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 一 所有人都在说着同一个名字 “一个月前,马队从辽西郡出发,这条商路苏某走了很多次,每一次不说是风平浪静,那也是安安稳稳,从没出过事,有不长眼的马匪,吾等弟兄护卫也不是怕事的。 就这样,一般马匪看到咱们一大帮人,直接就跑了,根本不敢出手,可偏偏这一次,咱们马队失手了,这群马匪胆子大,聪明,心黑,给弟兄们耍的团团转,一招声东击西就把咱们耍了。 整整一百匹马,被他们抢走了,还死了苏某十三个弟兄,伤了八个,残了五个,这五个眼瞅着下半辈子站不起来了,没了劳力了,家里人估计都不愿意养着,死的心都有。 苏某恨,站着把他们带出来,却要抬着送回去,他们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郡人又会怎么看待苏某?苏某想要为他们报仇,但是这里是涿县地界,苏某人生地不熟,就怕吃亏。 但是这事不能就那么算了,该做的事情苏某必须要去做!所以苏某就到处询问,询问谁能帮马队把马找回来,询问一圈回来,所有人都在说着同一个名字,就是足下,刘君!” 一个络腮胡子彪形大汉正襟危坐在年方十九岁的刘备面前,隔着一条方桌,满脸诚恳。 “此事对于苏某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还请刘君出手相助,若然可以,苏某不胜感激!” 挺大条大汉规规矩矩,面对着身形明显小于他的刘备,就像是面对着某位贵不可言的贵族人物一般,小心翼翼,礼数周全。 望着他略有些拘谨的模样,刘备笑了笑。 “苏君无需多礼,苏君年长于我,唤我表字玄德即可。” “那在下就托大了,玄德,这批马对马队很重要,平白无故被人劫了,这口气,苏某无论如何咽不下去,马队兄弟死了、残了,这仇也要报,所以,还请玄德出手相助,事成之后,必有厚报!” 彪形大汉苏双稍微后退一点,向刘备恭敬一拜。 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十分迫切。 刘备听完苏双的恳切请求,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拿起了身前漆盘中的一颗产自河北的桃。 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浸润了口腔。 “为什么出事之前不来找我?” 刘备啃咬了几口桃子,把美味的果肉咽了下去,擦了擦嘴,缓缓开口道:“这几年涿县地界里不太平静,各方势力都不太安分,苏君走商,来来回回都要过涿县,会不清楚? 依我看来,苏君就是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以为什么都能办到,又觉得我年轻,不可靠,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若早点找我,我也好帮苏君打个招呼,看在我薄面上,想必这件事情也不会发生。” 苏双面露羞愧之色。 “这……确实是苏某和马队兄弟的不是,之后,玄德想要马队和苏某怎么配合,吾等一定配合!” “都被劫了,还能怎么配合?苏君和马队要是能单独办成这件事情,还用得着来找我?” 刘备咬着桃子,摇头道:“近些年年景不好,粮食歉收,幽州地界上官府收税又收的凶,好些良家子都给逼成了贼匪,尔等要来走商,又不提前打招呼,现在出了事才找到我,我很难做啊。” 这样说着,刘备把最后几块果肉咬到嘴里,把果核扔在桌上,又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边擦边说道:“苏君说的那群人我大抵是认识的,也算是我的旧相识。 苏君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再打个招呼,放过也就放过了,可现在这事情闹的,可不简单咯,吃进肚里的肥肉,哪有让人再吐出来的道理,苏君以为呢?” 屋子里稍微安静了一会儿。 “所有人都说,涿县地界上,没有玄德办不到的事情,没有玄德一句话召不来的人,县令说话都不如您好用,过去是苏某眼拙,之后,但凡苏某走商,没有玄德的许可,一步也不踏进涿县地界!” 苏双恭恭敬敬朝着刘备行礼,接着推出了一个小木盒子,又把小木盒打开,叫刘备看见了里头的金锭子。 刘备笑了笑。 “哪有那么灵便啊,我不过是个区区平民,人微言轻,在涿县这一亩三分地上说话算数的,到底还是明廷。” 苏双知道刘备这绝对是在谦虚。 弄不好,还有装逼的嫌疑。 他早就打听到了,刘备口中的明廷、涿县县令公孙瓒在求学时代是刘备的同门师兄,与刘备一起求学,素来交好,关系亲密。 听说公孙瓒喜欢打猎、出游,不喜欢待在县衙里处理枯燥无味的公务,志不在此,于是就干脆把同门师弟刘备请到县衙里帮忙处理政务。 于是县令印绶都是刘备管理,县府发布的一应命令都是刘备的意思。 公孙瓒自己则每日带着娇妻美妾和随从外出打猎游玩,骑着马到处奔驰,好不快活。 刘备本人不仅有着和公孙瓒亲密的师门关系,还是涿县刘氏宗族的实际话事人。 在他的实际领导下,涿县刘氏家族已经从一个中小规模的宗族聚落发展为涿县排行第二的大佬家族,绝对的涿县本地豪门,实际拥有大量土地、控制大量人口。 别说涿县了,刘氏甚至在涿郡里都排得上名号,是近些年来响当当的新锐。 所以说公孙瓒把县务委托给刘备,也算是实至名归,从商业到农业,小半个涿县的产业都已然归属刘氏,刘备自己管自己,倒也是得心应手。 刘备本人能力也非常强,为公孙瓒处理政务从无差池,涿县县政非常安定,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刑事案件了,上至各大土豪,下至平民黎庶,都对刘备的能力报以信任。 所以人们都说,这涿县一亩三分地上,刘备的意思,就是公孙瓒的意思,就是涿县县府的意思。 再加上涿县排名第一的豪族——卢氏家族的领袖卢植是刘备和公孙瓒两人共同的老师,等于大家都是自己人。 这三方面势力组合在一起,涿县就是他们的。 而刘备处在其中,同时得到卢氏家族和公孙瓒的信任,有他们背书,刘备自然成为了涿县绝对权力的代持者。 尽管此时此刻,刘备还没有任何官方的身份。 当然,这并不重要。 大家都心知肚明,雒阳天子的手虽然长,但是,他伸不到涿县来。 二 关羽非常敬佩刘备 涿县,是涿县人的涿县。 也可以说是涿郡人的涿县。 实在不行,硬是要说是幽州人的涿县,那也勉强能得到一定程度的认可。 唯独,不是他雒阳天子的涿县。 这话绝不夸张。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个雒阳朝廷外派的官员如果不能得到本地人的接纳、不遵守本地人的游戏规则,那么被本地人群起而攻直接驱逐,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雒阳朝廷对此往往也是和稀泥干瞪眼,拿不出有效应对措施。 中央弱势,则地方强势,仿佛天下分崩离析近在眼前了。 所以,苏双的一百匹马出了这种事情,在涿县范围内,不找刘备,还能找谁呢? 于是苏双抿嘴一笑,并不接话。 “区区薄礼,黄金二十两,不成敬意,事成之后,苏某另有厚报,必然让玄德满意。” “二十两黄金?贩马还真是受益高啊。” 刘备不动声色,伸手把盒子拿来,拿出一颗金锭子掂量几下,感受着沉甸甸的手感,不动声色的把木盒子收下,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随便出手就是二十两黄金,雒阳天子也不过如此,苏君这是挖着金山了还是搂着金矿了?” 见刘备收下了金锭子,笑容可掬,苏双满是横肉的脸上也露出了看上去有些渗人的笑容——或许他就是这样笑的,并没有恶意。 “北地几州马价也就这样,越往南走,马价越高,过了大江到了江东、荆楚,马价翻倍的涨,就不像是马,像是会跑的黄金。” 刘备对此倒没什么意外的。 他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地方不同,商品价格也不同,物以稀为贵,什么东西都是在产地最不值钱,离得越远,越值钱,就比如一颗河北的桃,若是放在江南,价格也绝对不同。” 苏双闻言,稍微一顿,面露崇敬之色。 “玄德不愧是大儒弟子,物以稀为贵,这五个字……当真是一语道破吾辈行商之根本!苏某受教了!” 苏双整理衣冠,又是朝着刘备恭敬一拜。 刘备稍微一愣,旋即意识到了什么,便笑了笑,不以为意。 “只是侥幸跟随老师学习过一段时间,老师不以我愚钝,倾囊相授,一身所学由此得来,我感激不尽。” “玄德过谦了,卢公那种大儒,做个门生尚且还有可能,又怎么会随便收人为弟子呢?” 苏双打量着刘备的面色,又颇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之前苏某令人在涿县打听时,偶然得知玄德将要被举孝廉了,不知是否有此事?” 刘备只是微笑。 “我月前刚刚成年加冠,没有尺寸之功,谈何举孝廉?只是县中人流传罢了,做不得真。” 苏双却没有轻易被刘备糊弄过去,轻声一笑。 “苏某去年在江南贩马,行至九江郡,偶然间听闻玄德昔年跟随卢公在九江与蛮贼作战,还曾救过卢公的性命,此事在当地为人所广泛谈论,不知可有此事?” “啊,这……” 听苏双这样一说,刘备忽然想起苏双是在江南贩马的。 四年前,他十五岁的时候,经过族叔刘勃刘元起的推荐,得以拜入同郡大儒卢植门下,在雒阳城边缑氏山上跟随卢植读书学习。 不久以后九江郡发生叛乱,朝廷调卢植担任九江太守去平定叛乱,卢植无奈,只能停止授课,让学员自己自学,反正卢氏门生的名号他们已经得到了,将来以此行走也无不可。 等于是给大家一个交代,就实际上解散了这一群学员。 刘备得知卢植要去九江平叛,当即表示愿意跟随老师鞍前马后,卢植一开始不答应,觉得危险,后来拗不过刘备跪伏于地再三央求,就答应带着他,在他身边听用。 后来卢植率军与九江叛军交战,期间他曾带着少量护卫亲自侦查叛军形势,被叛军发现,猛烈追赶,几乎走投无路。 当时唯有刘备因为担忧而带兵前往接应,发现卢植陷入险境,遂奋不顾身解救了卢植,为此身中三箭。 卢植为此更加看重刘备,用自己读过的经书、兵书教授刘备,还允许刘备誊抄一遍带回家中,细细研读,正式把他收做弟子,而不是单纯的门生。 与此相对的,整个缑氏山上的当期学员都只能算是门生,因为他们没有得到卢植直接的教育,唯有刘备成为了卢植真正的弟子,身份立刻就不同于常人了。 这件事情后来也只在卢植身边的朋友圈和九江当地有流传,不可能传得那么广,但是如果苏双去过九江郡的话,肯定会知道这件事情。 于是刘备只能笑了笑,点头承认。 “确有此事,当时也是情况紧急,不容我做他想。” “难怪玄德少年成名,人人称颂,假以时日,玄德的前途不可估量啊!” 苏双看着刘备两眼放光,那热切的注视让刘备颇为郁闷。 这个苏双怎么像是上赶着扑过来、好像自己是一位浑身散发着致命魅力的绝色美女一般。 怎么感觉他好像不是因为丢了东西来找自己解决麻烦,而是为了找自己解决麻烦而丢东西? 为了拉关系,至于吗? 转换一下思路,刘备忽然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之前都没有发现的华点。 于是再看向苏双的时候,就忽然觉得这笑容可掬的彪形大汉身上就莫名有点黑黑的色彩了。 事情谈好了,刘备没有把苏双送到府门口,只是送到了客厅门口。 “马队的事情,苏君尽管放心,受人钱财,与人消灾,五天之内我自会解决,五天之后,县城外东三里的小河边,我自会派人把马匹全数奉还,这点薄面,涿县中人还是会给的。” 苏双大为感激,再拜,表示事情办成,他必有厚礼送上。 刘备笑了笑。 “益德,送客。” “唯!” 原本侍立在厅外的高大少年张飞领下刘备的命令,引着苏双离开了刘备的府邸。 看着苏双离开的背影,往事一幕幕袭上心头,引得刘备微微叹了口气。 “大兄,叹什么气啊?这件事情没什么难的吧?” 站在另一边的关羽走到了刘备身边,低声道:“做这件事情的必然是程大志那群人,大兄派人递个话,他们难道还敢硬着来?现在又不是从前了,程大志还受过您的恩惠,他不敢乱来的。” “我当然知道程大志不敢和我硬着来,所以我也不是为此而叹气。” 刘备转过头,和煦的看着关羽:“我是在为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所达到的成果而感到满足啊,苏双好歹也是幽州颇有名气的马商,他有了困难都来找我,岂不是说明我的名望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吗?” 作为刘备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关羽当然是知道刘备一路走来有多么不易。 “大兄,辛苦了。” “为了自己,为了前途,谈何辛苦?若是连为自己付出都不愿意辛苦,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刘备摇着头笑道:“为了心中志向,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关羽深以为然。 他之所以那么佩服刘备,无外乎刘备出身普通,却凭借自己的不懈努力努力跨越了无数艰难险阻,最后成为了涿郡韩太守的女婿。 现在眼看着就要举孝廉做官,从此改变命运,腾云直上了。 一旦正式做官,靠着前期铺垫和卢植的人际关系,刘备的人生道路将和之前完全不同,而他们这群刘备的亲信当然也能随之腾云驾雾,一路直上,也改变自己的命运。 何等励志而又强大的男人! 跟随他,才能改变未来啊! 身背人命官司不得已逃亡幽州的关羽如此深刻的认定这一点。 三 汉室宗亲这四个字早就烂大街了 诚然,关羽如此佩服刘备是非常合理的。 在这个年代,以织席贩履的出身逆袭成为大儒弟子、郡太守的女婿,基本上就是个奇迹。 别说关羽,任何一个认识刘备的人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恨自己没有刘备的能耐,看着他都是星星眼,满心的崇拜。 刘备并不知道关羽的心理活动,也不知道关羽到底是有多么崇拜自己的翻身操作,他只是嘱咐了关羽几句。 “云长,你和益德一起去季建的寨子里递个话,让季建来见我,我有事情要吩咐他,还有,你们出城之前,去县衙里给我师兄递个话,说苏双的事情我会解决掉,他就不用烦心了,改日我再请他吃烤肉。” 关羽有些意外。 “这个事情需要用到季建和寨子吗?” 刘备点了点头。 “之前我打听到程大志他们和太平道莫名的有了联系,太平道可不安分,此番程大志等人劫掠马匹怕不是有些关联在里头,多点准备总是好的,不是吗?” 关羽想了想,觉得刘备说的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唯。” 关羽转身离开了。 他出门的时候,简雍走了进来,两人打个照面互相点点头,简雍便大跨步走向了刘备,面带微笑,如沐春风。 “那大汉就是那个马商吧?” “嗯,打听我好几天,可算是来了。” 刘备呵呵一笑:“虽然总感觉他另有所图,但是能搭上这层关系,倒也不错,行走整个辽东的马商,别的不说,获取优质马匹的能耐总归是有的,咱们以后用得着他。” “那是自然。” 简雍笑道:“玄德,府君身体已大好,你不用担心了。” 刘备闻言,微微松了口气。 之前刘备的未来老丈人、涿郡韩太守身体有恙,一直都在府中休养,刘备鞍前马后忙活了好一阵子,又让简雍去到各地寻访名医给韩太守治病,简雍也是来来回回忙活了一阵子。 现在韩太守恢复了健康,刘备很感谢简雍。 “如此便好,宪和,你辛苦了。” 刘备拉着简雍的手,拍了拍简雍的肩膀:“对了,你一直眼馋的青州皮纸我给你弄到了,虽然只有十张,省着点用吧。” 简雍闻言大喜。 “真弄到了?那可是好东西啊!你怎么弄到的?” “那还要多谢师兄了。” 刘备呵呵笑着说道:“师兄的妻子喜爱书法,青州皮纸那么好的纸她怎么可能放过呢?正好公孙氏素来和青州那边有一些交易往来,颇有些熟人关系,师兄就拜托家里熟人辗转弄到了一些。 结果这个事情给我知道了,就厚着脸皮去问他讨要,给他好一顿埋怨,他一开始还不想给,我几乎是明着给抢了十张过来,为此还欠下一顿烤肉,我这师兄啊,真是一点都不愿意吃亏。” 简雍闻言,颇为动容。 “玄德,我不过随口一提,这……” “你为我跑前跑后办了那么多事情,就想要几张纸,我还能不满足你吗?” 刘备哈哈一笑:“宪和,现在左右无事,不如对弈一局如何?之前败于你,我可是心有不甘啊。” 简雍笑着点头。 两人进入屋内,面对面坐于软垫之上,摆下棋盘,开始对局。 刘备执白先行,简雍执黑,两人你来我往交锋百余手,棋盘形势渐渐明朗起来。 刘备也缓缓拉开了话匣子。 “之前去探望府君的时候,府君对我提出,希望我尽快考虑婚事,因为不久之后就是举孝廉的季节,再往后我就要去雒阳,现在不把事情办了,可能就要耽搁好几年,宪和,你怎么看?” 简雍将手中黑子落于棋盘之上。 “我还能怎么看?不过是韩府君担心不早些成婚,待你被雒阳城的花花草草迷了眼,攀得更高的高枝,便看不上他家女公子了,他这些年的投入不就是……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备笑呵呵的将手中白子落入棋盘之上,堵住了简雍的攻势。 “雒阳城的花花草草?雒阳城里哪有什么花花草草?我只看得雒阳城内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好一派盛世江山啊。” 简雍神色一黯,落子的手微微一抖。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玄德文才斐然,令我佩服,佩服。” “佩服什么哟。” 刘备捏着手中白子,苦笑道:“这世道如何,你我难道还不够清楚吗?咱们不也是那个时候过来的吗?豪强地主大鱼大肉,面色红润有光泽,一个个膘肥体壮,不用烤,动手一挤,身上就冒油。 普通黎庶呢?面有菜色,衣衫褴褛,连饭都吃不饱,路都走不动,在缑氏山上,我读史记、汉书,感觉这世道继续下去,天下是要乱的,大汉王朝怕也是不能长久了。” “这话可是诛心之语。” 简雍再下一子,轻笑出声:“玄德,你难道不希望大汉天下长长久久?这可奇了怪了,你好歹也是汉室宗亲,大汉国要是没了,你这汉室宗亲可就一点用都没了。” 刘备念及自己在雒阳城内看到的那种种,心中总觉得有点堵。 “又不是我希望就能行的,总要有人站出来把那些该清除掉的东西全部清除掉,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否则整天与那群虫豸混在一起,怎么能够搞好这大汉天下呢? 话又说回来,我能走到今天,跟我这汉室宗亲的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在涿县街头,随便碰着一个人搞不好都是汉室宗亲,说句难听的,汉室宗亲这四个字早就烂大街了。” “烂大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刘玄德啊刘玄德,你怎么总能说出这种妙语!哈哈哈哈!” 简雍被刘备的话逗得捧腹大笑,好一阵之后他才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开口道:“你不是说你在雒阳见着一个勇士吗?说他严刑峻法,严惩一切不服法度之人,还把一个大宦官的叔叔打的屁滚尿流?” 刘备闻言,正要落子的手一顿,旋即冷笑一声。 “啊,没错,那人的确严刑峻法,漠视一切不服法度之人,设下五色大棍,暴打权贵家人,不过宪和,你知道吗?那人叫曹操,祖父是宫里的大长秋,宦官曹腾。” 简雍一愣。 “额……你当时可没跟我说过曹孟德的祖父是宦官,这……有点怪……” “我要是说了你还会觉得的大汉天下有希望吗?” 刘备看着简雍,简雍也看着刘备。 最后两人一起叹了口气,沉默了一阵子。 良久,简雍再次落子于棋盘之上,重新拉开了话匣子。 “话说那曹孟德就算是出身宦官之家,可是曹腾毕竟已经死了,蹇硕却还活着,他把人叔父打死了,蹇硕不找他麻烦?” “找了,怎么没找?蹇硕恨不得弄死曹孟德。” 刘备冷笑道:“但是没用啊,曹腾虽死,留给曹家的政治资源还是丰厚的,宦官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也有派系之争,我听说宫里头和蹇硕不对付的大宦官也有好几个,其中就有和曹腾有关系的。 宦官里有关系,朝廷也有关系,曹操之父曹嵩乃是当朝大司农,位列九卿,这还不止,其从父曹炽担任长水校尉,掌宫廷禁卫,这是军队方面的关系。 四年前那个时候,宋皇后还没薨逝,曹氏和宋氏有姻亲关系,曹孟德与宋皇后之兄宋奇为友,交情很好,这是外戚方面的关系,一出事,四方面一起发力救援,他曹孟德就算一心寻死,又如何死的掉?” 四 胜天半子 听刘备这样一说,简雍掰了掰手指头,盘算片刻,不由咂舌。 “除非造反,否则曹孟德真的是想死都难。” “对啊,所以他只是从雒阳北部尉被调任顿丘县令,继续做官去了,白赚一波名声,蹇硕就算恨他恨到不行也没用,双拳难敌四手,凭他一小黄门想让曹氏长子去死,不可能。” 刘备说完,落下一子,琢磨了一下,又开口道:“而且我总是怀疑这件事情应该有曹家人在背后推动,否则他一个宦官家族出身的人何必跟宦官过不去?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简雍也跟着落下一子,想了想,觉得刘备这么说也有道理。 “宦官素来被士人看做浊流,别说士人,我等小民也甚为厌恶宦官,曹氏宦官家族出身,没理由对宦官下手啊?” “所以啊,我才觉得这不对劲。” 刘备再落一子,低声道:“当时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一度觉得曹孟德是大汉之光,会给大汉带来新的希望,可当时缑氏山上有很多富家子弟对此议论纷纷,我听了一些,觉得这其中水很深。” 简雍一听刘备这样说,顿时乐了。 “你怎么总能说出这些有趣的词句来?水很深……哈哈,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哈。” 看着简雍乐不可支的模样,刘备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别笑啊,你听我说。” “好好好,我听你说,你说吧。” 简雍正襟危坐,落下一子压住刘备的反攻攻势,等待着刘备的高谈阔论。 这个事情其实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那也真的挺复杂的。 如果真的如同某些传闻所说的,那么这件事情还真的只有曹氏家族能办到,其他家族还真不一定学的过来。 刘备边落一子继续攻势,边缓缓开口。 “当时在缑氏山上,我听某个熟人说过,孝桓在位之时,宦官与士人对立严重,互相攻讦,当时能与士人保持友善的宦官不多,这个曹腾就是一人,据说他侍奉多位皇帝,从未构陷过任何一个人,所以即使是宦官,在士人群体中名声也不差。” 简雍听了,略有些惊讶。 “做宦官能做到这个份上,不容易啊,一般宦官哪能做到这个地步?” 刘备点头。 “是啊,所以说曹腾不简单,他给曹氏家族留下的遗产很是丰厚,够他们受用至今,我听说曹孟德与袁氏子弟袁绍有所往来,若不是看在这层关系上,我感觉曹操无论如何也够不上袁绍的关系。” 简雍想了想,不停点头,顺便落下一子巧妙地把刘备的攻势化解,然后一转攻势,威胁到了刘备的老巢。 “你这话说的在理,汝南袁氏那种顶级士族高门,四世三公,自号天下仲姓,曹氏作为宦官之后却能与之交游,这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合常理。” 刘备看着棋盘犹豫了一会儿,再落一子挣扎一下。 “我是觉得曹氏家族一定有所谋划,而那一次曹操棒打蹇硕,更像是曹氏家族的第三代彻底与宦官反目的标志,他们这是要把自己的出身洗白了。” 简雍就像是听了一场精彩大戏一样,面带惊喜之色,顺手落下一子痛打落水狗。 “那么曲折吗?这难道是一门三代人通力协作,为家族脱离浊流踏入清流的努力?一门,三代人,一起努力,这……真的可能吗?” 刘备笑了笑,继续落子挣扎。 “那我就不知道了,这种事情怎么能为外人所知呢?或许这真的只是偶然事件,真的只是曹操一时义愤填膺,年轻热血,想要做一些震动天下的事情吧?” 简雍眨了眨眼睛,面无表情的继续落子攻击。 “你是想说曹孟德真的有一颗赤子之心,而不是家族在背后操纵他的行动?” “对吧?你也不信吧?我当然也是不信的,但是你不能说没这个可能,说到底,我也没亲眼见过曹孟德,他家对于我而言也是高门大户,我可踏不过他家的门槛。” 刘备落下一子,无所谓的笑道:“当然了,这对我而言都不重要,曹氏家族想要洗白也好,曹操的个人行为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就算是当朝高官,若是出身不好,一样需要三代人的通力协作、小心谋划才能堪堪解除出身问题,大汉王朝走到今日,早已不是当初布衣丞相当朝的时代了,一个人有奇遇或许可以做到高官,但是绝对得不到那些高门大户的重视。 大汉江山存续至今,早已经人为把天下人划分为三六九等,每一等都是看门第、出身和血脉而决定的,天生的,这才是决定一个人能否成为高官的关键,其他的根本不重要,出身不好,你就算才华横溢,也难以翻身。 否则鸿都门学培养出来那么多太守、刺史、侍中,却也不见的有多少人真正追捧鸿都门学,都削尖了脑袋要举茂才、孝廉,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面子和地位吗?鸿都门学出来的,官位再高,也被鄙视,举孝廉正途出身的则不然。” 听了刘备的话,简雍沉默了,连棋子都没有落下。 少顷,简雍看向了刘备。 “玄德说的在理,这大汉天下便是如此了,出身平凡,便难以翻身,若出身高门大户,哪怕是个不学无术之徒,也能做高官。” “宪和,你认命了吗?” 简雍没有直视刘备的眼睛,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认了,不认又能如何?我一个被家族驱逐出来的无能庶子,再怎么不认命,又能如何?也幸亏之前认识了你刘玄德,否则当真不知该如何营生,弄不好也是要随着那些流民一路南下,不知道在那个山沟沟里为强人、猛虎所害,死无葬身之地吧?” “你认了,我没有。” 刘备面容咧嘴一笑:“我在雒阳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我依然了解到了一件事情。” “什么?” 简雍捏着手中黑子,怔怔地看着刘备。 “权力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刘备捏着手中白子看着简雍:“就算是四世三公的袁氏,在强权之下,也要苟且求生,宪和,你可知,袁氏家族也有一支入宫做了宦官。” “还有这事?” 简雍一惊,忙问道:“这可是天大的丑闻啊,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很多人都知道,算是个公开的秘密。” 刘备嘿嘿一笑:“袁氏虽然刻意回避此事,但是当年他们之所以能够躲过孝桓皇帝的雷霆震怒,也是付出了不少代价,学会了不少事情,身段也变得柔软。 党锢之下,士人还能悠闲自在的并不多,袁氏何以成为其中最强盛的一支?无外乎是付出了一些常人意想不到的代价罢了,话虽如此,这也不是谁都能付出的。 就算愿意付出,也未必能承受得住反噬,袁氏家大业大,门生故吏遍天下,真要是把袁氏弄臭了,大汉多少官员得遭殃啊?他们同气连枝,当然不能允许袁氏的名声臭掉。” 简雍沉默了一会儿,逐渐回过神来,在棋盘上再落一子。 “不曾想,四世三公之家也要受此屈辱。” “越是身份高贵,想要达成目标,就要付出越惨重的代价。” 刘备瞅见希望,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扭转局势:“而且他们为了维持高贵的身份地位,往往更愿意妥协,而不是斗争到底,这是我在雒阳城里学到的另一个道理。” 简雍一愣,忽然发现棋盘上的局势有了很大的改变。 他犹豫许久,才缓缓落下一子。 “袁氏乃天下仲姓,尚且需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那么玄德,你不认命的话,又打算付出多大的代价去逆天而行呢?” 刘备抓住机遇,落子猛攻。 “命。” 简雍愕然。 手中黑子迟迟不能落下。 “命?” “我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条命。” 刘备冷冷一笑:“那些人家大业大牵扯多,不敢搏命,而我,却是个敢搏命的,我自幼家贫,能得到今日的家业,就是搏命搏来的!宪和,你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也是陪我一起搏过命的。” 想起多年前的往事,简雍深深叹了口气,落下一子。 “话虽如此,最开始咱们不也被打的头破血流过?想要搏命,谈何容易啊。” 刘备迅速落下一子。 “大汉是破落户建立的王朝,高祖甚至可以把儒生的帽子摘下来踩在地上跺上几脚,谁给他们的胆量,因为读了几本书就敢高高在上?学了知识本领不用来造福天下却用来鱼肉乡里! 他们自说自话垄断学问,自己的学问才是学问,人家的学问就不是学问,霸道至极,混账透顶,这等人有一个算一个,皆可诛之!” 简雍闻言,看着面色冷峻的刘备,略有些惊异。 但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叹了口气,再落一子。 “玄德,当年你对我说过你的志向是有朝一日要过上富足的生活,现在你已经达成了你的志向,你还有其他的志向吗?亦或是说,你打算就此随波逐流?做个官,高高在上?” “我要是打算随波逐流,就不会对你说这番话了。” 刘备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道:“宪和,你看着吧,这天下快要发生剧变了,少年时,我只想过上富足的生活,能够顿顿吃烤肉,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又有了更加想要达成的志向。” “是什么?” “你会知道的。” 刘备勾起嘴角,最后一子落下,杀死了这盘棋局。 “就算我的对手是头顶的天,我也要胜天半子!” 五 他到底是怎么破局的? 为刘备的豪言壮志而感慨,简雍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回过神来,他也没有多停留,便带着一直都想得到的青州皮纸告辞离去了。 刘备的气魄,他是学不来的,这种东西他觉得也是天生的。 简雍从没设想过与天作斗争,但是刘备说出这种话之后,他莫名的觉得这未来好像也有点意思。 自己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能够看着一个人去做到,说不定还挺有趣。 于是走着走着,他笑了出来。 简雍离开之后,刘备也没有浪费时间,而是继续温习卢植传授给他的《左氏春秋》和《古文尚书》,准备着一旦成功举孝廉之后需要去雒阳参加的公府复试。 公府复试是东汉名臣左雄为了挽救察举制度的崩坏而做出的最后努力。 当年,左雄注意到察举制度已经成为士族高门和地方豪族的进身之阶,他们肆意操纵选拔流程,以至于选拔出来的士子水平极差。 为了挽回这一局面,左雄冒着风险顶着反对开辟了公府复试的规矩,要求举孝廉而进入中央的士子必须要通过公府复试才能正式成为郎官。 据说这一规矩在左雄还在的时候的确起到过不小的作用,左雄甚至还规定只有到四十岁才能被举孝廉当官。 不过东汉的衰落已经是必然,各种弊端积重难返,左雄死后,公府复试形同虚设,四十岁举孝廉的规矩也不攻自破。 时至今日,只要提前打个招呼,或者有名家传承,公府复试就真的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话虽如此,刘备觉得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一下,自己毕竟是靠真本事走到这一步的,和那些靠着出身走到这一步的人完全不同。 拼着小命不保才走到今天的人,和那些靠着家世一路躺赢的人能一样吗? 读着读着,刘备略有些疲劳,便放下竹简伸了个懒腰,环视一圈自己这一方还算是环境不错的书房,顿时有些感慨。 当年七岁的自己,能想到十九岁的自己已然改变了残酷的命运,改变了那个刘备蹉跎半生直到人生暮年才部分实现理想的命运、即将走上一条全新的人生道路吗? 大概是不能的吧? 因为那个时候仅仅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回想当初,刘备感慨万千。 他意识到自己成为刘备的时候,是十二年前,七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刘备刚从家门口那颗长得像大人物出行时使用的车盖的大桑树上掉下来,脑袋摔破了,养了好一阵子才养好。 而他也就在那个时候来到了汉末时代。 当他意识到自己是刘备的时候,他先是彷徨,后是狂喜。 倒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因为他原本的那条命本就走到了尽头,现在莫名的有了二次为人的机会,岂不妙哉? 更何况他居然成为了刘备。 蜀汉昭烈帝刘备。 这可是以后要当皇帝的存在啊。 他的内心很快充满了高于一切的优越感。 但是这优越感很快就撞上了家徒四壁的现实。 他家很穷,是那种荡气回肠的穷,吃穿用度极为粗劣,甚至连吃饱肚子都做不到。 这让刘备极为不满。 于是他立刻决定走上一条逆天改命之路。 刚开始,他尝试过很多改变命运的手段。 比如尝试操持商业。 他想着开个酒楼搞搞炒菜和蒸馏酒水之类的,应该可以赚大钱,结果准备动手的时候却发现家里别说钱财了,连一口铁锅都没有。 哦,想起来了。 原来能炒菜的铁锅是宋朝才有的。 那去找铁匠打一口! 东汉中后期难得的没有盐铁官营,私人也可以经营。 于是刘备去找族中铁匠帮忙,结果铁匠看了看他在地上用泥巴画出来的铁锅样式之后,惊为天人,赶快让他去雒阳找将作大匠帮忙,那样的人物一定能找到可以打造铁锅的能工巧匠。 被人嘲讽了之后,刘备才知道哪怕打造一口铁锅也是要技术的。 笑死,想要开酒楼搞炒菜,却连一口锅都没有,更别说其他的诸多要求了。 逆天改命计划1.0行动,折戟沉沙。 第一次行动失败以后,刘备没有气馁。 他痛定思痛,很快意识到逆天改命不一定非要当厨子,穿越者的优势除了当厨子,不是还可以当文抄公吗? 他还可以写书写诗扬名天下,以古人对文化和文采的准备,他唐诗宋词来一波,还怕不能逆天改命? 说干就干,刘备准备动手把自己脑袋里记住的唐诗宋词来一波,好好地惊艳一下世人。 然后他发现自家只有一支笔和三卷竹简,一张纸都没有,墨都要自己现磨。 三卷竹简里两卷写满了字,只有一卷空白,都是他那早亡的在县中当小吏的父亲留下的遗产,母亲珍藏起来当做宝。 那竹简他看了,加在一起能写个几百个字也就算不错的了。 写完了以后要是还想买…… 笑死,以当时刘家那穷得荡气回肠的经济状况来看,根本买不起。 母亲辛苦编制草鞋、草席,换取微薄的收入,以此勉强抚养年幼的刘备,十分辛苦。 但是这并不能阻挡刘备想要逆天改命的决心。 他可是领先于人将近两千年的现代来客,怎么能甘于平凡呢? 于是他趁母亲不注意,偷偷拿了一卷竹简,写了一首锄禾日当午,然后准备惊艳世人。 写完之后,他感觉未来的道路尽在掌握之中,大汉王朝最有名的神童即将诞生。 但是直到走出家门,他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首诗要给谁看才能帮他扬名呢? 这年头又没有网络,没有围脖,写不了小作文打不了拳,想要扬名天下需要人口相传,远远没有网络时代一根网线那么便利。 而想要人口相传,就要有能人相助。 谁能帮他呢? 老师? 他没有。 名士? 他不认识。 涿县这一亩三分地,有什么有名气的大人物吗? 他在记忆中的人名栏目中搜索,想到了卢植这样一位大牛。 对了!就是卢植! 不是说卢植是刘备的老师吗? 学生有需求,老师难道不会帮忙? 然后他要去找卢植。 结果当时卢植已经被皇帝征召去雒阳做官了,根本没得找,而且刘备现在还不是卢植的学生,人家凭什么帮忙? 无奈之下,刘备退而求其次,去找他们这一支刘氏宗族的族长,希望得到族长的赏识,帮着扬名。 涿郡涿县刘氏宗族好歹是汉景帝之后,汉室宗亲,作为皇室贵胄,怎么着在郡中县中也该有点排面和影响力吧? 结果…… 笑死,人家看门的门子根本不让他进到族长的家里,怎么说都没用。 也就是看他年纪小没动手,换另一个年纪大点的,要是这么胡搅蛮缠,估计门子就要动手了。 刘备当时很愤怒。 “我可是孝景皇帝之后,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门子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 “我也是孝景皇帝之后,你该怎么对我?” 被人怼脸嘲讽之后,刘备忽然想起来了。 这年头宗族聚居,大家住在一起的往上数个几代人,那都是一家人。 也就是说,凡是住在宗族聚居地的、姓刘的人,大家都是“皇室贵胄”。 这个门子,街边佝偻着腰的老大爷,旁边跑跑跳跳的垂髫小儿,大家都是孝景皇帝之后。 多少年了? 还孝景皇帝之后? 啊这…… 感到莫名尴尬的刘备只能掩面而走。 回到家里,母亲盯着他手上的竹简,接过来翻开了看了看,然后抄起编好的草鞋把刘备的双手打成了红焖猪蹄。 显然,母亲那聊胜于无的文化水平并不足以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有多大的才能,只是为亡夫的遗物被儿子冒犯而非常生气。 养伤的时候,刘备不断反思自己为什么不能得到扬名,最后,他想明白了。 现在是察举时代,而不是科举时代。 在这个通行察举制选拔人才的时代,人不是因为才华横溢才能得到扬名,而是因为得到扬名,所以人才会“才华横溢”。 他把因果关系搞反了。 逆天改命2.0行动,折戟沉沙。 痛定思痛之下,刘备决定遵照这个全新的因果关系再次走上逆天改命之路,开启逆天改命3.0行动。 先扬名,然后再展现才华。 所以,首先,要扬名! 怎么扬名呢? 还是要靠这首诗啊。 可是人家根本不让进族长的家门,族长看不到,怎么扬名呢? 想要进去,就要有名气。 可要是不进去,哪来的名气呢? 然而事实是没有名气,就进不去…… 刘备苦苦思索破局之路,却陷入了尴尬的套娃困境。 他就像是绕着圈儿想要咬到自己尾巴的小狗,始终不能成功,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罩在了自己身上,让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得。 而后,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刘备顿悟了。 这个吃人的封建社会,根本不给底层平民活路,既然如此,那我就造反!闹革命!直接掀桌子! 爷投共了! 舍得一身剐,敢把你皇帝老儿拽下马! 说干就干,长在红旗下的刘备同学立刻冲出去要找劳苦大众宣扬革命道理,抨击吃人的封建社会,要带领他们建立组织,训练军队,时刻准备着将造反进行到底。 结果当然轮不到县令大人派几个小吏过来收拾刘备。 事实上刘备真的迈出了第一步,当然,也仅仅只迈出了那一步。 他去找刘氏宗族聚居地的劳苦大众宣扬革命道理,号召大家跟随他起来造反闹革命,终结掉万恶的封建社会。 幽州的劳苦大众当然是真的苦,对远在天边的刘家皇帝也不怎么感冒,基本上属于那种【谁啊?我认识他吗?】的状态,可以说他们但凡有点敬畏之心,也不至于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 但是比起造反闹革命,劳苦大众更关心吃饱肚子的事。 于是刘备就说造反闹革命就能吃饱肚子。 劳苦大众的顾虑却更多一点。 “可是没的饭吃,没力气,怎么造反?” 刘备微微一笑。 “造反闹革命,就有饭吃了。” 劳苦大众还是不认同。 “没的饭吃,没的力气,造不动反。” 刘备无奈一笑。 “所以我说,造反闹革命,就有饭吃了,就有力气了,就能造反了。” 劳苦大众双手一摊。 “那也要先吃饭才能造反啊。” 刘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有点烦躁。 “所以我说了,要先造反才有饭吃,不造反就没饭吃。” 劳苦大众也不耐烦了。 “没饭吃,没力气,怎么造反?” 刘备怒了。 “所以才要造反啊!没有造反,吃谁的饭?” 劳苦大众也怒了。 “没得饭吃,造你家的反啊?” 刘备顿时无语住了。 还真别说,四舍五入亿下,你们还就是在造我家的反,毕竟我是汉室宗亲,我姓刘。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刘备很是郁闷的意识到自己似乎走不通这条造反的路线,因为造反,也是要钱的,他双手一摊两袖清风,兜比脸干净,谁跟他造反? 刘备沉默了。 三天之后,站在自家房屋边上那颗大桑树旁思考人生之时,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扬名道路走不通,就无法走正规路线进入社会上层。 造反道路走不通,就不能通过掀桌子来进入社会上层。 那岂不是说…… 我要一辈子吃糠咽菜? 他转过头,看了看自己和母亲现在居住的刘禹锡看了都要沉默的小房子,呆滞了。 原先的那位汉昭烈帝面对这样的局面,到底是怎么破局的? 他是怎么从一个吃糠咽菜织席贩履的小人物走上皇帝宝座的? 他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能白手起家脱颖而出的?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六 他不再浮躁 刘备的逆天改命计划毫不意外的失败了。 面对挥出了穿越者三板斧的刘备,东汉社会毫不犹豫的重拳出击,代替慈母教刘备做人。 连续三次重拳出击成功让刘备受到了社会大学的教育,也让他的精神陷入了颓势,让给他开始怀疑自己所谓的先知优势。 但这也未必不是好事。 至少这三次重拳出击让他开始着眼于实际,真正去了解东汉的底层社会,而不是追求虚无缥缈的扬名天下,整个人也渐渐的摆脱了最初迫切想要脱离贫困生活的浮躁。 那段时间,他是真的很浮躁。 主要原因就是受不了那种纯粹的贫困。 家里作为主粮的粟口感不好,还记得东北大米口感的刘备每吃一口都觉得很难受,很难下咽。 没有热乎乎的炖菜和小炒能下饭,唯一能下饭的就是早已看不清原本样貌的腌菜梗子,又硬又苦,涩涩的感觉令他几欲作呕,就更难受了。 真的好难吃,好难吃。 但是不吃这些东西,他就要被饿死,强烈的饥饿感是最好的训诫,他不得不忍耐,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接受。 在这个逐渐接受的过程中,他也顺带着接受了自己必将在一段时期内处于这种贫困交加状态的事实,渐渐的不再浮躁了。 他意识到就算是刘皇叔,那也要五十多年以后才能做皇帝,这五十多年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或许才是他能够做皇帝的缘由。 后来,他知道自己的出身在整个涿郡涿县刘氏的宗族之中其实并不算低,至少绝对算不得草根。 他的祖父刘雄曾被举孝廉,做过县令,还是大县县令,秩千石,可惜早逝,没能进一步往上爬,或者说也没有那个机缘能够成为两千石郡守,没有进一步把刘备一家抬上更高的门第级别。 在这个上升渠道无比狭窄的时代,不进则退。 刘雄没能带着家族往上走,他再一死,刘氏自然跌落阶层。 于是轮到刘备的老爹刘弘的时候,就只能靠着刘雄那点点余泽混了一个本地吏员的低微职位,勉强算是大汉的卑微中产。 做小吏也不是不能往上,若要进一步往上,最好的机会是得到上级的赏识,得以在举孝廉的过程中被选为【廉】,然后就有做官的机会了。 可惜,刘弘没等到这个机会,二十多岁就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 于是刘家连虚假的中产都不能保证,直接硬着陆,啃了一嘴黄泥巴,失尽体面。 据母亲回忆往昔的时候所说,她刚嫁到刘家来的时候,也就是刘备的爷爷刘雄还活着的时候,刘家也是个颇为体面的官宦人家,家里由宅子有土地有仆人。 谁曾想不过三五年光景,两个男人接连逝世。 两场丧礼办完之后,这个小家一蹶不振。 拼爷爷拼不了,拼爹也拼不了,刘备和母亲只能靠他们自己的一双手织席贩履来养活自己。 就这个活计,还是宗族内看刘备母子孤儿寡母的,所以才分配他们操持的,勉强算是小微企业,个体户。 这个时候还就真看出了宗族聚居、抱团取暖的好处,若非涿县刘氏宗族还有点底蕴,刘备一家怕是直接从中产阶级滑落成骡马跪卒。 因为祖父和父亲的早丧,他们没能更进一步巩固家业,传到刘备这里,因为他年纪太小,继承不了任何父亲的人脉关系,所以家里和一般草根已经没什么两样。 宅子没了,土地没了,仆人没了。 可在满目绝望之中,逐渐沉寂下来不再浮躁的刘备却敏锐的发现了一个要点。 他有接受基础教育的资格。 涿县刘氏宗族有属于自己宗族的简陋的族学,没什么经典能够传授,但是教族人子弟认字读写不是太大的问题。 族中并非没有富裕人家,一些操持商业或者经营田产比较优秀的人家家境会富裕一些。 富裕人家往往会拿出一些收入来接济贫困的族人,并且捐献给族学,让族学能够开办下去,也算是做慈善了。 刘备幼时就在父亲和族学的教导下掌握了读写技能。 族学里的年长族人在传授读写技能的时候曾斥责一些不认真的幼童,说什么能认字读写的人在大汉百里挑一,他们现在不用功,以后是要后悔死的。 这话显然有点夸张了,但是刘备曾查阅一些资料,整个东汉五千多万人口,最乐观的估计,识字率也不会超过百分之八。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是文盲,剩下百分之八识字人口里面,绝大部分都只是仅仅掌握读写技能、不是文盲,仅此而已。 而超过读写以上能够接受书本知识教育的,在这百分之八里头也是绝对的少数,是汉末绝对的精英阶层,寻常人是够不到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作为大汉掌握读写技能的百分之八人口当中的一员,刘备就算什么都没有,也已经站在了百分之九十二的人的脑袋上面。 这残酷的事实让刘备心惊胆战。 他已经是这个社会之中前百分之八人口当中的一员,尚且吃糠咽菜度日艰难,只是饿不死而已,那么剩下的百分之九十多,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状态中? 他们到底是经历着怎样惊人的贫困和痛苦? 他在刘氏宗族聚居地里接触的那些所谓的“劳苦大众”,真的是东汉末年真正劳苦大众的模样吗? 这是他重生在东汉末年以来的第一次认真思考。 但是这样的思考并无法改变他当时的处境。 刘备家这一支曾是涿县刘氏宗族当中最优秀的一支,出了不少官员,但是刘雄和刘弘接连逝世之后,过去一些和刘备家交好的族人也纷纷疏远了刘备家。 时至今日,唯有经商的族人刘勃因为昔年和刘弘的交情还还时常接济刘备家,有些时候刘备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全靠他送来的米粮勉强度日,母子俩才不至于挨饿受冻。 初来汉末,刘备曾雄心壮志,要逆天改命,然后他败给了饥饿的肚子。 雄心壮志抵不过一碗粮食,饿着肚子的时候,人只能想着吃饭,然后想着下一顿能吃到什么,别的什么都想不到。 视野被饥饿感狠狠的限制住了。 穿越者三板斧挥出去没有一点点成效之后,激动热血褪去之后,饥饿感占据了主流意识。 刘备也只能无奈的搁置了逆天改命计划,选择了低头承认现实,主动跟着母亲学习编织草席和草鞋,然后挑出去贩卖。 他过上了期待着能够多卖一些草鞋和草席以便多买一些粮食、多吃几口粮食的日子,混迹于社会底层、街道两侧,做起了摊贩。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现实了,可是他还是低估了现实。 在这个时代,一个贫穷的人想要从贫穷变得不贫穷甚至能吃饱肚子,难度不亚于现代人买彩票中大奖,是要拼运气的。 从那时候开始,刘备和母亲就一直挣扎在温饱线上下,吃不饱,也饿不死,拼尽全力也是这样,没有任何改变。 最开始觉得难吃的东西已经不再难吃,甚至还有点点好吃,吃完一顿饭之后,每时每刻都在期盼着吃下一顿饭。 因为饭食没有油水,做的事情又多又累,刘备总是过早的感到饥饿,一碗多的粮食下肚,撑不了多长时间就又饿了。 醒着的时候,他有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清晰的感受着饥饿,都在悲怆的回忆着上辈子的炸鸡汉堡可乐薯条,想到伤心处,那是眼泪和着口水一起往下咽。 但是他现在的家是真的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吃了。 他开始不断的抱怨,后面就没有抱怨了。 因为那个深爱着他的母亲已经竭尽全力了,她吃得更少,做得更多,二十多岁的年纪,一眼看上去宛如四十岁的中年妇女。 早衰至此。 于是,他只能和母亲一样选择早早睡觉,太阳下山就可以睡觉去了,因为睡着了就不会觉得肚子饿了。 这样的状态让刘备根本没有时间和体力去思考其他的逆天改命的计划,俗称——活着已经竭尽全力了。 他只能在刚吃了饭、不是那么饥饿的时候稍稍思考一下,思考着原本那个真正的刘备到底是如何在这个局面下破局成功的。 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辛苦和绝望,真的能让他破局成功吗? 是的,他成功了。 刘备成功了。 七 街头霸王 一次偶然的机会,刘备在帮母亲收集原材料回家的路上遭遇到了正在被乡中熊孩子欺凌的同宗子弟刘惠。 刘备当时认出了刘惠,知道其父刘勃刘元起是族中不大不小的一号人物,家业经营得很不错,家产颇丰,还是唯一愿意偶尔接济刘备和母亲的善人。 当时刘备肚子很饿,正打算避让开来省的惹事,但是走了几步路,他还是叹了口气。 就当是报恩吧。 那天,刘备瞪着充血的双眼、拎着一根棍子拼着一身伤打翻了欺凌刘惠的四个熊孩子,救下了刘惠。 刘惠身材瘦小,当时被吓得不轻,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看到刘备顶着鼻青脸肿的模样上来要扶他的时候,直接吓晕过去了,叫刘备一阵郁闷。 刘勃本来就念着当年刘弘对他的帮助,现在刘备又帮了他的儿子免遭欺凌殴打,为此很感谢刘备。 他摆平了想来找麻烦的人家,又出钱帮刘备请医生治伤,还给刘备家里额外送了不少五铢钱和米粮,甚至还有几只鸡和几只鸭,说是让刘备吃点肉补补身体。 刘勃的感谢倒是帮着刘备和母亲改善了一阵子生活,让他们好生吃了一阵饱饭。 那顿饭刘备一口气干了三大碗粮食,感受到了久违的“撑”的感觉。 也久违的吃到了鸡肉,喝到了鸡汤。 简简单单撒了点盐的鸡汤,并没有什么香料辅助,却是那个香啊,香到了心坎儿里,香的刘备泪流满面,仿佛喝下去的鸡汤都变作眼泪流出来了。 这碗鸡汤彻底抚平了他的内心。 后面刘备伤好了之后,母子俩一合计,还用剩下来的财物稍微扩大了一些经营面,于是母子两人的日子不再挣扎在温饱线上下,而是能勉强温饱了。 按照母亲的想法是母子两人可以从此摆脱饥饿,好好的经营小生意,做到温饱,积攒一些钱财,待刘备长大给他说一门亲事,就能传宗接代,告慰先人了。 但是刘备并不这么想。 因为刘备从此番经历中感悟到了武力给他带来的好处,以及殴打敌人的时候的那种快感,并且进一步产生了思考。 他发现以自己现在的出身,的确走不通扬名天下的路子,没那个资本。 但是,或许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下去,这条路可能更加符合现在的实际状况,且成功率更高。 街头霸王。 他觉得在自己无路可走的当下,成为一方街头霸王虽然不光彩,可未必不是一条吃饱饭的路子。 幽州乃大汉边地,幽州汉人自古与诸胡杂居,东汉强势的时候还好,东汉中期以后,幽州时常会受到境外胡人马匪的劫掠,而汉军不能保全。 幽州人为了保全自己和家人,自然要奋起反抗,时间一长,他们就武德充沛,好勇斗狠,以武力强悍为尊,奉行的几乎就是丛林法则。 可以说来自雒阳的文明之光压根儿就不能普照幽州大地。 说难听点,幽州人在性格上大多比较焚书坑儒,遇事不决,能动手绝不动嘴,能要你命绝不放你一马,死人不是新闻,不死人才是新闻。 官府权力庞大归庞大,但是官府总有管不到也不太愿意管的地方。 就好比刘备和母亲织席贩履的一条街上就总有人来收类似保护费的东西。 明明就是只能保证温饱的收入,却还是被这些家伙收走一部分,刘备多次感觉不爽,但是母亲总是制止他与这些人争斗,宁愿破财消灾,也不要和这些人产生冲突。 原先刘备还觉得母亲说的对,与人为善才是生存之道,埋头苦干小心翼翼的积攒财富,说不定还能混口饱饭。 但是经历了刘惠的事情之后,刘备意识到,如果不展现一把自己的勇气和武力,让别人知道自己武德充沛不好惹,就永远会被别人当做好欺负的凯子。 此后,刘备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实现了二次顿悟,决定就此转型。 他不再当老老实实的商业人士,而是开始走上了好勇斗狠的路子。 他开始有意识的锻炼武力,自己给自己做了木刀、木棍,天天抽空练习。 等身高稍微长高、气力稍微增长一些之后,他就开始参与一些街头上的集体多人运动。 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刘备一副小身板也只能跟在其他大佬后面摇旗呐喊做喽啰。 大佬打赢了他就跟着喽啰们一起冲上去踹那些倒在地上的敌人几脚,大佬们要是被人家打翻在地,他就跟着喽啰们一溜烟跑远了,也不管大佬死活。 越到后来则越凶险,因为刘备渐渐长高,有了模样,就开始成为跟着大佬一起冲上去进行街头多人运动的主力之一。 他受伤的次数开始有增无减,有揍人的时候,也有被人揍的时候,揍人的时候威风凛凛,被人揍的时候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母亲很担心,经常为此斥责他,却不能约束他。 靠着不要命的狠劲儿和一根精心打磨的棒子,他很快打出了一点名声,并且由此引起了一些街头人物的注意。 十一岁的时候,刘备就因为好勇斗狠而顺利加入了他做生意的那条街上的团伙,正是所谓打不过,那就加入。 之后他继续靠着狠劲儿在团伙内聚集了一帮子佩服他的本地街溜子,很快在团伙内有了地位。 又因为他识字,有文化,嘴皮子还利索,所以很快得到了团伙大佬的赏识,成了团伙二把手,开始处理一些团伙的核心业务。 这种变化不仅让自家草鞋铺子的一切保护费用得以减免,还额外有一笔收入。 刘备借此扩大了经营面,让自家草鞋铺子升级为了日用品商铺,开始经营一系列平民的生活物品,收入得以增加。 从那个时候开始,刘备和母亲就进入了粮食管饱、偶尔能炫一小口肉的小康生活状态了。 饥饿感不再如影随形,不再像恶鬼索魂一般追着他不放,那一段时间,刘备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超脱了。 尽管母亲对刘备这样的行为不满意,很担心他的安全,但是刘备没有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基业”。 “孩儿知道此路艰难,但是除此之外,孩儿别无选择,孩儿不愿让母亲继续吃苦受罪。” 母亲听后只能流泪,嘱咐刘备千万注意自己的安全。 虽然她很担心,很不愿意刘备做这样的事情,但是现实情况却让她根本没有办法把刘备当做小孩子去呵护。 家里没有男人了,在幽州这块大家日常都打成一片的热土上,刘备必须要作为一个男人出去奋斗,去撑起门面,他逃不掉。 尽管那时他连十二岁都不到。 或许是天生的狠劲儿,反正刘备的胆子越来越大,动起手来也越来越凶狠,还无师自通的在团体多人运动的时候使用兵法里的内容。 他特别喜欢率队搞偷袭,一手声东击西玩的贼溜。 在他的带领下,自家团伙也发展的越来越好,越来越多的街溜子听说他的名声,崇拜他,要跟随他,眼瞅着街头霸王的路越走越顺。 不过在刘备十四岁的时候,团伙大佬被敌对团伙设下圈套给做了,团伙群龙无首,眼看着就要一哄而散面临着崩溃的局面了。 在大家普遍恐慌的时候,刘备没有恐慌。 他挺身而出,带着团伙内的十多个佩服他的街溜子一起星夜偷袭对方老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把对方正在喝酒吃肉庆祝的领导层全给做了。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凶悍到了这个地步。 八 涿县小孟尝 多年在幽州这种地方的底层讨生活,刘备早已扔掉了现代的文明生活方式,变得比土著更加土著,更加凶狠。 经此一战,他闯下威名,义字当头,成功上位,成为了新任团伙大佬,不仅没有让本团伙崩溃,还直接吞并了敌对团伙,把他们的势力范围也全部接收了过来。 那之后,刘备的团伙就直接控制着整个县城东部的街头秩序,成为了正儿八经的街头霸王。 当时县府并没有直接干预这件事情。 死了人对于县府来说并没有什么好注意的,哪天要是不死人了,那才是新闻。 时任县令又是个酒鬼,喜欢喝酒,不喜欢做事,事情都交给手下的本地吏员办理,县中各大街头团伙和县府的关系一直以来就不清不楚。 刘备整合两大团伙之后,解决掉了剩余可能告状的苦主,又给县府里送了一些东西,再拜托刘勃出面联系县府里的熟人。 熟人也乐得清闲。 他看刘备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连苦主都被干掉了,毫无后顾之忧,便大笔一挥,做个顺水人情。 被砍掉的对方领导层一共八人连同他们的亲眷等苦主,全部变成了饿死的流民,这件事情就那么过去了。 好熟练啊。 看他们做事情做的那么熟练,就和吃饭喝水一样毫不在意,刘备相信,有朝一日如果自己也被做掉了,他们同样会毫无顾忌地让自己成为他们笔下那群荒唐的“饿死的流民”。 只能说这年头人命不值钱,不管是敌人的,还是刘备自己的。 在官府眼里,在老爷们眼里,那都是贱命一条。 于是刘备终于实现了自己街头霸王的目标,靠着自己的勇力成为涿县一霸,粮食管饱、喝酒吃肉不再是问题,再也不用挨饿受冻。 这是他重生在东汉末年之后发家的起点。 全靠自己的好勇斗狠和一点点小聪明。 但是仅仅是这样就想逆天改命,达成烤肉自由和香料自由、成一方土豪,还是差了不少的,逆天改命光靠勇武是不行的,后面发生的事情,还真不是勇力就能办到的。 刘备这边正回忆着,那边关羽和张飞已经把季建给带来了。 “大兄,您找我?” 刘备点了点头。 “这样,待会儿你回去寨子里面整顿一下大家伙儿,能打的都要武装起来,总动员,明天跟我一起去程大志的寨子那边办事。” “程大志?” 季建好奇道:“那厮怎么敢招惹到您?而且对付那厮不需要咱们总动员吧?” 刘备摇了摇头。 “他把一名马商的一百匹马给劫了,杀了人,马商找到我,下了二十两黄金的定钱,求我把他的马要回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个事情我必须要管。 而且之前听暗线说这厮莫名的和太平道扯上了关系,去岁,太平道又在冀州闹事,现在,他们又开始抢掠马匹,你把两件事情联系起来想想,有没有不太对的地方?” 季建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厮要造反?” “不好说,但是事前做好十足的准备是没有问题的。” 刘备缓缓道:“程大志貌似蛮横不讲道理,但是心里头还是挺精明的,这么多年在涿县能站稳脚跟的人不多,我不想在阴沟里翻船。” 季建听了,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好人手的。” “嗯,拜托你了。” 刘备拍了拍季建的肩膀,开口道:“不管这厮有什么想法,这些马他都要给我吐出来,太平道在冀州有势力,但是这里是幽州,是涿郡,更是涿县,我不点头,他们就别想乱来。” 季建点了点头。 “唯。” “行了,回去准备着吧。” 刘备笑了笑,又问道:“最近没喝酒吧?” 季建一听这话,身子一抖,面露尴尬之色。 “再没喝过了。” “恩,这就对了,酒是穿肠毒药,不该喝的时候,就别喝。” “再也不喝了,再也不喝了。” 季建明显是对喝酒有些心理阴影,一提起这个话题,浑身不自在。 当然这也怪不了别人,主要还是怪他自己。 当时季建酒后失德,做了混账事,差点把寨子里一个大姑娘非礼了,试图拦下他的人还给他打的吐血。 刘备怒火冲天,亲自赶赴寨子里,亲手把季建吊起来,吊在寨子口,用鞭子抽打季建,把他打的半个多月下不来床。 从此以后寨子里秩序井然,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季建好像也因此得了喝酒PTSD,一看到酒就浑身抽抽,见不得酒,再也没喝过,还为此被张飞嘲笑了一阵。 这家伙哪里都好,忠心,听命令,勇敢,悍不畏死,刘备一声令下,指哪打哪,眉头都不皱一下。 就是酒品不行。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备知道想让他改正难度很大,所以直接用物理手段强制矫正。 现在季建好多了,根本不喝酒,也不会犯糊涂,严格遵守刘备定下的规章制度,不敢违背,整个山寨在他的带领下秩序井然,完全就是一派军事化管理的模样。 季建领下刘备的命令,返回山寨去动员青壮准备干仗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刘备也是颇为感慨。 季建跟随刘备那是很早以前了,比关羽和张飞跟随刘备都要早。 他是刘备十二岁加入街头团伙的时候第一批因为佩服刘备搞多人运动不要命的气势而跟随刘备的小弟之一,年龄比刘备大两岁,但是钦佩刘备的胆气和不要命的疯狗精神,认他做了大佬。 后来跟随刘备的小弟越来越多,而第一批小弟始终是刘备最重视的。 可惜,他们当中有的打架的时候打死了,有的得病治不好而死,还有的因为犯了事儿给官府盯上了,刘备开不出官府满意的价格,只能让他们背井离乡避风头,离开了大部队。 到现在为止,还跟随刘备的第一批小弟也就剩季建一个,所以刘备很看重他,亲自教他读写技能,后面还把根卢植学到的一些军事上的本领教给季建。 又因为他听话,会把刘备说的事情贯彻到底,所以刘备还把管理山寨的事情交给季建。 山寨是刘备出资建设的,最早是一个专门收留因为天灾人祸活不下去而流落到涿县的各地流民而建设起来的避难所。 有本地人因为苛政不得不逃荒,也有外地人因为天灾不得不逃难,运气好的能活着到涿县的都被刘备收留了下来。 刘备最早的时候也是好心,想给他们一碗饭吃。 所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刘备这个淋过雨的见着有人在大雨倾盆之下奄奄一息,实在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文明社会的痕迹终究无法在他的心底里被彻底抹掉。 后来刘备发现这群流民里有不少青壮年,就想着顺便吸纳一些青壮年加入团伙,壮大自己的势力。 可后来人越来越多,搞得刘备有了涿县小孟尝的称号,就引起了官府的不安——你本来就是一方街头霸王,现在又收留那么多流民,干嘛? 造反? 当时的刘备还不是涿郡太守的女婿,涿县县令也不是公孙瓒,所以为了应对涿县官府的猜忌,他不得不把这些流民在表面上遣散了。 当然,这不是真的遣散,只是做做样子,实际上隐藏到了距离县城更远的深山老林里。 因为当时刘备听说了冀州太平道人张角在冀州闹事的事情。 九 死亡游戏 骤然听说冀州太平道闹事的消息,当时的刘备还非常惊讶,以为黄巾起义提前了。 后面打听来打听去,没听到黄巾起义的消息,才想起来张角在光和七年之前就搞过几次事情,只是规模不大,影响不大,损失也不大,就和过家家一样,很快就被地方官府平定了。 然后给在地方上有势力的信徒们花钱保了出来,接着活动了。 这样看起来,光和七年的黄巾大起义之所以可以天下三十六方一起起事,也是因为之前几次失败的造反而积累的经验所致。 要不怎么有句话叫剩者为王呢? 自古以来能造反一次被抓起来还死不掉的人少之又少,而张角就是其中一人,所以他积累了足够多的造反经验。 这下,刘备的心思就活泛开了。 他想起来黄巾军大起义中,幽州也是重灾区之一,以他现在的家业,绝对是黄巾军打土豪的对象之一,如果不加入他们,只能等着被他们打击。 但是说到底,他要是没有一定的武力基础,不管站在汉政府这边还是黄巾军这边,都很容易变成炮灰。 打那时候开始,他就打算朝着一方土豪的方向发展自己的势力。 购置土地,建设农庄,招揽佃户,建立基业,即使是将来在乱世之中,首先也要有自保的能力。 自此他就不甘于只是做一个街头霸王,而是开始积极向地方豪强转型,这些受过恩惠对他十分感激的流民就被他当做私人武装的来源,不能轻易遣散。 他派人在深山老林里给他们开辟了一个寨子,让他们靠山吃山,继续居留,同时自己开始尝试购置土地建立农庄,然后从这群流民中慢慢招纳佃户为自己耕种土地。 这本来是一个不错的模式,一边靠山吃山,一边等着刘备招纳去耕种土地,挺好的可持续发展。 后面刘备的势力越来越大,土地越买越多,一个地方豪强新贵的样子也就渐渐起来了,寨子里流民们的日子就那么凑合着过到了今天。 最开始寨子里也就二三百号人,规模小,当时的刘备也养不活那么多人。 但是现在,生活在刘备的私人农庄和深山寨子里的幽州流民大约有两千五百之多,青壮年男性有七百之多,一边耕种土地、山林打猎,一边也在秘密演武,锻炼武力。 刘备也从这些人当中发掘了自己最早的核心班底,扩充自己的势力和武力,维护自己的利益。 比如因为背了人命官司而不得不流亡幽州的河东人关羽,他就是因为身姿高大气力不凡而被刘备发掘,引为亲信。 涿郡本地小门户出身的小年轻张飞因为佩服刘备的豪气之名而主动投靠,因为打架凶狠不要命而被刘备引为亲信。 出身河北而在幽州成长的牵招也因为仰慕刘备的武德而跟随刘备,两人关系很好,打架也是背靠背的关系。 不过前几年牵招的家人把牵招喊回了家乡,跟随同乡大儒乐隐学习,自此只有书信往来。 季建则是最早的亲信之一,很受刘备信任。 同郡人、少年时一起打过架的豪强家族庶子简雍也因为母亲去世、不为家人所容来投靠刘备,刘备引为亲信,让他做了刚刚起步的刘氏集团的对外发言人和外交大使。 在这期间,来自涿县刘氏宗族的帮助还是很重要的。 刘备一朝起势,虽然在族人眼里不如他的父亲、爷爷,但是拥有如此武德充沛的族人,对外部也是一个强有力的震慑,能在无形之中增强刘氏宗族在地方上的竞争力。 一切还是利益。 于是在刘备发展势力的过程中,刘氏宗族给刘备提供了不少便利与帮助,给了他一些投资,帮助他购买土地扩充庄园,还分配给他一些族中经营的生意。 所求的,无非是刘备充沛的武德对外人乃至于官府的震慑。 不过说到底,刘备与他们也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真正交好的,唯有刘勃一家人而已。 而刘勃也成为了刘备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贵人。 因为他给刘备提供了跟随卢植读书的机会,也由此打开了刘备的登天路,等刘备学成归来返回涿县顺利取得刘氏家族实控权的过程中,刘勃也是居功至伟。 刘勃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认识了卢植,与卢植有一定的交情。 当他得知卢植准备在雒阳缑氏山开办学堂教授门徒的时候,就为自己的儿子刘惠还有刘备一起争取了两个名额。 老实说,母亲把这个事情转告给刘备的时候,刘备愣住了。 多年打打杀杀的经历使得他几乎忘却了最早的时候他渴望扬名的那段经历。 回忆往事的时候,刘备想起来,当时他就有过利用卢植为他扬名的想法,可惜没有门路。 而现在,这个门路居然主动找上了门来,于是沉寂多年的逆天改命之心再次热烈的跳动了起来。 当时十五岁的刘备对自己的处境还是不太满意的。 因为他意识到就算自己成为涿县一霸,和家族互相利用有了依仗,乃至于官府都要对自己重视三分,可归根结底,自己在整个东汉帝国版图上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且不说黄巾起义对东汉帝国全社会各阶层无差别的突刺,他刘玄德一个县级土豪,躲过了黄巾起义,在未来的乱世之中又能多少生存率呢? 汉灵帝死后,董卓乱国,东汉中央权威崩塌,乱世紧随其后而至,多少人化为一捧黄土? 整个汉末三国时代,一直到西晋短暂的一统,人口损失虽然没有传说中百分之九十那么夸张,但是距离东汉人口的高峰期,五五开是一点不虚的。 刘勃送来的好消息使得刘备从街头霸王的荣耀感中脱离出来,重新审视了这个世界,无奈的发现自己就算已经实现了烤肉自由,但是在整个东汉社会阶层中,还是一条杂鱼。 一条死了也不会激起一点儿水花的杂鱼。 经历了【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和【街头霸王】这两个生命周期之后,刘备早已没有了当年挥动穿越者三板斧的傲慢和无知。 他的身上全是极限生存技能,招招朝着人要害去,一点不华丽,但能杀人,寻常人等在他面前过不了三招,一定躺地上。 他现在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想要获得什么就要付出相对应代价】这个真理,并且还知道自己从上辈子带来的那些知识只有在真正的上层社会才能用到。 至于如何进入东汉末年的上层社会,那些现代文明社会的知识则派不上多大的用场。 东汉末年有自己的游戏规则,且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无法参与到这场游戏当中,能够参与其中的百分之五当中的百分之九十五又是炮灰。 大浪淘沙之后的胜利者,其所经历的已经不是浴血厮杀能够形容的了。 所以这条路,注定是凶险万分,步履维艰,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尸骨无存。 好巧不巧,参与这场游戏的门票,就在熹平四年这个时间节点上被刘勃这位贵人送到了刘备面前。 参加,还是不参加? 是继续做他烤肉自由的县级土豪,还是追着那一丝飘渺到不可捉摸的可能性,去实现社会阶层的突破? 刘备沉思片刻,接过了这张说便宜也不便宜的初级站票,用自己的命做筹码,加入了这场死亡游戏。 —————— PS:新书刚起步,求点票票,推荐票和月票都是,多多益善~~~ 十 张角不是良医 事实证明,刘备的选择是正确的。 只有参与这场死亡游戏,他才能够真正的突破豪强地主天花板,进入到大汉社会真正的高层,进而获得了如今这一系列权势和地位。 从十五岁到十九岁,四年的时间过去了,不敢说整个涿郡,但是在涿县,他刘玄德已经是说一不二的一号选手了。 就算是公孙瓒,在实际问题上如果和刘备出现了分歧,一般也不会坚持自己的看法,因为刘备才是卢植真正的弟子,在未来前途的分量上,刘备的分量已经明显超过了公孙瓒。 而公孙瓒也是一个颇有野心的人。 他并不甘心于仅仅成为郡县级别的大人物,他也很想去雒阳,站在更高的舞台上舞动身姿,好让当初瞧不起他的辽东公孙氏族人吃瘪、后悔,然后在他面前献媚。 他对此拥有强烈的渴望。 他要出人头地! 他要歪嘴并邪魅一笑! 但是他自己并没有在雒阳站稳脚跟的途径,他没能成为卢植的弟子,所以他需要刘备,他非常需要刘备。 因此,得知苏双马匹被劫掠的事情之后,他便什么都没做,因为刘备说了,这件事情交给刘备自己来解决。 对这位现在已经在实际身份上超越自己的曾经的小老弟,公孙瓒是羡慕里面带着一丝丝的嫉妒。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嫉妒不来。 有些事情,有些选择,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如果当初站在卢植府门口三个月不走的是自己,如果当时恳求卢植要一起去九江郡的人是自己,如果舍命救下卢植为此身中三箭几乎丧命的是自己…… 或许现在的一切都会完全不同。 可现在再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公孙瓒只能叹息,深深地叹息。 第二日,刘备整顿完毕全部的队伍,带着数百号全副武装且忠于自己的青壮战士和关羽、张飞、季建三大猛男一起前往程大志的寨子。 程大志算是刘备的老对手、老朋友了。 刘备尚未发迹的时候就在涿县小有名气,后来刘备发迹,逐渐威压涿县,消灭了不少不听话的势力,程大志也被刘备揍过。 不过程大志没被收拾掉,因为他搭上了涿县内几个颇具实力的家族的路子,成为了他们操作不法贸易的渠道。 刘备考虑到那几个家族的看法,就没有对程大志动手。 但是长期以来,程大志对刘备也是十分客气,甚至是恭敬,完全不敢损害刘备的利益,所以刘备也犯不着主动招惹他。 不过这一次倒是程大志越界了,他要是不知好歹,刘备不会放过他,那几户涿县土豪家族真要对此有意见,刘备也不怕他们。 我上头有人,你们上头也有人吗? 事情的结果其实并没有出乎刘备的预料。 刘备带着几百号青壮全副武装的来到了程大志的寨子底下,就那么明晃晃的炫肌肉,程大志只要不是个瞎子,就能知道刘备的决心。 于是程大志陪着笑脸,笑呵呵的亲自下山迎接刘备,请刘备到山寨内一叙。 刘备把张飞带在身边,让关羽和季建统领武装留在山下以为威慑,如此上山,进入了程大志的寨子,然后便看到了被程大志劫掠得手的一百匹好马。 “之前不曾得知此事居然由您出面,您其实不用亲自出面,只要派人来说一声,这些马匹我自然如数奉还,不敢有差。” 程大志在刘备面前那是十足的恭敬,甚至都有点卑微的感觉,显然对这个制霸涿县的土霸王很是畏惧。 刘备摸了摸一匹好马的鬃毛,斜着眼睛瞥了一眼程大志。 “你老实交代,这个事情到底是谁让你做的,我觉得以你的谨慎,不该做这样容易招惹到我的事情,三五匹马也就算了,一口气一百匹,谁能咽得下这口气?你这是在找死。” 程大志面色一僵,讪讪笑了。 “其实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不在寨子内,留在寨子里的人不懂事,自作主张做错了事,我回来之后已经处理了这件事情。” “怎么处理的?” “把人带上来。” 程大志对身边人吩咐一句,然后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半死不活的家伙就给带了过来,扔在了刘备面前。 “李大目?” 刘备认识这个人,这个人是程大志身边的二把手,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因为眼睛很大,涿县道上的人都喊他李大目。 自打程大志开始做这行,李大目就一直跟在程大志身边,是程大志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程大志,你觉得我很好糊弄吗?” 刘备冷笑道:“李大目,他不懂事?他要是不懂事,你这山寨里百多号人,岂不个个都是白痴?” “这个事情……” 程大志抿着嘴唇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少倾又抬起头,讪讪笑道:“这个事情其实真的不是我愿意的,李大目擅自做主,这个人我是留不下了,完全交给您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刘备看着程大志看了一会儿。 “他不是不懂事,应该是不听话,程大志,你的脑子还算是清醒的,所以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和太平道的人走得太近,什么人有前途,什么人没有前途,你或许分辨不出来,但是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太平道,是没有前途的。” 程大志愕然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盯着刘备。 “您……” “太平道人的想法是不错的,大汉也的确是生了重病,但是张角没那个能耐做医者。” 刘备摇头道:“行军布阵,用兵打仗,上下沟通,讯息传递,安营扎寨,后勤调度,人才安置,规划执行……这些都很专业,都要学习,张角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教化,更没有此类经验。 专门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孔夫子很早以前就说过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自己不懂,又没有专业的人才辅助,只知道一头热的往前闯,但凡有人给你使个绊子,摔不死都算是幸运的。” 程大志咽了口唾沫。 “您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样做,尚且还算是悬崖勒马。” 刘备伸手拍了拍程大志的肩膀:“李大目我就带走了,这个事情我能帮你压下来,但是今后的路要怎么走,程大志,你要好好想想,认真的想,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断。 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从底下往上爬,走到今日不容易,我知晓你的艰辛,你知晓我的不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想看着你就那么粉身碎骨,明白吗?” 十一 这赘婿剧本果然拿的不亏 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段话,刘备带着伤痕累累只剩下半条命的李大目还有一百匹马,离开了程大志的寨子。 快要离开寨子大门的时候,程大志追了上来,把一大箱子绢布交给刘备,说是这一次小摩擦的谢罪礼,希望刘备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听闻刘备快要去雒阳了,这些东西虽然不多,但是走在路上做盘缠,也是一笔小钱。 刘备收下了这箱价值不菲的绢布。 回到山脚,张飞和季建迎了上来,瞧见李大目,很是惊讶。 “这次的事情估计和程大志没什么关系,是李大目私自做主。” 刘备解释道:“程大志已经把事情解决掉了,咱们也能交差了,收队吧。” 张飞和季建互相看了看,然后领下了命令,收队回寨子了。 返回的路上,关羽凑到了刘备身边,低声道:“大兄,程大志就放过了?” “他要是还有救,会来找我的,要是不来找我,早晚会死得很难看,无需我出手。” 刘备冷笑道:“张角还是有点能耐的,让不少人以为他是救世主,但其实,他不过是个劣质的王莽罢了。” 关羽闻言,略有些吃惊。 “王莽好歹是皇帝,张角不过是个招摇撞骗之徒,如何能与王莽相提并论?” “所以我说,他是劣质的王莽。” 刘备摇头道:“但是云长,能招摇撞骗到一大群人跟着他不要命的造反,造反之后还有人能保举他出狱继续游走四方,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领,你且看着吧,张角,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只是成不了大事而已。” 关羽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刘备为何把一个招摇撞骗之徒拔的那么高,但是想来有本事的人和有本事的人是有一种莫名的认同感的。 比如关羽就认为刘备是个非常有本事的人,这样有本事的人能看得起另外一个人,本身就是那个人的本事,所以,说不定那个张角真的很有本事。 刘备不费一兵一卒,兵不血刃就把一百匹马寻回,完璧归赵,还把主谋交给苏双,这让苏双非常高兴,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在小河边上,苏双把一批五铢钱、绢布、食盐和铁矿赠予刘备,作为此番刘备帮忙的好处费,另外这一百匹马里面,他挑选了十匹好马赠予刘备,作为他个人赠送给刘备的礼物。 结个善缘。 刘备对于他的大手笔很是感慨,因为这里头不少东西严格说起来都不是能当作礼物赠送那么简单的。 不过在这个大变局时代,雒阳朝廷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涿郡郡府和涿县县府又都是自己人,刘备自然不担心这些问题,他自然也有渠道在需要的时候获得这些东西。 只是表面上的文章要做足,多一处渠道总比少一处渠道要好。 “这礼,着实太厚,我受之有愧。” “玄德为我解开死局,助我度过劫难,这些东西我尚且觉得比较少,根本不够。” 苏双握住了刘备的手,满脸都是感激的神色,开口道:“待我结束这趟跑商,再为玄德准备更多的谢礼,亲自上门致谢,还望玄德不要觉得这些礼品过于寒酸就好。” “那又怎么可能呢?” 刘备笑道:“行商之路且艰且险,苏君,一路好走。” “多谢。” 苏双谢过刘备,带队离开了。 刘备目送苏双离开,然后看了看苏双赠予自己的十匹马。 “云长,你过来。” “怎么了?” “这些马,我,你,益德,建,宪和,一人挑一匹留下来。” “那剩下五匹呢?” “我亲自上门,赠予我师兄。” 刘备叹了口气,低声道:“我那师兄,可是个不愿意吃亏的主儿,明白吗?” 关羽愣了愣,然后缓缓点头。 “明白。” 公孙瓒,的确是个不太愿意吃亏的主儿,或者说,心眼儿不大,谁让他受了气,他一定要想方设法报复回来。 和他相处,的确需要一些本事。 刘备虽然也是好勇斗狠起家,但是出身卑微、没有后台、步履维艰的他,更懂得什么时候该好勇斗狠,什么时候该身段柔软。 于是收拾一番整顿一下,刘备带着五匹好马亲自前往县衙。 果然,公孙瓒十分“难得”的没有外出游猎,而是难得的就在县衙里。 “难得,当真难得,大兄居然不曾外出游猎,难道是涿县周边的野兽都被猎杀殆尽了?大兄这雷霆手段还真是不减当年啊。” 刘备笑呵呵迎上去,开口打趣公孙瓒。 公孙瓒这个涿县县令的职位,就是他当年在辽东属国做长吏的时候和外族人打仗换来的,可以说是一身本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公孙瓒的心情的确不怎么爽快,但是瞅着刘备笑呵呵而来,身后还跟着五匹马,心下颇有些计较。 “玄德这一笔可是赚大了啊。” 刘备大笑。 “全赖大兄照应,此番赚了些钱货,但不多,主要还是十匹好马最值钱,备留下五匹自用,这剩下的五匹好马,便给大兄送来了,可助大兄继续在这辽阔大地上纵横驰骋。” 刘备开门见山,这一说,公孙瓒顿时心里畅快起来。 “玄德,这……不好吧?” 公孙瓒嘴上说着不好,步伐已经止不住地上前,走向一匹白色骏马,上手便抚摸起来,啧啧称奇,眼里满满的都是喜爱之色。 这家伙说的难听点叫睚眦必报,说的好听点勉强也能算快意恩仇,属于那种直来直往的直肠子,典型的辽东汉子,又带着点自我为中心的心理问题,相处之道颇为棘手。 好在刘备行走江湖多年,达官贵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见过,最擅长的莫过于与人来往,属于情商极高的社交牛逼人群,应付起公孙瓒来倒也不算为难。 显然,他已经摸透了公孙瓒其人,上来就是五匹好马砸晕了他。 于是公孙瓒直接成了顺毛驴,对着刘备一顿跨,说什么涿县有你真是我的福气之类的,什么不痛快都给忘了,连什么【刘备说话比自己好使】这等小道流言也给忘了。 抚摸完了自己最喜欢的马匹,兴致冲冲的公孙瓒立刻拉着刘备的手就进入府中,把自己打猎得来的野物做成烧烤与刘备分享,吃肉喝酒好不痛快。 酒过三巡,公孙瓒问起了韩太守的病情。 “之前听说府君病情不太好,现在如何了?” “我托人四处寻医问药,已经大好了,都开始询问我打算何时与他的女儿结亲,好为我运作接下来的事情了。” “呵呵呵,咱们府君可是个不愿意吃亏的人啊。” 公孙瓒一手托腮,一手举着酒杯,一口闷掉一杯酒,咂咂嘴,缓缓道:“与我家那位一样,我所得到的,终究还是要还的……不过最近听说他的身体也不太好……儿子还是个性情懦弱的废物。” 公孙瓒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盛:“就是不知道玄德有没有此等好运道了。” 好家伙,果然是个赘婿噬主的好料子,这赘婿剧本果然拿的不亏。 不过刘备倒没那么想过。 他和公孙瓒的情况还不太一样。 公孙瓒那位老丈人也是边地出身,纯粹是看中了公孙瓒的勇武和前景,指着公孙瓒能给自己的家族带来更多的地方性质的实际利益。 而刘备的老丈人韩太守虽然出身也不高,却也是学古文经学出身的,算是古文学派这个大杂烩当中颇为优秀的中坚力量,他看中刘备,显然更多的是因为卢植的缘故。 公孙瓒没能成为卢植的弟子,但还有他老丈人这个两千石太守的基本盘在,刘备没有卢植,就什么也没有。 若不是他成为卢植的正式弟子,韩太守又怎么会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刘备呢? 如此说起来,刘备倒真是感谢四年前做出那些事情的自己,若非自己能够吃下那么多苦头,单单凭借运气,还真是换不来今日的局面。 应该说,进入上层社会必不可缺的重要因素——运气,刘备是具备的。 因为今古文之争在当前正在进入一个双方关系颇为微妙的时期。 —————— PS:新书起步,求票票支持~~ 十二 今古文之争 今古文之争是个有趣的事情,围绕着今古文之争,天下儒生也大体上分作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彼此争斗不休。 对刘备来说,今古文之争争的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正在“争”。 有竞争者,就有让利,今古文之争给一潭死水的东汉学术环境注入了莫名的生机,还因此给一些社会地位不高但又试图向上爬的人提供了一线生机。 打从跟着卢植开始学习的时候,刘备就把目光放在了今古文之争上,试图好好的了解一下这贯穿两汉的学术斗争的本质。 简单来说,今古文之争的源头还要追述到秦始皇。 嬴政大兄弟奋六世之余烈,靠着法家变法废了六国统一全国,是当时的天下第一硬核狠人,绝世猛男,非常刚烈,所以对絮絮叨叨的儒学非常不感冒。 且当时的时代处在郡县制初立而分封制余威尚在的时期,对于一统天下之后秦国究竟是分封还是郡县,天下人都有不少看法。 当时的一批儒生反对郡县制,崇尚分封制,一力追求孔老夫子的理想,要求复古,为嬴政大兄弟和丞相李斯所不容,于是引发了焚书事件。 本质上,这次焚书和汉武帝罢黜百家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了统一思想,至于后来的“坑儒”和焚书事件没有直接关系。 但不管怎么说,大兄弟挖了一个坑,点了一把火,烧了一批竹简,把儒学传承给打乱了。 断是不可能断的,儒家学派门生众多,竹简没了,一些老儒生就拼了老命把圣人文章背诵下来,硬生生扛着,等着嬴政完蛋。 等嬴政翘了辫子,汉王朝建立,儒家思想言论禁区松动,于是一批活下来的老儒支棱起来了。 他们靠着记忆口述文章给自己的弟子们,弟子们再记录在竹简上,恢复了儒学的物理传承,重新回到历史舞台。 这就是今文经和今文学派的来历。 古文学派的来历就比较有意思了。 据他们自己说,古文经起源是刘邦的儿子鲁王在修缮自己的宫殿的时候,于曲阜孔氏老宅墙壁中发现的。 据说鲁王试图扒掉孔子老宅的时候,还莫名听到了一阵悦耳动听的音律,顿时不敢再侵犯孔家老宅,转而对孔家老宅十分恭敬。 古文经典从墙壁中被发现之后一直藏在汉宫内库之中,从汉初到汉末,一点风声都没有,直到被负责校订书籍的皇族人士刘歆发现。 因为书写经书的文字是战国时期的文字,所以据刘歆推断,这些经书是秦火之际,一群勇气与智慧并存的儒生冒着生命危险保存下来的。 这不比那些老儒生口述的经书来得更加经典更加真实? 我刘歆有理由怀疑你们这帮家伙传习的都是二手假冒伪劣产品! 谁是正统? 这才是正统! 汉哀帝登基之后,刘歆上书汉哀帝,要求给古文经增设学官,并且进一步谋求对今文经的取代。 当然,他没有成功。 自汉武帝以来,今文经学从来都是官方正统学术,现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一堆莫名其妙来历不明的书籍,就敢自称是圣人文章? 你也不问问依靠今文经典上位和传承的我们失去了正统学术地位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你们失去的只是古文经与未来的无限可能,我们失去的可是实打实的利益啊! 在学术和政治上取得成就的既得利益者们当然竭力反对古文经登上大雅之堂。 而在今文学派主导的体制下不能获得更高利益的非既得利益者们,自然别有用心的围绕在了古文经典身边,把古文经典当作他们的救命稻草,试图实现弯道超车。 双方的斗争由此开始。 尽管双方都宣称自己所学的经文才是真正的圣人文章,但是究其根本,今文学派是官方正统学派。 甚至于从刘邦建立汉朝开始,朝廷所制定的一系列政策,都是以今文经的内容作为理论指导的。 现代人视为理所当然的很多事情,在那个时代都是未知数,这主要是因为从战国结束到秦国结束的那段历史过于短暂,以至于秦朝有很多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完或者压根儿就没做。 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封建王朝,秦朝也做了不少事情,但是他们没做到的事情更多,他们丢下了一个烂摊子丢给最后的胜利者刘邦,让刘邦无比烦恼。 举个例子,因为嬴政大兄弟没有皇后,以至于刘邦立吕雉为皇后之后,大家都不知道皇后的职责和权限在什么地方,再加上吕氏家族的超越地位,所以当时吕雉作为皇后的权力大的没边。 她大可以说一句——我作为皇后的权力是无限的。 因为没有开创者,没人知道结果如何,所以大家只能摸着石头趟过河,走一步,算一步,好的留下,不好的想办法剔除。 一些现在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当时都是无法纠正的,因为再聪明的人也没有未来视。 汉朝的建立者大多出身低微,没有礼数,对做了皇帝之后的刘邦也是不怎么尊敬,还以为刘邦和当年一样是个吃狗肉的混子。 刘邦很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在这个时候,今文经学最早的掌握者们嗅到了机遇。 一个叫叔孙通的儒生凑到了刘邦身边,告诉刘邦说儒生这票人虽然不能帮你打天下,但能帮你搞管理,是管理型人才。 刘邦就让叔孙通试了试。 叔孙通搞了一套礼仪方案,饭怎么吃,酒怎么喝,路怎么走,皇帝怎么拜见,群臣不遵守的,就要用法律办他。 于是群臣不敢再对刘邦无礼,刘邦高兴地说【到今天才知道做皇帝是那么爽的事情啊】。 当时叔孙通的这套办法只是涉及到刘邦个人的烦恼,但是放大到整个汉帝国就能发现,汉帝国在当时急需一套能够治理国家的成熟理论指导。 刘邦之前,治理国家的都是累世贵族,大家都有自己的家传法门能治理国家,而刘邦和他的战友们哪里有这种底蕴? 而今文学派就在这个时候应运而生,顺应了汉帝国的需求,提供给汉帝国一套理论。 虽然当时他们没有立刻被全面采纳,但也就此在汉朝站稳了脚跟。 汉武帝以后,今文经学正式成为西汉帝国的国家层面上的官方发展指导理论。 自此以后,甭管那些朝廷决策多么匪夷所思,多么千奇百怪,比如西汉末年的传国易姓思潮,究其根本,那都是有今文经经义背书的,是由死了好几百年的孔老夫子背书的。 孔老夫子也是惨。 照理来说西汉帝国有了一套成熟的国家治理理论指导以后,应该没什么波折了才对,但问题在于,今文经学还就真的没有完全遵照帝国统治者的需求给他们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今文经学的理论学家们始终没有为汉帝国完成设计一套类似于周礼一样的“汉礼”。 在儒家经典之中,对于国家和皇帝来说,最重要的是《礼》和《春秋》这两部经典,前者是理论,后者是实践。 汉帝国的统治者们需要的是一套统御四极的“天子礼”,而今文经学理论中的“礼”实际上是士人的礼,他们按照这套理论所能做到的,是【推士礼而至于天子】。 这也就意味着,在今文经学的礼学理论中,天子和士之间没有本质区别,天子能享用的,士也能享用,双方的区别在于数量多少,而不在于有没有,能不能。 更别说在武帝时期一度兴盛的公羊春秋学派,这个学派更加直接,说什么【天子僭天,诸侯僭于天子,大夫僭于诸侯】,一切问题的缘由都是天子做的不对才导致下面人做的不对,所以天子必须要以身作则。 核心思想就是天子如果犯了错,那么就没有资格责怪下面人对他犯错。 这套思想要是稍微延伸一下,那可就是天囚理论了……嘶,不敢想不敢想。 这能满足汉帝国统治者们的需求吗? 秦已经变天子为皇帝,皇帝在地位上已经和周天子全然不同了。 大人,时代变了。 统治者对今文经学和今文学派的不满源于此。 而古文经学和古文学派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横空出世”了。 比起今文学派和今文经,古文学派和古文经更倾向于配合统治者,主动顺应统治者的需求从而创造出符合统治者需求的理论。 他们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指导方法,以《周官礼》对抗今文学派的《仪礼》,宣称《周官礼》是周公所作。 在实践方面,他们使用《左氏春秋》来对抗今文学派推崇的《公羊春秋》,并且也宣称《左传》当中所记载凡例的也都是周公所作。 反正就是抬出周公的尊号压制孔子,试图以此获得今古文之争的胜利。 当然,他们没有成功,因为今文经学发展更早,底蕴更加深厚,纯粹的是硬实力拼不过。 硬实力拼不过,古文学派又试图另辟蹊径,顺应西汉末年今文学派自己搞出来的传国易姓思潮,扶持王莽搞复古,一度使得古文学派大为兴盛。 结果王莽玩复古玩脱了。 古文学派也因此失败。 所以在政治上,今文学派始终占据优势,朝廷所立的学官——博士也始终都被今文学派的儒生们垄断,被官方承认的五经十四家法也全部都是今文经。 东汉光武帝时期,出于政治需求,他把被认为是古文经的《左氏春秋》立为官学,设立了博士,古文学派似乎看到了曙光。 结果在汉章帝时期的白虎观会议之后,为了统一学术认知,统一思想,《左氏春秋》官学地位被罢黜,古文学派受到严重打击,刚刚开始的半官方化进程也被打断。 自那之后,古文学派便只能继续在民间发展了。 但是所谓祸福相倚,古文学派被迫成为在野学派,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传承不再是问题了。 为了冲击今文学派貌似牢不可破的堡垒,同时也是为了防止被今文学派彻底碾死,他们选择走学术下移之路。 从东汉前期开始,古文学派逐渐面向社会中层开放部分学术知识,广泛吸纳社会中坚阶层的新鲜血液的同时,也怀着蚁多咬死象的憧憬。 制霸大汉学术圈的今文学派的学术传承只面向自己内部,以血脉、姻亲为主要联络方式,甚少对外开放,肥水不流外人田,越来越保守。 虽然他们保住了官学地位,却日渐僵化、繁琐,失去了创新能力,还与谶纬学说结合起来,变得神神叨叨,神鬼莫测。 以至于部分比较开明的今文学派士人甚至都觉得今文经不如古文经,反而开始主动接触学习古文经,促成了东汉时代一定程度上的今古文融合。 随着东汉中央政治稳定性的被破坏,以及官方太学的日渐式微,东汉学术圈子也开始发生变化。 东汉自汉和帝之后,皇帝普遍年幼,外戚登上政治舞台主导政治,皇帝成年之后又会想方设法夺回权力,于是东汉中央的政治稳定性开始受到严峻的挑战。 伴随着政治稳定性的不复存在,与政治稳定高度绑定的学术稳定也受到挑战,并且被破坏。 太学日渐荒废,博士不再讲学,天下学子也渐渐不再以太学作为学术权威,东汉的学术开始从统一走向分裂,从以雒阳太学为核心传播学术转变为以家族为核心传播学术。 失去了中央强有力的支持,再叠加上自身越发封闭、保守,今文学派的衰落俨然不可避免,五经十四家法的家族传承更像是政治传承,而不是学术传承。 与之相对的,古文学派为了生存和超越,则选择面向更广泛的社会群体传授古文经典,团结广大地主豪强阶层。 一票古文学派的大佬面向社会开班招生,收徒门槛不说很低,至少是看得到的,也没有血脉、姻亲关系等隐性条件。 所以求学者络绎不绝,古文学派在社会上的基础远远比今文学派更加广泛,学派内的人才们也是层出不穷,不断的推陈出新,日渐繁盛。 好巧不巧,闻名天下的大儒卢植便是研究古文经出身的。 再好巧不巧,他也是涿郡涿县人,刘备是他的小老乡,在这个以郡为国的年代里,两人之间的联系天然的带有一层优势。 就这一点上来说,刘备不可谓不幸运。 十三 套路玩的深,谁把谁当真 说到幸运,刘备觉得自己说自己是第二,就没人敢说是第一。 很显然的例子就是与刘惠一起南下雒阳的时候,一行人遇到了正在被强盗围攻的公孙瓒。 本着豪侠精神和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原则,刘备便带着同行的关羽和张飞还有十名小弟纵马冲了过去,杀败了强盗,帮助了公孙瓒。 公孙瓒眼看刘备等人充沛的武德,很是欢喜,自此和刘备结下很好的友谊。 后面刘备得知公孙瓒是时任辽西郡太守的女婿,还是豪门公孙氏子弟,前途一片光明,便有意与之亲近、交好,两人在缑氏山上结伴学习,关系很好。 不过说起来,这些大佬们对于他们这些社会弟子的教育方法无限接近于放养。 卢植本人自从开班授课之后,一个月也就露面一次,一直到他受任九江郡太守离开雒阳之时,一共也才在缑氏山上露面四次。 公孙瓒是无所谓的,他是来镀金的。 他虽然是公孙氏的庶子,没什么地位,但是运气也不错,成为了郡太守的女婿,有郡太守帮忙运作举孝廉,早晚是个官,前途是稳定的。 他之所以要混个卢植高徒的名义,一方面卢植是幽州人,大家属于同州人士。 另一方面,古文学派虽然在高层政治博弈当中敌不过今文学派,但是在社会上,古文学派的人气远远高过今文学派。 公孙瓒这种边地豪强家族出身的人自然无望进入今文学派当中,但是为了未来有进入中央发展的可能,以卢植为媒介进入古文学派这个大杂烩团体之中,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东汉末年这个时期,虽然还没有数十年之后司马炎为司马懿曾负责军事、带兵打仗而感到羞愧的程度,但是一名军事将领如果想要得到尊重,除了军功之外,最好还是经学家出身。 你得有出将入相的本领,才能得到尊重,并且被吹捧,否则,不过一粗鄙武夫罢了。 公孙瓒这家伙虽然高大帅气一表人才,但是文化水平有限,性格又比较焚书坑儒,正是需要大儒背书来展现自己不是赳赳武夫的那种人。 所以学得如何,公孙瓒毫不在意,他只是需要【卢氏门生】这块招牌而已。 于是乎在求学期间,卢植不来他不来,天天混迹在在雒阳城内的花花世界中大撒币,好不快活。 可刘备不是啊。 当时刘备又没有郡太守做老丈人,没人帮他运作前途,突破豪强地主天花板跻身士族从而更上一层楼的唯一希望就在卢植身上。 所以他的目标不是做卢植的门生,而是要做真正的弟子。 但是傻等着卢植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是不可能有成果的,于是他便以求学的名义主动去雒阳寻找卢植。 缑氏山上的确有很多前来镀金的人,但是也有不少是抱着一丝鲤鱼跃龙门的希望来求学的,处境和刘备差不多,也想见到卢植。 卢植当时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和蔡邕李巡等人一同校对儒学经典、雕刻熹平石经之上,没什么功夫理会这些镀金怪,来人一概不见。 他自然是知道这些弟子的真正目的,更知道弟子们也知道他开班授徒的真正目的,所以大家本质上不过互相利用,有了名义就可以,见面就大可不必了。 正是所谓套路玩的深,谁把谁当真。 可偏偏刘备当真了。 他就在卢植府门口等,往往一等就是一整天。 有些时候运气好,卢植在还有天光的时候回来,他还能上前喊一嗓子求见卢植之类的,当然,没什么用,卢植根本不睬他。 有些时候运气不好,直到雒阳城门都要关闭了,要宵禁了,卢植还不回来,他只能无奈的离开雒阳城回到缑氏山的学堂读书休息。 卢植虽然不来教学,但是缑氏山学堂还是有一些存书的。 这年头虽然已经有纸,还有质量较为优秀的青州纸,但是长期以来的观念并不那么容易改变。 此时的人还是认为竹简才能更好的保存文字和知识,所以凡是重要的文字,全都写在竹简上,而不是写在纸上。 所以书籍都是写在竹简上一卷一卷的存在,重的很,也珍贵的很,等闲人家子弟一辈子都见不到一卷竹简,就和现代人大部分一辈子也见不到一台印钞机一样。 缑氏山学堂上确有不少书籍,管理学堂的人不允许学子把这些书籍带走,但是却可以在学堂内借阅,没有门槛,只要愿意看,儒家五经经典文章至少是管够的。 至于是否能看懂,那就不是卢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他就算来也只是过来走个过场,露个脸告诉大家自己还活着,其他的就没有了。 刘备却没有浪费这个机会。 他家里没有书籍存在,只有寥寥几卷竹简,上头留着他老爹写下的文字,他看了看,内容是《汉书》里的部分内容,显然老爹年轻的时候接受过些许《汉书》方面的教育。 而他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接受了十几年的现代教育,上辈子对古文也颇有兴趣,读了不少古代书籍和译文,不过记得住的却不多。 趁着缑氏山上的机会,他挑灯夜读,几个月下来,每天读个两三个小时,倒也把山上的藏书都给看了不少。 不是他看得很快一目十行,而是这些经典文章普遍字数偏少,比如左传,加一起一万七千多字,用字酌句简单到了极点,实在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就能看完,还能多看好几遍。 于是一些他感到熟悉的内容还能顺利地背诵出来,不熟悉的内容多看几遍,靠着现代教育的底子,意思也能理解个七七八八。 当然,他最主要的时间还是用来等待卢植。 一开始也有一些和他一样的人一起等,想着碰运气感动卢植,看到了卢植提早回家就一窝蜂地涌上去。 但是一个多月之后,他们意识到这样做感动的只有他们自己,卢植的内心毫无波澜,于是便认识到自己行为的傻逼,想着人生苦短,还不如及时行乐,便一窝蜂的投入到雒阳的花花世界之中了。 五十多天以后,卢植府门口除了偶尔会前来递拜帖的朋友之外,还留下来的缑氏山学子就只剩下刘备一个人了。 他就是不走,毫不在乎卢植府看门人那看傻逼一样的眼神,把坚持不要脸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反正对于他这个街头混混出身的家伙来说,脸皮如果不能换来饭吃,就毫无意义。 一大早,雒阳城门一开,他就冲进雒阳城,站在卢植府门口,见到卢植白日离开府门,也不拦他,只是鞠躬行礼。 若是下午卢植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家了,那么他就上前报上自己的籍贯、姓名。 当然,最开始卢植一次也没有理睬过他。 等到第二个月的时候,卢植会稍微站住身体,斜着眼睛看看他,模样颇为轻蔑,然后一言不发的进入府邸,关上府门。 等到第三个月的时候,卢植还是没理他,但是已经会转过头打量他,但还是没有停下来与他说话。 会有希望吗? 当时的刘备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渐渐在缑氏山学子圈子内流传起来。 人人都说刘备是个死心眼,明知卢植不可能单独见他,却还要浪费时间求见卢植,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公孙瓒得知此事,到卢植府门口邀请刘备去雒阳的好酒馆喝酒吃席,寻欢作乐,被刘备婉拒,表示自己还要继续在卢植府门口等待他。 公孙瓒为此深深叹息。 “玄德,你又是何苦呢?卢公很明显只把咱们当作门生,不会让咱们成为弟子,就算是古文经师,肯定也早就有了内定的弟子人选,咱们这些边地武人,人家是看不上的。” 刘备只是摇头。 “兄长或许不信,但是我是当真的,卢公自己也是边地出身,更该知道边地学子求学之不易。” 公孙瓒还是叹息。 “卢公这等大儒,或许从来就没有把吾等放在眼里过,你留在这里,说好听点是执着,说难听点……你可知旁人如何评价你?都说你不过是在自取其辱罢了,如此白白浪费大好年华,何必呢?” 刘备依然摇头。 “卢公当年也会有求学之时,也该知道求学求知之苦,他一日不与我说话,一日不动手驱赶我,我便一日不死心,一日不离开。” —————— PS:新书起步,求点票票咯~~~ 十四 无师自通的天才? 公孙瓒认识刘备的时间不长,对刘备的过去也不是很了解,便感觉刘备的确是个死心眼。 但是就冲着他能连续几十天都在卢植家门口等着,他也打心眼里佩服刘备的执着。 况且对于刘备来说,这也许真的是他唯一的道路,而公孙瓒却有着一位郡太守的老丈人能够提携他。 于是公孙瓒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到最后,同行保护刘备的关羽和张飞都绷不住了,力劝刘备不要继续等待、不要继续浪费时间了,他的坚持是毫无意义的。 刘备却依然拒绝,我行我素,毫不动摇。 事实证明,死缠烂打,也是有成功几率的。 刘备死缠烂打了三个月,在第四个月的某一日,刘备早上照常来到卢植府门口,目睹卢植整理完毕出了府门,登上马车离开了府邸,往宫城方向而去。 当天午后,忽然天降大雨,当时刘备正蹲在地上啃胡饼,一不小心被淋湿了身体,赶快躲到了卢植府邸的墙根下躲雨。 风雨交加之下,他很不好受,心里无奈至极,想着卢植或许终究不会待见他,正如原本历史上的刘备和卢植一样,空有师徒名义罢了。 公孙瓒说的也有道理,就算是古文经师,以卢植这种等级的古文经师,说不定早就有了内定的弟子和传承人,根本轮不到他妄想。 或许,还真的只能等待黄巾之乱,靠着军功和公孙瓒想办法混入统治阶层。 那么多天的努力,就这样白费了吗? 当时,他几乎就要打算离开了。 但是忽然间,一个响雷在他脑袋上炸响,把他炸得浑身一哆嗦,然后便在雨幕中瞧见了卢植的车架正朝着府门口而来。 老先生今儿个怎么提早回家了? 他愣了片刻,叹了口气,想着善始善终,总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于是也不管大雨,走到日常恭候卢植的位置,向卢植的车架行礼。 卢植的车架很快到位,府中仆人早已准备妥当,打着雨伞前来迎接卢植。 卢植从车上下来,刘备朗声问候卢植,便打算等卢植进入府邸之后,离开这里,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免得感冒。 结果他却听到了卢植对他说话。 “刘备,大雨倾盆,你却不离开,任由雨水打湿你的衣服,你还要站在雨里问候我,如此作态,难道是想让我对你感到怜惜吗?” 刘备一愣,很是惊讶的看着卢植。 您老人家心理活动也太丰富了吧? 我还真没想那么多啊。 于是他只能无奈道:“备并无这样的想法。” “并无?” 卢植冷笑一声,开口道:“连着三个月,其他人都走了,唯有你还留在这里,古人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一个月,很多人都围在我的府邸门口,第二个月,人就少了很多了,第三个月,只剩你一人。 照理来说,你应该已经气势衰竭,甚至和其他人一样,已经放弃了,可是你没有,如此大雨倾盆,你却还站在我的府邸门口等着我,任由雨水淋湿你自己,刘备,你还不承认你的想法吗?” 好家伙,和我玩曹刿论战是吧? 刘备脑袋一转。 “泰山之霤穿石,殚极之绠断干,水非石之钻,索非木之锯,渐靡使之然。” 这句话出自汉书,是老爹刘弘留下来的竹简当中的写下来的一段话,刘备印象深刻,大概意思就是锲而不舍的精神是无坚不摧的,和后世的水滴石穿差不多。 卢植说他玩小心眼,他就要表示自己不是在玩小心眼,而是因为自己是个锲而不舍的人,虽然结果差不多,但是过程天差地别。 果然,卢植闻言,面色微动。 “你读过汉书?还学过句读?师从何人?” 刘备摇了摇头。 “抵达缑氏山之前,备只在先父遗留的数卷竹简中见过这段话,完整的汉书还是抵达缑氏山之后才读过,备自幼丧父,家贫,无甚门路,只在族学中学过读写,仅此而已。” 卢植闻言,颇有些惊讶。 “无人授你句读?那你是如何读书的?” 刘备想了想,当然不可能说自己接受过完整的十六年教育,读书无数,虽然读得并不都是古代典籍,但是这点语感还是具备的。 就算这个时候的书籍没有统一标点符号,却也难不倒他,读起来虽然不轻松,却也不至于无法分段。 他只能玩玄学。 “大概……是凭感觉吧?” 卢植顿时觉得好笑。 “荒唐,没有人传授你句读,没有人为你解释,你便自学成才,自己能领悟古人的微言大义?你若当真能如此,还真是不世出的天才了!” 刘备点头。 “非是备夸大,乃是事实,备自幼家贫,与母亲织席贩履为生,实在无甚门路拜师学习句读,只是不知为何,上山之后,见了书就能读,唯有些许生僻文字不认得,之前不曾学过。” 卢植闻言,颇为动容。 他是知道刘备的。 同为涿郡涿县人,刘备是他的小老乡,虽然他很早就不在涿县生活了,但是卢氏家族还在涿县,与家人通信的时候,曾有那么几次见到过这个名字。 说他是汉室宗亲,涿县一霸,在县中颇有名气,身边聚集了一大群亡命徒,靠着好勇斗狠发家,干过好几次出格的事情,杀过人,官府都拿他没办法。 所以当与他有一点交情的刘勃写信为刘备争取读书名额的时候,卢植还不太高兴。 不过想了想,自己也不用真的教他什么,只是空有个师徒的民愤,面子上过得去,就当是全了同乡的情谊,做个顺水人情。 当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在自己耳边响起的时候,他曾打量了一下刘备,发现刘备长得不是他想象中那种满脸横肉面容凶恶的模样,倒像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相貌端正,浑身上下也见不到那种好勇斗狠的杀气。 当然,他不在意。 想见他的人多了去了,打着求教学问的旗号实则满脑子求田问舍想法的人也多了去了,套路玩的深,谁把谁当真,你卢大爷再明白不过了。 当年跟着马融学习的时候,马融故意用美丽的歌女穿着轻薄的衣物跳舞唱歌来考验大家,白花花的美好肉体不知迷惑了多少人的眼球,多少人差点扛不住当场开冲,当时扛住了的唯一一人就是卢植。 跟我玩心眼? 小样儿。 但是连着三个月过去了,所有貌似真诚的人都离开了,唯有刘备一人还在他府门口守着。 正好今日又大雨倾盆,望着站在大雨之中苦等自己的刘备,卢植仿佛看到了当年在马融府邸上强忍着狂野冲动不去看美女的自己。 他实在无法视若无睹了。 如此便有了之前的对话。 一番对话下来,卢植却觉得刘备不简单。 他说自己的文化水平只限于读写,这个卢植想了想,决定相信。 织席贩履出身的街头混混,哪里有门路学到句读? 句读都是拥有一定身份地位和文化水平的人才能掌握的,本身也都有一定的师承关系,这样的人,绝对不屑于和刘备此等出身的人为伍,他断然没有渠道学习句读。 如此说来,莫非刘备真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 卢植颇有些兴趣,想考他一下看看真假,结果,一阵适时的风吹来,刘备不由自主的打个哆嗦,卢植见了,心有不忍。 “随我进来吧。” 十五 卢植的试错成本一样很高 让我进去? 刘备愕然,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他擦干身上的水、换了一身干爽的衣物、一碗姜汤下肚并且坐在卢植面前的时候,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有点懵懵的。 三个月不理我,忽然就让我进去了? 卢植换了一身居家便服,点燃了屋内的熏香,手拿一卷竹简,眼神犀利的看着他。 “方才还没想到,你从登上缑氏山开始,连着三个多月都在我府门口守着,根本没有时间读书,你是来求学的,还是来见我的?” 刘备眨了眨眼睛。 “备白日在雒阳城,日落时分便回到缑氏山挑灯夜读,不曾荒废学业。” 卢植也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尴尬。 “咳咳,你这样说,我却不能简单的相信,你既然熟悉《汉书》,那么《汉书》读完了吗?” “读了一半,没全读完,还读了些别的经典。” “没有人传授你句读之法?” “没有。” “自己一个人读的?没有请教其他人?” “是。” “把这篇文章读给我听,注意句读。” 卢植把一堆竹简推到了刘备面前,手拿一卷递给刘备。 刘备双手接过打开竹简,一看,是汉书的《王莽传》一篇。 嗯,卢植在刁难他,刘备可以肯定。 王莽这家伙的传记是汉书的第一巨篇,整整四万余字,占据了整个汉书二十分之一的篇幅,把王莽的生平经历写的非常翔实,丝毫没有节省笔墨的意思。 大抵是因为王莽这个家伙在这个时代的历史意义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大家都想要把王莽研究透彻,好让自己不要重蹈王莽的覆辙。 对刘备来说,难度是有的,因为一些古代生僻字他的确不太了解,但是大部分的文字和行文他能看懂。 他便开始朗读。 “王莽字巨君,孝元皇后之弟子也,元后父及兄弟皆以元、成世封侯,居位辅政,家凡九侯、五大司马,语在《元后传》。唯莽父曼蚤死,不侯……” 刘备越是朗读,卢植便越是惊异,因为他发现刘备的断句基本是正确的,没什么问题。 《汉书》是史书,不是儒家经典,没有那么多断句方面的争议,大家对汉书如何断句是有统一认知的,所以卢植可以认定刘备所读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如果只是断句的话…… 卢植皱了皱眉头,打断了刘备。 “每读完一段,便对我说说你所理解的这一段文章的意思,可以用日常的话语解释,详细一些。” 刘备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 “唯。” 他便接着朗读,一卷竹简读完,便停下来用日常的语言解释一下这卷竹简里所说的王莽的故事,颇有些翻译色彩在里头。 大部分文章字句刘备靠着自己所接受的教育底蕴都能解释出来,但是遇到一些生僻文字的时候,他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承认自己看不懂。 他的这种行为,反倒是让卢植确认了刘备是真的拥有优越天赋的那类人。 他出身幽州边地,如何不知道求学之艰难和掌握文化知识的难处,以涿县刘氏那种不入流的小宗族,能给族人提供日常用字的读写教育已经是顶破天了,生僻字根本轮不到他们掌握。 刘备仅仅在这样的环境下就能掌握那么多字句,实属难得。 更难得的是,没有人传授他句读之法,他居然还能自主断句,断的还基本上都是对的,对书面行文的理解居然也是对的,只有少数错误,这在卢植看来只有天赋能解释,没有其他缘由。 这样一想,卢植甚至觉得有些惋惜。 一个不曾接受正规教育的街头混混居然能靠着自己的天赋走到这一步,实在是不容易。 他若是出身高门士族,家传经典,世代为高官显贵,成为朝廷口中的那些顶级【阀阅家族】的一份子,从小就能接受教育,到现在这岁数,估计早就大放异彩了吧? 民间英才何其之多,千里马何其之多啊…… 可惜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个该死的世道留给世间英才的上升渠道实在是太狭窄了。 刘备越是朗读,越是解释,越是正确,卢植心中的惜才之念头就越加强烈,越是觉得如果不能对刘备施以英才教育,就对不起他的这份绝佳天赋。 但是刘备的出身…… 虽然是名义上的汉室宗亲,但是在这个汉室宗亲烂大街的时代,这个名义实在没什么卵用。 靠自己本事打拼出来的土豪产业实在是很普通,入不了上层社会的眼。 东汉的老师和弟子之间,其实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不单单是弟子选择老师,老师同样也要选择弟子。 不选就收的叫门生,不是弟子,可以多多益善。 弟子不行。 弟子是衣钵传人,待老师如父兄,老师死了要为老师披麻戴孝,也能接手老师的学术资源和政治资源,如果自家子弟不优秀,守不住家业,弟子就是另一种选择。 所以老师也期待着弟子能够大放光彩,或者本身就有着深厚的背景,将来扶摇直上,老师本人和老师家族也能得到很多的好处,才不枉费老师消耗精力传承衣钵。 卢植本身出身不高,卢氏家族在涿郡和幽州这种边地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家族,但是放眼大汉,暂时还排不上名号。 卢氏家族本身也是古文学派学术下移过程中的受益者,祖上并没有什么光辉夺目的名人,卢植本人通过艰苦求学和一定的机缘才能走到今日,一身名望来之不易。 所以卢植本人也非常在意维护自己的羽毛,坚持自己的操守,力求在为人操守上不给人攻击的点,约束家人,不使家族名望有一点点黑点。 除此之外,他也很想为家族抬升阶层,开辟更加久远的道路,让自己的家族也争取成为阀阅家族的一员,登上大汉社会的顶层。 可惜的是,当今的阀阅家族基本上都是五经十四家法体制下的今文经典传承家族,他们在地方上有深厚的底蕴,在中央朝廷高层也有底蕴,重要的职位几乎被他们垄断,留给外来者的十分有限。 卢植当然看他们不爽,但是卢植也很期待着能够有一些特别的机缘跻身他们的群体之中,师承关系就是其中重要的一个环节。 如果弟子出身不错的话,老师都不需要花费什么太大的精力,就能获得远超投入的回报,而如果弟子出身寒微,甚至需要老师投入资源帮衬,那就需要多加考量了。 事实上,优质弟子资源对于卢植这种海内大儒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不怎么需要付出就能得到高额回报的好事,一般也都出现在今文经典传承家族的内部。 他们古文经学派的经师如果那么简单就能得到优质弟子资源,早就上天了,还至于被今文学派摁在民间难登大雅之堂吗? 一步慢,步步慢,才会如此受制于人,令他们十分恼恨,古文经师们往日聚会的时候,每每谈及此事,无不叹息痛恨。 但是又能如何呢? 卢植叹息不已,再看向刘备的时候,便更加感到惋惜了。 话虽如此,但是卢植在当时并没有打算就此收下刘备做弟子,因为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赌博。 用自己所掌握的有限的学术、政治资源培养刘备,刘备以后飞黄腾达了还好,若是不能,这投资就算是打水漂了。 卢植当时已经不算年轻了,且政务繁忙,时不时还要给雒阳朝廷当救火队员四处征战,危机重重,没有太多的精力能够认真培养一个又一个的弟子。 他必须慎之又慎,否则一旦培养失败,而他又撒手西去,卢氏家族还有能人吗? 卢氏家族会不会从此断绝传承,再次沦为普通家族、在这个冰冷严酷的世界中苟且求生呢? 他不只是他自己,他还是一个家族的领袖,他必须要为家族考虑,而不能仅仅只遵循自己的本心。 古文经学家族家底子薄,没有今文经学家族那么厚实的家底子,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刘备的试错成本很高,卢植的试错成本一样很高。 所以尽管卢植对刘备的天赋很是惊叹,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态,他只是告诉刘备以后每三天都可以来他府里一次,他会抽一点空闲时间来给刘备稍微讲解一些经文内容。 刘备当时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临近绝望的时候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任谁都会感到十分惊喜。 尽管卢植从未松口说要收他做弟子。 ———————— PS:更新会越来越多的,现在不急于一时。 PPS:还是多求一点票票装点门面~ 十六 卢植是个理想的老师 往后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刘备来了卢植家里一共十次,每一次卢植都抽了一点时间来指导他。 这件事情在缑氏山学习进修班内引起轩然大波,很多人为此羡慕刘备羡慕的面红耳赤,还有些人为自己没能坚持到最后而后悔得快要疯掉,天天猛抽自己的大嘴巴子。 公孙瓒对此也是莫名的尴尬、郁闷。 有些人试图接近刘备、交好刘备以获取刘备的举荐,或者厚着脸皮请求刘备带他进入卢植府里,全都没有结果。 倒不是刘备不愿意,刘备自己现在都不是卢植的弟子,身份处境还十分尴尬,哪里又能为其他人牵线搭桥呢? 他前往卢植府里学习的内容说是卢植指导,不过内容主要是刘备自己朗读没有句读的文章,然后给卢植解释他所理解的意思。 有不懂的地方卢植会帮他解答,但更多的是他在朗读、解释,而不是卢植在说。 卢植就仿佛是在听乐师奏乐一样,一派大佬风范,并不传授给刘备什么知识,这就弄得刘备心里不上不下,不知道卢植的用意何在。 刘备却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卢植对他的“天赋”是越来越感到惊异和感叹的。 卢植发现刘备或许真的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尤其在历史典籍方面。 《汉书》凡八十余万字,刘备已经全部通读一遍了,《左氏春秋》比起汉书字数少,但是难以理解的部分更多了。 结果刘备在这个方面的领悟力非常强悍,卢植未曾解释的部分,他靠着自己的感受就能理解个七七八八,不懂的地方卢植为他解释几个生僻字,他立刻就懂了。 在很有意思的《郑伯克段于鄢》的篇章内,卢植询问刘备对郑伯所作所为的看法,刘备则说出两种看法。 一种主要苛责郑伯,认为郑伯有孔子所说的不教而诛的嫌疑,所作所为主要出于私怨,而不是公义,郑伯手段阴狠毒辣,且为人虚伪。 一种则主要苛责郑伯之母武姜,认为武姜无限溺爱幼子而苛责长子是这场政治悲剧的主要缘由,郑伯与段之间的悲剧,就是因为武姜不能平等对待两个儿子所导致。 总之这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全员恶人,武姜和段愚蠢无情,庄公则是阴狠无情。 最后面庄公和武姜和好的描述更显得虚伪苍白,完全绷不住,尬穿地面,刘备评价为【读之惹人发笑】。 卢植对此十分感慨,发现刘备不仅有学术天赋,还有一点政治上的天赋。 或许是从小从底层往上爬的经历让他对人性更有观察力,这对于他来说也不能不算是因祸得福。 尽管刘备自认为在这段时间内表现得很好,卢植也对他的表现无话可说,但是卢植始终不曾松口收他做自己的弟子。 那之后,卢植收到了朝廷的召令,被朝廷拜为九江太守,将要带兵前往平定九江郡的贼人叛乱。 卢植一走,缑氏山进修学习班也将从此名存实亡,大家被自愿的成为了肄业生。 不过好在这年头也没啥毕业证书的说法,肄业就肄业,卢氏门生的招牌算是到手了,一大帮子镀金怪也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最低目标。 公孙瓒询问刘备之后有什么打算,刘备则表示他想要跟卢植一起上战场,护卫卢植左右。 公孙瓒当时很吃惊。 “玄德,你该不会是想要通过这场战事谋求成为卢公的弟子吧?” “没错。” “玄德,你别怪我说话直,你是在妄想啊,卢公怎么会收你做弟子?让你入府受教已经是开恩了,你怎么还敢妄想进一步呢?”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会失败?就算失败了,我也尝试过了,努力过了,我就不会遗憾,不会责怪自己。” 刘备坚定地看着公孙瓒:“大兄,我没有太守做丈人,我只有我自己。” 公孙瓒顿时无言以对。 随后,刘备前往卢植府邸请求跟随卢植南下九江参与此次作战,愿为卢植鞍前马后。 卢植一开始不答应,认为这和刘备没有关系,且战场凶险,刘备家有老母,实在不方便上战场。 刘备下跪叩首苦求,言及老母已托付给家乡好友和族人照看,自己并无后顾之忧,惟愿上战场为卢植杀敌。 卢植怜惜刘备的才能,感慨于他的坚定意志,看着刘备就像是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实在无法出口回绝刘备。 于是他接受了,遂以刘备为卢氏家兵,为他置办盔甲武器,允许他加入战场,刘备遂带着关羽和张飞加入战事,随卢植千里转战进入九江郡。 在战场上,刘备的表现非常勇猛,在九江郡和本地贼兵血战十三场,数为先锋,冲锋陷阵,带着关羽张飞一路血战,身披数创,在军中打出了属于三个人的名声。 之后,他更是舍命救下卢植,为此身中三箭,依然搏杀不止,硬生生从乱军丛中抢回卢植,救了他的命。 卢植再也无法以任何理由说服自己放弃刘备,便在那之后正式收他做了弟子,并很快开始传授他行军布阵之道。 可以说卢植是个理想的老师。 他不单单是个优秀的古文经师,还是个优秀的军事家,典型的文武双全,是出将入相的人才。 跟着卢植学习,不单单能学到古文经学,还能学到兵法,学到正儿八经的专业的军事知识。 值得一提的是,专业的军事知识和刘备在街头打野架、走野路子掌握到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跟着卢植仅仅学习了三五天之后,刘备就意识到双方巨大的差距。 所以说历来起义的农民军在刚刚开始的阶段都会被官军摁着头猛揍,活下来的概率非常小。 但是只有活下来,在残酷的战场上逐渐积累经验,还要正儿八经的学习兵法,将战场经验和兵法理论融会贯通,才有机会成为万里挑一的名将,成为最后的功勋卓著之人。 而除了战场上正面对抗、列军阵、传递消息的学问之外,行军道路、安营扎寨、军法军规、后勤保障等等一系列的学识,都是专业性极强且根本不可能从一般渠道学到的东西,非要有传承不可。 这方面的东西,刘备刚刚接触的时候那是一问三不知,天天瞪大眼睛看着卢植,十分饥渴的从卢植身上汲取着这些珍贵的专业的知识。 当卢植发现刘备在这方面也有天赋之后,并不藏私,倾囊相授,在较短的时间内让刘备具备了一定的成为指挥军官的能力。 刘备学会了之后,就在私下里把这些知识传授给关羽和张飞两人,让他们也跟着一起学习,卢植做他的老师,他则做关羽和张飞的老师。 十七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在传授两人知识的过程中,刘备发现关羽学得快一些,张飞学得慢一些。 他想着,这或许是关羽的家族有一定的文化底蕴、而关羽接受过一定的基础教育的原因。 关羽和刘备说过,他的家族并不穷困,有点产业,在家乡勉强有点耕读传家的意思,他的祖父和人学过左氏春秋,估计也是古文学派学术下移过程中的幸运受益者。 所以关羽跟着祖父读过书,有一定的文化水准,本身也有才能,跟着刘备学起东西并不吃力。 与之相对的,小门户出身的张飞则没有这样的条件。 在幽州这块人与人日常打成一片的热土上,张飞和刘备的成长路数高度一致,他家和刘氏宗族早期差不多,勉强只能提供给子弟扫盲级别的教育。 张飞本身又不太安分,打小就是个进狱系人才,一身寄能,惟恐天下不乱,就喜欢和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混在一起成就一番事业,很早就成了刘备的小弟,文化底子当然不如关羽。 但两人都能学会刘备传授给他们的知识,也都能掌握,且对此充满兴趣,甚至还有点灵气,并不笨拙。 在讨伐战争末期,卢植让刘备试着成为了卢氏家兵的统领军官,给他一定的指挥权力,在最后一战中让刘备指挥一支卢氏家兵。 刘备则以关羽和张飞两人为一线指挥官,带着那支五百人的卢氏家兵成为了最后一战中最耀眼的明星。 他们以坚强的军阵突入敌阵之中大杀四方,动摇了对方中军,使得对方首脑感到震恐,带头逃跑,成为卢植克敌制胜的最重要依仗。 战后,卢植希望为刘备和关羽张飞两人申请军功。 刘备则跪伏于地,说自己的一切都是卢植给的,不敢奢求军功,只要有些物质奖励就可以,另外,就是希望跟随在卢植身边学习,不愿去其他地方。 卢植当然知道刘备的心思,笑骂几句,允了刘备的请求,将他带在身边传授古文经典和军事学识,师徒两人在雒阳相处了一年多,期间,卢植也带着刘备认识了不少他的朋友。 一年多以后,庐江郡发生叛乱,朝廷因为卢植在九江郡的优秀成绩,再次拜卢植为庐江郡太守,让他去庐江郡平叛。 刘备本来是要跟随的,装备都打点好了,结果关键时候,母亲病重的消息传来,前往庐江跟随卢植平叛的希望成了泡影。 他只能含泪拜别卢植,然后把关羽和张飞留在卢植身边听用,嘱咐两人用性命保护卢植。 刘备一人返回涿县之后,精心照料母亲,一年多以后,母亲的身体康复,刘备也得知庐江之战胜利结束,卢植领受战功返回雒阳。 他本来准备在这个时候就继续前往雒阳的,结果关羽和张飞两人带着不少财物返回了涿县,并且带来了卢植的亲笔长信。 卢植在信中夸赞了关羽和张飞两人的勇猛善战,称赞两人是熊虎之才,很有培养价值,嘱咐刘备重视两人。 接着,卢植交代了刘备一件事情。 他说他已经着手开始为刘备操作前途,在举孝廉的问题上已经有了突破性进展,让刘备做做准备,和涿郡太守韩荣会晤。 卢植明确说了,韩荣在他这边基本上已经拿下了,双方谈得很愉快,只要刘备表现的不是太奇葩,涿郡的孝廉名额给他一个是十拿九稳的。 对此,刘备十分激动。 这件事情,其实在刘备返回涿县前夕,卢植就和刘备谈起来过。 当时卢植的意思是,对刘备来说最好的一条进入仕途的道路就是涿郡太守为他举孝廉,使他得以进入朝廷担任郎官,方便卢植为他进一步操作前途。 刘备本以为卢植本人就能办到这一点,但是卢植告诉他自己办不到,因为自己的职权并没有涉及到这方面。 “为师名声大,朝中熟人和士人朋友多,但是为师为官的资历尚浅,不能出任九卿高官,此番就算得胜回朝,估计只能在尚书台担任尚书,尚书台与司隶校尉一般,典型的位卑权重。 所以为师固然有权,却没有关键的位,既不能担任朝廷高官拥有举茂才的资格,也无法担任涿郡太守,为你举孝廉,如此一来,你所期待的最简单的两条路就都走不通。” 刘备当时觉得有很多不解的地方,他在缑氏山也和一些士人子弟有来往,也知道一些官员的进身之阶。 “除了察举,由开府官员辟召做官不也是可以的吗?” 谁知卢植听了刘备的话便连连摇头。 “被开府官员辟召,他就是你的府主,你拿的是他给你的官俸,而并非朝廷给你的官俸,你是他的属官,不是朝廷属官,今后他做什么,你就要跟着做什么,在政事上几乎不得自主。 除非他要造反,你可以不跟随,其余时候他做什么,你基本上都要跟随,不能与他背道而驰,他赢了,你鸡犬升天,他输了,你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哪怕是无妄之灾。 就算日后你脱离他的属下成为朝廷官员,你也还是他的故吏,他有所请求,只要你能做到,就不能回绝,他去世了,你更有可能还要被他的家族所用,一生难得自主,否则就是坏了规矩,这样的官,你想做吗?” 刘备大吃一惊,连连摇头。 “如此一来,天底下到底还有多少人可得自主?” 卢植点头。 “对,所以为师早年学成之后,名声很大,期间不断有太守、将军、三公试图辟召为师做属官,为师统统拒绝,坚决不在他人门下,直到名声更大,皇帝陛下亲自征召,为师才答应出仕。 如此,为师就是皇帝属官,只需要为皇帝办事,听从皇帝的命令,无有门生故吏之束缚,他人门第再高,身份再贵,在为师面前也不能肆意妄为,不能不讲礼数,为师不需要对他们卑躬屈膝。” 说这话的时候,卢植一脸傲然,显然对此相当满意。 看得出来,卢植不仅有傲气,也有傲骨,更关键的是人家确实有本事,本事撑得起他的傲气和傲骨,使他不需要对高门大户卑躬屈膝,求取一官半职。 能跟着这样一个人学习,显然是极大的福气。 “原来如此,老师思虑周全,学生受教了。” 刘备向卢植深深一礼。 卢植缓缓点头,又提点道:“玄德,你若不想身居高位还要对府主家族卑躬屈膝,一辈子为人所制,最好就不要走这条路,白白葬送自己的自由身,还会失去大好前途,虽然这条路确实比其他路走起来容易一些。” 刘备听了之后,就明白了这一套二重君主的官场潜规则,于是刘备从此就断掉了通过府主辟召入仕的心。 对于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官员来说,政治自主权实在是太重要了,刘备的政治愿景容不下一个府主站在他脑袋上对他发号施令,时不时还要念一遍紧箍咒。 虽然这条路的确更加轻松一些,要求也相对更低一些。 但是这条路断绝之后,其他贤良、方正、文学、勇猛知兵法等察举制度当中的常科、特科都有各种各样的要求,且几乎都需要一定的身份限制,刘备达不到。 留给他的就只有茂才、孝廉这两条路了。 十八 两个合格的生意人 察举制度下,士人最正统的进身之阶就是举孝廉、茂才。 茂才,属于察举制度当中的一环,最初叫秀才,为了避刘秀的名讳,改为茂才,简单点来说,就是高级版的孝廉。 与孝廉几乎清一色由郡国之太守、国相所举不同,茂才多为王公、将军、光禄、司隶,以及各州刺史所举,这就等于茂才的政治层级更高。 一旦被选中为茂才,政治起点和政治前途都比孝廉更好,更容易打破政治天花板,以后成为三公九卿高官的可能性也会比孝廉大许多。 对比一下的话,茂才堪比后世明朝科举进士中那少得可怜的庶吉士,明朝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内阁辅臣只有庶吉士才能做,因此庶吉士也被称作储相。 而且茂才和孝廉相比举荐更为困难,被举荐者甚多,可是举荐成功者还不到孝廉的十分之一,当然就物以稀为贵了。 这个,确实很难。 对于举茂才这件事情,卢植很干脆的说自己没有把握,并没有给刘备什么暧昧的说法让他心存幻想。 “出面请雒阳朝廷的熟人帮忙倒也不是不可以,为师在中央认识的有举荐茂才资格的人不少,但是举荐茂才的人数实在是太有限,每一个人背后的政治脉络也是错综复杂。 大家都有子弟想要通过更加高级的茂才入仕做官,都想要做高官,可茂才名额就那么多,几乎都被阀阅家族所把持,能够分流到外部给外人的,寥寥无几。” 卢植说自己没有把握,那就等于是办不到,由此可见茂才的水到底有多深,连卢植这种名声特别大的大佬都把握不住。 所以卢植建议刘备走孝廉之路。 相比于没什么可操作性的茂才,孝廉的可操作性就大得多了,所谓【举孝廉父别居】,可见举孝廉这一为国家选拔人才的制度在这个时代已经被玩坏到了什么地步。 而要走这条路,就不得不借助涿郡太守韩荣的帮助,只有他才有推举本郡人为孝廉的资格。 举孝廉的规则是一个郡每二十万人口可以在每年举荐孝廉一人给中央,涿郡的人口较多,约有七十万之数,则每年可举荐三名孝廉给中央。 这宝贵的每年只有三个人的名额,整个涿郡有一定实力的家族都在争夺,韩荣为了顾及各方势力和自己的处境,也会再三权衡之后再做出决定。 而这其中可操作的部分就太多了。 幽州人出身而在中央具备广大名望和人际关系的人非常少,作为边地,幽州人素来都不被河北、中原地区的人所重视,卢植顶着地域歧视一路走到如今的地位,实在不容易。 所以卢氏家族在幽州颇具声望,更别提在涿郡和涿县了。 当时卢植就很明确的表示,这件事情上,他还是能出一点点力的,以卢氏家族在本地的影响力,太守本人还是稍微要给卢氏家族一点面子的。 当然,主要还是要看刘备能不能把握住机会。 一点点力吗? 刘备苦笑。 “老师素来正直为人,弟子无能,却要老师为弟子做这样的事情,弟子实在是心存愧疚……” 卢植只是摇头微笑。 “你是人才,治国理政,行军打仗,为师都能看出你的天赋,假以时日,必是国家栋梁,与其让那些不忠不孝之徒做了孝廉殄居高位,不如让国家栋梁取而代之,这又有何不可?” 国家栋梁吗? 刘备在卢植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里面有过那么一丝丝的疑惑。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定义为国家栋梁了。 诚然,他的心里肯定是希望这煌煌大汉与整个民族欣欣向荣,免得日后那万般苦楚与沦落,可是凭他这一无所有的清白之躯,真的能做到这些事情吗? 刘备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的是,做官和不做官,对于平民而言,是天壤之别的巨大差距。 面见韩荣的过程的确非常轻松顺畅。 韩荣本人的古文学派背景,以及卢氏家族在本郡的底蕴,还有卢植本人的助拳,三管齐下,韩荣并没有多少犹豫就决定把刘备成年当年的三个孝廉名额的其中一个交给刘备。 不过较为意外的是,韩荣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 联姻。 韩荣说自己的女儿容貌秀丽,知书达理,二八年华,正是要选择优秀丈夫的时候,刘备正好单身,也没有亲事在身,既然如此,不正好可以凑成一对吗? 潜台词是再明显不过了。 让我帮忙给出手上最有价值的政治资源,总不能只是口头许诺一些好处对不对? 不能辟召你做属吏,不能耽误你的前程,但是搭一趟便车,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以我两千石太守之尊将女儿许配给你,不辱没你大儒弟子的身份吧? 韩荣热切地注视着刘备,提出了交易的请求。 对此,时年十七岁的刘备略一思索,便点头答应,当即起身喊了一声丈人,使得韩太守哈哈大笑,更觉得刘备前途无量。 这桩婚事就被两个合格的生意人给定了下来。 离家之前,刘备只是为人所轻的本地小土豪、街头霸王,略有些小本事,勉强在当地说得上几句话,在普通黎庶眼里是个大人物。 回家之后,已然是大儒弟子、太守女婿、未来孝廉,在上流社会眼里俨然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身份的天差地别让刘备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逆天改命了。 逆天改命之后发家的速度和之前发家的速度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当时,正好公孙瓒也因为一些功劳被他的丈人一番操作之下安排到了涿县当县令,对刘备来说是大好事。 刘备靠着公孙瓒的县令身份还有韩荣的太守身份,以及卢氏家族对他的信任,家业和势力的不断扩大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苏双那么热切的眼神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的命运的确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发生了剧变。 一旦成为孝廉,并且通过雒阳中央政府那已然形同虚设的公府复试,就能成功踏上仕途,成为官员,从此走上全然不同的人生。 被举孝廉后,路子硬的人就走中央路线,先做郎官,再迁为尚书、侍御史、侍中、中郎将等官,一步一步走上三公九卿职位。 路子不够硬的就要去地方历练,等待机会,一般会成为地方上各县的令、长、丞,再迁为太守、刺史,一步一步成为地方大员。 卢植很受当今皇帝陛下刘宏的看中,一直都被放在中央实际上的权力机构尚书台当中担任尚书,为刘宏处理实际政务。 这个职位的等级看上去不高,但是实际权力是很大的,靠着卢植的声望和权力,刘备觉得自己若想留在中央混名望和资历,应该不是难事。 不过考虑到今年已经是光和三年,距离那场著名的黄巾之乱也只剩下四年时间,所以到底是在中央还是去地方经营自己的势力,因为背着个汉室宗亲的身份,所以刘备还在考虑当中。 不过说到底,在这个汉室宗亲多如牛毛的年代,他们这些远了当今皇室不知道多少辈的边缘宗亲子弟绝不会因为宗亲的身份而发达,只会因为发达之后才会有人提起汉室宗亲的身份。 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是反过来的。 所以归根结底,实力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刘备经营家业、收留流民的重要原因。 所以刘备做了两手准备,地方上的家业要有,中央的前途也不能舍弃。 虽然说时至今日,雒阳天子越来越有雒阳太守的风范,可是大汉四百年余威仍在。 大家实际上已经不尊重雒阳天子了,可汉室那杆旗帜,一时半会儿谁也不敢丢了。 所以公孙瓒这个虽然被举孝廉却没能走通中央路线的家伙才会对刘备能够前往雒阳为官这件事情表达深切的羡慕和嫉妒,才对刘备有着较为复杂的态度。 可事实就在这里,公孙瓒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事实,他只能羡慕的看着刘备,对于刘备即将开始的雒阳生活感到无比的憧憬。 喝完酒吃完肉,公孙瓒拉着刘备的手送他离开府邸,接着酒劲儿,公孙瓒说出了心里话。 “他日玄德若在雒阳显贵,勿忘昔日并肩血战。” 刘备一副微醺的面貌,狠狠抱住了公孙瓒。 “绝不相忘!” ———————— PS:三更求票~~~ 十九 结婚 刘备回家之后的第三天,程大志带着一些礼品亲自上门拜访刘备,一番交谈之后,程大志跪伏在刘备面前,愿为刘备所驱驰。 刘备扶起程大志,对他表示赞许,并且和他交谈了一下他和冀州太平道人之间联络的一些消息。 通过程大志的描述,刘备得知张角果然在谋划下一次的起事作乱,并且准备召集更多的太平道众随他一起作乱,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正在广交“四方豪杰”。 程大志往返于冀州和幽州之间,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地下生意,人际关系颇多,通过一些渠道认识了张角,对他有好感,于是尝试着为他办一些事情。 但是对于是否要加入太平道,程大志还在考虑。 结果他麾下有些人感慨于张角的志向,被张角的个人魅力所折服,决定跟随张角,绕过他对属下小弟发号施令,铸下大错,他十分恼怒,也为此感觉到了太平道的可怕。 刘备再那么一说,程大志唯恐被太平道人牵连、迫害,于是决定托身刘备,寻求庇护。 刘备接纳了程大志为自己的属下小弟,嘱咐他择日带人和季建合流,成为季建的属下,一起管理山寨的刘氏私人武装。 至于原先和程大志有关联的那些涿县本地地主家族,刘备挨个上门拜访,以笑面虎的姿态换来了大家的合作关系。 原先属于程大志办理的事情继续由程大志负责,但是程大志已经是刘备的部下了,所以所有账目都要从刘备这边过,不得有失。 要是谁坏了规矩,涿县容不下他。 慑于刘备的威望和在涿县的权势,这些家族不敢违背刘备的意思。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时值光和三年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之际,刘备一有空就带着马匹外出奔驰、踏青,不亦乐乎。 四月初,顺着刚刚病愈的韩荣的希望,刘备“奉母命”与年方二八的韩荣之女韩宁正式结亲,将她迎娶过门。 自打汉宣帝时期婚礼改制之后,就算是寻常人家办婚礼都要大操大办热热闹闹,更遑论官宦人家办婚礼了。 结亲那一日,整个涿县县城都因为太守之女与大儒弟子的婚事而张灯结彩,欢庆一整日,连当天晚上都因为婚礼的热闹而没有宵禁。 县城里的人们尽情放纵,从黄昏时分喝酒喝到清晨,才互相搀扶着回去睡觉,结束了一夜狂欢。 刘备作为新郎当然是被重点照顾的。 公孙瓒酒量很好,和从家乡赶来参加他婚礼的好朋友牵招一起,带领一群小伙伴把刘备灌的东倒西歪,大有绝不让他好过的架势,非要把他灌倒不可。 公孙瓒红着脸带头灌酒,就差没有提溜着酒坛子往刘备嘴里灌,看那架势,甚至还有想要把刘备的脑袋摁到酒坛子里的架势。 牵招更直接,带着关羽和张飞一起把刘备摁在酒桌上,掰开嘴,一碗一碗的往刘备嘴里倒酒,美其名曰【海量】,也不怕把刘备给呛死。 刘备算是酒量不错的,但是也经不住那么凶悍的灌酒行动,实在撑不住,假装吐了好几回,最后还是简雍劝说大家放过刘备,让他享受洞房花烛夜,刘备才终于被放过了。 然后在大家的起哄欢笑之中,刘备几乎是被抬着送入了洞房,一落地就头重脚轻,差点没摔倒,还是被韩宁扶住的。 “郎君喝得太多了。” 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刘备抬起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新娘。 这年头还不兴什么红盖头,新娘子就是一张化了妆的面容,并未多做修饰。 于是烛光映衬之下,一张清秀的略带着些担忧的小脸出现在刘备面前。 这就是我的妻子啊……真好看。 这是刘备当时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说起来,因为莫名其妙的礼法要求,刘备与韩宁订了两年婚约都没有见过她,甚至于在媒人上门问名之前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对于她的一切都了解得非常有限。 倒是陆陆续续从韩荣嘴里知道一些他的女儿喜欢读诗书,擅长女红,也学过一手好厨艺之类的事情,但是这都是这个时代有身份的人家嫁女儿惯用的夸赞说法。 刘备也没当回事,反正他已经接受了这桩联姻,最关键的是这桩联姻背后的政治利益,其他的并不太重要。 古人所谓娶妻重德的“德”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开玩笑,两千石太守之女,会没有“德”吗? 满满的好吧。 至于色…… 纳妾制度不就是为此而准备的补偿制度吗? 不过汉时人们结婚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刘备还记得,那一日探病韩荣、得到韩荣婚期之请之后没过几天,韩家就来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婆子带来了一个面貌清丽的小姑娘,说这是韩宁的贴身婢女之一,是来伺候刘备的。 小姑娘看上去年纪不大,一张娃娃脸见着刘备就羞红了,站着也不动弹,紧张的甚至有点微微发抖,搞得刘备还以为自己凶名远扬所以人家害怕。 一开始刘备没搞懂这是什么意思,还是母亲身边伺候母亲的管家婆子对着刘备耳语一番,刘备才一脸尴尬的知道了韩家的意思。 这也是这个时代上层社会结婚的重要流程之一。 因为这年头没那么开放,消息也不灵通,人们对于结婚之前的男人到底有没有足够的男人能力是不清楚的。 政治联姻不是两个人结婚过日子就算了,那是对子嗣有要求的,感情好不好且不论,你们得把孩子生出来。 大抵也是前人吃过这方面的亏,所以就在不断的试错之中积累经验,遂在婚礼之前增加了这一环节。 但凡是有点身份的人家谈婚论嫁,都要在结亲之前拉出自家姑娘身边贴身伺候的亲近婢女或者其他什么可靠的人来试一下男方作为男人的能力,以确定男方可以人道,且能够与女方诞下子嗣。 刑啊,真的很刑啊,这小日子越过越有判头了。 当然,女方那边也会有男方家里请专人给她检验身体,确定女方不是传说中的石女,是否月事正常,是否可以正常生育等等。 不过这都是有身份的人家之间通行的规矩,属于上流社会之间的游戏规则,和广大黎庶无缘。 黎庶农家中,家境稍微好一些的,女子十二三岁就结婚了。 要是更加穷困一些,女子十岁十一岁左右就会出嫁成婚,家里像是甩掉包袱一样就给甩掉了,之后命运如何,全看运气。 刘备此前的身份没有摸到上流社会的门槛,广义上也属于黎庶行列,要是没有街头霸王的决意和凶狠的意志,想来也是要过十二三岁结婚的日子,对此自然一无所知。 知道了之后倒也无所谓。 有人送上门来检查自己的能力,要是各种顾忌、不能展现一把男儿雄风,人家万一以为自己不能人道、生不出孩子,那可就真的要社死了。 这年头生育能力可是男人社交实力当中重要的一环,生的孩子越多,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就越有面子,男人装纯情玩暧昧是会被市场给抛弃的。 所以刘备一展雄风,十八般武艺齐上阵,当天晚上就把韩家派来的小婢女给收拾的服服帖帖。 第二天,小婢女就被韩家管事婆子接走了,后面传来的消息显示韩家对刘备的能力很是满意。 又过了没几天,母亲派去检查女方身体的婆子那边传来了女方身体检查一切正常的消息,女方是个正常的可以生育的女子,不会让刘家没有后嗣,刘家尽管放心。 于是婚礼流程正式开始。 就是那么迅速。 二十 雒阳再会 结婚前,刘备偶尔也曾想象过这位韩小姐到底长得如何,是否能满足他的最低要求。 毕竟韩荣的相貌还是说的过去的,很是威严,只要不出意外,韩小姐一定不会长的很抱歉。 但是凡事就怕意外,所以刘备就想着,如果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这位韩小姐基因突变、长得比较拟人,又该在什么时候纳妾缓和心情比较合适。 汉时男子成婚纳妾也是有规定的,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纳妾的。 庶民只能一夫一妻,士人和有官方身份的官吏可以一妻一妾,妾室的数量不能随意增加,有礼法的规定。 除了天子之外,人臣最高可以有八个妾室,且只有立下大功得封爵位的人才能有八个妾室。 不过这种明面上的规矩是摆给人看的。 就算没有官方身份,也不是士人,但是有钱,比如那些地主豪强。 不能纳妾就不纳妾,我只是家里的侍女多一点而已,又不是妾室,违法吗? 不过他刘某人是相当诚实的,也不喜欢在礼数规定的空隙间跑马车。 他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欲望强烈,从上辈子到这辈子都是一样,从没变过,可谓不忘初心的人间之鉴,如果想要美人环绕,他就会堂堂正正的去拼搏去争取,去获得正式的身份,把一切摆在明面上,绝不干偷鸡摸狗的事情。 然而当他看到韩小姐的具体长相之后,顿时就觉得纳妾这件事情暂时不提也罢,他或许从来就是一个专一深情的好男人也说不定。 于是他咽了口唾沫,勉强站稳了身子。 “都是些许久未见的朋友,一时间有些纵情,喝的有点多了……不过这样的夜晚,一生也不过一次而已,若不纵情,岂不可惜?” 韩宁听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稍有些躲闪,面色微红。 “此前听闻郎君行事有豪侠之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她说话声音轻柔,听的刘备耳朵痒痒,心也痒痒,于是稍稍靠近了韩宁,嗅着她身上阵阵幽香。 “此前我听闻你,都是些知书达礼,善女红,善厨艺的消息,你又是如何听闻我的?仅仅是豪侠之风?” “不止,父亲说郎君虽然起于微末,却注定不凡,年仅十四就是县中有名的豪侠,还有小孟尝之名,万人敬仰……” 韩宁没有避开刘备的靠近,只是微微低下头。 刘备笑了笑,笑的有些无奈。 “什么小孟尝,不过是一些可怜人没饭吃,我又不忍心看到他们就这样饿死,见其生不忍见其死,人之常情罢了。” “人之常情倒是人之常情,但是能把人之常情付诸实践者,少之又少,郎君是好人。” “好人?” 刘备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想了想自己一直以来为了生存为了过上好日子吃上大鱼大肉而做的事情,乃至于为了逆天改命而进行的一系列谋划,实在是称不上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在这个时代实在是太沉重了,他刘玄德背不起。 于是他长叹了一声。 “刘玄德此生不敢奢求做好人,惟愿无愧于心。” “能无愧于心,便是上等操守了。” 韩宁声若蚊鸣般回应一句,然后走到桌边,指了指托盘上的两个半边葫芦。 “郎君还能继续饮酒吗?” 刘备顿时get到了韩宁的意思。 想来,这就是洞房花烛夜最后的程序了。 喝掉这合卺酒,今夜的流程就走完了,接下来,自然是少儿不宜的收费情节。 这车会不会有点快了? 刘备又打量了一下烛光映衬之下韩宁不胜娇羞的粉面,顿时觉得这车有点慢,还需要提提速,最好直接上高速。 “自无不可。” 刘备的喉结动了动,走到了桌边,拿起了一壶早就放置在此处的酒,韩宁则举起了两瓣葫芦。 倒完酒,两人一人一瓣葫芦,互相对视。 “夫人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刘备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且不怀好意。 韩宁那来自女人本能的第六感传达给了她如此这般的讯息。 她的脑海里瞬间闪回了之前贴身侍女回来以后带给她的消息,还有那生动的描述,然后就是一系列不可描述的绮丽幻想画面。 所有一切的幻想都会在这个夜晚成为现实,落在她的身子上。 因为对刘备的相貌和身段都很满意,所以她也没什么好说的,甚至隐隐有些小小的期待。 “惟愿夫君怜惜。” 刘备大喜。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来这位韩小姐也是同道中人啊! 合卺酒一口饮尽,刘备大笑三声,拦腰把韩小姐抱起,以豪侠之风、怀着征服者的喜悦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战场。 这一夜,是炮火连天的一夜,是汗流浃背的一夜,也是弹尽粮绝的一夜。 刘备没料到韩小姐因为初次上阵而不敌,居然喊来了外援! 她把之前那个测试刘备的小侍女也喊来了。 小侍女也跟着韩氏姓韩,因为是家生子奴仆,所以双名小蝶,不过韩宁待她极好,吃穿用度和其他奴仆不同。 因为注定要和韩宁一起出嫁,为了成为韩宁未来在夫君后院儿里争夺宠爱巩固地位的最佳辅助,所以据说她十岁之后就开始接受这方面的特殊教育。 别看她年龄小,上了战场之后居然展现出了大将风度,与韩宁联手,用了非常卑鄙的两面夹击战术,从后面搞偷袭。 这好吗? 这非常好。 刘备是双拳难敌四手,虽然上半夜占尽上风,但是下半夜就步入了颓势,被两面夹击弄得进退失据。 不过好在大家都是有分寸的,体力也是有限的,于是刘备也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洞房花烛夜。 所谓亲人,处着处着就亲了,这一日夫妻百日恩,甚至都不用百日,十几日就差不多了。 十几日之后,刘备和韩宁、韩小蝶以火箭升天般的速度成为了彼此的多年恩人,接下来几天基本上都黏在一起。 于是刘备又是炮火连天,弹尽粮绝,根本没有心思管那些一起来参加婚礼的小伙伴们。 公孙瓒和牵招眼见于此,大呼交友不慎,只感觉天崩地裂,觉得自己遇人不淑,居然和刘玄德这等见色忘义之人成为刎颈之交,实在让人想象不到。 尤其是牵招,本以为自己那么多年没来见过好兄弟了,这一见面怎么着也要互诉衷肠抵足而眠,好好睡他个两三天叙叙旧。 结果一直到五天之后他准备启程返回家乡的时候,刘备还和韩宁腻在一起,似乎把他当空气了。 于是他愤怒的抨击着刘备只顾妻子不顾朋友,是典型的见色忘义,一定要狠狠批判这种丑陋行为之类的。 好在最后时刻刘备还是从韩宁与韩小蝶的盘丝洞里挣脱出来,和好兄弟们好好的喝了一顿酒。 对于牵招和公孙瓒的批判,刘备十分不屑。 “好了啊,再说下去还能不能做朋友了?再说了,你们二人还好意思说我?看你们那眼圈黑的!我丈人家的乐女姿色不错吧?我怎么听说你们两人都要各带一个回去?” 公孙瓒老脸一红。 “这是为客之道!而且既然是主人赠予,客人当然要接受了,不然不就是……不就是不懂礼数吗?更何况还是府君赠送,我作为下官就更要接受了,这也是为官之道。” 公孙瓒的理由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刺来,可谓无耻。 “是这个道理,而且人家自己求着我要跟着我,我总不能不接受吧?” 牵招脸也不红,反而很不要脸的笑了。 可谓更加无耻。 这小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刚认识的时候那叫一个纯情少年啊,大老远瞧见女人就脸红,女人在一边说话都不利索,现在可好,也是轻车熟路的老司机了。 堕落! 刘备唾弃牵招的堕落。 一手带着纯情少年牵招走上堕落之路的刘某人对于牵招为什么堕落成老司机这件事情毫无B数。 不过堕落归堕落,不要脸归不要脸,刘备还是很在意这两个朋友的。 牵招和公孙瓒,都是他非常重要的朋友,他们两人也有他们自己的前途,未来在乱世之中,大家还是可以互相照应的。 一顿大喝之后,公孙瓒喝醉了,被送回家里休息,牵招则被刘备亲自送离涿县县域,送出去三十多里还不愿意分开。 他和牵招是打架认识的。 因为他比较能打,把牵招所在的有活力的社会团体打服了,牵招也因为佩服刘备的疯狗棒法和一往无前的疯狗气势,所以就跟了刘备做了小弟,两人一起做疯狗,凡是参加多人运动的时候,两人总是冲锋在前,一往无前。 论起资历,牵招跟刘备的时候,关羽和张飞还没有跟刘备,算是前辈。 后面他虽然离开了涿县返回自己的家乡跟随儒生乐隐读书,但是彼此之间还是有书信联系的,一直未曾断绝。 所以近些年牵招虽然离开了“战场”,但是当年大家一起战斗、一起被打成猪头三和猪头四的过往还是历历在目,感情依旧非常浓厚。 刘备拉着牵招的手,一路上和他说了很多心里话,牵招也对刘备说了很多心里话。 比如牵招非常羡慕刘备有个在中央做尚书的大儒老师和在涿郡做太守的太守丈人,觉得这两方面加起来,他的未来一片光明。 “反观我,倒有些看不到未来的感觉,还在跟着老师读书,一天到晚就是读书,也不知道读来读去有什么用…… 家乡虽好,却是个小地方,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前途,一眼就望到头,比起家乡,我也想去雒阳闯荡一番啊。” 牵招说这话的时候,脸色苦的就和之前张飞嘴馋偷吃了一颗没熟的桃子之后的那脸色一模一样,怎一个苦大仇深能形容。 刘备笑了笑。 “雒阳当然很好,但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天子脚下,暗流涌动,我在雒阳待了一年多,这方面的事情见得不少,你也不必担心,将来学成出师,就来雒阳,我照拂着你。” 牵招望着刘备,哈哈一笑。 “你还是先把自己照料好,能在雒阳站稳脚跟,再谈其他,可别到时候我去雒阳寻你,却遍寻不到,再一打听,你居然已经回涿县了。” 刘备笑着拍了牵招一下。 “就如此看不起我?” “不敢,不敢。” 牵招笑道:“那么,玄德,咱们就此约定了,雒阳再会。” “雒阳再会。” 刘备拱手一礼,送别牵招。 这一次也和上次一样,直到牵招的身影再也看不到,刘备还是舍不得收回自己的视线。 二十一 玄德,你何须自轻呢? 对于这场婚礼,刘备是非常满意的。 如果硬是要从满意之中挑出一点不满意的出来,恐怕也就是卢植没能回来参加他的婚礼这一点了。 其实卢植本来也是打算要回涿县来参加刘备的婚礼,顺便一解多年离家的思乡之苦。 这些年南征北战劳顿不堪,他也是想着要好好休息一下,在家乡过一段日子,放松放松。 结果皇帝刘宏那儿貌似有什么急事需要卢植去办,就愣是没有把这个假批给卢植,非要把卢植留在身边帮他办事,卢植也就没能成功回家。 卢植为此相当遗憾。 但是没办法,他只能托付自家族人把给刘备准备的结婚礼物送到,遥祝刘备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那是肯定的,但是老师没来撑场子实在是很遗憾。 不过遗憾归遗憾,能够娶到韩宁这般的佳人,还附赠一个优质赠品韩小蝶,刘备那叫一个开心。 新婚燕尔之际,啥也不管不顾了,带着韩宁和韩小蝶到处游玩、烤肉,还和公孙瓒家的女眷一起出游烤肉,和公孙瓒正式成为通家之好,关系上倒是有了进一步的提升。 另外,自己结婚了,刘备也不会苛待跟随自己很久的小弟们。 他花了一些时间给小弟们说亲事,以自己在涿县和涿郡的地位以及未来的前景,他成功帮关羽、张飞、季建和简雍四人说了亲事,对方都是涿县中等人家,颇有些实力。 程大志刚加入集团,且自己早就有妻子,孩子都到了能加入有活力的社会团体的年龄,所以也用不着刘备烦心。 关羽等四人为此那是相当的开心。 他们在刘备成婚之后的一个多月以后也相继成婚,然后也开始走刘备的老路。 他们也开始跟各自的妻子腻在一起炮火连天,直到弹尽粮绝为止,有时候刘备请他们过来吃饭喝酒都推脱不来,尽显见色忘义之本质。 对此,刘备乐见其成。 新婚之后不用过多久,刘备就会被正式举为孝廉,年内就会前往雒阳接受公府复试。 不出问题的话,大约到光和三年年底,刘备就会成为大汉王朝的一名光荣的郎官,从此踏上全然不同的人生。 对此,刘备的老丈人韩荣还是有一些话想要嘱咐他的。 举孝廉的政治工作开始之前的某一天,韩荣把刘备夫妇喊到了郡守府,借着他们小夫妻两回门的由头拉着刘备吃了一顿饭,喝了一点酒,接着在饭后拉着刘备在郡守府的后院谈了一阵子。 “此番为你举孝廉之后,你去了雒阳,必然可以通过公府复试成为郎官观政,之后……你是否考虑过是进入雒阳的中央朝廷为官,还是前往地方为官呢?” 刘备跟在韩荣后面,略思考了一会儿。 “若是能留在雒阳,当以雒阳为先。” “哦?为何?雒阳,那可是公卿遍地走,稍有不慎就会挡了他人的路,从而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日子可绝对不好过,为何不选择地方呢?不管是一县还是一郡,也能得些许自由。” 韩荣笑吟吟的看着刘备,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感兴趣。 刘备回以微笑。 “话虽如此,雒阳乃天下之中,人杰地灵,天子脚下,所能见到的、学到的东西,是在地方无论如何也见不到、学不到的,备年轻,资历浅,正是需要在雒阳官场跟随前辈们学一些东西的时候。” 韩荣又往前走了几步。 “学东西?玄德,某些时候,后来者可是先行者的梦魇,你不怕成为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以备的出身、门第,不足以成为公卿高官的眼中钉肉中刺,不过是区区小人物罢了。” “玄德,你何须自轻呢?” 韩荣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刘备的肩膀,开口道:“你虽然没有高门大户的出身,但是你有一个身为海内大儒的老师,你的老师能带给你的东西,远超你的想象。 当年我若是有这样的老师,何至于蹉跎大半生,还只是一个两千石的边郡太守呢?你若决定留在雒阳,郎署官后,可由你的老师为你举荐、运作。 届时你要么进入尚书台,做侍郎、令史,积累资历最后成为尚书,要么进入御史台成为侍御史,积累一些年份,也能做到御史台的高官,期间若有很好的功绩。 届时,你的老师会为你运作,基本上会让你跟着他的步伐亦步亦趋,他做到什么位置,一定会把你跟着提拔到后面的位置,到最后,若是得到皇帝的赏识,则有成为侍中的可能。” 在雒阳做一般的职位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很正常,想要混出头来其实不容易。 但是做侍中就不一样了。 两汉的侍中和秦代的侍中不同,可以侍从皇帝左右,出入宫廷,听闻朝政,逐渐变为亲信贵重之职,虽然官阶不高,但是职权甚重。 众所周知,什么官位距离实权皇帝近,什么官位就是亲信贵重的官位,不管这个职位是否在朝廷中成为定职。 而历朝历代皇帝都很喜欢用位卑权重的招数创造一些原本不存在的职位和职权,地位低,但是权力大,以此提拔某些人作为自己的权力触角来捍卫皇权、压制相权。 皇权和相权之争贯穿整个中国王朝史,二者在历史长河中此消彼长,而大体的趋势,还是朝着皇权日渐增强而相权日渐衰弱的趋势走的。 就好比尚书台原本只是皇帝的秘书部门,在设立之初还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存在,但时至今日,却已经成为了中央朝廷的决策部门。 整个东汉王朝的中枢权力实质上已经转移到了尚书台,三公因此成了样子货,没有实际权力,而侍中这个原先只是跑腿的苦逼职位现在却变成了亲贵之职,只有明日之星才能担当。 再往后,隋唐之际,侍中甚至一度有了宰相的权势。 东汉中后期,能在中央朝廷加官侍中,就等于是皇帝身边喊得出名号的红人,一般做到这个地步,就是预备的三公九卿,再往上就是三公九卿的真正高官了。 所以韩荣才会如此顺从卢植的建议,把自己手上重要的政治资源和刘备做了交易。 不单单是因为古文学派的背景,他就是认为卢植在未来有成为三公九卿高官的潜力,觉得卢植前途无量,跟他打好关系绝对没有错。 他作为一个地方系统的官员,固然可以在未来成为刺史,但是再往上进入中央执掌天下权柄,那就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了。 想当初,他何尝不是因为关系不够硬而不能留在中央系统呢? 所以他希望通过刘备的关系搭上卢植这辆快车,在未来谋求进入中央再发展、焕发事业第二春。 届时以卢植为臂助,踏上三公九卿高位,真正成为大汉王朝的核心统治集团的一员。 刘备对此一清二楚,他知道韩荣的真正目的。 但是他觉得韩荣如果指望卢植,未必能成功。 还不如指望他刘某人。 所以刘备表现得很谦虚。 “侍中距离备未免太遥远,能在雒阳担任郎官之后获得一个职位,备已然心满意足,不敢奢求太多。” 可是韩荣却不这样认为。 “你一介破落宗室出身,自幼与母亲织席贩履为生,若不敢奢求太多,如何能够成为我的女婿?若不敢奢求太多,如何能追随卢公前往平叛,还奋不顾身救下卢公?” 二十二 一位孝廉的诞生 韩荣那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神瞬间刺破了刘备虚假的谦虚,看到了他内里那颗急切的想要向上爬的功名之心。 韩荣知道,刘备急切地想要向上爬,想要获得权势,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看穿了这个出身卑微的小子心里那熊熊燃烧的欲望之火。 刘备倒也不觉得惊讶。 要是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位韩太守未免也太水了。 能成为一郡太守,相当于这一郡七十万百姓的君主,生杀大权操控于手,什么人没见过? 他刘备也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老狐狸,或者说还远远没有到那个级别,一颗火热的功名之心又怎么隐藏得住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这颗火热的功名之心,韩荣会愿意把女儿嫁给刘备吗? 会把手上最值钱的政治资源交给刘备吗? 所以刘备笑了。 “什么都瞒不过丈人,确实,备确实很想成为高官,掌握重权,一展胸中抱负,说实话,备怎么说也是汉室宗亲,自幼却过着织席贩履一般的生活,又如何能甘心沉沦呢?” “说得好!” 韩荣哈哈大笑,握住了刘备的手:“男儿就要有这样的气度,就要有如此的追求,既然已经踏上了官途,就绝对不能有畏缩之感,不管面临什么,都要努力,力争上游! 男儿立于天地之间,最重要的东西自然是权力,若是没有权力,与蝼蚁又有什么区别?有了权力,就能做想做的事情,得到想得到的东西,快意人生,这才是世间最美妙的事情!” “丈人教诲,备不敢忘!” “嗯,记住就好了。” 韩荣满意的点了点头,少顷,语气变得温和起来。 “宁儿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只有这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如今许配给你,唯愿你善待于她,还有就是……尽快生个孩子吧,你们年龄都不小了,你也快二十岁了。 而且有一点你要注意,为官一任若是没有子嗣,在升迁问题上多少有点影响,子嗣越多,后代越繁盛,愿意提拔你的人和愿意跟随你的人就会越多,记住了吗?” 这话倒是说的实在。 在这个婴幼儿夭折率极高的时代,一个身居高位的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子嗣,就不会被人看好,因为他的权力和事业就很难有合适的继承人,家业很难传承下去。 换而言之,他的事业就不会稳定。 孩子越多,存活下来长到成年的孩子越多,则这个人、这个家族就越会被人们所垂青,因为这个家族传承成功的概率就大大提升,大家的投资也不会轻易的被打了水漂。 于是刘备顿时感到时间紧、任务重,自己肩负的责任十分重大,就感觉今天晚上回家决不能放过韩宁,也不能浪费大好时光。 于是刘备面色肃然的看着韩荣。 “丈人所言,备牢记于心。” “那就好。” 韩荣点了点头。 刘备素来尊重师长,更别说对方还是自己的老丈人,所以当天回家之后就立刻遵从丈人的指示,把韩宁抱到了卧房中,门一关,帘子一拉,就开始了。 韩宁年龄还不大,有些时候承受不了精力充沛的刘备那狂热的攻势,所以就只能把韩小蝶喊来助战,两人一同对抗刘备,打的旗鼓相当。 这贴身侍女随着家中小姐一起出嫁,这是个什么意思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韩小蝶等同于是刘备注定的第一妾侍,只待她能够诞下子嗣,就会正式升格为妾侍,得到一定的名分。 要说起来,比战斗力,刘备感觉韩小蝶明显比韩宁更厉害一些。 对付韩宁,刘备是轻轻松松,没什么难度,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把韩宁摆平。 对付韩小蝶则往往需要刘备抖擞精神大战一场到大汗淋漓的地步才行,否则战局就僵持在那儿,刘备会没有面子。 这可能还真是天赋的问题,也让刘备觉得自己需要多锻炼,多吃补品,否则消耗的补不回来,对身体不好。 所以偶尔韩宁都会觉得吃味,觉得韩小蝶比起自己来更能与刘备对抗,能占据刘备更长时间,更能得到刘备的宠爱。 后面她还当着刘备的面询问韩小蝶过去到底跟着韩家的老婆子们学了多少东西,让她传授自己一些秘诀,好让自己能够得到刘备更多的宠爱。 韩小蝶在正规的战场上有大将风度,十分善战,但是一旦脱离战场回归日常生活,就脸嫩,羞的不行,只能捂着脸无言以对。 个人体质的问题,天生的,又怎么能怪罪到个人呢? 刘备就为韩小蝶说了几句公道话,结果惹得韩宁大为娇嗔,立刻就把刘备推倒要报复,结果当然是白给了。 闺房乐趣自然不用多说,刘备也不敢太沉迷。 之前有那么一次两天两夜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淦的经历,结束之后刘备感觉自己走路腿都在打颤,马都上不去,还被关羽和张飞用奇怪的眼神看着。 那次经历让刘备觉得很没面子,从此就不敢过度纵欲了。 和刘备那边差不多,关羽等四人娶了妻子之后,也颇有些搞笑的事情发生。 比如张飞仗着身强体壮,就和妻子彻夜大战不停歇,结果刘备在山寨里给私兵们演武的时候,这家伙没跑几圈就跑不动了。 那场面,张飞一边喘气一边出虚汗,被更能节制自己的季建大声嘲笑,还好他立刻就扑了上去和季建扭打起来,否则就要社死了。 又比如简雍因为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在新婚之后的半个月里请了三次假,每一次假期回来之后都有黑眼圈。 后面在三个月一次的刘氏集团高管体检行动中,被花白胡子的医者嘱托要节制,不能太过纵欲把身子掏空,于是当场社死。 这种社死经历还是很有趣的,也是枯燥乏味且步步杀机的汉末生活当中的难得趣味点缀。 刘备很是珍惜这样的日常生活,但是他也知道,这样的日常终究只是点缀,他的未来注定不平凡,注定没有那么多的美好日常。 光和三年七月二十一日,刘备被邀请到郡太守府邸,由涿郡韩太守当着大小官属的面正式举为孝廉,并且上报雒阳中央朝廷,等待中央朝廷的召唤。 举孝廉当天,卢氏家族的代表人,韩荣本人,涿县县令公孙瓒,还有涿县刘氏家族的一些头面人物纷纷抵达,一起看着刘氏宗族时隔多年之后再次有了一位孝廉的诞生。 二十三 刘备不会忽视自己的家族 整个刘氏家族上一位能拿得出手的人物还是刘备的爷爷刘雄。 刘雄之后,刘氏家族的政治资源也差不多耗尽了,再也无力和其他涿郡大家族对抗。 没成想刘备居然凭借自己的本事拿到了这个珍贵的孝廉名额。 整个过程四平八稳,没什么波澜。 硬是要说有什么波澜的话,大概就是刘氏宗族的族长刘晖在刘备成为孝廉之后率领诸多族人亲自来到了刘备的家里拜见刘备,向他献上诚挚的恭贺,并且表忠心。 涿郡涿县刘氏一定紧紧团结在以刘备为中心的指挥集团周边,一定听从刘备的命令,绝不搞阳奉阴违之类的事情,等等等等。 那姿态是做得很够。 涿郡涿县刘氏宗族在刘备从雒阳返回涿县以及公孙瓒就任涿县县令之后,基本上就是刘备主导的。 一个宗族族长看似很有面子,但是一县之地,说得上话的还是县令,县令看似官职不高,但对于一县之地的民众来说,无异于皇帝。 而当时的情况下,整个刘氏宗族只有刘备能在公孙瓒面前说上话,还能为刘氏宗族争取到一些利益,于是在刘勃的支持下,刘备成为了实际上的话事人。 宗族族长刘晖性格懦弱,庸碌无能,且年老无力,根本不能和强势的刘备相提并论。 于是每次宗族聚会的时候,都是刘备主持发言,做各种关于家族事务的安排,而刘晖唯唯诺诺。 两人年龄相差很大,给人的观感相当奇怪。 刘备当然不会记恨这个在起步阶段没有帮过他多少的宗族,准确的说,这个宗族对当时的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宗族也的确是个人在这个时代最好的保护伞,刘备母子能得到织席贩履的商业份额,当时也还是刘氏宗族主持分配的。 在这个出身都要追究宗族的时代,只要有头有脸的,都是离不开家族存在的。 所以刘氏家族里要是真的能提拔出一些人才,刘备当然也不会小气吝啬。 宗族出身的自己人天然就有一层忠诚属性,与外姓人终究不同,所以很早以前就和刘备关系不错的刘勃的儿子刘惠刘德然就是刘备在刘氏宗族里刻意培养的一号人物。 以他为代表,刘氏宗族新生代里面,倒也有三五个年轻人被刘备纳入自己的私人武装集团中进行历练,假以时日若真的有才能,倒也可以提拔起来,成为自己的臂助。 时间就那么一天天的流逝,刘备按部就班过自己的日子。 等到八月初,雒阳朝廷诏令送到,要求刘备尽快启程前往雒阳参加公府复试。 接到诏令之后,刘备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算是落地了,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他离开之后的一系列安排。 既然要去雒阳,身边不能没有亲近的人,家里也不能不留下可靠的人看家。 一番商讨之后,刘备决定留下简雍、关羽和季建看家,负责自家的事务,自己不在的时候,简雍为全权负责人。 又请族中最亲近的刘勃作为自己在家族里的代言人,掌管家族事务。 而刘备本人则决定带上张飞和刘惠这两个核心成员,还有刘勇、刘晟两个比较悍勇的刘氏宗族年轻人,五人一起前往雒阳。 雒阳需要经营,自家基业更要经营,在未来的乱世中,一支精锐且忠诚的武装队伍是非常重要的。 所以能力更强、更加谨慎的简雍、关羽和季建就被刘备留在了涿县老家看家,继续积累粮食、财货,用卢植传授的兵法以军队的标准训练自己的私人武装等等。 这些私人武装一概出身被刘备拯救的幽州、冀州流民,有这层关系在,忠诚度有最起码的保证。 另外,他们还被刘备在山寨中传授基础读写技能,定时定量有食物供给,被安排轮换着去庄园里进行农业生产,轮换着接受军事训练,实际上属于半脱产军事武装人员。 刘备跟着卢植学习了兵法和驭下之道以后,开始按照军队的方式对他们进行正规管理。 他去掉了街头霸王时期寨子里满是江湖气息的管理模式,开始走正规路线,就把这些私人武装当作军队来建设,按着大学生军训的内容搞最初的军训。 还真别小瞧军训,军训绝对是个好东西,站军姿走正步啥的看起来没啥用,可那还真是正儿八经的军人入门。 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军训的规章制度没有严格执行,真严格按照军训规章制度执行,只需要三五个月,那人立马就不一样了。 之后刘备还设下了一系列的规矩,定下刘氏自己的军规军法,在寨子里设置军法官,严格管理纪律,严格规范他们的生活模式,统一制服等等。 与此同时,刘备还缓缓提高他们的物质待遇,定时定量发放兵饷,还会给他们的家人发放补贴,确保他们的衣食供给没有缺失。 且刘备只要有空,就会亲自给每个人发放兵饷,他们的家人所可以得到的补贴也会亲自送上门,与他们亲切交谈,进行一定程度的身体接触以强化他们的感恩记忆。 在宣传口上,他还安排季建不断宣传除了刘备之外的涿县其他势力的部属们的生活,告诉他们那些人的生活如何如何糟心,吃的都是些什么垃圾东西,然后再对比一下刘氏集团的伙食待遇。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虽然他们吃得也都是简单的粗粮腌菜,偶尔能吃一口肉,但是这一对比,幸福感油然而生,自豪感和骄傲感以及集体归属感噌的一下就上来了。 更有甚者,对于这批被刘备看作起家老兵的存在,刘备还以优秀的记忆力记住了这六百多青壮每一个人的名字,还为三百多个名字实在难听或者压根儿没有大名的人取了新名字。 他花费时间建立起和每一个人的联系,将这批青壮打造为他绝对忠诚可靠的起家队伍,为未来可能到来的乱世做准备。 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他从卢植身边返回并且用新的方式管理自家队伍之后,虽然花钱花的不少,但是自家队伍的战斗力很快就开始急剧上涨。 原先的全凭一腔血气之勇的战斗方式被变更为职业军队式具有纪律性和组织度的战斗方式,很快就让刘氏集团的武装力量成为涿县地下争霸赛的头号选手,地位稳固,难以动摇。 所以如程大志等人都对刘备非常的畏惧、忌惮,根本不敢招惹他。 这是刘备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变故的一些准备。 除此之外,一些物质方面的准备也不可或缺。 比如具有根本性意义的农业生产方面。 随着政治和学术于中央层面的分裂,东汉中晚期,帝国的经济基础也走向了崩溃,农业庄园开始出现,尤其在黄巾之乱之后,坞堡也开始在中原地区大量出现。 刘备所处的幽州边境地区,因为外族劫掠的威胁,地方豪强不仅拥有私人武装来保护自己的财产,往往也会以一定形式的堡垒建设来保护自己的土地。 刘氏宗族在刘备发迹之前就是小地主豪强级别的宗族,而到了刘备发达以后,整合家族势力,形成规模很大的刘氏农业庄园,并且开始建设为坞堡类型的存在。 因为刘备掌控着绝对武力和话语权的优势,刘氏宗族大大小小的土地拥有者们都听从刘备的指示,刘备并不剥夺他们对土地的所有,但是要求他们接受自己对农业生产方面的统一管理。 即全面推行代田法。 ———————— PS:三更求票,多多益善,喜欢的话还请点个收藏哟~~ 二十四 留给刘备的时间并不充分 代田法是西汉武帝时期官员赵过所推行的耕种方法,有利于保持地力,抗御风、旱,还能够有效提高农业产量,搞得好了甚至能超过普通地区生产量的一倍。 但是因为代田法对农业生产用具和牛、马、驴等牲畜的要求过高,投入成本很高,分散的家庭式小农经济很难承担这样的成本,所以代田法从始至终都很难推广。 大家都知道这是好办法,奈何大部分人的成本都负担不起,所以从西汉晚期开始,就很少有地方还能使用代田法耕作了。 小农经济为主体的分散式农业生产很难承担代田法的成本,但是刘备为主导的宗族庄园式农业生产则能够承担这样的成本支出。 刘备不仅带头出资购置耕牛,还带头出资购置驽马、驴子、骡子等牲畜用于农业生产,以此带动家族成员一同出资购置牲畜。 除此之外,因为东汉朝廷取消了盐铁专卖政策,所以地方豪强完全可以合理合法的拥有自己的盐铁生产线,只要正儿八经的向地方盐官、铁官缴税就可以了。 刘氏宗族本身就有自己的生产线,只不过宗族实力弱小,无法做大做强,产出产品连日常所需都非常勉强,更别提想要扩大生产了。 对于农业生产非常重要的铁制农具也是代田法的重要环节之一,因为冶铁技术的限制,导致铁制农具的价格居高不下,所以一般农家很难敢于放开手使用铁制农具操作田地。 这样不仅会让农作物产量下降,还会在冬季里因为无法翻土而不能冻死藏在土地里的虫卵,容易引发开春之后的虫灾,造成粮食的进一步减产。 没有足够资金投入的农业是很难获得足够产量的,越是穷困则越是无法获得足够的产量,只能陷入恶性循环,走向最终破产。 刘备通过自己的威望整合刘氏宗族的技术人员之后,在刘氏宗族内部搞了自家专用的铁制农具生产工场,号召大家一起出资生产大量农具供给农业生产使用,以此满足代田法所需。 由此所产生的利润,由所有的出资者共同分润,不出资者不能享受红利的分润。 与此同时,刘备要求刘氏宗族内拥有佃户的各家对于自家管理的佃户的生产抽成必须控制在一定比例之内,不得超过,一旦超过就要惩罚,以此维护佃户的利益,提高佃户的生产积极性。 于是刘氏庄园的佃农们再无饥馑之忧,可以温饱。 在多个方面完成操作之后,刘氏庄园实行代田法生产的基础已经打牢,从此开始推行代田法生产,并且在去年收获的时候实现了可喜的粮食增长。 刘备不仅得以积累了大量的粮食,还为此获得了一批技术上可圈可点的铁匠,这在他看来也是一笔重要财富的积累。 不仅如此,因为刘备的缘由,在韩荣的协助下,刘氏宗族在商业上的获利也非常高。 东汉盐铁制度和西汉盐铁制度有很大的不同,主要体现在东汉盐铁官主要是负责征税的官员,而非西汉时期那种从生产到销售全权负责的强权官员。 东汉不实行盐铁专卖,盐官和铁官仅对盐铁售卖的环节进行征税,这一点上,以刘备现在的屁股所处的位置,还真是要感谢儒家门徒们那种要求皇权【不与民争利】的优秀文化传统。 正是因为他们的反复坚持,所以西汉武帝时期狂暴的盐铁专卖政策才没有延续到东汉。 且在这一层面上,东汉中央不进行具体掌控,中央坚持不与民争利,搞出一副【高风亮节】的姿态,征税的控制权主要在郡国首脑手上。 涿郡在光武帝时期有盐铁官,后来罢弃,到汉和帝时期因为盐铁收入的增加,又复置盐铁官,一直到如今。 因为韩荣在盐铁方面的权力,所以刘氏在涿郡内获得铁矿的成本被压得非常低,于是刘氏宗族不仅可以大量生产铁制农具给自己用,还能在整个涿郡售卖自家的农具。 另一方面,在韩荣的庇护下,涿郡铁官系统对刘氏的铁税征收也处于一个非常合理的状态。 于是乎,从获取原材料到生产销售等各个环节,刘氏都能把成本压到最低,于是不仅产品质量好,对外售卖的价格还不高,还有涿郡官府的背书,于是在涿郡,刘氏铁具销售十分红火。 有了多方面的财产来源,刘备抵达雒阳正式成为官员之前,已经为涿郡涿县刘氏家族打下了丰厚的家底和坚实的基础。 所以在他离开之后,简雍、关羽等留守人员只需要遵照他定下的规矩继续执行,萧规曹随,不要随意增减操作手法,就能维持当前的局面。 但是与这份家业比起来,还是刘备的前途更加重要。 只要刘备在雒阳能混的好,刘氏家业就是铁打的,谁也动不了。 但要是刘备混得不好,或者小命不保,一旦陨落,那么刘氏家族的产业就算是铁打的,也能给人回炉重铸了。 留给刘备的时间并不充分,他必须要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为自己谋取更高的政治地位和权势。 在名为卢植的保护伞失效之前,他必须要获取一定的政治权力,自己保护自己。 刘备做出决定之后,向公孙瓒和韩荣通报了自己的决定和行程,得到两人的关照和支持。 除了刘备自己带领的三十名刘氏骑士之外,公孙瓒还让自己身边的五名骑士跟随刘备保护刘备,韩荣也安排了十名郡府骑士保护刘备。 同时,两人在物质方面也给刘备充分的保障,一应用具刘备那边自己准备的不算,这两人还送来很多。 从涿县去雒阳的路刘备是不陌生的,当时他就是走这条路去的雒阳,拜师卢植,不过这一次需要带上家室,需要把韩宁和韩小蝶都给带上,比起之前当然要多几分谨慎。 大汉天下不稳,道路难行,又有以郡为国的政治分裂现状,出郡如出国,对普通人来说,无限逼近出殡。 就算是刘备这等地方武装豪强,出个远门也等同于去陌生的地下城冒险,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蹦出来一些强盗土匪之类的,那是劫财又劫色。 上一次刘备和同族子弟刘惠一起南下雒阳求学的路上就碰上了三次强盗拦路打劫,武力偏弱的刘惠吓得脸色惨白,躲到了车子里瑟瑟发抖。 刘备倒还好,拔刀跟着护卫们一起战斗,杀了两个土匪,保全了队伍。 这一回因为携带了女眷,更加需要注重安全,所以比起上一次刘备只带了十个人随行,这一次则是足足四十五名武装骑士,个个都有战斗经验,杀气四溢。 除了刘备自己的三十名武装骑士之外,另外十五人也是一把好手。 不说公孙瓒身边的亲随骑士长年累月跟着公孙瓒奔驰,就像是在马背上粘住了一样,骑术精湛,善于骑射,就说韩荣派来的十名郡府骑士也不是省油的灯。 作为太守,一郡之主,韩荣还是有一些私人部曲用来保护自己的安全的。 这些人的总人数大约有一百人,个个都是好手,平时都是私人护卫,看家护院,没什么特别的,但是这要是出现了战争,他们就是韩荣的亲兵,和主将同生共死的那种。 而且刘备也上过战场,能感觉的出来,这些人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当然,刘备没猜错,后来韩荣告诉他,说他早年上过战场,在汉羌战争中出过力,这些人都是上过凉州战场还全身而退的。 这本事可就大了去了,百年汉羌战争,凉州就是个绞肉机,能在这个战场上活下来还全身而退,不是一般的牛逼。 所以刘备一直很眼馋这些护卫,但是之前没机会没借口,这一次倒好,韩荣主动送了十人。 说难听点,这就叫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这十人既然来了,刘备难道还会还回去? 二十五 刘备是一个追求速度的男人 八月中旬,刘备准备齐全之后,就带着韩荣、公孙瓒和家乡父老的殷切期待离开了家乡,带着大车小车二十多辆,再次踏上了前往雒阳的旅途。 这一次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怎么的,从涿郡南下穿越冀州,一路上顺顺当当,没什么风波,连阴雨天都没遇到几次,除了天气有点热之外,倒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刘备为此十分高兴,在路上遇到山清水秀较为凉爽的地方还会停下来搞烤肉派对,满是闲情逸致。 一直到进入河内郡之后,他们才在一条山路中发现了一群土匪正在围攻一支车队,车队有护卫,正在和土匪大战,但是土匪人多势众,车队方面眼看不济。 说老实话,当刘备听到前哨队伍说他们发现有山匪正在抢劫一支车队的时候,反而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大汉朝,反而觉得这才算是真正正常的大汉天下。 之前那一段顺利的路途在他看来甚至都有点不正常。 没有山匪强人拦路打劫还是正常的东汉末年吗? 要是天下真的那么安定了,煌煌大汉还怎么会走到末路呢? “大兄,咱们怎么办?” 张飞一脸战意,策马来到刘备身边,询问刘备接下来的打算。 刘备当然清楚张飞的意思。 这家伙从来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儿,跟着卢植上了两次战场之后更是点燃了骨子里的好战之火,惟恐天下不乱,一听说能动手那是比娶老婆睡觉还要开心。 当然,刘备也不是一个安分的主儿。 “所谓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山匪,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剿,今天他们可以打劫这支商队,明天搞不好就会对咱们出手,我既然为国家孝廉,必然要为国出力!剿!必须要剿!” 刘备一声令下。 然后大家立刻准备起来。 刘惠这个没什么武力的随队书记官一样的角色立刻登上一辆货车躲了起来,避免成为大家的累赘,这一点上他还是很自觉的。 刘勇、刘晟两个好勇斗狠的刘氏宗族年轻人带着八名骑士围绕在家眷车队周边,保护家眷。 张飞则带着剩下的骑士三十多人做好了战斗准备。 刘备登上了家眷车辆,跟韩宁还有韩小蝶说了一声。 “前头有些不长眼的匪类,待我去把他们剿灭了,咱们就继续上路,你们在这里待着,就在车里,哪里都不要去。” “会很危险吗?” 韩宁很是担心,抓住了刘备的手:“叫益德去就可以了吧?郎君还是不要去了。” “不可,我为首,理当冲锋在前。” 刘备摇了摇头,又露出了笑容:“放心吧,我自幼摸爬滚打,早已经历过生死,这些区区匪类不在话下,你们二人保护好自己。” 说完,刘备离开了马车,提刀上马,和张飞一起冲锋而去。 该说不说,这年头骑马是个真正的技术活,技术要求很高。 因为马身上没有马镫和高桥马鞍,只有简单的护具和为了方便上马而设置的单边马镫。 骑士一旦上了马就要靠缰绳控制马匹的前进方向,用双腿夹紧马腹维持身体的平衡,这对于腿部力量的要求非常高。 想要马上作战难度更大。 一般骑兵只能用单手刀剑或者特制的手弩,只有特别厉害受过专门训练的精锐骑兵才能使用长矛或者是弓箭。 当年匈奴人就是靠着一手骑射功夫纵横大汉北疆的。 抛开这些不谈,骑马对于衣物尤其是裤子的磨损力度也很大,经常骑着骑着大腿内侧的裤子就磨破了,更有甚者皮肤都能给磨破,血淋淋的一片看上去很是难堪。 因为皮肤被磨破了,疼,所以下了马走路都要岔着腿走,跟企鹅一样一摆一摆,姿态十分不雅,让人看了直摇头。 没办法,这就是前高桥马鞍、双边马镫时代人类为了追求速度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作为一个追求速度的男人,刘备早已跨过了这道心里的坎儿。 早前学骑马的时候,他的大腿内侧多次磨损受伤,伤口多次愈合,所以那一块的皮肤特别粗糙,那一块的肌肉也非常紧实,非常耐磨。 无独有偶,刘备身边的部下们也都是这样,大腿内侧的肌肉非常结实,皮肤非常粗糙耐磨。 别说关羽和张飞二人,简雍、刘惠这样的非战斗人员也是一样,为了锻炼骑术骑好马,大家大腿内侧的皮肤都非常粗糙,肌肉结实,硬邦邦的。 刘备和部下的感情都很好,且经常会用身体上的接触来增进感情,比如一起洗澡的时候,大家就常常比较彼此大腿内侧皮肤的粗糙程度和肌肉的结实程度。 一群人里面,张飞大腿内侧的皮肤最为粗糙,而关羽的肌肉最硬。 若是要论综合,则还是刘备综合素质最强,这与他最早接触战马和骑术脱不开关系。 值得一提的是,牵招的大腿内侧肌肉最具有弹性,质量很高,这是刘备亲自验证的。 男人之间的友情自然不必多说,刘备一声令下,带着三十名幽州汉家骑士呼啸而来,携一往无前之势对散乱的土匪们进行急速冲锋。 土匪们猝不及防,被转瞬即至的刘备骑士队杀到了眼前。 刘备手持环首刀,眼疾手快,挥手一刀就斩下了面前一个土匪的脑袋。 那土匪的脑袋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无头尸体如喷泉一般喷出大量血液,然后轰然倒地。 如此这般的景象大量再现,刘备骑士队的骑士们挥刀杀入土匪群中,挥手一刀就是一颗人头落地,再一刀又是身首分离。 鲜血如泉涌,如同末日般的景象会给人带去极大的视觉冲击,稍微胆子小一点的都会被吓得大小便失禁,甚至还会精神失常。 然而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残酷之处。 十九岁的刘备对此早已习惯了。 街头斗殴也好,星夜杀人也好,这是他为了在东汉末年的幽州生存下来不得不做的,不得不去习惯的。 除了被斩首的土匪,还有些运气差的土匪直接被疾驰而来的战马撞飞了,往后横飞一丈多才堪堪落地,痛苦呻吟。 战马的冲击力极为恐怖,不是人的身体所能承受的,更别说他们未曾结阵,没有盾牌,没有长矛,马群一来,立刻就有一大堆土匪被撞飞、被践踏而死的。 骑兵对于未结阵步卒的优势彰显的淋漓尽致。 土匪们骤然遭到打击,虽然人数明显多于刘备的骑士队,可是被这样一番冲击冲的快速崩溃,顿时也不管抢劫了,也不管山大王的命令了,立刻嚎叫着四散逃开,各自逃命去了。 还是一群乌合之众! 那就更好对付了,他们真要聚拢成一团一致对外,还能给骑兵们带来一些麻烦,但是这漫山遍野的狼狈奔逃,简直就是骑兵们眼中的活靶子。 刘备瞅准了一个个子高大穿着不一般的家伙,策马而去,急速奔驰到他面前,扬起手中环首刀一刀砍下去,一颗硕大头颅瞬间落地。 这大抵是个山匪头子,他一死,周围的山匪都惊慌失措的嚎叫出声,好像死了爹妈一样的凄惨。 于是这场小规模的遭遇战很快就结束了,刘备成功通过战斗将一支二百多人的山匪队伍打败,大家杀了四十多人,其他的土匪全都逃跑了。 刘备也没有追击和俘虏的想法,只当这是一次军事演练,把他们全部赶走也就差不多了,至于救下来的人,他本身也没什么想法,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顺便练兵,仅此而已。 不过被救下的车队成员显然不这样想,领头的年轻人亲自前来向刘备表示感谢。 “在下甄俨,表字子雅,中山国无极县人士,家父上蔡令甄逸,不知阁下是?” 好家伙,无极甄氏? 那可是世袭二千石的中山国豪族。 刘备上下打量了一下自称甄俨的男子,颇有些意外。 “在下刘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士,孝景皇帝之后。” “原来是汉室宗亲。” 甄俨恭敬一拜,开口道:“此番在下遭逢劫难,若非玄德兄出手相助,恐早已遇难,救命之恩,铭记于心,必有厚报!” “无妨,无妨,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刘备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咧嘴一笑:“况且这山匪,无论何时都要剿灭,在下既然为汉室宗亲,当然要为国效力,剿杀山匪。” —————————— PS:新书起步日常求票~大家喜欢的话也要随手点个收藏哟~~ 二十六 我的路,该如何走下去呢? 甄俨其实早就在上下打量刘备。 他估测刘备身高八尺有余,且身姿雄壮,仪表堂堂,衣着不凡,言辞不凡,便知道他应该不是那种烂大街的贫穷汉室宗亲。 汉室宗亲四个字在如今的大汉天下已经没什么牌面了,吓唬吓唬普通小老百姓还行,对于有点身份见识的人来说,是需要辩证对待的。 刘氏子弟除非当今皇室近亲,但凡是有点本事的,无不是本人出名之后才有人知道他是汉室宗亲,从没听说过因为是汉室宗亲而成名的。 甄俨见过不少落魄的汉室宗亲,饥一顿饱一顿,抱着汉室宗亲的名号不放手,不愿意去做一些能活命的营生,还活在祖宗的荣耀之中。 不过是废物罢了。 当然也有一些有本事的汉室宗亲,比如被称作八俊之一的刘表,那就是响当当的汉室宗亲,天下名士。 这个刘备虽然不曾扬名于世,但应该也是个有点本事的汉室宗亲,看他衣着打扮,还有那么多骑兵部曲,战斗力还很强大,至少也是一方豪强,地头蛇那种,很有些武力。 不说对方有救命之恩,单纯的交往一下也绝对不是坏事,谁知道未来不会有用上对方的时候呢? 遭逢过大难的甄氏家族子弟们对此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知道朋友多,路子多,关键时刻,众多朋友里怎么着也有一些能帮上忙的。 而交朋友,讲究的就是态度,态度一定要好,决不能轻易开罪任何人。 于是甄俨再拜。 “玄德兄此言甚是,为国效力乃吾辈之根本,玄德兄高义,在下自愧不如……” 被他吹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刘备也开始吹他,甄俨接着再吹,刘备又吹回去,两人你吹我我吹你,一顿商业互吹之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看着正在打扫战场收缴战利品的刘备的部下骑士,甄俨有点好奇。 “玄德兄带着如此多的骑士,欲往何处去?” “雒阳。” “哦?在下也是要往雒阳去。” 甄俨有些惊喜,开口道:“不如同行?” “不如同行。” 刘备呵呵一笑,于是便和甄俨约定了大家一起往雒阳去。 路上,甄俨和刘备继续商业互吹,吹着吹着,终于互相知道了他们都是本年度被举为孝廉的孝廉郎,是要往雒阳去参加公府复试的。 而甄俨也进一步知道了刘备有一个海内大儒的牛逼老师,本次前往雒阳就是去投靠老师,并且争取能在雒阳中央留下来的。 关键在于他不是什么简单的门生,他是那位海内大儒的亲传弟子! 好家伙,这简直是妙蛙种子吃着妙脆角来到了米奇妙妙屋,妙到家了! 甄俨看刘备的眼神立刻就不一样了。 无极甄氏发迹于西汉后期和新莽时期,尤其在新莽时期,无极甄氏大为富贵,一跃成为顶级豪门,一门四人全都是顶级高官,时人称之为【四甄】。 后来,新莽王朝覆灭,而甄氏更是在王莽覆灭之前就冒犯了王莽,被王莽针对性清洗,还没完全成长起来的顶级豪门顿时分崩离析,死伤惨重,只有甄邯一支幸存。 刘秀复汉之后因为种种原因善待甄邯,甄邯后人得以继承家业,在中山国世代二千石,在地方有一定地位,但是相较于新莽时期的中央级豪门状态,已经是败落了的。 话虽如此,无极甄氏依然是河北高门,中山国本地的地头蛇,底蕴还是有一点的。 甄氏家族世代利用中山国举孝廉的资格进入官场,也能维持住郡国级豪强的体面,比起刘氏这刚刚起势的半步郡国级豪强,无极甄氏还是很有排面的存在。 不过刘备有一位大儒老师,还是人家的亲传弟子,那意义就不同了。 甄俨也很清楚,在这个时代,甄氏家族只是地方性家族,放眼天下高门豪族,甄氏还差点意思,甚至都挤不进去雒阳,早已不复当年的荣光了。 这年头的真正豪门大户,都是需要儒家经典家传来安身立命的家族,甄氏连一本家传典籍都没有,别说家传儒门典籍的一流士族,连家传律法典籍的二流士族都算不上,最多算个三流士族。 刘备好歹跟随大儒卢植学习了《左氏春秋》,靠着卢植的关系,作为大儒子弟,卢植的衣钵传人,想要留在中央不难,今后靠着卢植掌握的政治资源的推动,刘备想要更上一层楼也不是难事。 一旦靠着卢植等人的推动而成功留在中央,刘备的汉室宗亲身份就能发挥作用,未来飞黄腾达不是难事。 而甄俨身无长物,靠着跟没有太大名气的老师学习的东西,背着一个有历史遗留问题的姓氏,想要在偌大的雒阳站稳脚跟谈何容易? 最大的可能是一任郎官之后回到中山国继承祖业,继续家族在中山国的事业,继续世代二千石,做中山国的地头蛇。 如此固然稳妥,但是…… 首先,家里不止他一个儿子,二千石的职位却只有一个。 再有,年轻人见识了世界之大,见识到了大都市的繁荣景象,总是想要出去闯闯,而不是待在老家困守祖业。 他心有不甘啊。 就在这个关头,刘备出现了。 他顿时感觉自己有必要和刘备加深一下关系,万一未来能派上用场呢? 于是甄俨便借着如今的局面,和刘备一起南下雒阳,在路上以报恩为名承担起了刘备车队的吃喝用度,展现自己狗大户的豪气。 甄氏虽然已经不复当年荣光,但是多年蛰伏地方,积攒下来的家业也并非等闲之辈所能揣测。 他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刘备等人,顿顿少不了鱼肉,自带的食材用完了就去周边城镇购买,然后让车队里的厨子给做。 虽然只是蒸煮烤之类简单的操作手法,却也给刘备吃的红光满面,韩宁也被吃的腮帮子鼓了起来。 等终于抵达雒阳,刘备便觉得自己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上马都成问题了。 “不过是路见不平,子雅一路招待吃喝,所耗甚多,备不胜感激,之后若得空闲,备自当请子雅一叙,以表感谢。” “救命之恩,如何是吃喝可以回报的?再说了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俨除了钱财,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回报玄德。” 甄俨笑道:“待之后得空,俨还要继续感谢玄德,否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刘备哑然失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只能互相交代在雒阳城中的住处,约定公府复试之后再行相聚。 他倒是寻思过,这无极甄氏论起门第远远超过自己,真要说自己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对待的,大概也就是自己拥有卢植这个老师了。 好老师啊,好老师啊。 你给我带来的东西,可真是太多太多了。 将来我若发迹,该怎么感谢你呢? 在刘备的眼前,古老的雒阳巨城初见轮廓,落日余晖之下,帝国衰败的气象一览无遗。 在这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热土上,各路贪官污吏、犯罪份子在这里精耕细作,不断的拓宽赛道、突破作为一个人的底线,不断的让名为人的生物向更加深的深渊滑落。 尽管如此,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雒阳也还是一座响当当的世界级巨城,人口之多远超任何人的想象,当朝皇帝、汉灵帝刘宏的“雒阳太守”职位也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太守。 我的路,该如何走下去呢? 随着无边无际的畅想,在城门关闭的最后时刻,刘备车队顺利进入了雒阳城,汇入了这个时代的权力洪流之中。 二十七 他刘玄德早晚也会成为一个工具人 对于刘备来说,抵达雒阳之后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拜见老师卢植。 卢植的住处之前已经告诉了刘备,刘备让张飞、刘惠等人去他们在雒阳的住所安排,自己带着韩宁,两人一起乘车前往卢植的住所拜访。 得知刘备前来,卢植特意从官署里提早下班,买了雒阳的好酒好菜招待刘备,师徒两人吃喝一阵,叙旧聊天,闲话家常,非常愉快。 酒过三巡,卢夫人带着韩宁去到后院说些女人间的话题,卢植和刘备在一块散步消食,顺便说说近期雒阳发生的事情。 听得出来,卢植对于当前雒阳的政治是很不满意的。 “陛下对朝政诸事是越来越不上心了,你可知道,不久之前陛下居然在后宫中开设商铺,让宫人、后妃做商贾,伪装成集市的模样,叫买叫卖,一国君主,居然打扮成商贾的模样。 更有甚者,陛下在西园内弄狗,还给狗穿上高官名士的衣服,以此取乐,公然辱没名士高官,又在宫中驾驶驴车,四处游走,引得宵小之辈竞相效仿,结果,你猜怎么着?” 刘备猜到了。 “雒阳的驴价飙升?” 卢植有些惊讶。 “你知道了?” “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矣,故上之所好恶,不可不慎也,是民之表也。” 刘备叹了口气:“皇帝喜欢什么,臣民必然追捧什么,若是能买到的,必然争相购买,则价格必然飙升,所以上位者喜好的东西才必须要慎之又慎啊。” 卢植站住了脚步,微笑着开口道:“玄德好学啊。” “弟子不敢不好学。” 刘备躬身行礼。 卢植呵呵一笑。 “玄德,你的天资是非常优秀的,为师甚至觉得你应该多学一些经典,或者由为师为你介绍,拜入其他名师门下,未尝没有继承学问开宗立派的可能性,届时,你的成就将不可限量。” 对此,刘备只是摇头。 “老师,大汉天下不需要更多一位的经学家了,经学家再多,能让大汉天下变得更好吗?弟子以为不会的。” 卢植愣了愣,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今人早已忘却了吾辈读书人苦学经典的原因,把苦学经典变成升官发财的法门,为了成为经学家为成为经学家,再没有其他的目的了。” “所以,经典读得再多,学问再深厚,懂得再多的微言大义,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能够让饥饿的人吃饱肚子呢?又有多少人能够让天下盗贼销声匿迹呢?” 刘备长叹一声,开口道:“老师,弟子以为,今人读经已经读到了一条死路上,成为了读经的器械,而不再是一个真正的人,他们的眼里只有经典,只有经典能为他们带来的利益,再没有其他。” “读经的器械……” 卢植喃喃自语了一阵,叹息道:“玄德说的对啊,寻字逐句,死抠字眼,为了一个字到底有什么意思而争的面红耳赤,有些时候还要头破血流,为师修石经,那些不同学派的学子多有大打出手的。 玄德,你是不知道,近年来因为研习公羊者日趋减少,以至于有人喊出了要罢公羊博士而立左氏博士的口号,这样的呼声日趋激烈,乃至于修订石经时都有学子要求以左氏代替公羊。” 卢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刘备的肩膀,又长叹一声,开口道:“圣人的本意根本不是如此,可为什么士人都成为了读经的器械呢?玄德,为师想不通啊。” 刘备知道原因在什么地方,但是他不想说,也不能说。 是这个社会,这个体制,这个大环境,让人异化成了读经工具,他们把工具属性发挥到了极致,那么人性就被挤压到了边缘。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式的选拔方式必然会选出一帮优秀的工具人,指望他们办事是可以的,指望他们把事情办好也是可以的,但是指望他们让这个世界别那么冰冷,难度就大了。 这套体制运行的越完善,越紧密,这个世界就越冰冷,越看不到出路。 可是尽管如此,又能怎么办呢?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多一个人了解到它的本质而发生什么改变。 所以就算把这些事情告诉卢植,也没有意义,只是徒增他的烦恼而已。 而且,为了混下去,为了在这个体制中混下去,如果走不出别的道路,那么他刘玄德早晚也会成为一个工具人。 仅此而已。 卢植,是整个体制中一个少见的人性大于工具属性的人,这也是刘备佩服卢植的地方。 在这个官僚体制的社会当中,一个人若想让自己的人性大于工具属性,就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以卢植那么大的声望却只能止步于一介区区尚书,始终不得封三公,或许,这就是他为了保持人性而付出的代价。 而他刘某人在未来的雒阳漩涡之中,又该如何坚持人性呢? 亦或是彻底放弃人性,为了追求至高的权柄而不惜一切代价? 现在的刘备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能着眼于更加实际的问题。 “之前老师来信,说六月的时候天子下诏,令公卿举能《古文尚书》、《毛诗》、《左传》、《谷梁传》诸经者各一人,受举者皆拜为议郎,此事,是否别有深意?” 刘备提起这个问题,卢植也只能收起思绪,着眼于眼下。 不过谈及这个问题,卢植颇为不屑。 “若是有深意,倒还好了,不过是阉竖贼众操纵所为,为某些人重返朝堂而行,所有待选者早就有了所属,哼!” 表面上看,此事涉及到今古文之争,实际上看,这件事情也的确涉及到今古文之争。 但是从结果上看,更像是某些不学无术的家伙利用今古文之争给自家贴金,浑水摸鱼,顺便试图挑动起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之间的大战,试图得到一些好处。 可是今古文之争的双方虽然学术利益不同,且古文经师在政治上面对今文经师处在不利的位置上,但是面对宦官,好歹还是能够勉强统一路线的。 大家都是正儿八经的男人,与那群残缺的阴阳人又怎么能够混到一起去呢? 刘宏颁布诏令,针对四本经典搞特招,而四本经典中除了《谷梁传》是今文经典之外,其余三本都是《古文经典》。 看起来,颇有些皇帝要利用皇权来扶持古文经学派并且打压今文学派的意思了。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被公卿举荐的通晓古文经典的【古文经师】是谁呢? 曹操。 被选中拜为议郎的人里头,曹操的大名赫然在列,理由是他精通《古文尚书》,是个优秀的古文经师,所以被拜为议郎。 刘备得知的时候都想笑。 这用意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你们这帮宦官真就装都不装了,是吧? 二十八 曹阿瞒,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对于这件事情,连身为局外人的刘备听到曹操的名字的时候都表示诧异,更别说卢植等人得知此事时的感觉了。 那感觉就和吃了一口包子结果发现包子里有半个蟑螂一样的感觉,没多崩溃,倒是很恶心。 之后刘备得知曹操本次被拜为议郎和两年前宋皇后被废黜的事情脱不开关系,曹操和宋皇后的哥哥宋奇关系好,宋奇被杀,曹操受到牵连,被罢官夺职。 但是曹操作为曹氏家族的年轻一代第一号继承者,怎么能丢掉官职呢? 曹氏家族在朝堂上偌大的政治势力怎么能失去继承者呢? 于是两年之后,风头渐去,曹操就被家族势力运作一番,重新回到了朝堂之上,职位还有了提升,成为了议郎,为皇帝近臣,有上书皇帝议论朝政的职权,十分清贵。 很多三公九卿级别的高官在最初进入师徒的时候,都做过议郎,可以说对于一个志在三公九卿之位的人来说,成为议郎其实是一条必经之路。 成为议郎就不说了,单单在这两年罢官夺职期间,曹操还抽空纳了家乡美女卞氏为妾室,努力造人,小日子过得飞起。 所以,刘备很是嫉妒曹操,并且也充分认识到了如今的曹操的段位非常低下的事实。 他现在完全不认为年轻的曹操有那个城府能够自己操作给自己洗白的政治桥段,他现在比起一个政治素人好不到哪里去。 他现在更加倾向于这一切都是曹氏家族那些老谋深算的老家伙们的谋划,而曹操只是个不明所以向前冲的愣头青。 曹操不仅没有在家族谋划中起到什么正面作用,反而还因为不断惹事而让家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是坑爹的二代之典范。 估计曹操他爹和家族长辈弄死曹操的心都有了。 但是因为家族势力庞大,曹操再怎么作死坑爹,他爹也能兜住,曹操的试错成本之低廉,让靠着疯狗精神不要命的搏杀才走到今日的刘备羡慕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他刘某人走错一步,就要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一步都不能走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万劫不复。 而曹某人走错一步,只需要他爹打个招呼就能安全过关,等风头过去了,该怎么做官还是怎么做官,甚至还能更上一层楼,积累经验的难度之低远超常人想象。 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差异令人愤恨! 曹阿瞒,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虽然曹操目前还不认识刘备,但是他已经十分无辜的被刘备记恨了。 未来是未来,回归现实,这一波天子刘宏貌似扶持古文经学派实则扶持宦官势力的行为倒也并非全然没有意义。 这充分证明了皇权对于今古文之争并非全无看法,也并非全无影响力。 刘宏本人对今古文之争是否有充分的认识姑且不论,因为东汉的皇权并不一定需要皇帝本人来行使,外戚也好,宦官也好,都能行使皇权。 目前基本上由宦官代持的皇权似乎是意识到了今文经学派在政治上的强势和在民间学术水平上的弱势,所以果断借着古文学派的风头一波操作,提拔了一些自己人。 这一波操作不仅恶心了古文学派的大佬们,也顺带着敲山振虎,让今文学派的大佬们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这…… 似乎有点操作的价值啊。 刘备开动自己的大脑,敏锐地发现了这件事情当中所蕴含的莫大机缘。 两派相争,摩擦之中稍微挤漏出来的一丢丢资源都能让曹操靠着古文经学派的名义登上议郎之位,这要是今古文之争全面爆发并且见分晓,双方刺刀见红你来我往,那说不准就是不亚于改朝换代的利益再分配事件啊。 上一次今古文之争全面爆发的高峰期促成了西汉的崩灭和新莽王朝的诞生,那么要是再来一次呢? 比起张角那个神棍一通王八拳一般的操作,今古文之争才是正儿八经的帝国顶层权力争斗,格局高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从底层打架斗殴走上位的刘备从来就对摩擦争斗喜闻乐见,他乐于见到争斗,喜欢参加争斗,更善于从争斗之中攫取利益,强大自身。 谁对谁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攫取利益让自己获得好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今古文之争这汉代最大的两派相争事件原本是没有他刘某人参加的余地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是卢植的弟子。 卢植是古文经学派的重要代表性人物。 四舍五入一下。 他刘某人似乎也拥有了加入今古文之争搅动风云的资格了。 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老师,今古文之争走到今日,已近二百年了,这段岁月过于漫长了,您不觉得双方之间的争执已经到了可以互相见真章、见分晓的时刻了吗?” 刘备望着卢植,嘴角勾勒出一丝胜券在握的笑容。 卢植望着刘备脸上的笑容,颇有些意外。 “玄德,此事干系之重大,远超你我想象,稍有不慎,则动摇国本。” 刘备点了点头。 “老师,我是汉室宗亲,我当然更加关注大汉国本之所在,但是吾辈古文学者难道要一直一直低着头,被今文家学狠狠的压一头,一辈子不得伸张吗?您不是说,最近已经有些人上书试图罢黜公羊,改立左氏了吗?” 卢植愣了片刻,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玄德,此事干系重大,不可等闲视之,你才刚刚来雒阳,正是要履职郎官站稳脚跟之时,此时你不应该考虑除此之外的事情,这些事情……且看局势如何变动吧。” 卢植似乎不想掺和到这趟浑水里,因为他知道这水太深了,一般人根本扑腾不了几下就会被淹死,就算是他这个海内大儒,估计也很难把握住今古文之争这潭水。 但是,但是刘备从他的态度中,读出了一点点别样的意味。 他刘玄德不甘于平凡,那么他卢子干就甘于忍受现状吗? 作为古文学派的重要人物,卢植已经成为侍中,再有机缘获得功勋之后,升迁目标直指三公九卿。 九卿且不论,最高的三公看上去没什么权势,但是只要能够在获得高位的同时,能够在后头加一个【录尚书事】的头衔,那么,就等于获得了实际上的宰相的权力。 这才是东汉士人梦寐以求的人臣之巅峰。 卢植不想吗? 已经走到侍中之位上的卢植不想吗? 刘备不信。 不过卢植说的也有道理,他现在刚刚才返回雒阳,刚要准备做正式的郎官,正是要站稳脚跟的时候,不该操心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可以等他声名鹊起之后再去操持。 十二年前,刘备的逆天改命计划折戟沉沙,并且陷入套娃困境无法挣脱,不能成功。 十二年后,刘备已经有了可以再次发动逆天改命计划的条件,扬名对他来说已经不是难事。 他有发声渠道了。 所以,刘备此来,不单单是要在雒阳站稳脚跟,更重要的,是要借助帝国中央的传声筒,把属于自己的声音喊出去,响彻整个大汉帝国,让自己的声音能够被每一个有用的人听到。 然后,促成自己的“美名”。 不急,不能急,要冷静,要淡定。 刘备深吸一口气,转而和卢植商量起了公府复试的事情。 ———————— PS:三更求票,大家看的喜欢顺手点个收藏哟~ 二十九 当官,还真是不容易 对于公府复试,卢植轻车熟路。 他告诉刘备公府复试只是走个过场,不需要他说什么,随便就能过。 左雄当年费了老鼻子劲儿设立的规矩到如今也被高门大户玩弄于鼓掌之中,刘备甚至不需要找卢植走后门,也能成功通过公府复试。 结果也差不多。 几日之后,刘备成功通过了形同虚设的公府复试,拿到了考核通过的证明。 考核的问题在刘备看来只要读过书学习了句读就能通过,形式远远大于意义,根本就不是一种具备考验性质的制度。 又过了没几天,刘备就正式得到了朝廷的任命,得知自己被充入郎署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大汉郎官。 因为卢植的关系,刘备又得以进入卢植所在的尚书台民曹观政,并且承担一些简单的跑腿任务。 虽然这是尚书台正式官员的的任务,但是刘备作为卢植的弟子,倒也没有人觉得这样不好——反正刘备大概率也能进入尚书台当官。 拥有侍中身份的尚书卢植提携自己的优秀弟子进入尚书台工作,这又有什么不对?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除了在尚书台跑腿之外,刘备其实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担任宫廷禁卫,以郎官的身份执戟看守某一座宫门。 这个职责说是不错也的确是不错,因为可以面对面看到很多大汉王朝的大人物,高官显贵什么的,混个脸熟说不定以后就有巴结的机会。 但是说不好也确实是不太好,因为谁都知道执勤是件很累的事情,这要是风和日丽的日子倒也不错,换做夏天炎热、冬天寒冷,在宫门口站一天无异于西天取经来一遭。 再说了哪家达官贵人会对一个执戟郎官另眼相待?真以为人人都能当韩信? 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所以刘备对执勤的确不太感冒。 他更愿意待在尚书台跟着卢植,看着卢植到底是怎么工作的,是怎么上承下达办理政务维持大汉帝国的运转的。 说来说去,东汉帝国的权力中枢就是尚书台,尚书台的首脑和各曹尚书实际上掌握着东汉帝国的国家命脉,真正有能力的人在这里是能干出一番事业的。 与之相比,三公九卿其实有相当一部分都是荣誉职位,已经没了实权,只要不能录尚书事,那就是摆着好看。 比如天字第一号背锅大侠——太尉。 按照刘宏的规定,这是可以花钱买到的职位,只要出得起价钱,就能买到太尉做做。 当然了,这样做也不是没有隐患的。 每当出现天灾,讲究天人感应天人合一的大汉天子就会按照顺序罢黜大汉王朝的高官们,以此来回应上天的责罚。 毕竟皇帝不能被罢免,所以只能罢免三公了。 而很不巧的是,作为摆设的太尉往往处在被罢免的第一序列。 可尽管是爱财如命的刘宏,也不会随随便便把尚书台的职位卖掉,尚书台的职位到底有多重要,就算刘宏在宫廷内架着驴车狂野漂移的时候也不会不明白。 那是真正办事、维持大汉王朝中枢正常运转的职位,卖这种职位,他是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的太舒服了吗? 所以尽管卢植很想和蔡邕等人一起在东观编纂《东观汉记》,可刘宏认为写书不是要紧工作,好不容易有个能力极强的卢植,应该在要紧职位上为他分忧。 于是他把卢植调到了尚书台,让卢植管理这方面的要紧工作。 卢植的工作就非常繁忙,连带着刘备也要往朝廷各部门跑腿,跑跑三公九卿的官署,跑跑京师地方官府的官署,跑跑京师驻军的军营,跑跑同属尚书台的其他部门的办公署。 总而言之就是不停地跑腿,这边跑一跑,那边跑一跑,有些时候路途很远还不让骑马,那就只能甩开十一路公交车玩命的跑。 为了给卢植和尚书台其他大佬级官员留下这个年轻人勤勉肯干的印象,刘备彻底化身刘跑跑,到处奔跑混脸熟。 一些部门内部卢植的熟人本来就认识刘备,几年以前刘备在雒阳求学的时候还和刘备有过来往,所以处理问题就很方便。 但是遇到一些今文学派的官员主持的官署时,那就会有意无意的难为刘备,各种给小鞋穿,十分的不讲究。 新人初来乍到,也没啥办法,只能暗自记下这些家伙的名字和相貌,等来日给他们好看。 小心眼的刘某人绝非良善之辈,有人给他脸色看,假以时日,他一定要还以颜色。 但是不管怎么说,短短两个月不到,刘备就快速熟悉了大汉王朝权力运行的格局,同时,也快速练就了飞毛腿,并且跑坏了四双鞋子,磨穿了三条裤子。 按照汉代的规矩,官员一般是做五休一。 而且官员等级一旦提升到一定的层次,开始工作之后就要连着五天在官署内不能回家,直到休沐日才能回家洗澡休息。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朝廷对于掌握权力的官员们的控制。 按理来说,刘备的层级还够不到这样的规矩,但是因为在尚书台供职,要做的事情太多,就算官职低微,也不能下班就回家。 所以整整五天就要在官署里工作,和一帮大老爷们儿相处在一起,吃饭睡觉都在一起,好不容易挨到了休沐日,那感觉就和从牢里面放出来一样。 带着一身的恶臭和疲惫回到家里,洗个澡,就忍不住的想要在家里舒适的大床上睡觉了。 当官,还真是不容易。 要是起来的早,刘备还能陪韩宁和韩小蝶吃个晚饭,顺便吐槽控诉一下大汉尚书台不人道的加班政策和没有加班费的悲惨现实。 当然了,面对着韩宁和韩小蝶偶尔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需求,刚开始当官员那段时间,刘备在大多数时候也是退缩居多。 他是真的感受到了那些上班族社畜在频繁加班之后回到家里面对交公粮命令时的那种悲哀和无奈。 每天在尚书台官署里来回奔跑,累的和条狗一样,好不容易到了休沐日,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家,累的连头都抬不起来,吃了饭只想睡觉,一点劲儿都没有。 可是娇妻美妾傍身,身为一个二十周岁都还没到的男人,如何接受这样的现实呢? 韩宁还是比较好应付的,韩小蝶才是真正的大将,是真的王牌选手,刚结婚那会儿刘备也没有正式工作,所以能和韩小蝶战个旗鼓相当。 可现在刘备被万恶的君主专制和繁多复杂的工作榨干身体,等好不容易在休沐日回家的时候,面对韩小蝶还真有点力不从心。 不行,刘备心中的霸王豪气被激发了。 自己还不到二十岁,那么年轻的身体就不行了? 刘备决定加强营养补充和体育锻炼,逆流而上,在严酷糟心的工作和紧张刺激的家庭生活中寻找平衡点。 他逐渐学会了寻找从尚书台到各跑腿地方的最短路线以及捷径,将其牢牢记住。 他还学会了收起一身脾气装孙子的本领,毕竟在皇宫中,他街头霸王的本领是无处施展的。 他也学会了奔跑的时候调整呼吸,采用科学有效的奔跑方法以减少体能损耗。 他更学会了生活中的其他高等级战斗技巧。 在面对韩宁和韩小蝶不讲道理的偷袭的时候,不再仗着身体年轻走输出流路线,转而选择走技巧流路线,试图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他一边专注于磨练技巧,一边有空也会对身边一些老资格官员咨询平衡工作与家庭生活的生活小贴士,从他们那儿汲取营养,为此受益匪浅。 他很快便意识到,每一个能在繁重工作和家庭生活中取得平衡的官员,都是他值得讨教的前辈。 哪怕是一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中年官吏,在说起工作和生活方面的事情时,也能给出非常精准巧妙的建议。 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原本他还不屑一顾,可现在,他算是明白了, 不久之后,韩宁和韩小蝶就都感到了满足,不会为一连五天见不到夫君而感到空虚寂寞冷了。 如此,在尚书台观政的第三个月,刘备找到了社畜和生活的平衡,很好的调整了自己的身体状态,生活也好,工作也好,都被他玩转了。 眼见于此,卢植非常高兴,认为刘备已经体会到了社畜工作的真谛,给予表扬,称赞刘备是一个优秀的社畜,未来一定能继承他的衣钵,成为大汉王朝一名光荣的尚书。 然后继续九九六零零七,为了大汉王朝皇帝陛下和权贵老爷们的福祉奉献青春热血以及头发。 刘备表示一定会遵照师尊的要求,努力为大汉王朝奉献自己。 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刘备迎来了光和三年的年末。 三十 可以吃瓜的尚书台 这一年的十二月,大汉王朝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帝刘宏自从光和元年因为误会导致原配宋皇后去世之后,时隔三年,终于再次立后。 光和三年十二月初五,皇帝刘宏立贵人何氏为皇后。 未来的短命倒霉皇帝刘辩的生母何皇后闪亮登场。 刘宏前任宋皇后死去之后,宋氏外戚烟消云散,大汉经过了几年没有外戚的日子。 而如今,随着新一任皇后的确立,何进何苗这对兄弟也将闪亮登场。 早在何氏刚刚进入宫廷服侍刘宏的时候,就因为姿色上佳讨刘宏的欢心。 刘宏很高兴,就提拔她的娘家人,何氏的兄弟因此得到提拔,比如何进就被拜为郎中,随后迁虎贲中郎将,任颍川太守。 到了如今,何氏被立为皇后,刘宏立马送上升职大礼包,拜何进为侍中,让他回到雒阳担任将作大匠,又提拔何进的弟弟何苗担任郎中,预备之后提拔。 外戚何氏家族粉墨登场,登上了东汉末年的政治舞台。 二者这对于刘备来说就太熟悉了。 何进,何苗,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车骑将军,两人在刘宏死后和何皇后一起执掌了大汉帝国的最高权力,但是却因为一系列的骚操作而导致自身的覆灭和东汉王朝的最终崩塌。 不可谓不是神一般的操作高手。 对于这一对【卧龙凤雏】,刘备表示一定要敬而远之,尽量别和他们搭上关系,否则天雷滚滚的时候可能会引起误伤。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在大汉王朝,尤其是东汉时代,外戚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因为东汉皇帝普遍短命,汉安帝以后汉桓帝以前的诸位皇帝基本上都是小皇帝乃至于幼儿皇帝,死的早,留下的孩子也小。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的实权逐步转移到了皇帝的母亲手里,进而转移到了太后娘家人的手里。 东汉外戚邓氏、梁氏都是历史上非常著名的外戚家族,掌握重权,将东汉中期的政治搅和的乌烟瘴气黑幕横行。 可以说从汉和帝往后一直到汉桓帝刘志时期,这段时间之中,主导东汉皇权的实际权力者就是外戚,而不是连十岁都活不过的皇帝。 一直到汉桓帝刘志登基,情况发生了转变。 刘志不甘心做梁氏外戚的傀儡,但是手上有没有其他的力量可以夺回皇权,思来想去,他选择了宦官作为自己的政治盟友,以共同对抗外戚,夺回皇权。 是的,政治盟友。 东汉时代,还是皇帝社会早期,人们普遍对于皇帝的存在没有过于明确的认知和敬畏,加上东汉多年幼皇帝,被外戚操纵来操纵去,早就没了皇帝专政所必须的神秘、威严色彩。 大家都知道你皇帝是个什么货色,尤其是那些小娃娃皇帝,一天尿几次床都不是秘密,一点隐私都没有。 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娃娃,值得尊重吗?值得敬畏吗?有资格号令我们吗? 这种情况下,汉和帝往后,在外戚们的不懈努力下,皇帝和皇权发生了事实上的分离。 简而言之,在东汉中后期,皇帝不再是皇权的天然必须的掌控者,只要是政治斗争的胜利者,取得一个名分之后,谁都能操纵皇帝,掌握皇权。 哪怕是一群宦官。 皇权是个客观存在的抽象事物,没有人会否认它的存在,然而皇帝并不会因为皇帝这个身份就轻易的掌握皇权。 至高无上的皇权只会归属于政治斗争中的胜利者,而不会归属于一个失败的皇帝。 作为一个掌握不了皇权的皇帝,刘志并没有什么政治资本能够获得有分量的政治盟友,他有且只有一个选择,宦官。 说起东汉宦官,在东汉早期还不是很有分量,真正意义上宦官的第一次闪亮登场,还要算在汉和帝刘肇消灭窦氏外戚夺回皇权的事件当中为刘肇出了大力气的宦官郑众。 也是从此时开始,东汉皇帝开始意识到了宦官的重要性,为了增强宦官的力量以对抗外戚,东汉的宦官开始扩大编制,甚至可以读书识字。 也是从汉和帝开始,宦官作为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势力登上了历史舞台。 但是因为汉和帝往后的东汉皇帝基本上都是小孩子,根本轮不到他们成年产生权力意识并且使用宦官这把利剑就已经死了,外戚得以继续专政了好些年。 然后汉桓帝刘志登基了。 从汉和帝开始的准备一直到刘志时期终于发挥了效用,刘志活到了成年,产生了权力意识,要夺回自己的权力,于是就看中了宦官。 他画大饼给宦官们,换来对梁氏外戚同样非常不满的五大宦官的协助,双方合力,干掉了梁氏外戚,大获成功。 随后,刘志封五大宦官为侯,给予丰厚的赏赐和政治回报,事实上和宦官们共享皇权。 对于皇帝来说,外戚和宦官虽然都是皇权的屏障,但是相对于没有男人能力的宦官们,还是有男人能力的外戚们更加危险,更有篡权夺位的可能。 所以宦官天然的比外戚值得信任。 由此,刘志和宦官们共享皇权,在任期内还依靠宦官们开启了第一次党锢之祸,消灭完外戚之后,又对士人展开打击,大振皇权。 刘志病死之后,窦氏外戚试图重振外戚雄风。 他们还联合士人试图趁汉灵帝刘宏刚刚登基年纪不大、还没有明确权力意识且没有来得及和宦官产生情感联系的时候一举铲除宦官,继续外戚专政。 结果没成想宦官棋高一着,预判了他的预判,以宇宙级别的速度获得了刘宏的好感和信任,再次干掉了窦氏外戚。 不仅如此,他们还驱使着信任宦官的刘宏开始了第二次也是极为严厉的党锢之祸,把原本十分嚣张的士人也给打得屁滚尿流。 宦官集团的政治势力大为振奋,借由刘宏的平庸无能和信任,进一步强化自身,乃至于到了可以代持皇权、自发诏令并且选择外戚的程度。 是的,因为尚书台靠近皇宫,事务繁多,消息灵通,所以是个天然的吃瓜好去处,刘备在尚书台混迹几个月的时间里,吃到了不少瓜。 比如刘宏宠幸宫女的瓜。 比如变态宦官强迫宫女与之结为夫妇的瓜。 还有皇宫里一些嫔妃秘密求子的小道消息之类的。 而他吃到的本年度最大的瓜,就是皇帝刘宏的何氏外戚和宦官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何皇后本南阳郡普通豪强家之女,之所以能够进宫并且被皇帝刘宏看中,据说全靠宦官们的推动和支持,所以说何氏外戚能够登台,与宦官的支持是离不开的。 甚至可以说这一任外戚的政治底色就是宦官势力的延伸。 可以充当政治盟友的外戚被宦官收编这件事情对士人们不是好消息,这意味着宦官、外戚和皇权再一次实现了三位一体高度统一,能够借着大义名分暴捶士人了。 士人在外朝势单力孤,没有帮手,很容易被接近完全体的至高皇权揍的找不到北。 所以士人们普遍对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感,整个尚书台内部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而在这个时候,刘备最关注的根本就不是何氏外戚。 他在尚书台的观政期将于明年正式结束,根据内幕消息,刘备已经被内定为尚书台官员,具体官职是在卢植主掌的民曹中担任令史。 主要的职责是抄誊文书。 这种职位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也没什么实际上的门槛,只要识文断字就能做。 但是这一职位的真正的意义不在于此,而在于可以留在尚书台,留在帝国中央的权力枢纽,在这里感受权力的运行法则,积攒执掌权力的经验,并且扩充以后能用得着的人脉关系。 卢植在提携弟子这方面是不遗余力的。 当初刘备在雒阳跟着他学习的时候,卢植尚且没有让刘备认识太多人,因为感觉刘备的学识还不够,关门教育刘备,对刘备进行了非常严格的精英式的教育。 之后刘备返回涿县,卢植也没有让刘备空下来,师徒两人书信往来,卢植书信传教,并让家族长辈监督,让刘备继续专心学业,不可荒废。 于是刘备的学业大有所成。 这一回,刘备是来正儿八经的做官的,也是正儿八经要准备和卢植一起师徒同心的,不管从什么方面考虑,卢植都要把刘备拉入自己的人际往来圈子里。 所以这段时间卢植只要一有空,就会带着刘备去参加士人们的聚会,介绍一些很有名望的士人朋友给刘备认识,并且给刘备展现自己才华的机会。 这对刘备来说是重要的平台。 之前在雒阳跟随卢植学习的一年多时间里,刘备只认识了和卢植关系很近的大儒蔡邕。 而这一次,刘备在卢植的介绍下,相继认识了大儒马日磾、杨彪、韩説等人。 这就不仅仅涉及到古文学派的内部关系了,一些今文学派的大佬也位列其中。 —————— PS:日常求票~~~ 三十一 辩经达人刘玄德 需要明确的是,古文学派和今文学派在东汉并不是两个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的政治团体,而是一个大而化之的概念。 双方有着明确的利益冲突,但是矛盾并没有激烈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至少当前时间点上,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之间的冲突还没有西汉末年的冲突那样明确,双方的争执还没有演化到近现代政党的地步,并不是明确的政治利益联合体。 双方都没有各自的明确的公认的正式领袖,也没有统一的行事纲领,更没有明确的组织层级和晋升途径,只是一盘散沙。 这与东汉以来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的融合有一定的关系。 而且即使是近现代政党,那也不是绝对的敌对,那也是遍地小奉先,各派成员之间为了利益反复横跳也是家常便饭。 所以卢植和著名今文学派阀阅家族——弘农杨氏出身的有名士人杨彪之间也有一份私人关系在里头。 这并不奇怪。 而对于刘备来说,这就很方便了。 这些人要么就是出身今文学派的高门大户,家族中有家传儒门典籍,地位很高,要么就是古文学派出身,师出名门,学通五经,没有家传典籍但是靠着学霸光环闻名于世。 可以说每一个都是当世大佬。 在这些人眼里,刘备如果没有卢植弟子的身份,那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作为卢植的弟子、尚书台的官员,再加上汉室宗亲的身份,那就不一样了。 如果刘备勤学好问勤勤恳恳,做人也没什么问题,那么毫无疑问,他的成就不会低于他的本家、现在名满天下的八俊之一的刘表。 一旦出名了,有人追捧了,汉室宗亲的身份会给刘备极大的加成,乃至于现在的皇室都有可能青睐刘备,给他特殊的待遇。 所以这些人都没有轻视边地平民出身的刘备,对他还是有着一定的礼遇,就连阀阅家族出身的杨彪也是如此。 当然,主要还是看刘备自己有没有本事。 他不是高门大户出身,没有人帮他义务吹捧,他若想得到吹捧且有人帮他扬名,就必须要拿出真才实学来。 刘备算是运气顶顶好的,能得到卢植的承认,成为他真正的入室弟子,衣钵传人,被他带着进行政治社交活动,不知让多少人羡慕。 刘备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卢植的承认和提携带着他一路向上,为他打通了跨越阶级的道路,使得他得以跨越自己依靠本身能力所能达到的巅峰成就,突破了豪强地主的天花板,成为了士人。 并且通过政治联姻,成功进入了统治阶级。 否则以他自身的能力,再怎么造,那也要等黄巾之乱以后的机缘巧合才有机会跨越阶层。 卢植的提携让他在此之前就获得了这个机会。 作为士人,若要打响名声,最好的方式除了出身,就是把自己所学到的东西发扬光大,并且在士人们举行的经文辩论聚会上用自己的学问驳倒对手,这样就能逐渐打响名声了。 辩经越是牛逼,名声越响,则机会就越多。 刘备跟随卢植主要学习的科目是《左氏春秋》和《古文尚书》。 又因为他学习的速度很快,不仅学了《左氏春秋》,还学了死对头一般的《公羊春秋》。 至于尚书,卢植本身学的主要是《古文尚书》,后来也博采众长,学习今文尚书,刘备就跟着卢植学了几种不同注解的尚书。 然后对《周官礼》,卢植也有一些研究,也传授给了刘备,增加刘备的知识储备。 这对于刘备来说是相当优秀的精英教育,很多东西都是卢植为刘备整编过后传授给刘备的,刘备省去了大量寻找注解和不同的时间,直接学习最精华的部分。 这一点,刘备很感激卢植。 当然了,不是学到了今文经就算是成功了,对于有门路的古文经师来说,想要学到今文经不是难事,难在“官方认证”。 私学盛行的如今,诸多阀阅家族掌控着五经十四家法的“官方认可颁布权”,你就算是学到了今文经,没有相对应的阀阅家族的“官方认可”,学了也等于没学。 比如刘备跟着卢植学了作为今文经十四家法之一的《欧阳尚书》,但是没有掌握《欧阳尚书》官方传承权的弘农杨氏家族的公开认可,没有最基础的杨氏门生的身份,那就等于没学,没有任何官方价值。 简而言之,刘备不能通过自学今文经获得做官的资格,这就在相当的程度上保证了杨氏作为私人性质的“官方认证机构”的利益。 这是弘农杨氏的核心竞争力。 而卢植未尝不惊讶于刘备学习的高速。 雒阳城里的教学和平叛战争中的教学过程中,卢植发现刘备对于这些经文的理解能力非常强,记忆力也很强,学习的时候非常认真刻苦,从来没有开小差,所以对他非常满意,不遗余力的把自己的所学传授给刘备。 刘备也是学到了真东西的。 对于如何在士人圈子里面打响名声,刘备也有一套自己的方法。 最开始,士人们的聚会除了喝酒跳舞听音乐,并没有其它的形式,久而久之,有人觉得单调,便开始讨论学术,进而演变成学术辩论。 经常有持不同立场的士人用各自所学家法与他人所学家法进行辩论,而在士人们的辩经聚会上,但凡是涉及春秋和尚书的,他刘某人一定会参加。 刘备一旦参加,与会名士大儒们的弟子就鲜少有能和他一较长短的。 不得不说,他刘某人不仅手上功夫硬,嘴皮子的功夫一样很强悍。 早年在街头霸王时期,不仅打架要厉害,那和对手谈判、和官府打交道还有鼓励部下小弟的士气等等事情,都是需要他亲历亲为的。 所以他非常擅长用语言达成自己的目标。 而当这个强项融合了学术之后,刘备的优势就彻底展露出来了。 在雒阳城内的辩经聚会上,刘备最长的连胜纪录是二十四次。 二十四次辩论没有输过。 直到第二十五次在古文尚书和今文尚书家法之一的《欧阳尚书》的辩论上,刘备站在了古文尚书的角度,和《欧阳尚书》的支持者打成了平手,从而终结连胜记录。 刘备连胜纪录被终结的那一天,整个雒阳士人圈子里都震动了。 尽管如此,对方声名鹊起的同时,刘备也没有输掉辩论,名声更大。 雒阳士人圈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辩经达人刘玄德的名号。 三十二 爷要自己卷自己 对于士人来说,其他才能可以不尽如人意,但是辩经的核心本领一定要掌握。 因为刘备的“善战”,给卢植挣足了面子,卢植对刘备越发满意,走到哪里,只要能带着刘备,一定会把他带着,给他介绍认识更多人,并且将自己对刘备的期待告诉所有人。 这就是卢某人的衣钵传人啊! 卢植之前有过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但是儿子早夭,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再得一个儿子,但是有了刘备,人人都认为卢植就算没有儿子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学问和荣耀无人继承。 光和四年年初,在刘备结束观政试用期、正式被确认为尚书台令史的时候,他在辩经大奖赛上的胜利记录已经增加到了三十一场,平两场,未尝一败。 由此,刘备以善于辩经的名声在雒阳士人圈子里站稳了脚跟,随后又被认证了汉室宗亲的身份,于是正式被士人圈子接纳。 而且因为他善于辩论,学问扎实,已然已经有人把他看做古文学派年轻一代学子里的佼佼者,认为他未来的成就不会比卢植小。 更有人为了讨好卢植,公开宣称对刘备来说,收徒教学不是终点,开宗立派未可知。 事实上,直到这个时候,刘备才能确定自己脑袋里装着来自未来的东西是有用的。 早前,刘备拿着一首五言诗走遍整个涿县也找不到进身之阶,想找人帮他评价帮他吹捧,毫无意义,根本找不到。 因为重要的不是才华,而是名声,名声越大,才华才越大,有了名声,才能有才华。 汉末的士子们对于这一套实在是太懂了,就算有才华,也要有名声。 所谓酒香也怕巷子深,以至于一个两个士人都想尽办法的表演,想尽办法折腾,好让自己声名大噪,声名大噪了,才有展现才华的机会。 聚光灯照耀之下,自然会有人从你的身上发掘才华,没有才华,凭空捏造也要出现才华,否则这个花花轿子人抬人的游戏还怎么玩下去? 刘备苦等十几年,历尽艰辛,终于有了一定的名声。 于是终于等到了展现自身才华的时候。 不趁此机会把自己的名声继续往上推,让更多人看到自己、认识自己,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时机成熟了,可以出手了! 说来也挺好笑的,刘备一度以为东汉没有诗,且认为汉人完全不在乎诗,只重视经义,所以主要以辩经达人作为人设根基。 抵达雒阳之后,他参加的文会多了,认识的人多了,便知道东汉也是有诗的。 且创作技巧并不差,知道的人并不少,名声也不小,只是朝廷不凭借诗选官,所以文人墨客只把它当做兴趣爱好,并不会像五经十四家法那样重视。 经过研究,刘备知道了最早的五言诗是史学家班固的《咏史》,虽然技巧不成熟,但也算的上是开山祖师爷。 班固之后,也不断有人创作诗,很多诗的文辞都不错,但是不知道作者,只能冠名无名氏,其中有一首《涉江采芙蓉》,让刘备感觉颇为亲切,因为这是他曾经学过的。 读了这首诗,询问卢植和身边一些朋友对诗这种文学体裁的看法,刘备心中有底,便开始逐渐把肚子里的存货掏出来,打算在辩经达人的人设之外,再立一个诗人的人设。 现存很多搞名声的手段都是前人用烂掉的,比如廉洁啊守孝啊之类的。 阀阅家族的人这样搞还行,有人愿意给捧臭脚,他刘某人这样搞,只会被人笑话,成为笑柄。 只能说这个时代的人们都在拼命地让自己出名,都在想方设法搏出位,这条赛道上卷的是不要不要的,而刘某人作为一个臭外地来雒阳讨饭吃的,贸然参与进去,只能被卷成渣渣。 所以他认清了生态现状,决定抓住行业痛点,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努力打造差异化赛道。 爷不跟你们在同一条赛道上卷,爷要开辟另外一条赛道自己卷自己! 爷要写诗! 有本事你们这群弱鸡也来写诗和爷一起卷啊! 于是某次辩经聚会上再一次取得胜利之后,刘备就借着春日的美景,拿出了一首春眠不觉晓,引得满场叫好。 辩经会议之后,这首五言诗就被传抄,接着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了雒阳士人圈子。 很多人都对这首五言诗表示赞许,包括卢植在内的经学家们也对此颇为赞叹,认为辩经达人刘备不仅擅长经义,更有文采,是个文坛多面手,很有发展前景。 汉人并非不喜欢诗,诗经就是五经之一,汉人以词句能够配合音律为歌,不能配合音律为诗,便是诗歌统称的来源。 出于对上古浪漫主义的追捧和向往,若有人能写出这样潇洒、浪漫的词句,同时又是优秀的官员、经师,又怎么会得不到追捧和认同呢? 有了初次试水的成功,刘备知道自己所打造的差异化赛道的可行性,就开始决定大步流星地走下去,继续深耕这条赛道,把赛道拓宽。 在和友人外出踏青的时候,他见着垂柳,便出口吟诵。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身边友人听闻,立刻起哄让刘备写下来,刘备挥笔将这首诗写下,友人们争相传阅,大声赞叹。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这首比五言诗更多二言的七言诗也传遍了雒阳的士人圈子。 辩经达人刘玄德这把二月春风比作剪刀的浪漫比喻让士人们鼓掌赞叹,这首诗于是被争相传抄。 虽然有人因为这些诗不能配合音律唱为歌而感到遗憾,但字里行间体现出的如此瑰丽浪漫的想象力,也着实是叫一些感性的人为之沉醉。 这写诗达人的人设一旦立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继如剪刀般的二月春风之后,又有一日,刘备参加辩经会议,持左氏春秋的立场和一公羊春秋学子进行辩论,将对方驳斥的哑口无言获得胜利之后,天上落下细细雨丝。 回家途中,刘备“偶有所感”,写下【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很快,通过有心人的传播,又是一首七言诗传遍雒阳的士人圈子,人们再一次感受到了七言诗句的美。 于是很快就有人登上街头,在蒙蒙细雨中欣赏雒阳城的柳树,颇有种圣地巡礼的感觉。 靠着刘备自己辩经达人的名声,他所“创作”的五言诗和七言诗,靠着优美的词句和浪漫的想象,在雒阳城内掀起了一阵五言诗和七言诗的浪潮。 很多士人感叹于刘备之文采和越来越大的名声,意识到五言诗和七言诗虽然不能带来什么直接的政治利益,但是偌大的名声对于他们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谁不想有名声? 不开玩笑,名声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当真正能用到的时候,名声甚至能救命。 这种玄学性质的东西,宜有不宜无,宜多不宜少,于是他们也想跟风创作诗句求取名望。 刘备吃肉,他们也能跟着喝几口汤不是? 这条全新的赛道开辟出来,并且被证实有可行性,那些在原来的赛道上被卷的痛苦不堪的家伙们便争先恐后的赶过来,想要在新的赛道上获得自己的地位。 但是无论怎么创作,这些作品也没有给人什么惊喜,人们只觉得和刘备那浪漫而瑰丽的畅想比起来,这些诗句略显木讷,且毫无生趣,只是生拉硬拽凑个五言或者七言罢了。 有了对比,就有了伤害。 大家被那些无趣捏造作品伤害的内心急切的需要刘备这位诗人那瑰丽奇妙的幻想来安抚。 刘备的名声越发的大,卢植很开心。 他原本觉得自己给这位弟子定下的要求还是挺高的,但是差不多半年时间下来,这位弟子所达成的成绩已经远超了他最初的设想。 他越发感觉当初孤注一掷收下刘备做弟子的做法是正确的。 没有当时的投入,哪有如今的收获? 刘备的名声增大,他卢子干的名声也水涨船高,师生两人身份绑定,名望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风险的确很大,但是…… 收益也是大的惊人呐。 三十三 访杨文先不遇 因为心情很好,某日带着刘备去拜访杨彪与他商议一些事情的时候,卢植就拿这件事情打趣刘备。 “为师与你相识数载,你可从未与为师说过你擅长五言诗与七言诗,能写出如此瑰丽诗句,玄德,你让为师好生惊喜啊,你可知近来有多少人求着为师收徒的?” 卢植是看刘备越来越喜欢了,觉得这个弟子给他带来的惊喜和面子越来越大。 现在很多人见到卢植都称赞刘备,连带着称赞卢植教导有方,顺便询问卢植有没有进一步收徒的想法。 卢植对此只是哈哈大笑,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将一心处理政务,为国家服务,不再收徒了。 刘备就是关门弟子,没有下一个。 家中有子弟尚未拜师的人家就没有不为此感到遗憾的。 刘备也听说了这件事情,觉得好笑。 “老师授业,学生学习,但也要自省,自我长进,尽可能学多一些东西,老师,学生可是怀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想法跟随老师学习的。” 卢植扭头看了看刘备,而后仰天大笑,连连拍着刘备的肩膀,点头称赞刘备的豪情壮志。 等到了杨彪家门口,卢植亲自叫门,叫开了门,看门的门房却说杨彪不在家中。 卢植觉得奇怪。 “明明与文先约好了,怎么他就不在呢?” “这……小人也不知道……” 卢植顿时觉得很郁闷。 今次赴约,他觉得天气好,特意没有乘车,还是走过来的,正想着讨口水喝,结果杨彪却不在家。 于是他只能无奈的看着刘备。 “这杨文先若没有个正当理由,怕是要欠下一顿好酒了。” 刘备只能笑笑,与卢植踏上归途,离开之前偶然一回首,见着杨彪府中的一朵杏花伸出了院墙,开的艳丽。 刘备眼睛一转,忽然有了一个有趣的想法。 他对卢植低语几句,卢植眼睛一亮,大笑出声,连连称赞刘备才华横溢。 于是不几日,一首【访杨文先不遇】就在雒阳城中流传开来。 诗曰【应怜屐齿印苍苔,久扣朱门人未还,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刘备对这首诗做了一些改动,直接更名访杨文先不遇。 前两句倒是无所谓,但是后面两句实在太有趣,不仅将无形的春色化作有形之物,甚至有点俏皮的意味,为人所津津乐道。 没有任何争议,如此生动有趣乃至于俏皮的诗句,一定是刘玄德的作品。 雒阳士人们被枯燥乏味的拙劣诗作所伤害的内心终于得到了刘玄德大作的滋润,顿感美妙无比,如饮杜康,连声赞叹,很快把这首诗传遍了整个雒阳。 杨彪在官署听闻这首诗,恍然惊觉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顿时大为愧疚,赶快前往见卢植,向他表示歉意,又表示要重新邀请他去家中做客,以表歉意。 卢植大笑着答应。 当然,这次还要带上刘备,两人一起出席,赴杨彪的约。 这一次杨彪不仅在家,还亲自出门等候。 见了刘备,杨彪笑道:“玄德一首诗,叫整个雒阳的人都知道我怠慢了子干,说不定连带着后人都要知道了,玄德啊,你可真是才华横溢啊。” 杨彪这话是笑眯眯着说的,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 于是刘备便笑道:“杨公本就要名垂青史,备偶作注脚,稍微添加颜色,后人再看杨公,一定倍觉有趣。” “哈哈哈哈哈!” 杨彪大笑,看刘备越发顺眼,便迎卢植和刘备进入府中,好酒好菜歌舞侍女一样不少,尽显三世三公弘农杨氏的风范。 刘备吃吃喝喝,十分愉快,不知不觉就把东西吃光了,杨彪见了,大笑,又让人给刘备上了一份食物,刘备毫不客气,再次吃光。 “玄德好胃口!” 杨彪认为自己府中食物口味优秀,客人认同,喜不自胜。 酒过三巡,杨彪让人撤下空荡荡的餐盘,上了甘甜的饮料和果品,把下饭的歌舞变为消食的雅乐,说起了朝堂上的事情。 “曹节病了,听说病的还挺严重,好几日没有来尚书台了。” 卢植端起饮料喝了一口,摇头道:“天子居然以宦官为尚书令,早前吾等也是没想到,若不是为国出力,谁又愿意居于宦官之下呢?” “尚书台到底不是什么正规官署,皇帝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偏偏地位重要,职权甚重,吾等又能如何呢?” 杨彪叹了口气,摇头道:“只能说吾辈无能,不能匡扶天子,以正朝纲,只能任由阉宦作祟,无可奈何,唉……” 卢植一时间也感觉非常无奈,连连叹息。 刘备埋头吃水果,对大佬们的交谈没有插嘴。 宦官秉政这种事情,对于士人来说当然是非常不利的。 更别说是实行党锢之后的东汉,士人处境非常不利,宦官秉政的情况越发严重,现在连外戚都被宦官染指,眼看着三位一体的完全体皇权再次闪亮登场,要说心里不慌,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如此政局,之前宦官们试图挑动今古文之争的努力都没有成功,无论是今文学派还是古文学派,在没有充分利益的前提下,面对完全体皇权的威慑,都还是能拎得清的。 就眼下局势来看,宦官势大,皇帝刘宏信任宦官,又开鸿都门学,培养保皇阉党文人势力,在外出任郡守、县令等等官员,与士人官员争权夺利。 鸿都门学一开始只是刘宏为了满足自己的文艺范儿而设立的学府,可是发展到后面却被宦官们掌控,如今俨然成为了宦官们培养自己党羽的途径。 且在宦官们的推动下,皇帝刘宏还时不时搞一出【鸿都门选】,从鸿都门学里面选择宦官们满意的人选出任官职,相当程度上影响了士人对行政职位和行政权力的垄断。 如今士人的势力的确是被皇帝严重压缩了,士人们所能掌握的最大的优势也是最后的优势就是文化优势和舆论优势,这也是最无解的死局,是刘宏难以动摇的部分。 掌握儒家学术的解释权,士人就立于不败之地,皇帝只能打压,不能彻底驯服士人,一旦人亡,必然政息。 刘宏有昏庸之名,但是在刘备看来,如果这些事情是刘宏自己的意愿,那么他绝对算不上昏庸,只是东汉王朝积重难返,各种积累的弊端实在是太严重,他回天乏术。 不过就目前的一些情况来分析,刘备更倾向于刘宏真的只是宦官们扶植起来的吉祥物和样子货,包括第二次党锢之祸在内的一系列打压士人的手段都不是他的本意。 当时他才十三岁,还没有接受过完整的帝王学教育,当皇帝没多久,要是那么迅速就能看穿皇权危机选择联合宦官对抗外戚,那还真是天纵之才了。 嬴政十三岁的时候都没有那么牛逼。 而他后面所做的一些为了享乐才会做的事情也充分体现了他根本不具备什么高超的政治手腕,更像是被人推着往前走一般。 当然,刘宏没有那个能力,而在座的两位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的经学家,显然也没有革自己的命给大汉王朝带来新生的觉悟。 忠诚,忠诚于什么呢? 是刘宏,还是大汉王朝,还是自己士人的身份,亦或是荣华富贵的生活。 刘备不知道。 —————— PS:三更求票,喜欢的话还请顺手点个收藏哟~~~ 三十四 不速之客曹孟德 如同刘备所想的那样,这场宴会除了长吁短叹,并没有任何结果。 无论是卢植还是杨彪,都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和魄力,面对宦官集团内部出现的一些争斗趋势,他们无力操纵。 他们不是革命家,甚至做不了改革家,在时代潮流中尽管能坚守本心做自己,也没有任何意义。 于是刘备在这一日便看穿了士人的无能和无奈,从而对他们本身没有任何的期待。 而他也在这场宴会之后开始思考自己未来的道路。 杨彪也好,卢植也好,名望也有,能力也有,但是他们都没有扭转东汉王朝走向崩溃的魄力和行动力。 站在汉末士人顶端的两位代表性人物不过如此,那么汉末群雄精英们也不过如此。 东汉王朝大抵是气数已尽了,所谓的豪杰英雄,终究没有一个能终结乱世,这个不是为了变革而是为了维护旧有秩序的妥协产物,或许也在不断的内耗中走向了终结。 作为汉室宗亲,他刘玄德能做些什么呢? 他的终极目标是什么呢? 这一刻,刘备开始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除此之外,他照常做自己的辩经小能手和大汉诗圣,在尚书台、辩经聚会和家庭这三点一线来回奔波,不断地提高自己办事跑腿的能力,并且不断的提高自己辩经写诗的能力。 于是刘备的名声越来越大,虽然他只有二十岁,但是名望已经不低于某些老牌经学家了。 因为如此名望,他在尚书台工作的时候都能遇到自己的粉丝,因为工作的原因跑到其他官署办事的时候,也能遇到自己的粉丝。 这些粉丝给他在公务方面提供了很大的便利,不管有没有人等着,他要办的事情总是排在第一个,且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于是他总能得到尚书台长官们的赞许,称赞他办事麻利,手脚勤快。 也因此,他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属于绝对的核心人物。 刘备来到雒阳之后,靠着自己本身的社会关系和卢植的提携,认识了不少人。 靠着卢植的引荐,他在雒阳结识了卢植朋友圈的二代三代们,进入了这个士人圈子的核心层。 马日磾的儿子马永、韩説的儿子韩厥等都与他为友,欣赏他的文采,赞赏他在经学上的学问。 进入了这个高级士人子弟的交流圈子,再有汉室宗亲的身份,刘备等同于预定了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的仕途,作为一个曾经的织席贩履之徒,他毫无疑问是优秀且成功的。 所以刘备很高兴。 他暂时忘却了所有的忧愁,忘却了一路走来看到的风风雨雨,他只想在这短暂的时间之中感受一会儿东汉帝国的落日余晖。 直到他不得不站出来直面一切的时候。 眼下,还有卢植为他遮风挡雨,所以除了正常的社交和工作,刘备全部的时间都给了韩宁和韩小蝶。 说起来,刘备声名鹊起之后,因为他已经结婚的事情,卢植的朋友们都有些后悔和遗憾。 刘备的名声越来越大之后,因为其浪漫的诗风,不仅得到士人们的称赞也追捧,也得到了雒阳城内女人们的欣赏。 尤其是那些待字闺中的怀春少女们,看了刘备写的诗,就对他怀有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样的风声被韩宁和韩小蝶知道了,顿感紧张,于是看刘备就看得比较严。 刘备只要没事,只要在家里,韩宁和韩小蝶绝对寸步不离。 夜晚更是她们的主场,每次有机会,都一定要让刘备累到头都抬不起来为止才肯放过他,美其名曰增进夫妻感情。 刘备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就抚摸着两人光滑的脸蛋,安抚她们。 “你们没必要这样的,我已经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了,雒阳城内那些待字闺中的女儿哪一个不是高门大户?谁会自降身份做我的妾侍?我是王?还是说我是皇帝?能让她们做我的妾侍?” 韩宁和韩小蝶想想觉得也有道理。 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儿就算再怎么仰慕刘备的才华,也不会自降身份做他的妾侍,就算她们自己愿意,家族都不会答应。 于是两人才肯饶过刘备。 但是她们还有不满意的。 “郎君那般才华横溢,怎么也不见着为我二人作诗一首,以表心意?” 韩宁抱着刘备,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满的看着他,就跟吃可爱长大似的。 韩小蝶也在刘备身边使劲儿点头——这小妮子仗着刘备的宠爱,至少在床帏之中已经有点娇蛮可爱的感觉了,已然没了最初羞涩、处处小心翼翼的淡淡疏离感,变得极为粘人,一有空档就往刘备怀里钻,可爱极了。 于是刘备哑然失笑。 这些情情爱爱的古诗当然是有的,但是基本上都是相思啊,除却巫山不是云啊,生离死别之类的。 咱们生活那么美满,一有机会就处在一起,电锯都锯不开,怎么相思?怎么生离死别? 真要原创,厚颜无耻的刘某人又没那个本事,只能靠当当文抄公剽窃一下唐人宋人诗词才能混日子,哪能给韩宁和韩小蝶写什么情诗呢? 于是刘备一下把两个美娇娘搂在怀里,一人亲了一下。 “咱们都这样了,还需要我写诗来表达对你们的情意吗?你们两个,谁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们?” 这话一出口,韩宁和韩小蝶的身子都酥了半边,顿时软了下来,再也没有方才的小情绪了。 确实,刘备待她们极好。 就算韩小蝶还没有怀孕生子,连妾侍都不算,但是刘备也对她宠爱有加,更别说作为正妻的韩宁了。 这个三口之家目前来说还是相当稳定的,并将长期维持稳定。 在生活和工作方面,刘备取得了很好的平衡,一天十二个时辰被他充分利用起来,工作,朋友,师长,家人,四不误,堪称东汉末年的时间管理大师。 而就在刘备沉迷于这舒适的日常之中时,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将他的所有规划都给打乱了。 光和四年四月中旬的一日,刘备如往常一样结束了五天的工作从尚书台下班回家。 因为明日是休沐日,所以他准备好好在家里陪一陪韩宁和韩小蝶——之前数日因为朝廷需要处理交趾叛乱的事情,所以刘备这样的时间管理大师也被迫加班,好几天都没有与韩宁韩小蝶相处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休沐日,别说女人们受不了了,刘备自己也受不了了。 结果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门房突然来报,说有一位客人前来拜访,还带来了拜帖。 客人? 刘备看了看天色,发现已经快日落了,这再过不久就要到宵禁时节了,这个时候来拜访,是几个意思? 刘备接过了拜帖,就那么随便看了看。 然后瞳孔一缩,呼吸一滞。 拜帖上赫然写着【沛国曹操孟德】六个大字。 三十五 反宦官 对于曹操这个人,刘备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并且对他怀有深深的羡慕嫉妒恨。 当年他在雒阳城外的缑氏山上跟着卢植学习经文,钻研学问,正是那段时间,曹操动手打了蹇硕的叔叔,把他打死,在整个雒阳城内外引起轩然大波。 这和刘备无关,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他都参与不进去东汉帝国高层的政治斗争,也够不上曹氏家族深厚的政治脉络。 不过他确实没想到曹操会主动来拜见他。 原本,他和曹操的人生轨迹应该是两条互不相交的平行线,只是因为乱世的扭曲所以才会产生意外的交集。 不过想想也正常,因为现在的刘备不是原先的刘备,而曹操依然是原先的曹操。 曹操现在是议郎,正常来看,他必然有着非常光明的前途,宋氏外戚的崩毁并不能影响到他的前进。 既然有这样光明的前途,曹操为什么要来见自己呢? 刘备怀着如此的疑惑亲自前往迎接曹操。 走到家门口,刘备看到了曹操。 老实说,因为刻板的印象,刘备以为看到曹操的一瞬间就能感觉到他霸气侧漏,但是不是的,他看到的只是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青年男子,个子也不高,身体倒是挺结实。 完全感觉不出来曹操有什么特别的气势。 反应过来,刘备又觉得有些好笑,感觉自己对于未来那个【天下九州得其六】的中原霸主有点太苛刻了。 人家现在到底只是一个议郎,走在遍地富贵的雒阳大街上,真的属于那种随时都会淹没在茫茫人海当中的人。 正如刘备之前所判断的,此时此刻的曹操,除了家世不凡,并无任何特别优秀之处,大家都还是没有练级的小菜鸟,还不是未来叱咤风云的大军阀。 于是刘备摆正姿态,收起心中百般的情绪,露出了得体的营业笑容,向曹操一礼。 “不知曹君来访,有失远迎,还请曹君不要见怪。” “这是哪里的话?是曹某没有选对时间前来拜访,影响刘君休息,还请刘君不要见怪。” 曹操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倒是显露出了和本身体态全然不同的感觉。 他还了刘备一礼,礼数周全,显露出了良好的家教。 有意思。 刘备笑了笑。 “哪里哪里,刘某只是没有想到曹君会来,曹君这般大名鼎鼎的人物也会来拜访刘某,实在让刘某受宠若惊。” 曹操有些好奇。 “曹某有何大名鼎鼎之处?刘君才是眼下雒阳鼎鼎大名的人物啊!” “熹平三年,曹君就任雒阳北部尉,上任之后立五色大棒严刑峻法,将犯禁的蹇图严惩,这件事情在当时可是引起轩然大波,无数人拍手叫好啊!” 曹操听了,略有些惊异。 “六年过去了,刘君还记得?” 刘备点了点头。 “当年,刘某正在雒阳城外缑氏山上跟随老师卢公学习经文,听闻此事,深深感到曹君不畏强权之豪情壮志。” “原来如此,还有这段渊源……” 曹操低下头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之色,很快又抬起头,换上一副开朗的笑容。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重要。” “怎么能说不重要呢?曹君以区区雒阳北部尉之职,敢于将权势滔天的蹇硕的叔父严惩,这是多少人根本不敢去做的事情?当今天下,人人都在骂宦官,可是敢于打宦官的,又有几人?” 刘备向着曹操行了一礼:“仅此行为,就足以让刘某敬佩。” 曹操神色复杂地看着行礼的刘备,随后便上前一步将刘备扶起。 “刘君过奖了,曹某不过是做了心中认为是正确的事情,只是……没什么用。” 刘备抬起头,看到了曹操脸上无奈的笑容。 不似作伪。 是了,没错了,这件事情,果然是愣头青脑袋一热的决断,而不是什么具有城府的谋划。 刘备可以确信,当曹操老爹曹嵩得知此事的时候,一定是恨不得把自己这傻儿子的脑袋揪下来当夜壶的。 既如此,现在的曹操也一定看不出来刘备这营业笑容之下对他怀有的深深恶意。 或者说是嫉妒。 当然,他不可能让曹操知道,运气好点的话,曹操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 他开始夸赞曹操。 “无论如何,曹君是勇敢的,比起那些光说不做之徒,曹君比他们高尚得多。” 曹操深深地看了刘备一眼,然后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刘君所思所想,与常人不同,若来日得空,曹某希望与刘君把酒言欢,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再不离开,就要违背宵禁命令了。” 刘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跟人家在家门口吹了一通,还没请人家进去喝口水呢。 “刘某失礼了!曹君,请进。” 刘备让开身子邀请曹操进入他的家中,但是曹操没有进去。 “刘君,曹某此来,只是为询问刘君明日是否得空,是否方便。” “这……明日是休沐日,自然是得空的,也挺方便……” “那便好。” 曹操笑道:“明日,有一人希望邀请刘君前往府中一叙。” “哦?何人?” “袁本初,此人,刘君应当不陌生吧?” “…………” 刘备愣了愣。 袁本初? 袁绍? 刘备骤然想起曹操打赢袁绍之前,那是实实在在的袁氏狗腿子,跟在袁绍身后猥琐发育,实际上就等于袁绍的部下,只是相对而言更有独立性而已。 他想要见我? 刘备一时半会儿摸不清楚袁绍为什么要邀请他,不过还是答应下来。 人家都那么有诚意的让曹操来邀请,要是不去拜见不给面子,未免有点不识抬举。 四世三公袁氏家族在东汉帝国的地位之高,从他们被称作【天下仲姓】就能看出来。 仲,有排行第二的意思。 袁氏的意思就是咱们老袁家是刘皇帝家族之下的第二大姓。 说出这种话绝非没有根据,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这是对袁氏家族最好的理解。 而袁绍,就是这个家族新生代子弟当中名声比较大的一个。 不过他目前并没有做官,好像是因为父丧母丧而在雒阳隐居了。 于是曹操和刘备约定,明日早间派车架来迎接刘备,亲自把刘备带去袁绍的府邸与袁绍见面。 约定之后,曹操就向刘备告辞了,刘备目送曹操的车驾远去,然后转身进到了府中。 “郎君,谁来拜见你了?” 见刘备一脸心事重重的表情回到房内,韩宁迎了上来,帮刘备脱掉了外衣。 “曹孟德来见我。” 刘备把手上拿着的拜帖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坐了下来:“曹孟德说,袁绍想见我。” “袁绍?袁本初?汝南袁氏家族的那个袁绍?” “是的。” 刘备看着韩宁,点了点头:“他想见我,邀请我明日去他家里。” “他……他怎么会邀请郎君呢?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阀阅之家,显赫至极啊。” 韩宁显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深闺女子,这段时间在雒阳,似乎也知道了不少事情。 “这我也想不通。” 刘备笑了笑:“不过既然老师能和杨公结成友谊,那么我和袁本初也并非不能和谐相处,袁本初虽然在雒阳隐居,但是他的名望很大,名声很好,明日,我便去拜会他。” 话是这样说,但是刘备却感觉这个事情有点意思。 学术角度是无法解释这件事情的。 古文学派和今文学派的对立远不到双方人士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对立程度甚至不如宋朝和明朝的党争,二百多年分不出一个胜负。 出身今文学派阀阅家族的袁绍并不会因为某个人是古文学派的拥趸而对他恶语相向。 他们对立,但没有完全对立。 所以看重自己的名望,并且试图和自己交好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之前在雒阳城士人圈子里遨游的刘备就听人说起过袁绍虽然以为父母服丧为理由隐居雒阳,不过私下里还是在不断的结交四海豪杰,甚至还秘密结交党人,图谋不小。 有趣。 袁绍认为我也是四海豪杰之一? 刘备这样一想,心里顿时愉悦了起来。 但是话又说回来,袁绍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安稳分子,或者说整个汝南袁氏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光一个秘密结交党人,在眼下党锢时期就是能够问罪乃至于论死的事情,不过袁氏家族四世三公比较牛逼,宦官集团无法把他们一网打尽就是了。 但这并不代表宦官不想弄死袁氏,正如袁氏也非常想要弄死宦官一样。 卢植曾对刘备说过,袁氏家族虽然一度因为和宦官妥协而受到诟病,但是眼看着宦官日渐强大、成熟,皇权在他们的操控下越发的得心应手,袁氏也感到忧虑。 所以卢植揣测,袁氏虽然没有明面上的动作,但是根据他们私底下的行动来判断,一定是所图不小的。 他们,或许想要成就当年窦武、陈蕃阴差阳错之下未能完成的伟业。 当年刘宏即位之初,宦官势大,以至于窦氏外戚和以陈蕃为首的部分士人试图联合起来废掉宦官,把宦官全部屠杀殆尽。 但是因为有人泄密以及一系列的阴差阳错,他们没有成功,反而导致外戚和士人的力量被代持皇权的宦官清洗,惨遭反杀,直接引发了第二次党锢之祸。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刘备顿时感觉一切豁然开朗。 袁绍,或者说袁氏家族,这群家伙的政治立场是什么? 刘备想了想自己所知道的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试图从中获取一些有用的讯息。 然后,他真的获得了一些有用的讯息,并且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很简单,这群家伙的政治立场就是反宦官,或者说,是想要达成士人专政。 ———————— PS:日常求票~~~大家喜欢的话拜托点个收藏哟~~ 三十六 这未尝不是一种PUA 党锢之祸的大环境之下,今古文之争其实属于士人阶层的内部矛盾,而宦官专政才是当下的雒阳朝廷的主要矛盾。 西汉末年和东汉初年,今古文之争尚且能算是朝堂上的主要矛盾,但是时过境迁,今时不同往日,一切都变得和那个时候不一样了。 联想起之前卢植【水太深】的表态和现在袁氏这等顶级阀阅家族对自己的态度,刘备很轻易的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但是对于袁氏,刘备总结觉得这帮家伙之所以暗中行动,还有更深一层次的图谋。 东汉中后期以来,皇帝和皇权是分离开来的两个概念,宦官可以掌握皇权,外戚也能掌握皇权,只要实力强大,谁都能掌握皇权。 既然如此…… 我袁氏,天下仲姓,四世三公,累世豪门,贵不可言,为何不能一问权力之巅? 而若要问鼎权力之巅,只靠袁氏一门,和他们的门生故吏,多少还是有点不足的。 尊崇袁氏的说一声门生故吏遍天下,但是天下之大,如何只有袁氏这一门势力? 袁氏若是觉得只靠自己就能掌控大汉天下,未免有点太过于小瞧天下人了。 宦官为了掌控皇权,把持了鸿都门学,利用鸿都门学扩张势力,挤压士人政治的生存空间。 外戚为了掌控皇权,不仅善用本家人,也会在一定意义上和士人合作,换取士人的支持。 那么士人若要掌控皇权,便也需要和更多势力集团的代表人物合作,以换取互相之间的谅解。 说不定,袁氏家族已经在为未来袁氏执政的大汉新体制在进行前期铺垫了。 这样一来,此时此刻袁绍主动的邀请,便有些不一样的意味了。 怀着如此的想法,刘备想了想自己来到雒阳之后的种种行为,意识到自己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是名士了。 站在你面前的是—— 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古文经学派的后起之秀,古文经学派的辩经达人,古文经学派大佬卢植的亲传弟子、未来的衣钵继承人! 刘玄德! 这样的身份,显然已经超越了刘备原本的出身,没有人在意他原本织席贩履的贫穷出身,更在意的是他如今在古文经学派的地位。 作为大佬卢植最重要的亲传弟子,尤其在他树立了诗人的人设之后,不仅在严肃的学术方面取得了成就,还在业余爱好上引领了雒阳的风潮,这必然会吸引大量的眼球。 袁绍这种想要搞事情的人物注意到刘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且从这件事情之中,刘备也注意到了一些对自己很有意义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之后,刘备在自己的书房研读兵书,读卢植为他做好的读书笔记,约辰时四刻左右,家中仆人送来拜帖,说昨天晚上来的那位又到了。 毫无疑问,是曹操。 于是刘备换上了外出用的衣服,整顿了一下衣冠,便出了门。 门口,曹操站在马车外面笑吟吟的看着他,见他来了,便行了简单的礼节,算是问好。 “刘君,昨夜可曾安寝?” “自然,一觉睡到大天亮,早上起来神清气爽。” 刘备笑呵呵的回了一礼。 曹操大笑。 “刘君果然不同凡响,本初曾托我邀请过不少士子,一听本初要见他们,每一个人都激动莫名,完全睡不好觉,第二天的精神也不是很好,能够如此这般坦然的,唯有玄德一人。” “哦?看来袁君很有些想法啊。” “不过是些许考验罢了,想要见到本初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是吗?” 刘备微笑着点了点头,而后跟着曹操一起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曹操夸赞起了刘备所“写”的那些诗句,向他讨教起了五言诗和七言诗的创作要领。 “玄德的五言诗与七言诗在雒阳实在是非常有名气,很多人模仿,却根本写不出玄德的那种意境,实在是令人敬佩。” 刘备心想当然是如此了,唐朝宋朝几万首诗,后世耳熟能详的也就那么精挑细选的少少一部分,能不牛逼吗? 不过真要说什么五言诗和七言诗的创作要领,刘备只能告诉曹操,这是天赋的事情,词句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吗? 真是玄妙至极的说法啊。 难怪刘备能以卑微的出身被卢植这等大佬看重,收做亲传弟子,此等见识,远远胜过无数出身高贵的阀阅家族子弟。 世间英才何其之多啊。 曹操十分感叹。 于是曹操严肃起来,向刘备行了一礼,表示自己受教了。 刘备笑着摆摆手。 这算什么? 我脑袋里的货可远远不及这些啊。 一路上刘备和曹操从诗文入手,谈笑风生,非常愉快。 越是交谈,曹操就对刘备越是生出好感。 倒不如说从昨天开始他就对刘备有着莫名的好感。 因为刘备没有像其他初见面的人一样,对他的家世怀有偏见,没有和其他士人一样——其他士人看待他的眼神总是让他感到本能的不舒服。 出身宦官家庭的曹操,最反感的就是别人拿他的家世说事,可偏偏大部分士人都是这样看待这件事情的。 本以为刘备作为士人或多或少也会在意,但是没想到刘备全然不在意。 或许,这和刘备出身贫寒没那么多讲究有关系。 不过在党锢之祸愈演愈烈的如今,倒也是有越来越多的人不敢明面上对自己无礼,但是私下里,曹操又如何不知道有多少在辱骂自己呢? 党锢,是一种非常残忍的政治手段,和宦官不对付、被宦官打击的士人在宦官们口中叫做【党人】,党锢,就是将党人问罪、禁锢在家乡,不准他离开家乡,不准他做官。 不管之前是多大的官,只要得罪宦官,和宦官们不对付,那就没的说,直接打为党人,政治生涯直接归零。 不仅自己,有些倒霉的连亲戚朋友都要受到牵连,一起不给做官,对整个家族进行降维打击。 人生重开了等于是。 在这件事情上,是否是党人,的确和今文学派古文学派关系不大,今文学派有很多人被党锢所害,古文学派也有人遭到党锢打击。 关键看的不是你是谁,只有投靠宦官,或者最低程度也是不和宦官明目张胆作对的,这种人才能不被定义为党人,继续当官——说到底皇帝也是需要士人帮他治国的。 而在刘备看来,这未尝不是一种PUA。 通过这种方式选择愿意合作的士人予以任用,给他们权力,打击他们的名望,让他们让士人圈子里社死,不得不依靠皇帝和宦官才能立足。 用心不可谓不险恶。 这属于宦官集团操纵皇权对士人的整体进行降维打击,士人为此损失惨重,反宦官的力量受到严重打击。 这也直接影响了东汉王朝的政治稳定,使得本就积重难返的东汉王朝走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的确不是什么好事。 而这也是刘备在昨天晚上想明白的一件事情。 三十七 论美丽,他刘某人的确不是袁绍的对手 此时此刻的刘备,毫无疑问是士人中的一份子。 但凡他要是和宦官闹出点什么不愉快的,宦官想要打击他,绝对不会顾忌他是学古文经学的还是学今文经学的。 卢植是古文学派的大佬,但是古文学派整体在朝廷政治上是颇为劣势的。 古文学派大佬蔡邕名气很大,但因为家族中有人得罪了宦官,于是被迫害,不得不离开雒阳远避江海,逃到江东避难,至今为止,这一躲就是好几年。 按照刘备的记忆,一直到宦官势力和外戚实力一起在雒阳政变之中灰飞烟灭之后,董卓秉政时期,蔡邕才能返回雒阳重新做官。 由此可见,宦官的势力一旦发威,至少就古文学派本身来说,是无法为自己的学派内有名气的人物提供有效的政治帮助的。 活命当然没问题,但是政治生命也直接归零,政治抱负也就此化为泡影。 蔡邕刘备是认识的,文人气息浓厚,比起作为一个行政官员,他更适合做一个文学艺术家,搞学术和艺术。 但是刘备不行啊,刘备又不是什么艺术家文学家,他更想成为一个政治家、军事家,再不济,也要成为一个阴谋家。 他承担不起离开雒阳这个中心政治舞台的后果。 他很清楚,就现阶段,一旦他被宦官针对了,卢植是无法为刘备提供什么有效庇护的,最多帮着他逃命。 而袁绍和曹操这些人就不一样了。 袁绍本身所代表的政治力量至少是不怵宦官的。 曹操更直接,他就是宦官之后,得罪宦官和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坟头蹦迪视作家常便饭,在死亡的边缘上反复横跳,宦官就是拿他没办法,很是气人。 小心眼的刘某人虽然暗暗记恨着曹阿瞒,但是他想着如果能通过和曹阿瞒交好而换取未来的某些政治上的保障,那么就此原谅曹阿瞒也不是什么不能考虑的事情。 嗯! 全看曹阿瞒之后的表现了! 两人一路在车上谈笑风生,谈着谈着,便到了袁绍的府邸。 袁绍现在没有做官,而是在雒阳隐居。 在雒阳隐居这种事情听起来挺搞笑,不过对于隐士,素来都有【大隐隐于市】的说法,所以很多士人也就借此机会在繁华地区“隐居”,省得在深山老林里吃苦受罪。 真是虚伪。 袁绍这样做,显然是在标榜自己也是一个成功而牛逼的隐士,就算隐居在雒阳,也能实现自己作为一个隐士的目标。 以此养望。 当然了,隐居归隐居,该吃的东西该喝的东西该玩的东西袁绍是一样也没有落下,社交活动也不曾落下,只是没那么公开。 进入袁绍的府邸,刘备就感觉要是自己能在这种地方居住的话,隐居十年都不成问题。 怎一个富丽堂皇了得? 自己的家比起袁绍这座隐居用的府邸简直就是蚂蚁见大象,新兴古文经学学派的辩经达人面对老牌今文经阀阅家族子弟的差距在这个方面体现的淋漓尽致。 而当他见到袁绍的时候,顿时就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说曹操击败袁绍属于绝对的逆袭了。 虽然曹操不是穷小子,但是曹操在家庭出身上和袁绍的确是天差地别,或者说以袁绍的出身,他周围的人看待曹操都不是用看跟屁虫的态度去看的,用的是看放屁虫的态度。 开玩笑,袁氏四世三公天下仲姓,门生故吏遍天下,高贵不可方物。 你曹孟德宦官家族出身,浊流中的浊流,在人家眼里可不就是一只放屁虫吗? 但是就这样,作为放屁虫的曹操还是车翻了高贵的袁绍,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绝对的逆袭。 而这两人同台出现带给刘备更加直观的感受的是——袁绍比曹操高大帅气的多了。 以貌取人的世界里,满分一百分,袁绍的相貌和身姿至少能到九十分,身材挺拔,剑眉星目,皮肤白皙,堪称俊美。 而曹操则颇为矮小,面容也就刚过得去,不至于对不起世界,充其量也就是个及格分。 就算裁判是曹操家里人,也绝对不可能厚着脸皮给曹操超过七十分的分数,六十九顶破天了。 刘备也就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已经能吃饱饭甚至吃上肉了,所以没有耽误长身体,现在堪堪身高八尺,相貌端正,勉强算得上是汉末美男子。 但是对上袁绍,刘备不得不承认,袁绍在相貌上确实能够压他一头。 论美丽,他刘某人的确不是袁绍的对手。 嗨呀! 输了! 望着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袁绍,刘某人的心里头油然而生一种挫败感。 客这莫名其妙的挫败感真的很不爽啊! 刘备的心理活动袁绍是不知道的,袁绍估计也并不在意这些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玄德!玄德!久闻大名,不见其人,今日,终于得以见到玄德尊容了!哈哈哈哈哈哈!” 人未到,豪爽的声音先到了。 袁绍快步走向刘备,走到刘备面前,整理了一下衣冠,向他行了一礼以示尊重。 刘备连忙还礼。 近距离再看,刘备感觉袁绍看上去约三十岁上下,虽然皮肤白皙相貌俊美,但是没有阴柔之风,身材虽然没有武将的那种膀大腰圆的感觉,却也绝对算得上是结实。 而且说实在的,以他这般四世三公的家庭出身,能够对他刘备一介小小令史如行礼以示尊重,足可见此人颇有容人之量。 一般来说,这种出身高贵的传统今文经学老牌贵族总是有一身臭毛病,容易看不起人,感觉老子天下第一。 但袁绍还真不是这样。 或许是庶子的出身和幼年的一些经历让袁绍身上没有这种臭毛病吧。 “袁君谬赞,些许薄名而已。” “二月春风似剪刀,满园春色关不住……啧啧啧,这些诗句我每次拿出来观看都觉得精巧至极,我自问不是什么不学无术之人,自幼也算是饱读经典吧,可为什么就写不出如此诗句呢?” 袁绍一脸感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才能有限,学得进,出不来,实在是羞愧的很呐!” 对方如此给面子抬举自己,刘备就算之前有再多想法,此时此刻也必须要给出相对的反馈了。 “诗文不过小道,酒后娱乐而已,并无大用,袁氏四世三公,袁君品行高洁,尚且折节下士至此,备不胜感激。” 说完,刘备深深一礼。 袁绍十分满意,认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看了看曹操,曹操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袁绍上前一步扶起刘备,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入了客堂,亲自请他入座,然后叫人上好酒好菜,上歌舞音乐,以曹操作陪,三人宴饮欢歌,好不痛快。 刘备本以为酒过三巡之际,袁绍会说出自己的用意,不过直到酒宴结束,袁绍亲自送刘备出门,都没有提起关于党锢之祸的内容,只是说今后要多亲近,下次有空再把刘备喊来饮酒作乐。 没到时候吗? 刘备假装自己喝的比较多,已经不太清醒,迷醉的笑着,感谢了袁绍的招待,然后踉踉跄跄登上了回家的马车。 进入车厢之后,刘备收起了方才的伪装,想着袁绍此次的招待,感觉这应该只是第一次,如果之后袁绍对自己有想法,一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然后,差不多就要拉自己入伙了。 这可真是有趣的经历啊。 三十八 袁绍在心底里讥笑他的两个嫡出兄弟 袁绍和曹操把刘备送走之后,脸上也全然没有了方才的三分醉意。 望着刘备远离的背影,袁绍的眼中满满都是算计。 “孟德,你说刘备知道我为什么邀请他来喝酒吗?” “这个……不好说,但是我觉得他多少也能猜到。” “是吗?” “就算他猜不到,他背后的卢公难道也猜不到吗?” 曹操轻笑道:“刘备,不过织席贩履出身,却被卢公选中为自己的弟子,昔年还曾跟随卢公出生入死,这样的人,不至于连这些事情都看不出来。” 袁绍斜着眼睛看了曹操一眼。 “看起来,你对他的评价很高?” 曹操收起笑容,肃穆而立。 “只是有这样的感觉。” 袁绍看了曹操一会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笑了笑,转身往回走,曹操便跟着他一起往回走。 走着走着,袁绍忽然停下了脚步。 “孟德,你说刘备会与我们亲近吗?” 曹操眼中精光流转,而后立刻点头。 “以他的出身,能被您拉拢,是他的荣耀,也会大大增加他的名望,无论如何,他都没有理由拒绝。” “仅此而已吗?” “这还不够吗?” 曹操反问袁绍。 袁绍顿了顿,哈哈大笑。 “孟德,浅了,你想的浅了,眼下,可不单单是刘备需要我,我何尝不需要他呢?” 曹操心里不觉得惊讶,面上却故意露出惊讶的神色。 “您需要他?” 袁绍笑着点了点头。 “刘玄德尽管年轻,官位低,出身也仅仅只是普通,但是他名声大,雒阳城内几乎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且古文经士人大多数都对他持有善意。 我派人打听了一阵子,从他崭露头角开始,卢公和他身边一些古文学派名士都开始为刘备造势,刘备本人也确实才华横溢,所以很多人都认为他必将成为卢公的衣钵传人,对他抱有厚望。 如此一位在古文学派中广有人望的年轻俊杰,我若不抢先与之结交,想要和他结交的人会越来越多,岂止我一人?届时,我又如何能借着他的名望更上一层楼呢?” 曹操闻言,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看着曹操的表现,袁绍很是满意。 一直以来,他想到什么曹操就能猜到什么的情况让他觉得不太舒服,隐隐有些紧迫感,但是最近一段时间开始,他觉得或许是他进步了,或许是曹操退步了,有不少事情曹操都猜不透他的想法了。 这让他感到满意和放松。 上位者总是被麾下小弟猜中自己的所思所想可不是什么好事,当初他甚至为此感到忧虑。 现在就好多了,说不定,是自己修养的功夫更深厚,而曹操的功力没跟上。 这才对啊。 所以有些事情袁绍不说,曹操也不应该猜到。 急着拉拢刘备这件事情,他所担心的对手并不是其他人,而正是他的两位兄弟,袁氏家族当代的嫡长子袁基,和嫡次子袁术。 袁绍是庶子出身,幼时常为此受到轻视,这令他一生无法忘怀。 后来因为运气好,被过继给没有儿子而早丧的袁成作为嗣子,继承袁成一支的家业,一跃而成为宗法意义上的袁成嫡子,从而获得了与袁基、袁术在宗法上平等的地位。 话虽如此,袁基和袁术又如何会真正给予他尊重呢? 一边是天生的嫡子,一边是后来生拉硬拽的庶子,虽然宗法意义上是一样的,但是血脉上,袁绍依然被袁基和袁术视作卑微的庶子。 在袁氏家族内部的鄙视链中,袁绍不具优势。 且随着年龄增长,袁绍明显感觉到袁术对他的态度越发的不佳,且越来越有针对性的敌视意味。 原因很简单。 原先,袁氏下一代基业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是袁基,第二顺位继承人是袁术,袁绍屈居第三,除非前两人都死了,否则袁绍断然没有继承家业的机会。 但是袁绍被过继之后就不一样了。 作为袁成这一支的正统继承人,不仅拥有继承袁成地位的资格,在家族传承的事情上,袁绍也开始隐隐有威胁袁术乃至于袁基地位的可能性。 当然,这是理论上的,实际上,他威胁不了袁基。 袁基在的时候,袁绍和袁术两兄弟当然没啥可能继承袁氏家业,但是如果袁基出了什么事情,那么袁氏宗主的地位就会在袁绍和袁术两人之间做出选择。 届时,又是怎样的一番龙争虎斗呢? 袁氏宗亲和广大的门生故吏集团又会在袁绍和袁术之间做出何种选择呢? 这都是个未知数。 要说自己没有竞争的野心,袁绍都会觉得好笑,他好不容易获得了宗法意义上的高贵身份,却还要被袁基和袁术抓住痛脚一顿猛批而不能还嘴,这又是如何的憋屈? 就袁氏家业继承者的身份来说,袁绍对此的渴望远远超过袁基和袁术。 袁氏家族内部的主要家族目标,经过多年磋商、转变之后,在这一时期已经基本上明确了。 就是不断的养望,不断的拉拢值得拉拢的对象,以期让袁氏超越其他阀阅家族,真正成为天下士人共主。 然后,就要重复当年窦武、陈蕃、李膺没有完成的事业——诛杀宦官! 党锢之祸之严峻,已经让士人损失惨重难以忍受,继续让这群阉竖横行下去,只会让局势变得越发的不可收拾,正规渠道已经无法有效推动的情况之下,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只是当初窦武、陈蕃、李膺等人的谋划过于粗糙,且忽视了宦官的武力,以至于功败垂成,引发了更为惨痛的后果。 为此,袁氏要认真吸取当年的教训,避免重蹈覆辙。 所以,袁氏家族的主导者们,包括二代新秀们,也要站出来为家族服务,为家族谋取更高的名望,为家族争取更多的支持者。 袁基、袁术都在为此而行动,不管他们做得好不好,至少都在这样做。 袁绍当然也不能落后。 刘备是卢植的弟子,是古文学派名声大噪的后起之秀,在当前的雒阳广有名望,有相当的学术水准和相当的文采,很受追捧。 另外据说蔡邕、马日磾、杨彪、韩说等一票卢植的好友、今古文大家都对刘备很是看好,愿意为他吹捧名望。 如此一名人气宠儿若是不能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岂不是平白无故为他人作嫁衣吗? 但凡袁基和袁术出手,自己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不过好就好在刘备出身卑微,袁基和袁术自恃身份高贵,对刘备这样织席贩履出身的卑微之人不太看得上,虽然他是人气宠儿,却也没有及时出手。 而这就是袁绍的机会了。 拉拢刘备这个人气宠儿,与之交好,就等于与刘备背后的卢植、蔡邕、马日磾等古文经学名士扯上了关系,也和他们的支持者有了联系。 古文学派虽然在政治上不得声张、颇为压抑,但是在民间舆论上,古文学派可是非常强悍的存在。 古文学派的士人数量很大,拥有这部分人的关系,对袁绍这个先天不足的庶子来说,意义非凡。 两位兄弟啊。 你们看不上的这个人所具备的政治能量和舆论能量,或许真的远超你们的想象哦。 袁绍在心底里讥笑他的两个嫡出兄弟。 而站在袁绍的身边,曹操的心里又是另一番考量。 —————— PS:三更求票~求一切~~~ 三十九 脏的,低贱的,是那些士人的心 在曹操看来,袁绍多少有些缺点,比如喜欢猜忌别人,不喜欢自己的心思被人家摸得太通透。 所以曹操尽管早早看穿了袁绍的想法,却也只能违心的装作看不透。 早年他遵照家族的要求接近袁绍,试图走能领会袁绍意思为他办事的路线,但是效果并不好,后面在家族长者的点拨下,曹操开始学会了藏拙,因此顺利在袁绍的手底下站稳了脚跟。 袁绍身份上不如袁基、袁术,争取不到太多优质资源的支持,为此,尽管曹操出身宦官家族,袁绍多少看不起曹操的出身,却无法忽视曹氏家族在朝廷里的政治能量。 所以出身自拥有灵活道德底线的袁氏家族的庶子袁绍选择接纳曹操。 虽然在日常相处之中曹操的身份多为袁绍身边人所诟病,袁绍本人也是多有讥讽,只有张邈等少数人与他友善,但是有一点曹操是很欣赏袁绍的。 就是处在逆境之中却依旧昂扬向上的精神。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逆境,社会的每个层级也都有属于自己的鄙视链。 曹操处在上流社会的鄙视链底层,袁绍则处在顶流社会的鄙视链底层。 能鄙视袁绍的人不多,但是依然有。 袁绍幼年在袁家内部是如何受人白眼夹着尾巴做人的经历,曹操不曾看过,却听人说起过。 曹操受人鄙视不假,但是袁绍也受人鄙视,少年时就明白自己身份不讨喜的曹操惊讶的发现他羡慕不已的袁绍居然也被人鄙视,活的不痛快,心里还真的平衡了不少。 所以曹操决定遵从家族的意愿,投入袁绍门下,跟随袁绍,做他的小弟,忍受非议,静待时局变动。 袁绍虽然在袁氏家族地位不高,但他终究有成为三公的资格与可能,跟随袁绍,等他有朝一日忽然爆发、火箭推升,他曹孟德自然也能随之升天,取得梦寐以求的地位和权势。 稍晚些时候,曹操离开了袁府,在回家的路上,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掀开车帘,看着外头飘落的雨丝,不知为何,曹操忽然想起了刘备的那首诗。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好美的意境,好美的诗。 为什么那个人可以写出如此浪漫瑰丽的诗句,为什么能够把文字排列组合的如此优美、令人赞叹呢? 听说那个人出身草莽,幼年织席贩履为生,如此被微不足道的出身,究竟是如何让他逆风翻盘的呢? 这个问题曹操想不通,但是他很想知道。 数日之后,趁着春色最美的时候,曹操以个人身份邀请刘备一家前往雒阳城外的夕阳亭游玩、踏青。 这是很正式的邀请,曹操带上了自己的正妻丁夫人和长子曹昂,也让刘备带着正妻韩宁,两家人在夕阳亭选了一处风景优美之地,席地而坐,搭起架子开始烤肉。 这种烤肉的形式类似于刘备熟悉的现代BBQ形式。 一个铁盘子,下面烧着炭火,生肉切成小块或者小片,一片一片的放在铁盘子上烤熟,然后蘸着蘸料吃。 或者把肉一股脑儿的扔进铁盘子里,用类似于炒菜的手法翻炒,然后撒上盐和其他的香料,等肉全熟了再拿出来吃。 这种烤肉的形式使刘备感到非常亲切,虽然他直到十四岁才第一次接触到这种烤肉。 因为他之前很穷困,和母亲挣扎在温饱线上下,烤肉这种高端料理根本不是他能负担得起的,更别说昂贵如黄金般的香料。 即使后来他成了地方上有名的地主豪强,也没有获得烤肉自由,因为能让烤肉没有腥膻之气并且增加香气的香料实在是不好搞。 然而这顿烤肉是曹操做东,曹操提供一切,包括香料,烤肉自由之类的在曹操眼里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他打生下来就拥有了这世上绝大多数的自由。 剩下来的少数自由他要是得到了,反而就很奇怪了。 看着曹操娴熟的操作手法,以及毫不心疼使用香料的大气手段,刘备就知道他这种地方土豪和曹操这种几代人做官的天下豪强之间的差距在什么地方。 再一想曹操也是被老牌阀阅家族当做臭虫一样的存在,就更加难以想象袁绍等人的贵族生活又是何等讲究了。 差距啊,真的是差距啊。 一代人奋起学政治和军事。 二代人接力学工业和科学。 三代人才能放下心来学音乐和美术。 至少,需要三代人的积累,一个家族才能从草莽之家突破暴发户的境界,进化成为贵族。 袁绍已经是袁氏家族正式发迹之后的第五代了,还不算之前普通士族时期的积累。 而曹操正好是曹氏家族发迹之后的第三代,显然是落了下成。 他刘某人这个臭外地来雒阳讨饭吃的呢? 毫无疑问,第一代。 看来这辈子都和贵族气质无缘了,这辈子都和高贵典雅没有关系了,这辈子都触碰不到那个境界了。 真是遗憾啊,哈哈哈哈哈……he~tui! 曹操很大气,既然是他做东请客,自然由他主持料理,他展露自己的烤肉技巧,一顿香喷喷的烤肉吃的刘备满嘴流油,韩宁都跟着吃了不少,相当愉快。 饭后,母性大发的韩宁看着仅仅三岁多甚是可爱的曹昂,就不愿意撒手,便和丁夫人凑在一块儿摆弄起了小玩具一般的曹昂。 刘备和曹操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幕,坐在一边闲谈。 “这孩子命苦,刚出生,操之妾侍就因为难产而死,操忙于公务,无暇抚养他,只能把他交给正室来抚养,她多年未有所出,一直也都处境不佳,有了这孩子,倒也算是合适。” 曹操酒足饭饱,上半身靠在桌子上小秘密的看着母子二人,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柔和。 “挺好,咱们男子在外奔波劳碌,总也不能亏待了家人,说到底,谁都希望自己子孙满堂。” 刘备笑呵呵的夹了一块肉送到嘴里,缓缓咀嚼,享受着烤肉鲜美的滋味。 曹操转过头来盯着刘备看了看。 “玄德,有个问题,操很想问问你。” “请问。” “玄德知道操之出身吧?” “嗯,当然知道。” “那玄德好似完全不在意?” “嗯?” 刘备眨了眨眼睛,好笑着问道:“我为何要在意?” “玄德不在意吗?” 曹操略有些惊讶:“玄德乃是士人,还是卢公爱徒,名满雒阳,竟然不在意操之出身?” “孟德此言何意?孟德出身如何,与备有何干系?” 刘备笑着指了指这一桌烤肉:“难道这会影响到你我二人同桌吃肉吗?” “自然是会的,但是玄德似乎和常人完全不同。” 曹操的身子前倾,仔细打量着刘备:“自操第一次见到玄德,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从前从未有过的感觉,所有士人见到操、知道操之出身以后的反应,都与玄德不同,完全不同。” 刘备顿时明白了曹操的意思。 这家伙不会是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吧? 给人鄙视鄙视出快感来了? 所以难得遇到一个不介意他家庭出身的士人,就浑身不自在? “孟德此话,备有些难以理解了。” “那就说的明白些。” 曹操好似非常想知道这件事情似的对刘备说道:“操出身宦官之家,所有士人知道此事以后都对操横眉冷对,更有甚者出言侮辱,然而玄德,并没有这样的态度,从一开始便是如此,操很奇怪。” 刘备顿时哭笑不得。 “孟德,备不过是边地破落户出身,幼年贫困,甚至要织席贩履才能果腹,有何资格轻视他人?” “玄德可知操有多么羡慕玄德的清白出身?” 曹操感慨道:“宦官之家的出身,令操在年少之时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白眼,虽然家中高官显贵,可区区一个乡野小吏都能不假辞色,就因为他是士人,而操乃是宦官之后。” 刘备颇有些感慨。 “孟德受过很多的误解吗?” 曹操点了点头。 “自然,从小到大,都快习惯了……” “那袁本初……” 曹操知道刘备的意思,笑了笑。 “本初虽然是士人,然而因为是家中庶子,所以……越是阀阅之家,越是规矩森严,本初作为庶子,想来一路走来也是颇为不易。” 刘备也明白了曹操的意思。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袁绍比袁术更能承受打击,也更能容人,人生的高度也会稍微高那么一些些。 串起来了。 刘备感觉过去很多难以理解的事情都能理解了。 不过,曹操的问题显然没有得到解答。 “玄德还没有告诉操,为什么玄德身为士人对待操就没有任何的偏见呢?” 刘备总不能说他来自于一个经历过解放与革命的时代,那个时代的风云激荡把千百年来陈腐的气息都给席卷一空了。 怀着对那个时代的无限怀念,他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解答。 “备不认为作为一个士人就高人一等,就能高高在上俯视众生,随意的把人当做蝼蚁、臭虫、牛马,不把他们当做人去看,甚至觉得与他们共处一室都难受,这不是士人该有的操守。” 曹操大感意外。 “玄德此番说辞,操闻所未闻。” 刘备叹了口气。 “本就是如此啊,都是一样的身体,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张嘴巴两只耳朵,谁又不是人了?为何要强行把人不当人看?洗了澡谁不干净?换上新衣服谁不精神? 他们觉得做粗活重活的农民、工匠很脏,觉得优伶乐师低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但是备以为,其实脏的不是农民和工匠,低贱的也不是乐师和舞女,脏的,低贱的,是那些士人的心。” 四十 和他做朋友,真的好快活啊 曹操被刘备的一番话震住了。 他震惊的看着刘备,不曾想到过这样一番话居然会从刘备、从这样一位士人群体之中的后起之秀嘴里说出。 “没有农民,我们吃什么?没有工匠,我们住在哪里?没有舞女乐师,我们看谁的舞蹈,听谁的音乐?这些职业都是必须要存在的,天行有常,运行如此,为何要贬低他们?” 刘备摇头叹息道:“有些士人的心坏了,读书也不知道读到了什么地方,没有读出仁义礼智信,读出的全是功名利禄、趋炎附势,他们的心脏了,自然看什么都是脏的。” 曹操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反应过来。 他自问也是正儿八经接受过儒家经典教育的,虽然没什么人承认吧,但是他也是读书的,读的还不错。 可不管是哪家家法,他都没读到孔老夫子说过这样的话。 对,孔老夫子打心眼儿里就没有这样的想法,人家要的是克己复礼,要的是恢复西周传统,刘备说的又是哪家的道理? “玄德是读书读出来的道理吗?这是哪家的学说?” 刘备摇了摇头。 “不是哪家的说法,读书能读得出来,感悟也能感悟出来,备最早跟随老师读书时,也曾被士人子弟瞧不起,他们觉得备只是边地小人,浑身土气,不愿与备来往。” “不曾想玄德也经历过这些事情……” “备当时很生气,也很无奈,但是更多的是不甘,备翻山越岭而来,他们却嘲笑备的脚底沾满泥土。” “…………” “所以备发誓,无论如何也要出人头地,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不敢再轻视于备。” “所以,玄德做到了。” “不,无论是古文经学派,还是今文经学派,虽然都有推崇备之人,但也都会有人瞧不起备,依然会认为备只是边关破落户出身,没什么了不起的,就算名满雒阳,也依然如此,一辈子无论成就多高,都是边关小人。” 刘备仰头把一杯酒喝干,叹了口气。 曹操听了,满脸苦笑。 “玄德名满雒阳尚且如此,操反倒没有那么难受了。” “孟德,你……” “哈哈哈哈哈,调笑而已。” 曹操拍了拍刘备的肩膀,大笑一阵。 少顷,曹操却又流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哀伤,开口道:“玄德的话说得真好啊,历尽艰辛,翻山越岭而来,他们却嘲讽你的脚底沾满泥土,哈哈哈哈,真是好笑啊!何其好笑!!” 曹操咬牙切齿,一拳捶在了桌案上,恨恨出声。 望着满脸不甘之色的曹操,刘备心有感触。 一代枭雄,也有过如此这般的经历,如此,也就不难想象他会在后来连发三次唯才是举令。 明明不可能对现实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冲击,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或许曹孟德的内心始终有着属于诗人和年轻时代不曾忘却的浪漫主义与理想主义吧。 唯才是举,是在没有科举基础的时代,曹操个人所作出的对这个时代的微不足道的反抗,是对礼法社会的一次叛逆。 那么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过去的一切,并不是什么阴谋与算计,而是年轻的曹操依仗家族的势力,不甘于自己备受歧视的处境,而对现实社会作出的反击。 曹操或许是个内心很坚强的人,一直在被歧视,反击也一直都没有停止过,为此做了很多在旁人看来十分愚蠢的事情。 话虽如此,他始终都没有投降过。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家族势力很牛逼。 但不管怎么说,这或许也是曹操能够车翻袁绍逆风翻盘的原因之一吧。 如此设想,刘备忽然觉得心里对曹操的那种跨越时空而来的不满已经渐渐消散了。 他已经可以颇为客观的看待曹操这个人了。 一个在他面前恨恨出声释放情绪而无所保留的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孟德这一路走来,想必殊为不易。” “有家人帮衬,谈何不易?只是心中苦闷常常无人可诉说,举目四望,却少有知心人可以与操作伴,倾诉苦闷。” “孟德的意思,备知道了,今后孟德若有苦闷之处,备愿意听孟德诉说。” “如此,甚好。” 曹操呵呵一笑,举杯敬刘备,刘备回敬一杯,两人相视一笑。 曹操感觉自己意外地与刘备非常合得来,就好像多年老友久别重逢一样。 可两人的交情明明才刚刚开始。 这种很奇妙的感觉,对于刘备来说也是如此。 明明认识曹操还不到十天,却感觉好像已经是多年老友,非常合得来,有些话不需要说透,对方就已经一清二楚。 于是两人都很高兴,又谈论了更多的话题。 文学,军事,政治,人生,等等等等,无所不谈。 谈的多了,说的话也就多了,也就渐渐的没有那么多避讳。 “观玄德之前所说,我还以为玄德定要对我说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类的话语。” 曹操举起酒杯敬刘备。 刘备哈哈大笑,举起酒杯回敬,而后一杯酒下肚。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孟德相信吗?” 曹操稍微思考了一会儿,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写在史书上的话,我想要相信,但举目四望,却又觉得不太相信,若王侯将相本无种,为何又有四世三公汝南袁氏?为何有三世三公弘农杨氏?” 刘备呵呵一笑,又是一杯酒下肚。 “所以嘛,也就四世三公而已,华夏历史渊源流长,不知其几千年矣,历史长河之中,吾等不过是极为渺小的存在,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区区四世三公,哪来的种?” 曹操深吸一口气。 “玄德好大的气魄。” “哈哈哈哈哈哈!” 刘备连饮三杯,笑道:“只准他们瞧不起我?不许我瞧不起他们?谁规定的?我偏不!我偏要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若连这都做不到,简直有负这青春岁月!” 曹操十分感叹,立刻举起一杯酒,敬刘备。 “能与玄德一叙,不愧今生!” 刘备回敬一杯,酒下肚,只觉得腹中微热,于是用手中筷敲击着旁边的酒壶。 “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屩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孟德,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 曹操听闻刘备的话语,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玄德才高,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意味深长啊。” “当然了,他们就是在骗我,还想一直骗我。” 刘备笑着开口道:“三代之治?禅让?大好权位拱手让人?孟德,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你猜,为什么三代以来父死子才能继,兄终弟才能及?今人的道德,真的远远不及古人吗?” 曹操微微张开嘴巴,显然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情。 “他们为了骗人,为了标榜自己,真是什么鬼话都敢往外说,也不怕闪了舌头。” 刘备嗤笑一声,看着面色明显不对劲的曹操,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孟德?” “啊?” “傻了?” “………………” 曹操望着刘备,一时间面色变得极为复杂。 “不是,只是觉得很多东西玄德这么一说,好像忽然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我就那么一说,孟德就那么一听,这话可不敢往外说啊。” 见者刘备笑盈盈的脸,曹操沉默了一会儿,才深深叹了口气,苦笑着连连摇头。 “我乃宦官之后,士人才不会听信我的胡言乱语。” 说完,曹操顿了顿,又一脸纠结。 “玄德所言,是卢公所传授,还是……” “我老师海内大儒,谦谦君子,天下表率,怎么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刘备笑道:“唯我有这种边地小人,织席贩履,卑微不堪,沉沦泥潭,无法自拔,才会有如此胡乱揣测三代圣贤的肮脏意图啊!” 听着刘备毫不犹豫的自污,曹操忽然非常敬佩刘备。 “玄德所言,操记在心里了,玄德所求,操也记在心里了。” “备所求者,何为?” 刘备笑眯眯地看着曹操。 曹操笑而不语。 “不知道吧?” 刘备哈哈一笑,指了指桌上的烤肉,开口道:“有些人梦寐以求的就是吃饱穿暖,而有些人生来就能吃饱穿暖,有些人梦寐以求的是能够随时随地吃到烤肉,而有些人生来就能够随时随地吃烤肉。” 说完,刘备盯着曹操,一脸滑稽。 曹操一愣,忽然噗嗤一声,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无妨,无妨,哈哈哈哈!玄德真乃妙人!妙人!哈哈哈哈!等回去,等回去之后,我叫人去给玄德府上送上一年份的香料,如何?” 刘备闻言大喜。 一年份的香料,对他这个刚刚起家的三流士人来说,那可真是一笔天文数字一般的财富了,可是在曹操口中,好像就和一块抹布一样无足轻重。 这该死的狗大户,不宰还有天理吗? “孟德此话当真?不!就算你不当真,我可当真了!话说出来便收不回去了!” 土豪操一拍胸脯。 “那自然,曹氏缺什么都不缺钱,区区一年份香料而已,玄德若需要,每年我都给你送!送到地老天荒也无所谓,简单的很。” “哈哈哈,那倒不必,那倒不必,一年足够了,足够了。” 刘备兴奋地措手,笑道:“人穷志短,这话是真的不假,香料这等奢侈物,虽然我家也算有钱,但也搞不到多少,以至于烤肉都不能想吃就吃,哎呀,孟德此番作为,算是扶贫啊!” “扶……贫?哈哈哈哈哈!若然如此,最好,最好!” 曹操乐不可支。 方才沉重的氛围一扫而空,就好像完全没有出现过一样。 曹操眼前的刘备再也没有那口出【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时的锐利目光,完全只是一个贪杯好肉之徒,喝酒吃肉,不亦乐乎,那胃口真是好到不行。 刚才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幻梦。 但是清晰明白的记忆告诉曹操,刚才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他眼前的这个比他还要小六岁的年轻人心中的志向和学识,远非他所能揣度。 不过…… 和他做朋友,真的好快活啊。 发自内心的,轻松,快活! 四十一 一个用的上的熟人 曹操觉得和刘备的相处非常愉快。 他俨然已经把刘备当作了自己的好朋友,可以说知心话的好朋友,并为此感到由衷的愉快。 但是…… 刘备打心眼儿里认为自己和曹操终究难以成为一路人。 不管对于曹操身上的闪光点他是如何的欣赏,但是曹操并没有如他一般的底层视野。 曹操从来没有真正的把视野投放到那些艰难挣扎的人们的身上,否则他绝对干不出一边屠城一边写诗的事情。 他聪明,他睿智,他隐忍,他顽强。 可他唯独不得人心。 刘备看着兴奋的和自己交流着文学方面看法的曹操,内心毫无波澜。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你曹孟德如果真的感到悲伤,为什么又对徐州生灵痛下杀手呢? 你写这首诗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这百分之九十九死掉的人里,有多少是因为你的残暴而死的? 一定没有吧? 你写这首诗只是为了赶上五言诗的潮流,炫一把文采,表现一下自己的仁义之心,对吧? 汉末游侠儿为了捍卫父母师长的尊严,会和出言不逊者决斗并且杀死对方,这是公羊春秋理论指导下的当时东汉王朝的普遍潮流。 曹操为报父仇向陶谦复仇是符合当时的价值观的。 那你杀陶谦不就行了? 最多诛他九族,够你泄愤了吧? 你屠徐州是几个意思? 实力不济杀不了陶谦,就冲他治下民众下手,觉得这样可以惩罚陶谦吗? 刘备无声的嘲讽着那个炫技的曹操。 这首诗出自曹操之手,就和悯农出自李绅之手是一个意思。 道理他们都懂,他们比谁都懂,懂得不能再懂,一个个的都是懂哥、懂王、懂太师。 但仅仅只是懂。 懂,不代表要去做。 他们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他们知道怎么做可以救人,于是他们果断选择了让自己和后代更加舒服。 说和做,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回事,如果操作的再好一点,那就干脆是平行线,永不相交。 他们和底层之间有着堪比银河那般宽广无垠的鸿沟,除了少数几个奇葩,他们永远不可能真正共情底层。 很显然,曹操不是奇葩。 他只会怀着漫无边际的高傲情绪写下一两首诗标榜自己的仁义和情怀,象征性的抹几滴眼泪,表示今天的份我已经难受过了,可以了吧? 曹操出身官宦之家,是个官三代,自幼锦衣玉食,享尽富贵,从未有生存之苦。 他的苦闷,是那群比他更为高级的官五代、官六代的存在所造成的,是袁绍和袁术造成的。 这是一种高级的苦闷,是new money面对old money时的那种苦闷,是底层民众始终难有资格去“享受”的苦闷。 他的苦闷太奢侈了。 连苦闷都是那么的奢侈,所以他们从未把底层民众当作和他们一样的存在,底层民众在他们眼里只是生产资料而已。 刘备知道,他眼前的曹操认真了。 因为他说的那些话很有误导性,或许让曹操想到了被袁绍歧视的自己,从而误以为已经成为士人的刘备可以和宦官出身的自己共情。 他无意识地把自己放在了比刘备还要低一个档次的存在上,一看刘备居然可以和他共情,感动的不要不要的,觉得遇到了知音。 可刘备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因为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就是底层与顶层共情。 你也配? 刘备自觉作为底层的自己配不上,所以并不打算和曹操共情,现在不打算,将来也不打算。 此番,只是吃一顿烤肉,喝一碗老酒,结交一个用的上的熟人。 不管曹操是如何看待刘备的,对刘备来说,曹操,是一个用的上的熟人,为此,需要支付一定的情感成本。 仅此而已。 愉快的一个下午过去,曹操感觉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老友,与刘备的交情如火箭般提速。 为了感谢刘备与自己的共情,很快,激动的曹操就安排人给刘备家里送了一年份的香料,用车拉来的。 那贵如黄金般的香料看的刘备和家人们的眼睛都直了。 不愧是土豪操。 不愧是一个用的上的熟人。 出门在外,熟人越多越好啊。 刘备如此认为。 和曹操交游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刘备去尚书台上班,在陪同卢植前往河南尹府邸办事的路上,卢植开口了。 “玄德,听说之前袁本初邀请你去他家里会面?” “确有此事,老师有何见教?” 刘备还以为卢植对这件事情并不在意,结果过了那么些日子,他还是问起来了。 “倒也不是什么见教,也不是阻止你做什么事情,你已经成年为官了,该有自己的见地,只是……你知道袁本初的出身对吧?” “自然知道,四世三公,汝南袁氏,家传孟氏易,乃是典型的今文经阀阅之家,高门大族,门生故吏遍天下。” 刘备把袁氏的强大阐述的非常清楚。 卢植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袁本初为什么要邀请你?” 刘备抿了抿嘴唇。 “因为袁本初需要弟子。” “哦?” 卢植倒是没想到刘备会这样说。 在卢植看来,刘备和谁做朋友是他的自由,卢植并不想干预,但是刘备虽然聪明,毕竟年轻,才二十岁,很多事情的关节是想不到的,稍有不慎,很容易成为他人手中刀。 他卢植的亲传弟子怎么能随随便便成为他人手中刀呢? 但是听刘备的所说,他似乎已经看穿了这一切? “你且说说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 刘备点了点头,把自己之前所想到的关于袁氏家族和袁绍处境的事情告诉了卢植。 尤其是袁氏家族内部的一些不为外人道也的矛盾,刘备也罢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卢植。 卢植听后大为感叹。 他对于这一切当然是知道的,也仅仅是知道。 “不曾想你居然自行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了一起……玄德,你若出身阀阅之家,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就算不是阀阅之家,弟子也有顶天立地的男儿志向。” 刘备向卢植恭敬一礼:“老师的厚爱让弟子有了入他人眼的资格,弟子不胜感激,但是未来的路,弟子不能全部依赖老师,弟子出身卑微,不愿意给老师带来太多的麻烦,所以袁本初的招揽,弟子无法拒绝。” 卢植望着刘备望了许久,惊讶于他的坦诚,感叹于他的坦诚。 “玄德,我虽然不是只有你一个弟子,但是,你的天资是我从未遇到过的,你说的对,虽然你没有出身阀阅之家,但若是你出身阀阅之家,反而会失去这份天资也说不定。” “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但是人可以决定自己的志向。” 刘备笑道:“与其因为出身卑微而自怨自艾,不如埋头苦干,用全部的时间和精力去做符合志向的事情,哪怕输得彻彻底底,也无愧于心。” 卢植无话可说,伸手拍了拍刘备的肩膀。 “雒阳凶险,务必小心谨慎,但说到底,你是为师的弟子,任何人想要对你出手,要先过为师这一关,为师在雒阳城内,还是有一点颜面的。” “弟子谨记。” 望着刘备面上的意气风发,恍惚间,卢植竟有些无法揣度这位弟子的未来之路了。 从这一刻开始,卢植意识到了刘备不是一个纯粹的学者。 他不可能以一个纯粹的学者的身份继续他的政治生涯,善于结交朋友的刘备,一定会成为一个出乎意料的能够影响大汉帝国的人。 相较于他在学术上的天分和成果,卢植惊讶地发现这位弟子似乎在政治上更有才能,属于他的舞台,应该不仅仅是酒会上的辩论舞台。 对了,此时此刻,卢植也才想到,刘备是汉室宗亲。 汉室宗亲这个身份在刘备只是一介织席贩履之徒的时候,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当他踏上政治舞台并且绽放光芒的时候,这个身份将会给他带去意想不到的结果。 这位弟子的未来,究竟会到什么地步呢? 卢植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已经不能擅自决断他的这位优秀弟子的未来了。 四十二 刘备的窗口期很短 刘备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他现在所思考的是,与袁绍交好、投入袁绍阵营之后,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会给袁绍带去什么。 准确的说,操作的好,这一波是双赢的。 袁绍需要自己背后的古文学派的能量与巨大的人气,而自己需要的是袁氏家族所拥有的政治能量的保驾护航。 虽然自己可能得到的也只是袁氏家族的一点点边角料,但是这是东汉帝国皇族之下第一家族的边角料,对于现在的刘备来说,袁氏家族的边角料也足够他白日飞升了。 更何况现在只是边角料,但是在未来天下大乱以后,随着袁绍和袁术一系列骚操作,袁氏本家会被他们坑死,到时候,袁氏家族的政治能量一分为二,分别归属了袁绍和袁术。 那可就不是边角料了,那是能够影响天下走势的巨大能量。 既然决定在东汉帝国的上流社会混下去,就必须要把眼光放的长远一些。 现代商人有一种名为借壳上市的骚操作,颇有几分空手套白狼的风采。 刘备意识到自己出身太差,没有足够的政治底蕴,单靠自己继续在古文经学学派的积累,继续走正常道路混下去,至少要到卢植的岁数才能成为大佬。 那都多大岁数了? 而且乱世一旦开启,军阀混战一旦开启,今古文之争也就要在形式上走向终结,玩不下去了。 大家都拿刀互相砍人了,谁还和你辩经? 巧舌如簧抵不过一把环首刀,批判的武器替代不了武器的批判,大家都互相打出狗脑子来了,政治和军事才是最重要的,学术和艺术都要往后靠靠,不管用了。 也就是现在还处在一个相对平稳的时间段,文学和艺术还能给自己带来莫大的名望,经学还能起到一点作用,但是这个窗口期已经十分短暂了。 如果刘宏不出意外,那么最迟不过初平元年,也就是九年之后,刘宏完蛋、董卓入京之后,乱世开启,一切都要重新洗牌。 所以,留给自己的时间最多只有九年。 九年之内如果不能有个结果,自己在古文学派里上窜下跳追求名声的最大意义也就失去了。 所以刘备必须要加速,必须要在乱世来临之前搞定这一切。 卢植的能量不足,他目前所能够得着的地方,也就袁绍有这个能量,能够给刘备反手一个超级加速的机会。 要说在原本的历史中,袁绍和袁术覆亡之后冒头的曹操和孙策都是操作借壳上市的好手,尤其是孙策,小霸王真不愧是小霸王,政治嗅觉那是相当的灵敏。 尽管他们未必是主动借壳上市的,但是走到那一步,伴随着袁绍和袁术相继作死的行为,他们想不上市都很难。 历史的洪流把他们推到了台前,而如果在一个正常的时间段,曹操和孙策等人也是一辈子都无法出头的类型。 但是到那个时候,刘备的年龄也不小了。 眼下的情况就是,两条路摆在他的面前,而且都能走,彼此并不是平行线。 一条是随波逐流,等待乱世开启再群雄争霸,走熟悉的道路,难度会稍微低一点。 另外一条,就是走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在乱世开启之前搞点什么事情,说不定会有意外所得。 如果乱世开启之前未曾设想的道路走不通,乱世道路也是能继续走下去的,这是先知状态给刘备带来的历史优势。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尝试着走一走未曾设想的道路呢? 万一有意外所得呢? 想通了这个关节之后,刘备就没有了未来的迷惘,他开始沉下心来规划未来就年中这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自己现在加入袁绍集团,也算是投资入股,甚至能算是原始股。 就好比曹操这家伙,靠着曹氏家族在朝堂上的势力给袁绍的种种行为打掩护,虽然曹操的身份很上不了台面,但是家族掌握实权,袁绍也不得不依靠曹操在某些时候给他打掩护。 这就算是一种投资行为,袁绍集团实际上已经接受了曹操的投资入股,曹操成了袁绍集团这个创业公司的股东。 而刘备现在加入,也算是投资。 刘备有自己的名望,还有背后仰慕他的古文经学学派的士子们,有卢植作为后盾,凡此种种聚合而成的偌大名望就是他的投资。 袁绍一旦接受,也就承认了刘备的投资,刘备自此就算是成为袁绍集团股东之一了。 对于未来有了一个相对明确的规划之后,刘备就放宽了心。 他打算开始以此为基础,进一步谋划在袁绍集团中逐渐增强属于自己的影响力。 想到这里,刘备倒是想起了后来袁氏家族的势力分崩离析的情况。 袁绍和袁术起兵讨伐董卓使得袁氏本家覆亡之后,袁氏本家拥有的巨大政治力量就分裂为了两派,分别投靠了袁术和袁绍。 袁绍当时是在河北起兵,袁术则前往汝南地区起兵。 这个分配还是挺有意思的。 汝南是袁氏大本营,袁术作为袁隗和袁基相继死掉之后袁家的嫡系继承人,顺理成章的继承了汝南的袁氏本家家业,所以选择在汝南发起军事行动,拉起一支军队反抗董卓。 而袁绍则跑去了河北,在袁氏故吏韩馥主政的冀州渤海郡起兵,拉起一支军队反抗董卓。 乍一看这没什么奇怪的,但是深谙袁氏家族门生故吏遍天下之庞大势力的刘备很清楚这内里隐藏的规则。 简单点说,跟随袁绍的是袁氏政治势力之中【故吏】的一部分,而跟随袁术的是袁氏政治势力当中【门生】的一部分。 袁氏家族从西汉传承到东汉开始发家,家族先祖从郡守开始做官,因为郡守已经有了【辟】的权力,所以从东汉初期开始,袁氏家族就开始拥有故吏。 随着袁氏家族代代传承,家族地位越来越高,最后出现了四世三公的政治盛况,而哪怕一个郡守都能积攒属于自己的政治力量,就更别说一个三公级高官了。 连续四代人成为三公级高官,每一代人都能选择提拔无数年轻俊杰进入官场,成为自己的属官。 随着他们的成长,他们或者外放做县令、郡守、刺史,或者在中央做官,就成为了袁氏的【故吏】。 袁氏家族四个三公级别的话事人一代一代传承下来,袁氏的【故吏】一代比一代多。 到袁绍袁术的时代,袁氏故吏真的已经遍及整个大汉王朝,在中央,在不同的州郡县担任不同的官员。 袁氏之主振臂一挥,只要不造反,这些官员必须群起响应,响应袁氏之主的政治号召——不说是否真的要付诸行动,至少口头上要响应。 但是这还不是最核心的力量。 故吏集团相较于门生集团,其实和袁氏本家力量还是稍微疏离一些的。 因为故吏集团不一定是得到了袁氏的授业,也可能师承旁人,或者干脆就是走野路子上来的,对袁氏不是绝对的忠诚,比如董卓这个著名二五仔。 而门生却是得到了汝南袁氏家族家传《孟氏易》的传承,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学术也好,仕途也好,都是袁氏家族一手提拔的,需要有绝对的忠诚。 所谓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门生集团自然是一个家族最为核心的力量,也会得到更多来自于袁氏家族的照顾。 袁绍和袁术的争端中,门生集团基本选择了袁术,故吏们则基本选择了袁绍,代表着袁氏核心的力量还是选择了袁术。 尽管如此,袁绍手上掌握着的袁氏故吏的力量也足够他受用无穷。 他能以渤海太守的身份力克冀州刺史韩馥从而得到冀州作为他起家的基业,韩馥身为袁氏故吏的这层关系确实不可忽视。 两兄弟在乱世之初联起手来掌握了大汉天下最精华的中原与河北,是当之无愧的庞然大物,所有人都在心底里有预期,认为天下终究还是要姓袁。 但是谁能想到,仅仅十余年后,这个庞然大物一样的家族就轰然崩塌,消散殆尽。 刘备感慨之余,却还是知道这个家族即使到覆亡之前还是拥有极强的政治能量,与之交好,好处绝对大于坏处。 而且袁绍本人还是有不小的魅力的。 怀着如此心态,刘备在袁绍第二次邀请他的时候欣然前往,与袁绍和曹操笑谈。 这一回,加入宴席的不仅仅是袁绍和曹操,还多了一个人,名为许攸。 四十三 酒客的无奈 许攸是南阳人,出身南阳大族,年轻时就和曹操袁绍等人为友,关系不错。 之前,许攸没有参加宴会,这一次,许攸倒是来参加了宴会,如此布置,也让刘备知道了袁绍的某些想法。 许攸对刘备挺有兴趣,他是学今文经学的,知道刘备出自古文学派,还有辩经达人的称号,有心与他进行一番辩论。 两人就左氏春秋和公羊春秋进行了辩论。 在酒席上,袁绍和曹操一边喝酒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辩论。 “我以为子远能赢,孟德,你说呢?” 看着许攸口若悬河般的强力输出,袁绍认为这场辩论应该是学问精深的许攸获得胜利,刘备的不败战绩即将被终结。 “我……还是觉得玄德能赢。” 曹操想了想,没顺从袁绍的想法。 “哦?玄德?” 袁绍瞥了曹操一眼:“看起来孟德非常欣赏刘玄德啊。” 曹操笑了笑。 “他翻山越岭才来到雒阳,其中的艰辛,远非吾等所能理解,数倍艰险,必能带来数倍学识,所以玄德才成为了卢公的弟子。” “有趣……” 袁绍没有再多说什么,扭头看向两人的辩论,没一会儿,便有些惊讶地发现许攸已经落于下风。 刘备揪着许攸学术理论中不足之处一顿猛批,使得许攸落了下风,连连招架,已然没有了反击之力。 一炷香之后,许攸被刘备驳斥的哑口无言,涨红了脸也无法驳斥刘备的最后一个论点,只能捂住了脸,呜呼哀哉,无奈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败,连连苦笑。 “人尽皆知涿人刘玄德辩经无双,我又何苦自取其辱呢?” 刘备举起酒杯敬许攸。 “以文会友,岂不快哉?胜负不过一念之间,归根结底,吾等皆为士人,皆为圣人门徒,何苦互相为难?” 许攸听后,长叹一声,也举起了酒杯。 “玄德大才,攸自愧不如。” 说罢,两人一起举杯饮酒。 袁绍哈哈大笑,站了起来,恭贺刘备的胜利,宽慰许攸的失利。 坐在一旁的曹操笑着向刘备举起了酒杯,刘备回敬,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后的一段日子,袁绍又连续两次邀请刘备喝酒,并且将自己的朋友圈介绍给刘备认识,有年轻人,也有年纪比较大的人。 第四次见面的时候,刘备甚至见到了陈留太守张邈和著名党人何颙。 这两千石太守擅离职守来见袁绍…… 著名党人不顾宦官追杀前来见袁绍…… 好家伙,袁绍,你玩的挺大啊。 张邈为人仗义,很豪气,士人圈子里有着八厨之一的称号。 这个厨不是厨师的厨,而是指他人有危难的时候花钱帮助人家脱离为难,仗义疏财,花钱花多了,受到恩惠的人多了,就给了这称号。 简而言之就是士人圈子里著名的冤大头,狗大户,特别有钱,还特别愿意花钱,花钱花到了大家伙儿都不好意思的地步。 纯粹是用钱砸出来的名声。 而这个士人圈子里像他一样的狗大户还有七个。 刘备顿时起了结交之心。 这要是关系好了,以后这家伙不就是个行动的ATM吗? 这两人年龄都比刘备大十多岁,但是都耳闻刘备作为卢植弟子、辩经达人和大汉诗圣的名号,对这个异军突起的年轻人很感兴趣。 当然,他们也多少了解一点袁绍招揽刘备的意思,尤其是趁着他们约定好秘密入京谈论大事的时候,把刘备拉进来,很明显就是要拉着刘备一起入伙办事了。 而刘备虽然是汉室宗亲,但是看起来也是愿意的,否则也不会怡然自得,与曹操、许攸谈笑风生。 心照不宣之事,不必多说,于是在正常的宴会之后,大家心照不宣的开始谈起了正事。 被宦官追杀的党人何颙首先长叹。 “近来张让、赵忠之徒又为他们的子弟谋取了七个郡守之位,十八个县令之位,朝廷郎官也有一小半是宦官子弟,为此被排斥的士人不知凡几,长此以往,这宫中和地方,都是宦官子弟做官了,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张邈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伯求,慎言,慎言,莫谈国事,还是喝酒吧。” 何颙拍了一下桌子,把酒杯倒置在桌上。 “喝酒?孟卓,我喝的还不够多吗?只喝酒有什么用?我所忧愁的事情难道能够减少吗?” “伯求,何必呢?世道如此,你又能如何?” 张邈举起酒杯,长叹一声道:“只能说吾等生不逢时,有报效国家之心,却没有报效国家之门,这门啊,居然被一群宦官把的死死的。” 刘备看了看袁绍,又看了看曹操,见两人面色如常,便知道这大概是一出戏了。 怕用不了多久,这话题就会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于是刘备什么也不说,默默喝酒,等着他们把话题转移过来。 张邈与何颙说了一通怨言,袁绍接过了话茬。 “二位何须如此悲叹呢?世道虽然浑浊不堪,但是吾等还在,吾等还能喝酒,作乐,宴请好友,互诉衷肠,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玄德,你说呢?” 袁绍这话题转进的有点硬,但是意思已经到了,张邈跟何颙铺垫了好一会儿,刘备可算是等到了这句话。 在场数人的眼神都聚集在了刘备身上。 刘备端坐在案几前,笑了笑,举起酒杯敬了袁绍一杯。 “别的,备不敢妄言,但是喝酒确实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备往日有苦闷的时候,也尝试喝酒解决,可是解决得了一时,酒醒之后,心中愁绪不减反增。 这愁绪啊,就如同河中流淌的水,绵绵不绝,不可阻挡,所以备明白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酒不是个好东西,解得了一时的无奈,带来的却是更加长久的痛苦。” 说罢,刘备放下了酒杯。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这两句说的在场数人虽然很想不去在意,却没办法不去在意,以至于他们暂时忘掉了这是为了试探刘备的政治倾向而设的局。 他们纷纷默念这两句话好几遍,越是念叨,越觉得滋味十足,越觉得妙不可言。 妙啊。 不过,这终究不是一场文会。 曹操看了看袁绍,见袁绍似乎有点忘记了自己到底该做什么,沉浸在这两句美妙的诗句中难以自拔,心下多少有些无奈。 于是曹操开口了。 “酒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举杯消愁愁更愁,玄德一语道尽了吾辈酒客的无奈啊。” 袁绍骤然听到曹操出言,这才意识到自己最该做的是什么。 “咳咳,玄德大才,此言令吾等酒徒无言以对,无言以对,不喝了不喝了。” 说罢,袁绍放下酒杯,又说道:“只是不喝酒,这愁绪就更加无可奈何了,吾心中之愁绪,又该如何消解呢?” 四十四 刘备可算是拜码头了! 袁绍没有表明自己问的是谁,但是气氛烘托到这里了,刘备还能闭口不言吗? 看着自己的确是到了要说话的时候,刘备也不打算表演什么叫情商为零,于是哈哈一笑。 “袁公所虑者,乃是宦官,宦官之祸,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出现了,二十年来仁人志士都没能解决掉的事情,备又如何能够解决呢?况且备要是说自己能够解决,岂不是贻笑大方?” 袁绍闻言,露出微笑。 “话虽如此,吾辈目前都无力对抗宦官,但是宦官为祸天下,实在是太过分了,这绝不是我能够接受的,无论如何,我也要想方设法对抗宦官,这不单单是为了我,也是为了袁氏,为了天下人。” 袁绍这话说的漂亮,手上的动作也不小,事情做得也挺漂亮。 党锢之祸的大环境之下,袁绍隐居雒阳,利用家族给他的资源结交党人,帮助党人逃离宦官的威胁,协助党人躲避宦官的毒手,救下了不少被宦官追杀的党人。 这件事情还是有一定风险的,身为嫡子的袁基和袁术没有参与进来,只有袁绍发起了行动。 时间一长,袁绍的名声就起来了,士人圈子里都在流传着袁本初愿意帮助党人,救援党人,是个很有勇气的人,感叹袁氏家族终究没有彻底堕落为宦官走狗,还是有希望的。 于是袁绍自己的势力初步有了规模。 袁绍感觉自己这样做是有意义的,于是便决定继续下去这样的行为,冒着一定的风险,挖家族和宦官的墙角,薅家族和宦官的羊毛。 不得不说,能够成就未来的基业,成为一段时间内天下最强大的诸侯,袁绍是有本事的。 刘备明白袁绍的用意。 他需要自己的明确表态。 他需要自己的明确加入,成为他们这个团伙的一份子。 这又有何不可呢? 于是刘备走出了座位,站在堂间,向袁绍躬身一礼。 “袁公侠肝义胆,相助无数被宦官迫害之士人逃离宦官魔爪,此等事迹就算备尚且年轻,也多有耳闻,深深为此感到敬佩,袁公为人,备深深仰慕,备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将来若有此等不平事,也愿为袁公大业效劳。” 刘备可算是拜码头了! 袁绍大喜,立刻站起来到堂下扶住了刘备的双手,将他扶起。 “有玄德助我,如虎添翼!我又怎么会畏惧宦官而不敢作为呢?” 曹操更是大笑。 “玄德说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太谦虚了,当年玄德策马于万军之中救出卢公之事,难道是妄言?” 张邈好奇的询问曹操。 “还有此等事?” 曹操点头。 “当然,当初玄德不过十六岁,跟随卢公前往九江郡平叛之时,曾经策马冲入乱军之中护着身陷重围的卢公一路杀出,身中三箭死战不止,实乃少年英雄,又怎么会是手无缚鸡之力呢?” 张邈两眼放光,何颙面露异色,许攸连连叹息。 刘备也不知道他们心中是如何想的,但是他很清楚,自己自此算是进入了袁绍的朋友圈了,并且还是相当核心的位置。 当前的袁绍并没有什么官职,朋友圈里官职最高的张邈还不能公开在雒阳露面,所以明面上官职最高的居然就是曹操的议郎,刘备这个尚书台的令史居然也能排上号。 不过大家都清楚,官职高低和在政治舞台上的能量并非完全一致,袁绍就算没有官职,政治能量也远远超过普通的郡守和刺史。 所以尽管袁绍屡屡和宦官作对,帮助党人逃难,也并非完全没有被宦官发觉,但是宦官始终没有对袁绍真正下手。 袁氏家族的势力到底还是庞大的。 而刘备得以进入袁绍的朋友圈之后,也借助袁绍所拥有的平台,认识了更多人。 曹操许攸张邈和何颙就不说了,还有一些雒阳本地的豪侠,三河地区的豪侠,这些人和涿郡街头的街溜子们可完全不是一回事,无一不是有家族基业做基础才能做得了豪侠的。 而更多的是一些和袁氏家族关系匪浅的士人,他们大多都有党人背景,因为袁绍愿意帮助他们,所以和袁绍交往过密,也就顺带着认识了刘备。 由此,刘备的名声不仅在雒阳,在三河地区也渐渐传扬开来。 袁绍似乎还很刻意的帮助刘备扬名,在他家里举办了好几次文会,邀请今文学派的士子来参加,然后他请刘备邀请一些古文学派的士子来参加,把自己的府邸变成双方辩经的场所。 双方进入袁绍的府邸就展开激烈的争论,刘备一马当先,代表古文学派大杀四方,金句频出。 最激烈的一场辩经大赛之中,在己方选手纷纷落败不敌的情况下,刘备挺身而出,单枪匹马挑翻对方十二名选手,获得满堂喝彩,赢得【舌战群儒】的鼎鼎大名。 刘备的名声节节攀升的同时,袁绍的府邸逐渐成为雒阳著名的士子聚会场所,袁绍的名声也随之节节攀升。 这就很美妙。 因为这是刘备为了推高袁绍的名望的一次谋划。 袁绍接纳刘备进入他的朋友圈,给予刘备平台和展现才华的机会,让刘备拥有更上一层楼的可能,那么刘备自然需要投桃报李。 袁绍的需求,刘备是清楚的。 袁绍之所以拉拢刘备,无非是看中了刘备在古文学派士子群体当中的声望。 所以刘备得到了好处之后,也就开始发挥自己的长处,建议袁绍邀请今文学派的士子们到他府中参加宴会,而他自己则发动身边朋友圈也来袁绍府邸聚会。 双方齐聚一堂,自然而然会展开学术方面的争论。 “研习古文经的士子和研习今文经的士子在一起参加宴饮,难免会有一些争论,袁公高居首位,可笑看士子争论,以四世三公袁氏子弟之名望评判高下,之后广而告之,则胜者身价倍增,扬名雒阳,岂不美哉?” 刘备的意思袁绍立刻就明白了。 在一旁听着的曹操和许攸也明白了。 刘备是要袁绍利用四世三公子弟的名望在他自己的府中搞一场低配版本的月旦评。 四十五 跨界新星袁本初 月旦评起自袁氏老家汝南,是当地大族许氏的两兄弟许邵、许靖主持的。 每个月评点一次天下名士,被点评的士子无不身价倍增,扬名天下,所以天下士子趋之若鹜。 早年曹操就靠着许邵的评语得到了名声,袁绍也曾经因为害怕许邵恶评而不敢在家乡招摇过市。 站在点评高台之上的许邵兄弟两个到底有何等名望和能量,袁绍是见识过的。 刘备的想法,无非是让袁绍学习许氏兄弟,在自己的府邸里也搞一个类似于月旦评的活动。 对此,袁绍颇有些忧虑。 “许氏兄弟何等名望,我又怎么能与之相比呢?若是贸然点评,岂不贻笑大方?” 刘备大笑。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声望之高,岂是许氏能够相比?再者说了,谁说咱们要搞月旦评,咱们不过是在袁公府邸邀请三五好友举行宴会,朋友之间的宴会而已。 宴会之中,偶然因为一些学术争端而产生争论,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最后分出个胜负,袁公欣赏胜者,嘉奖胜者,然后一不小心,这个消息传到了外界,为外人所知。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知道的士子越来越多,感兴趣的人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向袁公身边的友人打探消息,袁公身边的友人架不住大家的热情,只能代为引见。 于是第二次宴会人就多了起来,第三次更多,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如此逐渐成为常例,逐渐成为雒阳士子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每一次举办类似宴会都能引起士子们的高度关注,仅此而已。” 刘备双手一摊,一脸无辜:“谁说咱们是月旦评?咱们只是关起门来自己研讨学术而已,外人知道了,想要参与,与我何干?” 众人愣住。 少倾,袁绍带头大笑出声,曹操和许攸也跟着大笑出声,最后所有人都笑了。 刘备也笑了,笑的特别开心。 说到底,月旦评本质上也就是个花花轿子人抬人的游戏,有人愿意吹捧,有人愿意被吹捧,有人愿意捧臭脚,不外如是。 他许氏兄弟可以玩,袁某人就玩不得? 咋的?他们有专利?还是东汉帝国有专利保护法? 说干就干,袁绍迫切的想要增强自己的名望,增加自己在士人们心中的威信,于是很快以自己本身的号召力请来今文学派中熟悉的士子来他府中参加宴会。 而刘备也发动自己的人脉关系,邀请来自己熟悉的一些古文学派的士子。 最开始刘备没有邀请大族子弟,比如马永和韩厥等人,因为他们多少有些家族包袱。 同样的,袁绍最开始也没有邀请什么太高门第的朋友,只是请了一些和他走得近的士族当中的小门小户子弟。 双方就在袁绍的府邸喝酒吃饭,推杯换盏,刘备则负责在合适的时机抛出话题与论调,引起双方对于今、古文经学的争论。 一点点酒下肚,脾气自然控制不住,一听到自己不喜欢的言论,立刻就要发表自己心中的看法。 一个人发表了看法,两个人发表了看法,三个人发表了看法。 然后酒宴就变成辩经大会了。 刘备作为辩经达人,自然成为古文经学士子们推崇的一号辩手,他陷阵冲锋,舌战群儒,把对方驳斥的哑口无言。 袁绍全程不提出自己的观点,但是作为主人,坐在上首听闻双方辩论,等有个结果了,则下场夸赞胜者刘备的风范。 不夸张的说,不知不觉之间,袁绍最后下场夸人的姿态颇有一锤定音、主宰一切的风范。 这场酒宴之后,袁绍发动自己的势力,或者收买水军在雒阳城内士人圈子里不经意的宣扬,说他们偶然听说辩经达人、大汉诗圣刘备又在袁绍府中与人辩经,大获全胜,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于是刘备得到了袁绍的称赞,袁绍还把自己很喜欢的一支笔赠送给了刘备,作为获胜的奖励。 因为刘备的名声,还有袁绍的身份地位,这场辩经很快吸引了眼球。 但是苦于这是不公开的私人活动,很多士子只能托人打听辩经的内容,以及刘备又有什么妙论。 然后这些被打听的人自然而然的就邀请那些感兴趣的人,等下一次辩论的时候再去看。 下一次辩论还是在袁绍府中,以酒宴的形式举行,然后袁绍接受老带新的形式,对于朋友带来的朋友的朋友非常欢迎。 于是第二次辩经会议召开时还是私人不对外开放的形式,但是那排场就比第一次大多了。 因为仰慕刘备的名号而来观看刘备辩经的人非常多,每当刘备口出金句的时候,无不大声叫好——搞得就跟看京剧似的。 最后获胜的自然还是刘备。 袁绍做为主持人下场夸赞刘备,当众赠送刘备美酒一坛,称赞刘备是【北地名士】。 于是刘备又获得了一个名望加成的称号,袁绍府中的辩经会议也提高了知名度。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 来参加宴会的人越来越多,之后参与到辩经当中的人也越来越多,袁绍的府邸俨然成为了辩经大会的一处广为人知的举办地。 于是,当辩论仅仅是辩论的时候,袁绍就微笑着坐在上首,一言不发。 而当双方急眼了,颇有种想要把文斗变成武斗大会的架势的时候,袁绍就会立刻出场,以袁氏子弟的声威阻止双方翻脸。 在此期间,很多言辞犀利的人都会因为犀利的言辞触怒对方,引发争议,比如刘备常常刻意用犀利的言辞激发对方的怒气,双方有些时候就差拔剑相对了。 而每到这个时候,袁绍就会及时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身份和威名阻止对方发火。 “辩经,不是比武,用的是口,不是剑,还请足下看在袁某薄面上,化干戈为玉帛。” 于是愤怒的士子也会冷静下来,卖四世三公袁氏子弟袁绍一个面子。 众所周知,面子是越卖越贵的,到最后,卖面子的人就成了面子果实能力者。 不知不觉间,来到袁绍府中参加辩经会议的今文学派年轻士子和古文学派的年轻士子都接受袁绍的调解,不会在袁绍出言调解之后还继续互相针对。 且因为袁绍的妥善招待,他们纷纷称赞袁绍有战国君子之风,信陵君再世之类的。 之后,袁绍在刘备的引荐下认识了不少古文学派的年轻士子。 他不在乎身份,颇有折节下士的风范,与他们喝酒聊天,快乐无边,时而搂搂抱抱,时而引吭高歌,时而亲自下场跳起魔性的舞蹈,推动气氛达到高峰。 被招待的人当然也投桃报李,称赞袁绍礼贤下士,风姿绰约,歌声动听、舞姿飒爽等等。 反正吹捧又不要花钱,玩命的吹,使劲儿的吹,吹吹吹。 于是袁绍的名望不断变大,辩经大会上得到袁绍夸赞的人也会获得大家的羡慕。 前来参加袁绍举办的宴会的人越来越多,袁绍的名气逐渐在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两个学派的年轻士子之中都变得响亮起来,俨然成为了一颗【跨界新星】。 —————————— PS:三更求票~~~ 四十六 他需要政治层面上的追随者 有如此收获,袁绍自然高兴,越发和刘备亲近,频频在公开场合称赞刘备,主动为刘备扬名。 而这,自然是刘备为袁绍出谋划策的目的之一。 对于刘备来说,因为知晓乱世的即将到来,厚积薄发的学者型路线在未来走不通,他只有九年时间,所以他需要更加直接的破局方式。 袁绍,就是这个破局点。 他策划并且亲自参加袁绍府邸中举办的辩经大会,本身就是一个明确的讯号——他刘备和袁绍的关系非常好。 自然不是什么明确的所属,不是当人家家臣什么的,但是这也意味着双方的友情、双方的交情、双方的各取所需。 刘备一个边地土豪出身的汉室宗亲、半路出家的士子,能够成为四世三公袁氏家族子弟袁绍的座上宾,参与策划袁绍主办的活动,本身也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 不管袁绍是不是今文学派阀阅家族的代表性人物之一,单单说人家的政治能量,确实不小,你刘备能成为袁绍的朋友,和他在一起喝酒,也从侧面证明了你的能耐。 这件事情本身就能带来刘备名望的上涨,让他的社会地位得到抬升。 这还不算是刘备如此作为最大的收益。 他最大的收益在于与袁绍搞好关系能让他拉起自己的小势力团伙。 在乱世迫近的当下,刘备非常明确地意识到想要在乱世生存,需要拉帮结派,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他刘玄德若要在乱世立足,只有关羽张飞这两位万人敌可不够。 他需要政治层面上的追随者,他需要有文化有知识有涵养的人为他治理地方,收取赋税,动员百姓组成军队。 之前他以卢植弟子、辩经达人的人设所能做到的,也只能算是在一个社交圈子里拥有比较大的话语权和较高的地位,大家彼此还是平等的,是朋友,不存在你号令我我号令你的关系。 现在就不一样了。 现在通过袁绍的平台和赏识,刘备能拉起来的,是一个以他为首、居于袁绍势力大团伙之下的一个小势力团伙。 这是一个准政治联盟,和袁绍的势力团伙一样。 袁绍的势力团伙就是一个以袁绍为首的准政治联盟,凝聚人心的核心价值导向是团结士人、反宦官。 之所以是“准”,是因为袁绍目前还没有什么明面上的官职,一旦袁绍有了官职,掌握了政治权力,这个准政治联盟就会立刻升级为正式的政治联盟。 为袁绍本人的政治利益、为反宦官的大目标而服务。 而刘备虽然有官职,但没什么权力,所以他拉起来的小势力团伙也就是一个准政治联盟。 一个居于袁绍势力团伙庇护之下的小小的准政治联盟。 能够拉起这个小小的准政治联盟对于刘备来说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是刘备不和袁绍来往,不借助袁绍的声望和能量,只靠刘备自己,那还得往后推。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刘备和袁绍关系好了,得到了袁绍的欣赏,甚至他身边的友人也都能得到袁绍的青睐和夸赞,这就说明刘备在袁绍的心里地位很高。 以至于袁绍甚至愿意对刘备身边的友人赏脸。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虽然跟袁绍这位大哥大混不容易,但是跟刘备这位大哥混,说不定就能得到他的欣赏,被他引荐给袁绍,从而得到袁绍的夸奖,进而得到某些政治层面上的利益。 这一点,在刘备的朋友甄俨身上不是已经应验了吗? 甄俨郎官任期结束之后,一直都在寻求留在中央的可能,但是一直没能成功,于是刘备趁机将他引荐给袁绍认识。 对此,袁绍也十分客气。 他曾当众夸赞出身一般的甄俨,说他颇有【乃祖之风】,让甄俨在他的宴会上有了一定的名气,给足了刘备面子。 谁都知道这是袁绍看在刘备的面子上给的夸赞,但是对于出身地方的甄俨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之后不久,得到袁绍夸赞的甄俨就在刘备的一番争取下成功在雒阳留了下来。 于是甄俨对刘备感激涕零,感觉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于是甄俨成为了刘备新拉起来的小势力团伙中的第一位成员。 很多刘备朋友圈里的人得知具体消息之后回过味儿来,眼看着刘备成为了面子果实能力者,也开始蠢蠢欲动,纷纷拜访刘备,希望可以得到刘备的认可与引荐,从而得以参加袁绍的宴会。 这是刘备给袁绍出的第二个主意,把自家的宴会兼辩经大会限定参加人数,且只有被袁绍承认的人才能携带没有参加过的朋友前来参加,原则上不接待外人。 其实也就是变相的搞一个会员制度,设置一个准入门槛,在外人看来具有隐秘性,而在内部看来,则多了一层对圈外人的优越感,互相之间就有了一种特殊的联系和对袁绍的归属感。 用可以得到官职的大饼来引诱功名心旺盛的士人,但是真正能够得到官职的人只是极少数,因为大家的政治能量的确不大。 但是这又有什么所谓呢? 对于大饼来说,有几块并不重要,有才是最重要的。 这套手法用刘备的话来说叫会员制度,但是在袁绍等人看来,这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朋党,所以许攸还是表达了担忧。 “若只是私下里还好,若是张扬出去,叫人知道吾等结为朋党,恐引来祸患。” 但是袁绍并不担忧,也并不害怕,倒不如说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只是之前苦于没有人帮他策划,帮他组织。 袁绍作为袁氏家族内不被看好的存在,家族嫡子能够得到的东西,他没那么容易可以得到,他需要自己亲历亲为才能构建属于自己的势力。 刘备的加入和他的策划、组织能力让袁绍有了达成目标的可能,这让袁绍很高兴。 “宦官能为朋党,为自己的私利谋划,难道我不就行吗?” 出于对属于自己的势力的渴求,袁绍决定接受刘备的建议,采取这样的制度。 他只允许刘备等十几个他信任的人携带他们所信任、交好的人前来参加宴会,并且从中选择优秀可靠的人逐渐发展为“会员”。 他们在相当意义上控制宴会人数,但是对外又大买水军,广造声势,把袁绍的宴会弄的和新闻发布会似的,很吸引人眼球。 刘备担当了这个新闻发言人的身份,每参加一次袁绍的宴会,都会对外宣布本次宴会的重要议题。 比如就什么议题辩论了什么经典,有什么人说出了什么样的金句,亦或是刘玄德又有什么妙言,获得了多少连胜,包括刘玄德又有什么全新诗作之类的。 于是没过多久,袁绍的宴会就在雒阳城内的士人圈子中具备了相当的影响力。 每一次宴会之后都有很多人打听宴会的具体消息,通过刘备散布出来的消息探知宴会发生了什么,又有哪些人在宴会中大放异彩等等等等,并且表示他们也很想参加一次这样的宴会。 到了这个地步,曹操刘备等人就开始拉人进去,带领更多感兴趣的小伙伴一起参加宴会,并且参加宴会之后的辩经大会。 四十七 天下英雄谁敌手? 一切都按照刘备的规划来,一切都没有超出刘备的预计。 参加宴会的人越来越多,辩经大会越来越热闹,袁绍的宴会也就在某种意义上具备了和传统举办辩经大会的场所同等的地位。 袁绍的地位变得和以往不同,袁绍这个名字也更加响亮起来,隐隐有成为汝南袁氏家族头号火力输出手的架势。 这让袁绍尤为开心,也让曹操非常佩服刘备。 “曾经我等也谋划过吸纳更多人加入我等对抗宦官,但是宦官党锢之凶残,使得很多士子根本不敢参与进来,我等也就不能和宦官对抗,但是玄德一番谋划,却让对抗宦官之事焕发了生机。” 曹操私下里邀请刘备吃饭,举杯敬刘备,对刘备的策划和组织能力非常佩服。 刘备举杯回敬,而后笑了笑,摇了摇头。 “尽管如此,真正愿意加入我等对抗宦官的人还是少数,大部分人只是冲着扬名而来的,真要出了事情,指望他们冲锋陷阵就别想了,摇旗呐喊尚且值得商榷。” “哈哈哈哈哈哈,玄德妙言妙语,直指人心。” 曹操大笑,之后放下酒杯,叹了口气。 “人尽皆知的事情,其实也不需要过多言语,愿意来这里的,全都是为了扬名,冲着四世三公袁氏的名声而来,就算是你我,难道……” “一样,冲着四世三公袁氏的名望来的。” 刘备吃了一块烤熟的放了香料的羊肉,膻味被香料中和的很不错,羊肉的鲜味被很大程度上激发出来,味道相当可以。 要不然为什么古人以鱼和羊为鲜呢? “玄德坦诚!” 曹操笑道:“那么万一吾等被宦官盯上,与吾等为难,一定要将吾等赶尽杀绝,玄德该当何为?” “孟德会怎么做?” 刘备咽下口中的羊肉,笑着看向曹操。 “不能硬抗,只能远避江海。” 曹操笑了笑,说道:“当年意气风发,总要洗刷身上的耻辱,为此先是私入张让家中弄些乱子,之后又棒打蹇硕叔父,无非少年意气,时过境迁,才知道家族在背后为我承担了多少。 现在我是明白了,就算我自己不怕,也要考虑家人,考虑族人,宦官一旦决定下手,不仅杀本人,也会杀害家人族人,这些年多少党人和为党人提供庇护的人家惨遭灭族啊。 所以我现在是不敢继续明目张胆与之争斗了,只能避在袁氏羽翼之下出谋划策,若是宦官真的冲着袁氏来,我也只能星夜出奔雒阳,远避江海,反正宦官也追不了多远。” “孟德,你想过为什么宦官对抗士人屡屡获胜,以至于士人不能与之正面对抗吗?” 刘备又吃了一块羊肉,饶有兴趣的看着曹操。 他想试试曹操的政治觉悟,也想试试现在的曹操到底有没有对他敞开心扉。 事实证明现在的曹操是个很坦诚的人,并且也对刘备敞开了心扉。 “当然,宦官背后站着天子,吾等看似与宦官作对,实则是在与天子手中权柄做对,天子者,天下主也,吾等皆是臣,以臣犯君,如何能有好的下场呢?” 曹操说了实话。 刘备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反抗宦官?” “当然是因为他们太过分了,这些宦官自己在中央弄权也就罢了,家人族人靠着他们的权势也在地方弄权,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不知多少人家妻离子散,我岂能容忍!” 曹操一拳捶在了桌案上,义愤填膺,满满的都是怒火。 刘备依旧冷静。 他知道曹操没说实话,或者说没完全说实话。 但是这不重要。 “可是我的家乡涿郡没有宦官家族作恶,却也有人弄权,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不知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孟德,我年幼时丧父,母亲带我织席贩履为生,那些年里,这样的事情我见多了。” 曹操愣住了。 他愣愣的看着刘备,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他虽然也受过苦,但更多是精神上得不到承认的苦闷,并不是肉体上无法翻身的痛苦。 他肉体上的小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烤肉自由,香料自由,葡萄酒自由,该有的物质性质的自由他全都有,生来便不知道什么是饥饿。 而这种痛苦,是刘备曾经经历过,并且超脱了的。 “玄德,你……” “孟德,我为了和你坐在一起喝酒聊天,从七岁开始奋斗,用了十三年,你觉得这十三年里我都经历了一些什么?” 刘备笑着举起了酒杯,敬曹操。 “在我看来,有没有宦官其实都是一样的,士人和宦官之间的争夺,不是为公理,只是在争夺为所欲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资格罢了。” 曹操没有举起酒杯,满脸惊讶的看着刘备。 刘备见状,自己把酒喝了,然后小声的笑道:“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是不想对外明说罢了,事情做得难看,话总要说得漂亮吧?” 曹操眨了眨眼睛,好容易回过神来,喘了几口气,晒笑着点了点头。 “玄德此言……十分坦诚。” 说着,曹操举起酒杯,仰头喝干杯中酒。 然后他放下酒杯,神色复杂地看着刘备。 “玄德难道并不憎恨宦官吗?” 曹操可是恨死自己的宦官家族出身了,所以恨屋及乌,对宦官也是恨的要命,虽然不能成为士人,但是他在精神上已经是士人了,堪称精神士人。 刘备闻言,只是笑笑。 “与其这样说,我倒不如询问孟德一句,孟德以为,宦官被赶尽杀绝之后,天下就会变好吗?” 刘备的询问让曹操无言以对。 曹操原本可能会这样回答,因为在之前的他看来,宦官是导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主要原因,是导致贪官污吏横行的主要原因。 只要除掉宦官,众正盈朝,天下风气自然会回归古朴、诚实,大汉社会的衰颓自然会得到改变。 但是他又听到刘备说涿郡的事情,这让他对自己过去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如果没有宦官作乱的地方一样有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人存在,如果除掉宦官之后天下局势并没有变得更好,那么又该怎么办呢? 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在这个时空中,光和四年,二十六岁的曹操还不是那个对酒当歌的枭雄,坑爹不止,热血未凉。 在这个时空中,光和四年,二十岁的刘备已经完成了从庶民到豪强,再从豪强到士人的看似不可能的两级阶层跨越,心冷如铁。 天下英雄谁敌手? 曹操应该是没有意识到的。 但是刘备已经清楚的意识到了。 —————— PS:家里小区附近一大片地方都停水了,给憋的到处找厕所,公共厕所都关了两个,差点丧失作为人类的尊严了…… 四十八 第一铲 曹操不能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刘备也没有说出答案。 这个答案似乎毫无意义,因为无论是曹操,还是刘备,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最多只能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但是这并不妨碍两人友好的关系。 曹操隐隐感觉到在袁绍的朋友圈里,真正可以接受自己的出身并且不在乎、还把自己当朋友看的人不多。 那個总是笑呵呵的张邈算一个。 刘备算另外一个。 其他的就没有了。 袁绍貌似把自己当朋友,但是曹操很清楚,那是袁绍装出来的模样,他从来没有真正把出身宦官家族的自己当朋友,他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可堪一用的属下而已。 袁绍只在乎利益,政治利益。 所以曹操非常看重、也非常在意刘备这个朋友,隔三差五有空就会约刘备喝酒聊天,倾诉心事。 在这一点上,刘备察觉到了。 他察觉到了曹操对自己的亲近,察觉到了曹操是真心想要和自己交朋友、处下去的。 但是刘备觉得很不好意思。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刘玄德比袁本初更加在意利益,政治利益,他比袁绍更有可能成为一个纯粹的政治生物。 至少他现在已经很清楚了,他来雒阳不是来交朋友的,交朋友只是手段,取得政治权力和地位、走出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才是目的。 他没有曹操家族三代人的基业积累。 他没有当九卿的爸爸,没有当长水校尉的叔叔,没有一堆二千石太守的亲戚,更没有一帆风顺的仕途,没有得罪权贵还能全身而退的家族底蕴,没有失败之后东山再起的资本。 他只有一个人性大于工具属性的老师,还有他自己。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拼搏来的,用命和时间拼搏来的。 所以刘备注定不能成为曹操所期盼的那个朋友,他只是也只能把曹操当做自己向上爬的助力,如果未来两人如宿命般的成为了敌人,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对于他来说,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难上加难,堪称新时代的奇迹了。 他所在的历史时空若是走到两千年以后,也一定会有后人对着他的出身经历啧啧称奇,称赞他是一个在论出身和血统的年代实现【屌丝逆袭】的榜样。 他的包袱格外沉重。 对他来说,如果不能向上爬,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没人会为他兜底。 他只能用一颗算计的心去计算自己的道路,设置一套公式,将自己的一切带入进去,进行纯粹的理性运算,得出最优解。 包括卢植,包括关羽,包括张飞,包括简雍,包括牵招,包括公孙瓒…… 他们都是那套公式当中的某个数字的组成部分。 这是东汉末年教会他的。 他不是那个仁义立身的刘皇叔,他是他自己,他没办法也没有勇气去做那个充满人情味儿的刘皇叔。 他尝试过,但是效果并不太好,于是他放弃了,转而使用理性和演技来应对东汉末年。 可悲的是,效果很好。 最早,他对这个世界还是充满了兴致的,也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他是谁? 他是刘备,就是那个奋战一生最后还做了皇帝的刘备。 他就是那个和曹操孙权关羽张飞等不世人杰一同叱咤风云在汉末舞台之上的人杰。 浪漫而多姿多彩的汉末世界,不会因为一时的挫折就离他远去。 就算一时不能扬名,他也相信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无需急于一时,他终将笑傲江湖。 所以哪怕每天都要跟随母亲一起从刘氏宗族聚居地前往涿县城织席贩履,他还是感觉良好。 甚至还嚣张的试图用嘴炮发起一场社会革命。 刘氏宗族到底是个宗族,人口众多,自成一方小小的势力,与其他势力相安无事,涿县令也不会对他们怀有什么恶意。 加上刘备的祖父和父亲都曾是官面上的人物,给家族带来利益,靠着这层关系,宗族内部对他家至少没有剥削性的压迫。 所以刘备母子两人更像是不用缴纳赋税的自由职业者,有缓缓积累财富的可能性,有了宗族那聊胜于无的庇护,刘备母子至少能吃糠咽菜,勉强温饱,不至于饿死。 可要换做自耕农,或者豪强宗族家中没有关系的佃户,那可就惨了。 官府对自耕农的剥削,豪强宗族对自家佃户的剥削,那真是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 刘备从七岁帮着刘母织席贩履以来,连续数年间每年到了冬天都能在官道两旁发现冻饿而死的尸体。 看年景,有些时候春天也能看到尸体,而夏天和秋天看到尸体的概率比较小,但是一旦在夏天和秋天看到了尸体,大概率就是触怒官府或者触怒主家被打死的。 刘备看过印象最深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和他那个同样骨瘦如柴的小儿子的尸体。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应该是爸爸和儿子。 爸爸把儿子小小的身体护在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中间,脸上全是血,看不清表情。 刘备也不知道是谁犯了错,才导致两人一起被打死。 但是他知道,看惯了路边的尸体之后,他眼中属于三国群雄的浪漫滤镜便渐渐消退了,三国演义给他带来的浪漫滤镜消失不见了。 拿掉了这层滤镜之后,他愕然发现眼前的世界没了彩色,剩下的是象征着寒冷与肃杀的灰白色,他仿佛看不到色彩一样,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无比的萧索。 而更加悲哀的是,他终于意识到灰白色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色调,而浪漫多彩的世界,绝对不会属于当时的他。 作为一个多彩世界的边缘人,他自己的生活也相当不易,所谓的改善生活,不过是多吃几口米糠,多吃几颗盐菜,仅此而已。 吃饱,是逢年过节的礼物。 饿不死,才是他的日常。 沉重的生活负担让他从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现代人变成了一个吃糠咽菜干饭人、织席贩履小能手,也让他从一个羞于开口的沉默人变成了一个招揽生意的大嗓门。 更让他从一个体测一千米都跑五分半的铁废物变成了一个铁脚板拥有者,扛着一担子草鞋和草席从家里走到涿县商业CBD,大几里地走一个来回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是他后来得以成就街头霸王事业的重要基础。 正是因为经历过这些,经历过这些曹操、袁绍等人未曾经历过的一切,所以他才不可能成为他们真正的朋友。 他看中了他们的价值,希望利用他们的价值抬高自己的身价,让自己更上一层楼,尽快走出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他的目标,就是如此。 在这个目标的周围,成为谁的朋友,成为谁的拥趸,成为谁的政治仆从,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要向上爬,他要借助一切的可能,向上爬,古文学派的政治能量不足以推动他向上爬的话,他就要自己想办法向上爬。 他不是那个刘皇叔,他等不到五十岁发迹的时候了。 他不如那个刘皇叔,他没有那个刘皇叔的才能,他如果走不出自己的道路,可能活不到五十岁。 背负着刘备之名,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莫大的嘲讽。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刘皇叔在面对如此绝境的时候,到底是凭着怎样的隐忍和坚持硬生生撑到了功成名就之时,直到最后一刻,还维持着淡淡的人情味儿。 换做一个正常人,早就崩溃了吧?早就躺平摆烂了吧? 甚至早就死了吧? 可刘皇叔没有。 刘备想不通,完全想不通,也无法复制这条不可能的路线。 他别无选择。 袁绍的平台很重要。 依靠袁绍的平台,他已经得到了很多东西。 但是刘备并不满足,一点都不满足。 他要挖袁绍的墙角了。 第一铲,就是曹操。 四十九 名花虽有主,我来松松土 卢植曾经用《六韬》教授刘备,原本的用意是锻炼刘备作为将领驾驭士兵的能力。 身为卢植的弟子,允文允武是必须具备的能力,卢植希望刘备和他一样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救火队长,将来他老了上不了战场,就让刘备接替他的事业。 但是在雒阳开始社会交际之后,刘备却从其中发现了驾驭除了士兵之外的其他人的方式。 简单来说,就是发现一个人缺少什么,需要什么,就要给他什么样的期待,从而操控他,利用他,驾驭他,进而实现自己的目标。 原始手段非常粗糙,类似于蒙着驴子的眼睛,或者在老牛脑袋上钓一只它永远也啃不到的胡萝卜,让它们向前。 刘备推高袁绍的名望,为的是获得袁绍的赏识,得到袁绍集团的重要地位,但是他最终的目标不是做袁绍的忠犬,而是借壳上市。 曹操是袁绍重要的臂助,是袁绍得以在未曾发迹之前安然度过多次宦官针对性打击的重要辅助力量,没有曹操家族的付出,袁绍不可能那么轻松的躲过宦官的打击。 但是袁绍对曹操却没有多少尊重。 连带着袁绍身边的那些士人朋友都没有给曹操尊重。 曹操混到现在,最渴望的,不就是士人对他的尊重吗? 但是这个尊重,是士人不可能给他的,士人的骄傲不容许一個宦官之后去践踏。 但刘备无所谓。 刘备又不在乎什么士人的骄傲,打心眼里,刘备就没把自己当作一个士人去看待。 曹操现在还没有绝望,尤其在刘备给他尊重之后,他甚至还燃起了一丝丝的渴望。 而刘备要做的,就是利用曹操对他的信任与好感,瓦解他对士人不切实际的奢望,挑动他的愤恨,让他变成大龄愤青,让他对袁绍产生严重的不满,最后实现挖墙脚的目标。 他要把曹操从袁绍的部下变成实际上的自己的部下,让曹氏为自己所用! 所以每一次和曹操单独相处,刘备都会提起这方面的事情,言语一步步的深入,思想一步步的深入,逐渐达到了撼动曹操心灵的地步。 在那之后的又一次两人独处的酒桌上,刘备假作微醺,搂着曹操的脖子,再次明确了自己的态度。 “孟德,你说你羡慕我的清白身,可是我和你难道不是一样的处境吗?他们讥讽你是宦官之后,又何尝不在讥讽我是织席贩履之徒?” “在他们眼里,出身就是一切,出身就是全部,是后天无论我们做多少努力都改变不过来的!” “我们无论做了多少事情想要得到他们的承认,都是没有用的,他们一句宦官之后或者织席贩履之徒,就能抹掉我们全部的努力!” “没有意义的,我看穿了,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我名声大,受追捧,只是表面上的,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在嘲讽我。” “咱们都是一样的,你曹孟德,我刘玄德,我们都是一样的!所以我们才能互相理解!” “所以我明白了,我不需要他们的认可了,我只做我自己,我把我自己所做的做到最好,旁人如何评价,我不在乎!” “孟德!坚强起来!你曹氏三代为官,家世如何卑微了?不过是被一群掌握了笔杆子的混蛋侮辱了而已!” “无论伱如何讨好他们,他们都不会给你尊重!我们唯有自强自重,才是唯一的出路!做自己!做自己!不要在乎他们!终有一日,我们一定能站在他们头顶上!” 那顿酒,刘备满脸通红,看上去的确是醉了,所以说的话就更加直接了。 曹操不知道醉了没,但貌似是没有醉的,因为他的眼睛瞪得很大。 那顿酒结束之后,刘备踉踉跄跄的被曹操送上了车,然后亲自护送回家,把刘备交给了韩宁。 当时刘备还不知道自己这番表演的成效如何。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 因为自那以后,曹操明显和刘备更加亲近了。 无论是办理袁绍需要办理的公事还是他们私下里处理的私事,曹操都非常愿意和刘备做商议,言语之间多做商讨和征求意见,且明显愿意更多的参考刘备的意见,而不是坚持他自己的看法。 如果刘备多做反对,曹操就会更改自己的看法,而如果刘备支持,曹操则会更加坚定的去做。 这种微妙的态度变化让刘备感到非常的欣喜,他感觉自己这挥动铲子的能力还是相当可以的。 而最直观的一件事情莫过于曹操帮刘备找他叔叔曹炽办理把张飞等人送到长水校尉部队里随队训练的事情。 张飞、刘勇、刘晟三个人是刘备想要进一步培养的人选,他想要增强自己麾下骑兵人才的储备,卢植更善于用步兵而不是骑兵,专业的骑兵战术又不会外传,很难学到。 但是刘备和曹操熟识之后,曹操的叔叔曹炽担任长水校尉,为朝廷统领长水骑兵,于是刘备就和曹操打商量,看看能不能把张飞等三人送到长水校尉部队里面随队训练。 曹操觉得这是举手之劳,欣然答应,三下五除二就把张飞等人特招塞到了长水校尉部队里面,接受非常正统的骑兵战术训练。 这件事情的成功让刘备进一步确认自己已经获得了曹操相当程度的信任和好感。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袁绍不知道曹操的价值吗? 很显然他是知道的。 但是袁绍不可能给曹操所需要的尊重和人生价值的实现,这就给刘备这位铲哥提供了挥动铲子的空间。 正所谓名花虽有主我来松松土,松着松着,曹操就不是袁绍的了,曹氏的庞大资源恐怕也不能提供给袁绍了。 话虽如此,路漫漫其修远兮,以刘备现在的身份地位,想要让曹操为自己所用,难度还是很大的,他必须要尽快提升自己的实际地位。 但是这条路也相当不好走。 他只能一边为袁绍办事,一边继续做辩经达人推高自己的名望,一边观察情况,争取机遇。 刘备小心翼翼谋划这件事情的时候,卢植也在一旁认真的观察着刘备的行动。 他想看着刘备能靠自己走到什么地步。 他以为刘备走不到那个程度,但是事实证明,刘备的策划能力和组织能力远超他的想象。 刘备真的玩转了雒阳士人舆论圈,不仅抬高了袁绍的声望,还借助袁绍的平台,大大抬高了他自己的身价。 他不仅在帮袁绍,也在这个过程中让自己成为袁绍的势力团伙中不可或缺的核心成员,自抬身价十分成功。 以一个幽州破落户的出身,居然真的在四世三公袁氏子弟门下成为核心成员,深受看重,成功构建了属于他自己的朋友圈。 卢植身边的几个老朋友老伙计纷纷向他表示刘备在这段时间里风头正盛,他们经常听到有人议论刘备,谈论刘备的种种行为,溢美之词甚多。 【子干,你这个弟子真是不一般,将来,他可能不单单是接下你的衣钵那么简单】 卢植的朋友马日磾如此向他表示。 五十 好小子,挖墙脚挖到我这里来了?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刘备此番操作表现出来的能力绝非一个简单的学者型官员。 在学者型官员云集的古文学派当中,刘备仿佛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卢植没说什么,只是心中多少有些担忧。 因为赞美之词虽然多,却也不是没有批评和非议,就有一些古文学派内部的老学究认为刘备和袁绍走得太近并不是好事,觉得刘备年轻压不住心里的欲望,卢植需要多多照拂他。 虽然古文学派和今文学派之间并不是泾渭分明的,但是彼此内部也的确有那么一些门户之见相当严重的存在。 他们对彼此的敌意远超大多数人,对于双方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状态其实并不满意。 这些古文学派内部的鹰派势力大多是遭受过深刻的歧视和打击,希望古文学派能够掀翻今文学派的学术霸权,只不过在党锢之祸的大前提下,他们的存在是被压制的。 但是卢植也不能就当他们的声音不存在,党锢之祸终究是要结束的,届时局势又会如何变动,谁也不知道。 所以怀着一些忧虑,卢植找来了刘备,希望刘备可以稍微收敛一下自己的言行,不要让自己显得太惹眼。 他已经非常有名望了,继续招摇下去,并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对此,刘备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会儿。 “老师所担忧的,弟子都知道,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你为何……” “因为弟子别无他法。” 刘备看着卢植,开口道:“弟子以为,超脱常人的行为固然会引起种种非议和劫难,然而志士仁人仍然会去这样做,而不会觉得后悔,也不会为将要失去的东西而感到悲伤,因为要成名!” 卢植皱着眉头看着刘备。 “成名?仅仅是为了成名吗?” “老师,弟子能够走到今日,很不容易,弟子虽然是汉室宗亲,却早已家道败落,为了走到今日,弟子用了十三年的时间,十三年尽心尽力,小心翼翼,才走到今日。” 刘备笑了笑,笑的有些悲伤和无奈。 “老师也许觉得弟子追名逐利太过于功利,但是老师,名利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生来就有的,而弟子生来什么都没有,雒阳子弟生来就有的东西,雒阳子弟伸伸手就能拿到的东西,弟子要用命去拼才能得到。 雒阳子弟可以隐居,可以养望,因为他们有家族,有门生故吏,有人为他们宣扬名望,有人为他们设计铺路,供他们一条路直接走向雒阳朝堂,而弟子什么都没有,若不沽名钓誉,弟子能得到什么呢? 北海孔文举年四岁,就因为让梨而有名望,弟子以为,若非他是孔氏子弟,是孔圣人的后代,谁会知道?这等区区小事又何尝只有他一人做过?为何只有他让了梨才会广为人所知呢?“ 卢植对此哑口无言。 刘备所说的当然是真的,卢植心里很清楚,只是他不曾考虑过这样的情况会给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刘备造成什么影响。 此时此刻,卢植忽然发现他从未真正地了解过自己的这位得意弟子,从未真正体会他起于微末的人生历程。 怀着莫名的情绪,卢植缓缓举起了酒壶,一口气喝下了很多酒,才让自己的心情稍微平缓一些。 少顷,卢植组织好了自己的语言。 “玄德,为师知道你心中有很多困惑,但是,你不能让自己沦为权势的奴仆,你知道吗?伱一旦沦落,就真的不能抽身了。” “老师,弟子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刘备笑着向卢植举起了酒杯:“毕竟这么多年,弟子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无论何时,何地,弟子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曾是一个与母亲挑着担子从家里走到县城摆摊贩履的穷小子。” 卢植听了,心情十分复杂。 他想说点什么,却感觉无论怎么说,都说不到点子上。 他和刘备之间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作为老师,看着自己的弟子,卢植第一次产生了如此悲伤的挫败的情绪。 从前在政治上在学术上的挫败,都是可以消解的,但是这种挫败的情绪,他甚至不知道该通过何种方式去消解。 他很喜欢刘备。 喜欢他的天资,喜欢他的聪慧和努力,喜欢他的勇猛和顽强,喜欢他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坚定的信念。 但是当追名逐利这個负面意义的词汇也和刘备绑定在一起的时候,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奈。 卢植的劝阻在刘备看来是一种士人的余裕,是一种出身很好的士人特有的余裕,这种余裕可以让他们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也能生活,还能不断的增长名望。 但是这种余裕并不属于他。 他没有袁绍和曹操的家世,没有卢植的学识和名望,他就算面临着非议和诘难,也必须要勇往直前,争权夺利,向上爬。 他不能让自己被遗忘,不能让自己消失在舆论圈子里,如此,才能争取用仅剩的时间走出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但凡有一点可能,他都不想走上乱世争雄的道路。 名声!名声! 为此,当刘备接到了来自袁术的邀请函的时候,就看到了机会。 他毫不犹豫的带着邀请函前往袁绍的府邸参加今日的宴会,并且将这份邀请函当场拿了出来。 “说来也是有趣,昨日,备忽然得到了袁公之弟袁公路的请帖,言及邀请备前往他的府邸做客,备念及今日还有袁公宴请,无法前往,但又不知道如此一来是否会让袁公路感到不快呢?” 在场众人一听,顿时安静了下来。 坐在上首的袁绍一听,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心中满是不快。 好小子,挖墙脚挖到我这里来了? 你也不看看刘玄德到底是谁的小弟? 就敢随便递拜帖? 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若是刘备为他操作袁府宴会之前,袁绍或许还不会那么不爽。 但是刘备为他操作袁府宴会之后,俨然已经成为袁绍心中不可或缺的团队核心,意识到刘备强大的组织和策划能力的袁绍已经不能接受刘备被其他人挖角这件事情了。 尤其此人还是素来与他面和心不和的袁术。 ———————— PS:三更求票票~~~ 五十一 大家都没有什么选择 袁术是袁家这一代子弟当中的嫡次子,年龄在袁基和袁绍之下。 但是因为嫡次子的出身,身份上还是要比袁绍好一些的,将来分家业,大头肯定属于袁基,但是袁术也不至于什么都没有。 也因此,虽然袁术在公开场合还是会称呼袁绍为兄长,但是私下里,两人的关系比较微妙,袁术基本上是鄙视袁绍的。 因为尽量不想让外人看出双方的面和心不和,所以袁绍和袁术多少还是会顾忌一下对方。 早些时候袁绍开始经营自己的名声,袁术还在雒阳做【路中捍鬼】,跟一群富贵子弟斗鸡走狗,不修德行,名声不好。 这几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开窍了,开始折节下士,经营自己的名声和势力,于是颇有一些士人心动,投入袁术门下,想要抱大腿。 袁术开始折节下士经营名声了,就不免会和袁绍产生一些业务范围上的争端,尽管两人努力避免产生直接冲突,可是眼看着刘备为袁绍造势造的越来越大,袁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袁术身边最为亲近的亲信名叫杨宏。 杨宏向袁术建议,雒阳士人,首推刘备,刘备名声大,能力强,手腕优秀,背后是以卢植为代表的古文经师、实干派官员,政治势力不大,但政治能力很强。 所以要想方设法拉拢刘备,拉拢他背后的势力,如此方能实现对袁绍的弯道超车。 否则眼睁睁看着刘备为袁绍经营名声,越来越多游离再圈子之外的士人、尤其是古文学派的士人不断跟随刘备进入袁绍的势力范围,这对袁术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本来袁术就因为起步晚、名声一度不好而不如袁绍那么有吸引力,要是再不能得到可靠的人才为他运作名声,他可就要彻底的沦为袁绍的陪衬了。 到时候袁家新生代首推嫡长子袁基,第二个居然是袁绍而不是他袁术,这听上去就不太好听。 他到底是嫡子。 袁绍到底是庶子——就算过继了有了嫡子名义,也还是庶子出身。 袁术一想确实是这样,他确实不能容忍袁绍这个庶子踩在他头上,于是他感觉这样做确实是对的。 但是关于如何笼络刘备,袁术一时想不到好的办法。 “刘备既然已经投靠我那兄……庶兄,我又该如何做才能拉拢他,让他投靠于我呢?我那庶兄虽然不是嫡子,但是能给刘备的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杨宏微微一笑。 “刘备出身微寒,乃是边地破落宗室,费劲千辛万苦来到雒阳,所求者,必然是扬名天下,高官厚禄,知其所求,予其所求,则其人必然投奔至公路麾下。” 袁术想了想,微微皱起眉头。 “这一点,我那庶兄会不给他吗?” “令兄正在隐居,未曾出任朝廷官职,而您出任朝廷官职,颇有一些官面上的往来,本就是优势,而且就算令兄有所许诺,您只要给的更多,不就可以了?” “那我如何知道我那庶兄给了他什么呢?” “那不简单?一份请帖,请他前来府上参加宴会,席间交给在下,在下一定为您问出个所以然来。” 杨宏心中满是笃定。 袁术大喜,拍了拍杨宏的肩膀:“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杨宏喜不自胜,然后亲自操刀写下请帖,托人送给刘备,邀请刘备前来袁术府上赴宴。 袁术和杨宏自以为他们可以拿捏住刘备的需求,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刘备既然瞅准了袁绍,就没有更换门庭的想法。 这不仅是现实的考量,也有对未来的诸多谋划。 一旦未曾设想的道路走不通,那么刘备就必须接受现实,把人生目标无缝切换到群雄争霸路线上,开启乱世枭雄模式。 未来,袁绍在河北立足,而袁术在汝南、淮南一带立足。 所以袁绍就和刘备的利益比较符合。 刘备是幽州人。 真实的东汉末年不是玩游戏,讲究一個金角银边草肚皮,虽然幽州的确属于大汉边角,但是幽州北面可不是一片不可逾越的战争迷雾,不是背靠迷雾只需要对抗河北来敌的状态。 那是真的有大量异民族存在的。 鲜卑,乌丸,南匈奴,有的居住在大汉疆域之外,有的和边地汉民杂居,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剽悍,尚武,不服管束,大家长年累月打成一片,每年都会因为这些摩擦争斗而死人,事态或大或小,死人或多或少,能动手绝不动嘴。 因为这些状况的存在,幽州的经济发展和人口增长远远不如中原州郡,战争潜力也是远远不如河北与中原。 所以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并不能套用在实际的历史局势之中。 可尽管如此,因为刘备是幽州人,所以如果乱世真的无可避免,那么在幽州起家依然是他的不二选择。 在这个以郡为国的时代,人们对于外郡人几乎都用看待外国人的眼光去看待,更别说是外州人了,那几乎就是完全不能信任的。 每一个外来者想要在本地站稳脚跟,都需要和本地人妥协,联姻,加强联系,变成一家人,这样才能堪堪得到本地人的接受。 就好比曹操,起家在中原地区的豫州,堪称四战之地,但是他还是选择在这里,因为豫州谯县是他的老家,在这里有最深厚的家族根基和人脉关系网络,这是最好的选择。 袁术也是选择在汝南老家起兵,这里有汝南袁氏最深厚的家族根基供他使用,让他可以轻松拉起一支强大的军事武装,成为一方霸主。 而另一个时空中的那位刘皇叔之所以在荆州起兵,主要还是出身低微,没能在幽州立足,辗转飘零大半生,哪里都站不住,年过半百,才最终在荆州借助诸葛亮的帮助站稳了脚跟。 说白了,不是刘皇叔不愿意在幽州立足,刘皇叔最开始就是去投奔的公孙瓒,想要在幽州立足的,只是他和公孙瓒的运气都不太好。 而这位刘备显然不会走那位刘皇叔的老路了。 要是这九年间走不通他想要去走的那条道路,那么刘备也没有选择,只能选择群雄争霸路线,在刘宏死去雒阳大乱之后回幽州组织兵马,以汉室宗亲加幽州人的身份,他不信自己不能在幽州占据一席之地。 而且作为边地,幽州少有士族高门,卢植都算是幽州本土的顶尖选手了,连公孙家族这样的大豪强都不多,倒是中小豪强遍地跑,他刘备自己也是涿县的一方豪强。 这种情况下,就能让刘备以最小的代价整合幽州本地的资源,建立一个以自己为核心运转起来的拥有整体战能力的割据政权。 而他跟随袁绍,只是想在前期借助袁绍的威势在幽州闷头发展,通过征讨匈奴、乌丸、鲜卑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强大军队。 再往后嘛…… 那就要看历史的进程和发展了,刘备自己也不知道更往后的事情。 个人的努力很重要,但是历史的进程也非常重要。 在何处起兵,有些时候并不是个人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出身实际上限制了大部分人的选择权力,或者说大家压根儿就没有选择。 以刘备的出身,不管怎么看,选择袁绍都是最合适的。 所以他绝对不会去理睬袁术,他和这位冢中枯骨没什么可说的,和他多说一句话都有被他拉低智商的的风险。 他居然想要在天下没有平定之前篡汉称帝! 就那么急吼吼的不能忍耐吗?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五十二 袁术越界了 袁术的招揽在刘备看来也是好事。 因为利用他的招揽,刘备可以进一步抬高自己在袁绍眼中的价值。 你看,你家那个嫡子弟弟都想要招揽我为他办事,你是不是应该给我加个码,更加重视我,好让我留在你这里? 袁本初,展现你的诚意,为我遮风挡雨,并且展现你的政治能量,推动我更上一层楼吧! 刘备充满了期待。 而袁绍显然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 袁绍经过这段时间,深深地了解了刘备的能耐,意识到刘备对于他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一位重要帮手,他断然不能失去刘备。 然而两人之间不存在门生或者故吏的关系。 刘备是通过举孝廉做官的,举荐者还是他的丈人,已经是亲缘关系了。 他自身还有师承关系,也没有袁氏门生故吏的牵扯,只有汉帝作为他的君主,不需要对任何大臣卑躬屈膝。 这让袁绍有点郁闷。 他无数次的想着要是刘备也是袁氏故吏该有多好,那么他就能顺理成章的驾驭刘备,而不需要担心他的背叛。 可现在,刘备是个独立的客体,即使进入他的圈子为他办事,也有着相当的独立性,地位类似于客卿,大家本质上是互利互惠的,这一点上,反而是袁绍有求于刘备。 而现在刘备拿出袁术的请帖,当场表示自己已经选择了袁绍,拒绝了袁术,这固然是在向袁绍表忠心,表明自己的态度,但同时也给了袁绍一次不大不小的警告。 他身边这些人并不是和他绑定在一起不可分割的。 有人会挖墙脚的! 袁绍对袁术充满了怨念,但是表面上不能有任何不满,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袁术闹不和,那对他没有好处。 于是他大笑着站了起来,走到了刘备身边,拉着刘备的手把他拉起来,走到了大堂之中,从他手里拿过了那份请帖。 “舍弟大概还不知道玄德于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件事情我会向他解释清楚,玄德不用担心。” 说着,袁绍又亲自请刘备坐下,伸手为他斟满一杯酒:“这杯酒敬玄德,玄德,请务必饮下。” “多谢袁公。” 刘备举起酒杯,一口饮尽,向袁绍露出了空空的杯底。 袁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一刻,在场的人们都知道了刘备已然奠定了自己在袁绍心中的地位。 而袁绍如此折节下士的行为,也是在向所有人宣布刘备在他心中的地位。 于是所有人都清楚了,眼下袁绍的确没有什么优势,但是在未来,袁绍一旦起势,刘备必然扶摇直上。 至于袁绍会不会起势…… 这种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何须怀疑呢? 于是不少人都开始在心里面调整了对刘备未来的期许,也有人开始算计着要怎么样和刘备拉近关系。 需要知道的是,就算刘备和这群人同属袁绍的势力圈子,但是大圈子下面从来都有小圈子,就好比一個寝室能拉出好几个不同的群。 大圈子内的人们也会自然而然的拉帮结派,或者按照出身,或者按照家乡,或者按照官职。 袁绍的大圈子里,出身袁氏故吏的一群人比较亲近,出身雒阳及三河地区豪侠的一群人比较亲近,而随着刘备的加入而加入的一群古文学派背景的士人也比较亲近。 几个隐隐约约成型的小圈子围绕在袁绍周边,微妙的维持着大家彼此之间的平衡。 刘备是后来者,但是眼下颇有些后来居上的架势,且袁绍根本离不开他。 所以袁绍圈子当中的老人们纷纷感叹这刘玄德当真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对于这种不简单的货色,能拉拢能友好当然要拉拢友好,大家暂时还没什么利益上的冲突,且共同的敌人宦官的威胁太大,彼此之间互相需要,没有必要把关系搞僵。 于是宴会继续,欢声笑语继续,所有人就好像没有经历过这件事情似的,继续喝酒,乐师们继续奏乐,舞女们继续跳舞。 袁绍也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喝酒,豪言壮语,大口喝酒,豪迈的大声欢笑。 曹操适时地向刘备举起了酒杯,两人隔空对饮一杯。 这场宴会结束之后,曹操找到了刘备,与他同车,一同回家。 曹操原本在袁绍麾下的大圈子里是一份子,但是在小圈子里,他是被排斥的,只有并不长在雒阳的张邈对他比较友好,其他时候非常孤立。 直到刘备加入了袁绍集团,曹操才给自己找到了一丢丢的归属感,和刘备走得很近。 一番交心之后,那关系就更近了。 在车厢里,曹操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玄德,袁术此人并非是什么良善之辈,伱这在大庭广众之下回绝了他的邀请,于他而言,可是莫大的侮辱。” 曹操一脸担忧道:“我很担心袁术会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刘备笑了笑。 “孟德,既然我已经把那张请帖交给了袁公,那么这件事情就不再是我主导的了,这件事情,就是袁公和袁公路两人之间的兄弟之争了,和我无关,我只需要继续为袁公出谋划策就够了。” 曹操看着成竹在胸的刘备,长长的叹了口气。 “玄德当真一点都不担心吗?” “该担心的不是我,而是袁公,袁公若是不能保住我,又怎么能让其他人相信他能保住其他人呢?此时此刻,正是袁公向众人展示自己的时候,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人择主而事,我们需要袁公,袁公也需要我们。” 刘备笑着拍了拍曹操的手,笑道:“孟德难道真的会担心吗?这可不像是那位敢于棒打蹇图的猛士所能说出的话啊。” 曹操苦笑出声。 “玄德,何必如此调侃我?我承认,我不如玄德多矣,这件事情要是落在我头上,我肯定左右为难。” “若是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就不会左右为难了。” 刘备缓缓道:“我对前路没有丝毫迷茫,所以我的选择从来不曾改变,既然我的选择不曾改变,那么也就没什么好为难的。” “果然,我不如玄德多矣。” 曹操把刚才说的那句话又说了一遍,无奈的摇头道:“玄德一席话,叫我汗颜不已,现在方知何为庸人自扰。” “孟德何必如此贬低自己?” 刘备哈哈一笑:“我观孟德方才忧心劳神,一定没有喝好,那么接下来去我府上再喝几杯,如何?” “好啊!” 曹操终于开心了,便也不想着回家了,直接跟着刘备去了刘备家中喝酒。 大场合总归放不开,只有小场合才能敞开心扉说心里话,对于经常陷入苦闷的曹操来说,刘备家中小小的凉亭是他最喜欢的去处了。 曹操自然有自己喜欢的去处,而袁绍也有自己非常不喜欢的去处。 袁术的府邸就是他非常不喜欢的去处,比起袁术的府邸,他更愿意去袁基的府邸拜见袁基。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可能对他产生任何威胁,所以袁基对于袁绍比较友好,平日里也会给他一些照顾,有好东西也会记着给他送去一些,虽然这在袁绍看来有些不快,但是总归比袁术好。 对于袁术来说,袁绍虽然是庶子,但是年龄比较大,与他一个是庶子兄长,一个是嫡子弟弟,按照封建礼法来说,弟弟应该对兄长恭敬,而嫡子和庶子之间的区别又非常明确。 所以两人的关系不说扭曲吧,也可以说是扭曲如麻花。 袁术不得不在公开场合对袁绍行礼,而袁绍也不得不在私下里忍受袁术的阴阳怪气,这让两人虽然没有公开的大的矛盾,但是两人彼此都对对方没什么好感,甚至有些竞争意识,谁也不愿意让谁占了上风。 尽管如此,两人也互相控制着不要和对方产生直接的矛盾。 过去一直如此,但是这一次,袁术越界了。 ———————— PS:求啊求啊求票票~~~ 五十三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袁绍踩在我的头上吗? 刘备当众拿出那份拜帖的意思,袁绍是清楚的。 这不单单是刘备的表忠心,同时,也是刘备给他出的一道题。 刘备不是袁氏门生、故吏,举主还是自家老丈人,是个政治上的自由人,追随他,是因为看好他的前景。 而他也看中了刘备的才能和背后的势力。 这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刘备拥有出题的权利和资格,而袁绍,需要做那个答题人。 他需要告诉刘备以及其他旁观的人。 跟着我,有肉吃。 于是袁绍亲自带着那份请帖前往袁术的住处,无视了袁术门房的劝阻,径直进入了袁术的府邸,让正在和妾侍喝酒玩乐的袁术非常不愉快。 “你来这里做什么?” 袁术身着常服,没好气的看着袁绍。 袁绍也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直接把他的请帖扔在了桌案上。 “刘玄德是我的门客,是我不可缺少的重要助力,你越界了。” 袁术愣了片刻,看着那份请帖,面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你做的?” “玄德心向于我,又怎么会是你能够改变的?是我先去邀请他,是我先认识他,是我先亲近他,现在他做出成绩了,你对他感兴趣了?晚了,真的晚了。” 袁绍冷冷一笑:“在外,你我归根结底还是兄弟,不要闹出一些让外人觉得伱我兄弟不和的事情,否则对袁氏没有好处。” 袁术黑着脸,颇有些愤怒的望着袁绍。 “我是嫡子!轮不到你这庶子来教训我!” “嫡次子。” 袁绍冷笑道:“而且我年龄比你大,是你的兄长,更是我父亲唯一的继承者,我也是嫡子,你不要拿嫡子身份来压我。” 袁术一阵恼火。 “刘玄德又不是你的门生故吏,我凭什么不能邀请他为我办事?你先下手,我就不能后下手?哪条规矩不准我这样做?” 袁绍对于袁术的说辞不屑一顾,他懒得和袁术斗嘴。 他需要让袁术知道刘备是他不可或缺的重要助手,袁术不能染指他,否则就是在和他公开作对。 这很关键,涉及到袁氏家族内部斗争的原则。 他冷冷道:“这样的话,我就当没听到,你私下里这样说就算了,但是明面上,你可不要这样做,否则让他人笑话我袁氏内部不和、内斗激烈,坏了袁氏的声望,你猜叔父会不会很生气?” 袁术气急。 “你……” “你我皆是袁氏子弟,袁氏一族声望最大,声望之下,你我皆是陪衬,不要再给家族声望抹黑了!你这路中捍鬼!” “袁绍!” 袁术气急败坏,走上前怒视着袁绍,低吼道:“记住你庶子的身份!别以为过继了就是嫡子!更别拿家族名声来压我!你能做的事情,我一样能做!你别太自以为是了,否则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随便,但是别忘了,公开的场合,记得叫我兄长,别坏了家族兄友弟恭的名望!” 袁绍冷笑着,转身就走,留下袁术在原地气急败坏。 虽然生气,虽然很想胖揍袁绍一顿来让自己舒服一些,但是袁术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至少不能公开这样做。 否则就是让外人看袁氏的笑话,让袁氏声望受损。 这对于在党锢之祸中已经处境非常微妙的袁氏家族来说,是非常严重的。 一旦事发,族中长辈绝对不会让自己好过。 甚至可能影响到自己在家族继承人当中的排位序列。 袁绍走后,袁术满腹恼火不知道往哪里去撒,只能往妾侍身上撒火。 泄掉邪火之后,袁术找来了为他出谋划策的杨宏,把那份请帖扔到了他的面前。 “这份请帖,是袁绍拿来给我的。” 杨宏一愣,随即大惊,再看看袁术的脸色,很显然是受了气的。 “公路,我失算了,没想到袁本初居然如此重视刘备。” “他越是重视,就越证明刘备真的很有才能,这样的人如果能为我出谋划策,我还需要担心压不过袁绍吗?!” 袁术怒火高涨,满脸不爽,一拳锤在了案几上:“区区庶子,竟敢在我面前逞威风!不给他点教训,他就不知道什么是尊卑!” 杨宏感到袁术有点失控,连忙劝阻。 “公路,此时此刻万万不能和袁绍公开对抗,这对于袁氏而言绝对是不可接受的,你若这样做,袁公一定会非常生气。” 杨宏口中的袁公自然是袁逢去世之后袁氏家族如今的话事人袁隗,袁基袁绍袁术三兄弟的伯父。 执掌袁氏家族基业且身居高位的袁隗,袁术是不敢违逆的,对于威严的袁隗,袁术根本提不起什么精神。 “你别总是拿伯父压我。” 他只能色厉内荏的斥责杨宏。 杨宏当然很有眼力见的服软,向袁术道歉,但是也再次指出袁氏兄弟不能公开决裂的事实。 对于这個事实,袁术非常无奈,但也非常痛恨。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袁绍踩在我的头上吗?” “当前,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杨宏也不是什么智计百出的鬼才,面对这个局面,他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劝袁术退一步,利用他嫡子的身份,对袁氏门生群体多加笼络,稳固他的基本盘。 “袁本初作为庶子,很难笼络与袁氏关系更加紧密的门生们,而袁氏最为重要的力量,莫过于袁氏门生,只要能够笼络这些人,袁本初再怎么折腾,也翻不了天。” 杨宏这话说的没错,袁氏的政治力量主要体现在门生和故吏两大群体身上。 而比起成分更加复杂、人心更加纷乱的故吏群体,门生群体才是袁氏最重要的政治基石。 因为受业于袁氏的原因,他们在政治上和袁氏利益高度一致,在社会地位上也比出身不等的故吏群体更加高贵,号召力更强。 拿修仙术语来解释的话,门生相当于袁氏内门弟子,故吏则是袁氏外门弟子,亲疏有别,政治资源的投放上肯定也是门生大于故吏。 袁术知道这种事情,但是比起庶长子出身的袁绍,他还有一个重大劣势。 在嫡出序列中,他是嫡次子,不是嫡长子,比起袁术,门生们更愿意投靠袁基,除非在袁基那儿得不到重视,才会舍弃袁基,投靠袁术。 这就让袁术感觉自己是袁氏门生们的备胎,心里很不爽,才处处要和袁绍作对。 和袁基作对他是不敢的。 可现在他不仅被袁基压制,还被袁绍压制,他内心的苦闷可想而知。 袁术的苦闷袁绍不清楚,他也不想清楚,因为他从来也没有把袁术当做自己人来看,袁术活的好与坏,与他无关,只要他别闹事,别乱来,以至于弄坏袁氏的声望,那就够了。 作为庶子,袁绍的每一步都走的非常小心。 生怕有什么事情发生会影响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声望,所以当年他回家乡的时候才会顾忌月旦评许氏,不敢让许氏知道自己的拉风招牌,避免被他们恶评。 从这一点上来说,作为庶子的袁绍的上位史其实也充满了不易,相较于后来天胡开局打出gg的袁术,袁绍无疑更加优秀。 只是袁绍有明显的优点,也有明显的缺点。 他是个顶级的文宣,同时也是个糟糕到极致的HR,更是个缺乏管理能力的总经理。 这一点刘备已经看出来了。 五十四 风波起 袁绍看上去有着海纳百川的气魄,愿意接纳四海豪杰在他麾下为他办事,可是他却不能很好的驾驭、控制这些投到他麾下的人才,无法将他们的力量发挥到最大。 他似乎觉得只要把人才招募到手底下就可以了,之后只要让他们发挥各自的能力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在四世三公袁氏旗下,这些人才一定会为他献出全部的力量,其他的,都不是最重要的,底下人斗,就让他们斗,这样或许更好。 就好比眼下,刘备梳理了一下袁绍麾下的人才成色,发现袁绍麾下真的就是个大染缸。 从经学学派所属角度来说,袁绍麾下有古文经学派和今文经学派。 是互相对立的。 从地域出身角度来说,袁绍麾下有汝南老家人,有河北人,有雒阳本地人,还有中原人,还有刘备这样的北地幽州人。 彼此之间也不和谐,经常搞地域歧视。 从家庭出身来说,有地方豪强出身,有官宦家族出身,有士人家族出身。 彼此之间也有着明确的鄙视链。 从官职权力角度来说,有两千石太守,也有白身平民。 官老爷和平民之间会没有区别吗? 从政治角度来说,有士人集团出身,还有宦官集团出身。 这就更是生死大敌、主要矛盾所在了。 一个东汉末年政治光谱都容纳不下这离离原上谱的团队构成。 但是袁绍对这种事情是不以为意的。 他选择放任麾下拉帮结派互相抱团,并没有限制、引导、打压某一派的想法和做法,坐视各团队之间隔阂的逐渐诞生,从未采取什么手段压制或者弥合部下之间的矛盾。 比如袁绍并不关心曹操被很多小帮派孤立这件事情,他也没有趁机出击将曹操收纳归心,让曹操真正成为他的心腹,为他出谋划策。 他接纳曹操,可能只是为了完成一个政治任务罢了。 于是苦闷的曹操只能向唯一不介意他出身的刘备靠拢,与刘备结成了非常良好的关系,甚至于隐隐形成了刘备为主而曹操为辅的状态。 对此,袁绍似乎也并不在意。 刘备于是如鱼得水一般在他的平台上结交朋友,抬高身价,真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名声越来越大的同时,他的政治前途也被不少人暗中看好。 很多人认为刘备作为大儒卢植的弟子,袁绍的好朋友,必然可以在未来更上一层楼,虽然目前只是小官,但是一旦有了机会,必然可以扶摇直上,成为高官显贵。 不过刘备还没有等来升迁的机会,倒是正好脸接了一波党锢之祸余波的波及。 事情的起因是光和五年正月,汉灵帝刘宏不知道听了谁的建议,亦或是他自己所想,下诏朝官举害民、渎职州郡官员,打算来一波“为民除害”,将不称职的地方官员罢黜掉。 这個命令来的挺突然,也来的挺诡异,事前没有任何风声放出,忽然间就下令了,弄得朝廷不少官员手足无措。 卢植就在事前不知道这个事情,也感觉自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尚书台很多官员都觉得这个命令有点莫名其妙。 “岁中考课州郡官员理当由三公曹负责,去岁已经完成,评定优劣也已经完成,照理来说不应该再有这方面的事情发生,怎么忽然间又要举报害民官员了?” 卢植对此非常担忧,他私下里对刘备说,怀疑这又是宦官们搞出来的好事情。 他们又打算排除异己、增强势力了。 果不其然,这么好的脱离制度规定的排除异己的机会,宦官们怎么能放过呢? 按照规定,尚书台三公曹有考核天下州郡官员政绩的权力,这是制度性权力,目前没有被宦官操控,所以在年终考课的时候没有做出宦官们希望看到的事情。 于是他们就趁这个机会搞起一波事情,带起一波节奏。 他们很快就发动自己在朝廷中的势力,动用了阿附宦官的太尉许馘、司空张济及其爪牙对非宦官集团的势力又发起了一波突然打击。 他们没有对那些在地方上贪赃枉法阿附宦官的郡守刺史们发起打击,而是对去岁考核之后认为没什么问题的边地州郡官员二十六人发起打击,将他们污蔑为贪官污吏,上奏刘宏,要求罢黜他们。 可想而知,这二十六名不阿附宦官的地方官员被罢黜之后,一定会被立刻安排上阿附宦官的人担任这些职位,宦官集团的势力将进一步增强,而士人的势力将进一步衰弱。 本来这个事情轮不到刘备这只小虾米发表什么意见,因为连卢植在这件事情上都没什么干预的能力,就更别说只是尚书台令史的刘备了,所以刘备最开始也没打算参和这件事情。 但是刘备还是被动的卷入了这场政治风波之中。 因为被宦官集团诬陷参奏的二十六名郡守级别的官员之中,就有他的老丈人韩太守韩荣的名字。 他是被韩荣举为孝廉,这才能抵达雒阳做官,更别说韩荣还是他的岳丈,于情于理,这件事情他都必须要参与其中,为他的老岳父奔走效劳,否则他还算是个人吗? 更何况据他所知,韩荣谈不上有什么大的政绩,做官的手脚也不是太干净,历任地方官,从盐铁之利中捞的钱不在少数。 但是他为政尚且宽仁,不喜欢折腾民众,不怎么搞排场和政绩工程,属于矮子里面挑将军的将军,任内民众踏踏实实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多吃了几口米糠。 所以韩荣没什么大功劳,不算清官儿,但是也绝对谈不上是伤天害理的贪官污吏。 宦官们这样做,纯粹是想把这些不听话的郡守换成自己人,以便于他们掌握更多的政治资源和经济利益,这是对天下权势的争夺。 士人与宦官之间的斗争其实已经失败了,党锢之祸的出现就是士人失败的标志,宦官占据上风,士人落于下风,难以反抗,连招架一阵都是比较困难的事情。 之所以宦官没有对士人赶尽杀绝,主要也是士人掌握统治知识,而宦官子弟和阿附宦官的有文化的人不足以彻底取代士人。 鸿都门学的建立是新势力试图打破士人对官位垄断之权的尝试。 这个尝试在目前看来还是比较成功的,很多地方土豪等过去没有进身之阶的人通过鸿都门学的关系得到了宦官的关照,从而可以出任县令、郡守、刺史,成为宦官爪牙,在地方和士人争夺权力。 造成眼下这个局面,其实也是士人们之前做得太过份了。 通过白虎观会议,先发士人家族垄断了几乎全部的政治权力,连后发士人家族都要依靠古文经和先发者争夺政治利益,更别说连儒经都没有掌握的地方豪强。 可是地方豪强拥有土地和人口以及钱财,自然会向上追求政治权力,仅仅只是在地方做小吏不能满足他们的政治需求。 现在宦官们掌控鸿都门学,撺掇汉灵帝刘宏搞鸿都门选,自上而下硬生生开辟了一条道路给他们,他们当中必然有野心勃勃之辈投靠宦官,逆天改命了。 刘备要是知道自己不是刘备,说不定也会走宦官的路子,进入鸿都门学,混个县令或者郡守。 到时候反正天下大乱,拉起一支军队,谁还管你是不是鸿都门学出身? 大家都得靠刀子吃饭。 但是眼下刘备既然已经成为那个千里挑一的幸运儿,成功改变了自己的社会阶级,那么自然就要利用好这个社会身份,为自己的目标谋取更多的优势。 况且宦官们虽然在客观上打破了士人对政治权力的强力控制,让社会阶级流动性获得增强,但是主观上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私利。 他们选拔出来的多是自己家族的子弟和阿附自己的人,甚至是买官的人,上任做官之后的所作所为多是鱼肉百姓、戕害乡里,并没有太大的正面意义。 他们只是一群投机主义者,谁赢,谁势力大,他们就跟随谁,如果士人真的愿意接受他们,他们也绝对不会死抱着宦官大腿不放。 宦官、士人半斤八两,两个混蛋比谁更混蛋,所以刘备完全没有必要改变自己的士人立场,而且就算要改变,也不是现在。 当前的局面下,宦官毫无疑问是他的敌人。 五十五 爷们要战斗! 得知这件事情的第一时间,刘备就找到了卢植,和卢植进行了一番商议。 卢植建议刘备不要冲动,冷静一下,因为这件事情不单单是刘备一个人的事情。 被牵连的地方郡守刺史有二十六人,韩荣只是其中之一,宦官们一口气对二十六人发起打击,牵扯一定很大。 所以刘备没必要第一个跳出来。 “为师这边会和朝中熟人打探消息,玄德,你和袁本初相交甚好,你去找袁本初询问一下,宦官一口气参奏二十六人,为师认为袁本初难以独善其身,你可以借势而为。” 卢植建议刘备利用袁绍的势力帮助他达成目的。 而就算卢植不说,刘备也会这样做。 以他对袁绍的帮助,现在,不就是袁绍回馈于他并且展现自己政治能量的时候了吗? 要是连麾下最受重视的人才刘备的老丈人都保不住,袁绍这个团伙还真的就要人心散了。 所以此时此刻,袁绍一定比自己更加着急。 刘备如此猜测。 事实上刘备的猜测是对的。 袁绍第一时间拿到了宦官针对性爆破的官员名单,看到了韩荣的名字,立刻意识到这件事情他不能置身事外。 而且除了刘备之外,还有几個和张邈关系不错的郡守级人物遭到了宦官的针对性爆破,引发了张邈的担忧和痛恨。 张邈和袁绍的关系也很不错,帮了袁绍不少忙,给了袁绍不少钱,袁绍也无法回绝张邈的求助。 现在看来,袁绍这次必须要和宦官大战一场了,他必须要动用可以动用的势力,联合其他朝廷势力一起,对宦官进行一次坚决的阻击。 爷们要战斗! 当然,这是很有危险性的。 由于皇帝的拉偏架,士人已经难以正面对抗宦官了。 袁绍个人的力量当然不行,连汝南袁氏如今在政治立场上都是偏向宦官的,所以他也不可能得到家族的帮助。 他只能靠自己经营的势力努力一把,而这种行为相当危险。 第二次党锢之祸和第一次党锢之祸有所不同。 汉桓帝刘志是为了对抗梁冀才引宦官为支援,他知道如何平衡朝中势力,所以在士人和宦官的斗争之中并未一味偏袒宦官,宦官犯法他一样处置。 之所以发动党锢之祸有一部分原因是士人屡次三番挑战他的法令权威,首先出手在地方大量杀戮宦官家眷,属于跳脸嘲讽,以至于他不能容忍士人的骄横。 为了对抗士人,他还祭出法宝,亲自祭拜老子,宣布自己信奉黄老之学,以此引起民间学习黄老之学的风潮,用来打击士人的嚣张气焰。 党锢之祸在刘志手上可以说是保卫皇权的组合拳的组成之一,是手段,不是目的。 但是汉灵帝刘宏则不一样。 他被迎入雒阳登基时才十二岁,是个少年,在皇宫里,围绕在他身边的就是大大小小的宦官与亲宦官的官僚集团,完全被他人左右。 可以说他就是在宦官集团的陪伴下成长的,宦官们给他灌输的都是些什么也就显而易见了。 等到他亲政的时候,自然以宦官为亲信,信任宦官也就是人之常情。 他对宦官的信任远超对士人官员的信任。 所以第二次党锢之祸的烈度远远超过第一次,且皇帝拉偏架的力度也远远超过了汉桓帝时期,于是党锢之祸才走向了失控,由皇帝主导变成了宦官主导。 至此,宦官势力才彻底压过了士人官僚的势力。 总说皇帝应该信赖士人而不是宦官的,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延熹二年八月,汉桓帝意图铲除大将军梁冀,突然发动政变。 当时,刘志所倚重的政治力量主要是宦官,而当时愿意站队到皇帝这边的士人官员屈指可数。 只有司隶校尉张彪、光禄勋袁盱、廷尉邯郸义、尚书令尹勋、尚书仆射霍谞及尚书台里的六名尚书。 偌大朝廷,那么多士人官员,愿意站队皇帝的只有区区数人,连当时的三公——太尉胡广、司徒韩縯、司空孙朗都不敢入宫护驾,只敢观望局势,等着谁赢了帮谁。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又怎么可能把士人视作自己最重要的亲信呢? 皇帝倒是愿意,士人愿意吗? 他们自己在关键的时候没有站队,逼的皇帝孤注一掷发起进攻,之后又要腆着脸去分胜利的果实,未免太过无耻。 所以刘备认为抛开所谓的政治节操,朝廷高官的大部分政治行为都是符合自身的政治利益的,这才是唯一不变的政治游戏规则,史书上记载所谓为了“社会公平和正义”而去批判腐败的宦官集团的论调,看看就行了,不必当真。 史书是士人写的。 史书就是袁绍所在的阶级写的。 他们之间的斗争只是为了政治利益而已。 公平和正义? 值几个钱? 所以当刘备抵达袁绍府邸准备向他求援的时候,袁绍就摆了摆手,示意刘备不要再说了。 “玄德勿扰,此次宦官行为太过恶劣,无故残害忠良之士,他们已经引发众怒,袁本初绝不让宦官得逞!” 袁绍攥紧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案几之上。 刘备看着袁绍的政治表态,流泪表示感谢,然后进一步表示自己会任由袁绍调遣办事,紧紧跟随他的脚步。 袁绍很满意,拍了拍刘备的肩膀,对他表示了认可。 袁绍倒是决定要和宦官们过过招,但是这一次他又该怎么做,这就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了,因为说到底,他的家族不可能站出来,他只能靠自己,而靠自己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袁绍召集了曹操、许攸、张邈、刘备、何颙还有好友伍孚等数人一起头脑风暴,商量办法。 张邈、许攸、何颙分别提出数个办法,包括主动上表弹劾宦官、用钱贿赂宦官、请求朝中高官大能出手相助等等。 这些办法在刘备看来不是开门揖盗就是自求转世重生,做了比不做更符合大家的利益。 刘备能看得出来,袁绍当然也能看得出来,于是一一否定,觉得这样做只会让宦官更加高兴。 “那么不如刺杀宦官!” 曹操在一旁冷不丁的提出了一个办法:“只要把为首的几个作恶宦官刺杀,他们自然不能全力推动此事,那么其他人都安全了。” 五十六 为什么一定要和宦官正面对决呢? 刘备颇为惊讶地看着曹操,发现他的眼中闪着凶光,一看就是行动力十足的行动派。 他是来真的。 很显然,刘备几句话尚且不能完全抹消他多年以来形成的惯性思维,他还是习惯性的要消灭宦官证明自己,然后成为“荣誉士人”。 但是这当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除了刘备之外,其余人也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曹操,无外乎觉得这位精神士人实在是太牛逼了,为了摆脱自己和宦官的关系,居然要用如此硬核的手段来对付宦官,真是一位硬核狠人。 但是如此迎合的行动真的能起到什么效果吗? 何颙颇为无奈地询问曹操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刺杀宦官,曹操就显得很是骄傲。 “昔年,宦官张让骄横,我曾夜入张让府邸,准备教训他,可惜走路的时候没有注意,撞碎了一个花盆,以至于引起他府中护卫的注意,这才被迫离开。” 曹操当众说起这段往事的意思就是表示我很牛逼,我能刺杀他,而且只要我想走,张让拦不住。 你相信我,交给我,我能办到。 而且,我绝对不会站在宦官那边。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看向了袁绍。 袁绍颇为不满地看了看曹操。 “听闻宦官府中近来不断招募有勇力之人加强防卫,进出皆有大量护卫随从,只靠孟德之力,恐不能成功,还是算了吧。” 这话听上去还是挺客气的,袁绍给曹操留了面子。 真要不留面子的说,那就是你小子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 那是人家看在你是曹家长子的份上没下手,你真要去试试,试试就逝世! 真以为当朝权贵是那么好刺杀的? 你看看古往今来哪个被刺杀的权贵不是沦为笑柄?哪个成功的刺客不是青史留名? 为什么? 还不是难度太高成功案例太低吗? 否决了曹操这個出殡性质的提案之后,大家继续头脑风暴。 一个又一个方案被提出,一个又一个方案被否决,最后大家实在没辙,一起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刘备。 “玄德,你看呢?” 袁绍一时半会儿也像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把目光投向了善于策划的刘备,希望他的这位【谋主】能给他提供一些好的办法。 帮我也是帮伱自己,对不对? 刘备刚才就一直在思考办法,想了好几个办法都推翻了,因为没什么可行性。 走上层路线显然走不通,上层都被宦官把持着。 中层……就是他们自己,现在也是战战兢兢,没什么办法。 那么用排除法,就只能走下层路线了。 所谓下层路线,其实也就是传说中的舆论战术,利用舆论逼迫敌人放弃优势,转而回到同一起跑线上。 这个办法使用前需要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自身的舆论基础好过敌人的舆论基础。 把思路放到这里,刘备忽然发现了绝处逢生的契机。 宦官们的政治势力的确强大,但是在舆论上,宦官处于绝对的下风。 士人们在政治上斗不过宦官,政治阵地丢失殆尽,眼看着就要变成宦官的附庸了,但是在舆论战线上,他们一直把持的很好,宦官们声名狼藉,在舆论场上绝对讨不到好处。 当然,宦官自己也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坏的太直接、太明显,不像士人们,坏的很高端,很高质量,舆论场上占尽上风。 在这样的情况下,使用舆论战术的先决条件就有了。 宦官们此次也没有亲自发起进攻,他们发起进攻的时候使用的是他们操控的棋子和傀儡——当今司空张济、太尉许馘。 这两人本来就是阿附宦官得以登临三公之位,现在自然也要靠宦官彰显他们的地位和权势,需要宦官的配合才能稳住自己的地位。 当宦官提出要求的时候,他们难以拒绝,只能冲锋陷阵。 所以这一场实际上的宦官与士人之间的争斗,在表面上看却是士人官僚们的内部斗争,是太尉和司空对贪官污吏的惩治,名正言顺。 而这也就给了刘备一个绝好的契机。 一个避开和宦官正面对抗从而让他们吃哑巴亏的契机。 “为什么一定要和宦官正面对决呢?” 刘备看着袁绍,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问出让在场其他人包括袁绍在内都意想不到。 “啊?” 袁绍没反应过来:“玄德何意?” “为什么一定要和宦官对决呢?” 刘备再次重复了这个问题,又补充道:“推动此事的人难道不是太尉许馘和司空张济吗?谁说我们要对抗宦官?我们要对抗的从来都只是太尉许馘和司空张济这两个卑鄙小人而已,没有其他人。” 袁绍愣了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曹操一时间也没有想明白。 倒是许攸第一个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许攸一拍自己大腿:“玄德之意我明白了!玄德,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并不需要为了对抗宦官而忧虑,我们只需要打出反对许馘和张济的旗号就足够了,虽然他们是在宦官的授意下做这件事情的。 也正是因此,这件事情是许馘和张济推动,只要反对他们,就足以改变此事的最终结果,我们不需要直接对宦官动手,只要把矛头指向许馘和张济,足矣!” 说着,许攸面带喜色看向刘备,眼中异彩连连。 “好个刘玄德,一语惊醒梦中人!袁公,诸君,咱们根本不需要与宦官为难,只要想办法扳倒许馘和张济就可以了,此二人声名狼藉,对着他们发难,绝对可行!” 许攸话说完,曹操一拍大腿,面露惊喜之色。 “原来如此!” 袁绍紧随其后反应过来,大喜。 “妙啊!” 何颙和张邈等几人也纷纷反应过来,知道了刘备提出的建议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纷纷面露喜色,看向刘备的眼神异彩连连。 很显然,这就是个偷换概念的手法。 把士人反对宦官的政治集团之间的斗争巧妙的转换为士人内部的矛盾斗争。 大家根本不需要提及宦官,也不用攻击宦官。 只需要集火许馘和张济,找出这两人的黑料,或者想办法运作一下弄得这两人根本不可能继续做三公,只要把他们搞下台,那么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也就是这段时间没什么天地异象,不然大家分分钟能让他们集体下台! 实质上这就是反宦官行为,这就是在挖宦官的墙角,剪除宦官的羽翼,但是明面上来说,这就是士人官僚之间的内斗。 我们是在反抗某些不讲武德的臭不要脸的士人,又不是在反抗宦官。 五十七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刘备把这个关键点给点出来了。 宦官不想直接出面操作此事,显然也是不想过度刺激士人集团,因此用许馘和张济作为马前卒冲锋陷阵,试图挑起士人内斗。 既然如此,大家见招拆招,做了许馘和张济,宦官又能如何? 想通了这个关节,一群人大喜过望,立刻开始热烈讨论相关内容。 如何搜集许馘和张济的黑料,如何攻击许馘和张济,如何利用舆论方式将两人逼到死路上等等。 这方面,他们操作的非常成熟,而且可以说这样做的危险性很低,相比于直接对宦官出手,这样做的危险性真的非常低。 东汉的政治规则在于三公权柄尽失,没有皇帝的支持和录尚书事的任命,三公就是纯粹的政治花瓶,没有太多实际权力,位置高而已。 也因此,罢免三公在东汉朝野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有什么天地异象或者自然灾害,三公被罢免就是理所应当的。 太尉,司空,司徒,随机选一个罢免,以此作为天子对上天的回应。 以此祈求上天看在他们如此“诚恳”的份上饶过他们,不要继续降下灾祸。 除此之外,当有人弹劾三公,揭露什么三公的黑料的时候,三公也有极大的可能面临被罢免的局面。 更关键的是——三公之位可以花钱买。 这一点是刘备和曹操熟悉之后一边喝酒一边谈论的内容。 光和元年,灵帝刘宏在鸿都门外公开开馆卖官。 只要出得起钱,爵位可以买,二千石官职可以买,四百石六百石官职也可以买,连三公之位都可以买。 当然,买官也不是没有潜规则的,是要花很多很多钱的,两千石的职位需要两千万钱,四百石的职位需要四百万钱,诸如此类。 三公价格不一,主要看购买者的人际关系和家产规模,少的五百万就能买到,多的要花上亿钱。 所以由此看来,买官者其实非富即贵,并非人人都可以。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东汉末年卖官鬻爵的现象并非没有现实原因。 这第一条,自然就是汉帝国当时有财政危机了。 这是任何一個帝国王朝晚期都会出现的事情,帝国的崩溃源自于财政的崩溃,这不难理解。 而这第二条,就是汉帝国早已买官卖官成风了,并非灵帝首创,很早以前就有这样的事情,只是相关行为一直是以潜规则的形式在暗中运行,不曾公开。 高官显贵在谋求升迁时,肯定也会花费数额不菲的公关费用给人事方面的官员请求帮助,然后再花点钱造造舆论声势。 这第三条,就是刘宏看的比较清楚明白的一点了。 别看那些高门士族之子一个比一个装的清高,但在他们的家中,一定堆着大量的非法收入。 一个两个不仅是高官,还是超级大地主,把持大量土地,拥有大量佃户,控制着巨量的财富。 所以刘宏这一招其实也就是把东汉帝国的政治潜规则摆到了台面上,把原先被公关给部分官员的公关费用掌握到自己手里。 反正你们谋取官职也是要花钱的,与其给了别人,不如直接给皇帝陛下我,我明码标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完美! 这就相当于直接从一部分权贵手里直接抢钱,把原本归他们赚取的钱转移到了灵帝自己手上,等同于是【与民争利】。 权贵大佬们当然非常痛恨这一点,觉得皇帝和宦官实在是不为人子,简直是在乱来,打扰他们挣钱,各种公开私下的场合里就更不可能说他的好话了。 当然,这样做也并非都是好处,坏处就在于冲击了东汉帝国政权的神圣性和神秘感。 让原本不得而知这部分内幕交易的人——地方豪强群体也顺利得知了这部分内幕交易,知道原先在他们看来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势居然可以这样获取。 客观上,这促进了东汉帝国的解体进程。 至少就眼下来看,人们对于三公高官的尊敬已经不复存在了,连没有官职的平民和微末小官都能谋划着将三公高官赶下台了。 “若要弹劾这两人,我能请不少好友帮忙上书。” 袁绍首先表态:“不过这样可能还不够,他们到底是三公高官,且背靠宦官,我们还需要更加直接的证据证明他们枉法。” “还不仅如此,还要有足够高位的官员愿意跟我们合作,否则单靠我们,没有外援,很是孤立。” 张邈开口道:“在我看来,司徒陈耽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确实。” 何颙低声道:“三公之中,两公已经为宦官所用,就剩下司徒陈耽一人,就算他再怎么不想生事,宦官恐怕也不想放过他,我们可以寻求他的帮助。” 袁绍点头。 “嗯,你们说的有道理,陈耽可以试着拉拢一下。” “还有一点,诸位,你们要知道,咱们就算拉拢了陈耽,并且上表参奏许馘和张济,这奏表能否让陛下知道也是个问题,他们背后是宦官,宦官可不是一次两次摁下官员表奏不让陛下知道的。” 许攸忽然提到了这一点。 他如此一说,倒也的确让在场众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确实,宦官和是人的斗争之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优势,那就是他们更加靠近皇帝,就生活在皇帝周边,而士人官员是外臣,不直接接触皇帝。 奏表是需要有人送到皇帝面前的,且不是每一份奏表都需要皇帝亲自来看,这其中,宦官是个重要的媒介。 同样一件事情,就有人利用和宦官的良好关系让自己的奏表及时送到,而敌人的奏表则被扣下,于是带了皇帝的节奏,从而获得胜利。 现在这个权力更是完全被宦官掌握,只要他们严防死守,是足以让刘宏看不到他们的奏表的。 那么,该如何打穿宦官对皇帝的信息封锁呢? 一群人终于把目光投向了曹操。 曹操不由自主的直起了身子。 方才因为自己的计划被否决,他还十分的沮丧,觉得人生了无生趣,结果忽然之间,自己的身份居然莫名其妙的又有用了。 “家父的确认识不少宦官,与他们关系还不错,只是这件事情关系到宦官的切身根本,恐怕也不是那么好操作的,但是我会想办法。” 五十八 他想获得政治声望 曹操虽然知道这件事情很难,但是他不打算放过这个在士人们面前展现自己的机会。 好不容易有用到自己的时候,要是关键时候掉链子,有没有下一次机会就不好说了。 曹操知道,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怀着如此的决心,曹操打算拼死一搏。 然而此时,刘备又开口了。 “只是靠我们,力量或许还是比较薄弱的,只靠孟德和陈司徒,未必能让我们有必胜的把握,而没有必胜的把握,陈司徒真的会加入我们和宦官作对吗?” 袁绍皱了皱眉头,发现刘备说得有道理。 大家在这里商量的热火朝天,但是这个计划还是有着不可控性的。 陈耽到底会不会加入,这是个问题。 曹操能否通过家族渠道把弹劾奏表送到皇宫让刘宏看到,这也是一個问题。 两个小问题加在一起,就是个大问题。 “玄德有何高见?” 袁绍觉得刘备既然提出问题,就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刘备确实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们要确保陈司徒会加入我们,就要保证宦官不能拦住我们,要保证皇帝陛下能看到我们的奏表,所以,我们可以从宦官最薄弱的地方下手,让他们无力反抗。” 让极为强暴的宦官无力反抗这个说法倒是挺新潮的,其他人都觉得很奇怪,就听刘备继续往下说。 “宦官的确掌握权势,而且非常凶残,但是他们也有弱点,他们的弱点就在于人望,宦官可谓是声名狼藉,人望全无,能支撑到现在,全靠权势,而没有一丁点人望。 所以,若要以弱击强,就要找到强者虚弱而弱者强大之处,以我之强,击敌之弱点,而宦官的弱点就在于声名狼藉,吾辈的强处,就在于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这倒是有点兵法的意思。” 张邈颇为感兴趣的看着刘备:“玄德读过兵法?” “老师曾经传授一些兵法给我,略懂一些。” 刘备笑了笑,又说道:“再强的人,也有弱点,我以为,宦官此番对二十六名颇有清名的郡守出手,已经惹怒了不少人,他们只是缺少一个反击的契机,如果我们给他们一个契机,他们一定会支持我们。” 刘备将自己的办法和盘托出,众人听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看向了袁绍。 袁绍的脑海中回想着不久以前刘备为他策划的袁府宴会和辩经大会,于是决定信任刘备的策划能力和组织能力。 “我相信玄德,玄德,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来办,我也会听你的指挥。” 刘备立刻摆出一副大为感动的样子。 “蒙袁公信赖,备万死何辞!” “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袁绍一副豪迈的样子,笑的很开心。 于是刘备就开始分派任务,进行起了自己的操作。 他安排人脉小王子袁绍和人脉老国王张邈出动,让他们对二十六名被弹劾的地方郡守的籍贯和任职所在地统计出来,然后针对这些地方在雒阳城内找到相应的他们认识的当地人。 没必要全部找全,能找个十几个也就差不多,然后动用他们的人脉关系和威望,请这些当地人发动他们可以发动的当地人聚集到雒阳来,统一听从指挥。 这期间的操作工作需要许攸、何颙等人互相帮助、配合,将他们组织起来,不要乱了套。 等人聚集的差不多了,就上街游行,一起在雒阳城内营造声势,散播舆论,让整个雒阳的人都知道二十六名郡守的冤屈和许馘、张济的公私不分、罪大恶极。 接着是刘备亲自出马,带领众人直奔司隶校尉府,发起诣阙上书,直击命门。 当此时,则需要曹操竭尽全力搞定直达汉灵帝刘宏的奏表通道,就算不成功,也要尽可能的接近。 而当这一切都准备就绪将要发动的时候,张邈还有何颙等辈分较高的人就要出动了,此时此刻,就是他们主动出击拿下陈耽的时候。 有一位三公级别高官在宫中作为策应,就算没有实权,也能发出比他们更大的声音,更能让皇帝听到。 只要让皇帝听到了,就已经赢了一半了。 简而言之,刘备准备发起一场声势浩大的舆论攻势,利用在座各位所拥有的宦官所没有的舆论能量,发出巨大的乃至于连皇帝都不得不听到的声音。 当声音足够大,响彻整个雒阳城,宦官们就是想要一手遮天怕也是办不到了。 到那个时候,一切放在阳光下,身处阴暗之地的宦官们却无法出手,无力抵抗,面对的只有认栽。 这不单单是为了救下他的老丈人韩荣,让韩荣的地位得以稳固,更关键的是通过这波操作能够让刘备获得至关重要的政治声望。 在此之前他的声望都是学术性质的,认识袁绍以后得到了一些政治上的关注,但是他依然缺少政治声望。 只有得到足够的政治声望,才能在官场上更进一步。 届时,背后有古文经学派和袁绍共同推动的他,将会得到更大的权力,而不仅仅只是眼下的一个小小抄书官。 计划定下之后,大家分头执行,并且定期在袁绍的府中会面。 会面的时候需要把事情的进展汇总一下,广而告之,让大家都知道彼此究竟做到了什么地步。 刘备作为总指挥,倒也有事情要做,因为他的老丈人也是这一次宦官政治行动的受害人,所以涿郡方面的人手,就要由他亲自来操作。 这一点他完全不担心。 他身边好几个涿郡本地人,本地的不能再本地。 甄俨虽然是冀州人,但是受到刘备恩惠的他认为此时正是报恩的时候,于是他也愿意客串一把幽州涿郡人,帮刘备撑场面。 通过甄俨的关系,刘备又把他府上的七八十号仆人、厨子、卫士整理一下,与自己府上的二三十人组织起来,凑出了这一次游行示威的涿郡百人团队,声威初振。 这件事情并非全无安全隐患,当中很有可能发生一些突发状况,不过甄俨显然不在乎。 五十九 我有孟德、玄德,何愁此事不能成! 甄俨和刘备没有那么好的关系基础。 他们相识于来雒阳的路上,关系尚浅,但是他也没有想着把自己摆在刘备很亲近的人的位置上,而是很聪明的把自己摆在了刘备的门客的位置上,自觉成为刘备的下属。 虽然两人现实当中的职位相当,但是当刘备带着他进入袁绍的朋友圈之后,他就开始自觉对刘备执礼。 他开始注意上下之分,言行举止向跟随刘备多年的张飞等人靠拢,不和刘备以朋友自居。 他已经看出来了,刘备的未来不可限量,而自己的未来则未必明朗。 为了更上一层楼,抱住刘备的大腿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和刘备的感情没那么深,只能以上下关系增强和刘备之间的羁绊。 甄俨觉得作为下属,自己应该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的。 这种上路子的作态倒是让刘备非常欣赏,出身官宦家族的人可以有如此政治觉悟,可想而知,甄氏的家族教育还是不错的。 所以自家的游行队伍,刘备就交给了甄俨和张飞两人带领,让他们“冲锋陷阵”。 当然,对于这件事情,刘备也安抚了因为父亲遭到弹劾而惴惴不安的韩宁。 “放心吧,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我绝对不会让丈人被宦官陷害。” 韩宁紧紧握着刘备的手。 “可是我听说宦官非常可怕,很多宦官都会杀人,杀好多好多的人。” 刘备把韩宁搂在怀里,温声抚慰。 “我也有很多朋友,四世三公袁氏之子袁绍就是我的朋友,他们都会帮助我,就算出事,我被宦官针对,他们也会力保我,我还有老师,我还有其他的朋友,你放心,我会没事的。” 韩宁依然感到不安,可是刘备这样说了,她只能信任刘备。 说到底,她是一个没有政治权力的女人,除了信任刘备,她没有其他应对危难的办法,她自幼接受的教育也没有这一篇章。 于是她只是紧紧抱着刘备,不说话了。 刘备知道这个时候想要安抚韩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于韩宁来说,此时此刻的安抚更像是善意的谎言。 然而在刘备看来,这是他抵达雒阳之后的一个绝好契机。 他本以为还会有其他的契机摆在他的面前,而事实证明,这就是他的契机。 时间缓缓流逝,宦官那边进行的构陷行动因为朝野广泛的议论而遭到一定程度的阻碍,没能很快颁布下来。 刘宏虽然耽于享乐,也信任宦官,但是对这件事情要不要落实,他似乎有些犹豫。 郡守是两千石高官,是一郡之主,是汉帝国重要的地方官员,维持地方稳定的基石,一任十年,除非犯罪,否则轻易不会更换。 一口气更换二十六個,等于一口气更换天下五分之一的郡守,这动作未免有点太大。 饶是对宦官的信任程度超过对朝官信任程度的刘宏也觉得这种变动实在是很大,不能轻易决断,颇为犹豫。 说实话,本来发布审查声明的时候,刘宏是抱着赚一笔钱的想法来做的。 在他看来,很多士人官员家财万贯,却行为不端,靠着做官敛财,让他非常羡慕嫉妒恨。 所以喜欢敛财的刘宏在宦官的建议之下决定用大义名分来搞一下士人官员,让他们吐出一点钱来。 这件事情按照他的计划就是对付一批贪官污吏,然后提拔一批新人,新人上任之前必须要缴纳两千万钱的二千石职位钱财,交钱之后才能顺利上任。 这样又能惩治贪官污吏,还能让可恶的士人家族掏钱送给他,一举两得。 他想的很美,但是没想过宦官们吃相太难看,操纵许馘和张济把事情搞得太大,居然会有整个大汉王朝五分之一的郡守“残害民众”。 他本来觉得十来个就差不多了,赚个几亿钱也好潇洒一阵,给自己多添置一些好东西,让生活更加奢侈。 可是这一搞就是二十六个。 现在一看,这个事情还真有点骑虎难下了。 刘宏也不是什么低能儿,尽管他信任宦官,也愿意让宦官代表他办事情,可是并不代表他就什么都不管。 虽然在近期看到的奏表无一例外都是支持态度,但是他也隐隐觉得不对,那么大的事情朝中不可能没有反对的声音,他可能是被人蒙蔽了。 所以虽然宦官尽力劝他下命令更换郡守,他依然不肯下令,他要观望,观望一下朝廷局势。 这件事情现在就僵在这里,处在一个极为诡异的平衡之中。 就在这个平衡状态维持的时刻,刘备主导的舆论攻击计划正在顺利执行。 袁绍为首的团队各司其职,用非常高的效率快速完成了刘备设定的诸多任务。 一个月的时间,袁绍和张邈这两位人脉大佬已经完成了十八个郡的【为郡守喊冤】游行团队,并且每一个团队都有真的本郡人存在。 他们先在袁绍的府邸里和曹操的府邸里进行培训,聆听刘备的内容教导,接着又在雒阳城外首阳山的山脚下进行进一步的彩排。 另外一边,曹操通过他的父亲曹嵩的关系,得知了一点朝中的秘辛。 “我父亲说,宦官们很想让陛下快点下令拿下那个名单上的郡守,但是陛下似乎因为名单上人数太多而颇为犹豫,迟迟不肯下令,于是宦官们也非常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局面很僵。” 曹操在碰头会议上把这个事情告诉了袁绍和刘备等人,让在场众人心情变好。 “宦官太急躁,一口气想要拿下的人太多,以至于陛下都觉得棘手难办,这个时候若是让陛下知道朝野上下极为反对此事,一定会让陛下收回成命,改变做法!” 何颙捏紧了拳头,开口道:“宦官则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止吾等行事,此时此刻,正是吾等为国尽忠之时!” 何颙的说法听上去有点惊悚,但是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只要把事情搞大,让皇帝知道,让皇帝听到,一切可能就水到渠成了。 而刘备的策略正好应对了这样的情况。 袁绍又拍了拍刘备的肩膀。 “玄德实乃我之良佐。”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刘备笑着回复了袁绍,又看向了曹操,问道:“不知孟德是否有将吾等的心愿送达陛下面前的把握?” 曹操咧嘴笑了。 “玄德都做了那么多了,我若不能成功,岂不成了笑话?大不了我就带着我的兵刃,宦官若阻挡,我就一路杀进去到陛下面前!” “哈哈哈哈哈哈!” 袁绍大笑出声:“我有孟德、玄德,何愁此事不能成!” ———————— PS:今天五更大放送,求票,各种求~~~ 六十 认真的陈耽 怀着如此宏伟誓愿,袁绍于行动发起之前三天,请张邈和何颙作为说客,前往司徒陈耽的府邸,准备对陈耽进行劝说。 他真切的希望陈耽可以加入他们,与他们一起战斗。 从事情发生一直到如今,唯一不被宦官控制的司徒陈耽没有公开发表过任何言论,似乎和这一切没有关系,每天只是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对外界所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看法。 这场游说发起的时候,刘备也决定跟着张邈和何颙一起前往陈耽的府邸,加入这场游说。 如果陈耽很好说服,自然他就当个小透明,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如果陈耽没那么好说服,他就得想办法加一棒,帮张邈和何颙一把。 刘备知道陈耽素来有忠直的名望,他是徐州人,广义上也属于关东士人,但是和占据主流的中原士人关系不是很大,来往不多,能够成为三公,也不是靠豫州士族名门的推动。 但是此番被宦官盯上的二十六个郡守之中,也有徐州人,根据常理来看,陈耽不应该一言不发。 但是直到此时此刻,陈耽还是一言不发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何颙与张邈的面子还是很大的,一个著名党人,一個著名狗大户,陈耽对他们也是比较了解。 对于这两人的出现,陈耽大笑不已。 “何君乃党人,正在被宦官追杀,此时此刻却出现在雒阳,难道不怕受到宦官的追捕吗?张君乃陈留太守,为官一任不受诏令私自入京,这可是犯法的事情。” 何颙拱手见礼。 “天下人都在愤恨宦官的倒行逆施,若能以卑微之身对抗宦官的倒行逆施,若能功成,就算死了,也不会感到可惜。” 张邈也拱手见礼。 “宦官之所为,人神共愤,二十六位郡守清正廉洁,却被污蔑为贪赃枉法之小人,若此番不能使宦官失败,则天下人都会受到宦官的节制和侮辱,这种事情,就算被陛下问罪,难道我能坐视不理吗?” 陈耽正襟危坐,看着何颙和张邈,叹息一声。 “二位之所言,似乎是在说我身居高位却对此事坐视不理,所以行为不端?” 何颙点头。 “正是。” 张邈一惊,陈耽却哈哈大笑。 “人皆言何伯求为人豪爽,现在一看,果不其然!陈某一生,还从未被人如此说过。” “现在有了!” 何颙不顾张邈的眼神暗示,继续发言。 陈耽继续大笑,笑了一阵,却是缓缓叹了口气。 “非是不愿,乃是不能啊。” “何为不能?” 何颙疑惑道:“陈公位列三公,德高望重,理当匡扶君主,以正视听,如今宦官凶暴,肆无忌惮,吾等士人一退再退,已经退无可退,尔等此番一口气弹劾二十六名郡守!二十六人啊! 天下五分之一的郡守都在他们的弹劾范围之内,此等行径,触目惊心,若是继续退缩,不与之抗争,吾等士人都将成为宦官的走狗了!” 何颙一番话说的言辞恳切。 但是大道理谁都懂,真正付诸实践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谁都知道什么事情是对的什么事情是错的,奈何人是社会生物,有社会属性,单人对于社会的反抗是极其有限的,很多时候不是怎么想就能怎么做的。 尤其是政治人物,就更加不能随心所欲,而是要小心翼翼的计算利益得失,去做最符合自己利益的事情,不符合政治利益的事情坚决不能做,除非真的决定鱼死网破了。 陈耽并没有鱼死网破的决心,他好不容易做了三公,所思所想无非是自己扬名,为家族奠基,开创更美好的家族未来。 这是第一位的,然后才是士人的共同利益。 很明显,张济和许馘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选择和宦官合作。 君不见汝南袁氏也在某种意义上和宦官合作吗? 三公之二已经站出来和宦官合作,在这个大环境下,他一个人势单力薄,更有可能成为宦官的首要打击目标,分分钟丢掉三公之位。 虽然徐州人的利益也被侵犯,他有必要站出来做点什么。 但是他不愿自己一个人走出来被宦官集火,他必须要等到有足够分量的人和自己站在一起,并且让这件事情变的有把握。 打必胜之战。 所以他一直都在等。 他听说袁绍和张邈、何颙等人在事发之后四处活动,拉拢不少人为他们所用。 也听说如今雒阳风头正盛很有名气的那位辩经达人刘玄德的丈人就在宦官的弹劾范围之中。 这是一支强有力的生力军。 可以撬动雒阳城内古文经学派的力量,也能撬动部分袁氏故吏的力量,更能撬动部分心向党人的士人官员的力量。 这很重要,这将确保他不会孤军奋战,被宦官集火。 之前他没等到,所以在犹豫。 而现在,他等到了。 “何君所说,我是明白的,但是我更加明白的是,势单力薄之时,不可做毫无意义之牺牲,没有把握的事情,不能去做,地位越高,就越是要谨言慎行。” 陈耽叹息道:“看到同僚受到宦官胁迫,我一样非常痛惜,可是只凭我一人,势单力薄,又如何能抗衡宦官呢?只是给他们增加问罪于我的把柄罢了。” “您不是一个人!” 何颙站起身子走到了陈耽身前,郑重地下拜:“还请陈公与吾等一起,共同对抗宦官,绝不叫宦官得逞!” “你们……” 张邈适时起身,向陈耽一拜,把他们所做的准备告诉了陈耽,让陈耽知道他们绝不会孤军奋战,且有相当把握。 陈耽听后,为之动容,双手握住了何颙的手将他扶起,与他定下约定,共同对抗宦官,绝不退缩。 短暂的政治同盟就此达成,一切看上去非常顺利,也没有刘备出场的必要。 不过在离开陈耽府上返回袁绍府中的路上,张邈似是有意似是无意的向刘备提了一个问题。 “玄德,你觉得陈司徒是认认真真想要与我们合作的吗?” 刘备看了看张邈。 “当然,非常认真。” “哦?怎么个认真法?” “认真到了等着盼着求着我们上门主动找他的地步。” 刘备笑了。 张邈也跟着笑了。 “不愧是玄德。” 何颙也非常赞赏的看着刘备,开口道:“陈司徒虽然素来有忠直的名声,但是在我看来,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但凡能成为三公的,哪个没有一颗玲珑心?我看啊,陈司徒期待我们去找他已经很久了。” 这样说着,何颙忽然又起了某些恶趣味。 “你们说,我们若是一直不去找陈耽,陈耽会不会主动来找我们?” 刘备和张邈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的笑了出来。 到底是司徒,谁知道呢? 可尽管是司徒,没有录尚书事,谁又把他当回事呢? 六十一 这一次,宦官太过分了 袁绍的势力和陈耽的势力在这件事情上已然达成了共识,双方结成了政治同盟,即将互通有无,准备发起对宦官的政治攻势。 这是自党锢之祸爆发以来为数不多的士人们的主动进攻,无论是袁绍还是陈耽都非常重视,并且尽一切努力希望拉到更多的帮手。 袁绍甚至答应了何颙的建议,摒弃前嫌准备联合袁术,希望袁术也能发动自己的政治力量帮助他们一起对抗宦官。 结果袁术居然闭门不见他派去的使者许攸。 袁术的这波操作直接把许攸看傻了。 士人们将要联合在一起对抗宦官,发起党锢之祸以来少有的政治攻势,值此关键时刻,你袁术居然闭门不出? 许攸大怒,回来之后将袁术一顿痛批,怒批袁术不识大局,不过守户之犬也。 袁绍身边的人都对袁术这种不识大体的行为感到非常不满,隐隐对他有些鄙视的情绪。 袁绍黑着脸沉默了一会儿。 他倒不是虚情假意邀请袁术的,他是真的打算和袁术联手对抗宦官,顺便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挽回袁氏每况愈下的士林风评。 而且该说不说,袁术身边围绕着的一部分袁氏门生团体也是一股比较强力的政治精英力量,且与袁氏绑定的更加紧密。 如果他们可以加入进来,对抗宦官的力量一定更加强大,一旦获胜,就能带着袁氏逆风翻盘,获取更大的威望。 结果袁术居然拒绝了。 就那么爱惜你那嫡子的地位吗? 或者说,整个袁氏家族都那么不看好这一次的政治攻势吗? 袁绍想了想,便冷笑出声。 “没有他袁公路,难道我们就不能与宦官决斗了吗?诸君,难道一定要他袁公路出手,我们才能获得胜利吗?” 老实说,袁绍在公关和宣传这方面非常拿手,几句话一说就把氛围调动起来了。 这几日该准备的都准备了,该做的都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打破政治僵局,就在此一役。 袁绍站起身子,号召大家一起和宦官发起决战,这是退无可退的属于士人的战斗! 对,属于士人的,也仅仅是属于士人的。 刘备默默的站了起来,表现的和其他人一模一样,一样的激愤,一样的志气昂扬。 作为这场政治行动的真正总导演和前线总指挥,刘备承担起了非常重要的职责。 他负责指挥大家七拼八凑起来的十八个郡的请愿队伍,前往司隶校尉府发起诣阙上书的政治请愿,逼迫司隶校尉府做出反应。 司隶校尉在大汉朝是个非常重要且特殊的职位,其官秩是比二千石,论官级低于中二千石的九卿,当然更低于列侯和三公。 尽管如此,司隶校尉也有着【卧虎】的“雅称”,在公议、朝贺时,对三公仍是“无敬”,以表示司隶校尉的尊严,甚至与尚书令和御史中丞并称三独坐,权势甚重。 司隶校尉的基本职责是监察京师官员和京师周边地区官员,经常直接上书弹劾官员,对三公也并不畏惧,时常弹劾,是导致三公失去职位的“罪魁祸首”常客。 所以,反倒是高官显贵反过来忌惮司隶校尉,更加要命的是,司隶校尉手上拥有一千二百名中都官徒隶组成的武装力量,是京城内极少数拥有指挥武装力量的官职。 说点犯忌讳的话,每到政变、兵变的时候,司隶校尉的政治倾向都足以影响局势的走向。 所以就算是横行无忌的宦官,对待司隶校尉也是多有顾忌,并不能侵犯司隶校尉的尊严。 当今司隶校尉是郭鸿,出身颍川郭氏,其父是前太尉郭禧。 颍川郭氏家世衣冠,传承超过百年,家族传承律法典籍小杜律,是非儒门士族,世代都在朝廷从事律法相关的工作,在东汉朝野拥有一席之地。 刘备等人没有想过这种政治行动会迫使司隶校尉帮助他们对付宦官,但是只要司隶校尉府做出反应,接受了他们的诣阙上书,就必须要上达天听。 而十八個郡的游行队伍则是用来逼迫司隶校尉府做出反应的筹码。 用盛大的舆论攻势逼迫司隶校尉府做出反应,逼迫郭鸿为他们传递上书,与此同时,将由担任议郎的曹操为司徒陈耽保驾护航,一起前往宫中向皇帝上书,两路并进,向皇帝刘宏表达士人的愤怒。 或许是党锢之祸以来士人连连败退给宦官们带来的不切实际的奢望过于膨胀了。 但是陛下,这一次,宦官太过分了。 光和五年三月二十八日,计划正式实施。 当天上午,刘备在自己家里下达了行动的指令,由十八名提前聚集在刘备府上的信使分别前往十八个游行队伍的所在地。 聚集在雒阳城中数个不知所属的别院当中的十八个游行队伍在刘备的统一号令下开始行动。 他们举着木板,上书黑色大字,写上他们各自的籍贯、所属、进京的原因等等,并且大声呼喊【某某郡太守某君勤政爱民】或【某某郡太守某君清廉正直】。 他们需要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大声地哭出声,以此吸引雒阳大街小巷所有人的注意力,将气氛烘托到位。 每个队伍里都有熟悉雒阳城道路的向导,他们会引导游行队伍经过不同的路线走向同样的目标——司隶校尉府。 这场行动,陈耽、刘备和曹操是正面对抗宦官的主力,运气好一点的话,司隶校尉也会成为助力。 袁绍自然不用多说,不能直接出面。 何颙自然不用多说,他一旦露面,宦官狂喜,要不了多久他就得成盒。 张邈自然不用多少,一郡太守擅离职守进入京师,你要干嘛?造反吗? 这三个人哪一个正式露面了,宦官都会狂喜,然后快速出动把他们抓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杀掉,造成既定事实。 至于许攸之流倒是愿意出一份力,但是他们的组织和策划能力远不如刘备,不能居中指挥,只能作为熟悉雒阳道路的向导给游行队伍指路,免得他们走偏了。 这队伍一走起来,在这偌大的雒阳城内还真是声势浩大,颇具威势。 长长的队伍举着大大的木板,上面写着大大的字,一边喊着口号一边朝某个方向前进,一边喊一边哭,嗓门来了个大。 这样的动静,饶是天子脚下见多识广的雒阳黎庶也是第一次见到,对于这样的情况他们十分好奇,纷纷凑上去看热闹。 他们不认字,看不懂木板上写的什么,但是耳朵没聋,听着他们喊什么,七七八八也能搞明白这是什么回事。 不过倒也不需要他们费劲儿去猜,今儿个不知道怎么回事,认字的人特别多,还就在他们身边站着,他们还没来得及揣测呢,周边就有认字的人给他们读那木板上的字。 这就更好了,不用瞎猜,不一会儿就知道这群人是来干什么的,想怎么做之类的。 这一了解可不要紧,好家伙,感情是来京师伸冤的,还不是为什么痴男怨女伸冤,是为他们所属籍贯所在地的郡守伸冤来了。 ———————— PS:昨天下午开始发烧,身上酸痛,还有咳嗽,应该是羊了,幸好还有些存稿能用,但愿我的毒株稍微温和一点,别让我太受罪。。。。 六十二 郭校尉出门相见! 看见游行队伍,很多雒阳人最开始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然后他们边上那些认字的人倒也出乎意料的热情,立刻就给他们科普了一下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不是那群没卵的臭阉人给害的,他们蒙蔽天子,一手遮天,要天子一口气罢免二十六个郡守,你可知二十六个郡守意味着什么啊?” “什么?” 一群雒阳黎庶好奇地看着说话的人。 “嘿,全天下一共也就一百多个郡守,这帮臭阉人啊一口气就要换掉两成,五個郡守就要罢免一个,还都是清正廉洁爱民如子的,这不,他们治下的民众就来给他们伸冤了。” 说话的人一脸痛惜的表情:“啧啧啧,看看这些臭阉人给闹的,真是一群混蛋,呸!看他们死了谁给送终!” “哈哈哈,阉人怎么可能有人给送终呢?哈哈哈!” 一个上了年纪的商贩在一边大笑。 于是周围一圈人都跟着笑了起来,气氛热烈而浓厚。 倒是这一群人中间有一个人不知怎么的有些感慨。 “能让这些人到雒阳来伸冤,这是受了多大恩惠啊,可见天下间还是有好官的啊……你说我怎么就没遇到过这样的好官呢?”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起他们曾经遭遇的那些龇牙咧嘴的贪官污吏,顿时都不说话了。 他们的沉默并不能阻挡讯息的传播。 随着十八支游行队伍在雒阳城内到处乱窜,以及大量【热心人】的科普传播,宦官乱政、欺负爱民如子的好官的消息也在雒阳不胫而走。 大约半个多时辰,这个消息就成了雒阳城内的头版头条,别说普通黎庶,很多士人、官家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知道了游行队伍走遍雒阳城给二十六位郡守伸冤的事情。 他们的心思各异,想法各异,但是很明显,他们并不像那些不识字的黎庶一样,那么不明所以就稀里糊涂的被人带了节奏。 他们可是有着名为【独立思考】的珍贵技能的。 对于这件事情,除了事前已经听到风声的一些人心知肚明之外,其他人都对这一变故表示出了强烈的好奇心,他们很想知道宦官们对这件事情的反应,以及这件事情的最终走向会是什么。 什么人在背后主使? 宦官们如何应对? 皇帝的看法是什么呢? 他们拭目以待。 而同一时刻,【因为受到涿郡游行队伍的请求而被感动于是毅然决定出面为韩荣伸冤】的刘备已经带领涿郡游行队伍抵达了司隶校尉府,同时抵达的还有其他七个郡的游行队伍,剩下的队伍还没有抵达。 不过这也够了,八个游行队伍加在一起足足五百多人,声势也算浩大,更别说那些跟着游行队伍一起来到这里的好事人等的加入,使得这场诣阙上书颇有些【人山人海】的架势。 司隶校尉府的卫士一看这架势如临大敌,还以为遇到了造反事件,赶快关闭大门,前往禀告司隶校尉郭鸿。 刘备整顿衣冠,手执亲手书写的请愿书,走到司隶校尉府门口,跪坐在坚硬的地面上,强忍不适,高声开口呐喊。 “尚书省令史刘备,承涿郡父老心愿,特来诣阙上书,还请郭校尉顾念父老跋山涉水前来雒阳伸冤,出门相见!” 刘备喊了一嗓子,队伍里的甄俨、张飞和刘惠等人立刻跟着高喊起来。 “郭校尉出门相见!” “郭校尉出门相见!” “郭校尉出门相见!” 其他人就不说了,这个时候,张飞就正式发挥了那大嗓门的能耐,扯着嗓子吼一声【郭校尉出门相见】,把身边不少人都给震得耳朵生疼。 大家伙儿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一浪更甚一浪。 别说司隶校尉府了,估计小半个雒阳城都能听到这响亮的呼喊声。 司隶校尉郭鸿站在大门之后,顺着细微的门缝往外看,看到刘备手捧竹简,身后是呐喊着的游行队伍,声浪甚高,一浪高过一浪,大有他不出门相见他们就绝不停息的架势。 郭鸿对此相当郁闷。 其实这个事情郭鸿已经知道了。 因为前几日,司徒陈耽秘密前来与他相见,将数日后的今日将会发生的事情告诉他,甚至告诉了他这个剧本当中的每一个细节。 郭鸿当时就很震惊。 这哪是诣阙上书啊? 这分明是逼着他站队啊。 逼着他在这场政治风波中站到宦官的对立面上。 可是宦官如何是好惹的? 宦官势大,皇帝偏听偏信,这个事情别人不知道,他堂堂司隶校尉还能不知道? 曾经的士人领袖、司隶校尉李膺何等名望身份,不照样被杀? 司隶校尉号称卧虎,那是对上一般官僚,龇牙咧嘴堪称老虎。 可要是对上皇权的代理者和执行者,和加菲猫也差不了多少。 司隶校尉位卑权重,所以需要背靠皇帝才能发挥威力,面对皇帝以及皇帝作为后盾的宦官的时候,是相当无力的,除非另外有人做他的靠山。 郭鸿这种官僚世家出身的大官僚对此非常了解。 但是陈耽却对他说他们的行动一定能获得胜利,并且把皇帝对这场风波颇为犹豫、迟迟不肯做出决定的消息告诉了郭鸿。 “您的意思是,陛下对此也非常犹豫,不愿做出决定?” “这是很显然的,一口气罢免更换天下五分之一的郡守,这岂止是大事?这是要动摇国本的事情,等闲不可轻视之!” 陈耽笑道:“我以为陛下虽然信赖宦官,但是涉及到这种大事,还是会多加思量的。” 郭鸿捏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思考了一阵子。 “也就是说,这样做,不会引火上身?” “这话我不敢说到底,但是若能成功,郭校尉的声望必然得到极大上涨,未来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陈耽勾起嘴角道:“令尊郭太尉之声望,至今为止我也非常向往啊。” 郭鸿瞬间想到了他那位担任过太尉的父亲郭禧。 陈耽话语里的意思是…… 事情若成功,便有其他的势力能推动他更进一步,向三公之位发起冲击吗? 但是三公之位只是荣耀,论及实权,若无录尚书事,哪里比得上“卧虎”司隶校尉? 不过郭鸿也清楚,能够录尚书事的三公堪比宰相,这是他爹当年也没能做到的伟业,他不敢奢求。 可若要是能以此结交陈耽、袁绍等人,借助他们的推动,未尝不能在未来一探人臣之巅峰。 对于他这种非主流律法士族而言,能够得到主流士族力量的青睐,是一件非常可喜的事情,之前只是没有渠道,可现在渠道自己找上门来,难道还要推却吗? 想着父亲的荣光,想着自己的政治理想,还有眼下的实际情况,一番权衡之后,确定利大于弊的郭鸿点头了。 他决定入伙,加入这场政治行动之中,成为这场政治行动之中举足轻重的力量。 而眼下,就是他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六十三 他从未被自己感动过 虽然说命运就在眼前,不过在决定兑现诺言的时候,郭鸿多少还是有点犹豫的。 他的家族没有和宦官作对,他本身也没有和宦官作对过,那么他的选择到底是正确的还是不正确的呢? 就此站在宦官的对立面上,究竟能否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一切呢? 怀着对未来不能明了的惶恐,郭鸿整理了一下衣冠,正式走出了司隶校尉府的大门。 司隶校尉府外,刘备正襟危坐,双手奉上了写满字的竹简,望着一脸严肃的郭鸿。 “刘备,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备知晓。” “你知道诣阙上书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对天下不平事之最终震慑,意味着对公理最后之维护,郭校尉所掌职位,是天下公理最后之寄托!备之所为,与郭校尉之决断,乃天下公理之最后抗争!乃天下正气之最后挣扎!” 刘备高声呐喊,声声入耳,所言所语让郭鸿颇为惊讶。 他惊讶于刘备所说之言语的沉重,也惊讶于这并非剧本当中所拥有的内容。 这是刘备自己添加的吗? 但是真要这样说起来,诣阙上书还真就是那么个意思,当年创建这个制度的人留下这个制度的初衷未必是如此,但是使用这個制度的人,搞不好还真有走到绝路上以至于无路可走不得不使用这一条路的无奈之人。 对于刘备所说的一切,权贵们只会一笑了之,因为他们根本不存在走到绝路上无路可走的情况。 就算没有路,他们也能轻松开创一条路出来。 然而对于社会底层来说,这可不就是一条最后的救命之路吗? 张飞听到了。 刘惠听到了。 甄俨也听到了。 那些或是有心或是有意的人也都听到了。 他们各有各的想法。 但是,他们所共同意识到的是,经过刘备的描述,他们的行为忽然间变成了无限正义之事。 而郭鸿很清楚,气氛已经烘托到位,他该做的事情就是让剧情继续下去,他不给刘备搭戏,还有谁能帮刘备搭戏呢? 于是郭鸿上前几步,从刘备的手里拿过了竹简,展开来看了看。 内容很简单,为包括自家丈人在内的二十六名郡守请冤。 他们明明没有犯错,但是却因为莫名其妙莫须有的罪名而即将遭到贬黜,大汉天下五分之一的郡守一起被问罪,这还是大汉开国以来的第一次,惊天动地! 有他们明确的罪行和证据吗? 如果没有,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如此这般的不公,他们辖地的民众都来为他们喊冤了! 难道天下之间的公理竟然已经被摧残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郭鸿看着这份诣阙上书的状文,感受到了刘备的才气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辩经达人、大汉诗圣。 凭借普通的出身能够在雒阳城内混到这个地步,能和袁绍这样的人物混在一起,甚至被袁绍看重,实在是才华横溢啊! 而且据说他还是汉室宗亲…… 之前倒是没有意识到此人有如此才能和潜力,有那么多人的看重和推动,未来,他的道路一定无可限量。 既然如此,若是能帮他一把,与之结缘,在未来,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回报呢? 一念至此,郭鸿伸手将刘备扶起。 “你的意志,我已经感受到了,你所要做的事情,我也明白了,诣阙上书,的确是维护天下公理的最后一道防线,若是这条防线也失效了,则天下公理何在?我所担任的这个职位,又有什么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呢?” 郭鸿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变得昂扬向上起来。 他走上前,向围着司隶校尉府的众人端正地行礼,而后高声道:“诸位的诉求,刘玄德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在下了,在下身为司隶校尉,对于此事,责无旁贷! 诸位的诉求,就算是拼了这条命,在下也会将它送入皇宫,让天子知晓,诸位的心意,在下绝对不会辜负!诸位若还有疑惑,在下这就动身,将此事上达天听!” 郭鸿转身看着刘备,向他伸出了手。 “玄德,可愿与我同去?” 刘备满脸激动,脸都涨红了。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哈哈哈哈,善!” 郭鸿遂与刘备执手,一同向皇宫走去,跟随的人群从司隶校尉府一路相随,知道皇宫门口的大街上才停下脚步,不敢继续向前。 郭鸿转过身子向众人再次行礼。 “就到这里吧,再往前就是皇宫,是天家禁地,诸位还请留步,接下来的路,在下将和玄德一通前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没错,诸位还请留步,接下来的路,在下会和郭校尉一同走下去,无论如何,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定要让它上达天听!” 刘备也上前帮腔,一起行礼。 队伍中的【自己人】适时的做出了反应。 “有郭校尉和刘令史的这番话,吾等还有什么不相信的呢?” “若是连郭校尉和刘令史都做不到,吾等就更做不到了。” “皇宫禁地,吾等不敢入,唯愿郭校尉和刘令史一举成功,维护天下公理!” 说的那叫真的好。 刘备在心里面给他们竖起了大拇指。 他们说话真的很好听,个个都有才华,超有趣,刘备超爱和他们一起玩。 于是,带着众人的【殷切期盼】,刘备和郭鸿进入了皇宫,走上了诣阙上书之路。 这条路比较长,周围也没什么人,靠着郭鸿司隶校尉的身份,走的畅通无阻。 刘备走着走着,忽然间有一个疑问袭上心头。 后面那群人里,到底有多少是真的知道这件事情的内情而内心毫无波动,又有多少被这件事情所感动,又有多少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内情却仍然被这件事情所感动的? 前者一定是冰冷的政客。 后者是蠢货。 最后那种,大抵就是传说中的【国之栋梁】了。 刘备觉得自己应该是前者,因为他从未被自己感动过,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以及会有什么后果,并且大概能预料到能得到什么好处。 除此之外,他没有更多的感觉。 那么,郭鸿呢? 刘备转头看向了郭鸿,正好看到郭鸿也在看着自己。 “久闻玄德才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郭鸿首先拉开了话匣子,表扬刘备。 刘备却觉得这不是表扬,更像是讽刺。 于是他苦笑。 “若非被逼得无路可走,谁又愿意走这条路呢?不过人常说富贵险中求,非冒险无以求富贵,郭校尉想必也是如此认为的吧?” “那倒确实,陈司徒来找我的时候,我可真是被吓坏了,这种事情来找我,和与我打听墓碑上该如何撰写我的墓志铭有何区别?” 刘备呵呵一笑。 “那也不至于,宦官绝不敢在这个情况下公然杀人,而且天子大概也是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做的,我怀疑,天子现在正在等着有人去找他说这个事情,好让他有个台阶,能走下来。” 郭鸿挑了挑眉毛,斜着眼睛看着刘备。 “玄德,妄议君上,可不是人臣应该去做的事情?” “这不是妄议,这是合理的猜测,君主常常不能把话说满,需要给人猜测的空间,谁能猜对君主的心意,就能得到君主的宠幸,这本就是自古以来皆有的事情,何谓妄议?” 刘备咧嘴一笑。 “好个牙尖嘴利的刘玄德,卢公真是收了一个好学生。” 郭鸿赞叹道:“我听说你出身普通,却得到了卢公的赏识,收为弟子,本来我还疑惑卢公有那么多好的选择,为何单单选择了伱,现在我是明白了,玄德,你前途无量啊。” “郭校尉谬赞了,是否前途无量,还要看这一遭能否挺的过去。” 刘备谦虚的笑了笑,开口道:“这一遭挺过去了,才有前途,否则,就连归途都不会再有了。” “这种话我可不愿意听,现在,我和你可是一路人,你若没了归途,我又能好到哪里去?” 郭鸿连连摆手:“说点好听的话吧,也算是个好的寓意。” “大家都愿意听好话,那么真话谁去听呢?” 刘备叹息道:“这竹简上所写的,也都是好听的话,就算是对天子来说不那么好听,可是对我们来说,也都是好听的话,那么我们又该听谁去说真话呢?” 郭鸿琢磨了一番,感觉刘备这话有意思。 “玄德所言,颇有深意啊。” “妄言罢了,还请郭校尉不要在意。” “自然,我不会在意。” 郭鸿顿了顿,又缓缓道:“这件事情,玄德参与了多少?这些人,多少是玄德找来的?” “从头到尾,直至现在,亲身参与,不敢懈怠。” “玄德果然坦诚。” 郭鸿笑道:“难怪袁本初如此看重你,连袁公路都试图得到你,玄德,将来你若飞黄腾达,可别忘了今日我与你一同站在生死边缘。” 刘备笑了。 “那是自然,今日之经历,备无论如何都不会忘却,不过,与吾等一同站在生死边缘的,还有另外两人。” 郭鸿会意。 “确实,还有另外两人。” 郭鸿把目光投向了他们所处位置的东边,另外一条入宫道路上,司徒陈耽和议郎曹操也走在前进的道路上。 —————— PS:烧倒是不烧了,嗓子也不疼,精神头也恢复得不错,味觉嗅觉啥的也都还在,食欲增加了,一天能吃四顿,不过咳嗽还是挺多挺难受的,痰也不少,然后就是流鼻涕,头两天过去之后这病在我身上的感觉就和以前感冒叠加咳嗽的感觉很像,其他的倒没什么,尽管如此,我也不希望有第二次了,阳康了以后也要多加防范啊。。。。 六十四 人中龙凤 曹操作为特殊身份拥有者,所承担的实际上是一个为陈耽保驾护航的职责,陈耽主要负责上书,曹操则要力保陈耽不会出事。 谁也不知道那群没有下限的杀人灭族的宦官到底能干出什么丑事来。 在皇宫里杀人的事情他们还真不一定不会干。 所以自幼练武的曹操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如果宦官真的要和他鱼死网破,那他就要一展武艺,和来者拼个你死我活。 不过比起曹操的紧张,陈耽倒显得老神在在,颇有把握。 看着曹擦左顾右盼神情紧张的模样,陈耽笑了笑。 “孟德,你不必如此紧张,这里已经是皇宫了,只要让我进来了,这件事情基本上就稳了。” “陈公还是小心谨慎一些,宦官做事是不择手段的。” “呵呵呵,他们要是敢毫无缘由的在皇宫里对当朝司徒动粗,这大汉天下搞不好还真的就是他们的天下了,可是现在并不是。” 陈耽笑道:“如果一件事情天子本人是并不赞同的,那么你说宦官们做起来还会那么有底气吗?” “这……” 曹操低下头想了想,而后笑了出来:“您说的有道理,我还是太紧张了……若是玄德在此,一定不会那么紧张。” “玄德?你是说刘玄德?” “正是。” 曹操笑道:“这整件事情就是玄德一手谋划的,若是玄德在此,一定会非常冷静,绝不会这样紧张。” “哦?” 陈耽想了想那天那个跟着张邈和何颙一起来他的府上却未出一言一语的刘备,心中多了些计较。 “此事是他一手谋划?” “正是,吾等当初思虑良多,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对抗宦官,是玄德出谋划策,并且总览全部事务,吾等都是听玄德的安排在做事。” 曹操感叹道:“如玄德这般有才华的人,我恐怕是无法与之相比的,能与玄德为友,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了。” 陈耽看了看曹操。 “孟德很推崇此人?” 曹操笑着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玄德出身普通,却能一路坚忍走到如今,他所付出的一定是我难以想象的辛劳和努力,不仅是我,本初也非常信任他。” “能让你们两人都信任的人,可真是不简单。” 陈耽本以为这次行动是袁绍团队的群策群力,没想到居然是刘备一人策划,一人组织,一人掌控全局。 能够调动袁绍麾下那么多出身不同的人一起办一件事情,这刘备还真是人中龙凤。 “袁本初有此人为他谋划,若是他能一直信任此人,未来封侯拜相登临人臣之巅,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陈耽开口道:“只是他好像不是袁氏的门生和故吏吧?” “嗯,他是卢公的弟子,被涿郡太守举孝廉来到雒阳,与袁氏无甚关联。” “哦,这样说来,倒有点意思了。” 陈耽眯起眼睛细细思量,觉得刘备不是袁氏门生故吏,也没有和袁氏的交情,纯靠自己的本事得到袁绍的青睐和信任,到现在甚至能指挥的动袁绍麾下的势力发起政治攻势。 他心中对刘备的评价更上一层楼了。 他们这一路走的都挺顺利的,不过在他和曹操准备进入西园拜见刘宏的时候,被宦官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宦官十常侍当中的重要人物赵忠。 “哟,这不是陈司徒吗?还有你,曹议郎,伱们来此,所为何事啊?” 赵忠远远瞧见曹操和陈耽出现在这里,立刻上前拦住。 看到赵忠上前发难,曹操立刻上前顶住了赵忠,护住了陈耽。 “臣等特来求见陛下,还请大长秋通报一声。” 曹操说着,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 这赵忠怎么面红耳赤还有点喘,好像刚刚跑了一段路似的。 刚刚这家伙干什么去了? 不过曹操也不是很在乎这家伙刚才在做什么,他们已经在西园门口,现在要做的就是进入西园,见到皇帝,把陈情表交给皇帝,向许馘、张济开火,击败宦官。 赵忠当然不会让他们那么轻松的就进去。 刘备等人策划的大型政治行动的消息他们很早就听到了风声,并且也派人调查,试图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不过他们的情报能力并没有那么强。 倒是得知袁绍有所动作,也听说了那個他们所痛恨的党人何颙正在活动之中,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何颙的踪迹,这让他们非常烦恼。 所以他们派人紧紧盯着袁绍的府邸,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毕竟袁绍的府邸总是有很多人出现,袁绍也没有犯罪,他们没有理由禁锢袁绍和其他士人的往来。 再者说了,声望很大的汝南袁氏和宦官之间的关系较为暧昧,不仅袁氏不敢和宦官撕破脸皮,宦官也未必就敢和袁氏撕破脸皮。 所以虽然听说袁绍和一些犯忌讳的党人有联系,宦官们也只敢在袁氏话事人袁隗面前抱怨袁绍行为不端,并不敢真的做什么。 袁隗也就装模作样的斥责一下袁绍,说一点不轻不重的话,袁绍根本不当做一回事,照样我行我素。 宦官们对此也没什么办法,一边恼火,一边也只能干瞪眼。 而这场政治行动,宦官们也始终无法确定到底是谁在幕后指使,到底是袁绍,还是袁术,还是陈耽,亦或是躲在后面的袁隗。 可是当行动真正开始的时候,宦官们还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这场行动的声势太大了。 宦官们本以为这是统治阶级内部的事情,会有大臣冒死觐见,但是他们只要把那些冒死觐见的给解决掉,问题也就解决掉了。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刘备准备进行的攻势没那么简单。 他给直接扩大化了。 来自于将近二十个郡的游行队伍共八百多人在雒阳大街小巷内穿行,一边游行一边传播对宦官不利的讯息。 他们说什么宦官污蔑二十六名郡守啊,宦官图谋不轨啊,宦官欺瞒皇帝陛下啊之类的,闹得这件事情让整个雒阳家喻户晓。 好多人跟在游行队伍后头看热闹,无形间扩大了整个游行队伍的声势,黑压压一片人山人海就杵在皇宫外面,把宦官们吓得面色惨白。 其实这些人并不多,横竖不过千来号人。 但是雒阳城本就不算大,划归皇宫和官署所在的地区还足足站了三分之二左右,当这些加在一块超过千人的队伍全部处在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当中的时候,就能体现出人山人海的效果了。 六十五 张让没有剑 宦官们到底不是活在阳光下的生物,面对汹涌澎湃的人潮,他们腿肚子有点发抖。 更可恨的是这帮家伙居然还去司隶校尉府诣阙上书。 司隶校尉郭鸿出身颍川政治士族,家世衣冠,很有些名望,且政治立场暧昧,此前并没有和宦官明确作对的案例,被认为是中立派,两头不讨好的那种。 可谁知这一次连郭鸿都被说动了。 以至于当宦官们得知司隶校尉郭鸿已经带着卢植的弟子刘备入宫准备面圣的时候,他们甚至都没有做好应对预案,只能急匆匆赶到西园,封锁住他们进入西园的路线。 紧赶慢赶,十常侍的头子张让和赵忠兵分两路,分别拦住了刘备和郭鸿、曹操和陈耽。 真的很惊险,就在西园门口,而如今那位天子正在西园内听音乐。 赵忠喘了几口气,渐渐平复了心情。 “天子正在休息,谁也不见,你们回去吧。” 曹操眉头一皱,刚要说话,陈耽走上前来。 “天子正在休息?吾乃三公之司徒,还请大长秋为我引见天子!” 此时此刻,陈耽一扫往日老好人的形象,忽然间变得极为刚直,别说赵忠,连曹操都有点吃惊。 陈耽可没有任何犹豫。 他一早就打算这样做了,这一次和宦官的交锋本就是不能输的决战,并且他也敢打赌,这群宦官基本上是无法拦住他们的。 “我说了,天子正在休息,现在谁也不见!” 赵忠心里发憷,但是想起张让的告诫,还是坚持不让步,硬着头皮顶在这里,挡着陈耽和曹操。 陈耽大怒,上前一步。 “尔等宦官推三阻四不让我见天子到底是何用意?我有天大的事情要面见天子!除非天子亲自告诉我说他不见我,否则,我一定要见到天子!耽误国家大事,尔等宦官承担的起这样的责任吗?” 陈耽又上前几步,几乎和赵忠贴在了一起,怒目圆瞪,喘着粗气,像一只发怒的公牛。 赵忠为陈耽强硬的态度所震慑,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 正当他竭力阻止陈耽和曹操的时候,刘备忽然从另一条路冲到了西园正门口,一边跑一边高声呼喊着。 “臣刘备求见陛下!” “臣刘备求见陛下!” “臣刘备求见陛下!” 陈耽和曹操惊讶的转过头看了过去。 赵忠惊悚的转过头看了过去。 但见一个年轻官员大跨步的奔跑而来,冲着西园内高声呼喊,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保守估计数十步内都能听到他的呼喊之声,着实惊人。 一声喊不够,刘备还要接着喊,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坚决。 站在西园门口,他就像个全自动电喇叭一样,一遍一遍呼喊着一样的口号。 因为如此这般的行为过于惊人,以至于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的张让从他后面冲过来,气急败坏的喊着【你给我住口】,大家才纷纷回过神来。 赵忠吓得魂飞魄散,但是反应也比较快,立刻不顾自己的安危就要冲过去捂住刘备的嘴巴。 刘备不攻击赵忠,只是抓住他的两只手,直接就让赵忠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挣脱不开,愣住捂不住他的嘴巴。 刘备到底是自幼打架出身的街头霸王,气力十足,哪里是养尊处优的赵忠能对付得了的? 眼看着赵忠不行了,张让立刻从后头冲上来,气急败坏的上前试图捂住刘备的嘴巴,不让他继续喊。 结果刘备直接把屁股朝后拱,一记提臀式顶住张让的身体,左躲右闪,愣是让张让不能从背后捂住他的嘴巴。 反正张让是个阉人,没有那家伙事儿,就算他有锐利的眼,刘备也不担心会被“锐利的剑”击中,后方尚且安全,没有失火的可能,那就全无担忧。 他全身心投入这场一对二的对决当中。 两個大太监一个在前头被刘备双手制住动弹不得,一个在后头被刘备提臀拱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如此诡异的画面让在场众人目瞪口呆,迟迟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是就是这段时间,刘备还是不断的高声输出,使用声浪攻击,完全没有浪费时间。 他不断的呼喊着,不断地提高音量,哪怕是撕破喉咙都在所不惜。 张让和赵忠自然更加惊恐,拼了老命也想阻止刘备。 局面一时间非常诡异。 打破僵局的是郭鸿。 只见郭鸿一瘸一拐的踉跄而来,看起来是扭伤了脚,不过勇猛依旧,一眼看到张让和赵忠正在攻击刘备,大怒,强忍疼痛扑上去拉住了张让。 “阉竖!你休想拦住他!” “放开我!放开我!” 张让很快就和郭鸿争执起来。 如此的局面直接把尚未动手的曹操和陈耽看傻了。 眼见如此,曹操终于反应过来,撸起袖子就冲上去帮着刘备对付赵忠,一下子抱住了赵忠把他往后拖,要给刘备开出一条路来。 眼看着局面就要失控,西园原本紧闭的大门骤然打开,一名姿色艳丽的宫女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她穿着轻薄几乎透明的纱衣,妆容华贵,温声开口。 “陛下有令,着园外喧哗者觐见。” 赵忠那个恨啊,他都恨不得要爬起来指挥部下把曹操活撕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刘宏介入了。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皇帝有命,张让和赵忠还能公然抗旨不尊? 于是张让和赵忠傻了眼。 刘备大喜,不慌不忙的整顿衣冠,整理仪容,高声道:“臣刘备领命!” 说着,刘备走到了郭鸿身边,搀扶住了扭了脚的郭鸿,又看向曹操和陈耽。 “陈司徒,曹议郎,天子召见,何不同去?” 声若洪钟,中气十足,令人闻之便有认同之感。 曹操和陈耽终于回过神来,赶快跟上了刘备和郭鸿的步伐。 四人一同进入了刘宏的私人皇家园林,而那姿色艳丽的宫女则负责引路。 外头呆呆傻傻的张让和赵忠以及一群侍奉宦官就那么愣了好一阵子,才赶快跟了上去,万万不敢让这群人和皇帝单独相处。 但凡被他们说出点什么来,问题可就大了。 六十六 西园内的刘宏 西园,是刘宏做了皇帝之后兴建的私人享乐园林,更因为传言其中有一座专门用来游泳的“锣泳馆”而闻名于世。 据记载,刘宏与众多的姬妾喜欢在西园内不穿衣服游玩。 为了盛夏避暑,他盖了个游泳池,让人采来绿色的苔藓,将它覆盖在台阶上面,引来渠水绕着各个门槛,环流过整座泳池。 刘宏又十分好色,随即选择玉色肌肤、身体轻盈的歌女,执篙划船,摇漾在渠水中。 在盛夏酷暑,他命人将船沉没在水中,观看落在水中的宫娥们玉一般华艳的肌肤,然后再演奏《招商七言》等歌曲,用以招来凉气。 而在游泳池之外、西园之内,刘宏的宫女们也不能穿正常的衣服,而要穿小孩子才会穿的开裆裤,什么内饰也没有,就非常凉快。 据说这样方便刘宏什么时候有了兴致,随时随地都能快速办事,避免浪费时间。 皇帝的时间可是很值钱的! 刘备不知道真正的西园内有没有这些著名的娱乐设施,反正他知道的都是史书当中记载的,专门描述刘宏本人的荒淫。 至于真相如何,也就在眼前了。 刘备眼前的宫娥虽然穿着艳丽,富有女性的吸引力,容易吸人男人的眼球,但是到也没有到穿开裆裤的地步。 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些穿开裆裤的都在游泳池内,否则刘宏也不会让她出来喊他们入西园内。 西园内的建筑确实很奢华,奇花异草,珍奇异兽,刘备在幽州和雒阳城内都没有见过的生物在这里到处都是。 不仅有一般的猎犬、兔子、猴子、大雁,还有狮子和老虎。 很多勤勤恳恳的年轻宦官正在挥汗如雨的伺候这些珍奇异兽和奇花异草。 很显然,它们的命远比他们的命要值钱。 刘备看了几眼,便转过头去不再看。 西园内的建筑看上去便是四个字,雍容华贵,哪怕只是日薄西山的东汉帝国的私人皇家园林,也能看出几分气派。 只是这样的气派到底能不能增强帝国的统治力,刘备对此表示怀疑。 刘宏此时此刻正在距离正门不远的一座小宫殿内听音乐和小睡,不在那座举世闻名的游泳馆内,可能也正是因为这個原因,他听到了刘备在西园之外的呼喊,于是决定召见刘备。 被引入西园的四人见到刘宏的时候,刘宏正穿着简单的休闲服饰躺在塌上,身后同样一个衣着艳丽的宫娥为他扇风,他一脸的惬意和舒适,也没有睁开眼睛看进入殿内的四人。 “坐吧。” 许是听到了什么,刘宏也不睁眼,就张开嘴说了两个字,四人便看到殿内两边一排座位,于是刘备搀扶着郭鸿走到一边,陈耽和曹操则走向另外一边,四人相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张让和赵忠随后赶来,却因为没有天子的允许而不方便进入殿内,只能在殿外的台阶上干瞪眼,伸直了脖子朝里偷看,仿佛脖子被某些不可名状的存在给拎起来了一样,模样十分滑稽。 进入殿内的四人,曹操最沉不住气,虽然正襟危坐,却时不时偷瞟一眼塌上的皇帝,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才会说话。 他们可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来求见皇帝的。 可皇帝见了他们,却一直不开口说话,也不问别的什么,就在那边躺着休息……别睡着了吧? 曹操很焦急。 另外三人里,陈耽和刘备最为淡定,扭伤了脚的郭鸿看似淡定,心里却也和曹操一般,有些担忧。 这皇帝究竟是什么个意思呢? 好一会儿,刘宏像是刚刚起床一样,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发出舒服的呻吟,然后咂咂嘴,显得十分惬意。 “午睡总是叫人舒适的,所以我最喜欢午睡,也最讨厌有人打搅我的午睡,方才是谁?在门口大喊大叫,扰我午休?” 曹操立刻担忧的看向了刘备。 陈耽和郭鸿面色稍变,但是没有动作。 “回陛下,是臣。” 刘备主动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了殿中,向刘宏长身一礼。 “臣,尚书台令史刘备,拜见陛下。” “刘备,刘玄德,我听说过你,你的诗写的很好,五言写的不错,还会写七言,此前我还没见过有什么人写七言,你写的不错,整个雒阳都传遍了,甚至传到了我这里来。” 刘宏一只手撑着地面,一条腿弓起,颇有些放浪形骸的模样,脸上带着些轻佻的笑意,看上去完全没有帝王的威严。 “陛下谬赞,诗歌只是怡情小道而已,臣闲暇无事,偶尔为之。” “呵呵呵……你姓刘,莫不是汉室宗亲?” 刘宏有此问,刘备当然无不答。 “回陛下,臣乃中山靖王之后,家族世代居住于幽州涿郡涿县楼桑村,家父曾为县中吏,祖父曾为县令。” “哦?中山靖王之后?” 刘宏对此颇有些兴趣。 若只是一般的汉室宗亲,天下没有十万也有九万九,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不过因为东汉开国皇帝刘秀本身就是汉景帝之子长沙定王刘发的后代,刘宏又是刘秀的孙子汉章帝刘炟的玄孙,严格来说,也属于是汉景帝之后。 算起来,刘宏和刘备的先祖还是兄弟两个,硬要是攀关系,是能攀上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方是皇帝,一方是破落宗室,攀关系未免有些搞笑。 可是两人到底是同姓同宗,这层关系在里头,总归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于是刘宏又问道:“年岁几何?” “回陛下,臣现年二十一。” “嗯,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父祖早逝,臣自幼为母亲养育长大,现母亲安泰。” “嗯……缘何为官啊?” “臣侥幸为涿郡韩太守看重,邀为女婿,光和三年,韩太守举荐臣为孝廉,赴雒阳通过公府复试而授郎官,郎官任期满,授职尚书台令史,履职至今。” “嗯,倒也算是年轻有为。” 刘宏点了点头,对刘备的出身颇为满意。 既然是举孝廉上来的,身家就是清白的,不是谁家的门生故吏,政治上就保有自主性,不会为某个大臣奔走至死。 对待举孝廉的举主,总比对待辟召他们做官的府主要有更大的弹性,不必认死理,较为自由,可以做合格的皇帝的臣子。 这样自由的臣子是他所喜欢的类型。 更别说他还是汉室宗亲了。 说起来,刘宏非常讨厌这个当今朝野上下的官场潜规则,做了人家的门生故吏,就要一辈子为人鹰犬爪牙,非造反不得自主,那这样到底是他刘宏的臣子,还是他人的臣子? 这不是贰臣吗? 不过社会潜规则如此,刘宏虽然贵为皇帝,也没有办法改变。 而且就算改变了,士人还是士人,有自己的家族,有自己的利益导向,有自己的思维价值,不会真心实意跟着皇帝走。 所以,到头来,还是只有宦官和皇帝的利益一致,且会真心实意的保护皇权,顺带着也会保护皇帝。 刘宏智商正常,不傻,他也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观察之后总结出了一些经验,然后得出了这个结论,并且由此更加信任宦官而不是士族官员,总觉得士族官员的私心比宦官还要大,不值得信任、托付。 比起宦官,背后有着重重利益牵连和关系网络的士人官员就复杂多了。 此来的其余三人,司徒陈耽和司隶校尉郭鸿就不说了,都是有强大家族底蕴的人。 那个曹孟德出身宦官家族,虽然不是士人家族,但是一家子积极向士人靠拢,且家大业大,开始有了传承性,远远没有刘备这个只有母亲的小小家庭来的好。 要说皇帝最喜欢的臣子,莫过于这种出身的臣子。 怀着莫名的好感,刘宏询问了刘备一些家庭情况和幼年出身情况。 六十七 士人的胜利 经过刘备的简述,刘宏得知刘备幼年贫困,曾经和母亲织席贩履养活自己,颇为感慨。 刘宏能继承皇位纯属走运,因为他早年也只是一个地方的贵族,承袭他老爹的爵位解渎亭侯。 亭侯属于秦汉二十等爵位当中最高一级别的列侯,食邑一亭之地,乃是列侯当中的最低等,往上还有乡侯和县侯。 一亭之地的食邑多则百户,少则几十户,俸禄钱绝对不会很多。 由此可见他当皇帝之前的生活绝对不属于奢侈行列。 天下之大,贫困的饭都吃不起的汉室宗亲那是真的不少。 刘宏不是皇族近支,和后来明朝的嘉靖皇帝差不多,撞了大运才当上了皇帝,否则,基本上就是混吃等死浑浑噩噩的一辈子,哪来皇帝一般的富贵? 所以,他想必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他所认为的“民间疾苦”。 一听刘备有如此身世,顿时起了一点同理、同情之心。 “未曾想到大汉四百年,汉室宗亲却落得如此遭遇,苦了你了……” “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早年生活的艰辛,磨炼了臣,让臣的意志更加坚定,让臣的体魄更加强健,所以,臣从来不觉得出身微寒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相反,越是出身微寒的人,走到高位之后,越值得骄傲,越应该向天下宣誓自己的艰辛和不易,让天下人知道出身微寒一样可以成就大事业,这才是人间正道!” 刘备的言辞非常坚定,话语掷地有声,不仅让曹操振奋,也引得刘宏大声叫好。 这个出身皇族旁支的皇帝对此似乎非常中意。 “好!说得好!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说得好啊!若没有年幼的艰苦磨练,哪来今日之荣华富贵?妙极!妙极!好一个刘玄德!” 刘宏很是高兴,连连夸赞刘备。 刘备的几句话让他的兴致起来了,他甚至站起来走到塌下,近距离打量刘备,见他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看上去一身正气,不由升起喜爱之心。 汉室远亲旁支里,竟然也有此等人物? “听说你跟随卢子干学习,是他的弟子?” “是,臣受业于恩师卢公,无有卢公之教导,臣无有今日。” “嗯,卢子干的学识的确天下闻名,否则我也不会派专人将他征来雒阳办事,你……对了,你也是幽州人,和卢子干同乡,倒也难怪。” 刘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走了几步路,这才记起来这個场合并不是搜寻沧海遗珠的场合,而是…… 说大事的场合。 这样想着,刘宏逐渐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好了,这些事情可以以后再说,玄德,你方才在西园门口大声喧哗,惊扰了我的午休,你可知罪?” “大声喧哗、君前失仪,这是臣的过错,臣知罪。” 刘备躬身。 刘宏微微一笑。 “那伱准备接受何等惩罚?” “陛下无论如何惩罚臣,臣都愿意接受,但是在陛下惩罚臣之前,还请陛下听臣一言。” 刘宏闻言,点了点头。 “你且说。” 与皇帝进行问对,刘备需要慎重。 于是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措辞。 “陛下,臣此来,并不是有意大声喧哗以至于惊扰陛下午休,实在有不得不为之理由。” “什么理由?” “臣要弹劾太尉张济、司空许馘。” “哦?你倒是大胆。” 刘宏的话语听上去较为惊讶,但是面色上却没有惊讶,仿佛对此并不感到奇怪。 “吾国之三公,你区区令史,一人弹劾其二,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刘备摇头。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臣身为朝廷官员,事关国体,责无旁贷!陛下尽管惩戒于臣,臣九死不悔!” 刘宏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是天下人都能有玄德这般奉公体国之心,大汉天下何至于此啊?” 说着,刘宏看向了陈耽等三人。 “你等三人也是来到这里为了此事的吗?” 陈耽等三人立刻起身,站在刘宏面前躬身行礼。 “正是。” “陈司徒,我知道你素来为人正直,不过你也要弹劾太尉张济和司空许馘吗?” “回陛下,正是。” 陈耽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双手递给刘宏:“陛下,太尉张济、司空许馘以一己私利而试图罢免天下二十六名郡守,引得天下震动不安,其人治下平民齐聚雒阳为郡守喊冤叫屈,雒阳城尽知此事,影响极大,陛下不可不查。” 刘宏挑了挑眉头,接过了这卷竹简,展开来看了看,又收了起来,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之上。 “这些郡守之下的平民都来雒阳为他们喊冤叫屈,难道这些郡守真的各个奉公体国,爱民如子?没有任何过错?” 陈耽毫不犹豫地点头。 “陛下,人心足以证明此事真伪。” 刘宏又看向了司隶校尉郭鸿。 “郭鸿,是这样吗?” 郭鸿看了看陈耽,随之点头,双手奉上自己手中的竹简。 “陛下,为此二十六人喊冤之平民足有六百余人,皆长途跋涉来到雒阳,聚在司隶校尉府门口发起诣阙上书,此情此景,臣看了,颇为动容,难以拒绝,遂有此举。” 刘宏也接过了这份竹简,展开来看了看,又走到刘备身前。 “玄德,这是出自你的手笔?” “回陛下,是。” “你丈人也在此二十六人之中吧?” “回陛下,是。” “那你应该回避此事才是,为何还要出头呢?” “回陛下,正是因为臣身为韩太守之婿,才知道韩太守绝对没有被弹劾至罢官的过错,若是因为些许不成文之习俗而坐视能够稳定地方的官员无辜被罢免,使得地方忧虑、不安,这才是作为陛下的臣子所失职的地方。” 刘备躬身行礼道:“臣和陈司徒、郭校尉、曹议郎一样,都不愿意为了一己私利而坐视天下动荡不安、国家受损、天子忧心。” 听完刘备说的话,陈耽和郭鸿暗赞他这番话讲得很有水平。 曹操则是莫名的有些感动。 刘宏沉默了一会儿,来回踱步,最后站在了刘备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不愧是我汉室宗亲啊。” 说着,刘宏摇了摇头,回到了塌上。 这一回他没有躺着,而是正襟危坐,颇有几分天子的肃容了。 “宣张让和赵忠进殿。” 在外头等待的十分焦急的张让和赵忠如蒙大赦,慌慌张张进入了殿中,紧张的看着刘备等四人,接着又看向了正襟危坐的刘宏。 见人到齐了,刘宏缓缓开口。 “卿等所言,朕已知晓,此事事关重大,骤然罢黜二十六名郡守,使得天下动荡不安,人心不稳,实属不智之举,朕细细思量,始终认为此事不可行,所以就算了吧。” 刘宏给出了最终结论,陈耽等人大喜过望,连忙下拜,口称天子圣明。 张让和赵忠面露不快之色。 这还是他们自党锢之祸以来第一次没能在与士人的正面交锋中取得胜利,意义非凡,他们当然不愿意就此罢休。 “陛下,此等奸佞危害地方,损害天子圣明,正当惩处啊!” “陛下,这些奸佞只为各自的私欲而办事,根本不考虑天子声誉和大汉国的安危,若不予以惩处,长此以往,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呢?” 刘宏看着张让和赵忠,也是同样面露不快之色。 事情闹得那么大,闹得天下间沸沸扬扬,却还要继续下去,非要逼的某些人起兵作乱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要继续下去的话,会发生什么?你们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刘宏很是不愉快的语气让张让一愣,立刻反应了过来。 赵忠却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样还要继续争辩,被张让一把拉住。 “臣等不敢。” 张让赶快大声喊道,然后对着赵忠使眼色。 赵忠这才反应过来,赶快低头,没有再说什么。 看到张让和赵忠没有继续争辩,刘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宣布了自己对此事的处置结果。 “太尉张济、司空许馘处事不公,怀有私心,德行不固,不堪为三公之位,着免去此二人职位,二十六郡守之事,就此作罢,到此为止,这件事情就不要再谈了。” 刘宏的最终决定落下,这场政治斗争难得的以士人的胜利而告终。 应该是。 陈耽心思大定,感觉此事终于尘埃落定,十分喜悦,至于未来可能面临的困境,他现在不想多想。 曹操很高兴,觉得自己终于为士人办成了一件事情,今后自己在袁绍的朋友圈中的处境一定会好很多。 郭鸿更是高兴,感觉自己下对了注,办成了事情,顺利搭上了袁绍、陈耽这条线,将来必然会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张让和赵忠感觉非常难受,不仅没有办成他们想办的事情,还顺带着把他们的爪牙张济和许馘赔上了。 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这两人用极为怨毒的目光打量着在场的四个觐见者,尤其是那个冲锋在前的刘备,思量着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狠狠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小子。 可就在此时,刘备忽然开口了。 “陛下,臣以为,此事尚且不能不谈。” ———————— PS:咳嗽塞鼻子好难受,白天坐着还好,晚上躺下睡觉才叫一个酸爽,唉………… 六十八 有点意思 这个情况不太对劲。 皇帝好不容易退了一步,所有人都觉得事情已经结束了,结果刘备忽然站了出来,说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 他们纷纷惊讶地看向刘备。 刘宏皱起眉头,颇为不满地看向刘备。 我都让了一步了,你还想怎样? “你是什么意思?” 他不愉快地询问道。 面对刘宏的不愉快,刘备仿佛没有任何察觉。 他高声出言。 “二十六名郡守无端被前太尉张济、前司空许馘污蔑,几乎去职,使得二十六郡人心不安、思变,若事情就此结束,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恐难以服众。” 刘宏心道你这小子有点不识好歹,居然得寸进尺? 于是在众人惊讶地注视下,刘宏用有些生气的口吻询问道:“那么依你看,该怎么做比较好呢?” 所有人都听出了刘宏语气中的不满。 陈耽和郭鸿暗叫一声不好,觉得事情要糟糕。 曹操更是大惊失色,赶快思考起了万一刘备被问罪了,他该如何为刘备奔走,如何搭救他。 张让和赵忠更是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刘备,觉得他们还没有出手,这小子就自爆,简直太识趣了,便准备看他的好戏。 而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之中,刘备不慌不忙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二十六位郡守固然明白天恩浩荡,知道陛下为他们主持公道,一定会十分感恩,可是二十六郡担惊受怕的民众心中会有郁结,郁结在心中若得不到排解,就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臣以为,二十六位郡守无辜受到张济、许馘的冤屈,本是无妄之灾,朝廷何不予以一定的嘉奖,比如征他们入朝,以议郎之职予以宽慰,则人心就会得到安抚,心中郁结也会消失。” 刘宏心中恼火,面色不佳,一生气,刚要出口痛斥刘备妄议朝政,但是话到嗓子眼,忽然间灵光一闪,回过味儿来。 征这二十六个人入朝担任议郎? 这…… 有点意思。 刘宏看着刘备的眼神有点变了。 议郎,只是一个六百石的职位,和郡守两千石的职位比起来,差的有点远。 但是议郎虽然挂着郎官的头衔,却有着一個【参预朝政】的贵重资格。 这个职位虽然官阶不高,可是却是作为皇帝处理朝政的顾问而存在的,拥有直接向皇帝上奏表的权利,可以参加国家大事的研讨。 他们可以直接接触到国家级层面的国务研讨,有最高等级的知情权,也因此,议郎之职广受追捧。 用一个边地不受重视的郡守之职换一个官阶较低但是地位更高的中央朝官,这可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从地方系统进入中央系统,这是多少身份背景不够硬的汉代官员所渴望的。 比如韩荣就十分渴望可以脱离地方系统的兜兜转转,进入中央,争取混一个中央的两千石,足以光宗耀祖。 但是此时此刻,此种境地,对于刘宏来说,刘备的建议并不简单。 这种一口气收拾二十多个郡守的事情,宦官无法单独操作,刘宏必然是其中重要的参与者,且也是预计中的重要受益者之一。 他和宦官的政治联盟是比较紧密的,但并不意味着宦官能够以损害他的利益为前提办事——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而他之所以愿意配合宦官,显然也不仅仅是因为什么【张让是我父赵忠是我母】之类的说法。 要更换天下不称职的郡守,不仅仅是为了配合宦官打击士族的势力,也是盯着两千石郡守上任之后必须要给他的两千万钱。 他喜欢钱,热爱钱,即可以打击士族的势力,又可以逼着士族吐出钱财来,何乐而不为? 二十六个郡守的轮换,一个郡守两千万钱,二十六个得多少钱? 能让他爽多久? 这种事情只要想想就会很愉快。 只是宦官们搞的太大,吃相太难看,引起的反对太强烈,使得他不得不罢休,退让一步,以解决这次事件。 不过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爽的,觉得自己是被逼的,如此一来,秋后算账也就是难免的。 刘宏没赚到钱,心中不满,之后必然搞事情。 但是刘备却在这个关节点上说出了这样的建议。 他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 刘宏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但是想着刘备汉室宗亲的身份,刘宏盯着刘备看了好一会儿,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然后,他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尚书台令史刘备所言,大善,甚和我意,传旨,就此办理。” 此一事件到此为止,正式宣告终结。 离开皇宫的路上,曹操带着难以掩饰的欢欣鼓舞握住了刘备的手,一边庆贺,一边为刘备捏了一把汗。 “玄德,你在最后向陛下提起嘉奖的时候,我可吓死了,幸好陛下还是听从了你的建议,伱可真是大胆啊!” 一旁的郭鸿闻言也感叹道:“我也给吓得不轻,玄德,你好胆啊。” 刘备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笑道:“我也是有私心的,丈人心心念念所想的,无非是离开地方,能到雒阳求取个一官半职,未来说不定还能谋取九卿高位,我深受丈人提携,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日。 如今丈人无辜受到牵连,几乎失去职位,我作为女婿,保住他的职位实在是分内之事,而若不能为他趁势谋取一些好处,我这个女婿做的也太失败了,我心不能安。 如今刚好有这个机会,只为我丈人一个又有点不顾全大局,很容易为人所诟病,所以干脆一起,趁着这个机会,陛下还是有很大的可能会答应的,果不其然。” 曹操闻言连连叹息。 “为了回报丈人,你就这样冒险,万一陛下生气,你怎么办?” “这……我倒没想那么多。” 刘备笑了笑。 郭鸿摇头笑道:“你想回报丈人的恩德当然是没错的,不过以后啊,你还是要注意一点,对面毕竟是天子啊。” 一直没说话的司徒陈耽也插了一句。 “玄德还是太年轻了,年轻气盛,什么事情都敢做,什么话都敢说,换做吾等,怕是不敢了。” 郭鸿点了点头,附和道:“确实不敢,能达成如今的局面已经很好了,只是不知……今后如何?” 郭鸿看着陈耽,意有所指。 刘备和曹操也一起看着陈耽。 陈耽看了看刘备,见他神色寻常,没有异色,便压下心中疑惑,犹豫了一会儿,缓缓道:“事情刚刚过去,宦官就算是想要做些什么,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做,吾等且安心。” 陈耽作为大佬能这样说,其余几人也就没有说什么了,任由此事过去。 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反正刘备的目标已经全部达到了。 六十九 天字第一号大粗腿 光和五年四月,司空许馘、太尉张济因为徇私,处事不公正以及闹出了群体事件,波及甚广,民怨极大,天子震怒,所以被罢免,宦官的爪牙断裂,损失惨重。 二十六位郡守免于被罢免的处置,还因此得到了朝廷的补偿,被全部征为议郎,得以参预朝政,有了更上一层楼的可能。 司徒陈耽、司隶校尉郭鸿、议郎曹操、尚书台令史刘备因为在此事当中冲锋陷阵,正面击退了宦官,所以获得了偌大名望。 尤其是刘备,在此一事件中因为与张让和赵忠正面对抗的行为被曹操传播出去,因此得到了更大的名望,更受士人追捧。 袁绍、张邈、何颙等暗中出力者也因此得到了很大的名望加成。 自第二次党锢之祸以来,士人力量的反击第一次对宦官取得了胜利。 看起来,宦官强势而士人弱势的局面正在发生改变。 看起来,只有宦官受伤的世界诞生了。 士人们因为这场胜利欢欣鼓舞,聚在袁绍的府邸当中欢快的庆贺这场胜利,喝酒唱歌,跳舞耍乐,无所不为。 此次获胜最大的受益者袁绍隐隐有被捧为新一代士人领袖的架势,而刘备和曹操作为大功臣,获邀和袁绍这位东道主一起跳舞。 三人一起在舞台中央挑起魔性的舞蹈,放浪形骸,欢乐无边。 快乐的宴会结束之后,喝的东倒西歪的宾客们纷纷回家,刘备也喝的醉眼朦胧,和同样喝醉的曹操还有袁绍告别之后,乘车返回家中。 回到家中,刘备把事情办成的好事告诉了韩宁,还告诉韩宁韩荣即将作为议郎前来雒阳就职,一家人可以团聚了。 韩宁大喜过望,抱着刘备就亲热了好一会儿,直到刘备说自己浑身酒气想要沐浴,韩宁才兴高采烈地去为刘备准备洗澡水。 刘备素来喜欢沐浴,把身子浸泡在大大的木桶中,享受着热水的浸泡,实在是非常享受的一件事情。 泡在热水里,全身心都能得到放松,这种放松对于刘备来说是非常珍贵的,因为日常在朝廷,他不可能有这种放松。 更别说今天那种堵上前途的大作战,在袁绍等人和韩宁面前,他能用醉意掩饰,但是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可掩饰不住。 太惊险了,真的是太惊险了。 就最后那一下,刘宏肯定知道他要干什么,肯定意识到了他的想法,否则就那个时候的那个语气,刘备毫不怀疑自己会被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一波赌的是什么? 赌的就是刘宏不是一個蠢货,赌的就是刘宏起码具备正常人的智商,且有一定的政治素养,输了一了百了,赢了会所……赢了通吃! 然后他赌赢了。 刘宏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听出了他并非完全是站在士人角度的行为,听出了他想要向皇帝靠拢的心声。 所以刘宏才答应了刘备的建议。 接下来,只要看刘宏是否会有额外的行动,如果有,那么就说明刘备真的赌赢了,如果没有,就说明刘备赢了,又没有完全赢。 好艰难的赌局啊。 堪称人生的赌局了。 现在想想当时,刘宏的命令伴随着声音传到了刘备的耳朵里,刘备提到嗓子眼里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他当时真是差点被吓死。 要是刘宏不答应,岂不就说明未来肯定要秋后算账吗? 到时候在场四人真是一个都逃不掉。 曹操有宦官家族的帮衬,就算丢官,到底是死不了。 郭鸿和陈耽作为纯粹的士人家族,就不好说了。 刘宏到底不相信士人,秋后算账时这两人一定会被拉清单。 至于刘备,要是没有那最后一搏,反正刘宏死前是休想得到什么升迁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刘备不觉得自己的行为背后所隐藏的那些想法没有人看出来。 刘宏不就看出来了吗? 曹操还是个热血青年,看不出来很正常。 郭鸿和陈耽…… 刘备感觉郭鸿大概是没看出来,否则表情不会那么自然。 至于陈耽,离开皇宫的路上那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眼神,显然是有所怀疑。 但是他应该也不敢确认。 一来自己那么年轻,二来自己又是袁绍的好友、卢植的弟子,属于士人的一份子。 所以陈耽大概并不会真的认为刘备有那份异样的心思。 刘备接下来给出的理由或许也能抵消掉他的一部分猜疑。 说到底,刘备感觉陈耽这样的大佬一定不是个蠢人,包括这个时代的那些士人精英们,一定都不是蠢人,并不会去做他们认为毫无把握的事情,他们一定是对自己的行为有把握的。 刘备认为他们频频失败且犯蠢的根本原因在于他们没想到或者压根不相信皇帝不相信他们。 他们始终不曾得出一个结论,即刘宏从头到尾就没有信任过他们,他们不相信刘宏对宦官的信任度始终在他们之上。 这对于士人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战略误判,这个战略误判让士人惨遭第二次党锢之祸的严重打击。 可能是汉桓帝刘志对待宦官和士人略微中立的态度让他们产生了误判,以至于他们觉得同样发起党锢之祸的刘宏和刘志一样,是一个对宦官有限度信任的皇帝。 他们误以为党锢是刘宏一时的政治行为,而不是某种意义上灵帝朝的政治纲领。 这是士人力量最大的失误。 刘宏是个奇葩,不管他本性如何,在这件事情上他都是个奇葩,千古奇葩。 他对宦官的信任真的很深很深,深到了对宦官喊爹喊妈的地步,深到了托孤都要托孤给宦官蹇硕而不是其他顾命大臣的地步。 他可能对某些宦官的行为不满意,所以杀戮他们,罢黜他们,但是对宦官这个群体,他是相信的,对于和他亲近的宦官,他是相信的。 否则纵观历朝历代,有几个皇帝对宦官能信任到托孤的地步? 刘宏就是这样的皇帝。 刘备是知道这件事情的,而且这天下,目前来说,应该只有刘备一人知道这件事情。 他从这件事情往前推,串联了刘宏的生平,所以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刘宏是真的打心眼儿里认为宦官比士人官员更值得信任,也更愿意信任并且任用宦官及其亲近势力,而不是士人的势力。 深思熟虑之后,他准备在这场政治行动之中借力打力,把自己摘出去的同时,还要以汉室宗亲的身份获得刘宏的好感,以此获利。 原本他没有这样的打算,但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牵连到了他,他避无可避,那不如迎难而上。 既然决定迎难而上,当然不能傻乎乎的冲锋陷阵,而要有目的的冲锋陷阵。 靠着卢植,他只能走学者型官员路线,真正成为大佬是遥遥无期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乱世一来,寄。 靠着袁绍,他可以走群雄争霸路线,但是幽州先天不足,他能否在最后车翻袁绍成为胜利者,也不一定。 刘备显然想要抓住一切可行的机遇,争取在一切走向不可挽回之前走通未曾设想的道路。 那么谁能帮他实现这个超级加速的愿望呢? 是有的。 此时此刻的雒阳城里,显然存在一个权力更大、象征意义更强且更有资格说自己是大粗腿的存在。 皇帝刘宏。 —————— PS:好像是双倍月票了,虽然还没上架,但也拜托大家多多支持了~~ 七十 看好了!我要开始抱大腿了! 宦官集团在此时此刻一定意义上是代持皇权的存在,刘宏平日里耽于享乐,不怎么行使皇权,与宦官在某种意义上是政治联盟。 但是宦官集团能够代持皇权,也是因为刘宏作为皇帝还活着,且愿意信任与配合他们。 宦官们绝对不愿意让刘宏意识到自己是个缺少权力的吉祥物皇帝,当刘宏想要为所欲为的时候,宦官一定会配合他,让他觉得自己拥有足够的权力可以为所欲为。 然后,刘宏才会尽情享乐,放心的让宦官们继续代持皇权。 否则刘宏一旦闹腾起来,宦官们将立刻在政治上处于极端不利的境地,所以刘宏,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吉祥物。 他有权力,只要他想,甚至可以说他拥有最终的决定权。 这一点,刘备从这一次短暂的见面之中便得以窥见。 当然怎么执行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但是他只要还活着,他的大腿就始终是最粗的,除非他死了,董卓再一番闹腾,才轮到袁氏上位成为天下第一号大粗腿。 那都是快十年之后的事情了,眼下,刘宏还活着,他是汉天子,是天下人都认可的至尊,这一点,没有人能够改变。 并且,刘备意识到他有一个其他所有人都没有的优势。 他是汉室宗亲。 参加袁绍集团并且操作了这次政治攻势的同时,刘备洞悉了刘宏的心理和东汉的兴衰,随后,他决定稍微调整一下自己的前进路线,寻求利益最大化而风险最小化的道路。 他发现此时此刻,反而是往日里他最不重视的汉室宗亲的身份给予了他这個可能性。 他的判断是对的。 当他一文不名的时候,汉室宗亲的身份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就和肚子饿了的时候有人递来一块木糖醇口香糖是一样的。 可是当他声名大噪的时候,汉室宗亲的身份就成为了一只香喷喷的皮薄馅大的大肉包,热量满满,足以果腹,将成为他重要的进身之阶。 甚至是改变命运路线的直接因素。 这一条士人集团和宦官集团所有人都难以走通的道路,汉室宗亲却可以。 刘宏固然信任宦官,但是身为同宗,刘宏对于汉室宗亲难道就完全不信任吗? 非也。 向他提议设立州牧制度以方便地方使臣剿匪的人叫刘焉,汉室宗亲。 刘焉的提议是以宗室、重臣为州牧,意思是大汉宗室和对皇帝绝对忠诚的铁杆保皇派才能做州牧,其他人休想。 刘焉提出建议之后,一直到刘宏去世,他一共就封过三个州牧。 益州牧刘焉,幽州牧刘虞,豫州牧黄琬。 两个宗室,一个铁杆保皇派,完全符合废史立牧的最初要求和基本原则,其中黄琬还【事毕即撤】了,保留下的只有刘焉和刘虞。 刘宏智力没什么问题,很清楚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州牧这种大权在握的官职的。 很不巧,刘备也【未卜先知】了这件事情,并且判断出刘宏对汉室宗亲还是拥有一定信任度的,同时也得出结论,认为刘宏最愿意亲近和提拔的,就是两种人。 宦官及其仆从,以及汉室宗亲。 拥有汉室宗亲的身份而不努力走皇帝路线的,才是傻瓜。 刘宏还活着,他才是天下最大的那个人,什么袁绍袁术曹操孙坚,通通给我往后排! 看好了!我要开始抱大腿了! 所谓树挪死人挪活,有着士人身份和强有力朋友圈的汉室宗亲刘玄德,将要走上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这是你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道路! 把身体浸泡在舒适的热水之中,刘备发出了惬意的声音,尽情的放松心情,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忽然间,浴室的门开了,接着又关上,传来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 刘备正疑惑,忽然见到身着纱衣的韩宁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 望着如此装扮的韩宁,刘备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唾沫。 “这些日子辛苦郎君了,我特来服侍郎君沐浴。” 韩宁抛去了一切的羞涩,脸上满是温柔的笑容。 她抬起腿直接跨入了刘备的澡盆之中,坐在他的背后,双手环住了他,身子和着热水一起紧紧地贴在了刘备身后。 “郎君,谢谢你。” 轻柔的带着些颤音的感谢声在刘备的耳边响起。 刘备一愣,顿时明白了韩宁如此突破尺度的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 多么单纯的人儿啊。 居然天真地认为我这样做只是为了让老丈人不要失去职位。 居然天真地认为我只是在报恩。 可你夫君我,却不是同样单纯的人啊。 这样的我,真的值得你感谢吗? 这样的心里话,刘备不会说出来,甚至也就是在心里过了一遍而已。 连续跨越两个阶层的刘备深深明白这样的心情只能过一遍就抹掉,绝对不能停留时间太长,否则铁石心肠也要融化。 他到底是靠什么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一清二楚。 不是温柔,也不是善良。 所以刘备没有给韩宁更多的感谢时间,他很担心韩宁的温柔会让他过早的失去这副铁石心肠。 她太温柔了。 想要逆天改命的刘玄德,不能失去冰冷坚硬的心,因为这个世界既不温柔,也不正确,冰冷似铁,处处杀机。 漫长的一夜过去之后,第二天,刘备神清气爽的起了个大早,看了看身边正在酣睡的韩宁,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抚摸了她的脸颊。 随后他便起身穿衣,按照惯例来了一套体能训练,增强体质,时刻准备着为逆天改命而奋斗,接着是洗澡和吃早饭。 等抵达尚书台准备开始进行日常办公的时候,刘备接到了来自皇帝的任命。 刘宏任命刘备为尚书台郎中,还是隶属尚书卢植麾下,协助卢植办理更多的国家政务,务必勤勤恳恳,不得有丝毫闪失。 郎中任职满一年称尚书郎,满三年则成为侍郎,职务职责上比令史要高一些,但想要升迁还需要一定的资历,越级拔擢是小概率事件。 另外,刘备还得到了皇帝赏赐的二十两黄金。 东汉帝国远远没有西汉帝国那么富有黄金,西汉皇帝赏赐臣子黄金都是几万两十几万两的赏赐,到了东汉,几十两上百两也是厚赏。 原因很简单。 赏赐的黄金都被死掉的皇亲国戚带入了地下陪葬了,退出了流通领域,以至于东汉没有多少黄金可用。 毕竟挖人家坟墓这种事情比较缺德,正常人干不出来这种事情。 所以哪怕只是二十两黄金,那小小的一堆,也足以让尚书台其他同僚感到羡慕。 于是他们纷纷围了上来,恭贺刘备得到了新的任命,还得到了皇帝的赏赐,俨然圣眷在握。 不过他们也是真心的佩服,有羡慕,没有嫉妒。 因为他们都知道,刘备得到此番赏赐,是玩命玩来的。 七十一 卢植有些搞不明白自己了 人们都知道,虽然刘备资历尚浅就能被破格提拔为侍郎,但是他可是敢在宦官政治的血腥高压之下冲锋陷阵的。 据说还是一人单挑张让、赵忠两大宦官,动手动脚,让他们颜面尽失、无可奈何。 自第二次党锢之祸以来,还从未有过士人在两大宦官面前如此扬眉吐气。 此等勇气,值得敬佩。 此等猛人,配得上这样的嘉奖和圣眷。 所以尚书台内的士人们纷纷向刘备献上了真诚的祝贺与真正的羡慕——因为这种事情他们确实不敢,生怕自己和家族会被宦官连消带打一锅端。 刘备抑制住心中狂喜,不动声色,只是微笑向众人致意。 致意一圈,刘备看到了微笑着看向自己的了老师卢植。 于是他走了过去,向卢植行礼。 “老师,弟子没有辜负您的教导。” 卢植在众人的注视下微笑点头,拍了拍刘备的肩膀。 “好样的。” 于是刘备笑的更加欢快了。 到了下午,刘备从令史升迁为郎中的流程已经走完,卢植把刘备喊到了办公室内,向他交代了一些郎中需要做的事情。 都是些刘备早已熟悉的事情,轻松就能上手,不难。 然后,便是师徒二人的一些私下里的悄悄话了。 “玄德,这一次你所做的事情已经远远超乎了为师的预料,为师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才是那个主要推动者。” 卢植似乎有些感叹道:“为师很早就知道你有十足的进取之心,但是却没料到你还有如此胆量,宦官的威势,你真的不怕吗?” 刘备笑了笑。 “怕死了都。” “那你还……” “但是比起被宦官害死,弟子更怕默默无闻的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刘备收起了笑容,开口道:“老师,弟子从来没有在您面前说过违心的话,这样说老师或许会觉得不开心,但是弟子绝非淡泊名利之人,弟子十分追求高官厚禄,追求世俗名利,这些东西对弟子来说,非常重要。” 卢植看着严肃的刘备,沉默了一会儿。 一阵安静过后,卢植苦笑出声。 “玄德,为师亦不是什么淡泊名利之人,否则为师也不会接受陛下的征召而进入雒阳做官,但是在为师心中所追求的名利是成就大功绩之后附带而来的,为师追求的是大大的功绩,是为国为民做大大的好事,然后再得到名利,那样的话,为师会十分开心。” 刘备知道卢植的意思。 有些人掌握权势是为了成就大的功绩,本身有着极大的精神追求。 而有些人掌握权势只是为了权势本身,本身并没有什么精神方面的追求,纯粹的物质奴仆。 卢植想要说的,或者说卢植想要问的,是刘备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这个答案是毫无疑问的。 “老师,弟子之所以能够得到老师的认同,不正是因为弟子在某些方面与老师有着相似之处吗?” 刘备笑了。 得到了这個答案,卢植悬着的一颗心放松了下来。 他相信了刘备的话,因为这个弟子实在是太让他感到骄傲了,能够一手教导出这样一个优秀的弟子,他真的很自豪。 哪怕刘备是在骗他,哪怕刘备所说的话并非完全真实,卢植也愿意相信他。 就是那么简单。 这个问题得到了解决,师徒二人也就没什么是不能谈论的了。 “伱的胆量为师是知道的,但是为师尚且不敢相信你会直接在陛下面前谈论那么严肃的问题,为师真的很担心你会被陛下惩处,你要知道,你现在看似名声高,处境好,但是一旦陛下降罪,你会瞬间被打落云霄。” 卢植叹息道:“这样的事情,这些年来,为师也没有少见过,很多一时英杰都因此倒下,一蹶不振,为师不希望你也落的那样的下场。” 刘备果断摇头。 “老师所言,弟子不敢苟同,一时倒下之后就一蹶不振的人,也配得上英杰二字吗?” 卢植愕然。 “因为一时的挫折就倒下,一蹶不振,那分明是懦弱的庸人,根本算不上英杰,真正的英杰是百折不挠,坚韧不屈之人,人生从来不可能一帆风顺,若不能咬牙挺过劫难,那还不如早早回家耕田种地,也能够安然终老。” 刘备的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时也非常平静,根本不像是在说这种人生格言的时候所有的态度。 仿佛只是再说一句话而已。 卢植对于刘备在十五岁之前的经历越来越感兴趣了。 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塑造了刘备如此坚毅的性格。 不仅有才华,有机敏,还有如此这般的坚毅,何愁不能成大事呢? 一念至此,卢植就感觉已经没有必要再藏私了。 “玄德,你可知道这一次陛下除了你,没有给任何一个参与此事的士人升职?” “知道。” 刘备点了点头:“我很感谢陛下的厚待。” “不单单是厚待,更是一种预兆。” 卢植缓缓开口道:“你是汉室宗亲,这非常重要,因为这层身份,陛下会重用你,会提拔你,甚至会让你在较短的时间内被提升到一个重要的职位之上,这一切,只要看你在未来两三年之内是否可以成为议郎。” “若是成了呢?” “那么在未来,比如说十年之内,你就可以成为陛下身边最为重要的肱骨之臣,乃至于在未来,你还可能成为三公级别的顾命之臣,你自己,你的家族,都会为此登堂入室,成为大汉响当当的士族高门。” 卢植拍了拍刘备的肩膀,笑道:“你会成就你梦寐以求的功业,同样,这也是为师梦寐以求的功业。” “那么,我就期待老师可以在弟子之前成就这番功业,那么到时候,师徒二人接连成为三公,岂不又是一段佳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卢植哈哈大笑道:“既如此,那就承玄德吉言了。” 接着,师徒两人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以及之后宦官是否可能会对刘备等人发起政治报复的行为,讨论了一番,觉得还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好说的。 最后,当刘备准备离开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卢植忽然问了刘备一句。 “玄德,你真的是为了你的丈人才建议陛下拜那二十六人为议郎的吗?” 刘备脚步一顿,立刻转过身子疑惑地看着卢植。 “那是自然,丈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如敬重老师一般敬重丈人,老师缘何有此问?” 卢植抿了抿嘴唇,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只是觉得,这样做还是有些危险,你固然有胆气,但是做事情之前还是要多想想,尤其是你在面对皇帝陛下的时候,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对待臣属可是相当严苛的。” “弟子知道了,多谢老师提点。” 刘备躬身一礼。 “去吧。” 卢植点了点头。 “唯。” 刘备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卢植的办公室,并且为他带上了门。 门关上之后,卢植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盘着双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为什么,在那一瞬间,会问出那样的问题呢? 卢植有点搞不明白自己了。 作为老师,难道不该对自己一手提携起来的弟子怀有充分的信心吗? 卢植很快摇了摇头,把不该有的想法全部驱逐出了自己的脑海中,继续处理日常的政务。 七十二 鸡汤大师刘备 关上房门之后,刘备快走了几步,远离了卢植的办公室,而后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吐出。 老师,别太敏锐啊,别那么敏锐的察觉到我的真实目的啊。 我是真的把您当做我的授业恩师的,我是真的非常仰慕您的。 所以,别那么敏锐,别把我看得那么透,好吗? 我是知道的,当我做出那个决定,并且向刘宏表态之后,我就没把其他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只要我自己超脱就可以了,只要我自己因为汉室宗亲的身份得到重用就可以了,其他人是否会被皇帝和宦官秋后算账,我不在意。 比如陈耽。 还有郭鸿。 亦或…… 那个二十六岁的热血青年,曹操。 那时,我心里只有我自己,没有旁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否则我做不出来那样的事情。 刘备抬起头,看着灰暗的天空,心中也同样阴云密布。 该下一场大雨了。 可是只有一场大雨,又如何能洗涤干净这污浊的世间呢? 刘备被皇帝亲自下令提升职位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 这个事情和刘备身为汉室宗亲的要素一起传扬在雒阳士人圈子内,士人圈子因此达成了一個重要共识。 因为对抗宦官的胆气,还有汉室宗亲的特殊身份,硬核猛男刘备被皇帝刘宏看中了。 在未来的岁月里,他将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圣眷。 对于这样的消息,曹操非常高兴,也非常羡慕,他把刘备当做真正的好朋友,乃至于一定意义上自己的心灵导师,也非常佩服刘备英勇的行为,所以,他是真的高兴。 他特意跑来尚书台找到刘备,恭贺他高升。 “现在外界普遍认为你要不了多久就会和我一样成为议郎,一旦成为议郎,你的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那可未必,议郎何其多,高位何其少?若是当了议郎就能高升,那孟德为何还在原地打转?” 刘备朝着曹操眨了眨眼睛。 曹操一愣,随即满脸苦笑。 “好你个刘玄德,我来为你庆贺,你却挖苦我,我可不依,你若不请我好好喝一顿酒,这事没完,我会记恨伱的。” “哪有人记恨他人还要当场说出来的?” 刘备哈哈笑道:“没问题,我虽然贫穷,但是一顿酒还是请得起的。” “一言为定。” 曹操高兴的和刘备击掌,定下约定,随后,又流露出了些许落寞的情绪。 “看到玄德获得高升,我真的很羡慕,说实话,这一次参与行动,我也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得到名望,洗刷出身宦官之家的耻辱,一个也是想要更进一步,从议郎的位置上升迁,得到一个可以做事的位置。 议郎虽然清贵,到底没什么事情做,除非皇帝任命,平日里我想方设法绞尽脑汁上表给皇帝陛下,希望可以革除时弊,振兴大汉,可是却从来没有得到回复,以至于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继续做这个职位了。” 刘备看着热血未凉的青年曹操,颇有几分感叹。 这个曾经只想做大汉王朝征西将军的热血青年,大抵也是经历过背叛和理想的破灭之后才逐步蜕变为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枭雄的吧? 不过,他的所谓背叛,和自己所经历的挣扎,到底又有多少不同之处呢? 以至于现在的自己已经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看着热血未凉的曹操,与他说些“贴心”的话语了。 “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孟德,些许的郁闷并不值得你一直为它感慨,积累,沉淀,稳住自己的心,那么终有一日你会得到该有的回报的。” 曹操没有怀疑刘备给他灌下的这碗浓浓的心灵鸡汤,大口大口的喝,并且从中汲取了沉淀和积累的力量。 尽管沉淀吧。 尽管积累吧。 等你沉淀够了,积累够了,你就会发现……卑鄙的先行者已经把一切都给占据了,然后又拿出来一部分无关紧要的,标上价格,正在出租。 想要吗? 想要就拿钱来。 只要给钱,这就是你的了。 论灌鸡汤,刘备不觉得自己比那些七老八十的老狐狸们要差到什么地方去,必要情况下,他甚至能批量生产浓汤宝,兑出来的鸡汤浓郁鲜香,任谁喝了都要说声好。 反正心灵鸡汤这档子事儿贯穿中华五千年,从来都没有失去过市场。 因为永远有人年轻。 事实上,比刘备大了二十多岁的郭鸿是没有看透刘备的所为的。 得知刘备升官,他只是感叹刘备的勇猛和他的好运气,还有他作为汉室宗亲的身份,而且刘备地位也低,提拔起来也容易,换做他,继续往上可不就是三公九卿吗? 三公九卿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还有刘宏横在中间问他要钱,想要做三公九卿,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思来想去,郭鸿觉得自己可能还需要熬一阵子,并且等待着陈耽、袁绍等人那预料之中的回报。 他却不知道此时此刻,袁绍倒是还好,正在享受声望提升带来的改变,而陈耽却始终不能完全打消心中的疑惑。 刘备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完全站在士人的立场上吗? 那个请求,如果算上刘备的丈人,那么他的解释的确天衣无缝。 可是陈耽心中那隐隐约约的怪异感又是怎么回事呢? 纵横官场那么多年,陈耽觉得自己的直觉还算是比较准的,比如他知道宦官背后的皇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未来一定会寻个机会与自己为难,逼自己退位。 这不要紧,不能录尚书事的三公之位不值得可惜,相反,扳倒另外两名三公、击败宦官的政治威望足以让他和他的家族享用不尽。 大不了献祭自己,为后代铺路,为家族铺路。 这是很划算的买卖。 不过,如果不是刘备抢了先,补偿二十六个郡守的提案应该是由他来提出的。 对的,刘备提出的提案,陈耽也想到了,并且打算在这次事件结束之后悄悄进宫,然后把这个事情和刘宏说一下。 由他来提出,由他来得到最大的好处,由他逃离皇帝的审判,至于其他的年轻人…… 年轻人,就该多历练历练,感受一下社会的险恶之处,不是吗? 可是这件事情的结果却和他设想的不一样。 刘备捷足先登了。 还是当着他的面捷足先登的。 就那么光明正大的把这个一模一样的提案给提了出来,以至于陈耽一度觉得刘备是不是有读心术,能够看穿人心。 否则他怎么能提出和自己一样的建议? 陈耽理所当然的怀疑,但是限于刘备的年龄和政治资历,陈耽实在无法将一个老谋深算的阴谋家和刘备那伟光正的人设重合在一起。 很违和。 一个学术水平优秀的辩经达人,一个浪漫主义的诗人,怎么会有如此深沉的政治谋划? 这不科学。 思来想去,他也没有其他的直接证据,只能把这份疑惑压在心底,开始为家族铺路,为自己谋划后路,以期尽量避免宦官们的秋后算账。 至少,不能丢了性命吧? 七十三 而你的上限,我暂时还看不到 这次事件中,刘备毫无成为了最大的胜利者之一。 他的名望提升,职位提升,权力提升,终于开始不再是跑腿小弟和抄写员,而是开始接触到真正处理国家政务的过程,名正言顺的参与其中。 至于这次事件的另外一个最大受益者袁绍来说,刘备地位的提升有百利而无一害,他兴高采烈地举办宴会庆祝刘备升官,在宴会上频频敬酒,称赞刘备,夸奖刘备,俨然有成为大汉第一刘备吹的迹象。 至于那个拒绝了参与此事的袁术,现在正在无能狂怒之中。 虽然袁绍碍于家族颜面没有对袁术进行什么公开处刑,但是许攸很明白袁绍的心理,多次在宴会上提及了这件事情。 然后袁绍假装大度斥责许攸,当中解释说【舍弟】可能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没有参加,大家千万不要责怪他。 于是袁绍又得了一个【贤良兄长】的美名。 这可给袁术气坏了,在屋子里又摔又砸还打人,见谁不爽一顿痛揍,整個人就跟吃了火药一样,一点就着。 于是暂时没什么人敢于接近袁术了。 袁术所遭遇的这一切当然和刘备没什么关系。 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刘备频繁出入雒阳城内不少高门士族的府邸,经过袁绍的引荐认识了不少人,和不少家族混了个脸熟,算得上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 和这些家族往来的同时,刘备也通过曹操的关系结识了曹操的家人,成为了为数不多正式拜访曹家的士人,为曹家所热烈欢迎。 曹操的父亲、大司农曹嵩亲自出面接待刘备,向他表示友善,并且希望刘备可以多多和曹操亲近亲近,不要生分了。 而且…… 曹操有什么能帮得上刘备的事情,就要多伸手帮帮忙,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那当然,很是理所当然。 就这样一直到六月份,炎炎夏日之际,刘备的老丈人韩荣以议郎的身份抵达了雒阳。 那一日,刘备带着韩宁和部分家中人一起出城数里迎接韩荣和韩夫人,一家人终于团聚。 韩荣不仅带来了很多家乡特产和家乡的酒水,还带来了刘备母亲亲手为他编织的草鞋、草席和亲手给他缝制的衣服,以及介绍家里情况的由简雍亲笔书写的信件。 刘备对此表示感谢,和韩荣好好地喝了一顿酒。 酒过三巡,韩夫人和韩宁久别重逢,母女之间有着说不完的悄悄话。 而刘备则和韩荣一起到院子里纳凉聊天。 “玄德,这一次遇险脱困,因祸得福,还真的是多亏了你,没有你,我现在应该已经无奈的回家赋闲了。” 韩荣拍了拍刘备的肩膀,向他表示感谢。 刘备笑了笑。 “丈人这话说的,咱们是一家人,不互相帮助,难道还能袖手旁观?” “话是这样说,但是面对宦官,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站出来的。” 韩荣笑道:“我可听朝廷使者说了,你在雒阳现在也是响当当的名士,更是一人单独对抗两大宦官,让两大宦官对你无可奈何,犹如虎口拔牙一般完成了此番壮举。 那朝廷使者看上去对你非常佩服,言辞之间满是赞美,甚至还说你是士人的骄傲,玄德,我没有看错伱,今时今日的你,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易拿捏了,你已经今非昔比了。” 刘备拿起了放在一旁果盘之中的水果,咬了一口。 “我应该没有辜负您的期待吧?” “当然。” 韩荣也拿起了一颗梨子,咬了一口。 “你的所为,即使我宦海沉浮多年也不敢想象,玄德,我的上限在什么地方我是知道的,而你的上限,我暂时还看不到。” 我的上限吗? 刘备吃着手中的梨子,略微思考了一下。 “您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进入这个圈子,踏入这个层级,我就没有了退路,之后的每一步都必须走的小心翼翼,且坚定无比,我只有一步一步向上爬,别无他路。” “是啊。” 韩荣叹了口气,低声道:“一入宦海,就很难找到退路了,且一般的退路也不可能让人满意就是了,否则为什么得了一个议郎,我就如此欣喜若狂呢?说到底,我也渴望着三公九卿的高位啊。” 三公九卿吗? 这的确是汉代士人的理想和追求。 不过,我又不是什么简单的汉代士人。 刘备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梨子。 “接下来有什么更进一步的打算吗?” 韩荣见刘备不说话,就主动询问他接下来的目标。 刘备思考了一会儿。 “暂时还是以尚书台内的升迁为目标吧,台阁在大汉的重要性还是可以彰显的,未来我肯定是要追求侍中、尚书的职位的,争取在雒阳朝廷内站稳脚跟,争取可以在雒阳朝廷内升迁,达到高位。” “很实际的想法,大汉的权力在中央为尚书台,在地方为郡,虽然官阶不太高,但是权力是实实在在的。” 韩荣低声道:“在大汉,高位反而没有重权要紧,只要四十岁之前能做过实权职位,未来担任三公高官根本也不是难事,更有可能直接录尚书事,成为真正的宰相。” 真正的宰相吗? 刘备知道这个职位对于当下的大汉天下来说可能依然是很重要的职位,但是在未来,在乱世之中,担任一个宰相,可能对于终结乱世毫无意义,还没有一个军阀来得快。 他想要抱住刘宏的大腿,无非是想要在天下大乱前走通未曾设想的道路,这与是否成为宰相其实没有太大的关联。 今年已经是光和五年,再过一年几个月,黄巾大起义就要开始了。 黄巾大起义标志着东汉“和谐统一”的局面一去不复返。 此后就算刘宏还维持着对东汉的统治,他的统治力和东汉中央的威慑力也大大下降了。 黄巾大起义不仅沉重打击了地方豪强的力量,打击了一些士族官僚的力量,也打击了刘宏和宦官集团好不容易安插在地方上的那些郡守县令的力量,可以说一波流对东汉中央造成了几乎不可逆的损伤。 从此天下叛乱此起彼伏,豪强作乱,官员作乱,外族作乱,刘宏生命中的最后几年也是东汉王朝的多事之秋。 多事之秋,不也正是通过军功获取地位的良机吗? 和平年代需要通过政绩获取功劳和升迁,速度还比较慢。 而战乱年代就可以通过军功获得功劳和升迁,速度非常快,封侯拜将也不是不可能。 东汉没有文武分离的说法,出将入相才是大家追捧的人臣之巅峰,一个有着士人身份的将领会被人们称为儒将,成为大家所羡慕的存在。 所以对于刘备来说,黄巾之乱以前可以通过政治行为在朝廷内寻求升迁之路,而黄巾之乱以后,他就要利用早前打下的基础,开始从事军事,投笔从戎,通过军事功绩争取到更大的利益。 所以,宰相? 算了吧。 接下来,是该为自己的未来进行准备的时候了。 七十四 年轻士子的领头羊 涉及到根本的事情,刘备从来都是非常小心翼翼的。 他首先给远在幽州老家的简雍写信,让简雍带着关羽和季建等人开始加大刘氏私兵的训练量,多进行真正的军事演练,至于方法,前几年刘备已经传授给他们了。 而且要是可能的话,尽可能多接纳一些外地流浪青壮的投靠,充实刘氏私兵的数量和战斗力,尽可能寻求买马的途径,以家中积蓄买马,扩充刘氏私兵中骑兵的数量。 然后就是要在私下里锻造甲胄、盾牌,收集弓弩等战争用具,还要从此刻开始大量收集粮草盐巴等等战争物资,并且全部妥善储藏,相关人等要严格监控,不能走漏了风声。 这年头朝廷当然是不允许私人拥有这些战争武器的,但是地方上的豪强地主们要说手上真的一点存货都没有,那估计雒阳城里的宦官都不信,只不过全都藏着掖着,不拿出来而已。 在黄巾之战中,幽州也被战争波及到了,黄巾军一支相当数量的军队侵袭了幽州,他的老家涿郡是否安全也是个未知数。 为了保证家族的安全,刘备要求家族早做准备,不求破敌,但求以强大武力击退来犯之敌。 这个命令很重要,刘备把正在长水骑兵队里混得风生水起的张飞喊了回来,让他返回涿县送信。 张飞毫无疑问,领下刘备的命令之后,收拾一番就骑马上路了。 刘备望着张飞离去的背影,一些思绪涌上心头。 在雒阳的这段时间,张飞先是忠实的履行了刘备贴身保镖的职责,后面又在长水骑兵队里学习正统的骑兵战术,学习效果不错。 刘备也把他当做亲兄弟一般照顾、培养,将卢植传授给他的兵法也传授给了张飞,让张飞认真学习。 张飞和关羽不同。 关羽在老家就跟随父亲学过一些文化,有文化底子,读起书来也没什么障碍,且比较好学,张飞却没有。 刘备始终感觉关羽能够镇守荆州独当一方且威震华夏,而张飞却死在了小人手里,实在不是没有理由的。 而这种人生境界的差距,可能就是从两人的学习态度上差出来的。 关羽热爱学习,刘备传授给他兵法,他牢记于心,背的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而刘备传授张飞兵法的时候,张飞则显得痛苦不堪,让他多学几个篇章,就跟逼着不能吃香菜的人吃香菜一样,那是发自基因层面的不爽与抗拒。 所以刘备对关羽采取的是引导式教育,觉得关羽可以保持一定时间量的自学。 而对张飞则是填鸭式的教学,让他不管怎么说先把知识学到,以后该怎么运用就看他的本事了,反正军事家不是填鸭填出来的,军事家基本上都是天才,填出来的只能算军官。 事实上自从刘备接触到了关羽和张飞之后,就对这对鼎鼎大名的武将代名词一般存在的牛人和自己对这個世界的认知有了变动。 很早以前他也觉得大将都是天生的,不管是谁,只要历史有名,生来就是牛人,所有的能力数值都和游戏里面一样一成不变,只要忠诚度刷满了,所有的一切都是绝对的。 然而和关羽张飞认识很多年以来,刘备意识到,就算是真正的天才,也要经历时间的磨炼和检验,才能最终成为一个厉害的名将。 关羽和张飞绝对不是天生名将。 最早跟随刘备的时候,这两人也就是比一般人勇猛一些、气力更大一些的高级打手,打架只顾自己不顾他人,往往冲在最前面,最后被人打成猪头三。 这两人鼻青脸肿的次数跟刘备手底下任何一个人都差不多,和刘备也差不多,都是吃拳头成长的。 有些时候敌人人数太多,关羽和张飞两人一个猪头三一个猪头四,躺在床上起不来。 刘备当时大跌眼镜,觉得这两人是不是冒名顶替的,后来才回过味儿来,没有经过历练和成长,大部分人都无法发光发热。 关羽和张飞都不是天生的【熊虎之将】。 所以他把自己街头斗殴的经验传授给他们,告诉他们如何打配合,拉着他们和自己原先的小弟们一起练习配合打架。 渐渐的,他们才学会了和其他“战友”一起打配合,并且因为他们身材高大,力气大,先天优势强,所以渐渐成为刘备身边的一号打手和二号打手。 而他们能够脱颖而出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们比较能苟,生命力顽强。 早期跟随刘备的一些打手小弟有很多都在刘备成就街头霸王称号的过程中因为各种原因掉队了。 比如病死,比如受伤治不好死掉,又或者被官府抓捕无奈跑路等等,他们都掉队了。 而关羽和张飞扛过各种灾厄,生病了治好,受伤了养好,也没有被官府抓捕,留到了最后。 除了天才,所谓的人才并不是一开始就是最强的,而是从一开始就很幸运的活到了最后。 所以刘备也就理解了为什么刘邦的沛县子弟兵个个都是牛逼人物,为什么曹操的曹家子弟兵那么牛逼,为什么朱元璋的淮西旧部那么牛逼,以及为什么这些人都是老乡。 不是他们一开始就很牛逼,而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不断积累经验而且还一直活到最后、由量变积累产生质变的一个过程。 在乱世的战场上活下来本身就是一种本事,将这种本事修炼到极致的人,绝对不会在专业上差到哪里去。 刘备不知道自己能否和刘皇叔一样点满生存技能,但是他知道,自己和刘皇叔已经完全不同了。 所以现在的关羽张飞也和刘皇叔麾下的关羽张飞不同了。 他们不再走野路子发展自己琢磨的模式,而开始接受正规教育,通过正规教育和实践相结合的方式来成长,取得了令刘备感到满意的成果。 所以,这一回,包括自己在内的大家可以走到什么地步呢? 刘备不知道。 刘备只知道光和五年七月以后,自己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快节奏、高要求。 他在做官之余,继续维持着自己辩经达人和大汉诗圣的人设,继续把自己的名望往更高的地方推。 古文经学派一如既往的推崇刘备,视刘备为年轻士子的领头羊,认为刘备具备担当这个职责的素质,认为他必将成就一番大事业。 今文经学派也因为刘备单挑两大宦官的事情而暂时不再非议刘备,虽然也有看他不爽的人存在,可是在党锢之祸的大背景之下,刘备的存在无疑是士人们的一根标杆。 尽管如此,在深入接触高门士族的过程当中,刘备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变化。 就刘备所观察到的现象,士人们在私下里对当前政治生态的不满意已经由针对宦官的不满意转移到了针对皇帝的不满意。 士人们似乎已经意识到了皇帝对宦官过于宽容放纵,而对待士人却是非常的严苛。 再傻的人也该意识到士人和宦官之间的权力斗争之中,皇帝到底站在什么位置。 再傻的人也应该隐隐感觉到今上和前任皇帝刘志的不同,今上似乎并不是站在一个相对中立的立场上,而是彻底的偏向了宦官。 这件事情冲淡了士人们对于夺取胜利的喜悦,甚至于进一步加深了士人们的忧虑。 并且终于有人开始公开表达他们认为皇帝可能会长期坚持党锢政策乃至于将之变成国策的可能性了。 这在刘备看来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 PS:最后一天的双倍月票,大家手上还有的话拜托投给我哈~~ PPS:2022年的最后一天,多更一章,作为和2022的诀别,之后要筹备上架的事情,一月中上旬可能要准备上架了,所以这段时间更新不会太多,控一下进度,不过上架之后我会爆更,还请大家多多支持,多多投票~~ PPPS: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整体来说我也觉得挺糟心的,绝对算不上是个好年,上半年还好,七月份我外婆脑血管破裂在家门口摔倒,一病不起,在医院和养老院来回转了三个月,十月底还是走了,至此我家四个老人全都走了。 到了年底,管控放开,大家都阳了,我千防万防也防不住,拖了十几天,也阳了,折腾到现在也没好利索,还是挺难受的,虽然不知道来年会怎么样,但还是期待来年大家的日子好过一点,都少受点罪,多过几天舒服日子,毕竟咱们小老百姓也没啥能求的,无非是平平安安没病没灾。 所以,衷心祝愿大家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没病没灾,身体倍儿好,吃嘛嘛香~ 七十五 养了一头白眼狼啊这是 观察到这一系列的现象之后,刘备意识到雒阳的局势可能要发生变化了。 之前刘备认真分析第二次党锢之祸士人们之所以输得那么惨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不相信皇帝会彻底倒向宦官,而不是把宦官当做平衡工具。 他们不愿意相信皇帝似乎真的把宦官当做家人了,所以士人们才会误判了敌人的力量,以至于输的惨兮兮。 现在士人们似乎回过味儿来了,似乎意识到皇帝对与宦官的偏爱超出正常皇帝的范畴,有点不正常,甚至可能是导致他们在宦官面前一败涂地的主要原因。 于是他们开始产生浓烈的怨恨。 这是直接指向皇帝本人的不满和怨恨,这种怨恨在刘备看来是非常致命的。 这是动摇东汉帝国统治根基的事情。 但是刘宏和宦官集团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他们还在想方设法地继续扩大自己的势力,打压士人的势力。 目标不错,但是方法和手段实在是欠妥。 比如放松乃至于完全不在乎对太平道传播的管控。 黄巾大起义以太平道为纲领,而太平道是以西汉初年的官方主导思想黄老之学为根本,糅合了阴阳五行家的一些言论,合成了拥有迷信色彩的太平道,以此掀起起义。 但究其根本,这其实也是东汉末年的一种社会现象。 刘备早年混迹江湖当街头霸王的时候就知道因为儒家学说被士族高门垄断,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学到。 这群人垄断儒家学说,不对外开放,但是帝国的根基除了士人,还有地方豪强。 士人们认为豪强是土豪,很低贱,不配学习儒家学说,但是豪强们有了钱满足了生存需求之后,自然也会向上追求其他的东西,自然也会追求文化知识,积极努力向统治阶级靠拢。 他们当中除了少部分因为运气好得到了士人的接纳——比如刘备自己,但是大部分都是得不到儒家学说传承的,是无法转型为士人的。 在这个背景下,汉末豪强地主阶层就有很多人转而学习黄老之学和其他尚且还有踪迹的诸子百家学问。 在当时,长江以南的楚地就非常盛行黄老之学。 乃至于刘备还知道汉桓帝刘志曾经公开表示自己在学习黄老之学,大有把黄老之学重新引入宫廷和政治局势当中的迹象。 可以说黄老之学在汉桓帝刘志以后,在儒门士族传统圈子之外的民间社会上是一种比较流行的学说,这不得不说是拜愈发封闭、故步自封的儒家学说所赐。 张角身为冀州豪强,本身也属于无法转型士人的豪强地主,学不到儒学,接触黄老之学、阴阳五行之学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以此为基础糅合出太平道作为造反的纲领也就并不奇怪。 黄巾起义虽然也有着农民朴素的反抗土地兼并的因素在里面,但是糅合天南海北不同出身不同阶层的人们的,不是均贫富,而是太平道纲领。 太平道自打决定发动起事以来,从未提出过均贫富分土地之类的口号,而是以太平道教义为行动纲领。 而太平道教义又是以黄老之学和阴阳五行之学等杂学糅合而成。 所以在刘备看来,黄巾起义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先秦时代以后诸子百家的残存势力对掌控社会思想霸权的儒家思想的一次逆袭。 可想而知,张角若是成功了,自然会以太平道治国,而不再是儒学。 因此,太平道的受众不仅局限于贫苦百姓,太平道的受众里充斥着地方豪强、官僚乃至于宫中的宦官。 事实上刘备甚至觉得张角以太平道在地方上发展而没有受到朝廷的重视,未必没有刘宏和宦官集团的推动。 刘宏和宦官们显然是乐于看到社会上多出一股和儒门士族不对付的力量的,刘宏显然也知道他的前任刘志曾经公开学习黄老之学的做法。 这可能就是皇权对被儒门士族把持了社会上升通道的一种不满。 刘宏继承了这种做法,并且做得更加极端了。 只是他或许没想到,这股势力做大之后,直接把矛头指向了他,直接指向了汉朝的统治,而没有委婉的指向儒门士族,没有成为皇权的爪牙和儒门士族作斗争。 想必得知张角要造反覆灭大汉的时候,刘宏的心思应该是十分复杂的。 养了一头白眼狼啊这是。 不过对于眼下的事情,刘宏还是不傻的。 刘备给他递出了橄榄枝,他也决定接过这根橄榄枝,并且看看刘备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光和五年七月中旬,刘宏秘密召见刘备。 通过张让的渠道。 刘宏让张让派车子把刘备接到皇宫偏门,由他亲自带领刘备走小路抵达刘宏的书房会面,这样会比较安全。 张让当时看到刘备的表情,让刘备感觉到自己是不是干掉了他的儿子……哦,忘了,他不可能有儿子。 嘿嘿嘿嘿。 刘备当时的表情和对他下三路的莫名视线可能让张让产生了一些十分负面的联想,所以在前往皇宫的途中,张让就非常恼火的告诫刘备。 “别以为你是汉室宗亲就能在吾等面前趾高气昂,刘玄德,你要记住,吾辈宦官只是皇帝陛下一人的奴仆,普天之下,就有皇帝陛下一人能让吾辈俯首帖耳。 你别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就能对吾辈颐指气使,而且就算是大人物,在吾辈面前也是和和气气,不敢有丝毫逾越,四世三公的袁氏够大了吧?三世三公的杨氏够大了吧?他们面对吾辈,又能如何?” 显然,张让对于宦官集团在第二次党锢之祸中的胜利十分自豪,觉得自己非常牛逼,以至于面对刘备这个挫伤他的颜面和政治利益的小年轻的时候,他非常不爽且不屑。 他想报复刘备,但是眼看着刘备似乎有点被刘宏重视的样子,又慑于他汉室宗亲的身份,于是不敢乱来。 这种色厉内荏的状态让刘备感觉十分好笑。 “张侯为什么觉得在下有颐指气使之行为?张侯实在是误会了,在下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同为陛下办事,何故如此敌对啊?” 刘备轻蔑的态度瞬间激怒了张让。 张让直接上前一把揪住了刘备的衣领子。 “别以为陛下看起来欣赏你就能在吾辈面前目中无人,刘备,我告诉你,我想让伱今天死,你活不到明天!” 七十六 我就是在教你做事 面对张让激进的态度,刘备毫不在意。 张让要真想对他下手,这段时间内张让有无数次机会对他下手,但是他都没有。 显然,有人不想让他下手。 “哪怕陛下不让我死?” “你……” 张让怒不可遏,几乎想要把刘备生吞活剥了,他一下子松开了刘备的衣领子,把他推开。 “你以为我不敢?” “你当然敢啊。” 刘备后退几步,轻轻松松稳住身子,重新整理了一下衣领子,扶正了头上的冠。 “但是我不得不说,你们的吃相太难看了,做事做的太丑了,一点水平都没有,完全就是蛮干,就是在仗着陛下的权力为非作歹,但凡你们收敛一点,别把手伸的那么长,嘴长得那么大,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人人喊打的地步。” “你说什么?” 张让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看着刘备,怒道:“伱在教我做事?” “对啊,我就是在教你做事。” 刘备冷笑道:“二十六个郡守,你们怎么想到的?天下五分之一的郡守,五分之一啊!每五个郡守就要给你们罢免一個,你们的胃口到底是多大? 你们以为士人都是白痴?都是懦夫?这一次给你们罢免五分之一,下一回是不是要把全部的士人郡守都给罢黜干净?有点大局观好不好?注意一下风评好不好? 你们以为有陛下的支持就能肆意妄为?你们以为士人是怕了你们?怕中有怒,这怒会越积累越深厚,士人不仅会憎恨你们,还会憎恨陛下,乃至于做出很多可怕的事情。” 张让的眼睛动了动。 “哼,土鸡瓦狗罢了,只要吾辈一出手,士人弹指可灭!” “哟,那么凶?那这一次怎么败了?” 看着刘备的冷笑,张让差点没有忍住暴走他一顿的情绪。 但是看了看刘备八尺的身高,想了想之前刘备展现出来的浑身蛮力,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刘备的对手,强行上去打他也只是自取其辱。 “还不是因为你们的卑劣行径!!” 于是张让熟练地反咬一口,倒打一耙。 “卑劣?拜托,大家都是在朝堂上混的,谁说谁卑劣啊?古有五十步笑百步,你这是百步笑百步,至于吗?自己是什么德行自己还不清楚?张侯,你没那么不明所以吧?” 刘备辛辣的讽刺让张让满脸涨红,他深吸一口气,强行稳定自己的情绪。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备面无表情。 “这段时间我接触到了不少士人,参加了不少只有精英士人才能参与的宴会,在这些宴会中,我注意到当下士人之间已经出现了陛下主导宦官而不是宦官主导陛下的言论。” 张让一愣。 “搞清楚了吗?陛下少年登位,放到十年前,士人自然会觉得是宦官误导了陛下,责任在宦官,他们不会怨恨陛下,可是随着陛下年龄增长,亲政以来,陛下的所作所为已经大大动摇了这种说法。 或许曾经也有些士人觉得陛下是被你们宦官误导了,所以才会发起党锢,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士人已经放弃了这种幻想,开始认为是陛下主导了你们宦官,借你们的手对付士人。” 刘备看着张让,摇头道:“一方面是陛下的刻意纵容,一方面是你们的贪婪无度,但凡你们稍微收敛一点,都不足以让士人亲自打碎自己的幻想,把矛头指向陛下!” 张让心神剧震,一阵慌乱之后,死死盯着刘备。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我凭什么相信你?你的老师是卢植,你本身还是袁绍的重要幕僚!说到底,你不也是士人吗?” “我还是汉室宗亲啊,我姓刘啊,我的祖先是中山靖王啊!要不然呢?我告诉你这个事情?” 刘备一脸不屑地看着张让:“谁是敌人谁是朋友都搞不清楚,难怪能做出这样的蠢事!” 张让彻底绷不住了。 “哪些士人说的这些事情?哪些士人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竟敢诽谤君主!告诉我!我去把他们都抓起来,全部杀掉!” “杀杀杀,就知道杀,除了杀你还会什么?” 刘备不屑的转过头去,径直往前走。 “带我去见陛下,快点!” 权势滔天的十常侍之首张让居然皇宫的幽静角落被刘备这样一个小小的四百石尚书台郎中训斥的一愣一愣的。 张让想发火,想打人,但是看着刘备的背影,却莫名其妙的使不出劲儿来。 这个人…… 好奇怪啊。 张让没有再说话,快步跑到刘备身前,默默给他引路,把他带到了刘宏的书房内。 刘备抵达刘宏书房的时候,刘宏正在看书。 这个时间段,刘宏没有选择在西园玩乐,而是在看书,这倒是让刘备觉得有点意外。 因为刘宏给人的印象就该是如那天初见一样,是个喜欢在衣着暴露的女人堆里肆意享乐的欲望狂人。 但是在刘备的面前,现在的刘宏正在读书。 见刘备和张让一起过来了,刘宏笑了笑,没有放下手里的竹简,而是让刘备坐下,张让则很自觉地站在了刘宏身边侍奉他。 “玄德平常读书吗?都读些什么书?” 刘宏没有开门见山,而是颇为婉转的拉开了话匣子。 刘备恭敬道:“臣往日里读左氏春秋和古文尚书,也得到老师的指点,读一些兵书。” “读过史书吗?” “读过《汉书》。” “哦?《汉书》,朱买臣传可曾读过?” “读过。” “巧了。” 刘宏笑道:“我正在读朱买臣传,读到后面朱买臣前妻在太守府内上吊自杀的事情,颇为有趣。” 说着,刘宏站了起来,缓缓开口道:“朱买臣把他的前妻和前妻的丈夫安排在太守府中居住,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们,怎么一个月之后,他的前妻就上吊自杀了呢?难道是因为曾抛弃朱买臣,故而羞愧难当?” 刘备笑了笑。 “其前妻朴实善良,为人正直,那里受得了朱买臣这等小人连续一个月的侮辱?自杀而死,是她对朱买臣无力的抗争罢了。” “哦?” 刘宏看似颇有些惊奇地询问道:“你怎知朱买臣是个小人?其妻又朴实善良,为人正直?” “朱买臣被武帝任命为会稽郡太守时,武帝曾问他【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今子何如】,此话足以证明一切。” “怎么说?” “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此话出自项羽之口,当年项羽和高皇帝争夺天下,一度占优,有人劝他建都关中,控制关中以威慑天下,项羽就说了这句话。 给他提建议的人就很无奈,说大家都讲楚人得志是沐猴而冠,今日一见果不其然,项羽听后恼羞成怒,就把他杀了,武帝用这句话调侃朱买臣,显然是看透了朱买臣的小人本性。” 刘备笑道:“富贵了,归故乡不是不可以,为故乡做些好事,或者只是回去转一圈,也就够了,事业的根基究竟在什么地方,如何做才能让富贵更加持久,甚至更上一层楼,这才是最重要的。 而项羽不这样认为,他认为富贵了就一定要回家乡,在家乡父老面前炫耀自己的富贵,在家乡父老面前彰显自己的权势,以朱买臣的行为来看,项羽年轻时可能在他的家乡受到过乡人的轻视。 两人相同的地方就在于此,都曾经为人所轻视,也都有一定的突出的才能,可以成就一番事业,但是终究也都因为小人心性而不能长久,成就于此,亦死于此。” 刘宏绕着桌案来回踱步,走了几圈,缓缓点了点头。 “言之有理,那么朱买臣的妻子又如何是个善良朴实的人呢?” “传中记载朱买臣是个樵夫,但是不愿意认真从事樵夫的职业,一定要边读书,边樵采,把读书放在樵采之上,以至于经常吃不饱饭,他的妻子跟着他忍饥挨饿,前后二十多年。 作为一个樵夫,不接受自己的窘境是可以的,但是作为丈夫,无论如何也不该让妻子忍饥挨饿,还在妻子请他努力樵采的时候说自己到五十岁就能富贵,让妻子忍耐。 说实话,谁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活到五十岁?尤其是他们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保不齐哪一日就冻饿而死了,当时谁能知道朱买臣最后还就真的小人得志了呢? 后来他的妻子实在是忍不下去,想来也是心寒至极,若他的妻子是个贪慕虚荣之人,何苦跟他苦熬二十多年之后再离婚?显然他的妻子对他有情义,也足够善良朴实,否则早就跑了。” 刘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笑一阵,又点了点头。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继续说。” 刘备点头。 “离婚之后,朱买臣我行我素,但是也越发穷困潦倒,他的前妻和丈夫上坟的路上遇到了他,前妻见他又冷又饿,就给他东西吃,可见他的前妻心怀善念,甚至可能对于自己离开朱买臣使得他如此这般潦倒还有一份愧疚。” 刘宏听后,敛去笑容,不住的叹息。 “确实如此啊……那他的前妻最后为何要自杀呢?” 刘备笑了笑。 “这就是朱买臣的小人行径所致了,他做了会稽太守之后,故意穿的破破烂烂回乡,和往日相熟的守邸人吃饭,吃着吃着,故意露出了官府印绶的一角,故意让守邸人发现。 守邸人发现后,吃了一惊,迅速告诉其他人,素来轻视朱买臣的旧相识们见了官印,便排着队到中庭来拜谒他,朱买臣想要的,就是要观察这些人态度的变化,他要在这种变化中,感受那种抑制不住的乐趣。 那种曾经轻视他,现在却不得不拜见他的乐趣,他或许从中感受到了无边的快感,而这种快感最强烈的时候,就是看到了他的前妻和前妻的丈夫的时候。 他把前妻夫妇都带到衙门里,好酒好肉招待,然后观察,看他们的反应,他是官,前妻夫妇都是黎庶,见了他自然卑躬屈膝,而他尤其喜欢看见他前妻的丈夫对他做出奴颜婢膝的样子,他甚至要故意把这种样子展示给他前妻看。 朱买臣的前妻很朴实,而这样的人往往也很有节操,如何能忍受丈夫在朱买臣面前小心翼翼卑躬屈膝的模样?如何能忍受朱买臣小人得志的模样? 臣私下里揣度,朱买臣自己也是明白的,他熟悉自己的前妻,所以故意用这种方法,打着报答的旗帜,其实是为持续不断的侮辱他的前妻,以达到最终逼死她的结果。” 张让显然没读过什么书,见刘备如此说辞,一边感叹,一边也在怀疑刘备是不是指桑骂槐,表面上是在骂朱买臣,实际上是在骂他是小人。 虽然他的确是个小人。 而刘宏是读过书的,对这篇文章也有自己的看法,此事听了刘备的看法,感觉颇有收获。 “如此说来,朱买臣果然是小人?” 刘备笑道:“孝武皇帝亲自认证,小人无疑。” 刘宏于是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笑着问道:“那要是我也任命玄德做涿郡太守,玄德会不会很高兴,会不会也急着回去家乡耀武扬威?” —————————— PS:现在还在双倍月票期间,大家手上有月票的话拜托投给我哈~谢谢~~ 七十七 化险为夷的不是士人,而是陛下 有那么一瞬间,刘备心脏的跳动加快了。 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只是刘宏的话术而已。 自己如今才二十二岁,官不过尚书台郎中,做官仅仅两年,论年龄论资历无论如何也还没有到可以出任一郡太守的时候。 除非大汉选官制度改为看名声,那自己说不定都能出任三公高官了。 于是他只是笑了笑,摇了摇头。 “回陛下,臣并没有回到家乡耀武扬威的欲望。” “哦?” 刘宏笑道:“你自幼家贫,甚至要依靠织席贩履为生,没有受到轻视或者被人欺辱的情况吗?还是说你的家乡涿郡居然如此民风淳朴?” 刘备还是摇头。 “涿郡并不是那么好的地方,当然也不算太坏,好人坏人什么地方都有,所以一开始并非没有人瞧不起臣,侮辱臣,不过臣性刚强,不喜隐忍,也不怕事,那是也喜欢用拳头说话。 一般有谁瞧不起臣,轻视臣,臣会立刻打回去,拼个头破血流也要让他直接认错,仇怨从来不会留到第二天,所以臣幼时在家乡有街头霸王之称,打遍家乡无敌手,很快就没人敢轻视臣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街头霸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宏像是被戳中了笑穴一样,当场笑喷,捧腹狂笑,笑了好一阵子都停不下来,差点笑抽筋。 于是张让赶快上前给刘宏揉肚子。 好一阵子折腾之后,刘宏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水,笑吟吟的看着刘备。 “不曾想玄德幼时还有过如此经历?你且说说,你这街头霸王是个怎么霸王法?那么威风的王号加个街头二字,怎么就……就那么好笑呢?项籍若有知,还不知道要怎么埋怨你!哈哈哈哈哈哈!” 刘宏差点又没忍住狂笑,兴致一起,赶快让刘备继续讲自己的幼年经历。 刘备就把自己幼时是怎么和母亲一起织席贩履,之后又是怎么加入街头帮派参与斗殴打群架,又是怎么脱颖而出成为街头帮派大佬、最后发家成为一地豪强的。 当然,这中间省略了一些打打杀杀的血腥环节和阴谋算计,着重讲述和相互信任的兄弟一起热血拼杀打天下的过程,把自己的发家史讲的和古惑仔一样富有激情和欺骗性。 就好象年轻人不那么来一遭就对不起自己的青春岁月似的。 自幼未曾经历过这一切且并不喜欢既定规则的刘宏对于刘备所描述的“热血江湖”非常感兴趣,双目精光闪闪,心生向往,听完之后不由感叹。 “少年热血,哪怕一身伤痕,等到上了年纪再回味,也一定不会让人感到后悔……真羡慕玄德有如此热血之少年啊!” 对于刘备的热血少年,从来没有过真正底层经历的刘宏只看到了表象,看不到内里。 但是拥有底层经验的张让却是知道这热血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如何的阴谋算计和艰难险阻,这一点,他并不糊涂。 于是,他对刘备这种强大的表述能力暗暗佩服,觉得刘备也有一些蛊惑人心的能力。 真是不怕文人士子文采好,就怕文采好,本身还是個流氓,还会骗人,那就完了。 张让看着刘宏一脸向往的模样,又看着刘备面色沉静无喜无悲的模样,顿时感觉刘备的未来还是有点盼头的。 与之为敌,不一定是个好的决定,而且从他的行为举止来看,他…… 未必站在士人那边。 刘宏一阵感叹之后,或许是对刘备的好感度大大提高了,于是也不想着拐弯抹角了,就说了一些很直接的话。 “玄德,你是汉室宗亲,有些话我也不想说的太委婉,关于伱之前向我进言要我改封二十六名郡守为议郎的事情,你究竟是个什么考量呢?你当真是为了你的丈人考虑?” 刘备心下大定,感觉自己不仅赢了,还赢得很彻底。 这个问题一旦被刘宏问出来,万事大吉。 “陛下明鉴,臣之所为,不仅有为了丈人考虑,更是为了陛下考虑。” “哦?为我考虑?” 刘宏勾起嘴角:“怎么个考虑法?” “丈人对臣有提携之恩,臣也素来知道丈人希望进入雒阳为官,是而投桃报李,这是个人的小义,然而臣身为汉室宗亲,更应该为整个大汉考虑,这是臣之大义。” 刘备开口道:“臣知道陛下考量深远,故而没有强行推动更换二十六名郡守之事,但是臣也知道陛下之所为乃是为了遏制士人权势,不使士人权势过于强盛以至于失控。 提拔二十六郡守不仅可以满足士人对此事的要求,使之不要继续与陛下强争,也能同时满足陛下的需求,所以臣觉得这是两全其美之策,故而献给陛下。” 刘宏看了看身边的张让,又看了看刘备。 “可是我怎么听说此事之所以能够让士人闹大,主要是你的功劳?是你为士人出谋划策,士人才能化险为夷。” 刘备摇了摇头。 “化险为夷的不是士人,而是陛下。” “此话怎讲?” 刘宏的眼神骤然犀利起来。 “因为这一次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了让士人们无法接受的地步,以至于士人的反应过激!陛下,臣斗胆请问,罢黜二十六名郡守这个数目到底是谁提出来的?” “这……” 刘宏扭头看向了张让,眼里带着些不满之色。 张让低下了头,颇有些担惊受怕的样子。 刘备明白了。 “陛下,不管这是谁提出来的,这个数字都太大了,一口气罢免天下五分之一的郡守,且抛开士人身份,就算只是普通官员,一口气罢免五分之一,又是什么情况?” 刘宏皱着眉头想了想。 “言之有理。” 刘备点了点头。 “但凡数量少一些,七八人,八九人,最多十人,也不至于让士人反应到这个地步,陛下,臣现在也勉强算是个士人,就臣所观察到的,当时消息一出,真的有很多士人眼睛都红了,大有拼着性命不要也要请陛下收回成命的趋势。 且因为这次事情的推动,士人对待宦官和陛下已经有了相当的戒备,陛下,士人固然有让陛下不满意的地方,可是士人终究是维持天下稳定的重要力量,陛下不能过于急切的打压士人,那会出事的。” 刘宏沉默了一会儿。 “玄德,士人是群什么人,你知道吗?” 刘备点了点头。 “除了极少数真正心怀家国之念的高士,大部分都是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之徒,手段肮脏,为人虚伪,心中只有自己,没有天子,没有国家。” 七十八 分裂士人 刘备这话一出口,刘宏和张让都有些意外。 他们没想到刘备对于士人的评价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刘宏对刘备越来越感兴趣了。 “玄德,你对于士人的看法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陛下,臣一路从织席贩履之徒走到如今,看过的人太多了,奴隶,胡人,农人,工匠,士人,官吏,豪强,臣都见过,士人并不比其他人更加高尚。” “照这么说,你出谋划策帮士人阻止我,反而是为了我?你厌恶士人?” “非常厌恶某些士人。” 刘备点头道:“陛下,臣对于某些士人的厌恶,不会比陛下身边的这些宦官要少。” 刘宏闻言看了看张让,看到张让满脸惊讶的表情。 “所以呢?你现在也是士人,你却说你厌恶士人?” 刘备摇头。 “不做士人,臣又怎么能名正言顺的站在陛下面前与陛下对策呢?只靠汉室宗亲的身份,臣最多也只能做一地土豪,若是不成为士人,臣根本来不了雒阳,臣没有进身之阶。 而且,真要说起来,臣并非是厌恶士人这个群体,而是厌恶当中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背后却坏事做尽的小人,他们是宽于律己,严以待人,要求他人仁义道德,轮到自己却是恶意满满。 但是臣也并非没有见到过高尚的士人,他们坚持自己的德行,不做违心的事情,品德高尚,提携后进,并且为了保护后进还会牺牲自己,这样的士人,臣也见过。” 刘宏沉默了很久,而后看向刘备。 “伱这一说,我便感觉自己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士人,所以玄德,士人到底是群什么样的人?” 刘备想了想。 “士人是人,有高尚者,也有卑劣者,这群人和任何一群人都没有不同,都有高尚者,都有卑劣者,只是士人掌控着大汉绝大部分的进身之阶,所以高尚者更少,卑劣者更多,可要说他们全都是窃国之贼,也不尽然。” “所以你觉得我的党锢之策是错误的?” 刘宏犀利的眼神锁定了刘备。 张让甚至都有点不敢呼吸。 “并非全错,但也是失之偏颇。” 刘备的回答让张让感觉到些许的冒犯和震惊。 在皇帝面前公开批评他的行为,你小子够胆。 刘宏盯着刘备,有那么一会儿没说话,但是很快,他就笑了出来。 “当着我的面说我做错,刘玄德,你好大胆子啊。” “陛下有问,臣不敢不答,也不敢欺君。” 刘宏点头。 “好,不算你欺君之罪,那你说,我哪里失之偏颇了?” “陛下不应当把士人看做一个整体,而应该想方设法把士人分而治之,使其分裂。” 刘备开口道:“从大的范围来看,大汉士人目前主要分为今文经学派和古文经学派,今文经学派人数较少,但底蕴深厚,往往掌控着高位,控制着绝大部分进身之阶,五经十四家法都是今文经学。 而古文经学派人数很多,却底蕴浅薄,不如今文经学派那么深厚,起步也晚,势力和掌控的进身之阶都远不如今文学派,隐隐受到打压和排挤,所以在对待士人的时候,陛下应该将二者分开来对待,予以不同的待遇。” 刘宏显然不曾听到如此策略。 他当然知道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的争端,也对此有一定的了解,但是对于如何介入其中,缺少手段和契机。 而且这年头古文经师和今文经师互相为友,关系打得火热,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挑起争端的那种。 刘宏沉默着,张让倒是主动开口了。 “不管他们是什么学派,都曾经对陛下有过冒犯之举,陛下任用吾等,他们就在地方肆意屠戮吾等门人、亲友,那些为陛下办事的人被他们满门诛灭,是他们先动手,才逼得吾等反制!” “那就更应该分而治之了。” 刘备看着张让,开口道:“据我所知,古文经学派和今文经学派明争暗斗,素来不和,之所以在近年来出现了合流的迹象,就是因为被你们打击的太狠了。 你们对待士人根本不分他们是古文经学派还是今文经学派,一网打尽,这样只能逼得二者抱团取暖,不能充分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达到分而治之的效果,你们太粗暴。 而且说是融合,同时研究今文经和古文经的大儒也不少,但是,拥有大量门生故吏的阀阅家族,无不是今文经传承家族,所谓融合,只是个幌子罢了,面和心不和。” 张让张张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又说道:“那现在不还是一样吗?一样有士人靠拢吾等,为吾等所驱使,士人内部一样会狗咬狗,有何不同?” “那是因为恐惧尔等权势,且这样做并不能真正分裂士人,只能加速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的合流,士人的核心利益不在于是否屈服尔等,而是进身之阶。” 刘备开口道:“你们根本不需要罗织各种罪名打击士人,只需要把五经十四家法中的一家今文经学改为古文经学,就可以看戏了,就可以看到士人之间是如何狗咬狗的。 大部分士人根本不在乎学什么,读什么,传承什么,他们只在意经典家法给他们带来的进身之阶,若是进身之阶没了,他们才会发狂,才会真正的愤怒,这才是士人的要害。” “这并不简单。” 刘宏眼睛一亮,开口道:“我曾命令学官立石经,明正经文异字,将五经统一,但是阻碍太大,很难推行下去,当前石经虽然落成,却完全没有起到作用。” “那当然不能用陛下的名义了。” 刘备笑道:“陛下这样做意图太明显,很容易遭到对方的联合抵制,且把这种事情交给士人去做,就像是让猫去看管捕捞的鱼一样,不说毫无作用,也能算是白费心机。 既然宦官那么无法无天,干脆就继续无法无天下去,以宦官扶持弱势的古文经学派,打击强势的今文经学派,届时,政争和学问争端加在一起,不愁古文经学派和今文经学派不分裂、敌对。 当前,古文学派和今文学派之间的对立并不尖锐,主要是党锢之策的实施使得士人不得不团结,如果失去了党锢之策的压制,而朝廷又刻意的扶持古文经学,情况立刻不同。” “真的会吗?” 张让保持怀疑。 “你是士人还是我是士人?而且我就是古文经学派的人,我的老师是古文经学派执牛耳者之一,我还能不明白学派的夙愿?若当真有希望,就算你们是宦官,古文经学派也一定会与你们合作,哪怕不明说。” 刘备回怼。 张让一阵气恼,指着刘备怒道:“你果然是在为自己谋私利吧?若是吾等扶持古文经学派,直接受益的不就是你吗?你不就能通过古文经学登上高位吗?” 刘备摊开双手。 “获利最大的明明是陛下和朝廷,我不过是顺带为自己谋取一些便利,有何不可?” 刘备看向了刘宏。 “陛下,臣错了吗?” 刘宏低着头想了想,而后抬起头,笑着看向刘备。 “人皆求上进,玄德亦然,若当真是两全其美之法,有何不可?我不是赏罚不明之人,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玄德立功,赏又有何妨?” “陛下英明。” 刘备躬身一礼。 刘宏笑着上去握住了刘备的手把他扶起来。 “你先别急着让我高兴,这個事情你说是说了,但是怎么做,你要给我一个做法,我要的是能为我做事的人才,而不是只会说不会做的庸才,人才可以给赏,庸才……就要细细思量了。” 七十九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庸才当然没有受赏的可能,但是刘备并不是庸才。 他有想法,也有实践的做法,他自认是个动议型的人物,只要刘宏有那个胆量和决心,此事,大有搞头。 “陛下所言,臣自然知晓,若是没有把握,臣也不敢向陛下进言,事实上臣已经思考了一阵,就目前来看,古文经学派和今文经学派之间的矛盾是难以调和的。 只是这个矛盾因为党锢之策而失去了突出性,于是有些较为开明的士人就会寻求古文经学派与今文经学派的合作,一起对抗宦官,这其中,汝南袁氏家族的袁绍就是翘楚。 他身为今文经学派执牛耳者的袁氏家族子弟,却一力拉拢身为古文经学派传人的臣,这本身就是今文经学派与古文经学派谋求合作的象征,绝对不可忽视。 诚然,袁绍身为袁氏家族的庶子,注定无法继承全部家业,不能传承《孟氏易》,可他的出身已经注定了他身上打上了今文经学派的印章,去不掉,且他的行动,未尝没有袁氏主家的纵容在其中。” 刘宏听后,颇为感叹。 “听玄德一言,如拨云见日,我有玄德,实乃大幸!玄德,继续说!” 刘宏显然没有得到过针对士人内部组成和纷争的深入解释指导,显然也是对于当前大汉帝国的士人政治生态没有那么了解,所以在得到了刘备的深入讲解之后,如获至宝。 刘备也不吝啬自己的知识。 因为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原本,古文经学派和今文经学派的互相谅解与合作是十分困难的,也是有着一個很长的过程的,但是党锢和这一次二十六名郡守遭到弹劾的事件,这一过程被大大推动了。 臣在袁本初身边,为他谋划了这一系列的行动,不仅动用了古文经学派士人的力量,也动用了今文经学派士人的力量,所以,这是一次空前的两个派别士人的联合行动。 他们都遵从袁绍的号召,听从臣的指挥,通力协作,彼此之间暂时摒弃了门派之见,只为了抗击宦官,还击党锢,原本并不团结的士人在这一次行动中空前团结,这非常不利于陛下。” 刘备的分析让刘宏眉头紧皱,显然意识到了士人两大派别合流带来的危险。 “如此一来,岂不是大事不好?” “的确如此,古文经学派和今文经学派不说合流,只要双方加强合作,就一定会对大汉局势产生深远影响,威胁到现有政局,而他们一旦确认不能用常规方式突破现有困境,必将暴起发难。” 刘备继续告诫刘宏。 刘宏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的看向刘备。 “他们难道敢造反?” “流血不止的野兽面对生命的威胁,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是没有人可以预料的,所以臣并不能否认这种可能。” 刘宏呆立当场,说不话来。 看着刘备和刘宏之间的对策,张让忽然有点自己被忽视的紧迫感。 于是他在一旁酸溜溜的出言。 “事情到这个地步,还不是你在剧中策划?现在居然又在这里献策邀功!无耻!” “没有你们一口气罢黜二十六名郡守的败笔,会有我说话的机会?事情会到这地步?这是谁挑起来的事端?你难道不清楚吗?这是我的错?” 刘备毫不客气的回怼,张让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刘宏闻言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让他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什么。 于是刘备接着给刘宏分析士人内部的矛盾和如何利用这一矛盾,包括当前士人团体对皇帝和宦官的看法等等。 当听到当前士人团体尤其是今文经学派的士人普遍对皇帝本人不满的时候,刘宏又是生气,又是担忧。 “这群虫豸害我不浅,侵吞国家税收,使得税收每况愈下,国库空虚,要干什么都没钱!我不得以才出手反制,现在居然倒打一耙,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简直是无耻至极!” 刘备心说您老人家也没做什么好事。 宦官的确打击了士人,但是对广大黎民百姓也是恶鬼一般的存在,抢了士人的钱,也刮穷鬼的钱,对大汉一样没起到什么正面作用。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们都是混蛋,大哥别笑二哥。 对于大汉最终的覆亡,你们两方面都立下了不可忽视的功劳。 曹丕应该给你们发一颗大大的勋章,司马懿应该站起来给伱们敬酒,司马炎应该给你们跪下来磕头谢恩! 但是此时此刻,刘备当然要站在刘宏这边。 “虽然的确是如此,但是虫豸是不会觉得自己犯了错的,就算有人这样认为,慑于大环境,也不会公开表达是士人犯了错,所以陛下务必不能继续做出对士人一网打尽的事情了,否则只会继续加速这一进程。” “那我该怎么办?玄德,你说。” 刘备冷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自己的谋划。 “首先,自然是想方设法分裂士人,不能让今文经学派和古文经学派继续抱团取暖,臣的建议是,本次新任命的二十六名郡守中,属于古文经学派的可以直接上任。 而属于今文经学派的,就要去西园交钱,然后才能上任,不交钱,不能上任,直接换人,还要换古文经学派的士人,还是直接上任,以此给今文经学派巨大的刺激。” “这样啊……” 刘宏低着头想了想,而后缓缓点头道:“有道理,如此区别对待,不愁他们之间不产生龃龉。” 刘备低声道:“陛下尽管使唤张让等人出面,在这一次事件过后,首先应当做出姿态,缓缓解除针对古文经学派士子的党锢,继续维持对今文经学派士子的党锢,静观其变。 若是他们经此变故已然开始分裂、斗争,则继续维持这一策略,若是他们还能团结起来一致针对宦官和陛下,陛下就可以开始对五经十四家法动手,放出要立左氏春秋学官的消息。” 张让又忍不住了。 “那么明显的计策,真以为他们是蠢货?” 刘备摇头。 “阴谋之所以为阴谋,就是因为上不了台面,一旦被识破,就会被打败,阳谋之所以阳谋,就是上得了台面,人所皆知,却无法反抗,我的计策就是阳谋,不是阴谋。 古文经学派士子想要推动古文经学进入学官已经很久很久了,王莽之前就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但是被今文经学派所阻挡,双方势同水火,明争暗斗,若没有党锢强力压制,怎么会苟且? 他们就算知道这是朝廷的阳谋,又能如何?古文经学派的士人难道会为了团结今文经学派而放弃让左氏春秋设立学官的机会?今文学派的士人难道会为了团结古文学派而容忍他们分割自己的利益? 陛下,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驱,儒门士人满口仁义道德,心里全都是利益,他们唯一的行动目标,也是利益,此阳谋,他们断然抗拒不了,必然分裂。” 八十 “雒阳太守” 刘宏不是什么手腕权术很强的人,不过中人之资,但是刘备所说的已经很浅显了。 他越是思考,越是觉得此计可行,越是觉得胜算颇大。 但是这个计策倒也不是全无问题。 因为这涉及到一些与宦官们有关的事情。 这个计策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损害宦官的利益。 刘宏虽然不是什么英明神武的皇帝,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皇位是在宦官们的保驾护航之下才得以坐稳的,毫不夸张地说,他作为皇帝的根基就是宦官集团的势力。 他的基本盘是宦官,他的一切都是通过宦官延伸出去的,没有宦官,他的权力就是空中楼阁。 所以他思考问题就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即此事不能损伤到宦官的利益,否则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他统治的根基。 刘备提出的计策固然好,若然实现,必然可以大大增强他的权势,但是问题在于,这個计策在成功之前,会首先损伤一些宦官的利益。 刘备的计策说穿了就是让皇权和宦官集团联合古文经学派士人打击今文经学派士人,把他们打落凡尘,然后大家一起侵吞分割今文经学派的那部分利益。 但是这是计划最终成功之后的美好愿景。 在此之前,因为古文经学派在政治方面的弱势,需要皇权和宦官集团一番操作,甚至是匀出一部分属于他们的利益交给古文经学派士人,以此增强他们的权力。 这就等于让宦官集团的势力割肉给古文经学派,使得他们吃饱喝足有气力和今文经学派大战,但是这个大战的结果到底是赢还是输,目前还不好说。 而且就算赢了,大家瓜分胜利果实,那么谁拿多一点谁拿少一点? 古文经学派说到底也是士人,也是宦官的死敌,双方在战后会不会立刻翻脸? 届时局势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他刘宏真的能把握得住吗? 想到这里,刘宏又开始犹豫。 “玄德啊,你这计策固然是不错的计策,但是风险也确实有些太大了,而且此事到底该如何办理……张常侍,你以为呢?” 张让看了看刘备,又看了看刘宏,一时半会儿没说话。 就那么短短的一段间隙,刘备意识到了刘宏犹豫的根源。 他的统治根基,是宦官集团的势力。 而自己的策略说到底,是需要宦官集团在前期割肉的,而且就算后面能一起收割今文经学派的那点利益,宦官集团和古文经学派又会进入彻底的对立当中。 虽然刘备目前并不打算削弱作为皇权护城河的宦官的力量,但是宦官们出于对自身利益的保护和警觉,对于是否要开展这场整治行动也必然会产生一些分歧。 最直观的一件事情就是他们需要给出不少官职给到古文经学派的士人,而这些官职和背后的利益本来是属于他们的…… 一个太守职位能给到刘宏手上的就有至少两千万钱,那么这样一个职位如果被宦官安排给了自己的亲信,那么直接间接给他们的好处又会有多少呢?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每一年这样的孝敬都不会少,每一年都不会缺少收益。 如果计策顺利推行,就等于把这数千万钱的利益直接拱手让给古文学派的一些士人官员。 这群欲望强烈的宦官能接受这种事情的发生吗? 刘备不敢去赌这群家伙的“长远眼光”。 他唯一的希望只能放在刘宏身上,因为这件事情最直接的受益者其实就是刘宏本人,在这件事情上,刘宏和宦官的利益是略有所分歧的。 那么,该如何说服刘宏呢? 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刘备忽然想到了一套说辞,或许可以进行最后一搏。 于是在张让行将开口之际,刘备抢先开口了。 “陛下,有件事情,臣不知道该不该说。” 张让快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有些纳闷的看着刘备。 刘宏也有些纳闷的看着刘备。 “说。” “唯。” 刘备缓缓开口道:“陛下是否知道在远离雒阳之地的边地州郡,甚至于河北、关东的一些州郡,有些人常常戏言陛下为雒阳太守?” 刘备一句话说完,张让的瞳孔一缩,刘宏的面色一变。 “雒阳……太守?” 刘宏眯着眼睛从嘴里挤出了这几个字,旋即深吸一口气,问道:“还有人常常这样说?” “是的,别的不说,就在臣长大的幽州之地,臣走南闯北之际,就在不少行商口中听他们戏言陛下为雒阳太守。” 刘备看了看刘宏的面色,低声道:“意为……陛下之政令难以出雒阳落实于地方,一个政令到底会不会在地方执行,全看地方如何看待。” 刘宏沉默了一会儿。 张让也老大一会儿没敢说话。 应该说这个事情张让等人不会明着说,也不太会用这种事情刺激刘宏的神经,但是刘宏作为皇帝,应该不至于连一点自觉都没有。 一个皇帝,如果连自己的权力大小都不在乎,如果连自己的地位是否稳固都不在乎,如果连自己说话是否管用都不在乎,那也的确是让人无话可说,刘备也就认了。 而就目前来看,刘宏显然不是一个不在乎这些事情的奇葩皇帝。 他在乎。 刘备能看得出来刘宏正在压抑自己骤然升腾而起的怒火,还有那一丝丝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恐惧。 于是刘备决定把话说得更加明白一些。 “陛下,臣说出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而是出自臣身为汉室宗亲而对大汉天下不稳的忧虑,臣是汉室宗亲,绝不愿意看到大汉天下分崩离析,祖宗基业化为乌有,还请陛下明察!” 刘备跪伏于地。 刘宏看着刘备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低头不说话的张让。 “起来吧。” “多谢陛下。” 刘备站了起来。 “你继续说你想说的。” “唯。” 刘备心下暗喜,缓缓道:“不知陛下是否知道,时至今日,在雒阳,或者说在三河之地以外,实际上整个大汉天下已经形成了以郡为国的态势,郡人皆以郡守为国君。 而在郡守的选择上,朝廷的选择与任用之权又相当有限,郡守到任,遵守的也不是朝廷法规,而是地方自己的规定,于是地方喜悦,只知有郡守,而不知有雒阳,不知有天子。 朝廷政令,地方从来不是遵照执行,而是视情况而定,若符合地方士人、豪强之利益,则遵照执行,若不符合士人、豪强之家的利益,就算郡守想要推行,也一定不能成功。 若是有郡守一心一意只为朝廷,不为地方,则有被地方士族高门、豪强联起手来排挤乃至于直接驱逐的危险,这样的事情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于是地方日渐骄横,而雒阳日渐衰颓。” 刘备话音一落,刘宏隐藏在宽大袖袍之下的双手骤然握紧。 不知有雒阳,不知有天子? 那这天下到底还是大汉天下吗? 还是刘氏天下吗? 西汉的时候,人们习惯性的戏称皇帝为【县官】,但那只是调侃而已,西汉皇帝的权力是很大的,而到了东汉,他刘宏成了雒阳太守,或者说…… 雒阳县令。 这可就不是调侃了。 “天下……真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刘宏颇有些严肃的看着刘备。 刘备坚决点头。 “情况只会更加严重,不会更加缓和,臣以汉室宗亲之名义发誓,所言之一切,绝无妄语!” 刘宏扭头看向了张让。 “阿公……为何从未对我说过这些事情?” 张让把头低的更低了。 “陛下,这些事情……这些事情臣也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 “臣……臣的确知道的不是很详细,因为每个地方都不同,臣知道的确实很有限。” 刘宏叹了口气,心里也略有了一些猜想,顿感心累,便没有继续询问下去。 然后他又看向了刘备。 “玄德,你说这些,仅仅只是为了告诉我这样的情况而让我感到忧虑吗?” “臣说这些,是欣喜于陛下身体康健,为大汉中兴以来少有之盛年天子,或许可以改变这一局面,或许还能挽回大汉的局势,而为了实现这一目的,便非要大动作不可。” 刘宏深吸一口气。 “玄德,伱有什么想法?且说说看。” “陛下可知曾经的大汉学术,是什么模样的吗?” 刘备抬起头:“陛下可知孝章皇帝以前,光武皇帝和孝明皇帝之时,大汉的学术,雒阳的学术,是何等情况吗?” —————— PS:继续求票~~~~~ 八十一 他们全都是窃国之贼 刘备的这个问题还真是问到了刘宏那略微辽阔的知识盲区内。 虽然说刘宏并不清楚自己的知识盲区有点大,本身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情,不过该有的好奇心他还是有的。 “有什么不同吗?” 刘宏询问道:“当时的学术和今日的学术有何种不同?” “臣也是听老师卢公偶然说起过。” 刘备佯装叹息道:“昔年之大汉学术,只有一个中心,那便是雒阳,雒阳也只有一个核心,那便是太学,而太学内,也唯有一個学术领袖,那便是……大汉天子本人。” 别说张让,连刘宏闻言都十分诧异。 “大汉天子本人?” “是的,昔年,自光武皇帝开始,一直到孝章皇帝,大汉天子本人都是大汉唯一的真正的学术领袖。” 刘备缓缓道:“自光武皇帝中兴大汉以来,三代皇帝皆为了统一学术统一认知,而亲自与士人讲谈经义,引领学术研究的方向,并且为诸多学者的争论做出判决。 当其时,大汉天子就是儒生们的领袖,天子经常出入太学,经常与博士、学子交流,大汉天子的一句话,不仅能决断政务,还能决断学术争执,天下学术于是围绕着大汉天子进行,就在雒阳,就在太学,而不在袁氏、杨氏。” “那后来呢?” 刘宏连忙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原本这一切都是可以继续下去的,可是自孝章皇帝以后,大汉天子少有能成年亲政者。” 刘备叹息道:“大汉天子未能成年,未能亲政,未能学成,自然而然不能成为学术领袖,且日益为外戚所左右,不复威严仪态,日渐为人所轻,中央衰颓。 没有大汉天子作为领袖引领学术,则太学模式自然无法进行下去,于是太学衰颓,雒阳衰颓,天下学术从以雒阳太学为核心,渐渐分裂,从公学沦为私学,从王法沦为家法。 当今之五经十四家法如此兴盛,传承之阀阅家族在大汉如此高贵,皆由孝章皇帝以后渐渐积累而来,大汉天子所失去的,并未消失,而是被这些阀阅家族所窃取,成为了他们自己的。” 刘备说完之后,刘宏沉默了很久很久,差不多的有两刻钟左右,才重新抬起眼眸看着刘备。 “玄德,你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你的老师卢植告诉你的吗?” “老师只是叹息过往太学之兴盛,剩下的一切,都是臣自己探究的。” 刘备缓缓道:“臣好奇于太学曾经之兴盛与如今之外强中干,遂深究此事,询问不少知名学者,为何太学衰落,从他们所知道的事情当中,大概拼凑出了如今这一切。 臣不敢说这就一定是真相,但是臣也找不到更加合理的解释了,尽管如此,臣也可以确定,对于天子而言,成年亲政和未能成年亲政,是完全的两回事。” 然后,便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看起来,刘宏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自己所得知的这些信息。 刘备紧张的情绪再次被吊了起来。 这是他全部的牌了,他已经把手上的牌全部出完了。 如果刘宏不能被打动,不能被大汉糟糕的状况所打动,不能被曾经所发生的一切所打动,从而做出一些决断,那么他的努力就是毫无意义的,他所做的一切也将毫无意义。 抱大腿路线也就无法走下去了。 但是他还是想赌,因为他知道刘宏是个贪婪的人,刘宏有着旺盛的欲望。 一个贪婪的人成为了皇帝,那么他的欲望绝不应该仅仅局限于捞钱那么简单的事情。 如果说,刘宏还有那么一丝丝对于国家权力的欲望,以及对于自身地位不稳的担忧,那么,他就绝对不会对这件事情视若无睹。 如此,他就能成为此事中刘备协调宦官利益的重要砝码了。 刘备诉说这一切的时候,张让是很不爽且担忧的。 作为一个较为有能力的宦官政客,张让很清楚的意识到刘备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无非是唤醒皇帝刘宏的皇权意识,并且主动伸手问宦官拿权力,乃至于不惜在一定程度上损伤宦官的利益。 宦官和皇帝虽然是政治上的盟友,宦官代持皇权也并非不可行,但是皇帝和宦官终究不是一个个体。 一个皇帝的皇权意识如果被唤醒了,那么,他就一定会对皇权伸手,宦官依然可以作为代持皇权的群体存在,可是自主性将大大降低。 同样是作为皇权的延伸和代表,便宜行事和听从皇帝命令作为爪牙来办事,这二者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 虽然刘宏从未否认过宦官作为他政治盟友的存在地位,可是刘备的介入依然是一种风险。 张让很不高兴,只是刘备所言所语过于诛心,他又是汉室宗亲的身份,这种涉及到刘氏家天下存续的话题上,张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西汉后期,传国易姓思想大行其道,最终导致王莽篡位改朝换代的事件,虽然最后的事实证明儒生们选择的传过易姓道路并不能改变时局,但是刘氏天下一度丧失确实真的。 宦官们虽然看重权力和利益,但是如果刘宏帝位不稳,大汉天下不稳,对他们来说也是要命的事情。 矛盾的情绪充斥着张让的内心。 最终,张让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备一顿怒喷大汉天下弊病,使得刘宏的皇权意识前所未有的觉醒。 你小子,是不是说的太多了一点? 张让矛盾之余,也觉得刘备这大嘴巴说的太多了一些。 但是刘备却不这样看。 我说的多吗? 或许吧,是多了点,让刘宏懂了不少,眼看着就要化身懂皇了。 但是,那又如何呢? 我知道刘宏什么时候会死啊。 刘备知道太多太多张让不知道的事情,无论是过去的,还是未来的。 所以两人始终不会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自然,刘宏也不会。 最终,刘宏被说动了。 “所以,玄德以为,当前国家困境的解决方法,就是重新恢复天子在太学的权威,以及,天子的学术领袖地位?” “是的。” 刘备点头道:“这种做法经过光武皇帝、孝明皇帝和孝章皇帝的证明,被证明是可行的,三帝时期,无论是天下政务,还是学术话题,三帝都有最终决定权。 这不单单是皇帝的身份能够办到的事情,同样也是学术领袖才能办到的事情,也因此,皇帝之权威与学术领袖之权威合二为一,才是大汉天子真正的权威之所在。 而现在,陛下并不具备对学术的最终决定权,这个权力也不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而是被无数阀阅家族窃取,成为了他们获取本该属于大汉天子的权势的方式,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全都是窃国之贼!” 八十二 刘宏仰天大笑 三两句话,刘备就把窃国之贼的大帽子扣在了阀阅家族们的脑袋上。 这让刘宏很有感触。 刘宏必须要承认,这些事情,这些内容,在刘备之前,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起过,也从来没有人和他细细分析其中的奥妙和利弊。 没有人告诉他,他就无从得知,不能掌握,也就无法行动。 虽有权力欲望和目的,但是最终的指向却变成了钱这种俗物。 有钱就有权力,有最多的钱就有最多的权力,就是皇帝。 他一度这样认为。 但现在看看,好像情况并非如此。 遥想光武、孝明、孝章三代先帝时期,皇帝又该是何等的神圣不可侵犯呢? 一句话,能让士人俯首帖耳,学术争端由皇帝处理,学术问题由皇帝解决。 刘宏目光迷离,心中畅想,可很快又坠入凡尘,想到了眼下自己这个“雒阳太守”的尴尬处境。 他不由的愤恨起来。 “玄德,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和我细细分析过这件事情当中的奥秘之所在。” 刘备忙跪伏于地。 “臣惶恐。” “你不需要惶恐,你能对我说这么多,足以证明你的忠诚之心,对于你这样的宗亲义士,我还有什么是不能相信的呢?” 刘宏走到了刘备面前,亲自扶起了刘备,握住了他的手:“和你比起来,满朝公卿无一忠臣,无一忠臣啊!” “满朝公卿绝非没有忠臣,只是天子弱势,权威不振,所以忠臣太少了。” 刘备缓缓道:“只要陛下振奋,天子强势,则满朝公卿,不敢不是忠臣。” 刘宏愣了片刻,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阵子,刘宏畅快地拍了拍刘备的肩膀。 “玄德此言,深得我心!只要天子强势,满朝公卿,谁人敢不忠?” 刘宏紧紧握着刘备的手,连连点头,心中似有千般万般的豪情壮志涌现。 少顷,他看向了张让。 “阿公,把赵忠喊来吧,有些事情我想要和他说一下。” 张让明白刘宏的意思。 “陛下……” “阿公,在这件事情上,我希望你能支持我。” “………………” 张让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去把赵忠喊来了。 张让和赵忠是十常侍里地位最高势力最大的两个,也是刘宏最信任的两人,他们两人被说服了,事情也就差不多定下了。 所以刘宏让刘备出面说服赵忠。 赵忠并不好说服,但是在唇枪舌剑方面,赵忠远不是刘备的对手。 他感到气恼,却也并不服气,他本就对曾冒犯过他的刘备恶意满满,更加不想失去即将到手的利益。 张让在关键时候站了出来,拉着赵忠说了一番悄悄话,讲明白刘宏已经被刘备说服,继续争执只会让刘宏感到不快,对他们自身没有好处。 不如先答应,静观后效,若是得以成功,好处不比现在得到的要多得多? 若是失败,更简单,刘宏恼羞成怒之下,刘备必然被抛出去做替罪羔羊,必死无疑。 届时朝里朝外一团乱麻,他们大有所为,所以先忍一时,未尝不可。 别吃眼前亏啊! 赵忠听后,仔细权衡一阵,觉得张让说的有道理,便点了点头,决定暂且忍耐。 两个领头的大宦官被说服了,接下来就是召集宦官集团里的其他话事人们。 十常侍并不是只有十個人,具体点来说,有十二个人。 除了张让和赵忠,还有十个,势力有大有小,但都是担任中常侍的职位,掌握一部分宫廷权力。 十二个大宦官齐聚一堂,与刘宏、张让和赵忠一起,召开了一场较为特殊的商讨会议。 刘备没有参加,只是在幕后出谋划策,并不站在台前,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 这场会议的具体内容就是刘宏准备拿出一些利益交给古文经学派,以此挑动古文经学派和今文经学派的斗争,促使双方狗咬狗。 同时以皇帝牵头,实现古文经学派和宦官集团的一次默契性质的合作。 等大家联起手来彻底压倒今文经学派之后,再一起瓜分今文经学派倒下之后被交出来的那些利益,自然可以吃的盆满钵满。 自然,大宦官们最开始都是疑虑满满,认为此计策断然不行,说什么士人瞧不起宦官都快成天经地义的事情了,他们怎么可能愿意和宦官合作对付自己人? 而且眼看着能吃进嘴里的肉,谁又愿意吐出来呢?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人带动大家伙儿了。 张让站了出来。 “吾辈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离不开陛下的信任与托付,如今陛下有所求,吾辈又怎么能违背陛下的心意呢?让陛下感到不快,才是吾等最大的过错啊。” 于是张让带头表态,愿意让渡出一部分属于自己派系的利益,用于此番的大事之中。 继张让之后,通过气的赵忠也站了出来,表态愿意让渡一部分属于自己派系的利益交给刘宏,用于办大事。 两大首脑级宦官都认可了这件事情,剩下的大宦官们伱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今天这个事情要是不答应,估计是过不去了。 虽然心有不甘,可今日这事儿要是不答应,万一被皇帝记恨,被张让和赵忠记恨,以后穿上小鞋,可就难以翻身了。 接二连三,他们都认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 于是宦官集团内部勉强达成了一致意见,统一步调,对这一次的行动表态支持。 事后,刘宏召见刘备的时候非常高兴。 “玄德此计真是妙,我倒要看看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长者,究竟能不能扛得住利益之争。” 随后,刘宏打算给刘备升官,却被刘备所婉言拒绝。 “陛下,臣本身就是个很受瞩目的人,此时若是升官,结合之后发生的事情,怕是所有人都会知道此事与臣脱不开关系,臣还想要继续为陛下刺探士人阴谋,陛下若想提拔臣,可以在之后与一众被提拔的古文经学派士子一同提拔,如此则不显眼。” 刘宏想了想,点了点头,夸赞了刘备的清醒。 “玄德,你尽管放心,你尽管为我刺探士人阴谋,出谋划策,现在虽然不能提拔你,但是大事若成,你这汉室宗亲的名头,绝不会蒙尘。” 刘备大喜,立刻顿首。 “臣,刘备,拜谢天恩!” “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宏仰天大笑,笑的非常得意,仿佛自己已经找到了对付士人、重振大汉中央皇权的契机,即将获得最后的胜利。 这场宫廷谋划在诡异的氛围中结束,但是刘宏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离开皇宫的路上,张让走在前头,刘备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十分默契的没有说话。 但是走到距离宫门口还有几百米的地方,张让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刘备。 “刘玄德,你很不寻常。” ———————— PS:应该是九号上架,上架之后会爆更的,现在先攒点稿子,大家莫急~~ 八十三 祝我们合作愉快,张常侍 面对张让突兀的一句话,刘备并不觉得奇怪。 “哦?” 刘备看着张让平静的表情,笑道:“哪里不寻常?” “如此贫贱的出身,最终却能让你成为士人。” 张让叹息道:“陛下长于侯府,固然没有大富大贵,却也没有吃苦受罪,所以陛下不懂,你从一介织席贩履之徒成为如今之士人,到底要花费多少心思,更何况,你才二十一岁,你这样的人啊,五十年难得一见。” “你懂我?” 刘备收起笑容。 “你以为我不懂?我若是有伱这般才能、隐忍、机缘,为何还要舍弃这****,背出家族,成为一个为人所鄙弃的阉人呢?” 张让忽然笑了,笑的有些凄凉。 “我与你出身差不多,一样没有富贵的家族,一样需要苦苦挣扎才能勉强饱腹,但是我没有你的坚韧,没有你的狠辣,没有你的机巧,没有你的机缘,所以我无法成为你。 我和你唯一相同的,就是同样不甘于一辈子冻饿至死,我不甘心!为什么他们可以大鱼大肉荣华富贵,我却只能忍饥挨饿衣不蔽体?为何上苍如此不公?我不甘心!我绝不甘心! 为了不被饿死,为了不受人欺辱,我没有其他的办法,我只能去势入宫,成为阉人,尽管如此,初入宫廷,我也还是蝼蚁,受尽欺辱,为人端屎送尿,清洗厕间,甚至睡在厕间。 但是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只要我死不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拼命往上爬!我做到了!我现在已经爬上来了!我享有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 张让边说边流泪,仿佛是要把自己积累多年的辛酸泪一把倾泻出来似的。 然而刘备对此丝毫无感。 这天下受苦的人太多了,所以,这不是你得志以后就放纵自己大肆敛财无恶不作的缘由。 而且,咱们很熟吗? 你对我吐苦水,干嘛? 难不成你指望我给你一个温暖的抱抱? 于是刘备摇了摇头。 “所以,你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呗?” 张让仿佛被刘备轻视的表情刺激到了,大怒。 “要不然呢?我还能为了什么?我拼了命往上爬不为了荣华富贵还能为了什么?你呢?你就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吗?” “荣华富贵只是附带,我所求之根本,并不在此。” “你所求者在什么地方?你告诉我啊!” 张让愤怒地走到刘备面前,怒视着他:“你高尚?你了不起?你受过我受过的苦吗?你端过屎尿吗?你在遍地污秽的厕间睡过觉吗?在那里吃过饭吗?你有过吗?” “对你个人的经历,我表示同情,对你奋斗不息的精神,我表示赞许,对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我无话可说。” 刘备扫了张让一眼,直接越过他往前走。 “别以为只有你才是天下间最苦的那個人,天下吃苦受罪一辈子不得翻身的人多了去了,我所见过比你更惨的比比皆是,不差你一个。” “但是说到底,如果我是你,我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改变处境的办法,所以,我并不比你更加高尚,我不指责你。” “但是此时此刻,我希望你能够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我们是盟友,一起对抗士人的盟友,有了我,你们可以有的放矢,效率更高,没有我,你们就是瞎子,打不到正确的地方,威胁不了士人的根本。” “同样,对我来说,有了你们,我的办法就能更好的威胁到士人,而没有你们,我纵有通天本领,也使不出几分力气。” “孰是孰非,张常侍作为一个资深官员,应该是可以分辨清楚的,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未来,才是我们需要把握住的。” “最后,祝我们合作愉快,张常侍。” 丢下这句话,刘备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皇宫,也不去看张让此时此刻脸上的表情。 他和张让有着差不多糟糕的家境,有着差不多糟糕的童年,有着差不多糟糕的境遇。 但是不得不说,他好歹有个当官的祖父,做小吏的父亲,还有宗族作为最后的依靠,长大以后还得到了拜卢植为老师的机会。 他是个普通人,但是他的这个普通人比起张让那种要进入宫中做宦官的处境,可能要好的太多了。 但凡有点选择,但凡有个上升途径,但凡统治阶级对被统治阶级稍微温柔一点,下手不要那么狠,给他们一点喘息之机,谁愿意舍弃子孙根进入宫廷为人所轻呢? 错的不是张让。 那么错的是谁呢? 走出皇宫,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刘备的心情无比阴郁。 然而再怎么阴郁的心情也不能阻止他的前进。 因为再不前进,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就真的要走向某种意义上的合流了。 本来郑玄的出现和郑学所受到追捧就已经让这种趋势大为加快,如果再不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分裂他们,一旦乱世开启,不单单是刘备自己没有前途,他所设想的道路也无法走下去了。 战争开启,中央崩盘,依靠皇权威势分裂士人、重创士人力量的最后机会也会丧失,纯粹的乱世降临之后,饱受折磨的世人所追求的将是秩序,而不再是斗争。 这种事情,刘备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不管,坐失良机。 现在机会摆在眼前,为什么不去尝试一下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抱上了刘宏的大腿,有些事情,就必须要去尝试一下。 光和五年八月开始,大汉朝廷内部发生了一些变化。 事情起源自刘宏的骚操作。 二十六个被诬陷的郡守得到了奖励,他们将成为议郎来到中央任职。 然后,他们空缺下来的二十六个郡守的职位就需要另外换人上任了。 直到这个时候,部分后知后觉的士人才意识到皇帝这以退为进的计策是多么的恶心人。 刘宏亲自主持了二十六个郡守的新任人选的选拔,然后选择了二十六名士人。 没有一个是和鸿都门学有关系的,全都是最正统的士人。 然后刘宏让他们交钱。 一人两千万钱,到西园来交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许讲价,童叟无欺。 然后就可以去上任了。 这多恶心? 越是出身高贵的士人越是无法忍受这种明晃晃的侮辱,他们要做官,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圣天子垂拱而治,具体的事情他们来负责就可以。 当官,应该是朝廷给他们钱,什么时候当官还需要花钱了? 这是天大的耻辱啊! 到底是交钱还是不交钱呢? 交钱的话可以当官,但是名声就不好了。 不交钱的话名声保住了,但是权势就没了。 这两难的抉择到底该怎么办? 正当士人们一边纠结一边暗暗痛恨刘宏政策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刘宏忽然又转变了态度,对其中六个郡的郡守放行了,没让他们交钱就给了官员印绶,让他们上任去了。 八十四 挑起纷争吧 这一特殊情况让士人们十分惊讶。 他们还以为这是皇帝开始向他们服软了。 然而正当他们以为这是皇帝向他们服软的时候,却发现另外二十个士人官员依然没有得到皇帝的上任许可,他们依然需要缴纳两千万钱的费用才能上任,并不能免除费用。 士人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开始还搞不清楚那六个人有什么特殊的。 直到有人指出这六个得到“免费当官”许可的士人官员好像都是研习古文经典的家族出身的士人。 大家再一看,嘿,还真是这样,那六個人都是研习古文经出身的。 然后两大派别的士人们的态度就相当微妙了。 古文经学派和今文经学派之间的矛盾一直都在,且大家也十分清楚彼此之间的争执是根本性的,是不存在调和可能的。 古文经学派都是些后起之秀,希望得到足够的政治权力,但是今文经学派把持绝大部分的政治权力,并不愿意和后起之秀分享权力。 双方围绕着国家认可这一名分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激烈论战。 西汉末年古文经学派的进攻未能成功。 而到王莽时期,托古改制的王莽为了自身的利益选择为身段更加柔软的古文经学派站台,立《毛诗》《左氏春秋》《周官礼》等学官,将他们抬上高位,与今文经并立,乃是古文经学辉煌时期。 古文经学派和今文经学派在新莽时期的斗争并不是终结。 王莽快速覆亡之后,古文经学派的学官当然也随之受到打击,古文经典大量散佚,攀附王莽的古文经师遭到清算。 但是建立东汉的刘秀意识到两个学派之间的斗争可能带来的契机,并且同样不满意今文经学为他的王朝带来的意识形态和理论指导,于是继承了王莽的部分政策。 刘秀力排众议,不顾今文经学派的强烈抗议,又确立《左氏春秋》为正统学术,立学官,与今文经的《公羊春秋》并立。 我不动你的上层理论指导,但是我想对下面一些具体的做事方法做一些改良,你总不能不让我尝试吧? 今文学派面对皇权的威慑不得不妥协。 但同时他们也认为,只要《周官礼》没有被立为正统学术,只要属于今文学派的《仪礼》还是雒阳朝廷的最高指导理论思想,那么无论《左氏春秋》那帮人在底下怎么折腾,今文学派主导朝政的主旋律不会改变。 更何况当时《公羊春秋》也还是正儿八经的官方学术,这一点同样没有改变。 于是古文经学派的势力依旧维持了一定规模,得以站在朝堂上持续和今文经学派展开斗争。 不过正如今文学派当时所判断的,只要《仪礼》作为整个东汉帝国的核心指导思想理论没有受到动摇,《左氏春秋》那帮人再怎么折腾,也是戴着镣铐跳舞的。 那个时候,尚且弱小的古文学派错过了这个窗口期,没能顺利站稳脚跟。 于是到汉章帝时期,在白虎观会议上,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汉章帝决定再度统一学术思想,罢黜左氏春秋学官,使得古文经学派的学子不能继续通过学习左氏春秋而做官。 这一行为大大削弱了古文经学的势力,今文经学一度再次占据上风。 他们觉得他们可以就此高枕无忧了。 然而今文经学早在西汉后期就逐渐陷入了僵化和烦琐,且又与谶纬结合,流于妄诞,与更加务实、更加愿意迎合统治者的古文经学相比,失之活力和实际意义。 而且今文经学派利用权势大肆打压古文经学派和学派士子的行为也引起大量后起之秀的不满,对他们垄断学术利益和政治利益的行为更加不满,纷纷把古文经学视作他们的救命稻草,死抓不放。 所以古文学派虽然遭到政治打压,却没有消亡,而是愈发坚韧,在民间四面开花。 相较于今文经学派限于血统、门第的传承模式和越发僵化的思维模式,古文经学更加开明,更愿意接纳新鲜血液,传承方面也不那么重视出身。 于是涌现出了马融、许慎、郑玄、贾逵、服虔、卢植等著名的古文经学大师。 他们用古文经学的理论注解儒经,广泛向天下士子乃至于不是士子的地主豪强传播自己的经义,受到追捧,得到了大量士子的认可。 于是在民间,东汉前中期的时候,古文经学已经出现了压倒今文经学的势头,这一趋势在东汉中后期越发明显,而到了末期,直接就是事实了。 最典型的代表就是郑玄。 郑玄受到党锢之祸的牵连而遭到禁锢,就回到家中安心著书立说,这一立说可不得了。 他虽然也精通今文经学,但是主要立场还是站在古文经学的立场上注解经书,且广泛传播,没有今文经学限于家族血脉和门第的狭隘传播方式,于是受众非常广泛。 当前这个时间段,郑玄的学术已然大成,他依旧受到禁锢,但是他的学术已经传遍大汉疆域,受到广泛赞同。 明面上,五经十四家法依然是官方许可的学术,死死压制古文经学,但是在民间大环境之中,双方的情况完全相反。 郑玄所注的古文经学费氏《易》流行,而今文经的施、孟、梁邱三家《易》不为人所重视。 郑玄所注解的《古文尚书》流行,而今文经的欧阳、大小夏侯三家《尚书》便不受重视。 郑玄注解了古文经的《毛诗》流行,而今文经的齐、鲁、韩三家的《诗》也就不为人重视了。 被排斥在今文经学政治利益体系之外的广大的二三流士人们报复性的追捧郑玄的学术,报复性的追捧郑玄,对他顶礼膜拜,将他抬上高位,称他为【经神】。 于是【郑学】就诞生了。 郑学的诞生,使得今古文之争在形式上走向了终末,民间大环境之中,今文经学已经半主动半被动的遭到古文经学的彻底压制,大量士人都在研习古文经学,唾弃今文经学。 在这种民间环境之下,今文经学各大家族其实已经遭到了较为严重的孤立,颇有一些圈地自萌的感觉,除了在政治上依旧占据绝对主动地位,在舆论场上,已经落于下风,难以振奋。 所以今文经学派的士人家族只能继续死死抱住政治利益不敢松手,越发封闭、僵化,陷入恶性循环。 但是衰败是肉眼可见的,是客观存在不能否认的。 不仅仅是二三流家族的士子,连一些今文经学家族出身的庶子之类的人物也更愿意采取变通的手段为自己谋取利益。 比如袁绍。 而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刘宏的所作所为引起了今文经学派士人的极大关注和恐慌。 他们很担心这是某种很不好的政策推行之前的前兆。 他们纷纷上表要求皇帝一视同仁,一样任命其余二十名官员赴任太守,不要花钱,不要搞特殊化。 然而刘宏就和没听到一样,依旧我行我素。 不仅如此,他还做出了让今文经学派士人目瞪口呆的决定。 ———————— PS: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攒稿中~~~ 八十五 袁本初显然是个渣男 八月初五,刘宏召集一些常侍、议郎商议国策。 他认为大汉国国势不振,是因为缺少贤良之臣在帝王身边辅助的缘故,而缺少贤良之臣的原因是是因为多年的党锢之策。 他认为党锢之策持续十余年,已经起到了惩戒、警示不臣之辈的作用,目前天下已经没有继续冒犯帝王、犯上作乱之辈了,所以党锢之策继续下去似乎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所以党锢之策似乎已经到了需要解除的时候了。 士人官员对此感到非常的惊喜,但是但是中常侍张让、赵忠等人认为情况并非如此。 他们认为天下间依然还有冒犯帝王、犯上作乱之辈在藐视帝王威严,党锢之策运行十余年,并没有大的问题出现,所以应当维持,直到再也没有敢于冒犯君王威严的人出现,才算是可以。 士人官员为此非常生气,和宦官们展开辩论。 刘宏也认为不可以,对于犯上作乱之人的惩戒已经差不多足够了,继续惩戒下去,危害的是大汉王朝。 张让赵忠等人继续请求不要解除党锢之策,跪在皇帝面前叩首请求。 而与会的议郎们继续和张让赵忠为首的常侍展开激烈辩论,甚至一度有打起来的趋势。 最后刘宏为了【弥合】双方的异见,决定采取折中的做法。 他宣布他将仔细考虑双方共同的意见,在日后作出决定。 八月初七,刘宏做出了决断。 当士人们翘首以盼党锢之策宣布解除的时候,刘宏做出的宣言却和大部分人所想的并不太一样。 首先,他宣布任命中常侍张让兼领尚书令。 继而提拔古文经学大师、尚书卢植为尚书左丞,依旧加侍中衔。 又把外放出任县令的古文经学大师服虔召回朝廷,让他接替卢植的职位,成为尚书台尚书之一,加侍中衔。 接着他又宣布以皇帝的身份征召大儒郑玄入朝担任侍中。 郑玄以下,他又决定征召十三名遭到党锢政策禁锢的古文经学派士人入朝担任议郎。 随后,尚书台内的官职也出现了一些变动,一些地位低微的古文经学派的士人官员得到升职,而今文经学派的官员在尚书台内遭到一定的抑制。 这可是个要命的事情。 东汉的官制虽然大体维持西汉的制度,以三公九卿制度为骨架,但是实权已经完全转移到了尚书台。 因此就算三公九卿都是今文经学派的士人,只要他们不能把持尚书台,都不能对政治产生直接影响,只是地位清高的吉祥物而已。 让宦官提领尚书台,是刘宏特殊的做法,之前宦官曹节就提领过尚书令,不过两年前曹节病死,尚书令一职悬而未决。 如今,刘宏再次任命宦官张让提领尚书台,已经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而真正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后面的一系列安排,这一系列的安排之后,在尚书台内,古文经学派的士人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今文经学派的士人遭到打压。 根据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说,刘宏本来打算解除党锢之策,但是宦官们坚决不认同,生怕被反攻倒算,私下里向刘宏再三哭诉,最终让刘宏心软妥协。 于是在宦官们的建议下,刘宏决定部分而不是全面解除党锢。 被解除党锢的,就是政治势力较为弱小的古文经学派士人群体,政治势力依旧庞大的今文经学派士人团体依旧处在党锢之策的影响之下。 整个雒阳城的氛围随着这一系列政令的颁布,进入到了一个极为微妙的状态之中。 一时间,各方势力都在观望,都在蛰伏,都没有第一时间对这一系列的政令进行公开的表态。 但是私下里的动作已经展开了。 赶在职位任命到位之前,今文经学派的一些大佬级人物广泛邀请过往结识的或者是私人关系比较好的古文经学派大佬级人物展开讨论。 他们希望古文经学派可以和他们站在统一战线上,不要接受任命,而要一起对抗宦官和皇帝,坚守士人的荣耀。 千万不要相信皇帝和宦官的诡计,这是想要分裂我们士人,这是极为卑鄙的行为,大家一定不要相信。 卢植被邀请了。 而作为后起之秀和在古文经学派内部有着很大影响力的刘备,也被邀请了。 邀请他们的是新就任司徒之职的汝南袁氏现任当家人袁隗——前任司徒陈耽已经因为某些莫须有的罪名而失去了司徒的职位,他的事后周旋显然没有成功。 宦官还是那么强悍。 不过这個职位旋即被袁隗继任,所以人们也没有过多的在意。 似乎是因为袁绍的关系,这个邀请不是袁隗发起的,而是袁绍亲自登门邀请刘备,又和刘备一起去拜见卢植,再请卢植和刘备一同前往袁隗府上做客。 在此之前,刘备询问了袁绍关于这件事情的看法。 “看法?我的看法不重要,我本庶子,很难与袁基袁术竞争家业,家业传承轮不到我,但是说到底,我还是袁家人,与袁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不得不出力。” 袁绍很信任刘备,低声道:“但是玄德,你不要顾忌我,若是有机会,你尽管接受升职任命,你的职位越高,我越高兴。” “袁君,这……” “这是我的心里话,请玄德务必相信,不要有所疑虑。” 袁绍的表情很诚恳。 这一点,刘备是相信的。 在今古文之争即将走到一个标志性转折点的历史岔路口,袁绍应该是察觉到了一些什么东西的,且本身在家业传承的竞争方面不具有优势,这会促使他向外寻求一些全新的发展可能。 死抱着家族大腿固然可以求得富贵,但是袁绍显然不是一个甘愿为人下的人。 他也是一个想歪嘴一笑打脸袁氏本家的赘婿之才。 刘备做为古文经学派中重要的后起之秀,将是他寻求突破的突破点,所以刘备的发展越好,他自然越高兴。 再者说了,他并不认为四世三公的袁氏会就此倒下,那么多年深耕,家族底蕴无比强大,难道是皇帝一句话让他们倒下就能倒下的吗? 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的渣男行为。 嗯,袁本初显然是个渣男。 八十六 三胜三败 袁绍当然是支持刘备的,但是卢植所思所想就更多了。 卢植接受了袁隗的邀请,但是没有立刻就去,而是决定缓几日再去。 这几日,他和身边一些好友会面了,进行了一番商谈。 卢植是古文经学大家,也是古文经学派内部的重要人物。 而与他一样的重要人物除了大家都尊崇的大佬郑玄,还有扶风平陵贾氏、河南开封郑氏这两个重要家族的领头人贾喜、郑泰。 扶风平陵贾氏乃是古文经学派重要的传承家族,其家族著名人物、东汉中期大儒贾逵的父亲曾经跟随刘歆学习《左氏春秋》。 西汉皇族学者刘歆,就是第一个以古文经为武器向今文经学派发起进攻的猛士。 而且扶风平陵贾氏还传承了《周官礼》的经典,手握古文学派至关重要的理论和实践两大法宝传承,所以扶风平陵贾氏在古文经学派当中的地位很高。 除了扶风平陵贾氏之外,河南开封郑氏同样是同时传承《周官礼》和《左氏春秋》的家族,地位仅仅只在扶风平陵贾氏之下。 接下来就是仅仅只传承《左氏春秋》的四个家族——京兆杜陵冯氏、广汉雒县翟氏、苍梧广信陈氏、汝南汝阳周氏。 他们的地位仅次于贾氏和郑氏两大家族,且同样属于被征召为议郎和在尚书台内被提拔职位的范畴之中,家族重要成员或者是领袖得以升迁职位,掌握一些过去未曾掌握的权势。 这突如其来的政治变动让他们又惊又喜,很快就自发的聚集在了一起商讨对策。 大佬郑玄不在,其他家族虽然地位高,但是职权并不大,所谓县官不如现管,那么在朝中资历深厚的卢植、马日磾两人就成为了会议的主持者,刘备作为卢植的弟子,得以旁听。 会议内容主要就是皇帝为什么突然这样决定,以及这样决定之后他们是否要接受。 还有就是他们如果选择接受,那么该如何面对来自今文经学派的巨大政治压力。 最后也是最敏感的问题就是—— 如何反制今文经学派可能将他们侮辱为和宦官同流合污的政治行为。 这是他们第一次以纯粹的学派成员身份聚集在一起。 对于一個松散的大而化之的概念体来说,这一次的聚集,更像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作为一个明确实体而存在的古文经学派成立大会的前兆。 “我来这里之前,袁隗邀请我去他府上做客,诸位应该也接到相关的邀请了吧?” 卢植率先开口,讲述了自己面对的问题。 余者也纷纷点头,讲了他们也被他们的私人好友邀请前往会谈,但是因为拿不定主意,所以暂时没去。 现在大家聚在一起,就是要商讨一个结果出来。 这个重大的历史机遇,到底要不要稳稳拿住。 然而到了该发言的时候,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不知道该怎办了,似乎谁也不想做第一个发言的人,谁也不想当领头羊来打破这份沉默。 不过在刘备看来,没有人发言,实际上已经代表了这群人心中所想了。 他们所思所想,已经呼之欲出了。 最后,还是马日磾这个相对老实一点的人忍不住了,率先开口。 “其实在我看来,诸位的想法已经非常明确了,之所以聚在这里,只是不想让自己成为领头之人,我说的没错吧?” 马日磾开口了,贾氏代表人贾喜也没忍住,紧随其后开口了。 “诸位既然来了,心中所思所想大体上都是一样的,这对于吾等而言,意义实在是非常之重大,可以说,是自孝章皇帝以来,最好的一次机会,这次机会若是错过了,下一次,要等到什么时候?” 郑氏代表人郑泰也不再沉默。 “王莽托古改制,给了吾等第一次机会,光武中兴,给了吾等第二次机会,这两次机会,吾等都因为没有足够的力量,而没有抓住,而现在,第三次机会摆在眼前,诸君,可有把握牢牢抓住?” 众人沉默不语,低下头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古文经学派如今的力量,是否能够在这深若大海的政治局势中把握住这难得的机遇呢?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卢植看了看马日磾,又看了看贾喜,最后把目光放在了端坐在一旁目不斜视的刘备身上。 对于这个引以为傲的弟子,卢植一直非常看重,所以他想听听刘备的意见。 或许是怀着咨询的想法,或许是怀着考验的想法,亦或是某种想要给刘备机会的想法,卢植向刘备发起了询问。 “玄德,你来雒阳之后广泛交友,增长见识颇多,依你的看法,吾辈能否抓住机遇?” 作为少数可以随着长辈前来旁听会议的衣钵传人之一刘备感受到齐刷刷投放过来的目光,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 他没想到卢植会在这种场合咨询自己的意见。 “老师,弟子人微言轻,不足以……” 卢植摇了摇头。 “只是问问你的看法,不要有什么顾虑。” “是……” 刘备点了点头,思虑片刻,开口道:“在弟子看来,此一时,彼一时,吾辈已经有了把握住机会的实力。” 众人没有出声,一起看向卢植。 卢植的表情没有变化,问道:“何以见得?” 刘备朗声道:“在弟子看来,吾辈有三胜,彼等有三败。” 卢植朗声问道:“哪三胜?哪三败?” “今文经学传承久远,底蕴深厚,然其愈是传承,愈是封闭,唯有传承大家族之子弟、宗族、亲朋才有研习资格,余者尽数被排斥于其外,及时得以研习,也不为人所接纳,天下人之怨恨,已非一朝一夕之事。 而古文经学虽然传承不过二百载,底蕴不及之,然研习者众多,无论是否是士人家族出身,哪怕是如弟子这般织席贩履之人,亦能得到老师看中,传道受业,因此研习者皆感恩戴德,此一胜一败也。” 刘备说完,不少人点头称赞。 卢植也随之点头。 “言之有理,继续。” “彼等虽传承久远,然其自先汉起,逐渐陷入僵化与烦琐,且又与谶纬结合,流于妄诞,一面讲究微言大义,死抠字眼而不知变通,一面以孔子为受天命之圣王与黑帝之子,愈发讲究神鬼之说,偏离正道。 而吾辈一直将孔子视为大贤、达者、学者、活人,子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研读经文,从中汲取先师智慧,传承孔门正统,生生不息,坚持正道,坚持本心,此二胜二败也。” 更多人点头称是,认为刘备说得有道理。 卢植抚着胡须缓缓点头。 “言之有理,继续。” “彼等虽握有五经十四家法,有朝廷所立学官,却无有真正的高士,所学皆流于表面,不曾领会圣人真意,为经书做注解者寥寥无几,所学皆古旧之言,重视官职过于学术。 而吾辈高士频出,如老师,马公,贾公,还有未曾谋面之郑公,潜心钻研学术,著书立说,为经书做注,推陈出新,郑公更是著作等身,前后凡百万言,天下称颂,奉之为郑学。 彼等固然有学官,有族学,然所学者,皆为官之道,皆升官发财之道,还有几分是圣人之道?彼等早已在荣华富贵之中迷失本心,早已忘却先师教诲,真正传承先师学术者,乃吾辈!” 刘备朗声道:“此三胜三败也!有此三胜三败,何愁吾辈重蹈覆辙?何愁吾辈之道不兴?” 八十七 他们急了,他们急了! 或许是刘备抑扬顿挫的语气和激昂向上的言辞让人激动莫名,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大声称赞,点头叫好,面露激动之色,显然是非常认同刘备所说的话语。 他们,古文经学派,才是孔门真正的传承者,才是圣人衣钵的真正传承者! 今文学派,土鸡瓦狗罢了! 时代走到如今,今文经学派已经不再符合时代的潮流,已经不再是可以引领大汉继续往前走的学派,而可以引领大汉继续往前走的,是吾辈古文经学派! 他们振奋了。 这对于参与集会的大部分人来说,是开天辟地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归属于古文经学派这个大团体的感觉。 这种有所归属的感觉,十分特殊。 一群莫名激动的人中间,卢植依旧保持着冷静,他微笑着看向刘备。 “玄德,你说的都很对,但是你需要知道,这个机会不是王莽或者光武皇帝给我们的,而是宦官,若是把握住这个机会,你觉得今文学派的人会怎么做,会怎么说?” 莫名激动的人群瞬间冷却,再次齐刷刷看向刘备,似乎正在期待他有什么精妙之言。 然而刘备只是笑了笑。 “老师,事到如今,早已不是当年的状况了,当年就算是王莽和光武帝相帮,吾辈也是少数,而现在,吾辈是多数,放眼大汉,研习古文经学者才是多数,研习今文经学者已是少数! 他们故步自封,僵化而不自知,越发封闭学派,以至于从者日少,而吾辈广开学派之门,广纳天下豪杰,如此,吾辈早已占尽上风,所缺者,无非就是一個承认,一个机会。 他们若是认为吾辈是与宦官同流合污,那么,就等于开罪了天下大多数的士人,他们本就封闭,不得人心,若是再一口气得罪整个古文学派,他们只会自寻死路!” 卢植捏着胡须,露出了笑容,缓缓点头。 现在,他可以确定,刘备是合格的他的衣钵传人了。 刘备看得很清楚,显然,当前社会上研习古文经学的人才是多数派,研习今文经学的因为他们自身的封闭,成了彻底的少数派。 你一个少数派要把多数派污名化? 多数派的怒火,你能承担多少啊? 这个道理,想必就算是那群思维僵化的政客们也是可以明白的。 所以,他们才那么着急的想要拉拢古文经学派的人,让他们不要接受宦官的条件。 可是事到如今,古文经学派想要奋起、取而代之的心,难道还能遏制吗? 值此新旧交替激烈争斗之际,怎么着也要有人站出来,给这场隐隐将要爆发的全面斗争添一把火,让这场斗争彻底的炸裂开来。 炸出一个全新的未来。 于是刘备站了出来,坚定了古文经学派的信念,点燃了古文学派手里掌握的炸弹的引线。 当然,就算刘备不说,古文经师的领袖们心里也清楚。 汉帝不可能接受今文学派为他打造的礼学体系,汉帝不可能接受自己成为一个最高等级的“士”而不是超脱一切的皇帝。 今文学派的礼终究不是皇帝的礼,且至今不打算变通,或者说,他们也失去了变通的能力。 但是古文学派不一样,古文学派有着灵活的学术底线和政治底线,如果统治者需要,古文学派可以进行相对灵活的调整,把学派宗旨调整为统治者所需要的。 他们的身段足够柔软。 反正西汉末年的第一代古文经师们就是这样对抗今文学派的,所以我们继续无耻一点也算得上是告慰先人。 古文经学派空前的统一了他们的想法,拒绝了今文经学派的拉拢和某些毫无意义的承诺。 同时,古文经学派也在精神上第一次展露出了古文经学派的烙印,自新莽王朝覆灭以来,展露出了集体意识。 古文经学派这个松散而庞大的虚无概念体从此时此刻开始,渐渐凝聚成了一个实体,一个切实的存在。 而在刘备看来,这次集会,更像是宣布了一个原始党派的诞生。 是的。 一个原始但却拥有明确的共同利益的党派。 卢植等人还共同写信给此时尚且远在青州的郑玄,让郑玄务必要接受皇帝的征召来雒阳做官,他们需要他。 值此古文经学派空前团结的时刻,古文经学派需要一个能够服众的掌门人,需要一个可以号召他们带领他们发起冲锋的领导者。 而主修古文经学的经神郑玄,就是这个人。 这封信送出去之后,被提拔的古文经学派的士人们纷纷接受了朝廷的免费任命,免费上任去了。 而随着随着被提拔的古文经学派士人的集体上任,古文经学派和今文经学派那微妙的政治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在朝廷刻意为之的手段操作之下,古文经学派和今文经学派之间的界限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出现在了士人们眼中。 一切温情脉脉的面纱都被揭开了,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了士人们眼前,告诉他们,今古文之争还没有结束。 形式上的结束并不是真正的结束,皇权一旦出手,国家最高层的理论指导禁区一旦松动,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时。 “战争”开始了。 今文经学派的士人们终于不能接受这个让他们感到愤怒的现状,他们大规模向皇帝刘宏上表,要求改变这一现状,要求一视同仁,既然解除党锢之策,就应该解除到底。 从来只有我们才能享受特权,古文学派怎么敢享受我们都得不到的特权? 而古文经学派士人虽然没有公开表态,但是任职方面却没有丝毫的滞后,很快就纷纷任职,开始掌握权力、办理公务。 他们越是不说话,今文经学派士人就越是抓狂,越是惊恐。 他们非常担心这是皇帝要全面扶持古文经学派、改变东汉帝国国家指导理论的预兆。 一旦古文经学派被扶了起来,以他们当前在民间的巨大体量,很有可能总爆发,把今文经学派的利益吃的一干二净。 这太可怕了。 事关整个派别士族共同的利益,既得利益者们急了。 他们急了,他们真的急了! 今文经学派所构成的顶级士族和一流士族的掌门人们终于不能继续这样坐观成败了。 一些居住在雒阳的大家族进行了紧急会晤,这些高门士族聚在一起进行商讨,对于当前情况进行了一波意见交换,分享一下大家的看法。 最后总结一下,他们得出了几个比较重要的结论。 第一,宦官一定在这件事情当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对于这件事情,宦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第二,一定有古文经学派的人和宦官合作,并且把士人内部的矛盾捅给宦官知道,让宦官和皇帝掌握了分裂士人的正确密码。 第三,古文经学派长期被压制的愤恨使得他们不可能拒绝皇帝和宦官给出的诱惑,未来的政治局面,对今文经学派极度不友好。 八十八 你们会后悔的 当前这个局面,今文学派的处境相当艰难。 他们将要面临古文经学派和皇权的联合打击,能否支撑下去,真的是个问题。 一些气急败坏的老家伙对于即将失去的利益和权势红了眼睛,愤怒和惊恐加持之下,他们甚至打算主动发起进攻,污名化古文经学派,把整个古文经学派打成与宦官合作的污秽之辈,要让他们彻底社死,让他们失去士人的身份。 他们打算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古文经学派发起杀人诛心式的恐怖打击。 但是还没等他们把话说完,袁氏家族的话事人袁隗就连连摇头。 “当今天下,习古文经学者多,习今文经学者少,若是如此作为,恐怕……我等才是最后的异端。” 袁隗一句话说完,在场的既得利益者们全都不说话了。 古文经学派并非没有发声渠道,不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小蚂蚁,不会被轻易碾死,而且实话实说,在大汉实权部门尚书台内,古文经学派已经占据了相对优势。 为了维持特权,维持利益,维持权势,保障家族千年万年的荣华富贵,今文经学派的十四家法掌控者们主动封闭上升通道,断绝绝大部分外人想要进入这個顶级权势圈子的道路。 这样做保证了顶级资源的稀缺性,保证了十四家法的掌控者们对权势和后起之秀的绝对掌控,最大限度的保障了他们的利益。 但同时也造成了今文经学研习者的大大减少,导致了今文经在学术意义上已经走向了末路,失去了自我革新自我发展的可能性。 虽然说物以稀为贵,但是这句话也总有适用不了的时候。 比如现在。 对方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庶民,他们也是有经典传承有文化有知识的群体,且人数更多,二三流小士族几乎全都是学习古文经学的人,求上进的地主豪强清一色都是追随古文经师学习的。 把他们全都说成是宦官走狗的话…… 整个大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士人就都是宦官走狗了。 那还了得? 他们就真的完全不可能翻盘了,必然被消灭的干净彻底,五经十四家法未必会成为历史,但是他们本身一定会成为历史。 这些家伙才不想成为历史,就算整个国家和民族都要完蛋了,他们也会选择让自己留到最后,绝对不可能主动退出历史舞台。 他们开始慌张地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 袁隗所代表的袁氏家族素来有着较为灵活的道德和政治底线,所以给出的建议比较和善。 “当下吾辈最该做的不是对抗,而是争取更多古文经学派的人站在我们这边,不要强力与之为难,让一步,退一退,不要让他们和皇帝宦官走的太近,否则就真的完了。” 然而今文经学近二百年来一直死死压制古文经学,不让他们登堂入室以维持自己的权势和利益,所靠的就是零和博弈式的手段。 不是每个家族都和袁氏一样有那么灵活的道德和政治底线的。 虽然东汉以来【通儒】成为潮流,兼修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的也不在少数,但是今文经学家族的士人大多数还是能坐正屁股的,知道自己的利益来自于什么地方。 有了今文经学作为底气,他们才能兼修古文经学作为业余兴趣。 而如果没有了今文经学作为底气,没有家族特权给他们兜底,他们就要亲自下场和古文经学派那些后起之秀们卷起来了。 古文经学派的士人们所能得到的进身之阶比较少,所以学派内部内卷非常严重,卷出头来的各个都是卷王、卷帝。 代表性人物就是经神郑玄,那是真正的卷神,卷出新时代了都。 而今文经学派则不然。 因为垄断,才有不必卷起来的底气。 因为不用卷,今文学派的传承人们才能愉快地躺赢,并且嘲笑古文经学派那批皓首穷经的卷王们,让他们不能靠着十年寒窗就打败他们的三五代先人积累。 一旦没了垄断,今文经学派的士族子弟也就必须要下场去卷,不然就没有饭吃。 而躺赢很久没有卷过的他们,在短时间内必然不可能和那些卷王级别的古文经学高手们对抗,一旦有一个舞台让他们不得不正面交手,今文学派的士子必然屁滚尿流。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他们的地位,不能容忍古文经学派对今文经学派的逆袭。 这份既得利益,绝不相让! 纵然历史潮流如此,那就让历史潮流碾碎我们吧! 在此之前,我们绝不退让! 袁隗无奈,很是恼怒,最后悻悻离开会议场所,临走前抛下一句——你们会后悔的。 随后参加会议的荀氏家族代表人荀悦也离开了会议场所,临走前摇头叹息说——天下人怨吾辈久矣,一朝风起,岂有善罢甘休之理? 其余人心有惴惴,但是对权势和利益的贪图使得他们无法容忍其他的可能性,也主动放弃了其他的可能性。 而在他们看来,袁氏有着灵活的道德和政治底线,荀氏家族人才多,不仅有今文经学的优势,还有古文经学大师,左右横跳,稳如老狗,当然有余地。 可是其他人却没有,或者不愿有。 这场会议当然还是有一个结果的。 会议上,今文经学派的老家伙们确定了对抗而非联合的主体意识,除了汝南袁氏为首的少数家族持反对态度之外,大多数今文经学的既得利益者们都秉持着一致的态度。 绝不退让,和古文经学派还有皇权对抗到底。 于是在古文经学派逐渐觉醒并且凝聚成为一个真正的实体的过程中,今文经学派貌似也有了这样的进程。 两个针锋相对的政治学术实体开始成型,两个原始形态的党派开始逐渐形成实体。 未曾设想的局面出现了。 因为掌握着政治上的优势,所以今文经学派的士人们骤然奋起,大量上表给皇帝,各种难听激烈的言辞通通说出来,要求皇帝不能这样厚此薄彼,不能抬高古文经学的地位而不关注今文经学。 上表的同时,他们还撰写文章批判古文经学,说古文经学是伪学,是后人伪作,根本不是真正的孔门传承,他们今文经学才是孔门传承,才是真正的治国平天下之术。 他们用天人感应和天人合一塑造了皇权的唯我独尊,并且为大汉四百年来的政治方针提供理论指导,整个大汉的政治规则都是依照今文经学的经义来设计的。 皇帝要扶持古文经学,难道是要在整个大汉的范围内搞变法吗? 这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皇帝意识到了吗? 因为恐惧和担忧,他们把百多年前前辈们对抗古文经学强势崛起时期的办法拿了出来,试图扼杀他们于摇篮之中。 然而…… 当年的古文学派还能说是个婴儿,而如今的古文学派,是个身高八尺体重一百八的肌肉壮汉。 扼杀? 于摇篮之中? 这可真是光和五年入冬之前最冷的一个笑话。 —————— PS:九号上架,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八十九 刘玄德杀红了眼! 从事实上来说,今文学派已经无法把古文学派的这一波攻势扼杀于摇篮之中了。 但是不得不说在当前这个状况下,今文经学派的人虽然没有古文经学派那么多,但是他们大多数都在一个可以发声且方便发声的地位上或者职位上,有着强大的发声渠道。 中央高级官员和地方高级官员也多以今文经学派族人、门生故吏出身为多数,三公九卿多为今文学派士人。 古文经学派虽然在尚书台占据相对优势,但是尚书台的层级本来就很低,古文经学派的官员们在中央是苦逼办事员,地方也是苦逼县令、边远郡守为多,政治势力上难以与之对抗。 所以在今文经学派骤起发难、全面发起的政治进攻中,古文经学派落于下风,难以与今文经学派的强大发声渠道对抗。 刘宏的案几上充斥着今文经学派势力官员的奏表就是明证,这意味着古文经学派在发声渠道上彻底落于下风,被击败。 但是在政治攻势下落于下风的古文经学派不甘失败,他们在学术战场上扛住了今文经学派的进攻,并且展开了大规模反攻,双方门人在很多场合上发起激烈辩论,互不相让。 刘备就在这个时候登上了舞台。 政治上落于颓势,不代表古文经学派放弃了对抗。 今文经学派在政治上的高压让古文经学派的士人出离的愤怒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党锢之祸只是让双方有了共同的敌人,不得不站在一起,一旦共同的敌人软化了立场,双方的矛盾就立刻暴露出来了。 今文学派可怖的嘴脸也瞬间暴露出来,一点温情也不剩下了。 于是古文学派内部的一些头面人物因为与今文学派的某些人私交尚好而产生的些许动摇情绪一扫而空。 学派内部的鸽派本来还不想和今文学派全面撕破脸,但是冰冷的现实告诉他们,如果不奋力一搏,古文学派百年的积累将毁于一旦。 今文学派主动抛弃了双方合作的可能,逼得古文学派全力反抗。 于是卢植等人开始迎接来自朝廷的挑战,而刘备等小辈也不能坐观成败,也要努力战斗,在学术场上配合长辈们的行动,争取打出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因为过去雒阳城中很多年轻士人的习惯,所以双方学术战场的某個分战场就设置在了袁绍的府邸。 所以刘备以袁绍府中的宴会作为战场,以郑玄所著《发墨守》、《针膏肓》、《起废疾》三篇文章为出发点,对前来参加宴会的今文经学派士子发起学术反攻。 这一次的辩经可不是过去那种大家喝着小酒听着音乐的游戏性质的辩论了,所以刘备一扫过去谦谦君子且越来越少下场的行为,变得十分锐利,乃至于锋芒毕露。 双方的本次辩论基本上是当年今文经学集大成者何休和古文经学集大成者郑玄的辩论战的后续。 东汉中后期以来,随着社会矛盾和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的不断尖锐,以及今文学派本身的不断式微,立了学官的《公羊春秋》也渐渐不为人所追捧,民间罢黜公羊改立左氏的声音高涨。 这个声音促使了何休和郑玄的论战。 数年以前,何休与郑玄两人围绕着《公羊春秋》和《左氏春秋》展开激烈辩论,看似辩论公羊和左氏,看似讨论谁才是儒门正统,孔圣门徒,其实并非如此。 是不是孔圣人说过的话不重要,是不是孔门正统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孔门正统”这四个字背后的政治经济利益。 所以这场终极辩论实则是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之间的一次拳拳到肉的搏斗,是两个学派争夺政治利益和话语权的巅峰之战。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决战紫禁之巅。 何休以《公羊墨守》、《左氏膏肓》、《谷梁废疾》三篇文章作为进攻的武器,挥动大棒砸向了整个古文经学派。 而郑玄则以《发墨守》、《针膏肓》、《起废疾》三篇文章奋起反击,挥着文士剑迎难而上,迎击强大的今文经学派。 双方你来我往,论战极为激烈,几乎到了刺刀见红的地步。 最后的结果是何休无言以对,说出【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我乎】之言,等于认同自己不能驳倒郑玄。 郑玄取得了实际上的胜利。 虽然当时没有人说出明确的胜负,算是平手,但是当时京城人尊称郑玄为【经神】,何休则称为【学海】,所以,这场辩论的结果,世人心中自有论断。 经过刘歆、光武帝刘秀和郑玄等前辈打下的基础,古文经学派取代今文经学派成为汉帝国的学术主流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今文经学派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靠着强大的惯性掌握政治优势,用权力打压古文经学派。 然而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依仗了,若是这个依仗都没有了,今文经学派将彻底被古文经学派打败、吞并。 整个汉帝国也将迎来一次国家级别的思想理论指导的变革。 这是他们难以忍受的,他们必将进行坚决的挣扎,古文经学派想要取代今文经学派,绝对不是一帆风顺的事情。 而作为彻底激化今古文之争矛盾的推手,刘备通读郑玄的文章,并且得到了郑玄的同学、他的老师卢植的指点,坚定了立场。 他以此作为武器,和前来进攻的咄咄逼人的今文经学派士人展开激烈论战。 在袁绍的注视之下,三日之内,刘备连续驳倒三十七名今文经学派士子,其中还包括了三个曾经与他打成平手的今文经学派士子,所向披靡,无人可挡,震撼雒阳。 刘备的辩经能力再一次得到了彰显,在整个雒阳城的瞩目之下,所有的一切都被看穿了。 三十七名对手无话可说,躬身行礼表示承认失败,更有甚者当场大哭失声、精神崩溃,掩面而逃,十分狼狈。 此等战况更是引得众人惊呼辩经达人刘玄德再次进化! 刘玄德杀红了眼! 他无人可挡! 九十 虽千万人,吾往矣! 若是放在过去那种带着游戏性质的辩论大会的会场上,大家多少都会放点水,不会那么看重结果,今文经学派的长辈们也不会把这种辩论太当回事。 输了就输了,反正古文学派都是外地臭要饭的,赢了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威胁到我们的利益吗?就算他刘玄德再能辩经,还能成为三公吗? 但是现在这个大背景下,他们坐不住了。 时代变了,情况不同了,辩经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学术和娱乐了。 这是政治! 他们在政治战场上占据了上风,给古文经学派带去了极大的打击,满朝高官群起而攻的浪潮还是非常可怕的。 不过在学术战场上,古文经学派却展开了局部反攻,且反攻的趋势愈演愈烈,大有局部胜利促成整体胜利的趋势。 反攻战场之中,就以刘备主导的袁绍府邸分战场最为亮眼。 三天内连续驳倒三十七名今文学派士子,横扫与他同龄阶段的今文学派士子,引得京城士人击节赞叹。 人人传扬刘备舌战群儒的事迹,已然将其捧为古文经学派的代表人之一,且古文经学派的一些大佬级人物也对此表示认同,承认刘备的确是古文经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战斗力。 直接给他抬高身价了。 以前也就算了,现在怎么得了? 失去从容的今文学派不能容忍刘备继续撒野,于是派出大量门生前往袁绍府中与刘备展开论战,甚至试图以多欺少,用人数优势大败刘备,终结刘备这刺眼的表现。 刘备毫不在意。 “尔等一起上吧,多来几个也无所谓,备就在此,宣布尔等之终末!” 稍微喝了一点酒的刘备显然有点不想束缚自己连续跨越两个阶级壁垒而锻造成就的那颗骄傲的心了。 他口出“狂言”,直言要宣布今文学派的终末,很久未曾爆发的那属于街头霸王的嚣张与猖狂之气终于按耐不住了。 他就是要一狂到底! 今文学派的门人们又惊又怒,终于忍不住,撕破了脸皮,出现了九個人一起上阵与刘备展开论战的名场面。 这等厚颜无耻输不起的行为引得周围旁观者大声呵斥、怒骂、嘲讽这九个人,说他们臭不要脸,丢人现眼。 这种名场面连作为袁氏族人的袁绍都看不下去,试图下场阻止这种胜之不武、万一败了更加丢人现眼的行为。 但是刘备一口酒下肚,呵呵一笑,阻止了袁绍下场。 “彼等既来,岂能不应?吾道不孤!虽千万人,吾往矣!” 在旁人眼中,面对如此这般的局面,刘备英雄气十足,单人独骑上阵,直面九个今文学派的精英门人的围攻。 对方拿着何休的著作对《左氏春秋》展开激烈进攻,处处针对古文经学,非要把古文经学打为伪学不可,非要从源头上质疑古文经的真实性,以此杀死这场辩论。 刘备毫不在意,揪着今文经学的痛脚一顿猛批,把他们批成阴阳五行家的传人而不是儒家传人,说他们挂羊皮卖狗肉,欺师灭祖,数典忘祖,完全就是一群狼心狗肺的厚颜无耻之徒。 既然双方已经撕破了脸摆开架势大战一场,刘备也毫无顾忌,火力全开。 他把自己当年作为街头霸王的气势全部展露出来,霸气外露,狠狠压制住了九个“欺师灭祖”的混蛋,直接揪着今文经学的痛脚把他们掀翻在地,一拳一拳又一拳。 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 街头霸王也是霸王!天神下凡一捶九! 刘备驳倒一个人便喝下一壶酒,喝的痛痛快快,胜的酣畅淋漓! 对面九个人哑口无言之后,羞愧的无地自容,在众人的起哄和嘲笑之下忙不迭的掩面而走,灰溜溜如过街老鼠一般。 而刘备毫无疑问的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追捧。 那昂首挺立的模样连袁绍都心生敬佩,主动上前为刘备正衣冠,表达了自己的敬佩之情。 “今日得见玄德英姿,绍终生不忘!” 在下面观看满场的曹操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激动得热泪盈眶,要不是场面太火爆,围观过来的人太多,他都想要凑上前当场膜拜刘备了。 从这一刻开始,所有人都认定了。 如果说郑玄是当之无愧的【经神】,那么刘备就是当之无愧的【辩经之神】! 因为这一战,刘备的战绩大大提升,甚至有人将他评价为是郑玄之后古文经学派最具有战斗力的士人,更有甚者还认为他有很大的可能接替郑玄的地位,在未来成为古文经学派的掌门人。 以刘备为代表,古文经学派虽然在政治战场上居于下风,但是在学术舆论战场上,古文经学派所向披靡,一路过关斩将,将无数今文经学派【内门精英】【关门弟子】驳斥的哑口无言,颜面尽失。 他们一个一个被斩落马下,一个一个丢尽了脸面。 今文学派传人们的丑态暴露在社会大众面前,让研习古文经学的大部分二三流士族出身的士子把所谓士族高门、阀阅之家看了个通透。 搞了半天,就是这样一群废物踩在我们头上? 就是这样一群废物高高在上对我们指指点点,瞧不起我们的古文经学? 就是这样一群废物垄断了政治资源,害得我们难有进身之阶? 这…… 这个时候,他们再看到刘备挥舞着郑玄铸就的武器大杀四方,便仿佛听到了刘备在对他们发出号召—— 他们就是一群废物!一群卷不起来的废料!一群除了出身门第之外一无所有的人间残渣! 未来属于我们,一切都属于我们! 上吧!朋友们! 掀翻他们!撕碎他们! 彼可取而代之!! 于是研习古文经的广大士子们对今文学派毫不怜惜,带着满腔怒火和满腹仇恨,决定对他们进行最彻底的声讨与鞭笞。 啥? 我说的话伤害到你了? 告诉我是哪句话,我再说一遍。 不。 我再说三十二遍!!! 我弄死你!!! 古文学派在政治上遭到今文学派的压制的同时,在民间,在学界,古文学派掀起反攻浪潮,大杀四方,杀的今文学派溃不成军。 彼时今文学派领头羊、最后一位今文经学大师何休已经逝世,何休去世之后,今文学派更加式微,在学术上没有接替者。 而古文学派的领头羊郑玄还活着,其下还有卢植、服虔、马日磾等新晋大师的存在,再往下还有刘备这样的后起之秀。 名士辈出,活力十足,惊才绝艳,震撼世人。 所有人都认为,今文学派的末日,已经到了! 上架感言 今晚十二点左右,这本书就要上架了。 作为一个老三国迷,我从初中就开始迷上三国,各类三国书籍,三国游戏,三国影视,我都非常喜欢,也一直都有三国梦。 不过随着我对各种资料的阅读,还有阅历的增长,我逐渐意识到汉末三国时代和影视剧还有游戏当中的汉末三国差距很大,完全不是我曾经幻想的那么回事。 刘关张没有桃园三结义,赵云也不是四弟,张飞不卖猪肉,关羽不卖绿豆,曹操不是单纯的奸诈,袁绍也不是什么汉室纯臣。 各种资料记载的非常有限,很多大名鼎鼎的人物甚至连出生年月都不知道,年龄也无从知道,发迹之前的人生经历也无从知晓,甚至连死亡都不曾知晓。 三国不浪漫,名将和美人并不是全部,集卡一般获得全部的名将名臣是不可能的,更不能因此而获得全部的霸权。 我开始思考,除了名将谋士美人之外,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怀着如此的心情,我写了这本书,选择从一个特殊的角度切入这個时代,去探究三国之所以是三国的原因。 如果可能,我也希望我笔下的那个刘备能够以他的聪明才智扭转那个注定将要到来的乱世,让更多的人可以活下来,让往后那个数百年的大分裂时代可以不用到来。 说了那么多,还是想要和大家求个订阅的,订阅对一本书的意义太大了,如果大家喜欢这本书,还请多多支持正版,让作者有足够的动力能够写下去,能够写一个完整的故事。 一个完整的属于这位刘备的故事。 谢谢大家~~~ 九十一 罢公羊,立左氏! 与垂垂老矣的今文学派相比,古文学派如今的风采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一场接一场的失败让今文经学派的老家伙们颜面尽失,为了挽尊,有些平时不怎么出面的老家伙都主动下场参与辩论了。 他们不敢找小辈的麻烦。 因为这没有什么意义。 赢了胜之不武,输了直接社死。 而且他们看着战斗力强悍、直接超神的刘备也心里发憷,感觉自己真要辩论起来,未必是他的对手。 论政治斗争,他们还是有一套的,各种阴谋算计,满肚子坏水,颠倒黑白趋利避害那都是行家里手。 但是论及学术,他们是真的不行了。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沉迷于权术而荒废学术有多久了。 所以他们只能去找卢植、服虔这一类成名已久的中年士人,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回场子。 然而卢植服虔等人虽然火气没那么大,战斗力没刘备那么强,但是胜在稳重,与这帮老家伙打的有来有回、滴水不漏。 连日辩论之下,他们都不能取得胜利,还被卢植和服虔等人揪住痛点一顿猛批。 面子都丢光了。 大佬级人物都下场了还是不能取得胜利,今文学派的虚弱彻底暴露在世人眼中。 于是规模庞大的古文经学派这下子是彻底爆发、彻底的压制不住了。 在这汹涌澎湃的古文经学派对今文经学派的反攻浪潮之中,主动跳出来置身事外的袁氏和荀氏显得颇为冷静,他们并不打算就此陷入今文学派的泥沼中。 光和五年九月底,今文经学派在舆论战场上败得一塌糊涂难以收场的时候,袁隗和从长安赶来、秘密进京的荀氏重要人物荀爽会面了。 荀氏家族虽然也有今文经学的家族传承,但是荀爽本身看穿了某种趋势,顺应时代潮流,早已开始研习古文经学了。 和袁氏一样,荀氏也是一个有着较为灵活的道德底线和政治底线的家族,家族新生代重要子弟荀彧的妻子就是中常侍唐衡的女儿,这与袁氏和宦官之间的联系颇为相似。 之前荀爽受到党锢之祸的牵连,不得不隐居避乱,躲在长安一带隐居很久,一直都在潜心创作,著书立说,打算走郑玄的路子。 但是这一次事情闹得那么大,作为荀氏家族当代最有话语权的人,他不能置身事外。 于是他秘密进京,会见了他的几个兄弟,然后被兄弟们委任全权代表颍川荀氏和汝南袁氏的代表人袁隗见面,两大家族准备商谈一些关键的事情。 会面当天,刘备在袁绍的宴会上再次击溃了六人围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雒阳城,古文经学派的士子们疯狂为刘备造势、庆贺,搞得袁隗和刚刚进京不久的荀爽都迅速得知。 “年轻真好啊,二十一岁的年龄,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又有如此才能,一人挑战六人、九人,尚能取得全胜,何等惊才绝艳,难怪卢子干连打仗都要把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引为关门弟子。” 荀爽捧起一杯米酒,稍稍饮下一些,便放下杯子,笑道:“回想当年,我却没有如此意气风发之时,细细想来,还真是稍微有些嫉妒……修身养性的功夫还是不到家啊。” 袁隗则摇头。 “刘玄德虽然有才华,但是锋芒毕露,不懂得韬光养晦,不是好事。” 荀爽笑眯眯的看着他,开口道:“当真不是好事吗?” “……………………” 袁隗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大部分情况下,都不是好事。” “现在呢?” “荀君想说什么就说吧……” 袁隗叹息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谈论的呢?” 荀爽很认同袁隗的话,便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虽然家父已经料到今文经学流于繁琐、谶纬之学不是好事,迟早会引来祸患,却没想到那么快,就大祸临头了。” “今上之行为,不可以常理度之。” 袁隗摇头道:“宦官所作所为,极大程度上都是出自今上允许,乃至于今上未必没有亲自参与谋划,吾辈之所以处处被动,不就是如此吗?当今古文经学者群起发难,吾辈节节败退,颜面尽失啊……” “何止是颜面尽失,简直是蠢到极致了!” 荀爽一扫面上笑容,满脸狠厉之色,开口道:“只盯着眼前的利益,看不到长远,一味打压古文经学派,丝毫不给缓和余地,逼得他们彻底和皇帝还有宦官站在了一起! 皇帝和宦官都知道要拉拢帮手,他们却不知道!自以为自己强大,自以为权势不能分润,结果把朋友推给了敌人,纯属是在找死!说不定还要连累吾等一起去死!岂有此理!” 袁隗倒是不奇怪荀爽瞬间的变脸。 荀氏八龙,在袁隗看来真正可以称之为龙的,也唯有荀爽一人。 他的其余七个兄弟大多数都是中人之姿,中规中矩的儒生,不过是有了【神君】荀淑这个牛逼的爹和荀爽这个优秀的兄弟,才鸡犬升天。 这也是他愿意和荀爽见面聊天的原因。 一个不懂得变通的家族是没有合作必要的,而颍川荀氏却具备一定的变通能力,并不呆板。 “荀君所言极是啊,我从一开始就不赞同继续打压古文学派,时过境迁,研习古文经学的人遍地都是,那么多人,怎么对付?不想着拉拢,居然还要打压,短视啊!何其短视啊!” 袁隗摇头叹息一阵,又看向荀爽,低声道:“事已至此,我看局面是难以挽回了,荀君注意到没有,从上个月到如今,今上和宦官莫名的安静,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注意到了,不过这才是最可怕的,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荀爽低声道:“眼下大势就是针对吾等的党锢依旧,针对古文学派的党锢已然解除,要不了两三年,彼等就能登堂入室,掌握权势,届时,吾辈可就难说了,权势虽好,却也容易成为过眼云烟啊。” “所以,荀君有什么妙计?” “袁君问我妙计,怕不是自己也有了妙计?” 荀爽盯着袁隗。 袁隗抿了抿嘴唇,笑了出来,而后递上一支笔,一片竹简,开口道:“不如我们一起把自己的计策写下来,然后交换,如何?” “甚好。” 荀爽瞬间露出笑容,同意了袁隗的建议。 两人执笔书写一阵,而后互相交换。 只看一眼,两人便心有灵犀般笑了出来,抬头再一看,相顾大笑。 “不愧是荀君!” “袁君也一样,只能说,吾辈所思相当一致。” “那么,就这样做?” “就这样做吧!” 两人击掌三下,引为约定。 于是在今古文之争愈演愈烈的光和五年十月初一,新任司徒、袁氏家族话事人袁隗和受到禁锢的党人、荀氏家族话事人荀爽向皇帝刘宏公开上表。 他们以《公羊春秋》不合时宜为理由,请求皇帝刘宏仿光武皇帝之例,罢公羊,立《左氏春秋》为官方认可的春秋经唯一代表正统学术,设博士。 (本章完) 九十二 经神来了 此消息一出,立刻震撼了整个雒阳城。 原因不外乎那几个。 其一,公羊春秋打从西汉时就立了博士,设为做官必考的科目之一,流传悠远,骤然罢黜,影响极大,牵扯也很大,一般皇帝干不出这事儿。 其二,左氏春秋乃古文经,一旦立博士,就代表古文经将再次登堂入室,分割今文经学派的利益,对今文学派的冲击是空前的。 其三,公羊春秋包含颜氏公羊春秋和严氏公羊春秋两个流派,彼此都有不少的拥趸,一旦罢黜,罢黜的是两家人。 其四,这个建议是汝南袁氏和颍川荀氏两个阀阅家族一起提出来的,这两个家族甚至都可以说是当前体系下的既得利益者。 两个既得利益者家族居然主动提出要分割自己的利益,放弃自己的一部分权势,将其让渡给越来越强势的古文学派,这难道不是对今文学派的背叛吗? 今文学派内部分裂了? 大战刚刚才要开始,这就分裂了?! 果不其然,袁隗和荀爽的奏表递上去之后,今文学派彻底破防了。 他们如狂风骤雨一般上表弹劾袁隗和荀爽,说袁隗和荀爽是天下罪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其罪当诛。 不仅仅上表,他们还用实际行动怒喷袁隗和荀爽是宦官走狗,和整个古文学派同流合污,一起成为宦官走狗。 天下文风不振,孔门传承即将断绝,这是大汉帝国的至暗时刻! 陛下!开开眼!不要继续听从卑劣小人的言辞了! 他们都是厚颜无耻的小人! 宦官是小人,古文学派是小人,袁氏和荀氏一样,都是小人! 吾辈才是大汉兴盛的根本啊!! 他们不仅打嘴炮,也出动人手包围雒阳的袁家和荀家府邸,往里面扔石头、泥土、臭鸡蛋、活老鼠之类的,给两家人的正常生活带去了很大的麻烦,让他们很是郁闷。 他们封堵住了两座府邸的全部出口,不让他们出来采购任何生活物资,乃至于还有人试图摧毁两家大门进去揍人。 今文学派的这种破防行为其实堪称垂死挣扎,且行为非常丑陋,落在世人眼里,就像是落入陷阱之中身受重伤却又不甘死亡而奋力挣扎、嘶吼的野兽。 然而对于深陷陷阱无力爬出的情况,他们的吼叫声虽然骇人,最终却也不能逃避流血死亡的结局。 袁隗和荀爽纷纷感觉他们做出的决定非常正确。 和这群无能狂怒的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家族未来和政治利益呢? 趁着现在还有些许权势,利用这些权势果断改换门庭,跳槽到对面,然后再带着对面一波打死今文学派,如此这般,便能【不失封侯之礼遇】。 反复横跳了属于是。 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倒也不奇怪。 袁氏本就和宦官走得比较近,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和政治底线,万事大不过家族利益和家族延续,名声一直很微妙,要不是四世三公的底蕴太深厚,早就社死了。 荀氏也有向古文经学靠拢的倾向,属于今文经学派内的鸽派,对于打压古文经学派并不热衷,荀爽还主动学习古文经学,是颇有名气的古文学者,显然是看准了时代潮流,眼光不错。 于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皇帝、宦官、古文经学派集体被这两个家族搞出来的事情震撼了,然后重新审视这两个家族,忽然间发现他们的面目居然如此和蔼可亲。 他们正愁没有合适的刀子捅向今文学派给他们开个大眼儿,结果这两个家族双手奉上了锋利的刀子。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光和五年十月初三,张让、赵忠等号称十常侍的权宦集体上表给皇帝刘宏,建议皇帝刘宏罢黜公羊春秋的官学,罢黜公羊春秋学派的博士,改立左氏春秋为正统学术,立左氏春秋博士。 刘宏下旨询问尚书丞卢植、尚书台尚书服虔和刚刚抵达京城准备就任侍中之位的郑玄,问他们这样做是否可行。 这一询问得到了三人的一致赞同。 三人作为古文学派的代表,纷纷表示左氏春秋在光武帝时就被立为正统学术,后来虽然一度罢黜,但是现在复立,也是正常的。 这是被光武皇帝认可的正统学术,重新确立为正统学术,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天下本就在不断地变动之中,此一时,彼一时,做人,做事,都要懂得变通。 你说我和宦官同流合污? 好啊,我就和宦官同流合污了,你能怎么样? 只要左氏春秋学官复立,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不管伱! 利益!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古文学派和今文学派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调和的余地了,历史的潮流走到这一步,博弈双方终于刺刀见红,见真章了。 而这一见真章,整个今文学派忽然间发现他们举世皆敌。 皇帝是敌人。 宦官是敌人。 古文学派是敌人。 叛徒袁氏和荀氏也是敌人。 到处都是敌人,他们找不到同盟者,只能靠自己拼搏。 而他们的反对者则联合在了一起。 皇帝、宦官、古文学派、自家叛徒四合一,对他们进行了自王莽篡位以来的最强一击。 今文学派没有认输。 他们还想挣扎。 他们在朝廷上死扛,坚决不认同《左氏春秋》立博士且成为正统学术。 在民间也不甘失败,竭尽全力发动他们所能发动的全部今文学派太学生进行抗议,试图用这样的方式阻止古文学派的进击,获得最后的胜利。 太学内有数万太学生,在今文学派大佬的授意之下,今文学派的族人和门人们群起而攻,对古文学派发起逆袭,对《左氏春秋》大加批判,引起古文学派的门徒以及古文学派的同情者的极大不满。 双方开始了激烈的嘴炮对轰,彼此之间剑拔弩张,颇有一些战场的氛围。 但是这场学术政治战争并没有持续多久,就结束了。 原因很简单。 郑玄已经来了。 就算是今文学派也不得不承认的【经神】郑玄来了。 (本章完) 九十三 他们败了 光和五年九月底,郑玄低调抵达京城,休养数日洗去一身疲惫之后,拜见了皇帝刘宏,紧随其后就是《左氏春秋》立博士的大乱斗。 这场大乱斗的最高峰,就是郑玄亲自出马前往太学,对表面上群情激愤实则是担心失去利益的出身自今文学派的太学生们。 作为内定的《左氏春秋》博士,郑玄觉得自己需要通过一场公开的学术辩论行动确立自己的地位。 时隔百年,左氏春秋再一次立学官的事情,让长久以来淡泊名利不愿出仕的郑玄也坐不住了。 得到皇帝的诏令之后,郑玄几乎是飞奔着前来雒阳。 单纯做官他肯定是不乐意的,给他个三公都未必能接受,他不在乎这些。 但是做正儿八经的官方博士就不一样了。 这就代表着古文经学派终于在长久的纷争之中占了上风,硬生生从今文学派固若金汤的学术政治防线中撕了一块肉下来,自己吞了下去。 作为古文学派人人称颂的大师、奠定古文学派对今文学派学术优势的最强者、大家公认的【经神】、初步凝聚成实体的古文经学派的公认领袖,郑玄需要做点什么。 这也算是为了他一生的奋斗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种仪式感,是郑玄所渴求的,他需要这样的仪式感。 似乎是得到了郑玄前往太学将要发表学术演说的消息,今文学派的诸多大佬也终于坐不住了,他们感觉不能把场子丢给那些没有什么学术积累的年轻人。 虽然自从今文学派的真正大师何休去世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公认的大师了,可是对方出动了核武器级别的经神,他们也不能没有反应。 要是因为害怕失败就不登场,到时候真要给郑玄发挥的机会,今文学派在学术上就真的翻不了身了。 随着郑玄出征的是卢植、服虔、马日磾等古文学派的头面人物,还有以刘备为代表的新生代中流砥柱。 今文学派则为此出动了以弘农杨氏、沛郡龙亢桓氏、汝南细阳张氏为首的多个经学传承家族代表前往太学,其中以当朝太尉、传承《欧阳尚书》的弘农杨氏家主杨赐作为领军人物。 双方于光和五年十月十一日在雒阳太学展开巅峰对决,双方各自派人在万众瞩目之下登台辩论。 因为数万太学生和雒阳热心群众的涌入,以至于太学内部都装不下那么多人,整个太学被挤得水泄不通,人满为患。 因为人太多,以至于河南尹、何皇后之兄何进还要调遣兵马前来太学维持秩序,避免发生重大踩踏事件、死太多人。 也因为人太多,站的稍微远一点就看不到也听不到中心高台上的人们到底在辩论什么、辩论到了什么地步、辩论胜负等等。 他们只能听着前面人口口相传的内容,佯装自己很懂的样子,其实他们连郑玄和杨赐是谁都未必清楚。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场辩论赛真正来看门道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乐子人,来看乐子。 但是对于少数内行来说,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情。 年迈的杨赐强打精神,与经神郑玄展开巅峰对决,其下一众今文经学派的大佬和古文经学派的大佬们展开激烈交锋。 再往下,以刘备领衔的古文经学派后起之秀们和今文经学派的传承者们展开轰轰烈烈的嘴炮大战。 刘备一马当先,以口为枪,以舌为弹,枪弹齐发,将自己对面的一众今文经学派的“优秀传承者”们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那么多年了,你们今文学派还是没有给大汉天子整出一套好用的“汉礼”,你说你们有什么用? 大汉天子地位崇高独一无二,伱们居然想用士人之礼限制住他们? 什么天人感应天人合一,现在说这些话合适吗? 大汉天子理睬你们吗? 大汉天子需要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你们知道,但你们就是不做,你们心里没有天子,你们心里只有你们自己! 给你们机会你们不中用啊! 既然如此,那就把机会拿来吧你! 刘备以新生代辩经之神的名号一人逮着七八个今文学派士人猛烈输出,舌绽莲花,口吐芬芳,把那帮今文经学派的传承者们喷的是面红耳赤怀疑人生,甚至还有几个已然眼神空洞,不知所云。 高级战场上,以郑玄、卢植等人领衔的古文经学派战队也很快占据了上风,把那群精于权术短于学术的老家伙碰的灰头土脸连连败退,根本招架不住几个回合就纷纷落败。 种种情形让围观的今文经学派的学子们大失所望。 这难道就是我们所信任的所托付的长者吗?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面对对方的时候是如此的脆弱无力? 居然连连败退? 连对方的一个论点都接不住? 相反对方的选手一个个口吐芬芳舌绽莲花越战越勇,大有天神下凡之势。 尤其是那个刘玄德,打完了自己的战场之后,居然还被他的老师卢植喊去高级战场转场支援,让他和那些高等级的今文学派大佬辩论。 眼看着卢植摆明了是在侮辱他们的行为,今文学派的大佬们很生气。 他们输出观点猛攻刘备,刘备毫不慌张,与之中门对狙,激情对线,直说的对方血脉喷张青筋暴起,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吐血三升之势。 别说中流砥柱们了,他们连古文学派的后起之秀们都不能压制,反而还反过来被后起之秀们压制住,学术上的劣势显露无疑。 这种场面落在底下今文学派的亲族和门人们眼里,对他们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这种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他们和那些情绪高涨的古文学派学子形成鲜明对比。 一边在大声叫好,热血上涌,激动不已。 一边则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如丧考妣。 辩论从午时初开始,一直持续到夕阳时分,看热闹的人们已经逐渐散去回家吃饭了,但是依然还有数万人停留在这里,等待着这场巅峰之战最后的结果。 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杨赐满脸不甘的死死握住了自己的拳头,丢尽风度,咬牙切齿的看着面色如常的郑玄。 他失败了。 以他的失败为标志,整个今文学派在老中青三代的战线上全面败退,全部被古文学派击败,兵败如山倒。 他们一点优势都没有了。 (本章完) 九十四 给刘备以传承 政治上对古文学派的优势遭到了皇帝和宦官的压制,被党锢压得死死的,难以动弹。 学术上对古文学派的优势荡然无存,甚至转为劣势,全面败退,在世人面前现了大眼。 他们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而古文学派的支持者们已经开始欢呼了。 欢呼声以太学为中心,逐渐向外散播开来,最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人们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们一起欢呼起来,进而整个雒阳都开始欢呼了。 这场学术界的【决战紫禁之巅】,以古文学派的全胜而告终。 今文学派的大佬们和太学生们惨败不敌,灰溜溜的离开了太学,掩面而逃,根本不敢久留。 胜利的天平彻底的倾斜了。 今文学派已经没有任何理由能够阻止《左氏春秋》的上位了。 刘宏十分高兴,于第二天,也就是光和五年的十月十二日下令立《左氏春秋》为正统学术,罢《公羊春秋》,以郑玄为《左氏春秋》博士,增设学官。 自汉章帝建初八年以来至今,《左氏春秋》失去官学地位整整一百年。 而就在这耻辱性的一百年周年纪念之际,《左氏春秋》恢复了官学地位。 古文学派的后继者们不懈努力,继往开来,勇猛奋进,终于在这一百年之后的时间点上战胜了今文学派,取得了决定性的一次胜利。 左传的复立,代表着古文学派的实力较之百年前无法保护自己的利益的时期已经强了太多太多。 经过百年深耕,在今文学派愈发腐朽的的当下,古文学派抓住机会奋发向上,终于翻身成功。 当然,古文学派并非只有《左氏春秋》能拿的出手参加对抗。 除了左氏春秋之外,还有《费氏易》、《周官礼》,还有《古文尚书》,都是能够拿来和今文经学打擂台的存在。 学术战争和政治战争获得第一次全胜的古文学派铆足了劲儿,准备继续力量发起下一次的进攻,争取把至关重要的《周官礼》给抬入官学的行列之中。 《周官礼》是取代今文学派立身之本的《仪礼》的最强武器,一旦成功实现这一目标,就算五经十四家法里还有很多都是今文学派的经典,那也无所谓了。 理论高地被掌握了,实践基础被掌握了,古文学派将立于不败之地,一点一点的就能蚕食掉今文学派的一切利益。 今文学派必败无疑! 而眼下,取得初步胜利的古文学派已经拥有了《左氏春秋》这本正统官学经典压阵。 有了官学,就有了名正言顺的进身之阶,今后国家选官,学习《左氏春秋》的学子就有了很大的优势,几乎可以算是躺赢。 所以原先就家族传承《左氏春秋》的河南开封郑氏、苍梧广信陈氏、扶风平陵贾氏、扶风茂陵马氏、扶风茂陵孔氏等五大家族获利最大。 而为了感谢古文学派的人们为了把《左氏春秋》抬入官学地位的努力,五大家族也没有亏待大家。 大家一起召开了盛大的庆功大会,在庆功大会上搞了类似于【论功行赏】的环节,把这一次古文经学派大获全胜、重新踏上征途期间所发生的事情总结一下,论功行赏。 很显然,古文学派打败今文学派不是为了国家存亡,不是为了公平正义,而是为了成为今文学派。 所以论功行赏是必需的。 这一但论功行赏了,出力最大的卢植和刘备师徒首当其中,是必须要嘉奖的首要人选。 虽然冲锋在前的是刘备,但是因为他和卢植的师徒关系,大家普遍认为刘备所做的一切是卢植在背后支持。 因为他们特殊的地位和贡献,他们得到了重大利好。 因为卢植本身师从古文经典大师马融,本身就对左氏春秋有很深厚的研究,于是他的家族——涿郡涿县卢氏被公开认可为《左氏春秋》的传承家族。 等于从这一刻开始,涿郡涿县卢氏就拥有了和五大家族一样的身份地位,可以正式办学授徒,传授给子弟、门人关于《左氏春秋》的学问。 并且在朝廷选官的环节中,他将拥有至关重要的决定权,可以把自己家族的子弟和门人推举给朝廷,并且基本上能够得到任用。 涿郡涿县卢氏作为一个新兴的经典传承家族,将得到重大的地位提升,直接跃升为顶级士族豪门——阀阅之家。 卢植的地位瞬间就与众不同了。 而刘备作为卢植的重要弟子,也是这一场风波当中古文学派最闪亮的那颗星,也得到了类似于传统经师传道授业时代为授业的【高足】的身份,为众人所认定、所接受。 然后,在这个环节进行到了比较关键的时刻,学派领袖郑玄忽然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他作为大家公认的古文经学派掌门人,非常欣赏刘备在一系列风波中作为古文学派最犀利的嘴炮和最强行动者的努力,便向卢植提议,给刘备一个实实在在的奖励。 刘备现在还年轻,还不够沉稳,学术水平也还不到大师的境界,但是在郑玄看来,没有刘备的冲锋陷阵,古文学派想要获得胜利,恐怕没那么容易。 卢植师徒都为这一次的空前胜利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如果不能给予刘备足够的奖励,那恐怕大家都会有所疑虑,人心不会得到安定。 为学派冲锋陷阵不惜一切都不能得到厚赏,古文学派又该如何安抚人心呢? 所以郑玄建议卢植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他认为刘备已经是一个成熟可靠的经学大家的时候,把卢氏《左氏春秋》的传承一分为二,一份留给自己的家族继续传承,另一份则赠予刘备。 郑玄认为,整个古文学派都应该认可刘备的功绩,都应该认同他有资格成为《左氏春秋》的传承者,涿郡涿县刘氏也应该成为《左氏春秋》的传承家族之一。 届时,五大家族将发展为七大家族,壮大古文经学的势力。 对于这个建议,当时不少人都面露惊讶之色,包括袁隗和荀爽,他们显然不曾料到郑玄会在这种场合提出这种建议。 毕竟这是一个家族传承的大事,是一个家族能够登顶成为阀阅家族的天大的事情,就算要提出来,也应该在更加正式的场合提出来。 郑玄不曾为自己的家族谋取过什么。 尽管大家都认同郑玄的领袖地位,却也没有涉及到这方面的事情,似乎他完全不在意自己家族的传承问题。 但他却为刘备提出了这个建议。 (本章完) 九十五 谢谢,我自己(五更求订) 刘备在当场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欣喜若狂的姿态,只是面无表情。 他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这一茬儿的,这跟他最初所设想的其实差距很大,他根本就没有奢望自己能成为一个阀阅家族的开山始祖。 可是当郑玄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当卢植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当在场的所有人用审视、鼓励、认同、质疑、羡慕嫉妒等各种含义的眼神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了起来。 他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得到了这种身份地位,将会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意外,是他完全不曾预料到的意外。 可是卢植貌似对此很是感兴趣,当场询问了其他五个老牌家族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五大老牌家族的掌门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谁也不愿意在这个场合上对学派领袖的建议作出驳斥。 而且郑玄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奖励刘备,不单单是对刘备个人的奖励,也是对整个学派的一种鼓舞。 所以,这一箭双雕的事情,你们是认同还是不认同呢? 结果是不言而喻的。 “玄德,往后伱要努力学习,精进学业,不能因为做了官员就荒废学业,如此,当你学业大成之时,就是涿郡涿县刘氏接受传承之日。” 当着众人的面,卢植郑重的向刘备做出了承诺。 做出了这个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承诺。 巨大的欣喜猛烈冲击着刘备的心脏,但是很奇怪的,在那一瞬间,他居然莫名其妙的平静下来了。 他面露微笑,向卢植、郑玄郑重行礼,表示感谢,又向在场所有人致意,表示自己的感谢,并且表示自己将再接再厉,绝不会让古文学派和《左氏春秋》的传承蒙羞。 他将努力学习,努力精进自己的学问,争取配得上《左氏春秋》的那一日尽快到来。 在场新生代后起之秀众多,可唯有刘备得到了这个郑重的具有极高价值的承诺。 假以时日,得到卢植的认可之后,他所代表的涿郡涿县刘氏成为大汉顶级的经学传承家族——阀阅之家。 而他本人也将成为大汉举足轻重的顶级士人。 虽然不是现在,虽然是在或许遥远的未来,但是这个承诺的价值在所有士人心中都重达千斤。 此一事件之后,刘备在雒阳可以说是真正成为了新贵。 虽然在政治官职上没有什么提升,但是在政治地位上、学术地位上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有大师郑玄的欣赏和背书,刘备的学术地位也得到了整个古文学派的承认,人们纷纷认可刘备作为古文学派最闪亮的那颗星,在未来发挥更大的作用。 比如推动《周官礼》、《费氏易》和《古文尚书》一起进入官学领域之类的。 古文学派的人们真的非常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那一日庆功大会结束之后,刘备半醉半醒间、在众人的恭维之下回到了家中。 颇有些晕乎乎的刘备回到了家中,韩宁为他宽衣,并且贴心的为他准备了洗澡水。 “夫人,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刘备笑呵呵的抱住了韩宁。 韩宁一脸无奈的双手捧着刘备的脸:“我知道郎君有多高兴,但是还请郎君快点去沐浴更衣,浑身都是酒气,难闻!” “好,好,我去洗洗,哈哈哈哈……” 刘备颇有些踉跄的来到了沐浴间,脱掉衣服,几乎是飘着进入了大木桶内,感受着热水将自己的全身浸泡干净,那种愉快的感觉,让他颇为享受。 也就是那么一泡,用水抹了几把脸,刘备稍稍恢复了冷静。 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经历,刘备不能按捺自己的情绪。 他狠狠地拍了几下水面,啪、啪的倾泻着自己心中必须压发泄出来的激动,无声的嘶吼着,容貌几近扭曲! 他成功了! 不仅搭上了皇帝的这条线,居然还成功策动古文学派对今文学派的逆袭,成功推动古文学派提早很长一段时间在政治上实现了对今文学派的反击,成功推动《左氏春秋》再入官学。 自从汉章帝建初八年白虎观会议之后,刘秀亲手推动的《左氏春秋》官学丧失了地位。 而一百年后的如今,左氏春秋终于打败了公羊春秋,重回官学地位。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超额完成了复仇,把公羊春秋给罢黜了。 刘备不想讨论公羊春秋曾经有多么热血,曾经给西汉帝国带去过什么样的荣耀,他也不想讨论左氏春秋和谷梁春秋有多么迂腐。 他只知道,东汉末年的公羊春秋学派和西汉时期的公羊春秋学派早已不是一回事。 流于繁琐、谶纬之学,咬文嚼字,逐字逐句的深究深究再深究,竭力让它变得难以掌握、难以解释。 那些掌握公羊春秋解释权的学派根本不想着发扬光大它,只想着将它封闭起来,成为他们的禁脔,如此,就能垄断上升途径。 所以他们选择了封闭,选择了保守,选择了腐化。 他们曾经推动过西汉的辉煌,可时至如今,他们已经腐朽不堪,是东汉帝国进入坟墓的一大推手。 坏的不是学问,而是人心,争的也不是学术,而是权势和利益。 公羊春秋学派和左氏春秋学派之间,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之间,从来就不是学术之争,而是权势与利益之争。 古文学派真的把左氏春秋的精神当做他们追捧的行事法则吗? 今文学派又真的把公羊春秋视作绝对的精神指引吗? 还不都是利益? 曾经的公羊学派热血奋进,所以成为汉武帝所认可的学派,立为官学,对整个国家的政治风向都起到了引领的作用。 而现在他们故步自封,自我封闭,只想着追求权势和利益,再也不在乎学术。 那么被左氏春秋挑落下马,只能怪他们自己。 同样,刘备还知道因为今文经学曾经的霸主地位使得他们失去了进取精神,由此在魏晋时期被古文经学成功取代。 今文经学由此落寞,古文经学一家独大。 一直到清末,为了反抗腐朽的清王朝,寻求救亡图存之道,今文经学才再次被人们拿了出来,公羊春秋的热血才再次被拿了出来。 讽刺吗? 很讽刺。 可是他刘玄德是活在当下的。 当下,左氏春秋学说乃至于整个古文经学派都是学术昌盛,极具活力,欣欣向荣,是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样貌。 与老迈腐朽的今文学派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时代,古文经学就是代表了新兴势力的活跃与热血,而今文经学是因循守旧抱着利益死死不肯撒手的冢中枯骨。 谁胜谁败,自有历史做出选择。 刘备不过是顺应了历史,并且在其中助推了一下,利用刘宏这个不那么擅长帝王术的皇帝和一群胆大包天、贪婪无度的宦官,实现了对今文经学的致命一击。 而他自己也顺利得到了古文经学派的投桃报李,成功成为古文经学派真正的核心人物,将带领他的家族——涿郡涿县刘氏成为未来古文经学派的重要传承家族。 他,刘备刘玄德,偏远州郡破落汉室宗亲出身,自幼丧父,织席贩履之徒,和母亲相依为命多年,吃糠咽菜,辛苦生活。 而后他奋起拼搏,抓住机遇,从十三岁到二十一岁,连续三次跨越自身阶层。 从平民成就豪强,从豪强成就士人,又从三流士人一步登天,直接跨越到了士人之巅——阀阅之家的士人。 相当于他已经成为了大汉帝国社会地位最高的少数精英当中的一人,并且注定将会在未来成就一番大事业。 不管是熟悉他的经历的人还是不熟悉他的经历的人,都应该为此感到震撼,并且由衷的佩服乃至于敬畏他。 只是外人只知道刘备一路走来创造的无数奇迹,却不知道这奇迹背后到底藏着怎样地艰辛和危险。 所以在激动的情绪发泄完成之后,刘备泡在热水里,泪如泉涌。 他哭得声嘶力竭。 从最早的时候吃糠咽菜织席贩履,顶着夏日炎阳和冬日风雪从家里走到县城,大几里路,他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风吹雨打不停歇,又冻又饿,受尽苦楚。 后来发迹,也不是靠他人施舍,而是靠自己的勇猛和搏命。 要不是因为勇猛敢于搏命,他没办法在街头立足,更不可能成为涿县的街头霸王,赚取第一桶金。 搏命的时候,面对的都是对方的木棍、竹枪,乃至于真正的钢刀,那些东西稍微磕磕碰碰都有可能造成流血伤口,从而引发感染,继而死亡,死的毫无价值。 他挺过来了,通过物理意义上的奋勇拼搏,打出了街头霸王的名声,打出了一份不小的家产,打出了几百亩土地和一座庄园,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地主、豪强。 接下来拜师卢植倒确实要感谢叔父刘勃和自己的汉室宗亲出身,让自己有了拜师卢植的资格,但是再往后得到卢植的欣赏,乃至于万军从中策马救出卢植,那也是靠着自己敢于搏命的勇猛。 数千贼军包围了卢植,他只能带数百骑兵去救人,若没有拼一把的胆气,寻常人等谁敢冒如此大的风险? 卢植不就是看中了自己的这一点,加上感激,才真正决定把自己收作关门弟子的吗? 能够跟随卢植跨越阶层,靠的也是自己不要命的拼杀,通过一刀一枪的浴血厮杀,打动了卢植,否则卢植也不会那么好心,会如此的提携自己。 刘备从不相信自己当时展露出来的才华就真的能够打动卢植。 有才华的人太多太多,不缺自己一个,才华绝不足以让卢植用衣钵传人的态度来对待自己,这里头有多少是卢植对救命之恩的感激,不用说,他也明白。 所以,说到底,这个世界是一个看实力、拼人品的世界。 没有家庭背景,就要比任何人都聪明,都狠!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要做一个有过硬专业本领的硬核狠人,这个时候再多一点点运气,不要死的那么早,一般,人生都不会太失败。 刘备认为此时此刻的自己就是气运加身的硬核狠人,狠到了这个地步,不成功,也确实有点难。 所以,无需感谢任何人。 最需要感谢的,是他自己。 “谢谢,我自己。” 刘备放松身体躺在了热水之中,用热水洗净了脸上的泪水,喃喃自语。 ———— PS:之后基本的更新规则还是和以前一样,为保质量,每天上午十点更新,保底三章,另外刚上架三天内,每一千月票加更一章,每多一位盟主加更一章,上不封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