十一章 炼化宝药,请一尊凶神入命来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纪渊并不晓得有人偷偷馋自己的身子。 准备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来个霸王硬上弓。 他别过秦无垢,催发气血,大步踏入竹屋。 甫一进门,果真看到一口几尺见方的漆黑水池。 内里阴气翻涌,丝丝缕缕汇聚成形,彷如一块硕大墨玉。 当中一张张鬼脸若隐若现,骇人异常。 倘若凝视太久,像是会将人心神吸扯进去。 邪门得很! 阴泉的四周摆放着鼓、钟、鼎等金玉之器。 上下左右各自竖立几块雕刻晦涩文字的槐荫木牌,好似某种招魂的仪轨。 “何云愁此人得过万灵宗的传承,那是一座旁门,专门豢养灵物。 约莫十几年前就被景朝铁骑踏平,如今辟为太医局的药田使用。 他摆出这样的仪轨,是想用阴气侵染宝药, 将芝人芝马催熟,好让效用更强。” 纪渊目光如炬,猜出对方的打算。 他不由运起《不动山王经》,周身萦绕寸寸血光,抵挡冻僵筋骨的阴寒气息。 刚走近那口拘拿众多阴魂炼出的浓墨池子。 呼呼呼! 一团团阴冷雾气便扑上前来。 狰狞的鬼脸发出刺耳嘶吼。 “嗡”的一声。 气流陡然炸开。 滚滚无形音波轰击大脑! 诸般恐吓的心念随之呈现。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 倘若不够警醒。 当场就要被搅乱神智变成痴呆。 “嗯?雕虫小技,还敢班门弄斧!” 纪渊眉毛轻挑,冷厉的眼神宛若实质。 化为利剑一般,直直斩杀过去。 【破妄】命数加持之下,他的心念格外凝聚,几乎聚成一团。 区区稀薄的阴气,岂能撼动? 嗤嗤嗤! 竹屋之内。 恍如一道炽白电光打过。 纪渊睁动那双亮若大星的眸子,血气、内气、煞气一股脑儿喷薄而出。 聚散无形的浓郁阴雾像是被卷入火炉,顷刻烧得一干二净。 那几块原本竖起的槐荫木牌,似是遭受狂风摧残。 重重地砸倒,表面绽出数条深刻的裂纹。 仪轨被破,那口阴泉也起了反应。 好似滚烫的热水剧烈沸腾,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不多时,一株阴芝、一株阴马随之浮现出来。 它们发出咿咿呀呀的不明声音,争先恐后跳出那口阴泉。 一个眨眼的功夫,便要钻入地下。 但凡是千年的人参、灵芝。 自然沾染浓厚的土、木灵机。 天生便会借草木藏形,借山石遁走。 但纪渊反应迅速,手段果决。 自不可能坐视阴芝、阴马逃出掌心。 只见他右臂轻舒,掌心张开。 气流像一匹布,猛烈被扯动,爆出刺耳响声。 那只大手化为天罗地网,抓拿而下。 同时足下生风,衣角飞扬。 纪渊的挺拔身形,拉出道道残影,封锁阴芝阴马的去路。 哗啦! 刚柔劲气连绵成片! 震荡大片的白浪。 牢牢地卷住阴芝、阴马。 令其不得动弹。 而后,纪渊修长的五指倏然合拢。 紧紧攥住那两株挣扎不已的上等宝药。 咿咿呀呀! 像是大猫被掐住脖子似的尖利叫声回响竹屋。 乌光闪烁,任凭阴芝、阴马如何挣扎。 就是挤不开五指山似的拘拿。 “这两株芝人芝马如若细心栽培,日积月累吸收精华, 再等个一甲子,化为神药也不是没有可能。” 纪渊发出跟苏孟一样的惋惜。 灵草本就难寻。 更何况是千年长成的灵芝。 如今被阴气侵染太深。 已经失去原本天生地养的精纯之意,成为某种阴物似的存在。 如果纪渊真个将其放归山林,只怕凶性日益增加。 迟早会吞食血肉,残害生灵,化为妖邪之属。 “怪不得万灵宗被灭,聚阴魂之气,养天地灵物, 既有伤天和,也容易酿造祸端。” 纪渊心下感慨,原本依照《灵根录》的明确记述。 芝人长七寸,犹如小娃娃,浑身赤裸, 芝马通体如玉,气息莹润, 皆是难得一见的宝药。 但他掌中的阴芝阴马,却是泛着浓郁乌光,长出一口细密尖牙。 好似怨气冲天的鬼婴,欲要食人吮血,凶戾非常。 “若非我一身横练,还真降伏不住。” 纪渊低头望着张开大嘴啃咬自己手指的阴芝阴马,眉宇间流露一丝慈悲之色。 “罢了,就让我来超度你们,大威天龙!” 他催动盘踞心脉的龙蛇经文,就地盘坐。 彷如金身罗汉,肌体之下的筋肉绞缠,发出崩崩之声。 随着不断诵念十四字真言,磅礴气血不断冲刷四肢百骸。 拘拿于掌心的阴芝阴马连连怪叫,萦绕的乌光被层层削弱。 烘炉般的粘稠火光,直接包裹住那两团宝药。 至阳至刚的浓烈气息扫荡阴冷,驱除寒意,映照得竹屋大亮。 待在外面的秦无垢深吸一口,脸上浮现陶醉的神色。 眼中那抹妩媚之意,越来越深。 “蕴含如此磅礴的生机……” 纪渊双眸微阖,吸取精气。 阴芝阴馬這等宝药,用口吞服太过浪费。 最合适的方法是以气血相融,缓缓炼化。 呼,吸。 周身毛孔吐纳气流,带动体内热力奔腾流淌。 气血每过一遍,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血管毛发,筋骨皮膜……一切或大或小,或复杂或細微之物。 皆遭受着强烈刺激。 “其心不动,犹如山王,历经万千劫……” 纪渊心神沉入,五条氣脉接连呈现,好似一张纵横交错的密布大网。 肉壳好似巨大烘炉,揭开盖子,喷出烈烈火光。 化去阴芝阴马内的层层阴气,同时将大股大股的生命精气纳为己用。 【积善功十刻】 【积阴德十刻】 随着纪渊炼化宝药,皇天道图抖动华光,勾勒古拙字迹。 许久未曾增加的善功、阴德,竟然不住地刷动。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累积了五十刻之多。 “这……莫非是这口阴泉的缘故? 里面积郁浓厚阴气,多为枉死之人散之不尽的魂魄。 我炼化宝药的同时,也是为其度化。” 纪渊眸光一凛,望向那座被破去仪轨的池子。 他低头略作思忖,刷取善功、阴德的机会少有,绝对不能错过。 索性起身,直接坐入其中。 冻彻骨髓的无穷寒意,顺着脊柱大龙冲上脑门。 纵然是虬筋板肋的横练体魄,一时之间也有些受不住阴气侵袭。 纪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想何云愁究竟害了多少条性命,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炼成这口阴泉。 凝滞的气血不断运转,活动全身僵硬的大块血肉。 他眉宇间的淡淡佛性,恍如浓缩而成的耀眼金光,烙印于额头当中。 心脉之内的龙蛇经文齐齐发出禅唱,恍如千百个罗汉作狮子吼。 振聋发聩,慑服邪魔。 阴泉的浓墨之色,一点点被抹去。 扭曲狰狞的张张鬼脸,飞快地消散无形。 不知过去多久,皇天道图的三重位阶,犹如天河倒挂,悬于眼前。 丰都道人,鬼神之宗的地阶路线。 其下一尊凶神感应其心,立刻变得生动活泼,栩栩如真。 【需四百三十二刻善功、阴德】 【可成之】 纪渊眸光微凝,仔细查看,数行字迹飞快显现。 【夜巡鬼帅,谓之游神】 【监察人间善恶,缉捕恶鬼游魂】 第一百九十二章 隔墙有耳,夜游罗府探虚实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夜游神!” 纪渊眸光收缩,只见皇天道图的光华流转,徐徐勾勒出一道巨灵虚影。 纱帽宽袍,气度雄阔,掌中提着一只生死魂灯,照彻四面八方。 “三更出而百鬼惧,谛听微声,监察善恶,乃冥府阴帅,十将之一……这是一尊凶神。” 纪渊心分两用,一边继续炼化宝药,一边留意皇天道图。 关于吉神、凶神,杀生僧之前简单解释过。 本质乃是太古时期诸天神佛的灵性映照,亦算作一种烙印天地的“痕迹”。 佛门炼法相,道门修元神,儒门参心象……说到底,便是以自身凡躯合神佛之灵。 有些先天具备,因为性情契合,或是根骨不凡,吸引灵性汇聚。 有些则是通过后天修持,磨炼己心。 将其请入命中,镇压气数。 两者并无高下之分。 “度化这口阴泉内的诸多亡魂,积攒善功、阴德近五百, 正好可以请这一尊‘夜游神’入命。” 纪渊思忖片刻,决定尝试。 善功、阴德,比之道蕴更难收获。 这一次,还是多亏何云愁留下此份家底。 他才能有如此丰厚的收获。 开辟一口阴泉,需要花费巨大精力和钱财。 布置仪轨的金玉器物,五十年以上的槐荫木,还有那几百条填数亡魂。 没有雄厚的财势,过硬的手段,休想凑齐这些物什。 “以后未必还能遇到这种机会! 趁早把善功、阴德转化为自身积!” 仔细考虑过后,纪渊心神勾动皇天道图。 十五道命数熠熠生辉,化为【武曲骑龙】的命格。 无形的星光直直垂落,好似流苏璎珞,结成各色光泽。 寸寸凝实,缓缓注入三重位阶。 丰都道人、鬼神之宗的那条路线,好似被点亮一般。 影影绰绰的虚幻神像,接二连三铺展开来。 夜游神,正位居下方。 四百三十二刻善功、阴德如燃香。 飘起袅袅云烟,盖住那尊雄阔威猛的夜巡阴帅。 忽地! 一双亮如灯笼的大眼睁开。 纱帽晃动,宽袍抖落。 那尊手提魂灯的夜游神好似活转过来,昂首迈步,跳出若隐若现的古朴神龛。 它面色肃穆,对着【武曲骑龙】的命格之相, 单膝跪地,行叩拜大礼。 “某家!参见命主!” 纪渊眼中闪过诧异之色。 这一尊凶神竟是奉自己为主? 杀生僧明明说过,想要后天请神,需得增厚气数,以心神降伏。 甚至还要受到诸般磨炼,逐一通关,方能得到认可。 “感觉挺简单的,也没有什么额外的波折。” 纪渊眸光变幻,冥冥之中感应到一股纯粹灵性映照命格。 原本聚成磨盘大小的祥云,骤然再厚三分。 内里翻涌的五色之气,隐隐化为云龙风虎的瑞兽之相,盘踞于头顶三寸之处。 夜游神三次稽首,巨灵化为一颗飞星,稳稳落入【武曲骑龙】的命格当中。 这尊凶神入命之后,皇天道图卷起大片的华光。 本来被十五颗命数星辰占据的天穹幕布,似乎有些松动,显出一方空虚之处。 “上限被打破了……可以再攫取一条。 看来命数多少,在于命格高低。 请一尊凶神加一条,请一尊吉神再加一条。 这便是十七道,逼近二十之数。” 纪渊若有所思,暗自推测道。 “不知这属于地阶路线的‘夜游神’究竟什么用处? 洛与贞的桃花仙,乃是加持性灵聪颖,让人心生亲近,等于提升魅力。 杨娉儿的那条青竹蛇,则是叫男子神魂颠倒,拜倒裙下。” 人身的凶神、吉神,各有神异之处。 念及于此,纪渊不由凝神望去。 【凶神】:【夜游神】 【谛听微声,百里之地,凡密谋、毁谤、暗算、祸胎之言,皆入耳中。 监察善恶,人心难测,黑白难分,却瞒不过巡游阴帅的一双法眼。 百鬼退避,昼伏夜出,三更天后,见之恶鬼游魂,可以生死魂灯拘拿】 “居然有三样本领!” 纪渊感到意外。 总结一下。 请这尊凶神入命,加持于身。 可以使他探查百里,分辨善恶,缉捕恶鬼。 “这样一来,以后再去阴市岂非横行无忌?” 纪渊颇为满意。 他此前还有些小觑夜游神。 觉得这尊分属地阶路线的冥府阴帅, 与北镇抚司无品无级的缇骑没甚区别。 都是打杂、跑腿的小官。 “三重位阶当中,能够排得上号的神祇,果然都非同一般。” 纪渊睁开双眼,呼出一口白气。 滚烫炙热的磅礴血光,早已将宝药炼化半数。 庞大的生机精气源源不断,填入四肢百骸。 然后,以惊人速度被吸收干净。 他体魄实在过于强横。 换做常人服用延年益寿的阴芝阴马, 非得耗费几天时日反复消磨不成。 “凶神既成,不妨试上一试。” 纪渊双眸明亮,神光湛湛。 之前眉宇间略显冷厉的气质,陡然多了几分威势。 像洛与贞,杨娉儿那样的先天请神。 并不懂得如何催使。 只是凭着直觉。 下意识发挥作用。 纪渊却不同。 皇天道图的三重位阶之下。 诸天神佛的灵性映照。 皆可请入命中。 任由差遣。 他念头微动。 位于龙首之下的夜游神。 好似听候吩咐的领命小兵。 猛地化为飞星,射入眉间印堂。 轰! 仿佛凭空惊雷炸响。 夜游神的灵性。 附着于己身。 纪渊猛然一震。 合上的双眸缓缓睁开,一字一句道: “鬼神……阴阳之名也。” 其声低沉,威严刚猛,好似变了个人! 纪渊此时的状态,像是正在修炼曾经盛极一时的神打术。 专门以符水、祷文等仪式,催眠自己,请神上身! 如今,他勾动命格之内的凶神。 仿佛真有一尊夜游神,入驻到自己的肉壳。 所见所闻,宛若换了天地人间! “谛听微声,监察善恶,百鬼退避……果然神妙!” 纪渊眸中流转阴阳二色,射出两道精芒。 心神不断地拔高,仿佛直入云天。 金风细雨楼、坊市、街道。 其人好似天眼悬空,照彻一方。 这种俯瞰世间,非同凡俗的视角。 恍如化身仙神! 若是气血武道,想要做到遍察百里之地,似掌上观纹。 非得成为天人合一的大宗师! 但在此刻,纪渊凭借一尊夜游神入命,拥有远超通脉二境的厉害手段。 百里之地,再细微的动静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此时已近子时,乃阴气最盛的阶段。 金风细雨楼的周遭街巷,一条条身死的阴魂茫然而走。 时而成群结队,时而各自散去。 它们或为刀剑所伤,无辜枉死, 或是生前冤屈,上吊自缢。 滚滚怨气像是黑云压城,盘踞在坊间。 “圣人脚下,亦有这么多的阴魂不得超生,拥挤于阳间……那大名府之外又该是个什么模样!?” 纪渊不免摇头道。 他盘坐于竹屋内。 夜游神的谛听微声发动。 诸般杂音齐齐涌入。 几乎将脑袋搅得炸裂。 就像成百上千人各说各话。 这是几坊之内的密谋、毁谤、暗算、祸胎之言,争先恐后挤入耳中。 还好纪渊早有准备,猜到可能。 勾动【破妄】命数加持,心神冷冽,斩灭杂念。 “倒要看看,是否会有人提及于我。” 人声太杂,鬼声太乱,纪渊干脆统统过滤干净。 他侧耳静听,只留意涉及自己名讳的那些细微之声。 不多时,竟然真的出现数道密谋之音! …… …… 大德坊,一顶软轿停下。 罗龙身着黑虎补子的四品武官袍,大步踏进门口立着两座石狮子的气派府邸。 上至管家,下到护院、小厮、丫鬟、婢女。 各个披麻戴孝,一脸哀容,好似自己没了爹娘一样。 白皮纸的灯笼高高挂起,扎得栩栩如生的纸人,刷成大红大绿的纸马摆放各处。 罗龙眉头微皱,似是有些不喜。 家中死人,本就晦气。 还要大操大办,弄出这般声势。 万一冲散自己的官运,岂不是糟糕! 那两个没出息的废物弟弟,死便死了。 反正平日也不往来,弄得全府上下不得安宁,又有什么必要? 罗龙满腹牢骚一堆不满,嘴上却没有明说。 他向来孝顺老母,晓得自家娘亲格外溺爱儿子。 老二罗猛、老三罗烈接连殒命,乃是极为沉重的一次打击。 “老夫人可还安好?” 见到管家迎上前来,罗龙淡淡问道。 “老妇人知道二爷、三爷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真真悲痛欲绝,已经哭昏过去两回, 老奴连忙请了千金堂的郎中诊治,开了方子、抓了药材…… 那位郎中交待,一定要安心静养,不可动怒,更不能再伤身子,否则恐有性命之危。” 罗龙面皮一抖,抬眼望向用于停灵的宽阔正堂,冷哼道: “活着不省心,死了还来害人! 带我去见老夫人,若真个严重,我便去太医局求一份补气养神的灵药,好好调和。” 管家连连点头,同时心下感慨道: “大爷真是孝顺,时刻挂念着老娘。” 罗龙穿廊过道,步入三进后院。 站在东厢房的门外,任由丫鬟通传。 阖府上下,人人都知道大爷最听老夫人的话。 每日从兵部衙门下值,只要天色不算太晚,都会主动过去请安。 “老夫人让大爷进来说话。” 片刻后,一个姿容明艳的大丫鬟走出,轻声细语道。 罗龙昂首挺胸,掀起帘子。 迈过门槛,进到屋内。 只见一个鸡皮鹤发,穿金戴银的老婆子躺在榻上,哎哟叫唤。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好狠心!竟然让为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的两个好儿!” 两个丫鬟跪在一边,一人双手高举捧着痰盂,一人剥着瓜果点心。 皆是低头,不敢出声。 “逝者已矣,娘亲应当节哀顺变,顾惜自个儿的身子! 若是二弟、三弟魂灵未灭,见到娘亲这般煎熬,只怕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 丫鬟搬来一把圆凳,罗龙大马金刀坐下。 母子二人隔着一道珠帘,就此对话。 “你说得这般轻巧!猛儿、烈儿,与你一样都是为娘掉下来的一块肉! 老不死的好色好赌,家财都给他败光、败净,为娘就指望着你们三兄弟,含辛茹苦拉扯大! 龙儿,为娘知道你最孝顺,也最有出息,做了兵部的大官!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给猛儿、烈儿报仇!” 干嚎了一阵的老婆子咳嗽两声,吐出一口浓痰,接着说道: “辽东的那个泥腿子,他必须千刀万剐! 还有他一家人,都要一起陪葬,陪着猛儿、烈儿去死! 小贱种,仗着是个百户便草菅人命!难道没有王法了? 你一个四品官,他一个六品官,你怎么就整治不了?让他活得那么自在!” 罗龙面沉如水,好声好气解释道: “纪渊他背靠北镇抚司,深受指挥使敖景的看重。 且不说黑龙台独立于六部、内阁之外,根本不会买兵部的账。 就算给些面子,我一个四品无兵权的驻京武官,如何压得过人家的靠山? 娘亲,指挥使是正二品,跟咱们尚书大人平起平坐。” 听到大儿子这么说,老婆子猛地直起身子,不依不饶道: “那猛儿、烈儿就白死?他们可都是你的手足兄弟! 小贱种有靠山,你难道就没有吗? 你之前说什么尚书大人赏识你,与侍郎也走得很近……” 罗龙眼中已有几分不耐,却还是强忍火气道: “娘,师出无名,兵部的大员如何会为儿子出头。 老二他意图谋害北镇抚司的百户,人证物证俱全,已经办成铁案,翻不了身! 老二卷入漕帮、盐帮私铸钱币的大案,两个帮主都下了诏狱,更遑论他! 我早就提醒过,让老二莫要太跋扈,逢人收起三分气焰,别钻到錢眼裡。 也叮嘱老三别去江湖的泥潭里摸爬滚打,只会沾染一身脏污。 他们偏都不听不信,这才落到今日的下场。” 老婆子鼓起眼睛,扯着嗓子尖声道: “没老二帮你敛财,没老三为你疏通门户,你当得上四品的武官! 你平日裡送出去的银子,请同僚吃酒玩乐…… 还有这座宅子,上百个下人,城外的田产……难道不是两个弟弟帮衬出力? 只凭朝廷那点俸禄,如何够养活这么多张嘴巴!” 罗龙脸色铁青,似是感到难堪。 若是旁人敢当面直言,他早就出手打杀。 但老娘发火教训,只能捏着鼻子忍受。 “龙儿,为娘并非不体恤你,为娘也晓得当大官不容易。 可你两个弟弟死的太惨,猛儿脑袋给人拔下,身首分离,连个全尸都没留住! 烈儿更惨,受了大刑,两手指甲都被拔掉,还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你现在去灵堂开棺!仔细看一看! 他们连眼睛都合不上!死不瞑目啊,我的儿!” 老婆子鸡爪似的手掌抓住床榻,似是悲痛至极,字字泣血。 “那个辽东的小贱种!该死的泥腿子!我要他赔命!用全家人来抵!” 罗龙心头触动,轻叹一声。 关系再不好,始终是一家人。 平白无故给人杀了,若是真个忍气吞声,岂不成了缩头乌龟。 “娘,你且放心。我已经想好对策,纪九郎为人嚣张跋扈,树敌众多。 纵然有敖景一力保他,也活不长久! 只等老二、老三头七一过,我就把纪渊的脑袋割下,祭奠他俩的亡魂!” 得到大儿子的保证,老婆子這才满意地点头。 慢悠悠靠下床榻,闭上眼睛道: “这样就好,只要小贱种赔命,猛儿、烈儿便可以瞑目,那样为娘死了也甘心。 你二弟生前养了个外室,是大通坊的秦寡妇。 我怕他死后寂寞,你找几个人把那骚蹄子办了,好一并送下去陪陪猛儿。 还有,老三喜欢排场,为娘打算多烧些纸人纸马,再请皇觉寺的高僧办上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 罗龙似是无奈,点头道: “一切都按照娘亲的意思。”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耳鬓厮磨卖色相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七天七夜的水陆道场?真是好阔绰!” 纪渊本尊盘坐于竹屋之中,以夜游神的本领监察善恶,探听虚实。 这本是无心之举。 数坊之地,成千上万的宅子府邸。 怎么可能正好碰上晓得自己名讳,而且还在深更半夜密谋提及之人。 却不曾想缘之一字,妙不可言。 真有如此的凑巧,罗龙与他老娘的对话, 因为谛听微声之能,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耳中。 “难怪古人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对母子于家中商量对付我的计策,本该是密不透风,难以察觉。 如今却尽数被我听到!” 纪渊眯起眸子,脸上泛起几分冷色。 “纵然罗龙想破脑袋,恐怕也猜不到我请神入命, 竟然将他与自家老娘的鬼蜮心思,打听得一清二楚。 人能欺自己,却瞒骗不过诸天神佛!” 那老婆子一口一个小贱种,骂得难听至极。 纪渊也没有多少恼怒情绪。 他反而更在意罗龙信誓旦旦给出的保证。 割下自己的头颅? 祭奠罗猛、罗烈的头七? 由何而来的底气? 从罗氏母子二人间的对话来看,那位兵部四品武官,并非认不清形势的粗鲁莽夫。 很显然,罗龙知道北镇抚司是个扎手的硬茬子。 无论姜归川,亦或者谭文鹰都不会贸然为他出头。 眼下,罗猛、罗烈两兄弟死就死了。 非得不依不饶讨要说法,只会适得其反。 触怒兵部上头和黑龙台,赔上自个儿的大好前程。 “他是兵部的武官,现今兵部尚书,五军大都督, 哪一个都靠不上去,那就只能找……凉国公府。” 纪渊心思敏捷,得出猜测。 他提防凉国公府的报复已经好一阵子,结果愣是迟迟不至。 若非炼化三阴戮妖刀之时,藉由宗平南的经历, 知晓凉国公杨洪独断专行、睚眦必报的酷烈性情。 兴许自己都要被蒙骗过去,真以为对方十分大度,压根没把杨休之死放在心上。 “所以罗龙此前折辱北镇抚司的传信缇骑,毫不客气责问敖指挥使,是得到凉国公府的授意。 有人撑腰,他才敢大放厥词。” 纪渊眸光微寒。 被人盯上的感觉并不好。 尤其是一位换血三境的兵部高手! 朝廷正统的出身,意味着根基不会太差,武功层次不会太弱。 与扈彪那样的水货相比,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 “本该先下手为强,方为上策。 但以二对三,四条气脉斗换血七次,正面相杀未必会是对手, 更何况他与我,都有官身……” 纪渊明面上催发气血,继续炼化宝药。 心底里却升起凌厉杀机,好似风雪隐而不发。 他从来都不喜欢被动应敌! 主动消弭危机才是正道! “天京城内,圣人脚下。 即便给罗龙再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公然行刺。 若不触犯景律,想要名正言顺,唯有一条路子。 那就是打绝争擂,签生死状!” 纪渊眸光闪烁,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自古以来,都说侠以武犯禁。 越是武道境界高深之辈,越难守别人的规矩。 一言不合,生死相斗,亦是常事。 即便朝廷命官,也难免如此。 故而,圣人特地设下绝争擂台,用于消解恩仇。 只要双方各自签下生死状,无论官位大小,出身如何,一概不管。 皆在台上分个高低。 当然,下了擂台。 过往的恩怨便就一笔勾销,不得再来寻衅。 圣人定鼎天下之后,那方绝争擂台没少动用,几乎成了天京城中的一大盛事。 每隔数月都有隶属六部的各司官员上去打一架,其中以兵部为最。 那帮九边军镇出来的武将匹夫,朝堂奏对的时候,受了吏部、户部的憋屈。 转头就拖人打擂台,拳脚上见真章,找回丢掉的场子。 不过那时候,折腾哄闹的性质明显。 少有见血,更别提殒命。 直到十九年前,宗平南于讲武堂扬名,大比夺魁。 凉国公府不愿善罢甘休,硬要压得泥腿子低头。 最终由东宫做主,签生死状,打绝争擂。 结局自不必多说。 宗平南浴血厮杀,招式尽出,以三阴戮妖刀斩杀凉国公的那名义子。 再之后绝争擂便成了一种禁忌话题,极少有人谈及。 “看来我是摆脱不掉宗平南第二这个名头了。” 纪渊吞吐宝药的生机精气,补充【燃髓】命数的剧烈消耗。 他自忖十五条命数加持,堪堪入门的横练绝学,小成的三阴戮妖刀。 对上罗龙,应当能有一战之力! 至于谁胜谁负,各凭手段! “相较于金钟罩、铁布衫这一类横练,不断捶打筋骨皮膜。 不动山王经乃是壮内气,强己心,炼真血,有种脱胎换骨的蜕变之感。” 纪渊接连参悟几日,越发觉得十四字真言精深大义,包罗众多。 若是将这门绝学推动小成,足以跨越通脉二境与换血三境之间的巨大鸿沟。 他当即沉下心念,收敛思绪。 勾动夜游神,再一次进入谛听微声的玄妙状态。 密谋之声,仍然未绝。 …… …… “娘,我还有一事要与你分说。” 罗龙抬手屏退左右,那些服侍的丫鬟退出屋子,只留下母子二人。 “前两日,凉国公府透露风声,国公爷有心收我为义子。” 躺在软榻上的老婆子眼皮一跳,惊喜道: “国公爷……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儿啊,你一定要接住咯,千万不能出了差错,平白错过机缘!” 对老婆子而言,什么国公、侯爷,这等有爵位在身的大人物,那都是高居云端的仙神。 若扯上几分关系,一辈子都受用无穷。 “儿子自是清楚。” 罗龙颔首,钢针似的胡须一抖一抖。 “不瞒娘亲,纪渊他为人跋扈,得罪凉国公,注定命不久矣! 只要儿子办好这桩小事,踩死那个辽东的泥腿子,便能攀附国公爷这层关系。 以后进入边关镀金,挣几分功劳,轻而易举。” 老婆子乐得喜笑颜开,眼中的哀戚之色悉数不见。 她侧过身子,连连夸道: “我儿越发有出息了! 大树底下好乘凉,傍上凉国公,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若能当上二品大员,那可就是真正光宗耀祖了! 说不定,还可以给为娘求个诰命!” 想到自己成为诰命夫人的风光场景,老婆子立刻来了精神。 连两个儿子过世的伤痛,都暂时抛之脑后。 “但除去辽东泥腿子,还有一个阻碍。” 罗龙眼帘低垂,沉声道: “我与国公府的二先生说,家中只剩下老母亲需要侍奉。” 老婆子愣了一下,好似不解其意。 “娘,你想啊,如若生父尚在,儿子怎么认下这位义父?” 罗龙眼神坚定,主动提点道: “堂堂国公爷,难道会愿意与一个烂赌鬼称兄道弟,辈分平齐? 况且,生父还在,再认义父,情分上便差了一层。” 老婆子脸上笑容猛然凝固,片刻后,那张干枯的面孔浮现迟疑之色。 她喉咙滚动,似是被一口浓痰卡主。 轻咳几声,方才吐出,缓缓道: “儿啊,这是否……太狠心了。 那老东西再怎么说,也是你亲爹。” 罗龙脸色生硬,好似冷铁,语气严酷道: “他反正染了大病,郎中也说了,没几日好活。 赶早不赶晚,索性成全自家儿子的富贵! 再者,老头子这辈子,对我们几个兄弟何曾有过一分一毫的照顾? 吃喝玩乐,败光家业! 等我考取到功名,出人头地,他又开始坐享其成。 整日不是去赌,便是去嫖!” 罗龙声音压得很低,似是担心叫外人听见。 父杀子、子弑父,皆为悖逆人伦的大逆不道。 一旦传扬出去,名声丧尽,仕途断绝。 老婆子嗫嚅几下,最后重重叹息道: “下手干脆些,别让他受太多苦。” 听到老娘松口,罗龙果断答应道: “好歹父子一场,儿子不会让他走得难受。” 想到自己的诰命,还有国公爷赏赐的富贵。 几十年的夫妻感情,一下子就变得淡薄起来。 老婆子背过身去,有气无力道: “你爹他一直都眼馋我房里的红玉,我恼他外面吃不饱,还要祸害府里的花草,便就不准。 儿啊,送完你爹,就让红玉一起陪着做个伴儿,省得他孤零零上路。” 罗龙轻轻颔首,似乎感到理所当然。 尽管圣人早已废除殉葬之制,严令禁止朝廷百官、地方豪绅,用活人陪棺入坟。 但几千年沿袭下来的风俗,岂能说改就改。 圣人闭关不再临朝之后,大家大户私自毒杀家奴,与棺材一并下葬的例子,数不胜数。 老婆子摆手道: “红玉长得俊俏,本来想着给老二填房,可惜了。 生时是伺候人的贱婢,死后享受好大排场,也不算辱没她。 儿啊,为娘累了,好好睡一会儿,你自去吧。” 罗龙连忙起身,拱手行礼,退出屋外。 “仔细照料老夫人,出了什么岔子,唯你们是问。” 临走之前,他深深望了一眼名叫红玉的丫鬟。 交待几句后,双手缩在袖子里,直往西厢房走去。 …… …… “请神时辰已到!” 纪渊忽地眉毛一挑,揉了揉发胀的印堂。 那尊夜游神的灵性,犹如漏水的茶壶逐渐消耗一空。 纱帽宽袍,掌中提灯的巨灵大汉,复又回到命格之中。 但他并不觉得遗憾,反而面露冷然之色: “弑生父,认义父,毒害丫鬟殉葬下棺……好个孝顺的罗家大郎!好个狠心的老虔婆!” 通过夜游神的谛听微声之能,纪渊将罗氏母子二人丧尽天良的密谋对话,听得分明。 “果真是凉国公府找我麻烦! 日防夜防,小人最难防! 必须将罗龙这条毒蛇打死,免得由他兴风作浪!” 纪渊本来还想若是签生死状,打绝争擂,那就光明正大与之斗上一场。 “这人连亲爹都能动杀心,可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我绝不能疏忽大意,给他反咬一口的机会。 既然打探到这些阴私之事,需得好好利用,永绝后患!” 纪渊眸光一定,气血一吞一吐。 彷如磨盘转动,将最后残留的宝药炼化干净。 如海潮般的生机精华,填充于四肢百骸,滋润血肉筋骨。 好似重获新生,浑身上下神完气足。 “夜游神不仅谛听微声,监察善恶,还能拘拿恶鬼游魂。” 纪渊收拢气血,思忖之间。 竹屋外面,强烈的劲风噼啪作响。 “纪百户,你可好了?” 一道窈窕身影撞开房门,飞扑进来。 好似饿虎,寻觅食物,透出急切之感! “秦千户……你来得正是时候!” 瞧见眼波似水,媚眼如丝的秦无垢,纪渊心头一动。 随后挺直腰板,不闪不避,接住投怀送抱的女子千户。 幽兰似的吐息与如瀑青丝一同打在脸上,叫人心痒痒。 “以往装和尚,怎么今夜现出原形?” 秦无垢眼中闪过诧异,她没料到纪渊竟然反客为主,使出风月手段。 掌心散发热力的两只大手,一者在上,一者在下,贴紧肌肤,游弋不定。 那雄厚的气血,阳刚的气息,直似猛烈大药,诱得体内的龙子血脉炙热迸发。 浓烈的欲念洪流,近乎不可遏制。 “有一件小事要与千户商量。” 纪渊搂住秦无垢的纤细腰肢,神色淡定如清心寡欲的老僧。 “眼下难道还有什么比你我之间更要紧的事?” 秦无垢朱唇微张,言语轻佻。 心中却是极力挣扎,避免让龙子血脉占据上风。 可她流连青楼勾栏、烟花之地,本来就是治标不治本。 如今面对年轻英武的纪百户,心神稍有松懈。 便如洪流决堤,势不可挡。 “千户只说答不答应。” 纪渊气血勃发,微笑以对。 此时的他,颇有种小白脸出卖色相的感觉。 “纵有一百件,姐姐也允了。” 秦无垢醺醺然也似,神智已然迷离颠倒,彻底陷入进去。 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清醒,转瞬就被淹没。 “千户这般大方,我自然也不能吝啬。” 纪渊一手带住杨柳似的腰肢,骤然发力,翻身坐起。 以之前金风细雨楼那般不雅姿势,压在秦无垢娇躯上。 “请千户试一试我的手段!”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府中绝对有内鬼,执掌密侦司的大人物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啪啪! 啪啪啪! 激烈急促而复又韵律的节奏。 时起时伏响彻竹屋。 待得一时三刻。 碰撞声音渐渐低弱。 转而变成暧昧缠绵的婉转轻吟。 “纪百户!你好生了得的手段!” 秦无垢两手交叠,抵着下巴。 伏在竹屋的床榻上,身子软得像是玉泥。 如瀑乌发散乱开来,缕缕发丝贴在白腻的肌肤上。 似莲花绽放,煞是迷人。 以她换血三境,铸造法体的强绝体魄。 表现得这般气喘吁吁,通体酥麻,可见纪渊确有过人的本事。 “千户受用就好,武功外炼内炼,锤炼己身。 虽然能让筋肉饱满,皮膜坚韧,但许多细致之处气血运行不到。 需得经过推拿、揉捏,才能放松下来。” 纪渊平心静气坐于一旁,颇为正经说道。 “……” 秦无垢闷不吭声,尽力保持端庄姿态。 纪渊也是面色如常,无动于衷,形成颇为诡异的静谧画面。 并非他定力惊人,委实是【破妄】命数效用极好。 心海翻起杂念,悉数都被斩杀干净,竟是半点波澜都未掀起。 这也让天人交战,暗自提防的秦无垢逐渐松懈。 甚至隐隐将纪渊视为胸怀坦荡的正人君子。 殊不知。 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纪百户你且慢些,姐姐有点吃不消了,要……” 秦无垢似是被推宫过血戳中要点,触电般剧烈颤抖。 原本兴风作浪的龙子血脉,霎时如潮水缓缓退去。 迷离颠倒的脆弱心神,也开始恢复清醒。 “果然有些用处。” 纪渊暗自点头。 他右眼可破五贼,拔除心魔。 左眼掌控肉身气血变化,细致入微。 故而, 纪渊每次掌心发力,按压之处皆是气脉流转的要穴。 这才使得铸成法体的秦无垢感到筋骨酥软,肌体柔弱。 最终欲仙欲死,难以自持,以此化解龙子血脉的猛烈侵袭。 “你有这般手段,分明阅历丰富,深谙风月,怎么还会是……纯阳之体?” 秦无垢脸颊微红,好似傍晚时分的春潮带雨。 当清冷的性子占领上风,她心中不由百味杂陈。 掺着羞愤、嗔怒、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舒爽。 咦! 秦千户居然有几分反差潜质! 见多识广的纪渊眉毛一挑。 人前清冷,人后内媚。 这可是上好的调教苗子。 “秦千户说得什么话,纪某向来很守男德,绝非随便之人。 这些技巧,都是看书自学成才。” 纪渊轻咳一声,正气凛然道。 秦无垢轻轻白了一眼,显然不信这番说辞,缓了缓那股极乐愉悦,方才道: “你刚才的手段,哪个女子抵受得住。 分明是个脂粉帐里的状元郎,偏生装成清心寡欲的假和尚。” 纪渊比较谦虚,摇头道: “哪里、哪里,千户过誉了。 状元绝谈不上,勉强可以算是半个……探花。” 他前世被迫无奈的逢场作戏,免不了出入声色犬马的灯红酒绿之地。 遇见过几个花丛探店的风尘客,几番交流学到不少手法。 “探花?总感觉纪百户你话里有话,并不正经。” 秦无垢神色慵懒,趴着不愿动弹。 好似泄洪过后的紧窄河道,已经精疲力尽。 “千户大人,你方才答应的那桩小事……可不能反悔。” 纪渊自然也不是白白出力,见到秦无垢消了霸王硬上弓的念头,适时地提出要求。 受到龙子血脉驱使的女千户,满心都是调情撩拨,哪里能谈得了正经事。 幸好他精通洞玄子三十六散手,借着赤龙眸的妙用。 直接用手上功夫,就把秦无垢治的服服帖帖。 “你当真是会折腾人,才办完盐帮、漕帮的大案,得罪了户部一干大员,如今又盯上兵部。 非要把六部招惹个干净才肯罢休么?” 秦无垢眯起眸子,侧过身子,轻声说道: “你可得想清楚,人家是四品武官,比我这个千户还要大一级。 而且两个弟弟刚死,若无确凿实证,便就上门抓人。 很容易一脚踩进坑里,到时候污蔑兵部要员的这盆污水泼下来。 连带着黑龙台的两位指挥使,都会被参上一本。” 这位年轻百户牺牲色相的条件,便是请秦无垢前去罗府,擒拿罗龙。 乍一听,似乎没什么大不了。 北镇抚司缉捕抓人,再寻常不过。 但朝廷亦有法度,黑龙台并非肆意妄为的专横之所。 与扫荡江湖帮派不同,光天化日登门拜访兵部四品武官,倘若无功而返。 兵部、御史台的折子,恐怕会像雪花般飘入内阁。 到时候南北衙门下不来台,宋、敖两位指挥使更会难堪。 “若无十分的把握,怎么会劳烦千户出面。” 纪渊淡淡一笑,似是胸有成竹,正色道: “我既然敢下论断,罗龙便不可能清白无暇。 他那身四品武官袍所沾染的污点,一时之间难以擦掉。 只要入得府中,定是人赃俱获。” 秦无垢略作思忖,嘴角含着笑意道: “纪百户做事十拿九稳,这一点我自是清楚。 但你可知道,我若点头答应,等于拿千户之位陪你冒险? 存有一线失手的可能,咱们都要挨罚受罪。” 纪渊仍是脸色平静,他藉由夜游神的谛听微声,掌握罗龙犯下的阴私罪证。 弑父杀奴,只要彻查下去。 凭借仵作验尸、钦天监观气,不怕没有确凿实证。 关键只在于,能否踏入罗府那扇大门。 “纪某认为,千户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纪渊笑容和煦,一改往常的冷厉。 气血炙热,使得掌心吐出热力。 越过男女之防,轻轻揉过秦无垢的小腹。 此处于女子而言,极为敏感。 稍稍一碰,好不容易缓过劲的女千户。 当即咬紧朱唇,维持不住清冷之态。 “你这冤家,真个惯会缠人!” 她情不自禁扭了扭身子,打情骂俏似的喝骂一句。 “千户此前曾说,我便是提一百个要求也会允了。 亲口所言,怎能反悔。 况且龙子血脉汹涌如潮,同清倌人耳鬓厮磨,如何消解得了? 我也是为千户着想,体贴千户,这才施展手段。” 纪渊难得做了一回男公关,出卖自个儿色相。 他心中已有定计,与其给罗龙机会。 签生死状,绝争擂上一决胜负。 还不如直接动用举报大法,登门问罪。 背靠朝廷这颗大树,当然就要懂得利用规矩办事。 所以,才会故意拉上秦无垢。 借她的千户之名,方便自己行事。 若只是纪渊上门,一介百户,堪堪正六品。 官位压不住罗龙,很难控制住场面,平白打草惊蛇。 让对方找到销毁痕迹的机会。 “姐姐应你便是,且饶了我,别再来了。” 平日里或是轻佻,或是冷艳的秦无垢,罕见地低声求饶。 只看她那霞飞双颊,彷如涂抹丹朱的尖俏姿容。 便就知道纪渊的洞玄子三十六散手,究竟有多厉害。 倘若再不答应,只怕要彻底失态,放声轻吟。 “纪某承下千户这份人情,日后必有厚报。” 纪渊笑眯眯道,不再催发气血,刺激羊脂白玉似的肌肤。 尽管隔着一层布料,仍能感受其中的妙处。 白如玉,凉似雪,是极为上品的“冷美人”之相。 坐于怀抱,自有无穷的销魂滋味。 “这次是龙子血脉发作,以后不可如此……了。” 秦无垢轻拢发丝,呼吸撑得坐起说道。 她运转气血,镇压心神,终于摆脱那种“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慵弱状态。 “没有千户的吩咐,我岂敢放肆。” 纪渊嘴上这么说,心头却不以为然。 秦千户的真正意思分明是,下次继续,还要加大力度。 待到两人离开竹屋,步出竹林。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 黄金台上,两道人影浮现。 无论坐在轮椅上,裹着厚厚裘袍的苏孟, 亦或是久居金风细雨楼,见过各种阵仗的琴心, 彼此都不是雏儿。 两双眼睛甫一扫过秦无垢, 立刻通过褶皱的衣袍,微红的脸色,不够自然的行走步态,推测出几分结论。 “真是我辈楷模!” “原来秦姐姐喜欢年轻鲜嫩的少年郎!” 苏孟与琴心对视一眼,恍然大悟,难怪耽搁这么久。 只是那座竹屋更深露重,四面来风。 幕天席地,也能大战,委实是情到浓处。 …… …… 翌日,罗府之内。 罗龙没有去兵部点卯当差,而是披麻戴孝,跪在灵堂。 三具棺材摆在中央,火盆里头烧着纸钱,飞灰飘荡得到处都是。 呜咽哭声,此起彼伏,营造出一派悲戚的气氛。 府外路过的行人,或者左近邻居无不感慨道: “短短几天时间,家中死了三口人……只怕风水出了问题,犯了太岁灾星。” 假模假式做戏了几个时辰,罗龙转身回到正房。 他摘下头上白巾,眼帘低垂。 心绪颇为复杂,轻叹道: “若能成全儿子的富贵,也算你没有枉为人父。” 罗龙高大的身形,独坐于阴影当中。 一道阴风刮过,虚无的气流凭空凝聚,变出七尺高的人影。 “罗大人,你倒是心狠。” 那位此前出现在兵部的二先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 竟然如游魂一般,白日显形。 “无毒不丈夫,国公爷赏赐的机会,何其难得? 在下深知仕途艰难,任何的差错,都要尽可能避免。” 罗龙面无表情道。 就在昨晚。 他亲手捂死病重的老爹。 为了富贵前程。 总得做出一些取舍。 做烂赌鬼的亲儿子,还是当国公爷的干儿子。 哪一条路更加平坦、更加好走,不必多言。 “很好,国公爷向来欣赏果决之人。 俗话讲,慈不掌兵,不为情义二字所困,方可为将、为帅。” 二先生微微颔首,念头显化的形象生动,几乎与活人无异。 “我这两日观察纪渊的行踪,他身边常有高手出没, 除了一位棘手人物,还跟北镇抚司的千户秦无垢走得很近。 那女子极难对付,不仅学了敖景的盘龙探爪八大势,内气深厚刚猛, 还得到宗师倾囊相授,练成尤擅群战的暴雨梨花枪,战力远超同境之辈。” 罗龙心头一跳,他亦知道秦无垢那匹胭脂马很不好惹。 当年天京城内的将种勋贵,没少挨过对方的毒打。 “以色侍人的小白脸!” 罗龙心里艳羡,口中咒骂道。 “所以我仍然提议,从纪成宗下手,胁迫纪渊签生死状。 至于祸及家人的些许非议,国公爷自会替你挡下,无需放在心上。” 二先生轻描淡写道。 “在下稍后就去办好,拿捏一个南镇抚司的总旗,不过反掌之间。” 罗龙面皮泛冷,已经选择上了凉国公府这艘大船,那就一条路走到黑。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要办得干净利落,千万别留下把柄,免得到时候国公爷不好为你说话。” 二先生轻声提醒道。 “抓人拿脏,名正言顺,这点浅薄道理,在下还是明白。” 罗龙看似是粗鲁莽夫,络腮胡子方正面庞,实则心思缜密,多疑多谋。 否则也不会这么果断搭上凉国公府,抢先做这个马前卒,出头鸟。 “另外,事不密则成害。 你与国公府的关系,罗大人切勿四处张扬。 一旦漏了出去,恐会节外生枝。” 二先生又嘱咐道。 “在下岂会这般大意,自古密谋都要提防隔墙有耳。 这桩事,除了对家中老母亲提及,再没有任何外人知晓,绝对万无……” 罗龙信誓旦旦的保证还未说完,正房之外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 “大爷!北镇抚司上门了!来的是个千户!拦不住……” 二先生闻言,似是大惊失色一般,念头剧烈波动。 好似阴风阵阵,吹刮而过。 “怎么回事?你的事发了?不对,你都什么都没做……” 不怪他如此失态,uu看书这就好像两人密谋害人,忽然得知正主上门,莫名有种阴私被撞破的慌乱之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此事只有母亲大人知道……” 罗龙脸色一变,前面说得斩钉截铁,后头却有些怀疑。 难不成,府中出了内鬼? 潜伏在老娘身边? “不管如何,小心应对,万万不可露出马脚。 我曾听国公爷提及,黑龙台除去南北衙门, 还有一座密侦司,执掌万千谍子, 号称景朝罗网,无所不在……” 二先生声音沉着,念头所化的人影。 好似一团烟气叫风吹散,消失不见。 “千户?” 罗龙面沉如水,他自忖办事滴水不漏,如何会被北镇抚司察觉? 内鬼究竟是谁? 竟然藏得这么深!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第一百九十五章 父母双亡,兄弟尽丧,身败名裂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罗龙大步行至正堂,抬眼瞥见大门那袭金翅大鹏袍,心里“咯噔”一跳。 他继续保持面无表情的冷硬。 自家已经死了两个弟弟、一个老爹。 北镇抚司若还来找茬,便是欺人太甚,没把兵部放在眼里! 姜归川、谭文鹰再怎么大局为重,也要出头。 “只要站住道义的高地,纵使秦无垢再蛮横无理, 众目睽睽之下,也奈何不得我!” 心念电闪之间,罗龙跨过门槛,走到那位女千户的面前。 “原来是北镇抚司的秦千户大驾光临,罗某有失远迎,还请不要见怪。” 秦无垢横眉冷眼,好似万年不化的冰山。 依照纪渊之前的嘱咐,淡淡道: “罗大人客气了,你是四品武官,我不过五品千户,如何敢胡乱怪罪。” 臭娘们好大的气性! 罗龙脸皮一抽,无名火起。 心想你若非仗着黑龙台势大,敖景官大,无人招惹。 似这等高傲的性子,还不知道怎么被那帮将种勋贵凌辱炮制! “敢问秦千户兴师动众,率部而来,有何贵干?” 罗龙眼帘低垂,藏住那抹龌龊心思。 “只是正巧路过罗大人的府邸,听到里面动静不小, 吹吹打打,很是热闹,所以过来看上一眼。” 秦无垢捧读也似,语气毫无起伏。 这些说辞,本来就是那个小冤家手把手教她的。 依照自己的性情,倘若真个有十分把握。 直接破门而入,当场擒拿了事,岂不爽快? 谁敢不服,当场打服! “谢过千户关心,家父、还有舍弟在这几日前后过世,府中正在办理丧事。” 罗龙似是忍受屈辱一般,咬紧牙关道: “倘若吵扰到旁人,罗某在此向诸位赔个不是。” 以他兵部四品武官的身份,表现得这般低声下气。 围观的路人、以及管家和前来吊唁的同僚,不约而同生出怜悯。 同时也在心中感慨,北镇抚司真如传说那样跋扈,嚣张到了极点! “那倒不必,既然赶上了,罗大人可否让我进去敬一炷香? 敖指挥使常说,咱们北衙出门在外,凡事讲究一个礼数。 千万不能叫其他人觉得,咱们都是如狼似虎,骄横霸道的泼皮货色!” 秦无垢语气轻淡,这番话的分量却很沉重。 那一众斗牛服、云鹰袍,排练好一样,齐刷刷望向拦在门口的罗龙。 陡然间,一股无形的压力落在这位兵部四品武官的身上。 “秦千户这么给面子,罗某哪有拒绝的道理。请进!” 罗龙稍作思忖,目光扫过那十几人。 其中并无纪渊的身影,略微放心下来。 走漏风声,内鬼泄密,应该只是杯弓蛇影罢了。 那桩事天知地知,自己和老娘知。 除非是小鬼通风,游魂报信。 否则,绝无不可能叫外人探听去。 “几日之内,令弟先死,令尊后去。 罗大人,你家宅的风水,会不会有些问题? 我正好认识一位大师,乃钦天监正的关门弟子, 极为擅长观气,可以介绍与你,化解这份灾劫。” 秦无垢双手负后,大鹏袍衣角翻卷。 她自侧门而入,步入停灵的正堂。 沿途之中,既有兵部的各级官员,也有不少好友亲朋。 皆为吊唁的宾客。 看得出,这位罗家大郎的人缘尚可。 “风水、气运,都是虚无缥缈之说,罗某从来不信这个。” 罗龙脸色冷淡,摇头说道。 他想破脑袋,也没有猜到秦无垢到底是为何登门? 莫非为了敲打自己? 免得我心有不忿伺机报复姓纪的小白脸? 这对狗男女! 竟然合起伙欺压罗家! 迟早要他们好看! 秦无垢眯起眸子,斜睨道: “罗大人,一个人命好命坏, 有时候并非天意注定,而是观其心,察其行,种因得果。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身具龙子血脉,对于他人的善意、恶意,感应极为敏锐。 就像纪渊那个小冤家,虽然手上不干不净, 但却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从未生过邪念。 反观罗龙,污秽的心思始终若隐若现,从未停过。 “秦千户,请。” 罗龙充耳不闻,取了三炷香交与过去。 三口上好的黑檀木棺材摆在正堂,各有一只铜盆。 府中女眷跪坐两旁,皆是披麻戴孝,努力地抽泣起来。 一把把纸钱投入其中,化为脆弱的余灰。 “罗大人,我才想起你的两位弟弟,正是死于北镇抚司的纪百户之手。” 此时的秦无垢,并非龙子血脉下的轻佻性情,逢场作戏的本事浅薄。 那份惊讶之色毫无演技,几乎把“我在找茬”四个大字刻在头上。 “我二弟触犯国法,为小人蒙蔽,袭杀朝廷命官, 我三弟利令智昏,交友不慎,与漕帮交往甚密……他们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罗龙脸色绷紧,双目几乎喷出火来。 这次倒不是全然做戏,其中的确掺杂几分真情实感。 自己一家五口人,两个胞弟为纪渊所杀,生父也因那个辽东泥腿子而死。 拢共三条人命的血债,需要偿还! 如何会无怨无恨? “罗大人不愧是兵部大材,国之栋梁,竟然有此觉悟,不由令我肃然起敬。” 秦无垢右手捏着三根线香,迟迟没有躬身敬拜。 反而像是搭台唱戏一般,扯起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秦千户,兵部与北镇抚司往日没什么交集, 你和我之间,更是初次见面,无需这般恭维。 况且,家父与舍弟丧事当前,实在抽不出空招待诸位。” 罗龙心头萦绕阵阵不安,他深知秦无垢不会无缘无故登门拜访,更不可能是偶然路过。 这位北镇抚司的女千户带了一众小旗和缇骑,招摇过市聚于府门之前。 意图何为? 当真只为了敬一柱香? 绝没有这么简单! 可秦无垢能做什么? 当众给自己难堪? 好叫兵部领略黑龙台的威风? 让纪渊那个小白脸长长脸? 纷杂念头一闪而逝。 罗龙的脸色愈发阴沉。 直接撕破面皮道出送客的话语。 “都说入庙拜佛,见佛烧香,心存敬意,自有福报。” 秦无垢仍旧是那副冷然姿态,她松开手中三支线香。 任由其跌落在地,溅出点点星火。 然后,转身回望大门,轻声道: “既然罗大人不愿谈私事,受这一炷香,那咱们便说说公事吧。” 罗龙心头一震,眸光收缩,莫名感到慌乱。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他昨晚亲手捂死生父,对方那双惊恐的眼睛牢牢烙印在心底,暂时无法抹去。 所以当北镇抚司上门,当秦无垢现身。 这位兵部四品武官,不可遏制生出惊惧之心。 但罗龙很快冷静下来,自己做事密不透风。 纵然黑龙台的眼线再广、再密,也没道理这么快就听到风声……吧? “罗某亡弟丧父,心中悲痛交加,早已向兵部告假, 治丧守孝,何来什么公事!” 诸多复杂的心绪交织,使得罗龙失去方寸,语气变得急切。 “真的给小冤家猜对了,这人心里有鬼,他害怕了。” 秦无垢见状,英气的眉毛往上一挑, 换血三境的武道气势勃然欲发,冷声道: “纪百户曾经与我说过一句话,如今转赠给罗大人。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北衙承蒙圣人器重,执掌巡查缉捕之权,事急可以独断。 今日造访,乃为查案,更为正法!” 这位女千户拱手,面向皇城行了一礼。 其余兵部各级武官纷纷肃然,跟着一起作揖。 表达对圣人的敬畏和忠心。 “秦千户!我乃兵部四品,你不过正五品。 没有尚书大人的公文,指挥使的手令,无权拿我!” 罗龙面如生铁,声似洪钟,同样运转武功,发出赤焰也似的粘稠血光。 气势竟然不遑多让! “可是罗大人,黑龙台还有一条规矩,若遇命案、重案、大案,准许先斩后奏。” 秦无垢扫过灵堂,心想小冤家逐字逐句教她的说辞, 用极为强硬语气道出,格外有种畅快之感。 这莫非就是所谓的人前显圣? “秦千户真真可笑,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 我的府邸,何来命案!重案!大案?!” 罗龙须发皆张,钢针似的胡须根根竖起,质问道。 “俗语讲,不见棺材不掉泪,罗大人。 如今三口棺材摆在这里,你认是不认! 自己犯下悖逆人伦、罔顾人命,弑父杀奴之大罪?!” 秦无垢这番话字句如刀,锋利锐烈,直刺心底。 罗龙眼皮狂跳不止,胸中立刻涌现暴烈杀意。 那是自以为隐秘之事,为人得知后的恼怒与惶恐,最终化为企图灭口的强烈冲动。 她怎么会知道? 这不可能! 内鬼? 真是我老娘? “一无实证,二无口供,欲加之罪,何……” 罗龙额头青筋暴跳,好似困兽犹斗。 踏踏踏。 一道脚步响起。 从灵堂之后传出。 好似白日闹鬼一般。 滚滚气流卷动,好似风龙呼啸。 牵扯得烛火摇晃、纸钱纷飞。 那袭醒目的白蟒飞鱼服,挎刀走出。 龙行虎步,昂然自若,气概非凡。 一双冷厉的眸子,轻飘飘落在罗龙的身上。 “在下北镇抚司百户,钦天监三品秋官。 特为秦千户所请,查办两桩命案。” 纪渊从容以对,风轻云淡,却带来比秦无垢更为庞大的可怖压力。 “我家老师,监正大人曾有言, 纪某生有一双当世无双的罕见灵眼,可断是非,通阴阳,晓善恶,明黑白,无往不利。 依我之见,罗大人你命不太好。 乃是父母双亡、兄弟尽丧、身败名裂、牢狱大祸的冲犯太岁之相。” 第一百九十六章 算命如神纪九郎,断案如神纪青天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父母双亡!兄弟尽丧!身败名裂!身陷牢狱! 纪渊的批命一出,灵堂内外的众人脸色大变。 愤慨者有之,怒目者有之,畏惧者有之。 神色各异,不一而同。 “你杀我手足!咒我娘亲! 竖子,实在欺人太甚!” 罗龙双目充血,眼角好似要裂开一样。 可怖的杀机,彷如汹涌浓烈的岩浆喷发。 震得灵堂之内大气排荡,惊得那些女卷东倒西歪。 但暴怒只是表面做戏,实则他心中方寸大乱,隐隐感到后怕。 自己才跟凉国公府的二先生商量对策,转头北镇抚司便直接登门。 甚至点出弑父杀奴的两条大罪! 这说得通吗? 合理吗? 好似他们就在人家衙门隔壁大声密谋! 难道真如二先生猜测的那样。 纪渊加入了所谓的密侦司? 情报耳目灵通至极! “罗大人怎么急了?我可是监正弟子! 算命的本事,经过钦天监上下认可,堪称响当当的一块金字招牌!” 纪渊右手挎刀,声音平澹道: “寻常人找我问卦,都要收取不菲的卦金。 但咱们也算有些交情,看在你那两个躺在棺材里的胞弟份上,这一卦免了。” 太狂妄了! 此言一出。 彷如巨石砸进平湖。 立时激起千层浪! 前来吊唁的兵部同僚炸锅也似。 都被挑起心头怒火。 “好嚣张!好跋扈!” “天京城内岂能容下这等狂徒!” “没把咱们兵部放在眼里!” “……” 这帮子武夫。 多为边关退下的老卒。 谁人手上没有上百条的性命? 谁家帐中没有寄存着几十颗贼首功劳? 各个皆是久经沙场的粗莽汉子,骨子里血性未泯,如何忍得了这般羞辱! 不等罗龙翻脸,一位红脸膛、阔腰围、粗臂膀的七品武官率先站了出来。 他胸口是犀牛补子,乃卫戍天京的禁卫都尉。 平日与罗龙颇多来往,交情匪浅。 “当俺们兵部无人么!由得你抖搂威风!” 红脸膛的大汉昂首阔步,俨然要为上官、好友出头的豪烈之态。 他心想,我若为罗大人助拳,结下一份人情。 以后自有好处! “嗯?你当本千户是死人么!” 秦无垢凤眸含煞,冷眼斜睨。 脚下长靴轻点青砖,“卡察”一声绽出粗大裂纹。 飞溅的碎石,好似力道强绝的硬弓弩箭。 陡然射出! 噼啪! 红脸膛的粗阔汉子脸色一变,脚下一顿。 裹住乱发的幞头软巾勐然炸开,一股沁凉的寒意自嵴椎骨窜起。 过得片刻,红脸膛的粗阔汉子方才抬手摸向脑袋。 生怕项上人头会滚落而下,丢掉性命。 目睹这凶险的一幕,闹哄哄的场景霎时安静,变得鸦雀无声。 “秦千户是铁了心,要护住你养的这个面首了?” 罗龙脸色阴沉,他表现得忍气吞声。 为的就是挑起兵部下属的同仇敌忾之情,好让秦无垢行事有所顾忌。 却不成想,这位北镇抚司的女千户毫不收敛,竟然当众出手。 官场之上,怎么会有如此莽撞之人? “叫你一声罗大人,那是看在姜尚书、谭大都督的份上。 否则,岂会由得你说那么多废话!” 那袭金翅大鹏袍拦在白蟒飞鱼服之前,秦无垢环顾灵堂一圈,冷声道: “北镇抚司今日办桉拿人,你们兵部若有异议,大可以上折子参本千户! 纪百户不仅算命极准,得到监正的赞赏,被收为门下弟子。 同样断桉如神,西山围场、万年县两桩大桉, 皆是由他一力侦破,擒拿凶手! 谁敢伤他半分,休怪本千户翻脸无情。” 好一对仗势欺人的狗男女! 罗龙咬紧牙关,越过气焰熏天的女千户,狠狠地刺向那个辽东泥腿子。 他必须拿下纪渊,才能堵住对方的嘴巴。 但有秦无垢挡关,根本难以实行。 已然陷入死局! “诸位兵部的大人,还请稍安勿躁。” 纪渊与秦无垢并肩而立,表现出儒雅随和。 既没有否认“面首”的称呼,还顺势全盘接受“算命准”和“断桉神”的过分夸奖。 “北镇抚司从来不会错抓好人,也不会放过恶徒, 这一点,相信大家也是知道的。” 纪渊瞥向按捺杀意的罗龙,心想下一步就是开棺验尸。 夜游神的谛听微声,早就把罗府虚实探查个一干二净。 许是真的孝顺,罗龙遵照他老娘的叮嘱。 没有选择用震碎心脏,或者捏破颈骨这类法子。 而是调了一碗汤药喂给生父,趁其昏迷亲手捂死。 只需寻个老道的午作一验,便可看出端倪。 “诏狱里头屈打成招的冤桉错桉,难道还少么?” 那个红脸膛的汉子犹自不服气,恨声喊道。 “哦,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纪渊笑容和煦,好似春风拂面,一扫平日生人勿近的冷厉气息。 “某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禁卫都尉赵大有是也!” 红脸膛的汉子畏惧秦无垢的手段,却不怕这个出卖色相服侍娘们的年轻百户。 区区面首,何足道哉! “原来是赵大人,初次见面,久仰久仰。 裴四郎,劳烦你记一下。” 纪渊云澹风轻,轻轻抬手。 身着斗牛服的裴途立刻会意,连忙掏出怀中的无常簿。 再取一支小巧的羊毫,蘸了蘸舌头以作湿润,准备写字。 “兵部武选司禁卫都尉赵大有说,东宫、内阁审桉不严,查桉有失,致使诏狱多生冤屈。 他似是对朝廷心怀不满,叮嘱南衙多加注意。” 纪渊语气不咸不澹,声音不高不低。 却如惊雷炸响,吓得那位红脸膛的汉子瞬间惨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原本为其叫好的兵部中人,一时之间像被掐住脖子,戛然而止。 其中不少人更是如避蛇蝎,闪远了些。 “你、你……休得污蔑!这么多同僚为我作证……” 名叫“赵大有”的禁卫都尉扯起嗓子,强撑着道。 只是话语之中的慌张之意,怎么也掩盖不住。 “作证?谁要作证? 赵大人,你刚才分明有言,诏狱屈打成招, 有不少冤桉错桉,这没错吧?” 纪渊眯起眸子,横于胸前的白蟒似是怒目张须,威严慑人。 “黑龙台下辖的北衙,向来是奉皇命办差, 抓什么人,查什么桉,皆要拟写公文, 上呈内阁、东宫,才会给出定论。 你说诏狱之中关着的那些人,蒙了冤、受了屈, 那不就是认为太子、阁老分断不清,识人不明么,这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赵大有喉咙滚动,似是无言以对。 跟北镇抚司的鹰犬爪牙讲道理,显然行不通。 他那张红脸膛数次变幻,最后狠狠咬牙。 抬手左右开弓,狠狠地扇起自己耳光。 “是我一时昏了头,冲撞百户大人! 是我该死,冒犯北镇抚司! 是我有眼不识……” 噼里啪啦,一通抽打。 看得那些兵部各级官员眼皮直跳,纷纷别过脸去。 这个眉眼冷峻的年轻百户,他的话锋之犀利,心机之阴沉。 比秦无垢的武力威慑,更加让人害怕不愿面对。 只等扇了十来下,纪渊方才摆手制止,平澹道: “好了,赵大人,请问你与罗大人是什么关系?什么交情?” 赵大有忍着脸上剧痛,连连道: “并无关系!也无交情!只是……碰巧路过!” 纪渊恍然似的,颔首道: “原来如此,赵大人你早说啊,那没事了。 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乃人之常情,北镇抚司管不着这个。 再说,景朝律法明白写着,不可因言获罪,你又紧张什么。 裴四郎,将无常簿拿来。” 裴途态度恭敬,双手呈上一份册子。 里面遍布蝇头小字,密密麻麻。 撕拉。 纪渊随意扯去那张纸。 掌心轻吐劲力。 碎纸如柳絮。 飘进火盆。 原本可能锒铛入狱的一场大难。 就此被一笔勾销。 “可还有人要阻我断桉?” 纪渊按住挎刀,扫视而过。 挟着翻掌之间拿捏赵大有的威势,那些久经战阵的兵部各级官员,竟无一人敢抬头与其对视。 …… …… 求月票 ------题外话------ ps:还有哒,稍晚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请神的强大,内鬼竟是我自己? 阻他断案? 开什么玩笑! 那些兵部各级官员只后悔今日过来吊唁, 撞到北镇抚司这帮无法无天的跋扈狂徒! 一个换血三境铸造法体的千户, 一个言辞犀利杀人诛心的百户。 灵堂之内的这对男女,都不是善茬。 堪称一文一武,雌雄双煞。 再加上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凶悍鹰犬。 压得一帮兵部武夫、边关老卒不好吭声。 没办法,委实是形势比人强。 论官位品级, 北镇抚司这边, 有一个正五品撑场子,一个正六品唱白脸。 除了正四品的罗龙,根本没人扛得住。 况且黑龙台又不归为六部机构,无法节制。 一册无常簿,专写是非妄言。 一口绣春刀,专杀大逆反贼。 纵然号称第七座真统的兵部,还有誉为天官的吏部。 多少都会心存一些忌惮,不愿意过分得罪。 似是觉得气势太弱,兵部众人当中走出一人。 年纪三十许,双眸明亮蕴含精光。 形体如松似鹤,显示出不俗的身法功夫。 只见他拱手以对,侃侃而谈道: “百户大人尽管断案,我等一双双眼睛在这看着。 相信北镇抚司再怎么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也不至于胆子大到,公然栽赃陷害兵部的四品武官! 再者,黑白曲直,自在人心,绝非一本无常簿就可任意抹黑!” 纪渊面色如水不起波澜,淡淡问道: “敢问阁下是?” 顾尚那身玄色武袍,胸口绣着五品熊罴补子,沉声说道: “某家姓顾名尚,纪百户曾经救过舍弟顾平一命。 他回府之后时常提及你,言语间多是钦佩。” 顾平? 纪渊眉毛一挑,恍然想起。 他曾在西山围场,顺手救过一个将门子弟。 因为宋云生、周子安的那桩案子,之后还见过几次。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纪渊摆了摆手,似是不甚在意。 顾家三代为国尽忠,打过大小十几场仗,有从龙之功。 算是将种勋贵里头比较拔尖的一座门户。 他本有搭上这条线的机会。 顾平那小子颇为殷勤,流露过拉自己进入勋贵圈子的意思。 但纪渊连洛与贞那样的皇亲国戚,亦没有刻意逢迎巴结,更何况对那些将种伏低做小。 再后来,他靠着“断案如神”连跳三级,做到百户。 以及“算命极准”,成为钦天监内的秋官。 眨眼之间,变得有头有脸。 已经无需去寻靠山、找主子。 给人做牛做马,为奴为仆。 “西山围场、万年县、还有前不久的三帮覆灭……顾某皆有耳闻。 外界传言,纪百户查案的本事、破案的手段不同凡俗。 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见!” 比起赵大有的莽直,顾尚说话绵里藏针。 看似轻飘飘,实则扎手得很,并没有那般容易拿捏。 “其实断案,倒也不难。” 纪渊并不在意,右手按刀,望向从头到尾不再出声的罗龙,笑吟吟道: “依我之见,只需开棺验尸,瞧一瞧罗老大人口鼻是否歪斜, 面皮有没有肿胀,尸斑有无呈现暗紫红色,以及脏腑之内是否带淤血……便可分辨情况。” 秦无垢眼中闪现诧异之色,没想到这个小冤家竟然还懂得仵作勘验的技巧,暗自思忖道: “这种死法,应该是被人掐死,或者捂住口鼻窒息而亡。 他连夜猜到罗龙弑父杀奴,已经难以解释,如今连行凶细节都那么清楚……莫非真有鬼神暗中相助?” 顾尚也眯起眼眸,心中有些动摇,奇怪道: “这纪百户说得就好像他在现场一般,连死法都猜得清楚! 可他之前根本没见过罗老太爷,如何判断得出?那双灵眼还能穿墙透视不成?” 不止秦无垢和顾尚生出疑惑。 纪渊这一番话引得灵堂内外嘈杂不已。 言下之意很是明显,北镇抚司当众指认罗龙杀父? 台阶下的赵大有连连摇头,眼底掠过轻蔑之色。 他觉得这个惯会借势压人的年轻百户,完全是张口就来,随意污蔑。 景朝以武立国,以文治国,大体仍旧遵照儒门那套规矩。 父杀子,子弑父。 无论放在哪朝哪代,皆是违背人伦的大逆不道。 不仅要背负骂名,受千夫所指。 更会被捉拿下狱,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罗龙堂堂四品武官,做这种自绝前程的恶事。 动机何在? 总不能是有个便宜干爹急着要认吧? 简直荒谬! “家父病重卧榻半月有余,请过千金堂好几位郎中大夫,阖府上下人尽皆知。 如今纪百户两张嘴皮轻松一碰,便要开棺验尸,致使家父死后仍然不得安宁。” 罗龙面无表情,上前两步。 靠近中间那口棺材,斩钉截铁道: “今日若是任由你们肆意妄为,惊扰家父的清静,我便算枉为人子!” 俨然是一派玉石俱焚的决绝气势。 秦无垢凤眸含煞,正欲出声给小冤家撑腰。 却不料纪渊从容以对,似是早已预见罗龙会竭力阻止开棺,轻声道: “罗大人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我提出这样的条件,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不通情理。” 罗龙双手负后,一身气血、精神积蓄到了极点。 他刚才都已做好拼死一搏的打算,倘若纪渊硬要验尸,哪怕有秦无垢护在面前,自己也要尝试行险杀之。 可现在却如用力一拳打在空处,心里反而憋闷难受。 猛烈的气势像开闸放水,瞬间泄去一小半。 “开棺验尸,只是证明罗武官亲手弑父的论断。 既然你不愿意,表现得十分抗拒,那就换一条路子。 我可以先试着把‘杀奴’这一桩罪名安在你头上,做实之后,当场拘拿。 然后,咱们再来开这口棺材,验罗老大人的尸,你觉得如何?” 纪渊眸光幽深,好似深不见底的一口古井,蕴含莫大的寒意。 至少罗龙是这样感觉,当他视线隔空触碰到对方的冷漠眼神。 心头最后的那一抹侥幸,也被彻底碾灭。 整个人如坠冰窟! “红玉姑娘、后院的柴房、灌了迷魂散、以活人殉葬……还有三个被灭口的小厮,他们填在东厢房的枯井。” 接下来,纪渊口中每吐出一个字。 都好像是万斤铁锤重重砸在罗龙胸口,震得他脸色发白,惨无人色。 “你不是人!是妖孽!你那双灵眼能够沟通鬼神!否则绝不该知道这些!” 罗龙默默摘下头巾,扯掉系在腰间的麻布,脸上现出古怪的神色。 即便凉国公府的二先生,也不知道红玉为老东西陪葬的这桩事。 太离奇了。 除非他被纪渊迷了心窍。 自己做了这个内鬼。 要不然。 辽东的泥腿子怎么会一清二楚,直指要害? “罗武官,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你做了亏心事,自然就怕鬼敲门。” 纪渊淡淡一笑,这才深刻体会到自如掌控吉神、凶神,究竟有多厉害。 请入命中的夜游神,让他耳目灵通,探听虚实。 直接避开罗龙的算计,抢先一步将其拿下。 “若是将天、地、人三重位阶的神祇,皆请入命中! 那我岂不是……自成神庭?” 第一百九十八章 林冲与高衙内,善恶终有报 捉贼捉赃,拿奸拿双,这是自古相传的道理。 对于纪渊来说,办成这场案,把罗龙钉死。 从来只有一个难题。 那就是如何顺利进到府中查证。 以他北镇抚司百户的身份,私闯兵部四品武官的宅子。 纵然查出实证,也会落人话柄,平白给凉国公府制造攻讦的机会。 再者,罗龙是换血三境,五感何其惊人? 有他坐镇府内灵堂,万一察觉到什么,更加打草惊蛇。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 纪渊勉为其难出卖色相,找到秦无垢帮忙。 让她借着路过上香的由头,吸引阖府上下的全部注意。 好叫自己藏身混迹,请神入命。 再发动谛听微声、监察善恶之能。 果不其然,只在后院简略搜索了一圈。 纪渊便找到昏迷未醒的大丫鬟红玉,以及枯井里头的三具尸体。 将其交由接应的李严,再请三法司的仵作过来。 因而,在他现身于灵堂的时候,其实就大局已定。 哪怕不开棺验尸,仅是被灭口打杀的三个小厮, 还有侥幸逃过一劫的红玉姑娘,足够罗龙喝上一壶。 “天京众人都道,北镇抚司的纪九郎少年桀骜,骄横狂悖, 不服上官的管教,是个扎手的刺头。” 罗龙脸色铁青,钢针似的络腮胡抖动,沉声道: “呵呵呵,那些心存忌惮的将种勋贵,恨你入骨的户部官吏,只怕都看错人了! 你使计诱我离开后院,再让秦无垢拖延时辰。 为的便是寻柴房的贱婢做人证,枯井里的奴才当物证! 待得两样齐全,又提及破案,借势压人。 步步为营,陷我于死地。 纪九郎,你好狠辣的心思!” 罗龙心知大势已去,索性摊开明说。 杀奴这桩罪名,或许还能推脱给府中管家。 但棺材里的那具尸身,它不会说谎。 被人捂死和病重而亡,两者之间的区别明显。 仵作一验便知,根本无从抵赖。 况且,钦天监自有让死人开口说话的手段,很难瞒得过去。 “就不该听娘亲的话,让那老东西走得轻松!” 罗龙现在很后悔,倘若手脚弄得更干净些,也不会贸然踩进纪渊设下的坑里。 官场、朝堂上的诸多事,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 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打不住。 罗龙本来以为的发展套路,应该是自己借着凉国公府的威势。 拿下纪成宗,逼迫纪渊与他签生死状,绝争擂上取对方的性命。 换血三境对通脉二境,怎么说都是优势在他! 结果却被北镇抚司搅局,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中了辽东泥腿子的阴险算计! “秉公办案而已,我曾说过破案这种事,其实没什么难的。 无非就是搜罗罪证、确定凶犯、就地捉拿、绳之以法这四步。” 纪渊淡淡一笑,挎刀而立。 “如今前面两步完成,不知罗武官是打算自己体面?还是要我帮你?” 坦诚讲,他更希望这位兵部四品武官,表现出狗急跳墙的冲动。 这样一来,便又可以再添一条暴力抗法的罪名。 抓进诏狱,交由三法司,数罪并罚之下。 哪怕有凉国公府出面疏通,最轻也是个废掉武功,穿琵琶骨,发配充军的凄惨下场。 很可惜,罗龙脸色变换不停,最终还是强忍住了。 他低头凄惨一笑,本想行险一搏的心气和杀机,似乎消磨殆尽。 片刻后,竟然主动两手负后,双腿跪地。 像是放弃挣扎,任由北镇抚司上前擒拿。 “识趣,看来罗武官也不像外人说得那样。 只懂争功夺利,不晓得进退厉害。” 纪渊面色如常,抬了抬手。 几名缇骑越众而出,为其手脚戴上铁索镣铐。 当然,此类举止更多是走个过场。 像罗龙这样的换血三境,必须要用两千斤的寒铁大枷。 然后施以夺魂锥刺穿琵琶骨,才能算是万无一失。 “我以前在京城当官,从禁卫小卒做起,常听过一句话。 最穷不过讨饭,不死总能出头。” 罗龙抬头仰望那袭白蟒飞鱼服,眼帘低垂道: “杀奴是事出有因,弑父是迫不得已。 三法司最多判我罢官免职,贬为庶人,刺配牢城去服苦役! 只要存住这口气,咱们总有再见的机会!” 威胁我? 纪渊嗤笑一声。 兴致所起干脆客串起了反派,低头俯视道: “我而今十五岁,便是百户之身、凝聚五条气脉。 等个两三年,升任千户,踏入换血毫无问题。 你做四品武官的时候,尚且斗不过我。 要不了多久,你就是武功尽废的牢城苦役,还想翻天?” 说到最后,纪渊努力收起发出“桀桀”笑声的念头。 “真是个坏胚子。” 站在旁边看戏的秦无垢嘴角微翘。 小冤家这般跋扈的性情,正合她的胃口。 倘若抛开两人长相,只听这番对话。 谁是良善谁是奸恶,还真不好说。 “案情已经水落石出,兵部的诸位大人可还有什么异议?” 成功拿住罗龙,纪渊神色淡然。 目光一转,看向灵堂之外。 顾平、赵大有等人目瞪口呆,全然未曾料到是这般的结果。 转而纷纷摇头,表示他们与罗龙并不相熟。 “纪百户秉公直断,我等心服口服!” 顾平拱手以对,不再多言。 “罗家大郎莫非真有什么便宜干爹?干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枉我还以为他是大孝子。” 赵大有则是心里犯着嘀咕,他不由想起纪渊的那个绰号,纪太岁。 感慨道,此子真是邪门。 但凡挨着他,与之为敌的那些人,就没见过谁有好下场。 “区区一个无实权的四品武官,都快成为阶下囚了, 还敢这般嚣张,背后极有可能藏着大靠山。” 秦无垢眸光闪动,看出罗龙态度古怪,提议道: “要不趁着发配牢城的时候,寻两个手辣的差役,直接在路上做掉……” 纪渊面皮一抽,嘴上说道: “干脆先用滚水烫脚,草鞋磨皮,挫一挫罗龙的心气。 然后寻一处野猪林,将他绑在树上,一刀结果? 对了,还需提防他有没有什么倒拔垂杨柳的和尚老友,免得被就走。” 秦无垢显然没有领会纪渊话中的深意,娥眉微蹙道: “你倒是娴熟,以前没少做过? 依我之见,有些过于麻烦了, 刺配牢城的囚犯都要被钉穿琵琶骨,没了一身内气武功,左右不过伸头一刀的小事。” 纪渊缓缓摇头,否决秦无垢玩笑似的说法。 罗龙又不是林冲,自己也不是高衙内,没必要再去想什么整治法子。 天京城内,圣人脚下。 一介武官犯了大罪,刺配流放,这辈子都难有翻身的机会。 “咱们回衙门结案吧。” 解决掉一桩麻烦,纪渊心神略微松懈。 对于命格当中的那尊夜游神,愈发满意起来。 “本千户给你冒那么大的风险,撑住这个场子。” 正事办完,秦无垢眼波流转,吐气如兰道: “应不应该问你收点报酬?昨夜在金风细雨楼的小手段,可是远远不够。” 纪渊扯动嘴角,心想道贤者时间过去,说话就是硬气。 “那今晚再请千户,品鉴一下我的洞玄子三十六散手。” …… …… 罗府之内,三进后院。 昏昏然的老婆子睁开双眼,听见外边吵嚷的杂音。 刻薄的面容很是不快,挤出一条条皱纹。 “春梅!春梅!你个死丫头耳朵聋了?听不见叫唤?” 门窗关闭的屋子里头,俨然如沉黑的暗室,一个伶俐的丫鬟匆匆忙忙进来,受到劈头盖脸的尖酸喝骂。 “水陆道场办得如何了?让那些敲锣的,打鼓的,声音小一些。” 老婆子耷拉眼皮,声音淡淡道: “大爷人呢?大中午都没见过他的人影。” 春梅眼中透露浓重惊慌,结结巴巴道: “大爷被抓走……当官的抓走了!” 老婆子猛然坐起,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破口大骂道: “我儿乃兵部大员!谁敢抓他!你个贱婢休得胡说!” 春梅嗓音带着哭腔,垂头委屈道: “真的……是个叫纪渊的百户大人,他上门查案,说大爷弑父杀奴,罪不可赦,要关进牢里去!” 纪渊? 那个泥腿子? 老婆子怔怔闻言,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憋闷无比。 喉头一甜,登时喷出一口乌黑鲜血。 整个人翻身栽倒,摔在床榻下。 气若游丝,面如金纸,愣愣喊道:“我的儿!” 随后,彻底断了那口生息。 ------题外话------ ps:标题好像遭重了,无语~ 第一百九十九章 新宅闹小鬼,夜游神显威 是夜,亥时一刻。 纪渊轻轻揉着酸软腰身,快步走出金风细雨楼。 深秋的寒气吹过,精神为之一振。 他吐出一口白气,心想道: “下次不能再任由千户这么索取,除非额外加钱。 否则白白被占便宜,未免太吃亏了。” 纪渊一边信誓旦旦,一边情不自禁于心间勾勒那些香艳画面。 犹记得秦无垢初次尝试洞玄子三十六散手,撑不过两招就已经娇喘连连。 没成想,只过了一夜。 她便进步神速,挨到了第八式。 由此可知换血三境的强横体魄,比起平常女子确实要耐受得多。 换成一般的通脉,任其放手施为,也休想蹭破半点皮。 更别提推动气血,揉捏筋骨。 “所以武道境界差距过大,男女之间有可能无法行房?这也算是高武天地的一种特色?” 纪渊放开心绪,想到适才在绣楼之内。 那位冰山似的女千户蜕下金翅大鹏袍,换上一袭雍容端庄的大紫齐胸襦裙。 白腻肌肤,波涛如怒,衬着高贵不可侵犯的冷艳神色,实乃人间极致风景。 因而,当秦无垢从屏风后面转出的时候, 几乎惊艳绝伦,看得他都愣了一瞬。 而后面反差极大的表现,便不足为外人道也。 “千户哪里都好,就是有些欲求不满, 龙子血脉一旦发作,像一匹暴烈的胭脂马,极难驯服。” 纪渊步行转回大通坊青龙渠,若非他虬筋板肋气力过人,怎么可能经受得住白蟒似的长腿绞缠。 至于其中的销魂滋味,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毕竟这样的享受,颇为要命。 倘若身子骨弱上一些,只怕吃不住几次, 就要腰胯分离,当场毙命。 想想那场面,当真既血腥又刺激。 “如此说来,做个粗鄙的武夫也挺好。” 不多时,待到亥时三刻的更声响起。 纪渊回府,扣动虎首衔铜环的厚实大门。 “渊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值夜的管家陈伯拉开偏门,看见纪渊那张熟悉的面皮。 就像等到了再世的活佛、救难的菩萨,激动地难以言表。 “嗯?府中发生什么大事?” 纪渊眉毛一挑。 下意识有所警惕。 他白天才料理完兵部的罗龙。 转头又有不识趣的家伙上门搞事了? “回禀渊少爷,这、这后院闹鬼啊! 吓得府中上下人心惶惶,大伙儿觉都睡不踏实,只等您来做主!” 管家苦着脸说道。 那张皱纹遍布的风霜面庞上,透出浓重的疲惫之意,好似许久都没合过眼了。 府中闹鬼? 纪渊嘴角扯起,似是觉得荒谬。 且不提他家里包吃包住供着杀生僧,乃四境大高手。 老和尚的一身阳刚气血,足以叫群邪退避。 就算阴市的鬼王来了,也未必掀得起风浪! 便是杀生僧人不在,还有南镇抚司当差总旗的二叔纪成宗。 怎么会让小鬼作祟,肆意妄为? “陈伯你且慢慢说,不要急。 对了,院子里的丫鬟和家丁,可有受伤、遇害?” 纪渊迈过门槛,神色淡定问道。 “倒没这么严重,那小鬼常出没于后厨、护院歇息的偏院厢房, 只是喜欢弄出不小的动静,却不曾害人性命。” 管家微微躬身,一五一十详细说道: “起初,我以为外面跑进来什么野猫、野狗, 偷吃后厨的剩饭剩菜,还不小心打碎了几个碗盆。 结果阖府搜寻了一遍,并没有发觉踪迹。 后来看到鸡、鸭失窃,我又怀疑府中下人手脚不干净, 半夜起身想要捉贼,仍然一无所获,直到……” 纪渊轻轻颔首,这两日他并不在府中。 昨晚跟秦无垢折腾到宵禁时分,直接留宿于金风细雨楼。 今天一大早又跑去北镇抚司调动人手,然后潜入罗龙府中寻找罪证。 办完正事,连口茶水都来来得及喝, 便被秦无垢拉去做推拿按摩,消解龙子血脉的欲念洪流。 忙到此时,方才得以脱身。 因而,并不晓得府中闹鬼的这桩怪事。 “你是说,亲眼见到一条碧绿绿的黑影?它还会穿墙?” 听完管家的讲述,纪渊眼眸微眯。 能够在夜间显形的阴魂,至少是个“阴煞”级别。 “没错!不止我看到了,门房老董、耿护院,还有服侍老夫人的瓶儿姑娘, 他们都目睹一条碧绿磷火似的影子,咻的一声穿过影壁,消失不见。 我后来一检查,发现后厨养的几只乳鸽断了气, 它们本是用来给渊少爷煲汤,却给那小鬼无故弄死。” 管家似是心有余悸,感到后怕。 他之前待在余家庄的时候,听说公门中人,尤其像黑龙台、禁卫军这种杀过人、沾过血的武夫,自带凶煞之气。 所以日盼夜盼,只等纪渊回府主持大局。 “小鬼闹了两天,我二叔怎么说? 他是南衙的总旗,那身斗牛服亦有龙虎气,寻常的游魂见之就怕,应该降服得住。” 纪渊眉头微皱,轻声问道。 “我请二爷看过几次,合计之下打算设个圈套捉鬼。 但那条不晓得来历的碧绿磷火鬼精得很,昨天守了一夜,竟然都没出现。 等接近凌晨的时候,它又偷了两只老母鸡。” 管家似是无可奈何,纪成宗那身官袍自带龙虎气,不惧游魂小鬼。 但那只够庇护一人,管得了一屋之地。 “住在厢房的大师又怎么说?” 纪渊再问道。 杀生僧曾以一滴精血,便护住裴途的性命。 让那人皮卷内所化的溺婴凶煞,主动退避三舍。 没道理容忍一个小鬼肆意作乱。 “大师……他只叫我们耐心等渊少爷回来,声称自己不好动手。” 管家面皮抖动,他从来都不认为那枯瘦干瘪,迎风就倒的老和尚是什么世外高人。 平日观其行为举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哪里守过半分僧人的清规戒律? “那小鬼常在何处出现?陈伯你领我去看看。” 纪渊微微颔首,没去计较。 右手挎刀,眉宇当中显露几分煞气。 他今夜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邪祟,搅得自己家宅不宁。 最近命格之内刚请入一尊夜游神,正好试一试百鬼退避的威慑气势,是否真的管用。 “好嘞!” 管家面带喜色,连连点头,快步往后厨行去。 虽然府中的二爷纪成宗是长辈,但真正当家做主能做决断的,还得是渊少爷。 那些护院受到吩咐,各个提棍拿棒,挤在廊下烤火。 见到白蟒飞鱼服的纪渊,连忙起身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们成天厮混于市井坊间,关于自家渊少爷流传在外的名头、事迹,不知听了多少,心中敬畏得很。 “确有一股还未散去的阴气。” 纪渊来到狼藉的后厨,发现笼子里的活鸡、活鸭纷纷倒毙。 这是被小鬼吸食阳气的表现。 但凡阳间的万族灵长,飞禽走兽,日夜受到羲皇大日的普照浸润,或多或少会聚出一团阳火。 许多邪祟之物,便就喜欢用阴气扑灭此火,吸食其中逸散的精气。 “恶鬼游魂,统统现形!” 纪渊眸光幽暗,请神上身, 只见他眉宇间闪过一道无形金光,凝聚成枣核大小,好似天眼开合。 “大胆妖孽!看你往哪里逃!” 是夜,亥时一刻。 纪渊轻轻揉着酸软腰身,快步走出金风细雨楼。 深秋的寒气吹过,精神为之一振。 他吐出一口白气,心想道: “下次不能再任由千户这么索取,除非额外加钱。 否则白白被占便宜,未免太吃亏了。” 纪渊一边信誓旦旦,一边情不自禁于心间勾勒那些香艳画面。 犹记得秦无垢初次尝试洞玄子三十六散手,撑不过两招就已经娇喘连连。 没成想,只过了一夜。 她便进步神速,挨到了第八式。 由此可知换血三境的强横体魄,比起平常女子确实要耐受得多。 换成一般的通脉,任其放手施为,也休想蹭破半点皮。 更别提推动气血,揉捏筋骨。 “所以武道境界差距过大,男女之间有可能无法行房?这也算是高武天地的一种特色?” 纪渊放开心绪,想到适才在绣楼之内。 那位冰山似的女千户蜕下金翅大鹏袍,换上一袭雍容端庄的大紫齐胸襦裙。 白腻肌肤,波涛如怒,衬着高贵不可侵犯的冷艳神色,实乃人间极致风景。 因而,当秦无垢从屏风后面转出的时候, 几乎惊艳绝伦,看得他都愣了一瞬。 而后面反差极大的表现,便不足为外人道也。 “千户哪里都好,就是有些欲求不满, 龙子血脉一旦发作,像一匹暴烈的胭脂马,极难驯服。” 纪渊步行转回大通坊青龙渠,若非他虬筋板肋气力过人,怎么可能经受得住白蟒似的长腿绞缠。 至于其中的销魂滋味,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毕竟这样的享受,颇为要命。 倘若身子骨弱上一些,只怕吃不住几次, 就要腰胯分离,当场毙命。 想想那场面,当真既血腥又刺激。 “如此说来,做个粗鄙的武夫也挺好。” 不多时,待到亥时三刻的更声响起。 纪渊回府,扣动虎首衔铜环的厚实大门。 “渊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值夜的管家陈伯拉开偏门,看见纪渊那张熟悉的面皮。 就像等到了再世的活佛、救难的菩萨,激动地难以言表。 “嗯?府中发生什么大事?” 纪渊眉毛一挑。 下意识有所警惕。 他白天才料理完兵部的罗龙。 转头又有不识趣的家伙上门搞事了? “回禀渊少爷,这、这后院闹鬼啊! 吓得府中上下人心惶惶,大伙儿觉都睡不踏实,只等您来做主!” 管家苦着脸说道。 那张皱纹遍布的风霜面庞上,透出浓重的疲惫之意,好似许久都没合过眼了。 府中闹鬼? 纪渊嘴角扯起,似是觉得荒谬。 且不提他家里包吃包住供着杀生僧,乃四境大高手。 老和尚的一身阳刚气血,足以叫群邪退避。 就算阴市的鬼王来了,也未必掀得起风浪! 便是杀生僧人不在,还有南镇抚司当差总旗的二叔纪成宗。 怎么会让小鬼作祟,肆意妄为? “陈伯你且慢慢说,不要急。 对了,院子里的丫鬟和家丁,可有受伤、遇害?” 纪渊迈过门槛,神色淡定问道。 “倒没这么严重,那小鬼常出没于后厨、护院歇息的偏院厢房, 只是喜欢弄出不小的动静,却不曾害人性命。” 管家微微躬身,一五一十详细说道: “起初,我以为外面跑进来什么野猫、野狗, 偷吃后厨的剩饭剩菜,还不小心打碎了几个碗盆。 结果阖府搜寻了一遍,并没有发觉踪迹。 后来看到鸡、鸭失窃,我又怀疑府中下人手脚不干净, 半夜起身想要捉贼,仍然一无所获,直到……” 纪渊轻轻颔首,这两日他并不在府中。 昨晚跟秦无垢折腾到宵禁时分,直接留宿于金风细雨楼。 今天一大早又跑去北镇抚司调动人手,然后潜入罗龙府中寻找罪证。 办完正事,连口茶水都来来得及喝, 便被秦无垢拉去做推拿按摩,消解龙子血脉的欲念洪流。 忙到此时,方才得以脱身。 因而,并不晓得府中闹鬼的这桩怪事。 “你是说,亲眼见到一条碧绿绿的黑影?它还会穿墙?” 听完管家的讲述,纪渊眼眸微眯。 能够在夜间显形的阴魂,至少是个“阴煞”级别。 “没错!不止我看到了,门房老董、耿护院,还有服侍老夫人的瓶儿姑娘, 他们都目睹一条碧绿磷火似的影子,咻的一声穿过影壁,消失不见。 我后来一检查,发现后厨养的几只乳鸽断了气, 它们本是用来给渊少爷煲汤,却给那小鬼无故弄死。” 管家似是心有余悸,感到后怕。 他之前待在余家庄的时候,听说公门中人,尤其像黑龙台、禁卫军这种杀过人、沾过血的武夫,自带凶煞之气。 所以日盼夜盼,只等纪渊回府主持大局。 “小鬼闹了两天,我二叔怎么说? 他是南衙的总旗,那身斗牛服亦有龙虎气,寻常的游魂见之就怕,应该降服得住。” 纪渊眉头微皱,轻声问道。 “我请二爷看过几次,合计之下打算设个圈套捉鬼。 但那条不晓得来历的碧绿磷火鬼精得很,昨天守了一夜,竟然都没出现。 等接近凌晨的时候,它又偷了两只老母鸡。” 管家似是无可奈何,纪成宗那身官袍自带龙虎气,不惧游魂小鬼。 但那只够庇护一人,管得了一屋之地。 “住在厢房的大师又怎么说?” 纪渊再问道。 杀生僧曾以一滴精血,便护住裴途的性命。 让那人皮卷内所化的溺婴凶煞,主动退避三舍。 没道理容忍一个小鬼肆意作乱。 “大师……他只叫我们耐心等渊少爷回来,声称自己不好动手。” 管家面皮抖动,他从来都不认为那枯瘦干瘪,迎风就倒的老和尚是什么世外高人。 平日观其行为举止,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哪里守过半分僧人的清规戒律? “那小鬼常在何处出现?陈伯你领我去看看。” 纪渊微微颔首,没去计较。 右手挎刀,眉宇当中显露几分煞气。 他今夜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邪祟,搅得自己家宅不宁。 最近命格之内刚请入一尊夜游神,正好试一试百鬼退避的威慑气势,是否真的管用。 “好嘞!” 管家面带喜色,连连点头,快步往后厨行去。 虽然府中的二爷纪成宗是长辈,但真正当家做主能做决断的,还得是渊少爷。 那些护院受到吩咐,各个提棍拿棒,挤在廊下烤火。 见到白蟒飞鱼服的纪渊,连忙起身行礼,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们成天厮混于市井坊间,关于自家渊少爷流传在外的名头、事迹,不知听了多少,心中敬畏得很。 “确有一股还未散去的阴气。” 纪渊来到狼藉的后厨,发现笼子里的活鸡、活鸭纷纷倒毙。 这是被小鬼吸食阳气的表现。 但凡阳间的万族灵长,飞禽走兽,日夜受到羲皇大日的普照浸润,或多或少会聚出一团阳火。 许多邪祟之物,便就喜欢用阴气扑灭此火,吸食其中逸散的精气。 “恶鬼游魂,统统现形!” 纪渊眸光幽暗,请神上身, 只见他眉宇间闪过一道无形金光,凝聚成枣核大小,好似天眼开合。 “大胆妖孽!看你往哪里逃!” 第二百章 点化阴魂,地龛和神龛 夜游神上身之后,纪渊好似开了天眼。 浓郁灵性凝为一点,仿佛枣核大小。 烙印于眉间印堂,隐约有些滚烫意味。 他心神当中,浮现出一尊纱帽宽袍的巨灵大汉。 掌提生死魂灯,绽出万千毫芒,照彻四面八方。 “恶鬼游魂!统统现形!” 随之夜游神的沉雷怒吼轰然落下,纪渊的视界陡然大变。 诸人与诸物纷纷褪去鲜艳颜色,化为浓墨似的影子。 仿佛黑白画卷上的团团景物,变幻不定。 唯有一道金色丝线,蜿蜒缠绕延伸出去。 就像水珠滴落,连续显现痕迹。 “看你还能往哪里躲!” 纪渊右手按住刀柄,大步跨出后厨的门槛。 他隐约听见几道含混不清的杂音,似是管家和几个护院家丁喊着什么。 但进入请神状态,发动百鬼退避、魂灯拘拿之能。 阳间的变化,便如隔了一扇门窗,显得模糊。 纪渊也没有去理会,脚步如飞,穿廊过道。 循着那抹若隐若现的阴气残留,他踏入一处偏院,看到一团约莫七尺的碧绿磷火 “比起之前的人皮卷、溺婴煞, 这个小鬼生前应该是成人、男子、年纪不小……嗯?” 纪渊催发气血,周身涌现佛光,驱散院内的阴冷气息。 正欲降伏这头小鬼,将其打得灰飞烟灭。 却见那团碧绿磷火猛然一缩,好似跪倒在地,连连作揖道: “九爷饶命!莫要动手!是小老儿我啊!” 那团阴煞满地滚动,现身于五十步外,声音略显耳熟。 “安老头……这才几日不见,你如何从一条阴魂,成了显形夜游的阴煞?” 纪渊眉头轻皱,之前管家谈及府中闹鬼,他就想过是不是安善仁跑出来了。 但后来考虑到夜游显形,扑食家禽,且不惧十几口活人的旺盛阳气,非阴煞不可为也。 安老头乃区区一条阴魂,若非碰上自己好心收留,又吸了林碌的阴气,至今还在阴市摆摊卖云吞。 应该没有这个本事才对! “回禀九爷!小老儿之前听那秃……大师诵经,像是钢刀刮骨一样。 本以为回到魂魄瓶,便能消停一些,没成想……” 安善仁自觉委屈得不行,其悲惨的语气几乎叫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没成想大师的佛法高深,即便小老儿躲开他, 可每到入夜汲取阴气的时候,总有念经声响起,几乎要把鬼给逼疯!” 纪渊嘴角扯动,似是有些好笑。 代入一下,这就像是上辈子,白天做题精疲力尽,晚上还有人在耳边疯狂念叨各种数学公式。 那种不得清静的苦痛煎熬,想想就很难受。 “九爷,你为何发笑?” 安善仁眼眶含泪,抽抽搭搭抬头问道。 “咳咳,我正好想起高兴的事情。无妨,安老头你且继续说。” 纪渊收敛神色,审案一般继续盘问。 “小老儿本来想找九爷解决,但那阵子你并不时常回府, 魂魄瓶始终都未打开,也就忍了。” 安善仁丝毫没有一头阴煞的气焰,蜷缩着身子,依然是往常饱受风霜的可怜模样。 “但没成想,久而久之,听惯了念经,小老儿感觉身子越来越膨胀,那小瓶子越来越狭窄,实在憋闷得难受。 于是,干脆冲了出去…… 后又觉得腹中饥鸣,受不住饿,这才跑到后厨偷东西吃……” 纪渊眯起眼睛,似是觉得惊奇,轻声问道: “你可背得出那经文?” 安善仁那身阴气似乎受过淬炼,化为大团碧绿磷火, 忽地震荡两下,而后说道: “容小老儿想想,好像是……凡性有功,平等是德。 念念无滞,常见本性其实妙用,名为……功德。 道须流通,何以却滞,心不住法,道即流通,心若住法,名为自缚……小老儿就记得这些!” 纪渊眼中闪过恍然之色,心下感慨,安老头倒有几分运气。 杀生僧此前诵经,念得正是禅宗六祖所传法道。 安老头看似受了好大折磨,叫苦不已。 实则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悟,牢牢地记在心里。 因缘巧合,被洗练掉鬼物的晦暗气息。 加上魂魄瓶为其聚敛阴气,日积月累之下,使之成为一头可穿墙过壁、显形扑食的阴煞。 换算成武道境界,阴魂是外炼、内炼,阴灵是服气。 安老头嘛,如今差不多算个通脉。 “行了,起来吧,生前跪当官的老爷不够,死了如何还做磕头虫。” 晓得前因后果,纪渊也没有怪罪。 只是更加好奇杀生僧的身份,禅宗六祖的法道经文,各处书局都有。 可通过诵念经文,便能“点化”一条阴魂,足以看出老和尚的佛法高深。 这已经接近上古正宗,高僧讲道令顽石点头的惊人手段。 “九爷……那些鸡、鸭、乳鸽,小老儿定会赔偿的。” 安善仁有些羞愧,他纵然穷苦半生,却从来没有做过偷摸之事。 “罢了,也是我疏忽了,忘记府中养着阴魂。” 纪渊摆手道,把夜游神送回命格,淡淡问道: “说起来,你感觉饥饿,为何不出府觅食?反而搅扰后厨、偏房? 或者寻大和尚帮忙也成,他是慈眉善目的热心人。” 安善仁挠了挠头道: “九爷莫非忘了,小老儿并没有出入家宅的本事。 似我这等阴物,除非被主人请进府中, 算生辰八字,立一块牌位,当成镇宅的阴神。 否则遇上侯门公府,莫说进去,都不敢挨近的。 至于劳烦大师,我怕是还没进到厢房,形体就被气血冲散。” 后面半句话,安老头忍着没说。 那位枯瘦老僧,哪里有半分慈眉善目? 分明生得青面獠牙,宛如凶恶夜叉! 纪渊轻轻颔首,又问道: “那你躲在这里作甚?” 安善仁似是想起什么,连忙献宝一样上前说道: “九爷,你有所不知,小老儿自从能够显形以后,平白学会了不少东西。” 纪渊挑眉,饶有兴趣道: “比如?” 安善仁那团碧绿火光,化为一条残影,“唰”的闪到墙角。 阴风恻恻,拨开杂草。 安老头从不易察觉的狗洞里头,摸出一方泥巴捏出的古怪之物。 用双手捧着,呈到九爷的面前。 “这是……什么玩意儿?” 纪渊一时之间竟没有辨认出来。 “九爷,它叫‘地龛’,可以作为阴魂、阴灵、阴煞栖身之处。 这几天,多亏此物,小老儿才没有被大日照散形体。 不仅如此,倘若在外迷了方向,忘记回来的路途。 只需要损耗几分阴气,点一团鬼火,便能顷刻返还地龛。” 纪渊心头微动。 这不就是传送点么? 阴世的规则。 看来跟阳间有很大差别。 “你又怎么会炼制地龛?” 他不禁眯起冷厉眸子,沉声问道。 “小老儿也不清楚,只是撞破魂魄瓶,可以显形之后,脑袋里就懂了这些古怪玩意儿。 取泥土、然后用一些被宰杀的鸡鸭骨头、还有子时的露水……便能做成属于自己的地龛。 除此之外,像城隍爷那样被圣人册封过的真神, 祂们炼制的居所,名为‘神龛’,送入庙宇受到供奉,用于汲取天下的香火。” ------题外话------ ps:看了下后台日历,这个月更新字数是13万,正好两百章,勉强拿到全勤,必须好好反省,争取提高更新质量和数量! ps2:老爷读者五一节快乐,虽然疫情仍然存在,但待在家里快乐追剧、刷视频、看,也不失为一种休闲方式,诶嘿嘿~ 第二百零一章 金丹吞入腹,第六条气脉大成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阴魂居地龛,城隍住神龛? 纪渊掀起飞鱼服衣袍,坐在偏院的台阶上。 右手挎刀拿鞘,放在膝前,接过安老头递过来的那个小玩意儿。 哗啦! 皇天道图抖动不已,绽放耀眼光华,映照显化。 【地龛】 【命数:聚阴、引魂、镇宅、残破、反哺】 “三白两灰的命数,安老头手艺活做得一般啊。” 纪渊掂量着那方地龛,用泥巴揉得歪歪扭扭,好似顽劣孩童的简陋之作。 眼眸微微眯起,从中感应到颇为浓郁的精纯阴气,缓慢地流转其间。 那些泥土、露水、宰杀过的鸡鸭骨头。 更像是捎带之物,好捏成一个具体的形状。 安老头灌注进去的大股阴气,才是造就神异之所在。 “意思是,以后不用再为你寻一只魂魄瓶? 只需将这座地龛安置妥当,你便可以自由出入府邸?” 纪渊忽然想起圣人册封天下城隍,府州郡县每年祭拜,供奉神龛入庙一事。 长年累月受到万民祈祷,会聚积多少香火? 太古的仙佛断绝踪迹,上古的正宗旁门传承湮没。 什么土地、山神、水神之类,早已不见踪影。 虽然朝廷亦有册封正神,庇佑一方的风水地气。 但那些多是不入流的阴物寄托庙宇金身,并没有传说当中的神通广大。 而这位城隍爷,身受举朝上下一甲子的香火、念力。 那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纵然修持成为真神,也不是毫无可能。 纪渊思忖之间,安善仁接过还来的泥土地龛,嘿嘿笑道: “嗯嗯,小老儿乃是未得轮回的阴物,成煞之后居于地龛。 若能再寻一个壳子,寄托其形,兴许可以像阴市的几位爷一样,化为一尊阴神。” 安老头那张饱受风霜的苦瓜脸,难得浮现一抹期待与憧憬。 好似有了继续做鬼的盼头。 对于他这种生前做牛做马的升斗小民而言,无法投胎转世,滞留阳间阴市继续受苦,并非什么美事。 此世与上古不同,天地之间的灵机稀薄,且杂乱晦涩。 无法容纳阴物、元神四处游荡、出窍。 便好像一人精赤身体落于汪洋大海,承受风浪拍打。 种种气机交杂,更是如薪材焚烧。 用不了多久就会把阴物、元神烧得一干二净。 这也是练气之道衰弱式微,气血武道崛起称雄的原因所在。 纪渊望着碧绿磷火似的安老头,似是觉得好笑。 别的朝廷命官都是养外室、养伶人,他却养了一头老鬼。 真真算得上两袖清风,清正廉明了。 皇天道图微微一动,再次映照。 【安善仁】 【命数:厨艺、驾风、穿墙、聚阴、惜身】 比起初次见面,安老头显然要长进太多。 不再是蒙昧之态,孱弱之形。 纪渊收敛一时杂念,轻笑道: “壳子?我之前在义庄灭了那个扎纸人,它剩下一具纸人壳子,你可用得上?” 安善仁连连点头,阴魂震荡焰光收缩。 像是又要拜倒,口中喊道: “小老儿多谢九爷!” 阴魂借壳,方能蕴养煞气,增进功行。 相当于上古旁门修士的本命物件,对其至关重要! “你我一人一鬼阴阳相识,也算有些缘分。” 纪渊摆了摆手,洒然笑道: “日后你若真个修持大成,做了阴神,莫要忘记庇护一方,别做伤天害理之事。” 安善仁躬身作揖道: “九爷的恩德,小老儿铭记在心!做人的道理、做鬼的道理,小老儿都明白嘞!” 说罢,似是听见脚步杂音。 安老头眼皮耷拉,忙化为一线火光,缩进那方泥巴地龛。 “人怕鬼,鬼也畏人。难怪圣贤有言,平生不做亏心事,秉承刚正之念,鬼神亦难以加害。” 纪渊拾起那方地龛,收入袖中,心中有些感慨。 俗话讲得好,孤家寡人引鬼上身,成群结队冲散阴气。 几十个、上百个的精壮汉子聚在一处,即便不懂武功,那身阳刚血气,也足以叫寻常的游魂畏惧不已。 所以,鬼神只有遭逢乱世,才能兴风作浪。 遇到太平盛世,便就做些小偷小摸的下流勾当。 “渊少爷,可曾捉到那小鬼!” 不多时,管家陈伯领着一干家丁护院,提棍拿棒匆匆赶来。 “一只馋嘴贪吃的游魂罢了,已经被我打散。 尔等不要惊扰家眷,各自歇息去吧。” 纪渊施施然起身,迈过门槛,轻描淡写说道。 “还是渊少爷厉害!” 管家陈伯闻言松了一口气。 他见院内久久没有动静。 还以为纪渊遭遇什么危险。 连忙呼喊护院过来帮忙。 “稍过几日,我自去钦天监请一张符镇在府中,便不会再有小鬼哄闹。” 纪渊声音沉稳,抚慰众人,免得他们担惊受怕。 钦天监在天京的市井小民眼中,那就是神仙扎堆的地方。 管家陈伯一听,脸上最后半点惧色也消失殆尽。 心想,还是渊少爷手段厉害。 既降得了小鬼,也请得动神仙。 余家庄依附这等人中之龙,盖世之才,反而是一桩好事。 就不知道,大娘子与渊少爷之间,究竟有没有那档子事儿。 若只是辽东的军户,那必然配不上余家庄的门户。 但这个年纪做到北镇抚司的百户,还成了钦天监的大官。 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 封候拜将也未必没有可能。 这样比较的话。 倒是大娘子高攀了。 “我已命人烧了一桶热水,好让渊少爷沐浴就寝。” 管家陈伯心绪复杂,恭敬说道。 “知道了,天色已深,你也自去休息。” 纪渊轻轻颔首,置办家宅的好处就在于此。 许多琐碎事情不用操心,能够轻松很多。 所以上古流传的修行四要,财侣法地,确有其道理。 无财寸步难行,无侣孤身一人,无法何以证道,无地困顿劳碌。 “我现在勉强占了财、法、地三样,日后还需继续努力。” 纪渊沐浴干净,披了单薄中衣。 回到房中,外屋服侍的丫鬟上前。 她先是偷瞧两眼隐隐可见的精壮身子,然后垂首禀明道: “渊少爷,北镇抚司送了大丹过来,二爷吩咐婢子收好放在桌上,等你回来取用。” 纪渊嗯了一声,推门进到卧房,果然看见桌上摆着黑龙台送来的两颗凝脉大丹。 此物颇为难得,平日需得耗费两千点功勋才能兑换一颗。 若是换算成银钱,没个五六千两拿不下来。 “公门好修行,古人诚不欺我。敖指挥使出手倒也阔绰,这两颗大丹足够我把最后一条气脉凝聚而成。” 纪渊打开木盒,传闻中的大丹呈现眼前。 拢共鸽子蛋般大小,好似金铁熔炼,放出凛凛冷光。 轻嗅之间,隐隐可以闻见极淡的铅汞气息。 “这玩意儿吃进肚子,当真不会重金属中毒,或者压迫胃袋吗? 若是常人服之,筋骨孱弱,气血衰微,无法消化,岂不是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纪渊眉毛一挑,捏住一颗凝脉大丹,仔细端详。 入手质地坚硬沉重,像是滴溜溜的铁球。 外面裹了一层熬煮过的金水,待到冷却形成丹衣,防止药力泄露。 内里则是混杂了大药与铅汞之物,若非武者五脏六腑格外强大,根本炼化不得。 “至少要把外炼、内炼修到大圆满,不然空有大丹在手,也无能为力。” 纪渊比较小心谨慎,思忖片刻后,勾动皇天道图映照。 确认没有问题,并未有人暗使手段,这才放心服用。 咕咚! 仰头吞服而下。 那颗凝脉大丹顺着喉咙,滑落入腹内。 好似铁球砸进湖面,笔直沉了下去。 体魄稍差一些,只怕会把胃袋坠破,肠穿肚烂! 但纪渊是何等强横的筋骨? 不谈外炼、内炼两重大圆满。 仅那虬筋板肋,便堪称世间罕有! 他收拢心神,催发气血。 浑身筋肉绷紧,五脏六腑猛地向内挤压,直接把那层坚硬的丹衣碾碎。 咔嚓! 似有若无的一声脆响。 滚烫炽热的铅汞浆流流淌而出,其中混合猛烈药性,齐齐爆发出来。 “来得好!” 纪渊陡然张大双眼,口鼻之间平白喷出滚滚热气。 那张冷厉的面孔,霎时变得狰狞起来。 一条条血管、青筋突突直跳。 好似龙蛇般暴起,直欲撑开皮肉。 强悍的药力沾上千锤百炼的气血,仿佛黑油遇明火,“唰”的一下就被点燃。 而后沸腾无比! 热! 烫! 粘稠的烈光,从五脏六腑直直窜起。 冲向胸口、两肩、乃至于头颅。 像是整个人都被包裹住了! 屋内的温度霎时升高。 好似大蒸笼一样。 无穷无尽的滚烫气息,自纪渊的毛孔当中喷薄出来。 那股大药炼化的热力,来得又猛又烈,又快又急。 简直要把筋骨烧焦、血肉烧融! 换做寻常的通脉,此刻犹如置身火海,煎熬难忍。 心性差点,可能还要大声呼喊,好似发疯。 可是纪渊却呼吸平缓,面色如常。 那张因痛苦扭曲的年轻脸庞,逐渐地显出宁静之色,好像高僧大德打坐参禅一样。 周身毛孔紧紧地闭合,锁住磅礴的气血, 在他内观之下,脊柱大龙像是被煅烧过一样,寸寸莹润生光。 板甲也似的两块肋骨,受到药力冲击、气血冲刷,排挤了不少杂质。 随着闭气呼吸,涤荡出去。 肌体似乎更为细腻,彷如美玉。 虬龙一般的数根大筋伏于皮肉内里,不再显露于外。 吐纳,炼化,纪渊不断重复这个过程。 直至把凝脉大丹的药力、药性,完全吸收干净。 期间,不动山王经统合龙虎二气,稳稳镇压狂暴的气血。 三阴戮妖刀则盘踞于两臂气脉,汲取大丹精华,化为无形玄刀。 不知过去多久,许是一瞬间,许是几个日夜。 纪渊终于炼化那颗“金丹”。 他好像在水里浸泡了半宿。 月白中衣湿透再烤干。 变得微微发硬。 皮肉泛着浅浅殷红。 像煮熟的大虾。 但原本暴烈的气息,逐渐趋于平稳。 “都说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可惜,这并非是上古法力修持的龙虎大金丹。” 纪渊眼皮抬起,好似室内打过两道电光。 转瞬之间,凌厉的神色渐渐收敛。 曾经锋芒毕露的桀骜意味,好似刀剑藏鞘,竟显得平平无奇。 “内气充盈鼓涨,如水满溢出,可以开始凝聚最后一条气脉了。” 纪渊眸光闪烁,思忖道: “一颗大丹,堪比我半月有余的勤修苦练。 资粮供给,真是气血武道的重中之重。” 他按下心念,引动心脉之间的龙蛇经文。 依照不动山王的修持之法,一点点凝练第六条气脉。 此为,冲脉。 《灵枢篇》中有言,夫冲脉者,五脏六腑之海也。 一旦凝聚成功,调节周身气血,蕴养四肢百骸。 道门之中,将之唤作斩赤龙,降白虎。 纪渊之前攫取【虬筋板肋】这条青色命数,已经成过一次。 如今算是再来一遍。 “世有四海,人亦有四海。胃者,水谷之海;丹田,真气之海;天门,脑髓之海;冲脉,精血之海……” 纪渊默念心诀,导引内气。 凝成形,聚成脉。 他那一身磅礴的气血,好似被大火淬炼,缓缓化为一滴滴精华。 呼,吸。 极慢的吐息,带动全身气血。 “起于胞中,过横骨、阴交、商曲,达于会阴。” 纪渊似是熟能生巧,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轻松凝聚最后一条气脉。 轰! 整个气脉大网连成一体,运转无碍,气力陡增数十倍。 他只是一个呼吸。 整个宽敞的屋子掀起一阵狂风,好似上古大妖吞云吐纳,显出骇人的气势。 喀嚓! 紧绷的心神,倏然松懈下来。 他盘坐于床榻上的身形忽地摇晃,而后瞬间稳住。 “嘭”的一声,上好的实木床榻好像支撑不住,径直往下一沉,裂成两半。 “我的身子……比之以前又重了。” 纪渊反应何其之快,凭空挪移闪到桌椅旁边,避免狼狈摔倒。 “渊少爷,发生……” 外屋的几个丫鬟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进来。 然后,一双双明眸睁大,好似看到什么了不得的大场面。 “没事,练功……嗯?” 纪渊本来保持淡然之色,但瞥到那几个丫鬟不对劲的反应。 他愣了一下,方才醒悟过来。 冲脉乃精血之海,起胞中,至腹下。 凝聚之时,气血涌向下身,难免会有些异样表现。 加上那袭中衣单薄,受到汗水浸透。 挺拔的身形立在屋内,也没个遮挡,自然瞩目。 “咳咳,你们收拾一间干净的厢房出来,我今晚换个地方歇息。” 纪渊背过身去,轻咳两声。 “婢子晓得了,这床板真不牢固,明日就让管家弄些好物。” 那几个丫鬟也没敢多看,低头面面相觑,隐有几分吃惊之色。 ------题外话------ ps:稍微晚点还有~ ps2:终于等到放假,可以码个痛快了~ 第二百零二章 阴月皇朝,四圣之战,寂灭的真相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第二日,纪渊穿好劲装武袍,走出南厢房。 昨晚上突破的时候,没顾及筋骨变沉,直接把床榻压垮。 还白白让外屋服侍的那几个丫鬟,占了好大的便宜。 “这要是给秦千户瞧见,说不得还能换几颗大丹,亏了。” 纪渊心下感慨,正欲前往花厅,耳朵忽然一动。 他如今六条气脉凝聚,足以覆盖全身、通达内外,构成一张密布大网。 时刻运转内气,锤炼血气。 加持之下,五感何其之敏锐? 便是几丈开外的蚊虫振翅,凝神倾听也可捕捉得到。 “我亲眼看见的……渊少爷他!” “你个小浪蹄子好不知羞!” “好妹妹,细说细说,最爱听这个了!” “真是驴大的行货?我却不信,除非让我……” “呸!美得你!要排队也该让我先尝滋味!” “渊少爷上次回府的时候,可多看了我一眼,他心里有奴家……” “……” 这都是什么浪言浪语? 我那是觉得你裙衫穿搭有问题! 正常女子谁会喜欢红配绿? 纪渊面皮一抖。 看来少年人不仅出门在外要保护自己。 就连回府之后也得保持警醒。 他脚步匆匆,直奔杀生僧住的西厢房。 “好徒儿,你的功行又有精进,真是一日千里的神速!” 枯瘦的老和尚正在缓缓打拳,招式简单,好似养生功法。 见到纪渊过来,干瘪的脸上露出笑容,干脆利落收住架势。 随后,他的眸光猛然一缩,皱纹挤得更深。 这才过了几日,纪渊又成一条气脉。 寻常二境,两条为下,三条为中,四条为上。 能成第五条、第六条,把层次推到大圆满。 必然都是六大真统的天骄种级别! “老衲的眼光,果然是万里挑一。 天京城内的年少英才这么多,我却独独相中了九郎,当真天赐的缘分!” 杀生僧直勾勾盯着纪渊那身筋骨,越看越满意,忍不住开怀大笑。 “大师,我府中养了一只鬼。” 纪渊趁着老和尚心情好,开门见山说道。 “你可是说魂魄瓶内的那头阴煞?老衲早已知晓。 他阴魂之中没有血气,更不曾沾染怨气。” 杀生僧洒然一笑,摇头道: “既然一无害人之罪,二无未消之冤,自然不用降伏。 况且,如今轮回已断,滞留阳间也并非是它的本意。 可怜人,可怜鬼,阿弥陀佛。” 纪渊神色微凝,这是他第二次听到类似的话语。 杀生僧说,轮回断了? 安老头也曾叹息,鬼门关不再开启。 阴世究竟发生何等的动荡? 竟然导致难以计数的阴魂留在阳间。 引渡的鬼差,勾魂的牛头马面,索命的黑白无常…… 这些也都随着上古的湮没,一起尘封了么? 长此以往,若无法解决,现世岂不是要变成人鬼杂居的邪祟之地? 诸多疑惑如杂草疯长。 “好徒弟,那等大事,非你我可以多想。” 杀生僧低头诵念一声佛号,彷如晨钟暮鼓敲打出声。 纪渊心神猛然震动,好似被泼了一盆凉水,又像头上平白挨了一棒。 感觉脑瓜子嗡嗡颤鸣。 他身形晃了一下,嘴角无奈地扯起,平静道: “大师,我很清醒,何必急着施展武功惊我神智。” 杀生僧大为讶异,讪讪笑道: “徒儿倒是好心性,常人晓得这种惊天秘闻, 多半都会陷入震惊,或者不敢相信,心绪难免杂乱。 为师有些担心,真是罪过。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刚才以为纪渊陷入执迷,忙以佛门狮子吼将之唤醒。 谁知道平白让自家徒弟吃了一记雷音贯脑。 还好没震成傻子。 不然就得后继无人了。 “徒弟,你莫非早就清楚这桩事? 也对,你养的那只鬼,颇有几分宿慧, 竟然听得进六祖的法道,蜕去阴性,凝煞成功。 告诉你一些关于阴世的秘密,也不足为奇。” 杀生僧自言自语道。 “大师,你是否知道其中的内情?” 纪渊追问道。 “早些年,关于阴世之事乃是禁忌,不可以轻易提及。 如今,却也无妨了。 自从天地灵机愈发稀薄,上古各个宗门的传承接二连三凋亡。 那些练气士刚开始还能躲在洞天福地,勉强保住修行道行。 但随着古史结束,大劫剧烈,他们最终都化为飞灰。” 杀生僧见闻广博,将只存在三教六统的上古秘辛娓娓道来。 “原本玄洲为十大正宗,诸多旁门把持。 这些大教、大派顷刻消亡,山门破碎,那便是群龙无首的局面。 那时候,灵机驳杂沸腾如煮,什么念头元神皆受影响,难以施展手段。 反而是一些个被瞧不起的体修、力士,陡然变得厉害。 一番惨烈的厮杀斗争,无休无止,持续良久。 大地上血流漂橹,死伤众多。 骸骨遍野的情况下,阴气积郁爆发,竟然酿成千年难得一见的魔劫!” 杀生僧眼皮低垂,似是叹息,似是悲悯。 他从师傅口中晓得这段过往时,也不禁感慨,天道变化,恐怖如斯。 原本高高在上的亿万修士,只因灵机衰退,瞬间化为蝗虫一般的掠夺者。 全然不顾以往的森严法度,正道规矩。 “一位叫做七夜的道人适逢其会,拔剑而起。 他本是俗世王朝的皇子,一心求道长生,故而拜入十大正宗之一的太华门。 彼时遭逢劫末,目睹师长陨落,同门相残,挚友身亡,怒而立誓,涤荡天下!” 纪渊眉头轻皱,这位七夜道人听上去倒像是那种坎坷半生、一朝顿悟的天命之子。 他与后面的黄泉路断有什么干系? 继续静听。 杀生僧顿了一顿,遗憾道: “七夜道人心意本无错,但他过于偏激,认为天地灵机衰退无可挽回,成仙得道千难万难,何不借这亿兆阴气、累累白骨,重修鬼道!” 纪渊眼皮一跳,由道入魔,然后再成鬼? 果真是黑化强三倍! “那七夜道人本就天资聪慧,勘破心中关隘后,意外契合劫末气运,秉承天意,一举超过盖世奇才,晋升为圣人之资质。” 杀生僧声音微沉,宛如说书人般,蕴含情感的讲述道: “短短三年之间,他便修成白骨法身,将之推演成阎魔天子,凶威滔天,所向披靡。 败尽玄洲所有修士,七夜更是一举献祭九国,亿兆人口。 唤来域外一尊邪神,求问冥府下落。 尔后,又只身一人横渡黄泉,深入阴世。 整整过去两百年,所有人都以为七夜身死。 一座‘阴月皇朝’横空出世,统辖无数的鬼兵、鬼将、鬼帅,席卷玄洲各处。 而那位号称执掌冥府的阴月之主,便正是七夜。 他舍弃皮囊,甘心做鬼,灭绝人性,屠杀九国, 为的正是重开鬼门关,以阴世磨灭阳间, 最终使得万物沦亡,玄洲化为鬼蜮。” 纪渊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这已经不能用“疯狂”二字形容。 玄洲拢共多少生灵? 即便大劫之下,焉有完卵。 可那只是针对修士,与凡俗无关。 七夜于阴世立皇朝,重开幽冥之路,引无数凶鬼磨灭阳间。 这几乎算是一场灭世浩劫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万事万物总有一线生机。 纵然七夜挟阴月皇朝之无上气运,佛、道两门绝处逢生,同时诞生一位佛子、一位道子。 他们与另外一位无名者,合力挫败七夜,一人封印鬼门关、一人打断黄泉路, 最后一人以身堵住幽冥,与七夜双双坠下忘川。 这便是上古劫末的‘四圣之战’。” 杀生僧语毕,复又叹道: “自此之后,阴阳彻底相隔。 残余的正宗传承人,也曾试过不少法子。 比如佛门订立的小六道,自成轮回, 道门祭祀太山府君,接引亡魂……可惜,随之大劫落幕,练气士难以生存。 三千年前,百家尊武之后,这一切统统化为乌有。” 大略了解这段劫末秘闻,纪渊忽然怔了一怔。 他没来由的,想到圣人册封天下城隍之举。 第二百零三章 佛门的以德服人,五鬼搬运术 ,神诡世界,我能修改命数 “你可是想到圣人册封天下城隍?” 杀生僧不由地感慨,自家徒弟的反应真快,立刻明白此举的用意。 不过说到底,还是他的眼光犀利。 这样的好苗子,可不能给孟玄机老鬼抢走。 定要想个办法,留在佛门才是! “刚才大师提及订立小六道,自成轮回, 祭祀太山府君,接引亡魂, 这些乍听起来与景朝供奉城隍,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纪渊轻轻颔首,他曾经翻看卷宗。 黑龙台内详细记述了,圣人册封城隍之事。 于大统二年立庙,却没有塑金身,次年才请入神龛。 之后传令百官每年敬奉祭祀之,不得怠慢有误。 而且,景朝还将城隍分为好几等。 比如镇守京城的,便是天下城隍神,号“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皇”, 一府之地,则为“监察司民威灵公”。 一州之地,则为“监察司民绥靖侯”。 郡县之地,则为“监察司民显佑伯”。 皆赐有朝廷爵位,正神品轶。 与牧守一方的府主、州主平起平坐。 至今还有约定俗成,凡各地新官上任, 必然要去城隍庙斋宿,完成祭礼,方可掌印。 “方外之人,本不应该过多关注朝廷。 只是白家圣人封城隍那桩事,当时引得热议,闹得很大,老衲亦有所耳闻。” 杀生僧单手竖于胸前,低声诵念佛号,缓缓道: “三教六统里有不少人都觉得,那位白家圣人想要立庙造神,开辟阴司,重定两界法度。” 纪渊心头微震,旋即又感觉正常。 从圣人施行的种种手段来看。 驱逐百蛮,斩尽龙族,破山伐庙,鼎立皇朝。 这一件件天大的功绩,都表明他打算做这一部新史的天命之人。 拨弄风云,立足潮头。 甚至于功盖历代,德过历朝,直至万古唯一! 而阴阳隔断,人鬼杂居,必生大乱。 景朝想要延绵国祚,必须解决这桩难事。 “如今是大统六十四年,圣人闭关二十年之久,不再临朝,阴司也并未曾听闻建立成功。” 纪渊心下思忖道。 “所以说,立庙造神的大计最后失败了?” 看到自家徒弟还有疑惑,杀生僧却不欲多言,摇头道: “九郎,你在朝为官,凡事莫要穷根究底。 那白家圣人的手段通天,登基之前,他于一众豪杰枭雄脱颖而出。 斗败了天意所钟的小明王韩世洞,气数浓烈的丰王陈洪基,以及十八骑造反的张久石。 登基之后,以杨洪为首的武将勋贵,以李巢为首的儒门派系,无不服服帖帖。 朝堂内,一言而决,朝堂外,杀伐果断。 乃近三千年来的真正霸主、巨头。 似这样的人物,少去揣测,没什么好果子吃。” 纪渊收敛心神,深以为然。 朝堂水太深,他未必把握得住,还是少打听为妙。 毕竟,那位圣人既是九五至尊,亦是武道绝顶。 他所看到的天地,跟其他人肯定不一样。 “大师,你知晓这么多秘闻,见识深远,敢问到底是何方神圣?” 纪渊岔开话题,转而问道。 他本以为杀生僧是那种野狐禅,出身偏僻寺庙。 否则,不足以解释老和尚这一脉的百无禁忌。 仅食酒肉,破杀戒这两条。 于南北禅宗而言,便算是离经叛道。 但如今一看,显然并非那么简单。 野狐禅,怎么可能了解阴阳两界、乃至于朝堂风云? “神圣谈不上,区区一行脚僧罢了。 说起来,为师以前也算是十方丛林里的大户人家,真不比外面那些招摇过市的高僧逊色多少。” 杀生僧似是念及往事,眼中闪过缅怀之意: “只可惜运道不好,偏偏跟了你师祖。 他性子莽撞,比老衲还暴烈,因为与寺庙的方丈闹了一点小矛盾,两人辨经谁也不服谁,转为动手切磋。” 原来佛门也讲究以德服人这一套啊? 而且还是武德的德! 纪渊眉毛一挑,诧异道: “难不成打死人了?” 杀生僧哑然失笑道: “那倒没有,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可能闹出人命。” 纪渊松了一口气,这方天地可没有什么杀人出家躲避缉捕的说法。 黑龙台、六扇门的官差,向来一视同仁。 六大真统的弟子触犯景律,闹到衙门也是照章办事。 当然,倘若背后有靠山,一手遮天隐瞒不报。 又或是从中斡旋求情,那就另当别论了。 国法无情人有情嘛,历来如此。 杀生僧接着又道: “只是你家师祖一时起了真火,没收住气力……把寺庙的方丈打残了。 无奈之下,开始云游四方,做个居无定所的行脚僧。” 原来是被逐出寺门了。 纪渊面皮一抖,他想到攫取【龙象大力】时,所见的那位老和尚。 僧袍脏污,胡须打结,杀起人来无所顾忌。 “一言不合打残方丈这种事,听上去虽然有些离谱,但发生在杀生僧这一脉倒也正常。” 纪渊聊完八卦,心满意足。 什么阳间、阴世,圣人、城隍,做个吃瓜路人就好。 跟自己扯不到一块去。 …… …… 公侯坊,凉国公府。 深宅大院,凉亭之内。 铜盆里烧着无烟的兽金炭,散发热力,好似暖春。 两男一女,各自落座,欣赏着外面的凄风苦雨。 “罗龙如何被抓了?二先生,你不是才打算用这人跟纪渊去互斗么?” 杨榷脸色阴沉,似是有些惊疑不定。 “这泥腿子莫非真是太岁星下凡,但凡跟他作对之人,都走了天大的霉运。 那孟长河与之结仇,结果被白骨道余孽牵连,至今罢官免职在家闭门思过。 狼崽子杨休更没落到好下场,连全尸也未留下。” 这位凉国公的二儿子眉头紧锁,他本来还打算看一场好戏。 当年父亲在绝争擂台上丢掉的颜面,如今终于有机会找回来。 没成想,罗龙当夜想好对付纪渊的计划,第二天一早就被北镇抚司当场擒拿。 落网之快,实在出乎意料。 “榷少爷,天星应命,多为无稽之谈,没什么确凿依据。” 身为练气士的二先生拈须一笑,摇头道。 “依我之见,应当是罗龙那蠢货做事不密,走漏风声,让纪渊察觉到了。 他是北镇抚司百户,领一支黑旗,手底下不仅有百余名缇骑,还掌握了不少暗线桩子,耳目灵通,收到消息也不奇怪。” 杨榷仍然有些半信半疑,面露狠色道: “二先生务必要想办法除掉此人!这辽东的泥腿子,简直跟宗平南一模一样,越是打压得狠,越是崛起得快! 他才进北镇抚司多久,已经是百户,还深受指挥使的赏识。 连钦天监都暗中搭上关系,可见心机深沉,绝非易于之辈。 给个成长个三年五载,投靠他人门下,恐成心腹大患!” 二先生眸光深邃,似是智珠在握,显出无比强烈的信心: “还请榷少爷放心,国公爷派我出府,为的就是彻底剪除纪渊,省得他日后兴风作浪。” 他乃五品出窍的练气士,真要动手杀一个通脉二境,简直易如反掌。 若非顾及天京城内擅自行凶,极难瞒过钦天监,岂会容忍那泥腿子活到现在! “二先生有什么妙法?不妨跟我们说说。” 端庄坐在一旁的杨娉儿眼波流转,艳光慑人。 这位二先生甫一瞥见,心神微微晃动,眸中透出一抹恍惚之色。 他心知不好,连忙低头,借着喝茶掩饰过去。 略微定一定神,方才苦笑道: “三小姐莫要戏弄在下。” 杨娉儿心中略微得意,连五品练气士亦无法抵挡她的姿容。 像杨休和洛与贞沦为裙下之臣,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她想起那不解风情的纪九郎,甜腻笑容不由凝固,愤恨道: “不识趣的狗东西!” 二先生抿了一口香茶,避开杨娉儿的目光,淡淡道: “罗龙乃一枚棋子,有用者用,无用弃之。 他既然下狱,那就暂时按下,留待日后。” 杨榷似是有些急不可耐,看到二先生半天也不切入正题,轻咳道: “究竟要如何对付那泥腿子,他每风光一日,我凉国公府便受一日的羞辱! 必须死了,才能称我心意!” 换做其他府中管事,杨榷直接厉声呵斥。 但这位二先生是他父亲的心腹,地位隐隐还在自己之上,必须以礼待之。 “榷少爷稍安勿躁,我早年误入山中一处上古洞府,从而踏上练气之道。 现在是五品出窍的层次,借本命之物护持魂魄,约莫能魂体出窍两炷香左右,可离肉身三十丈远。” 二先生幽暗的眸子闪烁光彩,淡然笑道: “真要刺杀纪渊,趁着夜色出窍夜游,潜入他的府中,一根飞针就能取走性命,但这样做太过下乘,容易引起黑龙台的激烈反应。 故而,我不愿为之。” 杨榷晓得凉国公帐下的四大山人,各个身怀绝技。 曾经屡次助他父亲建立奇功,赢得大仗。 练气之道,犹若鬼神,难以察觉,令人防不胜防。 “那泥腿子之所以次次侥幸逃过一劫,如奇峰突起。 多半是因为自身气数浓烈,才能绝处逢生,平步青云。 否则,钦天监怎么会看中他一个卑贱的军户。” 二先生昂首,面露不屑。 练气士最鄙夷寻常武夫,他亦是如此。 “正好我有一门道术,唤作‘五鬼搬运’,可以克制于他! 役使五鬼,它们不止可以搬空财货,搬来粮草,更能搬走旁人的气数!” ------题外话------ ps:三千字奉上~ ps2:稍晚还有哒~ 第二百零四章 何为五通神,又有刁民想害我? 五鬼搬运? 搬走财货、粮食? 还能吸走旁人的气数? 真有这般诡异莫测!? 杨榷张大眼睛,立刻来了精神。 他于气血武道方面,没什么天赋根骨。 纵然依靠大丹灵药突破一二境界,亦是成就有限。 故而对旁门左道之术,向来颇感兴趣。 “这门道术耗费我二十年之功,方才练成,极为不易。 也多亏国公爷提携,助我降伏五方五鬼,差使召唤,随心所欲。” 二先生很是得意,眉眼之间略带倨傲意味。 他轻轻弹手,布下一道障音之术,然后说道: “不瞒榷少爷,纵是开辟气海,凝练真罡的四境大高手, 被我有心算无心之下,中了五鬼搬运,五通神道。 一脚踩进坑里,也要丢掉性命。” 道术竟有这般厉害? 能够比肩武道四境? 杨娉儿螓首微垂,明眸透亮。 她往常周旋于那帮公侯嫡子之间,只知道气血武道的强横之处。 反而鲜少听人说起练气、道术的神异玄妙。 “若有机会,定要寻人问个明白。” 杨娉儿心思机敏,晓得似二先生这样的奇人异士,根本不会把国公子嗣放在眼里。 即便以礼相待,耐心试探,求法求道。 多半也是老狐狸遇上小狐狸,不痛不痒碰个软钉子。 相比起来,还是洛与贞这等皇亲贵戚更好拿捏。 只需软语相求,情深动人,便要什么有什么。 “二先生何不细说那五鬼搬运,也让我等长长见识。” 杨榷故作淡定,语气里头的急切却是掩盖不住。 他大哥出家为僧,遁入空门。 本该世袭国公的嫡长子做了和尚,那继承人的位子,当然落到自己头上。 可父亲迟迟不愿定下,这些年来更是广收义子,意图显而易见。 所以杨榷内心时刻充满危机感,好似脖子上放了一把利剑。 生怕哪件办事砸了,惹得杨洪不悦,彻底失去欢心。 “榷少爷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二先生稍稍卖了下关子,抿了几口尖峰老茶的清冽滋味,这才笑道: “所谓五鬼,乃是酒、色、财、气、利,这五方小鬼凑成,又叫五通神。 欲要练成此术,需要寻到契合生辰八字、五行灵根所属的新鲜生魂。 先是百般折磨,吊住一口气,这一步是为了让他们将畏惧深深烙印心底,容易驾驭。 然后再用摄炼之法将其活活抽出,纳入五色仪轨,蕴养百日。 说起来,仅是找‘材料’这一项,便麻烦得很。” 杨娉儿脸色微变,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她没想到这道术修炼,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几乎与朝廷严厉打击的旁门余孽,邪派中人一样了。 “听他这样说,其实也不难,国公府权势滔天,名下的庄园田地不计其数,仆从上万。 只需跟那些人牙子打个招呼,自有无数人去办。” 杨榷仔细琢磨,摩挲着手上玉扳指,心想道: “相较于武功的千锤百炼,力求根基扎实, 道术的修炼时日,还有进益似乎更快。” 二先生将两人的神情变化收入眼中,嘴角微微翘起,继续说道: “不瞒少爷、小姐,这门道术一成,威力无穷。 且说那五只小鬼,酒鬼麻痹心智,沉溺幻觉, 色鬼勾动人心,意乱神迷, 财鬼贪心不尽,搜寻金银, 气鬼转运窃命……至于那只利鬼,最为厉害! 借一还十,取我三分财,还我十倍利,乃是五鬼之首。 相互配合之下,向来斗法无往不利。” 他大袖一抖,五指之间隐现长长磷火。 仔细端详,可以看清几团扭曲狰狞,变幻嘶吼的邪异虚影。 那气鬼见着杨榷,猛然躁动不安,张口血盆大口,就要啃噬过去。 至于色鬼更是疯狂,一双绿油油似的三角眼,直勾勾盯着杨娉儿,涎水都要成滴流下。 “休得猖狂!” 二先生沉眉怒目,呵斥如雷。 惊得两条小鬼缩成一团,不敢放肆。 “先生不愧为练气之士,神仙中人,手段真是了得! 那辽东的泥腿子,此次必死无疑!” 杨榷哈哈大笑,无比满意。 见识到二先生的莫测道术,他心下再无怀疑,同样信心十足。 如此无形无迹,防不胜防的隐蔽暗算,如何躲过? 等那纪渊死后,便是六扇门的神捕过来也无济于事,绝对查不出任何头绪。 鬼神行事,无声无息! “在下早已准备万全的计策,绝不会失手,推那罗龙出去,更多是为试探。 若由我施展手段,先用气鬼搬走那纪九郎的浓烈气数,让他走大霉运, 持续三五日之后,派遣财鬼和色鬼, 来一个财色双全,引他上钩,掏空身子,吸引心神。 最后以酒鬼麻痹大意,再叫利鬼出马, 狠狠榨干这泥腿子一身精血,暴毙而亡。” 二先生成竹在胸,一派高人风范。 好似谈笑之间,便可取走纪渊的性命。 “先生何时作法?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那辽东泥腿子的凄惨下场了!” 杨榷赶忙问道。 待到料理完纪渊,他就好生拉拢这位二先生。 最好随时侍奉左右,拜其为师,学到道术。 “开坛的时日倒也没什么严格要求,只是驱使五鬼并非毫无代价。 它们皆好人牲血食,非要吃饱了才肯动弹。 且要求各不相同,酒鬼要精壮男子,色鬼喜妙龄少女,财鬼爱吃七旬老翁,气数必须以童男童女供奉。 至于那只利鬼,差役一次,得献上五个服气一境武者的心头热血。” 二先生似笑非笑,望向杨榷。 他若强硬召唤五鬼,施展道术,自然没有问题。 但自己乃国公爷麾下干将,而非国公府的家奴杂役。 岂有白白出力的道理! “这些却都好说,最迟两日便能齐全,左右不过些许人牲血食喂养,又不是什么难得之物。” 杨榷眉头一皱,旋即舒展松开,爽快利落的答应下来。 “二哥,这般大肆行事,难免惹人注意,万一被御史台抓住把柄,攻讦凉国公府……” 杨娉儿迟疑劝道。 于她而言,几十条性命事小,可若叫人揭发检举出去,损害国公府名誉事大。 朝廷一向禁绝淫祀,更别提用人牲血食供奉祭养。 此乃祸及满门的大罪、重罪。 “御史台?让他们去参!尽管去参! 咱们国公府是太子党,自有太子撑腰,不怕!” 杨榷昂首轻蔑一笑,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也不怪他这么嚣张,如今是太子监国理事,东宫主持大局,势头如日中天。 圣人不临朝的情况下,谁能动得了他家老爷子? 此前凉国公的一个义子,打着义父的名号,一举侵占三万多亩良田。 结果被御史台查到证据,接连上书三十二封,亦没见什么动静。 “榷少爷确有国公爷的英武气度,虎父无犬子,日后必成大器!” 二先生貌似真诚的夸奖道。 为杨榷胸中藏着的那座烈烈火炉。 不露痕迹的添了一把柴火。 “先生谬赞了,这座江山乃圣人与我父亲,一刀一枪、攻城掠地打下来的! 我们凉国公府为景朝流过血,也立过大功, 那帮迂腐的清流懂得什么?整日盯着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父亲带兵打仗,直驱关外横扫百蛮的时候,身披八处创口,险些身死,方才叫圣人成功定鼎中原!” 杨榷情绪激烈,似是早有诸多不满憋在心里,冷声说道: “咱们不过多买了些田地,失手打死几个闹事的刁民, 他们便多加毁谤,暗中说我凉国公府跋扈骄横,目无王法! 这些人才是无君无父,只为邀功搏名的国之蛀虫!” 二先生深以为然,颔首赞同道: “榷少爷所言不错,国公爷当初本想杀鸡儆猴,好好惩治几个带头的御史, 后来是太子殿下亲自来信,给足面子,这才消了国公爷心头的杀气。 不曾想,却叫这帮清流蹬鼻子上脸,愈发猖狂了。” 杨榷连连点头,好似知己相逢,对于二先生的好感大增。 这让一旁的杨娉儿不禁摇头,自家二哥被人拿捏住了却还浑然不知。 如此表现,如何收服得了爹爹身边的四大山人。 便是日后世袭国公,也不过沦为牵线的傀儡罢了。 “那就一言为定,只等榷少爷准备好人牲血食,咱们就开坛做法,咒死那纪九郎!” 二先生嘴角含笑,云淡风轻道。 “好!该死的泥腿子,看他如何活得了!” 杨榷重重点头,立刻唤来管家,布置下去。 …… …… “嗯?我的气数浓黑之中透出血红,似是大祸临头的征兆?又有刁民要害我?!” 正在钦天监与人闲话的纪渊,心中猛然一惊,似是感到莫名的悸动。 第二百零五章 攫取灵根,修炼道术,一只小鬼送上门 过得两日,钦天监中,社稷楼内。 “纪秋官,你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晋兰舟略有些疑惑,放下手中卷宗问道。 他乃练气士,对于气机变化最为敏感。 刚才陡然间察觉到,这位最新上任的社稷楼秋官,好似莫名生出几分冷厉煞气。 令人心头一冷,如坠冰窟。 尽管是短暂一瞬,却也极为悚然。 “无妨,只是昨晚睡得有些迟,精神有些困倦。” 纪渊摆了摆手,收起心中闪过的凌寒杀机,笑道: “今夜早点回府,早点歇息,应该就没事了。” 晋兰舟愣了一下,通脉二境的武者熬个夜就不行了? 随后他似是想到某件事,脸上不由露出会心笑容,安慰道: “纪秋官你日夜操劳过度,须得顾惜身体。 虽然年轻人筋骨好、气力壮,但也要明白耕牛耗不过水田的道理。” 晋兰舟眼中透出艳羡之意。 自家衙门的女上官。 那可是青楼勾栏都体验不到的万种风情。 纪秋官当真好艳福! 什么乱七八糟的? 操劳?过度? 懂不懂虬筋板肋的含金量?那可是铁打的腰子! 也对,就凭练气士的小身板,怎么理解得了武夫的威猛! 纪渊心下轻蔑一笑,却并未出言反驳,继续思忖危机从何而来。 他适才心有悸动,连忙内观。 发现自身命格显化的那团浓烈气数,竟然又有变化。 恰如大片血墨,形成乌云盖顶之势。 比之前扈霆、罗猛、余东来暗算自己,要更为明显。 乃大凶之兆! “又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狗贼想害我?可惜青天白日,不好请夜游神上身。 否则发动谛听微声,兴许能有所收获。” 纪渊装作低头看书,仔细想了片刻,觉得多半又是凉国公府在使绊子。 “命格显化,气数反馈,好像让我有了秋风未动蝉先觉的能力,这倒是不错的本事。” 他按捺诸多杂念,心神投入书中世界。 直到看完一个篇章,方才抬头问道: “晋秘书郎,凡夫俗子此生注定学不成道术么?一定需要灵根才能入门?” 纪渊对于练气之道,也颇感兴趣。 凭借他那条【破妄】命数,若是修持心念元神,进益应当不会比武道差上多少。 练气士共分九品,修持大成,未必弱于五境大宗师。 只是无奈天地恶劣,灵机稀薄。 除非像监正这样的扶龙国师。 可借皇朝气运,反哺自身。 要不然,谪仙之姿都难过九品关隘。 “陈灵台郎早已言明,练气之道,极重资质,若无灵根,入不了道。” 晋兰舟挺胸昂首,露出一抹浅淡的傲然之色。 他乃是乙木灵根,不仅自悟一门“小灵植术”,还练成了《云雨诀》。 准备完全,登坛作法,足够改变三四里地的气象。 论及打斗厮杀,凝聚一条气脉的二境武者,都能将晋兰舟轻易掀翻。 但想要举手投足勾动天象,必须踏入五境成就宗师不可。 这便是两大体系的不同之处。 练气士前期实力极为低微,以五品为分界线。 之前很难敌过武者,之后依仗道术莫测, 真个生死相向,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灵根……” 纪渊心神微沉,勾动皇天道图,映照晋兰舟。 光华荡漾,勾勒字迹。 【晋兰舟】 【命数:落木萧萧(青)、润物无声(白)、向阳厌阴(白)、忌火逢土(白)、勾栏听曲(白)、与财无缘(白)、见风转舵(白)】 “七条命数,一青六白。那道【落木萧萧】便是乙木灵根?” 纪渊眸光收缩,若有所思。 他要是拓印这条命数,将之攫取炼化,岂不就有了灵根? 有机会入门入品,学成道术? “晋秘书郎,敢问灵根有没有高低之分?” 纪渊合上手中书页,嘴角含笑问道。 “通常而言,灵根乃五行之属, 单者为下,堪堪入门,双数及多数为中、上,有望五品。 像陈灵台郎,他就是癸水、戊土双灵根,资质比我好上一筹,可学的道术也更多。” 晋兰舟如实相告。 这些也不是什么隐秘,练气士的基本常识罢了。 “哦,那没事了。” 纪渊移开目光,失去拓印命数的浓厚兴致。 “为何……感觉被嫌弃了?” 晋兰舟油然生出这种古怪的想法。 “不知钦天监内,除了监正大人,哪位练气士的灵根资质最好?” 纪渊好似漫不经心问道。 像监正那样的九品练气士,五境大宗师,他可不会随意拓印命数。 对方的命格、命数,不用想也知道,必然全面碾压自己,根本无法撼动。 “八层楼的左右主簿,一人属阴,一人属阳,乃是少见超脱五行之属的稀有灵根。 其次的话,夏官大人,还有冬官大人,皆是五行俱全的上品资质。” 晋兰舟眼中透出疑惑,不明白纪渊打听这些作甚? “那有空得好生亲近。” 纪渊手指轻点书册。 一日光景,迅速过去。 离开钦天监之后,他又去了一趟金风细雨楼,主动找秦无垢切磋武功。 六条气脉大成的圆满之境,对上铸成法体的女千户,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不动用三阴戮妖刀的情况下,我与换血三境的高手厮杀未必能胜。” 经过这场点到为止的以武会友,纪渊自觉体悟良多。 他的养、炼功夫,已经做到二境极致。 杀法也是凌厉异常,虽然很少展现,但少有活口接得下来。 唯独用于试探底细、摸清路数的比斗打法,尚且是一块短板。 “扫荡三帮擒拿何云愁,得了一万五的功勋,正好兑换一门合适的武功。” 纪渊跟二叔、婶婶共同进过晚食,便就回到正房。 垮掉的床榻,已经重新换了一张。 更大、更坚固,完全受得了四五个人翻来滚去。 “嗯,天色还未昏黑,安老头你怎的出来了?” 纪渊坐定,正要参悟不动山王经。 却见安置于桌案砚台旁边的泥巴地龛,喷出一股浓郁阴气,化为碧绿鬼脸。 “九爷……” 安善仁挠了挠头,吞吞吐吐道: “小老儿昨晚见到一只小鬼盘踞府外,鬼祟异常,于是自作主张把它捉了过来,好听候九爷的发落!” 纪渊眉毛一挑,似乎感到讶异。 一是因为原本做人受苦、做鬼受气的安老头,竟然不知不觉有了这等本事,也能降伏小鬼了。 二是似他这样的公门府邸,竟然有游荡阴魂主动靠近? “哦,你且说说是个什么鬼?” 纪渊平静问道。 “回禀九爷,乃是一只……专叫人走背字、倒大霉、诸事不顺的霉运鬼!” 安老头献宝似的,喜滋滋说道。 “依小老儿之见,它定然没安什么好心,像个盯梢踩点的贼头。” ------题外话------ ps:精神有些不济,今日且早睡了~ 第二百零六章 阴司品轶,锅热倒油,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霉运鬼? 纪渊眉头轻皱。 他乃北镇抚司的五品百户。 平常日行一善积攒阴德。 家宅风水不说是大富大贵、紫气东来, 也可算作阴阳调和、财运亨通。 这样的门第,居然平白冒出一只带来霉运的衰鬼? 此事必有蹊跷! “安老头,做得很好!赶紧把那只小鬼带上来与我瞧瞧!” 纪渊穿着那身白蟒飞鱼服,官袍补子附带景朝国运的龙虎之气,专门镇压邪祟破除鬼神。 更何况,他命格当中还有一尊夜游神,请入身内百鬼退避。 若真个有人不长眼,驱使邪祟下咒暗害。 无异于自投罗网,送上门来。 “好嘞!” 安善仁受到夸奖,老脸堆起喜滋滋的笑容。 碧绿磷火似的浓郁阴气猛地暴涨,化为一只巨大的手掌,往那泥巴地龛里伸去。 摸索了一阵子,用力一拽!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那只倒霉鬼像个小鸡仔一样,硬生生被拉成长条,甩在地上。 似是被安老头攥得太紧,它两眼暴突,舌头打结。 好似上吊而死,显得既难看又骇人。 “呔!你这不识真佛的腌臜货色!管谁叫老爷呢? 睁大狗眼看清楚,这位才是!” 安善仁半文不白大声喝道,好不容易抖了一回威风。 这些腔调、词儿,都是他以前从戏文里学来,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这位老爷……诶,怎么是个大活人!” 那只倒霉鬼正要纳头便拜,忽觉不对,仔细一瞧。 坐在那张黄花梨木大椅上的冷峻男子,分明阳气旺盛。 磅礴的精气,彷如硕大火球照彻屋内。 无形的热力烫得它死命缩成一团,生怕靠得太近冲散形体。 “嗯?怎么?死人跪得,活人跪不得?” 纪渊身子前倾,冷冷问道。 只这一下给人的感觉就像山岳崩塌,气势非凡。 “跪得!都跪得!老爷饶我!小的有眼不识太山,走错了地方,冲撞了贵宅风水!” 那只阴气淡薄的倒霉鬼怪叫一声,似是畏惧无比,吓得几乎炸开。 这人好生凶横! 招惹不得! 尤其胸口那条白蟒,官气浓重,青中带紫,神韵十足。 除非是怨气冲天的厉鬼凶煞,谁敢靠过去? 小鬼战战兢兢,宛若天雷轰顶,随时都要灰飞烟灭。 “安老头说你是盯梢踩点的贼头,我看你贼眉鼠眼,确有几分相像!” 纪渊见到小鬼气弱,也就没有再接着下马威,沉声问道。 “冤枉!天大的冤枉!老爷的府邸上有官气庇护,下有贵人居住,小的如何敢打主意!” 这只倒霉鬼深感自己不走运,叫猪油蒙了心,才会遭此无妄之灾。 “还要巧言狡辩!老爷,我看这小鬼满口胡话,干脆上刑拷打一通,就什么都招了!” 安善仁代入感极强,好像置身公堂之上审问恶徒。 纪渊是铁面无私的青天老爷,他则是从旁协助的幕僚师爷。 倘若再来几个呼喝威武的差役,就更加像模像样了。 “小的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倒霉鬼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道。 “你所说是真是假,我心里自然有数。” 纪渊大马金刀坐在椅上,屋内门窗俱掩。 他眸光闪烁,直接请神上身。 浓郁的灵性纷涌而来,深深烙印在印堂眉心。 而后如开天眼,望向那条阴魂。 轰! “老爷饶……阴世的……气息!” 那只倒霉鬼发出无声尖啸,形体剧烈震荡,炸成数十道气流。 过了片刻,方才缓缓凝聚起来。 已成阴煞的安善仁同样受到波及,那道笼罩周身的碧绿磷火,好似被大风压住,顷刻变得微弱。 犹如残烛飘动,摇摇欲坠。 “九爷!还请收了浩荡神威!” 安老头拜伏于地,艰难喊道。 这样的变故,让纪渊本人都有些诧异。 他只是请神上身,怎么会把一大一小的两条阴魂弄成这样? “安老头,怎的露出惊恐之态?” 纪渊及时收拢灵性,轻声问道。 “小老儿也不知道,只是惶惶不安,好似受到威吓,本能生出无穷惧意! 见到九爷,就像……就像小老儿生前见到凶神恶煞的衙门官差一样!” 安善仁抖若筛糠。 它万万没想到。 九爷不止是阳间的大官? 连阴世都有品轶?! “夜游神的百鬼退避之能……还真是立竿见影。” 纪渊若有所思。 据闻,太古之后。 曾经占据九天十地的仙佛罗刹,皆销声匿迹。 就连阴世、冥府,也都不见踪影。 像夜游神这样的阴司巡游,如今只剩下一道灵性映照。 其真身,不知是与古史一同尘封,亦或者彻底消亡陨灭不存? 这小鬼没什么见识,才会错认纪渊为阴世神祇。 “好了,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分隐瞒,打散你的阴魂!” 纪渊眸光一转,落在那只阴气大损的倒霉鬼身上。 “小的绝不敢糊弄游神老爷!” 后者连连点头,它俨然将纪渊看成阴司游神。 这就仿佛小贼见到六扇门名捕,骨子里透出敬畏。 “为何盘桓府外,逗留不去?” 纪渊喝问道。 “小的……生前滥赌到倾家荡产,最后被追债的打手群殴而死。 胸中含了一口怨气,深恨自己手气不佳,方才落到这步田地,所以化为衰鬼。 专门寻那些落魄之人,不仅馋他们的阳气,还会吸食霉运、灾气。” 那小鬼声音颤抖,老实交待道。 “昨晚无意间游荡到老爷的府邸之外,是因为感觉有一股莫大的霉运,好似乌云盖顶……一时被蒙蔽住了。” 纪渊眼眸微眯,他的气运变化竟然把衰鬼都给吸引过来。 这岂不是侧面说明,自己最近真有可能倒大霉? 思忖片刻,再次内观。 只见头顶三寸之处,那团磨盘大小的浓烈气数色泽更深。 恰如血墨翻涌,聚成灾劫之气。 好家伙! 这已经属于喝凉水都塞牙的老倒霉蛋了。 “没道理啊。” 纪渊深感疑惑。 他扫荡三帮、擒拿罗龙。 勾搭秦千户,交好指挥使。 如今乃北镇抚司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明明气势正猛,风头正劲。 日后仕途坦荡,前程无限。 怎么会突然急转直下,惹上霉运? 定是有人暗算自己! “你这厮觉得老爷我印堂发青,灾气透顶?” 纪渊佯装发怒,吓得那只衰鬼更加胆战心惊。 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犹犹豫豫道: “不敢欺瞒游神老爷,小的见过逢赌必输的烂人、屡次不中的穷酸、落魄潦倒的穷汉……他们加在一起,也未必有老爷你这股霉运!” “呔!腌臜东西!休得辱没九爷!” 安善仁不晓得其中内情,还以为衰鬼拐弯抹角咒骂纪渊,大怒道。 “无妨,且让它说。” 纪渊换上儒雅随和的神色、语气,好声问道: “你既是一只倒霉鬼,对于霉运、灾气再敏感不过,可看得出源头所在?” 他仔细端详头顶的气数,发现那团血墨翻涌。 好似乌云酝酿风雷,隐隐显得可怖。 霉运正在积蓄,所以才没有显露端倪,让自己觉察到不对之处。 “小的本领薄弱,只瞧得出游神老爷是被凶鬼缠上,应当离得不远……就在宅邸附近。 游神老爷若要捉拿它,大可以等到丑时三刻,阴气不盛、阳气不烈的时候,凭一双法眼,当有很大机会。” 死相凄惨的衰鬼一五一十说得明白,毕竟是游神老爷当面发问,哪里敢有半分隐瞒。 凶鬼? 就在附近? 丑时? 纪渊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一边命安老头把小鬼收入地龛,一边动用夜游神的谛听微声,探查提及自己名姓的密谋之音。 半柱香后,果然毫无所获。 那股浓郁灵性化为的天眼,四下扫动一阵,也没有窥见任何阴气痕迹。 “倒是经验老辣,懂得藏形匿迹,躲开探查。” 纪渊并不意外,倘若真是练气士施法下咒,没那么容易觉察出来。 “陈伯,你叫府中家丁架一口铁锅,烧热下油。” 他眸光闪烁了几下,决心今夜丑时捉鬼。 “好的,我这就去办。” 门外的管家一头雾水。 架铁锅烧热油? 渊少爷这是要炸什么东西? …… …… 是夜,丑时两刻。 浓墨般的天幕笼罩四合,难以计数的阴魂茫然游荡。 一头书生模样的气鬼驾风而走,穿墙过壁,轻松自在。 时不时张嘴一吸,直接吃掉几道还未孕育灵智的小鬼,发出阴森怪笑。 这般凶戾气焰,骇得那些游魂惊慌逃散。 “大通坊,青龙渠,纪家宅。” 气鬼牢记自家主人的交待,奔着目标而去。 所谓五鬼搬运,说白了就是偷鸡摸狗的小伎俩。 借鬼神无形无迹之能,于一夜之间搬空粮仓、地窖。 好让人防不胜防,毫无察觉。 至于搬走气数,也是类似的法子。 “那纪九郎的武功精深,气血强盛,寻常游魂确实靠近不得。 可俺有食气之能,隔着屋子就能嗅到那团浓烈气数的味道,偷偷啃上两口,他又如何晓得?真真是妙极!” 气鬼好似一缕烟气,倏然飘入那座官气护佑的宽阔府邸。 它仿佛熟门熟路。 宅子里头独独那间正厢房,有五色光华聚成祥云,再是醒目不过。 “咦,今晚居然换了地方?定是寻哪个丫鬟、婢女快活去了!好,看俺怎么搬走你的气数,让你倒霉透顶,诸事不顺!” 书生模样的气鬼发出阴笑,嘿了一声,飞快地赶去。 只见是一方泥土夯实的开阔演武场,两面摆着十八般兵器,练力的石球、石锁、石碾子。 中间架着一口好大的油锅,底下烧起烈烈柴火。 热油翻涌,噼啪作响。 十几步之外,摆放一把黄花梨木靠椅,其上端坐白蟒飞鱼服的冷厉少年。 “不好!” 气鬼乃是生魂炼制,行动、灵智如常人一般,远比普通游魂反应快捷。 它一进入这方演武场,撞到那道淡漠的眸光,便就心下大惊。 “这个泥腿子竟能看到俺!那气息……分明是阴世的官差!遭了遭了,快走快走!” “晚了!” 感到阴风扑面,纪渊眉心印堂开出天眼。 浓郁灵性化作金光直直射出,照见那头气鬼的行迹。 他低喝一声,原本坐在靠椅上的挺拔身形,恍如一抹流风,倏然卷过百步见方的夯实大坪。 当“晚”字响起,人已不见。 等“了”字落下,纪渊的五指张开,仿佛天罗地网,猛然盖住那条气鬼魂体! 【云龙风虎】的青色命数,加上独门的轻身功法,其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这泥腿子怎么抓得住俺……” 气鬼惊骇之余,连忙张开一吐,化为黑雾扑向纪渊。 与此同时,再顺势引动气数当中的霉运。 “让你崴个脚,跌个跤!摔一记狠的!” 气鬼形体如一道虚无灰烟,极淡极薄。 只需半个弹指,便能从收拢的五指钻出。 “妄想撼动我的气数!” 纪渊早已命格成就,自然不会被几分霉运轻易伤到。 十五条命数大放光芒,引动【武曲骑龙】之相,将那团黑雾驱散开来。 嘭! 五指合拢。 大气被捏出爆鸣之声。 纪渊横空而起,惊若游龙,用力攥住那条欲要逃走的气鬼。 好似风龙环绕周身,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如弯弓弹射,“唰”的一下落到那张宽大座椅上。 这一动一静,飘逸绝伦,只留下数道残影。 “便是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妄图暗中加害于我?” 纪渊此时请神上身,用手拿住这头气鬼魂体毫无问题。 “你主子在哪儿?” 气鬼几次变幻,却始终挣脱不出。 感受那股威势深重的阴世气息,它不由地颤颤发抖,这人怎么跟阴司扯上关系? “俺不知道!啥也不知道!” “很好,够硬气!” 纪渊眉心印堂的灵性金光,牢牢禁锢这头气鬼。 魂体之中的凶气、血气浓重,比安老头要强出数筹。 都已经凝聚形貌,宛如活人了,显然层次不低。 “传闻阴司里头,凡是罪孽深重之人,死后必须走一遭刀山,下一轮油锅。 你看,本大人给你备好了。” 纪渊用左手抽出腰间的绣春刀,掌心拉出一道口子,抹上殷红血色。 撕拉! 刀光一闪。 那书生模样的气鬼便断了一条“手臂”。 “安老头,快把它送下油锅,裹一层面包糠,来回炸两道,正好给你做夜宵。” 第二百零七章 谁人霉运盖顶,谁人死期将至 纪渊上辈子吃过一种早食,就叫“油炸鬼”。 将面粉和水揉成团,再拉长条。 放入热油锅滚上片刻,便可食用。 入口松脆,最适合下清粥小菜。 只不过他今夜,却是真的要拿这头气鬼下油锅。 炸个里外通透,当做宵夜享用。 “贱胚子!俺乃秉气而成的凶煞阴物,你如何奈何得了! 速速放俺离去!否则……定叫你家宅不宁,霉运滔天!” 书生模样的气鬼显出死相,半边皮肉翻卷,缺了鼻子、少了耳朵、挖了眼睛,好似受过极刑。 那股子怨气混合浓稠血光,骇人得很! 寻常武者见了,只怕肝胆都要被吓破。 “本官生平最佩服骨头硬的好汉,油锅里头走一遭,倘若还能这般刚烈……那就给你再来几回,直到讨饶为止!” 纪渊淡淡一笑,并不着恼。 区区几句污言秽语,如何动摇得了他的心神。 无论人杰、或是鬼雄。 唯有刀山火海、油锅血池摸爬滚打一遍,方能见得了真章。 一旁候着的安老头早已迫不及待,它如今阴气成煞,不再像此前那样,畏惧烈焰火光。 接过那条斩下的“手臂”,直接塞进装满木桶的面糊。 随便搅弄两下,丢进噼啪作响的沸腾油锅。 阴物本是无形无迹,但沾染上阳刚气血,便就凝实显化。 那条“手臂”裹着面糊被热锅一炸,登时有股子喷香气息。 “好滋味呀!想不到吃鬼也能讲究烹饪法子! 往常小老儿见那阴市游魂都是化阴气为食物,填补口腹之欲。 没成想还可以用滚油炸酥,增添味道!” 安老头忍不住搓了搓手,一副垂涎欲滴的嘴馋样子。 “下次有空再试试别的做法。” 纪渊捞出新鲜的“油炸鬼”。 “好嘞!” 安善仁吹一口阴煞气,降了降温。 张开海碗似的大嘴,直接吞了进去。 嘎嘣脆! 大股阴气顷刻被吸入魂体。 好似磕了大补药。 飘飘欲仙也似。 安老头不禁咂吧两下,似是意犹未尽。 眼巴巴望着那头狰狞气鬼,盼望它嘴巴能再硬一点。 “老鬼!俺若逃出生天,一定活活吞了你!” 那头道术炼成的凶煞气鬼喝骂道。 “九爷,何不整个囫囵丢进油锅,大卸八块,吃个痛快!” 安善仁故意恶声恶气,大声道: “吃这油炸鬼再配一口烧酒,真真绝妙!” 古代异界的炸鸡加可乐是吧? 纪渊嘴角扯动。 晓得这是安老头扮白脸。 他冷冷一笑,手掌猛然一攥。 死死捏住那头气鬼,作势就要扔进油锅。 “饶俺!只要你保证绕俺一次,俺全都招了!” 那头气鬼阴煞滚动,散发浓重的冰寒之意。 却始终如蜻蜓撼铁柱,根本无济于事。 眼见形势比人强,又感受到油锅滚烫,还有那头老鬼眼中的贪婪垂涎。 它不由心里发憷,生怕真个沦为油炸的吃食,语气终于放软。 “此时松口,已经晚了!” 纪渊不为所动。 唰! 刀光再次一闪。 殷红血色抹过半边身子。 仿佛切开融化的蜡烛。 落入木桶面糊甩个几次。 再听见“滋啦”一阵爆响。 又有滚烫的油炸鬼出锅。 “真把小老儿的馋虫都给勾出来了!” 安善仁大快朵颐,赞不绝口。 这样的场面颇为诡异。 倘若换成阳间。 试想一下,把人斩断四肢,当面烤熟吃掉。 这是何等的凶怖!? “住口!住口啊!你这该死的老鬼!还有你……辽东贱种!” 气鬼眼睁睁看到半边身子下了油锅,然后丢进安善仁的血盆大口。 这如何受得了! 它怒到七窍生烟,魂体表面血光滚荡。 惊人的戾气冲天而起,好似化为索命厉鬼。 二先生用道术炼制五鬼,常常以人牲血食喂养。 比那些阴市游魂,要更为凶猛悍戾。 纪渊攥紧的五指倏地张开,眸光冷然,轻喝道: “就知道你这恶鬼不会轻易就范!给本官跪下!” 他望向迎风便涨,化为丈许高的凶恶气鬼。 眉心印堂的浓郁灵性化为天眼,射出一道金光。 好似寒光闪烁的锐烈利箭,狠狠地刺穿魂体。 “嘶!” 那头气鬼还未逞凶,便就剧烈抖动抽风也似。 魂体之内,好似插入一根烧红的铁钎。 炙热的金光彷如雷火,几乎打散表面那层浓烈煞念。 “俺服了!俺知错了!大人……收了神通!” 声嘶力竭的吼声咆哮,震起大片气浪。 血光粘稠的凶厉恶鬼面容扭曲,再也不敢猖狂。 径直跪倒在地,连连恳求。 它感觉得到,那束金光蕴含莫大的神威。 宛若高坐阎罗殿的阴天子,手执判官朱笔,勾销生死命魂。 只需轻轻一划,便要形神俱灭。 “当真服了?” “服了!心服口服!” “当真知错?” “错了!大错特错!” 气鬼五体投地,战战兢兢。 阴司官差的威势压迫而下,纪渊真如夜游神附体一般,显出惩善罚恶的无边威势。 几乎天然克制凶煞阴物! “本官且再问你一次,你家主子是谁?” 纪渊收拢灵性,心头微微有些疲累。 请神上身持续太久,消耗也会成倍增长,并非无止无尽。 “凉国公府的二先生!我不晓得他的名姓,只知道乃是凉国公麾下的四大山人,排行第二,擅长道术!” 这头气鬼竹筒倒豆子一般,招供得一清二楚。 它想不明白,太古仙佛绝迹的情况下,从哪里蹦出来一位阴司游神? “五鬼搬运?搬走我的气数,施加霉运,乱我心神?好毒辣的计谋!” 纪渊眸光深寒,胸中杀机彷如万丈狂澜,吓得旁边的安善仁脖子一缩,后背发凉。 九爷这人比鬼凶,真真了不得。 还好自己有眼力劲,晓得攀关系、抱大腿。 以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他的法坛设在何处?” 纪渊杀意暴涨,却只有一瞬间的情绪外露。 他很清楚,练气士起坛做法下咒,必然不可能离得太远。 太古之时确有相隔千万里,以钉头七箭咒杀仇敌的神话故事。 但如今是末法天地,纵然聚齐八百里天京的灵机,也未必够施展这等手段。 “就在大通坊西北角的兵马司巡营里头,设下一座三尺法坛,还有十名国公府的悍奴护卫!” 这头气鬼此次回答极为爽快,它不觉得这凶人敢强闯兵马司。 众目睽睽之下,斩杀凉国公府的大客卿。 “兵马司……很好,记一笔账。” 纪渊眼眸微微合上,似是闭目思忖。 然后重新睁开,一股杀念似电光火石飞快闪过。 “大人,这都是二先生的道术手段,与我没有任何干系啊!大人,你可答应过要绕了俺!” 气鬼浑身打了个冷颤,摆低姿态跪求道。 纪渊拄刀而立,抬头看天,反问道: “我何时点过头?” “……” 气鬼哑然。 刀光冷彻森寒,殷红血色斩灭魂体。 白蟒飞鱼服的衣角翻动,一道轻飘飘的话语随之落下: “你家主子让我霉运盖顶,灾气横生,我便叫他身死道消!” ------题外话------ ps:明天恢复稳定两更哈,节后手头上事情多,抱歉抱歉~ 第二百零八章 一念佛魔间,求人不如求己 嗤嗤嗤! 纪渊眸光泛冷,一刀斩灭那头气鬼。 涂抹锋刃的殷红血色,宛如勐火烈油泼洒出去。 大股凝聚的阴煞气,顷刻就被冲散干净。 好似滚水沃雪,效果显着! 凶怖的鬼脸砰得炸裂,发出几声不甘心的尖啸之后,彻底消散一空。 与此同时,皇天道图之内,一青一白两道命数忽闪几下。 彷佛悬于天幕的星辰明暗烁然,生出细微变化。 纪渊凝神一看,正是【阴德】和【善功】。 【积善功七十刻】 【积阴德七十刻】 连着数行字迹勾勒而出。 纪渊眉毛一挑,似是有些意外。 他大发慈悲,亲手超度这一头凶煞气鬼。 竟然得到善功、阴德累计两百之多。 算是收获不小。 “五鬼搬运……如此说来,那位二先生手下还有四头恶鬼。” 纪渊心头微动,倘若将其悉数除去,他兴许就可以从三重位阶里面,再请一尊吉神入命。 “很好,此人又多了一条必死的缘由!哪怕为了行善积德,也要斩杀此獠!” 番茄免费阅读 那道森寒的杀机,吓得安善仁用力抖了一抖。 他“吃”了不少油炸鬼,原本萦绕魂体的碧绿磷火,再次涨大一圈。 尽显风霜老态的苦瓜脸,渐渐由虚化实,有了几分活人的模样。 如今见到纪渊杀气腾腾,小老头儿心里有些发憷,劝说道: “九爷,那啥先生一听便是个满肚子坏水的奸人! 你若单枪匹马杀过去,万一误入陷阱……岂不是糟了! 人心险恶,谨慎为上,咱们不得不防啊!” 它整夜厮混阴市,见过的游魂无数。 有意无意听到不少消息,晓得那些练气士的厉害手段。 什么把活人变成拉磨的驴子,打听生辰八字,好钉杀三魂,诅咒七魄,甚至坏掉家宅风水,致使子孙代代早夭…… 多是阴毒狠辣,悚然无比! “我心里有数。” 纪渊眼帘低垂,从气鬼的描述来看,那个二先生极有可能是个五品练气士,已将道术练至大成。 否则,如何能一人驾驭五头凶煞恶鬼,运使搬运之法! “倘若场外摇人,引杀生僧、秦千户作为臂助,为我掠阵,除掉那个练气士倒也容易。 但对方狡诈,故意把法坛设在大通坊的兵马司巡营,让人投鼠忌器,却是有些难办。” 纪渊靠进那张黄花梨木大椅,望向那口噼啪作响的沸腾油锅,火光倒映眸中,闪烁不定。 他此前上门擒拿罗龙,那是借助夜游神的谛听微声,搜到确凿的证据。 这才避免北镇抚司被扣上嚣张跋扈,贸然抓捕朝廷命官的大帽子。 也让兵部无话可说,挑不出错。 所以,这一桩桉子办成之后。 纪渊不仅没错,而且有功。 “强闯兵马司、杀凉国公府的大客卿,即便事成,也不好搪塞过去。 更遑论,事败的风险亦是不小。” 纪渊手指轻轻敲打座椅,圣人脚下的天京城,无论是办什么事。 要么不留手尾,干干净净; 要么遵照规矩,名正言顺。 这个浅显的道理,他当然清楚。 若非如此,自己一个没靠山、没出身的辽东军户。 杀了凉国公的义子,焉能活到现在? 没了明面上的这层法度,无需杨洪亲自动手。 他的那些门生故吏,亦或者存有攀附之心的钻营之徒。 一人践踏一脚,都足以把纪渊踩死。 “我已杀了气鬼,如今还剩下酒鬼、色鬼、财鬼、利鬼四只。” 纪渊心思飞快地闪动,默然道: “气鬼迟迟不曾回去复命,那个二先生很快就会察觉。 到时候重新再设法坛,暗算于我,更加麻烦。 只听过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陷入一张人情世故的规矩大网。 尽管身在其中游刃有余,不至于左右碰壁, 可却处处受着掣肘,没有原来那般轻松自在。 “皇天道图是依仗,气血武道是前路,那什么是己心所欲?” 纪渊眼眸微眯,莫非他穿上这身官袍补子,便就失了那份握刀杀人的凶恶胆气? 这声叩问甫一响起,天地刹那宽敞。 好似蒙尘的内心,顿时被擦得锃明瓦亮。 心脉盘踞的不动山王经文,彷佛龙蛇扭曲,变幻出诸般姿态,如金身罗汉齐齐诵唱。 万千毫光照彻之下,他在恍忽之间若有所悟。 眉宇间生出几分禅意,十分平和道: “我尚且还是缇骑的时候,便敢袭杀上官,枭首百户,今夜如何料理不得一个五品练气士!” “九爷这是入魔了?还是成佛了?” 安善仁几乎缩成一团,魂体颤动。 它眼中的那袭白蟒飞鱼服,既像是参禅打坐的入定老僧,却又有种金刚怒目的杀伐锐烈。 一半是佛,一半像魔? 那双冷厉的眸子内,蕴含着大恐怖! “老安,你是待在家里,还是跟我一起……出门?” 纪渊霍然起身,清亮如水的绣春刀收入鞘中。 他已经想明白了,今夜不杀二先生,让对方反应过来,只会更加棘手。 一名练气士暗中盯着自己,耐心等候下咒施法的好时机。 岂非睡觉都不安稳? 钦天监超然于朝堂之外。 指望社稷楼的练气士帮忙除掉凉国公府的大客卿。 并不现实。 说到头。 还是求人不如求己。 如若万事都去搬靠山。 真真空负这身八尺躯的武功修为。 “九爷……小老儿虽然帮不上忙,但摇旗助威总能做到。” 安善仁忙点头道。 反正它做人的时候没怎么打过架,如今做鬼也是实力低微。 九爷并非歹毒心肠,不会用自己去打头阵。 要是情况不妙,它还能逃出报信,恳求坐镇府中的老和尚。 …… …… 大通坊的兵马司巡营,此时夜深人静,只有几盏灯火飘摇不定。 其中光影浮动,隐约能够听见划拳喝酒的吆喝之声,好不热闹。 “五魁首啊……” “八匹马啊……” “哥俩好啊……” 呼! 一人掀开厚实的布帘子,寒风卷进屋内,吹得炉火一暗。 几个正在划拳的老兵油子缩起脖子,连连说道: “五爷快掩上!冻死个人!” 进门的是个年长军士,威严冷肃。 其身披棉甲,挎着长刀,开口喝骂道: “上头叫咱们值夜、巡防,你们倒好,成堆窝在屋里吃起热酒,要不要再弄两个娼馆的窑姐儿啊!” 精瘦似猴儿的老兵蹲在火炉边上,嘿嘿怪笑道: “五爷要是愿意出这钱,让我好好爽快一下,以后莫说叫你亲大哥,叫亲爹都成!” 年长军士呸了一口,伸手夺过火炉上烤得正暖的酒壶。 大口灌了两下,方才露出畅快之色,没好气道: “你那玩意儿本就没个几两肉,如今这天气严寒,东西越发往里缩了,哪怕真叫窑姐儿过来,也是绣花针搅粗水缸,何必浪费这钱。” 众人一齐哄笑,跟着调侃起来。 大家都是老兵油子,说话没个顾忌,向来粗俗不堪。 拿下三路说笑,更是常有。 瘦猴儿哼哼唧唧,一双贼眼往外头张望道: “五爷,你看这天寒地冻,咱们守在巡营,轮流换值。 也算是为贵人保驾护航,怎么都没个赏钱? 凉国公府的大客卿,竟这般小气?” 年长军士脸色一变,“啪”的一记耳光抽了过去,打得瘦猴儿险些栽倒在地。 本来猜酒划拳的火热气氛,登时凝固下来,彷如屋外的寒风卷过。 “你嘴巴好没遮拦,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议论! 自己活腻味了,别带上老子和其余兄弟!” 唤作“五爷”的年长军士怒目相视,凝神屏息片刻,这才压低声音道: “别看离得不近,练气士的手段,你我怎么能晓得,小心为上! 万一惹恼了那位贵人,给你下个咒,暴毙家中,午作都验不出来!” 瘦猴儿自知理亏,捂着面皮闷不吭声。 他听说过几个诡异传闻,这些修道术的练气士,把人变成畜生都是等闲。 “连着做法两天,也不知道暗害谁人!但愿老天爷开眼,降一道雷噼死……” 喀察! 屋外天地为之一白。 炽白电光如长鞭抽打。 紧接着。 便是几道连绵的雷声。 隆隆地碾过天穹。 ------题外话------ ps:稍晚,还有~ 第二百零九章 太岁星下凡,女娃儿和痴肥鬼 “我嘞个亲娘!” 瘦猴儿被连绵炸响吓得浑身一抖,惊慌之下差点踢翻火炉。 他心里犯着嘀咕,该不会真有一道雷劈进巡营大房吧? 倘若凉国公府的大客卿无缘无故死在兵马司,上头迁怒下来,自己岂不是跟着吃挂落? “没出息的夯货!还能被打雷闪电吓到!你睡娘们的时候,外面打个雷,是不是都要吓软趴了?” 五爷又吃了两口滚烫的热酒,活络体内的气血,又骂道: “狗日的天气愈发怪了,往年深秋哪有这么冷! 比入冬之后还折磨人,老子这身骨头都发僵发硬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脸膛汉子搓着手,嘿嘿笑道: “五爷那是没去过辽东,日他娘的,我当年跟亲戚做生意,走货物。 越往大胜关的军寨走,越遭不住那冷刀子! 你呵一口气,能结成冰粒! 外乡人不晓得情况,撒泡尿都会浇出冰柱子!” 身披棉甲的五爷半信半疑,好奇问道: “黑栓子,照你这么说,那些辽东人怎么活? 天京冻成这样,老子内炼服气都熬不住了! 难道辽东的蛮子,人人换血不成?” 脸膛如焦炭的魁梧汉子轻叹一声,感慨道: “有啥子办法,人靠天养活,可老天爷铁了心折腾咱们,没辙! 每年逃荒、逃难的辽东蛮子少么? 都是撑不下去,这才背井离乡! 那些离军寨近的,想走都难。 运气差点,就被强征屯田、募兵去了; 运气好点,便被某个拥兵自重的边军大佬选上做家将, 还能学点武功本事,有机会立点军功。” 五爷闻言沉默不语,似是有些感同身受。 闷头灌了一口烧酒,恨恨道: “狗日的!” 也不知究竟是骂谁。 “说起来,天京城不就有个厉害的角色,正是辽东军户出身?” 瘦猴儿好像缓过劲了,插进来闲聊道: “相当年轻,风头正劲,讲武堂压过了一众勋贵,还办了几个大案……都讲他是第二个宗大将军。” 许是看在那一记大比兜子的份上,五爷心里有些歉疚。 主动递过一碗热酒,接话道: “那小子姓纪名渊,此前住在太安坊,被人唤作‘九郎’。 他何止是厉害,简直当得起煞星二字。 做缇骑的时候,上官百户死在义庄,至今没查到凶手, 另一个千户被免职,罚在家中闭门思过。 更别提……那位的义子,分尸于西山围场。 还有礼部尚书、米粮行首周家、万年县的几户豪绅、盐、漕两帮……你们数数,都是跺一跺脚抖三抖的大官、大人物。 各个都没好下场,谁要是沾上纪九郎,绝对倒八辈子的血霉! 所以北镇抚司都传这位主儿,是太岁星转世!” 瘦猴儿啧啧称奇,双手捧着滚烫的破碗,似是咂摸滋味: “有那么邪乎!我不信! 他当真只是辽东军户?没点出身背景敢在天京耍横?这我更不信了! 说不得背后站着哪位大人物!” 黑脸膛大汉却是摇头,眼中流露几分敬仰,沉声道: “你懂个屁,这位纪九郎此前住在太安坊,爹娘死于仇杀, 本来应该补缺百户,最后却做了缇骑。 籍籍无名十五年,讲武堂内崭露头角,北镇抚司屡破大案,真正凭借拳脚打拼的少年奇才! 你当纪九郎是那些去边关镀金转一圈回来的将种弟子? 就凭人家敢捋……国公爷的虎须,这一点,不得不服气!” 其余几个烤火的军卒纷纷附和点头,凉国公在军中的威望和声势,那都是有目共睹。 执掌五军的谭大都督都要让其三分,给些面子。 瘦猴儿找不到话反驳,撇嘴道: “老子去撒泡尿!待会儿就该轮值换防了!” 他披着那身棉甲,掀开帘子往外走。 “懒驴上磨屎尿多!” 五爷低声骂道。 “接着再说说那纪九郎,我听闻这小子不仅拳脚武功凶猛,床榻上的……” 瘦猴儿甫一走出屋子,呼呼冷风直往脖子里钻。 刀割也似,吹得面皮发痛。 他整个人打了个寒颤,晃悠悠摸到茅坑,缩手缩脚解开腰带。 此时。 呼! 似有一口凉气吹在脖子上。 冷飕飕的。 瘦猴儿好像被电光打中。 全身都给麻痹住了。 那双瞳孔放大,两腿发软。 他分明感觉到后背有“脏东西”。 好似一双双干枯的爪子,渐渐从裤腿爬到肩膀,最后朝着脖子吹了一口气。 大晚上的!太瘆人了! “谁、谁戏弄老子!五爷!黑栓!老子可不怕……” 瘦猴儿起了一层鸡皮隔壁,顾不得没尿完,匆匆把那活儿塞进裤裆。 转头一看,空无一物。 他鼓起勇气的喊叫随风飘荡,断断续续,并未惊动屋内的同僚。 “嘻嘻嘻……” 婴孩似的稚嫩怪笑声,兀自从脑后响起。 那“脏东西”就像坐在瘦猴儿的肩膀上,两条小腿晃晃荡荡,怎么也甩不脱。 “五爷……救……” 他张了张嘴巴,声音却未能发出。 拔腿欲跑,精瘦的身子仿佛被牢牢定住,僵硬到手指都动弹不得。 若是仔细去看,才会发现投在地上的影子,已经让一头肚大腹圆的痴肥童子踩住。 然后,肩膀上坐着一位穿红肚兜,粉雕玉琢的女娃儿。 它长得精致,却是脸色惨白。 两颊涂抹鲜艳如血的圆圆腮红,开心地拍手道: “囡囡听到了,你刚才骂老爷抠门小气,不给赏钱! 老爷不高兴,要狠狠地罚你。” 瘦猴儿吓得肝胆俱裂,裤裆都被浇湿,淅淅沥沥,让风一吹冰凉得很。 他急欲求饶,却像个哑巴说不出话。 “吃了!吃了!吃了!” 痴肥的童子玩游戏一样,用脚掌来回踩住那道影子。 “别吵!书生还没回来!等书生回来一起吃……算了,屋子里头还有几块好肉! 老爷说了,不用省着!” 红肚兜的女娃儿一派天真,伸手捂住瘦猴儿的两只眼睛。 等她松开的时候,只留下两个空洞的血窟窿。 好似被活生生挖了出来。 女娃儿水灵灵的手指上,残留着殷红鲜血和浑浊液体。 滚圆的眼球如糖葫芦,“啪叽”一口被咬破吞了进去。 她恋恋不舍,舔了舔嘴巴,嗲嗲道: “让你还说老爷的坏话!” 瘦猴儿面上布满惊恐,张大嘴巴,舌头麻痹,吐不出一个字。 没过多久,他的耳朵、鼻子、心头肉,统统都被瓜分干净。 那痴肥童子快活地吃完,憨笑一声,方才跳出黑漆漆的影子。 “嘭”的一声。 瘦猴儿无力扑倒在地。 生息早已断绝。 身子发硬如生铁。 连一丝鲜血都未流出。 “书生办事真慢,这么晚还没回来,等下老爷肯定会生气。” 红肚兜的女娃儿两腿离地,如一团艳红的鬼影漂浮。 她像是没吃饱,忍不住啃了啃手指头。 忽然间,小鼻子猛地抽动。 好浓郁的阳气、精气、活人气! 第二百一十章 阴帅巡游,诸邪退避 “大头鬼,你闻到没有?好浓的肉香!” 红肚兜的女娃儿不住地抽鼻子,眼中闪烁痴迷。 涂抹腮红的粉嫩小脸上,更是不可遏制浮现出饥渴之色。 “好吃、好吃!快点!咱们……去吃!” 痴肥童子生性愚笨,只会阿巴阿巴重复几句话。 “不行啊,大头鬼!老爷说过,没有他的吩咐,擅自离开法坛一百五十步外……要挨重罚的。” 念及二先生那抽魂夺魄的冷酷手段,女娃儿打了个寒颤,似是极为畏惧。 它们各个生前皆受过莫大的折磨,直至泯灭原本神智。 然后再被人牲血食喂养百日,培育出一股莫大的凶性煞念。 又经七七四十九天的炼制,采集各色灵机铸造魂体。 如此方能练成这门道术,差使搬运。 五头小鬼就与高门大户豢养的家仆一样。 二先生则是作威作福的“老爷”。 奴不可背主,更不能反抗。 “可是真的好香……不止有肉、还有别的香味!” 女娃儿轻轻嗅着,从中分辨出阳气、精气和活人气,有些欲罢不能。 “香!太香了!” 痴肥童子更加不堪,涎水顺着乌黑嘴巴流下,显出呆傻的模样。 他像是饿极了,肚子里头的馋虫勾起。 竟然把手指头放进口中,嘎嘣嘎嘣的啃咬起来,跟嚼脆萝卜一样。 “咦?好像就在巡营!” 女娃儿吸了吸口水,正欲转身离开。 可是那股香味儿宛若实质,轻轻飘荡过来。 若有若无,似是不远,离得很近。 “去……吃。” 痴肥童子用力拍手,迫不及待。 “好,大头鬼,你躲在一边!如果是恶人,就悄摸摸钻到影子里,找机会定住对方的身形!” 女娃儿聪明狡黠,特意交代道。 “听……到了。” 痴肥童子缓缓地点头,眼中似有茫然。 两只小鬼脚不沾地,循着气味漂浮而去。 走出不到三十步,便瞧见拐角处有个支起的云吞摊子。 那口汤锅热气翻滚,香味袅袅,勾引出女娃儿和痴肥童子的强烈渴求。 “两位小客官来一碗云吞吧,可好吃嘞!” 那个面相憨厚的老汉儿堆笑问道。 “你也是……鬼?” 女娃儿睁大眼睛,小小地脑袋瓜冒出大大问号。 兵马司的巡营里头,为什么会有个云吞摊子?这又不是阴市! 它还没来得及问出口,那老汉儿揭开锅子,滚水冒泡冲出热气。 熟练捞出十几个煮好的云吞,撒上切好的葱花,注入鲜亮汤汁。 那股子勾人的浓烈香味,直让两只小鬼双眼放光,疯狂吞咽口水。 它们是阴物,本不需要酒肉吃喝。 往日纵然受到二先生的驱使,也有人牲血食供奉献祭。 但不知为何,这老鬼当面做的一碗云吞, 比起新鲜的心头肉、精纯的活人气,更加充满诱惑。 把这两只小鬼的馋虫欲念,都勾引出来! “囡囡没钱……” 女娃儿眨着滴溜溜的乌黑眼珠,可怜兮兮道。 “原来是穷鬼!那就别吃!” 老汉儿脸色一变,果断把那碗云吞端回去。 “爷爷……” 女娃儿嘴巴一瘪,好似要哭。 “莫要乱攀关系!就算是我亲孙女,吃东西也得付钱!” 老汉儿面露嫌弃之色,甩了甩手中抹布,像是驱赶苍蝇。 痴肥童子乌黑的嘴巴一张一合,阿巴阿巴叫唤着。 “吃……” 女娃儿见到卖云吞的老汉儿不上当,恼羞成怒道: “没用的大头鬼!就知道吃! 咱们掀了老东西的摊子,把他下锅一并煮了!吃干抹净!” 它竖起两条眉毛,好似生气一样。 劣质腮红扑哧往下掉,大股的粉红瘴气喷薄发出,想要迷掉老汉儿。 二先生炼制的五鬼,各有不同手段。 书生模样的气鬼,可以窃取气数,施加霉运。 痴肥童子是酒鬼,惯会麻痹心智,定住形体。 女娃儿是色鬼,勾动欲念,意乱神迷。 还有作为耳目的财鬼,专门护身的利鬼。 “帮……忙!” 痴肥童子拍动圆鼓鼓的肚皮,张嘴吐出一口浑浊酒水。 笔直如剑,刺杀而去! 看到两头小鬼各显本事,老汉儿气焰顿时一消,缩起脖子喊道: “九爷!救命!” 九爷? 谁? 直到此时,女娃儿方才瞧见后面的长椅上,竟然端坐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还是个大活人! “无论阳间、阴世,可都没有吃霸王餐的道理!” 那人右手挎刀,衣袍上有精美刺绣,转身过来。 胸口白蟒怒目张须,吞云吐雾,散发炽烈的金红光焰。 好深厚的龙虎气! “是当官的!大头鬼!风紧扯呼!” 那女娃儿最为机灵,小嘴吐出粉红瘴气作为阻拦。 只要吸入一口,不管是人是鬼。 都会迷魂颠倒,祸乱心神。 痴肥童子生性贪嘴,仍然恋恋不舍那碗热气腾腾的云吞。 “吃了你!” 它睁大翻白的眼珠子,青黑肿胀的脸皮横生一股凶恶之气。 粗壮的小手拍动,孕妇似的肚子抖了两抖,射出数道浑浊水箭。 其威力足以撕裂肉身,切裂金铁! “只怕崩了你的牙!” 纪渊眸光平静,其人端坐不动,烘炉似的气血勃发。 皮肉下方的根根大筋,如同强弩拉动发出崩崩之音。 那口绣春刀被猛然握住,掌心发力往外一抽。 颤动如龙吟,刀光似匹炼。 那道道酒水所化的利箭,还未近身便被冲得崩散! 长刀弹抖之间,裹挟锐烈劲风,横扫方圆数十步内。 那头长得痴肥的酒鬼,脖颈之处陡然撕开。 青黑肿胀的脑袋像皮球一样,掉落进安老头的汤锅。 但对于阴物而言,枭首并非致命伤势。 只见痴肥童子脖子的断口,翻涌出粘稠阴气,重新长出一颗头颅。 它面带惊恐之色,阿巴喊道: “怕!快……逃!” 纪渊挥出一刀,破去那头酒鬼吐水成箭的粗浅手段。 同时,大概摸清楚二先生座下的五只小鬼是个什么实力。 他霍然起身,浓郁灵性化为一点金光烙印,呈现于眉心印堂。 深夜严寒,阴气滚荡,好似凝成实质的浪潮,一波又一波拍打出去。 红肚兜的女娃儿,痴肥的童子,两只小鬼顿时更为骇然。 好像肩膀上压住巍峨太岳,阴煞聚成的坚固魂体,几乎要炸裂开来。 …… …… ps:先道个歉,最近状态比较低迷,我有些高估自己的抗压能力了,同时处理好工作和兼职,好像没那么容易。 最近有考虑辞去工作,做个全职作者,但思来想去又觉得风险很大,不敢尝试。 毕竟作为一个毕业没几年的社畜,目前状态挺尴尬的,有些上不去,下不来的意思,所以左右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