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春光》 1、Chapter 1 遇见周时予那日,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三月艳阳天。 春寒料峭,朝阳倾泻而落,微凉清风小心翼翼钻进飘窗,生怕搅乱教师办公室此时的凝重。 盛穗心情远不及天气十分之一美好。 “两天!才开学两天我孩子就受伤了!” “一个班就六个孩子都盯不住?学校居然聘请这样不负责的老师?” 教师办公室内静悄悄,只回荡着电话另一端学生母亲的质问,字字清晰。 盛穗太阳穴突突直跳,强颜欢笑:“您先别激动,孩子只是蹭破皮。” “小事?今天蹭破皮,明天摔断腿,要是耽误我儿子,你赔得起吗?” “我不管,你今天必须把对方家长喊来,不然我就去教育局投诉你!” “......” 通话结束,办公室内死寂一片。 良久,盛穗对面的数学老师齐悦才敢抬头,弱弱道歉:“对不起啊,学生在我课上受伤,却害你被骂。” 在特殊教育学校,学生都是患有自闭、多动、或是智力障碍等疾病的孩子,尤其低年龄段,因为冲突而受伤的事不算罕见。 上午的小插曲其实很简单:齐悦上课时,班上一位多动症孩子将包子肉馅掉在同桌的娃娃上,事发后被同桌推撞到在地,尖叫不止。 隔壁办公室的盛穗闻声飞奔而来,给学生检查伤势。 好在只是脸上蹭破皮,没伤到脑袋和眼睛。 如果在普通小学,七岁大的孩子蹭破脸,或许不用特意通知家长; 但特教学校情况不同,再加上原班主任离职匆忙、盛穗接手新班级刚两天,还没来得及和每位家长单独沟通,孩子受伤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电话通知。 这就有了刚才的对话。 “今天多亏有你,”齐悦凑到盛穗身边,心有余悸,“要换做是我,当场就能被骂哭。” 盛穗闻言轻轻皱眉。 逃避责任不该是出事后的第一反应。 事关学生不能怠慢,但对待新人,她还是尽可能委婉,柔声教导:“不管什么时候,记住留一半注意力在学生身上。” “以后你总要独立解决问题。” “盛老师人美心善才肯帮我,”齐悦亲昵揽住她肩膀,姿态讨好,“有空请你喝奶茶。” 见盛穗不答话,小姑娘又抓着她的手轻晃,可怜兮兮:“那找对方家长的事——” “电话我打,你先回班看学生,”明知道对方小心思,盛穗还是心软,“下次一定注意。” “晓得啦,就知道你最好了。” 关门声响起,偌大无人的办公室重归寂静。 唇边笑意淡去,盛穗揉捏鼻根缓解疲惫,抬眸就见电脑黑色屏幕里,面露无奈的自己。 她长相并非近几年推崇的欧美高鼻深目,相反要更富有东方风韵: 柔和自然的面部轮廓、小巧精致的五官、以及一双透亮而不过分深邃的杏眼,弯眉轻笑时,总给人天生的温柔和亲切感,让人忍不住靠近。 大多数人形容她和善好相处,也有不少人说她耳根太软。 打开办公电脑,盛穗很快找到原班主任存家长联系方式的文档,调出周熠家长的信息。 周熠——娃娃被弄脏而推倒同桌的学生,同时也是一名自闭症儿童。 联系方式里有两栏手机号码,盛穗用学校座机拨通第一个,听筒内传来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于是她只好拨通第二栏。 第三次嘟声响时,电话终于接通。 “周熠家长您好,”盛穗率先表明身份,“我是孩子班主任,盛穗。” 一两句概述事情缘由,她转达对方家长的需求:“今天下午五点,您能来学校一趟吗?” 对面信号大概不好,盛穗问话后迟迟不得答复。 她只好一字一句重复时间地点,像是赴约前的隆重邀请:“今天下午五点,请问您方便来学校面谈吗?” 好在对面这次恢复通讯,只停顿片刻,就给予她肯定回应。 “......好。” 接电话的是名男性。 男人声线清越而富有磁性,经由听筒传播后略显沙哑,语调不乏温文有礼: “我会准时赴约。” - “等一上午也不见你回复短信,相亲的事考虑的怎么样?” 上午十一点半,盛穗正要和同事去食堂吃饭,就接到母亲电话:“刘姨说男方很满意你条件,你们尽快找时间见一面。” 早晨她就看消息,无非又是催婚那一套。 心中无奈,盛穗示意让同事先走,独处时才解释:“刚才在工作,没看手机。” “再忙还能抽不出回消息么,别糊弄我。” 母亲不满意她的敷衍,语气严厉:“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去相亲?” 盛穗噤声算是默认,几秒后,就听母亲转而哽咽一声:“小穗,妈妈身体不好,保不住哪天就没了,唯一的愿望,就想亲眼看你嫁个好人——” “妈,您乳腺癌手术做的很及时,医生说了只要多加注意,不会影响寿命的。” 盛穗想起去年母亲被病痛折磨,最终只得无无奈妥协: “相亲的事我答应,医生说您不要总生气,为这点事伤身体不值当,好吗?” “没骗我?” “不会,我下班就去联系介绍人。” “你都奔三的人了,越拖只会越难结婚,”母亲这才满意了些,万般嘱咐道,“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可千万不要像我当年一样,嫁给你爸那种废物酒鬼。” 盛穗温声应道:“知道了,妈您记得按时吃药。” 挂断电话,她如释重负将手机丢在桌面,被迫相亲的事实压在心口,令人烦躁不安。 自小双亲离异,从盛穗记事起,关于父母就是无止尽的吵架撕打,直到后来母亲改嫁远走,父亲独自将她抚养长大。 往后,她的青春期就只剩下嗜酒的父亲、时不时的挨打、以及街坊邻居间无尽的流言蜚语。 受原生家庭影响,盛穗对爱情和婚姻不抱任何期待,更对冲突和争吵有回避本能。 就好比刚才,为了避免和母亲争执,她宁可浪费时间去相亲。 一顿饭而已,盛穗心中自我安慰,医生叮嘱病人要保持心情愉悦,就当用她两小时换母亲几天心情愉悦。 成年人的世界,谁没点身不由己呢。 座位上迅速调整情绪,盛穗扯出点笑容,揣着胰岛素笔起身去卫生间,隔间落锁。 低头掀开右侧衣摆卷起,她撕开酒精棉片包装,感受棉片擦拭在腰腹侧边的清凉感。 左手在平坦小腹捏出点肉,盛穗右手打开笔盖,心里计算午饭要注射的胰岛素剂量。 随后她垂眸,半厘米长的细小针头对准皮肤,平静利落地将针头扎进身体,缓慢注射胰岛素后停留十秒,再将针头拔出。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毕竟这套动作从她十四岁、确诊一型糖尿病时就在重复,三餐和睡前一日四次都要打针,早成为生活一部分,想不熟练都难。 午休过后,下午的课忙碌依旧,一晃就到放学时间四点半。 两方家长约在会谈室见面,盛穗亲自将其他四个孩子送出校门,嘱咐齐悦看好剩下两个学生。 送别学生回办公室,走到教学楼三层时,她就收到齐悦电话。 听筒里,年轻的数学老师难掩语气激动:“你知道吗盛老师,周熠的爸爸居然是周时予!现在他人就在三楼会谈室,你快去看看!” 盛穗在楼梯拐角放慢脚步,望向走廊尽头的会谈室,人头攒动。 “...周时予?” 秀眉微蹙,她细细念了遍男人姓名,总觉得这名字再耳熟不过。 昨天周熠放学是家里保姆来接,她并没见过所谓的“父亲”。 究竟是在哪里,她不止一次听过这个名字。 “你居然不知道周时予?就是那个身价过百亿、风投界号称百发百中的巨头啊!听说他本人还没三十岁,竟然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齐悦兴奋的声音回荡耳边,盛穗人已经走到会谈室门前。 隔着五六旁观人群,她看清会谈室里的男人五官模样,忽地明白,刚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人一生总会遇见这样一个人,哪怕曾经毫无交集,哪怕时间过去再久,只因为其本身足够惊艳,你的记忆里就永远会留有他一席之地。 至少对盛穗而言,周时予就是这样的存在—— 高中三年,她不知听过多少关于周时予的神话,每逢大考,还会偷偷拜学神、以求考个好成绩。 只在学校荣誉栏里见过的男人不再年少,万众瞩目中背靠沙发而坐,姿态随性而不失矜贵。 周时予一身沉黑西装低调奢华,内搭衬衫冷白、外套在窄腰位置收紧,衣领一丝不苟系到最上一颗; 沿修长脖颈向上,是喉结与棱角分明的侧颜轮廓,薄唇色浅,深邃黑眸遮掩在金丝框眼镜的镜片下,自带神秘与禁欲相结合的疏冷感。 在男人面前,主任甚至不敢落座,诺诺连声地弯腰倒水:“为了这点小事,麻烦周总您亲自跑一趟,实在抱歉。” “盛老师也是个莽撞的,怎么把电话打到您那里——” 周时予垂眸看着面前人忙乱,双手平放长腿交叠,十指根根修长;隔着一段距离,盛穗能清晰见得凸起关节和手背青筋,极富力量感。 分明是被人喊来讨说法,周时予仍一派云淡风轻,唇边虽带着温和谦逊的笑意,却俨然是惯于上位者的姿态。 等主任将水端到桌边,男人才慢条斯理地略一颔首,薄唇勾起点弧度,低声温润有礼: “辛苦。” 主任受宠若惊:“没、没关系。” “主任平时这么凶,居然怂成这样。” “拜托,你看看他对面的人是谁,那可是周时予诶,人家一天赚的钱,比我们几辈子加起来还多好吗。” “听说学校新建的体育馆和宿舍都是他掏钱,别说主任,就算是校长,见到他也得点头哈腰。” 门外走廊的同事窃窃私语,很快有人发现盛穗,纷纷自觉为她让路。 “盛老师去送学生放学,马上就回来——” 主任解释不停,听门口骚动立刻扫视过去,见是盛穗就赶忙招手喊她:“小盛过来,这位是周时予周总。” 意识到对方身份尊贵,盛穗忙快步走进会谈室。 对面的周时予却先一步主动起身,在周遭人震惊的注视中,静静等待盛穗站到他面前,笑容平和浅淡。 两人面对而立,巨大的身高差瞬间暴露无疑。 盛穗将近170的个子也算高挑,依旧需要微扬着头,才能对上周时予自然垂落的视线。 与冷峻侧颜和威压气场不同,镜片后的那双眼虽是深邃漆黑,细看却又是恰到好处的温和平静,如沐春风。 儒雅而端肃,柔和又深奥,截然不同的修饰词,都不可思议般在周时予身上得到完美融合。 四目相对,盛穗想起齐悦在电话里的称呼,率先自我介绍:“周熠爸爸您好,我是孩子的班主任,盛穗。” 话毕,波澜不惊的男人眉梢微抬,眼底有微不可察的讶异转瞬即逝。 盛穗捕捉到微表情,却没有细想。 因为下一秒,周时予已经主动朝她伸出手,笑容得体有礼,风度翩翩宛如名贵油画走出的中世纪贵族: “盛老师,好久不见。” 2、Chapter 2 好久不见? 可他们明明从未见过对方。 猜对方是无心之言,盛穗并不多纠结,反而因为周围人的各样目光,浑身不自在。 她从没和身居高位者打过交道,紧绷后背走上前,镇定解释:“另一位学生家长还在路上,抱歉让您久等。” 周时予视线落在她尴尬表情,反客为主地拿起桌上水壶,倒了杯温热水推到盛穗面前,温声宽慰: “没关系,是我来早。” 男人声线清润缓柔,骨节分明的手冷白如玉,抽离杯壁后,就只剩杯口氤氲出浅淡的雾气。 袅袅白雾中,盛穗对上周时予黝黑深沉的眼,藏匿在镜片下时,怎样看都是温文柔和。 却总莫名让人觉得暗潮汹涌,仿佛雾里探花。 看主任战战兢兢,她还以为周时予如何目中无人,目前看来,至少待她算是温和。 盛穗心中稍作放松。 很快,齐悦带着两名学生下来,受伤的学生张航家长也很快到场。 夫妻俩昂首挺胸杀进会谈室,名表名包尽显身份地位。 盛穗见两人就头皮发麻,随后就见张航父亲手直指她面门,张嘴欲骂。 男人余光扫过她身后,看清来人后瞬间噤声,身后的女人则满脸震惊,瞪大双眼。 一改气焰嚣张,男人诚惶诚恐地向周时予递上名片:“没想到能碰见周总,我是华谷科技的亚太区总经理张薛——” 周时予没有搭话,更没有伸手去接,只骨节分明的食指一下下轻点在腿面,半垂着眼若有所思,薄唇扯出淡弧。 喜怒难辨,让人甚至摸不透他是否在听。 无言的压迫感在寂如死灰的会谈室铺开。 盛穗余光见两位学生还站在角落,面孔稚嫩眼底清澈,实在不忍孩子被卷入成年人的名利场中。 心里打怵夫妻俩,她也咬牙上前打圆场:“学生之间没有矛盾,张航的伤也让医务室老师处理过,如果几位能和解言和,对孩子也有榜样作用。” “这么草率肯定不行,”偏偏张航父亲这时又要横插一脚,“周总您看这样,哪天我们登门道歉——” “可以。” 盛穗正无奈某人横生枝节,闻声一愣。 她抬眸朝沉默许久的男人望去,正巧撞上周时予视线。 四目相对,周时予朝她微微颔首,唇边笑意淡淡,看的盛穗有一瞬晃神,润透低音就字字清晰入耳: “就按照盛老师说的办。” - 一场声势浩大的闹剧,最后因为盛穗一句话就潦草收场。 连她本人都始料未及。 她不想再和夫妻俩过多纠缠,加上相亲对象下班后打过三次电话,怎么也该回复。 和学生家长告别,盛穗离开会谈室,快步拐进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回拨未接电话。 嘟声响起,很快有男人接起电话。 相亲对象周琦是个急性子,洪亮嗓门清晰回荡在通道内: “介绍人说你想下周见面,但我后天要出差,改成明晚六点半行吗,行我就订餐厅。” 盛穗自知推不掉:“好。” “那就御星楼,港式餐厅,”对面没问她意见就做下决定,挂电话前倒是没忘记确认, “我们还没领证,吃饭得aa,你没有异议吧。” 话都被男人说完,盛穗嘲讽扯唇:“没有——” 后半句戛然而止,她垂眸看着地面两道身影重叠,意识到楼梯间外有人。 被撞见的尴尬席卷而来,盛穗正要挂断电话,转身时,却发现那人早她一步退出去。 瓷砖地面只孤零零倒映她一人身影。 相亲对象还在喋喋不休,盛穗无心应付就草草挂断,特意在楼梯间逗留一会,想等外面人离开再出去。 却没想到,出去几步就撞见周时予在走廊。 楼梯间外是大片落地窗,周时予靠墙站着,大片夕阳倾落在他肩头和发顶,光点如碎金,勾勒出男人挺拔落拓的身形。 连细长倒影都沾染上橙红,流淌至盛穗脚边,像是下一秒就会攀上她脚踝,拉着她往周时予的方向去。 他怎么会来这里?是在特意等她? 说不定只是凑巧遇见;盛穗心中自我安慰,见绕不开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佯装意外: “周熠爸爸?” 四字称呼在走廊响起,她敏锐捕捉到男人轻抬眉尾,随后站直转身面向她,唇边噙着浅淡笑意。 周时予目光落下,视线直白却不冒犯,不是判别的审视或好奇打量,而更像不带任何目的性,只单纯想看看她这个人而已。 盛穗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周熠的事,麻烦盛老师了,”相比她走廊被撞见都尴尬,周时予的若无其事就更显泰然,自然询问道: “不冒昧的话,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话毕他从口袋拿出一只白色手机递来,手指根根冷白修长,尺骨突出。 男人的云淡风轻感染盛穗,她不再紧张地接过手机,也忽略了两人指尖相碰时、对方转瞬即逝的动作滞停。 “不麻烦,是我分内之事,”她低头输入号码,“孩子在学校很乖,如果有任何问题,周熠爸爸可以——” “盛老师。” 后半句被温淡男声打断,盛穗交还手机的手悬空,下意识抬眸就撞进周时予深邃双眼,发现男人也在低头看她。 目光之专注,让盛穗甚至有一瞬错觉,她再细微的表情都会被对方收尽眼底。 “周熠是我弟弟,”周时予语气微顿,忽地勾唇微微一笑,“不知道为什么盛老师觉得不像。” “但我目前,的确是未婚单身。” 说完男人才想起拿回手机,快碰到屏幕时,手上动作又顿了顿,最终只捏住边框一角,收回衣袋。 大脑有一瞬空白,盛穗立刻道歉:“实在不好意思,周先生。” “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被认作为人父,”余光见周时予嘴角淡弧加深,清润低音更带几分意味深长,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新奇。” 盛穗耳尖爬上薄红,喊错人的羞愤之余,又惊讶于周时予私下相处时,藏掩在斯文有礼下、那点游刃有余的雅痞。 避开对方注视,她只能胡编借口离开:“我还要赶学校班车,周先生还有其他事吗?” “耽误盛老师这么长时间,班车可能已经开走,”周时予的体贴入微一贯让人招架不住,绅士地提出邀请, “我是开车过来,要送盛老师一程吗?” “不用不用,还来得及,”编造的班车当然不会开走,盛穗哪敢再劳烦他,“那周先生,回见。“ “好,回见。” 目送纤细背影消失视野,周时予眼底柔和淡退,回想盛穗挥手说再见的模样。 无数次见过她背影,这还是盛穗第一次回头和他告别。 夕阳映落在她肤如凝脂,粉唇边的浅浅酒窝惹眼,琥珀般的水眸莹润明亮。 周时予低头看向左手手背,指尖相触的位置,仿佛还留有她的余温。 周先生。 她刚才是这样唤他。 - 室友晚八点到家时,盛穗还在吃晚饭。 “破项目什么时候是个头,”推门声响,肖茗在玄关处丢掉高跟鞋,进来见盛穗还在餐厅,瞥了眼饭桌挑眉, “我不在家,你晚饭又对付?” 盛穗看着面前一碗水煮青菜牛肉,笑着上前给肖茗柔揉肩:“也没有很寒酸吧。” 肖茗在她身边坐下,嫌弃道:“像你这么吃,不出两天我得出家。” 从高中起,两人就是形影不离的闺蜜,共同录取魔都大学,毕业后盛穗一直从事教育行业、肖茗则去年跳槽到一家芯片科技企业,期间几年,两人一直是合租。 糖尿病的缘故,盛穗每天能吃的碳水有限、重油重盐的食物也该少碰,肖茗在家做饭还好,自己来做就来者皆是水煮。 “明晚我炖汤,给你补补,”肖茗被按的舒服眯眼,目光扫过桌上电脑,咦了声, “你在看周时予的资料?怎么,帮我调查未来金//主爸爸?” 盛穗一头雾水。 她只是处于好奇,随手搜索打发时间。 “我今晚费劲关系弄到晚宴名额,就是想见成禾资本的ceo周时予啊,”肖茗手指身上的低胸礼服,“结果一句话都没说上——等一下。” 她忽地觉得不对劲:“你不知道这个,查周时予干嘛?” 盛穗如实告知周时予来校的事——当然事关周熠和其他隐私,都一概隐瞒。 “你的意思是,你就看见他来你们学校,别的都不知道?” 肖茗陷入沉思,几秒后双手摁在盛穗肩膀,郑重道:“宝,你快想个办法当上校长,帮我找个机会和周时予见面,让我好跪地求成禾投资。” 盛穗不懂科技行业,只听肖茗最近总说,他们公司最近在天使轮融资,首选目标就是成禾资本。 听闺蜜语气夸张,她不禁轻笑:“他这么厉害?” “你不混圈不懂,成禾在风投界的地位。” 肖茗啧了声:“这么说吧,企业想上市就得要钱,成禾的投资比起钱更像是行业风向标,只要他投,其他公司必然跟风,上市基本就板上钉钉——毕竟周时予看中的项目,就没有不起飞的。” “高考理科状元,风投入行又是传奇,”肖茗头看向盛穗,连连感慨, “你说,周时予就大我们两三岁,怎么人家就叱咤风云、我们就底层民工?” 盛穗笑着揉闺蜜头发:“你已经很厉害啦。” “也就你这么说我。” 好姐妹俩又东聊西扯好半天,直到介绍人打来电话,说已经把盛穗微信转过去,男方等下会加她好友。 结束通话,盛穗见肖茗双手抱胸看她,举起双手老实交代:“你没听错,我又要去相亲了。” “又是你妈/逼你的对吧,”肖茗气的直拍桌子,语速堪比连珠炮,“生病时候一声不吭远走的是她,等上大学非要塞钱的也是她,把你当猴耍呢是吧?” “吃个饭而已,”盛穗垂眸,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再说了,人家知道我有病躲还来不及,哪里会再见第二面。” 肖茗不许她妄自菲薄,上手搓她脸蛋:“还不是你上来就说生病,但凡肯等几天,求着想娶你的人不要一大把好吧。” 盛穗被捏脸还乖乖俯身配合:”几天也是骗人。” “那就是男的眼瞎。” 话题就此结束,两人各自回卧室休息。 洗漱后窝进温暖被窝,盛穗侧身抱着手机想,如果她直接短信说她糖尿病的事,对方取消约会的概率多少。 肖茗的话不无道理,培养出感情后再告知她生病的情况,对方念着她的好,或许不会介意。 可她实在是无能爱人的性格,眼睁睁看对方付出感情却不能回应,还要对方接受她的身体缺陷,这样的事她做不出。 如果有一类人天生不适合婚姻恋爱,说的应该就是她这样的。 垂眸无所谓笑笑,盛穗裹紧被子,准备睡觉。 困意袭来时,枕边手机震动,点开发现是一则新的好友提示。 资料显示对方是男性,头像是只毛色很杂的猫咪,一看就不是品种猫。 昵称更简略,单字一个“周”。 应该是介绍人说会加她好友的相亲对象,周琦。 盛穗对这位印象并不好,通过申请后,为交差就丢下一句话解决问题: 【s:周先生你好,最后和你确认,明天的见面地点在御星楼,晚上六点半】 不愿再聊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对方再回什么,她都当自己睡着没看见。 正要丢下手机,聊天框的对方昵称就显示为“对方正在输入中”,下一秒,亮白的屏幕跳出消息。 【周:盛老师要约我吃饭么】 【周:可以】 称呼太过熟悉,盛穗指尖僵住,再看单字称呼时忽地反应过来,瞳孔一缩。 “......” 加她的人是周——周时予? 3、Chapter 3 “良宵佳夜,居然一个人躲起来看手机,你是有多无聊。” 酒吧内昏暗嘈杂,舞动男女衣着清凉,邱斯在角落吧台坐下,朝对面调酒师打响指,要了杯玛格丽特。 “喊你来酒吧是为了放松,”他手倚靠在大理石台,斜眼看身旁无动于衷的男人,挑眉,“你倒好,换个地方工作看手机。” 对嘲讽置若罔闻,周时予懒散地背靠高脚凳,修身西装尽显肩宽腰窄,长腿交叠,姿态倦冷; 吵嚷音乐和尖叫声中,只有他格格不入在看手机,头顶射灯打落下暧昧光束,像是要将他与周遭隔绝开来。 周时予在等盛穗回复。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出现又消失,足足一分钟过去,才跳出一段解释。 【ss:周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没想到您会加我微信,所以才把您认错成另一位】 字里行间,都写满盛穗小心翼翼的疏离,以及对他之前行为的困惑。 周时予知道,是他刚才太过急功近利,才引得她怀疑。 他的贸然出现像是天降巨石,猝不及防投掷在盛穗平静无波的生活,虽并非他本意,却足以掀起惊涛骇浪。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就此揭过、当作无事发生。 镜片后的黑眸微沉,耳边就传来喋喋不休: “就我来吧台的这点功夫,对桌美女已经朝你抛了三次媚眼,你好歹抬头看人家一眼。” 邱斯和周时予结识于大学、后来又一同创办成禾资本,说话没什么顾虑: “照你这么下去,迟早要孤独终老——” 话音未落,就见周时予蓦地抬眸,只轻飘飘瞥来一眼,就看的邱斯立刻闭嘴。 周时予将手机倒扣,碰在大理石台发出轻响,抬眉反问:“不说了?” 邱斯摆手改口:“不说了,怕你半夜爬我家窗户,先杀后焚。” 外界对周时予的评价最不乏温文尔雅,而邱斯与他共事多年,最了解男人温和笑容后的面热心冷,私下连话都很少。 成禾腾飞后,周时予在圈内名声鹊起,数不清的橄榄枝抛给邱斯,试图挑拨离间,都被他果断拒绝。 相处越久他越清楚,和周时予玩心眼,只有被他玩死的份。 邱斯端起酒杯喝两口压惊,余光就见有人朝这边走来,热情招手:“陈秘书快来,你家周总又多云转阴了。” “邱总,”陈秘书恭敬问好,随后走到周时予身旁,弯腰在他耳边低语,“有两件事要和您请示。” “周老爷子刚才打来电话,问周总您什么时候回去,他想安排您和付家小姐吃个饭。” “推掉,”周时予眼皮都没抬,态度冷淡:“还有呢。” “再就是明天的庆功宴地点,”陈秘书语调四平八稳,“想问您有什么要求,没有的话,还是由我负责。” 修长指尖轻点在屏幕,周时予沉吟片刻,淡淡道:“御星楼,晚上六点半。” 男人以前从不管这些,沉稳如陈秘书闻言也是微愣,迅速调整:“好的,我去预定。” 说完目光停在大理石台,忽地想起,他以前从没见过周时予用白色手机。 “嗯。” 漫不经心地应个单字,周时予在四面八方的炙热目光中,起身大步离开。 中途有姑娘鼓起勇气上前想搭讪,都被男人视若无睹地直接略过。 邱斯望着男人高瘦的背影离去,好整以暇地看向陈秘书:“他今天怎么回事?就因为老爷子给他安排相亲?” 陈秘书莫名想起下午那趟行程:“可能是其他事情吧。” - 御星楼是家网红港式餐厅,环境幽静装潢雅致,舒缓乐声悠扬流淌,宽阔大厅中摆上精致方桌,衣着得体的食客低声交谈。 如此,就更显得相亲对象的嗓音洪亮。 “我爸死的早、我妈更靠不住,还有个妹妹要读书,以前每天睁眼就是想怎么弄钱。” 点菜后,周琦就主动开启话题,说起他为了供妹妹读书、初中就辍学出城打工,靠着一身腱子肉在工厂站稳脚跟,后来出来单干做钢材生意,这两年政策好就小赚一笔。 现在人过三十,事业有成就想过安定日子,讨个老婆回家照顾他,再生个大胖小子。 盛穗看得出,相亲对象很满意她这张脸,也清楚周琦品性并不坏; 只是男人没上菜就端起酒杯开始喝,以及逐渐高升的音量,都让她坐立不安。 男人仰头就酒一饮而尽的模样,像极了她小时候酗酒的父亲。 父亲清醒时还好,最多只是不理她;每次喝醉就免不了大声嚷嚷,再不够就打她解气,引得周围邻居都来凑热闹。 起初盛穗还会哭喊,随着时间推移,她意识到没人救她,眼泪只会招来更多非议和怜悯目光。 于是,她学会了闭嘴和乖巧微笑。 周琦再一次要碰杯时,盛穗委婉拒绝:“我不能喝酒,怕伤胃。” “这点红酒才哪到哪呢,”周琦看着暖黄灯光下唇红齿白的女人,忍不住炫耀,“我们酒桌上谈单子,白酒都一斤起步——” “抱歉。” 盛穗再也待不住,只觉得旁边的人都在回头看她,找借口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不算撒谎,她的确要在上菜前,去洗手间打针。 短效胰岛素起效需要十五分钟左右,注射时间太早容易低血糖,而太晚又会让血糖升高过快。 离开男人声如洪钟,盛穗终于能畅通呼吸,隔间落锁。 针头刺进皮肉有细微刺痛感,盛穗低头,拇指摁着圆笔末端,一点点将胰岛素推进身体,若有所思。 和周琦相处让她感到窒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必须尽快说清生病的事,这样对方哪怕对她再有好感,也会立刻知难而退。 盛穗对此很有经验。 良久,她终于从洗手间离开,满心想着怎么和周琦开口。 自然和刚到场的周时予等人擦肩而过。 “做成几个亿的项目,庆功宴就请我们几个吃茶餐厅,周总是不是太抠了。” 邱斯懒散在方桌旁坐下,嘴里嫌弃,却一连点了七八道菜才停下,扭头瞥见斜对角那桌,咧嘴笑了声。 “你看那是不是周琦,上个月求你投资那个,”他手肘碰了碰旁边周时予胳膊, “对面是他女朋友?那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 “不是。” 周时予忽地出声,低凉声线让剩下三人都是动作一顿,纷纷抬头,就见男人面无表情:“相亲而已。” “这你都知道?”邱斯心想这人最近怎么喜怒无常的,“不过就周琦一言不合就发飚的暴脾气,相亲的妹子是真惨。” 周时予抿唇不语,视线停在不远处正交谈的两人,镜片后的黑眸是深邃幽寒。 初春寒凉未褪,盛穗今天换了身浅紫色的宽松毛衣和同色系薄纱裙,蓬软黑发用竖夹随意盘起,温雅精致中又不失慵懒随性。 平日不施粉黛的脸画上淡妆,朱唇皓齿、细眉笑眼,原本温婉清秀的五官,又有几分媚态天成的勾人意味。 对面的男人正殷勤给她递菜,她一愣,笑着接过。 称得上温馨一幕。 周时予只觉得无比刺眼。 - “刚上的菠萝包,你尝尝。” 盛穗刚回到位置坐下,周琦就将甜点推到她面前:“怎么去这么久,再等菜都凉了。” 刚注射胰岛素不能吃高碳水,盛穗只能勉为其难接过甜点,纠结开口时机。 以往她都是相亲结束才坦白,周琦是唯一还没上菜、她就只想逃走的对象。 见她脸泛薄红,周琦还以为盛穗害羞,不由自满道:“刚才介绍人问我想法,我说我挺满意你的。” “我这人读书少、不搞弯弯绕绕一套,你说你想找个人品好的,我觉得我还行,你要是觉得合适,我们就试试——” “周琦先生。” 盛穗听男人夸她就头皮发麻,更不敢再拖延:“我们恐怕不合适。” “不合适?”拒绝来的猝不及防,周琦意外地瞪大眼睛,“你觉得我人品不行?还是——” “是我的问题,”男人的高声反问成功引得旁边几桌看过来,盛穗笑容发僵,“是我身体不太好,有一型糖尿病。” 周琦不信:“糖尿病?那不是老人才会得吗?你年纪轻轻,怎么就得糖尿病了?” 男人反应在意料之中,盛穗不想解释,只希望他不要再喊:“介绍人那边,你可以直接说是我的问题。” 周琦有一瞬考虑过再试试,转念又觉得是盛穗先隐瞒,再回忆起他刚才自作多情,借着酒劲,恼羞成怒道: “你有病怎么不早说啊,这不是骗人吗?!” 这时服务员端菜上桌,轻声提醒:“先生请往后靠靠,小心烫——” 周琦被打断,猛地拍桌子:“吵什么,没听见我正在说话吗!” 巴掌砸在桌面那一刻,盛穗感觉好像有一巴掌扇在她脸上,疼的呼吸都艰难。 够了。 她受够了。 “没提前告知,是我的疏忽。” 四周目光如芒在背,那一刻,盛穗只觉得她又变回那年小巷里遭人议论的女孩,短一截的衣袖藏不住挨打伤痕。 微笑是她唯一仅剩的体面。 正如现在,她用力咬着嘴里软/肉也要笑出来,借机离开:“抱歉,我有事要接个电话。” 说完也不等周琦反应,抓起手包就要走。 她转身,却一眼撞上周时予目光,男人坐在她斜右侧,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看过来。 偌大餐厅座无虚席,周时予依旧鹤立鸡群,一身纯黑西装尽显疏冷禁欲,金丝框眼镜却又添几分温和斯文。 和盛穗此时的狼狈形成惨烈对比。 四目相对,她匆匆避开对视,加快脚步就要直接略过周时予那桌。 盛穗没想到周琦还会追上来,只听身后传来怒斥:“你这就想走了?” 余光见男人粗宽的手就要抓过来,她侧身想要躲开,腕骨突然被另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握住,力道柔和却不容拒绝。 对方掌心稍一用力,就将她带离危险地带。 鼻尖传来的木质冷香似曾相识,后调掺杂着零星清苦,却让人无比心安。 周时予拉住她护到身后的那一刹,比起丢脸出糗,盛穗的第一反应,是散退褪尽的焦躁惶恐; 是清楚意识到她已经安全。 耳边传来痛呼,盛穗扭头,就见另一位长相清俊的男人背靠座椅,慢悠悠收回伸出去的腿,脚边趴着摔倒的周琦。 “谁他妈绊我——” 周琦骂骂咧咧爬起身,抬头对上笑眯眯的邱斯先是愣住,视线一转又看见周时予、以及被男人揽到身后的盛穗。 一时间,羞愤、畏怯、和惊诧等表情在周琦脸上轮流上演。 “这不是周兄弟吗,”邱斯悠哉悠哉开口:“这是又来要钱了?没必要行此大礼吧,受不起啊。” 周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咽不下这口气:“两位老总,这是我的私事,你们——” “周老板。” 周时予温声打断,居高临下地俯视周琦,唇边笑意淡淡,说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我可以给你一次,自己走出去的机会。” 话毕,男人漫不经心朝不远处投去一瞥,就见闻讯赶来的餐厅经理早带着三两保安严阵以待,见周时予望过来,纷纷恭敬鞠躬。 周琦自知斗不过,临走前还认为周时予只是顺手英雄救美,恶狠狠剜了男人身后的盛穗一眼:“话还没说清,我在停车场等你。” “......” 周琦走后再没人看笑话,生活照常,其他人很快又专注回自己事情。 盛穗仍心有余悸,精神恍惚着,身体先一步向邱斯和周时予道谢。 “为美女效劳是我的荣幸,”邱斯见某人还拉着盛穗手不放,挑眉起身,“我去把你们那桌账结了。” 说完他故意停顿,别有深意地看向周时予:“某人到时候记得给我报销。” 盛穗正想说不必麻烦,就听周时予言简意骇地回了声“好”。 “真的不用——” 话音未落,盛穗就感觉被轻轻环住的腕骨一凉,是周时予才想起松开她的手。 继而肩膀微沉,男人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肩头,骨节分明的手拢紧领口时,周时予又微微俯身,薄唇停在她耳侧。 沉静温和的微苦木香飘进鼻腔,气味因为距离急剧缩短变得浓郁。 盛穗呼吸一紧,就听低沉柔和的男声落下:“周琦前科不少,不是合适的结婚人选。” “单身未婚的人很多,”温热呼吸滚落耳畔,她抬眼跌进周时予黑眸,眼底有她看不透的翻涌情绪。 男人平静而专注地望进她眼睛:“盛老师,你值得更好的。” 果然,刚才的争吵都被他听到。 盛穗忽地想起,两人昨天在走廊撞见,周时予特意和她强调过的,也是单身未婚。 仿佛在有意点醒她什么。 可她因为周琦的事,脑子还混沌一片,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闷头昏睡过去。 不想再打扰别人,盛穗随后提出要离开。 “打扰什么,来了就一起吃呗,”结账回来的邱斯出声,同桌几人也看出盛穗和周时予关系不浅,纷纷挽留,“周琦还在外面等你,现在出去,又被缠上怎么办。” “我在餐厅门口打车就好,”盛穗去意已决,故作轻松地弯眉笑笑,“他不敢怎么样的。” 几人都被她笑意盈盈的模样骗过,不再多劝,只好心叮嘱她注意安全。 离开前,盛穗将身上外套还给周时予,怕被看出破绽般,有意避开男人低头注视,转身就走。 没关系,只是打车回家而已。 周琦顶多在介绍人面前骂她两句,不可能真的做什么。 没什么好怕的。 电梯终于到达五楼开门,盛穗停下自我安慰跨步而入,下一秒,一道高瘦修长的身影就尾随她进来。 铁门关闭,封闭空间里,盛穗惊诧地仰头看向面前男人。 周时予是什么时候来的? 男人还是熟悉的从容不迫,将手中鼓囊囊的塑料袋递过来,声线温和: “打完胰岛素要及时吃饭,低血糖会很危险。” 袋子里的食物肉蛋奶菜俱全,连导致血糖升高的碳水化物主食,都特意挑选了对糖尿病人友好的南瓜薏米饭和荞麦面。 盛穗低头看着沉甸甸的食物袋,思绪纷乱。 周时予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又为什么要特意追出来? 盛穗想她应该满腹疑惑,可当她接过还温热的塑料袋时,只感到眼底阵阵发热。 明明他们只见过一次,周时予却能轻易看透她的伪装脆弱、她的人前逞强。 连她最难以启齿的病,在男人口中也同样云淡风轻,提醒她吃饭的平和口吻,就像是在说最普通的一日三餐,而非对待一个“不合群”的糖尿病患者。 盛穗从没遇见过,如周时予一般的人。 久久望着那袋食物,她如何也说不出拒绝,接过后低低道:“......谢谢。” 周时予垂眸,将盛穗眼底的迟疑收尽眼底。 理智告诉他不该冲动,如果为了一时快意把盛穗吓退,过去十三年的等待,都将前功尽弃。 可见到她委屈低落,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还是会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越线。 “我现在要去公司,可以顺路带盛老师一程。” 这是最后一次;周时予心中告诫自己,镜片后的黑眸是永不会被盛穗察觉的隐忍眷念。 如果她感到不适拒绝,他会立刻退后。 他决定将选择权交给盛穗,压抑的情绪让润透嗓音都微微发哑:“所以,” “要和我走吗。” 4、Chapter 4 顺路捎带落难的女性回家。 类似随口提起的一句善意,盛穗从小到大听过很多,知道治标不治本,向来都会委婉拒绝。 比起在他人面前展露脆弱或狼狈,她宁可独自咬牙扛过去。 然而此刻她被困在电梯里,面对周时予伸出的援助之手,像是贪念刚才短暂的感动和安全感,迟迟说不出“不”字。 男人不急也不多问,双手插兜平视前方,耐心地等待答案。 两人相互沉默着,直到电梯门“叮“一声缓缓开启,提醒盛穗回到现实世界,推搡她去面对门外残酷的未知。 周时予离门更近,抬手胳膊挡住门框,示意让盛穗先出去。 就让她逃避一次吧。 盛穗终于坦然接受对男人的依赖,转身道谢:“.....那就麻烦周先生了。” 分明是她有求于人,盛穗却见到周时予唇边浮现笑意,好像终于能松一口气。 高瘦修长的男人这才从电梯出来,镜片后的眼睛微弯,低声温润如玉: “是我荣幸之至。” - 停车场里没见到周琦的车。 盛穗边走边不放心地几次查看,确认男人不在后终于放心,就听头顶传来温声安抚: “餐厅经理查过监控,周琦是直接开车离开的,没有逗留。” 周时予将她领到车旁,拉开阿斯顿马丁的副驾驶车门,细心提醒:“小心头。” “谢谢。” 盛穗对车一无所知,大学考过驾照后,开车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即便如此,她也一眼看出眼前这辆价格不菲,上车后,生怕袋子里的食物汤汁洒出来,小心翼翼抱着塑料袋平放在腿面系紧,打算回家再吃。 担心路上低血糖发作,她趁着周时予绕去驾驶座的空档,从包里摸出常备的巧克力。 低头撕包装袋时车门被打开,盛穗闻声扭头,抓糖的手下意识合拢掌心。 周时予看破她的强装镇定,无奈轻笑:“袋子里的菜,都不喜欢吗。” “没有,”盛穗连忙摇头,迅速将巧克力丢回包里,“我怕东西撒出来,弄脏您的车。” “代步工具而已,脏了就送去洗。” 周时予坐进驾驶座后,并不急着发动,轻描淡写道:“如果所有人都保持车内洁净,清洁人员就会失业。” 男人朝她微微一笑:“所以放心吃,洒了就当是为别人提供就业机会。” 盛穗:“......” 还能这样? 事实证明,周时予的话确实奏效,她再打开塑料袋时果然负罪感大减,尝了口肉质鲜美滑嫩的烧腊双拼,意识到已经饿了太久。 胃部得到满足,大脑也开始运行思考,盛穗用筷子轻戳几下薏米饭,很多问题还是想不通。 她旁敲侧击道:“周先生,您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来之前吃过了,”周时予总能一眼看透她想法,解释道,“公司投资的一家糖尿病医药企业成功上市,庆功宴定在这里。” 难怪昨天会爽快答应邀约,还对她的糖尿病这么了解。 盛穗终于捋顺逻辑,又低头默默吃了几口,就听包里的手机响起,是母亲打来电话。 周时予体贴询问:“需要我回避吗。” 初春夜间风大寒凉,盛穗不可能让周时予下车挨冻,摇头挂断几次,发现母亲还坚持打来,只好无奈接起。 她将音量调到最小:“......妈。” “刘曲介绍的什么烂人,”果不其然,于雪梅接起电话就是一通怒骂, “答应相亲是给他面子,他居然还敢嫌弃你?我还嫌他是个初中没毕业的暴发户呢!” 母亲居然替自己说话,盛穗倍感意外,又有几分感动:“没事的,他没拿我怎么样。” “那也不能凶我女儿,”于雪梅依旧愤愤不平,“你放心,下次叫你去相亲前,妈一定帮你把关。” 原来是为了“下次相亲”。 盛穗低头自嘲轻笑,心不在焉地哄人几句后,挂断电话。 手上三分钟前还捧着美味佳肴,现在却味同嚼蜡,周琦发难都没让她如此疲惫。 有一瞬,盛穗甚至自暴自弃地想,是不是只要她结婚,就不用再过被母亲掌控的日子。 “你很着急结婚吗?” 身旁沉默许久的周时予出声,盛穗抬头,发现男人正静静望着她,目光温润如玉,皎白银月在他身后静静盛放。 躁动心绪忽地平静下来。 心事积压太久,又或许是周时予身上沉淀的安定感太甚,盛穗被他问起痛处,也并不慌张。 “家里催的紧,”她朝男人笑了笑,无所谓道,“至于我,大概也需要一段婚姻吧。” 周时予又问:“那你希望,另一半是什么样呢。” “性格温和、情绪稳定,能聊得来就可以。” 盛穗说完才发现,这个答案简直说的就是周时予本人。 再加上他们才第二次见面,就讨论起理想型伴侣,强烈的相亲既视感,难免让她有片刻错乱。 好在周时予不像她胡思乱想,修长手指随意搭着方向盘,倏地勾唇淡淡道:“关于被催婚,我们倒是很像。” 盛穗闻言愣住。 男人背靠座椅身姿挺拔,见她表情讶异便微微抬起眉梢,反问:“为什么你看上去很惊讶。” 没想到连周时予也会被催婚,盛穗光是设想场景,就不由弯眉轻笑,一时忘记用敬称: “只是想不到,你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女人唇边酒窝浅浅,恬静乖软的笑容惹眼夺目;周时予压下抚揉她发顶的念头,静静望进盛穗笑眼,目光描摹她此时模样。 他们离的这样近,他甚至能看清盛穗眼底的自己,于是侧身凑近了些,压抑声线:“所以刚才的话,我没和别人说过。” “盛老师会帮我保守秘密的,对吧。” 温润低声回荡在封闭车间,明知是笑话,却因为周时予的明知故问、以及有意微微上扬的语调,突然变得暧昧缱绻。 像是两人之间,真的有不能为他人所知的秘密。 这个认知让盛穗忽地心跳漏跳一拍,后背贴紧座椅:“......会的。” 她倏地庆幸,现在窗外天色昏黑。 否则她此刻的慌乱,就会因为脸红而暴露无遗。 - 第二天快下班时,盛穗接到母亲电话,说她单位临时有事走不开,问盛穗能不能替她给许言泽开家长会。 许言泽是盛穗异父异母的弟弟。 十三年前因为无法忍受盛父酗酒家暴,一生要强的于雪梅选择离婚,很快嫁给许叙——也就是许言泽的父亲、盛穗的继父。 继父许叙对于雪梅称得上体贴,只是为了亲儿子的成长,一度拒绝于雪梅带着盛穗嫁过来。 于是权衡利弊下,于雪梅只能将盛穗丢给盛父抚养,独自远嫁飞去魔都,母女之间仅剩的联系,就是于雪梅每月打来、却都被用来买酒的抚养费。 直到几年前盛穗考来魔都,于雪梅的新家庭也安定稳固,才又以“母亲”的身份,突兀又强势地参与她的生活。 久而久之,继父也逐渐接纳盛穗的存在,逢年过节时,一家三口还会喊盛穗来家里吃饭。 “言泽正是高二关键时期,家长会的内容你帮我录一下,晚上来家里吃饭,妈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盛穗下班没事,答应下来:“好,您把言泽的学校地址发给我。” 魔都作为特大城市,对教育的重视程度,俨然不是盛穗生长的小城市可比的。 高二学生寒假后都要参加开学统考,不仅如此,学校还要求考试后开家长会做复盘,便于查缺补漏。 好在许言泽成绩名列前茅,就是语文偏科严重。 家长会后,班主任特意请盛穗留下,翻出许言泽的语文卷子,指着古诗词默写: “这些题都是白送分,可他偏偏不背,回回考试都丢十二分。” 许言泽耷拉着眼皮,不以为意道:“我不用这十二分,也能进年级前五。” 班主任气结:“你这孩子!” “注意礼貌,”盛穗轻碰弟弟胳膊,皱眉制止,“老师是为了你好,回去好好背。” 许言泽不服气地轻哼一声,双手插兜,半晌抬头看她:“你这周末回家吃饭呗,你回来我就背。” 继父不喜欢盛穗打扰他们家生活,一时并没答应许言泽要求;好在于雪梅很快匆匆赶来,接替岗位。 虽然不是亲生,但许言泽是于雪梅从不足一岁带到大的,早就视为己出。 不同于盛穗的生疏,女人上来就要看儿子语文试卷,看见古诗默写又是空白就连连叹气,随后才去看其他科目成绩。 盛穗在旁看着母亲和班主任交流,又是录音又是记笔记,表情投入而专注,忽地觉得眼前人陌生无比。 小学不办家长会,等到她上初中,母亲已经离开远嫁,工地劳作的父亲永远抽不出时间;至于在高中,老师都知道她家里情况,家长会也不再强求她父母到场。 从小到大,盛穗没有过哪怕一次,父母来校参加她家长会的经历。 许言泽被于雪梅唠叨的满脸不耐烦,盛穗却不知为何,有过片刻的羡慕。 低头笑自己嫉妒心太重,无人在意的她悄然从办公室退出去,站在教室外靠墙,翻看手机消息。 滑动指尖停在熟悉的猫咪头像,盛穗想起来,她昨晚回家倒头就睡,到现在都没还周时予替她垫付的饭钱。 【s:周先生,昨天的饭钱是多少?我还给你】 消息发送的下一秒,周时予就果断打来电话,行动之迅速,让盛穗都措手不及。 肖茗说男人是圈内著名的工作狂,怎么会消息回的这么快? 周时予还是一贯的开门见山:“邱斯没告诉我价格,问到我再告诉你。” 盛穗不习惯占人便宜,见男人答应才没了心理负担,随后就听电话另一端有苍老男声,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她压低音量:“你那边在忙吗?” “家里老爷子的电话,要我去相亲,”周时予也不避讳,示意盛穗不必刻意小声,“我开了静音,他听不见。” 人一旦有共同话题,就会立刻拉近距离;盛穗忍不住好奇:“那你打算一直不回话吗。” “能拖一时算一时,”周时予低声笑了下,言简意赅道,“逃避可耻,但好用。” 一想到高高在上的企业总裁人前叱咤风云、人后却为了躲避相亲,连打电话都只能偷偷摸摸,盛穗就禁不住轻笑出声。 “你终于笑了。” 似乎是嫌老爷子念叨太多,周时予挂断那边电话,温润低声字字清晰入耳: “接电话的时候,你听上去很难过。” 盛穗嘴角的笑容僵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倏地被轻轻触动。 落日时分,在人来人往的学校长廊里,她将手机收音的末端靠近唇边,细声道: “周时予,谢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叫出男人姓名,没由来的,就是希望能更郑重一些。 “......没事,”漫长的几秒沉默过去,周时予的声音听着略显沙哑,“也是我别有所图在先。” 盛穗不解:“嗯?” “盛穗,”周时予呼唤她姓名后又缄默,像是陷入无尽沉思,许久才沉沉开口, “我们再见一面吧。” 听筒里男人的声音仍旧四平八稳,只是语速比平时要快上些许:“不是作为家长和老师。” “而是以同样需要一段长久婚姻的身份,再见一面。” 5、Chapter 5 周时予的意思.....是要和她相亲? 提议太过荒唐,以至于盛穗根本没考虑,本能地果断拒绝:“周先生,您知道我的身体情况,或许不适合结婚。” 周时予却问:“是医生说过,糖尿病患者结婚,会有害自身健康吗。” 盛穗闻言微愣,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盛穗,谢谢你能站在我的角度、替我考虑问题。” 周围环境嘈杂,耳边男人温润低沉的声线却一点点抚平她的慌张:“但我想,如果是一段长久的婚姻,当事人的自我感受应该更重要。” 见惯了周时予只需一个眼神、周围人就理解他指令,盛穗还是第一次听他解释这么多: “你不用有太多顾虑,只要基于目前对我的判断、再决定是否再见面就可以。” 单凭对方是周时予这点,盛穗就无法接受,为难道:“抱歉,实在太突然了。” “没关系,是我唐突在先,希望没给你带来太多困扰。” 盛穗拒绝人本就愧疚,听周时予反过来宽慰她,心里更是一阵内疚,妥协答应的话几次滚到嘴边、又吞咽入腹。 一时间,听筒两端只剩下压抑呼吸声,事发尴尬,更难的是如何收场。 最终还是周时予打破僵局。 挂断电话前,男人温声告诉她:“再见面的事,不是我一时兴起;如果盛老师改变心意,可以随时联系我。” “......好。” 通话中断,盛穗听着耳边嘟声,阵阵发愣。 周时予说他不是心血来潮——可他们一共才见过两次,甚至认识彼此也不过三天时间。 理智告诉她,周时予说的不无道理:既然两人都需要一段婚姻,与其被家里强塞来一位陌生人,不如给彼此一个机会。 更何况,男人要的只是再见一面。 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他们显然不属于同一世界,盛穗光设想她站在周时予身旁,只会觉得违和突兀,像是混入羊脂白玉中的一块杂石。 最重要的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周时予为什么会选择她。 这时于雪梅带着儿子从教室出来,见盛穗还保持打电话的姿势,走过去随口道:“在和谁打电话?男的?” 盛穗收起手机,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于雪梅来了兴致,追问:“年纪多大了?是单位的同事吗——” “不是,”胸口闷堵,盛穗第一次打断母亲,“是学生家长,您别多想。” 女儿向来温顺乖巧,于雪梅被驳斥有些不满,转念想盛穗大概还在烦昨天的相亲,也不再八卦,开车带姐弟俩回家吃饭。 老城区的房子是继父许叙早年买的,十几年间房价翻了四五十倍,矮楼看着虽略显老旧,面积也就百平米,价值却至少千万起步。 “......相由心生,那男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许家父子俩在客厅休息,盛穗在厨房给母亲打下手,看于雪梅手法熟练地翻炒颠锅,还不忘替她愤愤不平:“趁早掰了更好,要真在一起,弄不好以后自己没本事就打人,跟盛田似的。” 说起盛父,于雪梅谨慎地关紧厨房门,才压低声音问:“你最近还是每个月都给他打钱?” 盛穗点头,语气平静:“他没有工作,又是一身病,我总不能真的不管他。” “你就是心太软,真是人善人欺。” 于雪梅看女儿的眼神复杂,想起当年又恨恨啐道:“他得病也是活该!我给那么多抚养费,他全都用来买酒喝,不然,你怎么可能小小年纪就得糖尿病。” 一型糖尿病的成因尚未确定,自身免疫、遗传和病毒感染等多种因素都能诱发。*1 于雪梅一口咬定是盛父找照顾不周,才导致盛穗得病:“成天喝酒不回家,孩子不生病才怪。” 可她生病住院的时候、上大学来魔都前的那些年,起码能见到父亲,于雪梅却从来没看过她一眼。 盛穗低头默默洗菜,没有附和。 她的一言不发大概勾起于雪梅的愧疚,女人不再重提过去的事,让盛穗把菜端上桌,转身盛饭。 “这碗给你,”像是要补偿她,于雪梅盛了一大碗米饭,还特意用木勺压平,“多吃点,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盛穗静静望着满满一碗巨量碳水,半晌垂眸:“妈,糖尿病不能吃太多米饭。” “......” 于雪梅尴尬收回手,讪笑道:“那你自己盛,我不知道你饭量。” 说完慌忙端碗出去,像是一刻也忍不了厨房里的凝固气氛。 许家父子俩已经在餐桌等待。 见到盛穗,性格沉闷的许叙只是微微点头,从妻子手中接过碗筷,低声道:“下次你有事就打电话让我去,别麻烦盛穗。” “那你研究所不也要请假?”于雪梅觉得没这个必要,“正好盛穗下班过去,开完再来家里吃晚饭,多大点事。” 说完还没忘问盛穗:“你说是吧。” 盛穗听出继父话外之音,点头:“顺路,不麻烦的。” 身为唯一不二的女主人,于雪梅张罗着依次给姐弟俩和丈夫夹菜,然后顺势问起许言泽这一周的住宿生活。 从学习到食宿再到新学期变化,一周不见儿子的母亲问的事无巨细,不善言辞的父亲也时而加入,许言泽则满脸不耐烦。 盛穗全程置身事外地埋头吃饭,碗底米饭见空后,她不好直接下桌离开,只能硬坐着。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只有她是多余又格格不入的外人。 “小穗就饱了?”于雪梅余光见女儿半天不动筷,立刻给她夹起一大块鱼肉,“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鱼,正好多补补。” 盛穗以前确实爱吃,直到初三有次鱼刺卡在嗓子,被父亲灌了半瓶醋还是疼的睡不着,不得已去医院才挑出来,之后就很少再碰鱼。 鱼肉静静躺在她碗底,细滑表面到处是小刺。 可盛穗总不能夹出去丢掉,强笑道:“谢谢妈。” 于雪梅眼底笑意更甚,极力在证明什么:“你看,你喜欢吃什么,妈都记着呢。” 席间场面一度欢乐祥和,饭后许叙负责洗碗、许言泽回房间学习,盛穗也要回家备课。 临行前,于雪梅在玄关处送她,感叹连连:“哪次你要能带上男朋友回来吃饭,妈就满足了。” 盛穗不语。 “去年生病的时候,我最放心不下你,”母亲亲昵地轻拍她手背,语重心长道, “人活一辈子啊,还是得有个家才算完整。” “妈,”盛穗将手抽出来,静静看着母亲眼睛,“您还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除了相亲和结婚,什么都可以。 于雪梅脸上又露出尴尬无措的表情,最后递来一把伞:“天气预报说有雨,路上小心。” 搭乘出租车回家的路上,盛穗坐在后排看手机,发现肖茗晚饭时间发来十几条消息,先是说拉投资的事终于有进展,又说老家的母亲寄来太多自制咸菜,吃不完更没地方放。 盛穗看得出,肖茗的语气虽是抱怨,字里行间都是难掩的亲密。 回复消息后退出对话,鬼使神差的,她滑动列表点进和父亲的对话框。 父女俩聊天的时间和内容很固定,都是以盛穗月初打生活费为开场、盛田收钱后夸她是乖女儿作为结尾。 盛穗垂眸笑了笑。 乖女儿啊。 母亲也常常这样夸她。 出租车经停在体育公园,盛穗放下手机,将头靠在冰冷的车窗,漫无目的地看着草坪上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玩耍,各自笑容洋溢。 母亲苦口婆心地告诉她,只有成家才能人生完整。 可她连原生家庭都不曾拥有,又怎么能学会和另一个陌生人组成家庭。 - 周五放学前,齐悦因为家里有事请假,盛穗独自负责送学生放学。 教室里,其他五名学生都收整好书包、规规矩矩在前排空地列队,只有周熠仍在座位一动不动,怀里抱着羔羊布偶。 漆黑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墙上时钟。 男孩五官出众,漆黑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墙上时钟,平静地宛如和世界脱轨——自闭症的典型特征。 盛穗蹲下身和周熠视线齐平,试图沟通:“熠熠,老师帮你收拾书包,好不好。” 周熠不为所动。 之后盛穗反复劝说也毫无用处,直到五分钟后周熠突然起身,将桌上东西有条不紊地收进书包,旁若无人地站到前排队伍最后。 盛穗下意识地回头看表,发现时针指向四点半整——这才是平时放学的时间。 除了社交沟通障碍,刻板行为也是自闭症另一大特点,患者有固定不变的行为模式。 前面的多动孩子不老实,无意碰掉周熠怀里的羔羊玩偶。 盛穗眼疾手快地上前捡起玩偶,拍净灰尘后交给周熠,抬手轻揉他发顶。 周熠抬头看她,漆黑眼珠转了转,目光澄澈而略显空洞。 学生手拉着手列成一队往校外大门走,周熠站在队伍末尾,身后跟着盛穗。 开学以来,她仔细关注过周熠,发现他虽然沟通能力匮乏,但好在自我意识强烈,从不任人摆布,反而各方面都有需求。 对自闭症孩童来说,这无疑是件好事。 将前面五位学生亲自交给家长,盛穗蹲下身给周熠系好外套拉链,在校门外寻找接他的阿姨。 “盛老师您好。” 没见到熟悉身影,西装革履的男性走上前搭话,带着眼镜大约三十五岁上下:“我是周总的秘书,姓陈。” 男人气度沉稳:“家里的保姆生病,周总让我来接周熠回家。” 对方长相陌生,盛穗心头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将周熠挡在身后:“我没有收到家长电话。” 社会新闻上挟持孩子的勒索事件比比皆是,周熠身份特殊,盛穗自然不可能把学生交出去。 “周总的车就在对街,”陈秘书侧身,看向不远处的阿斯顿马丁,稳重道, “周总说,他出现会让盛老师不自在,所以才让我过来。” 盛穗顺着他目光看向对街名车。 车窗防窥看不见里面,脑海却自动浮现周时予温文矜贵的模样,长腿交叠姿态闲适,镜片后的黑眸正慢条斯理朝这边看来。 画面感太强,盛穗心头一跳,安全起见还是坚持要打电话确认,接通后问:“有人自称周先生的秘书,我可以把周熠交给他吗。” “可以。” 简明扼要的两字回答后,周时予为避免她尴尬,对相亲的事只字不提,主动挂断电话。 这时陈秘书却递来一张发/票,以及四张价值五百的御星楼消费券。 接过发/票,盛穗试图将消费券退回:“消费券我不能收,请替我转交给周先生吧。” “消费券是餐厅经理托我转交,”陈秘书双手背后,解释道,“盛老师可以亲自交给周总。” 说着男人朝盛穗微微鞠躬,牵着周熠朝对街走。 盛穗别无他法只能跟上,在阿斯顿马丁后排位置停下脚步,正抬手时,车窗先一步落下。 周时予棱角分明的侧脸缓慢显露,目光率先落在盛穗手里的消费券,低音在初春微风中更显柔和: “消费券的确和我无关。” “我知道,”盛穗也不再坚持,认真道,“周琦的事情,我还没当面和你说谢谢。” 那晚男人的挺身而出令她印象深刻,说不感动是假的。 “不用谢。” 周时予视线落在她随风而动的柔顺发尾,勾唇微微笑道:“我想,如果我现在提出顺路送盛老师回去,你应该会拒绝。” 盛穗委婉道:“周先生,您是个好人。” “却并不是合适的结婚对象。” 周时予语调不急不缓,仿佛在娓娓道来一曲沉积旧事:“上次见面你很惊讶,说很难想象我这样的人,也会为了结婚困扰。” 男人释然一笑:“我想,大概是我还有许多不足。” 所以才会被她拒绝。 未完的后半句,两人心知肚明。 春寒料峭,或许是在风中站了太久头脑不清,又或许是男人一闪而过的落寞表情揪紧她心脏,盛穗长袖下的手成拳,脱口而出道: “你说再见面的事不是一时兴起,是真的吗。” 四目相对,周时予漆黑双眸满是郑重:“这件事上,我不会对你说谎。” “好,”盛穗深吸口气,寒风入肺后轻轻颤了下,“给我点时间考虑,可以吗。” “当然,”周时予细心注意到她发抖,脱下西装外套从窗口递来,温声道,“外面天冷,当心着凉。” 盛穗再次谢绝了男人的好意。 傍晚她特意乘坐公交车回家。 每当心烦意乱或是纠结不定时,盛穗都会将自己丢进人潮拥挤;藏匿于市井百态中,清楚无人在意她存在,反而有一份随波逐流的安全感,足以让她安然放空。 正值下班高峰时期,走走停停的公交车内人头攒动,直到驶离市区开往偏远地带,乘客才进少出多。 快到站时,盛穗终于等来最后排的一个空位。 坐下将包平放在腿面,她拿出手机、想用黑屏检查发型,却意外收到周琦的短信。 【周琦:介绍人那里我只说了性格不合,你不用担心】 【周琦:我为那天的粗鲁道歉,以后也不会打扰你生活,你能不能和那位周总说一声,让他高抬贵手?】 盛穗看完不由蹙眉。 她不清楚具体发生什么,能让周琦在短短一天时间态度大变;但至少她可以肯定,只有周时予能做到这些。 萍水相逢的人,已经数不清帮过她多少次。 而如果不是周琦主动找来,盛穗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周时予曾默默无闻帮过她。 盛穗点开和周时予的对话框,垂眸看最后一条转账,以及满屏她发送的苍白感谢。 所以,她要为了这件事再度电话道谢、然后又一次残忍地拒绝对方么。 犹豫不决时,盛穗就听前排的一对老年夫妇在争执。 她仔细一听,原来是车窗关不上、外面寒风对着奶奶猛吹,旁边的爷爷就要脱下外套给她挡风,奶奶怕他挨冻又不肯,这才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 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决定外套各披一半,结果就是既没给奶奶挡风、更没给爷爷防寒。 盛穗在后排看到白发苍苍的夫妻俩相视一笑,心底倏地一片柔软。 她不信爱情,如果非要她形容对婚姻的最高期待,盛穗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相敬如宾”。 比如她此刻目睹的温馨。 黑色外套半披半盖在前排两人头上,衣袖随风舞动,不知为何,盛穗忽然想起告别时,周时予怕她受凉而递来的外套,同样是黑色。 至少在这一刻,她想她大概很羡慕这对相守到白头的夫妇,也同样贪恋着周时予曾给她的片刻温暖。 哪怕这份眷念无关情爱。 直到嘟声停止、电话接通的那一刹,盛穗都没想清他打给周时予的具体理由。 听筒那端寂静无声,男人用沉默表明他足够的耐心。 “......相亲的事,我改变主意了。” 全凭直觉冲动的盛穗语气加快,耳边仿佛回荡着声响催促她一口气说完,否则下一秒就要心生退意而挂断电话:“我的意思是——” “周先生,我们试一试吧。” 6、Chapter 6 “你又要去相亲?“ 卧室里,肖茗歪在床头看盛穗在镜子前挑衣服,百思不得其解:“你不是才遇上极品,这么快又要跳火坑啊?” “可能脑子不太清醒吧。” 盛穗将黄色长裙拎在身前,转身问:“这件可以么。” 相亲也有近十次,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面前觉得紧张,以至于晚饭约在后天,她现在就纠结穿着。 周时予各方面条件都太优越,盛穗下意识觉得处处都要格外谨慎。 “信我,你披块塑料布都好看,”肖茗羡慕打量着盛穗巴掌大的脸、凹凸有致的s型身材,眯眼狐疑道,“以前相亲也从没见你打扮过,有猫腻啊?” 八字没一撇,盛穗不想日后扫兴,含糊其辞道:“对方身份比较特殊。” “都是人类,能有多特殊,”肖茗最近做梦都在拉投资,随口道,“怎么,那人还能是周时予啊?” 盛穗点头,认真道:“的确是他。” “......” “宝,要真是周时予,”肖茗伸手将盛穗拉到床边,郑重无比地拍肩委以重任, “请你们相亲完第二天就速速结婚,然后凭着你老板娘的身份,让成禾给我投一个亿。” 说完她率先笑出声,亲昵勾住盛穗脖子:“不说这个,十四号你过生日,想逛街还是看电影。” 盛穗没有庆祝生日的习惯:“都可以。” “那晚上时间交给我,姐带你逍遥。” 挑衣服的事暂告一段落,两人在床上躺下,肖茗枕着盛穗的细胳膊开始吐苦水,说有家大型企业看中她们的项目,还专门派人来谈条件。 “但我总觉得,负责人看我的眼神奇奇怪怪,还莫名其妙总偶遇。” 肖茗在事业上敏锐精干,男女之情则格外迟钝,怀疑半天也想不通:“可能是我平等地歧视所有男人,只要是雄性,就觉得他不怀好意。” “这两天我下班来接你,”盛穗直觉事情不简单,坐起身,“如果发现他跟踪,立刻报警。” 话毕她转身去拿手机,准备找新租房好随时搬家。 “没这么夸张,”肖茗连忙阻止,感叹,“以及你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说出刚才那一串的。” 盛穗笑了笑:“见多就有经验了。” 她小时候住的工地区鱼龙混杂,白天走过都有人吹口哨,更别提走夜路时,时不时就遇到流氓想动手动脚。 肖茗成长环境单纯,听盛穗轻描淡写地笑着说起这些,心疼又好笑:“你以前过的什么鬼日子。” 姐妹俩东聊西扯的荒废时间,直到于雪梅打来电话,说她和许叙明天要出差几天,问盛穗能不能照顾许言泽。 说是照顾,许言泽工作日在校住宿,除非有特殊情况,不需要别人费心。 盛穗答应嘱托。 交代完正事,于雪梅又日常操心她的终身大事,旁敲侧击道:“对门新搬来的小伙子好像挺不错的,年纪看着也——” “妈,我有在了解的人了。” 有史以来第一次,盛穗终于有底气拒绝:“不要再给我介绍其他人,可以吗。” 于雪梅先是愣住,连连追问各种问题后,末了还不放心:”你们相处多久了,对方可靠吗?” 盛穗不由疑惑。 以往母亲光凭照片和文字介绍,就能毫不犹豫让她去相亲;现在她难得主动尝试,母亲反而犹豫不决,质疑她眼光。 挂断电话,肖茗也回房休息。 盛穗独自在床上躺下,想起她下午答应和周时予相亲,仍有深陷梦境的不真实感。 但她却从未后悔。 枕边手机震动,随后欢快铃声响起,盛穗看着屏幕显示的三字人名,床上坐起身才接通电话。 “周先生?” “见面的私厨餐厅要提前预定菜品,菜单发给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盛穗点开图片,看菜单上密密麻麻的选项。 周时予说这家餐厅分量很小、又是按人数收费,她迅速选好四道菜,将名称打字发过去。 周时予问她:“你不爱吃鱼?” 菜单上三分之一都是鱼的各种做法,周时予注意到很正常,盛穗轻声解释:“小时候爱吃,后来鱼刺卡嗓子,就不太碰了。” 男人闻言低笑:“所以是喜欢味道,但不喜欢挑刺。” 他怎么把她说的像是小孩,穗小声反驳:“你喜欢吃,可以自己点。” 听出她语气愤愤,周时予故意慢悠悠道:“那听盛老师的,点一道黄金虾汤鲫鱼。” 男人果然善变,白天还语调沉重的让人愧疚,晚上就自如地拿她打趣。 盛穗鼓了鼓腮帮子,挂电话前才想起来问:“见面那天,穿着有什么需要注意吗。” 在她印象中,身份如周时予的人只会出席在高级宴会,盛穗不想自己一身简陋出现,丢人现眼。 周时予没有直接回答她问题:“突然觉得,不该定在私厨餐厅见面。” “应该选在街边烧烤摊,穿着白背心和人字拖,骑自行车来接你。” 盛穗设想画面,弯眉:“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也很好看。” 男人听完又沉沉笑了一声。 晚九点的卧室内静悄悄,更显周时予的声线低醇温和,贴耳落下泛起阵阵痒意,如蛊如惑。 盛穗耳尖微微发热,手揉了下耳垂,就听男人继续道:“嗯,这也是我的答案。” “如果是盛老师的话,穿什么都好看。” “......” 话落陷入沉静,几秒后响起女人稍显无措的一声晚安,随后匆匆挂断电话。 偌大空荡的客厅清冷寂静,装修风格是大片性冷淡的灰,头顶的冷白灯光刺眼。 唯一的温暖是怀里熟睡的黑白杂毛猫,正惬意的打着呼噜。 背靠沙发闭眼,女人因为羞赧而泛红的面庞浮现脑海,周时予喉结滚动,从手边托盘拿起玻璃杯,喝水压下躁动。 抱猫放在一边,周时予起身走去开放式餐厅,打开冰箱沉吟片刻,挑选出食材在水下冲洗。 很快,安寂无声的房间依次响起切菜和翻炒声。 被吵醒的猫咪屁颠颠过来,一跃而上踩在大理石台,用头亲昵地去蹭男人胳膊,奶声奶气地叫着。 热油时而溅出,周时予提着奶猫脖颈放他下去,见猫还跃跃欲试要跳,低声警告:“平安。” 盛穗点的几道菜做完已是深夜。 解开围裙放在一旁,周时予懒懒靠着壁橱看满桌的菜,拿出手机给邱斯打电话,言简意骇道: “过来吃饭。” “大哥,现在特么是凌晨一点半,”邱斯情绪崩溃,“你直接赐我一杯毒酒,送我上西天得了。” 于是又给陈秘书发消息,让他尽快发来上季度的财务报表。 打工人果然还没睡,五分钟内整理好资料,打包发过来。 随后还细心询问:“入睡困难的事,需要告诉梁医生吗。” “不用。” 视线在对话框稍作停留,几秒后,周时予丢下手机和满桌热菜,转身朝走廊尽头的书房走去。 进屋不必开灯,他轻车熟路在贴墙木柜的密密麻麻药瓶中,精准找到安眠药,仰头和水服下。 回到卧室,平安已经躺在他床上鸠夺鹊巢,翻出粉白肚皮。 凄清银月透过落地窗倾落而下,周时予掀开轻薄的羽绒被躺下,毫无睡意地阖上双眼,脑神经异常活跃。 失眠应该是见到她所导致,正常的情绪起伏变化。 她的择偶标准已经很低,只是需要性格温和、情绪稳定的正常人作为未来伴侣。 凌晨一点半,正常人都睡觉了。 那他也该学着这样做。 - 两人约见地点在一处隐蔽性极佳的私人山庄,藏于环山深林、盘踞于半山腰,琼林玉树郁郁葱葱。 坐出租车绕路而上时,盛穗打开车窗,能闻到空气中树叶青草的味道。 她拒绝让周时予接送,一是会有负担,二来她答应要先送肖茗回家。 离开前,闺蜜还在纠结明天盛穗的生日怎么玩、看哪部电影。 山庄外停车下来,盛穗由专人带领她一路沿着石子小道走到一幢装潢精美的森林系木屋前。 独自从前门进去,脱下外套走向餐桌时,后方木门同时被推开,就见周时予迈着长腿朝这边走来。 玻璃顶灯投落大团暖黄,冲淡男人深邃五官自带的凌厉感,周时予今天穿着柔软舒适的灰色高领毛衣,肩宽腰窄是天生的衣架子,笔直长腿包裹在黑色西裤下,再配上垂坠细链的眼镜,整个人温雅尔又禁欲。 只是室内温度偏高,男人冷白的脸颊泛起些不自然的薄红。 四目相对,男人认真打量盛穗,目光不掩赞美:“盛老师今天很漂亮。” 不习惯被夸赞,盛穗避开视线在周时予对面坐下,发现手边是一张菜。 六道菜品旁边,都清晰标注了每一道的碳水量。 “这里米饭是一百克每份,你可以按需求点,”周时予拿起圆盘上茶壶,倒好清茶转到盛穗面前,“上菜时间大概是十五分钟。” 菜单上的碳水标注和米饭分量,是为了她方便计算胰岛素剂量; 特意预留的十五分钟,又恰好时胰岛素的起效时间。 巧合实在太多,盛穗从没见过任意一家餐厅标注碳水量,唯一的答案,只可能是一切都是周时予提前安排。 男人润物无声的细心和体贴都令人惊叹,很难不动容。 盛穗去室内洗手间打针,出来发现周时予人却不在,估计是出去处理工作。 五分钟后,服务生端着木质托盘进来,依次将小炒黄牛肉、香煎豆腐、干锅香辣虾、荷兰豆炒藕片、和周时予特点的黄金虾汤鲫鱼端上桌,一时间香味四散。 盛穗向来对吃都是敷衍了事,看到面前的色香味俱全,忍不住吞咽口水。 很快,周时予再次从后门进屋,见盛穗水眸闪亮,勾唇:“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尽管男人口吻风轻云淡,落座时,盛穗还是看见他右手手背的小片绯红,显然是新添的烫伤。 她皱眉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周时予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刚才不小心被烫到。” 这时另一位年轻服务生端着滚烫的冬瓜排骨汤进来,见到周时予就慌张地肩膀轻抖,缩起脖子。 盛汤端碗时,连盛穗都察觉不对劲,就见周时予慢条斯理地接过服务生手中的瓷碗,微微一笑:“谢谢。” 服务生又是一哆嗦,控制不住地看向男人手背,满脑子都是周时予在后厨熬好炖汤、让他端出来,他却不小心将汤洒在男人手背的画面。 他忍不住想出声道歉,没开口就对上周时予镜片后沉黑幽冷的眼睛,嘴角笑容却温和依旧,让人只觉得毛骨悚然。 “......” 疑惑地目送服务生逃也似的离开,盛穗仍不放心周时予的伤,从包里找出烧伤膏放在玻璃转桌上,转到男人面前。 她怕学生食用,将膏体存放在瓶口有特殊设计的小瓶,没想到也难住周时予。 “我来吧。” 见男人轻蹙眉头,盛穗不疑有他地起身过去,轻松将盖子扭开,食指蘸取少量白色膏体,小心谨慎地涂在周时予手背泛红的地方。 或许是受伤缘故,指腹触碰肌肤时,盛穗只觉得男人体温比想象中要高很多。 她弯腰专注涂药,未察觉几缕长发散落在周时予脸庞。 随着她动作,柔顺发丝时而扫过男人侧脸,伴着浅淡清香,带起一阵无言躁痒。 周时予垂下的左手指尖蜷了蜷,哑声道:“盛老师出门还带着烧伤膏。” “怕学生受伤,各种膏药都会备些,”谈起学生,盛穗不自觉地弯眉笑起来,“以防万一。” 见她浅笑嫣然,周时予眼底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软:“能从事喜欢的职业,这很好。” 盛穗手上动作顿了上,低头轻声道:“你是第一个用‘很好’,来评价我工作的人。” “其实我大学不是对应专业,机缘巧合才决定从事特教行业,所有人都说这份工作辛苦钱少没前途,但我真的很喜欢。” 不仅相亲对象,她从未主动和别人谈起职业,周时予是第一个。 男人的丰富阅历、良好教养和绝对资本,让他拥有旁人所远不及的包容力与荣辱不惊,连盛穗都忍不住想坦白倾诉。 上完药,盛穗抬眸对上周时予目光,看他眼底不加掩饰的温和笑意,无疑在独处环境中增添几笔暧昧意味。 寸许距离过近,她心跳错乱半拍,收好药膏回到座位,试图转移话题。 “我听说成禾投资的行业很多,”最近肖茗成天研究成禾,盛穗跟着耳濡目染,“你都需要了解吗。” “判断行业的兴衰更重要,其他交由专业团队分析,”周时予耐心解释,“我是金融管理专业,但最初投资的项目都是糖尿病相关的医药行业,并不影响。” 为什么会选择糖尿病呢? 这个行业有如此大的利润空间吗、以至于能成为周时予的首要选择? 盛穗身为患者难免好奇,不过也只是心里想想,面上还是安静地低头吃饭。 玻璃圆桌转止,周时予特意将黄金虾汤鲫鱼停在她面前,汤汁浓稠、鱼肉雪肥嫩,光是一眼就食欲大涨。 可鲫鱼刺多,尤其小刺更是遍布全身。 举棋不定时,对面的周时予淡淡出声:“所有大刺小刺都挑出去了,可以试试。” 盛穗还是犹豫:“可鲫鱼那么多刺,能挑干净么。” “鲫鱼刺多,但只要刀贴脊骨沿着背部划至鱼尾,鱼骨大刺就能骨肉分离,剩下的小刺也只分布在三个部分:鱼腩骨、鱼背骨和鱼尾骨。” 男人修长手指摁在玻璃桌面,不让鲫鱼汤转走,低声继续娓娓道来:“只要摸清鱼骨的位置和形状,再运用斜下刀和弯刀等不同手法,分别将鱼骨拔扯出来,就能剔干净。”*1 描述过于详细生动,盛穗甚至有一瞬错觉,眼前这条鲫鱼是周时予亲自处理烹饪的。 她半信半疑地夹起给一片鲫鱼,入口就感叹汤料鲜美与肉质顺滑软嫩,接连又吃了好多。 真的没有刺。 盛穗忍不住感叹:“......我已经很多年,没这么畅快地吃鱼了。” “难以下咽的不是鱼肉本身,而是会卡在嗓子的鱼刺,只要有足细心和耐心,去骨并不难。” 周时予见她水眸闪动、表情神态满是惊喜,眼底笑意更甚,认为是时候该重回主题: “婚姻也是这样——如鲠在喉的不是婚姻本身,而是错误的人。” 该如何委婉又直白的告知他有结婚意愿、同时又不让盛穗察觉到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压下涌动情绪,周时予双手交叉放于面前:“过去的经验或许让盛老师对相亲顾虑重重,但我想说,不是所有人都是周琦一样的‘鱼刺’。” 目光扫过桌上扫清大半的菜肴,男人笑了笑:“算是自夸,我厨艺还不错,很擅长挑刺。” 盛穗明白他的意思。 周时予不该为别人的错,成为她一票否决所有相亲对象的受害人。 “我从没想过,你会和周琦一样。” 餐桌下的手紧张成拳,她并不擅长自我剖白,抬头看向对面目光温文的男人:“最初的拒绝,也并不是因为周先生有缺点。” 对方已经尽可能放平姿态,盛穗努力不让自己说出“不配”字眼,知道这无疑是忽视对方努力:“周先生,您的条件太优越,周围的女性应该都很优秀。” 语气微顿,她终于坦白:“我始终不明白,您选择我的理由。”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宽阔木屋内一时间,只剩下砂锅炖汤的咕嘟声。 凝固气氛压抑难熬,让分秒时间都被无限拉长。 盛穗不安地垂眸抿唇,脑海不受控地回想刚才的失言。 为什么突然不说话。 是她语气不好?还是不该拿他和周琦做比较—— “我选择盛老师,有三点原因。” 周时予再开口时,声线比平时沙哑几分;男人温和笑容变得郑重,耐心地等待盛穗抬头看他,薄唇轻启: “第一,家里老人希望我能尽快结婚,但不想选择身边圈里人——利益纠缠会带来冲突,而我需要一段稳定长久的婚姻。” “第二,我弟弟患有自闭症,我希望未来的妻子能接受他的存在、并且善待他——经过几次相处,我认为盛老师非常热爱特教这份工作。”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有意停顿,男人似是在谨慎斟酌措辞,几秒后,目光重新落回盛穗双眼,连语速都刻意放慢, “你是我唯一想过要结婚的人。” 7、Chapter 7 周时予的意思不难理解。 简而言之,他们很适合结婚。 盛穗需要性格温和、情绪稳定的伴侣;周时予希望伴侣能善待他弟弟的同时,生活和他毫无交集、以防任何利益纠葛。 如此来看,身为周熠班主任,再加上私生活尤其简单的盛穗,的确是上乘选择。 难怪男人会说,她是唯一想过结婚的人。 盛穗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周时予最后一点意在总结,而并非表达好感。 这也是她想要的。 就她自身而言,比起婚姻牢笼,盛穗更不想陷入感情漩涡,据街坊邻居透露,连她父母也曾轰轰烈烈地爱过彼此,到现在只剩下彼此咒骂唾弃。 她只想人生平平淡淡。 话题就此揭过,两人后来自然聊起家庭情况,盛穗坦白父母的离异情况、一笔带过了母亲的新家庭。 周时予更为简洁,平静安然地谈起他父母早逝,十六岁后一直和爷爷生活。 谈起老人家的催婚方法,有些连盛穗听了都只觉离谱,但单从周时予的形容中,不难听出老人对孙子的关切和疼爱。 不知不觉,窗外橙红夕阳被苍茫暮色替代,连盛穗都诧异时间溜走之快。 和周时予的交谈过程中,她能感受到由内而外的松弛。 男人谈吐温和有礼却不死板,举手投足间都体现着良好家教。 盛穗看着周时予五官出众的脸,感叹原来世上真的有人挑不住缺点,忽地道:“周先生,其实我很羡慕您。” 周时予微顿:“为什么。” “您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盛穗蹙眉认真思考,努力描述,“我想,只有被爱意包围长大的人,才会像周先生这样包容和温柔吧。” “被爱意包围长大么。” 周时予低喃着重复她的前半句,情绪不明地勾唇笑了笑,眼底多添几分揶揄,“没记错的话,盛老师的择偶标准之一是性格温和。” “所以刚才的夸奖可以理解为,我很符合你的择偶标准么。“ 暗示性太强,盛穗闻言耳尖爬上热意,心想这人怎么如此不经夸,夹菜避开视线:“......我收回刚才说的话。” 饭后,两人从木屋步行出来,周时予不再要求送她回家,只亲自为盛穗喊来出租车。 体贴为她拉开车门,盛穗在后排坐下时,头顶传来男人呼唤她姓名的低音:“盛穗。” 月明星稀,夜风寒凉让周时予的声线格外沙哑,盛穗抬头看男人脸上整晚不曾退散的薄红,迟钝地蹙眉觉得不对。 “你——” “没有人的原生家庭是完美的,”面对她担忧目光,周时予只微微一笑,目光温柔宛若夜空繁星, “没有家的话,那就自己重建一个。” “......” 目送出租车驶离视线,周时予闭上眼睛,被抽空般的疲倦如山倒卷席全身,额头一片滚烫,身上却阵阵发冷。 回到车上,他从夹层拿出常备的体温枪,听滴声看屏幕上直逼40的数字,面无表情地将东西丢回去。 不是神经紊乱产生错觉,只是单纯发烧。 好在今晚没有在她面前失态。 高温模糊回忆相处细节,周时予发动汽车离开,沿途想起还有几个小时的明天,就是盛穗27岁生日。 而他还不确定,他们是否还会再见面。 - 夜晚八点三十分整,出租车停在盛穗家楼下。 家住四楼没有电梯,她人就快到家门口,意外收到母亲火急火燎地打来电话,催她去医院照顾许言泽。 “臭小子在学校受伤也不说,非要感染发烧进医院才好。” 电话里的于雪梅气喘吁吁,像是在快速奔跑:“五分钟后我坐最近一趟航班回来,之前你先替我去医院看你弟弟,别让他乱跑。” “我现在过去,十分钟左右能到医院。” 盛穗确定医院地址,宽慰焦急的母亲:“您身体也不好,别太着急了。” “你没当妈不懂,”于雪梅满脑子都是生病的儿子,“只要看孩子生病受罪,当妈哪有不焦心的。” 盛穗闻言几次张嘴,最后也只默默挂断电话,寒风中搂紧身上轻薄披风,重新在街边打车。 联系上许言泽老师后,盛穗怕肖茗担心她晚归又打去电话,让她先睡不必等自己。 “大晚上的你注意安全,”肖茗听出她兴致不高,安慰道,“小孩发烧一晚上就好了,你再过几个小时就要过生日,准寿星得高兴点啊。” 盛穗笑了笑:“我没事,你早点休息。” “行,有事随时找我。” 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医院,初春换季时节的急诊室里人满为患,盛穗在人头攒动中左顾右盼,终于找到许言泽和负责老师。 “医生看过了,确诊是细菌感染而引起的高热,现在刚打上吊瓶,估计得折腾个三四个小时。” “好的好的,辛苦老师。” 谢过学校老师,盛穗快步在许言泽身边的长椅坐下,怕他冷就要脱下身上外套。 “不用,我不冷,”十六七的男孩最会逞强,许言泽侧身不肯接衣服,看了眼化着淡妆的盛穗,瓮声瓮气道,“你又去相亲了?” 盛穗见他皱眉不舒服,调慢输液速度:“难受就睡觉,我守着你。” “对方人怎么样?”许言泽不依不饶,“你们会结婚吗。” “妈在回来路上了,学校那里——” “怎么问你个问题这么难啊?” 少年被她反复的顾左右而言他惹怒,说完意识到语气太冲,别过脸咳嗽一声:“......你别总把我当小孩。” “没把你当小孩,”盛穗见弟弟烧的前额满是细汗,从包里拿出手绢帮他擦净,半哄半无奈地轻叹, “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许言泽嘴上不服,身体倒是乖乖不动任由盛穗折腾,“不喜欢就赶紧甩掉啊,结什么婚。” 盛穗不想和许言泽讨论这些,一来姐弟俩的关系并不亲密,二来她的确没想好,是不是要和周时予结婚。 男人想结婚的意图再明显不过,选择她的理由也很有说服力;即便如此,她还是缺少十分真实感。 年轻有为,家庭幸福,周时予的人生早已无限趋近于圆满,婚姻可有可无,哪怕一个人也少有遗憾; 而她的前半生仿佛一潭死水,往后的日子更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独自挨过或许是最好结局。 在这段婚姻里,周时予能为她提供富足的物质条件、充裕的情绪价值,可她能为对方做的却寥寥无几。 盛穗能感觉到内心深处的抗拒,微弱却的确存在。 输液速度调慢后,许言泽紧皱的眉头缓慢松开,高烧一整天的少年终于沉沉睡去,脑袋一点一点。 盛穗小心翼翼将弟弟头扶正,坐直身体后,再让许言泽靠着她右肩膀睡觉。 垂眸看弟弟绯红的脸,不知怎么,盛穗忽地想起今晚的周时予,冷白肤色上也泛着不自然的薄红。 不安地点开对话框,她发现两人最后一次对话,还是她下车上楼前的报平安。 向来秒回的人,直到现在也杳无音讯。 或许只是在忙吧。 盛穗自我宽慰着,不愿承认她整晚光顾自己吃饭、都没察觉男人生病。 许言泽一睡就是两小时过去,直到护士来换第三瓶药才悠悠转醒,睡眼惺忪。 见弟弟脸色好转,盛穗请护士给许言泽量体温,果然下降许多,估计输液完回家睡一家就能退烧。 时间已过深夜十一点半,盛穗晚上还没打长效胰岛素,转身看向弟弟:“我有事要回家一趟。” 除却一日三餐前要注射短效胰岛素,一型糖尿病患者每天还要注射定量长效胰岛素,以控制血糖飙升。 盛穗一般是晚上十点打长期胰岛素,药放在家里,今天是临时出状况,才拖延到将近凌晨。 她本想拜托肖茗把药送来,可时间太晚人已经睡着,盛穗打过三次电话后不忍吵醒朋友,现在见许言泽明显好转,才提出要回家。 她承诺道:“我半小时内就回来,你一个人可以吗。” “早都说没事,”许言泽挥手让她回家睡觉,“你别再来了,我打完吊瓶自己回学校。” 盛穗不可能不管弟弟,拜托值班护士和热心大姐帮忙照看,起身快步离开。 下车后她一路小跑上楼,急促喘气地爬上四楼,双腿发酸。 一型糖尿病患者剧烈运动容易低血糖,盛穗从包里摸出巧克力豆放进嘴里,飞速回屋找胰岛素笔。 打针时她太过着急,匆匆拔出针头,几滴细小血珠也跟着滚落,渗在她奶白色的针织衫衣摆,瞬间晕开。 丢许言泽一人生病在医院,盛穗心有愧疚,顾不上处理衣服,柜子里拿过毛毯就又匆匆跑下楼,打车去医院。 行至一半路程时,她接到刚下飞机的母亲电话,语气焦灼:“言泽退烧了没?点滴你没给他打太快吧?” “点滴降速了,我走的时候烧还没退——” “他没退烧你就走了?”盛穗话没说话,于雪梅就迫不及待地打断她说话,“我不是让你照顾他,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医院?他身上没钱又生着病,一个人万一出事怎么办?” 封闭车内空间有限,女人尖锐的斥责声久久回荡不散,连开车的司机大哥都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看人。 目光谴责,无声控诉着她的自私。 耳畔母亲的埋怨不停,盛穗咬着嘴里软/肉,看向不远处的建筑低声道:“......我马上到医院。” 可不可以,不要再喊了。 “妈妈好不容易拜托你一件事,你怎么就不能上点心——” “我走的时候,他体温是三十八度二。” 递过五十费用下车,盛穗关上车门朝医院小跑,急促呼吸在寒风中不住颤抖:“回家是因为我也有病,我需要打针。” 余光看到一抹熟悉身影,她脚步一顿,看着母亲在医院不许停车的正大门下车,飞速朝急诊室跑去。 “......刚才是我语气不好,”电话里,于雪梅边跑边飞快解释,“对不起啊小穗,但妈妈最难的时候,是许叔叔救了我,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你一直都是乖孩子,能体谅妈妈心情的对不对。” 盛穗在医院门前放慢脚步,怔怔望着急诊室大厅外的电子时钟,耳边是母亲愧疚恳切的道歉。 时间正好走过零点,来到新一天。 今天是她生日。 急诊室内忙乱吵嚷,盛穗孤身一人站在大厅门口,不断有人行色匆匆经过她,也无人在意她存在。 不远处一道嘹亮哭声脱颖而出。 盛穗闻声看过去,见到生病的婴儿在护士臂弯中哭闹不止,直到重回母亲拥抱,才抽噎着停下。 是啊,哪有孩子不眷恋父母的气味和温暖怀抱。 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最后盛穗没再去照顾许言泽,只是抱着毯子站远一边,看正厅长椅上的于雪梅给许言泽披上外套,又递给他刚买还热乎的瘦肉粥。 平日向来叛逆的少年,也难得听话的乖乖喝粥。 那里已经不需要她了。 盛穗低头看还在通话的手机,知道母亲早就忘却听筒另一端的人还在等她说话,挂断。 看着屏幕倒影她满是疲倦的脸,前额泛起细汗,发丝凌乱地粘连在侧脸与耳边,盛穗忽地无奈笑了笑。 27岁的开场,就要这样狼狈不堪么。 有人急匆匆喊着接过而来,盛穗后退让出位置,转身,目光精准就落在角落的熟悉身影。 任由周遭纷乱扰攘,男人双手抱胸微阖着眼,靠着椅背长腿交叠,脖颈的冷白肤色爬上一层薄红,大概是不想被人认出,低头带着黑色口罩,黑色风衣盖在身前,病中丝毫不减矜贵温雅。 如果不是亲眼见他正在打点滴,根本看不出男人正高烧。 盛穗想她应当是共情过度,才会单凭撞见周时予独身一人来急诊室输液,就毫无理由地觉得对方孤独。 她只是有一瞬控制不住地在想,或许真正的周时予,并不像她所想象的那样无坚不摧。 这种感觉难以描述,非但没感到失望,男人形象反倒因此更真实、不再是可远观而不可近的疏远。 周时予长椅上坐歇一会,拿出手机点亮屏幕,手指抬起又迟迟不落,几秒后锁屏又解开,重复三次后,抬手捏了捏山根。 盛穗不清楚他在纠结什么。 周时予并不像是优柔寡断的的人,究竟是谁,能让他在凌晨深夜还反复犹豫着,是否要联系。 角落的男人又一次点亮屏幕,这一次,指尖落下。 掌心的手机震动,盛穗看着屏幕上的男人姓名,表情又片刻愣怔。 原来是要打给她。 喧嚷人潮来往中,周时予沙哑虚浮的声音响起,温和依旧:“盛老师。” “是我,”盛穗想男人是真的病了,连她周围的嘈杂背景音都未曾察觉,抬眸远远望着周时予在角落,询问道: “周先生,您还好吗。” 周时予没有回答她问题,只是继续道:“刚才你电话一直打不通。” ......竟然一直在等她接电话吗。 “刚才在和我妈妈通话,”盛穗轻声解释,看男人吊瓶马上见底却毫无察觉,不由皱眉:“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重要事情。” 低哑男声在嘈杂环境中清晰入耳,仿佛小锤子一下下敲击在她心脏,一字一声响: “只是想做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 盛穗不知她该惊讶周时予知道她生日、还是男人病中掐点打来电话,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说话时坐直身体。 分明他低头看不见表情,盛穗却知道,此时男人的眼神一定是温和而虔诚,只一眼就会溺毙其中。 迟迟没等来她回应,周时予又不厌其烦地重复一次:“盛穗,27岁生日快乐。” “愿你往后人生,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8、Chapter 8 盛穗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人定在原地。 通话两端沉寂无声,半晌,男人低笑一声:“听上去,你好像很吃惊。” 话毕压抑的咳嗽声响起,盛穗下意识望过去,见周时予微微偏头,拿远手机不想她听见。 大梦初醒般,她快步朝男人所在的角落走去,站定在他面前时,脱口而出:“我这里有毛毯,你要不要披一下。” 说完便将手里的米白色厚毯交过去。 周时予微愣,抬眸对上她双眼又倏地皱眉,像是不可置信,受伤的右手碰了下毛毯,自言自语般低喃;“......是真的。” “嗯,不是幻觉,”盛穗在男人身边坐下,“我弟弟生病需要人照顾,我回家拿的毛毯。” 说话的短暂几秒,周时予已经收敛好情绪,重回盛穗所熟悉的处变不惊,并没冒昧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盛穗则不愿多谈家长里短,知道高烧畏寒,摊开手里的毛毯,侧身想给周时予盖好。 “稍等。” 周时予目光扫过她的外衫单薄,拿起盖在身前的黑色风衣递给过来,微微一笑:“我用你的毛毯,你盖我的衣服,公平交换。” 盛穗不和病号争辩,给男人仔细盖好毛毯后,披上外套爱挨着他坐下。 比起回去面对母亲,她宁可留在这里照顾周时予,起码不用处处谨小慎微。 神游时,周时予从口袋拿出一方小木盒,将他计划明天找她见面的借口放在盛穗手边: “生日礼物,晚饭时忘了给你。” 盛穗接过木盒打开,低头看静静躺在盒底的红绳手链,末端坠着一颗小木球,篆刻着“喜乐安康”四个字,像是从寺庙里购得。 “价格并不贵,”周时予再一次看透她所想,先她开口,“如果实在有负担,我会很高兴你送我同款。” “......谢谢。” 盛穗拿起手链细细端详,想起电话里男人也祝她“喜乐安康”,忽地弯眉。 周时予问她在笑什么。 “我以为,你们生意人会是另一套祝福语。” 盛穗被自己的刻板印象逗笑,唇边酒窝浅浅:“比如‘腰缠万贯’、‘立刻暴富’之类的。” 周时予摘下口罩露出出挑五官,冷白肤色漾出的红细看竟有几分勾人魅惑,哑音低沉: “健康快乐,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祝福。” “况且,”他有意顿了顿,等盛穗抬头看来才继续,“我已经很有钱了,这个祝福意义不大。” “......” 这浓浓的资/本/家口吻。 见周时予还能开玩笑,盛穗担忧的心稍稍落地。 输液瓶马上见底,她调慢滴速后起身找护士换药,又借来体温枪,看清屏幕上的数字时,眼皮不由一跳。 三十九度六,比许言泽送来医院时的体温还高。 她无法想象此时输液的人,和晚餐在她对面谈笑风生的是同一位,忍不住道:“.....你身体不舒服,我们可以换一天见面的。” 看他带病坚持,她会忍不住愧疚。 “这样就增加你改变主意的可能,”周时予目不转睛地看着女人表情担忧,眼底笑意更深,“我不喜欢冒险。” 风投界标杆说他不爱冒险,面对男人身份和话语自相矛盾,盛穗只当周时予发烧不清醒,静静在他身边坐下。 母亲很快打来电话。 “你到了吗?路上没事吧。” “没事,我到医院了,”盛穗侧身压低声音,不想被周时予听见对话,“......在陪一位朋友。” 大概还在内疚,于雪梅只叮嘱她注意安全:“言泽马上打完点滴,你忙完就过来吧。” “好。” 挂断电话,盛穗知道她再没理由留下,脱下身上外套要还回去:“毛毯你先盖着吧,我不着急——” 话音未落,发烫修长的手握住她手腕,周时予剑眉微蹙,迟迟不肯接过衣服:“我想,借东西还是当场归还的好。” 这是要退回她的毛毯么?盛穗不解。 环住她腕骨的手力道很轻,只要轻轻挣动就能摆脱。 盛穗没有动,垂眸看着男人高热下、抬头望向她的双眼深沉漆黑,深渊般摸不透的情绪翻涌。 “我的意思是,”周时予拧眉沉吟不语,几秒停顿后,低声沉哑地问她, “盛老师,可以留下来陪我么。” 盛穗没有犹豫:“好。” 周时予帮过她很多次,今晚又是为她带病赴约,于情于理她都该留下照顾病号。 比起被照顾,盛穗显然更适应照顾人的身份,抬手指向大厅正中央:“我就在那边,不舒服你可以随时打我电话,我忙完就过来。” 盛穗手腕还被握着,皮肤清晰感受男人滚热体温,她弯腰,单手给周时予盖好毛毯和外套。 “外套你穿吧。” 周时予长椅上坐直,身体前倾的瞬间拉近距离,薄唇停在盛穗耳边,滚落呼吸因为高热而分外滚热: “如果盛老师因为照顾我生病,大概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因为愧疚纠缠你了。” 男人用词暧昧,蛊惑低声全然不似平日风度翩翩,盛穗听的耳热,不禁往后躲了躲,委婉道: “周先生,我发现你有时会有些、有些——” “言行轻浮?”周时予好心补充。 “......” 见她默认,周时予不恼反而勾唇一笑,余光见盛穗的耳尖粉红,不再是初见的疏离敬畏,水眸虽有几分难为情的羞恼,却更灵动明亮。 他看得出,盛穗不再对他设防,穿上他外套去见母亲和弟弟时,甚至没想过其中寓意。 盛穗也确实没想到,母亲会反应强烈。 于雪梅看着她身上的男士外套,震惊道:“你这衣服,是电话里那个朋友的?” “是,”确认弟弟退烧后,盛穗不放心周时予一个人,“我帮你们约车回家。” 急诊室内人来人往,于雪梅半天也没找到所谓“朋友”,上车前还问:“那人是上次你说‘正在了解’的?人怎么样?” “他很好,”盛穗不想母亲再插手,“您不用担心,快回去休息吧。” 远望着汽车远去,盛穗回去路上,只觉得一身轻松。 回到急诊室,她一眼见到看手机工作的周时予。 男人重新带回黑色口罩,低头正回复邮件,无视四周源源不断来自年轻女孩的注视,连脸红的小护士热心关怀,都只无动于衷的垂着眼,冷感十足。 和几分钟前同她俯身说话的温和模样,判若两人。 反差让盛穗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男人远观总是矜贵疏冷,实际接触却温和体贴,私下里甚至还有几分不羁雅痞。 察觉到她目光,周时予放下黑色手机朝她弯眉一笑,疏离冷感宛若冰川消融,镜片后的黑眸予人如沐春风。 盛穗走上前问:“你好些了吗。” “没事了,”周时予摘下口罩,见她被冻到发白的脸色重回红润,眼底柔软,“阿姨回去了吗。” “刚回去。” 盛穗不信他的话,借来体温计一测,果然数字不降反升,无奈道:“你要不要睡一会,别太辛苦了。” “好。” 周时予个子太高,座椅和前排之间的空余窄小,一双伸不开的长腿无处安放,阖眼没多久就要改变姿势,英挺的眉轻蹙。 盛穗想让他睡得舒服些,朝男人靠近了些,坐直身体抬高肩膀,轻声道:“不舒服的话,靠着我肩膀吧。” 周时予并未扭捏,将头靠在她肩膀,半晌从口袋里拿糖出来,问她:“要么。” 两颗扁圆体硬糖静静躺在掌心,透明的彩色纸片包裹糖体,是盛穗没得糖尿病前,最常吃的水果糖。 小时候她零花钱很少,超市里就这种糖最便宜,一块钱就能买一整包。 后来她长大才知道,这种糖涂满色素,品质大多低劣,就没有再碰。 况且随着条件越来越好,廉价的水果糖逐渐被取代,现在市面上已经很难见到,想吃只能特意去找。 周时予竟然会随身备着这种糖。 盛穗道谢接过糖,垂眸看男人撕开包装吃下,不由好奇:“你很喜欢这个糖的味道吗。” 从她的俯视角度看,男人仍闭着眼,沉默几秒后唇边弯起点弧度:“十六岁那年生病住院,有人给过我一块水果糖。” 那就是十三年过去,盛穗在心中默算:“然后呢。” 周时予这次没再回复。 直到时间过去许久、盛穗以为男人早已睡着,耳边才传来模糊不清地低低一声: “......后来,她不记得我了。” 他却戒不掉了。 9、Chapter 9 两人凌晨两点半才离开医院,周时予体温还有三十八度五。 盛穗想劝他留院查看,男人却坚持要亲自开车送她回去,她又困又累实在说不动,最后还是上车。 阿斯顿马丁停在楼下,盛穗推门下车,余光见周时予在低头找东西。 她困的头脑不清:“需要帮忙吗。” 男人目光停在她身上外套,最后只笑了笑:“没事,你回去吧,晚安。” “晚安。” 睡眠时间太短,第二天盛穗险些醒不来,闹钟几次响起又被她摁断,最后还是肖茗推门进来。 见她睁不开眼,肖茗也不再提庆生计划:“今晚下班我给你做顿好吃的,吃完你就赶紧去补觉。” 盛穗将泡好的黑咖啡一饮而尽:“抱歉啊,答应出去玩的。” “说什么呢,给你打好车了,等下上车眯会。” 出门前,盛穗拿起椅背上昨晚忘还的男士外套,却见口袋里滑出一只白色手机。 她眼疾手快接住,反应过来这是周时予的。 盛穗微微皱眉。 没记错的话,男人昨晚用的是黑色手机,但初次见面要她联系方式时,用的却是白色。 盛穗用自己手机拨通周时予号码,果然见白色手机屏幕亮起。 私人工作各用一部手机很正常,问题是她该怎么归还。 到学校后,盛穗找到记录家长联系方式的档案,拨通第二栏的另一串号码,几次都是无人接听。 是生病还没好么。 她不由开始担心,几次课间强撑着困意重拨,结果都是未接。 午休吃饭时,连搭班齐悦都看出她心不在焉,关切道:“你还好吗盛老师,黑眼圈这么重。” 盛穗笑着说没事,没胃口就先回到办公室,准备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又接到母亲电话。 于雪梅语气疲惫:“小穗,今天是你生日,妈妈这两天太忙,给你卡里打了两千块,你给自己买点东西。” 盛穗隐隐猜到后半段:“谢谢妈。” 母亲连连长叹:“你弟弟中午又烧起来,下午还要去医院打针,真不知道该怎么请假了,诶。” 听出母亲话中意,盛穗主动道:“需要我帮忙吗。” “你两点过去就行,”于雪梅立刻接话,满意夸赞道,“果然还是养女儿好,言泽要是有你一半省心,我都要烧高香。” 果然是有事才找她;盛穗自嘲一笑:“没事。” 母女之间再无话可聊,她挂断电话深吸口气,发现刚才收到一条陌生人短信。 【186xxxx0314:我是周时予,方便通话吗】 高悬的心终于放下,盛穗回拨电话,接通后听男人解释:“抱歉,上午在开会,才看到未接电话。” “没事,你身体好些了吗,”盛穗想起正事,“你手机和外套在我这里,我该怎么还给你。” 她话音刚落,就听那边响起吵嚷声:“陈秘书和我说你昨晚烧到40,居然还来公司,牛啊兄弟——”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关门声,随后是周时予淡淡回复:“看你时间方便。” 盛穗总觉得刚才的男声耳熟,想起男人昨晚高烧未退:“你还要去医院吗,我下午要待到四点半,不麻烦你多跑一趟。” 周时予沉吟片刻:“那就四点半,我来找你。” 糖尿病缘故,盛穗平日作息十分健康规律,冷不丁熬夜又睡眠不足,人一整天都浑浑噩噩。 为了陪护许言泽,她提前两小时请假赶到医院,很快在急诊室看到青年身影。 许言泽马上要参加全国数奥竞赛,病中也不忘做卷子,见盛穗在他身边坐下,头也不抬道:“都说了不用你来。” 话毕从书包里拿出首饰购物袋,递过来:“生日礼物,给你的。” 盛穗认得袋子上的手链品牌,知道这家最便宜都要四位数起步,不清楚许言泽哪里来的钱。 她婉拒道:“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那我总不能退货,”许言泽一脸不耐烦,“送都送了,不喜欢你就丢掉。” 青年不再理她,盛穗无奈只得收下,叮嘱弟弟不舒服一定喊自己后,拿出电脑备课,昏昏欲睡效率奇低。 将近四点半时,于雪梅提着保温桶匆匆赶来,见急诊室人多嘈杂而十分不满:“吵成这样,病人还怎么休息,早说了该让你爸托关系找个病房的。” 女人边说边打开保温桶,盛了碗热腾腾的莲藕瘦肉粥给许言泽:“臭小子,大清早给你做的饭又一口没吃,赶紧喝粥。” 看着许言泽满脸嫌弃地低头喝粥,那一刻,盛穗只觉得她像是可笑的可怜虫,永远在期待幻想中的在乎和关心。 究竟要多久,她才能坦然接受她从未有过家,才能认识到母亲早已有新生活的事实。 ——“没有家的话,那就自己重建一个。” 不知为何,脑海里倏地想起周时予温柔低沉的声音。 盛穗收好电脑起身,右手抓紧背包布带:“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后半句被手机铃声打断,她低头看熟悉的手机号,接通,听男人在电话里问:“我到医院了,你在哪里。” “我在急诊室。” “好,我来找你。” 很快,清瘦挺拔的周时予出现在大厅内,视线精准落在盛穗身上,迈着长腿朝她走来。 在她面前站定,男人开门见山道:“毛毯还在我车上,等下给你。” 说话时,周时予目光没有分毫偏移,俨然没将旁边的母子俩放在眼里。 “好的,”盛穗敏锐感觉到周时予虽然在笑,气场却低冷,侧身介绍,“这是我妈妈和弟弟。” 于雪梅再不清楚周时予身份,光从气质就看出男人身份不同寻常,收起威风作态,连连点头问好。 周时予仍旧风度翩翩,镜片后缺乏温度的黑眸扫过保温桶,扯唇: “湖藕炖软酥烂,至少要两三小时,阿姨好手艺。” 说完也不等女人回应,男人再度转向盛穗,伸手接过外套和手机,又是旁若无人的姿态:“今天过生日,有什么想吃的么。” 同为孩子,亲生女儿过生日漠不关心,儿子却被寒嘘问暖。 盛穗怎么会不懂,周时予是在为她出气。 眼底泛起点点热意,她低头深吸口气,见母亲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知道她身体不好再不在挑起争端,简单两句告别后,跟着周时予去停车场取毛毯。 气派的阿斯丁马顿在一众轿车中鹤立鸡群。 盛穗见两人马上要在车边停下,脚步微顿,冲着男人坚实宽阔的背影轻声道:“......谢谢。” 只听滴声汽车解锁,周时予站停转身看人,将盛穗自以为掩饰很好的哀伤和脆弱收尽眼底。 几秒后他轻叹一声,还是抬手,很轻地揉了揉盛穗发顶。 如他想象万千次那般,她的发丝触感柔软顺滑,带着几分午后阳光倾落的暖意。 他低低呼喊她姓名:“盛穗。” 盛穗抬眸,眼底有几分突然被揉头的惊诧:“嗯?” “你不需要成为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乖孩子。’” 男人低声在初春清风中显得无比温柔:“这样会活得很辛苦。” 周时予站在橙红色的阳光下,大片光晕在他修长身影倾泻而落,让她不由想到从天而降、拯救世人与苦难的神祇。 “......好。” 专注看着他模样,半晌,盛穗唇边扬起弧度,酒窝浅浅,明晃晃的笑意让周时予有片刻愣怔:“我知道了。” 和以往不同,这次当周时予提出要送盛穗回家,她没有再拒绝。 副驾驶上,她系好安全带,不放心地确认:“你身体好点了吗。” “没事了,”周时予仍旧是那句,修长指尖轻点在方向盘若有所思,几秒后忽地道,“稍等,我回医院忙点事情。“ 下车重回医院的路上,他拿出手机拨通电话,语调平波无澜,“去安排一间vip单间,五分钟后要用。” “好的周总——” 没等陈秘书说完,电话就被邱斯抢走:“我们周总不是高烧四十都坚持上岗、给你找医生还人推出门外么,怎么现在想起要住院了——” 耳边聒噪不停,周时予果断挂点电话,大步重回急诊室内,在周围人纷纷投来目光中,锁定于雪梅母子俩。 女人还在抱怨条件不好,旁边的许言泽大概是嫌她太吵,冷着脸戴上耳机。 见周时予目不斜视走来,于雪梅立刻警惕起身:“请问有事么。” 几分钟前的对话让她记忆犹新,面前长相出众的男人年纪不过三十,姿态谦和又时时带笑,却让她本能警觉。 周时予淡淡看着女人满眼防备,垂眸扫过头都懒得抬的许言泽,慢条斯理:“这里似乎不适合学习。” 他从口袋拿出手机,看陈秘书刚发来的讯息:“等下护士会带你们去vip病房。” 温和语气、命令句式,以及无缘无故、且不容拒绝的帮助,三重叠加的压迫感,让于雪梅后背紧绷:“为什么帮我们。” “别紧张。” 周时予笑容温雅地善意宽慰她,视线落在女人腿边悄然攥紧的拳头:“举手之劳而已。” 这时,急诊科主任亲自带着两名护士赶来,张罗着让护士搀扶着许言泽上轮椅,再送到楼上vip病房。 单人病房都一床难求的医院,vip病房早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 周时予口中却是轻而易举。 在于雪梅复杂的敬畏注视中,男人和主任微微颔首,接过对方送来的药品,再次转向于雪梅:“盛穗很在意你。“ “我帮忙,也不过是让阿姨能把时间,用在该做的事情上。” 于雪梅有片刻愣怔。 该做的事情? 男人云淡风轻的模样越发让她害怕,她握紧手机:“钱我们会还给你。” “随你。” 周时予无所谓这些,低头看左手腕上手边,语调不疾不徐:“现在是四点四十五,距离六点半还有近两小时。” 略微停顿,他朝女人勾唇一笑:“我想,准备一顿生日晚餐,应当时间充足。” 话完他颔首告别,转身离去的瞬间,上扬嘴角平直,面无表情眼底寒凉。 周时予折返回车上时,盛穗已经沉沉睡去。 对开车门声毫无察觉,她头偏向左侧正在安然熟睡,卷翘长睫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着。 柔和光束经过防窥窗落在她侧脸,将她雪白的肤色照亮宛若透明,唇边酒窝若隐若现,呼吸声清浅,恬静睡颜让人不由想到岁月静好的形容。 周时予目不转睛,想他此时眼神一定几近贪婪。 哪怕在梦中,他也不曾这样安静而长久地注视盛穗睡容,担心她在梦中醒来见到眼前陌生人,会吓得惊慌失措。 这几日他时而会想,怎么会有人什么都不必做,仅仅是存在本身,就让他感到安心满足。 封闭车内寂静无声,一场清梦无人惊扰。 直到盛穗掌心的手机震动。 蹙眉缓慢睁眼,她睡意朦胧地下意识先点开手机,看母亲发来的两条消息。 【母亲:谢谢你朋友帮我们安排病房,替我谢谢他】 【母亲:今晚是你生日,我等下去超市买菜,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忙完早点回家】 久久看着屏幕内容发愣,盛穗迟钝地看向身旁的周时予,后知后觉。 原来他刚才说有事,是去帮许言泽安排病房了么。 不清楚忙碌的母亲为何突然改口,但直觉告诉盛穗,这个改变一定和周时予有必然联系。 很轻地缓慢眨眼,刚睡醒的大脑混沌一片。 她从未遇过如周时予一般的人,理解她的敏感脆弱,包容她的天生不足,甚至体恤她的优柔寡断。 种种对她的好,甚至让她时时感到不真实,像是置身于云端仙境,因为太害怕落空坠下,以至于迟迟不敢迈步。 见她醒来,周时予才侧身将装着药的塑料袋放在后排,回头对上她几分迷茫的眼神,重提起急诊室的承诺: “今天你过生日,有什么愿望。” 盛穗想她大概是睡懵失去理智,某个念头在心底不受控的疯狂滋长,呼之欲出。 她定定看着男人,心跳剧烈:“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怕她睡醒遇寒着凉,周时予打开车内暖气,望进她双眼语气有几分不自知的宠溺:“在我这里,你可以做一个‘坏孩子’。” 任性,敏感,哭闹——只要是她,都可以。 “周先生,我们结婚吧。” 沉溺在男人深邃的温和双眼,盛穗结婚的请求脱口而出,说完连她自己都惊诧不已。 在过去不算平顺的人生中,她从未意气用事过,循规蹈矩地一步步稳当走来,努力活成别人口中“乖顺听话”的模样。 周时予是她27年平凡生命里,唯一曾有过的勇敢与疯狂。 然而,男人似乎被她的冲动惊吓,闻言锁眉久久没有出声答应或拒绝,越发长久难熬的沉默让盛穗忍不住开口挽尊。 “如果你觉得太仓促,”她垂眸不敢再对视,清醒后尴尬和羞赧卷席而来,双颊爬上绯红, “也可以再考虑一下——” “盛穗,你真的想好要和我结婚吗。” 周时予的柔和语调平复她此刻的慌张,男人耐心等她抬头对视,镜片后的黑眸情绪不明:“我想要一段长久的婚姻。” “也就是说,如果你以后再想离婚,会很难。” “我没想清楚,”盛穗坦诚摇头,她的确做不到周时予那样列举理由,只轻声说起几次在她脑海想起的那句话。 “昨晚你说,‘如果没有家,那就自己重建一个。” 她鼓足勇气看向男人,只有涨红耳垂暴露此刻慌张:“可家总不能是孤身一人。” “如果可以,我希望另一个人是你。” 话落又是一阵无言沉静,盛穗能感受到周时予罕见的紧绷情绪,像是绷紧欲断的弓弦,薄唇抿唇。 对方一言不发地深深望着她,似是在探查她话中真伪,镜片后的黑眸注视甚至让盛穗觉得犀利。 几秒后,只见周时予忽地勾唇,释然一笑:“好。” 说完不多废话地直接发动汽车,踩下油门提高车速。 汽车驶离停车场,盛穗茫然看着窗外景色飞速倒退,一时反应不及:“......这是要去哪里。” “回家拿户口本,去领证。” 周时予的答案依旧言简意骇:“离民政局下班还有四十分钟,来得及。” 说完男人忽地想起什么,回眸朝盛穗微微一笑,再喊人时已经改口: “周太太,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10、Chapter 10 领证过程比想象中简洁不少,唯一耗时的只有拍婚纱照。 见工作人员在清理拍照点,盛穗走到房间角落,拿出小镜子补口红,又将鬓角碎发仔细归拢到耳后。 时间临近下班,见女主角迟迟不上台,工作人员大声催促:“新娘人呢,怎么不见啦?” “稍等,” 熟悉男声在头顶响起,盛穗眼前一暗,就见周时予挡在她身前,低声宽慰:“慢慢来,不急。” 二字称呼让盛穗听的耳热,她迅速收起口红镜子,就听对方忽地笑了笑:“该提前备好婚戒的。” “没关系,”她从包里翻找出昨晚男人送她的手链,放在掌心,“戴这个也是一样。” 下一秒,温热指腹碰上她皮肤,周时予修长的手轻托住她纤瘦腕骨,小心将手链套在她手腕,动作像极戴戒指。 周遭人声不断,盛穗却只听见男人低声落在耳畔,认真问她: “盛穗,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不懂情话,只笨拙地回应:“.....我愿意。” 拿到二寸红底的结婚照时,盛穗心底再次深深感叹叹造物主不公。 即使无妆无修上镜,周时予的五官骨相也难挑瑕疵,宛若精雕细刻的艺术品。 而照片上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盛穗如是想着。 十分钟后,盛穗接过户口本,看着婚姻栏里的【已婚】,第一次对这段略显匆忙的婚姻,有了些许实感。 工作人员看着她总盯着结婚证,笑道:“今天正好是白色情人节,结完婚正好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白色情人节? 盛穗一直单身不过情人节,被提醒才想起,心里开始犯难。 今天是情人节,更是她和周时予结婚的日子,而她甚至没考虑过要和丈夫一起吃晚饭。 好像只是一纸婚约敲定,生活照旧运行,两人仍旧生活在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想起肖茗费心准备的庆生晚餐,以及母亲突然的邀约,盛穗忽地纠结道:“我可能——” “按照你原本的计划就好。” 两人站在民政局门外,周时予侧身用后背挡住来风,见她发尾被晚风拂起遮面,抬手替她勾到耳后,温声道: “家是可以随时回来的地方,不必着急。” 盛穗从没和其他男人如此亲近过,动容中又有几分羞赧:“周先生,我——” “周先生?” 周时予垂眸注视她烫红耳尖,眼底笑意更甚,有意微微倾身拉近距离,慢条斯理的口吻, “我记得,我们刚领证不久。” 盛穗如何都喊不出“老公”,双手抓紧包带,几秒后嗫嚅道:“......先生。” 她细白的脖颈都爬满绯红,周时予不再逗趣盛穗,目光落在她手腕上未摘的手链,温声回应: “周太太,祝我们新婚快乐。” - 最终盛穗还是拒绝母亲的邀约,决定遵守诺言,回家和肖茗一起庆生。 她今天比平时回家要早,在玄关处就闻到扑鼻菜香,抬头看向厨房餐桌,果然摆满她喜欢的菜。 只是不见肖茗人在哪里。 “她今天过生日,你让我说这个?行了,我不和你废话,她马上回来——” 说话和推门声同时响起,肖茗撞见盛穗在客厅先低声骂了句,又若无其事地催促:“快来,我做了好多吃的。” 盛穗站着没动,轻声道:“你还好吗。” 肖茗开口又沉默,最后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破罐破摔道:“张涛好像在跟踪我。” 这名字很耳熟 上次肖茗说起有意向投资他们公司的负责人、且几次和她偶遇的,就是张涛。 “今天我买菜回家,进小区快到家时瞥了眼拐角的路面镜,发现有个男的躲在旁边的车后面,鬼鬼祟祟的。” 回想起当时暮色中的身影,肖茗打了个寒噤:“但我没看清脸就跑了,不确定是不是张涛,只是背影很像。” 盛穗听完眉头紧拧,果断要拉肖茗起身:“这里不能住了,先简单收拾过的夜东西,我们去酒店。” “可、可你还要过生日,”肖茗虽然害怕,也从没想过立刻要搬,“我刚和表哥打电话,他答应每天上下班接送我。” 盛穗拿她没办法,无奈叹气。 肖茗见她态度缓和,立刻抱住盛穗胳膊轻蹭:“如果你尴尬的话,早上我不让我表哥进门。” 肖茗表哥肖朗对盛穗一见钟情,追求她整整两年,无数次表示不在意盛穗糖尿病的事,现在逢年过节还给于雪梅送特产。 盛穗害怕过分热烈的爱意,肖朗越激进,她就逃的越远越快,一度拒绝和他出现在同一场合。 “还是在家门口接更安全,”盛穗见肖茗小心翼翼,不忍再责怪,“你提前五分钟出门吧,等你们走了我再去上班。” “好好好,你先吃饭,”肖茗连忙给她夹菜,突然咦了一声,“你以前从来不带手链,这是谁送的?” 盛穗不知该怎么说结婚的事,肖茗看她支支吾吾就更怀疑,追问道:“是不是新的相亲对象送的!老实交代!” 盛穗招架不住盘问,含糊其辞:“等关系稳定之后,再告诉你。” 肖茗不再八卦,只是感叹:“能被我家穗宝看上,这人到底是何方圣神啊。” 两人又笑又闹地吃庆生餐,盛穗没提去医院的事,只挑开心的和肖茗说,把女人逗的哈哈大笑。 饭后肖茗主动负责洗碗,催盛穗快去休息。 洗澡吹干头从浴室出来,时间刚过晚上十点,盛穗打过针后在床上躺下,本以为会倒头就睡,半小时后却依然清醒。 最后她点亮床头灯,下床找出崭新的结婚证,翻来覆去地看。 脑海浮现周时予为她挺身而出、停车场揉她脑袋,以及他—— 他昨晚还发着高烧。 深思有一瞬滞停。 男人掩饰的滴水不漏,以至于让盛穗总是忘记,他也是个病人。 辗转反侧,她拿起手机询问:【身体好些了吗】 不同往日打电话,对面的人这次直接拨通视讯。 穿着吊带睡衣接太不像话,盛穗匆匆拿起椅背上的外衫披好,坐起身,靠着床头接通。 下一秒,周时予清俊的脸出现在屏幕。 他大概是将手机靠在桌面硬物,盛穗这边看是仰视角度,能近距离看清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不再是西装,周时予换上浅灰色的丝质睡衣,身后背景也同样是性/冷淡灰,清冷风格和他平日的温和相差甚远。 盛穗隐约听见背景音里有人在说话,轻声问:“你还在忙工作吗。” “不忙,同事在客厅打游戏。” 周时予拿起手边水杯,仰头喝水时喉结滚动,主动开启话题:“你看上去心情很好,是因为晚上庆生吗。” 在盛穗的认知中,事业有成如周时予的每分每秒都弥足珍,而不能浪费在谈天说地。 哪怕上次聊天吃饭,也是目的性极强的相亲,这是两人第一次,漫无目的的聊起日常。 起初盛穗担心自己太啰嗦,却发现周时予不仅没有不耐烦,还时而会感兴趣地提问,逐渐打开话匣子。 后来,她无意谈起肖茗特为她庆生晚餐,就见周时予沉吟片刻,问道:“是‘裕盛’的负责人么。” “是她,”盛穗惊讶男人居然知道,忍不住想帮闺蜜一把,“他们公司专做芯片研制,最近在找投资方,应该找过成禾。” “有印象。”见她水眸灵动明亮,周时予勾唇笑容温和,慢条斯理道: “毕竟公司名称里,有我太太的姓氏。” “......” 不论多少次,听周时予熟稔称呼她“太太”,盛穗还是免不了一阵语塞耳热。 亲昵昵称信手拈来,让人不由猜想他是否过往情史丰富。 盛穗默默在心中腹诽,忽地听细微的闷声传来,就见周时予扭头视线侧偏,低低唤了声:“平安。” 奶声奶气的猫叫随即响起。 想起男人微/信头像是猫,盛穗好奇道:“你家里养猫?是头像那只吗。” “嗯。” 周时予弯腰,将脚边黑白相间的杂毛猫抱起,立刻被粘人的四脚兽缠住,躲进怀中后亲昵地翻出粉白肚皮,不断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男人手背,呼噜声不断。 盛穗凑近了些,浑然不知肩上外衫滑落:“好可爱。” 周时予目光下移,停至在大片粉白,一对锁骨笔直,右侧末端的浅圆小痣分外惹眼。 垂眸看平安抱住他手臂,男人温声稍哑:“他名字叫平安,六岁半大,在一家猫咪咖啡馆买的。” 调皮小猫见屏幕上有人,耸动小鼻尖好奇的凑过来,抬起粉嫩肉爪摁在屏幕,歪头,圆眼轻眨。 盛穗看的心软,弯眉笑道:“好巧,我大三暑假时,也在一家猫咪咖啡馆打工。” 周时予温声道:“嗯,我知道。” “嗯?”专心逗猫的盛穗并未听清,抬眼询问,“你刚才说什么?” 周时予将平安放上书桌,方便一人一猫互动:“他很亲人,平时我不能跟他玩太久,你过来以后,可以多陪陪他。” 同居的事猝不及防被提起,盛穗一时反应不及,迟疑道:“......我还要搬过来吗。” 问完她自己都倍感荒唐。 两人是合法夫妻,住在同一屋檐下再正常不过。 果然,周时予在那边低笑出声,在平安的奶叫抗议中,拿起手机放到唇边:“我们结婚才不过六小时。” “周太太就有分居的打算了么。”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盛穗,我不是让你现在就搬来。” 见她慌忙解释,周时予不再提起同居的事为难,沉默几秒,低声舒缓地一字一句告诉她: “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人在等你回家。” 盛穗始料未及。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告诉她,在期盼她回家。 对上男人温和深邃的黑眸,盛穗攥紧被单眼神闪躲,唇角悄然扬起,乖乖答应:“......知道了。” 挂电话前,她终于想起正事未提,连忙又问:“你烧退了吗,下午你从医院拿了很多药。” “嗯,没事。”周时予还是一成不变的说辞。 前车之鉴让盛穗不再轻易被糊弄,许是夜黑风高人胆大,追问道:“那你测一□□温,我想看看。” 她质疑的太理直气壮,久居高位的周时予都难得有片刻愣怔。 男人镜片后的黑眸看着盛穗脸上一点一点泛起薄红,半晌勾唇,不疾不徐:“看来我在你这里,似乎信誉值堪忧。” 话毕他转身找到体温枪测量,将屏幕上的数字37.9给盛穗看,之后就淡笑着等她开口。 盛穗在被子里双手抱腿,恨不得埋起脸:“.....你前两次也说没事,实际上还在发烧。” “嗯,以后一定改,”周时予道歉的态度恳切,只是不忘调侃她一句, “尽量少让周太太担心。” “......” 习惯她总仓皇挂断电话,周时予放下手机起身离开书房,远远就听客厅传来吵闹声。 人是邱斯和成禾另外两位核心人员,四人都是大学校友,各自为成禾的发展添砖加瓦。 见周时予出来,刚游戏通关的邱斯回头:“还是你家的曲面屏玩的爽,来一局?” 旁边两位连声附和。 周时予双手插兜在沙发坐下,长腿交叠手撑着太阳穴,面无表情地扫过茶几上外卖饮料和啤酒,忽地道: “最后一次。” “别那么小气嘛,”邱斯这话听了不下百遍,满不在乎,“兄弟们为你卖命,玩会你家游戏机怎么了——” “我结婚了。” 周时予分明扬唇在笑,打断的声线却微凉;他坐直后前倾身体,金丝眼镜镜腿的细链小幅度摆动: “所以,不方便。” 邱斯闻言先是一愣,几秒后控制不住地捧腹大笑:“你?周时予结婚?你喜不喜欢女的都难说,还结婚哈哈哈哈哈——” 几人打闹哄笑声中,周时予瞥了眼墙上时钟,起身。 推门回卧室前,他回头朝一路跟在身后的陈秘书,淡淡道:“半小时,把他们都弄出去。” “是,”陈秘书立刻预定半小时后的酒吧包场,妥当后才询问, “梁医生的助理下午来问,先前预定的诊疗是否还要继续。” 时间在沉默中不断逝去。 良久,当陈秘书予正要重复请示时,背朝他的男人摁下把手推开门,清冷声线丢下两字: “照常。” - 经过几天时间相处,盛穗已经和班上学生亲近不少。 只是亲密归亲密,棘手事仍旧只多不少。 上午班里一位智力障碍的学生直接尿在裤子里,教室很快异味熏天。 盛穗察觉后,立刻将男孩抱到旁边的洗手间,给他洗净换上新裤子,还不忘清理座位旁的大滩尿液。 谁知道孩子肠胃不好,下午再一次排泄在新换的裤子上。 再没有备用裤子穿换,盛穗只能从教师储物柜中拿出她的给学生,又打电话请家长尽早来学校接,最后才看向齐悦。 “你照看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齐悦见她熟练地找出洗衣液和塑料盆,盆里是两条沾满屎尿裤子,目瞪口呆:“你不会要给他洗衣服吧,他家长等下就来了。” “他妈妈每天都是坐公交来,”盛穗语调平静,“裤子上的味道很重,司机和乘客可能会拒绝他们上车。” 特殊儿童一直被绝大多数人遗忘,即便这几年情况有所改观,也仍旧是弱势群体。 盛穗清楚她能做的很少,但总好过无动于衷。 手忙脚乱中,一下午时间眨眼便过去,等回神,齐悦已经在督促学生放学。 窗外淅沥下着毛毛细雨,乌云压成,盛穗叮嘱学生打好雨伞,和其他班级老师一同排列在校门口。 一时间,大门前站满排队的学生、教师以及等候的家长,各自撑着伞。 迟迟不见接送周熠的接送阿姨,盛穗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周时予会来吗。 带着怕被人发现的担忧、和几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盛穗隔着熙攘人群,终于在雨雾漫漫中,远远看见一道修长身影,并未撑伞。 大概不愿出现引起骚动,周时予只是孤身一人站在斜风细雨中,高瘦挺拔,风衣及膝,周身是不染尘世的清寂与决绝。 直到两人在空中四目相对,男人朝她微微一笑。 最后周熠还是被阿姨接走。 女人似乎不知道周时予到场,牵着孩子离开前,甚至没有朝男人所在方向看过一眼。 送走学生后,盛穗匆匆折返回教学楼,想到高烧初愈的人还在冒雨等她,不由加快脚步。 再出来时,校门外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不远外的周时予屹立原地,耐心等她过来。 雨势渐大,盛穗踩着小水洼快步过去,见男人肩头淋着湿意,皱眉道: “为什么不去旁边的报亭躲雨呢?” 周时予从她手中接过雨伞,交递时两人指尖相碰,盛穗只感觉到一片冰凉。 “雨很小,”男人撑着伞举过头顶,伞面倾斜向着她,笑意温和,“报亭路太远,怕你找不到我。” 找不到可以打电话。 初春乍寒,病没好就淋雨,高烧复返该怎么办。 许是有糖尿病的她太知道健康的重要性,或是因为两人关系不同往日,盛穗能清楚感受到,她对周时予丝毫不爱惜身体这件事,隐隐生出几分不满。 两人并肩朝着对街的阿斯顿马丁走去,盛穗垂眸兴致缺缺,只是身体诚实地默默拉开距离。 周时予看出她的低落与抗拒,骨节分明的手握紧伞柄,语调仍是温和:“你似乎心情不太好。” “......没有。” 盛穗想她没资格对周时予指手画脚,只是余光里男人半湿的右肩越发刺眼,抿唇:“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是家里钥匙,昨天忘记给你。“ 周时予从口袋里拿出家钥匙,却见盛穗紧锁着眉、似乎并不情愿接过,镜片后的黑眸黯下几分: “所以,你是讨厌和我一起生活——” “周先生。” 没听清男人说话,盛穗咬痛嘴里软/肉,还是忍不住打断: “我知道我不该多管闲事,但我觉得,您应该更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抬头看人,这才注意到头顶始终朝向她的雨伞,猛然明白男人右肩湿透的原因。 心脏仿佛浸泡在雨中发胀,盛穗从包里拿出洁净手帕,不知哪来的冲动,踮脚就要替周时予擦去身上雨水。 “您可能身体很好并不在意,但健康真的很重要,请不要再淋雨了——” 话音未落,盛穗感到坚实有力的手臂环住她腰身,温柔却也强势地拥她入怀;一时间,鼻尖满是湿润微涩的木质冷香。 不知为何,盛穗从拥抱这样亲密的动作中,却只体会到如释重负与几分患得患失。 疑惑多过羞赧,她整个人被藏在黑色风衣中,不解抬头:“周先生?” “......是先生。” 周时予不厌其烦地再一次纠正她,侧过脸,头轻抵在她肩膀,滚热呼吸落在盛穗颈间,宛若耳鬓厮磨的姿态,低低告诉她: “这样,我们都不必淋雨了。” 11、Chapter 11 细雨寒风,让这个出乎意外的拥抱显得格外温暖。 被拉入怀中的那一刹,盛穗躲在男人宽大的黑色风衣下,忽地觉得自己有被珍重对待。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她能清晰感知到,周时予抱住她的情绪波动;即便如此,男人也不忘细心将她包裹在干燥洁净的风衣下,而不让她沾染外套上的寒湿。 清涩木香之后,卷席而来的是周时予身上无法忽略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如同这个猝不及防的拥抱,温柔有余,更多是男人与生俱来的征服欲和压迫感,让她无力招架。 短短几秒,盛穗觉得自己将要溺毙在这场无言较量中。 头抵着周时予的坚实胸膛,显然不能用手推开,盛穗混沌的大脑艰难运转,最后缩头乌龟般嗫嚅道: “......这样抱着,好像没法走路了。” 耳边响起低笑,周时予靠着她肩膀,声线沉沉若诱蛊:“没试过,你怎么知道。” “可这样我没办法呼吸。” 盛穗感觉到腰上的手卸下力道,直起身时,再看周时予又是熟悉的温文尔雅,仿佛刚才一闪而过的慌乱只是她错觉。 四目相对,她轻声道:“你家里的钥匙,还要给我吗。” 她向来对情绪感知敏锐,会下意识照顾他人感受,尽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没听清拥抱前男人那句,盛穗也知道这场不快,是因为她对同居的犹豫不决。 结婚前不止一次,周时予明确提过他想要长久稳定的婚姻,她主动提出结婚,却要丈夫来承担她一时冲动的后果。 “我没有恋爱经验,也不懂如何处理亲密关系。” 周时予沉静专注的目光更令她自愧,盛穗垂眸,长袖下的手不安搓动,轻声却坚定:“但我会很快学习适应。” 怕空口支票题太敷衍,她连忙抬头补充:“争取每天都进步一点的那种。” 听她形容稚拙却真诚,周时予撑伞靠近一步,不愿她肩头淋湿半滴雨水,开玩笑道:“听上去像是在还贷。” 盛穗紧张心绪瞬间被比喻打乱,就见男人朝她伸出手,骨节分明根根修长。 在她困惑眼神中,周时予笑容温柔如玉:“既然是借贷,我也该索要些利息。” “......” 乖乖握住男人左手,盛穗低头看她小手被大掌包住,忍不住扬唇:“这也要利息,资本家都像你这样精明么。” 周时予欣然接受评价:“谢谢夸奖。” 已是新婚夫妇的两人不在纠结接送问题,周时予开车送盛穗回家,因为对街在修路,只能在小区门口将她放下。 小区里有阿嬷在卖摆摊卖水果,盛穗想起肖茗最爱吃芒果,就挑了几个拎袋回家。 空无一人的家里寂静无声,盛穗回房简单收拾后,算着肖茗平日回家的时间,提前洗切好芒果,摆盘放在餐桌。 可直到傍晚六点半,也不见人回家。 肖茗平时加班都会提前告知,盛穗想起她昨晚提起的跟踪男,心一沉,立马拿出手机打电话。 六下嘟声后电话被接起,盛穗急匆匆道:“你还好吗。” 背景音模糊嘈杂,几秒后,听筒里传来一声哽咽:“......我、我在警察局。” - 盛穗飞也似的赶到警察局时,肖茗已经切换到战斗模式。 “警察同志请你们搞清楚,这人跟踪我好几天,今天还被我表哥抓到现行——这样都不用拘留吗?!” 见她情绪激动,对面的民警起身给她倒了杯热水,耐心解释:“肖小姐,我们不怀疑您的话,但他的行为没有构成刑事责任,按规警方无法拘留。” “但他对我的人身造成了严重威胁!”肖茗腾的起身,指着旁边男人,“他每天跟踪我回家,今天又从逃生通道里冲出来,要不是我表哥在,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谁说我是来找你?我有朋友也住这里不行?” 西装革履的男人连连冷笑,指着脸上伤口:“有人证明我跟踪你了?我看你们无故打人才更真吧,信不信我告你故意伤人——” 肖茗身后的肖朗也是个暴脾气,闻言咣一拳锤在男人脑袋:“告啊,你以为我怕你!” “干什么!进警察局还敢打架!” 民警猛地拍桌,看向洋洋得意的西装男:“还有你!真以为没监控就无法无天了?” “我警告你,你要是抱上了就是强制猥亵罪!随便就能拘你十天半个月!” 事情到最后,仅仅只是西装男不情不愿的一声道歉。 跟踪骚扰是真,行为未遂、没有证据也是真,肖茗再生气,也没法让坏人付出应有代价。 反而可能因为和西装男撕破脸,让她忙碌半年的项目投资付诸东流。 她转身,看见不远处慌忙赶来的盛穗,不由眼圈一红。 她冲上去抱紧盛穗,委屈地像个孩子:“我早该听你的。” “没事就好,”盛穗轻拍她后背安抚,“尽快搬家吧,那里不能再住了。” “好,表哥让我先去他家住一阵,”肖茗瓮声瓮气地答应,不放心她,“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先和我挤在一个房间?” 肖朗忍不住插话:“盛穗一起来吧,万一那畜生再回来打击报复;你俩分主客卧,我去客厅凑活就行。” 盛穗谢绝好意:“我弟弟工作日住学校,母亲那里应该能借住两天。” 兄妹俩都知道她家情况,苦口婆心地劝也没用,最后肖茗只得嘱咐道:“那你到家后,一定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目送两人上车离去,盛穗嘴角的弧度垂下。 租房是不可能去了,酒店也有几率被尾随报复,去母亲家更是希望渺茫——继父许叙并不喜欢她出现,过节喊她吃饭都是最大让步,请求借住简直是自取其辱。 警察局门外鲜少有人经过,盛穗靠着栏杆看时间已过晚上八点,苦笑一声。 怎么会沦落到无处可去的境地。 警察局打车去酒店、一直待到天亮应该没事;盛穗心里如是想着,低头翻找聊天列表,指尖停在一个猫咪头像。 她终于想起,有人曾说过,会一直等她回家。 拨通周时予电话时,盛穗出声才发现她在寒风中站等太久,连声线都在发颤: “先生。” 男人等待她后半句的耐心依旧,盛穗听着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忽地有些委屈: “......我想回家。” “你在哪里,”周时予不多问缘由,得知盛穗人在公安局也处变不惊,温声答应,“我现在过来。” 这时背景音传出询问声:“周总这是着急要去哪,几道好菜还没上呢。” “改日再聚,”听筒里男人的声音模糊,应当是周时予将手机拿远, “我要去接我太太。” “周总居然结婚了?那我们公司不知多少小姑娘要心心碎咯——行你快去吧,哪天带着老婆一起来聚。” “好。” 等到背景音彻底安静,盛穗才敢小声问道:“你有饭局吗?会不会太打扰了。” “熟人吃饭而已,”周时予在那边发动汽车,忽地低声笑了笑,“况且,这是周太太第一次主动找我帮忙,实在机会难得。” “......” 盛穗耳尖微热,就听男人报告信息:“我现在开车过来,大约十五分钟车程,冷就去室内躲一躲。” 干巴巴答应一声,盛穗再想不到其他话题要聊,更不想说话,抬眼看向前方一片漆黑,犹豫是否要结束通话。 “盛穗。” 周时予忽地唤她姓名,平缓低柔的声线抚平她的焦躁与不安:“就算没有话说,也可以不挂电话。” 话落男人不再开口,一时间,听筒里只剩下两道平稳的呼吸声,微弱清浅,却令人倍感心安。 - 十五分钟后,男人如约而至。 等待时间里,收到命令的值班民警几次端着热水和毛毯出来,寻问盛穗要不要进去休息,都被她委婉拒绝。 一来她不愿让自己显得可怜,二来是她一眼便能看见熟悉的阿顿斯马丁远远驶来,在渐近的照明灯下,水眸明亮闪动。 驾驶门开启,周时予迈着长腿从车上下来,臂弯挂着黑色外套,凄清月色勾勒他修长身影,目不斜视地向她而来。 面前停下,盛穗顺从地让男人为她披好外套,听他俯身低低问道:“怎么不进去,不冷么。” 盛穗微扬下巴,摇头。 她乖顺恬静的模样看得人心软,周时予抬手轻揉盛穗发顶,让她先回车里。 车里提前开好空调,副驾驶上有散发干净味道的厚毛毯;盛穗将毯子平放在腿面,隔着车玻璃看周时予和民警交涉,一时百感交集。 原来被人用心呵护,是这种感觉。 很快关门声响起,周时予进驾驶座后低头系安全带,身上淡淡酒味弥漫在封闭空间。 盛穗对酒味格外敏感,下意识问:“你喝酒了?” “没有,”周时予垂眸见她冰冷指尖发白,调高车内温度,“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喝酒。” 盛穗对酒桌文化略有耳闻,她不想丈夫为了她的喜好做出牺牲,解释道:“小时候我父亲脾气不好,每次他喝醉回家,就会不断地摔东西骂人打人。” 坦诚原生家庭的阴暗面并不容易,盛穗深吸口气继续:“其实我并不反对喝酒,我只是害怕情绪失控的人。” 一反常态地,周时予并未回应她的剖白,只是一言不发地发动汽车,突如其来的沉默让盛穗困惑不已。 她隐隐觉得,“情绪失控”四个字似是现在冷场的原因。 可周时予是她见过情绪最稳定的人,连那日在医院生气,都始终面带温雅笑意,时而好脾气到盛穗感叹不像正常人。 两人一路无言开车回家。 周时予住在市中心一栋高级公寓内,寸土寸金的位置,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海景可供欣赏,连电梯都是一层一户,私密性极好。 像上次视讯中见到那样,两百余平的大平层都是浅灰色性冷淡风设计,为数不多的彩色调,是随处可见的猫咪玩具、饭盆饮水机、以及软窝和猫抓板。 盛穗搬来的突然,虽然回家拿了几套换洗衣物,日常用品还是只能用周时予的。 “这边是餐厅和客厅,健身房、电脑屋和会议室在东侧走廊,西边是两个书房和卧室。” 周时予带盛穗简单在家里转了转,经过其中之一的书房时,脚步微顿:“平时关门的书房用来办公,不会让家里阿姨进来。” 盛穗明白他意思:“好,我不会乱跑。” 卧室连通衣帽间,立着四面贴墙的落地柜、以及中央专门放置首饰的玻璃展柜,尽显气派。 周时予指着落地柜和展示柜的大片空余,示意道:“阿姨提前清理过,你的东西可以随意放。” 盛穗想她哪怕搬来家里衣柜,都塞不满这里半个落地柜,项链首饰更是两只手能数过来,默默点头。 放好衣服,两人折返回开放式餐厅,盛穗正想问哪里能接水,就听东边走廊响起猫叫。 黑白相间的猫咪在墙角探头,玻璃珠似的圆眼盯着盛穗,几秒后屁颠颠地朝她走来,翘起尾巴扫过她脚踝。 平安比她想象中还要滚圆不少,盛穗弯腰抱起小猫,就听他在臂弯里呼噜不停。 她忍不住挠猫咪下巴,好奇道:“为什么叫‘平安’呢。” 身边养宠物的同事朋友,起名要么英文要么别有寓意,盛穗还是第一次,听猫咪叫这样接地气的名字。 “他小时候总生病,”周时予从冰箱里拿出鲜奶,倒入小锅用小火炖煮,“我希望他平安健康就好。” 从橱柜中拿出玻璃瓶罐,他转身背靠在大理石台,目不转睛地看盛穗正纵容平安伸舌头舔她的脸,眉眼弯弯,笑意嫣然。 一人一猫,是他的穗穗与平安。 穗穗平安。 岁岁皆平安。 周时予静看眼前场景,忽地想起六年前那个夏季。 他带着口罩去往那家咖啡厅,在偏僻角落里见到打工的盛穗正在逗猫,也是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那时光景,午后斜阳倾落在她发肩;金色光点跳跃中,她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悄然绽放。 只有他是唯一见证绚烂的观众。 “以前我也想过在家养只猫咪,可惜室友对猫毛过敏。” 女人说话声拉回思绪,周时予见盛穗将猫抱在肩膀,惋惜道:“其实她很喜欢猫,我们也试过很多办法,还是有过敏反应。” 关掉灶台小火,周时予将温热牛奶倒进奶泡机,再依次加入瓶罐中的姜黄与肉桂粉,启动机器:“让她先去呼吸科测查免疫蛋白球,医生会根据数值打奥马珠单抗,这是专治哮喘和过敏的靶向药,可以减弱过敏反应,每个疗程半年左右。”*1 机器声止,周时予从壁橱中挑选一只奶白色马克杯,将粘稠的淡黄奶泡倒进杯中,最后再撒上些许姜黄粉作为装饰。 “后期有条件的话,还可以再去变态反应科做脱敏治疗,同样是打针,每周两次,时间因人而异。“*1 确认杯壁不烫手,他将马克杯递过去:“费用并不高,就是常打针、耗时较长,脱敏药低温保存也需要注意。”*1 周时予描述的太详细,盛穗甚至有一瞬恍惚,对猫毛过敏的人就站在她面前。 “.....那要多喜欢,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啊,”她不由感叹,注意力被眼前的饮品吸引,“这是给我的么。” 她以为是给平安温的羊奶。 周时予单手抱过猫咪,将杯子放在她掌心:“晚上在外面吹冷风,又换到新地方睡觉,可能会不适应。” “这里放了姜黄和肉桂,能驱寒助眠,对糖尿病患者也有益处,你试试看。” 盛穗对于吃向来敷衍,第一次见到牛奶这种喝法,接过杯子浅常几口,唇齿间满是醇厚奶香,夹杂着丁点姜黄味道。 她觉得新奇,忍不住又喝了几口。 见她表情惊叹,周时予眼底柔和一片,不由想起盛穗刚才感叹那句,意味不明笑了笑。 是啊,该有多喜欢,才能做到这样程度。 喝过牛奶后,盛穗整个胃都暖洋洋,紧绷神经放松,困意卷席而来。 好在周时予作息健康,她在客厅陪平安玩的空档,男人已经洗漱完毕,盛穗回卧室时,就见他靠在床头看平板。 男人刚洗过的头发格外蓬松柔软,额前碎发微微遮挡眉眼,睡衣不像白日将扣子系最上方,领口敞开,露出大片冷白皮肤和精壮胸膛。 此时的周时予少去精英气派的矜贵禁欲,反而多添居家的平易近人,以及几分勾人心弦的诱惑。 盛穗不敢再乱看,匆匆拿着换洗衣服进浴室,慢吞吞地洗澡,又将每根头发吹干找不出一点湿意,才咬牙推门出去。 家里只有一间卧室,她不可能同居第一天就去客厅睡。 同床似乎变成唯一选择。 于是乎,她只能一步步挪到床边,也不知该和周时予说什么,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 周时予见她已经躺好,放下平板摘掉眼镜,平静询问:“要关灯睡觉吗。” “......好。” 男人表现得太过坦然镇定,如果她再百般扭捏,反而显得矫揉造作。 如雷般的心跳震耳中,盛穗感觉到身旁床面微微下陷,是周时予平躺在她身边,阖眼一言不发。 所以,她该说些什么。 新婚夫妇首次同床共枕,她又需要做些什么。 胡思乱想中,盛穗只觉她僵硬如钢板,脑海中各种场景轮回播放,只迟迟不见周时予任何动静。 余光悄悄朝旁看,却发现男人安静平躺着,呼吸平稳,显然已经沉沉睡去。 可盛穗仍旧毫无睡意,又不好翻身,只能心中默默数羊。 “.....睡不着么。” 低哑男声在安静寂然的卧室响起,盛穗心猛地一跳,慌忙小声抱歉:“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闻言,周时予侧转过身面向她,并未睁眼,只是被面下悄然握住盛穗的手,慢慢带到他胸口心脏的位置。 隔着睡衣布料,盛穗都能感受到,男人骨骼血肉下,正猛烈跳动的心脏。 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黑暗中,感觉到周时予身体正朝着她方向不断靠近,最终停在寸许之外。 男人两瓣薄唇几欲贴在她侧脸,灼热吐息快要将她烫伤。 盛穗呼吸骤停,大脑一片空白。 闭眼都察觉到她慌乱,周时予低声笑了笑,伴随着早已不知是谁的剧烈心跳,一字一句敲在盛穗耳边,“......告诉你一个秘密。” “其实我也很紧张。” 第12章 Chapter 12 太近了。 卧室内静悄无声,盛穗无措地缓慢眨眼,耳边只剩下自己压抑又慌乱的喘息,掌心发汗。 周时予侧躺在身旁,薄唇几次似有若无地蹭过她发丝,滚热悠长的呼吸扫落在她脖颈,暧昧缱绻。 只有她掌心下,剧烈跳动的心跳出卖男人此刻心旌摇曳。 “盛穗。” 微哑低声在耳边响起,吹过耳廓带起阵阵痒意;盛穗忍不住转身,见周时予仍闭眼,近距离带来的压迫感消散大半,不由松口气。 “今天晚上,你能来主动找我,”周时予的温和声线总是最佳抚/慰/剂,“我很高兴。” 盛穗夜间双手最容易发冷,现在被男人大掌捂热,垂眸:“可我好像,一直在给你添麻烦。” 话音刚落,近在咫尺的男人忽地睁眼,黑眸撤去镜片遮挡后,盛穗终于能看到除去温文儒雅以外的其他情绪。 似是疼惜,又像在极力隐忍什么。 最后,周时予也只是抬手,仔细为盛穗盖好滑落的羽绒被,将她半圈在宽阔臂弯中: “没有人结婚,是为了学会如何独立。” 见她目光怔怔,周时予黑眸微动又闭上眼,哄孩子入睡一样,耐心地轻拍她后背:“以及能被你需要,也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 独身孤寂太久的人,总会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温暖。 身体不再僵硬,盛穗目光刻画着丈夫俊朗五官,抿唇手指微蜷,默默朝周时予的方向凑近了些,等待男人心跳一点一点重回平稳。 两道交缠呼吸声中,她轻轻唤道:“先生。” “嗯?” “其实白天我说谎了,”鼻尖是令人心安的冷木幽香,盛穗缓缓闭上眼睛,“拥抱不会让人没办法呼吸。” 却会让人感觉到久违的幸福。 - 和预想的失眠不同,盛穗当晚睡的酣畅安然,早晨自然醒的时间比平时还晚。 意识回笼,她睡意朦胧看着眼前陌生环境,身边宽阔的大半张床上空无一人。 迟钝回想起来,她昨晚已经搬来周时予家里。 门外传来隐隐勾人菜香,盛穗正要坐起身,却发现身上的棉质睡衣不知何时卷上来,露出平坦小腹,甚至一对圆润雪峰也半掩半露。 清晨六点半,她忽地红透脸。 她睡相并不太差,唯一一点就是每晚不论怎样睡去,早上再醒来时,总会发现身上衣服向上卷起,睡衣睡裙都难逃一劫。 平日一个人睡无所谓,昨晚搬来匆忙又紧张,睡前根本顾不上睡衣上卷的问题。 她甚至还睡在周时予怀中,那岂不是整个月匈都贴着他—— 不敢再想,盛穗绝望闭上眼,挫败将头深深埋进枕头,试图逃避惨痛现实。 推门声响起,周时予进屋,就见刚睡醒的人恨不能用被子裹住自己,却顾前不顾后,后腰处的衣摆随着动作上蹿,露出一截软韧细腰,微微下塌的腰线诱人。 “早。” 不动声色别开视线,他走去床边拉过被角,遮掩那片惹眼雪白,询问:“你平时一日三餐,都吃多少克碳水?” 盛穗还沉浸在羞耻中,冷不丁听见提问,乖乖回答后才反应回神:“你......在准备早饭吗。” “随便做点,”周时予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你想再睡一会,还是起来打针、二十分钟后吃饭?” 一型糖尿病患者的生活习惯和正常人不同,饭前需要提前注射胰岛素,每餐摄入额碳水化合物量也要精细计算,就连最日常的米饭包子和面包糕点等升糖快的食物,都要尽量少碰。 盛穗早餐向来是十年如一日的两片全麦面包做主食、搭配一杯全脂牛奶,再外加水煮的青菜和鸡蛋。 简易清淡,但胜在营养齐全,她又是吃饭向来对付的人,早就习惯清汤寡水。 门外香气诱人,盛穗猜想周时予说的随便弄点,大概是点了丰盛外卖、送来后再加热端盘。 毕竟是丈夫有心点的早餐,哪怕是些升糖高的食物,她也该珍惜这份心意。 如此想着,盛穗关门在浴室里扎手测血糖、注射胰岛素后,仔细将带血的测试纸和针头都用纸仔细包好。 并未将纸丢进脚边垃圾桶,而是走出浴室、放进化妆台她的挎包内胆。 高中住宿时,盛穗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她生病,会很小心藏好纸包的针头和测试纸,早已成为下意识行为。 放好纸包,她换好衣服从卧室出去,见到餐厅忙碌的男人背影,猛然愣住。 她怎么都想不到,周时予竟然清早起来亲自下厨,甚至还是看上去十分复杂的食物。 大理石台上,透明碗中是切成细碎的胡萝卜、炒蛋、韭菜、虾滑和木耳,掺入酱料、搅拌均匀后又加葱花去腥。 馅料被男人用瓷勺挖出,放在薄薄的手擀馄炖皮。 周时予从另外碗中拿出去过虾线的留尾嫩虾,盖叠在色泽鲜艳的馅料上,最后薄皮合拢,将大虾蒸饺放进蒸锅,点火。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看清男人手里是升糖慢的全麦面、而非精细白面,盛穗忽地觉得,周时予的细致程度已经到恐怖如斯的程度,连她作为患者都比之不及。 她得病十三年,人生第一次要吃全麦面粉做成的蒸饺。 听见她脚步声,周时予带上手套,打开温火炖煮的砂锅锅盖,盛了碗冬瓜口蘑汤给她:“先喝口汤,早上暖暖胃。” 在餐桌前坐下,盛穗先是看了看眼前浓稠鲜嫩的暖汤,又看男人将切好的西柚的端上桌—— 没记错的话,西柚也是对糖尿病最友好的水果之一。 盛穗注意到擀面板旁放着一只食品称重电子称,哑然几秒,错愕到敬称都忘记: “你......不会水果和蒸饺,都称过重量吧。” 碳水化物的计算简单却繁琐,要称量出食物总重,再按照每一百克重碳水含量来计算总碳水,最后将各食物碳水加合,就是每顿摄入碳水。 面对她诧异不已,周时予依旧轻描淡写:“随手过称而已。” 眼前热汤白雾升腾,看的盛穗有一瞬恍惚。 炒菜、蒸虾饺还有炖汤,现在时间还不到七点,这些菜怎么都要五点就起来弄。 受宠若惊都不足以形容她此时心情,盛穗嗫嚅半天,只想到唯一可能:“你平时,也这样早起做饭么?” “偶尔,”周时予将偷爬料理台的平安抱走,从蒸锅中端出虾饺,“家务我只擅长做饭,清理方面并不很会。” 听到终于有她能做的,盛穗忙自告奋勇:“我可以帮忙的。” “好,不要太辛苦,”周时予见她汤碗快见底,眼底泛起笑意,“还要么。” 盛穗很少早餐吃这么多,热汤暖身,西柚清甜,虾饺一口咬下去更是汁水四溢,甚至在周时予告诉她只能吃8只虾饺的情况下,偷偷多吃了两只。 吃饱饭足,她主动要求洗碗:“今天周末,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昨晚——” 清晨睡衣卷起的尴尬记忆突然涌现,盛穗低头刷锅,声若蚊蝇:“我昨晚没做奇怪的事情吧。” “没有。” 果断否决令她松气,盛穗正感叹男人心善,就见倚墙的周时予走到她身边,弯腰替她将滑下的衣袖一层层卷起,低音暧昧又顽劣:“不过——” “我应该能独自给周太太买xiong衣了。” “......” 果然贴心什么,都是假的! - 周末两人都不用上班,午饭过后,盛穗要回出租屋打包搬家,周时予也要去公司处理工作。 男人还是将车停靠在小区门口,没有坚持亲自送盛穗上楼,只在她下车不久后,打来电话。 盛穗疑惑接起:“先生?” “今晚有个饭局,要晚点回家,”听筒里,周时予声音沉沉,“出门没带钥匙,到时可能要你帮我开门。” 阿斯顿马丁还停在小区对街,盛穗本想说她可以送去钥匙,但转念想她大概回家更早。 于是答应道:“好。” 随后通话沉默下来,她以为周时予有话要说,几秒后却是挂断。 回到出租屋,盛穗搬出大型收纳盒,着手整理物品。 她将东西按照使用频率,分门别类地收好,时而起身环顾四周时,总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在这里住了三年有余,就要这样搬走了么。 半小时后,只听门外匆忙脚步声,随后是肖茗兴冲冲推门进来,笑容满面。 见盛穗在收东西,连忙将人拉走:“宝,我们不用搬家了——张涛已经被狠狠收拾了!” 盛穗不解。 “昨天我到家没多久,就收到张涛的领导电话,还为了他性/骚/扰的事给我道歉。” “领导让我别担心,”肖茗拉着盛穗的手,难掩语气兴奋:“说他昨晚连夜派张涛去外地,一周后再把他派遣到非洲去——简直比解雇还大快人心!” 问起突然处理张涛的原因,肖茗也不大清楚,听说是公司有新项目要问世,如果性/骚/扰事情闹大,后果不堪设想。 盛穗仍直觉不对劲。 真想处理张涛摆脱麻烦,当场解雇无疑是最优解,何必先把人调派到外地,又再弄出国,不是更像包庇么。 这一套大费周章的操作,到更像是想尽办法,尽快把人从魔都弄走。 事件发酵之快、解决之迅速,盛穗总觉得又和周时予有关;但她昨晚只说过朋友遇到麻烦,从未谈过张涛姓名,连肖茗是受害人都绝口不提。 怎么可能追溯到这么远。 大概是她太多心。 坏人终被惩戒,肖茗欢呼道:“现在张涛滚蛋了,我们就可以继续住这套房子了!” 她昨晚借住在表哥家,虽然住宿条件好上许多,还不收房费,但没和盛穗待在一处,总还是觉得寂寞。 肖茗兴奋规划晚上吃火锅庆祝,却见盛穗坐在床边发愣,出神看着收到一半的纸箱,满脸犹豫不决。 “怎么愁眉苦脸的,”她上前捏盛穗柔软脸蛋,“等会一起去超市吧,反正也不用搬家了——” “......肖茗。” 脑子里有两道声音不断打架,盛穗挥散杂念下定决心,抱歉道:“我可能还是要搬出去。” 为了她搬进来,周时予连家里衣柜都收整好,显然是默认她会长期入住。 如果她需要男人时就来、用完后就走,到底是把周时予当做什么。 肖茗想不通:“为什么?还是安全问题?” “其实,我昨晚是借住在相亲对象家里。” 听得肖茗猛地抽气声,她狠狠心继续:“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会一直住在那边。” 盛穗没说所谓“相亲对象”是周时予,是因为她清楚肖茗多渴望成禾的投资款;只是她实在没资格插手、也不认为周时予会为她改变主意,坦白反而会让肖茗空欢喜一场。 肖茗惊愕张大嘴久久没回神,不过也看出盛穗不想多谈男方身份,满腹疑惑,最后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能问问,为什么不选我哥么,”肖茗连忙解释,“没别的意思,就感觉我哥人品还行,有房有车年入小百万,重点是他很喜欢你。” 后半句她没敢说;在肖茗心里,只要她哥足够持久,盛穗最后会和他修成正果。 “我没办法回应他的喜欢,”感情问题上,盛穗向来坚定,“他对我好会让我愧疚,感觉像在利用别人感情,从而利己。” 肖茗试探道:“那,你和那个相亲对象,就没有一点喜欢吗?” “我们很符合彼此对婚姻的需求。”盛穗只能这样回答她。 她和周时予认识不过短短几天,就能拥有爱情吗? 盛穗觉得不会,或者说,比起热烈却短暂的爱情,她更需要相敬如宾的持久耐损。 肖茗对情爱比她更不通,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拉着盛穗去超市,表示搬家可以,但晚上必须陪她吃顿火锅。 超市内人声鼎沸,肖茗听完盛穗的相亲过程后,从保鲜立风柜中拿出两盒牛肉片,感叹:“不知道为什么听你说完,我总觉得他太完美了。” “他的成长环境应该很好。”盛穗试图分析。 “家教再好,是个正常人就或多或少有点毛病吧,美国队长还缺点我呢,你能说出你家那位一丁点毛病?” 肖茗摸着下巴,眯眼形容:“给我感觉就好像,他有意只把好的一面展现给你。” 盛穗时而也有这种感觉。 毫无疑问地,周时予儒雅温柔、随叫随到、还会根据她的喜好主动改变原有生活习惯,完美到她无法拒绝、无法挑错、同时也无法想象。 “管他呢,只有完美男人才能配得上我们穗宝。” 天生乐观派肖茗一挥手,挽住盛穗臂弯:“既然他对你这么好,你也回报一下呗——你不是最会弄花茶么,每天给他泡点。” 盛穗厨艺不精,仅有擅长跟吃喝相关的,只有泡茶。 肖茗说的不无道理,既然组成家庭,没有让周时予单方面付出的理由。 逛完超市后两人回家,直到肖茗在厨房喊她吃饭,盛穗还在卧室翻看她的玻璃茶罐,想找合适的花茶泡给丈夫。 将瓶瓶罐罐放进收纳盒,盛穗要出门时,桌上手机突然震动,是周时予打来的电话。 “收拾的怎么样,”男人那边没有嘈杂背景音,应该是特意找了安静地方,“东西多的话,收完我来接你。” 可她搬家进度基本为零,整理好的只有茶;盛穗不好意思说她浪费时间,推拒道:“不用接的,我今天不搬。” 通话安静几秒,周时予声线稍哑:“好。” 盛穗存了几分想给对方惊喜的小心思,轻声问道:“你今天几点回来?我有话想对你说。”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周时予第一次对她的请求迟疑:“一定要今天吗。” “......不可以吗。” 听出女人小心翼翼的试探,周时予垂眸,沉静无澜的语调:“可以。” 盛穗似乎还想说话,背景音里突然响起一道女声,催促她赶紧去吃饭。 嘟声响起,通话中断。 白色手机丢进口袋,周时予站在高级餐厅的走廊尽头,黑眸幽沉冷漠,居高临下地望着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 灯红酒绿,男女形形色色,各自为了难有作为的人生奔波忙碌着。 有什么事,非要等到他回家当面说。 大概只有她要搬回去。 周时予懒散靠着冰冷白墙,镜片后的眼闪动,在想他放出处置张涛消息的行为,是否等同亲手将她推的更远。 如若只是悄然处理掉张涛、砌堵密不透风的消息墙,盛穗是否会提心吊胆地依赖他一段时间。 早知就该更更卑劣些的。 想起昨晚在警察局门前、她在寒风中鼻尖通红的模样,周时予忽地低头笑了笑,几分自嘲几分无奈。 还是舍不得。 算了。 “这不是我们刚结婚的周总么。” 漫不经意的调侃声传来,周时予闻言懒得回头,就见一双黑色尖头皮鞋出现视野,耳边再度响起梁栩柏的懒散声线: “都说小别胜新婚,周总怎么看着心情不太好啊。” 在梁栩柏面前伪装情绪,无疑等同自讨取笑;周时予摘下眼镜,骨节分明的手捏揉山根,声线透凉:“你今晚废话很多。” “又不是诊疗,别这么抵触我嘛。” 梁栩柏懒散笑着站在男人对面,双手插兜,一双桃花眼天生勾人,慢悠悠道:“所以说,这两天圈子里疯传的周太太,就是让你花三年时间做脱敏治疗的那位?” “......” 打了个响指,梁栩柏微微俯身,慢条斯理地靠近看周时予双眼:“还是,你暗恋十三年才终于得手的白月光初恋?” “哦,是我忘了,这两位是同一人啊。” “......” 周时予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眼皮,四目相对,望进梁栩柏饶有兴致的桃花眼。 几秒后他缓慢站直身体,薄唇轻启:“所以,你花送出去了?” “......” 嘴角笑容凝固片刻,梁栩柏挑眉说着无趣起身:“互相伤害是吧,行,我认输。” “陈秘书说你要继续诊疗,”梁栩柏好奇,“怎么突然这么配合?” “我结婚了,”周时予平静道,“需要确保万无一失。” 梁栩柏皱眉思考几秒,笑眯眯道:“不好意思,心理医生不是神仙,做不到呢。” 懒得搭理他满嘴跑火车,周时予戴上眼镜,和梁栩柏一前一后回到包厢,在场人除了邱斯,都纷纷起身迎接。 等周时予在主座坐下,对面的中年男子忙举杯起身:“我刚才还在和小邱说张涛的事,实在感谢周总提点。” 周时予静静等待男人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温声道:“能和重视女性权益的公司合作,是成禾的荣幸。” “意向书会在三日内送达,”并未起身,周时予拿起手边茶杯,放在唇边轻抿一口,微微一笑,“酒量不好,就以茶代酒了,见笑。” 听周时予点头同意,中年男人立马喜笑颜开,哪里还管喝的是酒是茶,只恨不能叩首拜谢。 今天的局,本就是为了圈内人脉资源互通,邱斯对此兴致缺缺,唯独好奇旁边的梁栩柏,凑过去问:“梁家老二是吧。” “你一个当心理医生的,怎么会和周时予在一块玩?” 看了眼话题中心处变不惊的周时予,梁栩柏故弄玄虚地挑眉,桃花眼弯弯:“因为我们俩都是疯子。” “疯子当然要和疯子一起玩。” - 时钟走过八点半时,盛穗还是忍不住给周时予拨去电话。 男人提前告知过会晚回来,但夜间最佳的饮茶时间就在八点半,有暖胃和助消化之效;反而再晚些的话,不但效果减弱,更怕喝了晚上睡不着。 心里清楚可以明早再泡,但盛穗回家经过餐厅就想起清晨那顿丰盛早餐,人便迫不及待地想为周时予做些什么。 她抱着怀中撒娇的平安,手中通话迟迟未接,因为期待而莫名有些紧张。 将近一分钟过去,周时予终于接通电话。 盛穗立刻在沙发上坐直身体,努力不让语气太急切:“你快回来了吗。” “还没,”许是她错觉,周时予今晚似乎格外寡言,几秒后才问,“你着急吗。” “不着急的。” 口口声声否认着,当盛穗眼看着墙上时钟的指针不断转动,话忽地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就是想快点见到你。” 这话听着太像表白,盛穗耳朵尖一热,连忙改口:“我、我的意思是,我在等你回家。” “......” 简直越描越黑,盛穗决定闭嘴。 周时予被她的口不择言逗乐,低笑声隔着听筒在盛穗耳边轻震:“那你开门。” 盛穗愣了下。 她一打电话就恰好是周时予到家,居然这么巧吗。 放下平安,她快步走去玄关处开门,果然就见气周时予站在门外,身形修长挺拔,手里拎着两个大塑料袋,各自塞满猫咪的零食和罐头。 “明天我要出差,平安在家没人照顾。” 周时予换鞋进屋,先盛穗一步开口询问:“如果你不着急搬走的话,可以留下来照看他几天吗。” 男人嘴角笑意温和,语调神情如旧,盛穗却总觉得他此刻的情绪紧绷。 “可以的,”提手细带在周时予手上勒出红印,盛穗伸手想帮他分担一个,轻声道, “但我没有打算搬走的意思。” 周时予将塑料袋放在料理台,拉开橱柜,平静道:“下午你在电话里说,不打算搬家了。” 手上动作微顿,他低头笑了笑:“我想,大概是我照顾不周。” “没有没有!” 盛穗不知他怎么会这样想,匆匆转身跑去客厅搬来装满茶馆的纸箱,自证:“我下午没收拾搬家东西,是在整理茶叶。” “你不是发烧刚好吗,我就想,能不能为你做些什么。” 她不善言辞,着急的脸都微微发烫,生怕说慢又让周时予难过:“我就想等你早点回来,给你泡点茶喝。” 在丈夫沉静温和的注视下,盛穗拿起早备好的金银花、菊花和茉莉花按比例放入茶杯,再倒入刚烧沸的热水冲泡,就只等焖泡十五分钟。 “这是三花茶,清热解毒的效果很好。” 雨点大雷声小,盛穗解释完才发觉,她匆匆忙忙把周时予喊回家,居然就只是为了喝杯成本个位数的花茶。 周时予镜片后越发漆黑的双眸令人琢磨不透,盛穗声音原来越小:“谢谢你今天的早餐,我很喜欢——” 话音未落,就见周时予长腿向她走近,在盛穗忍不住身体后倾时,俯身,瞬间将两人间的距离压缩到极致。 浓郁的冷木幽香卷席而来,盛穗眼底倒映男人猝然放大的身影,呼吸骤停时,两片滚热唇瓣覆在她双唇。 是周时予在亲她。 怕她后腰抵在料理台会痛,男人亲吻时,还不忘用手臂搂住她细腰隔挡。 浅尝辄止后,周时予贴着盛穗湿润柔软的唇,低声回应:“......谢谢你,我也很喜欢。” 不论是花茶,还是笨拙却赤诚靠近的她。 大脑宛如搅乱浆糊,恍惚中,盛穗想着周时予都还没尝过她泡的花茶,怎么就能轻易说喜欢。 心跳错乱间,她听见周时予又问:“昨天说每天都进步一点的话,还作数么。” 想不通这和刚才的吻有什么关系,盛穗晕乎乎地乖乖点头:“作数的。” 她乖顺柔软的模样实在遭人心动,周时予黑眸微沉,手上用力,轻易将人单手抱上料理台。 在盛穗轻呼着环住他脖颈时,男人抬眸再度逼近,抵着盛穗光洁的额头,得寸进尺: “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盛穗眼底泛着点水雾,没有拒绝丈夫请求:“周时予——” 她分明听话,却又被周时予封住双唇。 和第一次不同,这个得到她默许的亲吻不再温柔克制。 好像蛰伏在温雅男人体内的野兽终于觉醒,不过短短几秒推搡啃咬,盛穗只觉得她下一秒就要被吞食入腹。(这里真的只是亲亲,脖子以下部位完全没出现过qaq) 这是盛穗第一次尝试亲吻,身体像是被抽干力气,想要存活,就只能将全身重量靠在周时予肩头,无助却也亲昵地颤栗、依赖。 她被吻的呼吸艰难,含糊地小声央求着,一遍遍轻喊着“先生”,想求得男人哪怕一时片刻的心软。 “喊错了,”周时予薄唇终于后退寸许,爱怜地抚揉盛穗发丝,沉声沙哑,“穗穗,我想听你喊我名字。” 微顿,他重复请求:“就一次,可以么。” 男人行径恶劣,温柔语调却令人沉沦,盛穗双手还攥紧他领口衣料,指尖泛着白,只是又一次被哄骗照做: “......时予。” “嗯,我在。” 听到满意答案,周时予还不知满足地落下蜻蜓点水般一吻,看着盛穗情/动水眸中的点点委屈,眼底泛起笑意。 “生气了么。” “我明明说对了的,”盛穗心想这人实在欺人太甚,小声抗议,“你不讲信用。” 记得她不喜人饮酒,周时予今晚滴酒未沾,此时却只觉醉的愈发厉害,几乎要溺毙在她的温软气息中。 他忽地感慨当混蛋也很有好处,于是抬手轻抚过她发红微胀的唇,低声笑了笑:“嗯,无良资/本/家/是这样的。” “所以最后那个吻,是为了明天更好进步,提前进行的预习。” 第13章 Chapter 13 事后,盛穗也不顾还在炖煮的花茶,强撑镇定从料理台上下来,在某位肇事者的笑意注视中,随口扯来洗澡的蹩脚借口,飞也似的逃去卧室。 衣帽间里飞快找好换洗衣服,她快步走进浴室关门,看着镜子双颊通红的自己,自知刚才的伪装实在拙劣。 只是亲吻而已。 她和周时予是法定夫妻,夫妻之间亲吻、甚至更出格的事,都是名正言顺。 自我安慰着,盛穗脱下衣服放在洗漱的大理石台,准备淋浴时,浴室门忽地被敲响。 铅灰色的长方形门中间填充一整块磨砂玻璃,模糊男人身影,只能看清他侧身站在门外,臂弯里有团圆滚滚,大概是平安又去他怀里撒娇。 三下声响后,周时予礼貌的询问声响起:“你的月匈衣忘在床上,需要我拿过来么。” “......” 换洗衣物和毛巾一次拿不完,盛穗是先找出月匈衣和三/角/裤放在床边,才又去衣帽间拿睡衣。 结果居然把月匈衣忘记。 见她迟迟不开口,周时予再度贴心解围:“长时间穿月匈衣会压迫胸部血管,不舒服的话,以后回家就不穿。” 男人语调用词都彬彬有礼,只是结合他不久前的轻佻行为,盛穗只觉这话怎么听怎么怪。 大脑飞速运转,盛穗轻声道:“你帮我挂在门把手上吧,我自己拿。” “好。” 周时予放下衣服后离开,颀长身影消失门外;盛穗长舒口气,等脚步声消失许久,才小心翼翼拉开一条门缝,飞速拿回月匈衣。 热水冲刷疲惫与窘迫,半小时后,盛穗换上新睡衣从浴室出来,趿着拖鞋去开卧室飘窗,深呼吸新鲜空气后,折返回梳妆台吹头发。 奶白色的梳妆台有圆镜设计,是温柔典雅的设计款;桌面不见任何使用痕迹,明显是新购置的。 所以周时予是早想过她搬来,提前买好梳妆台,却从未告诉过她。 短短几日相处,盛穗看得出,周时予是默默付出的性格,鲜少主动谈及为她做过什么,被问起也只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只有盛穗能切实感受到,随时随地被呵护在意。 她不该把这份温暖与包容,当做理所应当。 思绪飘远,盛穗手上动作停止,吹风机对准同一位置吹烫到发痛,轻轻嘶了一声,关掉机器揉脑后勺。 “我来吧。” 周时予不知何时出现在卧室门外。 男人或有些洁癖和强迫症,每次出门回家都要换一套干净衣服,迈着长腿走来梳妆台前,接过吹风机。 镜子里,盛穗见周时予调小风力,掌心试过温度,骨节分明的手挽起她垂落长发,神情专注。 嗡嗡吹风声中,盛穗垂眸看着崭新梳妆台,轻声:“这个梳妆台,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领证那天,”周时予修长手指插//穿过她柔软发丝,“想不到其他纪念结婚的方式,随手买的。” 盛穗想起他们结婚那日是白色情人节,街上处处是恩爱情侣,而周时予新婚第一日,心里想着妻子不久后会搬过来,却只能独自一人去购买梳妆台。 不知为什么,她忽地有些心疼。 一时忘记在吹头,盛穗转身抬头看人,眼底写满认真:“先——周时予,我是很认真想和你结婚的。” 她确实很多不足,却从没想过随随便便对待这段婚姻。 只是她叫惯了“先生”,冷不丁对周时予直呼其名,总有些不自在。 周时予垂眸,见她脸颊白里透红,淡淡体香在热意浸泡中越发浓郁,勾的他黑眸微动。 男人微微抬起眉梢,旧事重提:“所以,刚才的事,你原谅我了?” 原来你也知道刚才欺负人么;盛穗心中腹诽,垂下视线:“我没有生气。” 她搓捻指腹,音量减弱:“.....再说夫妻之间,本来就会做这种事情的。” 话落黑影压下,盛穗感受到无形压迫便下意识抬头,就见周时予正俯身望她,镜片后的黑眸蓄满笑意。 “我说的是接吻,”男人悉心将她碎发拢到耳后,从容不迫的语气不耻下问,“你说的‘这种事情’,指的是什么?” “......” 意识到又被调侃,盛穗抿唇赌气,反问道:“你平时也总这样取笑人么。” 说话时她脸颊微微鼓起,给人感觉像是筋道软韧的奶白面团,手感极好。 周时予压下捏她脸蛋的念头,沉吟片刻。 “我平时话不太多,”退而求其次地揉了揉盛穗发顶,男人微微一笑, “但你不是别人。” 她是他翘首以盼的爱人。 - 本着“你来我往”的原则,盛穗自觉不能次次都让周时予早起做饭,特意定了第二日五点半的闹钟。 就算周时予不许她下厨,至少也能打打下手。 心里装着事,睡眠自然浅,早晨枕边手机只震动两下,盛穗就从睡梦中醒来。 她昨晚十点就睡下,早醒也并不太困,无声打着哈欠想转身,就感觉到腰上沉甸甸。 被调侃后,晚上她不肯再面朝周时予睡,最后背对着丈夫,偷悄悄在被子里想将睡衣扎进裤子,防止睡衣又卷上来。 黑暗中绷着呼吸,盛穗正摸索着,就感觉到身侧的男人贴近,干燥温柔的大掌抚滑过她手臂,半搂着将她圈进怀中,后背贴前胸。 周时予告诉她:“我抱着你,衣服就不会滑上去了。” 耳边哑声带着几分性感的困倦,盛穗恍然几秒,再回神时,已经来不及推拒。 “......” 衣服的确没上滑,同时她也动弹不得,约近于无的距离,让他给甚至能听见男人绵长的呼吸。 无奈叹气,盛穗正绞尽脑汁想该如何起,后背贴好的安忽地常吸口气,像是下意识的,将头埋进她颈肩。 “醒了?” 周时予声线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鼻音:“昨晚睡的不好么。” 话毕,又不动声色将盛穗搂紧了些。 盛穗猜男人意识还不清醒,只是她实在难以忽略隔着布料顶//靠的亲密无间,耳尖瞬间滚上热意。 她未经人事,只听说这种情况刺激不得,不管转身乱动,纠结许久只嗫嚅着:“你......要不要去浴室冷静一下。” 一时间,偌大卧室只听得两道呼吸。 两秒后,周时予爆发清晨第一道闷闷低笑,胸腔肩膀都在颤抖,最后薄唇似有若无贴蹭过她脖颈,反问: “如果我说,这就是冷静状态呢。” “......” 瞬间睡意全无,盛穗微微睁大眼睛,转身对视,胡话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真的?” “嗯,真的,”周时予没戴眼镜,漆黑眼底满是隐忍笑意,又带着点坏,“你要检查一下么。” 说完就要去拉她的手。 “......不用不用!” 盛穗慌忙直往后退,背脊贴上床沿才停下来,却发现周时予居然还在望着她笑。 春日晨曦透过浅色薄纱落下,柔和光束倾落在男人发肩,冲淡五官本身的凌厉,笑容愉悦轻松。 看得盛穗有一瞬愣神。 以前时时都见周时予在笑,或温柔、或儒雅、或矜贵,却从未见过男人如此时一般鲜活。 对,就是鲜活。 深思飘远时,周时予长臂一伸将她捞回来,包粽子似的给盛穗掖好被子,随后便从床上起身。 盛穗忙拉住他袖子,眼睛不受控地往下瞥了眼:“我也想帮忙,可以跟着你打下手吗。” “如果你不想再睡的话。” 见她眼巴巴看过来,周时予劝她再睡的话咽下,只等盛穗满意送手时,慢条斯理地补充,“以及周太太好奇的话,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我们是合法夫妻,”男人笑意从容,一如既往地贴心,“我不介意。” “......” 本来打算跟着他起身的盛穗,又生生在床上当了十分钟缩头乌龟。 离开卧室,平安还在窝里呼呼大睡,盛穗在客厅边角的毛绒窝前蹲下身,揉几下猫咪脑袋,才慢吞吞起身走向开放式餐厅。 料理台,见周时予又在透明器皿中加入各种食材,盛穗好奇上前:“今天要做什么。” “低碳菠菜饼和松茸虾仁蒸蛋。” 男人洗净的双手根根修长,将称重后的燕麦、菠菜、鸡蛋、适量清水和细盐倒入器皿,用搅拌机打成泥状后,在平底锅中刷上薄薄一层油,倒进青绿色的泥状物,摊成圆饼。 等到底部凝固,周时予便用硅胶铲将圆饼翻面,两面熟后,将香喷喷的蔬菜饼倒入白色瓷盘中。 迅速利落煎完两个饼,余光就见盛穗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跃跃欲试。 勾唇,周时予将硅胶铲递过去,温声:“还需要两个饼,你要帮忙么。” “好的。” 这点厨艺她还是有的;盛穗自信满满接过铲子,照葫芦画瓢地跟着摊饼。 与此同时,周时予将去核的牛油果打烂成泥,加入几滴柠檬汁以防氧化,又将洋葱、圣女果丁切碎后倒入锅中炒软,再加入牛肉碎炒熟和调味用的五味调料,最后单炒一盘鸡蛋碎和料酒腌过的虾仁,放上黑胡椒入味。 完成所有备料后,他见盛穗还在旁忙碌煎饼,也不催促,耐心等她将形状凹凸不平的菠菜饼递过来。 “辛苦了。” 周时予拿起饼皮对折,在叠好的两个饼皮上依次涂抹牛油果泥、碎鸡蛋和大虾,剩下两个饼皮涂抹上牛油果泥和特制的番茄肉酱,每个种类递给盛穗一个。 盛穗注意到,她的两份都是完美圆饼,而周时予则是吃她做的奇形怪状。 “.....要不我们换一下吧。” “没关系,”周时予戴着手套打开蒸锅,将色泽鲜美的松茸虾仁蛋羹放在她面前,“吃进肚子都一样。” 不等盛穗再说,男人已经拿起自己的那两份,各自尝试一口:“还可以。” 何止是还可以。 饼皮软糯劲道、虾仁鲜香多汁,肉酱的酸甜又完美融合,多重味道同时在舌尖跳跃扩散,最后又由顺滑爽口的松茸蛋羹填满胃里仅剩的缝隙,一顿早餐吃的无比满足。 周时予先吃完,又起身去料理台将芒果切丁。 望着男人肩宽腰窄的背影,盛穗忍不住感叹:“你工作这么忙,哪里来的时间学做饭呢。” “国外读书的时候。” 周时予骨节贴着刀背,下刀速度看得人连连心惊:“不想点外卖,随便学了点。” 说起男人读书的事,盛穗不由陷入漫长,回忆几秒忽地又问:“我记得你是那年高考理科状元,最后录的f大,出国是转学或当交换生了么。” 周时予选择f大的事,盛穗印象尤为深刻。 一来她现在的母校f大曾经是她高中事情的梦校,二来则是周时予作为当年理科状元、放弃清北最好专业而去f大的选择实在匪夷所思,在整个高中轰动一时。 男人落刀动作倏地停顿,最后将切好的芒果丁称重,量杯倒入小半杯后,仔细查看数标。 “是退学。” 周时予将量杯中的芒果丁倒进新碗,转身放在盛穗面前:“半年后才去的纽//约读书。” 涉及退学隐私相关,盛穗觉得自己不该再多问,低头默默吃水果时,周时予放在桌面的手机震动。 是陈秘书打来的电话,内容大致是临时有个紧急会议,需要周时予尽快到场,他人现在已经在公寓楼下,只等男人下楼坐车。 “你去忙吧,碗筷我来收拾就好。” 盛穗连忙起身,想起今天安排:“上次庆生我没回家,今晚可能要回去吃饭。” “好,到时候我来接你。” 等人走后,盛穗独自在家收拾餐桌,终于醒来的平安脚步轻快地来到她脚边,奶叫着蹭她要抱。 无力抵挡撒娇攻势,盛穗想起周时予昨晚带回家的猫粮和零食,打开橱柜挑选品种。 家里并不缺猫咪食物,反倒因为周时予买的太多,三层储物柜都塞得满满当当。 盛穗抬手拿罐头的手一顿,忽地觉得哪里不对劲。 周时予不是说今天要出差么,怎么还答应晚上要来接她? - 母亲难得喊她回去吃一次饭。 生日的忽视确实令人心寒,但也是许言泽生病在前,况且于雪梅后来转账、喊吃饭、以及道歉都缺一不少。 不可否认的是,于雪梅是她亲生母亲、把她带到这世上的人,盛穗从小被告知最多的,就是人要怀有感恩之心。 到继父家时,屋子空荡不见其他人,只有满桌子的菜、以及厨房里忙碌的母亲。 “外面冷不冷?我听说最近降温很厉害,你还穿这么点出来,快来喝点热水,菜马上好了——” 嘴里念叨着,于雪梅先倒了杯热水递给盛穗,见她朝卧室看,解释道: “言泽和你许叔叔周末回老家祭拜了,很晚才能回来。” 原来如此。 盛装滚水的玻璃杯烫手,盛穗放下水杯不再东张西望,想跟着母亲进厨房打下手,却被拦在门外。 “不用,这顿是给你庆祝生日的,怎么能让寿星动手。” “那天实在太忙,言泽一生病我又慌的不行,你妈年纪大了,去年动过手术后,身体和脑袋越发不如从前。” “......” 盛穗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外,望着母亲已有些佝偻与消瘦的背影,鬓角银发早藏不住,只觉得和记忆中的背影大相径庭。 生她之前,于雪梅流产过四次,直到二十八岁才生下盛穗,在落后贫穷地区算是晚育。 远嫁来魔都前,印象中的母亲总是坚韧而又无坚不摧的。 父亲嗜酒又热衷赌钱,从最初用完工资到花光家中积蓄,其中时间不过寥寥几年。 后来只能四处赊账,或者拿家里值钱的东西去典当,拆东墙补西墙。 于雪梅的嫁妆,以及盛穗的长命锁都是这样没的。 家里实在拿不出钱后,母亲就每晚背着年幼的盛穗去市中心步行街摆摊,卖一些手制小饰品。 盛穗还记得那天晚上,一位和母亲年龄相仿的女人,牵着一个年长她的小女孩经过摊位。 女孩穿着精致的洋娃娃裙,吵闹着非要买于雪梅地摊上的几根发箍,不依不饶。 女人无奈,嫌弃地蹲下身问价,又嫌于雪梅卖的太贵,两人不知怎么,很快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引得周围人纷纷回头注视。 后来女人老公忍不住劝:“为了几十块至于么,直接给她算了,我们也不缺这点钱。” “她穷就她有理啊,一个发箍卖二十块,怎么不去抢呢!” 最后趾高气昂的女人从包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递钱的手白嫩干净,显然是鲜少做家务和重活的人。 女人白眼连连:“我老公说的对,我确实不差这点钱,不用找了,多余的钱就当施舍你。” 一向伶牙俐齿的于雪梅突然哑了火,紧攥着手,最终一言不发地接过钞票。 十年过去,盛穗仍记得那一晚,母亲低头看她脏污开裂的双手,手背爬满被打后的可怖青紫,久久沉默不语。 最后,她只和盛穗说了一句话: “小穗,我不想一辈子都只能做个泼妇。” “......” “.....小穗?怎么了?” 耳边母亲的呼唤声拉回飘远思绪,盛穗回神,下意识去看于雪梅放在饭桌上的手。 桌上是丰盛的三菜一汤。 母亲的手也不再像那年,连指甲缝都藏污纳垢,虽然有岁月留下的痕迹,却不难看出有在好好呵护。 虽然时而感到委屈,但盛穗始终认为,她实在没立场责怪一个无怨无悔生养她14年,每次父亲动手时、第一反应都是将她护在身下的女人。 没人想活在泥潭里,也没人想成为抛弃孩子的罪人。 但在成为母亲之前,于雪梅要先是她自己。 每每觉得命运不公时,盛穗总会这样告诫自己。 她年纪将要30岁,人生漫长,如果她执意活在仇恨与责怨中,只会日夜痛苦,无法自拔。 不愿过这样日子,所以她选择原谅和宽恕。 “......你今晚怎么总在发呆。” 饭桌上,于雪梅再次出声喊人,皱眉给盛穗夹肉又夹菜,不满道: “下午肖朗给我送腊肉,说你没和肖茗住一起了,怎么回事啊?” “我结婚了,这两天住在丈夫家里。” 盛穗放下筷子,语气轻柔却坚定:“对方你上次在医院见过,叫周时予。” 于雪梅一时反应不及,回神后啪地将筷子放下:“你们才认识几天?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和你妈商量一下吗?” “我以为,只要我认为他很好,我们就可以结婚。” 理智告诉她要谅解母亲出发点是善意,盛穗还是忍不住道:“......而不是母亲来挑选,谁来做我的结婚伴侣。” “什么叫我来挑选?我不也是盼着你嫁个好人、以后别再走我的老路吗?” 于雪梅气的用手揉胸口顺气:“是,我知道你怪我离婚改嫁、长大后又来插手你的事,但不是你爸把我寄的钱都独吞了?别人都说我不要你,连你也这么以为?” “......” 两人自此再无食欲,母亲花费一下午时间做的菜剩下大半,盛穗埋头将碳水吃够后,默默起身去厨房洗碗。 是她做错,该心平气和讲道理的。 于雪梅关上门躲在卧室哭泣,盛穗洗碗时只觉得胸闷喘不过气,再加上灶台高度过低,弓身洗一会就腰酸背痛。 洗碗池正对着窗户,站直身休息时,盛穗余光见到楼下停着一辆太过熟悉的车和那一抹身影时,微微愣住。 月明星稀,凄清银纱散落大地,高瘦修长的男人随意靠在车门,双手插兜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周时予。 她不可能认错。 盛穗拿碗的手忘了用力,饭碗哐地掉进洗碗池,发出清脆声响。 她从家出发前,周时予就电话问过她具体地址,能找到这里再正常不过。 可.....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 又在这里等了她多久? 不知为何,在见到周时予身影的那一刻,盛穗心中不再闷堵,只是急迫地想要逃离眼前的无形牢笼。 她甚至没进卧室和母亲道别,只将碗筷冲洗两下就穿外套离开,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男人停车的方向跑去。 正是饭点时间,小区路上鲜少能看到行人路过。 排排路灯映落着暖黄灯光,盛穗一路小跑绕过居民楼后,远远十米外低头看手机的男人,出声道: “......周时予。” 男人闻言抬头,下一秒,迈着长腿朝盛穗坚定走来。 猜她是在窗边找到自己,周时予并不问盛穗早早出来的原因,抬手给她拢好凌乱的衣领,温声: “天气还冷,下次别跑得太急。” 盛穗乖顺站在原地任由他整理,水眸定定望进他镜片后的眼睛,半晌忽地轻声开口: “我刚才和我妈妈吵架了。” 周时予猜到原因:“因为我们结婚的事情?” “嗯。” 春寒料峭晚风萧瑟,两人分明可以进车开着暖气说,盛穗却坚持要在风中交谈。 像是用尽仅剩的力气,都用来和他坦白脆弱与伤痛。 周时予清楚,她不是会向别人展露委屈的性格,翻到宁可打落牙齿也要向肚中咽。 他见过母女二人在医院对峙,早知道这顿晚餐很难一帆风顺。 而更难的,是劝她不要去。 盛穗渴望家庭,渴望她曾经缺少、以后也再圆满的父母亲情。 哪怕是周时予,也无法填补这份空白。 或许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距离最近的地方,默默等待她要回家的电话。 周时予脱下身上大衣披盖在盛穗肩头,低声在晚风中越发温和: “太辛苦的话,不需要现在说。” “......今天可以不用进步吗,我想请假一天。” 在男人温柔如水的注视中,盛穗抬手拽住周时予衣袖,垂眸轻声道:“对不起,我该遵守承诺的。” 没想到她这时还在想信守承诺,周时予心中五味杂陈地轻声喟叹,还是长臂一伸,将盛穗揽入怀中。 “盛穗,不要道歉,”心脏绞痛,他几乎不知是在对谁说, “.....我会心疼。” 第14章 Chapter 14 男人的拥抱一如既往温暖。 盛穗闻到周时予身上幽淡的木质香气,前调是湿润的乌龙茶香,碰撞在佛手柑的冷涩微苦,典雅而不失成熟理性的层次感。 如同他给人的感觉:温和、沉静、深不可测。 耳畔传来男人低音时,盛穗焦躁不定的心绪突然安定,像是飘游许久的灵魂终于归位。 她仿佛狡猾的孩童,在外面犯了错,回家却只挑着委屈的说,耍弄手段想讨得男人片刻心疼。 周时予抱着她哑声疼惜时,盛穗能感受到她内心那份卑劣的满足。 明事理的话她听过太多,理智时刻警示她人要懂知足感恩;但面对丈夫不问缘由的偏袒,她还是无能抵抗,只沉沦地贪心想要更多。 她忽地明白,所有肆无忌惮的任性,都不过是有人给予了足够的包容与袒护。 而周时予便是她的底气。 自此,她的哭闹与顽劣才终于拥有意义。 两人在风中久久静站,盛穗靠在男人宽阔肩膀,垂眼,手指不安分地碰他衣摆:“你今天不是要出差吗,怎么还能过来。” “目的达成了,不需要再出差,”周时予抬手轻揉她脑袋,提议,“时间还早,要不要饭后去海边消消食?” 盛穗也想多呼吸新鲜空气,点头说好。 上车后,周时予从车门卡槽拿出纸袋递过来,盛穗打开,发现是个白嫩团子挂件,团子笑眼弯弯,手感极好。 “你来之前,对面广场有人在卖小饰品,我看到它后想到你,就买下来了。” 盛穗捏着可爱的圆滚滚,随后系在手机壳的穿孔中,看笑眼团子悬空晃悠,嘴角微微上扬,低落的心情悄然回升。 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周时予看到美好事物便想到她,便保存下这份美好送到她手中。 无需任何意义,仅仅只想把他见过哪怕再微笑的美好,都留赠予她。 盛穗喜欢这样漫无目的的浪漫。 - 两人到达海边时,时间刚过晚上七点整。 海滩上随处可见饭后消食的附近居民、慕名而来的游客,以及不亦乐乎玩沙堆堡的小孩,人群集中在商铺与饭店周围。 下车后,周时予却带盛穗沿着海岸线,不紧不慢朝无人处走去。 欢声笑语甩在身后,盛穗踩着男人的修长倒影一步一脚印,右手被//干燥温暖的大手握在掌心。 海风腥咸,大脑放空时她忽地觉得,人与人之间相处最舒服的相处,不是两人一定要做什么。 而是即便什么都不做,彼此仍觉得自在悠然。1 最后两人在大片礁石前停下,盛穗靠着半人高的黑色大石,面朝大海,夜间晚风拂动她披散黑发。 她深吸口气,眯眼问:“你平时常来海边吗。” 不同于她四处寻路,周时予轻车熟路沿着海边慢行,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嗯。” 几步外的周时予侧身远望无尽海面,身上外套披在盛穗双肩,一身白衫与衣领在海风中微微鼓动,银月将清瘦身形勾勒出几分萧索。 男人低声空旷:“生意场上遭人陷害、心血毁于一旦、或有人借我上位的时候,来过海边。” 盛穗好奇:“那你会原谅这些人吗,还是当作看不见。” 高处不胜寒,想见周时予神坛跌落的人必然数不胜数;如果每人都去憎恨,会不会更疲累。 这样问,是因为盛穗从不擅长表露负面情绪;面对冲突,她总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得过且过。 和人日常交往如此,面对母亲和原生家庭问题更是如此。 “可以原谅或者忽视。” 沉吟片刻,周时予回身静静望着她,给出答案:“但不要弱化和抹杀你曾遭受的伤害。”2 “很多时候,原谅和忘记,往往意味着假装从未发生过,从而形成二次伤害。”2 “......” 这段话似乎别有深意,盛穗不及多想,衣袋里的手机震动。 是母亲打来的电话,大概是终于发现她离开。 抿唇面露抗拒,盛穗垂眸正想借口不接时,突然出现的黑影压下将她笼罩其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拿走她电话。 在盛穗愕然目光中,周时予平静接通电话,开门见山:“我是周时予,盛穗现在和我在一起。” “......周先生?”四周无人只剩海风,于雪梅半恼半惧的声音响起,“我听小穗说你们结婚了?” “阿姨不是反对,但你们才认识几天就结婚啊?彼此互相都不了解,以及——” “以及我们结婚,阿姨就失去相当一部分控制盛穗的能力。” 听筒里女人的呼吸声戛然而止,周时予偏转视线,不再去看妻子如何表情,漆冷黑眼漠然望向海面: “因为不想背上道德谴责,所以直接将钱塞给酗酒的父亲了事、所以需要女儿不断感恩戴德、不断让她听话接受所谓‘好意‘与‘关心’,以此减轻当年的负罪感、求得往后人生的心安理得。” 周时予嗓音低冷,字字见血锥心刺骨:“可惜她事业有成、经济足够独立,所以,婚姻是你唯一今生能插手的事。” 几秒死寂后,对面女人恼羞成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他妈!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种话!” 面对尖锐叫喊声,周时予眼皮都没抬,冰冷声线不怒自威:“我一向不惜以最大恶意揣度别人,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以及有两句话,我希望你清楚。” “第一,作为法定伴侣,我是盛穗唯一不二的第一直系亲属。” 周时予转身正对上盛穗恍然目光,月光下女人微仰着头目不转睛望向他,水眸盛满漫天星河。 想起楼下时她眼底无助,周时予喉结轻滚:“第二,所有迫使他人承受的爱意,不论缘由目的,都形同暴力。”3 “......” 随后便是一阵长久沉默。 周时予对外人向来少有耐心,面对于雪梅无言以对,他挂断通话,迈着长腿两步走回盛穗面前,将手机递送归还。 “抱歉,不该擅自接你的电话。” 如果可以,他永远不愿在盛穗面前恶语相向。 盛穗接过手机,倒映男人身影的眼底写满不解。 分明不必参与她的家庭纷争、分明该是她解决的问题,周时予为什么插手。 男人垂眸目光怜爱,抬手将她肩上的西装外套拢紧,最终再俯身靠近,在盛穗光洁前额上落下轻吻。 “你看,”在她面前,周时予总是温柔如旧,“两个人一起承担,总比你独自背负要轻松许多。” 话落男人便起身。 衣角却被西装长袖下的葱白指尖拽住。 不等周时予再低头看人,倚靠在礁石许久的盛穗撑着起身,匆匆忙忙踮脚凑过来,偏头,错吻在周时予嘴角。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丈夫。 说不清缘由,只是身体先大脑一步行动。 四片唇瓣一触即分,盛穗甚至来不及感受其中滋味,就只顾着慌张避开视线,站直身就扭头想走。 下一秒就被男人长臂一伸拉回怀中。 “偷亲完就跑么,”周时予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身,薄唇贴近,低笑声中带有几分狡黠, “连我上次都征求过你同意。” 那晚明明是先斩后奏;盛穗正感动的心瞬间被羞赧取代,耳尖在暮色降临中,悄然涨红:“......那你想怎么样。” 男人仍握着她左手,指腹摩挲在她腕骨位置的红线手串,沉吟片刻:“有来有往,就算周太太欠我一个吻吧。” 见盛穗被他的强词夺理惊到睁大眼睛,周时予勾唇,语调颇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意味: “或者下次我想亲你时,你乖一点。” - “盛老师,你今晚五点半空闲么,我这里有两张文艺片的电影票。“ 周一午休在食堂吃饭时,齐悦递给盛穗两张电影票:“我和我老公另有安排,但票还是别浪费,你约个朋友一起去吧。” 盛穗接过影票,看票面上写的电影名陌生:“啊,谢谢。” 齐悦笑着摆手说不必:“没事,平时都是你照顾我,早该还礼啦。” 饭后盛穗先给肖茗发消息。 【肖茗:对不起啊宝,我今晚得加班】 【肖茗:要不你问问你的相亲对象?你们还没约会过吧】 “......” 盛穗看着聊天框最后一行陷入沉思,意识到她和周时予除了相亲吃饭和昨晚海边,别说约会,见面都只在家里。 于是她又短信问周时予:“同事给我两张电影票,今晚五点半放映,你要去看吗。” 发完就要拍照影票票面,好让对面知道是什么电影。 不等她点开相机,手机忽地微震,是周时予秒回消息。 【周:周太太要约我看电影么】 【周:可以】 太熟悉的对话,盛穗不自觉联想到,两人第一次通讯时的乌龙; 那时她错把周时予当做相亲对象,生硬丢下一句通知,没想周时予居然毫不犹豫答应她请求。 当时没细纠原因,现在回想周时予后来行为,很难不让人好奇男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心和她结婚。 盛穗的性格自然不会刨根问底,只是察觉向来打电话的人突然发短信,询问,才知道周时予正在开会。 【ss:你们开会还可以发消息?】 【周:按规章制度,不能】 【周;但没人能管我,所以可以】 “.....” 两人聊天不再是初识的生疏客气,盛穗看字里行间的故作正经,勾唇轻笑,当作周时予接受邀约。 临近放学时,盛穗和齐悦正组织学生站成一派,坐在教室最后的周熠突然毫无征兆地高声尖叫。 永远一言不发的男孩坐在原位不动,两只手疯狂抓挠、敲打自己脑袋,离他更近的齐悦连忙抱住人,试图阻止。 回想周熠平日最常见的动作,盛穗下意识朝正前方墙上看,发现不见墙上时钟。 她忙回头问:“墙上的钟呢?” “.....啊?在、在储物柜里!” 两三快步走去角落储物柜,盛穗拉开柜门快,速翻找出没电而停摆的时钟。 毫不犹豫将时间调整至四点半,她抓来一把凳子踩上去,将时钟挂回原位。 尖叫声终于停止,周熠直勾勾地木然望着时钟,十秒后,低头收拾书包,安静站到队伍最后。 盛穗清楚这是典型自闭症的刻板行为,转身安抚新上岗的同事:“没事,我明天带新电池过来。” 齐悦被她的敏锐观察力惊艳,连连咂舌:“盛老师,我越来越佩服你了。” 今天仍是那位阿姨接送周熠,盛穗望着一高一矮身影直到上车离开,忽地有些疑惑。 她从未见过周熠父母,虽能看出周时予很重视这位弟弟,兄弟俩却没住在一起。 那周熠平日都和谁一起生活?接送阿姨么。 带着疑问打车去电影院所在商城,盛穗搭乘电梯上至五楼时,出来就听见四个年轻女生兴奋的小声讨论: “角落打电话的帅哥看见没,五官真的好能打啊,确定不是艺人吗。” “是艺人早火了吧,我刚没忍住偷拍一张,生图简直比我爱豆还抗镜头。” “快给我看看——” 窃窃私语声渐远,盛穗走进影院大厅,径直朝女生说的角落看,果不其然,隔着来往行人就一眼瞧见周时予。 鹤立鸡群的男人身着商务高定西装,独自站在斜对售票处的角落,头顶射灯打落光束,勾映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此时正垂眸在打电话,掌心握着一只黑色手机。 原来那些女孩子说的人,真的是周时予。 盛穗正上前想打招呼,就见男人倏地皱眉,语调平冷:“......你很麻烦——” 话音未落,周时予忽地抬手握住她手臂,将盛穗往怀中带,声调瞬间温和:“小心。” “......” 盛穗回头看冒失险些撞到她的大哥,就听周时予那边听筒爆发一声巨吼: “周时予你那边居然有女人!你真的结婚了?!当时不是说好一起当一辈子不婚主义、谁搞对象谁是狗吗?!” 回应一串怒吼的,是周时予眼睛不眨地果断挂机。 “是邱斯,”周时予言简意赅地解释,“上次相亲时,你们在餐厅见过。” 被丈夫提起和别人相亲,盛穗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拿出电影票转移话题:“他刚才说,你是不婚主义?” “是不和别人结婚。” 周时予从盛穗手中接过票根,询问:“要吃点爆米花么。” “不了,”盛穗摇头,看向不远处售票台后的爆米花机,惋惜轻叹,“我不能吃太多,剩下的丢掉又浪费——” 对上周时予含笑眼神,盛穗话语一顿,就听男人慢条斯理道: “但你现在有老公了。” “......” 最后盛穗捧着一桶爆米花走进放映厅,直到落座,双颊还漾着点点烫红。 老公。 周时予怎么能叫的那么顺口。 进来后她才发现,齐悦原先定的是情侣厅,每排有五张长椅、每张长椅正好够坐两人,长椅与长椅之间各有挡板遮盖。 总而言之,十分便于情侣间的亲密活动。 大概今天周一、又正好是晚饭时间,直到电影开场也只有两对夫妻情侣,这还算上了周盛两人。 电影是意料之内的爱情题材,情节略有些俗套,盛穗开场十分钟就猜到结局,没想到五分钟后,荧屏上的男女主突然开始在卧房内舌/吻。 主角们热吻着滚在地面,香肩半露欲说还休,震颤的床头以及紧攥被单的双手,大片留白镜头予人无限遐想。 ......原来看点是这个。 迟钝如盛穗后知后觉,正想亲热镜头还有多久结束,耳边就传来前排另一对情侣的接吻水声。 她和周时予进场时间晚,两对情侣或以为自己包场,很快便肆无忌惮地拥抱相吻。 一时间,电影主角、身旁观众,都在身体力行地给盛穗展示,情侣间该如何接吻。 “你在看什么。” 偏偏周时予还要明知故问,暧昧低音贴着耳侧响起时,盛穗有一瞬觉得,她左半边身体都发麻。 她猛地侧身,对上周时予黑暗中好整以暇的深邃双眸,压低音量:“.....他们声音太大了。” 说完看向右前方旁若无人接吻的情侣。 听完她控诉,男人坐直身体望向前排,几秒后半眯着眼,若有所思:“通常生意场上,如果遇到手段肮脏的对手,只有一种解决方法。“ “——就是比对方更过分。” 荧屏光亮暴露盛穗泛红的耳朵尖,周时予在她听懂话中意前,右臂揽过她盈盈细腰,让本就贴靠坐的两人间再无间距。 听她呼吸微屏,周时予薄唇恶劣地压在她耳垂,又非要绅士般礼貌询问: “周太太还欠着一个亲吻,要不要在这里试试。” 周时予掌心稍用力气,盛穗没设防就朝男人身上贴去,双唇要撞上他下颌角时,瞳孔微缩,倏地回神慌忙侧过脸。 谁知她双手无处安放,仓皇黑暗中直接摁在男人月退面,上半身重心失衡地向下倒去。 盛穗长发散落,手撑靠着周时予月退根位置,抬头时水眸湿润,红唇微张欲言。 姿/势看上去实在太糟糕。 四目相对,盛穗丝毫没意识到男人镜片后的黑眸一沉再沉,不等起身就急急口不择言道: “这里是公共场合啊,有些事不能做的。” “......” 盛穗想应当是她的警告起效,话毕周时予果然松开禁锢腰间的手,直到她坐直身体,也没有硬要将脸凑过来。 男人只是安静等她整理完衣发,才仅仅只环住她腕骨,沉吟片刻哑声道: “好,那我们去车里。” 盛穗一时没反应“好”字对应她上句,疑惑:“啊?” “这部电影我看过,”周时予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男女主角等下还要接吻四次,擦///边三次。” 他瞥了眼前排仍在接吻的情侣,拉过外套放在臂弯,俨然是准备离场的姿势:“以及,前排男生开场三分钟就回头发现我们,大概率不会停下了。” “所以,“周时予声线沉哑,镜片快遮眼不住他此时如炬目光,指腹一下下摩挲着盛穗腕骨的突起, “你要留在这里看他们,还是要回车上和我做?” 第15章 Chapter 15 资/本/家向来最擅长剥削。 而如同周时予一般的无良资/本/家,自然不懂满足;男人宛如熟稔老练的猎手,张弛有度地将猎物圈入早布下的天罗地网,待到羊入虎口时,再慢条斯理地细细品尝啃/yao。 盛穗便是那彻底被chi抹干净、连骨头残渣都不余留待宰羔羊。 不知蓄谋或无意,周时予的车恰巧停在地下停车场的角落位置,出电梯要七拐八绕才找到,四周空荡再无他人。 盛穗被男人一路握着手,只觉心跳愈快。 两人停至车门前,周时予不再如往日绅士为她打开车门,而是径直坐入驾驶位,不等她反应,揽过盛穗细yao。 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冷木幽香扑鼻而来。 两人藏匿在一隅之地行huan愉之事,若周时予是作好犯科的主谋,那盛穗便是半推半就的从犯。 再宽敞的豪车,也不足以一人位置容纳两位,且周时予大可座椅后调,却执意要和盛穗拥挤在小片封闭空间里,偏要她坐于tui上怀中。 盛穗自认她不是保守派,只是车内坐在丈夫tui上低头俯身接吻、细听缠n///shui///声这件事本身,对她还是太过刺激。 男人薄唇封住她的时,盛穗终于迟钝地感知到一丝畏惧,消瘦肩膀细细颤栗不断,细失去支撑点的双手只得靠在男人xiong膛,喉间时而出半沉ni半愉yue的呜/咽声。 她本能想逃却无处寻出路,稀薄空气一点点蚕食她不多的清醒;终于在混混噩噩中,有骨节分明的大手安抚地轻拍她后/bei。 是周时予难能生出几分怜悯之心,灵动手指不紧不慢游离过她因为亲吻而被迫弓起的脊gu,宛若游蛇。 很快,男人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盛穗只感到右jian微凉,余光见周时予伏在她肩gu之上,齿牙抵在她脆弱的皮肤与suo骨。 刺痛感刺激神经,盛穗叮咛:“疼.......” “盛穗,你suo骨这里有颗痣,”男人抬头坐直身体,近距离的对手让压迫感数倍放大,“很漂亮。” 周时予动作温柔替盛穗整理好衣领,偏头在她双唇落下蜻蜓点水般一吻,低声: “结婚那天我们第一次视讯,我就想这样做了。” 夺她口腔呼吸,尝她唇齿香甜,啮她颈肩细骨。 只是又怕惊到她。 周时予指腹摩suo过她湿软红肿的下唇,体内暴动因子被压制,重回翩翩有礼的绅士,贴心询问: “.......不怕的。” 盛穗红着脸,哑声:“......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 她隐隐能感受到,丈夫并非温文儒雅的好好先生,而是善于隐藏野心的捕猎人;男人想要的不是强取豪夺,而是叫她心甘情愿的走进布好的温柔乡。 盛穗也的确这样做了。 电影后半段自然没看成,盛穗打开遮光镜看嘴唇,说什么都不肯再回去。 周时予当然顺遂她意愿,将人抱回副驾驶、亲自替盛穗拉好安全带后,开车打道回府。 只可怜爆米花,被孤零零遗忘在电影院。 两人提前回家后,着手准备晚餐,仍旧是周时予主刀做菜,盛穗在旁打下手,时而帮丈夫递个调料。 洗菜时,周时予的袖子滑落,盛穗见他不方便就主动上前,未等靠近,男人先一步将菜放入水盆,湿漉漉的手将袖子往上提了些,露出骨感很重的手腕,以及腕骨上一看便知名贵的手表。 印象中,周时予确实从两人初见,手上就带着腕表,衣帽间的中央展柜里,也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名表。 盛穗垂眸,第一次仔细打量周时予手表,总隐隐觉得哪里奇怪。 半晌她恍然,原来是男人佩戴的手表表带,比她以往见过的都要宽许多,应当是定制的款式。 再就是表带系的很紧,铂金材质严丝合缝地贴在皮肤,不留任何缝隙。 似乎感受到她注视,周时予头也不抬地淡淡道:“帮我拿下酱油。” 盛穗连忙转身:“哦,好的。” 男人一如既往效率奇高,不久就将三菜一汤端上桌,解开围裙,在盛穗对面拉开座椅。 将盛有水果的瓷碗递过去时,周时予温声解释:“等下要做新学的甜点,晚上就少给你称了些水果。” 盛穗低头,望着碗里去皮去核还切块的苹果,根本看不出重量,不由愣了下。 搬来不过短短几天,只要是在家里吃饭,她就再没有主动算过碳水摄入量。 像是已经默认周时予会替她准备好一切。 这种下意识的依赖不是不可怕,只是男人润物无声的体贴与照顾渗透在生活每一处细节,让再独立自强的人,不知不觉间都忍不住想依赖休憩。 盛穗刚吃两口,就见周时予将蒸好的时蔬蒸肉丸夹进她碗里,忽想起来,她以前在某个学生饭盒里也见过。 学生挑食不爱吃蔬菜,母亲就煞费苦心将蔬菜和肉黏合成丸子,只为了让孩子多补充些营养。 果然下一秒,她就听对面男人道:“上次看你不爱吃蔬菜,这次加了胡萝卜、卷心菜、西葫芦、洋葱和鸡肉,试试味道。” 滚圆的橙黄丸子爽滑透亮,一口咬下去,鲜嫩的肉质与蔬菜完美融合,清爽不腻。 唇齿间食物的香热气久久弥漫,盛穗弯眉笑着,诚心夸赞:“好吃。” 和周时予结婚,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幸福一些。 饭后,周时予在厨房边电话工作边做甜点,盛穗则抱着电脑盘腿在客厅沙发走下,备课时,时而和好奇凑过来的平安玩闹。 比起养猫的男主人,平安反而是更粘人那个;自从盛穗搬来后,通人性的小猫很快就粘上她,成天翻开肚皮让盛穗揉。 网上找绘本素材时,盛穗收到齐悦电话,说她不会写马上要提交的工作报告,来找前辈讨要经验。 两人就工作问题聊了许久,挂电话前,齐悦突然道:“今天的电影怎么样?是我最喜欢的老片,有机会就重温。” 盛穗没看结局,回想离开前主角的激烈拥吻,含糊其辞道:“......还挺刺激的。” “刺激?你说最开始的吻戏?” 齐悦愣了下,几秒后爆发出大笑声:“整部影片就那一场吻戏,盛老师这么纯情、居然对那个印象最深刻吗?” 盛穗闻言一愣。 周时予不是说,说还有好几场亲热戏、甚至还有擦/边—— 大脑卡顿反应不来时,有黑影压在头顶,盛穗后背靠着沙发抬头,就见周时予穿着家居服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个方形长盒,里面是刚从冰箱拿出的提拉米苏。 周时予绕过沙发来到身边坐下,低声:“调整了下配料,碳水不多,可以少吃点。” 见盛穗一手抱猫一手接电话,男人用勺子挖了点,送过来喂到盛穗嘴边。 齐悦还在喋喋不休说着电影剧情,盛穗见勺子递过来,看了眼周时予就下意识张嘴。 微凉的冰激凌丝滑感弥漫在唇齿间,清甜而不腻,让她不由眼前微微一亮。 糖尿病缘故,盛穗平日是有事庆祝时才奖励自己吃,像这样饭单纯为满足味蕾,还是头一回。 周时予见她双眸亮晶晶,不由眼底带笑,问:“好吃么。” 盛穗连连点头。 “晚上别吃太多,”见她视线眼巴巴追随蛋糕,周时予又喂了口送过去,“还有两个放在冰箱,抹茶和可可味,明天可以带去办公室。” 提拉米苏表面撒了可可粉,吃蛋糕时,不可避免粘在嘴角。 盛穗见周时予盯着她唇角,先抬手想用指腹擦净,发现男人镜片后的黑眸越发深沉,心生不详预感,转身要去拿茶几上的纸抽。 果然下一秒,对面的周时予便放下蛋糕倾身凑来,微偏过头,薄唇印在盛穗沾上粉末的嘴角。 伸舌舔舐,周时予细细品过他的部分成品,后退半寸,含笑评价: “嗯,是甜的。”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 盛穗正惊愕与男人风轻云淡同又偷吻她,张唇欲言,周时予就再次不容拒绝地逼近,意要再品鉴她唇齿间蛋糕味道。 今夜男人的顽劣本性终于展露,他环住盛穗纤细手腕不许她推搡,滚热的唇欺压而上,不骄不躁地将盛穗吻的节节败退,后背紧紧贴靠沙发抱枕。 除却缠/绵呼吸声外,偌大客厅内只剩齐悦兴致勃勃的说话声,刺激提醒着盛穗快被蚕食完整的理智。 她长发如瀑般散开,偏头急匆匆要说话,喘/////息不匀:“......等、等一下——” “穗穗,小声些。” 话音未落,周时予的手又压在她双唇,骨节分明的手不再赏心悦目,而是不紧不慢地恶劣抚碾过她嘴角,如同男人低沉性感的嗓音: “让人听到就不好了。” “......” 盛穗心想这人实在坏心眼,一面体贴入微喂饱她,一面又要撬开她齿关,斤斤计较地讨回报酬。 就连欺负人时,还不忘教她如何遮人耳目。 这样吵人的接吻声,毫无经验的她要怎么忍,才能不叫电话那端的齐悦听见。 最后盛穗眼底蓄满水气、眼泪将滴未落时,周时予才大发慈悲放过她。 男人长臂一伸将她搂入怀里,吻着盛穗柔顺发丝,哄孩子般轻摸她后背。 盛穗嘴上痛得紧,一时半刻不想说话,脑袋恹恹搭靠在周时予肩膀。 “......盛穗?盛老师你在听吗?喂?” “在、在的。” 顾不上树懒似的姿势抱着周时予,盛穗匆匆忙忙接起电话,才发现通话不知何时,早就被人摁下静音。 也就是说——方才那些不堪入耳的动静,屏幕那端的人是听不见的。 不信是手滑,盛穗抬眼对上周时予满目笑意;两人横坐在沙发上,怕她乱动跌落下去,男人一只手始终护在她腰/侧,稳稳托着。 “......” 借口信号不好结束通话,盛穗将手机放在茶几,见周时予竟然还在笑眯眯看她。 手脚并用从男人怀中出来,她第二次被欺负,没忍住红着脸,抓起抱枕丢在周时予身上。 见她气呼呼,周时予笑着抬手揉盛穗发顶,恬不知耻地一本正经道: “我承认,是我居心叵测在先。” “......” 这人还好意思说! 哪怕发脾气,盛穗说话也是细声细气,漂亮圆眼写满对丈夫的谴责: “你就这么喜欢亲吻么,明明晚饭前在车里才刚亲过,简直就像是——” 所有模样中,周时予最看不厌盛穗闹小脾气的灵动模样,见她卡顿,抬眸鼓励:“就像是?” 盛穗垂眸,指尖轻扣着衣摆口子,小声痛骂:“......简直就像是亲吻狂魔。” 托这人的福,她现在锁骨还隐隐作痛着。 耳边随即响起一道低低笑声。 “不完全是喜欢亲吻。” “而是想做其他坏事,苦于没找到机会,”男人手臂撑靠着沙发,半晌低身去看盛穗盛躲避双眼,笑意宠溺,一字一句慢条斯理道, “所以,就只能亲吻来委曲求全了。” - 第二天上班,盛穗特意选了领口收紧的薄衬,又涂上护唇的润唇膏。 即便如此,还是被敏锐的同事瞧出端倪。 吃午饭时,几个女老师都不约而同注意到她嘴上咬痕,纷纷问她是怎么弄伤。 尤其是齐悦,眯着眼睛盯了盛穗好一会,忽地道:“要不是知道盛老师没对象,我还以为是男朋友亲的呢。” 年轻老师之间说话没顾忌,闻言都笑道:“要是这样,王老师不是要伤心了?” 有甚者还特意朝盛穗挤眉弄眼,问她:“上次研讨会,王老师还总问我你有什么爱好,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王老师是去年调来和盛穗成为同事,某次学校活动两人分成同组,相处过程中,王老师对试试产生好感,后来几次托人带话。 对方人是很好,可盛穗不接受办公室恋情,当场便道谢后果断拒绝。 “谢谢,不考虑了。” 大概是胃口最近被周时予养刁,以往喜欢的食堂饭菜现在只觉普通;盛穗吃饱将筷子放下,朝对面八卦的同时笑了笑: “我已经结婚了。” 公私分明,她不喜欢将私人感情问题带入工作场所、频频遭人讨论,连同事和领导曾经的相亲介绍和撮合都坚决拒绝。 但周时予,好像一直都是她的例外。 在同事们震惊的眼神中端着餐盘离开,盛穗转念又一想男人身份特殊,虽说她没告知男方身份,但也没问过,周时予是否有这方面避讳。 回办公室的路上,盛穗用手机给周时予发短信: 【ss:我结婚的事,刚才告诉同事了】 【ss:但我没说对方是你,应该不会带来麻烦吧?】 见惯了周时予永远秒回消息,盛穗再接到电话时,已然见怪不怪地接起。 “我不介意,”周时予做事向来开门见山,“结婚当天,我就告知其他人,我有太太了。” 话音刚落,盛穗就听男人那边传来一声巨吼。 熟悉的邱斯声音传来:“你居然真的是,我们去打游戏那天结婚的?” “周时予你别卖关子!是不是那天餐厅遇到的漂亮女老师!” “我认识你那么多年,就没见过你盯哪个女人那么久,你小子别是暗恋人家吧!” “......” 几秒后关门声响起,背景音终于安静,周时予只简单解释在小组开会,随后问她: “周末爷爷想见你,不愿意可以不去。” “没事,我周末时间空余,问爷爷什么时候方便吧。” 根据周时予的描述,盛穗对周老爷子印象很好,答应约见后,不由担心:“你们时间紧迫,你出来接电话没关系么。” “没事,”周时予被她催促地低笑出声,“任何人拥有的时间都有限。” “但我的时间可以无限给你。” 再寻常不过的陈述,盛穗却听的微微耳热,轻声道:“......你好会说情话。” 不仅是哄人好听话的信手拈来,吻技也纯熟的仿佛情场老手。 以周时予的条件,情史丰富似乎更符逻辑;盛穗并不介意这些,只觉得她过于生涩空白,会不会一直难以跟上丈夫步调。 ——就好比昨晚,她光是接吻就手脚发软,周时予则是明显意犹未尽。 周时予闻言又是沉沉笑音,压着声音像在低喃自语,说着盛穗听不懂的话: “大概有些话想了太久,只要找到机会,就会迫不及待说出口的。” “......” 周时予公务在身,盛穗也有工作要忙,没人会刻意纠结通话时的随口一句,挂断电话后便去各自忙碌。 下午整理班级杂物时,盛穗不小心撞到脚踝,好在伤口不严重,简单处理贴好创口贴,换上长袜、保护脚脖子即可。 平时盛穗到家时间比周时予要早,中午男人又告诉她,今天家政阿姨会在家整理清洁;下班后,盛穗先去超市买了些水果。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对方又是长辈,不论雇佣关系,基本的礼节还是要有。 习惯家里只有她和周时予,盛穗心中稍觉别扭,直到她进门、看清客厅忙碌的女人长相时,脸上表情由诧异变为不可置信,再到最后满眼惊喜。 她甚至忘记放下水果,拎着两袋沉甸甸就快步上前,小心翼翼道: “......田阿姨?” 女人闻声回头,年龄大约五十上下,见到来人是盛穗,立刻露出和她相同的错愕表情。 真的是田阿姨。 即便对方又惊又喜地握住她双手,盛穗都不敢相信,人生会有这么恰巧的事情。 高中时期,她每日从学校回家都必经一条长长街巷,老街两侧是各类小商铺与小食店,据说没有任何学生能空着胃从老街走过。 盛穗也不例外地时而贪嘴,只不过那时她生怕多用胰岛素、又要花钱买,只敢偷偷攒钱,吃点肉类与蔬菜的烧烤。 田阿姨那时跟丈夫开了家烧烤店,生意兴隆,连店外都坐满七八桌。 老街背后的弄堂大多住着如盛穗一般清贫的家庭,田阿姨和丈夫都为人心善,遇上条件困难的孩子来光顾生意,总会偷偷送他们许多额外吃的。 盛穗受她恩惠颇多。 她至今仍记得高考前一天,女人将她拦在路边,递来一瓶店里新进的咖啡,说她听别人讲,喝了这个大脑更兴奋、考试就能得高分。 只是盛穗后来考上魔都心仪大学,想特意去感谢时,却发现田阿姨早已搬走。 原来是她的丈夫在进货路上出车祸身亡,家中无子,店里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只好盘整后谈价卖出去。 那天烈日炎炎,盛穗在烧烤店门前站了许久,呆愣愣望着施工师傅将起锈的牌匾搬走,第一次深刻意识到现实残酷: 原来,并不是所有好人,都终得善报的。 “人活着,总要经历生离死别的,”田阿姨见盛穗眼眶微红,爱怜地轻拍她手背,笑道, “话说,几年前周先生请我来做家政、说是要感谢我帮过他,开始我还以为是骗子呢。” “长这么帅的小伙子,当年要给过吃的肯定记得,”田阿姨努力逗盛穗开心,“再有就是,周先生看着太有钱了,哪里像是会来我那小店的样子哦。” 盛穗闻言也好奇:“那您最后,是因为什么相信他呢。” “他当场毫不犹豫说我家的碳烤猪五花、金针菇卷菜和碳烤玉米粒,我才信的。” 看盛穗脸上露出怀念表情,田阿姨自告奋勇:“阿姨都记得,你那时候来,回回都点这三个,下次找机会给你做。” “好。” 盛穗笑着道谢应下,没解释她当年最爱吃这三个,是因为他们分别是肉蔬中,单价最便宜的。 “周先生是个好人,这些年我受到他非常多照顾,你们在一起就好好过日子。” 两人聊天的最后,是田阿姨温柔地摸了摸盛穗脸庞,不再年轻的脸上,笑容慈祥依旧:“来之前我问过他,为什么想到找我。” “周先生告诉我,‘好人应该得到好报的’。” “......” 不知为何,时隔多年后再听到这句转述,盛穗忽地有一瞬泪意上涌。 看到曾向她伸出援助之手的田阿姨过得好,她心里十分感激周时予。 不再是当年不谙世事的学生,步入社会多年,她当年清楚因果报应从来不公平,小人得志的事比比皆是。 但正因如此,当有人身体力行地试图板正那句老话、愿意给田阿姨一个圆满结局时,她好像也能自信告诉那年烈日下、迷茫无助的十八岁盛穗: 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哪怕当下人生坎坷黑暗,只要不断大胆往前走,总会遇到新的明媚春光。 此后,路途平坦,天光大亮。 念及此盛穗不由感慨。 她一直以为两人从前并无交集。 直到今日才终于知晓,周时予是那个,为18岁盛穗弥补遗憾的存在。 田阿姨还要收拾厨房,不便总聊,盛穗执意要将买的水果让女人手下,不再打扰她工作,转身回衣帽间更衣。 家里温度远高于室外,别说外套,平时穿件轻薄睡衣都不会冷; 翻找新换睡衣时,盛穗才发现,她仅有的三件睡衣睡裤都穿过丢进脏衣娄,剩下的,都是丝滑衣料的轻薄睡裙。 她平时习惯睡裙套上针织开衫,所以睡裙长度都在膝盖之上、而只堪堪遮盖大月退; 以往和女生合租还好,可现在同居的人是周时予—— 正当盛穗站在浴室镜子前、皱眉打量睡裙长度时,卧室外响起关门声,随后是一男一女的简单对话。 很快,一身纯黑西装的周时予迈着长腿进来。 男人身姿挺拔修长,进卧室后径直来到浴室门边,见到盛穗身上只着短/薄丝群时,镜片后的黑眸倏地沉了又沉。 不过短短分秒之间,周时予如有实质的眼神,便从上到下细细将盛穗打量一遍。 男人目光如炬又如刀,像是能轻易挑起她裙摆与外衫遮罩。 盛穗原本想说田阿姨的事,被周时予的含笑眼神看得心下一跳。 哪怕始终温柔笑着,男人周身的压迫感也极强,目不转睛盯着盛穗走进浴室,并不给她机会躲开,长臂一拦就将她圈抱怀中,无路可逃。 两人面对而立,盛穗被迫站直,就感到周时予微微俯身拉近距离,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放在感应水龙头下冲洗。 他薄唇似有若无蹭过盛穗耳垂:“怎么之前不见你穿睡裙。” “我——.” 男人蛊惑的低声暧昧,盛穗正张嘴想说话,就见周时予收回手站直,而她右tui///gen///侧却沾湿几滴微凉水滴。 “抱歉,‘不小心’让你沾上水。” 周时予口中态度诚恳地道歉,惹祸的手也十分歉然地要为盛穗清抹去水渍,停在沾染湿意的位置,将哪怕再微小的水滴都不疾不徐地细心擦拭,寸寸向上—— 忽地,盛穗惊的终于回神后退,右脚踝受伤的后方位置恰巧撞在柜角,刺痛让她不由轻抽口气,身体向右侧斜了下。 周时予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稳稳搂在怀中站好,眼中含笑。 盛穗愈发觉得,两人私下相处时,周时予笑起来总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意味。 “穗穗,”就好比此刻,唤她小名的男人刻意压低声线,甚至遮盖不住她震耳的心跳声,却字字引起她心中轩然大波, “我还没做坏事,你怎么就先腿软了。” 第16章 Chapter 16 浴室与睡卧房门大敞。 盛穗甚至能听清,门外田阿姨忙碌的细碎声。 浴室本宽阔,暧昧的暖黄色灯光下,只有她被宽阔臂弯圈抱在狭小空间,后yao抵着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台,鼻尖满是侵略性极强的雄性气息。 周时予语调温润,眼底笑意宛若偏偏君子;盛穗却逐渐发现,和温文外相悖的,是男人埋隐骨血里对某些方面的刺激感追求。 比如车内热吻,比如昨晚和齐悦的电话。 盛穗不清楚周时予这份热衷是否专注于欢//愉之乐,毕竟每次所谓“进步”于她都是全新体验,周时予又太游刃有余;每每她反应回神时,男人早已饱食得逞。 像上次在电影院,盛穗试图唤起男人良知,压低音量:“......田阿姨还在。” 周时予只垂眸见妻子贴过来,圆软处碰着他,抬起眉梢,柔声反问: “所以呢。” 盛穗一时答不出所以然,只纤细双手撑在石台,感受着悄然攀爬而上的异yang感,被迫学习每日新知识。 原来有些事,课上理论知识是永远无法涉及的。 生物生理课上,老师教过她男女有别的器官构造差异,却从没有人详说过,原来哪怕同样是手,单字的性别改变,会在触感与温度上带来如此惊人的差距。 她试图并拢又被拨开,身体力行地感受男人手指的骨节宽大。 周时予温热手指再动作温柔,也不比女人的手细腻;尤其剐蹭时,指腹的粗粝愈发明显,光是在出口位置摩suo,就已然让人难以冷静,热ng阵阵卷席而来。 盛穗低唇低头,葱白指尖将周时予的衣领抓褶,数次欲要窜逃,下一秒又因yao上紧箍,重新狠狠地狼狈跌回去。 周时予在她这里总有无限耐心,宛若在弹奏一曲琵琶小调,轻拢慢捻抹复挑1,样样精通,只为寻得那方幽谧水口。 而不谙世事如盛穗,又哪里能抵抗男人纯熟精湛的演奏,不用一曲弹奏,仅仅落指在弦上、拨动寥寥几次,便早早缴械投降,顺着男人意图将那只手打湿,连指缝都处处照拂。 “......” 眼前阵阵发白,盛穗人软倒在周时予肩头,又被扶起来听第二轮曲演。 这次男人要隔着薄纱屏障弹曲,滚热薄唇却覆上来,盛穗紧紧闭眼,纤瘦胳膊环住男人脖颈,笨拙也无比认真地回应着男人的亲吻。 周时予感知到她的卖力,低笑出声:“以前做过这样的事情么。” 盛穗沉浸在曲调拨动,神思早已涣散:“......没有。” 她连小电yg都不太看,疏jie自我的事更是从未做过。 谁知道人生第一次,居然是由丈夫亲手教育,引着她的手覆在轻薄的真丝屏障之上,耐心教她不同指法,温声问她是否还要再学。 盛穗只是摇头,不断承认她天赋愚笨。 紧闭着眼,她听周时予又在耳边问: “那你现在在想谁。” “......” “他在做什么。” “......” 盛穗想今日这幅画面,她应当毕生难忘了。 新换的睡裙褶皱不堪,她推搡着让周时予快点出去,四肢虚软,重躲回衣帽间换新衣裳。 再不敢穿吊带睡裙,她这次学乖,规规矩矩换上宽松的薄毛衣和阔腿裤。 底气随之回来,盛穗正想佯装若无其事出去,偏偏周时予又折返回来,曲指敲击墙边木板。 男人含笑望着她,不久前作恶的修长中指挂着她那条薄软,体贴询问: “需要我帮你清洗吗。” 盛穗浑身气势瞬间消失殆尽,冲上去抢夺她的所有物,粉白的脸涨红:“你、你快点出去!” “好,”周时予慢条斯理地答应,那双洗净却曾抚诱她的手揉了揉盛穗发顶,“我去做饭,你先休息会。” “......” 洗完贴身衣物晾好,盛穗没脸再见人,逃避现实的在卧室和平安玩耍。 直到厨房传来香气、勾起胃里馋虫,能屈能伸如盛穗,才慢吞吞地起身去浴室。 测过血糖、注射胰岛素后,盛穗低头,看散落在大理石台上沾血的试纸和枕头,没有像往常那样用纸小心包起,而是一起丢进脚边的垃圾桶。 不知何时起,她已不再担心周时予知道她生病的事。 她想,或许她将这里真正当作家—— 一个无需躲藏装乖、可以任性耍闹的归处。 周时予的厨艺储备始终成谜,接连几日从未见过他重复菜色,相同食材都能换着样式、搭配不同食材做出新花样。 今天晚餐做的是茄汁日本豆腐、青椒酿虾滑、柠檬蒜香鸡翅和干锅五花肉包菜,再配上糖尿病友好的红豆饭,色香味俱全。 盛穗挽起袖子上前,帮着将菜端上桌,看色泽鲜艳的菜色忍不住弯眉:“最近吃习惯你做的菜,总觉得食堂大不如从前。” 以前她一日三餐,早晚都是自己对付,每日都盼着学校食堂的午餐,可以小小放纵一回。 反观现在,还特意留着胃口好晚上多吃点。 “明天给你带午饭。” 周时予将芒果、草莓和猕猴桃称量好后切丁,倒入希腊酸奶后搅拌,再撒上些坚果碎,转身放在盛穗面前:“这样更好,能控制碳水摄入量。” 让人早起做饭就够麻烦,盛穗哪敢再麻烦男人,摆手推拒:“不用的,我只是想说你做饭好吃。” 周时予没再争论这件事,只等盛穗将每个菜都尝过才动筷子,随口问起她和田阿姨相处情况。 “田阿姨以前帮过我很多,”盛穗再次感叹人与人之间巧合,更好奇另一件事, “你以前也常去烧烤店吗?我好像从没见过你。” “会等没人时再去。” 周时予想起那时暮色昏暗,他隔着车窗,远望纤瘦女孩总坐在人少角落,勾唇:“怕打扰别人。” 盛穗想周时予高中时期也是学校风云人物,这理由很合理,回忆当时笑起来:“你可能不知道,那时我们考前都要拜你。” “我以前不信,直到高一下的期末考前被朋友拉着拜,那是我第一次考进年级前十——“ “——年纪第八,数学满分。” 周时予笑看盛穗表情惊讶,温声解释:“那次学校光荣榜,你照片就在我下面两排。” 学校排名荣誉榜按年纪划分,高一高二合占一块,高三又另单独另起一块。 那是高中三年,他光明正大离盛穗最近一次。 照片排位的事盛穗都不记得,不可置信地微微睁眼:“这你都记得,记忆力也太好了。” “记忆力好不总是优点,”周时予替她用筷子将蒜香鸡翅剔骨,夹进盛穗碗中,好听话信手拈来, “以及你的酒窝很漂亮,我当时看了很久。” 盛穗自知高中时期瘦小的她并不出众,可当丈夫跨越十余年后告诉她,那时的她也曾被人哪怕一时片刻的默默关注过,心底不知作何感想。 餐厅鹅黄灯光打落在周时予的头顶发肩,光晕温柔岁月,温馨美好到盛穗恍然一瞬只觉不真实。 “拜你真的很灵,”记忆盒子被开启,她忍不住分享当年对丈夫印象,弯眉,笑意带着几分俏皮, “那时我梦想就是去魔都大学,高考前一个月天天拜,后来真的考上了。” 周时予问她:“你为什么想考魔都大学?” “当时没什么特别理由,我妈妈在这里,我以为考上魔都大学,就可以名正言顺找她。” 谁知成年人的世界远比想象复杂;盛穗接过丈夫剔骨的鸡翅,随口道:“你呢?有一定要来魔都大的理由吗。” 周时予看盛穗吃饭时双颊鼓起,像是贪食的小仓鼠,放轻声音:“当时很想和一个人继续做校友。” “她想读魔都大,所以我就来了。” 想和好朋友考同校很正常,盛穗转念又想到男人退学的事,不由感叹:“差一点我们就是校友了。” 虽然成为校友,两人大概率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就如同他们相互平行的高中两年。 周时予于她,只是考前求拜的心理依靠; 而她之于周时予,大抵只是荣誉墙照片上正在笑的女同学,或许意义更少。 听盛穗这样讲,周时予先是微愣,随即垂眸扯唇笑了笑,微哑沉声不知为何听着有几分自嘲:“是啊。” “就差一点。” “......” 饭后,盛穗去客厅给平安喂饭陪玩。 洗过碗后,周时予放下围裙来到客厅,在沙发前俯身问她:“饭后运动一下,出门散步或者在家里跑步机都可以,不然血糖要上升的太快。” 盛穗倒不想拒绝,只是受伤的右脚踝走路还会微微刺痛,迟疑道:“可以明天吗,下午我不小心把右脚撞伤了。” 她正要用手去指脚踝,就见周时予皱眉蹲下身:“伤在哪里?消毒了么。” 说着便抬手轻托住她脚踝,剥去白色鞋袜,看她盈盈一握雪白脚腕上,踝骨的剐蹭伤痕,眉间紧皱。 盛穗从未被男性细细盯着脚看,更没见过周时予气场低冷模样,羞赧之余,不忘解释道: “只是不小心蹭了下,没事的。”说着她便想坐起身。 “别乱动。” 男人抿唇语气微冷,一言不发地起身回房,很快拿着医药箱折返回来。 盛穗仰着头,听话地等着丈夫重新在她身边蹲下。 周时予温热干燥的大手握住她右脚,垫在自己膝盖稳稳放好,再转身去拿药箱里的棉签和医用酒精。 软绵绵头轻滚在她早已愈合的伤口,盛穗垂首看丈夫眉间紧蹙,手上动作却轻柔无比。 周时予问她:“还疼么。” 早就不疼了。 盛穗张口欲要否认,听见丈夫压抑疼惜的哑声时,却突然之间变得娇气:“......当时有一点,现在没事了。” 说完她先嫌自己矫情;擦伤这样小事,有什么必要特意拿出来讲。 周时予闻言陷入长久沉默,良久上完药后,低低问她:“在浴室里怎么不说受伤的事,你开始差点摔倒。” “是我不小心撞在柜角,”盛穗想说她是被男人勾的腿软,又羞于承认,“和你没关系——” 她匆忙后半句未落,周时予已先她深深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捧着她细瘦脚腕,轻轻落吻在盛穗脚///背。 “.......对不起。” 男人居然会亲吻她脚////背;盛穗久久震惊不得回神,睁大眼睛望着周时予单膝跪在她面前,垂首要将自己放于低位,表情虔敬诚恳,宛若信/徒匍匐于神明面前。 她一时恍然,不懂眼前身居高位的人,为什么在她这里,却会露出如此小心翼翼的低微姿态。 - “哇,老婆给老公准备爱心午餐没少听说,我还是人生第一回,见到情况反过来诶。” 正午十二点,学校附近的快餐店内,外出办事正好路过的肖茗来找盛穗,看着她面前饭盒,再次感叹: “香辣千页豆腐、茭白炒肉丝、虾滑肥牛响铃卷、居然还有山药汤——高三那年,我妈都没这么伺候过我。” 肖茗不可置信道:“你这相亲对象也太优秀、,刚同居几天啊,就给你洗手羹汤了?” 盛穗也没想到她昨晚随口一提,周时予今早就真的给她带午餐。 早饭前她看着满桌的菜、还想会不会吃的太丰盛、就见周时予从橱柜中拿出奶芋色的保温饭盒,将肉菜、主食和水果依次放好。 男人转身见她目光震惊,只是淡声询问,这些中午够不够吃。 “现在少有男人这么贤惠了,”肖茗嫌弃看着手里汉堡,筷子夹起肥牛卷,眼前一亮,“你要觉得还行,赶紧嫁了吧。” 虽说她哥挺可怜,但单从清早起床做饭这一点,瞬间被这位不知姓名的相亲对象完败。 盛穗食指不安蹭着筷子,鼓起勇气:“其实......我已经结婚了,就在前几天。” “你结婚——你结婚了?!” 肖茗回神后惊呼出声,睁大眼睛好半天,却拐到莫名其妙的话题:“怎么我身边的人最近都在结婚啊——你结婚、周时予也结婚。” “忘了和你说,送走张涛的当天,成禾就派人来找我,”肖茗报告最新进度,骄傲挑眉,“不出意外,周时予很快要成为我们金//主/爸爸了。” 盛穗一直相信肖茗能凭自身实力拿到投款,忙说恭喜。 “你结婚的事先放一放,”人说起八卦就停不下来,肖茗忽地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 “我悄悄和你说,周时予好像很怕老婆。” 盛穗一瞬愣怔:“啊?” “听说这位周太太特别凶,不管开会还是谈生意,打电话都要求周时予秒接呢,”肖茗一脸沉痛,“还有,今天上午我单独去见周时予,以为他想问技术问题;结果,他居然是听说我厨艺好,特地问我平时拿手菜是什么,想做给她太太吃。” 肖茗捶胸顿足:“你说这像话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聘我做厨子啊!” “......” 想不到周时予竟然直接找上肖茗,盛穗哭笑不得:“我觉得周太太,应该不是性格剽悍的人。” “豪门水多深啊,你太单纯了不懂,”肖茗故作深沉地摆摆手,开玩笑,“说回你,你居然和周时予同天结婚诶,你们俩没在民政局遇上?” “万一,我是说万一,”盛穗小心试探,“周时予就是我的结婚对象呢。” 肖茗毫不犹豫发出一阵爆笑。 “这种借口都敢编,知道你是真的不想说,”隔着桌子,肖茗语重心长拍她肩膀,“等你想说的时候,随时可以找我。” “总之恭喜结婚,这顿饭我吃了不少,替我谢谢你老公。” “......谢谢他么,”盛穗低声呢喃,忽地发现婚后几乎没为丈夫做任何事情,抬头问,“我能怎么谢谢他呢。” 肖茗更不懂:“就正常情侣夫妻会做的?比如给对方买礼物,他给你做饭、你就接他下班?” 盛穗下班时间确实比周时予要早,但她不确定对方是否想要她接;踌躇许久,四点整时发去消息询问。 【ss:你希望我下班来接你吗?】 生怕耽误对方工作,她立刻补充:【ss:正在忙就不要回电话了,打字也可以的】 “......” “难得见周总笑成这样。” 窗边下午暖阳正好,满是芬香的花店内,梁栩柏倦懒靠着木椅后背,双手插兜,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看着对面打字的男人。 沉吟片刻,梁栩柏打了个响指,笑容散漫:“没猜错的话,对面是大名鼎鼎的周太太?” 周时予唇边温和的笑容收敛,发送地址后放下手机,摘下金丝框眼镜,淡淡道: “开始吧。” 对方是谁不言而喻,梁栩柏挑眉长叹,手指握着鼻尖在纸面上轻点:“那就聊聊你最近的生活。” “近期有没有时常感到抑郁、悲痛、或者闷闷不乐?”1 “没有。” “对身边事物是否失去兴趣?”1 “没有。” “是否和他人爆发过剧烈正常、甚至肢体上的对抗?”1 “没有。” “最近有拟定新的自杀计划吗。”1 “......没有,”答案有片刻迟滞,周时予面色平静,长腿交叠双手平放于腿面,比梁栩柏看着更像医师, “所有问题答案,我已经让陈秘书汇总给你。” “所以我要的不是答案本身,”梁栩柏坐直身体,桃花眼精准捕捉方才男人的停顿,曲指敲了敲桌面, “手表摘下来。” 周时予肤色是男性中少有的冷白,手背小臂的青筋血管清晰可见,手腕内侧的纵横疤痕同样也越发狰狞。 时间久远的疤痕大多呈现浅褐色,也有几道日期稍近的淡黄,细长而繁密的全部聚集在同一位置,许多重叠部分,甚至难以分清过往曾被割开的次数。 “没有新伤口,比上次你主动找我好很多,”仔细端详一阵后,梁栩柏倒是满意点头,“看上去,你婚后生活过得不错。” “所以,”重新靠回椅背,梁栩柏笑了笑,“你想让我做什么。” 久病成医,再者像周时予这样早把自身病症摸透的人,主动寻求见面,只能说明他有非常强的目的性。 “我需要确保一直维持在‘正常人’的状态,”周时予仍是上次见面的答案, “现在的药物剂量,无法满足我的需求。” 果然是为了加药的事;梁栩柏不由啧了声:“你这人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做事这么极端呢?” “你很清楚,只有体内药物水平维持在相对平稳的有效浓度时,情况才最趋近平稳。”1 梁栩柏脸上懒散笑容淡去,难能有几分正经:“还有,不论基于对你的病情恢复、对她的身心安全考虑、以及对你们婚姻的保护。” “我认为,你的太太有权知道你的情况。” 一时间,花店内只剩两道呼吸声,良久沉默,周时予坐姿不变,垂眸冷漠望着斑驳划痕,薄唇轻启: “我会考虑。” “突然这么好说话?”梁栩柏意外笑出声,摸着下巴打量人,好整以暇道,“果然还得是周太太啊。” 两人又聊谈许久,直到时间将近傍晚五点,梁栩柏收回频频看向对街的眼神,拿起圆桌上的迷迭香,放在鼻尖嗅了嗅。 “不能让周总空手而归,”梁栩柏起身伸懒腰,随口问道,“还是老样子?” 手机铃声响,周时予接通电话前拒绝:“不了,养不活。” 话毕,男人拿着黑色手机转身,轻车熟路朝花店后门的小巷走去。 梁栩柏也不勉强,只若有所思地打量手中迷迭香,随后便听花店大门被推开,悦耳的风铃声响起。 年轻温婉的女人小心推门进来,贴身纯白内搭外穿棕色的针织外衫,长至脚踝的深蓝色牛仔裙在高处收腰,整个人周身散发着柔和气场。 女人首次拜访的生疏明显,进门视线在店内飞速扫视一圈,才轻声询问:“请问,周时予在这里吗。” 猜到对方身份,梁栩柏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盛穗,明知故问:“这位小姐,你是周时予的——?” 按照周时予给的地址一路找来,盛穗发现是花店也略有些诧异,眼前男人笑眼天生含情,如实回答: “他......周时予是我丈夫。”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周太太,”梁栩柏眼底笑意更深,回头朝后门扯着嗓子懒懒喊了句,“——周总,你太太来了。” 很快,周时予迈着长腿从后门方向折返回花店正厅,见到盛穗脸颊红扑扑,温声问她外面风是不是很大。 盛穗笑着摇头,微仰着头同男人说话时,唇边一对浅浅酒窝若隐若现。 相识几年,梁栩柏还是首次在周时予身上看出“温馨”二字,不由多打量交流的两人几眼,半晌挑眉,从花店门口夹起的排排木柜上,拿出一碗盆栽。 “初次见面。” 和周时予的交谈被懒淡男声打断,盛穗侧看过去,就见梁栩柏递来一只有着矮矮深色绿苗的盆栽,笑道:“这盆姬金鱼草幼苗送给周太太,就当是祝福二位的新婚礼物。” ......姬金鱼草? 闻所未闻的花名;盛穗缓慢眨眼,正想问这盆花开该是什么模样,就听梁栩柏继续道: “这是周时予最喜欢的花,每次来我这里都带一盆走。” 盛穗没有养花经验,转身询问男人意见:“你想养么。” “养过,只是全都死了,”周时予见她眼底满是跃跃欲试,勾唇笑容温和,“如果你想试试,就带回去。” “那就试试吧,”用手机搜过姬金鱼草图片,盛穗表示愿意,真诚谢过梁栩柏后,随口问道, “话说,姬金鱼草的花语,你知道是什么吗。” 梁栩柏不语,双手抱胸望向对面的周时予。 面对妻子的好奇注视,周时予抬手揉了揉盛穗发顶,镜片后的黑眸闪动,低声温润:“姬金鱼草的花语是,” “‘请察觉我的爱意。’” 第17章 Chapter 17 “......姬金鱼草的培育需注重光照调整,在晚秋、冬、和早春季,由于温度并不太高,要予以充足的阳光照耀,而在夏季高温时,则更需注重避光......”1 晚上忙完学校备课内容后,盛穗抱着电脑、盘腿在沙发客厅,腿上抱枕放着随身笔记本,仔细阅读网页上姬金鱼草的种植方法,念念有词。 “在忙什么。” 写字时头顶传来熟悉男声,盛穗抬头,见周时予端着她用的马克杯走来,里面是一杯奶蓝色饮品。 “温牛奶里面放了蝶豆花粉和姜泥,”周时予在她身边坐下,让盛穗试味道,“名字叫‘蓝月亮’,有助镇静、抗压力作用。”2 习惯周时予随时的照顾和靠近,盛穗笑着道谢后接过牛奶,唇齿间满是醇厚香甜。 “我在查,姬金鱼草该怎么养。” 盛穗手里笔尖指着电脑屏幕,解释道:“资料上说,姬金鱼草喜欢相对干燥的生长环境、那我以后要保证我们的幼苗叶片也干燥;还说姬金鱼草更喜冷凉气候,那等天气热起来,就得再想办法了......”1 她自顾自说了许久,才发现身旁人一直沉默,不好意思挠挠头:“我好像说太多了。” 女人抬手时衣摆上移,露出一截软白腰//肢,如玉又如雪,在腰窝位置下陷。 周时予镜片后的黑眸微沉,不动声色搂过她细腰时,将那片雪白重新遮掩于衣下,询问:“你很喜欢养花吗?” “没养过,应该谈不上喜欢。” 盛穗努力忽略腰上坚实有力的臂膀,回头看人:“但你好像很喜欢。” “我想如果我能成功,你应该会很高兴。” 周时予沉默一瞬,喉间隐隐发痒:“我高兴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 “就像你早起做饭,是为了照顾我,”盛穗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反而觉得男人的提问奇怪。 在温暖怀抱中转身,她认真望着周时予双眼:“你是我的丈夫,我也希望你在这场婚姻中,和我一样感觉到幸福。” 女人莹润水眸中写满郑重,还有几分对周时予荒唐问题的疑惑和堂皇。 她眼底澄澈,其中只倒映一人身影;四目相对时,周时予忽地有片刻失神,仿佛回到十三年前那个寒冬。 当时盛穗守在他病床前,看他的眼神也是这样,明亮、干净、清澈。 一眼万年,不过如此。 周时予喟叹出声,长臂一伸将盛穗搂进怀中,落吻在她光洁额头: “原来你比我更会讲情话。” 盛穗不解,抬头问:“情话?刚才那句也算吗。” “算,每个字都很犯规,”周时予低低应答着,将人圈抱的更紧,头埋进盛穗颈间,“我需要点时间缓缓。” “......好的。” 盛穗被他抱的动弹不得,鼻尖满是男人周身清苦的冷木香,怎么想,都觉她那句再普通不过。 原来,周时予是这样容易被感动的性格吗。 百思不解,盛穗还是抬手轻拍丈夫后背安抚,就听男人又问她:“刚才的话,还能经常说给我听么。” “半句也可以,”周时予语气温和带笑,转瞬间就完美掩盖情绪波动,又变着法子哄骗她, “或者,只叫‘老公’也可以。” 原来目的是这个;盛穗从不怀好意的男人怀中退出来,小声反驳:“......我刚才明明说的是‘丈夫’。” 周时予笑着问两者区别。 盛穗也说不出其中诧异,只下意识对“老公”称呼隐隐抗拒:“可能‘丈夫’更像相互敬重的夫妻使用、而‘老公’更适配与热恋的爱人?” 她和周时予的婚姻,是由于适配才结合,而并非爱情。 “老公”如此称呼在她的潜意识中,不仅过分亲昵,更像是代表两人关系要跨过“敬爱”这条警戒线,从而掉入热恋的陷阱深渊。 她从不信爱情能持久,认定夫妻间相互尊重、彼此敬爱才能更好呵护这段关系,而非加入“爱情”不确定性太强的因素。 于是下意识就想规避风险。 如果可以,她想和周时予平平淡淡、而更长长久久的一直走下去。 直到现在,她认为同样需要一段长久稳定婚姻的周时予,也是这样想的。 果然,男人闻言只是沉默片刻,唇边温和笑容依旧,不再强求地揉揉她头发:“好。” “你不喜欢,那就不这样叫。” “......” 睡觉洗澡前,周时予从衣帽间拿出一套洗净的崭新睡裙,在浴室门口递给盛穗。 男人笑着解释:“昨天的赔礼。” 睡裙并非暧昧暴露的款式,而是一看就知注重保暖的设计。 布料柔软细腻,优雅简约的奶白色衬衫裙长过膝盖,袖口与衣领有精致的蕾丝边设计。 “春季晚上还是冷,”周时予让盛穗找时间试穿,看尺寸是否合适,“睡觉多穿些,尽量避免着凉生病。” 盛穗接过衣服:“.....好的。” 浴室洗过澡后,盛穗用毛巾擦干身体,垂眸看向置物架上的两套衣服——一套是她自备的换洗睡衣,剩下一件便是周时予刚送的睡裙。 犹豫片刻,还是选择穿上丈夫的礼物。 她想,所有精心准备礼物的赠予者,应该都希望这份用心能被珍重对待吧。 她不想辜负周时的心意,哪怕再微不足录。 盛穗穿着新衣服出去,就见靠在床头处理工作的男人闻声抬头,见她身上睡裙,镜片后的黑眸笑意更甚。 “看来大小正合适,”周时予对她从不吝啬夸奖,放下平板认真夸赞,“很漂亮。” 盛穗被夸也不再脸红耳热,压下翘起唇角,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平躺。 很快,男人床头柜的暖灯被关闭,身边床面微微下塌,耳边传来悠长平稳的呼吸声。 卧室空阔静黑,盛穗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缓慢眨眼,几秒后转身面朝丈夫,轻声询问: “你很喜欢那个称呼吗。” 周时予转身抱她,闭着眼,亲昵贴着她前额低声问:“什么称呼。” “......‘丈夫的’同义词,”盛穗在黑暗中悄然耳热,庆幸不会被发现,音量减弱, “你如果更喜欢那个,我以后可以改。” 她的确不喜欢爱人间的称呼,却也清楚这是她认知问题; 如果仅是称呼改变,就能让周时予满意;她算不上欣然接受、也是乐于改口的。 几秒沉静后,是黑暗中男人手指触碰她耳朵,随即有沉沉的低笑声响起。 “耳朵都热了,”周时予指腹不轻不重地搓捻她耳垂,吐息滚热落在颈间,“不会害羞么。” “有一点点,但会习惯的。” 心跳声渐烈,盛穗坦诚她的青涩,手搭靠在周时予肩膀借力,偏头薄唇凑到他耳边,究极轻声: “......老公。” “......” 说完,她立刻感受到周时予身体绷紧,错觉男人没听清、以为她在耳边吹风,于是又怯生生地提高音量叫了一遍。 “老公——” 这次话音未落,盛穗人就被黑夜中的男人紧抱怀中,热铺天盖地势不可挡,她被迫沉溺其中,无能脱身。 不知多久,她手脚发ruan地瘫在床面,若溺水之人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连侵略者安抚的轻拍后背都无济于事。 恍惚间,耳畔响起沙哑男声:“.......是我该提前告诉你的。” 盛穗迷迷糊糊问:“什么。” 周时予爱怜地用手抚过盛穗眼角将滴未落的湿意,起身要下床。 离开前,不忘用被子将妻子裹好、以防冷空气让她受凉。 “该告诉你,你的丈夫是个正常的成年男性。” 男人在床边俯身,温柔亲吻在盛穗额头,声线沙哑:“如果妻子半夜趴在耳边喊‘老公’,会把持不住。” “......” 很快,房门紧闭的浴室传来冲凉声,盛穗脸上chao红刚褪去,听水声也迟钝回神,愣了下,缩头乌龟般嗖地缩进被子。 她再也不要出来了。 - 和周老爷子的见面时间定在周六白天。 听肖茗介绍,风投圈的领头人中,十有八九家里本就财力雄厚,而盛穗除了周时予外,和富人打交道的经验约等于零。 眼见时间将近,给老爷子买见面礼的事也迫在眉睫。 周五晚上周时予有饭局,盛穗正好喊上肖茗出来逛街,一来是两人合租时、每周五都会出门逛商场,二来她想请朋友参考,该给老人送些什么。 洞察力敏锐如周时予,早晨出门前,在玄关处递给盛穗一张银行卡。 “不用,我身上有钱,”盛穗忙摆手,“就怕礼物不够贵重。” “不用管老爷子。” 周时予闻言叹气,垂眸见盛穗鞋带松开,蹲下身将其系成漂亮的蝴蝶结,“是让你给自己买些东西。” “赚钱让妻子随意挥霍的体验,“最后男人站起来,朝盛穗笑了笑,温声依旧: “我也想试试。” 春分降至气温回升,周时予从长款风衣换上轻便外套,更显人修长利落;春光透过飘窗倾落屋内,不论远观近看,都只能用‘赏心悦目”形容。 “.....发什么呆呢,不是说要给老人买礼品吗,人傻啦。” 肖茗的呼唤声拉回思绪,盛穗握住眼前晃动的手,有些担忧:“你觉得我该买价格多少,才比较真诚呢。” “真诚又不是光是用金钱衡量。” 肖茗大咧咧勾住闺蜜肩膀,一针见血道:“再说了,喜欢你的人两手空空也喜欢,讨厌你的人,送他金山银山也讨厌你。” “人活着啊,问心无愧就好,其他都见鬼去吧。” 盛穗想想也是。 于是,她拉着肖茗在商场三楼的名贵补品区逛了两小时,最后还是肖茗担心她荷包紧张、匆忙拉她找了家餐馆吃饭。 吃饭时,肖茗随口闲聊:“开始你说买东西送人,我还以为你要送你老公呢。” 盛穗伸手夹菜的手顿住,目光自然看向腕骨上、周时予在她生日时送的手链。 仔细想想,她好像从未给周时予送过礼物。 她默默放下筷子:“吃完饭后,我们再去二楼男士区逛一逛吧。” 以周时予的经济实力,比起价格高昂的物品,盛穗更倾向送些对方平时能用到、但家里缺少的东西。 在商场二楼逛了又逛,符合条件的就只有皮带。 盛穗没去特意找过,但同居几日下来,确实没在衣帽间里见过一条皮带,猜想周时予西装都是量身定制,让皮带的存在变得可有可无。 看中的皮带拿起又放下,盛穗一方面担心实用性低,转念又想如果买下,这或许就是周时予第一条皮带。 就像她此时腕骨上的手链。 最后还是肖茗替她做决定,挥手请柜姐讲皮带包起来:“纠结什么,你又不是这辈子只给你老公买一份礼物。” “再说了,”肖茗挑起盛穗下巴,上手轻挠,“男人送皮带,不就等于要把他套牢么,多好的寓意。” 盛穗成功被逗笑,爽快用自己的工资卡付款。 为了让周时予体验伴侣刷信用卡,盛穗没忘记给自己买了件春装,不过价格要比皮带要便宜二十几倍。 盛穗大包小包回家时,周时予已经在家里客厅工作,同时还一心二用地给平安梳毛。 听见开门声,男人抬头起身,迈着长腿走到玄关处,接过盛穗手上东西。 见她双眼亮晶晶,周时予黑眸也染上几分笑意,又去餐厅倒杯温水,递给盛穗:“玩得还开心吗。” 盛穗弯眉点头,将给老人挑选的见面礼逐一介绍给周时予,连每件功效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数家珍。 男人目光温润如水,听她废话也耐心如旧;盛穗不由多说了些,最后才将装有皮带的精致包装盒递过去。 周时予认出这是一家奢侈品牌,主打传统手工制造,随意配件都四五位数起步,相当于盛穗至少一月工资。 “我没给其他男性挑过礼物,”女人捧着水杯仰头看他,笑容有几分羞赧娇憨,耳廓泛着点红,“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周时予在期盼注视中,骨节分明的手打开礼盒,一眼看清静静躺在盒底的黑色皮带,款式低调奢华。 “......谢谢。” 开口察觉嗓音异常喑哑,周时予余光在黑底玻璃的餐桌面,看见自己毫无破绽的笑容:“我很喜欢。” 这种表情他对镜练过上万次,肌肉形成记忆,无需大脑指令就可以本能笑出来。 意料之中,毫无察觉的盛穗唇边扬起弧度,浅浅酒窝热眼,再接再厉道:“我还担心你觉得没用,喜欢的话,要不要试试——” 喀嚓脆声打断后半句,周时予垂眸,原来是他手中礼盒的塑料部分被他捏下一角。 他若无其事地笑着将凹瘪处复原,重新将盒子放回盛穗手中,俯身:“我从来不用皮带,也不会系。” 薄唇停在女人耳侧,周时予哑声暧昧,只是镜片后的黑眸一片清明: “穗穗可以帮我么。” “......” 男人话毕向前半步,在此刻特定场景下,让两人男站女坐的站///位愈显糟糕。 盛穗几乎不能目视前方,脑海里忽地想起那晚她被抵住后的愚蠢提问,脸上热意直涌。 她毫无震慑力地瞪人一眼:“你怎么又不正经。” “明天去老爷子家再带,”周时予薄唇亲昵吻在她脖颈,引得盛穗不由仰头,笑容依旧, “.......你第一次送我礼物,我总要有些心理准备。” - 一诺千金,周时予第二日如约穿上盛穗送他的皮带。 不知道男人是否真的不懂使用,盛穗在梳妆台坐下化妆时,就见周时予走进衣帽间,半小时后她理好妆发,发现男人居然还一动不动站在长镜前,手持皮带。 “你还好吗。” 盛穗走上前询问,没想到周时予竟然不会系皮带,轻声:“......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 “没事。” 男人回神后朝她微微一笑,低头将皮带系好,倒是和预想中的手忙无措大相径庭。 盛穗想,周时予刚才大抵是在想工作。 饭后两人稍作整顿,由周时予负责开去车程约两小时的周老爷子家。 路上老爷子打来电话,盛穗听不清内容,光从语气中也听得周老爷子性格偏强硬、周时予比之简直无比温柔。 而更神奇的,是周时予从头至尾语调都不徐不疾,却听得出在和老爷子的相处中,显然占据主导地位。 三分钟后通话结束,周时予将手机收起来,歉然道:“今天周熠和他妈妈也会过来,抱歉没提前通知你。” “没事,你也是刚知道,”盛穗摆手表示不介意,只是她有其他事实在好奇,小心翼翼询问, “我......可以问个关于你家里的问题吗。” 周时予左手握了下方向盘,温声:“当然可以。” 关于周时予和周熠的亲属关系,盛穗始终好奇,只是碍于隐私不好打探; 相亲那晚吃饭时,周时予就说过他的父母早逝,可周熠现在也才七岁,他的家长联系方式第一栏,甚至不是周时予—— “我跟周熠是同父异母。” 周时予回答时目视前方,语调平静如无波无澜的湖面:“十五岁那年,我发现母亲因为难忍家暴、在浴室里自杀;” “至于那个男人,车祸死在我二十三岁那年。” 盛穗一时震惊到说不出话。 面前十字路口亮起,轿车缓慢停下,周时予转头笑着看她,抬手温柔勾起她鬓角碎发:“没关系,事情过去很久已经淡忘了,不用觉得冒犯我。” 男人的声音很轻,笑着低低唤她小名:“穗穗,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 “我也没有过家。” “......” 不知为何,看见眼前人笑意温柔地谈起故去双亲、骇人听闻的童年,盛穗只觉有巨石压在胸腔,闷的她喘不过气。 她的原生家庭不算幸福,再清楚不过其中痛苦;她人近三十的年龄,至今未从幼年时的阴影中走出来。 怎么会如周时予所说那般,想淡忘就淡忘。 有些伤痛,是哪怕时间再长久、都永远无法抹平的。 她原以为,如周时予这般儒雅、包容、情绪稳定的人,想来一定是在爱意环绕中顺利长大。 谁知事与愿违。 愚笨如她想不通,周时予是怎样做到,能笑着谈起这些往事,云淡风轻的描述,就像是—— 就像是他早已经习惯、并迫使自己欣然面对这些苦痛一样。 “......不会的。” 胸腔迸发的冲动难以抑制,盛穗侧身紧紧抱住周时予,纤细的胳膊艰难却也拼命地想要将男人全部圈进怀中。 扶手箱膈的她腰上隐隐发疼,却不及她此刻宛若被人攥紧心脏的尖锐刺痛。 周时予头靠在她瘦削肩膀,罕见没有出声安慰,只是沉默而耐心地等待她下一句。 “你不会没有家的,”盛穗清楚她表达苍白而混乱,却也只会轻颤着声线、再次重复, “周时予,你以后不会是一个人了。” “你还有我。” 第18章 Chapter 18 直到下车前,盛穗情绪仍久久不能平静。 这世上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她只是耳听遭遇就震惊不能自已,周时予当时年纪所受的伤害,可想而知。 拥抱过后,周时予只安抚地轻拍她后背,等红灯即将结束时,从车后排拿出毛毯盖在盛穗膝上,让她先睡会。 男人语调平稳温和,倒显得盛穗反应过度,她瓮声乖乖答应,头偏向车窗闭上眼,几分钟后,听见丈夫调高车内温度的按键声。 余下车程,两人一路无言。 周时予车开得很稳,后来盛穗昏昏沉沉睡去,再醒来时,汽车已经驶离繁华城区,窗外片片绿林快速倒退。 周老爷子定居在偏离经济中心的一处名贵别墅区,栋栋别墅间相距甚远,环境幽静,盛穗一路过来,只在街边见过两三遛狗散步的人。 车即将靠近一幢三栋别墅时,周时予有意放慢车速,停靠街边后,单手握着方向盘转身。 他抬手替盛穗拢好滑落毛毯,轻声询问:“好些了吗。” “......” 受伤的不是你吗,为什么反过来安慰我。 盛穗自知这话太过分,转头看人时,侧脸不经意蹭在周时予温热的手背。 “我真的没事。” 周时予笑着揉她脑袋,侧身凑过去些,细细望进盛穗漂亮的眼睛; “以及,我现在更害怕你会哭。” 听对方张口闭口都在关怀她,盛穗鼻尖又泛起点点酸楚,就听周时予继续慢悠悠道: “哭的话妆就会花,早上的准备时间都浪费,很可惜。” “......” 怎么会有人,这时候还关心妆花不花。 感动与泪意瞬间消散,盛穗微鼓着腮帮子不满看人,还在男人凑过来要亲她时,故意偏头躲了下。 周时予挑眉,口吻染上几分雅痞:“突然不给亲?” 调情般的语调在封闭空间内愈发暧昧,盛穗听的耳尖一热,手扯了下安全带。 不能总被牵着鼻子走;她轻咳一声,不甚熟练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亲的话,要么脸上粉底被弄脏,要么嘴上的口红会被蹭掉。” 周时予笑吟吟望着她使小性子的模样,半晌,右手轻托住盛穗后脑勺,倾身过去,落吻在她发顶。 只要他想,总能办到的。 “穗穗,我很高兴你在意我,”周时予薄唇触着她柔顺青丝,发间淡淡清香总令人心安,低声道,“所以,你也要高兴起来。” “往好处想,至少我们现在很幸福。” 在某人不依不饶讨要亲吻中,悲伤气氛彻底被破坏,车刚稳稳停在别墅前,就见副驾驶车门急匆匆被打开。 是盛穗催周时予快些打开后备箱。 看她背影显瘦、脖颈都是薄红,周时予镜片后的黑眸终于泛起点点笑意。 他还是更喜欢她无忧无虑的模样。 - 两人到来时,恰好是正午用餐时间。 别墅门前早有人守着,不等盛穗将后备箱的见面礼拿出来,就远远听见问候声。 她回头,见五十岁年纪的中年男人快步过来,身后跟着另一位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为首的中年男人鬓角斑白、背脊挺得笔直,笑呵呵同周时予简单寒暄后,转身朝盛穗礼貌颔首,自我介绍:“盛小姐您好,我是周老先生的管家,姓李;您来的一路上还顺利吗。” 说着不忘指挥身后年轻人,将车后箱的见面礼先带回别墅。 “老爷子一直盼着你们来,今天大清早就在念叨,迫不及待想见见盛小姐,又担心太过热情会吓到您......” 李管家性格健谈,盛穗一时有些招架不住,好在对方来意友善,再加之大多时候是周时予帮她拆招,后来也逐渐安心。 三人一同走上大理石台阶,穿过长廊来到典型中式风装修的正厅,就见红木沙发上有背对众人而坐的白发老人,斜侧旁坐着周熠和红妆艳抹的女人,年龄瞧着三十二三的模样。 盛穗看清人后,不由愣了下。 并非因为周老先生,反倒是这位疑似周熠母亲的女人,是她常在电视和大荧屏上见到的面孔,算不上流量明星,却也拥有相当的国民度。 娱乐圈身份特殊,难怪从没见过她来学校接周毅。 “盛老师你好,我是林兮。” 女人很快注意到客厅来人,揉揉周熠脑袋起身,落落大方朝盛穗走去,一颦一笑尽是风情。 林兮主动伸手和盛穗打招呼:“盛老师在学校对小熠多有照顾,一直没找到机会感谢。” “没有,应该做的。” 盛穗道谢后发现,林兮似乎没有和周时予问好的意思,视线在男人身上停留半秒,迅速移开,同时右手下意识地搂紧周熠。 周时予则双手插兜笑容温和,同样没有出声打算。 最后还是盛穗转身,朝红木椅上的白发老人鞠躬问候。 “在场就一个懂礼貌的,”周老爷子冷脸不满哼声,冲着盛穗直言道, “小穗是吧,既然你和周时予结婚了,记得好好教他该怎么懂规矩,进门都不知道喊人。” 语气生硬严苛,内容却像是已经认定她孙媳妇的身份。 盛穗茫然想回话时,就听头‘欢迎’,这种语气会吓到她。” 周老爷子闻言抓起手边拐杖,在木地板上重重一敲:“家不见你回,成天废话最多,还不赶紧去吃饭!” 说着就要李管家搀扶他起身,脚步不算稳健的朝餐厅走去。 林兮牵着周熠跟随其后。 盛穗要跟上时,手腕被温暖干燥的大手勾住。 她回头,见周时予眼神向她指了个方向,低声:“洗手间在右侧靠墙第二个,中午打药和平时一样就好。” 餐厅距正厅有段距离,此时四下无人,盛穗犹豫不决,总觉得随意在别人家乱逛很失礼。 正想要不要先询问周老先生或李管家,忽地被人轻拍下屁/1/股。 “这套别墅是我买的,当自己家就好。” 周时予近来肉眼可见地越发放肆,见盛穗如受惊兔子、被她瞪大眼睛的模样逗笑,俯身望进她水眸:“或者,我可以陪你去。” 不怀好意的男人抬手,左手拇指压在盛穗色艳的下唇软rou,覆唇在她耳侧低语:“但会不会做坏事,” “我就不能保证了。” 说完他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垂眼看指腹沾染的口红,搓捻在指尖晕开,饶有兴致地打量。 “......” 周时予信手拈来的调情,简直是对抗盛穗一切情绪的最佳利器。 她头也不回地走转身去洗手间打针,故意慢吞吞洗手等耳尖红意退散,才推门出去走向餐厅。 周老先生家同样是开放式餐厅,盛穗前去时,除了她,就只有周时予一人还未落座。 不同于坐与圆桌的三位宾客,周时予挺拔身姿在三四忙碌的佣厨中鹤立鸡群,独身站在料理台前,垂眸在看桌上摆放的食物秤。 盛穗看着外观同家里一模一样的食物秤,心里一惊,诧异于周时予来做客、竟然把家里秤都带来。 不顾周老爷子频频回头,男人不紧不慢将瓷碗放在秤上,数据清零,再用木勺从电饭锅中舀米饭,达到既定重量才停下。 做客还搞特殊实在不好,盛穗正尴尬时,就见周时予将她那份放在一旁,又取来一只空碗在秤上,重复刚才动作。 不让她难为情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见人迟迟不上桌,周老爷子不满拍桌叨叨:“菜都要凉了,你怎么还在折腾?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活的这么精细?” 周时予端着瓷碗在盛穗身边坐下,将米饭少的那份放在她面前,四平八稳地接下老爷子的怒火:“刘医生上周给我打电话,说您平时肝火太旺。” “最近少发些脾气吧,就当为自己的身体着想。” 周老爷子闻言眼睛一瞪,眼见就要发作,身旁的李管家及时打圆场:“盛小姐,听说您要来,老先生特意让人炖的西洋参乌鸡汤,滋补功效很好,您要尝尝吗。” 盛穗受宠若惊:“好的,劳您费心了。” “一句话的事,”周老爷子闻言脸色缓和些,对着孙媳妇倒没甚脾气,“下次你过来,提前告诉李管家想吃什么,免得做好不爱吃又浪费。” 来往几句交谈,盛穗大约摸清周老爷子嘴硬心软的脾性,三句不忘数落周时予、时而又训一句林兮,都是因为两位后辈鲜少来拜访,林兮工作缠身情有可原,周时予则摆明是态度问题。 盛穗能敏锐察觉到,周时予回到周家后,仍旧如常般温声细语,却总给人堤防与紧绷之感,甚至连那份温文儒雅,都隐隐带着几分攻击性。 席间,男人在训话中默默给盛穗剥虾;盛穗几次委婉说她可以自己来,对方都表示没必要再弄脏一人手,全程旁若无人。 周老爷子见此倒没甚反应,反而对面的林兮眼神逐渐古怪,几次欲言又止,末了只是给周熠夹菜喂饭。 后来连盛穗都察觉异样,在女人又一次投来注视目光时,忍不住抬眸对视,就听周时予在旁笑着淡淡道: “请问林小姐,也需要人帮忙剥虾吗。” 风情万种的女人唇角僵滞,别过视线继续哄儿子,始终不和周时予对视:“哪里,还不是看周总和周太太感情好,羡慕就多看两眼。” “......” 一顿午餐吃的有惊无险,饭后周老爷子起身,喊周时予跟他去书房谈话。 等到关门声响起,林兮便提出想和盛穗去后院散步消食。 盛穗看出对方有话着急传达,两人将周熠交给管家照顾后,一同从长廊走去屋外草坪。 两人边走边聊周熠在学情况。 说起上次儿子失手推人,林兮话锋一转:“上次小熠出事,我正在山里拍戏没信号,错过盛老师电话,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盛穗猜对方不单是为道谢,将话题引向核心人物,“我和周时予多亏那次才认识,是我该谢谢你。” 果然,林兮听完神色越发复杂,凝眉纠结许久,才下定决心般问她: “周健斌有严重暴力倾向这件事,你知道吗。” 三字名和周时予口中的“那个男人”对应上,盛穗点头,沉默片刻后轻声: “你是想问,周时予有没有打过我,对吗。” 她看得出,林兮对周时予有显而易见的防备。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惧怕。 男人哪怕无意靠近,林兮身体都会下意识护住周熠,更别提饭桌上特意坐在对面、连对视都做不到。 这是曾受过暴力伤害,身体自发产生的自我保护机制。 盛穗停下脚步看人,口吻轻柔客气却坚定:“谢谢您提醒,但他没有这样对我。” 林兮没想眼前女人看似柔柔弱弱,说话如此直接,反倒有些无措:“我没这个意思,就是周时予有时给我感觉,和他父亲太像——” “但周时予不是他父亲。” 盛穗鲜少说话打断别人,但林兮本意为善的话听来实在刺耳:“毫无根据的罪名判定,对他来说很不公平。” 林兮凤眼望着她几秒,被说服后笑了笑,主动道歉:“你说的对,可能是我今天看到他戴皮带,人就变得神经兮兮的。” “......” - 不顾周老爷子再三发脾气挽留,从书房出来后,周时予很快就提出要带盛穗离开。 男人甚至懒得找借口,直白表示不愿和其他人同住屋檐下。 直到两人告别上车时,盛穗还在苦想下午和林兮的对话。 多数人不愿将过去伤疤翻开给人看,盛穗如此,林兮也同样。 女人目的只是善意提醒,没必要向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袒露过往,盛穗则更不会打探他人隐私。 她莫名在意的,是林夕随口提起的“皮带”,放在当时场景下,不言而喻是曾让她遭受暴力的用具。 周时予说过,他从来不用皮带。 高频出现的关键词让答案呼之欲出,可男人昨晚收下礼物的温和笑容、甚至不忘调情的表达喜爱,让盛穗又始终无法确定。 她总不能开门见山地问,“你父亲是不是用皮带打你”。 路上如此想着,盛穗在回程路上时,不由偷偷多瞄了几眼,周时予腰上她送的皮带。 直到车稳稳驶进独立停车位,安静一路的周时予才解开安全带,转头看她。 “穗穗,你已经盯着那里看很久了。” 男人一语道破盛穗自以为掩饰很好的偷窥,笑容温和有礼:“请问周太太,是对我的生理构造有任何疑问吗。” “......” 盛穗由衷佩服,周时予是如何能用最闲雅斯文的姿态,说出最暧昧不清的语句,且字字足以让她方寸大乱。 以至于她几次想认真宽慰对方、都被周时予无比精准的躲避、再反过来倒打一耙。 有时她甚至要分不清,周时予是旁敲侧击她不要多事、还是男人真的不在意。 就好比现在,她急于想弄清送皮带是不是犯错,默念不要太直白,支吾半天才试探道:“我们结婚不久,大概我有很多地方,还不够了解你。” 她谨慎措辞:“如果有什么地方疏漏,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闻言,周时予眯着眼沉吟片刻,在盛穗殷切眼神中,抬眉问她: “你想多了解我么。” 盛穗忙点头。 “好。” 一如既往的从未拒绝她请求,周时予后背重新贴靠在座椅,侧转看向盛穗的同时,关掉车内车外的宿友照亮明灯。 地下车库顶灯昏暗,部分视觉被夺后,余下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半晌,盛穗听见有很轻的衣料与车座位摩挲声响起,是旁边的周时予随意扯了下领口,窸窣细碎声不断。 主导权的天平再次向男人倾斜,密闭昏暗的空间内,哪怕周时予不言不语,只是镜片后的黑眸沉静而诱蛊地深情望着她,盛穗都能清晰感受到心绪搅乱的躁动。 盛穗还不服输,最后一次尝试:“我——” “长夜漫漫,穗穗想从哪里开始了解呢。” “车里、家里、还是卧室露台?”周时予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分明是顺着她的意思,却能轻易将话题带回他想要的情景,不紧不慢将盛穗拉入陷阱的同时,还不忘讨巧卖乖, “你知道的,我对你向来言听计从。” 第19章 Chapter 19 凭心而论,盛穗并不喜欢周时予遇事避之不谈的态度; 而无奈之处在于,她似乎更加无法抵抗男人来势汹汹的攻势。 唇齿纠chan难舍难分,期间,盛穗因缺氧而大脑一片空白时,周时予曾退后寸许,镜片后的黑眸落在她斑驳双唇,抬手用指腹蹭过自己嘴角。 色浅薄唇晕染上艳红,黑暗中为男人点映出几分不同往日禁欲的妖惑。 半晌,周时予垂眸勾唇,低低道:“......原来口红是这个味道。” 当周时予再度俯身落吻,盛穗已然失神忘记原本讨论,双手经由引导后,乖顺地搂住男人脖颈,习惯并且开始享受亲吻带来的愉悦。 无法否认,周时予在两xg关系中的服务意识极强,从最初处处照顾她的青//涩,到现在两人渐入佳境,男人都无时无刻在依顺盛穗的感受,张弛有度。 搭乘独立电梯回家,推门不等灯亮,周时予就将怀中的纤瘦女人单手抱上玄关处的长排矮柜,宽阔肩背与笔直长腿将盛穗圈禁在掌控之中,手向xia,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 盛穗身材算是清瘦高挑,同周时予相比仍是相差甚远的纤细; 矮柜正上方有小型顶灯,落光在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与轮廓,倒映身影黑漆漆压罩、包裹着盛穗,温柔却更强势的雄性荷尔蒙气息,让无处可逃的她本能臣服。 盛穗时而觉得,她好像是待解的谜题册,正被周时予翻来搅去的找寻线索,男人修长手指翻动,耐心试探着,指腹细细抚过内页,最终留下道道湿热的水痕。 视线被涌上的泪意模糊,盛穗隔着水雾抬眸,望进男人黝黑深沉的眼,注视的目光温柔而清明。 相比如她般情动难抑,周时予眼神更多是清醒的眷恋与疼惜; 男人目不转睛地深深望着她,像是不愿错过她任何再细小的神态变化。 盛穗抿唇。 为什么,只有她独自在享受这份私密的欢愉,却不见周时予有分毫悸动。 她迷迷糊糊想起,周时予好像始终是温和自持的,哪怕那次在医院遇见他高烧,男人一身病躯也丝毫不显狼狈。 周时予时而会给她弯弓拉满的感觉,近看远观都是完美角度,但只需外力再向外拨动一寸,绷紧的弦便会应声断裂。 不知为何,盛穗突然就想拉男人入此局、想看他情//动模样,忽地生出几分不服输的劲头。 她再不济也是成年人,当然清楚,如何让周时予也同享这份失控的刺激。 指尖碰上腰带的瞬间,盛穗感觉到男人滚热的呼吸骤停,瘦劲的腰间肌肉紧绷,身体所有运转机能像是瞬间被断电终止。 盛穗以为周时予是不适应,嫩白的手慢慢在腰带滑动,不甚熟练地寻找解扣的位置。 下一秒,手腕被倏地紧紧握住。 第一次,周时予环住她的掌心用了力气,让盛穗甚至隐隐感觉到疼痛。 “......乖,不弄,脏。” 男人哑声在她耳边低喃,薄唇不再覆上来:“你衣服脏了,抱你去洗澡。” 话落不等她回应,周时予便低身搂过盛穗细腰,打横抱着人稳稳朝浴室走。 盛穗再迟钝,也反应是她太如狼似虎,回想起方才行为,垂眸又看滑落的水痕狼藉一片,脸唰的涨红。 等周时予将热水放好、又送来换洗睡衣时,坐在浴缸旁的盛穗忍不住拽了下男人衣袖。 脖颈都烧起淡红,她毫无说服力地为自己辩护:“......我平时很矜持的。” 最终周时予只是爱怜地轻柔她发顶,一如反常地没有亲她:“先洗澡,水要凉了。” “......” 浴室里有水声响起,周时予面色如常走去玄关处,弯腰将地上散落的衣物捡起,有条不紊地检查口袋没有杂物,走去洗衣机间。 冷汗浸润后背薄衫,心脏快速剧烈的撞击像是要撞破胸腔。 系在跨部的腰带勒紧的是喉管,哪怕整日都在深呼吸,肺部都仿佛经年失修的报废机器,仅存完好的只剩神经末梢,不断反馈给大脑那份致命的窒息感。 脚边有真实的毛软轻蹭脚踝,周时予低头见是平安,蹲下身抚摸他后背。 “平安,”镜片后的男人眉眼仍旧温和,低声宛若自言自语, “怎么办,我好像吓到她了。” “......” 盛穗洗澡通常都要半小时,周时予粗略算过时间,衣帽间拿过换洗衣物,走去健身房旁的另一间浴室。 进屋先将淋浴的热水大开,很快,宽阔浴室边氤氲出漫漫白雾,秘境般云雾缭绕。 掌心触碰冰冷镜面,擦抹,热雾中出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摘去金丝框眼镜,本该温文的双眸漆黑望不到底,过分深邃的五官与刀削般轮廓,让这张脸只剩下不近人情的冷漠。 视线下移,周时予平静地依次看过他胸膛、以及数条从肩膀向后背蜿蜒的狰狞疤痕。 他是瘢痕体质,身体就是储记过往记忆的最好容器;胸//前的疤痕是十六岁患得支气管囊肿时、开胸手术留下的痕迹。 至于余下印记,来自于自称他“父亲”的男人。 自小,周时予记忆力就是超乎常人的优越,即便十数年过去,他仍能一字不落地重复男人咒骂话语、某年某月的鞭打数量。 暴力无需缘由、污言秽语逻辑混乱、男人俨然已是无法控制自我、随时会失控的疯子。 “......不听话是吧,那就关起来,关一晚上就好了。” 耳边脑海反复上演那时昏暗场景,周时予面上一派镇定,抬手碰了下肩背上因时间久远、几乎再摸不到突起的印痕。 没有疼痛、甚至连触感都是轻浅。 周时予没有和盛穗说起皮带的故事,因为不愿看她露出自责表情、更由于他摘不出一段刻骨铭心的痛苦,完整撕开结痂,将糜烂的伤口翻开给她看。 只有尝过幸福滋味、目睹光亮的人,因为有对比,才能察觉出苦难背后的滋味会是疼痛,因此耿耿于怀。 而习以为常的人,从不会刻意铭记这些,就好像人类重复的一日三餐,也少有人特意记录菜色。 麻木,是周时予与生俱来的天赋。 他摘下手表,端详着手腕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将表放在置物架上时,余光又见到镜子里被白雾模糊的脸。 无法否认,他几乎完美继承了那个男人的一切。 丰厚财富、五官样貌、以及一颗不受控制、随时随地会爆炸的大脑。 滚热水滴从肩背的疤痕滑下,周时予闭上眼睛,回想那时盛穗表情,意识到她已经起疑。 转移话题不是长久之计。 她需要一个情绪稳定、性情温和的正常人,作为长久的婚姻伴侣。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畏惧皮带。 没关系,他以后也不会再害怕。 人类大脑拥有世间最精密复杂的构造,与此同时,又能被药物、电击等各种或医疗或非法的手段,进行诊治与操控; 甚至连足够强烈的心理暗示,都能够或长或短的控制思维、改变认知。 也就是说,只要愿意,人可以主观欺骗自己的大脑、操控自我情绪、甚至扭转事物认知。 水声渐止,周时予擦去水滴重新走回洗漱台前,依次将手表与眼镜戴好,发额湿润滴水,镜子里的男人眉目温和有礼。 偶尔,他也会认同那个男人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不听话,那就把他关起来,关一晚上就好了。 大脑不听话,没关系。 只要把他关起来,关一晚上就好了。 这没什么难的。 - 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盛穗从卧房浴室出来,见周时予又在厨房忙碌。 男人同样刚洗过澡,湿软发梢滴答落水,渗入浅灰色的家居服,颀长背影肩宽腰窄。 灶台上小锅里正炖煮着剪碎的银耳、枸杞、以及去核红枣,远远便能闻见清淡香气。 听见她脚步声,周时予关掉小火,用漏勺捞出含有糖分的红枣和枸杞,将剩下银耳汤倒入饮杯。 热气袅袅飘升,却不见男人眼镜起雾;盛穗在餐桌边坐下,还沉浸在刚才的尴尬中。 她轻咳一声,开启话题:“你是近视吗。” 睡前她偶尔见过周时予不戴眼镜、人靠在床头处理工作,阅读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周时予最后在饮品中加入奶粉,手背确认温度不烫后,放在盛穗手边:“镜片会给我掩饰情绪的心理安慰。” 绝口不提半小时前的窘境,男人朝她微微一笑:“生意场上,情绪太外露,很容易被人抓到弱点。” 盛穗似懂非懂地点头,低头喝丈夫每天换着花样准备的睡前饮品,舌尖满是浓郁奶香,感叹连连。 她慢吞吞喝完整杯,抬手将杯子递过去时,周时予忽地道:“今晚你先睡吧,我在书房处理些工作。” “好,”盛穗点头理解他忙,轻声叮嘱,“我给你留门,你也早点休息。” 女人刚洗过澡,眼尾都漾着点点殷红的模样看的人细软。 周时予将杯子洗净,擦干手后轻揉盛穗发顶,柔声:“一个人睡怕黑的话,就打电话给我。” 不满对方拿自己当小孩,盛穗轻声反驳:“我都多大人了,怎么会怕黑。” “那就是我以己度人,”和她说话时,周时予总会习惯性地俯身平视,半调侃的温柔语气, “是我一个人怕黑,晚上找你来睡觉可以么。” 搬来当晚两人就同被窝睡觉,盛穗被问只觉得莫名;即便如此她仍微偏着头,认真思考几秒,提出方案: “明天周日不上班,你怕黑的话,我可以在旁边开灯陪你工作。” “......” 话落那时,她仿佛透过镜片,在男人眼底见到太多翻涌情绪,有一瞬甚至错以为,自己是早被盯准捉捕的羊羔。 然而,周时予最终只勾唇笑了笑,送盛穗回床上躺下、掖好被角后,委婉谢绝好意: “快睡吧,不舍得拖累你。” - 盛穗当晚睡的并不太好。 许是睡前男人随口一句逗趣,又或许这是同居后盛穗第一次独自睡,晚上她躺在空荡柔软的大床时,难得失眠。 鼻尖不再是熟悉的涩苦木质冷香,她侧身睁眼,被窝里微蜷着身体,没人捂热的手脚微微发凉。 习惯是件太恐怖的事,平日不觉得,非要跳出舒适圈才自知其中冷暖。 睡前护肤时,她无意从半开房门中,见到周时予似乎拿着什么,走进那间专用于办公、平日不便让她和田阿姨进去的书房。 这是盛穗第一次见男人进那间书房,屋内并未开灯,向里看也漆黑一团。 让只身走进的周时予,仿佛踏入无尽黑暗。 自知深夜乱想太荒唐,盛穗辗转反侧毫无睡意,几次想起身找周时予、又怕打扰他工作,最后决定给男人发消息询问,问她方不方便过去。 周时予那晚应当真的很忙,从来收到消息都秒回的人,在盛穗昏昏睡去前,没有再回复一个字。 第二日清晨,盛穗被卧室外面传来的菜香勾醒。 睡眠质量不佳导致起床艰难,她深吸口气睁开眼睛,垂眸看被子里她卷起的上衣,露出平坦雪白的小腹。 平日周时予晚上会抱着她、不让衣服掀起导致盛穗着凉;今天衣服快卷到她胸/口,身边也没有任何男人昨晚留宿的痕迹。 显然,周时予是一夜未眠。 盛穗熬夜一次需缓三天,意识到丈夫通宵工作还不忘做早饭,瞬间睡意全无,匆忙起床披上衣服出去。 周时予又换了件长款居家服,背影高瘦,正低头认真处理案板上的鲜虾,料理台上摆满各种食材。 男人罕见没听见脚步声,盛穗靠近正想喊人,却从侧面发现周时予眼底泛着乌青,色浅薄唇发白,前额和后颈密布一层薄薄细汗,像是坠入冷河的人被打捞上岸。 甚至连平日利落下刀的手,每当切菜间隔时,都仿佛不堪刀柄沉重,指尖与手腕不断地微微发颤。 熬夜怎么会出这么多汗;盛穗深深皱眉,不禁担忧:“......你还好吗。” 手上动作猛然顿住,周时予闻声放下刀转身,表情无异地笑着说着早安。 不是有意或无心,男人温声和她抱歉:“天亮才忙完工作,刚做了半小时无氧运动,可能要晚点吃早饭。” 周时予转身,将早备好的温水倒进玻璃杯,笑容同平时一般无二,只是声线干哑: “喝点温水,促进血液循环。” 盛穗半信半疑地接过玻璃杯。 周时予说他是运动出汗,可为什么她此时站在男人身边,却感受不到丝毫热气。 反而刚才接过水杯、指尖相触时,她只感受到一片冰凉。 “以后别熬夜了,”对周时予从不爱惜身体的不悦卷土重来,盛穗放下水杯又忙去关火,“你先去睡觉,早午饭我会看着弄的。” 说完她意识到语气太严肃,换了种说法:“正好我也没睡醒,我们可以周末睡个懒觉,十点再起来吃饭吗。” “......好,”周时予向来顺着盛穗,闻言答应,又低低呼唤她小名,“穗穗。” 盛穗不放心:“嗯?你不舒服吗?” “没有,”周时予深深望进她写满担忧的水眸,半晌勾唇,低声道:“就是想告诉你。” “我好像学会用皮带了。” 他耗费整晚其实没做什么。 不过是关在未开灯的昏黑房间里,反锁上门,可笑地一遍遍学习,如何跟一条皮带和平共处;以及如何一次次欺骗他如同定时炸弹般的大脑,机械性地不断重复默念,一根皮带而已,不会再给他造成伤害。 这没什么难的。 只是会格外想她。 话题转移的猝不及防,盛穗呆愣几秒反应过来,迟钝意识到男人在回应她昨晚关于皮带的问题。 “以前没人教过我皮带的用法,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学习。” 有触感熟悉的大手小心翼翼环住她手腕,温度冰冷到骇人。 盛穗暗暗心惊,就见周时予捧着她昨晚被攥痛的手腕,仍在细微轻颤的拇指温柔摩挲过她腕骨,垂眸,声线沙哑却无尽温柔: “我很喜欢你的礼物,你也没做错任何事。” “所以,不要自责。” 第20章 Chapter 20 睡着的周时予比想象中还要安静柔软。 卧室内悄然只剩下两道悠长呼吸,盛穗轻手轻脚拉好遮光窗帘、将刺眼光线拦在窗外,转身去看床上安然睡去的男人。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没带眼镜时的周时予。 男人雕塑般的五官深邃凌厉,本该是极具攻击性的骨相样貌,却因为随着呼吸轻颤的黑睫纤长如瀑,额前碎发半遮着眉眼,整个人反而温柔沉静下来。 直到平安从外面进来,歪头细声细气地喵了声,盛穗才回神,她已经盯着周时予看了太久。 担心将人吵醒,盛穗抱起粘人小猫从卧室离开,轻声关门,低头在平安头顶亲了亲:“早。” 厨房料理台上摆满各种食材,盛穗的厨艺本领,自然看不出周时予原本要做什么。 不想浪费食材,她拍了张照片,发送给大厨朋友肖茗请教。 打工人肖茗周末也要居家办公,收到消息后秒回:“哟,你那贤惠老公又早起做饭啦。” 【ss:没有,他在休息;图片里的食材,我能做些什么呢?】 【肖茗:你准备的食材,都够做四五道菜了;宝啊,咱别贪心,先做好一个蒜蓉奶油虾吧。】 【好。】 盛穗也不信任自己厨艺,发起视讯现场请教。 “你老公家条件还挺好,看装修就知道这房子不便宜,”肖茗指导盛穗时,不忘观察她身后背景,见闺蜜低头转注切虾,不由感慨, “第一次见你做饭不糊弄,居然是为了老公。” 盛穗将炒出虾油的虾头用长筷捞出,油滴时而跳上手背,弄的她无心思考:“我不想让他太辛苦。” 听她话里话外都是心疼,肖茗啧啧不停,八卦追问:“虽然问法很莫名其妙,但我真的好奇,你不会爱上你老公了吧。” 盛穗没听清,抬头:“你说什么?” 女人眼底澄澈清透,无需去猜,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所想,模样看的肖茗直摇头:“算了,你和谁结婚都会这么贴心,当我没问。” 手忙脚乱中,盛穗花费一个半小时才完成蒜蓉奶油虾和白灼菜心,见时间还早,就先用保鲜膜罩盖好,拿着保温杯折返回卧室。 周时予仍在熟睡,侧身朝向她平日躺下位置,半只手臂伸出被呈拥抱姿势,像是睡梦中也下意识想搂着人。 清晨被汗浸润的衣衫搭在床边椅背,盛穗将衣物拾起,发现她送的那条皮带压在最下方。 皮带光面做工精良,牛皮柔软崭新,唯有一处穿孔位置,能看出皮带扣留下的使用压痕,看着像是反反复复穿插过。 盛穗倏地想起,周时予睡前特意强调,他学会使用皮带时的表情神态。 垂眸抿唇,她臂弯挂着男人衣服出去,送去洗衣间清洁后,又默默折回衣帽间,将皮带塞回她放置不常穿衣服的最下方。 多半猜测到皮带背后故事,盛穗清楚周时予是不想她愧疚,但与此同时,她更不愿意对方勉强。 盛穗蹲在地上,抱着双膝看躺在柜底的皮带,默默想她下次该送怎样更好的礼物。 她不是勇往直前的性格,做事时而会瞻前顾后,但周时予给过她太多包容与体谅,让盛穗自觉她再畏缩或者后退,都是对男人用心良苦的亵渎。 两人相识时间太短、结婚又过于仓促,对彼此性格与过往不够了解也属实正常。 哪有生活无需打磨便成玉石;盛穗自我宽慰,深吸气放松心绪,再回卧室,就见男人已经醒来。 睡醒后,周时予起身先将床头柜的眼镜带上,苍白脸色明显好转,只是唇色略微发白。 男人含笑看着盛穗走来,目光温和,嗓音有几分刚睡醒的沙哑,尤其性感:“上午在忙什么。” “随便弄了点吃的,不太成功。” 盛穗在床边的化妆台前停下,给周时予倒了小杯温白开,询问:“要不要先喝点热水?” 平时同旁人相处,她角色大多是照顾者,偏偏在周时予这里,盛穗始终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余光见男人目光扫过她身旁椅子,盛穗不想他注意到皮带被藏起,默不作声地侧身半步,用身体挡在椅子前。 丝毫不觉得,此举有任何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周时予不留痕迹地收回目光,抬眸望着盛穗挡在椅子前、俨然一副保护姿态,镜片后的黑眸一片温和。 “水等下喝,”他靠着床头看人,朝妻子张开双臂,温声, “先过来让我抱抱。” “......哦。” 两人更亲密出格的事都做过,盛穗乖乖放下水杯过去,靠近还未坐下就被男人温柔拉入怀中,顷刻间,鼻尖满是周时予身上独有的气味。 她整个人被周时予轻易圈在怀中,四面八方都是熟悉的冷调木香,不安情绪被无声安抚时,感觉沉甸甸的脑袋压在肩膀。 男人只是静静抱着她,并未有下一步行为,像是长途远行的疲惫旅人终于寻到歇脚之地,守着便不想再动身。 盛穗任由他抱了会,抬手轻拍男人后背:“周时予,你还好吗。” “......没事,”今天的周时予罕见的粘人,头埋在盛穗颈肩姿态依偎,坚实手臂环住她盈盈一握的细腰,低沉柔声, “就是醒来没见到人,突然很想你。” - 盛穗厨艺的确堪忧。 蒜蓉奶油虾让她做的虾仁都粘黏一处,外皮肉因为火候掌握不精而发焦发苦,就连最简单的白灼菜心,都因为放多酱料而味道过咸。 桌上唯一能吃的,是周时予提前炖好的暖胃玉米胡萝卜排骨汤。 “......要不我们点外卖吧,这太难吃了。” 盛穗尝过两口果断放弃,抬手想将难以入口的两道菜端走,小声嘀咕:“平时看你做饭,还以为很容易。” “我觉得味道很好。” 周时予拿回菜盘不许她丢掉,胃口很好地又夹起焦糊的一串虾仁,见盛穗满脸欲言又止,唇边笑意淡淡:“味觉是很主观的感受,你觉得难吃,可能是我们口味不同。” 论诡辩,盛穗永远不是对手,她试图举证反驳:“可这个虾都糊了。” “糊的恰如其分也是能力,”周时予手托着下巴笑着看她,慢条斯理地应对,“锅巴就是这样。” 盛穗想说这哪是锅巴,转念想男人肯定又要说这菜是她自创,心里不服憋着劲思考时,发顶忽地被身旁人揉了揉。 “评价一道饭菜好坏,我更喜欢在味道的基础上,再附加考虑对方想传达的心意。” 周时予用筷子将险些被丢掉的饭菜,全部倒进他餐盘,语调平缓地温声继续:“我喜欢菜本身的味道,也能感受到你想照顾我的心情;如果这份饭菜丢掉,我会觉得很可惜。” 盛上满满一碗醇香浓郁的排骨汤递过去,男人低下头和盛穗对视,微微一笑,请求道: “所以,让我吃完,可以吗?” 盛穗对周时予这副模样,简直没有任何抵御力。 男人低头尝菜的喜欢表情诚恳到近乎虔诚,要不是她自己刚试过,盛穗都要信以为真她是厨艺高超。 “......我不倒掉,”内心决定要精进厨艺,盛穗低头默默喝汤,忽地想起周时予平日做饭时的专注、以及他刚才话里所谓“传达心意”,不由好奇, “那你每天做饭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夹菜的手微顿,周时予沉吟片刻,微微笑起来:“大概在想,‘如果你能喜欢就好了。‘” 男人起身从冰箱里拿出芒果,切下一半放在食物称上:“那天你和别人相亲,我看见你面前摆了一份菠萝包,几次想去拿却没行动。” “我当时在想,你会不会其实很想吃,只是因为客观条件、不得不放弃。” 周时予精湛刀工依旧,伴随着利落下刀声,芒果眨眼就变成薄薄切片:“结婚后,我总希望能弥补这份遗憾,哪怕能做的不多,也好过无动于衷。” 男人低沉温和的嗓音在厨房响起,骨节分明的手一次次拿起芒果薄片,从小到大开始卷,同时不忘将边缘整圆。 很快,一朵由芒果肉编织而成的玫瑰花,便静静立在瓷盘中,栩栩如生。 在盛穗惊诧眼神中,周时予洗净手擦干,转身将瓷盘放在她面前,垂眸轻声:“说起来是自作多情,我并不清楚你是否真的需要。” “但这世上我曾见过的所有美好,都希望你能一份不落的体验。” 哪怕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份甜品。 再寻常不过的周日下午,因为丈夫随意出口的平淡一句,却让盛穗只觉窗外春光都愈发明媚。 眼角发热,她低头看着芒果玫瑰花,莫名有一瞬想哭:“......周时予,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她很少陷入无意义的过往困境,最近却越发频繁地想,如果能早点遇到这个人该多好。 周时予总不忍心她难过的,过往那些黑暗的日子如果有这个人陪伴,会不会那样难以忍受。 神游时,腰上被男人坚实有力的手臂环住,周时予轻松将盛穗从位置上抱起,稳稳托着人在他tui面上坐下。 “现在也不晚。” 周时予搂着人落吻,手臂挡在她后背、不让她撞在冷硬餐桌边,在盛穗不必再教、自然而然环住他脖颈时,眼底满是温柔爱意,薄唇依次吻过她额前、鼻梁、双唇、最后停在纤细脖间。 怀中人难以自抑地仰头、想片刻逃离渴求新鲜空气,周时予又将她拉回人间,低声喑哑: “......穗穗,只要你想,我总会是你的。” 最终,难舍难分的热吻被电话打断。 周时予三次挂断又打来,手机则锲而不舍在桌面震动不停,惹得盛穗都回神。 她伏在男人肩膀平息余//韵,轻声:“......先接电话吧,可能是工作上重要的事。” 周时予看着屏幕上“邱斯”二字,镜片后的黑眸微沉,面无表情接通电话,冷声:“说。” “......说什么,老许搬新家、今晚约好在后院烧烤庆祝的事你忘了?” 邱斯噼里啪啦说完一通,突然来了新主意:“你把你老婆也带上呗,大伙都好奇疯了,想看你老婆到底是什么仙女。” 男人一口一个“老婆”无比顺嘴,听的周时予微微抬眉,静音,征求盛穗意愿: “同事乔迁庆祝,有上次你见过的人,要去么。” 盛穗还没正式谢过邱斯等人上次帮忙,并不介意,虚虚搂着丈夫脖子:“我都可以,你想去吗。” “有一点,”周时予被她莹润水眸定定望着,又偏头啃噬在她下唇的脆弱软‘/’肉,低笑, “想告诉所有人,我有太太了。” - 庆祝乔迁之喜的是许卓,同样是协助周时予创办成禾的核心成员之一;盛穗那次相亲也在餐厅见过,只是没同邱斯一样打过招呼。 许卓新家在距市中心有段距离的富人区,是栋两层小别墅。 别墅面积不大,但胜在屋后的草坪宽阔,别墅几间房子经由一段小路,都能通向后院草坪。 前来庆贺的朋友同事有十几二十,盛穗和周时予时最后到场,刚进屋,就被众人一通起哄。 盛穗不难看出,周时予对于下属虽有威望、却并非高高在上的上位者;男人和同事保持着恰好的亲和与疏远,现身团建活动不会破坏气氛、却也不会过分参与其中。 由她的亲身体验,便是成禾的员工会八卦询问两人感情,却不敢对她调侃半句。 众人分头行动买完烧烤的食材和用具,临近傍晚,开始吆喝着在后院草坪搭起烧烤架,再搬来座椅和几箱酒。 两排烧烤架几米外是取暖器,盛穗坐在折叠椅上看不远处人群喧闹,时而接过周时予递来的烧烤,眼底是不自知的浅浅笑意, 她虽不擅长加入,但喜欢这样欢快热闹的场景,更喜欢充斥年轻快活气氛的夜晚。 很快,邱斯、许卓和另两三人见不得人落单的过来,自来熟地搬来凳子,在周时予这边坐下。 “新婚快乐,兄弟。” 邱斯将新开的啤酒递给周时予,又隔空和盛穗敬酒:“我可不是吝啬祝福,实在是你俩结婚太快了。” “确实快,起初大家都不相信,”旁边许卓戴着眼镜,跟着笑:“没想到,周时予居然是我们之中第一个结婚。” 新婚祝福一时此起彼伏,周时予没伸手去接酒瓶,偏头低声征求盛穗意见:“新婚祝福我通常不会拒绝,可以喝些么。” 盛穗被他问的耳尖发红,忙点头,轻推男人手臂,让他快去接酒瓶。 “这酸臭的情侣恋爱味道。” 见两人亲昵咬耳朵,邱斯受不了地满脸嫌弃,不再和某位老婆奴说话,凑向盛穗神秘兮兮道:“我和你说,周时予这小子心眼多着呢。” “那天餐厅吃饭,他全程眼睛一直盯着你们那桌,我看的清清楚楚。” 邱斯酒量不佳又喝了不少,说话颠三倒四:“凭借我对周时予的多年了解,搞不好这小子早就喜欢你了。” “我作证,”许卓也是人精,闻言点头,故作沉着地认真分析,“那天我们周总看盛老师的眼神,可是一点不清白。” 除了盛穗,在场没人信以周时予的性格,会如此草率匆忙的和人结婚,由副总邱斯、许卓带头,各种离奇故事层出不穷,连周时予苦恋她数年的电视剧情节都编出来。 盛穗对此只觉堂皇,连连摆手澄清;无奈酒精刺激的几人越说越上头,她再解释也用处甚小,最后还是周时予长久的沉默、以及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几人悻悻闭嘴离开。 “要起身走走消食么。” 又吃过两轮肉菜,周时予站起身朝盛穗伸手,低声:“如果他们的话让你感到尴尬,我向你说抱歉。” “我没关系,”盛穗清楚对方是开玩笑,况且调侃的都是周时予,握着男人的手起身,“你不介意就好。” 想起那些故事,她只觉得离谱的想笑,无奈摇头:“只是知道我们高中同校,就说你那时就暗恋我——大家的想象力未免过于丰富。” 晚风拂过带起衣摆,吹动男人额前碎发;周时予用后背挡过来风,笑意浅浅的眉眼温和。 “这种故事,没人会当真的,” 他干燥温热的大掌牵着盛穗的手,似是无谓笑了笑:“我以为,你会很排斥别人说我喜欢你。” 两人牵着手朝远离人群的草坪边角走去,盛穗闻言脚步微顿,人恰好站在围栏边的路灯下:“我不会这样想。” “比起排斥,我想我是对‘喜欢’这个词,缺乏实感。” 盛穗和周时予相识那日,想法和情感都是坦诚表达,这次也不例外:“我对婚姻的期待是长久与稳定、并不想要恋爱。” “我记得你结婚前也这样说过,”她弯眉朝周时予盈盈一笑,“我想,我们的确很适合结婚。” 这一刻,周时予忽地体会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盛穗说的没错,“因为合适而结婚”的话,的确出自他本人。 起初他也是这样想,以为成为她伴侣、可以名正言顺留她在身边已是天方夜谭,再无心贪求更多。 可偏偏人之本性‘/’欲壑难填,贪念向来永无止境。 无声长叹,他抬手将盛穗抱紧怀中,搂着瘦小一团的人,低声问:“这样呢,这样会有实感吗。” 盛穗乖乖任由男人抱住,躲在怀里无意识用脸轻蹭周时予胸膛,闷声:“有的。” 周时予身上总是温暖,而人都有向阳而生的本能,她也不例外地想要依靠。 “那你喜欢这个拥抱吗。” 男人嗓音低沉醇厚,说话时,盛穗靠在他身前能感受到胸膛的微微震动,伴着沉稳而响亮的心跳声:“或者换个说法。” “不是喜欢我,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喜欢的,”犹豫片刻,盛穗从外套中抬头,重复并修改男人问话,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也喜欢现在和你在一起生活。” 思考时间不多,但盛穗仔细想过,现在的生活如果真的不谈周时予,根本不可能成立。 她口吻郑重严肃,全然没意识到此时模样,活像土洞中探头张望的小鼹鼠。 周时予眼底一片柔软,忍不住俯身低吻在她额头,低声笑:“这样就够了。” 他负责爱她。 盛穗只需要喜欢他用爱构造的生活,如此便够了。 “这样就够了吗?” 这次提问的人反变成盛穗,她恋恋不舍从温暖怀抱中退出来些,想能更看清男人一些, “我们是夫妻,我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 周时予垂眸静静望进她笑眼,眼底满是对他不设防的信任与依赖,忽地感叹他何其幸运,能喜欢上如盛穗一般的爱人。 他俯身同盛穗对视,在她澄澈如水的眸光中,低沉轻声像是下一刻便要消散风中:“如果可以的话。” “......也请喜欢我一些吧。” 无需爱他。 只要闲来无事时也能喜欢他一些,就可以。 第21章 Chapter 21 男人声线低沉温和,轻到听不清后半句。 如果可以的话......? 四目相对,盛穗茫然望着周时予深情的双眼漆黑,目光最终停在他几欲落吻的薄唇。 是她想的那样吗。 身后隐隐传来草坪上欢闹的人群嬉戏声,盛穗迟迟不见男人下一步动作,缓慢眨眼。 她抬手攀着周时予肩膀,脚尖踮起,偏头主动在男人唇角落下蜻蜓点水般一吻,试探询问: “......你刚才说的‘如果可以’,是这个意思吗。” 不沾染分毫情‘/’欲的吻,尝不出爱意相关,只剩下点点她身上的温软体香。 即便如此,周时予望着女人满目澄澈时、心底仍有邪念蠢蠢欲动,小腹收紧。 他长臂一伸勾住人细腰,哑声恶劣压在盛穗烫红耳垂:“其实我刚才说——” “‘如果可以的话,叫一声‘老公’给我听。” “......” 耳边含笑的男声是不掩雅痞,盛穗意识到她又被调戏,腹诽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坏心眼,直言:“你怎么总欺负人。” 她眼角被晚风吹的泛起点红,暖黄落灯下瞪人不仅毫无威慑力,反而有几分不自知的明丽与妩媚。 “欺负人的确是我不对。” 周时予被勾的眼底笑意更深,一时混不吝上瘾,浑蛋话信手拈来: “所以请周太太,一定记得再‘欺负’回来。” “......” 盛穗暂时拒绝和周时予说话,转身想走,却发现右手还握在男人掌心。 她有意地轻轻挣动,却被环的更紧,对方身上热意不断温热她常年发凉的手。 好在周时予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只牵着她不紧不慢朝人群返回。 盛穗远远就见同事们齐刷刷朝两人方向看来,满眼浓浓八卦意味。 “......没想到周总谈恋爱、啊呸是结婚,居然这么甜,单身狗表示吃撑。” “亲亲抱抱牵手手,这是什么电视剧唯美情节,本纯/爱战士速速赶来。” “我也不想嗑,可他们看上去真的好配哦。” 四周窃窃私语声中,浑然喝上头的邱斯杀出重围,仅凭一只手机,就单枪匹马杀到周时予面前。 也没顾盛穗在场,邱斯上前径直勾住周时予脖子,挑眉给男人看手机相册:“兄弟,给你看个好东西。” 周时予连眼皮都懒得掀起,正欲将碍事的手挪开,余光就见冷白屏幕上紧紧相拥、亲吻的两人,月明星稀暮色中,伫立于仅有的暖黄光线下。 镜头对焦人物、周遭景物被模糊淡化,再看这张为时间摁下暂停键的照片时,其中人物仿佛仅剩彼此。 “这样照片我可拍了不少,”邱斯洋洋自得炫耀手中好货,吹嘘道,“怎么样,兄弟没骗你吧。” 周时予抬眼看人,言简意赅:“发我。” “就你刚才那态度,”邱斯摆架子:“那我得考虑一下。” “一万一张,”周时予耐心不多地挪去肩上手臂,谈判姿态让局势转瞬扭转, “三秒钟时间考虑,逾期不候。” “......我卖!卖卖卖!”邱斯立刻化身小狗腿,如数家珍地给男人介绍,“给你打个折,十五张照片,给我十二万就行,毕竟兄弟。” “找陈秘书打钱,”周时予清楚邱斯不差钱,见他故意逗趣,勾唇道别,“我们先回去了。” 盛穗晚上十点还要打长效胰岛素。 两人在众人起哄声中回到车内。 驾驶座内,周时予背靠座椅、手持黑色手机,垂眸在看邱斯发来的照片。 骨节分明的手翻动,细细从中挑选一张后,设置为手机屏保。 他正要拿出白色手机也修改设置,余光就见盛穗用疑惑目光看过来。 周时予放下手机,侧身笑容淡淡:“觉得我乱花钱?” 盛穗忙摇头,清楚男人挣的钱想怎么花都是他自由,只是有一点不懂。 她人明明在这里,想要照片随时能拍,为什么要花大价钱,去买构图和取景都一般的随手抓拍呢。 大概是她不懂艺术,盛穗心中解释,就听周时予温声解释:“这是我们除了结婚,第一张合照。” 汽车发动,她转头见男人侧脸轮廓另,唇边笑容却温文: “可能是只要是关于‘我们’,我都想珍存吧。” - 学校每年四月下旬时,都要举办一场由师生共同完成的文化节。 往年盛穗只负责她带的康复班,而今年情况特殊,隔壁的聋生班——也就是听力存在障碍的学生——教师人数不够,只能从康复班中挑选有经验、有资历的教师,请求他们空闲时帮助。 盛穗就是被拜托的人选之一。 分余时间不难,难的是她不懂和聋哑学生打交道,更不会手语,按照目前情况需要从头学习。 好在聋生班的老师有准备,提先录好最常用的部分手语,便于让盛穗等人尽快融入。 午休时,盛穗在教室后排拿出丈夫准备的保温餐,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边吃边学手语,桌面手机震动。 是周时予打来的电话。 听筒那边背景音满是人声,像是刚忙完公事,男人低沉嗓音仍字字清晰:“还在忙吗。” “在午休,和学生一起,”盛穗戴上蓝牙耳机回话,打开饭盒见色泽鲜艳的日式肥牛盖饭、香煎脆皮豆腐和紫菜虾滑汤,眼前微微一亮,“这么丰盛。” 自从周时予坚持为她带饭,午餐吃什么便成了盲盒游戏,每日充满惊喜。 她语气不掩赞叹,周时予像是料到她反应,话语带笑:“喜欢就好。” 唇齿间满是日式肥牛的鲜嫩汁水,盛穗被过分美味的菜色唤起几分良知,才想起询问对方:“你呢,中午吃什么。” “等下有饭局,或许是海鲜,”周时予语气温和平淡,自然聊着细碎日常, “家里冰箱快吃空,晚上要不要去逛超市?” 盛穗最喜欢漫无目的在超市闲逛,果断答应:“好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盛穗只留意在学生、时而分神和周时予说话,连齐悦从后门进来都毫无察觉。 “哇,你这午饭也太精致,难怪你不去食堂,”齐悦脱下外套放在凳背,机灵的眼睛一转,“我来猜猜,是谁送的爱心午餐?” 盛穗过去总不愿被人打探私人感情,现在被问起只有几分羞赧。 想到安静的听筒对面有男人在听,她握紧筷子,轻声道:“......是我老公做的。” 果然,话落就听耳边响起一道极低笑音,烫的人耳朵宛如发高烧。 “好的,我现在不站在王老师那边了,你老公明显更贴心。” 齐悦没注意到盛穗的单只入耳式耳机,凑过来继续八卦:“他刚才在食堂还问我,你是不是真的结婚。” 听筒不再有声响,盛穗闻言皱眉:“我上次说的很清楚,我结婚了。” “他不信呗,还猜是你拒绝他的理由,”齐悦撇嘴耸耸肩,垂眸看了眼盛穗空荡荡的十根手指,意有所指,“况且,大家确实看不出你结婚,我天天和你一起,得知消息都吓一跳。” 盛穗无奈,心想谁会为了拒绝好意、谎称已婚,就听同事继续道:“这次文化节王老师也要帮忙,他再不信,你当面说清算了。” 等齐悦去拿下午上课教具,盛穗见沉寂许久的通话还未挂断,轻声试探:“......还在吗。” “在,”对面背景音干净许多,只偶尔有一声汽车鸣笛,随后便是周时予温文低声, “穗穗在学校似乎很受欢迎。” “没有,”盛穗心想论受欢迎,也该是周时予更胜一筹,只当他开玩笑,“我们晚饭后再去超市?” “好,”显然周时予不想停止调侃,慢条斯理悠悠道,“不过我发现一件事,” “好像除了在我这里,你叫‘老公’似乎都很顺口。” “......你又胡说。”隔着屏幕盛穗没有束缚,反驳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语气堪比调情。 周时予仍是低声笑,哄小孩一般的口吻。 盛穗在这一瞬恍然感叹,他们相识也才不过半月,却再没有初见时的局促和生疏,日常对话时而用“打情骂俏”来形容,甚至都不为过。 预想的相敬如宾婚后生活,似乎和她想的不大相同。 但却并不讨厌。 - 下班回家后,盛穗先将路过买的新鲜水果送给田阿姨,就放下包去窗台,照料那盆姬金鱼草。 网上都说姬金鱼草并不难养,但据周时予屡战屡败的经验,盛穗不敢掉以轻心。 抱着小育苗盆到餐厅拍照,就见田阿姨躬身擦拭冰箱内胆。 盛穗见她盯着半空的冰箱欲言又止,以为女人不好弯腰,起身想帮忙:“要不我来吧。” “不用,”田阿姨摆手,回身不住感慨,“就是觉得,人结婚了果然不同。” 对上盛穗不解目光,鬓角灰白的女人和蔼笑起来,几道皱纹生长在饱经风霜的面庞。 “你来之前,冰箱总是满的,”田阿姨手指着空荡冰箱侧柜,回忆过往,“买好的菜放进来,一周也不见少一点。” “当时我就劝,年轻人除了工作也该有些生活,但这话也没人听——幸好现在你过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女人念念叨叨地收拾着,盛穗却再没弄花、聊天的心思,满心满脑都是周时予原先并不做饭的话。 “田阿姨,”几秒后她抬头,暖白的脸漾起点热意,自觉身为妻子问这问题太不称职, “您知道,周时予平时喜欢什么吗,什么都可以。” 田阿姨见她明亮双眸澄澈,忽地想起十年前盛穗也是如此模样,眼神爱怜:“傻孩子,你们都结为夫妻,你说他最喜欢什么。” “夫妻之间的事,还用阿姨再明说么。” “......” 盛穗不大理解地缓慢眨眼,感觉有暖和的软绒绒在蹭她脚踝,低头见是平安撒娇就弯腰抱起,习惯性地手挠他肚皮。 平安被周时予养的毛发锃亮,根根分明细软,从上到下—— 目光自然落在平安曾有过、现在却再找不到的一对雄风,大脑错开的神经纤维忽地对接,一切豁然贯通。 夫妻之间的事。 她和周时予,至今还未进行到最后一步。 想起她上次主动无疾而终,过往尴尬又浮现心头,盛穗恍惚抱着平安窝坐在客厅沙发,头埋进膝盖开始冥思苦想。 周时予向来主动进攻,显然不抗拒并享受那档子事;偏偏她第一次主动就败兴而归,想来原因只有唯一。 大概是她技术太过拙劣。 可不谈和异性亲密互动,她过去连谈恋爱、甚至心动都是零经验,没人教又更不可能提先预习,天赋异禀更是天方夜谭。 因技术生涩引起的困扰,远多过那档事本身,盛穗一时忘记难为情,自以为掩饰很好地反复纠结,像是陷入某种怪圈。 直到饭后开车去经贸广场的三层超市,盛穗在挑新鲜蔬果时,发顶忽地被人揉了下。 “......有心事么,晚饭时候就在发愣。” 头顶冷白光线被挡,是周时予俯身正看她,双手插兜,镜片后的深沉黑眸望着盛穗正震动的衣兜,提醒她:“手机响很久了。” “......” 盛穗回神拿出手机,见屏幕上王老师的名字愣了愣,还是接起来问:“您好?” “盛老师,我刚拿到分配名单,我们两个都要去a组,”王老师性格算是健谈,白天听人说盛穗不会手语,电话里直接提帮忙, “手语光自学进度慢,你不熟悉的话,我可以教你。” 盛穗人就站在周时予旁边,接电话没避着他,电话里的邀请自然一字不落地传进男人耳朵。 闻言,周时予不动声色地微微抬眉,只听盛穗客气且疏离地拒绝后,电话里的男人又不死心地询问: “那天我听齐悦说,你最近结婚了?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视线里,矮半头的盛穗很轻皱了下眉,显然不愿再聊:“嗯,我的确结婚了——” “穗穗,”周时予低声喊人,伸手在面前货架拿起一头花菜,询问她意见,“帮我挑下菜。” “哦,好的。” 盛穗和电话那端人无话可说,正要搪塞挂断电话,就听周时予似是随口一问:“在和同事聊天吗?” 猝不及防被男人打岔,盛穗现在反而回复谁都奇怪,只能先朝眼前人点头,心中隐隐不安。 果然,下一秒就见周时予眉目温和地笑了笑,夸赞道:“果然教师们都很负责。”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拨开手中花菜的发黄边叶,镜片后的黑眸笑吟吟,不疾不徐: “我以为这个时间,大家都在享受下班后的私人生活。” “......” 这次连对面的呼吸声,都骤停沉寂几秒。 盛穗怔怔抬眼望向丈夫,不懂向来寡言的人用意图和,就听周时予再度微笑着缓缓开口,一字不落传进电话:“替我向那位老师问好。” 男人笑容温文儒雅,宛若翩翩有礼的绅士:“我向来最佩服,全身心投入教育、为人大公无私的教师。” “.......” 这次王老师直接挂断,没再多废话一句。 耳边嘟声滴答,盛穗没想过电话是对方先挂,垂眸看了眼灭黑屏幕,越发觉得周时予的话看似夸人,实际字字都在讥讽,招招致命。 直到挑完蔬果,跟在推车周时予身后的盛穗才似懂非懂,抬手轻拽下男人衣袖。 周时予放慢脚步,侧身看她。 “刚才的王老师曾对我有好感,”盛穗不确定这话要不要说,只是猜测丈夫行为异常的原因,语气郑重严肃, “但我们过去没有交往,我也不会背叛我们的婚姻——” 话音未落,她又被人搓揉几下发顶,眼底倒映周时予颇有几分无奈的笑容:“我当然相信你。” 得到信任松口气,盛穗反而更不解,询问:“那你刚才为什么不高兴?” 垂眸看女人水眸盛满明明白白的疑惑,周时予心中了然。 她是真的不懂,这世上有种难以自控的嫉妒心,通俗易懂的名叫做“吃醋”。 这份占有欲始于心动,不同于其他情感的爱恋,具有强烈的唯一和排他性,才会在明知对方忠诚的情况下,时而从骨缝中钻出、一时片刻地令人做出蠢事。 盛穗不懂,是因为她敬他、珍惜他、愿为他在生活作出改变—— 但与此同时,她也并不爱他。 “没有不高兴,”周时予心如明镜,只是看她双手空荡荡的十指,笑着转换话题, “只是在想,我们要不要买枚婚戒,以后你就不用逢人解释是已婚。” “不用浪费钱,”盛穗摇头专注看向货架,钻戒在她印象中,只是热恋情侣证明彼此爱情坚贞热烈的代表物,对她毫无意义,“去学校带也不好,容易划伤学生。” 两人边聊边走,她终于找到周时予随口提过他喜欢的酸奶品牌,忙拿起转身,看人时眼底发亮:“你是不是喜欢喝这个?” 周时予见她俨然将婚戒的事抛诸脑后,镜片后的黑眸黯淡几分,柔声道:“嗯,喜欢。” 是他该收收贪心不足,不要再勉强她了。 超市逛逛停停一个半小时有余,两人最终去收银区排队,推着车,跟着浩浩汤汤的人群缓慢移动。 前面还剩两三人时,已经能看清收银处旁边的独立货架,左右两排林林总总摆满各种小件,其中糖果、口香糖和巧克力居多。 如往常一样,盛穗无所事事在货架上扫过,视线经过他们结账的左侧货架时,猛然在整齐三排计生用品上停住。 这是她以前从未关注的用品。 目光宛若黏在一处,她小心翼翼却仔细地挨个看过,震惊于种类、大小、甚至口味都各自众多时,耳边忽地响起给工作人员的礼貌询问: “您好,请问需要结账的话,麻烦将东西放上来哦。” “哦哦,好。” 盛穗忙回神低头放东西,不知为何,做贼心虚地没有问身旁的人刚才在做什么,只用余光偷偷打量,心中某个荒诞念头疯狂滋长。 周时予上次拒绝她主动,会不会是因为家里没有—— “穗穗,我去那边接个工作电话,”头顶传来熟悉男声,盛穗抬眼就见周时予手指不远处,示意道,“用我的卡结账就好。” 话毕便转身迈着长腿离开。 购买物品被一件件放上传送带,眼睑购物车要见底,扫条形码的机器滴声接连不断。 当收银员接过最后一件商品时,盛穗想她大约失去神智,看都不看就从货架上拿起一盒扁扁长方体,烫手山芋般,几乎是丢在传送带上。 相比她的自乱阵脚,收银员只是一派平静地接过计生用品,扫码,放在小山堆的另一边,结账后挨个将商品放进塑料袋。 做贼心虚不是假话,盛穗大可以亡羊补牢地将方形用品藏进口袋,结果她全程光顾着盯远处的周时予动向,生怕男人突然转身回来。 好在男人一通电话足够持久,等所有商品装袋好后,才恰当正好的结束。 在盛穗的心跳如擂中,周时予挂断电话双手插兜,迈着长腿朝她这处走来,若无其事地拎起两人购买的硕大两袋,其中一个袋底便装着那盒计生用品。 超市外的晚风吹醒她出走的理智,去停车场的路上,盛穗跟在周时予身后抿唇,逐渐意识到刚才行为有多荒唐。 一时间,羞耻和后悔瞬间卷席全身,盛穗用力到将嘴里软肉咬痛,大脑前所未有的飞速运转。 终于,当周时予打开车后箱、要将两大袋放进去时,她忽地出声,努力不让语气听上去很可疑: “你先上车吧,这个袋子不好放,我整理一下。” 她想,这个理由应当烂透了。 话落,只见周时予将两大袋塑料袋提起,轻松放进宽敞空荡的后备箱,随即便转身垂眼看她,眼底有几分温和却狡黠笑意。 此时用斯文败类形容再合适不过的男人俯身,薄唇压在她耳边,暧昧又恶劣地,一字一句低喃着亲昵称呼: “宝宝,我都看见了。” 第22章 Chapter 22 欺瞒周时予的下场只会惨烈。 这个道理,是盛穗身体力行后得出的唯一结论。 一室旖ni,昏暗空旷的卧房内,周时予静静将盛穗圈在怀中,坦cheng相待时,不紧不慢拆卸方盒包装的动作便激起一汪/’chun‘/’水。 “我本来不想这么着急,担心会吓到你,”男人薄唇紧贴在她耳侧,低声询问: “这个,以前用过吗。” 知道他是明知故问,盛穗摇头脑袋发晕,人找不到支撑点,被迫沦落到后背贴靠男人滚热xiong/’膛:“......没有。” 耳边含笑沉声蛊惑,仿佛摄人心魂的术法,让盛穗除却震耳的心跳,整个世界只剩下男人温声如玉。 周时予待她总有无限耐心:“没关系,我教你。” 男人包握着她的手,从撕开方片包装教起,取出指环形状的硅胶薄膜,是黏腻滑润的触感;指腹碰上再抽离,会看到一时片刻的透明液体若抽丝般勾连。 盛穗愣怔时,就听一道意味不明的半笑半无奈叹气,气息滚水一般扑落在颈‘/’侧,让她本能畏惧地瑟缩一下,抓着chuang面想回头看人。 讨饶央求似的,她小小声:“周时予......” 尽管恶劣行径再蛮不讲理,男人言语总归温柔以待,声声有回应:“嗯,我在。” 听见呼唤声,周时予便将她抱过来,换成面对面的亲昵搂抱姿势,骨节分明的十指牵过盛穗左手,冷白腕骨上的红绳手链晃颤,色差尤为瞩目。 显然,对方并不打算放过她,甚至得寸进尺:“宝宝,帮我带好不好。” 两字称呼喊的盛穗神思恍惚,男人刻意压低的嗓音除却温和,更有磨砂颗粒感,像是细沙撒在心口,每一粒都足以震颤心房。 这是她第一次清晰认识到,自己在周时予面前简直毫无段位可言; 对方甚至无需多费神就能轻易将她哄骗,只要两句好听软化,她都立刻事事乖乖照做。 圈罩的怀抱温暖,盛穗指尖轻颤接过薄膜,按照周时予教的,捏住薄膜圆心位置的凸起顶端,手却迟迟无能落实操作、连眼睛都难以直面现实。 她原以为,只要认定一人为丈夫、在婚姻生活还算和谐的情况下,那档子事会水到渠成就发生;如果两人合拍就成为婚姻调味品,如果不合拍,她也并非重yu之人,总之不会影响太多。 没想到面对周时予,不仅心速狂飙到眼前阵阵发晕,甚至羞于低头用眼睛去看。 最后依旧是周时予乐于助人,握着她的手探索寻摸,带她感知近乎烫伤掌心皮肤的跳动滚热。 盛穗紧闭着眼任由男人教育,心乱如麻。 几秒后,知识虽进不去大脑,她也隐隐察觉出不对劲,后知后觉地明白、男人起初那声无奈叹息为何缘由。 “乖宝,睁眼。” 周时予亲她脸时又换爱称,薄唇细细啄过她suo骨,悉心教导:“下次记得买大一号,这样是没法用的,好不好。” “......好,”盛穗先是乖乖点头,转念猛然察觉不对劲,被人戳中痛点般扬声反驳, “我不会再买了!” 女人漂亮明润的眼被水汽浸湿,像是被踩尾巴的炸毛猫咪,连瞪人发脾气,都只会都勾起人继续坏心逗弄的坏心思。 “好,不气不气,”周时予揉她顺滑黑发温声顺毛,拉过羽绒被抱人躺下,勾唇眼底笑意更深, “以后我来买,不欺负你了。” 究竟怎样才算得上欺负;盛穗气结:“......你!” 她躺靠在周时予坚实怀抱,清晰感知男人低声笑时的胸口震颤,羞愤下说不清话,又被握着肩膀调转方向,面朝空荡背冲人。 “我们换个方法,”周时予拨开她披散青丝,滚热唇瓣落在她后颈骨,蓄谋已久后终于袒露目的, “乖宝听话,并‘/’拢。” “......” 医生说过,不建议一型糖尿病患者进行剧烈运动,消耗过多体内过多糖分后,容易导致低血糖、甚至出现昏迷症状。1 耳边是无止休的床‘/’头震撞声、清脆击打声、以及飘远灵魂的碎裂声,声声不绝,让盛穗几次迷迷糊糊间,都怀疑她下一秒要低血糖发作而晕过去。 不知多久,世界难能重归安稳,昏昏欲睡时她被人抱去浴室清‘/’洗,热水浸润皮肤,带来阵阵暖意。 被温柔照顾着抱进浴缸,盛穗走失的理智终于找回几分。 额前碎发粘在额前,她顾不上羞耻身上未zhuo寸缕,忽地抬头看向周时予,哑声: “超市里结账时,是不是根本就没人打电话?” 不然,怎么会正好在她付款后挂断电话、藏东西的事又正好被看见。 周时予用温水浸湿的热毛巾为她擦去脸上泪痕,又爱怜整理她凌乱碎发,温柔如旧:“我看你盯着货架,以为你有其他不方便,所有才找借口离开。”’ 男人俯身弯腰想亲过来,却第一次被盛穗偏头躲开,手上动作微顿,低声:“不是故意要骗你。” “......” 这话逻辑上说的通。 盛穗不介意两人亲密行为,只是一想到她暗自的万般纠结掩饰,在周时予看来,都不过是轻描淡写地一眼识破,被人从头到脚笑着扫过即是看透、毫无隐私可言的感觉,实在谈不上愉悦。 当一个人事事都挑不出错处、一言一行都称心顺意,唯一的解释,只有对方段位远高于你。 所谓“满意”,不过是身处高位的对方愿意放低姿态,洞悉并满足你在或物质、或精神上的需求。 对盛穗而言,周时予就是这般存在。 这件事她其实早就隐隐察觉,只是先前并不强烈,现在婚后相处渐久,才如沉底的气泡一点一点浮现睡眠,在水面口接连炸开。 她珍惜也更感谢,周时予为她所做的一切,所以努力想尽可能地回报对方、敞开心扉,去学她以往做不到的坦诚。 的确,她情‘/’事上愚笨稚嫩、白纸般处处生涩,可她是问心无愧的坦率。 相比之下,直觉告诉盛穗,周时予始终对她有所隐瞒,哪怕她再奋力想要拨开重重迷雾,都只会发现新的迷宫。 “......我自己洗就可以,”心情没由来的低落,盛穗抱膝坐在浴缸,低头轻声, “你也去换衣服吧,不要着凉感冒。” 周时予垂眸沉默看她许久,最终只俯身在她发顶落下虔诚一吻:“好,有事喊我。” 很快,偌大浴室空寂无声,盛穗一言不发地洗澡,只觉缺少那份清苦冷木幽香的空间,让人觉得闷堵而呼吸不畅。 稍作整理后,她从浴缸走出来,换上周时予贴心放在置物架的保暖睡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去 结果推门就听客厅传来平安撕心裂肺的叫声。 粘人猫咪平日很少闹脾气,盛穗加快脚步走向客厅,就见周时予抱着小猫坐在沙发,右手持特质指甲剪,左手安抚地为炸毛猫咪顺毛,模样是在尽力安抚小猫情绪。 平安爪子见长锋利的事,盛穗深有体会,她几次和小猫玩耍、连牛仔裤都被划开两道浅浅口子,之后都要避着被挠伤。 随后又是一道愤愤猫叫声,灵敏如平安从周时予怀中跳出,头也不回地躲到身上脚后。 微不可察的轻叹响起,沙发上的男人起身转过来,见是盛穗出来,勾唇无奈笑了下:“平安一直不喜欢剪指甲——” “你手怎么了?” 男人右手食指内侧被锋利爪子挠出伤口,冷白皮肤滚出细小的殷红血珠。 盛穗看的眼皮轻跳,忙上前将毛巾随手放下,急匆匆地问:“家里的医药箱呢?” 上次周时予帮她处理伤口用过,她一时想不起放在哪里。 “靠墙柜子第三层,”周时予一如既往地镇定,目光向下落在她粉白的绒毛拖鞋,温声提醒,“慢点走路,家里瓷砖地滑。” 职业特殊性,盛穗紧急处理伤口十分熟练,迅速找到医药箱翻开,取出消毒的医用酒精、棉签和纱布。 顾不上刚才的不愉快,她低头神情专注,手脚麻利给周时予止血包扎。 好在手指伤口只是皮外伤,平安一个月前才打过狂犬疫苗,按常规处理伤口即可。 划伤疼痛微乎其微,周时予安静地任由盛穗处理右手,只带手表的左手将手腕紧压在沙发,看人时的目光专注。 一时间满室安静,直到包扎即将结束,男人才终于柔声开口:“还在生气吗。” “......没生气,”盛穗想她也是没出息,被周时予一句话哄就软化,仔细将最后部分完成,轻声, “就是小动作被你发现,觉得丢脸。” 说完对面男人长臂一伸,温柔将她拥入怀中,似是无奈长叹一声:“穗穗,你也太好说话。” 怀里人刚洗过澡,温软清香在热气蒸腾下越发浓郁,周时予安静将人抱了会,感觉有纤细却暖热的手抚上他后背,一下下轻轻拍着。 胸膛心口的位置,传来盛穗关切的询问声:“你手还疼吗。” “......不疼。” 各怀心事的两人紧紧相拥,周时予右手抱着人,目光落在空荡的左手,忽地觉得紧贴皮肤的表带下,数十条划痕隐隐发痒。 皮带的事他就一眼看出,盛穗对他过往的好奇、希望他能表露和她相同的坦白与率直的渴愿。 这些情绪与愿望,全然存在于周时予的计划之外;他过去以为,只要他编织的世界足够岁月静好,盛穗就不会分神考虑这些。 某些下劣的念头滋生成长,在脑海里布织出漫天大网。 如果惹她心疼可以博取关注、如果揭开伤疤的坦诚可以让她心安,如果这些是盛穗想要的。 他想,他或许可以做到。 - 上次见面留过联系方式,周三上午,难得休假的林兮提前联系盛穗,问她下午是否得空。 班级有任课教师和齐悦看管,盛穗可以放心出来,和周熠母亲约见在一间独立办公室。 关门落锁,盛穗倒杯热水递过去,看低调出行的林兮仍旧五官出众,再次感叹她本人比荧屏上还要精致。 “谢谢,”林兮接过水杯也不扭捏,开门见山地直言道,“这次来,主要是想当面为上次的话道歉。“ “我的确不该在没有任何依据的情况下,随意对一个人的品质下负面定论。” “当时时间紧急,说话不过脑子,”林兮语气停顿片刻,对上盛穗目光:“不仅污蔑别人,同样也是质疑盛老师的眼光。” “我知道您是好意,”盛穗摆手示意她不再介怀,手握紧杯壁,轻声,“问题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问您一个问题。” “您上次说的周健斌,也就是周时予的父亲,是会用皮带施加暴力吗。” 问的目的一是确认暴力用具,二是林兮这些年始终活跃屏幕,从不关注娱乐圈的盛穗都常看到她作品,却从未听说过林兮已婚、受伤、甚至状态不好的新闻。 “艺人当然要时刻光鲜亮丽,惨兮兮的模样也不会有人心疼。” 林兮唇角笑容收敛几分,低头喝水:“以及,周健斌这样的聪明人,当然不会打手臂、腿、脖子等易暴露位置。” 盛穗想到她父亲倒不避讳这些,有短暂几秒的无言以对:“......那您想过离开那个男人吗。” “人和人之间的情感关系是很复杂的,如果周健斌是单纯的施暴者,或许我当年会更容易抽离。” 盛穗发现,谈起曾经暴力对待她的男人,林兮的语气除却恐惧、憎恨与后怕,时而还会浮现一丝眷恋。 “说了你肯定要骂我蠢,”明艳美丽的女人红唇妩媚,朝盛穗自嘲一笑,“但周健斌大部分时间对我很不错,前期给我很多资源、为我铺路,总而言之做尽浪漫事。” “但到后来我发现,比起暴力,我更害怕周健斌的喜怒无常,上一秒还在温柔诉说爱意,下一秒要么对你拳脚相加、要么想尽办法想要自/‘’杀。” 谈起尘封许久的往事,林兮还是会身体轻抖身体:“......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是个疯子,连打人这件事本身,都是他本人无法控制的。” 盛穗开始后悔提问,这无疑是揭人伤疤,正想柔声劝林兮不必再说,却反被女人抢先一步,堵住话口。 “你可能好奇,我为什么看到周时予会本能害怕,实际上我们交集很少、他对周熠也算不薄。” 难言之隐在林兮心里憋太久,盛穗的提问终于让她找到发泄口,倾泻而出:“他和周健斌长得太像了,笑起来时简直一模一样,总让我觉得,我在面对那个死去的疯子。” 盛穗明白,女人是陷在过去无法逃离,柔声:“周时予不是他父亲,不会伤害你。” “......对,他们不同,”林兮深吸口气,专业演员素养让她瞬间恢复原态,笑容无懈可击,“所以我要为那天的言行,和你郑重道歉。” 说完她起身向盛穗微微欠身,低声:“我认识周时予时,他已经去国外读书,听说是从小就非常优秀的人。” 这点盛穗再清楚不过,弯眉笑起来;“是的,他一直很优秀。” 林兮身份特殊,不适合长时间出现在学校,全副武装在教室玻璃外观察一段时间,就离开校园,远远去保姆车上等着接周熠放学。 盛穗目送女人高挑背影消失,脑海盘旋她方才话语,心里想的却是相处几年的林兮至今都无法摆脱暴力阴影、苦痛难以启齿、对人多有防备。 而她昨夜毫无缘由下,就想要求周时予对她毫无保留,对丈夫来说是否太难实行。 直到回家坐地铁路上,盛穗望向站口川流不息,自省她近日被周时予惯出骄纵脾气,不仅不知满足,反倒贪得无厌。 昨晚两人不欢而散,睡觉时丈夫抱她都是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惹她不高兴。 算了,晚上总要把话说开,至少该清楚告诉对方,她以后会给予对方足够尊重,而不是全凭她心情做事。 念此,盛穗终于卸下心中负担大石,加快回家脚步,打算在周时予回家前、准备好水果迎接。 推门进玄关处,却不见平安凑上来,盛穗放下钥匙进屋,正要去餐厅喝水时,隐隐听得有水声从房门半掩的浴室传来。 视线落在餐桌椅背的西装外套,她意识到是周时予今日早归。 不等盛穗更多反应,餐桌上的黑色手机震动,亮起屏幕跳出一串陌生号码。 她记得周时予有两部黑白手机,白色那部曾和她联络、应当是用于私下交往,那桌面上的黑色手机,就该是用于日常工作。 以前从没见过周时予将手机随便放,盛穗见手机震动不停,不能接就只好拿起来,边走向卧室边提高音量: “周时予,你手机响了。” 说来也奇怪,平日做饭都能听见她脚步声的人,盛穗今天连着喊了几次,都不得答复。 手里电话眼看要挂断,她只能曲指敲在卧室门板,推门而入的同时重复: “你手机响了,需要我帮忙——” 话音未落,浴室传来的水声恰好停止,同时门把手转动,洗过澡的男人从房间出来,上身赤o,只腰间系着一条男式浴巾。 周时予身材比盛穗预想要精壮许多,平日穿衣只是单纯肩宽腰窄,笔直长腿更显瘦削感,现在却能看清流畅的肌肉走向;尤其紧致的腹部与肩背,滚圆水珠随着呼吸起伏,从鼓起却不夸张的肌肉滑落,浸没渗入白色浴巾。 盛穗此时却没心情欣赏周时予的完美身材,甚至忘记手上还有震动电话,只呆楞站在原地,望着眼前所见,一时无言。 从前胸到后背,自肩膀纵横交错蜿蜒至脊骨,冷白肤色上随处可见狰狞印痕。 她从未见过伤痕如此骇人的身体。 第23章 Chapter 23 相比盛穗的仓皇慌张,当事人周时予则格外镇定。 男人平静视线落在她掌心的黑色手机,手中毛巾搭在肩膀遮挡伤痕,走过来前轻声问: “需要我先穿上衣服么。” 盛穗意识到她直白的眼神失礼,飞快闪躲眼神,垂眸将黑屏的手机递过去,僵硬道:“......你手机响了,我想给你送过来。” 话落她手上一空,是周时予拿走手机。 片刻沉寂中,盛穗眼神不知何处安放、总觉直视伤痕或刻意躲避都是冒犯,就听头顶响起男人温声:“刚才洗澡有水声,没听见你喊我。” “嗯,没事的,”盛穗满脑子都是下午林兮说过的话,张嘴就是口干舌燥的声哑,“你身上的疤......是那个人打的?” 话脱口而出又懊悔莫及。 分明回来路上,才允诺过不再过任性探究的; 盛穗清楚她不是好奇心过剩的性格,却偏偏屡次三番在周时予这里越线。 “嗯,我是瘢痕体质,所以留下印记。” 头顶被温热大手揉了揉,伴着男人低声抬眸,盛穗见周时予弯月要想同她平视,身姿压低,更让自肩膀向脊背蜿蜒向下的可怖疤痕,一览无余。 男人眼底笑意温柔,平和语调宛若在诉说他人故事:“是不是吓到你了。” 四目相对,盛穗在周时予安宁瞳孔中,看清她慌张悲痛的表情,垂落双手悄然握紧:“周时予。” “......其实不想笑的话,也可以不笑的。” 目光中,男人唇边完美无瑕的笑容有一瞬僵滞。 “我知道你消化负面情绪的能力情绪很强,或许你可能真的觉得没事,”直到现在,盛穗仍看不透男人的笑意真假,只努力不让自己去看近在咫尺的伤疤,一字一句说的艰难用力, “但我会觉得难过。” 未经准许,她抬手轻触在周时予月匈前疤痕,指尖感知被热水浸润的皮肤湿润湿烫,感知肌‘/’肤相触时、男人的月几肉紧绷。 “这是十六岁做手术留下的,”耳边周时予的声线嘶哑,口吻是盛穗陌生的压抑隐忍,“......当时在医院住过一段时间。” 盛穗滑动的手指停顿,想起什么抬头,勾出一道或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巧,我就是那年确诊一型糖尿病的。” 亲眼目睹男人伤疤,心绪比她想象中更复杂; 深壑难填的撕扯心痛下,她又隐隐生出几分找到同伴的卑劣安全感——周时予的伤痕让盛穗意识到,无可挑剔的丈夫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而不再只是她独自的过往狼狈。 无论缘由如何,她依赖这份婚姻,而正因为这份依赖、正因为知晓长久稳定的关系必定需要双方相互扶持、互相提供价值,盛穗始终在找,她还能为周时予做些什么。 简而言之,因为发自心底珍重来之不易的婚姻,盛穗不愿她永远处于被动位置,哪怕男人的主导意识都源于善意与贴心。 周时予是太完美的结婚对象,完美到盛穗每日清晨见他早起做饭、午时打开惊喜餐盒、甚至每日睡前的新饮品,会极偶尔地感受到泡沫般地虚幻美好,从而生出想要对方也稍许依赖她的想法。 过往二十七年人生里,她习惯于随波逐流,还是第一次如此强烈地认识到,如若想要得到,原地止步总归不行。 “......结婚前你说过,在你这里,我可以做一个‘坏孩子’。” 两道压抑呼吸交‘/’缠中,盛穗听见她不算悦耳的声音响起,手停留在男人心口位置,抬头撞进漆黑而专注的眼眸,轻声: “周时予,在我这里,你也不需要永远坚强。” 尾音掉落,她只觉月要上被坚实滚热的手臂环住,下一秒就被稳稳抱着放在旁边梳妆台,双脚悬空。 男人湿热的前额抵着她,干燥宽大的掌心抱住她贴在心口的右手,不如往日温和的气息极具攻击性。 滚热哑声沉沉压在她耳边:“不害怕?” 语言苍白,盛穗没再任由男人握紧她的手,反而牵引着对方掀起她衣摆,露出一截雪白平坦的小月复。 患病近十三年,她左右两侧小月复每日四次都要被尖刺穿皮肤,即便针头再精细微小,常扎针地方的仍能看见痕迹,时而落针的位置不好,还会有包块和淤青。 领着男人稍显粗粝的手,盛穗带周时予抚过她被细针亲吻过上万次的肌肤,忽地觉得,两人袒露伤口的模样有种苦中作乐的好笑。 她将头靠在沉默许久的丈夫肩膀,侧脸感受男人右肩的陈年伤疤,反问: “那你看到我身上有伤,会不会害怕、会不会觉得难看。” “.....不害怕。”周时予低头去看她平坦小‘/月复’,在盛穗的俯视角度,将男人绷紧的咬肌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会心疼。” 男人向来情绪掩饰的滴水不漏,这是盛穗第一次听,周时予声线因为难以自抑而轻微颤抖。 男人近乎执拗地将她圈抱怀中,一次又一次地俯身落吻在她细小密麻的伤口,小心翼翼的轻柔动作近乎虔诚,嘶哑声音近来鲜少地呢喃她姓名。 “盛穗,”周时予薄唇留恋触碰在她小‘/’月复,自言自语般,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如果你不用经历这些就好了。” “......” 没人能感同身受痛苦,但总有不同程度的共情。 盛穗抬手回抱丈夫,学着男人模样,轻轻亲吻在他肩头的伤口,坦言道:“我昨天的确不高兴,因为我觉得你对我隐瞒很多。” 周时予直起身方便拥抱,放下卷起衣服以防她着凉:“嗯,是我的错。” “不过今天回来路上,我就检讨自己要求过多,”盛穗树懒一般的姿势抱人满怀,“刚才看见你伤口,又觉得难过心疼。” 过山车一般的心理变化,盛穗说完都觉自己矫情,悄然红了脸:“听上去我好善变。” “没关系,我爱听。” 片刻情绪失控后,周时予又恢复如常温和,大手摩suo在她瘦削后背,修长手指似有若无游滑过脊gu,隔着衣料向下‘/’’滑,低声耳鬓厮磨:“还有,伤口不难看。” “穗穗哪里都很美。” 安抚的话经由男人之口,总能莫名其妙变成暧‘/’昧与调‘/’情,盛穗原本沉浸在自责,下一秒就被周时予若即若离的挑dou撩‘/’拨的心火直蹿。 她被拦月要抱起又温柔放下,眼前压着男人沉沉黑影;塑料包装撕开的熟悉窸窣声响起,在纱帘遮掩的沉静卧室内,分外刺耳。 许是少了衣料阻隔,盛穗从未觉得,丈夫精壮而极具压迫感的躯/‘’体离她这样近。 她不由微微蜷着身,指尖去碰男人俯身时撑在她脸侧的手,尾音轻颤: “......昨天不是试过,型号对不上么。” “嗯,所以我今天去买了合适的。” 对答如流,周时予俨然昨晚那般,将hua腻的塑料薄膜放进她手心,哑声诱哄:“昨晚答应过,以后不让你去买。” “......” 盛穗毫无震慑力地瞪人一眼:“这种事情,你就记这么清楚。” “当然,”周时予牵着她的手握住,隔着薄膜也感受到女人掌心温软,皱眉低声,俯身咬在她薄唇,气息不稳, “只要有关于你,我向来记得清楚明白。” 盛穗很快身体力行感受到,周时予那日说,他当时只是“冷静状态”,真的不是骗人。 幼稚如她,直至高高扬起脖颈又摔坠在软枕前,都以为今日情形会如昨晚,男人半诱哄着叫她并拢双tui、再推入其中相同。 她想,都是感受相同的大小硬度甚至滚热,哪里感受不都一样么。 周时予依旧没忘事先为她服务,灵活手指和薄唇都尝过她湿润滴水的粉嫩唇瓣,才谨慎地缓慢推‘/’进。 人就此被劈‘/’开,盛穗耍赖想半途而废,撒娇求人那套尽数用上,哭说她不喜欢听撞击声、头实在会痛。 回应是耳边一道宠溺低笑,周时予又有求必应地将她抱入怀中,边入着她,边坐起身柔声安抚,问盛穗这样会不会更好些。 坐直只会入的更甚,盛穗不仅头更痛,只觉得她脑袋里的骨头血肉都被撞的搅烂,恍惚时艰难想着,魂飞魄散大抵也不过是这种磨人法子。 只是磨她性子还不够,周时予偏偏钟情于亲吻她伤口,时不时就抽离、继而再俯身,等盛穗耐不住开始挣扎,才“仁慈”地抬头挺直yao背,说着贴心话推入。 最后,盛穗被抱去清‘/’洗,再回来时只会虚软瘫倒,青丝散乱,仅剩的力气,都用来等男人抱她时,偏头恨恨咬在周时予肩膀。 顾不上男人这里那里有瘢痕,她单单是为了周时予不懂怜惜的报复,气调虚浮:“......我现在后悔白天的自责了。” “我的错,”周时予永远承认错误最快,抬手用被子将盛穗包粽子似的裹好,手轻拍被面, “还有力气的话,你可以再咬我两口。” 说着将布满牙印的肩膀送到盛穗面前,眼底痞坏的笑意,清楚明白写着“请君品尝”四个大字。 盛穗决定不让他得逞。 忽略新添的浅浅牙印,她透过眼底微干的水气看向男人疤痕,嘴硬说着不心疼,还是忍不住心软。 周时予光忙着照料她,现在都没顾着穿上衣,盛穗抿唇掀开被子一角,若无其事地暗示:“......被子里好凉。” 借口实在拙劣。 但没关系,周时予能懂就可以。 熟悉的幽苦清香钻进被窝,手脚被人呵护温热着,周时予虚虚搂着她,薄唇落在盛穗额前:“睡吧,我在这里。” 盛穗无声抬手回抱,疲惫的脱力感卷席而来,声音含糊不清:“......以后会好起来的,不要难过......” 怀中女人呼吸声平稳悠长,周时予将头抵在盛穗柔软发顶,轻拍她后背哄睡,镜片后的黑眸温热点点消散。 不难过么。 他似乎许久以前,就不再分神憎恨那个男人。 也曾年幼、手无缚鸡之力时或许恨过,后来年岁渐长,知道那个自称他父亲的男人,不过是无法控制大脑、被情绪绑架的疯子,态度就多了几分怜悯。 直到二十三岁那场车祸。 国外赶回来的周时予站在太平间里,作为家属被医院要求确认身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居高临下的看着面部身体都溃烂的男人。 他忽地觉得,男人也不过是个可怜虫,药物救不了他发狂的大脑,比起痛苦一生,横生意外对他大概是最好的死法。 收到殡仪馆送来骨灰那天,周时予独自待在空荡卧室,静静望着木盒里小小一堆,似乎还能感知到带着星点烧焦、以及男人身上的特殊气味。 自那天起,童年时积攒的憎恨与埋怨无处安放,最后都如男人被烧毁的肉身,仅剩下灰,只消清风吹过便会消散。 没人会去恨一个死人,因为这样做毫无收益。 作为商人,周时予在清楚不过其中道理。 等到怀里人彻底安稳睡去,男人才轻手轻脚从被窝里起身,将窗帘拉紧、弯月要捡起地上零落的衣物,送去洗衣间清洗。 整理洁净后,周时予返回浴室,在洗漱台上方的置物架拿起白色手机,解锁并删除最新一通打给自己的电话记录,再从侧面卡槽中取出电话卡,掰断。 轻微的清脆声响起,两块碎片各自被卫生纸包裹,揉成团丢进脚边垃圾桶。 周时予提着垃圾袋离开卧室、丢在走廊专人负责的定点位置,才又折返回卧房浴室。 他弯腰换上新的垃圾袋,将洗漱台上还未收拾的零散杂物丢进垃圾桶,垂眸,静静看着同方才几乎一般无二的垃圾桶。 他早承诺过,只要盛穗想要的、想知道的,他都会毫无保留地赠与、告知—— 不过是以他的方式。 以确保她不会逃离、疏远、甚而会更心疼爱怜他的方式。 洗净手从浴室出来,他目光精准落在床上安然入睡的盛穗;女人呼吸悠长平缓,暖白脸颊透着点点粉红。 搬过来后,她身上长了些肉,不再像是初次拥抱时、瘦到身上骨头都时而膈人。 窗外天色渐晚,周时予在盛穗床边弯月要俯身,抬手将她散落碎发拢到耳后,温声细语: “晚饭吃黄豆炖猪蹄、蒜泥油麦菜和蛤蜊酿肉,再喝一点红枣燕窝羹补身体,好不好。” 睡梦中的人没听清他说话,像是单凭他身上气味便凑过来,柔软细腻的脸蛋无意识地轻蹭在枕边他手心,姿态尽显亲昵。 周时予垂眸,一如每晚耐心等她睡去时,静静望着盛穗的睡颜恬静,目不转睛。 他想,如果此刻面前有一面镜子,他眼底的贪恋、执欲、以及隐藏极佳的疯狂,都将显露无疑。 所以,周时予偶尔也会希望,盛穗能再睡的久些。 因为也只有在她睡着时,他才能如现在这般、肆无忌惮地看着她,才能任由占有欲作祟与滋长; 才能确认至少此时的盛穗,只属于他一人。 第24章 Chapter 24 该怎样形容感受呢。 大概像是被肢‘/’解又重组,各种零件哪怕归置原位,都不再是原本模样,仿佛动一下就要再次散架。 当时的盛穗简直拿周时予没办法,手想去推搡男人的头,不是没力气就是够不到;起初以为哭能唤醒男人良知,没成想却更激起对方兴致。 闷声就算了,周时予还偏偏要维持绅士风度,在她终于要翻越顶峰时,有意放慢速度或索性停下,温声礼貌地询问者,是否要再慢些、或是再轻柔些。 盛穗气的想挠人,说不出话便只剩下摇头、心中期盼对方能懂; 谁料男人明知故问地非要听得她答案,一定要她点明要求,要她亲口说出再快些、再猛烈粗暴些。 盛穗不肯说,周时予便按兵不动。 最终她被温热湿润的月匈膛抱紧怀中,抽噎着控诉男人是骗子,嘴里说着事事顺着她,实际上从来是为所欲为。 别人都是chuang上‘/’甜蜜话说尽,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周时予非要反过来,chuang‘/’下好听话说尽,上了chuang就肆无忌惮。 “......还难受吗。” 推门声响起,罪魁祸首出现在门口,高瘦男人问候的语气温柔如水。 相比盛穗印记遍布的狼狈,周时予一身柔软灰色针织衫倒是衣整洁净,笔挺鼻梁上架着金色眼镜框,镜腿吹落的细链轻晃,将“衣冠楚楚”四个字描述的淋漓尽致。 想起面前矜贵又儒雅的男人不久前如何对她,盛穗气呼呼地看过去,想骂人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她虽然被折teng的狠,但大部分时间也的的确确乐在其中。 按周时予的巧舌如簧,甚至不必多说,只需一句“你不喜欢吗”的反问,就能叫盛穗哑口无言。 与此同时,周时予自然无从得知她想法,手里拿着药进来,在床边坐下,温声: “洗澡的时候我看那里有些肿,给你涂点药好不好。” 说着骨节分明的手便要去掀开被子。 盛穗看到那双手就只觉那里酸痛,忙往另一侧躲,抱怨的话听着可怜兮兮:“......没事,现在都好了。” “早涂药好得快,否则明天会更痛,”周时予坚持看法,捧着她后脑勺亲在额头,耐心哄着, “乖,不会再弄痛你,就只是涂药而已。” 不论怎样劝,盛穗都不肯让男人再掀被子、探头进来,匆匆忙忙说着没关系就要下‘/’床,脚没沾地就被人拦腰抱起。 她下意识环住男人脖子,就听周时予语气有几分妥协的无奈:“不舒服要告诉我。” “......哦。” 被丈夫柔声哄,盛穗态度不自觉软化,转念又想不能被糖衣炮弹蒙蔽,试图抵御地将头埋进对方怀抱,严肃警告:“不过就算你态度好,床上欺负人的事,我也不会立刻原谅你。” 沉沉低笑声响起,是周时予亲吻在发顶,坚实双臂将盛穗稳稳放在餐厅椅子上: “好,那我等下再道歉,先吃饭。” 桌上摆满热气腾腾的新鲜饭菜,不争气的胃里馋虫让盛穗拿起筷子。 黄豆炖煮的猪脚软烂筋道、葱绿的油麦菜上洒着细碎蒜末与鲜红小米椒、肥美蛤蜊浸润在奶白浓稠的的汤中。 灶台边的周时予端着小炖蛊转身,里面是特为盛穗熬煮的红枣燕窝羹,香甜气味隔着一段距离悠悠飘进鼻尖,丝丝清甜。 周时予将碗筷递过来,见盛穗脸上还有睡觉时压出的浅浅印记,笑意温柔:“时间匆忙,燕窝炖的时间不够长,先凑合吃。” 盛穗低头看炖盅地步若果冻般的透明燕窝丝,想男人大概对“凑活”有误解,就听手边她手机震动不停,看清名字后微微一愣。 是许言泽打来的电话。 自从海边那晚通话,盛穗婚后再没和家里联系。 新家庭的顺心如意,学校的工作充实,让她不再留守过去,总翘首以盼从母亲那里分得关注和怜爱。 没想到这次又和原生家庭扯上关系,竟然是彼此陌生的弟弟主动找她。 “周五五点我放学回来,我们找个时间见一面吧。” 青年压低声音,显然是在违令学校规则打电话:“我想今年高考去少年班,有些问题想问你。” 少年班? 全然陌生的词语领域,让盛穗不由皱眉,放下筷子问:“这件事,你有和家长老师说过吗。” 上次家长会后,盛穗对这个弟弟的成绩有所了解。 总分优异名列前茅,唯独语文绊腿,光默写古诗词填空就白丢十几分,怎么劝都死活不背。 许言泽一意孤行的个性,盛穗过去有所耳闻。 但她想不通,分明再用一年准备、哪怕按原计划走竞赛保送道路,都极大可能进清北,为什么突然铁了心要去局限性大、风险又高的少年班。 平时再不熟也是姐弟,加之许言泽和她没有矛盾,盛穗还想再多问两句。 青年却不愿和她多谈,几句模棱两可的敷衍后,直接报了格地址、又丢下一句“到时候我等你”,就打来时一样的突兀挂断电话。 “......” 她垂眼看着黑下去的屏幕愣了愣,就听对面的周时予发问:“我记得你好像说过,许言泽和你没有血缘关系。” 盛穗点头。 “报考少年班的手续复杂,要至少提前半年报名参加初审;上次你参加家长会没听班主任提起,许言泽应该是绕过学校、直接报名的。” 周时予不紧不慢给盛穗夹菜,骨节轻抬起镜框镜拖,手半遮住镜片后的黑眸。 只见得男人唇边笑意淡淡,话说的一针见血:“瞒过家长和老师,单独和你联系,他作为弟弟,倒是最信任你这个姐姐。” 盛穗闻言也察觉不对劲,平时她的确和许言泽不熟,含糊道:“可能小孩青春期叛逆,想早点进大学,摆脱家长老师的管教。” “你周五去的话,到时我顺路来接你。” 周时予态度不温不火,自然地换过其他话题:“上次你提过的新开居酒家就在咖啡馆对街,在那里吃过晚饭后,我们可以步行去旁边的公园散步、或是附近的书店,看有没有你需要的教具绘本。” 男人温和声线将人带入场景,盛穗这周只在学校、家里两头跑,原定周五的逛街也因为好友肖茗加班而取消。 可口菜品让人记吃不记打,盛穗忘记床‘/’上不快,欣然点头:“好,正好出去走走。” 话音刚落,就听对面男人忽地低声笑了笑。 许是因为他们才刚亲密结‘/’合,盛穗再看周时予,总觉得对方似乎和过去有些不同。 男人冷白左手撑在棱角分明的侧脸,漫不经意的动作,由他做出却莫名染上几分蛊诱的慵懒性感; 衣扣不似在外时系到最上方,领口恣意而松散地敞着,轻薄衣料贴露出锁骨的壁纸形状,若是再仔细些看,还能隐隐看见更内里的位置,有盛穗回击的牙印。 当时她分明是真心实意地咬人,怎么会现在如何看都是暧昧调情。 盛穗只顾着心里奇怪,浑然不知她此刻的热烈眼神,都被男人受尽眼底。 “不是出去走走。” 男人温润低声拉回她飘远深思,盛穗抬头便撞进周时予的注视目光,就被男人微微一笑的模样晃了晃心神: “乖宝,这是约会。” - 因为继父许叙反感,盛穗还是第一次和许言泽私下见面。 那晚电话里,青年把两人见面理由说的很模糊,简而言之就一句话:语文是他弱项,希望盛穗能帮忙。 盛穗听得一头雾水。 先不说语文怎么不能在校补习;毕业多年,盛穗对高考语文早忘的一干二净;况且许言泽差的是的古诗词默写,死记硬背的事情,哪里用她教。 青年态度强硬,盛穗无奈又怕未成年乱跑,只能按时赴约。 傍晚五点车水马龙,街上满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擦肩而过,不少人虽步履匆匆,唇边却洋溢笑意,大抵是在期盼着即将到来的周末。 推门走进人流来往的咖啡馆,盛穗一眼看见窗边高瘦的男生,校服不羁的懒散敞开着。 此时放学经过的学生多,不少经过的女学生走进来时,都纷纷朝许言泽投来目光,窃窃私语,藏不住雀跃的青春心事。 男孩对此熟视无睹。 见盛穗在对面坐下,许言泽目光落在她系着红绳的左手手腕,不掩嫌弃地挑眉:“上次我送你的手链呢。” 盛穗根本没打开过那份贵重礼物,淡淡道:“在家里。” “家里?哪个家里?” 许言泽后背恹恹靠着椅子,满脸欲言又止的烦躁:“你真和上次医院那个男的结婚了?你喜欢他?” 盛穗不喜欢被这样盘问,委婉拒绝服务员的点单邀请,等人走后直言道:“补习语文的事情我有心无力。” 语气微顿,她继续:“以及,少年班的事,你应该和父亲老师商量。” “我自己的前途未来,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叛逆少年连连冷笑,坐直身体前倾:“以及,我很不喜欢你总把我当小孩。” 许言泽身高堪堪一米八,坐下也比盛穗高一截,浑身青涩的稚气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 “我没有把你当小孩。” 盛穗头疼地想,现在青少年叛逆实在令人捉摸不透:“我只是作为一个27岁的成年人,和不到十六岁的弟弟,正常沟通。” 如许言泽自己所说,他的人生和其他人无关;作为外人的盛穗自然更无权给他建议,也无法为他的人生负责。 僵持不下时,手边电话震动,盛穗低头,是周时予发来的消息。 【周:马上到】 想回消息时,对面的许言泽突然转换话题:“......电话里吵架那次,妈后来哭了很久。” “后来她几次问我,是不是对你很差,所以你才随便找个人结婚。” 盛穗微愣,没想过母亲在她不知晓的时候,居然还会自我检讨。 “这件事我会自己去说,”她主观抗拒别人插手她私事,起身想离开,“我送你回去。” “所以呢,”许言泽执拗地抬头看她,“你这么着急结婚,是为了逃离家里?” 盛穗脾气再好也有些不耐烦,起身离座:“这些事和你没有关系——” 她话未说完,余光出现的熟悉身影让盛穗生生停下后半句。 来往人群中,推门而入的男人鹤立鸡群,周身自带舞台灯光般,入场即吸引所有人目光。 简约纯黑的西装难掩矜贵气质,周时予进门视线落下,迈着长腿目不斜视地走来,最终停在起身的盛穗旁边。 “看来你们已经交涉完毕。” 如上次一般,男人俨然将她身旁的许言泽当空气,侧目朝盛穗笑了笑:“晚餐预定时间在七点,先去附近逛逛么。” 加上在医院,屡次三番被无视的许言泽脸色阴沉,手拍桌面引来旁人围观,冷冷道: “你谁啊。” 盛穗皱眉要出声,就见周时予居高临下地微微一笑:“我是谁不重要。” 男人语调温雅有礼,简直和许言泽有天壤之别:“你只需要记住,我是她丈夫。” 许言泽蹭地起立:“你!” “许言泽,别再闹了。” 第一次大庭广众下叫弟弟全名,盛穗当着许言泽的面,拿出手机给于雪梅打电话、占线后又发送短信。 不过两三分钟,她果断利落地安排好一切,处于安全考虑,提出要送许言泽回家。 男生起初臭着脸拒绝,盛穗想劝,旁边的周时予则一句轻飘飘地“也好,不会耽误我们约会”,许言泽才梗着脖子改口答应。 咖啡馆距许家很近,穿过几条小巷就能瞧见,周时予开车过去反而找不到位置停车,于是三人选择步行。 于雪梅收到短信,早早在楼下等人。 不过半月没碰面,盛穗再看见母亲只觉恍如隔世。 远远望着女人第一眼关切目光落在她身边的许泽言,心里也再无波澜。 她曾经紧紧拉拽不肯放手的纽带,现在似乎变得无足轻重。 并非求而不得的被迫释然,而是她主动放手后,发现原来也不过如此的豁然开朗。 相比她的心情微妙,于雪梅则是肉眼可见的窘迫。 尤其再看见盛穗和周时予同来,向来强势的女人居然有几分局促,嘴上仍不服软: “还以为你结婚以后,就再也不联系你妈了呢。” “你是我的母亲,我不会这样对你。” 盛穗想起海滩那晚,于雪梅电话里对周时予的撕心裂肺,下意识侧身挡在男人面前,严肃道: “但前提是,你会给我丈夫足够的尊重。” 习惯女儿的顺从,于雪梅冷不丁被当面驳斥,高声:“你才结婚几天,了解对方是什么人吗,胳膊肘就迫不及待向外拐了?” “我是你妈,这世界上谁都有可能害你、但我不会;我不让你随随便便结婚,难道还不是为了你好?” “我没有随便结婚,我丈夫也没有。” 耳边是母亲接连高声,盛穗却在想,人作为感情动物,情感上不可避免地会有偏心。 就像是于雪梅在她和许言泽之间做出抉择,现在她的情感天平在母亲和丈夫之间,早已悄无声息、却压倒性地倒向周时予那边。 她平静望着发怒的母亲,语气淡淡:“我不会强求你祝福,也希望你不要先入为主地认定我的婚姻会失败、更不能毫无凭据就怀疑判罪。” 四目相对,她还是决定要说:“我丈夫没有责任、也不应该接受你对他的人格贬低。” 周时予全程安静地站在盛穗身后。 他垂眸,一言不发将女人所有的表情、动作、甚至情绪激动时加块的呼吸起伏,都分毫不差地收进眼底。 盛穗这样柔软细腻的性格,时而让他忧心。 不知是否由于小时候挨打,但凡遇事时,盛穗的第一反应总是通过顺从与笑容来规避、尽可能的减少冲突。 为此,她会下意识地忍下心中不快,宁可满足对方的无理要求,也想避免争端,甚至还会事/后进行自我检讨。 周时予相信,盛穗在许多事上选择妥协,并非看不懂身边或主观或无意的恶意,只是成长经历让她没学会如何同恶意与伤害共存; 于是,规避和忍让反而成为她最熟练的自我保护机制。 说句时下流行的话,盛穗在周时予看来,哪怕是面对作为丈夫的他,都有些讨好型人格。 即便如此,现在的她选择主动站在母亲面前,为他挺身而出。 并且用温和却足够坚定的语调告知对方,需要给她的丈夫一份赢得尊重。 余晖落尽暮晚霞,层层云际尽数染,周时予垂眸,望着身高差他大半头、仍始终护在面前的盛穗,心想他如何才能不动容。 直到和于雪梅不欢而散、女人转身和儿子上楼消失眼前,交战一番的英雄才归来回身。 纤瘦高挑的女人仰头站在他面前,眼尾因为争吵还泛着点红意。 周时予伸手要牵她的手:“步行去餐厅需要十五分钟,要不要走过去?” 被男人笑吟吟地注视着,盛穗实在不懂,哪有人被骂还欣然愉悦的。 她乖乖伸出手,不解看人:“你为什么在笑?” “因为能和你结婚。” 傍晚微凉的风拂过面庞,周时予牵住她的手放进口袋,目视前方新春中葱葱郁郁的生长的青绿,黑眸满是柔情, “更因为,我的太太有在很认真地爱护我。” 两人牵着手脚踩落日,不紧不慢地逆着人流前行。 盛穗从前不喜欢逆行,总觉会被迎面人潮推搡、会被每个路过的人扫视一眼。 但这些隐隐不适应,好像都因为身旁另一人的存在,尽数消散不见。 走在红砖瓦地,盛穗望着不远处的欢快热闹的草坪公园。 今日应当是有庆贺活动,悠扬音乐随风飘来,宽阔场地内,有不少孩童和年轻情侣在尽情地玩耍、舞蹈。 盛穗笑看着嬉闹人群,心底隐隐生出几分羡慕,轻声:“其实今天我能说出那些话,不是因为勇敢。” “而是因为有你在我身后。” 身旁的男人身形微顿。 盛穗随之停下脚步,侧身,仰头朝男人嫣然一笑:“因为我知道你会保护我,所以很多事情不再害怕。” 橙红色的夕阳余晖洒落在她姣好面庞,周时予深深望进她莹润笑眼,听女人眼底含笑地一字一句清晰告诉他: “周时予,我是不是没告诉你。” “你是我二十七年里,第一次真正拥有的底气和安全感。” 如雷的心跳震耳,仿佛下一秒就要自胸膛炸炸开。 想吻她,可哪怕深吻,也不能够平息唯有他一人知晓的鲸波鳄浪。 而掀起惊涛骇浪的女人,对此毫无察觉,笑言后又再次看向眼前的喧闹广场,澄澈眼底倒映着其中人群的笑逐颜开。 喉结滚动,周时予压下反应心绪,沉沉柔声问:“想去吗。” 盛穗没听清,回头看他:“嗯?” 抬起她细白柔软的右手,周时予低头落吻在她手背,想起他曾打听过、盛穗大学最常看电影的其中台词,笑意淡淡: “canitakeyoutothedance?”2 【我能与你共舞一曲吗?】 这部电影名叫《爱你,罗茜》,在国内从未流行过。 但没关系,她一定能听懂。 果然话音落下,盛穗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便背灵动而鲜活的笑意替代。 她点点头主动靠近,踮起脚尖凑到周时予耳边,在欢动悦耳的曲调声中,轻声给予答复: “bettertethannever” 【迟来总比没有好】 第25章 Chapter 25 盛穗不会跳舞。 好在广场上同她一样笨拙而乐在其中的人比比皆是,人们并非追求妙曼舞姿才跳动,是为了欢悦自己而舞蹈。 人们素不相识,却愿意和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分享快乐,盛穗被气氛感染,被对面高瘦挺拔的男人搂着腰,舞步青涩,唇边笑意迟迟不落。 周时予不意外又是完美舞伴,盛穗被游刃有余的男人耐心引导着,虽然仍是跳的不好,倒不会显得太狼狈。 十几分钟跳累后,她将头搭靠在周时予的宽阔肩膀,依赖不自知的姿势,轻声:“你怎么什么都会。” 通常公共场合下,盛穗不适应太过亲昵的互动、更少会主动,只是现在沉浸在人群欢乐,忘记顾虑其他。 怀里纤瘦的女人微微喘着气,说话时热意滚落在颈侧,周时予垂眸将人圈抱怀中,大手摩挲她后背: “累了就靠着我休息,等下去吃饭。” 习惯了周时予无时无刻的贴心照顾,盛穗窝在温热怀抱,安然闻着男人身上清苦的冷木幽香,好奇: “你是因为要应付社交场合、才学的跳舞么?” 她隐隐觉着,周时予不像是会喜欢跳舞的性格。 “因为跳舞之后,很适合接吻。” 男人低声说话时胸膛震动,盛穗感到怀抱一凉,就见周时予后退半步,俯身黑影压下,最终薄唇落印在她嘴角:“就像现在这样。” “我可以在人群中,光明正大地吻你。” 气息被封堵,不过短短几秒,盛穗被男人托着后脑勺亲到发晕。 再睁眼就见周时予正含笑望着自己,目光柔和温润,像是在欣赏她沉溺时的模样。 关于他情话亲吻信手拈来、床‘/’笫之欢也轻车熟路,盛穗有个问题憋了很久,抬头问: “周时予,你以前谈过几个女朋友啊。” 说完就意识到破坏气氛,盛穗低头手碰了鼻子,清清嗓子:“.....我就随便问问。” “没谈过女朋友。” 预定的晚餐时间将近,周时予牵着她往外慢慢走,故意捏了下两人交握的手,低笑: “但老婆倒是有一个。” 以男人的条件、快30的年纪还没谈过恋爱,盛穗认定这是哄人谎话,小声嘟囔:“哦,以前对别人都无动于衷,但和我见面二次,就问我想不想结婚。” 这话哪里说得通。 “是的,”男人倒是大言不惭地承认,“之前也是在等能和你结婚的机会。” 周时予脚步微顿,余光见盛穗白软的侧脸微微鼓起,深邃黑眸浮现笑意,慢条斯理地抬眉:“以及,我似乎闻到一点醋味。” “……” 盛穗被调侃,张口就要出声反驳,就听周时予继续道:“相亲那天,你问我为什么要结婚,我说了三个理由。” 盛穗点头,脑海浮现周时予那晚条理清晰地给出两人适配理由,就见男人镜片后的笑意温柔,却也无比认真: “其实真正的答案,只有最后一条。” ——周先生,我始终不明白,您选择和我结婚的理由。 ——因为,你是我唯一想过要结婚的人。 未挑明的话突然变得暧昧,盛穗只觉胸腔里有剧烈的跳动,前所未有的悸动陌生,来的猝不及防。 大脑一时空白反应迟钝,她缓慢眨眼,就感觉周时予抬手揉她脑袋,温声: “怎么在发呆?” “……没事,”像是怕被戳破心事,盛穗慌忙转移视线,目光匆匆落在不远处卖气球的小商贩,胡乱找借口, “就是我刚才看到一个漂亮气球,被小孩买走了。” “气球?” 大概周时予也没想到她会说起气球,闻言转身看向声源处,眯起漆黑双眸,沉吟片刻。 男人先是看向小贩手里模样各不同的气球,视线又移动至买走气球的小孩,白软肉胳膊上系着塑料袋子,另一端连着猫咪形状的气球,随风悠悠飘荡在空中。 盛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正想轻扯周时予衣袖要走,掌心却一凉,见男人迈着长腿朝小孩方向走去。 陌生人前来,孩子和身边年轻母亲都先是一愣。 周时予先是和女人简单交涉几句,等母亲点头,才温和笑着半蹲在小男孩面前。 四周乐声嘈杂,盛穗听不见两人交谈内容,最后只见在母亲的连连推拒中,周时予取下领带夹放在男孩掌心,大手轻揉他黑软发着什么。 婴儿肥未褪的男孩握着领带夹连连点头,乌黑大眼睛眨巴两下,转身直接朝盛穗小跑而来。 “……姐姐,那个哥哥让我把气球送给你。” 梳着锅盖头的男孩费尽半天,才解开手腕上的气球系带,亮晶晶眼睛看她: “哥哥说,他的太太很喜欢我的气球,问我愿不愿意送给你。” 他握着塑料绳递来气球,声线软糯:“姐姐,祝你和哥哥结婚快乐。” 盛穗抬眼,看周时予站在几步外专注望过来,双手插兜目光温柔,没入天际的橙红余晖在他身后绽开,勾勒修长挺拔的身形。 原来她每句不经意的话,都有被男人放在心上。 她忽地有些眼热。 “谢谢你,”盛穗蹲下身揉男孩脑袋,笑道,“我很喜欢。” 男孩闻言欢呼雀跃,交递气球后蹦蹦跳跳地回去,重新握住母亲的手,不忘回头和盛穗与周时予告别。 原地等男人走来身边,盛穗轻声道:“......刚才我只是随口一说。” 她想周时予得到气球的方法大概是礼物交换——送出的领带夹她见过,价格至少有五位数,却被男人眼睛不眨地随手赠送。 真的没必要,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周时予接过气球仔细打量,最终为盛穗系在她衣袖的装饰盘扣,笑着低声问她: “那你喜欢这个气球吗?” 盛穗抬头,见气球在傍晚风中摇摇摆摆,模样像极家里平安,弯眉嫣然一笑:“喜欢。” “那就好。” 喧嚷人声与曲乐交织中,男人如玉如泉的温声仍字字入耳,盛穗闻言收回视线,双眼恰好撞进周时予始终如一望向她的目光。 专注、温情、深不可测。 四目相对,周时予先抬手轻揉在她头顶,才又去自然牵过盛穗的手: “只要你喜欢,就值得。” “......” 掌心温热久久不散,盛穗乖乖任由被牵着走,胸腔里宛如藏住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大脑又忽地蹦出违和的二字词语。 ——犯规。 周时予总和她说这样的话,实在太犯规。 - 周时予挑的居酒屋是邱斯大力推荐,据说开店有三十年之久,规模不大生意却好,要提前至少一周才能确保订到座位。 掀起褪色的深蓝色布帘,两人走进光线昏暗的室内。 装潢门面皆是深棕木板,手摸上去凹凸不平,不少承重柱上还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堆积一处看不清楚。 食客围坐在长方形的铁板烧旁边,除非人数够多,通常情况都是和陌生人同桌,若想独处就在角落闷头吃喝;若想找人攀谈,转头就是倾诉对象。 据说这是老板用心,希望前来食客不仅能吃好喝好,最好再交个新朋友。 大厅内有三张长桌,盛穗和周时予选择坐在偏僻靠墙的那桌落座,很快就有身穿日式和风工作服的招待员前来。 高壮青年脖子脸上都是细汗,汗巾随意挂在肩膀,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声线洪亮地问两位新客要吃什么,同时不忘热情推荐。 点菜前,周时予先翻开主食栏目,镜片后的黑眸简略扫过菜单,询问:“你们这里主食都是多少重量。” 盛穗闻言一愣,桌子下的手要去拉男人衣袖,就听青年小伙笑道:“这我不大清楚,不过我们这里可以按您要求调整。” 周时予平静说好,甜点和主食定量好后,又事无巨细地询问一切可能含有碳水化合物的菜品,看的盛穗坐立不安。 生病缘故,她最怕成为别人负担、或是给他人带来麻烦,有时宁可自己吃点苦头,也要装出合群模样。 好在青年从头至尾没表现出不耐烦,反而更详细地介绍,盛穗才逐渐放松绷紧心绪。 两人各自点过菜,青年重读确认菜品,离开前贴心询问:“两位来居酒屋,不打算喝点酒吗?” 周时予合上菜单:“不用,谢谢——” “想喝就喝吧,”想起那次庆祝同事乔迁,盛穗轻声打断,“难得来吃一次,我不介意的。” 周时予见她表情认真,最后点了杯青梅酒。 酒水和枝豆最先上桌,玻璃杯中冰块敷在液体表面,凑近能嗅到清甜酒香。 周时予骨节分明的手拿起酒杯,薄唇贴合在玻璃杯口,举杯抬起时喉结滚动。 头顶射灯打落光线,映照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让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都好像电影里逐帧放慢的长镜头。 糖尿病要谨慎饮酒,盛穗从前滴酒不沾,看周时予喝酒模样也蠢蠢欲动,轻声问:“我可以尝一口吗。” 见周时予没答应,她便立刻保证:“我就尝一小口,试试味道。” 话毕,盛穗又无辜朝人眨下眼睛,终于等到男人心软松手,才弯眉笑着拿过玻璃杯,遵守诺言的只是浅尝味道。 陌生的刺激性味道停在舌尖,初尝印象并不好,最初的清苦后,又有股青梅淡香在唇齿弥漫,久久不散。 每人品味各不相同,盛穗还是无法理解酒的魅力所在。 她放下杯子要推回去,对面的男人先一步抬手,用修长食指蹭去她唇边的液渍。 昏黄环境里,连周时予黑眸眼底的温情,都被映照出几分蛊惑。 男人垂眸,拇指指腹摩挲着透明液体,在四周喧嚷中忽地勾唇笑了笑: “穗穗,你最近好像越来越喜欢撒娇。” “……” 盛穗被说的耳朵尖发热,菜还没上就只能去剥毛豆,结果又被人先拿走盘子。 “我来吧,别弄脏手。” 周时予手指捏在深绿色的毛豆外壳,挤压用力,就见两颗青色圆豆掉落瓷盘:“这两天手语学的怎么样?” “不太好,”盛穗托腮叹息,“时间短、要背的太多,总觉得基础都没学扎实。” “或许是努力方向不对。” 周时予将放着青豆的瓷碗推到她面前,湿巾擦手:“语言的学习方法总有共同处,像英语的词根词缀,你可以去问问手语老师,是否有相似的归纳总结。” 聪明人做事,果然是先找方法再行动; 盛穗安静听周时予提出解决方法时候,倏地意识到,她在婚后好像逐渐忘记,此刻面前的男人,其实是很厉害的人。 高中时期成绩令人望尘莫及,常青藤毕业后创业一路绿灯、编写业内奇迹,传奇又开挂般的人生,简直畅通无阻。 而这样优秀的人,是她的丈夫。 不知怎么,大脑毫无征兆跳出这个认知后,她唇角不由向上扬了扬。 周时予话语微顿,问她在笑什么。 “突然觉得你很厉害,”她笑着摇头,想了个比喻,“好像再不可思议的事情,只要交给你就能迎刃而解。” 两人点的炸鱼最先上桌,盛穗侧身让服务员上菜,同时好奇道:“你也有过想做、但无法完成的事情么。” “很多。” “最初我并不想学金融、而是去做医药研究,”周时予在用筷子挑炸鱼肚皮上没刺的肉,夹进盛穗碗里,“后来意识到个人能力渺小,就换一条路做风投,去资助有能力的人做研究。” 盛穗想起,成禾最初的投资都是针对糖尿病行业,继续追问:“你为什么想做医药研究?” 周时予思考片刻,笑了下:“没什么远大理想,只是希望自己、或是成果能被人需要。” 模棱两可的答案,盛穗倒很能理解:“我选择从事特殊教育也差不多,不是想拯救谁,而是希望别人需要自己。” “有人很早之前和我说过,”面对的周时予耐心倾听,盛穗忽地回想起以前,“我可能是小时候缺爱,所以走向另一个极端,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的关心和爱护都奉献出去。” 她坦诚道:“当特教老师算是处于私欲,这样想,我没你说的那么高尚。” 周时予却不这样认为:“但你做的事情帮助许多人,这样就够了。” “以及,大多数人一生都在寻找热爱,”男人话语微顿,“不管出自什么理由,你既然找到,就该紧紧抓住。” 闻言,盛穗微微睁大眼睛:“那个人当初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说起来,她的从业选择也很有几分草率的神奇。 盛穗专业不是特殊教育,大一寒假的某次志愿者活动才首次了解这个领域,产生兴趣后一直参加相关活动,心里早生出想转行的萌芽。 但真正确定从事特教,还是因为学校响应国‘/’家青年报号召、建立的青年心理互助小组。 那时她初来乍到魔都,在繁华都市难以融入,又对母亲有新家庭而对她忽视而耿耿于怀,心里郁闷,在公告栏看见互助小组的宣传单后,没犹豫就选择加入。 新建立的组织松散、外加学校没有后续扶持,负责人只是随机将七人分成一组,以线上交流的形式帮助大家敞开心扉、又敷衍潦草地请专家进行几次演讲后,发现效果不佳就没再继续。 在那个互联网不够发达的年代,互不相识的七人聊天群很快沉寂,一个月后,群主提出要解散互助群。 当盛穗以为事情要就此结束时,群里鲜少发言的“z”突然找她私聊,表明他不想结束、问盛穗是否还愿意再继续聊。 她当时以为对方是群发,没有拒绝就断断续续和z聊,一段时间后,居然发现两人十分投机,再简单不过的日常都能聊上半天。 他们很默契地从未问过对方身份信息、甚至彼此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但大学三年里两人无话不谈,甚至在盛穗面临就业选择时,下意识反应都是询问z意见。 她担心临时改行太过草率,错误的选择会葬送未来,而z那时回复的话,她时隔多年都记的分毫不差。 【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所爱,不管出自什么理由,你既然有幸能找到,就该拼命抓住】 “……要不是这句话,我可能还是会和以前一样,选择随大流从事一份还不错、但不喜欢的工作。” 盛穗还是第一次和别人谈z的事,连最好的朋友肖茗都不知道他存在,却能自然而然和周时予说起:“很可惜,后来他说要去国外治病,就没再回复过我。” 和z的失联,让盛穗多年后也仍旧遗憾,垂眸叹气:“不知道他病有没有好,我发的邮件有没有看过、现在过得怎么样。” 独自絮絮叨叨半天,盛穗才想起周时予已经很久没说话,歉然道:“好久没想起这个人,才一下废话这么多——” “再给他发一封邮件吧。” 沉默许久的周时予忽地出声:“说不定这一次,他会回复你呢。” 盛穗表示怀疑:“可我们很多年没联系,或许他早换了联系方式。” “那也没关系。” 周时予背靠作椅,镜片后的黑眸因为反光看不大清,只听得低音温柔:“再告诉他一次,那些年的聊天对你也意义重大,告诉他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告诉他,你从未忘记他。” “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看到这些。” 第26章 Chapter 26 盛穗不算乐观派,遇事态度甚至时而悲观,前几年给z发消息都石沉大海,认定两人最后结局只能失联。 哪怕现在被周时予鼓舞,她也仍持怀疑态度:“如果z是觉得我话太多呢,我再打扰不是更不好么。” “不会,”周时予笑着揉她脑袋,低柔声线听的盛穗有一瞬喉咙发痒,“能陪你聊这么久就的人,怎么会突然对你不耐烦。” 男人轻晃玻璃酒杯,提出另一种假设:“或许z是胆小鬼,失联很久后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或许他也在等你再主动一次。” “......但z不像是服地有几分心动,一方面觉得再发次邮件无伤大雅,一方面又觉得z和周时予说的相差甚远,沉思抿唇, “在我印象里,z更符合知心大姐姐的形象。” “......” 周时予手上动作顿住,完美笑容出现一丝裂纹:“知心姐姐?z的网聊主页上不是写明男生吗。” “当时很多人不注意这些吧,也有女生不想被骚扰就换成男性,”盛穗当时就属于后者,忽地觉得不对劲, “你怎么知道z的主页是男性?我刚才说过吗?” “嗯,你说了,”周时予垂眸喝酒,镜片后的长睫遮挡情绪,“你说对方资料显示男性,但你们没问过对方身份和性别。” “......这样么,”盛穗依旧想不起她说过,并不过分纠结,“我们的确没问过,但因为很多细节,我一直以为z是女生。” 她印象深刻的是有次生理期前,小腹隐隐作痛只想睡觉,z第一反应就是提醒她早些休息、生理期太难受就去学校医务室。 生理期的事盛穗从没说过,z大概是从她每月这几天都不舒服,从而得出结论。 男生不会有这种下意识反应,盛穗从此认定z是女生。 听完她分析解释,旁边的周时予忽地摇头笑了笑。 盛穗不解,问他在笑什么。 “没事,”男人仰头将透明杯中的青梅酒一饮而尽,口吻难得有几分无可奈何,“就是突然觉得,” “有时候知道太多,不见得是好事。” “......” 盛穗听得一头雾水。 借着z的故事揭开她当年大学生活,盛穗说这半天才想起来周时予,不由好奇他的留学生活: “国外大学和国内差别大吗。” 别说出国留学,她长到27岁都没离开过脚下这片土地——读书时没钱,工作后要么没时间、要么有时间但找不到同行伙伴,旅游计划一直搁置。 “和国内差不多,区别是用英语交流,”周时予对当年求学一笔带过,转移话题, “想出国可以等到你学校放假,正好当作结婚蜜月。” 盛穗倒是想出去转转,但没想过用结婚做由头:“不用那么隆重,当随意旅游就好。” 说完,她就见周时予黝黑双眸沉静看过来,沉吟思考片刻,朝她笑了笑,“婚戒、婚礼、蜜月旅行都不要。” “穗穗,”男人右手撑着脸,金丝眼镜框连接的细链悬空轻晃,笑容也带上几分莫测的神秘感, “你对我们的婚姻,没有任何期待吗。” 盛穗仔细想想的确没有,她现在满意还来不及:“现在已经很好了。” “可我还觉得不够,”除了那档子事,周时予生活上处处顺着她心意,第一次和盛穗相左意见,“我这辈子只结婚一次,不想就这样草草了事。” 男人坐直身体,不动声色地缓慢前倾靠近,目光黑洞般吸深不可测:“我也想为你戴上戒指,想在你喜欢的地方、在天气晴朗的时节,看着你身穿婚纱向我走来。” 在充满烟火人间的小酒馆里,男人以温润声线勾描愿景:“也想在牧师问起时,听见你对我说那句‘我愿意’。” “这是我十六岁起的愿望。” 周时予最终停在她寸许之外,滚热鼻息清晰可觉,低声问:“周太太愿不愿意行行好,满足下我的虚荣心?” 话落,男人意味深长地垂眸盯在她唇瓣,勾唇,喉间暗示性极强扣出单字音节:“嗯?” 低音精准敲击耳膜,盛穗被唤的心尖一颤,眼神来不及闪躲就跌进男人黑眸,下意识地抿唇绷直。 见她慌乱,周时予镜片后的眼睛笑意更深:“以为我要亲你么。” “......” 不可控制的热意在脸上烧过,盛穗无法反驳,就见男人笑容是斯文败类模样,慢条斯理地反问: “现在补一个?” “......不用了!” 盛穗终于回神,匆忙偏头躲开,转头就见长桌对面有两位外国姑娘,正双眼亮晶晶地望过来,表情兴奋。 对上她目光,其中胆大一位还主动问:“areyouguysdatg?” 盛穗英语阅读和听力倒是不错,谈不上流利的英语还要组织语言,旁边的周时予已经侧回身坐直。 男人微微一笑,以示礼貌:“she’s.(她的我的妻子)” 两位姑娘闻言更加激动,感叹声不绝:“youguysaresost!” 周时予英语说的标准地道,道谢后重新看向盛穗,低声翻译:“她们夸你长的好看。” “我听得懂英语,”盛穗想她好歹也是名牌大学生,没好气地瞪了眼周时予,反驳道, “人家是说我们甜。” “嗯,”见盛穗毫无防备掉进他陷阱、一板一眼地纠正,周时予忍不住低头亲在她唇角,勾唇低声, “你更甜一点。” - 饭后,两人准备消食走去几条街远的书城。 人刚吃饱难免容易懒散,盛穗提出坐歇五分钟再走,在等周时予结账时,桌上手机震动屏幕亮起,弹出好姐妹肖茗发来的消息。 【肖茗:评论区说的是你和你的神秘老公吧,火眼金睛如我,一眼看出来了】 随后又连甩过来一条视频链接,以及用红笔圈画了角落的截图。 盛穗点进链接。 视频内容是她和周时予晚餐前去过的广场,那里果然在举办音乐节活动,四周架起的机器也是在拍领舞、以及其他享受音乐舞蹈的人群笑脸。 盛穗和周时予不是主体,视频里,两人只背景板般出现短短几秒,却意外引起最多讨论。 【视频里的女生好漂亮,她抱的人是男朋友吧,感觉好甜哦呜呜】 【谁懂,虽然全程没拍到男生的脸,但看他低头角度就知道,他肯定一直在看女生】 【楼上救命,我已经能想到男生表情有多温柔】 【我是来刷沙雕视频的,大晚上为什么要让我吃狗粮——主办方搞快点,知道怎么来热度了没,快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拿出来】 盛穗看着评论区高赞不住感叹,群众的观察力果然很强。 “在笑什么。” 耳边响起磁性男声在,盛穗将手机推过去,唇边是不自知的笑意:“有官方号拍了广场上的跳舞视频,角落里有我们。” 视频略长,盛穗想直接点开截图给周时予看,肖茗又先一步丢来几条消息: 【肖茗:穗宝,你上次说是因为合适和你老公结婚,但我怎么觉得,你还挺粘你老公啊;小手紧紧把人抱住不舍得放开的样,啧啧啧】 【肖茗:以及我看你老公背影,现在信你上次说他活很好了,这腰、这腿——我们穗宝真的长大了,老母亲放心】 “......” 好姐妹之间的对话,果然死都要带进棺材。 空气有几秒凝固,盛穗眼皮狂跳要收回手机,下一秒就被周时予掌心包住最后一条消息,半晌,表情捉摸不定地反问: “你上次觉得,我活很好?” “......我没有!” 盛穗双颊通红,她分明只是在电话逼问中、含糊其辞地被迫回答肖茗上次关于男人时长的问题,是肖茗单从她的沙哑嗓音中、擅自认为周时予的chuang上功夫很好。 ——虽然对于过往零经验的她来说,这话也没什么错处。 周时予抬眉又问:“那你的意思,是我的活不好?” 盛穗:“......”她也从没这样说过! 她支吾半天说不出所以然,周时予接过年轻招待员送来的账单,低头填写小费百分比时,不疾不徐低声道:“付完钱就回家。” 直接回家?盛穗不解:“不是还要去书店吗?” “不急,明天周末我让人把书城所有绘本送一本到家里,随便你挑。” 周时予将银行卡递过去,瞥了眼因为高小费而眼底泛光的年轻人,再次倾身薄唇压在盛穗耳边,沉声隐隐让人生出几分不安, “......我们先回家,问你几个问题。” “......” 很快,盛穗的不安直觉就得到灵验。 向来耐心极佳的周时予,这次一反常态地不耐烦等代驾过来,车丢在咖啡馆附近,直接街边打车回家。 路上盛穗偷偷打量男人,见他神色平静、沿途还不忘用湿巾仔细将十根手指指擦拭干净。 她心里正松口气、自我安慰事态可控,结果两人进屋还没开灯,周时予骨节分明的手探过来。 有力手指隔着一层按压时,盛穗慌乱中不忘试图劝说:“……平安还在客厅。” “这个时间,他都在睡觉,”周时予只专注于招引湿意,另一只手温柔抚摸她秀发,低声哄,“实在担心的话,等下可以小声些,不要把他吵醒。” 盛穗想重点怎么是这个,开口就被封唇夺去呼吸,再回神时,人已经被稳稳放在餐厅长桌,硬玻璃桌面倒映着两人此时模样。 指尖抽离,她终于得到片刻安宁,转眼又错愕看着周时予不知从哪取来的方形塑料包装:“……你哪里来的这个。” “上次买了不少,家里各处都放了些。” 周时予不急于立刻横冲直zhuang,而是手指伸直将薄膜延展开,褪去最后一层丝料碍事物,不紧不慢在盛穗可怜的粉嫩唇瓣附近打圈。 于此同时,男人还不忘上下jian顾地亲吻她嘴角,沙哑低声讲起金融知识:“投资时,有一种常见概念叫‘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现在想想,似乎放在生活中也适用。” 不过是两根手指,盛穗便束手无策的环住周时予脖颈,只听男人低声哄她:“乖宝,现在就吃不下了,等下该怎么办。” 盛穗泪意涌上眼眶,断断续续地控诉着,她明明晚上才刚吃饱,现在一点也不饿。 周时予却失忆般拒不承认,慢条斯理地说起他才刚点完开胃前菜、主食都没亮出来,盛穗怎么能乱说她吃饱。 等男人真正邀请她吃主食时,盛穗只觉得人cheng的慌,嘴里小声央求着:“真的chi不下了…....” 周时予温热掌心碰上她平坦小月复,在推进退出中给她选择余地:“今天先吃完,以后我们少食多餐、各种菜式都尝一遍,一起找你最喜欢的好不好。” 男人说着抱起盛穗往客厅沙发走,手一下下安抚地轻拍在她后背,耳边低声:“宝宝,你怎么哪里都哭得这么厉害。” 盛穗连眼角泪滴都控制不住,抽噎不停,滴滴答答淌了一地的水,混沌大脑终于想起周时予的回家目的。 她仰着脖子,总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jiao背抽筋,红着眼问:“……你到底想问什么问题,能、能不能快点问完。” 最终,大发善心的周时予抱着她在沙发上坐好,昏暗无灯的客厅里,镜片后的黑眸愈发明亮,沉声回荡: “穗穗,喜欢吗?” “......” 无人应答时,男人又抱着此时恍惚的盛穗、握着她肩膀摁下,垂眸看向他斑驳袖口的液渍,重复询问: “喜欢我吗。” “......喜欢。” 泪水模糊视线,盛穗一度理智出走,别说喜欢,后来周时予让她说什么都乖乖听话。 作为嘉奖,她获得不受累就被男人抱着在家里各处走的优待,如周时予所言的、尝试各种各样的菜式。 这是盛穗平生第一次觉得,这个家大的实在碍眼,通往东西的走廊像是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后来她被抱去浴室,放空大脑仿佛经年失修的机器,轻易便被人肆意操控。 盛穗再没有力气反抗。 被周时予抱回卧室后,她头沾上枕头就昏昏睡去,只朦胧中感觉有人用湿毛巾帮她擦去脸上泪痕,以及,时而有温热的唇小心翼翼碰在她脸颊,仿佛此刻的她好像是易碎品。 很快,空旷卧室只剩下两道平稳呼吸,周时予在床边俯身,将盛穗划落的碎发拢到耳后,许久才起身离开卧室。 自餐厅、客厅、甚至健身房和电脑屋,都随处可见地板或桌面或器材上的未干的湿液,零零落落。 他从柜子里拿出湿巾,自餐厅将这些痕迹仔细的逐个擦拭干净,一小时后终于在客厅结束工作。 紧接着便是收拾散乱各处的衣物。 周时予很早便发现,盛穗对绵料材质情有独钟,从睡裙到保暖衣物、甚至xiong衣都有不少是软绵材质,像是她给人的感觉,柔软舒适。 只有贴身小‘/’裤是唯一例外。 大概要用来包裹最cui弱那处,棉质时而的剐ceng不够舒服,盛穗用的都是轻薄丝滑的丝线料子。 而周时予也数次用手指细细感受过,的确是滑顺柔软的触感,能将手上的轻重力度不打折扣的传递给主人,反馈的水ye也能第一时间清晰感知。 此时正有一条水蓝色安静躺在沙发扶手,皱的不成样子。 周时予将薄薄一片拾起放在手里,才洗净的手上染上粘ni湿意,顷刻间,女人独有的温软卷席而来,自大脑一路向xia烧去,来势汹汹。 男人闭了闭眼,挂着水蓝色的掌心缓缓收紧。 刚才不该心软放她结束的。 他转身返回卧室,目光停留在安稳睡着的盛穗,镜片后的黑眸沉沉,最终人还是走去床边,掀开被子tang下。 昏暗环境中,周时予握住她细软温热的小手,轻而易举地牵引过来。 盛穗在睡梦中似乎被高热灼伤,下意识想要收拢掌心,长睫如蝶羽扑扇不停,眼看要有醒来趋势。 周时予薄唇安抚地亲吻在她额头,加快速度时候,眉头不由微微皱起,嘶哑沉声宛若暗夜中被浪潮吞没的一叶扁舟: “……乖,不怕。” “马上就结束了。” 第27章 Chapter 27 手掌中央的皮肤发红。 尤其是手掌根,连带手腕都微微酸软。 周六上午的幽静咖啡馆角落,对面的肖茗激动说个不停,盛穗无心倾听,屡次分神地低头去看摊开掌心。 昨晚她睡的很沉,中间有次迷迷糊糊醒来时,黑暗中看见身侧的周时予牵过她右手,正用湿巾纸仔细帮她擦拭,连手指间的缝隙都细心照顾。 当时盛穗实在疲乏无力,现在回想起来,周时予大半夜帮她擦手的行为,的确十分可疑。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 羞赧热意爬上脸颊,盛穗一时不知该把手往哪放,就听对面的肖茗好奇问她: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没——你脸怎么红成这样?” “......昨晚没睡好,”盛穗紧急收回飘远思绪,看向对面,“你刚才说到,你们公司马上要和成禾签合同了?” “那都是五分钟之前的事了好吧。” 肖茗半不满半无奈地啧了声,顶着硕大的黑眼圈低头喝冰美式,被苦的直皱脸: “我正在说的,是我昨晚收到成禾的聘用邀请。” 说着女人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敢相信么,周时予的秘书居然直接联系我,说愿意用三倍工资挖我过去,还不算日后绩效。” “......” 盛穗想到昨晚短信,无奈扶额,就听肖茗继续道:“我当时不要太心动,结果问了下原因,对方居然说是上次我介绍的菜很讨周太太喜欢,周时予认为工作之余有其他出色爱好的人、能力必然出众。” 肖茗又大喝一口冰咖啡,长出口气:“是我看不懂资‘/’本‘/’家吗,居然还有这种聘用理由?!” 盛穗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再隐瞒下去,桌上握住肖茗的手,郑重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她表情是少有的严肃,肖茗一头雾水地正要点头,余光就见咖啡馆有男人推门而入。 她眼皮一跳,慌忙反攥住盛穗的手,埋头:“你的事等会再说,快看十点钟方向——小心点别被别被发现。” 盛穗学着她模样矮身,谨慎抬眼,就见身穿米灰色衬衫的周时予站在门口。 男人瘦高挺拔,臂弯里是盛穗再熟悉不过她的外套;暖春光束透过飘窗打落在他发肩,周身宛若跃动着光点。 两人目光空中相交,盛穗就见周时予沐浴在阳光中微微一笑,镜片后的温和黑眸笑意浅浅。 盛穗被眼前如画场景迷住眼,一时发愣间,袖子被肖茗猛的扯两下。 闺蜜语速连环炮般突突外冒:“我知道周时予长得还行,但你也不要这样看他吧!” 见男人要迈着长腿走来,盛穗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躲他?” “当然怕尴尬啊,”肖茗知道盛穗工作环境相对单纯,解释给她听,“我刚拒绝人家秘书,现在遇上周时予要处理不好,影响跟成禾的合作怎么办。” 盛穗远远朝周时予小幅度摇头,示意他先别过来,又问:“你......不想去成禾吗。” “也不是不想,”肖茗见周时予背对两人坐在远处,松了口气坐直,“是没法答应。” “我们公司虽说规模挺小、但的确是我们一点一滴打拼起来的,现在全公司的钱全部投在我手里的项目、我一个人跑了,如果影响后续合作,团队十几个人、甚至全公司几十人都没着落,我哪能这样做人。” “我现在就是不希望有任何意外,”肖茗烦躁地抓了把茂密头发,“都怪他给的太多了,不然我也不会纠结。” “不说我,”肖茗重新看向盛穗,“你刚才要说什么。” 盛穗静静望着近日明显憔悴的肖茗,最终只笑了笑:“没什么,就想说我丈夫来找我,没办法逗留太久。” 再等等吧,现在说她结婚的事,只会让肖茗操心更多。 “…...我真想敲你脑袋,”肖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好周六睡觉时光,你知道我要下多大决心、才能从床上爬起来吗?” “知道你辛苦,”盛穗爱怜地摸她脑袋,将家里带来装满各种花茶的布袋递过去,“每种花茶的功效都写好了,平时别喝太多咖啡别,偶尔换换口味。” 肖茗扒拉开袋子一看,看各种配料的茶包都用密封袋装好,袋面上还贴着备注便条、密密麻麻都是小字。 她假哭地耸耸鼻子:“刚才的话收回,宝贝我爱你。” 盛穗本意就只是想把花茶交给肖茗,见她眼皮都要撑不开,温声劝她回家补觉。 “知道你着急见你老公啦,”离开咖啡馆前,肖茗又在收银台前再买一杯外带,歪头打趣盛穗, “话说,你昨晚不回我消息,在忙什么?” 女人手指勾着盛穗下巴,挑眉:“广场上秀完恩爱,回家再继续激战到天亮?” 周时予就坐在离收银台不远的圆桌,盛穗一眼能看见男人后背,总觉得他能听见两人对话。 耳尖发烫,她催促肖茗动作快些:“你的咖啡弄好了,快去拿。” “呦呦呦还害羞上了,以前从没见过你这样啊,盛穗同学?” “…..” 艰难送走眼前大佛,盛穗才又转身回到咖啡馆。 推门就见周时予还坐在刚才位置,姿势不变,面前放着一杯咖啡,长腿自然交叠。 拍画报一般的画面,唯独突兀的,是男人腿面上她的外套。 “过来是有工作吗。”盛穗在男人对面坐下。 从早晨起来,周时予就电话不断,饭后人一直在书房开视频会议,出来应该也是有事要忙。 “天气冷,想给你送衣服。” 周时予抬手请服务生上杯热牛奶,将浅灰色风衣给她:“还有两件事,要询问下你的意见。” 说着男人拿出黑色手机,推到盛穗面前,屏幕上是陈秘书昨晚发来的媒体邀约。 因为两人拥抱背影,昨天广场跳舞的视频走红,主办方在查询其他拍摄角度时,意外发现其中主人公竟然是周时予,当晚就第一时间联系成禾公关团队—- 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周时予本人今早才看到消息。 “主办方手里有拍到我们正脸的视频,询问是否能发出。” 周时予温声娓娓道来:“公关团队分析过网友评论,统计数据后给出的建议,是如果要对社会公开我们结婚的消息,现在或许是最佳场合。” “最重要还是你的想法,”男人话语微微一顿,“如果你不想出现在大众视野,昨天的视频会立刻删除。” 看完屏幕上陈秘书给周时予发的长长一条分析,盛穗思考几秒,垂眸轻声道:“删掉吧。” 昨晚视频刚火起来时,她只当网友会一笑而过,没想过还会有后续。 盛穗第一次意识到,她和周时予的婚姻还要面对公众。 不过想想也是,她所知道各个行业的顶尖人物,过去经历都被详细记录,婚姻情况自然不在话下。 公开与否,周时予既然将选择权交给她,前提一定是他并不反对,否则视频不会留存到现在。 深吸口气,盛穗抬头看向对面男人:“我不想对社会公开我们的关系,可以吗。” 哪怕都是祝福,她也不想个人照片或信息传遍网络,更不想被人评头论足。 盛穗经历过一次网络裸‘/’奔,说什么都不管再经历第二次。 时间久远到能追溯到她十四岁那年冬天,一型糖尿病在不知何种情况下被诱发,人接连几天昏昏沉沉。 母亲远嫁,父亲白天在工地、晚上忙着和工友喝酒,盛穗没人照顾又实在难受,后来只能请假去医院,还没挂号就晕倒在医院大厅。 所幸有好心的医生抱她送去抢救,盛穗捡回一条命的同时,也在无形中花掉将近五位数的治疗费用,让本就贫寒的家庭雪上加霜。 父亲没读过书,一听她小小年纪就得糖尿病,不听医生解释咬定是骗人,看她身上没伤就要强行带她回家,被救她的好心医生拦住后发怒动手、抓起吊瓶砸伤了另一位精英医生的右手。 事件就此升级为医闹。 围观的群众纷纷拍照,即便再经阻拦,各种视频还是不可阻挡的发布到网络,盛穗和父亲的脸被千万人翻来覆去的看、每个表情话语都仔细研究。 盛穗刚出院的那一周,当地电视台和十几家媒体找上来,用最温柔的语气想要采访她,一遍遍告诉她:请大胆揭露你父亲的恶劣行为,我们一定会还你公道。 她诚惶诚恐不敢接受,只知道她说的每句话,都会被添油加醋地发布网络,那时风评舆论向她一面倒,更不遗余力地向她父亲丢去世上最恶毒的诅咒和辱骂。 可不知为何,盛穗每每看着那些评论,却总觉得恶意同时也反噬在她身上、轻而易举将她吞没。 她的父亲是兼备暴力与恶意的混蛋,可与此同时,也的的确确是这世上唯一还要她的亲人了。 所有人都大声喊着要她唾弃暴行、学会奋起反抗,其中更有好心人给予她各种资助,可那时盛穗作为十四岁的未成年,连购买一支救命的胰岛素都需要父亲陪同。 就像她不会面对恶意,盛穗连面对铺天盖地的友善和激励,都只会不知所处。 那段时间,附近邻居都对他们指指点点,工地不堪舆论压力将父亲辞退,父女俩只能狼狈搬走、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之后日子也并没变好,父亲几次被认出当街遭人白眼唾弃、找新工作屡屡被拒,各种流言蜚语接踵而至。 至于盛穗,挨打的情况仍然照旧。 资助她的基金会定期派人关怀,她之后都笑着回答,父亲没有再打过她一次;为了不再被医院的好心医生用怜悯眼神观望,她的青春期都在盘算能如何少吃碳水,这样就可以少买胰岛素,一次性的针头也是反复利用、每次都用酒精棉片擦拭。 人言如山,无论善恶,都压的盛穗喘不过气。 即便现在,她也很少看流媒,从没在任何社交软件、哪怕微信上发布个人照片。 事发突然,她自知给周时予的解释混乱,也记得男人昨晚吃饭时说过,他想要个盛大婚礼——而其中涉及到与人沟通的任何一环,都有可能引起网民注意。 盛穗发自心底不想再冒任何风险。 “……对不起,”再清楚对方愿望情况下,盛穗觉得她单方面的决定有些残忍,“但我确实做不到。” “相关视频半小时内会删除干净,你不用担心。” 没再多问半字废话,周时予修长指尖在屏幕打字,最后放下手机,抬手轻揉她发顶:“结婚的事也不会对网络公开,我们并没有义务和网民解释。” “至于其他么,”男人抬手轻捏她脸蛋,薄唇附在盛穗耳边低声, “穗穗可以在别的地方补偿我。” “……” 沉重气氛瞬间消失无踪,盛穗别过脸不给他捏:“你不是说有两件事,另一件是什么?” 周时予收回作恶的手:“京北有项目出了些状况,需要我明天出差处理。” “有点不放心家里,”男人偏头看她,镜框的金丝细链落在脸庞,“周太太可以一个人吗。” 婚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要分开,盛穗抿唇:“要去多久啊。” “最快要一周,久的话,一两个月也有可能。” 周时予没给出确切答案,只垂眸仔细观察盛穗表情:“比较棘手的,是那里位置偏僻,信号不好的话,可能没办法保持联络。” 一两个月啊,还随时可能联系不上人…… 开车回家路上,盛穗大脑都被出差的事占据,看着窗外倒退景色,时而随口问个问题: “你们出差有几个人啊。” “加上我,一共三个。” “我记得成禾做的都是新兴产业,怎么这次是和度假村开发相关呢。” “这两年政策好,邱斯提出想试水,不过大概率不会再做。” “既然不会再做,一定要你本人去吗。” 直到两人回家,盛穗还在自言自语般说着话:“再说,那里通讯都不好,安全问题能保证——” 眼前男人脚步忽低停顿,周时予转过来俯身看她,镜片后的黑眸含笑: “穗穗要是实在舍不得,我就不去了。” “……我没这个意思,”盛穗别开视线拒不承认,绕过男人走去餐厅倒水喝,“就是确认一下。” 她嘴上说着不在意,午饭后看周时予又在厨房忙碌不停,心里还是好奇,抱着电脑凑过去,问他在做什么。 “不知道要离开多久,”周时予正在低头切翠绿包菜,骨节抵在冰冷刀背,下刀声利落, “随便做点吃的留在家里,到时候你热一下就好。” “......哦,好的。” 盛穗看着男人将菜丝放在盆中浸泡,打开满满当当的冰箱,有条不紊地拿出各种食材,对两人即将分开一段时间的事,猝不及防产生实感。 周时予说他是明早清晨的飞机,天不亮就要离开家,大概率没法和她一起吃早餐。 不仅如此,很可能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盛穗都要独自生活在空荡无人的高级公寓、每天起床孤零零地面对身旁空气。 莫名的,心情有些低落。 她出神地仰头目光追随,直到周时予将冰箱拿出的东西放下,转身走来她对面。 男人手撑着玻璃桌,俯身吻在她唇角:“早上不是还要说给z写邮件?” “…..马上就写。” 盛穗含糊答应着,抬脸接受这个吻; 在男人撬开她唇齿/时、她一反常态地没有闪躲,反而顺从抬手环住男人脖子,乖软模样让周时予都有几分意外。 以前哪怕再享受,羞耻心都会大于qg动,盛穗做不到像周时予那样hun‘/’话张口就来,言语行动上都偏向于被动。 今天却判若两人。 敏锐察觉到她变化,周时予轻托着盛穗后脑勺,顺势亲吻地更深,han住她柔软耳垂时,低声问: “要我吗。” 盛穗垂眸,看那双骨节分明已经停在她雪ruan,心想拒绝也没用,半推半就道:“…..随你。” 周时予低笑一声,将人拦月要抱起。 不同于昨晚feng//狂,男人今天只一次就放盛穗休息,抱着人亲吻要退出去时,身形忽地一顿,唇边笑容意味不明。 盛穗当然知道周时予在笑什么,别过涨红的脸,眼底泛起点点水色。 “宝宝一直追着我yao,”周时予又推进在里面缓慢地o,抬手拨开她粘腻在她发额的头发, “是刚才没吃饱吗。” 盛穗用力抿唇不肯开口,以为男人会有下一步动作时,周时予最终也只是适可而止地chou离,去浴室拿来湿热毛巾为她ca拭干净。 看着地上没打结的透明tao,盛穗清楚周时予刚才只是单纯让她享受一次、自己却没发‘/’xie,不由垂眸看向他那里。 右手再次隐隐作teng,她不自在地小声问: “你那里…...没关系吗。” “嗯,等下就会冷静下来,”现在状况显然不适合做饭,周时予回到衣帽间找出一只三十二寸空箱子,当着盛穗的面收拾行李,随口问, “出差一到两个月,应该备几套换洗衣服。” 最开始还说可能一周,现在收拾行李都按月计算了. 盛穗心中腹诽,穿好衣服坐在床边,回答道:“六七套应该足够,或者我这边也可以寄衣服过去。” “好,多带几套,”周时予收尽眼底盛穗所有的小表情,不动声色勾唇,“那边条件不大好,快递或许发不过去。” 通讯不好、快递也不通顺,盛穗起初只是心里隐隐不适应,现在却担心起丈夫往后一个月的生活质量。 她抬头,不由担心:“要不我帮你一起收吧,你看你还需要带些什么。” “还需要些什么么。” 周时予迈着长腿走近,眼底含笑的若有所思模样沉吟片刻,最终手摁在床面、俯身看进盛穗水眸,沉声回荡: “如果我只需要周太太的话,可以带上穗穗一起吗。” 第28章 Chapter 28 自搬进来后,盛穗还是第一次独自在床上醒来、一人面对过分空旷的房子。 门外不再传来诱人菜香,也不再有人轻声推门进来、弯腰吻在她额头,柔声问她昨晚睡得如何。 潜意识不肯承认心里淡淡的寂寥与失落,盛穗自我安慰着,只不过是周时予出差而已、过几天就会回家。 都说婚后难得有独处时间,她应该好好享受才对。 如此想着,盛穗唇边扯出点笑,起身下床打针,洗漱换好衣服后,走去厨房准备吃早餐。 以前十几二十年都一个人过来,没道理现在不可以—— 打开冰箱门的手顿住,盛穗看着满冰箱塞满食物的真空食品袋和便当盒,刚睡醒的大脑有一瞬卡顿。 她拿起第一层最靠外的方盒,看盒面上的便条纸上写着一行苍劲有力的黑字。 【周日早主食:肉松烤肠粢饭团;碳水:35克】 上瘾般,她又挨个去翻最上层柜子的其他盒子和食品袋,发现周时予已经按时间拍好顺序、从左至右都是每日早餐。 下星期二之前的早餐放在冷藏柜,下周四到周六的则是在旁边紧挨的冷冻柜。 而向下二三四层则是备好的午餐和晚餐,外加切好的水果,各自标注好名称与碳水化合物用量。 “……” 周时予最晚几乎没睡的事,盛穗是知道的。 男人收拾过行李、彻底冷静后,温声让盛穗先睡,随后便转身离开卧室,再次去厨房忙碌。 盛穗尝试过陪他熬夜,奈何意志坚定不足、再加上周时予又身体力行地“劝”她休息,灵动手指连着nong过她两次后,很快就昏昏沉沉地倒头入睡。 一觉到天亮,她不清楚周时予昨晚在厨房忙到多晚。 连男人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带着几分对周时予不告而别的埋怨,盛穗又惊叹于男人的周全照顾,尤其在看见桌上便条纸时,再无法否认心底愈烈的思念。 【我不在家的时间,好好吃饭——z】 盛穗见过的周时予常用的那根黑金钢笔,但还是第一次认真看写出来的字迹,不由认真打量许久,目光最终停留在落款处的“z”。 熟悉的z,这次是周时予的自称简写。 这时,同样没吃早饭的平安翘起尾巴过来,亲昵蹭着盛穗脚踝,讨好喵叫一声软过一声。 盛穗弯腰,笑着将毛茸茸一团抱起,一人一猫都弄好饭后,拿起桌上手机给周时予发消息。 【盛穗:安全落地后告诉我一下。】 算算时间,周时予人应该还在飞机上,消息发送,自然不可能立刻得到答复。 一个人闷头吃饭自然省时,盛穗饭后洗净碗离开厨房,抱着电脑和新绘本来到客厅,着手准备下周的课程教案。 她新选的绘本叫《饺子和汤圆》,内容主要是介绍汤圆和饺子的特点和区别; 为了让学生更好的理解内容,盛穗会提前准备好教具:例如准备饺子和汤圆的贴纸,课上时,再让学生将贴纸分别贴在教具材料的相应方框; 又例如设计“饺子和汤圆哪个能从滑滑梯上滑下”等问题,来让学生进一步了解饺子表面“光滑”、而汤圆表面“黏腻”的特征。 现代儿童绘本的精美程度,时常让盛穗都不由感叹,她窝在沙发里津津有味地再读绘本,看到教具最后设计的问题、是让学生连线“脱掉衣服”的汤圆和饺子内馅长什么样时,忍俊不禁。 午饭后她不想出门,正抱着平安纠结是在客厅看书、还是去书房晒太阳,旁边手机忽地震动起来。 盛穗低头去看,却见屏幕上显示着“肖茗”姓名。 无意识轻叹,她询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这什么话,没事不能找你啦。” 说话声伴随鸣笛响起,正开车的肖茗不满啧了声:“还有你这个失落语气怎么回事,不欢迎我?” 半天过去终于找到人说话,盛穗笑了笑:“怎么会。” “猜你也不敢,”肖茗哼哼两声,切入正题,“我正式从我哥那里搬出来啦,昨天太困忘了和你说——怎么样,晚上来我新家搓一顿?” 搬家的事肖茗提过一嘴,盛穗以为她还在挑房子,没想到转眼都搬完了。 想着周时予不在家、她一个人周日独自也无聊,答应道:“那我顺便过去帮你收拾卫生。” “那我赚大发了,”肖茗爽快答应,做事一贯的风风火火,“我正好开着我哥的车,你给个地址,我现在来接你。” 盛情难却,盛穗刚报完小区地址,就听肖茗惊呼:“好家伙,你那老公不是一般有钱啊,五十多万一平的房价,一平米赶上我两年工资奖金了。” “哦对了,既然你都来我家吃晚饭,干脆住一晚得了呗;我们都多久没好好聊天,你老公不会这么小气吧。” 盛穗听她絮絮叨叨完,只挑了最后的回答:“他出差了,但家里有猫,我不放心留他自己过夜。” “可惜我对猫毛过敏,”对猫爱无能的肖茗重重叹气,“我大概二十分钟到,你准备一下。” “好。” 肖茗要她留宿的提议的确令人心动,无奈盛穗不放心平安自己,在猫饭盆放好充足粮食和饮水后,确认监控录像正常运行,换好衣服提前出门。 开车前往新家路上,肖茗大概意识到闺蜜丈夫的身份特殊,只和盛穗讲她找房的艰辛过程,绝口不打探其他。 盛穗知道,肖茗只是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做事最有分寸。 两人亲密熟络的契机是高一某次课间。 因为周围男生打闹,盛穗书桌被撞、包着针头和带血试纸的袋子从书包里掉路,恰好掉在肖茗脚边。 怕对方害怕,盛穗课间忙带人去走廊的尽头解释,看着肖茗表情从起初的担忧化为平静,最后咧嘴笑了下,说以后如果需要任何帮忙,可以随时找她。 没有过多关怀和怜悯,而是将她当正常人对待,无意识对盛穗最大的善意。 “......我和你说,这次我特意找的大卧室、花重金买的大床,睡我们两个人都没问题.....” 在肖茗兴奋的唠叨声中,两人到家,盛穗站在客厅环顾四周,欣慰看着面积和环境都好过两人以前出租屋的新房,发自内心为肖茗感到开心。 “进屋先喝茶,”肖茗很快端上一杯温热菊花茶,俨然一副主人热心款待的模样,“我昨晚还做了牛奶冻,放的代糖,我拿来你试试味道。” 盛穗笑着说谢谢。 午后暖阳透过阳台落地窗,大片倾斜而落,照应在人身上暖烘烘的,好不舒服。 盛穗不由惬意地眯起眼睛,起身去客厅阳台想看小区绿景时,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是周时予打来的电话。 “刚落地下飞机,等人接机后就去酒店。” 不知是否因为背景人声嘈杂,盛穗敏锐感觉到,周时予今天声调较平时有细微上扬,语速也快些:“车程大概一到两小时,对方有专车接送。” “嗯好,”盛穗听对方安全降落、至少去住的是酒店,终于放下心,“你昨晚是不是没怎么睡,不着急就先回酒店休息下,都身体要吃不消。” 想起男人上次熬夜后、连唇色都微微发白,盛穗又忍不住补充:“赚钱总有时间的,又不会睡一觉就跑掉。” 话落,听筒那端响起周时予有磁性的一声沉笑,回荡低音听的人耳热。 “好,听你的。” 周时予顺从答话,事无巨细地自然问起她生活:“你昨晚睡得怎么样,早午饭有好好吃么,冰箱里放了些吃的。” “看到了,”回想起满冰箱的食物,盛穗心底难免一阵柔软,“谢谢你,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储物柜第二层还有配比好的冲剂,左边助眠、右边补气血,晚上睡前记得泡一杯;冰箱冷冻柜的最下面,还有以前没吃完的藜麦包子和烧卖,米饭吃腻的时候,也可以拿出来蒸热一下……” 印象中,盛穗第一次听周时予不间断地说这么多话,连叮嘱她多吃水果、饭后记得运动的最琐碎小事都一一嘱咐。 想着两人对彼此几乎“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操心,盛穗眼底笑意更深,耐心等周时予交代完,乖顺答应下来。 习惯对方做多话少,盛穗难得见到男人如此健谈,哪怕是通过电话,也不自禁受到情绪感染,轻轻笑起来: “周时予,听上去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 大概是信号问题,话落后对面忽低陷入一阵长久寂静。 “…..还好。” 将近十秒后,周时予才出声回复,声线又恢复往日所熟悉的低沉柔和,只是听着不大自然:“你刚才说要在朋友家吃完饭,带上药了么。” “带了,”经过上次医院陪许言泽的经历,盛穗现在只要出门,长短效胰岛素笔都会随身携带,“但我应该不会留宿,不放心平安一个人在家。” “想玩就留下,”周时予提出另一种解决方案,“陈秘书会去家里接平安,你的事服,最后一次挣扎:“那我需要把钥匙送给他吗。” “没关系,他有家里钥匙。” 正听周时予说话时,盛穗又听背景音里出现一道熟悉的慵懒男声:“周时予你愣着干嘛呢,喊你好几次了。” “哟用的是白色手机,那我知道是谁了。” 懒淡男声由远及近,率先自我介绍,“盛老师,我是梁栩柏,上次在花店送你姬金鱼草的那个。” “梁先生您好。” “听周时予说,你把花照顾的很好,”人来人往的机场里,梁栩柏亲昵勾住周时予脖子的行为,引来不少路人围观,男人却置若罔闻地继续冲听筒讲话, “希望下次见面时,我能有幸看到花开。” “一定会的。” 盛穗话里带着淡淡笑意,随口问道:“梁先生也来这里出差吗,我以为您还要忙花店的生意。” 梁栩柏文言文挑眉,佯装无奈叹气:“想卖花的人最近不出门,花店开着也没意思。” 他扬着桃花眼看向旁边周时予,上下仔细将人打量,意味不明地笑起来:“盛老师放心,周时予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我会帮你还好看着他的。” 男人视线流转,最终停在周时予被手表紧紧包裹的左手手腕,又懒懒补充一句: “全须全尾的那种。” 周时予闻言抬眸,四目相对,镜片后的黑眼深不可测,倒映着梁栩柏此时笑吟吟的模样。 “……那就先谢谢梁先生了。” 状况外的盛穗显然听不懂梁栩柏话中意,那边肖茗又在催她吃小食,通话很快便草草挂断。 周时予挂断电话抬眸,就见梁栩柏轻佻的桃花眼正盯着他手里的白色手机,随意打了个响指。 男人妖孽般的笑容十分欠打,话却说的一针见血:“没猜错的话,你这个款白色手机,是专门给盛老师准备的?” 两人走的是贵宾专用通道,早有专人提前取好行李、恭敬等候送两人去酒店。 周时予头也不回地朝贵宾通道方向去,冷冷丢下一句: “梁栩柏,别多事。” “如果飞机上没手抖,你这话可能有那么点说服力。” 梁栩柏仍旧是万事不感兴趣的懒散模样,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冷笑, “复发,还是复发倾向。” “……” 周时予没再理他,和梁栩柏一同坐上去往酒店下的车,沿途中给陈秘书打去电话,告知晚上把平安接回他家里。 “好的,”陈秘书一如既往的可靠,答应后沉默几秒,语气带有几分小心翼翼,“周总,按照您和周老先生的约定,这一周您需要每天三次和我报平安。” 余光里的梁栩柏模样倦懒,没骨头似的窝在沙发里,兴致缺缺地耷拉着眼睛望向窗外。 周时予收回目光,一夜没睡的大脑兴奋不已,垂眸,见左手已不再出现轻颤的躯体化反应。 “知道了,”他淡淡应答,“接下来一周,让田阿姨每天上午去家里一次,如果冰箱里饭菜快吃完,让她按照我发的食谱再做一份。” “好的,您放心。” 接待贵宾的专车设置隔音挡板,司机并不能听见后排刚才的电话。 车后座安静剩下两道呼吸,周时予取下金丝眼镜框,抬手轻捏下山根,克制着主观意识不要去享受此刻大脑皮层的兴奋感。 显而易见,单凭几句话,盛穗已经察觉到异常了。 他闭上眼睛,压低的声音发哑:“是老爷子让你来的?” “回国后,你每年四月份都往这里逃,陈秘书那里随便套话两句,就知道你做这班飞机。” 梁栩柏眼皮都没抬,伸了个懒腰头一歪,“擅自加药的话,劝你尽早说,手这么一直抖下去,自己想想能瞒她多久。” 过去几时,周时予定时炸弹般的大脑每到初春还暖的季节都要爆发,老爷子目睹两次血腥现场后成功应激; 此次,每年四月初的前半月都要求周时予天天报平安,连出国都派陈秘书一路随行,别的都随便,唯一的要求就是确保他得活着。 自我安慰式的监督法,周时予向来懒得管。 他这次来,也的确是处理京北度假村的项目,再如同往年一般,在酒店里待一段时间。 白色手机在口袋震动,周时予解锁屏幕点开消息,点开唯一仅有的对话框,看盛穗打来的图片。 【盛穗:肖茗新作的牛奶冻味道很好,她说制作过程很简单,我学会后,等你回来做给你吃。】 随后又发来一张照片。 一枚枚圆滚滚的牛奶冻放在浅绿色瓷盘上,边缘倒映着拍照人的半边身体,难掩玲珑有致。 关于盛穗身材纤瘦苗条、该长肉的地方偏偏一点不少这件事,周时予再清楚不过。 就连他都要整一只手摊开伸直,才能勉强用五根手指包裹住她的莹润雪软。 尤其近来他在饭食方面上花了些心思,盛穗人各处都重了不少,昨日见她穿xiong衣系背后扣子时,再扣最里面一排都要溢出来,最终只能妥协地向外挪了两排。 再点屏幕退出放大图片,周时予闭眼太阳穴突兀跳动,勾唇自嘲般笑了笑。 顶着一颗随时要失控的大脑,他这时甚至难以分清,现在是即将发作的预兆、还是心底深处对她难以遏制的渴‘/’望。 “看你状态不像是抑郁期,状态目前为止也可控。” 耳边再次响起梁栩柏的声音,难得少了几分吊儿郎当的不正经。 周时予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皮看人,就见对面那人靠着车门,双手抱胸,桃花眼目光锐利:“说说吧,是什么让你觉得又要失控。” “头痛精神恍惚、心跳加快抽痛、还是并非药物导致的手抖?” “……” 一阵难熬的长久沉默,周时予回忆过去几日的种种行为,喉结轻滚,哑声道: “……是性‘///’欲增加。” 第29章 Chapter 29 “……” 四字如雷般在宽阔车座后排炸开,之后便是长达十秒的沉默。 最终,梁栩柏也只不动声色地挑挑眉,修长指尖在腿面轻点:“性谷欠亢进么……对你倒是情有可原。” “你说,”男人懒洋洋地坐直身体,双手抱胸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如果我从冲动性、冒险性、判断能力和扩张性来分析你现在的破坏性,你是不是就不让我套话了?” 见周时予阖眼懒得答话,梁栩柏也不介意,反倒津津有味地盯着人看,手缓缓摩挲着下巴,慢条斯理道:“对了,有必要澄清一下。” “我说的情有可原,指的是周总作为多年处‘/’男,终于能享乐一次,一段时间内念念不忘,也是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完梁栩柏又打了个响指,以示重点:“不过呢,如果是因为是时长或其他原因而效果不尽人意、变成执念导致的高频次不同种性‘/’行为,我还是可以帮忙的。” 这次周时予面无表情睁眼,褪去眼镜的黑眸深不见底: “梁栩柏,你最近套话能力变弱很多。” “谁说我要套话,”梁栩柏被挑衅也不恼,妖孽般的笑容不变,只桃花眼的目光锐利, “你看,你这不是有其他身体反应吗。” 话题就此谈崩。 梁栩柏也不再废话,窝在车后座拿出手机,调取花店里的监控录像,直接找到昨天下午三点的记录,点开,饶有兴致地欣赏画面。 下午三点整,玻璃门准时被推开,纤瘦的女人小心翼翼进来,不见表情都是肉眼可知的局促。 几乎是下意识,女人来的花店第一反应,就看向窗边的迷迭香,捧起一束在怀中。 原地犹豫许久、又注重形象地拢了下鬓角碎发,才下决心地深吸口气、走去收银台。 紧接着,梁栩柏在监控录像里看到笑吟吟的自己。 结账时,他有意朝人俯身凑近,下一秒就见女人背在身后的双手攥紧,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羞赧。 满意点头,梁栩柏又不厌其烦地重复播放,悠悠道:“果然,追人的最好手段是被追。” “周总十三年的失败经验给了我很多经验,”他抬手拍拍周时予肩膀,语重心长道,“下次结婚,第一个请你喝喜酒,带上盛老师一起。” 周时予缓缓睁眼,目光落在肩膀上的手,勾唇冷笑:“不必,心意领了,祝你这次不要再被离婚。” “……” “离婚怎么了,什么年代还搞歧视二婚一套呢。” 梁栩柏低头将,视频里收银台两侧的男女截图,随手设置成壁纸,满口胡话:“法律又没有结婚次数限制,离了就再结呗。” 指腹在女人身影轻抚过,梁栩柏眼底有一瞬即逝的温情,随后又是吊儿郎当的无所谓: “反正都是和她,就当自费观光民政局好了。“ 旁边的周时予阖眼假寐。 随后旅途两人一路无言,直到专车稳稳停在酒店门口,酒店经理带领员工在门口站两列欢迎,点头哈腰地问好、帮拿行李,一路将人送到顶层总统套房。 套间里厨房、书房等一应俱全,周时予放下外套倒了杯水,润喉后走去客厅阳台边,俯瞰一年不见的京北。 在脚下这片土地,行业兴衰存亡往往就是一句政策,前几年当地大力扶持旅游业、以促进文化经济交流,成禾便将目光放在度假村的建立。 现在过去三年即将竣工,周时予这次来,的确是来处理相关事宜,并不算对盛穗撒谎。 会议室就在走廊另一端尽头,相关人士聚集一堂后正式召开会议,再结束时天色已大暗,连最后一丝余晖都自天边掉落坠下。 仔细算来,周时予已有整整三十六小时没合眼, 只是大脑皮层依旧兴奋不已,好像不会停歇的永动机,甚至不需要进食,都能时刻高效运转。 对情绪高低起伏的情况司空见惯,当药物无法控制大脑时,提前列举好计划总是最优选择。 转眼间时间将近晚九点,周时予将各部门递来的方案逐一打回,桌面黑白两部手机分别跳出消息。 【邱斯:兄弟你差不多歇会,从昨晚起,你知道你连着毙掉多少case吗,你是铁打的,也得让其他人睡一觉吧】 只随意瞥过屏幕,周时予拿起白色信息: 【盛穗:还在忙吗,今晚要不要早点休息】 随后她又发来一张自制的平安表情包,正摊开肚皮,冲着镜头眨眼撒娇。 “……” 亢奋大脑自动在耳边播放女人声音,周时予清楚记得,刚和盛穗交流时,她最后尾音总是渐弱下去,客气的背后都是拘谨疏离。 随着结婚时间变长,盛穗在生活中开始有各种语调。 不仅是平日无意识的撒娇、或是某些时刻对他又抓又挠的尾音拉长,她都在剥开过往伤痕累累的外壳、一点一滴向他展露最原本的鲜活模样。 想见她。 想吻她。 想两人昼夜颠倒、晨昏不分地沉‘/’溺在昏黑shi‘//’糜的封闭空间,别人进不来、他们也不必出去,想贪婪占有她身上每一寸ji肤、感知每块肌肉骨骼的脉络走向—— 响亮的敲门声倏地响起、打断飘远不可控的泛滥思绪。 周时予皱眉黑眸沉沉,手机放在桌面发出脆响,起身走去玄关处开门,。 一身运动套装的梁栩柏站在门外。 “反正你也睡不着,”男人懒懒依着门板,从上到下打量周时予,“走,出去跑步,消耗下周总无处安放的精力。” “不去也可以,”见周时予默不作声地盯着他,梁栩柏无所谓耸肩, “周老板日夜操劳、身体虚嘛,可以理解。” “……” 酒店附近不远就是体育公园,红色的塑胶跑道环绕在绿植花卉、篮球场、以及空地上的运动器材周围,一圈一公里的距离。 半小时五圈五公里下来,一黑一灰的两人放慢脚步,带着汗离开跑道、换方向沿着江边散步。 梁栩柏在草坪上的自动售货机前停下,抬手摁键,斜眼看向双手插兜的周时予。 见男人无动于衷,梁栩柏不满啧了声:“愣什么呢,我现在要保持贫穷人设,赶紧付钱。” 周时予斜着瞥人一眼,拿出手机扫码,就见梁栩柏弯腰从取货柜拿出一听啤酒,语调慢悠悠: “第一眼就看啤酒,怎么,最近开始喝酒了?” “……” “看吧,我说过不用套话,身体只要有反应,自然就能知道答案——以及废话一句,虽然没有药物忌口,但酒精、咖啡、茶叶等刺激性食物,能碰多少你心里清楚。” 对话再次陷入沉默,梁栩柏得逞笑着坐在紧挨售货机的长椅上,撬开易拉罐的金属拉环,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看手机。 周时予则站在路灯下看手机,几次点开对话框打字又删除,脑海不断重复循环盛穗白日那句无心的“你今天似乎很高兴”。 这无疑是个危险警告。 耳边突然响起突兀女人绵柔甜ni的ng叫,中间夹杂男人粗旷的嘶‘//’吼,交杂错综,一阵高过一阵,尽显人类最原始的需求与和ke望。 周时予低头,看梁栩柏歪在长椅上看视频,表情若有所思。 见他看过来,男人还将手机举起来:“这部听说拍的不错,欣赏一下,有xg冲动吗。” 太阳穴跳动两下,周时予移开视线,冷冷丢出三个字:“你有病?” “你这不是认知挺正常么,”梁栩柏关闭手机,站起身朝江边栏杆走去,脸上散漫笑意收敛了些,“情绪、甚至欲望没有好坏之分,适当的焦虑、抑郁、失落、以及躁动都是生而为人,必然要体验的感受。” “关键在于是否适度,”颀长高挑的男人手撑在白漆铁栏杆,身体前倾,目视远方不见边际的江水波涛,声线飘渺, “只要你和你身边人接纳良好、或是哪怕只有你自己能身心都坦然接受,所有情绪都不是问题、也不需要所谓解决。” 梁栩柏转身看人,后背和小臂都倚着冰冷栏杆,难得正经一回:“所以,盛穗能接受的你的情绪和欲‘/’望吗。” “又或者,你是要让她来做选择、还是打算永远擅自为她作出‘她不能’的答案?” “你很清楚她有知情权,也知道这隐瞒的行为,对她而言并不公平。” 正经不过三句,梁栩柏说着又打起哈欠,人累了就要去勾周时予肩膀,懒洋洋道:“再说了,最差的结果不就是离婚么。” “离婚就再婚啊,”男人骄傲指了指自己,俨然自以为是优秀范本,“学学我。” “......离我远点,”周时予冷漠拒绝男人勾肩搭背,决绝道,“晦气。” “......” 回到,周时予换下运动服去浴室洗澡,明显感受到当身体足够疲惫时,哪怕精神依旧活跃,疲累感也会唤起几分睡意。 或许今晚能够睡着。 热水将皮肤冲洗到滚热发烫,十五分钟后,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走去衣帽间。 橱柜中拿出随行提手包,内胆最里面有巴掌大的放心药盒,由挡板分隔出十五个小格子,每个方格里都有相同的八枚药片。 药片有滚圆、扁圆、以及胶囊状的椭圆,单从形态中分不出哪些是药、哪些又是保健品。 几年如一日在晚上十一点半,机械性地喝水服下药片。 周时予将药盒放回手提包,视线在十几米外的床榻停顿几秒,临时修改再通宵一夜的原计划,迈着长腿在床边坐下。 关掉壁灯,房间顷刻昏暗下来,只留有一盏暖黄床头灯发出微弱光亮。 仍觉碍眼,周时予侧身要关灯,余光就见床头柜的白色手机屏幕亮起,这次不再是通讯消息,而是一封来自盛穗的邮件。 ——是写给过去的z。 多年未曾登陆的邮箱里,除却一封未读,剩下十三封都是杳无音讯的单方向问候。 盛穗发来的邮件内容篇幅不长,口吻相比当年,要生疏克制许多。 【亲爱的z: 见信如晤。 上次给你发邮件还是大学,转眼几年过去,不知道你近来过得如何? 那年你说出国治病、后来我再没能联系上你,但心里一直挂记、想念当年时光,最近有人给我建议,让我最后再试一次,或许会有别样惊喜。 再次叨扰,是想问你这些年过得怎样,当时说要治病、现在身体好些了吗,生活是否有安定下来? 很感谢你当年说的话,我才能坚定选择喜欢的职业,虽疲劳费心却收获良多;至于原生家庭带来的困扰,也因为拥有新家庭,不再带给我更多影响。 邮件结尾才想起和你说,我半个月前选择结婚,丈夫是远超我预期的优秀伴侣,彻底改变我曾经对婚姻的悲观看法。 如果他愿意,我想,我们会陪伴彼此共度余下人生。 哦对了,也是他鼓励我给你写信、叫我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虽然自知希望渺茫,还是期待能收到你的回信,也衷心希望你这些年过得幸福。 祝你万事顺遂、身体健康! 此致, 愿你一切都好的s】 “......” 周时予从头至尾将邮件重读两次,视线久久停留在后半段他本不该知道的承诺。 她说,如果他也愿意,他们会陪伴彼此共度余下人生。 情绪翻涌,将周时予难得攒出来的疲倦一扫而空。 他点开回复框、正欲打字时,掌心的白色手机又跳出消息提示,发送人不言而喻。 【ss:我还是回家啦,就不麻烦陈秘书跑一趟。】 【ss:他和我说你这两天可能会很忙,现在还不能休息吗?】 十一点半早超过盛穗正常睡觉时间,周时予不知道她失眠原因,没再犹豫地拨通电话。 “周时予……你还在忙吗?” 听筒响起女人柔和轻软的声线时,整日绑紧心脏的烦闷与烦躁都消散大半,像是被捂住口鼻的人,终于得以呼吸新鲜空气。 “不忙,准备睡觉,”周时予后背靠在床头柜,闭上眼睛,视觉被夺后、听觉随之更加敏锐, “怎么没在朋友家留宿?” “可能有些认床、也实在不放心平安自己在家,还是决定回家。” 此时,盛穗独自躺在宽阔大床上叹气,再次翻身:“刚才给z发了邮件,现在有些睡不着。” 没开灯的卧室昏黑,仅有的光源是透过纱帘飘进屋的星点银月,将周时予温柔的低声询问都蒙上一层薄纱。 “怎么会突然会失眠,助眠的牛奶没有喝么。” “喝了。” 盛穗说话时身子偏斜了些,额头抵在男人平日用的枕头,鼻尖才有些许微弱的幽苦冷香。 不必面对面对峙为人增添勇气,盛穗脸贴着手机,轻声坦诚道: “可能是因为你突然不在家,一时不太适应,所以睡不着。” 习惯每晚有沉甸甸的手搂在月要上、习惯冰冷手脚被温暖护住、习惯半夜睡得朦朦胧胧时、有人吻上嘴唇; 当三者同时突然消失时,哪怕主观可以欺骗自己,身体都会出现戒断反应。 说完见对方久久不回复,盛穗后知后觉意识到话太露骨,正拼命想该怎么圆回来时,就听耳边男人沉声道: “实在睡不着,还有另一个方法可以试试。” “……” 哪怕多年以后,如果再给盛穗一次选择,她绝对不会再被好奇心操控,在周时予提出建议时,多问那句“为什么”。 “……周时予,我真的不会……” 盛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手在轻薄的绒被中不住打dou,迟迟不敢行动。 在她所接受的传统教育中,女性的自我取/yue哪怕不是耻辱,也必须要躲躲藏藏、绝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哪怕对方身份是朝夕相处的爱人。 周时予却温声反驳她过去二十七年的人生教育,用那把诱蛊低沉的嗓音告诉她,无论性别,人都该尽可能地了解自己。 “先在周围轻一些,”低声落在耳边,男人耐心地悉心教导着,“想我平时是怎样待你的,不要心急,容易伤到自己。” 平时周时予是怎样对她的—— 盛穗一双手生得很漂亮,根根白皙细长,和周时予的骨节分明的手有很大区别。 以至于,哪怕相同行为、感受也相差甚远。 盛穗几次提出想放弃,周时予又再次柔声夸她做得好:“乖宝别害怕,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盛穗总没法拒绝这样说话的周时予,脑袋沉沉,稀里糊涂地又答应。 “想我现在就在你身边,可以做到吗。” “……可以。” “你现在唇瓣边会变得shui润、柔软双瓣会xi得很紧、会用温暖的包裹以示欢迎——” 盛穗不知道,周时予这种话怎么说的出口,下一秒就听男人嘶哑道:“穗穗,你真的好美。” “……别说了。”盛穗耳边只剩下两道同频率的加快呼吸。 周时予沙哑地沉沉低笑出声:“乖宝,是中指吗。” “……是。”刚才男人是这样教的。 “我以前是第二支骨关节,”男人有模有样地分析,“但我的手指要长些,你试试到底吧。” “……” “乖,手掌摊平,再试一试向上弯曲些手指,大概两点钟方向。” “......” 眼前发白的整整十秒间,盛穗在恍惚中想,倘若周时予去做老师,一定是最误人子弟那个。 连她这唯一的徒弟,都次次被带入歧途。 脸烫的像是能煮鸡蛋,盛穗在被窝里缺乏li到神思飘忽,就又听作恶的男人绷持声线: “盛穗,喊我的名字好不好。” 一室寂静,让听筒那一端的窸窣声响越发刺耳,心跳如雷中,盛穗听见她泡酥般的嗓音试探道: “……周时予?” “嗯,再喊一次。” “……周时予。” “……” 后来她嗓子把三字人名都唤哑,累到连眼皮都睁不开地反复打架,才终于听得那端有压抑的闷heng响起。 两人各自心知肚明,周时予没多解释,只低低笑道:“宝贝,辛苦了。” 睡意卷席而来,盛穗人蜷在被子里,乖顺地应答着,迷迷糊糊间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家呢。” 对面男人沉默几秒:“尽快。” 盛穗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人之将睡其言总怒:“尽快是什么时候。” 白日只敢在心里盘算的小心思,在黑夜时分都纷纷跑出来,盛穗只想困觉、没心力再七弯八拐。 于是,话便也不过大脑的脱口而出:“学校清.明节周五放假,我查过了,周四晚上就有来京北的飞机。” “周时予,我不喜欢一个人在家。” “所以,让我来找你好不好。” 第30章 Chapter 30 周二午休时,外出办事的肖茗顺路来找盛穗,把昨晚她妈寄来的青团送出去。 “你们学校活动做的不错诶,来的路上,我看到好多漂亮标语和横幅。” 学生在教室午睡,班级有两位老师看护,盛穗忙里偷闲地接人去办公室,就听肖茗一路感慨:“和你认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真正了解自闭症儿童的相关知识。” 四月二日是世界自闭症关注日,每年学校都会在各处挂上宣传语,放在最显眼位置、供人欣赏阅读。 “如果能扩大宣传范围就更好,”两人在办公室坐下,盛穗给肖茗倒水,“来这里的大多已经了解相关知识,实际作用并不大。“ “也是,”肖茗叹气,不多过分纠结,“话说马上清明假期,要不要一起去公园踏青?我家附近的公园,现在天天能看到小孩放风筝。” 盛穗犹豫不决:“再看看吧。” “怎么了?”肖茗一眼看出不对劲。 放假三天,又记着周时予离开前说想带她一起出门,那晚在电话里疯狂后,盛穗半梦半醒地主动提出想去陪人。 本以为周时予会欣然答应,结果直到她睡着都没有答复,第二天醒来再问,得到的都是含糊答案。 实话实说,她不太理解被委婉拒绝的理由。 那晚周时予邀请她时,眼底笑意灿若明星,即便后来在电话里沟通,男人的语气状态,听上去比平日还要愉悦高昂许多。 虽说和平日的沉稳温和有所差距,但她想愉悦状态总不会是坏事。 况且,周时予原本的成熟程度就远超同龄人,活跃些反倒更符合他年龄。 现在不知为何原因,男人不希望她过去。 人情交往中嘛,盛穗总倾向于做被动方,难得主动一次,却又被婉拒。 盛穗念此哭笑不得,请教对面的社交达人:“其实我想清明节去外地找…….找我老公,但又怕打扰到他工作。” “我猜就是,”肖茗一眼看透她的迟疑,感叹盛穗重色轻友,“你要去干嘛?让你老公陪你四处玩?还是让他给你做饭?” “当然不会,”盛穗摇头否认,不善表达思念的耳尖发热,手握紧杯壁, “我就是……就是有点想他。” 窗外有正午暖光落下,勾勒出说话女人的姣好面容:白里透粉的脸上带着温和笑意,唇边酒窝浅浅,即便不是一眼惊艳,岁月静好的恬静感也令人移不开眼。 肖茗闻言啧啧不停:“陷入恋爱的女人果然不同,每句话都带着酸臭味。” 盛穗不认为她在秀恩爱:“你以前出差,我也会想你、也会来找你玩啊。” “……倒也是,”肖茗对此无法反驳,重回刚才话题,“你能多麻烦他,自家老婆不远万里跑来陪过节,正常人的话,高兴还来不及吧。” “再说了,哪有人不喜欢惊喜的,说不定你老公想疯了你去、嘴硬罢了。” 这句显然更符合逻辑,盛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旁边肖茗的手机震动,接完电话后就匆匆就要走。 “跟你说,”送人出校门的路上,肖茗边走边骂人,“成禾全公司上下都是变态工作狂。” “尤其是那个周时予!” 上出租车前,肖茗还不解气:“昨晚我们团队十几个人,熬夜到凌晨三点半交的最后一稿,这人不到四点一封邮件又毙掉、要求重做——这家伙都不用睡觉的吗?!” 盛穗闻言微微一愣。 昨晚凌晨四点还没睡——昨晚十一点半给她打电话时,周时予分明说的是马上就休息。 对于周时予高强度工作这件事,自婚后同居起,除了通宵熬夜那晚,盛穗平时鲜少有实感。 对于她而言更直观的,或许是那天清晨来到厨房,见到因为熬夜而脸色苍白的丈夫。 自身糖尿病缘故,盛穗比任何人都清楚身体健康的重要性,仅有几次对周时予不满,也是觉得对方不够爱惜身体。 去看看他吧。 就算能做的很少,也总比无动于衷要强;要是打扰对方工作,她就花钱再住另外的房间好了。 周时予总不会对她生气的。 再者,万一真像是肖茗说的那样,周时予其实想让她过去、只是没有坦白说明呢。 越发觉得闺蜜说的“没人不喜欢惊喜”有理,盛穗下定决心要去京北。 当晚定过机票后,她给陈秘书打去电话,麻烦他抽空来一趟,接走平安。 陈秘书对她的来电表示意外,同时说明他随时可以过来,时间看盛穗方便。 挂电话前,向来稳重可靠的男人忍不住道:“周总非常在乎盛老师,如果见到您去,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话代表她出现不会影响男人工作,盛穗笑了笑:“那这两天就麻烦陈秘书照顾平安了。” “请您放心。” 盛穗是周四下午四点的飞机,登机十五分钟前,不忘给周时予打去电话。 节假日将近,候机大厅人来人往,盛穗选了处相对安静的地方:“今晚要加班,可能要晚点找你。” 她从小不会扯谎,担心背景音嘈杂露馅,心里雀跃又不能表露,只好低着头,手握紧行李拉杆。 沉默几秒,周时予没有多疑心:“……好,下班路上注意安全,到家给我打电话。” 听出男人声音比昨晚沙哑许多,盛穗不由关心:“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没有,”对面声调扬起些,周时予温和而言简意赅,“开会说话太多。” “哦哦好。” 这几天两人电话粥一煲就是两三小时,盛穗习惯性地以为周时予会问她白天生活,等半天也不见对方开口。 眼看要到登机时间,她不想让男人听见播报,随意两句就挂断电话。 去往京北的旅程要飞行近三小时,盛穗有些晕机,一直沉沉睡着。 中途放饭时,空姐好心叫醒盛穗,问她想喝什么饮料、想要牛肉饭还是鸡肉饭。 盛穗在吃饭和打针之间纠结几秒,最后婉拒餐盒,只要了杯水,还得到了装有小蛋糕和坚果酸奶的纸盒。 很快,耳边传来拆取包装的细碎声。整座飞机上的人都在享用餐食。 盛穗默默将点心盒放进背包,远行的兴奋被冲淡几分。 确诊一型糖尿病十三年,她已经能用熟练运用“你只是身体缺少某种元素”、“只要按时打针、健康作息,你就和正常人一样”、“现代人谁不生个病”等话术宽慰自己。 只会在极其偶尔的某一瞬间,感觉到自己和社会其他“正常人”的格格不入。 情绪诱发往往是琐碎的日常小事,比如现在,当她看身边人都能随意吃喝、而她吃口水果都要提前十五分钟打针时,还是会有难以说服自己的那一刻。 也难免会想一想,这世上健康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多她一个呢。 “……” 好在低落情绪很短暂,盛穗后半段旅程依旧是在睡梦中度过,直到飞机平稳降落。 陈秘书提前发来酒店地址。 搭乘出租车的路上,盛穗发现,京北并不像周时予描述的落后破旧,虽赶不上魔都车水马龙,至少也有二三线城市的繁华城市。 望着车窗外飞快倒退的城市景色,盛穗倏地意识到,周时予离开前那晚说的话,要么和现实不符、要么和之后口径有出入。 再加上这两天的高状态,虽说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也的的确确不像周时予稳重成熟的形象。 出租车在酒店门前停下,盛穗谢过好心帮她搬行李的司机,走进大厅,准备直接搭乘电梯上去,却被告知去顶层需要特定电梯卡。 她谢过前台工作人员,想给周时予打电话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慵懒男声。 “盛老师?” 梁栩柏抱着速写画本站在身后,四月时节里,不怕冷地单穿件浅灰衬衫,笑吟吟地看着盛穗转身: “来找周时予——突然查岗?” “没有,学校放假就过来。” 记得对方在电话里说的的照顾,盛穗笑着和他打招呼,目光落在男人手里画本,询问:“梁先生打算出去写生?” “没事做,出来画点人物速写。” 梁栩柏将画本递过来,低眼见盛穗感兴趣地凑过来,桃花眼观察她反应:“捕捉人物行为细节,对心理医生的工作也有很大帮助。” 盛穗闻言一愣。 她以为梁栩柏只是花店老板,没想到本职工作,居然是心理医生? 纸面上画着来往旅住客和酒店工作人员,线条简约随性,只寥寥几笔,却将人物的面部表情神态、以及肢体动作,都体现的淋漓尽致。 “好厉害,”由衷佩服画技,盛穗又觉得梁栩柏和她印象中的心理医生的相差甚远,好奇道, “您是心理医生的话,平时还能守在花店吗。” “所以我把诊疗室设置在花店。” 梁栩柏笑眯眯地看着她,语调悠哉悠哉:“不过四月春季嘛,的确是各类精神疾病复发的高峰期,我怕病人一口气都找上门,只能提前逃到这里。” “……” 盛穗扯了下唇角:“梁先生很会开玩笑。” 梁栩柏也不辩解,只微微一笑:“听说盛老师从事特教行业,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今天想请教一下。” “您说。” “某种程度上,我们面对的群体都是被社会定义的‘非正常人’,我的工作是帮助患者减缓或消缓病态症状,盛老师则是帮助学生建立认知,让他们尽可能和世界重新接轨。” “但我最近发现,有一部分群体,本身属于所谓‘正常人’,”梁栩柏语气微微一顿,眼底笑意淡去了些,“却因为和患者有恋人、婚配家属、或者是血亲等亲密关系,同样感到痛苦与无助。” “这些人不会和患者沟通相处、也无法缓解爱人痛苦现状,所以只能在日复一日陪伴折磨里,越陷越深。” 梁栩柏打了个响指,将话题重新丢给盛穗:“作为特教老师,周太太也见过类似情况的学生家长吧。“ “你观察过,他们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吗?” 盛穗注意到对方突然的称呼转换,只是先被问题先绊住脚。 “人如果只想着苦难,的确是没办法坚持下去。” 她沉吟片刻,缓慢斟酌字句:“但至少在我所了解的范围,梁先生说的苦难,并不是全部。” 她带过的学生里,有人会整日不说话、有人会无理由的尖叫不停、有人会排泄在身上、甚至有人也会动手伤人。 但与此同时,这些孩子也会慢吞吞地和她问好,会课下时凑过来用脸贴她手背,更会远远在校门就朝你着急跑来、只为扑进你怀里。 痛苦的确存在,可无法否认的是,幸福同时也伴随左右。 “很遗憾,我没有和学生家长聊过这些伤痛,”盛穗摇头表示爱莫能助,踌躇许久,还是给出自己浅显的看法,“但在我看来,” “如果不把坚持单单看成行为,而是当作感情等众多因素下、权衡利弊后的选择,或许梁先生的问题会更好解释。” “……坚持不是行为,而是权衡利弊后作出的选择……” 梁栩柏眯起桃花眼,喃喃将盛穗的话重复一遍,饶有兴致道:“痛苦没办法让人坚持,但是幸福可以。” 盛穗知道对方理解自己意思,弯眉笑起来:“是,就像人可以选择幸福,有时候别人看来的痛苦,或许是为了将来幸福而做出的选择。” 梁栩柏赞赏地拍手:“幸好盛老师志不心理医生,不然我要被抢饭碗。” “这不是我悟出来的,”盛穗笑容温和,垂眸看向左手腕的红线手链,目光柔和, “刚才的话,是周时予教给我的。” 他说,没有人的原生家庭是完美的,如果没有家,那就自己建一个。 他说,没有人结婚,是为了学会如何独立。 他说,有时能被需要,也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我对亲密关系的认知大多来自我丈夫,梁先生以后可以多和他聊聊。” 五分钟过去,盛穗给周时予发的消息仍旧没回复,从手机屏幕中抬头看人: “您能带我上顶层吗,周时予可能在忙工作,没看到我短信。” “当然,”梁栩柏闻言笑了笑:“荣幸至极。” 两人一路无言搭乘电梯,踩着柔软地毯,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门口。 盛穗要抬手敲门时,身旁梁栩柏从口袋里拿出房卡,修长指尖将卡片转了圈。 “盛老师应该有感觉,这家伙有时候不太惜命。” 在盛穗疑惑目光中,梁栩柏耐心给出解释:“为了防止他猝死在里面,我留了份房间门卡。” 说着他将卡片放进盛穗掌心,佯装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不过既然你来了,之后人就交给你了。” 说完男人双手插兜,扬着唇角懒懒哼起小调,很快消失在长廊拐角处。 盛穗孤身一人站在走廊尽头的房门前,低头将房卡插入卡槽,推门进屋。 不见缝隙的黑。 和她预想中灯光温暖的酒店房间大相径庭,眼前一片漆黑,连客厅半墙的落地窗都被遮光帘死死封住,不许外间世界的半丝光线侵入。 像是以房门地板的横栏整为分水岭,门外是光亮,再向里一步就是无尽深渊。 盛穗在原地愣了愣,忽地有些不知所措。 梁栩柏说周时予连轴转了几天,今天才能睡觉,可他人在卧房睡觉,需要连客厅都遮光吗。 心绪被昏暗环境无声揪起,盛穗将行李放在玄关处,几秒适应黑暗环境后走向卧房,小心翼翼推开门。 卧室同样昏暗寂静,好在还有亮起的电脑屏幕作为唯一光源,让盛穗得以看清,此时床上侧躺睡着的男人。 算起来,她有五天没见到周时予了。 对她的闯入毫无察觉,男人全无防备地阖眼面朝盛穗,只是在梦中睡得并不踏实,英挺的眉紧皱着。 盛穗想,周时予这几天一定又在熬夜,难怪不想让她过来。 夹杂着不快的疼惜让她轻手轻脚上前,半跪在柔软地毯,朝掌心哈几口热气,抬手想替男人抚平拢起的眼眉。 肌肤相碰的那一刹,昏睡的人忽地惊醒般,身体猛然紧绷后睁眼,看清来人许久后,才迟钝地有所反映。 大抵是工作劳累,周时予平日黑暗中都明亮的双眼,现在连聚焦都有些迟缓。 知道周时予是连轴熬夜才睡不清醒,但接连几日电话里的的高昂状态、甚至昨晚还在电话里游刃有余地调情,让盛穗现在见到男人连睡眠都不安稳、轻碰就立刻惊醒,一时难以接受落差。 她不大清楚,只是短短一天时间,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区别。 纷乱思绪仿佛横卡在喉咙里的小刺,不上不下进退两难,却令人无法忽视。 男人握住她的手冷到令人心惊,几秒后,盛穗听见周时予不确定地哑声道: “……是真的?” 盛穗忽地想起,上次她在医院撞见发高烧的周时予,男人第一反应也是询问,眼前的她是不是真的。 这样问的原因,是以前出现过假的她么。 “……是真的,”毫无征兆地,她看着艰难清醒的丈夫清俊依旧,忽地脱口而出问道, “周时予,我们以前见过吗。” 第31章 Chapter 31+32 【第三十一章】 “周时予,我们以前见过吗。” 卧室空寂无声,让女人温和轻柔的询问尤为突兀。 周时予这次终于听清盛穗说话,他看着眼前人脸上写满担忧,卡顿的思绪迟缓运转。 耳鸣声仿佛有人在耳边吹气,频率与快要冲破腔壁的剧烈心跳同步,如影随形。 凌晨还永动机的兴奋大脑仿佛死在夜里,如同经年失修的机器,只剩一滩废铜烂铁,等待不知多久后的腐烂分解。 记忆力减退,只依稀记得她不久前在电话里说,今晚还要加班。 大脑无法处理信息,周时予确定眼前爱人不是幻象,松开握住她冰冷的手,哑声回答:“......见过的,可能你不记得。” 症状只是暂时,以往一两天就会过去。 不要吓到她。 后背的冷汗浸透衣衫,周时予身体往后退了退,目光落在盛穗半跪在他床边,抬手掀起被子: “地上凉,来我这里。” 窸窣声响起,黑暗中他疲累的睁不开眼,几秒后感觉到床榻微微下陷,随后鼻尖泛起点点清淡的山茶花香,无声将人包裹其中。 “......周时予,你身上好冷,”身侧的盛穗不安分挣动,抬手掌心贴在他额头,语气满是担忧, “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工作上的事不顺心?” 没有哪里不舒服。 也没有工作不顺心。 只是过山车般的情绪波动来得毫无征兆,上一秒还在夸夸其谈、下一秒就会陷入无尽空虚,维‘/稳只能依靠药物,等待下一次不知何时的复发。 名为“双相情感障碍”的精神疾病,是周时予在十九岁那年夏季第一次听说。 在此之前,他以为只是单纯的抑郁、或是更轻微的阶段性情绪低落。 直到医生告诉他,他的双向大概率来自那个男人的遗传,之前的抑郁症是误诊,需要住院长期治疗。 转眼间十年过去。 “......没事,有点累而已。” 黑暗中,周时予将头靠在盛穗颈间,动用所剩不多的精力回复: “离远一点,我身上凉。” 想问她怎么跑来这里、路上累不累、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想听她说话。 想抱抱她。 相比悲伤,心情用麻木和空白形容更为合适,周时予几次动过想要抱人入怀的念头,又因为手实在太冷,最终还是放弃。 别吓到她,表现得正常一点。 实在没办法成为正常人,也尽力伪装成正常人的模样吧。 随后便是柔软温热的身体贴上来。 是盛穗伸手抱住他,抱人的姿势生疏笨拙、身高差让她手臂正好卡在呼吸的胸肺,轻声道:“累就睡一会吧。” 因为姿势角度不对,同样清瘦的两人骨头相互硌着,不可避免都有些难受。 周时予没动,盛穗也没动。 两人就以这样别扭而亲密的姿态,身体无关情‘/’欲地紧紧相贴。 偌大卧房内,一时安寂无声。 周时予清楚盛穗是高敏感性格,不出意外早就察觉到异端,强撑睡意,静静等待她的后续追问。 而盛穗最后只抬手轻拍他后背,话里笑音浅浅:“我第一次去家里睡觉那晚,你就是这样哄我的。” 周时予记不起那晚细节,被面/下感觉到女人的衣摆卷起,冰冷的手犹豫几秒,担心人着凉还是帮她拉下。 温暖的人,连衣角都是暖热;身体像是本能眷恋这份温热,手触上女人清瘦后背,顺势将人搂住怀中。 呼吸难分彼此,良久,周时予听见他嘶哑问道:“那晚睡的好吗。” “开始是有些睡不着的,因为我没在男人家留宿过。” 感受到回抱,盛穗将头埋进周时予怀中,脸无意识轻蹭在对方胸膛,弯眉低声: “但你身上好暖和,后来我不知不觉就一觉睡到天亮。” 周时予的情绪不好。 就像她会因为飞机餐而心情低落,每个人都有因为小事而难过的时候;盛穗虽然心疼周时予休息不好、却不认为他突然的心情低落是大事。 既然他不想说,那她就默默陪伴好了。 她以为的夫妻之间相互扶持,从来不是一人单方面付出或迁就,而是不够完美的两个人,愿意为彼此磨合棱角、体贴对方感受。 过去总是周时予在照顾她。 男人的怀抱比平时要凉,但没关系,两人只要有一个的拥抱温柔就足够。 “周时予,冷也不要推开我呀,”盛穗将男人抱得更紧,温声却坚定地反驳: “我身上很暖和,可以给你抱抱。” “……” 落在腰上的手一点点收紧,悄无声息间,盛穗早从主动抱人、变成被男人整个圈在怀中,肌肤紧紧相贴。 有一瞬,她甚至觉得平日坚不可摧的周时予,好像惊涛骇浪中不通水性的落水者,抓住哪怕如她一般的枯木,便迫不及待地抱住、恨不能将她嵌进身体。 “……盛穗。” 良久过去,沙哑声响起,盛穗想着这是她进房间后、周时予第一次主动开口,就感觉有微凉的唇附在她嘴角,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像是担忧将她惊扰,周时予薄唇只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发汗的额头贴着她,沉哑低声压抑着太多晦涩难懂的情感: “.....我好想你。” - 再次醒来时,时间正好是晚上十点。 感觉有人在温柔地轻拍后背,盛穗迷迷糊糊睁眼,下意识抬眸就对上男人目光。 在卧室顶灯的光线暖黄中,周时予脸上疲态明显,隔着镜片也能感受到黑眸较平时黯淡,好在脸色并不像上次熬夜后的惨白。 见她醒来,男人手指拨去她脸边碎发,柔声道:“晚上打针了吗。” “.....还没。” 盛穗昨晚兴奋到凌晨才睡着、白天忙碌一天,下班又马不停蹄赶往机场,舟车劳顿后到酒店、沾床就是卷席而来的困意。 要不是周时予提醒,她大概会一觉睡到天亮,明早再匆忙补打长效胰岛素。 她不好意思地碰碰鼻尖,感觉到身旁男人身上散发的湿热,连冷白肤色都罕见透出点红,随口问: “你刚才洗澡去了?” “......嗯,”四肢不再冰冷的人又抱了抱她,沉默几秒,再次询问, “你晚上打针了么,我帮你把手包拿过来。” 她不是才回答过么,怎么又问。 盛穗以为周时予刚才没听清她说话,重复道:“还没打,我现在去。” “好。” 盛穗起身下床去找手提包,拿着胰岛素笔和测血糖仪进浴室,推门就被湿烫的温度惊到。 周时予洗完澡也有点时间,当时到底用了多烫的水,怎么十几分钟过去,室温还这么高? 带着疑惑打完针,盛穗从浴室出来发现卧房没人,走到外面才发现周时予在餐厅长桌坐着,面前盛装着各类坚果的精美瓷盘、以及一杯温热牛奶。 再是工作狂,连轴转的工作都让人反应明显迟缓,直到盛穗走近喊人,面对一盘坚果和牛奶久久出神的人才转身回头。 “吃点东西垫肚子,”周时予将瓷盘和玻璃杯推到盛穗面前,手放到桌面下,“空腹容易胃难受。” 时间太晚,盛穗也没胃口再吃晚饭,听话地拿起坚果放进嘴里,忽地想起什么:“你不吃饭吗。” 周时予今晚格外惜字如金:“刚吃过。” “......哦哦好。” 两人罕见地面对面沉默,盛穗体谅对方心情不好,却也的确想不到新话题。 端起杯子喝牛奶时,桌上手机震动,是梁栩柏发来的消息。 两人下午上楼前交换过手机号,盛穗解锁屏幕。 【梁栩柏:听说京北的塔驼峰景色是一绝,明天还有清明节的踏青活动,盛老师带上周时予一起出来呗】 盛穗点开梁栩柏发来的风景图后有些心动,想着心情低落时,出去晒晒太阳也有好处。 “梁先生邀请我们去爬山,”她放下手机,征求对面周时予的意见,“难得出来一趟,你想出去看看么。” 将女人期待表情收尽眼底,周时予听着耳边细响嗡鸣,垂眸看桌下不再打抖的左手,弯唇笑了笑,温声答应: “想去就去。” 决定出门后,盛穗给梁栩柏发去肯定答复,简单填饱肚子后起身收拾行,早早洗漱上床,准备为明天的出游养足精神。 期间周时予手中沉默靠坐在床边,腿上放着工作平板,从始至终保持相同姿势。 屏幕冷光反射在平光镜片,看不见背后的男人眼色。 “还在忙吗,”半小时后,盛穗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掀开被子躺下看人,“要不要早点休息?” 说着她抬手轻扯下男人衣袖,手背不小心碰到他突出腕骨,触感仍旧冰冷。 指尖本能地后缩了下。 “......” 周时予留滞在冷白屏幕的目光下移,在她收回的手上停顿两秒,然后放下平板,关灯侧躺下。 侧身给她盖被子时,盛穗注意到,周时予不再像下午那样在被子里抱她,而是手隔着一层酒店厚厚的床被,轻拍她后背。 房间再度昏暗无光,她几次想开口,却想不到该解释什么。 大概猜到她胡思乱想,半晌在黑暗中,周时予微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睡吧,明天出去好好玩。” 盛穗闻言乖乖闭上眼:“晚安。” “嗯,晚安。” “......” 这一觉盛穗睡得并不踏实,睡梦中懵懵懂懂觉得,身边床榻几次下陷,像是有人反复躺下又起身。 后来她终于被弄醒,挣扎着撑开眼皮就发现身侧果然没人,反而隔壁的衣帽间传来窸窣声响。 床头电子时钟显示凌晨一点半,盛穗不甚清醒地抬眼朝声源处望去,就见周时予人站在衣帽间门口,背对着卧室方向。 头顶微型射灯是唯一光源,只见男人微微仰头左手掌心贴着唇,随后将右手玻璃杯的水一饮而尽。 再明显不过的吃药动作。 婚后从未见过周时予吃药,家里连保健品都找不到一瓶,盛穗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周时予吃的是药还是保健品? 是出差才开始吃、还是之前就一直服用? 在她睡着时吃是意外巧合、还是有意隐瞒不想知道? 纷乱思绪占据大脑时,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响起走近,盛穗以为周时予要回来,一动不动地紧闭双眼。 然而男人只是走近浴室,轻声关紧房门,很快有淋浴的水声响起。 是周时予又在洗澡。 盛穗几次有过起身去衣帽间一探究竟的冲动,最后还是深吸气忍下,想着今晚还是让男人好好休息,明天再找个时间问清楚。 十五分钟后浴室门再次打开。 闭眼听轻悄脚步声渐近来到床边,床面再度如睡梦中感受过的微微下塌。 带着怕被发现的紧张,盛穗连呼吸的谨慎放轻,在眼前一片昏黑中,感受周时予又一次再她身边躺下。 未等男人抱过来前,盛穗就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湿热的体温。 和往日令人心安的温暖不同,周时予此时皮肤停留的温热,是洗澡时热水冲烫导致的。 就像她晚上被叫醒时那样,维持不了太久,连指尖都会再次凉下去。 不再隔着床被,周时予这次直接在被面下将她抱住,动作极尽温柔,像是对待价值连城的藏品珍宝。 男人下巴轻轻垫靠在盛穗发顶,她鼻尖满是清苦的木质冷香,紧接着,就听周时予在头了一句话。 哪怕事情过去十几二十年,不论多少次,盛穗只要再回忆起今晚周时予说的寥寥一句,心头仍旧久久酸涩。 而此刻当下,她只是忽地明白,周时予为什么起初没有直接抱她、为什么半夜反反复复地下床洗澡、又为什么一定要用热水把身体冲烫。 泪意突如其来地冲上眼眶。 在本该无人知晓时,周时予曾喃喃自语地给出答案: “如果身上不冷,可以不可以一直抱着你。” ----------- 【第三十二章】 滚水刺激迟钝感官,将周时予冷白的肤色润烫的微微发红。 一夜平安无事过去,耳边嗡鸣微乎其微,浴室内一屋氤氲。 周时予低头看向左手,再看不出昨天药物副作用或是病症本身导致的指尖颤抖。 症状在缓解,应该没有复发。 目光从腕心的数十条疤痕移开,周时予关闭淋浴,拿起置物架的毛巾擦干身体。 逐渐恢复的听觉捕捉到门外微弱的声音。 带上平光眼镜,他腰上只围浴巾出去,推门就见盛穗从床上下来,闻声抬头。 四目相对,女人视线意料中先落在他赤‘/’o上身,飞快上下扫过后慌忙避开,耳尖迅速泛起点薄红。 盛穗清清嗓子:“.....早。” “早。” 情绪仍旧空洞缺乏,却不再是昨晚的麻木不仁,随着感官的恢复,大脑开始缓慢运转。 两人问早后一时无言,周时予看出盛穗的欲言又止,回忆起昨晚吃药时卧室传来的窸窣声,随手拿起玻璃桌台的瓶装水,走去衣帽间。 衣帽间面积不大,门边贴墙的第一排横柜上放着手提包。 感受到身后目光,周时予手伸进皮包的内胆最底层,拿出分隔小格的透明药盒,将各种形状的五片药粒倒进掌心。 几秒后,盛穗迟疑的询问声响起:“......你在吃药吗。” “保健品,”周时予转身,平静看着女人走来,摊开掌心解逐一解释, “维生素b、维生素c、鱼油、钙镁片和叶酸。” “居然要吃这么多保健品,”盛穗感叹后长舒口气,喜形于色的声调上扬了些, “怎么以前都没见你吃呢?” 耐心等她观察清楚,周时予才将药片喝水服下,思考几秒,笑容温和:“吃药时间在早上,大概你还在睡觉。” “我还担心你生病,幸好是乱想,”盛穗不好意思地碰了碰鼻尖,“你今天好点了吗?” 女人仰头看人时,弯眉眼底笑意盈盈,右脸还有压出的印痕,刚睡醒的娇憨模样看的人心软。 周时予看得出她是真的关心自己,抬手轻揉她头发:“已经没事了。” 听男人声音终于不再沙哑,盛穗任由周时予大手揉乱她头发。 她人刚睡醒没想太多,卸下担忧重担就顺势将人抱住,带着鼻音的语气像是撒娇:“下次别总熬夜了,身体吃不消。” “好,听你的,”见她已经会无意识撒娇,周时予眼底浮现一丝不自知的柔和,低声, “只是,我现在可能要先穿衣服。” “......” 一小时后两人下楼,远远就见梁栩柏坐在酒店大厅的休息沙发。 男人戴着顶黑色贝雷帽,略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小辫,一身纯黑衣裤宽松,肩上挎着相机带。 见盛穗身后跟着周时予,梁栩柏桃花眼意外上挑,没骨头似的窝在沙发里: “哟,周总居然真的出门了。” 盛穗笑着和梁栩柏打招呼,随后转身走去前台,交涉客房相关问题。 “爱情的力量果然强大,”梁栩柏起身伸懒腰,凑过去慢悠悠道,“还是说,妙手回春如我,给的新药□□效果不错?” 周时予淡淡撇人一眼,沉声夹杂几分寒意,“梁栩柏,最后一次。” “别再利用她。” “治病的事,怎么能叫利用呢,”梁栩柏啧了声从口袋中拿出车钥匙,漫不经心在手中把玩,桃花眼直直对上周时予黑眸, “以及我不这么做,你能出门?” 见盛穗沟通完,梁栩柏扔下一句“你真无聊”就丢下周时予,笑眯眯朝对面走去:“我弄了台观光车,盛老师喊上某人一起试试?” “那就麻烦梁先生。” 盛穗原以为,周时予的朋友都是非富即贵,出行不说拉风超跑,至少也有专车接送。 而不是像梁栩柏一样,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辆三轮敞篷代步车,阳光四面直晒、还附带全方位漏风。 “……” 五分钟后,盛穗看着两位身高一八五的男人,分别坐在狭窄的前后两排,不由得轻笑出声。 梁栩柏一个人霸占前排驾驶座还好,难为周时予还要和她挤在后面,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像极了被人绑架上车,场面无比滑稽。 清清嗓子,她抬手拽了下周时予衣袖,大度道:“你可以往我这边来一点。” 盛穗低头,看男人膝盖骨顶在前排车座,光看着都痛。 她伸手帮周时予揉了揉,掩不住眼底狡黠笑意:“需不需要我帮忙——” 话音未落,腰上忽地被坚实有力的手臂环住,掌心温热。 盛穗猝不及防地跌进怀抱,手自然环住男人脖子,低头正对上周时予镜片后黑沉沉的眼眸。 她不由愣了愣,没反应过来现在情况。 “不用帮忙。” 薄唇轻启,周时予没刻意放缓声音,语气不似平日的温柔,压迫感便卷席而来,成熟男性的气场让人不自觉臣服:“这样就有位置了。” 低声伴着滚热呼吸滚落耳边,盛穗一时听的耳热,别开视线,轻声:“放我下来,这样怎么开车。” 前排的梁栩柏适时出声:“不急不急。” 男人低头调试好相机,举起镜头就对着两人咔擦地拍:“抱够了喊我,或者我出门溜达一圈再回来。” 盛穗不可能让周时予继续抱,手忙脚乱从男人腿上下来。 等三轮车敞篷车蛮晃晃悠悠驶上车道,她才敢去拽周时予衣袖,压低声音:“你怎么又在外面那样。” 周时予垂眸,将她脸颊微红的模样模样收进眼底,虚心请教:“嗯,我怎么样了。” “……” 他理直气壮的明知故问成功引起盛穗注意,女人让水眸毫无震慑力地等他一眼,最后抿唇想不出回击,轻哼出声,扭头去看车外风景。 只是唇边不自知的笑意,出卖了盛穗此刻的好心情。 垂眸望着她嫣然一笑的模样,周时予忽地觉得,就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不错。 ... 门票限时免费的节假日人满为患,绿林层峦叠嶂,通往景点的道路车辆川流不息,山峰下远远就见人头攒动,连上山前的石子路两边店铺都人满为患。 一路爬到上去耗时太久,三人决定只欣赏沿途风景到小半山腰,再直接乘坐缆车上到最顶峰。 登山前,梁栩柏约在顶峰见面后就迅速不见人影,盛穗在人较少的路边找人时,身旁的周时予忽地在她面前蹲下。 “梁栩柏喜欢独行,不用找他。” 盛穗低头,见周时予正弯腰为她系松开的鞋带,沉声在来往嘈杂声中清晰依旧:“山上人多,跟紧我。” “好。” 盛穗耐心等周时予系好起身,又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彩色透明质包装的糖果。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将糖递过来:“运动前补充糖分,防止血糖降太快头晕。” 盛穗认出来,还是医院那天见过的糖:“啊,这个糖你和我说过,是你当时的病友送的。” 拆开包装,她将糖含在嘴里,感受丝丝清甜在舌尖弥漫,含糊问道:“那他后来病好了吗?” “......没有,”周时予闻言沉默几秒,随后抬手揉揉她发顶, “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好的。” 盛穗点头表示赞同。 医疗科技飞速发展,她的一型糖尿病在十年前,还被称为无法战胜的终身疾病,最近vertex的干细胞疗法都快进到步入临床;更不必说各种癌症攻克也逐年有好消息。 塔驼峰空气清新,微风拂过时,还能闻到空气中春天独有的味道。 慢悠悠地沿着山路向上,看着环山遍野的翠绿、以及从层叠叶片缝隙中钻进来的日光,心情都不自觉变好。 半山腰搭乘缆车,两人自然牵手坐在包厢同排,隔着玻璃看窗外郁郁葱葱。 盛穗右手被周时予牵着放进口袋,眺望百年老树枝丫上的新叶,忍不住道:“出生前,家里人请大师给我起名字,最后用的‘穗’字,因为代表稻穗的秋天是丰收季节,说是大吉预兆。” “但在所有季节里,我最喜欢春天。” “我生病是在冬天,那段时间觉得特别难熬,”盛穗回头着看向周时予,以及男人身后铺开的大片蓝天白云与生机勃勃的绿,轻声道,“但春天是不一样的,无论是刚播中的嫩芽、还是百年老树历冬后的枯木,都有重生的机会。” 春光会平等地爱怜所有人,于是在世间播种希望。 “所以,哪怕知道你可能不想出门,我还是想和你一起来,”抬手看光照从指缝中流过,盛穗弯眉笑了笑: “周时予,我也希望你能看到这份春光。” 周时予静静望着侃侃而谈的盛穗。 为了踏青游玩,她今天特意化了淡妆涂着口红,精致五官更显立体,吹弹可破的皮肤在春光明媚中,越发白皙透亮。 此刻盛穗沐浴在春光中,发顶与肩头都跃动着金灿光点,笑容鲜活而明媚,让周时予有过一瞬间恍惚。 窄小的空封闭空间里,他仿佛又回到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天。 原本毫无交集的他们,意外住进同一家医院; 那时十六岁的周时予被告知患上支气管囊肿、位置不好要做开胸手术;而同时确诊一型糖尿病的盛穗,则因为父亲医闹伤人、故事在医院沸沸扬扬。 被父亲家暴,是周时予自小最熟悉的事情。 于是乎,他不由对登上当地新闻报道的女孩留意几分,记住她的脸,也自然在医闹几日后撞见父女两人时,人群中一眼认出盛穗。 那时她只有十四岁,比现在病弱许多,蓝白的病号服宽大到像是麻袋套在身上,走廊上费力地推着输液架,却还在讨好地朝身旁粗鲁的中年男人微笑说话,嗓音软糯。 或许是在卖力迎合的盛穗身上看到过去自己的影子,在男人不耐烦地大声驳斥、习惯性地抬起胳膊欲要打人时候,从未多管闲事的周时予拿出手机拍照,快门摁键声在走廊清晰响起。 那时同样是病秧子的他坐着轮椅,身后周老爷子派来的律师倒很有威慑力,几句话将男人震慑,吵嚷声很快惊动其他医护。 一时间,成年人争吵不休,周时予嫌吵就想推轮椅离开,却被拖着输液架、狼狈跑来的小姑娘拽住衣角。 时至今日,周时予仍记得那天,盛穗将彩色透明纸包装的糖果交给他时的语态神情。 女孩病中笑容也同样天真烂漫,十四岁的盛穗弯眉和他道谢、又无比郑重地将糖放进他掌心。 她说她不能吃糖、她说要把这颗糖送给他; 她说:“哥哥,希望你身体快快好起来。” 周时予听说过,她是终身无法治愈的一型糖尿病,那几日护士谈到盛穗,背地里都是叹息她年纪还这样小,往后一辈子都要考打针吃药活着。 而女孩却毫不吝啬地祝福他,希望他身体健康。 那颗糖周时予放在床头没吃,偶尔余光瞥见时,会有一瞬想起那个祝愿他健康的女孩,也有几次无意问起她情况,得知她已经出院。 他天生记忆力好,一直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青涩却已有亭亭玉立之姿,也记得那天塞给他糖果时、唇边浅淡却惹眼的一对酒窝。 与此相反的,是盛穗向来记不住他姓名。 连后来她匆匆忙忙来医院、给曾经帮过她的医护人员送寺庙求来的平安袋时,都是最后要走才来到他病房。 那时他并不知道,别人的平安袋里的护身符上都写了名字,唯独只有他是一纸空白。 他只是难得错愕地看着盛穗敲门进来,因为要回去上学,着急忙慌地放下平安袋就要离开。 他们只有一面之缘,周时予看得出,只是顺路来感谢的在盛穗单独和他相处时,神情有多局促。 不想惊扰到她,于是接过平安袋后,他只是礼貌而克制地温声说了句谢谢。 “哥哥,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翻来覆去还是同样的话,周时予沉默地目送盛穗离开病房,就见她走到门边时脚步一顿,似是想到什么。 最后盛穗转身,在两人即将开启长达十三年的再无对话前,盈盈笑着同他说了最后一句: “冬天马上过去,等你出院以后,一定记得多看看春光。” “……”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周时予时常会想起那年对话,发现盛穗统共只和他说过三句话,其中两句都希望他身体健康。 大概,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祝福。 “……周时予?” 耳边熟悉的温柔女声拉拽回飘远思绪,周时予回神对上盛穗探寻模样,就听她好奇地又问一次:“你呢?你最喜欢什么季节?” 或许是他从未真正离开过她身边,周时予深深望着女人模样,总觉得她和十三年前相差无几,温声道: “最喜欢春天。” 她连笑起来都是当年神态,眼底跳跃着光点,唇边酒窝让人移不开眼,说话时语调微微上扬:“你也喜欢春天?为什么啊?” 知道她反感把情爱挂在嘴边,周时予平日会刻意避开相关用词,自我安慰地想着,像现在这般相敬如宾的过下去,已经很好。 现下或许是有发作倾向,运转不周的大脑失去理智,又或许是有些话在心里实在藏匿太久,总有纸压不住火的一日。 “没什么特别理由,”周时予看着人只微微一笑,随即抬眸望向缆车包厢外的无尽春光明媚,薄唇轻启, “因为我爱的人,最喜欢春天。” 第32章 Chapter 33 “因为我爱的人,最喜欢春天。” 在盛穗的印象中,周时予从未用过个人情感如此强烈的形容。 从相识那天,男人始终是温柔又极度理性的形象。 现在却清晰而直白的表明喜欢春天的理由,是因为他爱的人,因此爱屋及乌。 ——那你爱的人,会是我吗。 话落同时,脑海里第一时间跳出这句问话,连盛穗都要嘲笑自己。 她怎么快三十该成熟稳重的年纪,还会像十八九岁的青涩少女,每天满脑子都装满风花雪月的情爱。 最后她只干巴巴地答应一声,专注于安‘/’抚胸腔里最近越发不安分的小兔子。 也压下心底那点、对问题肯定答案的隐隐期盼。 最后两人乘缆车到达顶峰,随着川流人群挪步到山顶峭壁,见大小人头都在排队等去山崖最靠边的碑石合照。 塔驼峰并非单独一座山峰,而是由三座连绵山脉共同组成,底部岩洞相接,之间窄长的缝隙构成一线天景观。 除去现在所在的独峰,剩下两座的地形都难以修建索道,陡峭地形更不适合普通游客登山而封锁,最终就只剩脚下这座较为坡缓的开放。 盛穗有轻微恐高,远远看别人沿山崖走路时会心里打怵,眼睛又不住想看高处远景。 察觉到她动作迟疑,周时予放慢脚步,牵着她回头询问:“还要往前去吗。” “......再往前一点点吧。”盛穗不好意思承认她跃跃欲试、又担心掉下去的胆小。 “想去就去,”见身后不断有人快步前行,周时予掌心用力,将女人往怀中带了带,温声道: “我拉着你,不会有事的。” 最终恐惧战胜好奇,盛穗放弃去山崖边和碑石合照,在人群外围晃了晃,手机拍的照片都是景色人物掺半。 见她垫脚努力的样子,周时予眼底柔和一片,站在盛穗身后挡住来往人群,伸手要手机:“想拍哪里?” “想拍绿林和天空,要是能把那几片云也排进来就好了。” 盛穗手指在屏幕笔画构图,见周时予不犹豫就要朝山崖走,拽了下他袖子:“你不恐高吧,或者你在这里拍也可以,反正你个子高。” “最坏的结果就是失足掉下,”周时予把盛穗带到人少的树下,低头调整亮度, “这座山峰坡度不高,摔落大概率会撞在树丛,很难死人。” 余光见她反应震惊,不由勾唇:“这样想,是不是就没那么可怕了。” 盛穗:“......” 谢谢你的安慰。 简直一点用都没有呢。 站在老树根旁看周时予迈着长腿朝山崖走去,越靠近山崖边沿的碑石人越少,当男人几乎贴着绳线围栏前行拍照时,身边几乎再见不到人。 午时山顶阳光正烈,倾落在男人高瘦背影像是镀上层薄金,璀璨夺目。 盛穗则是心惊胆战地一路看他过去。 “......不用担心,这小子以前玩极限运动,都当家常便饭的。” 身后响起懒淡男声,梁栩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拎着相机笑眯眯打招呼:“这人跳伞蹦极都玩过,这点高度,对他来说就像过家家,盛老师别担心。” “对了,”男人打了个响指,“给你俩拍了点照片,看看?” 说着便将手里相机递给盛穗:“摁圆圈键就是下一张,随便看。” “谢谢。” 夹杂在众多风景相片中,剩下两人的抓拍照大多是路上以及乘坐缆车前后拍的,盛穗没想到梁栩柏一直在两人身边,感慨翻看照片时,忽地发现一件事。 镜头下,不同于她的四处张望,周时予永远在低头看她,神情是不见眼神都知道的专注柔和。 每张照片都是如此,毫无例外。 仿佛在男人身处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一人。 “看来盛老师也发现了。” 梁栩柏没骨头似的懒洋洋靠着树干,若有所思:“我见过成百上千患者,其中不乏各界精英人士,这些人的眼神表情、以及肢体动作,都在无时无刻向外传达信息,比如喜欢、反感、生气或是更复杂的情绪。” “坦诚的说,周时予是我见过最难琢磨的那个。” “只要他想,不论是生气、愤怒、或是沮丧,对外表情都是微笑,”梁栩柏双手插兜,下巴朝相机扬了扬,“但照片你也看到了,这家伙笑的像是在满地捡钱。” 盛穗被男人比喻逗笑,弯眉:“没想到梁先生会和我说这些。” 梁栩柏好意明显,她只是一时摸不清,对方突然给她分析周时予性格的意义所在。 “果然心理医生最容易遭人讨厌,”梁栩柏闻言耸耸肩,一眼看透她想法,“这年头撮合夫妻都要被防备,世风日下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也没关系。” 梁栩柏宇光见某人拍完往回走,起身时打断盛穗辩驳,要回相机时在她便丢下最后一句。 不再是平时的漫不经心,男人语气难得正经一回:“盛老师可以再仔细想想,以你所了解的周时予性格。” “他像是单单因为合适、就毫不犹豫选择婚姻的人吗。” “在聊什么。” 远处周时予的声音突兀打断对话。 男人走回盛穗身边,将手机递过来:“你说的角度和光亮都拍了几张。” 随即又抬眸看向梁栩柏,唇边弧度依旧,只是气场莫名让人笑不出来。 “你老婆说我照片好看,”面对某人护鸡崽的姿态,梁栩柏忍不住啧了声,不耐烦朝周时予伸手,“邱斯说拍你俩合照要记得要收费,记得啊,回头让陈秘书给我打钱。” 说着男人又挎起相机,哼着悠扬小调就转身离开。 “照片可以么。” “嗯?”盛穗看着梁栩柏消失背影,耳边是男人最后的话,听见周时予问她就连忙抬头,“挺好看的。” 周时予沉默看她几秒,抬手揉她头发,语气几分无奈:“你还没看。” “……” 走神被现场抓包,盛穗心虚地主动握住男人右手,清清嗓子开始胡扯:“我这是相信你的技术。” 离开碑石打卡点,这次是三人一同前往塔驼峰名声在外的山庙,建立于久远明代,庙里供奉的山神佛像世世代代保护着周围居民。 久而久之,全国各地的游客也会特来此地许愿,求得山神保佑。 和绝大多数人一样,盛穗不算信徒,但遇到寺庙也会前去虔诚参拜。 她最先上香拜过,看周时予和梁栩柏两人还需要一段时间,打过招呼,独自先去了庙宇旁院,看靠墙处据说是山神化身的百年老树。 几人粗宽的老树枝桠横生各个方向,遍布新芽的枝条上挂满祈福条,从身体健康、到事业有成、到财源广进、再到姻缘美满,应有尽有。 祈福红带被整齐放置在树旁长桌,有专门僧人负责发放,耐心交代游客写好姓名、再代为挂在老树上。 “请为您是要求姻缘美满吗?” 站在桌前选择时,走来的好心僧人笑着询问:“我看您盯着这条祈福带很久了,想来一定很有眼缘。” 盛穗其实最想要求身体健康,但老僧人这样一说,她拒绝又听着不吉利,轻声试探道:“请问除了求姻缘,我能再求一个身体健康吗?” “当然可以,”僧人将两条祈祷带和粗笔交给她,“请您在空白处写下姓名。” “好,谢谢您。” 盛穗笑着道谢后走去长桌最旁边,弯腰先在求姻缘的红带上写下自己名字。 而在求身体健康的祈福带上下笔前,她手握笔杆停顿两秒,脑海不知为何闪过昨晚凌晨时分,周时予为了抱她、几次去洗热水澡的画面。 最终还是写下周时予的名字。 反正她不那么健康也活得不错,一个家里总得有一个身体好的吧。 她从小没有过宏远志向,事业财运足够生活就好。 既然如此,就祈祷她日后的婚姻生活美满就好了。 被心理活动逗得弯唇,盛穗将写好的祈福带交给僧人,双手合十谢过后去旁边等待,正好见周时予和梁栩柏两人先后从庙宇后面出来。 身高压制的两人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交谈两句,共同走向长桌,各自要了条祈福红带。 梁栩柏握笔大手一挥落下“杳秋”两字,拿起带子,满意欣赏他龙飞凤舞的字迹。 余光就见周时予写完站起身,手里求平安健康的红带上,赫然写着“盛穗”的名字,笔迹苍劲有力。 “哟,我们俩还挺心有灵犀,”梁栩柏勾唇笑的漫不经心,揶揄道,“没想到啊,你还信宿命论呢。” “......” 周时予平静将红带交给对面老僧,双手合十附身鞠躬,表情虔诚而郑重。 他时而觉得人性矛盾。 按理说,他该是不信命的人,否则在患上双向又反复发作的那几年,就该顺应天命结束生命,就该在屡屡失败后听从上天指令、再也不要出现在盛穗面前。 这些时候,他的确从未屈服过宿命,坚信事在人为,只要失败次数够多、总能找到正确方法。 而在某些时刻,周时予又希望这世上真存在神明保佑。 如若神明真的存在,是否能保佑他的女孩不要再受病痛所累、可否让她一直健康快乐下去。 每当这时,他又总会成为这世上最虔敬的忠实信徒。 - 逛过庙宇又祈福后,三人在山峰顶游逛一会,见午后日头太阳越发刺眼,便乘坐缆车下山,搭车返回酒店。 哪怕节假日,周时予也不得休息,今日出门他特意关掉工作的黑色手机,回酒店开机后,各种消息和未接电话同时跳出屏幕。 厨房里,周时予低头回复工作邮件,见盛穗将外卖送来的一袋子食材搬上料理台,起身要过去:“要帮忙么。” “不用不用,”盛穗连忙制止,催促他先去办公,“不是说五分钟后要开视频会议吗,你怎么还坐在这里。” 说着就转身将周时予往卧室推:“你开完会就睡会,等下我弄好了叫你。” “那你小心点。” 周时予拿她没办法,抱着电脑半推半就地关上酒店卧室房门,没多久就听对话声隐隐传来。 厨房终于只剩下她自己,盛穗颇有干劲地将披散头发系成高马尾,撸起袖子,从袋子里依次拿出芒果、牛奶、白糖等食材。 上次短信里承诺过,昨天来她就打算给周时予做牛奶冻,只是人一来就直接睡到天亮。 拿出小锅倒入牛奶、白凉粉和少许代糖,最后再倒入洗净切好的芒果小块搅拌均匀,一起放进模具冷藏。1 感觉一份牛奶冻无法展示她飞速进步的厨艺,盛穗又做了草莓、哈密瓜和抹茶口味,初春微凉的季节,硬是弄出半身汗。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折腾一个多小时,是要准备多么复杂精美的甜品。 卧室那边再听不见声音,盛穗怕打扰周时予工作就没进去,靠着料理台拿起手机,看梁栩柏发来的十几张照片。 全都是她和周时予的合照。 ——“以你所了解的周时予性格,他像是单单因为合适、就毫不犹豫选择婚姻的人吗。” 再看这组照片时,心态和最初大有不同,哪怕曾经对周时予“合适所以结婚”理论深信不疑的盛穗,回忆起梁栩柏那句话、以及缆车上男人随口的爱语时,都有一瞬动摇。 所以,她可以理解为,周时予和她结婚不仅仅是出于合适,而是在此之前就对她有好感吗? “……” 念头冒出来的瞬间就自觉荒诞,可上扬的嘴角却迟迟压不下去。 盛穗左手握拳放在唇边,右手拿着手机长摁屏幕,仔仔细细将买张照片都保存,点开朋友圈。 相册里迅速选出八张周时予拍的风景图,抿唇,又挑出一张拍到只有她和周时予侧脸的合照,欲盖弥彰地放在组图最后。 点击发送前,盛穗指尖在绿色发送键上犹豫几秒,还是将两人的合照放在九张图的最中央,不再等待就直接发出。 她平时极少看朋友动态,刚才发送的,是她第一条朋友圈。 评论区反响热烈,除了肖茗和关系好的同事,几年不联系的大学同学都纷纷点在评论。 【肖茗:可以啊宝贝,才结婚几天,秀恩爱都这么熟练了啊?】 【齐悦:哇这是盛穗老师老公吧,看侧脸就感觉好帅!】 【梁栩柏:周时予看吧,我就说你老婆喜欢,快点叫你秘书打钱】 五分钟后再刷新就是三十几条评论,看着密密麻麻的祝福语,盛穗忽低开始理解,为什么新婚夫妇为了得到众人祝福、愿意费时费力举办婚礼。 她原以为,结婚只是两人过日子的事,却没想过,原来被人祝福会感到如此幸福。 又或许,因为结婚的人是周时予,所以她才愿意分享、才会在收到他人美好祝愿时,愿意一条条回复感谢。 胸腔突然被莫名情绪胀满,想找人倾诉此时愉悦的欲/望无处安放。 盛穗放下手机走向卧房,轻手轻脚推门进去想问周时予工作何时结束,就见书桌边的男人正靠着桌椅闭眼小憩,呼吸悠长。 大概是她将人推回卧室前,千叮咛万嘱咐过周时予不许出来,要等她做好的“惊喜”。 男人回酒店后刚洗过澡,此时微垂着头,金丝眼镜的细链垂落,软蓬的黑发微微遮挡眉眼,此时毫无防备的安睡模样,莫名让人觉出几分别样乖顺。 盛穗心底一片柔软。 拿起床上薄毯,她悄声走近男人身边,弯腰小心翼翼为他盖好毯子。 鼻尖的清苦的木质幽香令人留恋,她感受着男人落下的温热呼吸,眼神不自觉落在周时予色浅的薄唇。 唇瓣微张,似是无声邀请。 “……” 偷偷贴上男人双唇时,盛穗如雷的心跳声震的耳膜隐隐作痛。 她过去不是没主动过,或许因为这次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哪怕捂着心口,都无法阻挡胸腔里要跳出的小兔子。 和周时予接吻的次数,几只手都数不过来,刚才的吻甚至只有她单方面参与,却比以往任意一次都让她不知所措。 耳尖瞬间火烧般滚烫,意识到自己行为后,盛穗手撑着桌面就要匆匆往后退。 手臂却被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握住,下一秒,人应声跌入坚实怀抱。 被人搂困在怀中,盛穗抬头,跌入周时予一双沉黑而满含笑意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两人之间关系在这一刻,已经悄无声息的发生改变。 “跑什么,”男人沉声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性感沙哑,此时落在盛穗耳边,每个字都等同于蓄意勾引, “我又不会吃了你。” 第33章 Chapter 34 “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 不知是周时予话有歧义,还是盛穗做贼心虚,模棱两可的问句和暧昧语气,无一不让她心跳脸红。 她人还被周时予搂锢在怀中,独有的雄性荷尔蒙铺天盖地。 男人左手掐握在她月要窝,抬起右手轻碰盛穗脸侧,语气不像平时故意调侃,低沉的提问声增添几分禁欲、却也更有蛊诱的压迫感。 “脸怎么这么红。” “......” 后背感受男人说话时胸膛震动,盛穗努力从溺毙其中的清苦冷香中清醒,终于想起她来卧室目的:“我刚才发了条朋友圈。” “你——你给我点个赞。” 咽下欲盖弥彰的“你觉得好看吗”问法,她调整措辞,不忘回头强调:“这是我第一条朋友圈。” 落地窗外春光明媚,跳跃光点倾落晕染在盛穗发梢;周时予垂眸见她表情郑重,勾唇拿过手机。 搂着人解锁屏幕,他在盛穗眼皮子底下点开朋友圈,找到她刚发的朋友圈,先依照指示点赞。 周时予早看过梁栩柏发的这组图,还是点开照片一一翻过,头枕在盛穗细瘦肩膀:“下次发朋友圈前告诉我。” “想成为你朋友圈第一个点赞的人。” 盛穗佯装矜持地思考几秒,唇边弧度出卖雀跃:“这种小事喊你,会不会太麻烦?” “不会,”周时予垂眸,看她近来越发频繁自然的小表情,沉黑眼底流露不自知的柔和, “有关于你,只有头等大事。” “.....知道啦。” 再多少次听男人说情话,盛穗还是会心跳错乱一拍,见周时予眼底疲态仍旧,轻声问: “你工作一直都这么累吗。” 平时在家除了吃饭和做‘//’爱,她只要见到周时予就是在工作,周末从不放假,现在节假日都半天离开不得。 “大部分时间确实忙,”以防盛穗滑下去,男人大手搂着她腰向上抬了抬,薄唇停在她耳侧,落下热气听得盛穗发痒,“过节没好好陪你,抱歉。” “我就是觉得你好辛苦。” 盛穗被周时予软蓬蓬的头发蹭的脖子痒、心更痒,忍不住抬手揉了下他头发,感叹: “要是能帮你分担些就好了。” 女人叹气时嘴角向下,拖长尾音听的人心软;周时予低下些头方便她揉:“等结束手机里项目,会逐渐退出公司管理,之后不会再这么忙。” 这么大的公司怎么可能说丢就丢,盛穗没把话放在心上:“牛奶冻还没好,你要再睡会吗。” “好,”周时予沉声答应,昭然若揭地将人抱得更紧, “周太太要一起吗。” 从前没仔细想过,盛穗发现,其实她很喜欢被人用力抱紧在怀中,不会回头去看,都知道对方那此刻表情。 能时刻知道自己被对方珍重、在乎,至少对盛穗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感受。 想着牛奶冻多放冰箱也无伤大雅,盛穗没犹豫地点点头。 下一刻,人就被周时予轻车熟路的抱上床。 担心周时予又要因为手冷不敢靠近,盛穗率先侧身将人抱住,纤细手臂费力搂着男人瘦劲腰腹,小声道: “其实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也听见你去洗澡了。” “嗯,”周时予低声答应,阖着眼看不出表情,“不该吵醒你的。”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盛穗抬头不满看人,心想眼前这人实在太清楚怎么惹她心疼,恨不得手捏他嘴巴,“我想说的是——” “周时予,你以后能不能也依赖我一些?” “虽然我赚钱没你多、学识和阅历也没办法比,”盛穗越说音量越弱,莫名觉得像是在自我检讨,最后放弃地将头扎男人紧实胸膛,低声道, “但我是你的妻子。” 夫妻之间,理应要相互扶持的。 “......” 几秒长久沉寂后,盛穗只听头顶传来男人沉哑嗯声,随后便听周时予柔声道:“不仅是妻子。” “你先是我的爱人,”男人温和地悉心教导着,“穗穗,先后顺序很重要。” 周时予这两天的情话越发露骨,盛穗迟钝地缓慢眨眼,心跳声快于大脑反应。 环在腰上手收紧,她顺从地仰头,迎上周时予垂首在她嘴角印下热唇,温柔而强势的撬开她齿关,一点一点汲取养分。 沉‘/’沦‘/’情‘/’欲无法自拔时,盛穗感觉到男人后退半寸,微凉额头抵在她发汗的前额,沾湿低声是颗粒感的嘶哑:“......下次想接吻的时候,不需要小心翼翼。” “我结婚,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吻你。” - 成禾一刻离不开周时予,周五周六接连两天里,男人光是视频会议都参加三十几场,看的盛穗暗暗咂舌。 两人最终决定,乘坐周日最早一班飞机回魔都。 陈秘书早早就在机场等候,见两人从贵宾通道走来,忙快步迎接上去,吩咐身后人接过行李。 盛穗以为两位男士见面就要聊公务,要自觉避退时,就见陈秘书先恭敬朝她鞠躬。 男人甚至略过了旁边的老板:“这两天,辛苦盛老师了。” “......” 盛穗忙摆手否认,心说她才是被照顾那位:“不辛苦不辛苦。” 周时予则全程似笑非笑看着身边秘书,等人伸手接行李时,淡淡道: “你现在倒是找了个好靠山。” 陈秘书负责开车、盛穗和周时予坐在阿斯丁马顿后排,看窗外春景飞速倒退。 车内,等陈秘书汇报完这几日工作进度,周时予看向身旁低头看手机的盛穗,工作平板放在腿面:“我需要先回趟公司。” 知道盛穗不愿大范围公开关系,周时予征求她意见:“你要先回家、还是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可以先送我原来的出租房么。” 犹豫再三,盛穗还是放下手机,皱眉道:“我爸爸可能在那里等我。” 近几年里,除了每月月初给盛田固定打生活费,父女俩之间从未有过其他多余交流。 然而今天盛穗坐飞机的上午,收到了来自盛田的三通未接电话。 男人等不到她回复,最后只能发消息:【爸爸是下午去魔都的飞机,想直接去你住的地方找你。】 盛穗已经搬家,总不可能把盛田真的丢在小区里扰民。 她和周时予讲过小时候被家暴,再提起要去找盛田时,语气都有意放柔放缓,担心周时予反对。 男人闻言并未质疑,只是贴心询问:“需要我一起吗。” 盛穗摇头,让他放宽心:“不用,没关系的。” 自从大学后,大概自知无法掌控女儿生活,盛穗再没有一次面对父亲的拳打脚踢; 而前几年她参加工作,已经需要她赡养的盛田说别说发脾气动手,说话态度用低眉顺来形容都不为过。 当年回家开门声,都足以让盛穗瑟瑟发抖的男人,在岁月蹉跎中,早已不足为惧。 “好,那你结束给我电话。” 周时予向来尊重她选择,只抬手捏了下盛穗软红脸蛋,眼底笑意淡淡: “晚饭我做的丰盛些,这两天你好像瘦了。” 陈秘书就在前排开车,盛穗捉住周时予的手,拒绝他不分场合就调情,眼神示意前面有人。 她想周时予状态大概恢复如常,前两天话都鲜少一句,现在又开始变着法子戏弄她。 半小时后,阿斯丁马顿在小区外面缓缓停下。 行李丢在后备箱,盛穗下车,目送低调奢华的轿车驶离视野,转身走进小区。 快靠近楼栋时,远远就见楼下站着身型佝偻的中年男人,身穿廉价的墨绿色的军衣外套,手里拎着个黑色大包。 无论从任何角度,盛穗都知道她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败类。 男人过去酗酒、婚内出轨、无故使用暴力,年轻时仗着一身蛮力和体型压制,把曾经的前妻和年幼的盛穗打压的喘不过气。 而眼前的男人背影病瘦伛偻,因为过去几十年的工地劳作,腰椎和肺部脆弱不堪;自从四年前因酗酒而胃部大出血、险些死掉后,自此滴酒不沾。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人到中年的盛田,“萎靡不振“应该是最优答案。 盛穗看着男人背影也有一丝恍惚,难以想象如此颓靡的人,曾经让她整个青春时代都活在担惊受怕中。 她曾经许诺过,再也不管男人死活,也发誓过要甩手走人。 可当四年前男人胃部大出血,医院急匆匆打电话要她来签病危通知书,她乘坐最快航班返乡、人在抢救室门前几小时后得到生还消息时,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一口气。 好像在生死面前,过往那些怨恨都难以与之比较。 盛穗骗不了自己,她希望被她叫做父亲的男人活着。 男人死里逃生后醒来,得知是盛穗帮忙垫付的医药费,第一反应便是从病床上蹒跚下床,声泪俱下地跪在盛穗脚边,乞求曾被他殴打的女儿不要将他舍弃。 从那时起,盛穗就悲哀地意识到,她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所谓父亲去送死。 也从哪时起,她终于懂得一个道理: 不是坏人随着年纪增长变好,而是当坏人老去后,因为作孽导致的无依无靠,终于感受到恐惧。 害怕老无所依,于是拼命地讨好补救。 “......穗穗?”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盛田立刻转身看人,见是盛穗,混浊的眼睛突地亮起。 “给你打几次电话没接,怕你忙就先擅自过来了,”男人将不远万里带来的黑口袋递过来,满是褶皱的脸上挤满笑容, “爸爸给你腌了几盒卤菜,都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 盛穗双手插兜冷声打断,余光扫过袋子,见每盒卤菜都保鲜膜小心包裹好。 她深吸口气:“我已经不住在这里了,你下次不要再过来。” “你不住在这里了?对不起啊,爸爸、爸爸不知道——” 盛田的手尴尬悬在空中,肉眼可见的局促不安:“前段时间在老家看病,说我这个强直性脊柱炎,已经有明显的胸椎病变了。” “医生建议我再来大城市的三甲医院看看,大概率要做什么突、突出椎间盘摘除的手术。” 每说两个字,男人就要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盛穗一眼,生怕哪个字惹她不快:“正好我好久没见你了,就想着来看看你——” “走吧,打车去医院。” 盛穗再次打断男人说话,语气冰冷。 她很少对人恶语相向,只是实在做不到对眼前人心平气和:“你来找我,又带这些东西,不就是想让我带你看病、替你出手术费吗。” 盛田闻言,脸上又是青一阵白一阵,干裂的嘴唇嗫嚅着难以辩驳半句。 最终,男人灰溜溜地跟着盛穗走出小区坐车,拉开车门弯腰坐进后排时,被病痛折磨的背脊仿佛断枝的干瘪枯木,只消清风刮过便会应声断裂。 出租车内,相对无言的父女俩一前一后,连司机都感受到死寂氛围,不得不开窗通风、后来又受不住地打开光碟播放器。 车内音响传出悠扬乐声,盛穗扭头看窗外风景、以此平息心绪时,掌心手机震动。 是周时予打来的电话。 光是看见熟悉的三字人名,烦躁不安的心绪就被抚平大半,盛穗接起电话,就听对面男人温声道: “我忙完了,你现在在哪里。” “去医院的路上,”盛穗昨晚朋友圈都公开照片,没有刻意隐瞒盛田的必要, “陪我爸爸看病,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挂到号。” “没事,我来解决。” 周时予详细问过他们要去的医院、以及盛田大致病况,挂电话前,低声告诉她:“暴力带来的所有后果该又他承担,别苛责自己,好吗。” “......知道了。” 周时予的人脉关系,还是一如既往地恐怖如斯。 挂电话到父女俩下车也不过十分钟,盛穗还没走进门诊大厅,就有等候的年轻医生迎上来,恭敬道:“请问您是盛小姐吧。” “是。” “侯主任今天不坐诊,人在手术台不能马上赶到,他吩咐我带您二位上三楼,先做一下最基本的检查。” “......好,谢谢你。” 盛穗还算镇定,盛田哪里受过这样优待,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主任医师专门问诊,甚至还有专人一路送上去。 既然有人陪伴,盛穗就不再跟着进检测室,故意忽略盛田频频回头时的无助眼神。 节假日来看病的人只多不少,春季又是各类疾病高峰期,候诊大厅内乌泱泱坐满了人,吵嚷声听得人心烦。 盛穗在走廊里靠墙站着,无所事事地低头看向鞋面,目光不由得落在脚边、那个由盛田特意带来的黑色袋子。 口袋拉链早就坏掉、袋子敞开口露出透明盒,盛穗一眼扫过去,发现盒子里的确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卤菜。 盛田居然还知道这些。 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在为男人的用心准备心软,另一个又反驳,说这只是盛田以后要利用她的小伎俩。 “......盛穗。” 熟悉的温和男声在头顶响起,盛穗只觉眼前光线一暗,抬头就见周时予站在她面前,鹤立鸡群的男人肩宽腰窄,迈着长腿走来宛如走秀。 在她面前停下站定,周时予平静询问:“人还在里面做检查?” 盛穗点头:“刚进去十分钟。” “侯主任在治疗这方面很有经验,临床手术在业界也很有权威,”周时予向来不刨根问底,只专注解决当下问题,“你不用太担心。” 周时予的存在即是一剂强有力镇定针,盛穗沉默片刻,当周围刺鼻的消毒水味被身旁的清苦冷香所替代时,轻声开口:“你知道的,他以前对我很不好。” “如果我因为他现在一点小恩小惠就觉得感动,是不是就相当于背叛了过去的自己?” 周时予垂眸瞥了眼地上的黑色口袋,沉吟片刻,低声:“我没想那么多。” “我只希望此时此刻的你,能高兴些就好。” 盛穗抬头看人:“如果他只是为了钱、而不是愧疚想弥补,才用心做这些呢。” “那就给他钱,”周时予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描淡写,“至少钱在我们家,是最不值当的东西。” “......” 听男人理所应当地说出这句讨打无比的话,盛穗终于露出下午第一个笑容。 她成功被逗笑出声,弯眉反问:“钱都不值当,那在你眼里,到底还有什么值钱啊。” “很多,”见她眼底浮现点点笑意,周时予镜片后的黑眸同样柔和,抬手揉了揉她略有些凌乱的发顶,温声字字清晰, “就比如你刚才的笑容,在我看来就无比珍贵。” “......” “其实我很早就想说,”从昨天起就隐约意识到某些感情变化,盛穗有些话也不再藏掩,只是讲起来时还不太熟练,压低的声线绷着, “周时予,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说话真的很犯规。” 走廊里人来人往各自忙碌,无人知晓两人在聊什么; 只见周时予闻言微微抬眉,黑眸若有所思地闪烁几秒,慢条斯理地反问: “既然是犯规的话,那周太太想怎么罚我、又要再在哪里罚我呢。” “——在家里、去车上、还是医院找个隐蔽地方?” 矜贵儒雅的男人低下身同她平视,绅士般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随后微微一笑: “本人求之不得。” 第34章 Chapter 35 盛田的情况预想中还要糟糕。 常年重工劳作、人到中年生活后的作息不规律,让男人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 再加上酒精多年的“滋养”,老家医生建议他来魔都求医的建议,立刻变得合情合理。 前胸与肋间的疼痛、胸廓扩张受限、肺功能障碍统统出现异常,盛田目前的糟糕状况,早已不再是简单的牵引治疗或正骨复位能解决,唯一的办法就是手术治疗。 住院刻不容缓。 看病诊断时,周时予在走廊外处理公司事务,盛穗也没想要他陪同,单独和父亲面对医生。 刚下手术赶来的侯主任性格十分健谈,五十岁上下、矮瘦精壮的体格,带着不知老花还是近视镜片,眯眼对光看了会拍片后,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 盛穗听不懂专业名词,全程听的心不在焉。 只是看父亲越发难看的脸色,以及不时出现的“摘除”、“成功率”、“风险”等词语,也知道情况不容乐观。 男人听完沉默许久,先战战兢兢抬头看盛穗一眼,双手不按搓动: “能请问下主任,这个费用大概是在——” “算上手术和住院费一起,我大概算算啊,”侯主任报了个数字,看盛田脸唰的灰白,好心安抚,“费用的确不低,但你不还有个女儿?” 话毕又看向盛穗,夸赞道:“你这女儿,一看就是个面善孝顺的哦。” 院长亲自命令喊他来,盛穗能有这层关系,不管身后背景如何,想来一定非常在乎她父亲身体。 “是,这孩子从小就省心、懂事,”听女儿被夸,盛田笑得脸上挤满皱纹,愧疚叹气, “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混蛋,小时候总打她。” “哪有教育孩子不打骂的,这叫望子成龙,”侯主任不放在心上,笑呵呵道,“我前天还揍我家臭小子,成天逃课不学好,屁股蛋子都给打他开花咯。” “......侯主任打孩子,也用酒瓶子砸人么。” 两位父亲和睦交流心得的场景实在刺眼,沉默许久的盛穗双手在长袖下攥紧,忍不住插嘴:“您也会半夜回家、把孩子从床上拖到地板,随便抓来什么都抽人么。” 偌大诊疗室内死寂一片,只剩下盛穗温和的微嘲声:“如果不是,那您的孩子比我幸运。” 的确,现在说这些再无任何意义。 她的单方面发泄,除了让所有人都尴尬,改变不了当年任何,甚至无法唤醒盛田为人父的、哪怕多一分的愧疚。 那一刻,盛穗觉得她好像超市里、家长不给买玩具就大哭大闹的孩童,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没法眼睁睁看亲生父亲送死,会因为男人问诊时发出痛苦哀嚎难过、而产生从愧对过去自己的强烈背叛感; 甚至在男人给予小恩小惠、或依赖或夸赞她时,无法控制地产生出一种,幼年时期的父爱缺乏而终于得到弥补的卑劣满足。 复杂情绪不得疏通,表现出来便是无厘头的言语攻击。 “......尽快安排住院,一切按照最优待遇。” 气氛凝固时,办公室推门声响起,周时予迈着长腿走进,温和却更强势的气场压制控场。 盛穗见男人在她面前停下,侧目看向侯主任后微微点头,轻声道了句辛苦:“手术的事,还请侯主任费心。” 老医师精明的眼睛一转,恍然大悟,仍旧笑眯眯地:“小事小事。” 以盛穗的视角,只见得周时予宽肩与后背,以及再看向瑟缩一处的盛田时,镜片后的黑眸闪烁,打量意味浓重。 无限拖长的三秒过去,就只见周时予微微一笑,柔声道: “好久不见,盛先生。” - 半小时后,盛田顺利在病房入住,医护人员开始准备其手术安排。 盛穗在护士站填写入院资料,一时间,宽旷病房内只剩下两位男士。 房间内,周时予坐在病床边,长腿交叠背靠座椅,垂眸骨节分明的左右手分别拿握着水果刀和苹果,正慢条斯理地去皮。 他下刀的手法熟稔又果断,被削去的果皮上几乎看不到果肉,指腹紧贴着薄薄一层果皮压在刀背,让旁观者看久都担心,刀片下一秒会不会先割伤他手指。 在果皮被削的微弱沙沙声中,靠坐在病床头的盛田忍不住抬头,又一次看向对面的周时予。 病床稀缺的春季高发期,他能迅速安排入院,显然是面前男人的能耐。 “......我好像在盛穗发的朋友圈里见过您。” “请问您和我女儿是什么关系,”长久犹豫后,盛田试探地小心询问道, “还有,您刚才说好久不见,我们以前见过吗?” “盛穗是我爱人。” 周时予停下手上动作,微微笑着抬眸,语气温文柔和:“我们很早之前见过,盛先生可能记性不好。” 他故意顿了下,镜片后的黑眸笑眼深不可测,薄唇轻启,不疾不徐道:“哦对了,” “该称呼你为‘盛田’、还是‘盛齐’先生呢。” “......” 话音刚落,盛田眼底原本的好奇探寻、以及被帮助后的感激,都瞬间转换为满眼错愕与惊恐。 这名字上次被提起,还是十几年前因为医闹事件,他的个人身份信息在网络被扒地底朝天,从姓名、单位、甚至家庭住址,事无巨细。 那段时间里,盛田每天不论是打开手机、或是踏出家门,谩骂与诅咒都铺天盖地而来,一言一语将他的精神击垮。 哪怕后来改名搬家,流言蜚语仍旧难以抵挡,在相当漫长的后来,他都只能在被人当面辱骂和背后窃窃私语中苟活。 即便这几年病痛缠身,盛田都觉得远好于几年前,整日胆战心惊地挨过。 这段黑暗往事他从不敢回想,现在却被眼前疑似女儿丈夫的男人,如此轻描淡写地提起。 年轻男人笑容温和,带着精致的金丝眼镜风度翩翩,盛田却只觉寒意遍布全身。 无形的手扼住喉咙,他却不知对方来意,颤声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盛穗和你说的?” 周时予闻言抬眉,手中刀尖直至盛田方向,勾唇,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双手都在发颤的盛田。 “别害怕。” “我会给你最好的救治,”他低头又去削苹果,缓柔温和的语调不疾不徐,“不仅如此,还会派人送你回去,专门看护到你死的那天。” 提起“死”字时,周时予手中的果皮断裂,同他的温和沉音一起砸落地面: “作为交换,我只是想看看盛先生害怕的样子,不过分吧。” 周时予看了眼掉落的果皮,抬眸勾唇:“盛先生当年的‘英勇’视频,我到现在还会反复品味。” 盛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短短来往两句,他就认定对面的年轻男人是个笑里藏刀的疯字,哆哆嗦嗦道:“......这是我和我女儿的事情!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弄死我?” “怎么会,我希望盛先生能清醒地‘好好活着’。” 周时予黑眸笑意浅浅,尖刀在手中随意把玩转一圈,忽地找回些当年使用的熟悉手感,温声依旧: “毕竟死,是世上最简单的事情。” 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永远结束所有痛苦。 那他偏偏就要盛田清醒而恐惧地活着——就像他当年曾给盛穗留下的阴影,大可以用往后几十年生命,慢慢偿还罪恶。 “......住院手术都办好了。” 此时推门声响起,是盛穗拿着各种单据走进病房,见周时予居然在削苹果,皱眉看向床上盛田:“医生说先明天先做全身检查,之后再定手术方案。” 盛田还沉浸在惊恐中,见到盛穗仿佛遇到救星:“穗穗啊,爸爸不想住这里了,我们换家医院吧。” “不住这里了?”盛穗只觉莫名其妙,不耐烦道,“你究竟想——” 话音未落,余光就见周时予手中水果刀忽地一偏,锋利尖口划过左手拇指,半寸长的伤口赫然出现在冷白皮肤。 伤口很浅并没有出血,却也足以引起她注意,盛穗眼皮一跳,转身蹙眉叮嘱:“没事吧,你小心点。” “没事,”周时予弯眉朝她安抚一笑,扭头望向话被打断的盛田,贴心询问,“盛先生,要吃苹果么。” 说着他指尖灵活转动刀柄,刀尖应声直直插进去皮苹果,甜腻汁水顺着刀背浸没而冒出。 “我手上不方便,就不切块了,”周时予举起插着苹果的水果刀,笑着递给肩膀正打抖的盛田,行为举止风度翩翩, “反正再怎么改变,结果都是一样的,对么。” “......” 十分钟后,盛穗在盛田的乞求目光中,和周时予并肩离开医院,终于不必再闻刺鼻的消毒水味。 纠结一路,盛穗还是没想通,去往停车场的路上就问:“你为什么要给他削苹果。” 不止这些,还有帮盛田找最有经验的医生、安排最好的病房。 ......分明不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因为我做这些事,不会有心理负担。” 周时予牵过她的手放在口袋,温声道:“如果救或不救都让你有负担,我至少可以承担‘救’的那一半。” 感受到盛穗抬头的直勾勾目光,周时予笑着低头看人,抬手抚去她鬓角碎发: “至于其他的情绪发泄,记得不要委屈自己。” “周时予。” “嗯?” 两人快到医院大门口时,盛穗远远见着门外七八辆摆摊车中卖那个,忽地想起什么,轻声道:“小时候有段时间,我因为沉迷于看云,总觉得外面卖的,和天上的云是一样的味道。” “我家房子对街就有卖的,我看别的小朋友都吃过,我就天天缠着我爸给我买,后来直到我得了糖尿病不能再吃,他也没给我买过。” “以前我一直觉得,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盛穗也说不清,她提起这段陈年旧事的理由,只是看着周时予就止不住傻乐, “但我最近发现,世界上比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只是我以前没遇见过。” 周时予垂眸见她笑容娇憨,柔声:“比如呢。” “比如啊,”盛穗故意拖长音卖关子,佯装思考几秒才继续,“比起,你给我做过的每一道菜,我都要更喜欢。” 说完,她欲言又止得抿唇顿了下,最后还是点头表示肯定。 周时予适时反问:“听你的语气,这句话似乎还有后半句。” 盛穗闻言眼底笑意更深,不再多透露半个字,只把悸动心事悄悄说给和煦春风听。 ——比起,你给我做过的每一道菜,我都要更喜欢。 ——可若是和喜欢你比较,其他一切都微不足道。 第35章 Chapter 36 意识到喜欢上周时予这件事后,盛穗的生活似乎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过去二十七年中,她从未对任何人动心、连暧昧都不曾有,甚至一度以为自己爱无能,也坦然接受人生缺少“爱情”的非必需品。 她是对善意都诚惶诚恐的性格,意识到自己无法回报时,就会同时斩断别人的给予和靠近。 巧的是,这也是她决定和周时予结婚的原因:合适互补,且能各取所需。 而现在人生第一次,迟钝如她发觉自己能为他人心动,而这个人又恰好是她的丈夫——逻辑因果听来好笑,但盛穗依旧感到欣喜。 或许这份欣喜带有她过去刻板印象里、对爱情不确定性的警惕,但至少在大多时候,周时予给予她的安全感,足够让盛穗忘记微小的担忧。 比如周一清晨醒来,她最先感受到,是男人落在她月要间沉甸甸的手。 周时予抱她的姿势,从来不是手随意搭靠在她月要间,哪怕在睡梦中,男人坚实有力的手臂都会紧贴她脊bei、在环住,总给人不舍放开的珍重感。 为了让男人好好休息,盛穗昨晚几次重复今天不要早起,才难得一见周时予清晨时的睡容。 褪去眼镜遮挡,男人更显深邃的五官越发凌厉,哪怕阖眼无言也自带威严。 暖春晨曦透过纱窗柔柔倾泻,落在周时予的发顶肩头,金色光点跳跃,连悠长平稳的呼吸都是蓄意勾引。 两人距离极近,盛穗仰头都能看清男人毫无瑕疵的脸上,那些细小的绒毛。 “......在看什么。” 喊着浓厚鼻音的沙哑男声响起,周时予人未睁眼薄唇微动,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着。 盛穗心想这人怎么闭眼都知道,移开视线时,就感觉月要上的胳膊收紧。 男人低头埋进他颈窝,下一秒耳垂传来轻微刺痛:“怎么不说话?” “......周时予,你别咬我,”盛穗抬手轻推男人肩膀,小声,“疼。” 她手上没用力气,只会被纹丝不动的周时予搂的更紧,被面下捉住盛穗的手,往自己肩背后引。 蜿蜒疤痕下,盛穗指腹触到好几条密密麻麻的崭新划痕,显然出自她手。 脑海浮现昨晚场景,她耳尖发烫时,耳边又传来男人戏谑的低低反问: “就允许周太太抓我,咬你一口都不许么。” “......” 带有颗粒感的男声带入情景,盛穗回忆起她昨晚本想找几日不见的平安玩,结果人在地毯上没坐多久,就被某人以“地上凉”的理由抱进怀中。 随后不知怎么,又重提起医院谈过的惩罚问题。 周时予慢条斯理地照拂莹润雪feng,沉声要求盛穗在三个地点中选择其一。 盛穗本就抵御不住低音诱惑,心里萌生爱念情愫后,再面对周时予时就越有百依百顺的乖巧。 医院太荒唐,车里又施展不开,她晕晕乎乎地选择家里卧室,然后就被男人抱起又放下,像那天在电话里,再度学习该如何了解自己。 周时予亲临现场耐心依旧,只大掌轻握着盛穗右手,温柔牵引,引you着柔‘/’嫩脆弱的唇瓣结出津ye。 盛穗只惦念着卧室还未开灯,宛如四处逃窜的吸血躲避光线; 至于捕猎者周时予,将人抱转过来面对自己,薄唇附在盛穗滚红的耳侧,齿关抵着她耳骨轻轻。 “穗宝不哭,”男人柔声安抚轻声啜泣的怀中人,“我再教你一次,好不好。” “......” 因为悟性不高,盛穗被连夜教育几次,这时才回想起昨晚被骗,抬眸就恰好撞进男人黑眸,被其中笑意晃了晃神。 恶从胆边生,她刚睡醒的大脑难免有些懵懂的莽撞,便模仿着周时予的模样,凑过去,不轻不重地啃了男人耳垂一口。 满意看着浅浅月牙印记,盛穗学会男人的无赖,胡话张口就来:“夫妻没有隔夜仇,你刚才是恶意报复。” 周时予抬眉,起身后又俯身将盛穗抱起:“睚眦必报。” “错,”盛穗软趴趴靠在男人怀中,头枕靠在丈夫宽阔肩膀,纠正道, “这叫做‘人总要学会成长’。” “那我倒希望你一直是小孩,”周时予闻言低笑出声,偏头亲亲盛穗脸蛋,柔声询问, “你要去衣帽间,还是我帮你把衣服拿过来?” “......” 和以往不同,今日出门前,当周时予又一次习惯性问起是否要送,盛穗没再以不顺路为由拒绝。 她在玄关处思考几秒,抬头问:“会耽误你上班么。” “不会。” 周时予垂眸见她亮晶晶的水眸,酒红色长衫越显肤色雪白,勾唇:“我是老板,不需要绩效达标。” “......” 盛穗想起她上周还因为准时卡点,不得不在地铁站里狂奔,目光默默从面袋微笑的无良资本家脸上移开,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周时予自然将她的小表情都收进眼底,眼底笑意更深。 “对了,昨天侯主任叫我今天去医院听手术方案。” 快下车前,盛穗才想起有重要事情交代:“晚上可能要迟些回家。” 从昨晚住院起,盛田就频频几次给盛穗打电话,话里话外都是要走,却吭哧着说不清理由。 盛穗打听过,侯主任的专业能力在魔都数一数二,看周时予的关系才肯额外空出时间诊治,盛田临时要出院换人,用无理取闹形容都不足够。 再无耐心听盛田诉苦,盛穗索性不再接电话,只打算今天去医院查看情况。 “好,需要我来接就打电话给我。” 周时予将车停在距学校一条街的位置,转身看盛穗低头要解安全带,不紧不慢道: “周太太是不是忘了什么。” 盛穗正要摁下锁扣,闻言不解抬头:“嗯?” “穗穗不会打算坐霸王车吧。” 周时予左手搭靠在方向盘,垂眸看向她薄唇,意有所指:“温馨提示,这里不接受金枪交易。” 男人目的昭然若揭,盛穗双手握紧安全带,在男人深沉笑意中侧身凑过去,落吻在他色浅薄唇,一触即分: “这样够不够——” 话音未落,周时予温热干燥的大手已经轻托住她后脑勺,将盛穗向他身边时、再度加深这个吻。 男人轻车熟路敲开她齿关、夺取呼吸,最终后退时,还意犹未尽地 要在盛穗嘴角。 “......” 盛穗气息不匀,直呼其名地控诉:“周时予,你这是坐地起价!” 周时予指尖抚起她散落碎发,拢到烫红耳后,笑容有几分斯文败类的雅痞意味: “这叫做‘找零’。” “......” - 拜某人在说嘴边留下的咬痕所赐,盛穗一整日里,收获了无数探寻目光。 尤其她周末才发过朋友圈照片,众人八卦心纷纷被激发,连平时不熟的同事见到她,都要主动问候两句新婚生活。 甚至在下午美工课上时,还有学生特意跑来问:“老师,你嘴巴怎么破了?” “…....” 班级讲台的美术手工老师正在授课,盛穗在身旁齐悦的调侃目光中,连忙小声让学生回去听讲。 近两年来,学校一直在努力开展分层教学,也就是相似的授课内容、根据学生的能力和智力水平不同,开展不同级别的教学。 比如今天的美工课,内容是教会学生识得各种水果,根据不同学生的不同学习能力,制定不同的学习目标。 对于第一层,也就是能力最强的学生,需要独立将彩色小积木拼组成完整水果模样;对于第二层,也就是能力较为中等的学生,则是独立或者半独立地将水果卡片粘贴到对应的具体模具。 而对于能力较弱的孩子,也就是第三层,则事先在教具上贴好数字赌注,再让学生学生用小卡片粘贴。 完成任务的学生可以得到薯片作为奖励——说是奖励,对于部分交流障碍的学生而言,也算是教学一部分。 手里拿着薯片,盛穗将目光投向后排坐好的周熠。 正如她过去的判断,周熠的最大的问题是交流障碍、不会主动与人沟通;男孩甚至不用台上老师教,拿到教具后就自顾自拼完,之后便是长久地低头,一言不发。 他面前摆着一本摊开册子,里面是盛穗特为他准备的各种小卡片,摆在最上面靠右的就是“薯片”卡片。 他只要将卡片撕下、再粘贴在面前的魔术贴,走过来递给盛穗表达“想要薯片”的需求,就算完成一次辅助沟通。 只可惜男孩迟迟在原地未动。 最后还是盛穗主动走到他桌前,蹲下身反复询问呼吸,俊秀的男孩才有所反映地缓慢抬头,直勾勾盯着盛穗几秒,然后撕下薯片卡片,递过来。 “.....周熠进步还是挺快的,我记得刚见他时,像是完全自我封闭的孩子。” 课间时,齐悦和盛穗在教室后排闲聊,同时从包里拿出一份遮瑕笔。 齐悦好心冲着她的衣领方向努嘴:“遮一下,还是能看见点印子。” 盛穗瞬间反应过来,委婉谢过遮瑕笔,将领口带子系得更紧,轻声:“…...谢谢。” “看来,我们盛老师的新婚生活很滋润嘛,”齐悦笑嘻嘻地八卦,忽地想起什么,转头问, “不过你看照片很眼熟,是明星嘛?” 盛穗失笑:“怎么可能。” “我猜也不是,可能是长得太帅了,而且看你的眼神可温柔。” 齐悦羡慕地感慨长叹:“想当年我和我老公结婚,他左个右一个心肝宝贝的喊,现在呢,呵呵,还不是和女同事聊骚。” 盛穗记得齐悦的老公不是学校老师:“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 齐悦翻了个白眼:“从他莫名其妙开始用两个手机,我就知道有鬼,半夜用他指纹解锁新手机,果然给我看到,他和女同事的暧昧聊天。” 关于齐悦口口声声“没有人能笑着从对象手机里出来”的理论,盛穗哭笑不得,被迫听完同事是如何从老公的购物软件、外卖软件、以及蚂蚁能量中找到的各种蛛丝马迹。 感叹齐悦堪比福尔摩斯的侦查力,盛穗忽地想到,周时予也有黑白两部手机。 一个用于工作、一个台用于私人——虽然她几乎从没见过,周时予当着她的面使用白色手机。 哪怕联系梁栩柏的私下朋友,男人也用的是黑色手机。 一瞬疑惑迅速抛之脑后,盛穗忙碌而充实地结束下午课程,放学后,直接打车去往盛田所在的医院。 爬楼经过长长走廊,推开独立病房门后,先被门口的人高马大的护工惊到。 “盛小姐您好,”自称是护工的男人朝盛穗微微点头,低声示意,“周总不放心盛先生一个人,让我负责看护他,有需要会立刻通知医生。” “…...好,谢谢你。” 盛穗惊讶中又有些感动。 她昨晚只不经意地隐晦提过一句、对父亲无人陪护的担忧,没想到周时予第二天就直接就派护工专门在病房守着。 不必整日面对盛田、也不用忧心男人身体情况后再自添愧疚,让盛穗不由松了口气。 她和盛田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近来见父亲在睡觉、两只眼睛深深凹陷进眼眶,人比之上次见面反复苍老十几岁,盛穗心中又是一阵五味杂陈。 和侯主任简单聊过治疗方案后,盛穗认定专业的事该交由专业人士处理,没有任何异议。 昨天的不愉快后,侯主任仍旧笑呵呵地和她聊天,盛穗则尴尬地只想离开,聊完确认盛田目前状况稳定后,病房都没去就打车回家。 出租车驶进小区时,时间正好六点整,落日余晖将半边天际烧成金红。 门外就隐隐闻到勾人的菜香气,盛穗推门走进玄关处,远远就见周时予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晚饭是雷打不动的两荤两素一汤,饱餐一顿后,身体也跟着疲乏,盛穗洗碗后便走向客厅去,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不想动。 周时予则陪着坐在她对面处理工作,时而拿起桌面的黑色手机接电话,沉稳平和的低声不失威严。 就像平时大多数夜晚,两人在同一空间里各自忙碌办公、或闲暇娱乐。 整理好明天上课的教具,盛穗抱起脚边蹭她的平安,用手机给小猫脸拍几张。 随后熟练地制作成表情包,又觉得独自欣赏不够,转发给旁边的周时予。 提示音响起,盛穗闻声抬头过去,就见还在开视频会议的周时予从口袋拿出白色手机,点开看图。 半晌男人勾唇,抬眸和盛穗四目相对:“收藏了。” “周时予!我在这嗓子要说冒泡了,你丫的居然在和老婆秀恩爱!” 邱斯的大嗓门立刻从电脑响起:“老子命令你,现在立刻想出解决方案,以弥补我受伤的心灵!” 腿面放着电脑,周时予先是不紧不慢地在屏幕打字,将白色手机随意放在手边沙发。 “化繁为简,只看最主要的三项影响因素,重新调整算法,”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敲击键盘,慢条斯理道, “如果你做事有窃听本领十分之一的细致敏锐,也不会被一套陈旧算法难地大呼小叫。” “……” 盛穗听完就心里猛的咯噔,果不其然下一秒,单身狗邱斯愈发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再度传来。 周时予闻言只微微抬眉,抱着电脑起身,看向盛穗:“这里太聒噪,我先去书房。” 盛穗总觉得哪里不对,小心翼翼用气音问道:“你现在,开静音了么。” “为什么要开静音,”周时予微微一笑,反问: “我只是在和我的太太说话。” “……” 于是乎,在另外三人的唾弃和谴责声中,周时予迈着长腿走去卧室,云淡风轻的模样背影,像是真的无意引起众怒。 ——倘若盛穗没看见男人转身时,唇角那一抹可疑的上扬弧度的话。 不知怎的,见到向来少年老成的人、表露出符合年龄的幼稚,她却莫名感到些欣慰。 目送男人背影离开,盛穗正收回视线,就见不安分的平安正侧躺在对面的沙发边。 实心的猫咪摊开肚皮时,一对白胖的爪子划拉着,让周时予随手放在沙发边沿的白色手机,变得岌岌可危。 眼见着小猫要把手机推滑在地,盛穗立刻起身制止:“平安!” 手急眼快地抢过手机幸免于难,盛穗放心地长舒口气,弯腰,将手机放到茶几中央的安全位置。 余光却发现,周时予的手机屏幕竟然没锁。 大概是时间太短不足以自动解锁,冷白的屏幕赫然显示着软件备忘录里,粘贴复制了她刚发给周时予的表情包。 在那一刻,盛穗不得不承认,剧增的好奇心胜过尊重他人隐私的行为准则。 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眼位于几张表情包上方的黑粗标题。 不过寥寥一句话,盛穗翻来覆去地读了好几遍,耳边毫无征兆地又响起登山那日和梁栩柏独处时,男人最后反问她,周时予一反常规地轻率结婚理由。 那行字是这样写的: 【结婚第35日:她开始和我分享日常趣事,这是否代表着,她开始喜欢我了。】 第36章 Chapter 37 【结婚第31日:心情低落,体温较低,她来京北找我,担心吵扰她睡觉,约定明天一起去登山】 【结婚第29日:心情亢奋,想和她做‘/’爱。】 ...... 【结婚第22日:广场跳舞视频热议,她说不希望关系对社会公开,也不想要婚礼和婚戒】 【结婚第21日:结婚后第一次,她在母亲面前维护我,说我是她第一次真正拥有的底气和安全感】 ...... 【结婚第1日:我们结婚了,彻夜难眠,担心无法照顾好她;网上购买化妆台,不知道她是否愿意搬进来。】 盛穗很清楚,窥看他人日记是非常不道德、且不尊重对方隐私的行为。 只是,大脑空白一片、却精准地将文字嵌入脑海。 备忘录的数量惊人,每日不止一条,比起想要表达任何感情,更像是害怕遗忘而记录的流水账,事无巨细。 担心周时予随时会回到客厅,她无暇将备忘录逐一看完,直接滑动到最后、也就是记录的第一条。 看清文字内容,长睫猛地颤了颤。 【她给我打电话,第一次称呼我为“周先生”,我想再见到她,想同她说话,哪怕只是一句“好久不见”。】 爆炸信息量让她一时接受无能,单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跳出脑海: 周时予喜欢她,只是不知在多久之前。 那日梁栩柏反问她的话、以及婚后长久以来盛穗同样疑惑的问题,似乎一下都有了答案。 周时予为什么会突然结婚、又为什么毫不犹豫的选择她。 ——因为喜欢。 与此同时,更多问题也随之而来:周时予喜欢她多久、是从高中就开始吗? 如果这份隐秘感情,真的起始于两人唯一有交集的高中,原因是什么?周时予又为什么从未找过她? 书房隐隐传来说话声,盛穗惊地不敢再多看,慌忙上滑备忘录点开最新一条,调整回初始状态,锁屏。 将白色手机放回沙发原先位置,她抱着平安坐到对面最远的沙发角,心跳剧烈。 果然下一秒,结束工作的男人从书房出来。 盛穗低头假装在给平安拍照,余光却紧随周时予走向沙发边,心中五味杂陈。 成串疑团滚到嘴边,却又卡回嗓子如鲠在喉,她忽地有些不确定,如周时予一般骄傲的人,隐藏许久的心事,是否愿意被她以这种方式拆穿? “......穗穗。” 纷乱思绪被男人沉声打乱,盛穗猛然回神抬头,对上男人镜片后的深邃黑眸,就听他问道: “要喝些杏仁露么。” 周时予唇角淡淡的笑意依旧,语气温和,显然心情很不错。 却让盛穗恍惚中觉得有些陌生,像是重新认识从始至终都以“合适”为由而结婚的丈夫。 毫无征兆,胸口忽地酸涨涨的。 “......哦哦好,谢谢。” 见盛穗此时发愣出神的模样,周时予勾唇,抬手揉她柔软发顶,转身去餐厅前,想起去拿刚才遗忘在沙发上的白色手机。 垂眸看清手机时,他弯腰的动作一顿; 与此同时,身后如有实质的目光紧紧跟随。 屏幕靠右侧,有崭新的数条对接指纹,呈竖直方向,不难看出是上下滑动时留下的痕迹。 而他最后在手机上打字的指痕,也被滑动痕迹所遮盖。 黑色屏幕倒映着周时予垂眸低眼的模样,金色眼镜将眼底情绪遮掩的很好。 周时予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平静走向厨房时,似乎能听清身后传来放轻松的长叹。 将杏仁、百合、山药、以及提前泡发的银耳按比例称好重量,戴上手套,将其切成块放进破壁机,倒入清水后启动机器。 闷闷嗡鸣声中,周时予低头,看混合的食材一点点被打碎成泥状。 备忘录的记录,是以防记忆丢失。 抑郁是双相发作的必经之路,大学几年在药物无法控制时,无抽搐电休克疗法就成了为数不多的救命方法。 切身体验并不像名字那样骇人听闻,只是在头部带上含有电极片的橡皮套,配合吸氧时注入麻醉剂、以便入睡时全身肌肉保持松弛。 不过短短几秒就会失去意识,甚至感觉不到多少疼痛。 对于周时予而言,唯一的副作用,大概就是过度的电击治疗,会随机抽取掉部分记忆。 吃过亏后,周时予自然养成了随手记录两人相关的习惯。 只是在盛穗那通电话之前,两人的交集几乎为零,才导致现在近乎报复似的流水账。 备忘录只是干巴巴记录两人日常,并未提过他的病、或是任何过往,哪怕盛穗每条都逐一看过,最多也只能看出他爱她而已。 终于被发现了啊。 不知为何,周时予在这一刻,突然有种卸下重担的如释重负。 喜欢她这件事,他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藏了十三年,如数家珍,期盼这份仰望爱慕能窥见天光,却又担忧他的爱份量过于沉重、会将盛穗吓跑。 她是他捂在心口,都不舍惊扰的珍宝。 另一侧的口袋震动,周时予拿出黑色手机,屏幕上显示陈秘书刚发来的消息: 【陈秘书:周总,造雾机和灯光已经购置好,放在城西的别墅里了】 破壁机声止,周时予垂眸回了个“好”,收回手机,将新鲜榨好的杏仁露倒进碗中。 手背确认温度不是太烫,他弯唇牵动嘴部肌肉,转身,握着瓷杯朝客厅沙发上等待的盛穗走去。 - “......什么东西?你着急忙慌地把我喊来,居然是为了给你和你老公买结婚戒指?” 周二下午五点整,商业中心街一家环境雅致的咖啡馆内。 因为盛穗一通电话赶来的肖茗听完此行目的,惊的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瞪大眼睛道: “所以,你俩当初结婚没买结婚戒指?” 盛穗递给她一张纸,摇头:“没有。” “婚纱照呢?婚礼呢?”肖茗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对桌客人回头才收敛, “别告诉我,你老公那么有钱,你俩什么结婚仪式都没有?就单纯领了个结婚证?“ “.......嗯,是这样的。“ 两句对话让盛穗心里越发愧疚。 印象中,周时予不止一次和她提起过婚礼、婚纱照和婚戒的事,都被她或委婉或直言地拒绝。 昨晚她罕见的失眠,满脑子都是那日在昏暗吵嚷的居酒屋里,周时予凑过身来,用半调情半认真的语调,低声在她耳畔描绘两人婚礼的美好场景。 他说:“这是我十六岁起的愿望。” 彼时,盛穗不理解丈夫话中深意,甚至一度觉得执着于浪漫形式的周时予,和平日的理智形象相差甚远。 现在想来,又是满心愧疚。 尤其在她意外得知,周时予可能以前就喜欢她之后。 盛穗为自己的喜欢迅速得到回应而雀跃,同时也会对周时予隐瞒的感情,有几分不知所措、以及并未及时察觉而造成的无意伤害,感到格外愧疚。 “......我觉得我亏欠他很多,”盛穗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垂眸语速放慢, “但除了买婚戒,好像没有其他我能立刻做到的事情。” 她也想过准备求婚,但一来耗时太久,二来以周时予的洞察力,估计不出三天就要露馅。 盛穗对她的扯谎瞒事的能力,相当有自知之明。 “看你这幅不值钱的样子,”肖茗被肉麻的激出一身鸡皮疙瘩,看盛穗满眼笑意的模样,还是感慨, “还说不喜欢你老公呢。” “......喜欢的。” 盛穗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承认心事,手握紧咖啡杯,嘴角随着逐渐减弱的音量不断上扬:“也希望让他知道。” 周时予对这份喜欢有难言之隐; 没关系,她很乐意做那个主动表达喜爱的人。 这种感觉,形容起来大概就是: 我不清楚你为什么喜欢我、喜欢我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喜欢我; 但仅仅是知道你喜欢我这件事,都让我感到无比幸福。 “你老公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肖茗看着以往对婚姻向来悲观的盛穗,现在几乎判若两人,忍不住八卦,“自从你发照片那天,我就抓心挠肺地一直想问,憋死我了。” 盛穗弯眉,笑容是难得一见的俏皮:“等我送过了戒指,再告诉你。” 说是挑选戒指,两人今天只能先看样式,具体的男方指环尺码,还要等回家量过周时予的无名指才知道。 工作几年,再加上不用还房贷、也不追求时尚和奢侈品,盛穗的存款谈不上相当可观,也足以选择中上乘的品牌。 只是免不了在走进门店前,又获得来自肖茗的一阵触目兴叹。 习惯前来的顾客都是情侣成双成对,柜姐起初还将盛穗和肖茗误认成一对。 后来得知是盛穗给丈夫买情侣对戒,推荐几款流行款式后,笑着祝福道:“你的先生知道您的心意,一定会非常感动。” “谢谢。” 最后,姐妹俩将整条商业街的婚戒店铺挨个逛过一遍,盛穗将看中的三四款都拍照留念。 在她正准备和肖茗讨论,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周时予的无名指尺寸时,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震动。 是周时予发来的短信。 【z:我已到家,还在忙?】 盛穗提前找借口说过今天学校有事,男人并没有贸然打来电话,于是她打字回复: 【快结束了,准备动身。】 【z:需要我来接吗】 【ss:不用,和别人拼车回去】 【z:好,上车告诉我,注意安全】 随后,男人又发来一张昨晚盛穗分享过的平安表情包,底下还有她当时配上的“你过来呀”四个字。 黄昏夜幕,微凉的柔和晚风拂面,盛穗垂眸看着图里的平安正冲她抛媚眼,忍俊不禁。 天色渐暗,搭乘出租车回家的路上,她有一搭没一搭和周时予发消息,再抬头时,发现窗外又是熟悉的广场,草坪上遍地是带着孩子游玩的年轻父母。 上次搭车经过这里,还是婚前从母亲家离开,那时她面对催婚只觉心生荒凉,被压在原生家庭这座大山下,画地为牢、不得喘息。 而现在的她,看着不远处玩耍的一家三口,趁出租车停下的空档,拿出手机相机,将窗外的温馨场景、以及同样美丽的落日余晖一同拍下,发送给周时予。 【ss:今日份的夕阳,请查收】 等待回复时,盛穗随意往回翻了翻聊天记录,发现两人最近的聊天内容,都是些再琐碎不过的日常小事。 从周时予每日给她准备的午餐,到平安各种各样的表情包,再到她随手拍的金红落日、天边云朵、甚至是路边野花,杂乱无章。 而就是这样细碎繁杂的琐事、以及彼此的事事有回应,组成了两人现在的婚后生活。 掌心手机震动,盛穗低头看周时予发来的照片。 同一颗橙红色夕阳,同一片深蓝乌云的天际,只是不同的拍摄角度,以供身处各地的两人同时欣赏。 这是自然赠与他们,浑然天成的浪漫。 盛穗正要点击保存,屏幕上又跳出两行文字: 【z:快件已送达,签收人处写的是‘周时予爱妻‘】 【z:还请周太太速速归家,您的先生正翘首以盼】 第37章 Chapter 38 关于盛穗今日晚归的事,周时予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 加上昨晚偷看他备忘录,盛穗再面对男人时,难免有些底气不足的心虚。 回家一路上,她都在祈祷周时予不要起疑心;可现在对方分明没多问一句,她又忍不住怀疑,平时不论早晚到家,周时予总归会问几句白天工作。 没问是因为已经发现异常了吗? 还是她太多心了? 以及明天中午去珠宝店之前,今晚又要怎么测量周时予的无名指尺寸? “......” “工作很辛苦吗。” 温和男声拉拽回纷乱思绪,盛穗抬头,就见周时予将刚出锅的饭菜端上桌:“看你回家后,就一直在走神。” 今晚的荤素搭配是孜然排骨、蚝油鱿鱼花和清朝莴笋片,再搭配上西红柿紫菜蛋饺汤,五颜六色的几道菜整齐摆在周面,让人看了就食欲大增。 往日盛穗都是满心欢喜地直接开动。 今天她看着满桌爱吃的菜,又扭头看向料理台边正给阳光玫瑰提子去皮的周时予,忽地意识到,以前她所有以为的称心满意,原来都事出有因。 自以为的机缘巧合,不过是坐享其成别人的殚精竭虑。 “不辛苦。” 盛穗摇头等周时予坐下吃饭,夹菜时旁敲侧击道:“中午在食堂吃饭,才知道对桌的老师也是三中的,好像和你是同届。” 报过女老师的名字,盛穗假装随口问道:“她说她也是尖子班的,你还记得她吗。” “不记得。” 周时予不假思索地温声回答,见盛穗嘴角沾有几滴排骨酱汁,拿起纸巾帮她擦净。 “......哦,”试图回忆过去的话题就此被打断,盛穗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讪讪道,“那你上次还说你记性很好。” 连她某次考试的成绩排名记得清清楚楚,却连高中同学的名字都忘记。 将她吃瘪的小表情收进眼底,周时予勾唇,笑意淡淡: “好记性,也该留给值给珍重的人。” 果然话音刚落,就见前一秒还失落垂眼的盛穗倏地抬眸;如果人类也尾巴,此时她身后那条一定是咻地竖起来。 盛穗用长筷轻戳两下米饭,沉吟几秒,谨慎询问:“那你高中的时候,有留意过我吗。” 她果然不适合套话,没等周时予回复,就先被自作多情式的提问尴尬住,暖白两颊浮现可疑的淡淡坨红。 “偶尔。” 面对女人的探寻目光,周时予用筷子将排骨的骨肉分离,再将肉夹进盛穗碗里,面不改色道: “课间□□站在班级第一排,课间十分钟喜欢趴在桌子上睡觉,中午总是一个人去食堂吃饭。” 下午陈秘书通知他,成禾新合作芯片公司的负责人、也是盛穗高中时期的朋友肖茗突然告假;不出意外,应该和盛穗今天“恰巧”的加班有关。 一味地隐瞒已经没有意义。 以及有些话、有些事,或许连周时予也不想再独自空守下去。 “每次年级统一体测,你的体前屈总是不及格,腰太硬弯不下去,高中一共4次体测,三次都没推杆到及格线。” 以及,明明可以申请免考,每次八百米跑前为防止低血糖,盛穗都要偷偷躲起来吃巧克力,只是不想让同学她知道生病;测试后再独自气喘吁吁地回班级拿血糖检测仪,直奔洗手间而去。 其他测试完的同学,要么成群结伴去学校超市买饮料零食、要么去操场打球踢球。 患病确诊的那天,其他人眼里再简单不过的普通高中生活,对盛穗而言,都成为一种奢望。 那时,周时予只是远远看着她整日形单影只,时刻都在试图掩藏生病、竭尽全力融入正常人的努力,常常会有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体育老师说你柔韧性太差,”周时予垂眸掩去眼底情绪,忽地想到什么,抬眉轻声笑了笑, “不过现在倒是看不出。” “......周时予!” 盛穗被荤话惹的脸上一红,及时打断:“你都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多逃课,总能见到一些。” 周时予轻描淡写地说出从高中就无人敢管的事实,语气微顿,转移话题: “明天下班后,要和我去城西那边看房子吗,喜欢的话,我们就搬家。” 话题猝不及防被带走,盛穗清楚是男人不想再聊,不想强人所难:”你不喜欢这里吗?为什么要换房子?” “这里离你学校太远,早上挤地铁太辛苦,”周时予一贯的言简意赅,“城西那边有不少员工居住,到时候你可以直接做公司班车。” 盛穗愣了愣:“......可我不是你们公司的人。” “的确,”周时予见她头顶翘起一缕碎发,抬手为她整理好,温声道, “但你是公司老板娘。” 饭后,周时予要主动洗碗,盛穗争抢不过,只能跟着起身围着男人转,找了半天活,最后就是帮人系围裙。 要处理解答的问题太多,她眼下只能专注于一件事,于是满脑子都是如何确定戒指尺寸。 临走前,珠宝店的柜姐贴心教她一个办法,就是将白纸剪裁成指甲宽的细长条,围绕手指缠绕一圈,所得长度就是无名指的周长。 方法不难,而问题的关键在于,盛穗要如何在隐瞒周时予的条件下,完成这项艰巨任务。 要不等他睡着了再说? “......穗穗?” 头顶传来周时予几分无奈的宠溺低音:“你这样抱着我,我没办法洗碗了。” “......哦哦。” 盛穗这才发现,她因为想得太出神,此刻正如树懒抱树般、前月匈贴后背的紧紧抱着周时予,手里还抓着黑色围裙的两根带子。 眼皮一跳,正当她要慌忙跳开时,脑子里忽地闪过某个念头。 毋庸置疑,盛穗在某些方面的所有知识,都是周时予手把手一点点教会的。 轻拢慢捻抹复挑,似有若无的深奥指法她只学了皮毛,指尖轻轻划过衬衫衣袖,从身前拉托到月要后,隔着昂贵的衣料,感受着男人逐渐绷紧的手臂肌肉。 男人的反应无疑是莫大鼓励,盛穗没想过她居然能撩‘//’拨动周时予,眼见着又要再接再厉。 下一秒手腕被捉住,周时予转回附身,巨大的身高差、极具威震感的黑影压下,瞬间将盛穗整个人笼罩其中。 “乖宝,”周时予低声沙哑,镜片后的眼睛危险微微眯起,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我可以把你现在的行为,理解成某种邀请么。” “.......” 闪躲目光落在男人上下滚动的喉结,盛穗不自觉屏息,狂跳心脏几欲要跳出胸腔。 事已至此,她不可能再装作听不懂,想起还未完成的艰难目标,咬牙点点头,抬眸反迎上去。 “......可以。” 偌大卧室来不及开灯,唯一的光源是走廊自门缝溜进房间的一道细光,斜落在此时坐着相拥的两人,时而能听见平安独自在客厅玩耍的细微声。 周时予始终犹豫着该如何抱稳她,而盛穗再没有耐性,小声催促着:“......可以了。” 【这里只是抱抱,没有其他内容】 她还有紧要事,过去的经验告诉她,同周时予拼诡计多端只有必败无疑,必须想尽办法速战速决。 .................................................................................................................................... 亲吻总是让人上/////瘾,周时予薄唇亲亲盛穗发汗的额头,沉声喑哑: “......宝宝,今晚怎么这么乖。” 盛穗羞得耳机几欲滴血,长睫如暴雨中的蝴蝶长翅;眼底蓄满氤氲水汽,她坐直身低头,顺长情丝在身‘/’后铺展开,轻声问: “那你喜欢吗。” 话落不等男人回答,盛穗又低头,细细亲吻他留下的经年伤口,反客为主。 她吻技不见得多有进步、时而带着些许生涩与稚嫩,神情却认真,缓慢地一次次薄唇贴在凸起的狰狞伤疤。【这里只是单纯的亲吻伤口,真的没有其他内容】 向来波澜不惊的男人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纹。 眼前正低眉俯视他的女人宛若海妖,而他则是被惊涛骇浪吞噬的迷途人,让人无处可逃、也无力抵抗。 "......周时予,”盛穗细细啄着周时予唇瓣,水眸盈盈宛若盛满银月与星河,半天等不到回应,微微抬眸皱眉又问, “你喜欢吗。” 几秒难熬死寂后,卧室终响起周时予嘶哑的应答:“......喜欢。” 眼前一幕,让周时予忽地有从千米高处坠落、近乎濒死一般刺激感【这里只是亲吻,没有别的了】 他不清楚,盛穗因为什么能做到这种程度,没病发的大脑混沌不堪。 “.......................................................................................................................................” 事实证明,不论沿途中多么艰险困苦、看上去多么难以完成的任务,凡事到最后都是“剩”者为王。 盛穗快把手臂掐青,才没让自己在沾上枕头的瞬间,就立刻昏死过去。 哪怕在最困的时候,她也死死握住周时予右手,警示自己还有要务在身。 耳边呼吸声沉缓悠长,纤长黑睫随着呼吸轻颤,和她上次在京北酒店听过的完全不同。 这是盛穗第一次见周时予睡的这样安稳,连她转身找枕下事先放好的细纸条,都没有任何醒来的预兆。 太主动的下场,就是现在拿张纸片都在手抖。 盛穗哭笑不得,右手宛如患上帕金森,颤巍巍地环上周时予右手无名时,莫名有一瞬被实感击中的恍惚。 ——她要向周时予求婚了。 ——她要看着他的眼睛,字字清楚地说她喜欢他,再问他愿不愿意和她结婚。 ------ 陈秘书没想到,盛穗会在在节骨眼的时候打来电话。 彼时,周时予正在城西的别墅里做最后准备工作,确认厅内的窗门关闭、排气扇所有出口封死,以及加湿器、烟雾机和灯光的位置和数值,都调整到实验和计算后得出的数值。 屏幕赫然显示“盛小姐”三个大字,门边的陈秘书和厅中央的周时予出声示意,离开厅堂走去无人的卫生间,落锁,再接听电话。 以盛穗的性格,一定是有关周时予的要紧事,才会略过男人直接联系他。 也就是说,这件事她大概率不希望周时予知道。 “盛小姐。” “陈秘书您好,非常抱歉现在打扰您。” 下午一点整,在略显嘈杂的背景音下,盛穗语速听着比平时要快上许多。 像是憋了满肚子的话,让她不吐不快:“我记得周时予以前说过,他的所有房产都会给你配备一份钥匙。” “是的。”这是周老爷子为防止周时予自‘/’杀,十几年前就定下的死规矩。 “那请问,陈秘书应该也有城西房子的钥匙吧。” 电话里,盛穗小心翼翼地询问:“去现在的家准备肯定会被发现,我方不方便下午来城西的房子一趟?” “哦忘了和你说,”盛穗说到一半才想起,最重磅的消息还没通知, “我打算今天和周时予求婚。” “......” 向来成熟稳重如陈秘书,在听见盛穗毫无预兆的计划时,难得一见地露出吃惊神情。 “抱歉盛小姐,我没有城西的房子钥匙。” 陈秘书想起周时予这两日的精心准备,委婉表示爱莫能助:“但我想,只要是您求婚,周总怎样都会非常高兴的。” “......这样啊,”光听声音,就知道盛穗此时失望,“没关系的,打扰陈秘书了,您快忙吧。” “好的,”陈秘书语气微顿,笑了笑,“提前祝二位结婚快乐。” “谢谢。” 陈秘书挂断电话离开卫生间,再回到大厅时,就见周时予按下手中摁钮,最后一次尝试效果。 他走上前微微鞠躬,主动汇报:“刚才家里人打电话,说女儿在幼儿园哭,非吵着要回家。” 周时予目视前方沉吟片刻,不疑有他:“你先回去吧,下午给你放假。” 见陈秘书低头不语,周时予扭头看人,淡淡道:“你留下的意义不大;况且,四五岁的孩子需要家长陪伴。” 陈秘书静静望着眼前,年岁比他还要小上不少的周时予。 他原本是周老先生安插在周时予身边的人,直到九年前,一手将他带大的祖母病危,找遍国内各大名医,皆是效果甚微。 那时周时予人在国外住院,听闻消息后,毫不犹豫动用所有关系、不惜花千万重金派一支医疗团队回国,成功将命悬一线的老人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 从此之后,陈秘书便死心塌地为周时予所用,自觉斩断私下和周老爷子的所有联系。 “......谢谢您。” 陈秘书真诚鞠躬,离开前忍不住道:“您今天的准备,盛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谈起盛穗,周时予不再是往常一贯的无动于衷,看着眼前场景,勾唇笑了笑: “那就借你吉言。” 陈秘书离开后,周时予独自在大厅内尝试一次又一次,随时点开手机,一是检查房间的湿度和气温等数值。 二是在等盛穗到来的电话通知。 昨晚她几次强调不用来接,周时予拗不过就发送地址,再和别墅区的安保提前说好,见到她就自动放行。 春季白日变长,将近五点整时窗外仍旧天光大亮,周时予终于等来盛穗电话,掌心里的手机震动。 “周时予,司机师傅说快到别墅门口了。” 盛穗声音较往日明显要更轻快明媚,周时予被她的情绪感染,勾唇:“好,我现在来接你。” 女人早晨出门时还是素颜,现在却化着淡妆,头发特意盘起来、露出一截纤长细白的天鹅颈。 模样不像是随意来看房,而更像为了接下来的某个重要仪式,事先所作的精心装扮。 周时予确信大厅里的内容隐藏很好,颇有几分意外,人站在别墅门口,镜片后的黑眸上下打量他美丽动人的爱妻。 “......下午有领导来视察,所以才化妆。” 盛穗一撒谎就眼神乱飘,右手不自觉捂紧挎包,生硬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去看房子?” 周时予目光在她动作不自然的右手一扫而过,伸手去牵盛穗左手:“好,我带你去。” 别墅实际比盛穗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 整整三层各有三百平米面积,光是望着冗长走廊都感觉行不到头;装饰更是古典奢华的巴洛克宫廷风,每时每刻都给人一种可远观欣赏、却不能近观住人的错乱感。 再加上她心里装着大事,人虽然跟着周时予在别墅里参观,满心想的都是中午特意请假去买的对戒,到底该怎么处理。 大五位数价格的情侣对戒,或许对周时予而言是眨眼就能创造的价值,却是盛穗二十七年以来,购买过最昂贵的单品。 因为她的急于付诸行动,该有的仪式准备都搁置一边,就连下午灵机一动、想在城西的别墅里稍作准备的计划,也因为各种原因泡汤。 所以,挎包里这块烫手山芋,到底该什么时候拿出来。 “......穗穗。” 思绪万千时,走在他半步前的周时予忽地放慢脚步,左手放在眼前房门紧闭的门把手上,回头看她: “这是随后一个房间了。” 看过的房间大多是相同格调,盛穗以为最后一间也是同样,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嗯嗯,好——” 话音未落,就见门把手随着男人的摁下动作,扭动发出微弱声响;随后便是眼前厅堂的灯光昏黄,三面落地窗被敦厚的酒红色窗帘遮阳,严丝合缝。 不同于过去参观的任何房间,盛穗被男人牵着走进来时明显感觉到,眼前大厅要比外面沉暗、潮湿、以及寒冷。 一时忘记挎包里的首要任务,她注意力终于集中,疑惑地抬头看向身边的周时予。 男人左手掌心握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型遥控,修长食指摁下操控版最上方的按钮,就见大厅四面墙顶端,似乎有细小的液体喷出。 紧接着,正对面安装在对面墙体一人半高位置的黑漆漆护方形圆头机器,正大股大股地喷“/”涌出朦胧烟雾。 在吊灯的暖黄灯光照耀下,当烟雾与水汽相互碰撞时,两者便相互附着、抱团,最终在悬空中呈现出大团云雾的场景,久久不散。 ——这是云的模样。 眼前云团不断缭绕、聚集,此时触手可及的悬浮于空中,每一片都是形状各态,不同角度的光照下,各自呈现出无法复刻的、仙境般的美轮美奂。 盛穗惊的一时忘记呼吸,呆愣愣地望着从前只在梦里见过的大片云雾,不可置信。 她居然还能以这样的方式,见到小时候痴迷许久的云朵。 “那天离开医院时,你说因为喜欢上云、所以一直想吃对街推车里卖的。” “所以我想过,要不要给你买很多很多的,作为小时候的补偿。” 周时予低缓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盛穗抬眸,跌入他温柔如水的黑眸,就见男人笑了笑:“可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不好’。” “盛穗,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其实活得很辛苦。” “所以在很多事情上,我希望你任性一些、自私一些、不要将就着过活。” 深深叹气,周时予垂眸,望着眼眶早已绯红的盛穗,笑着抬手揉揉她的柔软发顶,温声依旧: “我自知能给你的很少,因而以前都选择做个胆小鬼,不敢贸然靠近,担心这份心意——” 话音未落,周时予只见沉默许久的盛穗像是突然下定决心,忽地踮脚双手攀搭在他肩膀,急匆匆用亲吻来打断他未完的后半句。 “......这次你让让我,”她带着些惹人心怜的哭腔喊他名字,尾音濡湿,“那四个字让我先说,好不好。” 周时予总是不愿听她在床‘/’上以外的其他时候哭,环/月要/搂着人,抬手轻拍着盛穗纤瘦背脊,温柔安抚:“好。” 哪怕到现在,盛穗都还未曾从眼前场景的震撼、周时予突如其来的自我剖白中缓解出来。 但再显然不过,她此刻有更重要的事,必须立刻完成。 身后是大片她曾无数次仰望梦幻云雾,盛穗从男人怀中退出来,依旧笨拙而生涩地从包里拿出她买好的对戒。 “......周时予,我喜欢你。” 在周时予目不转睛的注视中,盛穗双手颤抖地将戒指盒打开,汹涌泪意模糊眼眶,便只能反复深呼吸来压下颤音: ”不再像你过去所说的‘因为合适所以一起生活’,而是仅仅基于‘我喜欢你’这样浅薄的理由。”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结婚?” 第38章 Chapter 39 不论告白或是求婚,对盛穗都是第一次体会。 “我不是最理想的结婚对象,家务事和赚钱能力不算太强、阅历也同样微薄,但我性格很好相处,即便有些迟钝和执拗,想通后也也会很快更正。” 表白都是临时起意,整段话更没打过腹稿,盛穗却说的异常顺畅,急匆匆的语气像是怕被人抢话:“昨天说加班是撒谎,其实我是去珠宝店挑对戒。” 想起当时全程一脸疑惑的自己,盛穗弯眉笑了笑:“结果进店才知道,买婚戒要事先测量手指尺寸、定制款更要提前半年准备,并不是光有钱就能买到的。” 周时予垂眸,望着情绪未定的女人眼尾绯红,倏地想起昨晚她异常的主动,镜片后的黑眸极尽温柔。 他用食指抚去盛穗眼角湿意,低声:“......谢谢你,我很感动。” 盛穗吸吸鼻子抬头,朝男人露出不知是否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语气略有些蛮横:“定制款需要的时间太久,我等不了,于是就买的现有款,你不许嫌弃。” 她将打开的戒指盒向前递了递,里面静静躺着两枚c家的镶钻对戒,剩下一圈是所谓的“螺丝钉”设计——圆圈中带有一条横杠。 “柜姐告诉我,‘螺丝钉’的设计代表着‘锁住爱情’,”盛穗轻声给周时予解释,说完又补充, “但我更希望他能代表‘减法’。” 周时予脸上难得出现一次不解:“‘减法’?” “以前我总在问你结婚的理由,哪怕你给过‘合适’的答案,我又继续去找与之匹配的具体方面。” “所以减法很好,”盛穗终于收敛整理好情绪,深吸口气,“因为当我减去其他因素后,选择结婚的理由,就只是出于喜欢。” “周时予,我喜欢你,因而萌生出想和你结婚的念头。” 盛穗用脸轻蹭在周时予温热干燥的掌心,重复先前问话: “所以仅仅基于这样浅薄的理由,你要不要考虑和我结婚?” 这是个说出口前、答案就毋庸置疑的问题。 缺乏安全感的人最会给人安全感,比起听见周时予的肯定答复,盛穗更希望男人知道她的态度。 至少不想他再多费神去猜。 “处于喜欢的选择从来不浅薄。” 周时予停在她脸侧的手上抬,以指为笔般游画过五官,从她盛满星光的眼、到翘挺的鼻、最后停在那双湿润柔软的唇:“把心交给另一个人,是这世间最可怕、最危险、最令人困惑的事情——这意味着,你就此将话语权全权交给对方。” “那你呢,”盛穗定定望着周时予,薄唇数次擦蹭过男人指尖,“你这样理性的人,也会明知而冒险吗。” “当然。” 周时予垂眸沉声笑了笑,从戒指盒中拿出较小的女士款:“对你心动这件事,从来不是我能控制的。” “只是我甘之如饴、沉溺其中。” 男人托起盛穗右手在掌心,为她戴上戒指时的表情郑重而虔诚。 最后周时予亲吻在盛穗手背,温声依旧:“盛穗,我很爱你。” “......” 戒指尺寸比想象中还要适配,连盛穗看两人无名指上的两枚金圈时,心里再度感她昨晚的坚韧毅力。 为了达到最佳视觉效果,大厅内除却制造云朵的喷雾剂、加湿器和灯光外,再空无一物。 想再多看几眼云雾缭绕,盛穗一时不舍离开房间,人站了一天腿又酸又累,想靠墙休息会时,就被周时予打横抱着走去墙边。 果然在自家格外随意,男人靠墙坐在地面,不想盛穗着凉,就让她枕坐在自家腿上,前胸贴后背的姿势,将纤瘦高挑的女人整个圈抱怀中。 烟雾器持续运行,形态各异的云团形成又消散,盛穗目不转睛地反复观看整个过程,靠着周时予胸膛感叹神奇: “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原理是很基础的物理知识,”周时予头靠在她肩膀,专心把玩着盛穗右手,手指抚过她无名指指根的崭新戒指,细细摩挲着,“只要计算好房间温度、湿度以及灯光,保证房间不通风,就能达到想要效果。” 男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左手持机,镜头对准两人十指相扣的手,按下快门。 盛穗被拍照声吸引注意,低头看周时予放在她眼下的白色手机,骨节分明的手点开朋友圈,在刚拍的数条照片中挑选,却迟迟不点右上角的绿色发送键。 “我要发朋友圈了。” 不解时,就听男人低声在耳边说话,暧昧的滚热气息贴着耳骨,昭然若揭的提示:“这也是我第一条朋友圈。” 盛穗先是愣了愣,几秒后恍然大悟地拿出口袋手机,打开朋友圈后比出ok手势,示意她已经准备好点赞。 周时予朋友圈跳出界面的同一时刻,她不出意料地成为第一点赞人,打赢胜仗般和男人击掌后,盛穗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两个加起年过半百的成年人,究竟有多无聊。 “可以说句实话么,”盛穗轻笑出声,乖乖任由被男人抓住手,扭头看人, “周时予,我有时候觉得,你真的好幼稚。” 上次她发朋友圈就发现,看上去无比稳重可靠的某人,在有些毫无意义的小事上简直锱铢必较,像极了争当小红花第一多的幼稚园小孩。 “智者不入爱河,”周时予指骨抵着盛穗下颚骨,迫使她仰抬起脖子,低头落吻, “在喜欢的人面前幼稚,我认为是值得称赞的美德。” 男人对暗恋见光的事接受良好,甚至迅速学会加以利用:“周太太该多夸夸我才对。” 见周时予语气轻松,表情更不像介怀,盛穗终于能问出她最好奇的问题: “可以问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高中么。” “高中时的确不怀好意,”周时予垂眸避开她注视,“至于什么时候喜欢你,我也不清楚。” “非要问的话,”男人沉吟片刻,忽地勾唇笑了笑, “大概比你想的,还要长久些。” 盛穗又想问,既然喜欢为什么从没来找过她,转念又想到她整个高中都忙着读书、和担心糖尿病的事不要被发现,几次被男生告白,都是毫不犹豫地委婉拒绝。 她的外形和自身条件从不缺追求者;单身至今,归根结底是盛穗拒绝向人打开心房。 毋庸置疑,哪怕是周时予在读书时期和盛穗表露心迹,结果也只会是相同败北。 盛穗忽地想起某次久远对话,瞳孔微缩:”所以你上次说,你高考第一志愿选择魔都大,是因为想和一个人做同学——” “不想耽误你高中读书,当时觉得先去学校探探路也不错。” 谈起往事,周时予总是一贯的风轻云淡,语调温和:“只是第一年读完,家里就帮我办理退学,强行送我去国外。” “人的一生总要经历些遗憾,”见盛穗表情自责,周时予抬手捏捏她柔软脸蛋,安慰道,“以及,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 盛穗不解,被扯着脸时说话含糊不清:“为什么?” “世上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难寻所爱,”周时予垂眸用眼描绘她此时模样,低头,落吻在盛穗眉心,“而我是天赐的幸运儿。” “佳偶天成,我只需要修习该如何爱你,幸福就触手可得。” - 最后,两人还是放弃搬去新家的念头。 虽然城西的别墅的确离学校近,还有盛穗念念不忘的云团制造机,但无奈别墅面积实在太大,盛穗觉得她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会把这里当作景点参观,而不是日常生活的居所。 更重要的是,她和周时予现在住的房子有许多两人回忆,她骨子里是念旧的人,一旦认定选择的人事物,不是万不得已都不舍得再换。 好在搬家只是周时予哄骗她过来的理由,男人对这栋别墅没有执念,见盛穗不愿意,自然尊重她意见。 都说小别胜新婚,白日几小时不见自然也算是“小别”,两人本就新婚、再加上刚互通心意,驱车回家的途中面上看不出区别,实际早就各自心怀各事。 盛穗时而感到神奇。 她过去二十七年都提不起兴趣的事,干涸宛若荒野,却在遇上周时予就变为潺潺溪流,不知从何起,只知是源源不断。 周时予是寻水的旅人,在小溪边久久徘徊不肯离去,骨节分明的手寻入清泉,指缝尽数被浸‘///润,还频频低下头去,一次又一次地品尝清水味道。 盛穗大惊阻止,却被男人一次次告知甘甜,到后来都要被哄骗到信以为真。 她只能拒绝对方亲吻,右手被周时予牵住时,就听周时予忽地笑了笑:“戒指该戴在左手的。” 前额泛起细密汗滴,盛穗疑惑地看着两人戴着戒指的右手,就听男人接着沉沉道:”现在实在很不方便。” “......” 盛穗懵懵懂懂听懂男人意思,犹豫片刻,轻声道:“......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不换手戴戒指也可以的。” 见她表情是深思熟虑的认真,周时予微微抬眉,正想开口问是什么办法,盛穗手将垂落碎发拢到耳后,低头,动作迟慢生疏、却不见脸上厌恶。 “乖宝,不许再这样,”周时予太阳穴狠狠跳了两下,立刻将人拉抱回怀里, “我从没教你这些,你从哪里学的?” “......你怎么真把我当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男人手上用了力气,盛穗有一瞬迷茫,我以为......你会喜欢。” 在盛穗为数不多的知识库里,她以为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喜欢这些。 还是第一次,周时予无法回答盛穗的问题。 他甚至有一时分不清,盛穗究竟懂不懂其中含义。 平时接吻都会脸红耳热的人,这样问题却能说的理直气壮,纯净清澈的水眸倒映着明晃晃的疑惑。 十几年护在心尖上的人,让周时予早习惯将自己放在低位,于是服务爱人是理直气壮,反过来却绝对行不通。 这好比信徒生来就该匍匐在神祇脚下,虔诚跪拜是毕生使命,哪怕连追求分毫平等,都是对神明信仰的亵渎。 可盛穗怎么会懂这些。 她只需要几次亲吻,就会将这些全部忘却脑后,最后被抱起去浴室再回来时,余光就见周时予正弯腰,要去拿床头柜的白色手机。 盛穗懒洋洋歪在床头,目光追随男人宽肩窄腰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后。 这个时候拿白色手机,是又要记录什么呢。 剧烈运动后的大脑不甚清醒,盛穗几秒后缓慢眨眼,垂眸视线落在右手无名指的戒指,从枕头下拿出手机。 她和周时予同是苹‘/’果手机,用户之间发送照片或信息都非常便利。 点开备忘录,盛穗抿唇快速打字,确认无误后使用airdrop发送,随后锁定手机,看屏幕上她压下又翘起的唇角。 掌心传来震动显示发送成功,盛穗再次点亮屏幕,轻念出备忘录内容: 【结婚第37日:今天的盛穗决定求婚,因为明天的她会更喜欢周时予。】 第39章 Chapter 40 那一晚,周时予做了个冗长难醒的梦。 说是梦境也不准确,而更像是人死之前,过往人生都如走马观花、一幕幕快速在脑海重演。 不同于大多数伴随祝福降临的新生儿,周时予是在诅咒与谩骂中来到这人世间的弃婴。 时至今日,生育却不被允许见他的女人,是否曾经插足过别人婚姻,仍是未解之谜; 他只知道,那个会把他关进地下室的所谓“名媛”,是他父亲的原配正妻。 弱肉强食,是世界教给周时予的第一个道理:男人打女人,男人打小孩,被打的女人也可以打小孩。 而小孩只能学会微笑——因为眼泪会让霸凌者得到更多快感。 书上说笑容代表喜悦,周时予却清楚这是一场骗局。 人不论悲伤、痛苦、亦或是在一心想迈向死亡的绝望时,只要大脑发布指令控制肌肉,笑容就是再简易不过的生理反应,最后变成习惯和本能。 反抗的过程总是艰难,为了脱离暴力苦海,原配女人甚至愿意跪在地上求周时予,求他在法庭上为自己作证。 周时予只是笑着问了女人一个问题:“你走之后,我该怎么办呢。” 最后一次再被关进地下室前,耳边只剩下女人歇斯底里的污秽言语,再醒来时,画面跳转到他术后在病房,听律师宣布他以后将全权由周老爷子、也就是那个男人的父亲抚养。 冬日四肢冰冷,哪怕病房温度开到最高,吸进肺部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寒凉,带着丝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女孩在这时推门闯进来,带着浑身暖意,似乎窗外倾斜而落的光点都围绕在她周身跳动。 她只是路过,从未记得他姓名,甚至连庙里求来送给所有人的平安袋里,只有他的没写名字。 周时予那时不懂何为喜欢,只是惊诧女孩还会寻回来,枕边是她送的水果糖,望着她走向病床边。 女孩的手骨瘦如柴却温热,握住他冰冷手掌,塞过来一个布艺的墨绿色平安袋。 这是周时予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类的皮肤触感,可以如此温暖柔和。 他被女孩脆生生的“哥哥”两字唤地迷了神志,忘记告诉她姓名,只是目不转睛望着女孩光下近乎透明的脸,甚至能看到脸上细小的绒毛。 “哥哥,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女孩弯眉水眸盈盈,笑起来时,唇边浅浅的梨涡惹眼,悦耳声线充满希望: “冬天会马上过去,等你出院以后,一定记得要多看看窗外春光。” “......” 那年对话场景让周时予印象深刻,初逢太惊艳,以至于往后每次的重逢细节,都时而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零碎片段。 周时予看见十七岁的他误诊抑郁,十八岁时不顾众人反对选择魔都大,十九岁夏日炎炎的酷暑、在陈旧的老街上迫不及待想追上盛穗,却在她回眸时狼狈地仓皇而逃,耳边满是过路人的骂骂咧咧。 退学后的国外生活只剩下住院治疗,不知是服药或是电击治疗,记忆像是被扣去一块的拼图,永远缺失。 用“z”的身份和她勉强保持联系,再回国找人已经是两年后。 他满怀期待走进猫咪咖啡馆,却被铺天盖地的猫毛呛的无法呼吸,过敏反应严重。 三个月后双相复发,周时予终于接受事实,和大学同窗共同创立“成禾”——取的是她名字的各一半。 一脑子热投资医药行业时,没想过盈利赚钱,只是天真地觉得哪怕没机会再见,如果能为她做些什么也好。 然后眨眼便是几年过去,病情反反复复,自以为稳定两三年后再次复发,药类更换十几种,副作用层出不穷。 普通人触手可得的生活遥不可及,当失望与落败成为常态时,某个春暖乍寒的上午,周时予收到一通电话。 时隔多年,当年青涩懵懂的女孩已然成为教书育人的人民教师,听筒内的温婉语调熟悉又陌生,反复贯穿了过去、现在、与将来: “家长您好,我是孩子班主任,请问您方便来学校面谈吗?” “周先生,我们试一试吧。” “周先生,我们结婚吧。” “周时予,你是我二十七年人生里,第一次真正拥有的底气和安全感。” “周时予,你以后能不能也依赖我一些?” “周时予,我喜欢你——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结婚?” “.....周时予——?” 无数道声音与画面交织,最终都归为贴耳落下轻声呼唤,一遍遍从催促着周时予从梦中醒来。 长睫颤动睁眼,周时予抬眸就对上盛穗的关切目光,她身后是熟悉的卧室背景。 见他不说话,怀中女人便靠近轻拍他后背,拥抱是一如既往的温暖:“你一直在发抖,是做噩梦了吗。” 她掌心安抚地摩挲在他背脊,周时予能感受到,她无名指上的戒指蹭过皮肤,在狰狞蜿蜒的可怖疤痕上一触即分,无声平抚着跳动异常的心脏。 人刚醒来时总格外脆弱,周时予将头埋进盛穗颈窝,低低嗯了一声,不再如过去一样隐瞒:“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话落便是几秒沉默。 周时予回神,知道不该和她倾诉这些,正要勾唇笑笑一笔带过,怀里安静的盛穗忽地双手攀上他肩膀。 “我不太会安慰人,”盛穗落吻在他嘴角,幼兽般讨好地轻啄着,莹润水眸定定望过来: “但这样会让你心情好一些吗。” 乌黑青丝铺散枕边,衬得女人肤色越发白皙,其中几缕发落在周时予脖颈,是致命而不自知的引诱, “......会,”周时予难抵诱惑,托着盛穗后脑勺、再一次封住她软唇,微哑的清润嗓音沾染几分情‘/’欲: “还请周太太,以后多心疼我一些吧。” “......” 自从上次京北之旅,盛穗再不许周时予天不亮就醒,坚持要同男人一起六点起床,也不要他每顿早餐都变着花样折腾。 “随便吃点就可以,”刷牙时,盛穗站在洗漱台前,振振有词,“我最近胖了好多,衣服要扣不上。” 具体哪些衣服扣不上,周时予再清楚不过,抬手将她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温声: “穗穗,那里长大不是变胖。” 拿起化妆架上的皮筋,男人手法熟练地扎了个低马尾,慢条斯理道: “你不喜欢的话,下次我请点揉。” 盛穗没想到话还能被这样曲解,抬头看镜子里分明在笑的男人,不客气地穿着软拖鞋踩周时予的脚。 嘴里满是泡沫,也无法阻止她吐槽:“当初结婚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正经啊。” “嗯,刚认识时总要装一装,”周时予顺势将人搂紧怀里,低头吻在盛穗发顶吗,“否则不太同意把人骗到手。” “......” 最后幸好凑热闹的平安来得及时,盛穗不想让无辜小猫目睹“家暴现场”,才被周时予搂在怀里揉了半天不得反抗。 男人在厨房准备早餐,盛穗打针时,忽地想起住在京北的早上见过周时予服用保健品,可回家后又再没见他吃过。 家里甚至连药瓶都见不到一个。 于是出去给平安喂饭时,她经过餐厅就顺嘴问了一句:“你今早吃药了吗?” “......忘记了,”几秒后,身后才传来周时予的应答,“等下再去。” “你上次说,你是在吃维生素b、维生素c、钙镁片、叶酸和鱼油吗?” 盛穗弯腰给平安倒过早饭后,走回餐厅坐在,拿出手机查看邮件,随口道:“上次体检,医生也叫我补充各类维生素,但我总是吃两天忘记。” 她想了下,抬头看人:“要不要我们以后一起?这样不容易忘记。” “好,”周时予转身,将新鲜出锅的鸡蛋薄饼端上桌,垂眸看她还抱着栏数量仍是0,也就是z还没回复。 盛穗放下手机轻叹,即便早预料到会是如此,真面临时难免还是会一阵失落,只能自我宽慰。 这么多年不联系,的确是彼此忘记才最正常。 谁会痴傻到一直守着个邮箱、就单单只为了等她发消息呢。 - 除了两个当事人,对盛穗求婚最操心的,莫非肖茗女士莫属。 怕电话里说不清,肖茗甚至提前一小时溜下班,挤地铁来也要第一时间找盛穗。 “我不管,今晚必须是闺蜜之夜,陪我去逛街吃饭。” 放学后,肖茗在空无他人的教师办公室里,连声催促盛穗收拾东西:“你自己好好想想,结婚以后,我们多久才出来玩一次哦。” 盛穗记得肖茗提起过,他们和成禾的签约就在今天,确认道:“合同签约还顺利吗?” “当然,不然我能提前跑路么,”完成重担的肖茗骄傲挑眉,臭屁道,“厉害吧,业界大牛对姐也不在话下。” “我就知道你肯定可以的。” “必须的。” 两人共同走在学校的空旷走廊,肖茗要去拉盛穗手时,低头注意到她无名指钻戒,惊讶地咦了一声:“你怎么也戴这个戒指?” 她只第一次陪盛穗逛过珠宝店,昨天忙着收尾的关键工作、上午才知道都求完婚了,根本不知道盛穗买的哪款钻戒。 直到两人坐上去商业街的出租车,肖茗还在后面抓着盛穗的手,反复摆弄。 女人左看右看,眉头拧的能掐死苍蝇,喃喃自语:“不可能看错啊,就是这一款。” 盛穗不解:“怎么了?” “真是见鬼了,周时予今天签合同的时候,貌似戴的也是这一款戒指。” 肖茗满脸不可思议,说话不经大脑:“我当时还觉得他小气,这么有钱,怎么戴这么掉档次的戒指。” “......” 盛穗不服气,反驳道:“这一对也要小五万呢,怎么就掉档次了。” “对我们工薪阶层肯定是高级货,但周时予可是资本家啊,分分钟赚十几个钻戒,送老婆的居然这么便宜。” “还有,今天我经过茶水间,听见成禾的总经理邱斯讲八卦,”肖茗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小声给盛穗分享,“听说周时予今天逢人就展示他的新钻戒呢。” 话毕女人直起身,模仿邱斯嫌弃的表情语气,重复原话:“‘你们是没见周时予那得瑟样,简直狗都嫌,结个婚了不起啊!‘“ “......” 脑海试想场景,盛穗忍着笑意望向窗外,默默拿出手机给周时予发消息。 【ss:你今天是不是在公司里秀恩爱?似乎风评不太好。】 对面还没回复,盛穗便放下手机,试图点拨蒙在鼓里的肖茗: “有没有一种可能,戒指是周时予妻子送的呢?” “啥?女方送戒指?”肖茗听完直翻白眼,“盛穗同学,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 合约已经签订,盛穗想她总归可以大大方方承认:“如果我就是那个,送周时予戒指的人呢?” “......” “宝贝,你莫不是疯了,”肖茗嗤笑出声,爱怜地摸着盛穗脑袋,“你老公不是很守男德么,干嘛要想不开当周时予梦女啊。” 说完,女人做了个刀子抹脖的动作:“据我了解,这位可是著名的活阎王,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的。” 盛穗掌心的手机震动,低头看周时予发来的消息。 【z:错不在我,是周太太送的戒指太耀眼,不被注意到的难度相当之大。】 【z:你们大概几点结束?我来接你。】 想起肖茗对她丈夫的好奇,盛穗抬头询问女人意见:“他今晚有空,你想见见他吗。” “这不废话么,直接喊他过来吃饭,”一听神秘老公要来,肖茗立刻精神抖擞地撸袖子, “让姐们看看,究竟是谁抢走我家穗穗。” 盛穗心想她已经认真告知过男人身份,是肖茗偏不信,低头笑了笑,给周时予发去晚饭海底捞的具体位置。 【ss:你晚上还有工作要忙么,要不要来一起吃晚饭?】 消息一经发送,对面就直接打来电话,听筒里响起男人温和有磁性的声音: “如果你们只打算吃完饭,也可以来家里——吃外面的不好控制碳水摄入。” 对盛穗而言,自然是家里的菜最好;她放下手机,再次问对面目光炯炯的肖茗:“你想来我家里吃么。” “可以吗可以吗,”肖茗边问边疯狂点头,作为尝过盛穗老公厨艺的吃货,她拍马屁的话简直信手拈来,“第一次见面,按理说不该这么麻烦的。” “都怪盛穗天天给我发她老公的爱心午餐,各种夸她老公多优秀体贴,”在盛穗的惊诧表情中,一心只想吃的肖茗催她打开免提, “我要是不信,她立刻就和我翻脸,非说她老公天第一棒。” 见闺蜜为一顿晚餐如此拼命,盛穗都哭笑不得地不忍打断,就听电话里传来男人低低一声笑。 “是么,穗穗从没和我说过这些,”周时予淡淡反问,语气带着几分老狐狸般的意味深长, “不知道肖小姐的忌口?龙虾和三文鱼等海鲜、以及法式鹅肝的等,都能吃么。” “能吃能吃,我什么都能吃。” 肖茗哪能听不出男人弦外之音。 她本就是自来熟的性格,被一顿饭瞬间收买后,直接和对方称兄道弟:“兄弟我和你说,我们家穗穗以前从没正眼看过任何男人,自从结婚以后,成天把你挂在嘴边。” “还有清明节她去找你,可是提前几天就计划好了,出发前连穿什么衣服,都要给我打十个电话——当时我正忙着应付我的活阎王甲方,差点没让她烦死。” “哦对对对,还有前天她电话里十万火急叫我出来,就为了挑求婚钻戒,拉着我把整条商业街来回逛了三四遍;我特意翘班逃出来,都想着请她吃顿饭——结果她倒好,老公一个电话就转手把我给丢下了。” “......” 最开始,盛穗被爆料还羞耻地频频想阻止肖茗,结果发现肖茗每句话都以伤敌为零、自损一千的方式自曝,最后几乎是以怜爱的目光、看向卖力讨好大厨的好姐妹。 她拍拍肖茗肩膀,长叹:“等到合同签完再告诉你真相,是我最近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你神神叨叨说什么呢。” 肖茗忙里抽空地看了盛穗一眼,又和屏幕另一端的男人随意聊两句,随口问道: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怎么称呼啊。” 听筒对面沉寂片刻。 盛穗立刻配合地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 “鄙人姓周名时予。” 果然下一秒,周时予温和有礼的低声响起,不疾不徐道:“如果肖小姐还有印象,我们今天上午才见过。” “......” 在肖茗脸上雀跃笑容消失的同时,男人又彬彬有礼地最后一次给予她会心一击: “以及,虽然我本人并不喜欢‘活阎王’的称呼。” “但作为肖小姐一见如故的‘好兄弟’,你不害怕的话,以后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第40章 Chapter 41 如果接电话时的肖茗可谓动若脱兔,那么挂断电话后的她,或许只能用“呆若木鸡”来形容。 “......你说我现在以死谢罪,还有意义吗。” 直到两人从出租车下来,肖茗站在萧索晚风中,不远处就是金融中心寸土寸金的高级公寓,一脸绝望地看向盛穗: “你怎么不在我满嘴跑火车时、就地掐死我啊!” “没关系,合同都签完了,”盛穗忍着笑安慰好姐妹,拍拍她肩膀,“以及,周时予没你说的那么可怕。” “没那么可怕?” 肖茗回想起不久前,一周重写二十几个策划案的崩溃,只觉满嘴脏话。 考虑到小命即将不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最终只呵呵两声:“那仅仅是对你好,好吗。” 不过盛穗有句话倒是在理——反正合同都签了,周时予总不可能因为这点事毁约。 不再是服丧表情,正式登门拜访前,肖茗没忘记在最附近的百货商场买一套昂贵水乳。 “比起讨好男主人,显然讨好女主人更节省成本,”付钱时,肖茗强颜欢笑时,还不忘夸自己,“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盛穗劝了几次效果甚微,被闺蜜全程视死如归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反复保证周时予脾气很好。 半小时后,盛穗领着肖茗推门进去,玄关处换鞋时,就听见厨房里隐隐传来料理食材的刀切声。 余光落在放钥匙的猫咪摆件,盛穗后知后觉地猛然想起肖茗对猫毛过敏,忙出声阻止不让人进来,她好赶紧把猫咪抱进卧室。 “平安已经在卧室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在肖茗一声尴尬的“周总”中,盛穗回头,就见周时予一身黑衣黑裤走来,手里拿着瓷碗和捣碎木杆,内胆里绿油油的,不知在处理什么食材。 “窗户开了会,扫地机器人刚吸过地上猫毛。” 和肖茗战战兢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男人一如既往让人挑不出错处的体贴,彬彬有礼:“穗穗说,你只要不抱猫就不会过敏,所以家里没有特意清理过。” “啊,不用不用,我过敏没那么严重。” 肖茗连连摆手,心里泛起淡淡感动,心想可能真是她以前小肚鸡肠、对方真的是好人:“实在麻烦周总了。” “不麻烦,”周时予绅士地微微一笑,旧事重提,“毕竟我和肖小姐是‘好兄弟’。” 肖茗:“......” 狗男人,这厮绝对是个狼披羊皮的狗男人! 梁子就此结下,肖茗也懒得再假客气,心里暗戳戳地持续骂人; 嘴巴倒是在看清周时予准备的晚餐菜目时,诚实且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低脂低糖的贝果烘烤后变得酥脆,配上新鲜牛油果叠加烟熏的深海三文鱼,淋着和荷兰酱的上水铺蛋加以细葱和椒粉作为装饰与调味,最后再摆上顶级鱼子酱作为点睛之笔; 炸成金黄酥脆的日式天妇罗整齐摆列在生菜叶上,看着翘起卷边,仿佛能听见裹上面粉的滑嫩大虾跳进热油锅时,发出的滋啦声叫人皮肉都舒展; 以及低卡且劲道软弹的日式豆乳荞麦凉面、法式普罗旺斯番茄酿肉、香菇生菜和芙蓉鲜蔬肉丸汤,再配以滋补甘甜的红枣苹果银耳羹,色香味俱全么,随意单拎出一道菜,放在高级餐厅里都能作为招牌。 肖茗被一桌的满汉全席惊的忘记骂人,转头就见高瘦男人站在电饭锅前,轻车熟路地点开食物秤,清零后放上空碗,用手中木勺挖饭。 合租几年,她知道盛穗要控制碳水摄入,疯狂戳身边好姐妹手臂: “卧槽,周时予不会是在帮你算碳水量吧。” 盛穗对此习以为常地,点头就见肖茗眼珠子瞪得要掉下来,不解:“怎么了?” “......没事,”肖茗被眼前一幕刺激地说不出话,最后只深深感叹, “某种程度上来说,成禾的人是真的误会你老公,戴戒指就是秀了?那他们还没见着真正秀的。” 两人对话都没收着音量,一字不落传进周时予耳朵。 男人转身将饭菜碗筷、以及去皮切块的水果杯放在餐桌,目光见肖茗非要拉着盛穗坐在她旁边,笑了笑: “听说因为结婚的事,公司里有些人颇有怨言。” 话落,男人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对面的盛穗,微微抬眉。 “那可不么,”肖茗看着桌上她的拿手好菜番茄酿肉,忽地明白老狐狸早期曾“请教”她厨艺,恶从胆边生地不屑撇嘴, “你逢人就秀、肯定遭人烦啊,”她夹起一条天妇罗,丢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大咧咧道,“的确得改一改。” “为什么要改。” “阻止怨言的方法很简单,”周时予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镜片后的双眸漆黑,“‘请’那些人离开就可以。” “......周总我错了。”肖茗光速认错,只是不断往嘴里塞肉的动作,倒是看不出几分诚意。 盛穗看着全程肖茗又勇又怂、还格外能吃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 朋友多年,她清楚肖茗最是爱憎分明的性格。 大学时候,同校的富二代对盛穗死缠烂打,肖茗等人又一次来宿舍楼下蹲守时,直接一盆热水从上到下淋下去;那天女寝楼下,久久回荡着男生哀嚎声。 现在即便面上和周时予拌嘴,某种程度上已经认可了,男人作为她丈夫的身份。 吃饱喝足后,肖茗没好意思拍拍屁股走人,不顾盛穗阻拦,坚持要跟着收拾,整理完才拉着人出门消食。 盛穗知道这是有话不便在家里说,和周时予打过招呼便要离开。 “早点回来。” 卧室掩上门,躺椅上的周时予将盛穗拉到腿上,慢条斯理地帮她系好衣摆的蝴蝶结,薄唇贴在她耳侧:“家里给你放好热水。” 话落男人薄唇轻启,不轻不重地咬在她耳骨:“——毕竟送走客人,就该好好‘招待’周太太了。” “......” 暧昧语气的暗示性太强,盛穗捂着耳朵,回头瞪了不怀好意的某人一眼,红着耳尖起身就走。 晚八点的金融中心热闹非凡,街上车水马龙,来往经过的白领各自步履匆匆。” “到现在,我都觉得像是做梦。” 盛穗被肖茗挽住手臂,就听好姐妹再次感叹:“你居然是和周时予结婚——那可是周时予啊!” “嗯,”盛穗有相当一段时间的相同心路历程,理解肖茗此时心情,只垂眸看向右手无名指的戒指,勾唇轻声, “我很幸运。” 两人一同朝方便打车的街道边走去,准备给肖茗喊回家的顺风车。 盛穗从口袋拿出手机,正要点开打车软件时,突然发现邮箱图标上,不知合适显示一个红色的数字1。 她愣了下,神情微愣。 上班后,她连工作都很少收到邮件,日常交流更是从来不用—— 难道是z终于给她回信了? 屏息点开图标,在盛穗看清新未读的来信人署名为“z”时,心跳猛地错乱两拍,点开邮件。 z发来的内容比想象中还要长,洋洋洒洒不止百字,盛穗一时还来不及看完。 正匆忙一目十行扫过时,就听被晾在一半的肖茗没好气道:“就算是你老公的情书,你也不着急现在就看吧?” “嗯?”盛穗从屏幕中抬头,疑惑出声,“你怎么会以为是他?” “我可没看内容啊,就不小心瞥到了发件人,”肖茗已经自己打完车,耸肩道, “我记得你微‘/’信给你老公的备注,也是大写的“z”。” z是周时予原本的微信名,盛穗把他单独置顶后,觉得没必要再改名。 “这个‘z’是我大学时候认识的。” 盛穗简单几句话,说清楚当年学校互助小组的事情后,忽地想起她刚才扫视果的邮件内容里,几次出现过“妻子”等字眼。 于是又感叹:“我一直以为z是女生,不过现在来看,很可能是名男性。” “那你想知道他是男是女么。” 肖茗没想到一封邮件还关乎□□年的友谊,沉思片刻:“我和当年学生会会长还有联系,可以帮你问问名单——不过涉及隐私、时间也久远,没法保证。” 说不好奇是谎话,尤其在得知当年的“知心姐姐”,很可能是名男性。 盛穗正犹豫时,远远就见一辆打着双闪的轿车减速驶来,提醒肖茗去看车牌号。 “我的事再说吧,可能问了也没有结果,”她送人上车后,不忘叮嘱道,”到家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啦,你也快回去吧,外面冷。” 送走肖茗后,盛穗加快脚步往家走,想着能快些看z邮件的完整内容。 经过一家药店时,又放慢脚步折返回来,推门进去。 “您好,请问这里有卖维生素和其他保健品吗?” 此时药店里还有五六人选购药品,盛穗耐心等待年龄中等的医师过来,询问道: “请问你这里有维生素b、维生素c、钙镁片、鱼油和叶酸么?” 说完又报了另三项保健品,是上次体检时、医院医生推荐糖尿病患者服用的。 保健的盛穗,昨天在听见周时予忘记吃药时,深表理解。 或许两人相互督促,能有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您说的这些都有的,不过需要您挑选下品牌种类。” 女医师柔声给盛穗提了三四款,最后想起什么,抬头细心提问道: “哦对了,你是孕妈妈、还是正在备孕啊?” 盛穗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适量的叶酸可以预防孕妇贫血、高血压、降低胎儿畸形的概率,还能促进胎儿发展,很多女性在备孕期、孕早、中、晚期都会服用,不过一定要谨遵医嘱。” 女医师见盛穗仍旧一脸茫然,了然地和爱笑了:“这些药,你不是给自己买的吧。” “......不全是,”对方的解释让盛穗更加一头雾水,一时竟然有些难以启齿,失笑, “不瞒您说,叶酸是我买给我丈夫的。” “男性在备孕期间也可以吃也叶酸的,”女医生的女儿和盛穗差不多年纪,闻言目光又多几分怜爱, “看来你的丈夫很想当爸爸了。” “......” 周时予是想和她有个小孩吗? 盛穗在此之前,从未考虑过生育问题。 毋庸置疑,身为教师的她喜欢小孩,原生家庭的变故,也从没让她想过放弃成为母亲的权利; 更准确些说,看到学生们每日放学时、在校门口奔跑着向母亲怀里扑去,她时而会对这温馨一幕生出些羡慕。 因为自小缺爱,盛穗是个希望被人需要的人。 不过备孕向来是两个人的事,为什么周时予从没和她谈过这些? 是因为她们才刚结婚不久、不想这么快就给她压力? 难怪男人过去吃保健品都要背着她,家里连个药瓶子都找不到。 最后,盛穗还是空着手回家。 一来她没想到光是维生素就有那么多厂家,更不要提鱼油和钙镁片,怕和周时予过去买的品质相差太大; 二是她既然已经知道,周时予想瞒着她吃叶酸备孕的事,盛穗觉得直接戳穿似乎并不太好。 “......在想什么。” 水雾氤氲的浴室里,坦‘/’诚‘/’相‘/’待的两人将头顶淋浴打开,看着细密而温热的水流自头顶留下,最终砸在地面,炸开层出不穷的水花。 因为药店的事,盛穗难免有些心不在焉,继而就感觉耳垂微微刺痛。 男人从后背抱着她,低沉声线在密闭的空间回荡:“新婚一月有余,周太太这么快就厌倦糟糠之夫了?” 盛穗听他又乱用成语,回头看人:“别瞎说。” 周时予沉沉低笑一声,用那把极富有磁性的嗓子让盛穗站稳、手扶好大理石墙,在淅淅沥沥的淋浴声中,缓慢推‘/1/’送过她柔软细腻的唇瓣,并不急于求成。 依照往日,盛穗不出一分钟就要求人,今晚却好半天都无动于衷。 她心里装着事、总是三心二意,终于在额前攒出细汗时,抿唇再别憋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男人。 不想太直白,盛穗试图换个委婉问法:“......周时予,你想当爸爸么。” “......” 转瞬之间,盛穗在周时予深不见底的黑眸中,见到太多难以理解的情感,有惊奇、有困惑、有耐人寻味、也有一丝险些错过的黯淡。 所有复杂情绪,最终都转化为男人勾唇后的一记诱蛊沉笑。 “怎么,”周时予右手抬起盛穗下巴,拇指与是食指轻抵在她下颌骨,笑容颇有几分不容拒绝的斯文败类意味,正如男人此时语气, “穗穗今晚是想玩点别的花样么。” 第41章 男人对她隐瞒的秘密,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繁多、沉重。 盛穗不懂, 男人口中的“花样”到底是什么。 非要说她此行收获,大概就是学得“Daddy”的另一层使用含义。 灵魂频频受创后四处逃逸, 连同思绪也凌乱散落, 偏偏周时予又要一声声在盛穗耳边说话。 “乖宝,刚才喊我什么,”男人沙哑的低音蛊, 后背拥着她, 薄唇吻上她她柔顺的发,“再叫一次。 盛穗对语言的力量毫不知情, 只觉得这时的周时予格外凶残;让她想起晚餐肉质细腻的三文鱼,曾被放在锅上, 翻来翻去用火煎烤,渗冒出来的水在高温下发出滋滋声。 到最后她头都是晕的,后背爬上冷汗、余光里的指尖都在轻抖动,从头到脚的无力感卷席而来。【不是亲密描写,是低血糖发作】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盛穗抬手去推周时予肩膀, 让他先等一等:“周时予, 我好像有点低血糖。” “” 对于身体无法供给足够胰岛素、只能通过打针维持血糖平衡的一型糖尿病患者而言,低血糖发作, 有时是比血糖飙升更严重的问题。 不是每次碳水计算都完全准确, 以前盛穗也偶尔出错、或是在其他不知名原因下,低血糖突发, 最严重时不到十分钟就眼前发白、站都站不稳。 所以她才养成随身带糖的习惯。 她已经有段时间没经历低血糖, 今晚可能是晚上的水果只吃完一半、出门运动回来再加上刚才一小时还久, 导致血糖骤降。麻烦周时予从她包里翻出巴掌大的黑色小包, 盛穗指尖还抖着, 熟练的拿出测试笔,在小拇指侧面神经少的地方扎下去。 一阵刺痛感中,她捏着小拇指挤出血滴,最后将好测试纸的血糖仪沾染血珠,静等五秒。 只听见滴的一声,方寸大的黑白屏幕上出现数字,已经低于警戒线——的确是低血糖。 头重脚轻的感觉还在继续,盛穗对此习以为常,抬头看向床边沉默许久的周时予: “帮我拿一下包里的糖,可以么。” 吃过糖之后,力气一点点慢慢恢复,盛穗见坐在对面的男人仍旧一言不发,主动靠过去把人抱着,脸轻轻蹭他肩膀。 她知道男人一定在自责、后悔刚才做的太狠:“一会就好了,正常人也会低血糖的。” “……” 周时予捞起滑落的被子。盖在盛穗肩膀后背,抬手揉了揉她发顶:“以前也会这样么。” “偶尔会,”盛穗低头看了下悬空的手,指尖还是在抖,“不知道什么原因,以前打完长效胰岛素也有过低血糖,等会就好了。” 后来周时予没舍得再折腾她,静静抱着人在怀里,直到很久之后才问: “穗穗,要不要试一试动态血糖仪?” 动态血糖仪十几年前在国外就投放市场,国内引入的时间并不长。 简单来说,就是在腹部两侧安装一个拇指大小的蓝牙检测器,可以随时监控血糖数值,以免出现血糖过高、或者过低的情况发生。 上次体检时,医生就推荐过盛穗使用,一来进口的监测仪每月要大几千,二来肚子上要一直安上检测器,总让她有种强烈的异类感,于是便一直搁置到现在。 盛穗心里仍旧抗拒着,知道周时予是为她好,含糊道:“下次再去问问医生吧。” 只要及时补充糖分,低血糖的症状在二十分钟内消失得差不多。 盛穗后来见男人床头的工作手机频频亮起,轻声催促他先忙公务,自己也起来换好衣服。 周时予去书房打视频电话时,盛穗就窝在卧室躺椅里,终于得空看手机里Z发来的邮件内容。 再看时,她仍旧感叹邮件之长、字数之多,Z先是表达过去不曾及时回复的歉意、又对盛穗现状美满的祝福、最结尾处,才告知他同样新婚的喜讯。 Z的行文风格,是十年如一日的温良平和,正如他在邮件结尾如此写到: “无需挂念,生活已远超出我过去所有期待的美好场景,愿我们都能和此生所爱,幸福安稳地相伴一生。” 盛穗久久望着新信件最后一句,不知为何想起Z以前提过他出国治病的事,忽地有些眼热,有种苦尽甘来的唏嘘不已。 心中感慨万千时,掌心手机震动,盛穗退出邮件、点开肖茗发来的消息。 【肖茗:当初和你聊天的那个,名字就叫‘Z’?昵称没别的了?】 “嗯,大写的字母Z,”盛穗打字回复消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肖茗:你不是好奇那人是男是女么,正好今晚我和老王,就我们那届学生会会长聊市场行情,就随口问了他一句】 【肖茗:你说的互助小组活动他知道,因为是响应号召办的活动,学校重视就让他亲自负责,他邮箱里还留着当年完整的名单表格,但是没找到你说的“Z”诶——你确定他最开始就是这个名字?】 没找到Z? 盛穗没想到故事会如此展开,直接拨通电话,希望对方再次确认:“名单里能看到组别么?或许Z换过名字。” “你等等啊,老王说帮你找找。” 很快,听筒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打字声,肖茗随后解释道:“哦有件事要告诉你,老王说为了保护学生隐私,名单只录入了学生的年纪、学院、性别和联系方式外,并没有真实姓名。” “好的。” 盛穗告知她当年报名的ID后,对面很快搜索到除了她以外、剩下的四名成员,名称和印象中都能对上号。 也就是说,至少从名单来看,她当年所参与的小组里,并没有过Z的存在。 “等一下。” 盛穗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打断后又换了个问题:“你能帮我问一下,其他组的人数平均是多少吗。” “我问问哦,好像所有小组都是五个,不过最后两个小组貌似是因为人数不够分,所以才各是四个——” 肖茗终于反应过来,低低骂了句脏话:“人都不够分,你们组没道理说六个——那这个Z是从哪里来的啊?!” 这也是盛穗此刻最想问的。 或许是名字意外重合,又或许是肖茗那句无心的“你老公发你的情书”、盛穗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向外看去。卧室的门完全敞开,从她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对面书房,房门紧闭。 从盛穗搬来的第一天,周时予就明确表示过,这间书房用于办公、不便进入。 可除了她送皮带那次外,盛穗从未见过男人踏入那间书房,大部分居家办公在另一间书房、或是餐厅和沙发,哪怕开视频会议,都从没让她避嫌。 她还记得,周时予在踏入那间房通宵一夜后,第二日脸色只能苍白形容,脖颈渗出细汗,人像是刚从水中被打捞起来。 相同奇异场景,不久后发生在盛穗抵达京北那日;她推开酒店的门,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乌黑,以及床上显然精神萎靡的男人。 原本毫无关联的两个Z,像是原本互不干扰的两条平行线,当盛穗将两者放在无限遥远、广阔的时间长河时,忽地发现他们有许多地方,竟然能够意外重合。 第一次初见时,盛穗就惊叹周时予的话和当年的Z,一字不差。 两人都曾出国,周时予因为不知名原因退学、被家里人强行送出去:而Z失联前、也曾因病被迫出国治疗; 更有甚者,是虽然不知具体时间,但两人同样都是新婚,夫妻恩爱、生活美满。 最重要的是,盛穗能鼓起勇气、给杳无音讯多年的Z发邮件,也不过是因为周时予那句“告诉他,比从未忘记他。” 当时听过便丢在脑后的话,此时才迟钝地察觉言者深意。 卧室外有脚步声响起,盛穗回神抬头,就见周时予迈着长腿朝她走来,手里端着一本安神的热牛奶。 婚后第一次,她看着眼前神情温和的丈夫,忽地意识到,男人对她隐瞒的秘密,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繁多、沉重- 盛穗第二日下班后,直接搭乘上去梁栩柏花店的计程车。 联想到男人的理由,说来十分无厘头,仅仅是因为梁栩柏出现在京北的时间太过微妙。 盛穗至今还记得,他“逃避病人”的离谱游玩借口,总隐隐觉得男人的出现,或许还有别样原因。 落日余晖,自透窗外慷慨地倾泻而出,满室清香的花店内,女性为主的顾客络绎不断,不少年轻女孩还在排队时,偷偷拿出手机拍照。 收银台里,正包扎花束的男人的确惹眼,及肩微长的发随意扎成小辫。 最简约单调的白衬衫难挡好身材,领口漫不经心敞开两颗扣子,能看清半边笔直锁骨,黑衣黑裤将花匠人的身份,展现的淋漓尽致。 提前和周时予说过会来,盛穗也不着急,静静在靠窗边等待梁栩柏忙碌,闲来无事地看着窗外来往行人。 “盛穗可是稀客,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身后有熟悉的散漫男声响起,盛穗转身,就见刚还繁忙的花店里只剩两人,梁栩柏正将玻璃门管好,挂上“歇业”木牌,回头笑着看她。 “梁先生送的姬金鱼草最近长势不好,几处叶片枯黄、似乎有长歪的趋势。” 盛穗将出门前随手拍的照片递过去,面对心理医生,难免有些紧张: “周时予那里问不出经验,所以来请教一下梁先生。” 梁栩柏上挑的桃花眼里,总有几分漫不经意,他自顾自在窗边的圆桌坐下,向盛穗作出“请”的手势。 慢条斯理给两人各倒一杯玫瑰花茶,男人将花茶杯推到盛穗面前,语调慵懒尾音拉长: “所以,盛小姐想问我,关于周时予的什么事情呢。” 盛穗没想到对方会当场摊牌,不由噎了下:“梁先生比我想象的,还要更直白些。” “我的心里诊疗一般按照分钟收费。” 梁栩柏懒散地背靠木椅,目光望乡对街高楼,不知在看那一户,忽地勾唇笑了下:“不是所有人都像周时予一样有钱的,贴心如我,说话更喜欢直击要害。” “哦对了,盛小姐可以放心,我们的对话内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手捏着后勃颈,梁栩柏打了个响指,没正经地翘着二郎腿:“心理医生的嘴巴都很严,毕竟乱讲不该说的话会破坏保密协议,要赔很多钱。” 盛穗不懂,怎么又涉及到保密协议,转念一想嘴严总归是好事。 她本以为梁栩柏至少会好奇她用意,男人过于坦诚的配合,反而让她提前准备的套话,无处可用。 “上次在京北时,您在酒店房门口说,担心周时予猝死在里面。“ “这不太像是通常对待工作狂的态度,”盛穗对心理医生有本能防备,谢过花茶,放到唇边轻抿一口, “我能问问,梁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忧虑么。” “人活着只有一条路可走,死的方法却有千奇百种,”梁栩柏耸耸肩,不甚在意道,“我是精神科医生,各种离奇的自杀死法都见过,自然会谨慎。” 盛穗敏锐注意到,男人用的是“自杀”字眼,不由皱了下眉:“上次您给我看照片时,让我再想想周时予突然结婚的原因,似乎在暗示些什么。” 她垂眸看着右手的无名指,继续问道:“所以您很早就知道,周时予留意过我的事情么。” “第一,周时予大学毕业后才和我认识,不存在盛小姐说的‘很早’。” “第二,周时予没有语言亲口和我说过,他对你的感觉。” “第三,相信盛小姐也看出来了,我在和你玩文字游戏。“ “但我并没有说谎。” 梁栩柏微微坐直身体,含笑的桃花眼盯着盛穗,眼底漆黑一团: “所以建议盛小姐,回家之后多动动脑筋,把我说的话再好好地、仔细地想一想。”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班加到将近十点,紧赶慢赶写出来的更新,抱歉来晚啦QAQ 开始走高潮剧情了www 还是求个评论和营养液呀啵啵啵啵 感谢在2023-03-30 21:05:45~2023-03-31 23:5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沈娇娇、59127554、174我也要瘦到105、番茄、慕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折枝y 100瓶;小胖球 60瓶;Elvira 55瓶;哦豁 22瓶;永不冬 18瓶;65644287 17瓶;甜豆 14瓶;糖糖 12瓶;好困 11瓶;58964261、李敏镐的小蜜蜂、17590597、圈圈、半夜汽笛、45389187、YYY、偷看你一秒 10瓶;很困 9瓶;甜氧. 8瓶;乐椋沐颜、白熊有点累了 7瓶;yang烊、62875465 6瓶;爱吃果冻、五月份热恋、焦糖拿铁、Eliauk 5瓶;46026775 4瓶;小面包没了 3瓶;木柚、淘淘淘不停的跳MM、咬一口Doughnut、明天不早八、今天吃什么、50798361 2瓶;小李呢、阿芳不吃香菜、小田儿_、65639049、Sunshine?、50484448、尔玉i、二、小笼包、LQ、C.7.、奈斯栗、qчn.、困死了、Ustinian、farewell、饭饱饱、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贰贰叁、八月小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第42章 在你眼里,这件事很低贱吗? ——“不是所有人都像周时予一样有钱”, “我的心理诊疗一般按照分钟收费。” ——“死的办法有千奇百种“,“我是精神病医生, 各种离奇的自杀死法都见过。” ——“心理医生的嘴巴都很严, 毕竟乱讲话不该说的话,会破坏保密协议。” “” 花香萦绕的温馨小室中,盛穗安静望着笑容悠哉的梁栩柏, 平生第一次, 痛恨自己愚笨。 男人摊开直白地告诉她,这是一场文字游戏; 可盛穗甚至没办法理解, 梁栩柏说的每句话意思,更别提领悟其中奥义。 只是梁栩柏的字词使用——“死的办法千奇百怪”、“自杀”、“保密协议”——每一个都让盛穗本能感到危险。 她仿佛不通水性的旱民守在海边,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潮汐潮落; 海水腥咸,湿风拂面卷起鬓发,她痴痴眺望海对岸的那座孤岛,唯一见得的塔台上驻守着她的爱人。 他们像是限时情侣,白日周时予渡海来岸边同她亲密无间, 日暮降临、月明星稀时, 男人哄睡她后又要独自回去, 将满身秘密藏于盛穗永远无法抵达的孤岛。 一切看起来那样美好—— 直到盛穗在某个失眠的夜突然惊醒,顺着海滩软沙上男人粗心留下的脚印, 行至海边, 久久听得夜风无力凄鸣。 而现在乘船、自由来往于岸边与孤岛的梁栩柏,只丢给盛穗半根划桨, 并笑着告诉她: ——我这船严谨载客, 现在工具给你了, 要想去孤岛那边, 全得靠自力更生。 “很遗憾, 我一向不太擅长玩游戏。” 墙上的胡桃木古钟由玉铃花装饰,盛穗看时间快到她和周时予约定的时间,垂眸轻声道:“最后一个问题。” “周时予是梁先生的顾客吗。” “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会定期寻求心理咨询,”梁栩柏歪头用胳膊撑着,懒散望向落地窗外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扯唇, “以及温馨提示,有熟人要来了哦——” “梁先生。” 后半句被女人的轻声打断。 梁栩柏闻言挑眉,寻着声音收回目光,就见对面的盛穗并没听顺他的话回头,而是平静看过来。 四目相对,就见女人柔柔一笑:“我还没问刚才说的‘顾客’,是针对您花店老板、还是心理医生的身份。” 神态懒淡的年轻医生脸上,罕见见到一丝意外闪过。 不过半秒,梁栩柏仰头笑起来,长腿交叠、双手插兜肩膀颤抖,像是真的觉得很有意思。“盛老师。” 花店玻璃门被推开前,梁栩柏再看向盛穗的眼里多了几分赞许:“我上次就说,你很适合当心理医生。” “在聊什么。” 伴着清脆的风铃声响动,周时予在春光沐浴中推门而入,镜片后的黑眸精准落在盛穗身上,迈着长腿走近,自然地轻揉她后脑勺。 男人动作是下意识的亲昵,盛穗回头,将圆桌上亮起的手机屏幕给周时予看: “早上和你说过的,家里的姬金鱼草叶片发黄,所以想来请教梁先生。” “周时予你怎么回事,好歹也养死过七八回,居然一点失败经验都总结不出。” 梁栩柏嫌弃啧了声,起身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木架的夹层中拿出两个小瓶,“花卉营养液,使用方法都在瓶身上了。” 说完,看向身旁全程只顾着看老婆的某人,没好气道:“兄弟别看了,过来结账。” 周时予跟着走去收银台,目光追随花卉中游逛的盛穗,金红落日在她肩发跳跃,就听耳边传来聒噪的说话声。 “不管什么花落到你手里,回回不到半个月就死。” 梁栩柏曲指敲在收银机屏幕,手懒洋洋地撑着下巴:“你老婆可比你厉害多了。” 周时予随手将黑卡递过去,回忆盛穗每日清晨,醒来第一件事就去看花,勾唇淡淡笑:“是么。” “兄弟,劝你清醒点。” 梁栩柏看某人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心里感慨世风日下,最后好心地补充道:“别小看任何女人。” “——尤其是陷入爱河的女人。”- “你上次说的话灵验,Z昨天给我写了回信。” 离开花店上车后,盛穗见透过云层的落日刺眼,抬手先给驾驶座的男人打开遮光板,轻声道:“你上次是对的,Z真的是男生。” 周时予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只问过,为什么盛穗觉得Z是女生。 并不纠结细节,他见女人话落笑了笑,唇边酒窝浅浅:“更巧合的是,Z和我们一样,也是新婚不久。” “那很好。” 周时予对于Z的讨论兴致缺缺,察觉盛穗仍是扭头、水眸直勾勾地看过来,侧目抬眉:“怎么了?” “没什么,”盛穗摇头,弯眉笑了笑,“就是突然觉得,你今天和以前不太一样。”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阿斯顿马丁在一众车中缓缓停下。 车内空间封闭寂静,盛穗见周时予勾唇转身,骨节分明的手轻挠她下巴,像是平时逗趣猫咪的动作。 男人声线依旧低沉温柔,佯装在逼问:“哪里不一样,嗯?” 没人会在一朝一夕性情大变,盛穗也说不出哪里不同。 红灯还剩七八十秒,男人停在她下巴的右手温热,肌肤触碰时,能感觉到不同于女性纤细柔软的粗粝感。 不想心里所想从眼睛里跑出来,盛穗避开对视目光,视线自然落在周时予把控方向盘的左手。 凸起的指关节泛白,五指根根修长,极富力量感的青筋自掌根蜿蜒在手背,再向上便是金红色的光照落下时,无名指的戒指越发惹眼。 盛穗只浅浅一眼扫过,目光向下,最终停落在周时予骨感极重的左手手腕,被定制加宽的表带环住。 表带紧贴着皮肤,不,用“贴”字还不够确切,冰冷的一条铂金如镣铐般紧箍在男人手腕,仔细看时,甚至能看见表带微微陷进皮肉的下印。 记忆里,周时予始终手表不离身,使用率甚至高于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家里衣帽间中间的展柜,更是陈列摆放着数十条表带。 材质设计各不同,唯一不变的,是表带罕见的宽度。 盛穗从没见过,谁的手表这样宽厚、又系的这样紧。 那一刻,在她处处疑心的催化下,周时予手腕那东西仿佛再不是表带,而是用来遮掩伤口的遮羞布、亦或是坚韧到足以高挂用于自缢的寸尺白绫。 “在看什么?” 头顶左上方的男声拉回飘远思绪,盛穗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跳却错乱半拍。 “没什么,”她抬眸望进男人镜片后漆黑的眼,看清其中自己正微笑着, “就是在想,我挑的戒指很好看。”- 盛穗觉得,她今晚有些殷勤过了头。 做饭时全程围着周时予转还不够,连吃饭后男人负责洗碗,盛穗都要时不时凑过去,一次次帮他将并未滑落的袖子挽起。 同时嘴里还念念有词:“小心袖子不要沾水,衣服粘在胳膊上,不舒服。” 周时予被她折腾的没法,擦净手,单只胳膊就轻松将盛穗拦腰抱起,稳稳放在洁净的料理台上。 习惯随时的亲密,盛穗搂着男人脖子,刚坐下就觉得耳骨微微刺痛。周时予的齿关抵在她耳垂,意味不明地沉沉笑了声:“你想现在就做?” “” 盛穗意会后脸上一红,反驳的话脱口而出:“我没——” 后半句的本能又瞬间被理智打断:“——我没说不行。” 话落就只觉得眼前一黑,高瘦男人俯身压下、挡去她头顶光线,是专属于某人强势温柔的气息,铺天盖地般落下。 周时予双手撑在料理台,宽肩长臂将盛穗圈牢在臂弯,慢条斯理道: “我发现,周太太最近似乎格外主动。” “就当作饭后运动。” 盛穗哪怕别有所图,对于主动出击还是笨拙生疏,绞尽脑汁,也只偏头轻咬在男人滚动喉结。 听得低声时,她也不知是在发泄、还是蓄意勾‘/’引,只反问道:“你有意见?” 周时予英挺的眉皱起又舒展,几秒后忽地笑了笑,哑声道:“不敢。” 被打横抱起时,盛穗直勾勾盯着男人几秒,忽地伸手就要去摘周时予的眼镜。 下意识想侧脸躲过,周时予最后脚步顿住,任由她将眼镜撤去,低声问:“不喜欢我戴眼镜?” 谈不上喜欢厌恶,好看的人怎样都好看。 盛穗只是突然很想知道,周时予不戴眼镜时的模样,小声:“想和你离的近些。” 男人闻言又是抬眉,意外于她今晚表现,最终在吃净人前,都化作耳边嘶哑一句: “那穗穗记得,等下不许哭‘/’着‘/’’叫‘/’我‘/’出‘/’去。” “” 今晚是盛穗婚后第一次觉得,她本不是天资愚笨的学生。 人一旦心存目标和信念支持,肯丢去不必要的羞耻感,许多事便会无师自通,哪怕起初不得章法,也能迅速融会贯通。 她像是多年沉埋在夹缝的休眠种子,只要得到土地与水源滋养,便要飞速生长成鲜嫩艳丽的花朵,源源不断地淌出积攒的养分,回馈大地,循环往复。 以及,她在今时也终于懂得,周时予过去的乐趣。 上位者有其独特的视角和掌控权,当深‘/’浅、高‘/’度、与快‘/’慢都尽在掌握时、当男人连呼吸都再不由己时,盛穗清楚感受到,心底从未曾有过的征服感,瞬间得到满足。 当对方是周时予时,连俯视他、或是见垂落情丝遮掩他无可挑剔的五官,都不失为一种成就。 盛穗自然比不上周时予的技艺纯熟、连她下一秒的反应都事先预判; 但仅仅从男人没有镜片遮拦、不再时刻清醒的黑眸中,盛穗能清楚感知,周时予此时心中的惊涛骇浪。 在男人过往坚持不懈的教导中,盛穗终于学会,该如何像周时予那样,利用她身为女性的天然优势。 当两人都不甘低人一等时,事件便悄然化身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盛穗实在耐心不多,将一头长发拢高盘起,留出一截纤长洗白的脖颈,随即低头。 下一秒又被周时予急匆匆抓起,沉哑低音罕见有一丝失措: “我们是不是说过,不要这样?” 男人手上明显用了力气,甚至让盛穗感受到疼痛。 “所以,你讨厌吗?”她抬头看人,眼尾绯红的水眸写满认真,“如果不讨厌,为什么你可以做的事情,我却不可以?” 她语气有几分孩童般的青稚与较真:“在你眼里,这件事很低贱吗?” “如果低贱,你又为什么这样对我?” “” 女人温柔清润的问话,在宽阔安寂的卧室响起,也让周时予一时如鲠在喉。 盛穗的确没说错,他已经习惯于将自己放在低位姿态—— 过去没有资格站在她面前的十三年里,周时予就是这样过来的。 可盛穗现在却要打破,他曾经赖以生存的规则。 “周时予。” 一室死寂时,是盛穗主动亲吻在他唇角,扑落的鼻息温热: “你不能因为是你先喜欢我,就认为我的喜欢更淡薄;也不能因为你动心的时间更t长久,就判定我的感情短浅。” “哪怕是以爱和保护的名义,就提前预设你能做到的事,我注定不可以。” “这对我来说,并不公平。” 爱人落在他脸上的吻极尽温柔,自前额向下,依次吻过额头,眉眼、鼻梁和唇瓣—— 残存的理智告诉周时予,盛穗的异常行为一定别有用意,他此时该做些什么,或是至少该阻止些什么; 而不是任由盛穗胡来、任由她以近乎蛮横无理的姿‘/’态,见他原有的观念逐一击碎。 只是当她深深低头的那一刻,当他彻底被包裹时,周时予忽地有种无力抵抗的认命感。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周时予永远也没办法拒绝盛穗。于是能做的,也只剩下及时将盛穗拉起,再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擦去她眼角沾染上、来自于他的污渍。 “有事情,我以前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做——直到我刚才试过,似乎并不反感。” 盛穗接过周时予递过的漱口杯,唇瓣持续性发麻,喉咙像是横卡着巨石块。 她的声线嘶哑,语调倒是平静:“但我很确定我不喜欢,你总是将自己的身姿放低。” 同样的,她也不喜欢周时予默不作声地独自扛起所有事、只将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现给她。 盛穗想要一个能够平等的爱与被爱的情感关系,想要一个时而脆弱,却足够信任、也愿意依赖她的爱人。 坦诚是难,往往伴随着揭开结痂的陈年旧疤;但盛穗在这段关系中尝试过,知道并非不可能。 而周时予闻言仍旧以沉默应对,脸上有淡淡疲态,最后只是将盛穗搂紧怀中,绒被裹紧,沉沉在她耳边低语:“睡吧。” “” 十分钟后,听身旁男人安稳悠长的呼吸声,盛穗只觉得从某种程度上,她也达到了目的。 轻手轻脚拉开被子,她垂眸,就见两人左右手此时正紧握着,十指相扣。 解开表带的难度,和纸条缠绕手指的难度完全不在同一量级。 行动时,盛穗觉得她不仅手指在抖、心尖在抖、连牙关都在细细地打颤。 好在日常觉浅的人,今晚睡眠格外安沉平稳,甚至她有一次弄错锁扣、指尖直接扣在男人手腕,也迟迟不见周时予醒来。 不知多久,窸窸窣窣声中,盛穗终于解开表带,只听锁扣咬合发出清脆声,表盘受到重力向下坠去。 她眼疾手快地慌忙接住,皱眉抿唇,黑暗中提心吊胆的在被面下艰难辨认,藏压在表带下的秘密。 “” 三十秒、一分钟、甚至长达三分钟过去,盛穗都保持着相同姿势一动不动,圆亮的双眼显出几分呆滞。 理智一遍遍警告她,周时予可能随时醒来,绝不能再傻愣着发呆。 可人却好像经年失修的报废激机器,千斤笨重。 因为她实在是数不清,仅仅方寸大的手腕内侧皮肤,究竟曾被周时予划割开过多少次,才会留下那样繁多、那样狰狞、那样可怖的疤痕成群。 作者有话说: 小周持续性掉马ing 还是日常求一个评论和营养液啦wwww非常感谢啵啵啵 感谢在2023-03-31 23:58:32~2023-04-01 23:4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秋葵、番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粿子 54瓶;20977436 32瓶;陈夏 15瓶;圈圈 14瓶;小丫么小次嘎、肖太太~、爱吃果冻 10瓶;LQ 6瓶;祝祝zhu、Grace、…、Elvira、尤里 5瓶;多厘、0407 3瓶;x、淘淘淘不停的跳MM、明天不早八 2瓶;阿芳不吃香菜、二、神医在大观园降妖除魔、farewell、折耳大胖猫、贰贰叁、浪漫满欣、狐狸的椰子、念.、Ustinian、ryou、小琪、Cu.、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Relieve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第43章 救救我。别丢下我。求你。 “那边怎么说。” “律师团队提供了具体法律依据:【《民法典》 第一千零五十三条规定, 一方患有重大疾病的,应当在结婚登记前如实告知另一方;不如实告知的, 另一方可以向民法院请求撤销婚姻。】*” “也就是说, 双相情感障碍属于重型精神疾病,如果盛小姐执意,是可以向法院撤婚姻登记的。” 夜色寂静, 当盛穗手法生疏地尝试解开腕表时, 周时予侧身闭眼,脑海蓦地浮现, 上午时他和陈秘书的对话。 不该让她看到这些的,不该被她今晚的巧舌如簧骗去的; 不该如此自私、只因为心里渗露的那几声呼救、那几分微不足道的苦痛折磨, 就让她的后半生都背负重担的。 阖眼前方黑不见尽头,周时予感受到被面下、触着他手腕的指尖颤抖,破碎如他左右大脑里,接替响起的两道声音。 ——周时予,你这样会吓到她。 ——救救我。 ——周时予, 没人会和一个疯子生活下去的。 ——别丢下我。 ——周时予, 如果这次再失败, 你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求你。 救救我。别丢下我。求你。 “” 女人手指细柔温热,游离在愈合又被剖开的丑恶疤痕。 周时予对这触感再熟悉不过—— 每次两人接吻时, 盛穗总喜欢双手环住他脖颈, 指尖游抚过他肩背上的时旧伤,指腹时而是令人心生疼惜的微凉。 其实最起初还在高中的那几年, 他曾试图将所有疤痕集中在同一处, 再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 如果两人以后见面、他也可以和她解释是意外划伤、蒙混过关。后来“意外”的次数上瘾般越来越多, 周时予也意识到、光明正大站在她面前简直天方夜谭, 于是开始接受脱缰的大脑只受药物和电击控制,也接受每次从天堂与地狱游逛后,再回现世人间时,手腕上总会添些崭新的“抽象画作”。 为了画的更具美感,出国那几年里,他几乎痴迷般恋上艺术与画作。 所以,他现在该如何向爱人解释,顺理成章的推罪给单纯的抑郁吗? 这并不算说谎—— 所谓“双相”情感障碍,本就是在狂躁和抑郁两种相反且极端的情绪中,毫无征兆、也不可控制地随时发作。 狂躁期时思绪飞向无垠,抑郁期时又跌坠无尽深渊,前一秒还在兴奋地夸夸其谈,下一秒就在不自知地痛哭流涕; 数秒之间的转化丝滑无比,人也成为彻头彻尾的疯子,日复一日的困死在癫狂与绝望之中。 思绪混沌中,周时予只听浴室方向传来一道压抑而短暂的泣音,从未关紧的门缝中溢出来。 声音闷闷的,不难听出是唇瓣紧捂着手背,想尽办法不让一门之外的人听见。 周时予在黑暗中沉默地倾听。 如果问世上哪种声音最有力量,定然是盛穗此刻隐忍、断续的啜泣; 哪怕相隔一扇门,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整个人硬生生撕开。 理智告诉周时予,盛穗应当早就察觉端倪,纸包不住火,哪怕他有幸逃过今晚,真相被揭开也只是问题。 只是巨浪般地疼惜和愧疚,仍旧瞬间将他吞噬殆尽,再听不见心底生出的半个字呼救。 摆在面前只有两条路,撒谎继续欺骗,或者拖累着她向下坠—— 似乎每条都是死路一条。 不知多久,一门之隔的两人各自煎熬后,门被轻轻打开,是盛穗终于从浴室出来。 罕见的,周时予感受到几分惧意,面对死亡都泰然自若的人,因为害怕见到爱人的眼泪和眸中的怜悯、痛苦、或是任何情绪,手中不曾睁眼。 一室寂静中有微弱的脚步声响起,很快,床面微微陷下,是盛穗在身侧躺下,一声不吭。 她凑近抱上来时,周时予还能感受到她脸上湿热未干的泪意。 情绪未定,盛穗纤瘦的肩膀仍在细细颤抖,让周时予不禁想到狂风暴雨中,羽翅被打湿的雨蝶。 女人温软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胸‘/’膛,只是小心翼翼避开他疤痕累累的左手,像是只要再触碰一下,周时予的左手就会立刻腐烂成灰。 相对无言的漆黑长夜,注定所有人都要整晚无眠。 周时予比盛穗高出近二十公分,女人在他怀中总是小小一只,安分许久后忽地抬手,右手卖力又谨慎小心地轻拍他后背。 她低声带着未褪哭腔,其中委屈听的人心软:“没事了,以后都会没事的,我会对你很好的” 周时予不知这些话是否在自言自语,他将头埋进盛穗颈窝,鼻尖是她温软而心安的淡淡香味,良久,困意终于一点点袭来。 难得安稳睡去,梦里又回到19岁的那年盛夏。 19岁还是最好的年纪,仅仅只是诊断为抑郁,还未曾被双相这座大山压下。 现在想来,那天突然发疯般、一刻也不能等地非要见到盛穗,其实是典型的双相狂躁发作。 周时予只记得他当时打听到盛穗考取魔都大,想到两人能再做同窗、 想到他终于能无所顾忌地站在她面前,十九岁的少年欣喜若狂,胸腔几乎要被找雀跃胀破。 酷暑难耐,周时予只一心扑在久违的赴约。 至今他早已忘记,那天究竟是天不亮的几点在校门口等候,只记得正午时,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拿着魔都大的录取通知书,独自从校门出来。 她穿着纤薄的白衫白裙,裙摆过膝露出一截藕白的修长小腿,高马尾随着轻快步伐轻轻摇摆。 烈日将四周万物烘烤的扭曲模糊,周时予默默跟在盛穗身后,满心满眼只剩下她俏丽倩影。 他向来是见不到女孩正脸的,好在只要再耐心等上十几分钟,等到她走进常去的烧烤店、在平日总会去的角落坐下,他就可以假装碰巧地坐在她对桌,一句抱歉征求拼桌后、再随意问起录取放榜的事。 一切听起来水到渠成。 第一句该说些什么、该怎样表情语气同她打招呼、该如何藏好他漫溢的喜爱、得体有礼地让她感到亲切。 在那条坐拥十数商铺的长街上,一眼便能望到尽头的十字路口。 见着女孩目光投向左前方的烧烤店,周时予只觉脚步轻盈的好似要飞起来。 他从未这般急不可耐,期盼时间能快一些、再快一些。 只是意外从来不等人。三秒,仅仅三秒钟时间,万里晴空再见不到一丝阳光,他的世界乌云压城,沉厚雾霭挤压胸腔,铺天盖地的绝望和空洞麻木卷席而来。 无法呼吸的感觉,像是被人从千米高空随手丢下,又更像碧天白云被腾起的惊天巨浪吞噬,顷刻间便将一整座城吞噬殆尽。 水漫金山,甚至没给周时予半口气的喘息机会,心悸、眩晕乏力等典型的躯体化症状接踵而至。 不该是这样的。 头顶分明是阴天,后勃颈却像被烈日烘烤般阵阵刺痛,周时予喉咙发不出声,都伴随呆钝的思绪、最终而化作支离破碎的无声呐喊。 不该是这样的。这一天他等了三年之久。他今天特意换上得体装扮来赴约。不该是这样的。 想想办法。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指尖颤抖,周时予余光瞥见左手边店门打开的杂货铺,昏暗窄小的内里只有两排生起铁锈的货架,门外街边零零散散地摆着各类水果,有西瓜、鸭梨、猕猴桃、香蕉—— 对,香蕉,就是香蕉。 医生说过的,香蕉可以改善患者的抑郁心情。* 在十九岁最好的年纪、从来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眼中,再不见任何心悦的女孩身影,只剩下成筐焦黄而扁瘪香蕉,外皮上满是黑漆漆的圆点,像是下一秒就要变成无敌黑洞,将周时予吸食进去。 过熟香蕉是肉眼可见的劣质,经过太阳暴晒,外皮和内里果肉都是稀软,磕碰的地方手感宛若烂泥,让人联想到横死荒野的腐臭烂肉,能欣赏它们的,只有遭人嫌恶的嗡嗡蝇虫。 耳边是和剧烈心跳同频的嗡鸣,周时予机械地不断往嘴里塞着香蕉,直到左右手的指缝中,都塞满黏腻的稀黄色果泥。 关于之后短暂的记忆空白,比起记忆丢失,他更倾向于大脑从未储存过这段画面。 仅剩不多能调动的理智,都用来发号施令,调动僵直的胳膊,机械性地不断往嘴里塞香蕉。 最终结束这一切的,是杂货铺老板。 “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精神病吧你?!” 店主开铺子二十几年,还从未见过光天化日下,不给钱就直接上手抢东西吃的,拎着周时予领口就往外丢,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要不是刚才拿通知书的小姑娘帮你付了钱,信不信老子抽你啊!” 青年在混沌中迟钝抬头,捕捉到店主话里“拿通知书的小姑娘”。 耳鸣持续不断,夹杂在四周不知合围上前的七八人群,随后就听店主不耐烦地用手里蒲扇轰人,粗声粗气道: “看什么看,还有你!拍什么拍!没看见都付过钱了吗!不买东西,就别在老子这里瞎凑热闹!” 在那个精神疾病还晦涩难言的年代、大多数人一生都见不到一个被医学确诊的“精神病”——也就是人人远而惧之、却在茶余饭后被津津乐道的所谓“疯子”。 今日难得撞见一个,撞大运的人们纷纷举起摄像头、好记录下这难得一幕; 剩下没条件的,也决计不能错过好戏,反而更要瞪大眼睛、好好观赏“疯子”尽心尽力的登台表演,好当作日后的绝佳谈资。 作为在场唯一的入戏演员,周时予被丢掷在老街中,后脖子传来火辣辣的痛,目光茫然望着眼前仿佛永无尽头的长路。 在人群匆忙来往似中,他一眼便锁定走向街头十字路口的女孩。 纤瘦高挑的背影,柔顺乌黑的长发,女孩右手拿着录取通知书,白衣白裙是天地间仅剩的色彩。 步行至烧烤店时,女孩脚步再次停顿,抬头看了眼店门上方的金属牌匾。 大抵是助人为乐已经让她捉襟见肘,女孩犹豫片刻不再停留,笔直走向十字路口。 周时予明了,女孩视角里同他素未相识,帮他解决困境全然出自善意。 而不上前打扰,是她予他岌岌可危的最后一份体面。 忽地周时予只听得身后有一道明快欢悦的呼喊声,自他胸膛刺穿而过,唤得前行的女孩脚步一顿。 “——盛穗!” 身体像是被碾压在地的海绵,压榨出的冷汗将后背浸湿,周时予眼睁睁望着女孩转身,一时无处可逃。 终于女孩回头,终于他见得盛穗正脸,隔着行色匆匆的路人来去,终于他们在空中四目相滴。 终于,周时予在盛穗眼中,看清狼狈不堪的自己- 周末不必定闹钟早起,是个难得的休息日。 盛穗昨夜知道凌晨三四点,才昏昏沉沉睡去,今早自然睡醒睁眼时,时间已过上午九点半。 她昨晚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是她第一次接触到特殊教育的社区活动,结束后,负责人叫他们填写调查问卷。其中有个问题令她印象深刻: 【你为什么会参与到特殊教育的社区活动?请列举至少一个理由】 盛穗洋洋洒洒写下一小段话: “——因为世上存在一群人,以前、现在、甚至以后都在时刻被所有人遗忘;所以社会需要一些人,记住他们的存在。” 她自知话说的有些冠冕堂皇——真正的理由,是因为盛穗也属于“非正常人”一员,才想在哪怕孩童的同伴中寻求一丝归属感。 从14起确诊时,盛穗就清楚意识到,当人被打上“糖尿病”、“自闭症”、“抑郁症”等终身难摘的标签时,从某种程度上,就已经被社会或抛弃、或边缘化了。 所以,她只能竭尽所能地融入正常人世界,只在每次吃饭前偷偷躲进洗手间,小心翼翼地暴露一时片刻,再若无其事地回到现实世界。 “” 显然清晨不适合思考,盛穗脑袋仍旧混沌一片,起身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少了个人。 迟钝的神经瞬间紧绷,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寻人。 “周时予——” 话音未落,她目光停在床头柜搁置的方正纸片,盛穗拿起来,阅读纸面上苍劲有力的熟悉笔记: 【白天临时有急事要处理,早午饭在冰箱里,晚上若赶不及,田阿姨会来家里做饭。 勿念。 ——愿你一直好的 Z 】 久久看着落款称呼,盛穗心脏猛然收紧,一时分不清周时予是无意下笔、还是男人突如其来的坦诚相告。 她倾向于后者——周时予没在留言中提醒,叫她醒来后,给他发去短信或电话告知。 甚至没有半字提过归期。 惴惴不安下床,盛穗感觉眼睛还有些肿,刻意不让自己回想昨晚所见,打算先去厨房看一眼。 踏出房门的同时,就在卧室门槛处见到永远紧闭的书房房门,此时正向她敞开。 这间书房自从盛穗搬进来,就被告知用于重要公务、不得随意进入。 现在却毫无防备地大开着——房门显然不是没关好、只留一条缝隙,而是有半手掌宽、能清楚见得屋内构造。 盛穗眼尖地发现,房门外有一撮无比眼熟的白色毛絮。 她蹲下用手指捻起,发现果然是平安的毛——难不成平安趁着周时予一次没关紧房门,就急不可耐地往里钻? “平安?” 盛穗试探性地喊过几声,没等到猫咪踮着猫爪小跑而来,反而听见书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细碎声。 担心平安在书房里捣乱、耽误公事,盛穗心里一紧,不再犹豫地起身推门。 下一秒,就被眼前书房的昏暗而惊了惊。 禁地书房并非想象中专配精英的商务冷淡风,屋内只有最朴素的木桌木椅、以及贴墙而立的长柜。 桌面不见办公文件,只随意摆放着各种画笔、颜料、各类画质以及书法行文的落款笔。 而让盛穗在门外迟迟犹豫不前的,是书房和京北酒店套间两者之间,强烈的即视感; 以及第一眼就夺去视线的书柜上,至少摆放着十几瓶大小高低各不同的药品,零零散散地放在玻璃隔挡后。 这间书房没有窗户用于透光,四面墙也被刻意刷染成暗夜的纯黑,只有头顶的昏黄吊灯是唯一光源。 一时间忘记捣乱猫咪,盛穗听见拖鞋踩在地板发出的细碎轻声,只觉眼前的十数药瓶仿佛有魔力般,不断引诱她向着木柜走去。 指尖在触到瓶身前,盛穗顿了下,忽地意识到,在看清瓶身文字的那一刻,她和周时予的关系,必然要再次发生改变了。 她还记得,对于这段婚姻,她最初只求能安稳长久——显然,周时予无疑做的很好,让人挑不出错处。 现在是她,执意要打破两人现有的平静。 那后果自然也要她全权承担。 “” 随有药瓶贴印的文字,皆是密密麻麻,再加之房间光线不好,盛穗一度看得十分艰难。 直到书房内靠左侧连通的小房间里,传来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猫叫。 盛穗终于想起,她进到书房所为何事。 慌忙放下手中药瓶,她愚笨的大脑塞满了瓶身上印贴的说明文字,再无法处理任何信息, 只是机械性地走向旁边小房间,掀帘而入,然后再度被眼前巨大的画作,惊愕到寸步难行。 长宽至少有米长,画布与染料绘成的巨硕油画里,她是唯一的女主人公,此时正站在熟悉的长街旧巷里,身侧是喧闹吵嚷的小商铺。 盛穗目光落在画中她右手的红色通知书,明白画中场景,是她十八岁那年高考后的盛夏—— 她清楚记得,那日分明正值酷暑高温,画中的她也适时宜地穿着白色的短衣和纱裙;为何画作却是天空乌云密布、灰黑的地上湿靡坑洼、而路过旁人的脸和五官都是扭曲不堪。 整幅画里,所有一切都是窒息的灰黑色调,只有她是唯一的白与光亮。 而真正令盛穗震惊到迟迟说不出话、有一瞬甚至感到窒息的,并非画中的诡异旁景、也不是她那日一身打扮,周时予是如何得知的。 而是画中正转身回眸的她眼中,俨然还倒映着一名再熟悉不过的青年身影。 盛穗一眼认出来,那是青年模样的周时予。 也是脸上写满惊恐与绝望的周时予。 作者有话说: 问题不大,还没到真正剧情点 日常求一个评论和营养液啦啵啵啵啵www *1:法律采用民法典 2:所有病症相关知识点,查询于网络和专业书籍,如有任何问题,虚心和专业人士求教 感谢在2023-04-01 23:48:44~2023-04-02 23:5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番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i 140瓶;水青. 66瓶;hiAshh 20瓶;小游同学、红豆面包? 15瓶;小垚 12瓶;R-、番茄炒鱼蛋、甜氧.、等风 10瓶;62875465 8瓶;Grace 7瓶;白熊有点累了 6瓶;陈夏、长安、Rosary-、我想睡个好觉 5瓶;0407、望舒zi 3瓶;小面包没了、淘淘淘不停的跳MM、黎阳阳mio、x、咬一口Doughnut、故酒难温. 2瓶;50484448、小李呢、Sunshine?、幺幺的荳荳LH、严夙、LQ、阿芳不吃香菜、爱看书的羊、ls_1999、八月小傅、羽糕、二、贰贰叁、Ustinian、Piyric:)、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小朋友们会发光的、ryou、65031861、王俊凯老婆、扶桑、Riannan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第44章 想在春光烂漫时,再见你一面. 盛穗还是第一次, 这样仔细看自己的脸——或是说,看周时予眼中她的模样。 整幅画的大半空间, 都专注描摹她面孔:瘦却不削的脸未施粉黛, 阴天背景却好似沐浴在耀眼日照下,她白皙的肤色透着点点红晕。 她五官谈不上多深邃,却不乏东方美人独有的柔润韵味, 薄唇微弯, 鼻梁挺翘,明亮清澈的圆眼是亚洲人最常见的深褐色, 水波氤氲,远看像是盛满星河。 而这一回, 盛穗在她的眼中,见到了扭曲的人生百态。 她站在街口的十字路边,回眸张望,眼底倒影着不见尽头的冗长坑洼老街、路过匆匆行人,以及人头攒动中、仍旧鹤立鸡群的的青年身影。 那是盛穗第一次知道, 原来十九岁的周时予是如何模样。 他穿着得体的白衫黑裤, 肩宽腰窄、长腿笔直, 如若不去看他此时脸上惊惶,定是最令人想要亲近的类型。 而事实却是, 在她琥珀般的眼眸中, 青年脸上铺满惊恐,仿佛他眼前是嗜血猛兽, 下一秒就要扑上前, 一口咬断脖颈。 四面昏黑的房间里, 盛穗望着青年脸上违和的惶恐, 心里隐隐抵抗着, 将她眼中人和“周时予”三个字画上等号。 模糊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一点又一滴地缓慢回流。 回学校拿录取通知书那日,盛穗记得她欣喜与终于能摆脱父亲,高高兴兴归家的路上,本打算去田阿姨的烧烤店,犒劳自己一番。 离店门不过几米远时,她被身后源源不断的骚乱勾去注意力,回头就见人群将青年层层包围。 时间太久远,盛穗记不清其中细节,唯一的印象是夹缝人群中,青年正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香蕉,让她想到溺水下沉的人不断扑腾,拼命张着嘴。 盛穗又想起,她糖尿病酮症酸中毒时、独自跑去医院那天,也是这样深深弓着腰、眼前发白,如老狗般大口大口地喘气。 神志是不清醒的、身体是不受控的、甚至连死亡的认知都变得模糊——他人眼里的所谓丑态,不过是他们仅剩下能呼吸求生的本能。 怯懦如她,或是因为场景和当年太熟悉,又或是因为旁人嘴里喃喃不断的“疯子”、“精神病”,到最后也不敢去看青年的脸; 最终,她也只是把兜里剩下的钱塞给老板,小声央求男人不要动手打人,然后便转身落荒而逃。 原来那个人是周时予。 他为什么会来?是来找她吗?是要来告诉她、他们又要有幸成为同窗了吗? 之后他又去了哪里?是因为这件事才退学出国的吗? 近十年过去,当盛穗站在眼前处处扭曲的巨型画作前,指尖几次抬起想触碰十九岁的周时予,最终还是放下。 如果当时不那么胆小懦弱、遇事只会逃走就好了; 如果当时走上前,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家就好了: 如果,当时没有回头就好了。起码现在还能自欺欺人、自我安慰一句“无知者无罪”。 “……” 唇边笑容泛起苦涩,盛穗垂眸看正用头不断蹭着墙角画架的平安,走过去蹲下身。 借着头顶暗黄灯光,她依稀看清木制的画架腿上被打湿的印记,忽地低头,几分无奈地笑了笑。 是猫薄荷吗?泡在水里、再将画架支脚沾湿,好让平安寻着味道闯进来,再理所应当地引诱她进去。 她早该想到的,周时予这样严谨缜密,怎么可能会粗心到连房门都忘记关闭。 所以,昨晚她偷偷拆解表带时,想来男人始终是醒着的。 盛穗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此时心情。 如她所愿,周时予将所有真相与伤疤都揭开任由她看,甚至还一贯贴心地留给她充足的时间思考和抉择。 抱起平安离开书房前,盛穗再看向门外春光大亮时,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墙上分针才走过两格,时间仅仅过去十分钟,她却觉得时间宛若走过十年还久。 打过针,盛穗走去厨房热饭,等待时间里,她拿出手机与纸笔,解锁屏幕查询,在桌上一笔一画地提笔写字。 草酸艾司西酞普兰片:治疗抑郁障碍。* 盐酸含曲林片:治疗抑郁症。* 德巴金(又名丙戊酸钠缓释片):抗癫痫、抗躁狂。* 拉莫三嗪:抗躁狂、主用于癫痫与痉挛发作* …… 十几种药物,要么抗抑郁、要么抗狂躁,像是把服用者当成皮球,在两个截然相反的极端情绪里来回踢玩。 盛穗眼前仍是一片迷茫,但许多过去想不通的的事,都如毛团露出线头,东一发而牵全身。 比如男人两次不知缘由的脸色苍白,再比如梁栩柏不合时宜的出现京北,似乎一切早都有迹可循。 搜索“阿‘/普’/唑‘/仑/片”时,盛穗指尖滑动界面,在搜索引擎的相关推荐下,看到名为“双相情感障碍用药”的相关联想。* “……双相情感障碍、又被称为躁郁症,是一种既有狂躁发作或者轻躁狂发作、又有抑郁发作的常见精神障碍;”* “躁狂发作时,患者往往兴奋多话、精力充沛;反观抑郁发作时,患者常表现为愉快感丧失、言语减少、容易疲劳迟钝等……情绪低落或者高涨会反复、交替、不规则地呈现;严重时,会出现幻觉、妄想或者紧张症状等精神病特征。”* “双相情感障碍的自杀率,高居所有精神疾病之最,是正常人群自杀率的20-30倍;与此同时,双相的复发率高达70%,极端些可以理解为,患者需要终身服药、且随时面临复发的风险。” “……” 直到付钱走下出租车,盛穗大脑还被盘旋着,搜索软件现实的文字和数据。 如果说昨晚那些伤痕让她心痛,今天所面的一切,只让她感到茫然失措的不真实感。 作为患有终生慢性疾病的糖尿病患者,盛穗在看见满木柜的十几种药瓶药盒时,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深深的疑惑。 人类的身体里,真的能承受和存放这么多药物吗? 答案无从而知,但这些瓶罐至少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周时予不是单纯的抑郁。 是狂躁与抑郁交替发作的双相——双相情感障碍。 闻所未闻的疾病名称。 独自走过周六午时就满是人的长街,随着清脆的风铃声响起,盛穗推门而入。 见在满室清香的花店里,梁栩柏悠哉悠哉地坐在靠窗边的圆桌木椅,正扬着笑脸朝她打招呼: “好巧我刚泡了茉莉菊花茶,盛老师要不要喝些?” 花店内再无他人,让盛穗这才想起门口挂起的歇业木牌。 “不用了,谢谢。” 她温声谢绝,垂眸,看清靠窗的圆桌上除了两个玻璃茶杯外,还摆放着老旧褪色的方形笔记本、一张光碟和文件夹。 沉默几秒,盛穗轻声问:“他早知道我会来找你,对不对。” “周时予是我带过最难搞的病人。” 梁栩柏自顾自给盛穗斟茶后,将玻璃杯推过去,勾唇语气懒洋洋:“久病成医,这家伙比医生还清楚该怎么治疗——你现在脸上的表情,和我第一次被他猜中新换什么药的时候,简直一摸一样。” 梁栩柏果然是周时予的心理医生,难怪京北之旅会一路跟着,还随身带着他房间门卡。 盛穗在男人对面坐下,手握玻璃杯,掌心感知的温热缓慢抚平惶然情绪:“所以,是双相障碍,对不对。” “准确来说,是双相情感障碍二型,抑郁发作为主、躁狂情况较轻。” 梁栩柏谈起专业知识时,难得正经一回,三秒后又重回懒散模样:“看来盛老师来之前做了些功课。”男人食指轻敲在桌面,吊着风情万种的桃花眼,二次发问:“怎么样,害怕吗。” 盛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漂浮在茶杯水面的茉莉花瓣,轻声:“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做你自己就可以,”梁栩柏活动了下脖子,“治病是医生该做的事。” “……好。” 大脑彻底罢工,盛穗生硬地答应后,对话陷入沉默,许久才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 “所以,周时予当年大一退学,是因为在老街见到我、所以才病情发作么。” 直面这些对她来说还是太难,盛穗觉得喉头叫人插进一把软刀,每说半个字都是又干又痛:“还有之后在国外的几年……他都在治病吗。” “退学是因为自杀倾向和幻视严重,当时国内双相的治疗技术不够成熟,才选择国外更稳妥先进的精神病医院。” 梁栩柏将面前桌上的文件夹、以及黑色笔记本前后推过来,做出请的手势:“这是我接手周时予前、助理整理的资料,你可以看看。” 盛穗接过文件夹打开,再见到密密麻麻的文字,满心只剩下无尽的眩晕感,耳边听着男人在说“幻视严重”,眼睛看着“过敏史”一栏上,清清楚楚写着“猫毛”二字。 难怪周时予两次病中时,见到她的第一反应都是轻碰她衣袖,不确定地问一声,是不是真的。 难怪提起室友猫毛过敏时,男人倒背如流的脱敏方法。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资料分析里有太多专业词汇,盛穗看得云里雾里,唯一清楚的,只剩下个人史和病程记录里、有关时间线的短短几行记录: 17岁,目睹母亲在浴室自杀,首次出现自杀行为、初步诊断抑郁; 19岁,狂躁与抑郁交替发作,心跳过速、耳鸣、眩晕等躯体化症状加剧,出现持续性的幻视与幻听;自杀行为严重、首次表现出攻击性;进行重复经颅磁刺激、电休克物理治疗* 20岁,频繁更换药物,副作用明显;电休克治疗继续,出现短暂失忆;患者症状明显好转。 “……” 盛穗目光顿住,在“攻击性”上停留几秒,无法相信如周时予一般温文有礼的人,居然会动手伤人。 同一时刻,头顶上方就传来梁栩柏早有预料的慢悠悠解释:“自从确诊以来,周时予只有过一次暴力行为——以及在我的概念中,他的动手其实情有可原。” 盛穗抬头,茫然道:“所以,原因是什么。” “主治医生认为,你是周时予大脑幻想出来的虚拟人物,并不真实存在。” “因为你是假的,连带他的那份喜欢,自然也成了无稽之谈。” 梁栩柏拿起手中茶杯,放到唇边时轻叹一声:“那段时间,他幻觉出现的太频繁,哪怕清醒的时间,也拿不出你们认识的证据。” “当时除了他自己,没人能证明你们见过。” 男人望向窗外,似是有些不忍当面和盛穗说出事实:“后来电休克的次数太多,关于你的部分记忆丢失,某次心理诊疗时,主治又一次提起你是虚构人物,导致周时予之后的暴力行为。” 有些话,梁栩柏没有对盛穗说。 其实他见过周时予动手的监控录像,高瘦的青年拼命发了狠把医生抵在墙上,不顾周围人拉劝,双眼猩红。 从始至终,他没有落下一次拳头,只是死死拎着医生衣领,逼着他承认一句话。 “……她不是假的。” 直至今日,这五个字仍在深深刻印在梁栩柏脑海,也让他坚信周时予当时的情绪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助、绝望、和乞求。 当最先进发达的医学证明他是精神病人,当他自己都分不清眼前见到的、耳边听见的究竟虚实真假,当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念念不忘的人其实根本不存在时,周时予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反驳。 因为两人本就毫无回忆可言。 他按部就班地接受治疗,在铺天盖地地副作用下,最先丢掉的是,仅剩不多和盛穗的记忆。 “后来周时予不再信任任何人,沉默地完成后续治疗、用微笑骗过了医生和诊断机器,所有人都以为他的情况好转,于是允许他出院。” 梁栩柏又将桌上的日记本推给盛穗,再说起这些年,连他都感觉到疲累:“担心记忆再次丢失,周时予出院后,一直有随笔记录的习惯。” 忽地想起什么,男人讽刺地勾唇笑了笑:“这小子太擅长骗人和伪装,我也是拿到日记本后,才知道他根本没好一星半点。” 巴掌大的黑色日记本,看陈旧封皮就知道很有年头,从侧面看,压在最下的纸页边缘上下弯折着,像极在水中浸泡过,能看到些褐黑色。盛穗自觉她进步很多,接过笔记本打开时,只觉得内心一片平静,脸上再做不出任何表情。 【第33天:醒时天没亮。没吃早饭。读书。午饭。读书。实验室。社团活动。读书。三点仍未入睡。她今日没有来过消息】 … 【第128天:凌晨四点半她来消息,说起对就业转行的忧虑。读书。和她聊天。】 … 【第138天:她发来风景图,右下角看见她背影。想不起她模样,看着照片自wei。第一次十点前睡着】 ……. 一目十行地飞速阅读;很快,盛穗就发现为什么这本日记,每一处都给她如此强烈的即视感。 无论从语气和格式,这本日记简直和周时予的手机备忘录一模一样:比起情绪抒发,害怕再次丢失记忆的男人,只是单纯在机械化地记录。 【第181天:兴奋。没有吃饭。没有睡觉。】 【第183天:她来到公寓,和我说话,给我讲学校趣事。是假的。假的。假的】 【第185天:都是假的。】 直到盛穗即将翻到本子末尾,纸面上开始沾染上深褐色的污渍,遮挡去部分黑字: 与此同时,原本苍劲有力的笔记突然变幻莫测、时而上斜、几日后又突然变得七扭八歪,最简单的横平竖直,都像是抖动不停的苍蝇腿。 盛穗瞬间反应,这是周时予手抖时写下的。 而纸上零零碎碎的不规则圆点,应该是早已干涸的血滴。 【188: 耳鸣。手抖。心脏要跳出来。吃药。】 【190: 耳鸣。想死。想做正常人。想她】 【想死。想做正常人。想她。】 【我想做个正常人】 【我想做个正常人】 【我想做个正常人】 【xxx正常人xx见她】 最后一条已经被逐渐扩大的血色污渍遮盖大半,盛穗盯着本子反复阅读,最终还是无法理解。 那一瞬,她似乎体验到了溺亡的窒息感,鼻孔和嘴巴分明大张着,空气却如何都无法进入肺腔。 “后续就是周时予的第三次双相发作,他主动来找我寻求治疗。” 梁栩柏倦懒的声调将她从深海中捞起,盛穗死里逃生地大口喘气,就听对方继续道:“双相复发几率很高,且多次复发后,彻底痊愈的几率非常小,只能终身依靠药物、尽量维持稳定。” “但从那次起,哪怕数据显示他的自杀倾向再高,周时予也没有任意一次付诸行动。” 男人语气微顿,抬眸望进盛穗绯红的双眼:“周时予是我从医以来,见过求生欲最低、却最配合治疗的病人——甚至他有时候太过激的积极,会让我感觉到害怕。” “直到那天我将问题抛给他:为什么明明不想活下去,还一定要治病。” 良久,盛穗听见她颤抖的嗓音问道:“……为什么。” “他笑着告诉我,有人曾经告诉他,春天快到了,让他一定要记得去看一看春光。” 梁栩柏微微偏头,目光朝花店通往小巷的后门看去,低声沙哑: “所以,他从未想要活下去,却拼了命想成为一个正常人,哪怕只是伪装,也想在春光烂漫时,再见你一面。” 作者有话说: 问题不大,不虐,不慌。 *1:相关医药知识全部查询于网络和专业书籍,侵删;同时如果有任何问题,虚心向专业人情请教. 日常求个评论和营养液啦啵啵啵啵www 感谢在2023-04-02 23:56:28~2023-04-03 23:5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番茄、清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INGKEVER 52瓶;猕猴不桃 50瓶;寧烯 42瓶;拔丝豆腐 40瓶;氨基酸 22瓶;番茄炒鱼蛋、HEl lo、唧唧月、G 20瓶;不想写报告 18瓶;肖太太~、柳月三微、四喜丸子、1991、柿子饼干 10瓶;60354781、五月份热恋 6瓶;奶茶、句点、甜氧.、Elvira、SCENERY、64570824、Grace、62875465、来一口奶茶 5瓶;多厘、小锦鲤 3瓶;小游同学、x、淘淘淘不停的跳MM、明天不早八、黎阳阳mio 2瓶;火乐、八月小傅、chen不想说、Sunshine?、LQ、浪漫满欣、禁禁禁、宝宝呢宝宝、64379130、狐狸的椰子、阿芳不吃香菜、50484448、云朵逃逃、Riannann、贰贰叁、困死了、白熊有点累了、初心不改、温和治羊、陌笙、小田儿_、阿笔同学、看书不进脑、小狗摇尾巴、Ustinian、严夙、ryo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第45章 盛穗,只要你还需要我,我会一直都在。 “她已经走了。” 正午烈日当空, 街边花店内再寻不到纤瘦的女人身影,梁栩柏被窗外刺眼的光惹的眯起眼。收回视线转头, 男人看向通往小巷的后门, 长叹出声:“出来吧。” 满室清香,只剩下时针走动的细碎声。 咔哒。咔哒。咔哒。 梁栩柏脸上散漫消失不见,起身大步朝后门走去时, 鼻尖嗅到一丝淡淡的烟味, 不由低低骂了一声。 连同花店,小巷背后的整层庭院都是他随手买的, 平时梁栩柏偶尔也会在露天小巷里抽根烟。 印象里,周时予从不抽烟, 生病缘故,酒精和其他刺激性食物也几乎不碰。 而不沾烟酒的男人,此时正背倚着灰石白墙,高瘦的人微驼着背,低头时突出的脖颈骨明显, 额前碎发半遮着眉眼;当单薄白衫被过堂风吹得鼓起时, 有几分颓靡的蛊惑。 男人骨节分明的左手夹着根短烟, 猩红贴着指缝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要烧落在他冷白的皮肤。 白雾颗粒散进风中, 梁栩柏看着周时予持烟的左手不见表带, 任由数十条疤痕在皮肤狰狞,滚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嗓子眼。 几年前, 他曾问过周时予, 为什么不去做皮肤重建治疗修, 而是执意要用表带。 “皮肤裸露在外, 会让我有种如影随形的裸奔感。” 这是周时予当时的答案。 此刻男人却任由手腕裸露在外, 就像他决定把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完完全全暴露给盛穗一样。 梁栩柏原先要他坦诚,也只想过把真实病情如实相告 他没想过,周时予会直接把过去那些腐肉烂骨从身体里翻找出来,以近乎残忍的方式、直白清楚地摆给盛穗看。 甚至不留给盛穗任何想象和美化的空间,一本日记、一幅画作就足以打破她所有尝试的补救。 “你就不怕,她真的被吓跑?” 梁栩柏话出口,就觉得这提问太残忍,半晌又扯了下唇:“不过这倒很像你性格,要么完全不碰,要么一次性做绝。” “因为没有其他办法。” 烟头火星被细风卷起,金灿猩红落在手腕,在皮肤周围漾起丝丝痛感。 周时予垂眸,静静看着腕心转瞬即逝的光点瞬间泯灭,沉沙声线是被烟草浸染过的颗粒感:“要么继续骗她,要么死拖着她不放手。” 指缝夹着烟头,他抬起手腕,忽地好奇滚红烟头摁下去,会是怎样感受。 “唯二选择都是死路一条。” 半晌,周时予抬眸看向欲言又止的梁栩柏,镜片后的黑眸深不见底: “所以我选择相信她。” 在进退两端皆为死巷的人生长路,盛穗是他从天而降的第三条生路。 除了欺骗和拖累,周时予仍想放手一搏,去赌一个结局。 赌她是他的绝处逢生。 梁栩柏见男人双眼直勾勾盯着烟屁‘/’股,挑眉,果断上前拿走周时予手里烟头丢掉。 他没骨头似的靠墙,语调懒散:“就没想过循序渐进、让她慢慢接受?” “接受什么,和疯子一起生活么。” 周时予直视左手掌心空落落,只剩无名指指根的钻戒:“她要的已经很少了。” ——”你希望,另一半是什么样呢。” ——“性格温和、情绪稳定,能聊得来就可以。” 周时予清楚记得,那晚她说的每个字。 那是盛穗第一次坐在他的副驾驶座,如薄纱的皎白银月洒落在她姣好的面庞,梦里都不曾见过的侧颜,让周时予甚至不舍得眨眼。 她说的是,她想和一个正常人生活。 只是要一个正常人。 再简单不过的要求、甚至随便是谁都可以,却独独排除了周时予。 反反复复的病情发作,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这辈子都注定无法成为正常人。 周时予直起身,头靠在墙壁,望着乌黑穹顶中夹缝生存的一丝天光,忽地笑了笑: “这世上这么多正常人,偏偏只多出我一个。” “看你怎么定义‘正常人’,”梁栩柏双手抱胸,仰天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是个人都难免有点心理问题,照你这么算,所有人都是潜在的‘疯子’。” “再说了,当正常人有什么难的——只要你跳出别人套下的定义,谁都是正常人。” 大话谁都会说,多数无事于补;周时予并非怨天尤人的性格,决定将选择权交给盛穗,就不会再多废话。 口袋里的黑色手机震动,周时予低头,点开陈秘书发来的消息。 【陈秘书:刘医生那边打电话,说最新一批动态血糖仪已经送到了,使用前需要进行教学,想问下盛小姐那边什么时候方便。】 什么时候方便。 他也不知道。 垂眸望着屏幕上的细小黑字,周时予只觉得它们下一秒就要从手机跳出来,按键锁屏,突然生出几分悔意。该晚几天再和她说的。 至少要让她先试试动态血糖仪,否则下次再突发低血糖,没人在身边该怎么办。 知道盛穗能照顾好自己,周时予终于意识到,结婚不过一月有余,他已经习惯和盛穗生活共处的日子,太多事情被他当作理所当然。 比如随时给她打电话,随时去到她身边,随时可以拥抱她、亲吻她、甚至和她长长久久地做‘/’爱。 在蜜罐里浸泡享乐太久,让周时予得意忘形地忘记,卸去伪装的本真的他,其实连对她好的资格都不曾拥有- 盛穗沿着海岸线独自走了很久。 浅黄色的海沙颗粒细软,踩下去,半只脚便会陷进去;再拔出来时,能看见不规则的浅坑,四周的流沙再向低坑处陷落。 海岸线横跨千百公里,沿东方是不见尽头的商业街,餐厅、酒吧、特色服装店等一应俱全,放眼望去满是欢闹人群。 而西边是礁石成群的无人区,成年人更爱在平软沙滩上晒日光浴,孩子们则更不被允许和尖石为伴、以免受伤。 盯着刺眼光照,盛穗在路分叉口张望片刻,最终选择走向与人潮相背的西边。 她很清楚,过去的盛穗一定会随大流的选择东边,哪怕西边的风景更符合她心意—— 因为随波逐流不一定对,比之逆流却一定更轻松。 但盛穗最终还是选择了人迹罕至的西边、每一步踩下去可能都会被尖石扎痛的礁石区。 原因再简单不过:周时予带她来过这里。 因为仓促结婚的事,盛穗和母亲爆发争吵,之后男人带她来海边散心,在母亲又一次打来电话归责时,不问缘由地无条件站在她这边。 盛穗仍记得当时场景,是周时予望着海天交接处,在月色铺满人间时,温声告诉她:“你看。” “两个人一起承担,总比你独自背负要轻松许多。” 那晚,是盛穗第一次主动亲吻周时予。 现在回想起来,大抵当时的她就已经心动而不自知。 人群喧嚷嘻闹声逐渐消失身后,这次没有周时予在前面牵着她,盛穗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刮蹭到手里的光碟。 光碟是她临走前,梁栩柏在花店门口递过来的:“里面是周时予住院病发时的部分监控录像,时间较长、年份也比较久远,只有这张光碟作为记录了。” 不必多说,这也是周时予默许、甚至是他指示的——上次见面时,梁栩柏说的很清楚,心理医生不得随意吐露病人隐私。 找不到上次停靠歇脚的地方,盛穗终于走累。 随意找了处礁石倚靠,她细细打量着,手里明显有些年头的光碟。 打开透明盒子,能看清光碟表盘上写着姓名和一串数字,应该是周时予的住院时间。 如果是在看到书房那幅画、甚至是在看到日记本之前,盛穗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观看光碟内容。 她会沿街寻找最近的音像店,进去找台机器插‘/’入光碟,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画面。 可她现在却心生怯意。 看过日记前,盛穗对“双相情感障碍”的了解和实感少的可怜。 人是世界上最能感情共通的生物,却也没法感同身受;哪怕她在出租车上,反复见到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数字和描述,心里仍旧存有一丝侥幸。 哪怕在疾病面前,周时予都该是不同的。 而事实却是,那本陈旧且带沾着深褐色干涸血滴的日记本,仅仅只是文字,就压的盛穗几乎喘不过气来。 周时予的爱太沉重、太有分量,让盛穗既没办法坦然接受他的感情、也做不到对男人的痛苦视而不见。 当一个人连生命都赌压在你身上,哪怕你只是远离半步,都无疑等同在对方身上捅刀子。 盛穗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她会害怕、会胆怯、时而犹豫懦弱,甚至在并不幸福的原生家庭和劣势的身体条件下,比大多数人有更多顾虑、更需要一份长久和稳定。 所以,周时予早早给了她选择。 男人早晨留下的名片只字未提归期,意图昭然若揭——如果盛穗执意要走,他不会强求她留下。 不知怎么,盛穗忽地生出前所未有的许多不满。 其中有对周时予掌控一切的武断、对她曾经的胆小怯懦、对现实不公的无能为力、以及无处安放的愤怒和委屈。 各种情绪揉杂一处,让盛穗在冲动之下,直接拿出光碟在掌心,指尖用力。 只听清脆声响起,光碟被她硬生生掰成两截,以及半手心的透白色碎末。 蛮力的下场就是手指被划破。 血珠争先恐后从伤口涌出来,砸在碎裂成两半的光碟表面,恰好的将半褪色的“周时予”三个字遮盖,血色模糊。紧接着,盛穗就在晃动视野中,见到豆大的泪珠滚落而下,比血珠掉的还要凶,又将那血色冲刷,露出“周时予”三个字的原本模样。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是她正蹲在地上哭,大概哭的很丑。 盛穗说不清,这些汹涌泪滴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周时予过去遭受的不幸,又或是两者都有。 她只是觉得很难过。 用随身带的创可贴包扎时,盛穗收到田阿姨问候的询问消息。 【田阿姨:小穗啊,晚上还回来吃饭吗?周先生上次出差前,花一整天时间教会我好多菜,你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啊。】 对,还有田阿姨。 不仅是平安,田阿姨也是周时予找回来的。 泪眼婆娑中,盛穗拨打不用思考就能摁下的电话号码,眼泪几次砸在屏幕。 哭花狼狈的脸倒映在屏幕,她用袖子擦去水迹,终于成功打过去。 一如既往,对面的男人还是秒接起电话,安静等待盛穗开口。 男人压抑绷紧的呼吸,宛如罪人在上刑场前、在等待最后的宣判结果。 “我早上九点半才醒,你留在灶台的饭菜都吃完了,但是没有刷碗;” “我上午去花店找梁栩柏,穿的衣服是上次逛街、你送我的奶绿色长裙,没扎辫子;” “后来我又坐公交车去你带我逛过的海边,外面好热,我没带胰岛素笔所以不敢吃饭,只能一个人乱走,还把东西弄坏了——” 是梁栩柏说,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像往常一样、做她自己就可以。 盛穗拼了命地翻找记忆,想她平时打电话时,都会和周时予说些什么——思来想去,好像都在说些无用的废话。 太多废话说到最后,都被哭腔哽在喉头,一句话磕磕绊绊要说好半天。 盛穗蹲麻的腿快失去知觉,傻笨地抽噎输了半天,才想起对面的人从始至终,还没有搭过话。 “周时予,”她眼眶里包着两汪泪,吸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 “你还在听吗。” “我在。” “盛穗,”自婚后,周时予就很少直呼她全名,语调是不加遮掩的温柔与宠溺, “只要你还需要我,我会一直都在。” 耳边落下的沙哑男声久久不散,毫无缘由的,盛穗再听到周时予的声音时,一整日漂浮不定的心脏,似乎又重新归位。 她隐隐意识到,即便揭开所有陈伤与疤痕、哪怕见过他所有的不堪,周时予是她安全感的来源这件事,仍旧如寒风中笔挺如一的松柏,屹立不倒。 不知不觉中,白日最烈的日头已经悄然过去,落日余晖伴着金红晚霞爬上天际。 盛穗站起身,将碎裂的光碟重装进盒、用袖子擦去眼泪,冲着听筒那端: “周时予。” “嗯,我在。” 此时此刻,她不再去想任何其他,只遵循当下最本真的想法,轻声道:“我想回家。” “我也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怕大家没看见,这里再说一下:除了生病和其他不可抗因素,这本文会是日更,更新时间在每天晚9-12点,请假会些请假条 还是日常求个评论和营养液吧,非常感谢大家一路支持,也希望大家看文愉快(这是最重要的) 感谢在2023-04-03 23:57:26~2023-04-04 23:5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iannann、阔口阔落、清叙.、爱看甜文、64501627、追光少女、陈吧啦吧啦、林萍、清欢~、樱桃奶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雀食啊 100瓶;是了了不是了了 74瓶;不吃姜但吃栗 72瓶;hiAshh 55瓶;58397854 48瓶;爱吃果冻、番茄 29瓶;追光少女 26瓶;枕枖、七四七一、唧唧月 20瓶;浮生为卿歌 14瓶;知白如玉 12瓶;欧呦欧呦、樱桃奶冰、小垚 10瓶;Hoshing、一杯美式汽水 9瓶;哦豁、鲸落Eight 8瓶;五月份热恋 7瓶;紫媛 6瓶;甜氧.、Piyric:)、徐砚白、mango、正版南洛、62875465、柿子饼干、小面包没了、Elvira 5瓶;故酒难温.、杨迦旎、焦糖拿铁 4瓶;神医在大观园降妖除魔、49618848、望舒zi、黎阳阳mio、45899758 3瓶;明天不早八、Faith、小田儿_、严夙、多厘、42413453、淘淘淘不停的跳MM、x、LQ 2瓶;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50484448、二、我是巴啦啦小纸伞、火乐、星空、折耳大胖猫、luoluo、浪漫满欣、酸奶、Ustinian、今天还犯困吗、Grace、困困困困、Somnus、清欢~、罐头、温和治羊、八月小傅、62063890、umini、chen不想说、土豆土豆土豆、ryou、cr、阿芳不吃香菜、完颜、Sunshine?、贰贰叁、咬一口Doughnu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第46章 以后再拥抱时,不再是只有你为我弯腰,我也同样可以为你踮脚。 我好想你。 很想很想。 盛穗想, 她依旧害怕、依旧无助、也依旧茫然无措。 只不过是被思念如狂占据上风。 时至今日,迟钝如她终于明白, 原来人类情感的先决条件是存在载体。 因为有寄托情感的载体, 她的喜欢、她的思念、甚至于她的惶然与愤怒,才存在意义。 周时予是她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她的辗转纠结万千, 更是她的思念不如相见。 几乎是认命般, 盛穗深吸口气,轻声重复:“周时予, 我很想你。” 大抵是她平日好听话说的太少,听筒里对面的男人闻言后, 先是陷入沉默。 “穗穗,”漫长的几秒过去,头顶上方和听筒里传来的低声重合,两重奏般落盖而下, “回头。” 盛穗微愣, 转身就见周时予站在几步外, 海风将男人宽松的白衫吹鼓起。 男人不知何时到来, 身后的橙红光束勾勒宽阔肩线,将柔顺黑发都染上点点碎金, 宽肩窄腰长腿, 温和如旧的神态,总让人想到从天而降的神祇。 这才是她所熟悉的周时予:温柔而强大、荣辱不惊的包容和亲和力、以及几分难以捉摸的神秘莫测。 而不是日记本里, 连落笔都颤抖不止, 敏感、脆弱、仿佛一片枯叶就能轻易压垮的青年。 其中脱胎换骨的变化, 盛穗无从找寻, 她更害怕知道这些年里, 周时予都经历了哪些不为人知。 成熟男人和艰涩青年,强烈的违和感,让盛穗的脑子和眼睛开始打架。 四目相对,她定定望着周时予雕般精刻细琢的五官,笑容温文平和,莫名想到橱窗里,价格昂贵的精美娃娃。 娃娃拥有无可挑剔的精致容貌,身着最昂贵华丽的礼服,内里却是满身疮痍。 撕开娃娃自肩背蜿蜒向下的疤痕,受潮发霉的填充棉花便会争先恐后地往外溢,最后只剩下左胸膛下、仍旧在微弱跳动的一块腐肉—— 原来那是娃娃唯一鲜活的心脏。 “你什么时候来的?” 再说“你好”实在太生分,盛穗主动朝周时予的离岸边走去,将拿光碟的右手藏在背后:“一直都在这边么。” 见她过去,周时予才迈着长腿几步走来,温声道:“嗯,我一直都在。” 毕竟看着她的背影等待,向来是周时予最擅长的事情。 盛穗只是抬头,直勾勾望着男人笑容,似是在极力寻找什么,没话找话道: “你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站的很远,不想打扰你。” 两人四目相对,周时予垂眸向她伸出手,仿佛无事发生地柔声询问: “穗穗,要不要和我回家。” 盛穗望着男人无可挑剔的笑容,学着他模样、扯唇想要上扬,几秒后不出意外的失败。 “对不起,”数次失败后,她避开视线,不再去看男人镜片后的含笑黑眸, “周时予,我好像真的做不到。” 周遭气氛凝固,男人悬空的手顿住。 盛穗没留意这些细节,只是害怕再看周时予此时脸上的笑容,望着海边浪花卷起又潮落,低低道:“我可能不是个合格的爱人。” “我没办法给你最好的支持和帮助、没办法铿锵有力地说出‘我对你的过去毫不介怀‘、也没办法立刻接受所有真相。” “所有道理我都懂,”她的声音很轻,顷刻间便消散在腥咸海风中,“我该说些漂亮话、或者至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我试了一下午,还是不行。” 盛穗回头,露出比哭还难过的笑容,眼底悲伤像是直刺进周时予胸口的一把尖刀,比过往划开他手腕皮肤的任意一把,都还要锋利千万倍。 女人在夕阳失坠间轻轻摇头,发丝随风飘动,呼唤他姓名:“周时予。” “我做不到,把你经历的一切当作无事发生。” 日记是她自己非要看的,怪不得别人,也没有任何理由视而不见。 刚止住的泪意再度涌上眼眶,鬓角情丝在袭来的海风中狂舞,盛穗再转身去看表情平和的男人时,仍旧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从来没见过如周时予一般的人,伤痕累累时还能笑得出来,还能若无其事地站在她面前,哪怕肩负巨大伤痛、还在担心这份苦痛是否会惊扰到她。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周时予只深深望进她眼睛,这一次,镜片都掩不住温和黑眸下的几分忧伤。 男人本意想牵她的手悬滞空中,最终还是放下,勾唇笑了笑,语气是盛穗第一次听过的迷茫: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现在就是我很难过、也很愤怒。” 盛穗几乎要痛恨,此时还在对周时予恶语相向的自己,藏着后背的手紧捏到指尖发白:“周时予,我觉得很委屈。” 喉结滚动,男人脸上完美的微笑终于出现一丝裂纹,嘶哑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 盛穗不自觉扬高声调,近乎粗鲁的态度打断男人后半句,终于还是感觉到两行滚热的两行泪滚下,重重砸落脚边。 “周时予,没有任何人,是为了习惯痛苦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她总归是嘴笨,激动时带着哽咽、就越发的语无伦次:“你不要成为这样的人、不要习惯这些伤痛,你不应该承受这些的,凭什么是你——” 话音未落时,眼前便有黑影落下,盛穗被周时予以依赖的姿态,弯腰抱在怀中。 “我知道的。” 紧接着,盛穗感觉到温热干燥的大手轻揉着她后脑勺,一下又一下,无声抚慰、捡起她碎裂一地的不安。 她颈窝里埋着男人脑袋,低音与滚热呼吸同时落在她颈侧: “你心疼我,我都知道的。” “我——” “没事的,”低声温哑,周时予宛如在安抚夜里被雷雨惊醒的孩童,一遍遍告诉盛穗, “所有不幸,总有一天都会过去的。” 一时间,盛穗耳边只剩下男人的剧烈心跳,咚咚咚地扣的她耳痛,心想怎么是她被安慰,就听周时予在她耳边闷闷笑了笑: “你或许不相信,其实我现在很高兴。” “” “我以为你会被吓跑;以为一切会重演,我会像以前那样、再次把你弄丢。” 感受着对方胸腔震动,盛穗听见男人嘶哑的低音,一点一点从她肩膀溢出来: “盛穗,其实我也会害怕的。” “害怕看见你知道我是精神病人的反应,所以做了胆小鬼,越想靠近、就越要躲得再远一些。” 男人说话时的语气平静,手上却逐渐用了力气; 盛穗被搂紧到呼吸发紧,恍惚间只觉得,周时予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倚靠的胸膛温热滚烫,她抬手回抱,掌心隔着衣料触碰到男人清瘦背脊时,情不自禁想到精致华贵的娃娃后背撕裂。 每跌跌撞撞地向她走近一步,娃娃身体里的棉花团,便会一个接连一个地掉出来,带着跳动腐肉的深褐色干涸血迹。 盛穗不通针线、不会缝合裂口。 但她或许可以把落地沾灰的棉花捡起来,趁着春光正好时,放在阳光下晒去霉菌,再重新为娃娃塞回去。 她是愚钝的,但只要她想,总归有能做的事情,不是么。 “周时予。” “嗯。” 盛穗在凸起的礁石上踮起脚尖,想让周时予靠着她更舒服些、不需要再深深弯腰:“你知道的,我一直是个很胆小的人。” “小时候就算被父亲打,我因为害怕也不敢哭、更不敢找人帮忙;后来母亲对我不好,也不敢发脾气、总想着再忍一忍就会好的。” “但我刚才敢和你吵架、也敢冲你发脾气了。” 盛穗话没说完,就害臊地脸通红,人往周时予怀里埋了埋,小声自圆其说着:“这说明——我结婚后,胆子大了不少。” 两秒沉寂后,她感觉到周时予明显抖了下,热意冲上头顶,用额头撞了下周时予肩膀:“你先别笑。” “好,不笑,”周时予嗓音带着点点未散笑意,又将盛穗往怀里搂了搂,贪婪般汲取她温软气息, “慢慢说,我的时间都是你的。” “虽然二十七岁说这些很奇怪,“盛穗轻推男人肩膀后退、结束了这个长久的拥抱,“但我想变得再勇敢一些。” 她抬眸,看向周时予时眼眶泛红,在落日都忍不住亲吻她面颊时,别有几分惊鸿一瞥的艳丽。 周时予垂眸目不转睛,虚搂着她盈盈一握的细腰,柔韧触感隔着布料传递给指尖,是微弱电流过身般的酥麻感。 两人各怀心事时,盛穗深吸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不再甘心被周时予以保护姿态圈抱在怀中,而是再次踮起脚尖。 尖锐礁石扎在脚尖后传来阵阵刺痛,盛穗在相比之下、纤弱瘦小的身躯抬起胳膊,细白的一双胳膊环住男人脖颈。 她重心不稳地晃了下,随后被坚实有力的胳膊托住,动作远远望去,像是人扑了周时予满怀。 原来像她这样胆小怯懦的人,也可以做到的。 盛穗此时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踮脚站在尖石上几乎寸步难行,痛感更令人无法忽视。 但有些话,她一定要现在、马上、立刻告诉他。 “周时予,”盛穗费力而笨拙地抱着爱人,再痛也不想结束这个拥抱,薄唇贴在周时予耳边,一字一句认真道,“以后再拥抱时,不再是只有你为我弯腰,我也同样可以为你踮脚。” 作者有话说: 吃了药还是头疼难受,今天只有这么点了QAQ明天恢复一些的话,我争取多写一点 还是日常求个评论和营养液啦啵啵啵www祝大家看文愉快- 感谢在2023-04-04 23:53:19~2023-04-05 21:4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番茄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van、筱筱宝贝、茜茜?、王一博小老婆、履善、2424308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XXX77 122瓶;hiAshh 70瓶;一学就废 62瓶;寧烯 60瓶;是静啊。 48瓶;枫林冰残忆 28瓶;番茄炒鱼蛋 23瓶;努力攒钱的馨怡呀、柳月三微、小葵 20瓶;魏晨的小乖 18瓶;嘉嘉、要快乐哇、花花姑凉归来兮 15瓶;去冰半糖、一直在考试的平平子、46398472、小夏天 10瓶;Rosary-、七四七一 9瓶;R??????? 7瓶;小朋友们会发光的、细嗅蔷薇 6瓶;徐砚白、折耳大胖猫、Elvira、祝祝zhu、五月份热恋、Piyric:)、甜氧.、靳译肯、闹然 5瓶;R- 4瓶;熊?、炸毛.、Hikari、我是上岸、要乖乖睡觉、黎阳阳mio、hhhhwzdhx、多厘 3瓶;小面包没了、淘淘淘不停的跳MM、望舒zi、是哈哈不是嘻嘻、明天不早八 2瓶;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cr、二、duya、八月小傅、murmur、小李呢、farewell、Hottest、星星一定行、ryou、濯瑶、白熊有点累了、65031861、22011542、Sunshine?、17083826、七七、七公主、colorwind915、禁禁禁、Ustinian、Faith、困困困困、贰贰叁、神医在大观园降妖除魔、Somnus、x、LQ、看书不进脑、和泉淮恣、YR、小田儿_、奈斯栗、唐糖糖、5048444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第47章 穗穗想让我亲哪里。 离开前, 周时予看向拥抱时、掉落在地的光碟,轻拍着盛穗后背: “要带它回去么。” 长久的拥抱结束, 盛穗双脚掌着地, 舒缓的痛感让她长出口气,低头垂眸。 一路被她小心翼翼保护着,生怕磕碰的光碟, 现在不仅盘身碎裂两半, 连盒子都爬满细长裂纹。 像极其中所记录、周时予过去满是泥泞与伤疤的过去。 “丢掉吧。” 良久,盛穗听见她这样回答, 蹲下捡起光碟透明盒,自言自语般低声:“我不想通过这种方式了解你。” 她深吸气, 正欲起身时黑影压下,温热有力的大掌和手臂从她腿弯穿过,轻松将她打横抱起。 盛穗抓着光碟,不方便环住男人脖子,人不由往周时予怀抱里缩了下。 见她动作是下意识的依赖, 周时予勾唇低声笑了下, 拖着她细月要向上掂了掂:“你看, 这样我们谁都不必弯腰或踮脚了。” “穗穗,我会找到让彼此都舒服的拥抱姿势。” 盛穗闻声抬头, 在撞进男人眼眸前被吻在额头, 温热一触即分:“你只要再多分我一些耐心就好。” “好。”盛穗向来对周时予最有信心,也知道整件事里、她才是唯一的短板。 垃圾桶里丢掉光盘, 她默默将头埋进男人胸膛, 耳听白衫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轻声:“对不起啊, 要是我再强大些就好了。” 强大到能够保护他就好了。 周时予稳稳抱着人沿海岸线走, 身侧是白日最后的春光坠入海天分界线,岁月静好,只觉得胸腔要被溢满的满足涨破。 他们在昼夜交接时接吻相拥,或许他们就会日夜相伴到生命尽头。 暮色漫上,周时予感受着脚下时而尖锐的礁石,不免心疼起怀里爱人踮脚抱他时的疼痛,沉沉道: “穗穗,不要道歉。” 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很快,两人回到低调奢华的阿斯顿马丁车上。 盛穗拉开副驾驶座车门,进去就发现两个座位之间的卡槽里,有一个扁扁的长方体黑软盒——便携式胰岛素冷藏盒。 她对这个再熟悉不过:未开封的胰岛素对温度有特殊要求,需要储存在2-8摄氏度的恒温空间。 从前盛穗都把胰岛素放在冰箱冷藏,婚后搬出去,就放在周时予事先买好的小冰箱里。 沉默着,她拿出冷藏盒打开,果然看见被冰袋包裹的胰岛素笔,以及配套针头、酒精棉片、血糖仪和测试纸。 “” 早晨出门走的急,她没带包、也自然忘记带胰岛素,所以她直到天黑也不敢吃饭。 可这件事她分明电话里才说,周时予又是怎么知道—— 余光瞥见盒子表面的一根猫毛,盛穗几秒后恍然地无奈摇头。 家里养猫、自然处处都是监控摄像头——这也就意味着,从她清晨早起,到起身被平安“骗”去书房,再到恍恍惚惚吃早饭,甚至于匆忙出门而没带放药的背包,男人都在监控录像里,看得一清二楚。 至于之后怎么找到她,也只要找个人全程跟在她身后,再一个电话就能得到答案。 周时予实在是太聪明的人。 “我想翻你包不太礼貌,就从家里拿了新的。” 单手开车的周时予在旁出声,盛穗注意到,男人没带表的左手搭靠在车门扶手、恰好压盖住疤痕,目视前方:“饿的话,可以让田阿姨提前准备饭碗;不饿就回家再弄。” “麻烦田阿姨吧。” 盛穗不想周时予太辛苦,低头发短信时,忽地意识到在面对生病的爱人时,她和周时予相比之下的浅薄。 半自嘲地摇摇头,她突然想到上学时,老师老生常谈的一句话。 ——最可怕的不是聪明人、也不是刻苦生,而是那些本就天资聪慧的学生,比你还努力千百倍- 带着几分愧疚,以及自小对“笨鸟先飞”理论的深信不疑,盛穗回家换‘/’洗后,就在客厅沙发上查询相关“双相情感障碍”的相关资料和书籍。 读书时,她就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类学生:成绩不算最顶尖却一直优异,从不偏科还乖巧省心,下发的练习题再基础,都会听话地再做一遍。 此时此刻,盛穗几乎是拿出备战高考的态度,利用网络找出书单和几篇论文后,行动力极高的立刻列出阅读计划表。 她全程太投入,以至于周时予喊她几次未果、不得不亲自过来时,盛穗都毫无察觉。 镜片倒影冷白的屏幕内容,周时予黑眸在她密密麻麻的书单扫过,温声: “穗穗,打针吃饭了。” “嗯?啊好的。” 十分默契的,两人在饭桌上都对白天的事闭口不谈,连带着那幅画、那本日记,以及这两天的事都自觉规避。 冰箱里备好的午餐没吃,不好浪费,周时予晚上只简单新做了一荤一菜一汤。 给盛穗舀汤时,周时予询问道:“上次说的血糖监控仪,明天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盛穗的确还有别的事要问,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好。” 周时予大概错把她的犹豫当作害怕,柔声安抚:“市面上的几款我都试过,最后选定的Dexcom G6,佩戴过程基本没有痛感,防水和蓝牙连接也不错。” 盛穗听男人流利说出使用感受,微微睁大眼睛:“你试过?什么时候?” 周时予熟练将蒜香排骨剔骨,夹肉放进盛穗碗里,自然语气像是在说日常小事:“嗯,市面上出新款,我都会试试。” 见爱人依旧表情惊讶,周时予抬手在她发顶揉了揉:“放心。” “如果会痛,我不会忍心让你去试的。” 盛穗有一时的失语。 周时予根本不是糖尿病患者,却在他们没结婚、在她并不认识他之前,把她没考虑过使用的仪器,都替她试了个遍。 甚至连他创业后,投资至今的第一个项目,都是关于糖尿病的药品和器械研究。 盛穗放下筷子,又挨过漫长几秒,听见她哑声响起:“你还做过些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从平安到田阿姨、从Z到成禾、再从小巷画作到日记本——周时予究竟还瞒了她多少事。 “大概还有一些,”周时予的答案模棱两可,“可能我也不太记得了。” 为什么会记不得? 是不是梁栩柏说的那些电击疗法、夺取了男人的部分记忆? 这顿饭注定是吃不下去了。 既然无心吃饭,人又不能总饿着,那就吃些别的好了。 光线昏暗的卧室里,久久无人开口。 盛穗不知两人在较劲什么,又是谁先开始的,总之她回神时,周时予正含着她脸上唇。 她的唇自然也不甘下风,穷追不舍地咬着、绞着、包‘///’裹着男人,谁也不肯放过谁。 角逐的结果就是她不断落泪,像是断线的串珠一颗接着一颗地掉——哭,是情感在悲鸣,却也是身‘///’体给出截然不同的欢‘///’愉答案。 泪滴沾湿枕巾,周时予停下,抬手抚去她自眼角滑下的泪珠,想将她抱起来:“是难受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盛穗摇头,顺势环着男人脖颈坐起来,自食其力地又吃进去。 更多眼泪奔涌而出,她乞求般的语气,小声请求着:“周时予,亲亲我,好不好?” 男人向来对她有求必应,将她侧脸情丝拢到滚热耳后,语气极尽温柔: “穗穗想让我亲哪里。” “都可以,哪里都可以。” 盛穗还是第一次这样清醒,也是第一次在周时予深深低头时、没有推开他的头。指缝间的男人头发分明是柔‘/’软,为什么剐‘///’ceng过唇瓣的触感,却总有些扎人。 盛穗想不通,看着头顶忽高忽低的天花板,觉得她仿佛两端同时失修的龙头,泪与水皆流不止。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为哭泣找到正当理由——毕竟受苦的人是周时予,她替他哭个不停,又是什么道理呢。 “” 因为她的恳切配合,两人度过前所未有癫狂的一夜:重新习得“返璞归真”的用法,也习得动物般、在占有领地里留下特殊标记。 再回到现代人类社会时,盛穗只是眼皮打架,顾不得膝‘//’盖上跪太久而留下的乌青,脑袋沾着枕头就昏昏睡去。 周时予还清醒着,起身收拾一地残局,最后才拿了活血化淤的药膏回卧室。 掌心自带的温度热敷,他在黑暗中长久看着沉沉睡去的爱人,想起他几次想将她拉进怀里。 他刻意压着嗓音低声,说不急于今天,说等下次地毯到了再这样,好不好。 平时最乖的人,偏偏这时拗劲上来,死咬着说没关系,说其实跪着也不会很痛。 “穗穗,我这些年都有在好好吃药、认真接受治疗,双相痊愈的概率很小,却并非不可控。” 周时予半跪在盛穗床前,见皎白月色映落在她恬静睡颜,低头落吻:“所以,别害怕我。” “也不要可怜我,好不好。”- 周时予这次没有骗盛穗,安装血糖监控仪的过程的确一点不疼。 门外人声不断,诊疗室里,盛穗掀开左侧衣摆,用酒精棉片擦拭距肚脐半掌距离的皮肤,撕开一次性‘///’器械的包装,拿出手柄大小形状的塑料仪器。 护士温柔而耐心的指导声响起:“对,现在扯掉贴胶、拉断圆键摁钮上的塑料杆,再摁下圆钮就可以。” 盛穗闻言照做,只听咔的清脆声响,感觉到有东西刺进她小腹下的皮肉,一秒蚊虫叮咬般的微弱刺痛后,再没有任何感觉,整个过程不超过半分钟。 只是她位置没找好、正好刺进毛细血管,将手柄器械拔出时,能清楚看到有血从透明壳的凹槽处漫出来,染红白色粘布。 护士忙回头去拿新的酒精棉片:“啊,你快擦一擦——” “不用,我这里有。” 盛穗先一步将手里备好的酒精棉片覆在凹槽位置,看着血快速被吸上来。 她侧转,用身体挡住身后男人方向,等血止后才转回来,无事发生地抬头朝护士微微一笑。 “怎么了,”身后响起周时予的询问,几步外的男人走上前,“还顺利么。” “嗯没事,马上就好。” 盛穗将带血的棉布握在掌心,面不改色地拿起和凹槽形匹配的蓝牙接收器,摁进凹槽,再拿出手机点卡软件,进行最后的匹配。 “显示还要等两小时,”完成所有操作后,她抬头望向周时予,轻声, “我们是在这里等、还是去超市买东西?” “再等等,第一次谨慎为上。”周时予抬手,轻轻揉她发顶。 “好。” 盛穗点头没有异议。 除了安装血糖监控仪、以及等下要去看望父亲,她这次来医院的另一目的,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问。 护士离开后,周时予就接到一通电话,随后表示外面有人来,需要现在出去一趟。 盛穗正拼命想该怎么把人支开,闻言不由松口气,弯眉出声:“你先去忙,我自己可以的。” “好,我尽快回来。” 值得庆幸的事,比周时予先回来的是盛穗这几年的主治医生,姓刘,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年龄五十岁左右。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盛穗半年前体检后,刘副主任见她肯听意见戴血糖监控仪,欣慰笑道: “开始可能不习惯身上多个东西,但过个几天就会好的——你带的这款敏感度很高,每五分钟就会自动测试一次血糖值,会很大程度避免你以前低血糖的情况。” 以衣服作遮羞布,遮盖住仪器后就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最多也只是夏天不方便穿露腰和下摆宽松的短上衣。 盛穗能接受这些。 不多纠结细节,她还有要紧事得趁周时予不在场时问,于是在刘医生进行基本闻讯前,先一步打断对方话头: “刘医生,我可以先问您一个问题么。” 诊疗室房门大开,放眼望去满是经过人群,也不知道谁会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 说话时,盛穗谨慎地时不时看向门口,随后就见刘医生体贴地主动起身,走去门边关紧门后,才再次回来坐下。 “别紧张,”刘医生的女儿和盛穗年纪差不多大,对她总有待小辈的耐性和包容,“你有什么事想问我?”“” 盛穗无比清楚,这个问题提起还为时过早,但她脑子里还记着,周时予每晚都吃叶酸的事情。 她后来查过,叶酸能提高jing子质量、浓度、和活力,对男性的生‘///’殖健康非常重要,也是许多准爸爸在备孕时会吃的补品。* 所以,周时予是想和她有个孩子、还是单纯只想要强身健体? 答案目前无从得知。 但却无意间提醒盛穗,一件她过去从未考虑的事情。 “我前不久结婚了,”深吸口气,她不由庆幸对面医生同样是女性,好让这个问题不那么难以启齿, “请问医生,我现在一型糖尿病的情况,还能够怀孕吗?” 作者有话说: 1:相关资料查询网络 还是日常求个评论和营养液啦啵啵啵,非常感谢wwwww感谢在2023-04-05 21:46:42~2023-04-06 23:4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学就废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沈娇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雀食啊 100瓶;小胖球 59瓶;夏恋 53瓶;番茄炒蛋 30瓶;微希木 22瓶;寧烯 12瓶;小垚 11瓶;阿延、此木、Repigon、我想睡个好觉 10瓶;Heather 6瓶;奶茶、甜氧.、62051155、唧唧月、五月份热恋 5瓶;我是上岸、对方正在长头发、要乖乖睡觉、白熊有点累了、靳译肯 3瓶;明天不早八、嗯、黎阳阳mio、粿子、Faith、淘淘淘不停的跳MM、和泉淮恣、咬一口Doughnut、30481195、若初. 2瓶;小游同学、Cu.、Hottest、Riannann、50484448、Sunshine?、小田儿_、奶茶味仙女、贰贰叁、Somnus、60944105、神医在大观园降妖除魔、LQ、故酒难温.、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小面包没了、八月小傅、x、温和治羊、是哈哈不是嘻嘻、小李呢、ryou、阿芳不吃香菜、林月兮、7.、多厘、24800594、不普通长颈鹿、二、圈圈、Ustini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第48章 盛穗是他的欲望、他的嗔痴、他的贪念、是他经年累月的求而不得和辗转反侧。 “身体没有其他问题的话, 一型糖尿病患者是可以生孩子的。” “至于你担心的遗传问题,一型糖尿病的确有遗传几率, 但和二型糖尿病的家族聚集性和遗传倾向不同*1, 更多的是自身免疫和感染导致,遗传概率很低。” “所以,你不要有太重的心里负担, 但一定要遵循医嘱、控制好血糖波动, 怀孕期间定期来医院检查。” “” 后来刘医生又嘱咐许多,尤其是关于血糖监控仪的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 可惜盛穗大多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好的,非常感谢刘医生。” 独自离开办公室, 盛穗关门时,看见金属门框上倒映着她压不下的唇角,感到一瞬荒诞的侥幸感。 其实细想难免可笑,在这个女性独立意识逐渐觉醒、越来越多女孩有勇气和经济实力来拒绝生育的时代,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询问医生, 她的身体状况, 还可不可以拥有一个小孩。 几年前相亲失败, 原因是男方得知盛穗患病后,当场就以不利于生育后代的理由, 拒绝再见面。 肖茗得知后, 立刻痛骂渣男一顿,卧室里抱着盛穗安慰: “不能生多好啊, 我巴不得我天生就不能生小孩, 省得我家里人天天催, 你直接就不用经历生小孩的痛, 我还羡慕你呢。” 盛穗当时只是笑笑, 心里再清楚不过,只有健康的人才能说出这番话。 不是这样的。 想不想要孩子,和是否有资格选择要不要生育,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她尊重、更欣赏有勇气拒绝生育的女性,却也浅薄地认为,真正的女性自由,不在于最终选择,而在于是否拥有自由自主的选择权。 有人不愿生育的同时,这个社会也有部分女性和她一样,在了解生育要付出的代价后,仅仅是出于喜爱,希望能拥有一个小孩。 盛穗很喜欢孩子,这也是她成为教师的原因之一。 不幸的原生家庭没有磨灭她的母性,和婚姻或伴侣无关,她只是喜爱孩童圆嘟嘟的小脸,只是在坐出租车经过公园、见到年轻夫妇带着孩子玩耍的画面,会有一时片刻的羡慕。 而意识到周时予服用叶酸、或许是想和她共同哺育下一代,盛穗第一反应,是想到如果宝宝模样更像周时予,该有多好看。 哪怕只是想想,唇角弧度都久久难以落下。 盛穗知道,孩子的事现在为时过早,但这无疑是两人最近唯一的好消息。 在门外没见到周时予人,她就一边往走廊尽头去,一边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摁下拨通键时,盛穗隐约听见自走廊尽头传来的对话声: “除了以前那些,这次研讨会上,几个新增项目也很值得关注:《人齿龈间充质干细胞治疗I型糖尿病临床研究》、《人脐带间充质干细胞注射液治疗糖尿病足创面的前瞻性、随机、对照临床研究》和《脐带间充质干细胞治疗难治性糖尿病周围神经病的临床研究》”*1 紧接着,是熟悉的男声响起:“好,后续派专人跟进,等调研分析报告出来——穗穗?“ 周时予的询问声响起,盛穗知道是她倒影瓷白地面的身影暴露,就见男人回头看她,询问: “那边还顺利吗?” 盛穗点头,和周时予对面半头银发的中年男人点头问好:“您好。” “周太太好,”老者和蔼一笑,转身看向周时予,“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周总了,回聊。” “好,您慢走。” 目送老者离开,两人共同朝医院大厅走去。 周时予主动牵起盛穗的手,放进口袋捏了捏她指尖:“医生怎么说?” “还是那些话,多运动、准时作息之类,”盛穗回想丈夫和老者的对话,好奇道, “刚才那位,在做糖尿病治疗的相关研究?” 作为患者,盛穗极偶尔会刷到关于彻底治愈一型糖尿病的研究新闻,也大概知道干细胞移植,是目前进展最快、受关注最高的方向。 十几年过去,她已经接受靠注射胰岛素生活的日子,也从没想过能治愈——毕竟眼前日子过得去,奢求太多反增失望。 意识到周时予反而是那个不肯放弃的人,盛穗心里难免一阵五味杂陈。 “是,刘晨医生在业界很有权威。” 周时予垂眸,见她表情复杂,在来往人流中停下脚步、俯身看人:“一型糖尿病患者的数量比你想象要庞大许多,如果有技术突破,将会是巨大的商机和利润。” “我是商人,无利不起早,”他抬手捏了捏女人柔软脸蛋,温声若玉, “这种时候,不要心疼资/本/家、不要乱自责,知道么。” 盛穗被他这通看似很有逻辑的歪理都笑。 她被捏的鼓起腮帮子,抬头看人:“那请问周大商人,和我结婚的收益是什么呢。” 周时予沉思片刻,缓缓抬眉,笑容又有几分衣冠楚楚的败类意味。 他凑近盛穗耳边,滚热呼吸随着低声,一同扑落在她耳边: “好处大概是,周太太会让我生出很多欲望?” “” 盛穗知道,某人又要用不正经来带过话题,无奈摇头,被周时予牵着去住院部看望盛田。 两天后父亲动手术,距离盛穗上次来已过去快半月。 起初,男人还会每天发消息,后来意识到曾经言听计从、被打也一声不吭的女儿不会再心软,盛田才终于停止骚扰。 周时予给安排的单人病房在四楼,两人行至护士站大厅时,却见到推着轮椅出来透气的盛田。 强直性脊柱炎的一再病变,让曾经孔武有力、凭打人展现男子气概的男人,现在不得不蜗居在轮椅里,堆着满脸讨好的笑,摆出鬼脸逗面前的小姑娘。 小女孩是来看望刚做完心脏手术的奶奶,见有人陪她玩,就围着盛田团团转,老人怎么劝都不好用。 “平时都让我们惯坏了。”女孩奶奶和盛田年纪相仿,由护工帮忙推着输液架,无奈又宠溺地道歉。 “再乖的小孩都要淘气几年,”盛田笑得脸上满是皱纹,已为人父的姿态道,“我家女儿这么大的时候更闹,再大点就听话懂事了。” “你家孩子多大啦?” “刚满27,都是大姑娘咯。” “我看给你安排的高级病房,真是又厉害又孝顺,你真是好福气哦。” “是,孩子能有出息,我们做爹的就满足了。” “” 盛穗远远看着男人不停夸她,一时不知是单纯拿她当吹嘘谈资,还是真的敢以“父亲”自居、又或是终于迎来迟到27年的愧疚和悔改。 有温热干燥的大手轻揉她发顶:“不想去的话,我们就回家。” “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我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 盛穗站在原地没动,平静望着盛田和小女孩玩耍,只觉画面是讽刺的温馨,“每当我下定决心,说再不要管他死活、我已经仁至义尽,脑子里就会有另一个声音。” 她抬头看向周时予,轻声开口: “‘只要我还有父母,人生尚有来处;如果连父母都不要,余生就仅剩归途了’。”*2 “” 先于周时予回答的,是盛田率先发现盛穗在场,脸上笑容瞬间变得局促不安,粗劣双手反复搓衣袖。男主主动推着轮椅向她过来,又不敢靠太近:“怎么突然来医院?我在这里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我来医院看病,”盛穗冷冷打断,“我也是病人。” “哦,对对对对,”盛田忙不迭点头,余光见到面无表情的周时予,脸上的肉又是一哆嗦,“怎么样,医生说还能治好吗?” “治不好了,”面对父亲,盛穗像是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虽然你从没陪我看过病,但我以为你至少该知道这个。” 负责的护士此时路过,自然和盛穗谈起两日后的手术。 周时予没有再跟上前,双手插兜地站在几步外,冷漠目光看向这回反而变成孩子的盛田,正乖巧跟在盛穗身边,眼神动作间全是依赖。 周时予和盛穗完全不同。 关于父母,她会谈起来处和归途,是因为她对双亲、或是对这个世界还有期待。 周时予对这个世界向来无所期盼。 他只是会极偶尔地产生片刻不解:在这个各行各业都需要从业许可资格的世道,偏偏牵扯到人命关天时,为人父母会是毫无门槛。 尤其是男性,他们甚至无须如女性那般、付出怀胎十月的煎熬,只要一个挺腰射‘/’出,爽完穿上裤子,就完成了所有任务。 不仅是赌狗酒鬼的盛田可以,连那个男人都可以心安理得地满足生殖癌。 在明知患病、明知高遗传率的情况下,不出意外地生出周时予这个和他一样阴晴不定的疯子,最后再舒舒服服地一死了之。 甚至周时予一个还不满足,要让周熠再成为第二个失败的“试验品”。 或许男人到死都想不通,像他们这样的人,是生来就不配有下一代的。 “周时予,你还好吗?” 担忧女声拉回飘远思绪,周时予感觉有温热小手拉住他,低头就见盛穗正关切望过来,“我那边应忙完了。” “你的手好凉,”周时予垂眸,见女人细秀的眉皱起,捉住他两只手放到唇边哈气,然后又放在她温热的脸颊捂着,轻声,“今天降温好厉害,是不是穿的太少了?要不我们先回车里吧。” 任由手被她抓住,周时予顺从答应,弯唇温声:“好。” 两人离开医院、去露天停车场的路上,周时予被盛穗牵着往前走,十指相扣。 见到午时春光倾洒在她肩头时、见她长发随春风微微摆动时、鼻尖满是她淡淡体香时,周时予忽地觉得,其实说他对这个世界并无期待的话,或许并不准确。 人还想活着,是因为还存在欲望,因为还想从这个世界上再得到些什么。*3 周时予自知他并非四大皆空。 盛穗是他的欲望、他的嗔痴、他的贪念、是他经年累月的求而不得和辗转反侧。 也是他愿意活下去、再见一见明日春色满园的唯一理由。 作者有话说: 这张感情线推动不多,纠结过要不要写除了爱情之外的内容,最后还是写了() 开篇说过,这本文除了写谈恋爱,还会有一些关于原生家庭、以及其他问题的讨论;两个崽在性格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缺陷,但我希望他们能在婚姻课堂里,有所成长,努力成为更幸福的人 以及孩子的事情,感觉大家应该能看出来,以后会爆发矛盾、结果或许也不会让所有人满意,但我会尽可能把这部分认认真真写完 废话一大堆,最后还是日常求个评论和营养液啦,啵啵啵啵wwww ———————————— *1:真实存在的医学科研项目,查询与论文、新闻和网络,侵删;向所有投身于医药研究的科研人员表示最高敬意 *2:改编自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双亲去,此生只剩归途。”——毕淑敏《孝心无价》 *3:改编自 “可我为什么还想活着呢?因为你还想再得到点儿什么人真正的名字叫欲望。”——史铁生《我与地坛》 感谢在2023-04-06 23:43:34~2023-04-07 23:0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9549393、番茄、神医在大观园降妖除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9549393 52瓶;辰暮 44瓶;yoyooooo 30瓶;Ning、小垚、柳月三微 10瓶;乐椋沐颜 8瓶;五月份热恋、尼尼 6瓶;唧唧月 5瓶;62875465、宝宝呢宝宝、我是上岸、Fann、望舒zi 3瓶;C.E.&M.、黎阳阳mio、淘淘淘不停的跳MM、沈娇娇 2瓶;Sunshine?、故酒难温.、小南抒、嗯、看书不进脑、阿芳不吃香菜、西西、小田儿_、困困困困、YR、和泉淮恣、咬一口Doughnut、二、禁禁禁、折耳大胖猫、50484448、贰贰叁、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明天不早八、Ustinian、落叶知贤、尔玉i、八月小傅、多厘、大辛、LQ、小面包没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第49章 周时予,你吃点好的吧你! 月末降至, 在五一假期来临之前,学校筹备已久的文化节终于如期而至。 盛穗所在的特殊学校分为康复班和聋生班, 康复班是智力障碍、自闭症、多动症等孩子;聋生班则顾名思义, 是特为听力有障碍的学生设立。 节目包括但不限于歌舞表演、舞台剧、以及乐器演奏等,盛穗不必亲自上台,主要负责在台下指挥表演、以及给本班学生疯狂拍照、录像。 较与大部分同龄人, 她的学生的确是肉眼可见的青涩, 但小孩脸上的笑容都处于真心。 表演期间,有个智力障碍的孩子发现盛穗举起的镜头后, 索性舞也不跳了,站在原地冲她咧嘴乐, 直到音乐结束还不肯下来。 盛穗最后只好半无奈、半宠溺地将孩子抱走,结果下台就被自班学生围上来,挨个要亲亲和抱抱。 大概相处时间更久,这些被社会遗忘的孩子,对盛穗而言, 反而要更熟悉与亲近。 上前的孩子都挨个哄过后, 盛穗偏头看向读独自站在后台角落的周熠。 俊秀男孩直勾勾地目视前方, 怀里抱着熟悉的娃娃——刚才舞台表演时,周熠也不肯放下。 男孩长相和周时予有七八分相似, 盛穗难免更疼惜些, 蹲下身主动抱了抱他,抬手擦去他额头细汗: “熠熠, 可以告诉老师, 娃娃是谁送给你的吗?” 重复三次, 周熠终于目光偏转, 慢吞吞道:“哥哥。” 哥哥?娃娃是周时予给的? 说来奇怪, 从两人见面前,周时予给出的结婚理由有一半关于周熠,可婚后却从未听男人主动提起过弟弟。 就连唯一一次去周家,周时予也和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没有任何哪怕眼神交流。 节目进行顺利,很快到午饭时间,班级有两名教师在场,忙碌一上午的盛穗回到办公室,将上午拍录的照片视频发给家长后不久,接到周时予的视频电话。 “吃过午饭了?现在还忙么。” 男人身后是办公室的大片落地窗,温沉男声响起,不乏人语的背景音听着有些嘈杂,“五一假期去野营的事,考虑的怎么样。” 话音刚落,就见邱斯的脸出现在屏幕右下角,笑眯眯道:“盛老师来玩啊,多难得的放假机会。” “要是盛老师能带个女性朋友,”邱斯期待地不住搓手,“给大家认识一下就更好了。” 周时予闻言微微皱眉:“邱斯,收起你猥‘/’琐的表情。” “我哪里猥‘/’琐了?” 邱斯回头不满翻白眼:“怎么,成禾高层只允许你找对象、我们就得是单身呗?只许你天天秀戒指到处晃,我们单身狗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呗?只许你品尝爱情的苦,我们就只能吃狗粮呗——” 废话太多的下场,就是半分钟后被周时予从办公室里“请”出去。 关于五一野营,周时予昨晚就和盛穗说过,地点就在魔都城外的一家山清水秀之地,地广人稀,邻靠山溪。 听说此行主要是去看桃花,许久没出远门的盛穗欣然答应;今天的询问,也不过是最后确认放假时间。 落地窗大开,让天际暖光尽数倾落房间,将黑皮椅里的周时予映照的浑身暖洋洋,发丝都跳跃着碎金光点。 盛穗偷偷摁键截屏,轻咳一声掩饰:“话说,肖茗提了几次想和我一起,如果你们不介意,我问问她要不要来?” “肖茗?” 周时予低低将人名念了遍,忽地挑眉,勾唇沉声道:“好,你问吧。” 办公室再无他人,只见屏幕对面的女人闻言,弯眉身体坐直,调整手机摆放位置时,恰好能看见桌上的摆放物品。 盛穗的桌面干净整洁,也更方便周时予一眼瞥见桌上只露出半个蓝色封面的书,标题在镜头下一清二楚。 ——《双相情感障碍:你和你家人需要知道的》 周时予对这本书再熟悉不过:一是作为患者本人、他几年前就拜读过; 二是他最近时常在家里,见到盛穗读这本书——或者说,用“偷偷摸摸地看”来形容,会更加准确。 像是生怕伤害他自尊,不仅是现在这一本,只要有关他病情的书,盛穗在家从来只看电子版。 晚上客厅读书时也不要他抱在怀里,而是远远坐在沙发对面,周时予一旦过去,还会立刻把手机倒扣在腿面。 原来实体书在学校。 “我发给你的视频看了么,周熠最近进步好快,两个月时间不到,已经可以和同学一起登台演出了” 盛穗正忘我说着今天文化节盛况,见对面人久久没开口,垂眸看向屏幕时,余光先发现桌上书本入镜。她忙抬手再调镜头角度,若无其事道:“刚才林兮给我打电话,听声音好像才哭过。” 对于有特殊儿童的家庭,有太多类似林兮情况的家长,往往比患者本人还要痛苦、煎熬得多。 他们不奢求孩子出人头地,再微小的进步、哪怕只是主动和人沟通、哪怕只是登上舞台站完全程,都足以让家长热泪盈眶。 念及此处,盛穗不由轻叹:“除了聋哑,许多特殊儿童的病症无法治愈,这样想,家人可能会更辛苦。” “嗯。” 周时予似乎对周熠的事情兴致缺缺,换话题又简单聊过几句后,就被敲门进来的陈秘书,请去主持会议。 师生数量有限,文化节的表演并不多,又是五一前夕,不到四点,全体师生就正式开启假期。 盛穗到家时,墙上时钟还不过五点,她回来就直奔卧室收拾去野营的物品,期间几次经过藏着画作、大门依旧紧闭的书房。 细说起来,得知双相的事也有几天,盛穗也清楚周时予要每天按时服药,却从没见过男人吃药。 她甚至没再见过,周时予进入那间密不透光的书房。 除了她躲猫猫似的在家偷偷看书,周时予得病与否,好像对这个家没有产生丝毫改变。 他不说病情发作的征兆和处理方式,她也不敢问平时要多注意些什么,书上反复说“家人要支持理解”的话大多空泛,眼睛看过、大脑却依旧迷惑。 比起生活照旧,周时予的病更像是家里公开的禁忌,谈不得、碰不许,两人都默契地闭口不提。 盛穗后知后觉的明白,男人告诉她真相,仅仅是因为她想知道、所以才答疑解惑,而并不是要她解决问题- 晚饭后周时予去洗澡,中途以忘带毛巾的理由、成功将盛穗骗进浴室后,“一不小心”手滑地将她拉入满是水的浴缸。 水花四溅,是男人美其名曰地好心替她剥去湿透的衣物。 热水温度恰好,温热熨烫皮肤,有助于月几肉放松,很方便手指进‘/1’入。 周时予吻着盛穗沾湿的额头,低声在浴室回荡,入耳越发蛊惑:“好像在水里更容易些。” “行李还没收拾。” 撕碎塑料的清脆声响起,盛穗跨于两侧,环着男人脖子,慢慢往下zuo,明亮双眸轻眨,“快一点,好不好。” 周时予见她近来越发会讨巧卖乖,勾唇沉笑,附唇而上:“听你的,那就快些。” “” 很快,盛穗又习得一个道理:男人是天生善于欺骗的狡诈动物。 所谓的“快”,她分明指的是时间缩短,周时予却偏偏故意曲解成频率提高。 热水进入又立刻被男人排挤出去,盛穗肤色绯红,一时间也分不清,究竟是哪个更烫;只是在数不清的打击声中,眼睁睁地见着池中水不断溅出去。 看着满地水,她气得咬周时予喉‘/’结,话说的断断续续:“你、你看到处都湿了,多浪费水!” 周时予大发慈悲地停下,垂眸看浴缸旁的“案发现场”,随机又转头看向盛穗。 男人肆意的目光如有实质,盛穗直觉不好时,就被对方抱出来、裹上干燥厚重的毛巾,稳稳放在浴缸边的白瓷台上。 周时予在低处抬头看她,在盛穗脸热愈红中,骨节分明的手轻触她微微张开的两片粉嫩唇瓣,抬眉:“嗯,的确是到处湿了。” “” 盛穗不想理这人,合‘//’拢月退就要起身,却又被轻而易举地捉回来。 “家中拮据,任何一点水都不能浪费。” 某些方面,周时予向来是锱铢必较,掰开又低头喝水,还恬不知耻地有理有据: “周太太的话都是最高最令,不敢不从。” “” 谁知道最终结束,还是盛穗到时间要打夜间的长效胰岛素。 期间周时予连哄带骗地、翻来覆去地nong她,盛穗也不肯让对方好过,只有咬人时才伶牙俐齿,在男人嘴唇、耳垂、以及喉结上,都雨露均沾地烙下牙印。 即便如此,当盛穗被裹的严严实实从浴室抱到化妆台的软椅上时,仍十分像个炸毛却毫无震慑力的猫咪。 虽说享乐必然是两个人的事,但嘴巴打架永远在输,还是让她憋了一肚子气,瞪着通红湿亮的眼,看周时予拿了胰岛素笔、一次性针头、以及酒精棉片过来。 “乖,是我的错,别生气。” 见她气呼呼的模样,周时予眼底笑意更深,嘴上毫无诚意地道歉,反向顺毛地揉她脑袋, “尤其别为了男人生气,不值得。” 盛穗细想也对,鼓着腮帮子低头打针,窝在软椅里看男人将器械丢掉,随后又拿着擦头巾回来,擦过头发后,又帮她按摩头皮。因为生病的事,盛穗前几天都没睡好,周时予也不知从哪里学的按摩手法,竟意外的有模有样。 盛穗被摁的舒服眯眼,余光就见不远处的床边空地上,放着一个摊开的小行李箱。 她好奇问道:“这个箱子是干嘛的?” “放药。” 周时予手上动作不停,耐心解释:“出门两天一夜,要带上备用的胰岛素和保温盒,除了备用的一盒测试纸和针头,还有以防低血糖的急救针药,保险些也该带个血氧仪和血压计。” “” 习惯男人的周全,原本只打算带现有的胰岛素笔、两个针头、几张酒精棉片的盛穗哑然,又问: “那你的药呢,要不也放在这里好了?” 像是她的提问瞬间打断屋内欢乐气氛,头顶按摩的力道倏地一停,周时予沉默几秒:“不用,分开就可以。” 男人答案已出口,盛穗就又感觉到这几日反复出现、微弱却明显存在的不被信任感。 用语言解释起来,大概就是:我可以自己处理一切,不用麻烦你,所以你也不要插手。 追问几经到嘴边又滚回去,当盛穗在精神上万般纠结时,肚子显然更诚实坦然地咕噜两声,清晰表达诉求。 几秒钟后,头顶上方不出意外的有低笑响起,随即是打落的黑影遮挡光线。 周时予弯腰和她平视,唇边带笑:“饿了?想吃点什么?烤鱿鱼、小龙虾、烤牛肉、还是蔬菜烧烤?” 一定是刚才运动太久,让盛穗光听名字就吞咽口水。 “我都可以。”总不能说她都想吃,盛穗在选择困难中,决定象征性地矜持一句,反问道, “你看哪个最好吃、我们就吃哪个?” 周时予闻言皱眉,在盛穗的密切注视中迟迟不回答,似乎同样也被眼前的难题深深困扰。 最终男人轻啧一声,再次压下唇角痞坏笑意,直视进盛穗水眸,慢条斯理地一字一句道: “如果我说,我觉得你最好吃呢?” “” 盛穗刚冷静下来的脸又是通红,她抓起手边枕头,再不犹豫地直接砸向满眼窃笑的某人,实在忍无可忍道: “周时予,你吃点好的吧你!” 作者有话说: 周某人:嗯,这怎么不算是吃的好呢。(纯真无辜脸) 以及每天都是9-12点更新啦,只要不请假都会更新的,我看总有老婆问,再说一次哦:不请假!就是日更! 以及还是日常求一个评论和营养液,啵啵啵啵啵wwww 感谢在2023-04-07 23:08:17~2023-04-08 23:5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4329591、呦呦睡醒了、南黎101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念念不妄、37985786 10瓶;小七、清、AKA、左然o3o 5瓶;章鱼烧、我不熬夜 4瓶;慕遥、小轩睡不着、我是上岸 3瓶;淘淘淘不停的跳MM、望舒zi、Fann、去吹海风叭、沈娇娇 2瓶;多厘、NaNa.、神医在大观园降妖除魔、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小面包没了、ryou、是哈哈不是嘻嘻、YR、Sunshine?、火乐、Mandarin、小田儿_、LQ、贰贰叁、50484448、小南抒、阿芳不吃香菜、colorwind915、嗯、二、看书不进脑、Ustinian、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我非常在乎你,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前一天夜宵“吃”到太晚的缘故, 某对新婚夫妇第二天成功晚起两个小时。 盛穗的屡次催促下,始终不紧不慢的周时予终于放弃繁杂早餐, 两人紧赶慢赶, 还是迟到一小时出门。 于是乎,搭顺风车去野营的肖茗也被迫迟到,上车前, 不住感叹着世风日下。 盛穗从副驾驶下来接人, 不好意思笑笑:“要不我陪你坐后排吧。” 驾驶座上的周时予闻言挑眉,左手撑着太阳穴, 右手轻点在方向盘,黑眸透过后视镜打量着。 肖茗忙摆手拒绝, 余光和某人在镜子里对视,耸肩撇嘴:“别,我怕被暗杀。” 说着她看向盛穗深蓝色毛衣的宽松领口下、隐隐可见的锁骨红印,摇头语重心长: “以及我的宝,你要不要考虑下用点遮瑕、还是把领子拉高一点?” “” 最后在盛穗慌忙整理衣领、又从包里找遮瑕时, 汽车发动, 驶上平直的柏油马路。 窗外景色飞快倒退, 盛穗昨晚只睡了四五小时,现在被头顶春光照得浑身暖洋洋, 眼皮几次上下打架。 这时却听身边的周时予出声:“人事部提出了新的聘用条件, 肖小姐似乎没答应——觉得条件不好?” 盛穗清醒几分,意识到话是对后排肖茗说的。 “好啊, 五倍的工资还要怎么好, 打灯笼都找不到第二家。” 从后视镜里, 恰好能看见肖茗望向窗外, 语气满不在乎:“但我的确不怎么想来。” 周时予闻言也不意外, 见盛穗那边有阳光直射,抬手替她打开遮光板,淡淡道: “可以问问理由么。” “还能有什么理由,明知道我不配这么高的工资,肯定不敢接啊。” “万一你目的不纯,想让我帮你瞒着盛穗做坏事,”肖茗性格直爽、向来有话直说,再者现在合同签订、说话就更无法无天,“我又是个典型见钱眼开的,真答应你了怎么办。” 盛穗听完不由轻笑出声,回头看人:“那你可以偷偷告诉我,然后再多敲‘/’诈他几笔。” “傻孩子,”肖茗凑上前,爱怜地揉她脑袋,“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俩加起来,玩心眼就能斗过他吧。” “” 盛穗一时竟想不出话反驳——别说她和肖茗,就是十个他们俩,凑一起也算计不过周时予。 在某人一脸“感谢夸奖”的神态中,盛穗回头重新坐好,就收到肖茗短信。 【肖茗:好奇八卦一下,你老公平常对你好也这样?】 盛穗不解:“哪样。” 【肖茗:难说,大概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感?行为上看着件件都好的让你该感恩戴德,实际上永远被牵着鼻子走,反而显得特别欠揍。】 “” 好友“施舍”的用词,难免让盛穗不太舒服,却又一时难以有力反驳:“没有施舍吧。” 肖茗瞬间敏锐捕捉到重点:【宝贝,你不否认后半句的犹豫口气,很让姐姐我担心啊。】 【肖茗:你老好人也不是第一天,不要告诉我,这段婚姻里,你一点主导权都没得吧。】 婚后生活太称心如意,让她乍一看见“主导权”三个字时,忽地愣了愣。 皱眉迟疑片刻,她缓慢打字:“感情不是相互的么,为什么要掌控对方?” 言语虽反驳,但她心里隐隐约约冒出些,也赞同肖茗的念头。 从两人因缘初见,到男人温柔而强势地提出结婚,从几次隐瞒秘密不得坦白真相,再到现在真相大白后、两人正维持的微妙平衡,无论怎样看,周时予都是这段关系的彻底主导者。 简而言之,当盛穗在这段感情里,自问始终保持真诚坦白时,她想了解周时予多少,只取决于男人想让她知道多少。 就连双相的病情,从发现手腕疤痕、到后续的画作和日记本,都是在周时予的默许、甚至是引导下完成的。 周时予爱她、敬她、珍惜她,万众瞩目的人甚至甘愿把自己放在低位,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可与此同时,这段关系的发展和走向,两人始终不平等的高低位置,也都完完全全是由周时予一人决定,从未问过盛穗是否愿意。 思绪飘远时,掌心再次震动,盛穗低头看消息。 【肖茗:谁让你掌控了。】 【肖茗:我的意思是,哪怕你再喜欢对方、也不要在感情里委屈自己;千万别因为喜欢一个人,就忽略自己的感受——简单来说,再微小的不爽都要大声说出来,听见没】 盛穗正要回复时,就听耳边再传来周时予淡淡低声:“在聊什么。” “女生的事你懂什么,”知道盛穗不会撒谎,肖茗抢先一步回答,转移话题道, “对了,穗宝昨天说你们公司还有其他人也来,也没说清楚人名,都谁啊?” “” 很快,肖茗就得到问题答案。 山林叠峦、鸟鸣花香的树丛丛生间,成禾的人早将靠溪边的整片营地租下来,盛穗三人到达时,另外两个男人正合力搭建帐篷,唯一的女生正在折叠桌边准备食材。 在场除了女生是陌生面孔,剩下两个男生盛穗都认识:邱斯,以及上次去庆祝乔迁之喜的许卓。 走近时,就见许卓走向女生身旁说话,随后女生甜甜笑着抬头,主动亲吻在男人嘴角。 周时予迈着长腿前去打招呼,盛穗则被肖茗一把拽住胳膊,就见闺蜜一脸震惊: “原来你老公和邱斯,居然不是死对头?” 盛穗面露疑色。 “邱斯是我们公司跟成禾合作的总负责人,成天说周时予八卦,”肖茗回忆往事,感慨连连, “这人成天真心实意地吐槽你老公秀恩爱,我们都以为俩人关系不好。” 盛穗想起邱斯电话里的拜托,失笑:“他可能,只是单纯想谈恋爱了。” 肖茗远看这人围着周时予团团转,满脸嫌弃地冷笑一声:“公司里就感觉不太聪明,没想到私下里更蠢。” “” “你老婆可真会找朋友。” 与此同时,帐篷旁的邱斯也注意到肖茗存在,瞪眼看着周时予,皮笑肉不笑:“还有,你小子早就知道了是吧。”关于肖茗和邱斯在工作上不和的事,周时予略有听说,闻言只施施然抬眉,算是默认。 除了许卓的女朋友苏莹莹外,在场都是熟人,简单打过招呼后就各自分组,准备野营需要的物品。 许卓刚谈恋爱、只想和女朋友粘在一起,提议道:“我和莹莹去弄些生火的柴和木炭,你们负责下帐篷和食材吧。” 周时予和盛穗两人行李多,自然就负责搭帐篷,于是仅剩的食材任务,就顺理成章的留给仅剩的肖、邱两人。 肖茗无语地看着两队小情侣走远,冷呵一声:“谁懂,我真的很讨厌配平文学。” 邱斯颇为认同地点头:“没想到,我们两个也有意见相同的一天。” “?” 肖茗不是很想理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试图将手边沉甸甸的箱子放在高地: “有没有一种可能,配平文学里我最讨厌的部分,是你本人呢。” “彼此彼此。” 邱斯见她细胳膊细腿,单手轻松将箱子提上去,见肖茗又弯腰要去搬烧烤架,不由啧了声:“你那个小身板,非得弄这些是吧。” “你去串肉,”他从肖茗臂弯接过架子,听对方长泄出口气,咧嘴乐了,“搬不动又非要逞强,到时候砸到脚,再向上次那样、哭的像三峡大坝决堤似的。” “” 被提起往日痛处,肖茗阴恻恻举起手里菜刀:“你再废话,信不信我直接给你剁了,正好晚上炭烤烧串吃。” “你倒是表里如一,”邱斯看她瘦的像片纸还放狠话,不仅不生气,反倒只觉得好笑, “不管在单位还是私下里,骂我倒是越来越顺口。” “废话,我周时予都敢当面怼,”肖茗被他笑的只觉莫名其妙,“再说,凭什么下班还供着你,你是我爹么。” 邱斯还真想了下,对方喊他“爸爸”的场面,挑眉,没再跟着拌嘴- 赏桃花定在明日,日落西山、夜幕降临时,众人开始生火烧炭,在噼里啪啦的火星跳跃声中,很快便有菜肉香阵阵聊来。 六人围坐在小溪边谈天说地,嘴里吃个不停、耳边满是虫鸣与潺潺水流声,时而再有几句拌嘴响起,立刻又被大笑声一笔带过。 林间春夜寒凉,盛穗披着毯子窝在折叠椅里,双手捧着周时予特意为她温好的热茶。 她正聚精会神地听苏莹莹说起,她跟许卓的初见故事时,忽然听的耳边窸窣声响起,像是脚踩枯叶。 是身旁的周时予起身离开,高瘦的暗色背影,几乎要与无尽黑夜融为一体。 盛穗见男人头也不回地走进两人帐篷,不知怎的,几秒后也起身跟着过去。 外面几人弄出的动静太大,又是放歌又是大笑不断,恰好将盛穗的脚步声完美这遮盖。 她轻手轻脚地走近,远远就见在仅剩缝隙敞开的帐篷外,见周时予正仰头喝水。 男人面前的小方桌上放着一个方形盒子,从盛穗的角度看,能看清盒子切分成许多小方格,每个方格里,又有五六片形状不同的药片。 有些是半片,有些是一整片或一整粒。 盛穗想起来,上次在京北旅行时,她半夜和早晨各撞见一次周时予吃药,对方还哄骗她说是保健品。 书上说,双相最好要每日定时服药——现在才刚晚上七点,平日这时周时予都在家做饭,且盛穗根本没见过他吃药。 所以,男人究竟吃不吃药?吃药的话,又是什么时间? 盛穗简直要被这个问题困扰到抓心挠肝,就见帐篷里的人有所察觉,抬头,目光紧准落在她身上。 周时予发现走进她帐篷也不慌张,不紧不慢将药盒收好,再若无其事地走上前,温声道: “怎么突然过来?是觉得冷么。” 说完便抬手,细心给盛穗拢了拢滑落一半的毛毯。 如果是过去几日,盛穗一定会顺从地避开话题,或许是受到肖茗短信的影响,她今天偏偏要刨根问底。 “还好,”她摇摇头,看向再不见药盒的桌面,“你刚才是在吃药吗。” 周时予帮她整理毛毯的动作一顿,淡淡道:“嗯,要不要再给你换个厚一点的毯子?” “不用换。” 拉扯艰难的对话,让盛穗追问地十分难受;她深吸口气抬头,长袖下的手握紧,盯着男人双眼,不折不挠: “周时予,你每天都几点服药?为什么我从来没见你吃过?” “” 意识到再无法规避,周时予无声轻叹,镜片后的黑眸笑意淡退了些。 他抬手揉了揉盛穗发顶,预期有几分无奈:“难得出来一次,一定要现在说这些吗。” 盛穗望进他双眼,坚持道:“我不明白,对你来说,这是个很难对我回答的问题吗。”她同样是病人,糖尿病的确诊时长和周时予的双相相差无几、每天一日三餐和睡前都要打针维持,频次也高于对方的一日一服药。 虽然不会主动提起,但盛穗从未对这些讳莫如深。 “穗穗,其实双相不发作的时候,我可以做到,看上去和正常人是没有两样的。” 足足漫长的十秒过去,周时予才重新开口,语速较平常缓慢许多,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你不需要太紧张,也不需要浪费自己本该休闲的时间,花费在了解我的病情上。” “——那样只会让我觉得,我时时刻刻都是个疯子。” 男人俯身亲了亲她额头,低低道:“就当你行行好帮我,我们都不再谈这件事了,可以么。” “” “可我不喜欢这样。” 鼻尖满是清苦发涩的冷木味,闻的盛穗舌尖都感觉到丝丝苦味。 “周时予,我是个很笨的人;” “我不想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猜,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她从周时予的怀抱中退出来,掌心用力收紧到发痛;这是婚后她第一次和丈夫起正面冲突,艰难到她几乎只会车轱辘似的重复说过的话: “我非常在乎你,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作者有话说: 需要承认的是,盛穗原先在这段感情里,的确一直处于”被动“和”顺从听话“的状态,但一段良性感情一定是势均力敌的,以及,有效沟通也必不可少 所以宝贝们都快成长起来吧www 日常求一个评论和营养液啦,啵啵啵啵wwww- 感谢在2023-04-08 23:54:02~2023-04-09 23:5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29165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手捣芋头绿茶 72瓶;快乐大蒜 48瓶;慕湫 44瓶;一直在考试的平平子、64649320、阿延、R- 10瓶;清 5瓶;Elvira 4瓶;神医在大观园降妖除魔、Hoshing 3瓶;淘淘淘不停的跳MM 2瓶;八月小傅、冬天的橘子树、farewell、Riannann、Ustinian、看书不进脑、尔玉i、YR、咬一口Doughnut、多厘、锦瑟、贰贰叁、小田儿_、LQ、圈圈、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沈娇娇、二、Mandarin、小面包没了、ryou、橘崽崽、3954939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第51章 盛穗,别这样对我。 盛穗害怕争吵。 小时候, 每当她被母亲塞进衣柜,耳朵隔着柜门、房门、甚至厚厚的灰墙, 都能一字一句清晰听见父母争吵时, 就会紧闭双眼开始倒数。 永远不满一百个数,父母就会不顾邻里街坊的大声吵架。 起初,两人还是势均力敌地辱骂, 直到伴随一声不知是饭碗还是茶杯的碎裂, 事态变为父亲单方面的殴打。 如果父亲清醒,暴力会止于母亲;如果不巧男人喝了酒, 那么盛穗就会成为父亲展示雄性魅力的绝佳靶子。 充斥暴力的成长环境、难以启齿的身体状况,让盛穗自小养出本能讨好和顺从的自我保护机制;不仅是职场人际交往, 甚至这场婚姻,反抗和表达自我感受,都鲜少出现在她的考虑选择中。 像是被圈养的小象,从小被铁链绑住后肢,哪怕长成庞然大物、一脚就能轻松扯断细链, 它也再想不起反抗。 盛穗也不清楚, 今晚是哪里生出的勇气, 能和周时予对峙。 但可以确定的是,“我不喜欢”四个字清晰说出口时, 盛穗忽地意识到, 有些话、有些事需要主动表达和争取才能得到想要结果,光等着对方给予是不可取的。 两人没有再进一步争辩, 不算宽敞的帐篷久久陷入沉默。 长达一分钟的无声后, 周时予终于沉沉开口:“我没想过刻意隐瞒, 只是觉得说出来会徒增两人痛苦的事, 没必要日日强调。” “穗穗, 我不想你背负那么多,”男人俯身望进盛穗双眼,顽固依旧,“你能陪在我身边,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药了。” 盛穗这一刻觉得,她和周时予好像两头朝向相反的老倔牛,拴在同根绳上,背对着彼此,卯足劲地往前冲。 “你——” 她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见是邱斯正掀帘进来,身后跟着其余三人。 “你们俩躲这么久干嘛呢,是不是又在偷偷摸摸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诶你掐我干嘛?!” 邱斯痛地猛嘶出声,身后下手不客气的肖茗上前半步,指了指外面: “吃太多撑了,打算玩会桌游,你们俩来不来?” 在场气氛有些凝固,盛穗见好就收,弯眉笑了下:“我都可以。 周时予淡淡应了声,算作答应。 关系越好的人,闹起别扭就越明显;玩游戏时,平日连体婴儿般的两人远远对坐,连眼神交流都很少。 六人玩的游戏名叫德国心脏病,玩家需根据扑克牌的花色和对应数,来决定要不要去拍中心的按铃。 简而言之,这是个纯看反应力和手速的比赛。 盛穗整晚都玩的心不在焉,尤其在某次碰到周时予手背、只觉得触感冰凉时,后半程连连晃神,很快就输光搜手里所有的牌。 依照规则,输家要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的惩罚。 正当其他人拍手起哄时,沉默许久的周时予忽地低低出声:“时间不早了,先休息吧。” “” 周时予平日面带笑意都让人忌惮三分,现在一身黑几乎隐没在黑夜中,唯独肤色冷白、镜片后的一双黑眸闪烁光点,面无表情的模样不怒自威。 男人淡淡一句落下,其余几人纷纷闭嘴安静,连呼吸都有无意识放轻。 盛穗这时却轻声开口,垂眸望着桌上按铃:“真心话和大冒险,分别都是什么。” 邱斯目光在相对而坐的两人脸上流转,眼珠滴溜转,随后打了个响指:“真心话简单,坦白你俩今晚吵架的原因。” “至于大冒险么,”男人故意顿了顿,勾唇笑容有几分欠打:“也不难,盛老师亲我们周总一口吧——诶你怎么又掐我!” 肖茗白眼快翻上天:“不会说话,就闭嘴行吗。” “没看我这是好心嘛!” 两人拌嘴不停时,盛穗已经走到周时予面前,在男人沉沉注视中俯身落吻。 青丝散落,一温一冷的两对唇瓣严丝合缝地相贴,随后一触即分。 她动作干脆利落,在众人反应过来时,盛穗人已经回到座位,毫不拖泥带水的模样,仿佛不是在亲吻爱人,而是嘴唇随便贴在一块皮肉上。 女人只是微笑轻声:“我选大冒险。” “” 话都说到这份上,看来这矛盾不是众人能解决的了。 晚上分敞篷睡觉时,原定是两对小情侣睡双人帐篷,剩下两位单身各睡一张单人。 盛穗却临时改口,表示宁可挤一挤,也想和肖茗同睡一张帐篷。 另一对情侣照旧,顺其自然的,被剩下的邱斯和周时予就自动成为一组。 “诶我说,你到底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盛穗脾气那么好的人,都能给你弄生气啊。” 从外搬行李进来时,邱斯就见周时予抱着手机,眉头微皱,好心道:“我刚才看她自己在外面洗漱,想道歉就快去。” 对话框整晚无人回应,周时予黑眸沉沉,闻言起身离开帐篷。 漆黑夜色中,他一眼看清几米外的野营专用户外水桶旁,正弯腰接水洗脸的盛穗。 听见他走近脚步声,女人动作一顿,一言不发地继续将清水拍在脸上。 “换个帐篷睡吧,我们这边暖和些。” 周时予见她几缕发丝零落沾湿,抬手替她拢到耳后,低声又提对话框里未得答复的问话: “穗穗,晚上打针了吗。” “没关系,你和邱斯睡大帐篷吧,我和肖茗两个女生正好睡单人帐篷,不挤也不冷的。” 盛穗没有避开他的亲近动作,没有顽固不化地再提起他吃药的事情。 同样的,也对她打针的事绝口不提。 一来一句对话结束,盛穗洗完脸微微颔首,柔声同他说了句晚安后,转身朝小帐篷走去。 周时予安静望着她果断离去的背影,忽地想起两人初见时,盛穗就是刚才模样,疏离而客气- 盛穗几乎彻夜未眠,满脑子都是睡前洗漱时,周时予同她说话时的神态语气。 许是夜风让人产生错觉,她居然从周时予的短短两句里,听出几分讨好和服软。 伴着身侧肖茗平稳的呼吸声,枕边手机被盛穗黑屏又解锁,反反复复地看周时予发来的短信。 【Z:晚餐的酱汁加了不少糖,现在血糖还好么】 【Z:别忘记十点打针】 【Z:我在你们帐篷放了几张毛毯,记得盖好,不要让腿上着凉】 【Z:晚安,好梦】 “” 几乎话翻来覆去看的结果,是盛穗也不晓得她有没有睡着、又或者睡了多久。 总之再迷迷糊糊睁眼时,已有深春晨曦自帐篷缝隙钻进来,带着几分湿漉漉的朝寒。 脑子昏昏沉沉,无奈六点半的生物钟难改,人窝在睡袋里不能动也十分难受。 盛穗决定起床,去帐篷外面呼吸些新鲜空气。 林间清晨的气温比想象要低,盛穗在帐篷外长吸口气时,冷空气侵入肺腔,让她忍不住轻咳两声。 怕咳嗽和脚步声吵醒其他人,她特意走去较远的小溪边,打算在昨晚吃饭的折叠椅上坐着休息,顺便欣赏下早间湖景。谁知清晨泥土松软,盛穗不留神踩在一根断枝时,只听脚下传来清脆断裂声响,鞋底陷入湿软土地,脚踝跟着崴了下。 重心有片刻失离,她连忙抬手去扶身边的粗壮树干,结果祸不单行,反应过来时,手心已被粗粝的树皮刮蹭破皮,右手掌心满是大片红色, 连绵痛感无法忽视,盛穗心中感叹自己笨手笨脚,半气笑着走去昨晚吃饭那边,在堆放杂物、工具和桌游的木桌上,很快找到临时医药箱。 伤口很浅,用清水和医用酒精清洗即可,只是擦伤的面积较大,盛穗上过红药水后,决定用药箱里仅有的纱布,将右手掌包起来。 左手不常用,上药和包扎时的动作略显笨拙;一分钟后,盛穗看着她熊爪似的小白胖手,无奈地摇头笑了下。 正想着这样会不会太夸张时,耳边传来远远脚步声。 盛穗抬头,就见同样早起的周时予站在几米外,目光精准落在她举起的受伤右手。 “手怎么了。” 男人眉头倏地紧皱,说话时迈着长腿过来,扫过她身旁的烧烤架,低声罕见有几分急切:“怎么弄的。” 盛穗想,周时予大概误以为她伤口来自金属架子,担心破伤风才语气急切。 “没事。”她将右手背到身后,抿唇。 “但你的手还在出血,都从纱布里渗出来,”周时予俯身,逼迫盛穗同他对视,瞳孔漆黑直直盯着她,“让我看一眼,不会弄痛你的,我保证。” “” 见盛穗垂眸依旧无动于衷,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低声是不容拒绝的绝对压迫感:“我只是想看下你的伤口,这也不可以吗。” 对于眼前场景,盛穗觉得莫名熟悉,同昨晚相比,只不过是两人身份对掉。 她并不解释纱布的隐隐血红色来自药水,回想昨晚被搪塞的回应,含糊其辞: “你不用担心,伤口我已经处理好了,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 周遭死寂的氛围凝固,她避开对方视线,又狠狠心、直接挪用周时予昨晚同她说过的原话: “以及,难得出来一次,我们一定要说这些——” “” 她话音未落,忍耐到极限的男人不再废话,两侧咬肌绷紧,直接弯腰将盛穗打横抱起,冷着脸朝远处的停车处走去。 盛穗不想周时予受累,更知道她体力上的反抗毫无疑义,只垂着眼,任由着被抱到副驾驶的车门边,再被放下。 她后腰抵在坚硬车门,凉意隔着衣料从背脊钻进骨缝,右手仍死死背在身后,无声地表达抗议。 从男人压抑隐忍的深呼吸中,盛穗能清晰感受到周时予处于临界点的怒意。 “是金属物品划伤的吗。” 最终周时予也只将她圈困在怀中,强势的冷木气味铺天盖地;男人用前额抵着她的,声线沙哑、却不难听出在竭力放柔和:“如果是,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盛穗快被他炙热的吐息灼伤皮肤,耳边回荡昨晚男人死不坦诚的说辞,梗着脖子,闭眼扭头: “我没想过刻意隐瞒——” 下一秒,盛穗下唇被人狠狠封咬住,卷席而来的刺痛感,瞬间盖过右手的擦伤。 不容拒绝的亲吻来势汹汹,带有几分警告惩戒、几分恼羞成怒、和几分走投无路的意味。 这是印象中,周时予第一次在她面前、彻彻底底的情绪失控。 蛰伏在男人骨血里的野兽被唤醒,盛穗被紧紧压在车门不留一丝缝隙,更因为周时予的不断逼近与索‘////取,到最后连呼吸都艰难。 她紧攥着衣袖不肯示弱,在逐渐泛上的窒息感中,同样感知着男人此时加倍的无言委屈和深刻痛苦,最后竟为她终于能有片刻的感同身受,而荒谬地生出几分满足与快‘////1/’感。 不知多久过去,周时予终于肯放过她,薄唇向后退去半寸,就见盛穗头无力的埋在他肩膀,急促而剧烈地大口喘‘///’息着。 “药每天都会吃,没有固定时间,通常会等待你睡着再去,药的名字我会整理好发给你。” 神思恍惚间,盛穗就听头顶传来周时予嘶哑且疲惫的声音:“穗穗,你可以对我发脾气、可以骂我、甚至可以动手。” 语气微顿,她听见男人轻颤着深吸口气,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般,只能将人抱的更紧。 乞求般,是周时予低低在她耳边开口:“只是别这样对我。” “” “手真的没事,不是金属架子蹭破,只是不小心蹭在树皮上,擦破皮而已;你看到的血,其实是我红药水倒多了。” 盛穗坦白的话说得飞快,只觉得再慢一秒、她人就会被自责的海浪淹没。“刚才让你担心是我的错,”她抬手回抱住周时予,轻拍他后背安抚,该说的话也没忘记, “可是周时予,你以前就是这样对我的——我甚至不敢多问,每天从早晨醒来就只能靠猜,到睡前也不清楚你到底好不好。” 又是一阵长久沉默过去。 最终周时予将头埋进她温热颈窝,闷闷声线从她肩膀处传出来: “对不起。” 嘴角咬痕还隐隐作痛,盛穗耳听着来之不易的三个字,怎么都只觉出委屈巴巴,无可奈何地笑了下: “怎么像是我好像在欺负你一样。” 话落她又感觉到耳朵一痛,原来是周时予的齿关抵在她耳骨,低声沉沉: “你是在欺负我。” 浅尝辄止显然无法再满足男人的报复心,男人尖齿碾过盛穗穗弱的耳骨后,又寸寸向下,啃噬过耳垂、颈侧。 “你仗着我拿你没办法、所以在我的世界为所欲为。” 最终周时予紧搂着人,薄唇停在笔直修长的锁‘//’骨,见盛穗难自控地微仰起头chuan息,低眼仿佛在自言自语: “盛穗,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总是会对你妥协的。” 作者有话说: 这哪里是吵架嘛,这分明是调情-v- 还是日常求一个评论和营养液,啵啵啵啵www 感谢在2023-04-09 23:56:37~2023-04-10 23:5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明天壹起吃饭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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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薄衣料下,男人大手向上,滑蛇般游离过她皮‘/’肤;盛穗手指cha入男人发间,喟叹出声:“既然无法避免,我就想会不会有办法,可以把伤害降到最好。” “嗯。” 四下无人,最近营地也有段距离,周时予应答的心不在焉,骨节分明的手捏住盛穗窄细的/月要/窝。 男人掌心微微用力,勾着她有所反应,语调慢条斯理:“所以,你的办法,就是故意惹我心疼。” 右手受伤的事,盛穗自知理亏,可不管怎么说,都是周时予隐瞒她在先。 “不是。” 她被人拿捏住弱点,低头躬身,呼吸频率加剧,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和你吵架不是想惹你生气,是因为我很在乎你。”男人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盛穗小腿有些发ruan,不得应答只以为对方没听见,顺势靠在周时予身上,轻声喊人: “周时予。” “嗯。” “吵架不是想让你难过、也不是为了离开你,是为了让我们能彼此都更舒服的相处。” “” 见周时予迟迟不开口,盛穗脑海里又浮现老倔牛形象,也知道男人现下并不高兴。 于是她索性搂着人脖子,猫咪一般柔软侧脸轻蹭在男人颈窝,乖巧服软: “周时予,我手疼,快要站不住了。” “” 周时予果然拿她没半点办法,话落就听车门打开声,盛穗被抱进宽敞的车后座,稳稳放下。 她人半躺在车后排,背贴靠在另一侧车门,就见周时予弯腰进来,黑影打落,将盛穗整个人笼罩。 男人在她身侧坐下,让盛穗双腿放在他腿面,一言不发捉过她受伤右手,垂眸看隐隐渗出的红,小心拆开层层纱布。 掌心大片擦伤,再加上左手乱涂的药水,漫延鲜红的视觉效果的确扎眼。 确认伤口消过毒后,周时予前倾身体,打开前排驾驶座之间的方形储物盖,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个微型紧急药箱,重新给盛穗包扎。 男人的手法娴熟,半晌,盛穗就听周时予沉稳平静的声音响起:“还疼不疼。” “不疼,”盛穗坐直身体摇头,好奇这人怎么车里也放急救包,随口道, “你车里也放急救箱啊。” “有次双相抑郁发作,在车里割/腕被陈秘书发现,”周时予嗯了声,平波无澜的声音响起, “再此之后,他就会确保这里有个急救包。” “” 见盛穗一时语塞,周时予抬头看她,温声平淡:“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想要的坦白。” 割腕、自杀、吞药洗胃各种惊醒动魄的病态词汇,写满他过去二十九年人生。 如果要他全无保留的坦诚,这些也将充斥在两人将来的日常对话。 盛穗的沉默无言在他意料之中。 没切身经历之前,嘴唇一张一合的言语保证,声带发出“我可以承受”五个字,总是再简单不过。 周时予最初想过的,也只是她得知真相后,什么都不需要做,并不深究地继许留在他身边。 不再话题重提,他放下包扎好的盛穗右手,又去揉她刚说发软的小腿肚子,询问: “怎么会突然小腿发软?因为昨晚着凉了么。” “是被你刚才咬的腿软。” 盛穗不擅长说荤话,脸颊泛起点点薄红。 她久久望着搁置一旁的小药箱,忽地开口:“那这个箱子,除了承载你割‘//’腕的回忆外,现在也救过我了。” 感觉到周时予的动作停顿,盛穗继续道:“如果能分担些你的不好回忆,那我今天受伤也是好事——” 她后半句未完,下巴突然被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下巴。 黑影沉沉,是周时予再度咬在她下唇,指尖抬起她下颌,压沉语气明显不悦:“盛穗。” 男人甚至罕见喊她全名,漆黑双眸深不可测:“你是不是,一定要给我生气发疯给你看。” 周时予向来不舍得和盛穗说半句重话,除却在床////上,平时恨不能把人护在手心,就连见她不小心打针出血,都要皱眉许久。 可从昨晚被逼迫坦诚,到现在她居然庆幸受伤,周时予只觉他没发病的大脑,都要被盛穗气昏。 他翻身直接将人压躺在车后排,居高临下俯视盛穗情丝如花绽放般散开,澄澈瞳孔里,清楚倒映着他此时的发怒模样。 却不见丝毫预想中的害怕或嫌恶,明亮夺目依旧。 呼吸交缠的安寂封闭空间,盛穗轻唤他姓名:“周时予。” “我可能早起脑袋不清楚,”女人温暖柔软的手抬起,细细抚过他脸侧,“但看到你现在模样,我其实有些高兴。” 高兴? 周时予眉间轻蹙,眼底难得闪过一瞬意外。 “我以前总奇怪,你怎么从来没有一点负面情绪。” 拇指耐心抚平他皱起的眉,周时予又被盛穗环住脖子,温软淡香钻进鼻腔:“你看,就算我欺负你、你也对我生气,最后什么也不会发生。” “你记性那么好,怎么总忘记我们已经有家了啊,”盛穗微微抬头,薄唇停在周时予耳侧,亲昵宛若耳鬓厮磨, “我舍不得丢下你离开的。” “” 她说她不会走。 短短六个字,瞬间抚平躁动情绪,周时予最终搂着人也侧身躺下,背部朝外,让盛穗好睡在内侧他怀中。 “今天的事,下不为例。” 周时予扯过副驾驶的毛毯,全部裹在盛穗身上,搂紧人后又叫她把脚放在自己腿间捂热,头垫在她柔软发顶:“陪我睡会。”他昨晚整夜没合眼,总担心夜间寒冷她着凉,几次发消息也无疾而终,清醒到早晨听见她咳嗽声,立刻换衣服出去。 先前最是乖顺的爱人,现在摇身一变,闻言思考两秒,谨慎发言:“可以,但前提是你也不对我隐瞒。” “知道了。” 良久,周时予无奈又宠溺的长叹在车里响起。 男人闭上眼,落吻在盛穗眉心,终究没忍住低声道:“小没良心的。”- 小插曲顺利翻过去,六人第二日也能继续愉快地玩赏山林桃花。 工作党难得出门游山玩水,恰好这里人又不多,三个女生见漫山遍野的桃花烂漫,并不着急登顶,走几步就停下合照自拍。 连盛穗这种平日很少自拍、回回出游都负责拍照的,也架不住肖茗和苏莹莹的热情,接连拍了十几张照片。 一时间,山间充斥着女生轻快悦耳的谈笑声,夹伴在鸟语花香间,久久不散。 在场除了邱斯的男生都有女朋友,不紧不慢走在前面,一步三回头。 “……照这个速度,”一心只想登顶的邱斯看了眼近在眼前、更远在天边的山头,发愁道,“我们天黑前能到山顶吗。” “兄弟,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许卓怜爱地拍拍邱斯肩膀,实则嘲笑道,“我和老周呢,来这是陪对象的,大概只有你这个单身狗,才在乎能不能爬上去。” 周时予闻言挑眉,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一针见血:“精辟。” “你们两个就得瑟吧,”邱斯气得隔壁直勒住许卓脖子,还不忘吐槽周时予恩将仇报,“早知道昨晚,老子就不告诉你盛老师在外头!” “……那帮男的是真心聒噪。” 肖茗平时会录vlog后发在网络,因为吵吵嚷嚷的打闹声,不得不几次终止摄像,言语间满是嫌弃:“也不知道两位美女,多想不开才非要谈恋爱。” 盛穗笑而不语,性格更活泼的苏莹莹则笑嘻嘻道:“你自己也试试,不就知道啦。” “我?我才不要,”肖茗潇洒一扬头发,坚定道,“姐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才不要尝爱情的苦。” 话毕又特意看了盛穗一眼,意有所指:“你看,昨天她和老公闹别扭,整晚翻来覆去没睡好,也不知道心疼自己。” 盛穗知道闺蜜关心自己,弯眉轻声:“我昨天和他吵了一架,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这么软的性格,居然还能吵架的?”不仅肖茗,连苏莹莹都好奇,“周时予到底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他没做错什么,”盛穗自然不会提起周时予生病的事情,沉吟思考措辞,想起某人清晨控诉后,眼底笑容更深,“非要说的话,” “大概是我想单方面欺负他没得逞,吵一架后,终于达到目的了。” “……” 肖茗和苏莹莹齐刷刷地抬头,看了眼扭打一处的许卓和邱斯,又看向置身事外的周时予、看热闹还不忘录像做把柄,再回头看向满脸单纯、还笑吟吟盛穗,不由打了个寒噤。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盛穗居然还是个腹黑来的。 几人不慌不忙爬上山,再山顶又磨磨蹭蹭好一阵才打道回府,再回到溪边营地时,天色已晚。 环山路难免崎岖难走,开车赶夜路更加危险,简单商议、确定食物、饮水和必备品都充足,六人决定再留宿一晚,明早吃过饭再回去。 昨晚吃过烧烤,三个男生为了能换个口味尝鲜,和附近居民借了渔具就下湖捕捞,女生则搭起小灶,用带来的小铁锅和剩下的菜,也像模像样的翻炒好几道菜。 吃饱喝足后,夜生活才真正开始。 昨晚几人凑一堆玩了个尽兴,今晚刚过饭后,许卓就和苏莹莹钻进帐篷,再没出来过。 盛穗也被肖茗拉走,借着皎白月色在溪边、林间和帐篷里分别拍了好些照片,直到时间要打针才得以脱身、立刻从帐篷出去。 她心里挂念着,周时予晚上吃药的事情。 昨晚她的消息未回,让男人今天早早便在帐篷外的不远处等候,在灯下低头正看手机。 听见脚步声抬头,周时予见是盛穗便抬腿走来,低声问:“打针了么。” “还没,去车上吧,”盛穗冲着远处停车位置扬下巴,停顿几秒又问,“你带药了么。” “……” 见陷入沉默的男人放慢脚步,盛穗索性停下,回头轻声:“我们以后一起好不好,每天我打针的时候,你就吃药。” 眼见着气氛再次凝固,盛穗主动走近周时予,抬手轻拽男人衣袖:“这次我不欺负你,只要你答应我这件事,我也答应你一个条件——算是平等互换,可以么。”周时予垂眸,静静望着月色皎洁,慷慨倾落在盛穗脸庞,宛若为她披上一层浅银色的头纱。 毋庸置疑,她是他最美的新娘。 可周时予现在突然摸不清,盛穗究竟还要做到怎样程度,还要在他本就不见分毫光明的内里、怎样横冲直撞出一条路。 和精神病共情只会更痛苦。 他希望盛穗能知难而退。 良久,周时予听见自己压沉的低声,平波无澜地说起过分要求:“我们一起吃药一次,你和我做三次;简直连续一周,还要再额外奖励一次。” “如果你能做到,我就同意。” 一番宛如性///交易的话,难免有几分予人难堪的折辱意味。 周时予自知话说的伤人,话说完便皱眉要改口时,就听对面的盛穗先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以。” 女人眼底不见丝毫恼怒,反倒有些疑惑地开口:“你确定,只是这样就可以了?” “……” 周时予隐隐意识到事情走向开始脱离掌控,罕见地再度沉默几秒。 镜片后的黑眸闪,他谨慎回复:“明天回家再说。” “为什么要明天回家再说?” 不等他转身要走,反而又一次被盛穗拽住衣袖,侧目就见盛穗手指着不远处车的方向。 “你刚才说的要求,不是在车里就能解决么。” 平日说情话都脸红害羞的人,现在行动起来却毫不含糊;在周时予高速运转的大脑当机几秒时,就见盛穗忽地歪了下头,纯澈不含杂质的眼直勾勾望进他眼眸, “所以,你以前说的要在车里做,都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人并不行,是么。” 作者有话说: 盛穗:最无辜单纯的脸,说出最扎心的话 崽啊,男人不行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嘛 日常求个评论和营养液啦,啵啵啵啵www 1: 资料查询于网络感谢在2023-04-10 23:54:36~2023-04-11 23:5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243082 2个;廢話少說、单身真好(?▽?)、42976378、Riannann、一学就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单身真好(?▽?) 35瓶;拾叁 26瓶;肖太太~ 20瓶;WJJ 17瓶;北巷南猫 12瓶;48858046、小垚、1991、31139494 10瓶;唧唧月、要快乐哇 5瓶;24243082、望舒zi、Elvira 3瓶;祝好、Fann、淘淘淘不停的跳MM、贰贰叁 2瓶;小田儿_、伞个金、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咬一口Doughnut、尔玉i、天天等更新、LQ、ryou、看书不进脑、cr、Roy is fan、阿芳不吃香菜、双叶杏、岐岐、多厘、Ustinian、橙子奶棒、二、嗯、我是上岸、小琪、Mandarin、56683667、farewel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第53章 你是仗着我不舍得弄你,就无法无天了是么。 细数周时予过去二十九年人生, 还从未体会过,全然被人掌控的时刻。 小时候被关进地下室没有、确诊双相时没有、生意场上更是无稽之谈。 现在却被盛穗一句话, 噎的无话可说。 生意场上, 他见过千奇百怪的谈判手段,或迂回委婉、或威逼利诱、令人摸不透路数的胡言乱语也不为少数。 鲜少有像盛穗这样,直接了当地表明表明需求、摊开底牌, 明明白白告诉你, 只要你答应她所需,她什么交换条件都应允。 夜间虫鸣窸窣, 女人眼眸纯净,让周时予忽地想起一句网络流行语。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盛穗总错以为自己愚笨, 实则是将赤诚真心摆在面前,一如十三年前亲手递送的平安袋,没人会不为之动容。 挑衅激起血性,欲念占据上风,周时予明知是圈套, 仍旧甘之如饴地跌落。 车后排的毛毯被丢置一旁, 密闭空间前后都是防窥玻璃, 盛穗跨‘/’坐在周时予/月退/面两侧,却迟迟不见男人碰她衣角。 周时予背靠在皮椅, 仅仅叫盛穗握着他, 滚热大掌包住她细白的手,在她不安分乱动时, 重新将人圈回禁锢。 掌心发烫, 盛穗只觉比起静观其变, 还不如让她切身参与, 总好过这样熬着、心里又急又躁。 迟疑片刻, 她还是轻声:“这样就可以了么。” “” 缱‘//’绻消失无踪,车内沉静几秒,周时予黑而亮的双瞳闪烁不断,眯起眼时极具危险性: “其他人从营地过来,只要一分钟。” 男人启唇咬在盛穗下巴,低声响起:“你就一点也不害怕。” 根骨血液的掌控欲觉醒,周时予话落抬起另一只手,掐落在盛穗纤细/月要/窝,轻而易举地将人往怀里带,不许她乱跑。 “附近就我们六个,许卓苏莹莹不会再出来,邱斯喝多睡着、肖茗也要去休息,还有谁会过来?”盛穗被男人紧抱着/月要/上发痒,不甘心话题又被带偏,握着周时予的动了下,在沉沉闷‘/’哼响时,仍不忘初心: “是你要选择这个方式,这样也算三回中的一次的。” 周时予这人算计太多,她必须时刻提防,否则就要被男人的歪理带走。 呼吸在缄默中交‘/’染,盛穗婚后经过周时予太多教导,再不是初回时的稚拙,黑暗中也能寻得那一端,回想昔日男人的尊尊教诲,拇指附上端口,时急时缓地指尖打圈。 无声间,只听耳边的呼吸骤停,/月要/上大手五指用力,掐进皮/rou,遂泛起阵阵刺痛。 黑暗中仍见得男人太阳穴青筋爆起,盛穗犹豫片刻,关键时刻停下手上动作,提出质疑:“我有问题。” 在压抑的深吸气声中,她察觉掌心滚烫猛的跳了跳,忙道:“如果你一晚上做不了三次,答应过一起吃药的事,也该做数的吧。” “” 眼皮突突直跳,周时予被爱人屡次三番的挑衅,一时忘却病情袒露的不适。 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手向上,修长五指捏住盛穗的后颈骨,要她低头看自己,哑声道: “穗穗,你是仗着我不舍得弄你,就要无法无天了是么。” 心事被戳破,盛穗倔脾气也上来,被拿住脖子就顺势手推男人肩膀,径直将人摁倒在后车座。 青丝散落,两人体型差毕露无遗,盛穗听见她略有心虚的辩驳响起: “分明是你总戏耍我,我才不得不小心点——” 她话音未落,不甘人下的周时予再度发难,掌心用力手臂抬起,不过转瞬间就反将一军,不及盛穗有所反应,轻而易举将她压倒在后座。 除了始终护在盛穗后脑勺的右手,男人行为举止皆是蛮不讲理。 心跳如雷中,盛穗抬眸,见周时予第一次非睡前主动摘下眼镜,锐利目光再无遮拦,压迫感卷席而来。 凄清月色下,男人黑眸在车盖阴影中好似染上点点赤红,让她无端想起不得见光的吸血鬼,危险却更迷人。 周时予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低沉声线富有颗粒感:“你现在是真的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你,”过速的心跳带起眩晕感,盛穗看着一改温柔的周时予,嘴硬依旧, “你也只会嘴上凶我,有什么好吓人的。” “” 事已至此,再无人在意吃药的事,两人莫名其妙地踏入角逐场,互不服输。 周时予几乎要被她气笑。 翩翩有礼的外壳下,埋藏血脉里的暴戾因子蠢蠢yu动,他一手轻勾扯去盛穗的/月要/上纱带。 另一只手则扣住她双腕,放在头顶,再用米白色的纱带打结系好,拖下长长的尾巴。 掌心捂住她双眼的同时,周时予听见盛穗唇间溢‘/’出的轻声,猫叫一般: “周时予” 不再怜香惜玉,周时予低头,齿关印在盛穗修长脖颈,感觉到她肩膀微chan时,身体先大脑一步的放轻动作。 唯有嘴上还要她服‘///’软:“还说不怕么。” 掌心被扑闪的长睫蹭过,周时予只见盛穗沉默几秒,抿唇嘴角向下。 她语气似是有些委屈,终于承认:“有一点点。” “” 脑海浮现她眼眶包着一汪泪,周时予深深闭眼,扯去她手腕上的纱带时,偏头去寻丢在一处毯子,低声: “疯子要真想欺负你,记得躲远些,否则到时连哭的机会都没有。” 抖开毛毯要将人裹紧时,男人低头,目光正对上眼底带笑的盛穗,亮晶晶的水眸盛满星河,哪里有半点害怕。 四目相对时,周时予忽地意识到,眼前爱人哪里是只乖巧猫咪,分明是极善蛊惑的白狐。 盛穗成长学习的速度飞快,连他也被骗的团团转。 双手撑起身体,女人学着他刚才模样,勾扯回纱带又拉过周时予双手,轻车熟路地也系好蝴蝶结。 一来一回你来我往,这次又轮到周时予仰视盛穗,沉沉黑眸见她攀过来,手搭在他肩膀。 盛穗偏头,也回敬着在他颈侧咬下一口,轻声: “周时予,不只是你会骗人。” 刚才的试炼虽然生疏,却也让盛穗明确一个道理;只要他不顺着对方思路走、保持自我主见,要周时予妥协其实不难。 原因再简单不过。 周时予总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的- 假期结束后第二日,盛穗下午没课,于是请假去医院探望盛田。 距盛田术后已经过去几天,在此期间,看护每日都会讯息告知盛穗,男人的恢复情况。 至少目前看来,除了失眠觉少外,一切正常。 去住院部要路过门诊大厅,经过挂号口时,盛穗望着排队长龙脚步微顿,抬头看向公示屏。红色大字亮的刺眼,清楚写着精神科,目前还有医生能问诊,只不过没有专家号。 盛穗最后没有排队挂号,掉转身体方向,先去了精神科所在的医院四楼。 不同于其他楼层人满为患且嘈杂吵嚷,又或许是盛穗先入为主的心态,她人才只是靠近,就明显察觉到气氛压抑。 和想象中不同,精神科等候区里,最多的是模样介于13-16的初中生,大部分由家长领着过来。*1 盛穗经过离走廊最近的一间医生办公室时,就听见门里有家长的声音传来: “家里不愁吃不愁穿的,上个学而已,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得抑郁症了?” “医生,你说我们哪里逼他了?只是让他认真点读书,别人家的孩子、不都这么过来的吗?” “吃了药多久能好啊?孩子马上要体育中考了,抑郁症又不像别的病,免考也申请不了;现在他每天就只想在家里躺着,白白大几十分就这么丢掉,眼看着连高中都要考不上了。” “” 急切的追问声接连响起,时而掺杂医生的耐心解释,唯独听不见,身为患者的小孩说一句话。 后来,盛穗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精神科门诊。 来到住院部,她一路看着因各种身体疾病入院的患者,忽地意识到: 精神疾病,并不像跌伤出血、骨折、或是盛田那样的脊柱病变,是有明确特征、且可以用客观事实描述的。*1 很多患者的身体器官一切正常,只是认识、思维、情感等方面出现障碍*1,外表看着和常人全然相同,内里却痛苦不堪。 与此同时,精神疾病因为症状难以描述,也同样难以被社会理解与接受,就盛穗刚才短短几分钟所见得,陪孩子前来看病的家长,大多将精神疾病视为不齿。*1 盛穗想,或许这也是周时予始终抗拒和她谈起病情的原因。 推门走进病房时,病床上盛田打电话的声音就屋里传来: “……房子产权和遗嘱的事,就麻烦贾律师了。” 见是盛穗进来,不再年轻的男人先是表情一愣,随即堆起讨好笑容,满脸皱纹:“盛穗来啦,快坐快坐。” 盛穗看男人空荡荡的床头、显然她来之前没有任何人探望,平静道:“找律师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老家的房子最近要拆迁,听说能分到些钱,”难得盛穗主动搭话,盛田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脸色,有问必答,“只不过房本也写了你妈的名字,所以要问下律师,钱怎么分。” 盛穗心中了然。 房子是父母两人共同出力买的、房产证上自然写了两人名字;于雪梅当年拼了命的要离开盛田,分居时间一到就立刻申请离婚,财产分割的事都没提,一走了之。 因为价值少的可怜,那套房子作为两人唯一的共同财产,这些年也从未被人想起。 直到现在面临高价拆迁款,盛田才想起这笔钱的去处。 盛穗冷冷看着男人,正等他还想怎样独吞这笔钱时,就听盛田战战兢兢地看着她,紧张搓手: “我想说服你妈,把这笔拆款都给你。” “……” 见盛穗满眼漠然,盛田自知女儿对他再无信任可言,不顾伤口就从病床上艰难坐起身,急匆匆道:“我这次上手术台前就在想,这辈子对不起的就是你,还死皮懒脸地求你给我养老,你恨我也是应该。” “所以我就想,我要是死了,我能拿到的拆迁款就都给你,”盛田底气不足,语速越来越快,“但你妈可不一定,你妈当年头也不回地丢下你、比我还不是个东西。” “尤其她在外面还养了别人家的种,保不齐她的那份,你一个子都拿不到,所以爸才立马去找律师商量…….” 不论男人如何费尽口舌,盛穗都一概不接话茬,只是在盛田彻底闭嘴后,冷静反问: “我有工作、能养活自己,为什么要你们的钱?” “以及,拆迁款很多的话,”她话语一顿,“尽快把手术和住院费还给周时予——你的欠款都是他垫付的。” 盛田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盛穗自然和这个自私自利的便宜爹无话可说,来医院也只是确认人还好好活着。 现在看他都能算计起别人,也再没什么好担心的。 于是她起身就要走。 “等、等一下!” 下一刻手腕却被猛地抓住,盛穗不耐烦回头,就见盛田又是满眼祈求神色,开口前甚至左顾右盼、确认病房里没有第三人才出声: “女儿,算爸爸求求你,能不能请那个人,别再派人每天跟着我了,行吗?” 盛穗看清男人眼底恐惧,皱眉:“那个人是护工,否则你以为是谁照顾你。”“什么护工!你根本不知道,那人每天都做些什么!” 盛田想起他每次半夜惊醒,都有人站在他床头盯着他看、以及周时予初次见面说的话,牙关与肩膀又开始发抖:“我以前的确混蛋,更不该在医院闹事还打你,但你能不能行行好、别让那个人派人盯我一辈子,也求求他千万别把视频发出去。” 情绪过于激动,盛田眼里充满红血丝,语无伦次道:“因为你生病的事,我都已经十几二十年抬不起头做人、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现在好不容易被人忘掉,视频要是再被放出去,我不如死了算了——” 突兀的推门声强势打断对话,盛田嘴里周时予派来监视他的护工进门,在盛田瞬间哑口无声中,坦然和盛穗点头示意。 较与普通护工而言、的确魁梧太多的男人走上前,礼貌微笑:“盛小姐您好。” 盛穗颔首问候:“你好。” 不知经历过什么,盛田自从护工进来后、再不敢多废话一句,嘴唇血色全无,担惊受怕又不敢言语的模样,让盛穗不由想到,小时候她每晚见到父亲回家的场景。 表情与眼神,简直如出一辙。 随意和护工聊起几句盛田的恢复情况后,盛穗没再理会病床上的男人投来恳求目光,毫不拖泥带水,转身离开病房。 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盛田拽住她手腕时说的胡话。 周时予手里有一份视频,如果内容能让盛田身败名裂到恐惧程度,只可能是当年的盛田在医院闹事:因为拒绝支付盛穗昏倒的抢救费用、以及治疗糖尿病的住院费,当时的盛田不仅将还在重症室的盛穗像破娃娃一样拖出来,还在醉醺醺的状态下,抓起身边患者的吊瓶、直接将赶来救助的医生砸伤。 行径太过恶劣,这件事轮番在当地新闻和媒体播报,盛田为此失业、被迫搬家、哪怕更改姓名都频频被认出来。 直到最近十年,男人因为病痛极速衰老、哪怕对着当年的新闻图都辨认不出,再加上换过名字,这才逐渐被人忘记恶行。 相比之下,盛穗作为受害人,身份信息则被保护得好很多,尤其搬家换高中后,因为盛田从不来学校,连班主任都对这段旧事毫不知情,更不必说其他老师同学。 盛穗很确定,她从没和周时予提起过,父亲医闹的这段旧事。 所以,如果真按照周时予以前所说,他在高中时期暗生情愫,是怎么知道医院这段往事、又是怎么拿到当时视频的。 夕阳渐落,盛穗独自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穿过,某些荒谬念头又在脑海跟种。 周时予是特意调查过她吗? 还是——他们的初次相遇、其实远早于她以为的高中三年? 作者有话说: 怎么说呢,其实我还挺喜欢两人“勾心斗角”的拌嘴,似乎比单方面的掌控要更有拉扯感(算是一点个人癖好) 还是日常求个评论和营养液啦啵啵啵啵wwwww 1:相关资料查询网络与书籍,侵删。 感谢在2023-04-11 23:50:55~2023-04-12 23:5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642678、Roy is fan、Riannan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雀食啊 50瓶;一块小姜糖 20瓶;知白如玉 14瓶;46398472 10瓶;maninc 8瓶;0407、mango、槿汐 6瓶;唧唧月 5瓶;沈娇娇、念念不妄 4瓶;Elvira、神医在大观园降妖除魔 3瓶;Fann、淘淘淘不停的跳MM、是哈哈不是嘻嘻、C.E.&M. 2瓶;尔玉i、QML?、八月小傅、林三岁、咬一口Doughnut、白熊有点累了、我是上岸、66153120、小田儿_、小琪、Mandarin、LQ、二、土豆土豆土豆、贰贰叁、温和治羊、Ustinian、天天等更新、明天不早八、梅子小姐M、Piyric:)、6287546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第54章 “大郎,该起来吃药了。” 盛穗下午去精神科的事, 最先知道的居然是弟弟许言泽。 饭后周时予在厨房清理,盛穗抱起平安去浴室洗澡的中途, 意外收到异父异母的弟弟短信。 平安剪指甲暴躁无比、洗澡却异常乖巧, 不仅全程配合,还在盛穗搓洗肚皮时,舒服地眯眼打起呼。 洗漱台的手机震动, 盛穗将洗干净的猫咪用厚厚的毛巾包好, 在从浴缸中抱出来,走去大理石台拿起手机。 【许言泽:你生病了?我下午有朋友去医院, 说看见你在四楼精神科】 随后又发来一张图片,正中间的纤瘦女子虽然模糊, 侧脸却不难认出是盛穗。 盛穗见图不由皱眉。 许言泽的同学,为什么会知道她长相? 不知道现在男孩是否都缺乏边界感,盛穗只觉得许言泽的提问越线。鉴于对方本意不坏,她还是生疏而不识礼貌地回复: 【ss:没生病,你好好读书, 不要操心其他事情】 对面秒回:【啰嗦, 今天月考出成绩, 我的年级排名去X大少年班,绰绰有余】 许言泽上次说要考少年班的事, 不是闹着玩的? 盛穗皱眉直觉不对, 坐在马桶盖上先给平安擦干身上水滴,继续打字回复: 【ss:你真的打算报考少年班?你爸妈答应了?】 【许言泽:不然呢?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么】 “” 感叹青少年果真有魄力又难管时, 盛穗放下手机不再回复, 低头继续给平安撮毛擦脸。 搓着搓着, 她忽地想起白日盛田病床上时谈起, 拆迁款分配的事。 房产证上共有两人姓名, 按理说拆迁款应当两人平分。 依盛田所言,如果他出意外丧命,在立下明确遗嘱的情况下,他的遗产——主要是那笔拆迁款——将全权由盛穗掌管。 可如果情况反过来、出事的是于雪梅的话,因为新家庭的组建,事情将有翻天覆地的不同。 没有遗嘱的情况下,于雪梅的现任配偶、以及法律上的儿子许言泽,都将和盛穗分羹那笔拆迁款。 为了保证那笔拆迁款全部交给盛穗,盛田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便电话咨询律师、甚至毫不犹豫就要立遗嘱。 逻辑上顺畅无阻,可盛穗作为女儿再清楚不过,凭借盛田的眼界和人脉,只会出院后直接找上于雪梅。 哪里有头脑去找到律师,还要立什么遗嘱。 一定有人旁敲侧击过、还没忘记提供具体途径。 盛穗抱着猫去客厅的烘干箱时,出卧室门就见周时予坐在餐厅吧台的高脚椅看电脑,长腿舒展,忽地有了猜测。 医院回家路上,她试着用不同关键词搜索,都再找不到当年医闹的任何视频。 惊动一方的事不可能查无踪迹,一定有人特意清除过。 除了周时予外,盛穗再想不到第二个人,有如此能力和决心,十三年前的事都不放过。 如果是过去的盛穗,大概率会迂回询问、瞬间被看穿意图,再轻而易举被周时予带偏。 无奈笑着摇头,盛穗在烘干机面前蹲下,将猫放进去,和平安隔着挡板手指对猫爪,再起身走向餐厅。 靠近周时予身边时,盛穗抬手想摘去男人脸上的金丝眼镜,细腰却先被有力手臂环绕,稳稳被周时予抱住、放在腿面。 鼻尖满是男人独有的微涩冷木幽香,盛穗后背贴着周时予坚实胸膛,肩膀一沉,就听头垫在她肩膀的男人在耳边低声: “说吧。” “今天又想做什么。” 滚热气息贴颈落下,盛穗只觉得耳朵发痒,侧身回头又看了眼冰箱,问道: “回来的路上,我特意排队半小时买了阿森家的提拉米苏,你要不要尝一点?” 周时予擅长制作甜品,盛穗先前自作多情地以为是为了她学,后来发现,男人似乎对甜食有些偏好。 “无事献殷勤,”周时予显然很难糊弄,抱着她在怀里轻轻晃了晃,眯起眼睛,勾唇低声, “有些人,似乎目的不纯。” “明天上课要用到油画颜料,我回来忘记买,”盛穗双手环着男人脖子,唇角笑意勾起浅浅酒窝,“没有用具的话,可能会被教导主任骂。” “所以,”她凑上前亲了周时予唇角,水眸明亮,“周先生可以让我去书房,借走些颜料吗。” “” 哪间书房有油画颜料,以及特殊学校是否会选用高成本、难度高的油画教学,两人都心知肚明。 盛穗这个谎扯的实在不算高明。 周时予清楚她在扯谎,甚至盛穗也知道,男人早就了然她动机不纯。 她一定要再名正言顺的,走进那间书房。 起初盛穗心里还打怵,事实则再次证明,只要不顺着对方思路,要周时予妥协并不难。 几秒无声对峙后,周时予镜片后的黑眸满是盛穗期待眼神,最终浮现熟悉无奈又宠溺的神色。 他将人放下,抬手轻揉盛穗发顶:“嗯,去吧。” 房门紧闭的封闭空间被重启,以门栏为分界线,身后是鹅黄暖光,踏入屋内半步便要跌入四面八方的沉黑。 入目是摆满画具用笔的木质书架、贴墙书柜、以及再向内小房间里、被重新用厚厚白布遮盖的画作。 温暖宽敞的房间,却始终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糜烂气息。 周时予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眼底温情淡去,直到盛穗全身都没入昏暗中,才微微皱眉后跟上。 相比周时予的抗拒,盛穗则神色如常地走进昏暗房间、平静经过那幅画作,径直看向角落散落的油画颜料,蹲下。借着头顶丝丝灯光,她认真挑了几支颜色,抬头问:“我可以要这六只吗。” 压抑涌上的不适情绪,周时予闻声垂眸,黑暗中见得肤色白皙的盛穗好似唯一光暖—— 如果忽略女人未穿鞋袜的一双脚外。 轻叹脱鞋,周时予走近在盛穗面前蹲下身,目光落在她珍珠般的圆润脚趾,黑眸微沉。 手环住女人细瘦脚踝,他触着盛穗脚背、指尖贪婪感受其温热,声线微哑: “怎么不穿鞋就过来——抬脚。” “周时予。” 盛穗忽地在对面轻唤他姓名,终于表明来意:“我可以把你的药都拿出去、我们到外面有光的地方吃药吗。” “” 长久沉默后,只听有爪子踩地的细微声由远及近——原来是凑热闹的平安正屁颠颠地跑过来。 靠近停下,好奇的毛茸茸猫脑袋来回张望两人,细细的白色胡须随着呼吸一抖一抖。 小猫咪歪头思考片刻,琥珀似的眼珠地流转,经过好一阵思考后,慎重地将小爪子拍在盛穗脚背上,又软又娇地叫了一声。 “喵呜~” “你看,平安也支持我。” 盛穗心想平时零食没白喂,满意地揉搓香喷喷的猫猫头,再看向时周时予时,底气颇足的振振有词道, “家里就三个成员,三票对两票,周先生要少数服从多数。” 轻快女声笑音悦耳,仿佛有魔力般冲淡周时予踏入此间的不适,再加之野营时在车里,已经半推半就地走出第一步,再向前第二步,似乎成为理所应当的事。 眼前的女人清瘦,一对脚踝和手腕他单手就能掌控,窄细肩膀和柔韧腰背,仿佛轻而易举就能折断。 而就是这样瘦小的盛穗,却让周时予近来一次又一次地,忍不住产生卸下重担、就此依赖的冲动。 低头为她悉心穿上拖鞋,看着他的整整长出一截,周时予忽地勾唇笑了笑。 周遭昏暗间,他抬头,见有碎发落在盛穗鼻尖,食指骨节为她勾去,柔声: “为了这个,就在外面排队半小时买蛋糕?” “也不全是。”盛穗用脸蹭了下男人手指,手撑着地凑近了些,圆眼微眨,吐息温软。 她伸手去碰周时予微凉侧脸,怀中颜料掉落一地:“当时只是想,如果你以后的生活,也能再甜些就好了。” 话落,一道认服的喟叹在房间响起。 平安被惊的跳开,唇齿相依时,连周时予都感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在这见不得人的房间,他还能将盛穗拥入怀,几度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 双相的病在他的大脑埋下定时炸弹,让周时予对外界一切诱惑都时刻保持警惕。 光是亲吻就有漂浮云端般的快‘/’感,不是不让他感到危险,却都抵不过盛穗弓着软韧/月要/身凑上前,全然配合他深入的亲吻。 直到后背撞上巨硕画架、发出闷响声,周时予才恢复理智,回神前,身体早将盛穗搂在怀里、以免画掉下来砸到爱人。 反倒是盛穗从他怀里钻出,亮晶晶的眼望过来,眼底满是狡黠笑意: “过这么久都没拒绝,出去吃药的事,我就当你答应了。” 说着,便挣扎着要从周时予怀中出去。 周时予见她目的得逞、下一秒便欢欢喜喜地起身要走,不知想到什么,忽地勾唇滚出一声低笑,无奈摇头。 难得听周时予笑出声,盛穗好奇回头:“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一句话。” 低笑声回荡,周时予背靠着画架,领口扣子敞开两颗,露出大片冷白肤色,伴随着因笑而轻颤的双肩,颇有几分妖意味。 盛穗很难不为家中男色所惑,移开停在胸膛的目光,清清嗓子又问: “想到什么。” 周时予似是真的觉得好笑,几秒后才停止肩膀颤抖,微微抬眉、故作正经道: “——大郎,该起来吃药了。” “” 盛穗被冷的一身鸡皮疙瘩,见周时予眼底不再是少年老成的沉稳、罕见有几分符合年龄的明快与鲜活,唇角止不住上扬。 在这间两人几日前还避之不及的房间,她嘴上嫌弃道: “周时予,结婚之前我怎么没发现,你真的好幼稚。” “晚了,”男人不甘示弱,反以为荣道,“现在周太太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看来,我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盛穗眼底笑意更深,弯腰将手伸过去,要将周时予亲手从黑暗中拉起来, “所以亲爱的周先生,我们现在可以出去吃药了吗。”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好像甜甜日常写了很久了(托腮.jpg 还是日常求一个评论和营养液啦啵啵啵啵wwww感谢在2023-04-12 23:53:05~2023-04-13 23:1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吃个蟹黄堡 20瓶;55379459 12瓶;小葵 10瓶;五月份热恋、唧唧月、源味汤圆 5瓶;土豆土豆土豆 4瓶;Elvira 3瓶;61881881、淘淘淘不停的跳MM、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 2瓶;贰贰叁、YR、多厘、Ustinian、尔玉i、温和治羊、是哈哈不是嘻嘻、LQ、22011542、沈娇娇、我是上岸、阿芳不吃香菜、八月小傅、我爱物理、咬一口Doughnut、ryou、慕遥、Mandar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第55章 周时予曾深刻而渴盼的爱慕过盛穗很久,直到他生命消散的最后一刻。 周时予木柜上的药品种类很多, 处方药连带各种保健药和补品,零零总总加起来有十四五种。 经过这段时间看书、查资料了解, 盛穗也知道, 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极大。 心下微沉时,身后就传来熟悉的男人低声:“只拿最左边的四盒就可以。” 说话时有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是周时予将高处剩下的保健品药瓶拿走, 平静解释:“剩下是空瓶。” “最开始想记录服用多少种药物, 后来数量太多,就随意丢放了。” 盛穗闻言点头, 对此颇能共情:“我以前也喜欢把用完的胰岛素笔收集起来,想看我到底能用多少。” 她垂眸笑了下:“直到有天突然意识到, 一辈子都要靠胰岛素的,算这个有什么意义。” 话音刚落,后脑勺被大手温柔揉了揉,盛穗回头对上男人黑眸,就听周时予温声道: “科技进步很快, 会治好的。” “嗯。” 盛穗对治愈不抱希望, 离开前意外注意到, 木柜底层最靠左的地方,立着一个黑漆漆的保险箱。 惊讶于自己竟然习惯了丈夫的浑身秘密, 盛穗只多瞥一眼, 随后拿着药和颜料从书房出去。 几步路的距离,眼前的漫天昏暗变为一片光明。 看着暖色调的鹅黄灯铺满家里每个角落, 平生第一次, 盛穗觉得触手可及的光亮弥足珍贵。 卧室里, 盛穗在化妆台前注射长效胰岛素时, 周时予则坐在床边吃药。 一时间, 锡纸片的碎裂声、酒精棉片包装撕开包装的细碎声同时响起。 男人将书房的药瓶放在床头,随后从包里拿出分成格子的塑料药盒拿出来,打开其中一间小格子、倒出今日份的药片,喝水服下。 而盛穗则低头,将插进腹部皮肉的细针拔出,清理好一次性//器械和酒精棉片,起身丢掉。 转身回来时,她目光落在化妆台上的几只油画颜料,问:“你很喜欢黑色吗?” 周时予闻声抬眸。 “虽然这是你的买的房子,但我总觉得那间书房的风格设计,好像和家里其他地方格格不入。” 盛穗坐回化妆台边的转椅,余光瞥见镜子里她唇角被咬破的牙印,继续道: “你有考虑过,把那间书房也换成同一色系吗?” 听爱人若无其事地谈起他的病态行径,周时予低头拉开床头柜,翻找出护唇防开裂的软膏,淡淡道: “说不上喜欢,不想见光的时候会进去。” 说好听些是不想见光,说难听些,就是抑郁发作时会逃窜躲起来,模拟幼年时被关进地下室后、才能获得的安全感。 周时予确认软膏使用方法,不愿谈起这些沉重话题。 “所以,你并不喜欢黑色,”盛穗似乎没察觉他的抵触,抬手轻碰唇角伤口,轻轻抽气, “开始我还以为,那是你特意设计的个人风格。” “个人风格?” 周时予有时也佩服盛穗脑洞,起身走到她身边,拧开旋钮盖:“什么个人风格,才会把整个房子都涂黑——抬头。” 挤出些透明药膏在食指指腹,拇指配合抹匀后,周时予用两根手指固定住盛穗下巴,俯身她涂好药膏,动作温柔而细致。 男人黑眸深不见底,盛穗仰头看清周时予瞳孔里的自己,知道他又在纠结病情的事。 不再轻易被带偏、也不逃避,她反驳眼前人再钻牛角尖:“网上能找到很多全黑的房间设计——以及非要说风格的话,或许是病娇风?” 她顿了顿,想到更关键的话题:“以及,你知道什么是’病娇风’吗。”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下巴被人轻捏一下。 “你老公是快三十岁,不是快三百岁。” 周时予垂眸,看清盛穗眼底窃笑,头顶两边翘起的碎发活像是白狐耳朵,连他也不由嘴角上扬:”我还知道说起病娇,你们小姑娘最喜欢评论‘纸片人真香,现实里就立刻头也不回地快跑’。” 说完男人抬眉,好整以暇地等待回应。 盛穗保持抬头姿势,沉吟片刻,站起身时薄唇轻启:“你们小姑娘——”四目相对,她歪了下头:“周先生好像很了解现在的小姑娘。” “” 女人水眸澄澈,定定望过来时,仍能清晰望出几分涉世未深的单纯。 其中最可贵的灵动与鲜活,让周时予反复想起十三年前,冒冒失失闯进他病房的女孩。 周时予个子高出盛穗一截,此时坐靠在化妆台边沿才能和她平视。 “我不记得,以前教过你这样伶牙俐齿,”指尖不舍柔软触感,他臂弯轻松将人搂过来、圈禁在双/月退/之间,又抬手捏了下盛穗脸蛋, “现在快要说不过你,想把你嘴巴堵上。” 盛穗不服,被捏脸只能小声抗议:“你现在不是天天用那东西堵我的嘴。“ 见她鼓着腮帮子、垂眼不知往哪里看,周时予又抬眉,大手拍在她翘挺的屁/1/股,可气又无奈地低声警告:“哪里来的天天。” “我看你现在真的是,越来越无法无天。” “我说的是用嘴巴堵,”盛穗被打的莫名其妙,不满皱眉,“你在说什么?” “” 不可言说的念头险些败露,周时予沉默将人松开,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我以为你买蛋糕回来,是为了问盛田找律师的事,是否和我有关。” 男人说着站直身,拉着盛穗一同离开卧室去餐厅,拉开冰箱,拿出盛穗路上买的提拉米苏,转身放在餐粥。 “你不想说的话,我问也得不到答案。” 比起找律师的事,盛穗其实更关心周时予手里的医闹视频,对面坐下,托腮问:“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他找律师、甚至还让人他同意立遗嘱的。” 话语微顿,她轻声:“毕竟他看上去,似乎很怕你。” “所以要利用好他的恐惧,”谈起盛田,周时予语气神态是肉眼可见的冷淡,面无表情道, “人在孤立无援时最需要朋友,盛田没有主见、更缺乏学识,随便找几个人安插在他身边,想让他听话,只需要几句耳边风。” “” 盛穗想到下午在医院,负责的护士还特意说,盛田几位“病友家属”关系密切,不由沉默。 这样想来,盛田能想到去要于雪梅那份拆迁款、以及立遗嘱再把钱给她,很可能都是眼前男人的主意。 肖茗说的不错,十个她加起来和周时予算计心眼,也只有被一眼看穿的份。 她目光落在对面,看不过是一小块蛋糕,周时予先是拍照、又在白色手机上打字,才终于拿起银叉。 知道男人又在备忘录记写,盛穗不由庆幸,她是周时予被呵护疼爱、而不是耍弄的那个- 周五午休时,盛穗意外收到梁栩柏的电话,问她是否方便出校门一趟。 男人身穿浅咖色薄毛衣手拿可爱班 纸袋,站在校门外十分惹眼;见盛穗快步从教学楼出来时,笑着朝她摆手。 “麻烦盛老师跑一趟,”没有客套寒暄,梁栩柏直接将手里袋子递过来,开门见山,“我办事路过,顺便送个东西。” 盛穗垂眸,看清袋子里熟悉的黑色日记本,愣了下:“这个,可以给我吗?” “心理医生只是不能‘擅自’透露公开病人隐私。” 话只点到为止,梁栩柏语气是惯有的散漫,闻言微微一笑:“日记本我拿着没用,周时予也没交代过后续处理,我正好来这边,就麻烦盛老师想办法了。” 上次在花店情况紧急,日记本内容都是一目十行地看,盛穗很清楚,梁栩柏大可以将日记本直接交给周时予,“特意”路过,无非是给她重新再看的机会。 感激中带着几分欲言又止,她最后只是道谢:“麻烦梁医生跑一趟。” “小事,”梁栩柏漫不经心地答应,双手插兜打量她,忽地道,“我猜,盛老师还有其他问题?” 周时予身边果然都是人精,盛穗无奈轻笑:“可以问下,周时予和您说过,他第一次见我是在几年前吗?”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周时予是如何拿到令盛田闻风丧胆的视频。 直到昨晚睡前才突然想起,周时予曾亲口和她说过,他十三年前曾因为做开胸手术而住院—— 也是这一年,盛穗确诊一型糖尿病住院、盛田挑起医闹事件。 那年的盛穗被糟糕的身体状况、以及舆论重担压得喘不过气,自身难保时,如果只和周时予有几面之缘,自然会忘的一干二净 H市并非一线城市,综合性的大医院也不过两三家,再加时间线能够重合,让某个念头在盛穗心里不断疯长。 周时予和她很可能,早相识于十三年。 只不过,她将他忘的一干二净。 然而面对她的热切目光,梁栩柏又开始卖关子,懒散地耸耸肩膀,不紧不慢道:“上次见面时,我似乎和盛老师说过,周时予积极求医的原因。”——为什么明明不想活下去,还一定要治病。 ——因为有人曾经告诉我,春天快到了,让我一定要记得去看一看春光。 这样重要的对话,盛穗自然记得一清二楚,不由道:“这句话我是对他说过——” 后半句戛然而止。 不对。 顺序不对。 四季中盛穗最爱春天,是以京北那日和周时予同乘缆车时,她曾兴奋不已地对男人道: “周时予,我也希望你能看到这份春光。” 但梁栩柏和周时予的这份对话,显然要远早于这趟旅程—— 也就是说,在两人毫无交集的高中之前,更年幼的盛穗,曾经对周时予说过意义相同的话。 而就是她随口而出、话落便丢进记忆废箱的一句话,却被周时予一字一句捧若珍宝般刻在心头、深埋骨肉血液,整整十三年。 可他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九岁啊。 盛穗站在春日暖阳下,正午眼光刺的她几欲睁不开眼,却只觉得手脚冰凉、周身血液都要凝固。 “既然盛老师已经想通,我可以再和你说件其中趣事。” 懒散男声拉扯回滞钝思绪,盛穗僵硬抬头,就听梁栩柏继续道:“你知道这个笔记本,为什么会一直交给我保管么。” 盛穗摇头,这也是她始终疑惑的。 以周时予密不透风的行事作风,即便为了治病,将日记本这样私密的物品主动上交,似乎也并不符合男人性格。 “成禾赚得第一桶金时,周时予就提出要立遗嘱。” “但法律上要求,遗嘱人需具备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否则无效*1——显然,精神病患者、至少在发病期间的精神病患者,所立定的遗嘱是没有任何法律效应的*1。” 梁栩柏垂眸看着眼前纤瘦的女人,脸上不再是上次满目的惶恐与震惊,勾唇笑了笑:“于是周时予找到我做见证人,同时要我证明他立遗嘱的时间点,正处于病情间歇期的完全行为能力人。”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不知多久过去,盛穗才听见她干哑的声音响起:“所以,这和日记本有什么关系呢。” “一来,这份遗嘱仅有手写的一份,由这本日记记录了存放地点,以及作为证明周时予写于清醒的间歇期,最好在我这里保管。” 谈及此处,连梁栩柏神色间的散漫嬉笑都收敛不见,难得认真地望进盛穗眼眸,轻声道: “二来,周时予曾和我说,他希望我能看完、并保留这本日记。” “如果真有一天,他来不及同你赴约就先不告而别,起码这世间还留有一个人记得并相信:周时予曾深刻而渴盼的爱慕过盛穗很久,直到他生命消散的最后一刻。” 作者有话说: 梁栩柏:这份爱情里,我真的付出太多 日常求个评论和营养液啦啵啵啵ww *1:相关内容查询与网络,侵删 感谢在2023-04-13 23:15:49~2023-04-14 23:57: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茉莉白桃子 2个;X1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413453、糖炒多肉、64416407 10瓶;乐椋沐颜 7瓶;东京不下雪 5瓶;46398472 4瓶;Hikari、望舒zi 3瓶;濯瑶、小红花 2瓶;Sunshine?、神医在大观园降妖除魔、ryou、紫葡萄、沈娇娇、长野新里、小李呢、Mandarin、62875465、浪漫满欣、淘淘淘不停的跳MM、白熊有点累了、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小田儿_、咬一口Doughnut、Ustini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第56章 哪里都是她,却又哪里都找不到她。 盛穗几乎要怀疑, 梁栩柏“顺路”来一趟的别有用心。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接受伴侣患有重性精神疾病并不容易, 而当她刚鼓起勇气, 咬牙想拉起深陷黑暗的周时予、试图想将事情美化时,梁栩柏就会适时初出现,打破她的幻想。 盛穗从前想, 精神疾病又不是绝症, 只要坚持吃药就医,病总会有治愈的那一天。 梁栩柏却用事实直白反驳, 成功不是绝对的。 自律如周时予,哪怕求医多年, 双相仍旧反复发作,甚至在法律上,都难以证明其“完全行为能力人”的身份。 盛穗想,她的感情能支撑起这份婚姻,梁栩柏却用周时予刻骨铭心的爱, 径直如山般压在她肩头, 沉到盛穗喘不过气。 盛穗忽地有些后悔, 过早就说了感谢的话。 “我想,我还不太明白梁医生的用意, ”她扯唇苦笑一声, 手里纸袋仿佛千斤重,勒的皮肤隐隐作痛, “所以, 需要我怎样配合治疗呢。” “治疗是医生该做的事, 我过来只是想告诉你, 周时予一定会刻意隐瞒和美化的事实。”“那家伙肯定不让你操心、说事情一定会得到解决, ”梁栩柏耸了耸肩, “但事实是,像周时予多次发作的情况,彻底痊愈的可能性很小,药物的目的,更多是维/稳和减少发作次数。” “多次发作的患者大多需要终身服药,精神类药物也大多有副作用,你作为伴侣、不仅需要时刻留意他的身心状况,也要承担相当一部分、来自于社会的有色眼镜和误解。” “事实就是,选择和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相伴一生,就注定你以后,很难再过上普通人结婚生子的生活。” “” 盛穗沉默倾听,听梁栩柏言语如刀、字字戳破她艰难构建的虚假美好蓝图。 刚结婚时,她还半调侃过,来之不易的家里,至少还有一个健康的。 后来得知周时予患病,盛穗每每看到书里写到治愈患者,都会极力安抚自己。 总有能彻底治愈、回归正常生活的人,那是不是也可以,再多周时予一个。 “我一直以为,心理医生会更委婉。” 良久,盛穗听见她无奈轻笑:”梁医生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接受不了、反而因此逃跑么。” “恰恰相反,我认为盛老师能够承受、且有必要知道真正的事实,才决定坦白。” “再者,这件事我的确有私心,”拥有桃花眼的男人自带风流气,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周时予是唯一比我还爱装撞南墙的。” “他时而会让我想到自己,所以我希望他能有个好结局。” “”—— 困难最催人成长,再打开陈旧染血的日记本时,盛穗心态较上次相比,的确大有进步。 不再惶然无措,她细细地翻过每一页,甚至能从字里行间中,试图分辨下笔人的当时心态。 很快她发现,周时予情绪稳定的大部分时间,笔记都是熟悉的苍劲有力,横平竖直、字句自成一条水平直线; 相比之下,不知是否是药物的副作用、亦或是病情发作,躁狂倾向时,瞬间潦草狂舞的字迹会不自觉越写越斜向上,单篇篇幅显著增常长,常常下笔就是洋洋洒洒的几百字。 而处于抑郁期时,单篇则只有寥寥一两句,字迹笔画间不难看出细微颤抖,再者就是时而的大团墨汁晕染——大概是思维卡顿、麻木情绪无法再继续。 关于盛穗如何能分辨周时予,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也只能说实在太有迹可循。 每当处于躁狂倾向时,男人的性‘//’欲就会跃然纸上的大幅度增加。 看得出,周时予对这本流水账式的日记,可谓是事无巨细的坦诚相待。 平日使坏都带有几分儒雅礼痞的男人,躁狂时的落笔,将寄托于盛穗的渴求欲///念,描绘地淋漓尽致。 无人的教师办公室内,盛穗目光落在翻开日记本的其中几段,久久不曾翻页: 【耳边时常传来她唤我姓名的轻音,模糊不甚清晰,好像仅仅是在颈侧呼气;眼睛看向阳台纱帘,被微风吹得鼓起、暴露她此时躲在帘后;光影落映在她雪藕般的小腿,起身拉开纱帘,只见一场空,不过是光影重叠的一场骗局。 强迫自己在床上躺下,闭上眼,又听见她不停在哭,泣音好像孱弱的幼鸟,原来是我将她/月退/上咬的满是青紫,她痛便哭了。 亵/渎是件越肮脏卑劣、就越满足的病/欲。 醒来时掌心浑浊一片,耳边又传来她日复一日的轻语,听不清她嗡嗡说些什么,分不清究竟哪个是梦,想贪念再咬一口皎白莲藕,于是又重新回到床边。 房间里哪里都是她,却又哪里都找不到她。】 “” 在通篇都是“她”的日记里,晦涩文字让盛穗阅读的颇为艰难,同时也讶异于心平气和坐下的自己—— 分明仅仅是半月前,她连翻页时都会手抖。 很快,她找到梁栩柏话里谈起的所谓遗嘱所在:【找梁复诊,同时完成见证;遗嘱放在保险柜下层,密码是她的生日,0314】 数字0314前用滚圆的“,”割开,大概是男人本想在“日”字后停笔,却又担心忘记,随后又添上。 盛穗瞬间想起,家里密闭书房的最底层,摆立着的保险箱。 日记本的内容一时多的看不完,不方便带回家,盛穗将日记本放在身侧抽屉的最底层,再谨慎用钥匙将抽屉锁好。 压下回家开保险柜的冲动,她收好钥匙起身,拿好教具准备回班上课。 临近放学时,盛穗收到周熠妈妈、林兮的短信。 【林兮:今天我来接周熠,车只能停在学校马路对面,我不方便下车,可以麻烦盛老师帮我把孩子送过来吗?】盛穗回了句好。 于是四点半放学时,盛穗就特意先送别其他学生、又找借口让搭班齐悦先回教学楼,才亲自带着周熠走向学校马路对面的蓝色宝马。 直到盛穗走近,带着墨镜的叶兮才按下车窗,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几秒,才弯起红唇打招呼:“难得剧组休息,我就自己来接熠熠。” 说完又是一阵东张西望,确认周围没人才松口气,笑着请盛穗上车。 “职业病犯了,抱歉,盛穗老师要我顺路捎你一程吗?” “不用了谢谢,”盛穗礼貌道谢,见女人始终战战兢兢,忍不住问道,“我记得叶小姐是实力派演员,不是流量明星,也忌讳结婚生子吗?” 叶兮被她问的愣了下,随后摘下墨镜、无奈笑了笑:“如果熠熠不是自闭症的话,的确是不忌讳的。” 盛穗心中了然。 对于普通人而言,承认孩子有发育障碍、属于少数人群就足够艰难;叶兮作为公众人物、一言一行都会被众人当作谈资,病耻感只会成倍增加。 离开前,叶兮对盛穗说道:“我可能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可事实却是,比起担心熠熠的病情,我可能更害怕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不知为何,盛穗听了这话,莫名想起梁栩柏中午说的话。 “——你作为伴侣,也要承担相当一部分、来自于社会的有色眼镜和误解。”- “……妈的,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不肯乖乖交出钱来,以前就知道她是个见钱眼开的,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个拜金的婊子。” 半小时后,本该回家的盛穗却出现在医院病房内,面无表情地看着盛田躺在病床上,停不住地骂骂咧咧。 她是送走后叶兮后接到的护工电话,说盛田分别在昨晚和下午去卫生间打了个电话,随后就是一阵大发雷霆,下午还非嚷嚷着要离开医院。 护工只能把人扣下,在医院护士强烈建议下,一通电话把盛穗喊来。 不敢再凶用来养老的女儿,病床上的男人骂起前妻倒是丝毫不嘴软,让盛穗不由想起盛田十几年前就是这样,满嘴污言秽语。 大概周时予也想不到,盛田会愚蠢到有律师全权处理,还要打草惊蛇地私下找于雪梅,电话里威胁她继续把钱留给盛穗,否则要她全家好看。 盛穗猜,盛田大概是趁她不注意,偷翻过她手机才拿到的号码。 但她现在没空追究这些。 “护士和我说,你伤口本来就恢复的慢,下午差点裂开、再严重就有可能感染。” 终于等盛田骂完,盛穗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冷冷道:“如果你不想活命,开始就不要浪费钱。” “……” 女儿面前,生性欺软怕硬的盛田立刻一脸怂样,只恨恨道:“你该好好听听,那个疯婆娘在电话里是怎么说的,不仅一分钱不掏,还追着骂我不要脸——她就是个活脱脱的疯子、该死的精神病!” 以前从不觉得,“精神病”三个字听的盛穗太阳穴突突直跳,转身想走的脚顿住,咬着后槽牙道: “精神病怎么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 盛田还从未被女儿劈头盖脸骂过,惊的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呆楞着。 盛穗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毛都腾的炸起,甚至没注意到身后的病房门被推开:“别在这里假惺惺作态,如果你真为我着想,欠的钱还上后,滚的离我越远越好——” “怎么回事。” 熟悉男声在身后响起,盛穗回头见是周时予,身后他聘请的护工正朝男人恭敬鞠躬。 周时予的到来像是一支特效定心剂,让在场所有人瞬间保持肃静,满肚子话的盛田白着脸躺好闭眼,连盛穗也抿唇摇头,没再更多发泄不满情绪,前后脚和周时予离开病房。 “盛田私下里找我妈、非要她把她那份拆迁款拿出来,两人在电话里吵起来了。” 人来人往的病房外,盛穗知道护工肯定也告知过周时予,所以只简单两句说明来龙去脉:“……事情就是这样。” “没事,我会处理,”周时予抬手揉了揉她发顶,低声在嘈杂走廊里,温和依旧, “那你呢,你刚才为什么生气?” 盛穗的性格,不像会仅仅因为盛田骂人或试图偷跑,就说“滚”这样的重话。 盛穗闻言几度张唇,话滚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因为他说精神病该死。 无言以对时,口袋里震动的手机短暂地打断尴尬,盛穗看着屏幕上母亲的名字,不由心力憔悴地长叹口气。 果不其然,电话接通的瞬间,听筒就传来于雪梅气急败坏地怒骂声: “我就该让你看看你爸那副嘴脸!他哪里来的脸、敢管我要钱?还说是为了你?我以前给他寄过多少钱,他有一分钱用在你身上吗?!”“你和他说,真愧疚就先把他的那份给你,休想再从我这里骗走一分钱!” 一个盛田就够让盛穗烦躁,再来一个于雪梅,让她彻底失去所有耐心:“我不当传话人,有话你自己去说。” 面对母亲不再唯唯诺诺,她对上周时予镜片后的沉静黑眸,一句话堵上对方后路:“以及,原来你也知道,盛田当年不会给我花一分钱。” “……” 见听筒那端果然哑口无言,盛穗就要挂电话:“没事我挂电话了。” “等一下!” 于雪梅立刻高声阻止,确认盛穗没挂断后反而沉默几秒,忽地音量降低:“那天我看许言泽的手机,无意看到他相册里有你去精神科的照片,怎么回事?” 四周嘈杂,盛穗不确定身旁始终沉默的周时予能不能听见,含糊其辞:“你看错了。” “什么看错了?” “照片拍的照片清清楚楚,你人都要贴着医生办公室门口了,”听她狡辩,母亲立刻原地拔高音量,“你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撒谎?你得了精神病?” 三连质问听的盛穗越发烦躁,她不耐烦地丢下“没有,你想多了”一句,直接挂断。 心存侥幸身旁男人没听见,盛穗抬头就见周时予垂眸,正专注看着手机内容,冷白屏幕将男人清俊的脸映亮。 正要松一口气时,盛穗却罕见地见到周时予皱了下眉头。 是什么事,还会让周时予都感到棘手? 她轻声问:“怎么了?是公司的事情?” 周时予退出新闻软件拨打电话,神色微冷,在电话接通前,低声解释道: “叶兮下午去接周熠的事,被媒体拍到曝光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14 23:57:51~2023-04-15 23:5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啥时候才有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魏晨的小乖 20瓶;陈劲生- 14瓶;暖暖 11瓶;浅笑一夏ing、小葵 10瓶;mango 8瓶;Riannann、消灭香菜的霹雳暴龙战、连连 5瓶;Susan、多厘 2瓶;Mandarin、屋檐、咬一口Doughnut、Ustinian、罐头、A?芳芳?、Sunshine?、ryou、淘淘淘不停的跳MM、62875465、Somnus、Y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第57章 人微言轻,是这世间最致命的谎言。 六点正值下班高峰, 医院回家的路程格外拥堵,阿斯顿马丁老驴拉磨般在柏油路上边走边停, 15分钟的车程被拉扯到无限漫长。 副驾驶的盛穗低头, 反复刷新微‘/’博热搜第一的最新评论。 从叶兮四点半来学校接走周熠,到五点十五时#叶兮孩子疑似特殊儿童#的词条空间热搜第一,再到六点整时、词条后出现大写的“爆”字。 整件事耗时, 仅仅一个半小时。 转评近百万的爆料视频里, 镜头先跟随叶兮的车在学校对面的街边停下,此时防窥的车窗紧闭, 看不清车里人脸。 直到盛穗的背影出现在镜头。 灾难中的侥幸,是她作为毫无用处的素人老师, 全程也只露出半张脸,再加之距离太远,说是亲妈不认的程度也不为过。 她牵着周熠走向叶兮的车,蹲下身摸摸抱紧娃娃的男孩脑袋,打开后座车门, 将周熠抱进儿童座椅。 与此同时, 驾驶座的叶兮将车窗打开, 带着墨镜,也难掩精致五官和艳丽红唇。 视频背景音有狗仔特有的阴阳怪气声响起:“……叶姐平时不是走霸气酷姐的人设吗, 怎么几次接孩子都偷偷摸摸的啊?” “几次”两字被特意强调, 摆明对面不止一次拍到叶兮来学校接孩子,绝不是巧合事件。 【这小孩好明显的不正常, 走路姿势也奇怪, 大人说话都没反应, 不是智障就是自闭】 【估计是自闭, 智力障碍是能沟通的, 就是人笨点】 【特殊学校是哪里特殊啊?学生都是残疾人、还是大脑发育有问题?】 【演艺圈果然乱七八糟,叶兮长得就像个狐狸精,私下里不知道多乱,生小孩果然遭报应了吧】 【劝各位网友嘴上积德,以及媒体为了流量是真不要良心,小孩和素人老师都不打码吗】 【不懂楼上在心疼什么,叶兮一年赚的钱你几辈子都赶不上,她儿子没跟着享福?这都捂嘴就可笑】 【】 对此事件,舆论风向也呈现出极端分化:有人嘲讽叶兮表面风光,背地里私生活乱才生出个怪胎;有人怒斥无良媒体没底线、利用小孩炒作,问特殊学校是什么的也大有人在。 不管如何,周熠“特殊儿童”的少数人群标签,可谓给这次爆料赚足噱头。 盛穗若有所思地逐一翻看评论,正不知哪里来的熟悉感时,就听身旁的周时予温声道:“在想什么。” 男人轻揉她发顶,骨节分明的手拢过她鬓角碎发:“成禾的公关团队和技术部已经下场,视频一小时内会全网下架,现在就看叶兮选择坦白还是隐瞒。” 盛穗抬头,问:“还能怎么隐瞒?” “说是亲戚家孩子,来学校是被邀请参与活动,”周时予语调平静,“爆料人强调还有其他视频,无非是要叶兮高价去买,涉及钱就是小问题了。” 盛穗还是不放心:“那你怎么在医院愁眉不展?” “视频里出现了你的脸,”前方车辆缓慢移动,周时予单手持方向盘,目视前方, “你说过,你不想出现在公众视野。” 这句话连盛穗自己都忘记,没想到会成为成禾介入公关的原因。 “如果承认周熠是自闭儿童,叶兮会收到什么影响,”她有些心不在焉,“资源降级、还是代言会掉?” “有资本捧就不会,只是她身上会一直带着‘自闭症母亲’的标签。” 身旁男人语气淡淡:“当人们不了解一个群体时,刻板印象和贴标签就是最快识别的方法——叶兮作为家属,必须承受这些。” “” 盛穗终于明白,叶兮事件频频给她的即视感,究竟从何而来。 在她所经历的浅薄人生里,每每谈及“自闭症”、“智力障碍”、“一型糖尿病”、“精神疾病”等极少数人才会经历的话题时,比起当事人、或是专业人士出来科普,更多的是一知半解的人来形容概括。 因为毫无负担、更因为不曾感同身受,乐于发言的半吊子形容沉默少数群体的最好办法,就是想当然的贴标签。 与此同时,在少数群体中,部分当事人无能发声,相当一部分人难以克服病耻感、做不到忤逆主流舆论,就连勇敢站出来辩驳的寥寥少数,声音也会瞬间淹没在人声鼎沸中。 久而久之,这些标签逐渐演变成刻板印象,自然而然被贬低、扭曲,再一度成为攻击他人的语言武器。 所以,才会有大片类似“叶兮私生活混乱、才生出不健全的孩子”的言论;才会有盛穗在相亲时屡屡被歧视、反复被认为患上一型糖尿病是因为不自爱; 才会有周时予被精神疾病所折磨时,在医院精神科那个青少年被抑郁打压到无法起床时,出现孩子母亲不断追问“小孩怎么可能抑郁”、出现“精神病”和“疯子”被盛田用来谩骂“该死的人”、出现于雪梅对女儿仅仅去精神科,就如临大敌的警惕。 人们总爱说自己有所谓缺点,或是“太较真”、或是“讨好型人格总被欺负”、亦或是“太爱操心”;可当面临周遭人真正有缺点和身心疾病时,又会表露刻薄一面。 事实是,少数群体很难将所遇处境放心大胆地拿出来,放在阳光下坦然分享。 标签衍生的侮辱意味、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以及无知者的听信传播,让少数群体的病耻感日渐强烈,于是只能努力扮演成“正常人”的合群模样,尽全力融入大众主流社会。 盛穗转头望向窗外,眼中是车水马龙、路过行人匆匆,耳边却响起下午告别时,叶兮曾对她说的话。 ——“比起担心熠熠的病情,我可能更害怕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人微言轻,是这世间最致命的谎言。 人言可畏,才是遮羞布下的事实真相。 脑海各种思绪纷乱一团,盛穗目光伴随流动的落日光影移动,自然停落在开车的男人身上,看他肩发勾边跳跃的碎金光点、搭靠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的左手。 ——以及哪怕坦诚病情后,仍旧时刻用特质铂金表带死死遮盖的手腕疤痕。 她忽地明白,周时予在已有长达三年之久不曾双相发作、等各方面都无需她分担的情况下,为什么仍固执地不愿她深究。 连周时予这样的人都敬畏远之的,究竟是什么。 是来自社会主流对少数群体的不自知审判,和来自身边每个人不经意的言语和异样眼光。 因为19岁那年在长街病发时体会过,因为切身尝过曝光在烈日下、再叫人指指点点为异类的刻骨铭心; 所以拼了命地不想她再感同身受,哪怕半分当时委屈- 叶兮事件发酵的同时,显然还有另一件事还吵扰着盛穗。 听说曝光视频涉及到周家咨询,多年不闻窗外事的周老爷子都亲自出马,周时予也只能去书房和公关团队开视频会议。 盛穗则去浴室洗澡,好去除医院沾染的病菌和刺鼻消毒水气味。 热水冲刷身上疲惫,半小时后,盛穗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房间出来,换好衣服打开门窗透气时,放在化妆台上的手机突然震动。看清屏幕上“于雪梅”的来电通话、以及之前还有六通未接,盛穗不由双眸微沉。 拿起手机确认接通,还不等盛穗开口,对面急不可耐的女声就从听筒传来: “你给我解释一下,半个月前买的那本书——《双相情感障碍:你和你家人需要知道的》,以及乱七八糟和精神病有关的书,是怎么回事。” “盛穗,你老实交代,究竟是你的问题,还是那个人有精神病。” 面对母亲音调愈高的质问,盛穗反而更冷静,并不自跳圈套:“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好,不承认是吧,”于雪梅气急败坏地大口粗喘气,“你自己看手机,看看你口里的‘不明白’都在说什么!” 母亲发来五六章截图,内容都来自盛穗的淘宝淘友圈——连盛穗也是至今才知道,淘宝和微信好友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微信能看好友朋友圈,而淘宝好友则能看到好友淘友圈。 淘友圈是默认开启且自动分享,其中会详细记录好友的购买记录,才能让于雪梅轻松查到盛穗近期购买的书籍。 盛穗对购物软件研究很少,甚至想不起母亲何时加的好友。 她只是想起于雪梅翻看她的私人记录,再结合女人查看弟弟许言泽的手机相册,不禁为对方的掌控欲感到一阵作呕。 可笑的事,在于雪梅自小抛弃她、之后又做出那么多过分事,盛穗居然直到今日,才真正对她感到失望和厌恶,而不再像以往那样、只想渴求讨要几分廉价的母爱。 盛穗很清楚,原生家庭曾在她情感上砸下的深渊巨坑,后来究竟是谁,小心翼翼用针线缝补。 “截图我看完了,买几本书而已,”她干脆利落地删除好友、关闭淘友圈,“我不需要和你、或者任何人交代。” “你现在是什么语气,在和你妈说话!” 尖声驳斥后,于雪梅似乎也意识到,不再任打任骂的女儿难以威胁,只能软下语气,“妈妈担心你啊,你怎么可能好端端得精神病,所以,是不是那个人有问题?穗穗,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 “嫁错人要付出多大代价,你妈我还不能证明吗?” “还有,如果那个人的病让别人知道、你知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你?说你跟个精神病结婚?还是说,你打算一辈子就这么躲躲藏藏的过日子?” 女人音量不自觉的又升高变尖,盛穗背对着门在化妆台整理挎包,不为所动。 直到于雪梅终于停下,激动地急促呼吸时,盛穗才淡淡道:“所以,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以往对母亲夹杂渴盼的愤怒,事情败露的当口,她也仅仅只是疑惑:“这是我的婚姻,好坏与否都不需要你来承担,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为什么?因为我是你妈!我才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人!” 面对女儿的无动于衷,于雪梅此时的歇斯底里就显得格外失态,“世界上谁都可能害你,只有你妈不会!” “但你在我得病差点死的时候,从没来看过我一回、甚至没打过一通电话;再明知道父亲不会多花半分钱的情况下,也自以为补偿的把钱直接给他,好心安理得过幸福新生活。” 说话的同时,盛穗摸到包里最底部的办公室抽屉钥匙,终于想起被忘在脑后的日记本、以及疑似存放在家里保险柜的遗嘱。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我那时候已经没办法,再不走就只能被打死,但他可能对你下狠手——” “我从来没怪过你丢下我离开,因为我知道,在成为母亲之前,你要先是你自己。” 盛穗将钥匙和包收好,拿起化妆台的胰岛素笔:“可我没有生存能力时,你都可以不管我死活的离开,为什么在我成年独立后,你却突然开始关心我的婚姻问题?” 安装好一次性针头,撕开酒精棉片包装,盛穗低头看着尖针扎进皮肉,缓缓推进胰岛素:“你是真的担心我,还是觉得,不管我或者我的伴侣有精神问题,别人的指指点点会让你感到丢脸?” 见对面的人罕见的哑口无言,盛穗轻呵出声,自觉可笑道:“你看,你甚至骗不了自己。” 以前盛穗不懂,为什么母亲小时候丢下她、成年后又表现出生疏的亲近,以及令人窒息的控制欲; 现在才懂得,前后的所有矛盾行为,无非是为了“面子”两个字而已。 拉不下面子求现任丈夫收留年幼病弱的盛穗、忍不了面子被女儿的逆反所驳斥,更接受不了女儿失败的婚姻可能让她颜面尽失、背后遭人非议。 树活一层皮、人活一张脸,不论是叶兮还是于雪梅,他们现在所恐惧和愤怒的,早就不仅仅是疾病本身,而是来自周围人社会,随时可能戳着脊梁骨的指指点点。过去的盛穗也同样如此,因为害怕被人嘲笑或关心,宁可把被父亲殴打的事情咬碎吞下肚子,也不肯吐露半个字、好让人当作饭后茶余的谈资。 可盛穗同样意识到,哪怕用尽全力地维护所谓脸面,似乎并不会让她真的更幸福。 她反而好像不会哭的孩子不得奶水,谨慎到小心翼翼地保全她和于雪梅的面子,曾经因为少到可怜的关心和疼爱,活似只哈巴狗般,围绕在母亲身边,就为了那点冰冷的残羹剩饭。 “……” 于雪梅还在听筒里自顾自地念不停,车轱辘话重复不停。 盛穗不愿再多费口舌,挂断电话时,身后传来平安黏糊糊的喵叫声: 她在座位上回头,却见周时予此时正站在门边,右手拿着她平时用的浅绿色马克杯。 盛穗猜,男人大概是又特意为她做了助眠滋补的睡前饮品,只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刚才的电话又听见多少。 于是她主动轻声道:“刚才我妈打电话过来,她可能知道你生病的事情了,但我没有承认。” “嗯,”周时予没追问其中过程,站在门边也没过来,只垂眸沉沉应了声,“我听见你们在吵架。” “是她单方面要和我吵,”盛穗抬头静静看着丈夫,字字清晰,“她说,如果被人知道和精神疾病患者结婚,会被人指指点点;就算不被人知道,也要一辈子小心翼翼地藏着。” “……” 这是他们第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这个话题,盛穗能从凝固的空气氛围中,察觉到男人紧绷的情绪。 时钟嘀嗒声在死寂中震耳欲聋,良久,周时予嘶哑的声音响起: “所以呢,你是怎样想的。” 实话实说,盛穗其实没太多想法。 正如她同于雪梅所说,这是她和周时予的婚姻、不需要任何人负责,又为什么要给外人一个所谓交代? “我没什么想法,”她坦言自己的大脑空空,“我只知道,这个家里结婚的人,只有我们两个。” 找不到合适形容词,她语气微顿地慎重思考几秒后,平生第一次选择爆粗口: “至于其他人,都去他妈的。” 作者有话说: 盛老师逐渐开大、横扫全场中.jpg 日常求个评论和营养液啦啵啵啵啵啵wwww 感谢在2023-04-15 23:54:57~2023-04-16 23:55: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9561355 40瓶;30770324 30瓶;一丢乌卒卒 20瓶;Aurora. 15瓶;WJJ 12瓶;111、R-、一一 10瓶;念念不妄 9瓶;mango 5瓶;C.E.&M. 4瓶;贰贰叁 3瓶;一杯美式汽水 2瓶;罐头、神医在大观园降妖除魔、Sunshine?、兔子抱紧胡萝卜、西西、咬一口Doughnut、我是上岸、小田儿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第58章 无妨世人但说他周时予百无一用,独独在爱盛穗这件事上,他偏偏要拔得头筹。 卧室宽阔, 灯盏明亮,鹅黄色的光束轻落在静静相拥的两人, 玻璃吊灯倒映出彼此身影。 至今盛穗才彻底悟得, 伴侣相较于密友,原来还多有一种更加深刻的沟通方式。 她事先摘去了周时予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本意只为了能将隐藏镜片后的黑眸看得分明清楚。 很快却意外察觉, 今夜寡言沉默的男人, 似乎要格外凶狠些。 周时予不再如往常那般哄着她、羞人情话说到盛穗耳尖粉红,全程一言不发, 双眸漆黑。 男人薄唇轻抿,光洁额前泛起汗滴的禁‘/’欲模样, 在盛穗眼中只会成倍诱蛊。 无法否认的是,周时予实在长了一张太具有欺骗性的脸。 让包括身上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禁生出慕强之心,只想依靠躲藏在周时予撑起的保护伞下,寻求庇护。 周时予总该是无坚不摧的。 久而久之, 再没人会想, 如果是周时予感到疲累、如果是周时予遇到难以承受的苦痛, 又该是谁来哄哄他、为他疼惜地舔舐伤口。 “········穗穗,你最近总是这样看我。” 在男人的沙哑低声中, 盛穗因亲吻而飘远的思绪被终于拉回现实, 头被温暖干燥的大手护住头顶。 恍惚中,她抬眼对上男人的沉沉黑眸, 听对方继续道: “就像现在这样, 眼神总是很悲伤。” 盛穗迷迷糊糊地想着, 她分明不是受痛的那个人, 只是有些晕而已, 怎么会感到悲伤。【这里真的没有脖子以下的任何亲密互动,求求别锁了】 前额相抵,她抬手环住周时予脖颈,快要被对方的皮肤温度灼伤,轻声道: “····你是不是在我眼里见到自己,所以才觉得悲伤。” 又是一阵沉默,盛穗话落,就感觉男人双唇又压落在她嘴角,似乎在用这种方法,徒劳地想叫她住口。闭上眼,她嘴角有些隐隐作痛,轻轻吸着气喊男人名字:“周时予,其实你也会委屈、也会害怕,对不对。” 就像盛穗不想生来懂事,周时予同样从孩童长成,怎么会生来就无坚不摧。 所有外人面前展现的坚韧与强大,不过都是肩背上的道道鞭痕、以及手腕上的重叠刻疤堆砌而成。 周时予说她面露悲伤,盛穗却想,男人或是不自知地将她当作情绪抒发口,这才肯崭露一份片刻的脆弱。 心脏针扎般密密麻麻的刺痛,盛穗艰难抬头,迎上周时予温热的唇: “周时予,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盛穗记得清楚分明,同样的话,她曾一字不落地对丈夫说过。 那时她被过去的苦难困绕住,忍不住地总想着,如果能早些有眼前人陪伴该多好,那些暗不见光的日子就不会如此难熬。 她再清楚不过,周时予总是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的。 这番话到今天也同样适用,不过是身份调换。 如果能再早些遇到周时予该多好,如果十三年前他们没有错过、如果她将他记牢,该有多好。 至少她能陪在他身边。 哪怕仅仅如今晚这般,单单只是她嘴上逞能,也好过让周时予独自承受那些昏天暗地的过往。 念及此,盛穗又要痛很先前软弱无能的自己。 周时予落下她/月要/窝的左手一如既往地带着钢表,特质的表带是冰冷铂金,随着男人掌心用力时,冰冷的铂金表几乎要嵌进盛穗皮肤。 盛穗突然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疼痛。 铺天盖地的痛卷席而来,令人窒息,让她几乎要落泪,本就绯红的眼眶泛上泪意。 周时予总是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的。 下一秒,男人不再想要多占有她一分,搂抱着盛穗坐起、悉心用绒被裹好,只为能看清她的脸。 “…我不委屈。” 男人十指骨节分明,温柔插‘////’入盛穗柔软发间,薄唇吻过她湿润眼角,嘶哑声线掺杂几分急急心切: “小乖别哭,我会心疼。” 盛穗早不再是过去的乖巧听话,压抑太久的反叛期逆生长,都敢和于雪梅对峙吵架。 现在周时予越不许她哭,她就偏偏要掉眼泪。 头枕在男人宽阔肩膀,她一滴眼泪滑过周时予伤痕累累的后背,控诉道: “我刚才和你说这么多话,你怎么都不理我。” 面对盛穗几分娇蛮态度,周时予反而又无限耐心,揉人进怀时沉沉道:“其实这些年,我常常去寺庙祈福、许愿。” “我一次次向神明祈求,希望这个世界对我的女孩好一些、再好一些。” 两人面对面拥抱、看不见彼此的脸,周时予轻拍着盛穗纤瘦后背,深吸口气。 尾音轻颤,他语气颇有些无奈:“你倒好,怎么总想要自讨苦吃。” 从前总觉得盛穗痴钝、久久未曾察觉他深切爱意;现在却宁可她不要太聪慧敏锐、无需点拨都能无师自通。 社会是座无形牢笼,身处其中就不可能独善其身,周时予自知,他已经能很好的以“正常人”的身份融入其中。 其实只要盛穗不再深究、哪怕仅仅只将病留在家里,四面八方的言语和眼光就会被一扇家门拦在门外。 盛穗却执意要推门出去。 自此,她眼中就不再是匆匆路过的人群,而是时刻要去想,旁人是否在用异样眼神注视着她的爱人。 不懂和装作不懂,是全然两样的世界。 分明有更轻松过活的方式,周时予不想她背上如此重担。 “········就像你对我好,这些都是我自愿的。” 含着鼻音的女声拉回思绪,周时予听见趴在他肩头的盛穗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 “你不高兴吗。” “当然高兴,也很感激。” 周时予是亲眼见证,爱人一路以连他都惊叹的飞速成长,心中仍旧感慨万分,抬手将盛穗粘黏在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温声道: “我只是觉得,人成长的过程太痛苦了。” “如果可以,盛穗,我希望你可以只做自己、可以一直做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希望她永远眼底带光、永远唇边带笑。 一如十三年前在医院那日惊鸿一瞥,自此,便是他万劫不复。 “可我不想这样。” 轻柔女声反驳的太坚定,连周时予都微愣片刻,随后就见盛穗坐直身,眼眶微红,水眸却写满坚定不移: “我宁可清醒的痛苦,也不要活在自欺欺人的虚幻美好。” 回想今晚那句从未有过的脏话,连盛穗自己都惊奇—— 即便到现在,在盛穗的自我认知里,她都是柔软、甚至是时而懦弱的。劣势的身体条件、压抑的原生家庭,让盛穗遇事总是妥协,婚后又被周时予保护的太好,想要什么都不必费吹灰之力,爱人总会让她唾手可得。 直到最近的桩桩件件,终于让盛穗恍然大悟。 当你真正想得到什么,光靠躲避退让、亦或是别人赠予,都是不可取的。 如同她第一次看到日记时意识到,她不可能、更不要永远生活在周时予打造的象牙塔里。 想要什么,就去直面荆棘与痛苦,就去拼了命的争取。 头破血流也无妨,碌碌无为总好过无动于衷。 再者,谁说她不能挡在周时予身前,又是谁规定,她不能是倾盆大雨时、那个为周时予撑伞的人。 盛穗目光定定望着周时予,眸光流转:“如果你一直要我当十三年前的小女孩,就永远没办法完整的拥有我。” 也是第一次,她主动提及两人真正初见的十三年前。 敏锐捕捉到周时予黑眸一晃而过的愕然,盛穗双手推在男人肩膀,轻而易举地反客为主,她上他下。 她俯身低头,落吻在男人滚动的喉结再向/·/下,意有所指:“就像现在这样——” 话音未落,就见周时予抬手触在她唇齿,温热指腹抵在她的尖牙利齿。 鼻尖满是女人独有的温‘//’软‘//’体香,周时予见盛穗青丝散落在他脸侧与身前,心口泛起阵阵难止的痛与痒。 盛穗的确不是家养的温顺猫咪,而是他可遇不可求的白狐,魅人不自知。 只是涉及到她,周时予只剩一身倔强身骨,思量片刻,他仍旧不肯退让:“没关系。” “不论如何,盛穗都会拥有全心全意的周时予,至死不渝。” 无妨世人但说他周时予百无一用,独独在爱盛穗这件事上,他偏偏要拔得头筹。 “·······没见过你这样倔的。” 抿唇,盛穗不满低声,握着周时予的手十指相扣,听着男人呼吸深沉紧/·/崩,浑身注意力都集中一处。 她俯身,恨恨咬在他唇角:“周时予,有时候你真的很会惹人生气。” 四目相对,男人无可挑剔的五官深邃而精致,望着她幽怨神情,忽地笑了笑。 盛穗眼底又一次被激起泪意,咬唇也不忘问: “·······你又在笑什么。” “没什么。” 周时予抬手,干燥温热的掌心细细的抚过她侧脸,黑眸杂糅着欣慰、疼惜等太多盛穗难解的情绪,低声在卧室响起: “只是很高兴,我的女孩真的有在好好长大。”- 两小时后,盛穗缓缓睁眼,侧身,小心翼翼起身从床边离开。 身边人呼吸平稳悠长,即便如此,盛穗也无法判断,周时予是否真的睡着。 但这并不影响她穿好拖鞋,轻手轻脚地推门从卧室出去。 对面即是禁地一般的书房,房门紧闭——周时予已经明确说过,以后她可以随意出入这里。 书房门前,盛穗右手停在门把手迟迟不按动,心里仍旧对四面全黑的内部环境心有余悸。 深吸口气,她轻咬后牙、同时掌心向下用力,正准备迈步走进一片沉暗中时,抬眸却是满目温暖温馨的鹅黄。 看着四面原是摄魂漆黑的房间,如今都被她最喜爱的淡淡鹅黄色墙纸铺满、再见不到半点的黑,盛穗倏地屏息,呼吸骤停。 她再清楚不过,这间书房对于周时予的意义。 男人一来痛恨这间展露他病态的存在,可与此同时,这间书屋又是他病发时、赖以生存与逃避的唯一避难所。 是啊,她怎么又忘记,周时予总是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的。 她的每句话、话里每个字,都被周时予谨小慎微地放在心上、战战兢兢护在心口,无论时隔多久再拿出来,字字都扔挂带着男人珍重心血的滚烫灼人。 盛穗却突然望而却步,久久在门前徘徊、迟迟不肯踏入。 她过来,是想试试日记本的密码,是否能打开书房里的保险柜。 她迫切的想知道,梁栩柏所提到只关乎于她的那份遗嘱,她的爱人在重逢前、在和世界告别时都要留给她的话,究竟是什么。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周时予为她做出的巨大妥协,盛穗却开始迟疑,是否真的要瞒着对方、再去窥探他或许不愿分享的心事。 “……” 犹豫再三,盛穗还是缓慢踏出一步,手扶着崭新的木浆纤维墙纸进屋,目光看向贴墙书柜的最下一层。 她只是看看,并不是要现在就打开保险柜—— 后半句来不及浮现脑海,当盛穗看清保险柜时,人先是一愣,随后无奈的摇头轻笑,意外中又只觉得合情合理。 无需她再尝试,保险柜早已经被周时予解锁打开。也对,交还日记本这样的大事,想来是梁栩柏的主意,但也一定要争得周时予的准许。 而以周时予走一步算百步的性格,怎么会想不到,她在看到日记本的遗嘱和提示内容后,将要做何反应。 料到她必然会好奇前来、更算到她定然会纠结犹豫,贴心如周时予,向来对盛穗有求必应,甚至不用她开口提及。 她想要什么,他总会第一时间捧来、以最体面的方式轻放在她手心。 面对周全如此的爱人,盛穗也只能哭笑不得。 事已至此,她也再没什么好纠结。 走到书柜面前蹲下,盛穗绷着呼吸抬手,拉开解锁的柜门,正以为又要在放满价值连城物品的保险柜中、艰难翻找遗嘱,却看清其中内胆只有寥寥物件,再一次的意外愣神。 保险柜里的东西很少,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盛穗凑近,逐一的细细看过,确认只有四件。 一本保护在特质相框的结婚证、一个存放在透明塑封袋里的老旧平安袋、一本聂鲁达的诗集《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以及盛穗此行所找寻的手写遗嘱。 作者有话说: 快要到文案内容啦,以及今天我觉得还算甜? 日常求个评论和营养液啦啵啵啵啵啵wwww 感谢在2023-04-16 23:55:38~2023-04-17 23:4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寧烯 30瓶;小谢想长高 24瓶;一丢乌卒卒 20瓶;老朋友。 10瓶;乐椋沐颜 8瓶;mango 6瓶;正版南洛、神医在大观园降妖除魔 5瓶;47858163 3瓶;淘淘淘不停的跳MM、小游同学、62875465、爱慕月亮 2瓶;大辛、Sunshine?、咬一口Doughnut、二、沈娇娇、Ustinian、LQ、贰贰叁、小田儿_、念.、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Sonnie、小李呢、我是上岸、来一口奶茶、天天等更新、ryou、c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第59章 关于“我们”的每一件事,他都替她记得。 由奶黄色调铺满装点的书房温馨典雅。 如果静下心细细去闻, 还能感受到空气中淡淡的山茶花香,无声抚平纷乱心绪。 四周悄然寂静, 连仅有的呼吸在盛穗听来, 都是贴耳的响亮,伴随心跳脉搏忽强忽弱。 她半跪在敞开的保险柜前,久久不曾改变姿势, 后来连小腿都隐隐发麻。 滞停在空中的手迟迟犹豫不肯落下, 盛穗看着面前的四样物件,一时竟不知该先看哪个。 或是说, 她还没从保险柜里只放有这四样物件中,彻底缓过神来。 结婚证被特质的透明玻璃框中封存, 一如同样被小心翼翼保存的老旧平安袋,毫无相关的新老两样物品,在盛穗看来,竟然是相同眼熟。 一模一样的结婚证被她压藏在行李箱、和众多证件放在同处; 而这只表面刺绣都被小片磨平的平安袋,盛穗虽再也找不到相同实物, 尘封十数年的记忆箱却被打开。 她记得清楚明白, 确诊一型糖尿病的那年她住院, 曾受到过太多人的善意与援手,才能短暂的逃脱父亲魔爪、侥幸活下来。 出院后她无以为报, 只能用笔写下当时给予她帮助的人姓名, 在某个周末去家附近的寺庙,虔诚为这些人祈福、连带讨要一个平安袋。 当时帮过她的人太多, 绝大多数都早已记不得姓名面孔。 盛穗没想到, 周时予也是曾对她伸出援手的众多人之一。 在塑封袋的用心保护下, 免费得来的平安袋都变为无价之宝, 盛穗几次伸出手, 指尖触到封口时,还是迟疑收回。 低头苦笑,每每感受到周时予以年为单位的爱意,盛穗都难免会觉得肩上千斤重。 深吸口气,目光最终仍是落于静静躺在内胆正中央的遗嘱。 她调整坐姿,伸手拿出叠起纸张,发现除却最上面五张打印的文件外、还有一张压在最下的手写信,密密麻麻满是苍劲有力的熟悉字体。 盛穗一眼认得,那是专属于周时予的笔迹。 整整五页纸里,工整清晰地罗列了周时予惊人的巨额财产及其如何分配。 盛穗只匆匆随意扫过,一目十行中,被反复出现的她姓名看到眩晕。 直到最后一页,她终于看到丈夫的其他财产分配。 九十位数的资产资金,将每年分批地拨给国内外十几二十间、研究攻克一型糖尿病的研究所。 “人脐带间充质干细胞防治肝移植术后缺血性胆管炎的临床研究、人齿跟间充质千细胞治疗1型糖尿病临床研究”*1 背脊一点一点被冗长繁杂的项目名称压垮,盛穗呼吸轻颤,闭眼压下泪意时,脑海浮现那日她去医院询问怀孕的事,走去走廊尽头,就见周时予在和老学者讨论研究事项。她确诊糖尿病十三年来,从未想过治愈;周时予在无人处爱过她十三年,从未放弃哪怕星星之火的希望。 就连成禾的建立,初衷都是为了投资攻克一型糖尿病的研究。 成与禾,取自“盛穗”姓名各自一半。 “” 世上怎么会有,如她一样迟钝的人。 溺毙与爱意的窒息感卷席涌来,盛穗深深低头,视野被几欲冲出眼眶的泪意模糊,甚至要提不起勇气去读,周时予留给她的那份手写信。 不能再哭了。 不论怎样看,她都是唯一的既得利益者,是最没有资格落泪的人。 指尖轻颤,盛穗小心谨慎将文件纸放回原位,拿起膝上的手写信阅读。 不同于普通纸张,更为昂贵的牛皮纸显然分量更重,触手可感知到的表面粗粝,纸上字迹因为经久年份,墨色已然有些淡退。 【致盛穗: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我想,收到这封信时,比起讶异、你更多感受会是莫名其妙;如果以下文字会惊扰你原本平静安稳的生活,允许我先作抱歉。 毕竟与你而言,这封信写自一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未曾闻其音、也不曾见其面。 事实上,我们的初见,是在你十四岁那年的凛冽寒冬。 在医院走廊,我坐着轮椅撞见你父亲行径粗暴;许是因为相同的童年经历,我出声阻止你父亲即将落下的巴掌。 事后你主动向我而来,推着输液架,笑着递给我一颗水果糖——那颗糖我存放许久、始终不舍得吃,直到夏季天热时,糖果在彩色透明的包纸中化烂。 之后的日子我常想,或许老天爷从最开始就暗示过,我经年妄念的不得而终。 后来你出院又回来,给曾经给予过善意的人都求得一份平安袋,还特意来到我病房,希望我早日康复。 那天我不知是因为你一声“哥哥”,还是当时恼你独独忘在我的平安袋里写上姓名条,总归是傻愣愣地放你离开。 就这样,我错失在你心里留下姓名的唯一机会。 往后时间,皆是我在无人欣赏的舞台,自导自演。 16岁那年,我转学来到你所在的高中,在每个暮色深重的晚自习后,远远护送你安全到家。 18岁高考,听闻你想去魔都大念书,填志愿时我写下相同校名,脑海不停幻想,能无所顾忌走向你的场景。 19岁大一,得知你即将成为校友,拿录取通知书那日,我不顾一切、排除万难也想见你一面,却在离你不过十数米距离时,大脑里深埋的炸弹爆裂; 我当街被认作疯子、病情发作的视频被发布在网络,隔日确诊双相情感障碍,无奈退学,不得不去往国外治病。 20到21岁两年间,我有一半时间留在精神病院治疗,难得清醒的日子,打听到你在魔都过得并不好,于是想办法加入你参与的课外活动小组,以“Z”的身份同你保持联络。 22岁大学毕业,那年病情反复发作,电击治疗救回我性命、却忘记以Z同你相处的太多细节,看着你的屡屡来信,不知如何回复; 于是在出院第三日搭乘飞机回魔都,寻到你在猫咪咖啡馆打工;只想进去远远见你一眼,满空气的猫毛却引发严重过敏反应,只能又一次就医。 23岁你生日那天,也就是写下这封信的半月前,我得知你在职业上有所选择,欣慰于你的勇敢选择时,更意识到,我或许不该再打扰你近在咫尺的美好生活。 我的冒然出现,以及这份过于沉重、而又无孔不入的感情,终有一日会让你变得不幸。 如你所见,这便是我庸碌无为的一生。 用尽半生爱慕一人,却至死都做不到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 相信你能看出我存了私心,既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冒失来信倍感负担,与此同时,又不甘心只如风一般从你的人生吹过、消散无踪迹。 可笑至极,我这样的人,也仍期盼能在你心里,留有只属于我的哪怕立锥之地。 遗嘱的财产分配里,有我为你留下的一笔钱款。 数目并不充裕,也能保证你这一生衣食无忧、有足够的底气支撑你完成任何愿望、过上你以往欠缺的理想生活。 剩下的钱,恕我决定投资与攻克一型糖尿病的研究。 直至今日,我仍坚定不移地相信,在科技飞速发展的当下,终有一日,你将得到彻底治愈,以健康的体魄回到人群中,真正无忧无虑的幸福过活。 到那时,如果你还愿意,请带上一束我最喜爱的姬金鱼草来我墓前,让我生前无能、死后仅有一次能好好地见一见你。 见你过的好,我的幽魂就能放心离开这世间,安然消散远方。 患病后,我逐渐丢掉许多人类情感,哪怕鲜少感觉到喜悦、兴奋或是激动,都难以分辨,这究竟是我真实的感受、还是又一次的病症发作。 久而久之,我也曾怀疑,我是否真的爱慕与你,又或者,究竟什么样的感情,才能配算做是爱呢。 答案无疾而终。 我只是很想在你最喜爱的春光下,再见你一面。 哪怕只是笑着说句“好久不见”,也再无遗憾。 你或许不信,生活中我并不是话多性格;许是知道这是我仅有一次能同你说话,才提笔难停。 那我们,就此道别吧。 盛穗。 再见。 再也不见。 往后人生很长,实在不必为此停留,匆匆看过这封信、就请丢下忘记我吧。 只是不要忘记有位陌生人,曾在无人知晓处,默默无闻地爱慕过你很多年。 愿你往后人生,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至此, 终于想起告知姓名的 周时予】 “” 泪眼婆娑中,盛穗死死盯着最后一句,下唇被牙齿咬破,甚至能尝出丝丝血腥味。 终于还是痛哭出声,泪水打湿纸面。 ——愿你往后人生,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原封不动的话,是她27岁那年零点生日时,高烧不退的周时予守在电话前,一定要作为第一个送出生日祝福的人。 盛穗垂眸,看向她手腕上的红线手链,不敢去想,爱人赠予她时的心情。 衣袖慌忙想擦去纸面上的液渍,却不想留不尽的泪水越来越多,到后来甚至连落款的墨迹都要晕开。 盛穗不敢再看手写信内容,连同文件纸一起仓皇塞回保险柜,又笨手笨脚地将旁边的书籍带出来、摔落在地。 深绿色封面边角泛起点点白,厚厚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摔下后摊开,让夹藏在书里的照片暴露无疑。 “……” 盛穗低头捡起照片。 边角泛黄的方形相片取景于再眼熟不过的医院,病房里,病瘦的男生靠在病床床头,面色苍白,看向床边女孩的眼神却极尽温柔。 女孩笑着守在男生床边,白软手里握着一只平安袋,另一只手要去牵男生骨瘦如柴的左手,眉眼弯弯似在说话,唇边酒窝浅浅。 大概是被女孩情绪所感染,男孩也不由弯起嘴角。 窗外暖阳慷慨倾落在两人肩发,碎金般光点在那个凛冽难熬的寒冬,因为拥有彼此,哪怕只是片刻须臾,各自苦难的两个孩子都浑身暖洋洋。 盛穗认出来,那是十四岁的她,和十六岁的周时予,正在镜头下无忧笑着。 她抬头,指尖抚在满面病容的男孩脸庞时,就感到肩头有人轻轻为她盖上外套,鼻尖满是令人心安的清苦木质冷香。 不必回头去看,她再清楚不过,身后总会是时刻守候着她的爱人。 “……对不起啊,是我记性不好。” 良久,盛穗压下泪水转身,向身后哪怕过去十三年之久、目光也温柔不变的周时予举起相片,轻声道:“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 沉默许久的周时予悉心将外套为她拢好,又耐心吻去盛穗眼角泪意,温声缓缓在房间响起: “未来很长,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关于他,也关于她。 关于“我们”的每一件事,他都替她记得。 作者有话说: 纠结很久,要不要写清周时予遗嘱里的“生平”,担心读者看的不耐烦,写完几次想删掉,最后还是放上来。 我总觉得,如果连周时予唯一留给盛穗的信,都不能告知他曾经做过的一切,对他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最后还是日常求一个评论和营养液啦啵啵啵wwwww—— *1:查询于网络,都是真实的研究项目,向所有科研人员致以最高敬意 感谢在2023-04-17 23:42:26~2023-04-18 23:5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拾柒.、メグ 50瓶;匣与桔? 34瓶;56279016 28瓶;桃沢夏桑 18瓶;一丢乌卒卒 10瓶;小垚、柿子饼干 5瓶;黎阳阳mio、62875465 2瓶;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天天等更新、Ustinian、小李呢、LQ、二、souvenir.焓、ryou、贰贰叁、咬一口Doughnu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第60章 我永远都最喜爱眼前的你。 周末接连两日, 只要盛穗闭眼睡去,就会反复不断地做相同的梦。 梦到那年寒冬在医院病房, 她收回将要迈出的门框的脚, 回头,一字一句地问道:“请问,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梦到14岁那年, 每个月明星稀的夜里放学回家, 她都在楼下停住脚步,转身, 认真向一路远远跟在身后的青年鞠躬道谢;随后,盛穗又梦到16岁的她言之凿凿要报考魔都大, 在17岁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日,兴致冲冲地奔向校门口等候她许久的青年、扑入他满怀; 甚至还梦见她20岁在暑假打工时,会趁老板不注意,隔着透明落地窗,同店外一下午反复续杯饮品、只为等她下班的爱人招手, 神色雀跃。 梦中场景总是不切实际的美好, 让盛穗一度不愿醒来。 于是在周一清晨的铃声响起时, 强行被闹钟从梦中捉出的盛穗不满皱眉。 深深埋头,她懵懂中想用枕头捂住耳朵, 又觉得脸正贴在薄薄肌肉上, 触感极好,让盛穗不自觉地轻蹭两下。 下一刻, 晨间独有的沙哑低笑沉沉落下, 伴着几分微涩的幽幽木香, 唤醒盛穗身体里的瞌睡虫。 挣扎着撑开眼皮, 入目便是男人领口大敞, 露出大片冷白紧致的胸‘/’膛;而本就宽松的衣领,因为盛穗刚才的乱动,又被揭开两颗银扣,将脱未露,视觉刺激性极强。 “” 盛穗知道她睡相不好,以前每每早上醒来,睡衣下摆都会卷起至胸口。 自从婚后,周时予怕她着凉,每晚都搂压着她腰入睡,于是很快成为下一位受害人,比如时常会衣衫不整醒来,衣领凌乱。 即便如此,今早这般被盛穗埋在胸前醒来,还是头一回。 抬眸四目相对,盛穗尴尬打招呼:“早。” 手写信的后劲太足,盛穗这两日泪多的活像失修水龙头,不止声线沙哑,连眼皮都微微红肿。 “早,”周时予落吻在她眼角,温声依旧,“昨晚听你又哭又笑,又梦到什么?” 盛穗沉思片刻,精炼总结:“梦到我和十年前的你谈恋爱。” “嗯,然后呢,”周时予不安分的大手轻轻摩/‘/’挲在她后背,勾唇低声, “所以,笑是因为看上年轻的我,哭是因为梦终归要醒、不想面对年老色衰的丈夫么。” 这简直是胡搅蛮缠,盛穗抬头,只觉不可思议:“这个醋你都要吃?” “容貌也是择偶中很重要竞争力之一。” 男人起身下床要去准备早餐,有理有据地缓声反驳:“十年前的周时予爱你并不输现在,脸却是实打实的年轻。” 离开前,周时予在床边俯身,笑着亲吻在盛穗唇角,语气淡淡:“自然会担心。” “如果比不上过去的自己,被丢下该怎么办。” “不会的,”盛穗反握住男人佩戴手表的左手,水眸写满认真,“盛穗会喜欢不论过去、现在、和将来每个时刻的周时予。” “但我不一样,”话语微顿,她弯眉嫣然一笑, “我永远都最喜爱眼前的你。”- 搭乘地铁去学校的路上,盛穗在人潮拥挤的车厢内,又忍不住拿起手机,查看叶兮事件的最新发展。 一切都如周时予先前预判,爆料视频在周五当晚全网下架,为钱而来的狗仔也没再发任何新物料,甚至在风口浪尖时删除相关微博。 而这并不代表,叶兮事件的关注度就此降低。 事实是,由于坊间一直有传闻,说叶兮曾给某位商业大鳄做地下情人、多年不得名分,才让突然冒出来的“特殊儿童”周熠,备受关注。 自此,叶兮方并没有任何回应。 盛穗不关心坊间八卦,只是一路上看着路人对学生的各样揣测,心里难免窝着一团怒意。 她不善于隐藏心事,不仅同事齐悦看出她心情不佳,就连课上时、班上两三位学生都纷纷跑过来抱她。 “穗穗老师,你是哭了吗。” “穗穗老师,不要哭不要哭。” “……” 经学生提醒,盛穗立刻自我反省,实在不该将私人感情代入教学,弯唇笑了笑,柔声解释她只是没睡好,并没有流泪。 今天的教学内容是让学生习得1到10的数字,并且能和相应汉字对应。 依旧是分层教学,齐悦负责能力较弱的学生、让他们在辅助工具下找到数字积木,盛穗则负责引导能力较高的学生,见他们独立将数字积木放在正确的汉字贴纸旁。 周熠是第一个完成任务的学生。 抱着老旧娃娃的清隽男孩在座位一言不发,始终低着头,直到盛穗在他桌前停下脚步、黑影打落在头顶时,停顿几秒,缓慢抬头。 自闭症儿童的一大特征便是社会交往障碍、对身边的人事物都表现出漠不关心*1,因此见到周熠主动对视,盛穗难免有几分又惊又喜。 她笑着弯腰,想借机多和周熠多说些话:“熠熠,这个拼图是你完成的吗,很棒——” 话音未落,就见周熠毫无征兆地伸出手,不甚温柔地去摸盛穗的脸。 男孩的手直冲她眼睛而来,盛穗心口一跳,正要躲开时,却感觉到周熠碰了碰她眼下。自闭症儿童确实会有攻击和破坏行为*1,在身旁齐悦的惊呼声中,盛穗硬生生按下躲开动作,压着背脊任由周熠动作。 男生只是反复而笨拙地摸着她眼角,漆黑清澈的圆眼直勾勾地看向她。 ——是周熠在为她擦拭眼泪。 看懂男孩动作的那一刻,盛穗眼角然而一酸,任由周熠在她眼下擦来擦去,最终忍不住蹲下身,紧紧将男孩抱在怀里。 她不知道周熠这两日是怎样过来的,以自闭症儿童对外界的感知力,大概率只会对无法理解的爆料无动于衷。 或是即便有,自闭症儿童的语言发育障碍*,也让周熠无法表达他心中所想。 但盛穗可以肯定,周熠——以及她其他自闭症、甚至所有特殊学生——同这世上所有孩童一样,都是遗落人间的天使。 见盛穗兴致不高,午休时,几位关系亲近的老师特意拜托老师帮忙看班,提出要带盛穗出校吃顿好的,改善心情。 盛情难却,盛穗半推半就地答应,却没想人才刚出校门,就有三四个早早蹲守在校门口外的娱记围上来。 为了博眼球上头条,毫无底线的几人从街边老树快步围攻而来,身后跟着举着或录音笔或相机的工作人员。 “你是爆料视频里,把学生交给叶兮的老师吧?你的学生和叶兮是亲子关系吗?母子关系私下里怎么样?” “你们这所特殊学校,都招收什么样的学生?叶兮的孩子具体是哪一类?” “你的学生平时一直都不理人吗?他到底是自闭症、还是智障?” “……” 铺天盖地的问话和无处可逃的镜头,让盛穗不由想到那年医闹事件。 那段时间,不论她走到哪里,都会时不时跳出几位“好心人”,让她再叙述一遍,父亲曾对她的恶行、以及那天在医院的具体细节。 当时她年纪太轻,心里抗拒也不懂拒绝,每每接受一次采访,几日后就会在网络媒体、或是当地新闻里,看到被打码的她或只剩声音的她出现,说过的话,大多经由剪辑、东拼西凑而成。 所以她再清楚不过,今天只要她在镜头前说错半个字、又或者哪怕经过层层深思,但凡开口,眼前的媒体就一定能将视频剪辑成他们想要、或是网民喜闻乐见的样子。 叶兮至今不曾发声,盛穗现在无论回答上述任何问题,都只会将这对母子再次推上风口浪尖。 她不该说话的。 她应该像周熠、像叶兮一样沉默下去,等到恶意揣度的人失去耐心、等到刺耳负面的声音渐渐消失,这件事就算翻篇揭过。 无可奈何,但这的确是少数群体在直面主流社会的审判时,不论或善意或恶意、也不管正确与否,默默承受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 就像盛穗不会和说她得病是源于不自爱的相亲男解释,一型糖尿病是源于她免疫系统崩溃、诱发的因素太多;叶兮也没有对周熠的特殊情况,做出任何解释。 因为太丢人了。 因为被舆论不断审判的重担,远比短暂的污蔑和误解,来的要沉重太多。 可从来如此,便对么?*2 让本就在身体和精神患有疾病的人、再额外承受社会强加的病耻感,这条被默认许可的社会现象,存在至今便一定是对的么? “请问。” 盛穗没有被同事着急忙慌的手拉走,只是平静望着率先提问男人: “你刚才问这些问题,是把我的学生当作什么。” “博人眼球的工具、被人怜悯讨论的笑料、还是网民茶余饭后用来指指点点的谈资?” 面对从来都柔软的盛穗突然发难,包括同事在内,周围人都是一愣。 尤其针对的男人,先是脸一红,很快大声反问:“什么博人眼球、怜悯和谈资,我可没这么说。” 男人连连冷笑:“我看是你先看不起你学生、觉得他们低人一等,才会因为几个问题、就被踩尾巴一样大惊小怪吧!” “因为是你、你们这些人先把话题引向负面,再恶意引导我作答。”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种行为非常恶心,”盛穗面无表情地盯着其中一个镜头,冷冰冰道,“希望你不要在某天成为弱势群体时,后悔你刚才为了流量、不惜利用未成年孩子的举动。” 说完她拿出手机,拨通保安室电话,语气四平八稳:“刚才的对话我已经录音,我同事也拍摄了视频为证。” 她抬头,四目相对时,看清男人眼里的心虚:“我不是公众人物,我的学生同样不是,如果你们以任何方式恶意剪辑今天的对话,或是诱导我的学生接受采访、侵犯他们的生命健康权和隐私权,我会立刻对你进行法律相关的追责。”“说到做到。” 这样就够了。 作为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盛穗很清楚,她能做的太少。 但她浅薄地想,只要每个如她一般的普通人,能在面对旁人对弱势群体表露恶意揣测时,清楚直白地告诉对方、如此行为是错误的,就已经足够了。 “…” 最终校方的处理方式,是让盛穗下午先放假回家,免得再有其他媒体找上门。 素人不比明星,尤其是特殊学校的家长和学生都不愿被过度的针对关注,哪怕领导班子再认同盛穗的话,处于大局考虑,也只能让她先避一避风头。 盛穗对此没有异议。 只不过本该忙碌的下午,突然变成无所事事的放假,盛穗一时有些无事可做。 正午时分阳光最好,万里晴空,她沐浴在春光下沿街不紧不慢地走着,先打车去了同事原本打算带她尝试的拉面店。 店里生意不错,她打过胰岛素后回到座位,几次拿出手机想给周时予打电话,最后还是放回桌面。 仔细想想,实在不是值得拿出来、特意说的事情。 饭后,她又漫无目的地沿街随意逛,打算走到下一个公交车站就顺道回家,却先一步路过一家两层楼高的纹身店。 外部装横就看得出纹身店的气派非凡,拽酷的纯黑漆刷、朋克风的装点风格,以及最靠左的落地窗上,贴示的作品成果展示。 出生至今,盛穗都是按部就班的乖巧,“刺青”和“纹身”这样代表叛逆和异类的字眼,从未出现在她人生中。 然而此时此刻,她突然停下脚步。 拿出手机查询刺青的原理,解释是“专业的纹身针穿透到皮肤的真皮层,再将植物色料植入到皮肤的真皮层下,以此达到纹身效果。”*3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门艺术,是以伤口作为基础,再加以艺术创作的。 盛穗垂眸,看向雪白无暇的左手手腕,忽地感到无比心动,没有丝毫犹豫就走向店门口。 只是推门进店前,口袋的手机先震动起来。 是周时予打来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两人都没有立刻开口,像是在等对方率先打破突来变故而导致的沉默。 盛穗想,周时予肯定知道,今天中午采访的事情了。 头顶烈日当空,金灿光束在光滑的纹身店墙板上反光,让人倍感刺眼。 盛穗不由微微眯起眼睛,放轻声音:“周时予,我中午做了一件,以前从来不敢的事情。” “我难得勇敢一次,”纯黑的墙板上,盛穗看清她止不住弯起的唇角,音调都难掩其中雀跃, “你要不要夸夸我。” 话落,听筒便传来一道低沉而宠溺的轻笑,随后就听周时予温声夸赞: “嗯,我们穗宝一直都很勇敢。” 盛穗闻言,眼底笑意更甚,第一次主动向男人讨要礼物: “那我可以要个奖励吗?” 周时予不假思索:“当然。” 盛穗再次低头,看向她此时仍是光洁无瑕左手手腕内侧,一字一句清晰道: “我想要一只手表。” “和你今天手上戴的那只一样就好。” 作者有话说: 看到穗穗能从文章最开始的忍让顺从,到现在能不依靠任何人的独当一面,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老母亲看孩子长大的欣慰(笑 以及明天应该会写到,这本文我最喜欢的部分,也是我写这本文的初衷吧,有点小期待hhh 还是日常求一个评论和营养液啦啵啵啵啵wwwww—— *1: 相关资料查询书籍与网络 *2: 从来如此,便对么——摘录自鲁迅《狂人日记》 *3:定义摘录自网络,侵删 感谢在2023-04-18 23:52:50~2023-04-19 23:4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伊落熙、小苏不挂科、北巷南猫、沈娇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希木 70瓶;。 50瓶;Jewel 42瓶;Reset。、花花姑凉归来兮 30瓶;寧烯 24瓶;芒果今天有猫了吗?、君? ?、星星灯!星星灯!、芋头 20瓶;魏晨的小乖 18瓶;7Z 16瓶;xxzhiwei 15瓶;陈夏 12瓶;连连、苏宝、萱萱的老婆、小七、mango、ryou、一丢乌卒卒 10瓶;啊狸狸呀 7瓶;64159603、奶茶、木柚、要快乐哇、肆意Y、对方正在长头发 5瓶;一直在考试的平平子、C.E.&M. 4瓶;要乖乖睡觉、多厘、小游同学、望舒zi、可爱鬼小胡 3瓶;木子、62875465、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北巷南猫、Heather、LQ 2瓶;Ustinian、小鹿混江湖、鹿、看书不进脑、绝世小土狗、cr、贰贰叁、YR、我不爱吃小豆包、八月小傅、Sara.???、Cu.、Somnus、奈斯栗、淘淘淘不停的跳MM、兔子抱紧胡萝卜、星星一定行、温和治羊、二、farewell、小田儿_、咬一口Doughnut、Tomato、Sunshine?、唐糖糖、神医在大观园降妖除魔、souvenir.焓、长野新里、没有昵称的妮可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第61章 盛穗永远不会丢下周时予。 “我们这儿有过往成品可供参考, 当然,如果你带了照片、或者是自己的设计, 通常情况下, 也是可以做的。” “好,谢谢。” 纹身店共有二层楼高,面积不大, 盛穗在一楼接待大厅的硬沙发上坐下, 接过圆脸女生递来的iPad,低头。 和预想不同的是, 连平板外壳都是黑红白朋克风的纹身店,展示的成品图, 类型倒是五花八门。 赛博朋克风、小清新、简笔风等应有尽有,让盛穗颇为意外。 在她的刻板印象里,凡涉及到纹身,脑海第一反应只会是满背和花臂。 “一看你就是第一次纹身吧。” 接待盛穗的是个北方高个妹子,长相甜美, 剃了个拽酷的阴阳头, 大咧咧道: “现在的纹身, 什么样的都有,想要什么都能做。” 说着, 她侧脸指着脖子右边的大片彼岸花, 示意道:“以前做手术,在这儿来了一刀, 完全看不出来吧。” 盛穗仔细在女孩脖子上的盛放花团中盯了会, 点头认可, 又轻声问: “你刚才说, 可以直接拿照片作图是么。” “对, 不过要额外收手工费,以及你得先把图片给敖哥看一眼,他接就能做。” “好。” 工作日的纹身店冷冷清清,盛穗跟在女孩身后,走去一楼最靠里的隔间。 掀帘进去,工作室入目便是纹身用的躺椅,旁边高架上摆满各式用具,角落里坐着发型微乱的男人,年龄约三十五岁左右,五官周正深邃。 接待的女孩笑眯眯道:“敖哥,这个姐姐是第一次纹身,你记得温柔点。” “啰嗦。” 沙哑声响起,贺敖说话时正低头画图,头也不抬地伸手,言简意赅:“照片。” 盛穗想要的图样并不复杂,男人只随意瞥了眼,言简意赅的态度依旧: “纹哪。” “左手手腕内侧。” 贺敖闻言停笔,抬头看向盛穗,漆黑双眼苍鹰般锐利:“手腕内侧皮肤薄,容易晕色,同时很难做遮盖。” 圆脸女孩也温馨提示道:“全身都纹的过来人经验之谈,内侧手腕和脖子都能算在最高疼痛级别,小白第一次尝试,比较推荐大小臂外侧和后背哦。” 面对两人劝阻,盛穗垂眸看向光洁手腕,自言自语低声喃喃: “原来手腕受伤,是最痛的啊。” 她从来不知道这些。 “没关系,就纹在左手手腕内侧,”她抬头弯眉笑着回应,余光落在贺敖未完的草稿图,话语一顿, “请问,我可以再加上你桌面图纸的效果吗。” 贺敖工作台上铺满画图纸,最上方是只未画完的落日海景,因为是草稿,画纸上处处是看似杂乱无章、断续破碎的横线。 贺敖听完回头,皱眉:“什么?” “” 经过盛穗十分钟的恳切游说,贺敖最终答应她请求,各从照片和未完草图中摘取部分图案。 签字承诺书后,盛穗在工作室外的一排座椅的其中一把坐下,安静地看着圆脸女孩为她清理手腕,随后将图案打印在复印薄纸上、贴在她要纹身的部位,再用特制笔初次勾勒。 涂上药膏后揭开薄纸,再用笔二次勾画完整图片后,女孩没忍住问她: “你真的要纹成这个效果么。” 盛穗点头。 托自身糖尿病患者的福,盛穗对针头再熟悉不过,以为同样是直径相仿的细针扎进皮肤,腹部和手腕都没太大区别。 可当她看清架上各种外形类笔的仪器上,笔头的整排细针时,后背还是泛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贺敖说:“先割线,后打雾上色,实在疼的话,可以哭。” 沉默几秒,盛穗听见她轻声:“没事。” “我的意思是,你需要放松,”男人沙哑冷酷的声再度响起,无波无澜, “紧张只会更疼。” 盛穗闻声低头,就见她瘦白干净的手腕内侧青筋根根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在体内破裂,鲜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 没事的。 再痛也会结束的。 电锯割断铝铁的嗡鸣声源源不断响起,每一声都躲无可躲地精准钻进盛穗耳朵,仿佛细针反复刺穿的不是她手腕,而是她脆弱不堪的耳膜。 声声入耳,左半边身体持续性发麻,除了左手腕能清晰感知到疼痛,身体其他部位好像同时失去直觉。 起初,割线时的疼痛是能够忍耐的。 像是平日打针时选坏位置,扎在神经引发痛感;一整排高频率驱动的针头由细变粗,推进她手腕又推出,针针刺进最敏感脆弱的皮肤,带起小片战栗。或许和耐药性相同,人对疼痛也有适应性;正当盛穗强行乐观地安慰自己,手腕受伤也并没有那样痛时,沉默许久的贺敖忽地告诉她,要准备打雾上色了。 下一秒,凶猛而剧烈不可抵挡的疼痛,就如巨浪般卷席而来,瞬间将盛穗吞没。 她这才明白,原来有些痛,是永远无法适应的。 刺进耳膜的电锯转移阵地,原来是锯头一下又一下割在她手腕,断裂后接上好,方便下一次锯断。 身体开始不受控地一直发抖,生理性泪水几乎瞬间就要从眼眶落下。 盛穗不想在外人面前落泪,右手掐着大腿不许眼泪掉落。 不减反增的疼痛积累,随着脉搏每次跳动、清晰将痛感反馈给大脑。 盛穗倏地想通,在绝对的疼痛面前,连时间都失去意义。 直到脑袋开始阵阵发晕,她仰头看向黑空空的天花板,忽地想起周时予手腕上数不清的疤痕。 她又恍恍惚惚地想着,刀片割破血管和针头刺进手腕,会是相同感觉吗。 周时予反复绝望地割开手腕时,也会像她现在一样痛吗? 如果这样痛,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这样对待自己呢? 她想,她大概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周时予在那些年里,都独自背负过什么,又如何熬过每一个永无天日的黑夜。 因为她和周时予是完全不同的。 她是有选择的,只要她现在起身离开,疼痛就会立刻消失不见。 周时予从来没有过选择。 因为他怎样都是很痛的。 念及此处,盛穗又忍不住要落泪- 盛穗纹在手腕的图案面积很小,只在掌根向下的小小一片。 只是上色部分较为复杂,她也不得不硬生生地挺过整整三个半小时,才终于能从座椅上起身,脚步虚浮。 算下来,竟和平时的回家时间相差无几。 这时店里已有五六人排队等纹身,盛穗在收银台结账时,圆脸女孩由衷佩服道: “第一次纹身、还是在手腕,居然一声没吭,厉害啊姐姐。” 盛穗看向左手手腕的保护贴,薄膜下是大片涨红皮肤,半晌轻声:“可能是觉得自己没资格吧。” “” 中午通话时,盛穗没主动提及媒体采访和放假的事,周时予自然体贴地没多过问,只留下一句需要就随时找他,便留给盛穗充足的私人空间。 和平时相同时间,盛穗搭乘同一班地铁回家,在屡次低头、确保手腕的刺青不被擦碰中,明显感觉到以往从未有过的目光,如影随形般落在她身上。 她天生肤色很白,今天穿的是半长的短袖雪纺衬衫,在盛穗不曾特意遮盖中,手腕的刺青便全然完整地暴露在空气、和周围陌生人的注视中。 或是说,是在她也无法辨别究竟是真实、还是心里作祟产生的薛定谔注视中。 坐扶梯时,左边的男人几次和她对视——是在看她手腕上的刺青吗? 车厢拥挤时,身侧年轻的母亲向她短暂瞥过一眼、又匆匆弯腰和五六岁的儿子耳语——是在警告儿子,刺青是不学好的行为、千万不要效仿吗? 还有她主动让座时,正连连道谢的银发老人突然话语一顿,眼神忽闪避开对视——是在感叹人不可貌相,她表面看着乖巧、背地里也违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1的道理吗? 还是,这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呢。 盛穗永远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她从前手腕洁净的坐地铁回家时,脑子里从未有过今天这样繁多的思虑。 她只知道,周时予就是在如此环境中,独自撑过十几年- 长久的疼痛令人感到无比疲惫,盛穗到家换上干净衣服后,立刻在床上躺下,脑袋沾着枕头就昏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是懵懂中感觉到有人在昏暗环境中,温柔而密切地拥着她。 鼻尖满是令人心安的冷木香,在盛穗半梦半醒时,就听周时予的低沉温声在耳边响起: “下午很忙吗,感觉你好像很累,喊你几次都没醒。” 感受着男人说话时的胸膛震动,盛穗有些粘人地转过身,闭着眼睛往周时予怀里钻:“还好,就是困。” “辛苦了,”周时予在她额头落下亲吻,低声哄着,“那你想再睡一会,还是现在起来吃饭。” 说着,又抬手轻拍她后背,手臂却恰好蹭过盛穗左手手腕的刺青位置。 刺痛扎去所有混沌困意,盛穗猛的皱眉,忍不住轻轻倒吸口冷气。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窗帘紧闭的卧室并未开灯,只有外间透露灯光斜落而入;即便如此,周时予忙低头查看时,还是一眼看见盛穗左手手腕凭空出现的刺青。“” 男人掀开薄被的手猛然顿住,分明看清她手上图案,却一时定着动作,迟迟不肯去碰。 在反复的压抑呼吸声中,良久,周时予的沙哑声线响起: “这是什么。” “是纹身。” 男人罕见的长久沉默、肉眼可见的紧绷情绪,都让盛穗忽地想起,那晚她发现周时予手腕上的割痕时,也是同样反应。 被擦碰的地方隐隐作痛,她将左手从被面下抽出来,对着手腕轻吹口气、试图将大片肿红吹散。 随后扯动嘴角肌肉,笑着将手腕递给周时予看。 “下午学校给我放假,我路过一家纹身店,突然很想留个纹身。” 说话时,她被面下的右手牵过周时予左手手腕,在周时予黑沉沉的注视与绷直薄唇中,小心解开男人腕上手表。 一时间,数十条交叉纵横的陈旧疤痕,登时暴露在空气中,各自狰狞可怖。 余光里,男人的咬肌突出明显,盛穗只是又看了看她手腕上的图案,轻声:“你看。” “我手腕上是你最喜欢的姬金鱼草,我在网上找了很久后挑的图片,是不是很好看?” 她手腕的刺青图案并不复杂,同壮观的花臂和满背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也不过是一朵绽放的姬金鱼草,在风中摇曳生姿。 也不过是再添些,灵感来自于贺敖草稿、穿梭在姬金鱼草的,数十条长短不一的横线。 也不过是在特殊的手腕位置,这些繁多杂碎、时而交错纵横的线条,会让人立刻无端联想到,精神扭曲后的自伤行为。 见周时予迟迟不肯开口,氛围好似冻僵凝固,盛穗也并不泄气,再接再厉道: “你看,以后我们就是一样的了——” “为什么要和我一样。” 周时予突然沉声打断她后半句。 男人猛地抬手、想捉住盛穗悬滞空中的纤细左手,又在碰到她伤处的前一秒生生刹停,指尖微蜷。 “盛穗,我不明白。” 这是周时予第一次压着怒意同盛穗说话:“为什么要和我一样。” 他拼了命地想她好、恨不能将世界所有美好都捧在她面前。 为什么。 为什么,盛穗就一定要转身跳进他深陷的这片泥潭沼泽。 周时予想不明白。 “因为你已经向我走来九十九步了。” 今晚的两人仿佛身份对换,稳重可靠的周时予情绪罕见失控,反而是盛穗无比冷静: “如果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以百步计算,剩下的最后一步,我想是我向你而来。” 她右手轻握住周时予左手手腕,指腹小心翼翼地搭靠在爱人伤痕累累的疤痕。 这是她第一次触碰这些陈年伤痕,第一次感受其中伤痕是如何起伏,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周时予在情绪激动时,会连指尖都不受控地颤抖不止。 “其实我今天看到纹身时,感受到无法描述的高兴。” “它的存在让我意识到,伤口原来并不仅仅代表伤害和痛苦,而是能结出最美丽的花朵。” 盛穗倾身亲吻在男人嘴角,指尖微动,和周时予十指相扣:“我保证,你的旧伤不会永远是痛苦的。” “——周时予,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话音刚落便眼前一黑,盛穗被紧紧搂进温暖怀抱;男人掌心用了力气,让她甚至感到几分窒息的疼痛。 周时予将头深深埋进她颈窝,呼吸前所未有的剧烈颤抖,沙哑声线更如撕裂一般,闷闷响起: “疼不疼。” “只有一点点。” 就像周时予过去无数次安慰难过的她那样,盛穗抬手轻拍他后背,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衫衣料,仍旧能清晰感受到,男人伤痕累累的背脊,从肩背一直蜿蜒到尾椎骨。 她心口再次泛起酸涩:“周时予,我曾经听人说过一句话。” “他说,人生来皆是遗落世间的折翼天使。” 盛穗忍着手腕疼痛,又尽力爱人抱紧些,轻柔的声线尾音哽咽: “可当我们紧紧拥抱时,就会拥有一对翅膀。” 感觉到怀中人的骤停呼吸,盛穗振作地深吸口气,完美扯唇,在周时予耳边一字一句清晰道: “所以,不要害怕。” “盛穗永远不会丢下周时予。” “” 良久,盛穗感觉到脖窝处的点点湿意。 周时予哭了。 那个在她心中无坚不摧的男人、她深爱难以自拔的爱人、她终身相伴的丈夫,此时正无声在她怀中流泪。 热泪滚烫,顺着锁骨滑落皮肤,几乎要将盛穗皮肤下剧烈跳动的心脏都灼伤。 盛穗知道,这滴泪不是为了过去遭受苦难的委屈、也不是为了终将迎来美好新生活的喜极而泣。而是一个自十六岁便众叛亲离、独自负重前行的男孩,在知道自己活着到达安全彼岸、再也不会遭人丢弃时,才终于有资格落下的一颗滚热泪滴。 在周时予进退皆是死巷的人生荆棘路上,盛穗是他绝处逢生的第三条生路。 “……周时予。” 又是长久的安寂过去,这次仍旧是盛穗率先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在手腕上纹姬金鱼草么。” 周时予只是紧紧抱着她,像是恨不能将盛穗揉进自己身体,沉哑嗓音中,三分是似有若无的鼻音: “……为什么。” “因为你说你最爱姬金鱼草,但过去几年却从来没养活过一枝。” 盛穗在昏暗环境中缓缓抬起左手,看向手腕上寓意“请察觉我的爱意”的盛放花朵,弯唇笑了笑,轻声道: “而我这一枝会永远为你盛放、再无凋零。” 作者有话说: “人生来皆是遗落世间的折翼天使,可当我们紧紧拥抱时,就会拥有一对翅膀。” 21年秋天,因为突发疾病,我独自一个人在国外医院的重症监护待了整整七天,因为从小都是身体很好的孩子,被医生告知诊断结果的时候,觉得天都黑了。就是在这个时候,有个人对我说了上面这段话,虽然不是原句,但的的确确拯救了那时候的我。 现在我和他很好,盛穗和周时予会很好,我衷心希望看到这句话的人,以后都会很好。 这就是我写这本文的初衷:每个人都可能经历人生的至暗时刻,但请相信,未来一定会是美好的,也请永远永远,不要放弃生的希望。 最后还想废话一句。 我真的很爱盛穗,不知道该怎样用语言形容的喜爱她—— 1:摘录自《孝经·开宗明义》—— 感谢在2023-04-19 23:46:01~2023-04-20 23:55: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iannann、6400685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荒 45瓶;懒咩咩的狐狸尾巴 20瓶;WJJ 14瓶;我想睡个好觉 13瓶;星逃 10瓶;入梦、mango 8瓶;Hoshing 6瓶;欧呦欧呦、ZhangFangYi 5瓶;长野新里 4瓶;yuyullyy、63396804、望舒zi、五月份热恋 3瓶;62875465 2瓶;火乐、淘淘淘不停的跳MM、小田儿_、LQ、59644061、贰贰叁、盛开的女人、souvenir.焓、北巷南猫、咬一口Doughnut、濯瑶、Ustinian、库洛米小迷妹、八月小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第62章 “时、予、哥、哥?” 盛穗手腕上的姬金鱼草确实纹的十分漂亮。 嫩绿的细长枝干竖直向上, 米白色的花苞缀着星星点点的粉,簇拥着细杆团团攀附向上, 又在柔和温煦的暖风中, 花瓣片片摇曳生姿。 横生穿插的线条细密,各自长短不一,非但没有破坏整体美感, 其看似潦草与匆匆, 反增几分凌乱且残破的凄美之感。 再简单不过的图案,被赋予动态美后, 让盛穗都不由得多看几眼。 她此时依偎在爱人温暖的怀抱中,抬手细细端详, 轻声感叹:“好漂亮。” 这朵破碎中生出的姬金鱼草,美艳到叫盛穗只觉得,下午受过的疼痛都值得。 如此想着,额头就落下温柔一吻;盛穗抬头,直直对上周时予的漆黑双眼。 男人最近在她面前时而会摘下眼镜, 只一眼就看破她小心思:“下次不许这样了。” 盛穗抿唇, 语气幽幽:“你也对刺身有刻板印象、觉得纹身就不是好人么?” “不会。” 手表放在床头, 周时予终于不再避讳腕口伤疤,左手小心托住盛穗手臂, 哄孩子般轻晃了晃、仿佛是在为她晃去伤痛: “只是不要为了证明什么、或者一时好奇, 就冲动伤害自己。” 话毕,又用食指骨节勾了下盛穗鼻尖。 盛穗小猫皱脸似的耸耸鼻子, 水眸不服气地看向十分钟前, 还埋在她颈窝落泪的没事人:“还不是因为你这个人, 实在太冥顽不灵。” 她抽出左手去捏周时予的脸, 无情戳破:“每次嘴上都说没事, 实际上比谁都缺乏安全感。” 只有做到不留余地的程度,才能让周时予不再患得患失。 周时予避开她手腕伤处,反握住盛穗五指,另一只手撑着床面,翻身而上。 男人眯起眼睛,黑沉沉的身影将盛穗整个人笼罩其中: “不知道周太太,说的人是谁呢。” “谁和梦里十年前的自己吃醋,我说的就是谁。” 盛穗被顶着威胁也不怕,反而唇边笑意更深,一双眼睛在阴影中明亮无比: “周时予,以前没发现,原来你这么小心眼的。” 女人说话时青丝四散,海妖般铺满在身‘/’下枕头,将她本就暖白的肤色衬得宛若雪瓷,愈发妖艳勾人。周时予深深望进盛穗眼瞳,看清她澄澈圆眼闪烁盛满星河,恍然发觉,原来就算她什么都懂,那份曾令他怦然心动的鲜活与灵动也分毫不减。 “周太太说的对,“男人俯身低头,隔着透明保护贴,薄唇轻贴在盛穗手腕纹身,欣然接受“小心眼”的评价, “心眼确然小,所以用来惦念你一人就刚刚好。”- 纹身后不宜吃海鲜吃辣,于是周时予先前准备的清蒸花虾没得去处,最后都便宜进沙发上打呼的平安肚子里。 男人处理虾线、虾壳和虾头尾时,就见盛穗在旁眼巴巴地看过来,勾唇失笑:“还想吃什么,今晚时间来不及、先随意补一补,等明天再做些好的。” 盛穗中午肉吃多到有些腻,歪头想了想:“要不就荷兰豆炒藕片吧。” “好。” 周时予一如既往地高效利落,盛穗在客厅拍平安吃饭视频的功夫,就闻到餐厅源源不断的香气。 晚餐是照例丰盛的两荤两素一汤,番茄土豆炖牛腩、柠檬酸香鸡翅、香椿炒鸡蛋、木耳肉丸紫菜汤,以及女主人点名要的荷兰豆炒藕片,可谓色香味俱全。 盛穗率先夹起面前的荷兰豆尝试,咀嚼两下,忽地想起什么:“我们第一次出去吃饭,好像也吃了这道菜。” “那家菜品真的很好吃,尤其是最后的鲫鱼汤,”回想当时美味,她仍然忍不住地赞叹,“而且我们运气很好,肖茗告诉我,说他们和成禾签合同的庆功宴也选了那家,店家却非说没有这道菜——” 话语一顿,近日越发机敏的她看着对面笑而不语的周时予,狐疑道:“……那天的菜,不会都是你做的吧。” 堂堂风投大鳄居然偷跑去给人做饭,话出口盛穗都只觉荒唐。 而正因为离谱,放在周时予身上,有时反而越是真相。 “嗯,随便做了点。” 周时予此时也没再戴眼镜,左手端碗给盛穗舀汤,没再用表带遮盖的手腕上,是数十条旧痕裸露着:“想问问你口味。” 回忆起那盘剔骨去刺的鲫鱼,盛穗想她对周时予定义的“随便”不敢苟同,有些好奇:“所以那天吃饭前,你就已经算到我会答应和你结婚,才特意去做饭的么。” “没算到。” 这是周时予沉思几秒后得出的答复;男人用右手撑着脸,柔和目光落在低头吃饭的爱人,半晌低声: “只是把每次见面,都当成最后一次重逢而已。” 所以才想一切都做到最好,同时又不想过分的殷勤惊扰到她。 “……” 自结婚以来,今晚是两人最坦诚相待、也最心平气和的一次交谈。 机会难得,盛穗不想放过,于是在饭后周时予经过她要去洗碗时,抬手拽住男人衣袖:“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周时予顺势俯身搂住她细腰,在旁边椅子坐下同时,将盛穗轻松抱起,稳稳放在怀中腿面。 鼻尖是微涩的冷木幽香,盛穗垂眸见男人骨节分明的左手把玩着她十指骨节,两人同样扎眼的刺青和疤痕上下叠放。 时间在滴答声中过去,盛穗盯着地面逐渐走神时,才终于等到身后人问话。 周时予并不习惯于对盛穗自我剖白,语速缓慢:“……知道所有真相之后,你有感觉过负担么。” “说实话,最开始会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以前胸贴后背的姿势相拥,盛穗余光见男人把弄她手指的动作停下,反握住对方大掌,坦言道: “总会觉得我何德何能,才能配上你的深情啊。” 话落她又笑了笑,没留给爱人多一秒时间胡思乱想,直接补充:“但我很快找到了解决方法。” 她语气难免带着几分掩不住的小骄傲,气氛还不等压抑便瞬间轻活。 于是周时予这次也没再继续沉默,沉沉两声低笑,带动胸膛震动:“什么方法。” “其实很简单的,努力让自己配得上就好了。” 说话间盛穗转头,笑眼弯弯对上周时予双眸,抬头环住男人脖颈,轻声道: “从前周时予以前多爱盛穗,往后盛穗就会多爱周时予。”—— 叶兮的电话,是在周二的早晨七点整时打来的。 “盛老师,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请求,对你而言可能会很过分。” 哪怕隔着听筒,女人沙哑憔悴的声音也是一听便知:“但我现在的确别无他法,只能请你帮忙。” 周时予人就在厨房准备早餐,叶兮饶过他主动来找盛穗,不出意外应当是提前预料到,男人一定会否决她的请求。 面对学生母亲,盛穗还是忍不住心软,谨慎松口:“我可能有心无力,您先说吧。”为防周时予突然进来,盛穗特意去了浴室,关紧门听叶兮表达诉求。 经过将近四天的考虑时间,叶兮做出向大众如实坦白的决定,开新闻发布会告知周熠是她的亲生儿子,且同时患有自闭症。 这个决定令盛穗有些意外,听完第一反应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意外是因为叶兮犹豫的时间太久、错过最佳公关事件,比起再次澄清,不如就此让事情的热度逐渐淡下去。 至于在情理之中的理由,则更加简单直白。 叶兮是一位母亲。 “……对于周熠的自闭症,我作为母亲一直有深刻愧疚,我每次听医生讲到成因,都会心惊胆战地核对,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才导致厄运降临在我的孩子身上。”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因为我所谓的‘面子问题’、因为害怕别人知道他的与众不同,从来没带周熠在公共场合出现过,从没像其他母亲一样,带他去公园玩耍、带他去逛超市、甚至从没亲自送他上下学。” 宽阔安静的浴室内,叶兮的声声哭腔字字入耳,听的盛穗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这一次,我不想让他成为没名没份的野孩子。” 女人深吸口气,尾音剧烈颤抖:“我想告诉所有人,哪怕周熠有自闭症,也是我的孩子。” “…我知道了。” 在人数以亿统计的国度,亲口揭开伤疤、承认这些有多难可想而知;盛穗垂眸坐在浴缸边,手指扣着大理石转缝,半晌轻声: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呢。” “什么都不需要做的!” 大概叶兮也没想到盛穗如此好说话,立刻收起哭腔,言简意赅地解释:“盛老师还记得,昨天中午的媒体采访么?那个视频,我们这边也弄到了一份。” “中午我这边开新闻发布会的同时,工作室会将准备好的热搜投放,第一个就是你昨天的视频,目的是想让公众不要先入为主地对自闭儿童发表猎奇发言——视频没有经过任何剪辑、以及你的脸和声音都会经过特殊处理,不放心的话,我等下可以把视频发给你。” “我知道盛老师不缺钱,但为了补偿把你推入公众舆论所造成的损失,我这边可以提供一百万的补偿金,聊表心意。” “……” 面对女人的恳切要求,盛穗并不十分意外,抿唇良久,缓缓开口:“你不用给我钱。” 她垂眸还在扣大理石砖缝:“以及,视频如果没有经过剪辑,我可以答应你。” “真、真的吗?!我这边不需要再做什么吗?!” 叶兮先是不可置信地三连反问,回神后立马连连道谢感激:“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说实话,我开始以为你会一口拒绝。” “没关系,作为周熠的老师,在他需要帮助时,这是我该做的。” 听叶兮感谢出泣音,盛穗也不禁松口气,露出微笑:“以及我很高兴,您一直没有放弃周熠。” 看到学生没有因为特殊病症被母亲抛弃、没有走上和她相同的路,盛穗由衷感到高兴。 叶兮却再次为难道:“那,周时予那边…….” “没事,我会去说的。” 安抚对方后挂断电话,盛穗握着手机看向紧闭房门,无奈地苦笑一声。 她应该,是可以说服周时予的吧? “不行。” 周时予的回绝,比盛穗想象的还要决绝。 出发前,趁男人在衣帽间挑手表时,盛穗走过去后,先是讨好地投怀送抱了会,然后才慢吞吞地说清,刚才在浴室里的先斩后奏。 “叶兮不是你想的目的单纯。” 周时予面色微沉,从口袋拿出工作用的黑色手机,即刻要给陈秘书打电话,冷声解释:“她不是担心网民的发言,她只是想利用你,将自己先置于舆论高地,从而扭转自身风评。” “这样,再因为周熠自闭症这一点攻击和嘲笑叶兮的人,就等同于在伤害弱势群体。” 盛穗自然想过这些,却还是抬手拉住男人手臂,试图阻止:“所以呢,这样就不能帮她了吗。” 她再清楚不过,昨天的媒体视频到现在没有半点泄露,只是因为周时予早为她做好所有善后工作;她现在选择站出来,无疑是在亲手打破男人辛苦铸建的风平浪静。 “不是为了叶兮,也不只是为了周熠,如果我说的话,能让哪怕只多一个人,能意识到某些言论和行为是对少数群体的伤害,我也希望我的声音能被听见。” 盛穗轻柔却坚定的声音在卧室响起。 她抬眸对上周时予微凉眼底,认真道:“如果有些事情、总需要有人来做才能被看见;如果有些声音、总需要有人来说才能被听见;”“那个人,可不可以是我呢。” “……” 面对她的态度坚决,周时予再度陷入沉默,无奈长叹后,抬手轻揉盛穗发顶: “穗穗,我知道你并不想出现在大众视野——所以,这件事交给我解决,可以么。” “周时予,我不可能这一辈子,遇事都躲在你身后的。” 盛穗摇头拒绝,思考片刻,突然转换话题:“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的命其实是医院里好心的两位医生救下来的?” “当时我晕倒在门诊大厅,是一位女医生背我爬楼几层、鞋都跑掉才送进的抢救室;而当我父亲强行要把我从重症室带走的时候,保护我的男医生被我父亲用吊瓶伤了手臂、差点没办法继续再拿起手术刀。” “人是没办法独立存活的,虽然会因此受到莫民的恶意,但不能就此否认,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来自陌生人的善意,”盛穗静静望着周时予,坦诚表露她答应叶兮的私心, “我选择帮忙,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们遇到相同困境,也会有好心人将心比心,对我们伸出援助之手。” 见周时予虽然依旧沉默、但紧皱的剑眉却无声松缓,盛穗知道男人心里已经动摇。 于是她决定趁热打铁,倾身要去抱人,果然下一秒就被周时予温热有力的大掌稳稳托住腰窝。 仰头四目相对,男人黑沉眼底倒映她此刻狡黠笑意,随后就听周时予半无奈半宠溺的反问: “现在真的越来越说不过你——又想补充什么?” 盛穗弯眉唇边酒窝浅浅,勾着人脖子踮脚,凑到周时予耳边,温软呼气尽数打落在男人颈窝:“就是觉得,如果当时没有好心人救我,我可能没办法活着见到你。” 说着她语调微微一顿,再脑海中又重新排练一遍,才压着音量一字一顿道:“你说是不是这样呢——” “时、予、哥、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0 23:55:34~2023-04-21 23:52: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7Z、番茄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gulugulu、64641109、53918216、Riannan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芒果今天有猫了吗? 100瓶;Léa 36瓶;大大快更新 26瓶;R??????? 21瓶;拯救坠落星星- 17瓶;红豆椰奶 14瓶;小沫、懒咩咩的狐狸尾巴、ryou、一丢乌卒卒、正版南洛、柿子饼干、连连、yyyyyymm、苏宝 10瓶;66706072 6瓶;翟潇闻的小企鹅、刘肉小丸子?、ZhangFangYi、唧唧月、小游同学、奶茶、北巷南猫、望舒zi、是个胖妞 5瓶;每天都在等作者更新 4瓶;濯瑶、黎阳阳mio、QML?、LQ、62875465 2瓶;YR、Somnus、Tomato、完颜、Sunshine?、小田儿_、嗯、66153120、Ustinian、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小李呢、诗怡、farewell、桑延老婆、不普通长颈鹿、奶茶味仙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第63章 晚上做的时候喊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时予, 哥哥。 这个显然不适用于两位年近三十成年人身上的称呼,包含太多蓄意的暗示和刺激性。 空气一瞬停滞中, 周时予先眼疾手快地反搂住盛穗细腰, 眼底倒映出女人亮晶晶的眼睛。 他清晰地意识到,盛穗和婚前守候的爱人,早已全然不同。 彼时的爱人柔和温软, 每每周时予远远看向她纤瘦身影, 就不自觉生出无限怜爱,唯恐吹过的凉风, 都会伤害她本不健壮的身体。 可如今怀里的人,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曾经的善良细腻不变, 只是逐日变成连周时予都感叹的模样:足以独当一面的强大、暴风雪折不垮的坚韧、以及化苦难为生明希望的通透。 她不再甘愿做他怀中寻求庇护的孱弱,而偏偏要站在他身前,仅凭一副纤瘦身躯,竭尽所能地护佑心上人。 “我上班要迟到了。” 轻柔女声拉回思绪,周时予感觉盛穗在怀中挣了挣, 两瓣湿软薄唇开开合合, 故意又慢吞吞地无声念出另外四字。 口型再明显不过。 久违的胜负欲被激发, 周时予掌心用力不许人跑,一寸一寸将根本无惧他的女人压在身后的玻璃展柜。 家里不再戴眼镜, 他微微眯起漆黑双眼, 同时不再温柔的沉哑声线,颇有几分压迫感: “没听见, 再说一遍。” 只可惜, 恐吓肉眼可见的效果不佳, 两人四目相对时, 就见盛穗那双白狐似的眼眸倏地弯眉, 其中笑意看的周时予心痒难耐。 女人也不逃,只余光瞥向威胁人时、也不忘护在她腰背撞上玻璃柜的大手,耸肩施施然道: “没听见算了。”“” 闻言不由抬眉,周时予几乎要被气笑,贴/月要/的右手不安分地游离而上,停在盛穗脊‘/椎’/骨下方,再熟稔不过地寻到那粒小痣。 如平日夜里令她放松那般,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抵着硬骨,随即不轻不重地捏/‘/’碾而过。 婚后日子渐长,周时予慢慢尝出夫妻之间独有的好处;不论是拌嘴吵架、又或是现下说不过对方,因为太过了解对方身上每一寸皮肤会作何反应,他总能瞬间精准寻到对方最为脆弱敏‘//感’的位置,好让战局瞬间扭转。 果然下一秒,怀里嘴硬的人,率先一步软了膝盖,未起的身体重新跌向他。 周时予佯装大度地将人接住,慢条斯理地继续刚才话题:“我记得,现在似乎是周太太有求于我——” 他话音未落,就见盛穗捉着他衣袖抬头,面对攻势时迎难而上,主动偏头吻在周时予薄唇,一触即分。 “这是给周先生胜之不武的谢礼。” 盛穗亲完就退回去,忽地想起什么,谨慎补充道:“如果还有剩余,也不用找零了。” 周时予心中了然,这句话是盛穗针对他上次野营时混蛋、被亲口后又找“找零”借口再反咬回去的回应。 几经拉扯,最后是盛穗歪了下头:“现在,周先生可以放开我了吗。” 女人一口一个先生,却再不是当初生疏的敬而远之,反倒别有几分暧昧缱绻意味。 周时予适可而止地轻拍怀中人的翘‘/’挺后tun,低头又在她耳朵骨上咬留下印痕,决意将混蛋进行到底: “一个吻就想把周某人打发,周太太也实在太过敷衍。”- 不可否认,纹身的出现的的确确给盛穗的生活带来不便。 除却接下来几天的持续性刺痛,如何掩盖位置明显的纹身图案,才是核心问题。 姬金鱼草图案只有很小一束、穿梭的长短线占地更是微乎其微,盛穗昨晚比量过,周时予的特质表带宽度,足以遮盖整个纹身。 只是这两天伤口还在痛,不好用表带禁箍着,盛穗最后只能用医用纱布层层包住,再换上长袖。 即便如此,惹眼的纱布白还是引来许多关注,纷纷关心盛穗手腕怎么了。 知道对方好意,盛穗逐个解释到深感无奈;在办公室摇头轻叹后,抱着教具回教室上课。 周熠今天没来学校上课,其中原因,只有盛穗和学校高层领导知道。 想起早晨校领导特意喊她过去,只为强调以后对外发言一定要小心谨慎,否则全校师生都要受到牵连。 这番话让盛穗有过片刻迟疑,答应叶兮的请求究竟是对是错。 她还是冲动欠考虑,从没考虑过,如果因为她的视频,班级剩下学生、以及这学校其他学生因此受到过度关注,事情该如何收场。 台下学生在低头认真完成教学任务,盛穗在讲台上心中五味杂陈,想到即将到来的舆论风暴,目光落在她长袖下露出的半截纱布,轻叹出声。 如叶兮早晨所说,新闻发布会的相关词条空降热搜第一的同时,#不要再利用特殊儿童博取流量#的词条也悄然紧随其后。 点进这条排行第二的热搜,盛穗在热度最高的视频下,不出意外听见她被处理过的声音在和媒体对话,怒斥其利用特殊儿童博眼球的行为。 发博人自称是学校教师,看不得同事和学生再被骚扰,视频前配字: “放一段无辜同事被狗仔堵在校门口的对话,劝某些人别再吃人血馒头,小心报应。” 果然,舆论不出意料变得可控,评论区的留言一改前几日风向。 【有些人真的够了,叶兮是演员又不是流量,结婚生小孩还要和谁交代啊?我看有些人是盐吃多了操闲心】 【叶兮怎样我不管,小孩和老师是素人吧,媒体这么折腾人家,还让不让别人正常上学了】 【支持老师维权,这些媒体根本不管别人印度,是得来个人治治他们】 不过也有少数质疑声,说叶兮发布会的热搜刚上,这边就爆出音频,时间之恰好,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事先安排。 也有少部分人单发微博,猜测盛穗既能亲自将学生送给叶兮,音频还话里话外给她说话、搞不好是私下收了钱,云云。 上万条评论总也看不完,盛穗见事情向叶兮所希望的方向进行,退出和她相关的热搜、也不再看新闻发布会,到时间直接去食堂吃饭。 “……盛老师,今天怎么没见你老公的爱心午餐啊?” 盛穗人才刚进学校食堂,身后就响起齐悦声音,回头见是几位关系还算亲密的同属,笑着打招呼。 面对搭班的调侃,她自然不肯承认是昨晚和周时予做到太晚、今早双双险些起不来,只随口搪塞,就听对面的女老师夸她。“盛老师,你还不知道吧,你这次可是帮学校大忙呢。” 见盛穗神情疑惑,女老师忙拿出手机,手指熟练的哐哐点击几下,翻转屏幕给盛穗看一条转评赞数万的微博。 【祁夏璟:即便现在,青少年的身心健康问题也并未得到应有重视。其中,身患特殊病症、以及遭受精神疾病折磨的青少年,数量逐年增多,相关科普却依旧匮乏,妖魔化的言论依旧泛滥。经多方商议,魔都第一人民医院将协众方展开相关工作,以网络讲座和纪录片等方式加以宣传科普。愿所有人能正确对待青少年身心健康问题,也希望天下所有孩子能同样快乐自由的成长。】 微博一经发布,立刻由医院官方转载评论,词条#正确对待青少年身心健康问题,紧随叶兮的新闻发布会、而稳稳压了盛穗音频一头。 “……盛老师可能不知道,这个祁医生在网上很有名的;我来的路上正好听见教导主任打电话,好像就在说医院派人联系,想要以我们学校为主题,专门拍摄几期纪录片呢!” 对面女老师的声音兴奋,情绪被感染的齐悦也接话道:“学校不是一直愁难宣传么,上次文化节和自闭症日也只有家长来看,要是能和大医院合作,简直不要更合算了!” “可不是嘛,多亏了盛老师。” “……” 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个不停,盛穗却满脑子想着同事给她看的微博发送人,再没胃口,低头匆匆两口米饭,就随意找了个借口回班。 学生还在午睡,盛穗和讲台前看班的老师点头致谢,后排坐下后拿出手机,点进热搜排名第二的词条、找到女老师才给她看过的微博。 她没有看错。 发微博的人就是祁夏璟——那位当年好心救她,却被父亲用吊瓶砸伤手的医生。 盛穗发现,祁夏璟的发博时间,距离她音频被发布网络,中间只有短短七分钟之久,连官方都在五分钟后下场。 哪里会有这样的巧合。 脑海瞬间冒出周时予的名字,盛穗和前面老师又打招呼后,拿着手机去教室门外打电话。 一如往常地秒接,周时予那边似乎有人,背景音里能明显听出细微对话声。 盛穗原以为他在午休:“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 脚步和关门声先后响起,背景音里再没杂声后,周时予温和的声线自听筒传来:“你说。” 沉默几秒,就听盛穗清清嗓子:“…祁夏璟医生发微博的事情,是你帮忙的么。” 女人刻意压低音量,不难听出其中紧张与期待。 回想起早晨被团团转地玩弄,周时予独自一人身处宽阔办公室内,站在落地窗边远眺高楼大厦,不疾不徐地温言道: “或许周太太还记得,早上还有旧账没算完。” 周时予自知,他并非生性温柔有礼的绅士,先前还因疼惜爱人收敛脾性,最近因为盛穗的飞速成长,反被压制的人倒是被激起骨血里的几分顽劣。 下一秒钟,盛穗服软答应,声音听着有几分可怜兮兮:“那你想怎么算?” “简单。” 周时予没再被自家小狐狸的糊弄,喉结滚动,一字一句慢悠悠道地开口: “晚上做的时候喊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 面对爱人的沉默,小胜一局的周时予不禁勾唇低笑,就听有敲门声响起。 是陈秘书来提醒他,马上到约定的采访时间,询问是否可以开始准备。 挂电话前,周时予没忘记征求盛穗意见:“等下要接受个人专访,我手上戴着婚戒,如果你担心媒体会好奇提问,我可以现在摘掉。” 盛穗以前不止一次提过,不想出现在公众视野。 周时予尊重她的一切决定和选择。 “没关系,问起来说就好了。” 和以往不同的事,盛穗这次不再拒绝被提及,反而自我宽慰道:“上次在爆料的视频里,我侧脸都被拍到,好像也没什么感觉。” 语气微顿,女人又柔声补充:“况且,因为我的个人原因,让你不得不隐瞒婚姻状况,对你也很不公平。” 盛穗的懂事体贴很难不叫人心软,周时予望向窗外的眸色极尽染上几分柔润,半晌,薄唇轻启: “宝宝,就算是这样,晚上该喊该做的旧账,也不能因此一笔勾销。” “……” 听着对面颇有几分气急败坏地挂断电话,周时予终于沉沉低笑两声,手机放回口袋,迈着长腿走出办公室时,面色回复往常的平波无澜。 特来采访的几人在隔壁会议室和邱斯畅快聊天,见周时予推门进来,赶忙起身问候: “周总百忙之中愿意抽出时间接受专访,实在是我们的荣幸。”周时予镜片后的黑眸扫过精心布置的采访场景和五人团队,温声回答: “不忙,刚才是太太打来电话。” “……” 不同于邱斯一脸“又开始了”的嫌弃表情,负责采访的记者听闻周时予婚讯,倒是十分惊讶。 于是他随口好奇道:“恭喜恭喜,周总什么时候结婚的?” “今年三月十四,是我太太生日。” 周时予双手放在桌面,正巧能看清左手无名指的婚戒,见对方果然低头看过来,微微一笑: “如果你实在好奇我和我爱人的故事,我并不介意你在等下的采访中,过问其中细节。” 作者有话说: 记者:并没有好奇,谢谢您了哈 老祁和阿黎会短暂客串一下,他们是上一本的男女主,没看过也没关系,戏份不会很多的www 感谢在2023-04-21 23:52:15~2023-04-22 23:42: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yuyully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茶 20瓶;喵喵不吃鱼 15瓶;kk是小仙女、Reset。 10瓶;mango 6瓶;冽光记录、甜氧.、唧唧月、东京不下雪、北巷南猫 5瓶;安浔 4瓶;ZhangFangYi 3瓶;咬一口Doughnut 2瓶;嗯、souvenir.焓、co.may.man、清欢~、ryou、羽糕、Ustinian、?v?、淘淘淘不停的跳MM、小田儿_、小李呢、62875465、63510419、QM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第64章 盛老师想的话,就地乱性都悉听尊便。 周时予的意外主动配合, 让在场几位采访人员都纷纷面露讶异。 不谈成禾近几年在金融领域掀起的风浪,光是其核心团队是以周时予为首的20出头年轻人所创立, 这件事本身就足以成为新闻爆点。 只是周时予平时太过低调神秘, 非必要从不出现在公众镜头,私下更是连财经类采访都一概拒之。 今天上午却主动过派人联系,答应来自“创业青年访谈录”一月前的邀约, 时间就定在中午。 面对天降大饼, 团队除了惊愕就只剩不可思议,两小时内迅速敲定采访稿后, 连人带机器火急火燎地赶来成禾。 采访人小李工作几年,也才放过不少大小名人和娱乐圈一线小生, 现在局促坐在年纪相仿、笑容淡淡的男人对面,作为同性也不由感叹,眼前这位不论气度或是相貌,都远超他所见名人艺人。 而采访这位既温和又疏冷的业界传奇,小李全程的关注点, 却都在男人右手无名指的戒指上。 无他, 单纯是这枚戒指的存在感, 实在太强烈。 周时予没有所谓“业界精英”的架子,一双长腿随意交叠, 双手平放在腿面, 左手在下右手在上,思考问题答案时, 目光会自然垂下。 凭借多年采访培养的眼力见, 小李敏锐察觉到, 周时予每每垂眸, 都在看向无名指的戒指, 无一例外 就好像没了手上戒指,男人就无法思考一样。 只敢在心里腹诽,小李脸上挂着专业笑容,不忘问起事先准备的最关键问题: “听说第一医院特办关于青少年身心健康问题的一系列活动,成禾会全力支持,可以问问周时予先生,贵司作为风投公司、鼎力支持这个项目的原因吗?” 这个问题本不在采访稿里,是成禾负责的负责联系人,在电话里点名指定要问的。 ——或者说,这才是周时予答应采访的真正原因。 男人闻言沉吟片刻,抬眸微微一笑:“成禾成立初期时,投资项目大多围绕一型糖尿病的相关研究,数据显示,一型糖尿病多发于二十岁之前的青少年,可市面上却几乎见不到相关话题引发讨论——就好像这部分孩子,早已经被社会遗忘。” “类似事件不仅仅发生在一型糖尿病患者,一直以来,身心健康问题始终困扰无数青少年,而相关话题却鲜少被人们正确、认真、且经由专业人士科普过,以至于真正受困的青少年难寻渠道了解病况和救助自己,反而因为与周围人的格格不入、因为社会长久以来对特定疾病的刻板印象,病耻感不断增强。” “直到很久以前,连我也遵循着这条社会默认的现象准则。” 四周寂静中,低沉和缓的男声响起,徐徐在宽阔的办公室铺开:“但最近有人告诉我,这样是不对的。” “那些因为或身体、或精神受到病痛折磨的孩子,他们本就无辜受难,不应该因此收到来自社会禾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话语微顿,周时予又垂眸陷入片刻思量,望着无名指朴素简单的戒指,漆黑双眼流露几分难得真心实意的温柔笑意: “她告诉我,正是因为我们足够幸运的长大成人,就更不能忘记那些孩子遭受的不公对待;如果有些事总要人来做,她愿意成为第一个起身发声的人。”“……” 哪怕是邱斯和陈秘书,也没料到话题会如此展开,话落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只听角落传来一道感慨的轻声叹息。 最后还是小李打破安静,想着男人采访前的免责声明,试探猜测:“能说出这番话的人真的很了不起——能否冒昧问一下,对您说这番话的人,是周先生的的太太吗?” “是。” 小李说完就见周时予抬眼,采访以来,第一次见男人勾唇、每个字仿佛都带着和煦笑意:“我太太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远比我言语所能形容的要优秀和勇敢。” 能让周时予有如此高评价,就算不谈其爆点,小李更好奇其中理由:“周先生的太太一定同样出色,不过她又是因为什么,才想到要为青少年发声的呢?” “她是一名特殊教育老师,希望她的学生、以及其他特殊儿童能被温柔以待。” 周时予低沉声线淡淡,温声纠正对方措辞:“以及——” “她的出色,是因为她本就优秀,而并非因为是我的太太。” 盛穗可以是他此生唯一不二的爱人,也可以是他疼爱珍重的太太,却唯独不能仅仅只是“周太太”。 周时予不愿磨灭,爱人身上哪怕分毫的万丈光芒。 男人话虽然是纠正,但由于语气是掩不住的温柔,反而让小李没有最开始的敬畏,笑着衷心送上祝福:“看来两位平时感情一定很好,不知道周先生愿不愿意和我们透露些,两位平时是如何相处的呢?” “……如何相处么。” 周时予薄唇轻抿,骨节分明的手在桌面一下下轻点,似是觉得这个问题颇有些意思,倏地勾唇一笑: “她负责理想,而我负责做拥护理想的爱人。”- 医院官方出面发声后,舆论风向再次九十度大偏移,从最初的“叶兮新闻发布会”上升到“正视特殊儿童”、再到“关注青少年身心健康问题”。 下午两点整时,成禾官方账号转发祁夏璟微博表示全力支持,且与此同时,坐拥百万粉丝的博主“创业青年访谈录”发布文字预告,号称即将发布的采访中,周时予将谈及相关问题,该事件热度终于达到最顶峰。 因为医院官方账号、成禾以及周时予的同时出现,让事件的重点不再是单纯的娱乐,转而变成一类严肃的社会问题讨论。 而最关键的,盛穗发现关于她的音频讨论内容中,娱乐或是研究她身份的人越来越少。 她心里很清楚,从祁夏璟“恰当正好”的发声,以及成禾与采访的出现,都是周时予所作的努力。 只不过还有件事,是盛穗先前完全没想到的。 学校老师之间,开始传叶兮背后的神秘商业巨鳄,就是周时予本人。 “……难怪上次周时予来给周熠开家长会,这次又第一时间为了叶兮挺身而出。” 最后一节课间休息时,在别处听了一下午八卦齐悦来和盛穗分享,随后还振振有词道:“上次我就说周时予是周熠爸爸,俩人长得那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盛穗听完哭笑不得,想着周时予来学校的事早不是秘密,为丈夫正名:“你想多了,他们是亲兄弟。” “况且周时予年纪没过30,周熠都七岁多,怎么可能。” “所以,叶兮才这么多年都不承认啊,”齐悦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地反驳, “如果像你所说,真的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俩,周时予为什么要帮叶兮啊——他平时从来不出现公众视野的,现在居然愿意接受一个网红的采访?” “……” 盛穗一时竟无言以对。 齐悦见她无话可说,再次凑到她耳边爆料:“还有我刚才听隔壁老师说,周时予等下要来我们学校呢,领导高层都在准备。” “?” 盛穗倒是不知道这个。 于是等齐悦和另一位老师讲台授课时,她回到教室办公室,拿出手机给周时予发短信: 【ss:你等下要来学校么】 短信发送几秒后,对面显示正在输入: 【Z:嗯,刚确定下来,要一起回家么】 提出关系保密的人是盛穗,可当她看着白色对话框里的男人提问时,心里莫名有些不爽。 人来都来学校了,怎么还明知故问要不要一起回去? 抿唇,盛穗打字回复:“现在老师们都说,叶兮是你的秘密情人。” 消息一经发送就立刻后悔,正当盛穗犹豫想撤回时,对面先一步后来电话。 通话接,起就只听男人悦耳有磁性的低笑传来,声声滚烫在盛穗耳边。 “穗宝,”周时予温和沉声带着几分调侃意味,“我好像闻到醋味。” “才没有,”盛穗心虚辩解,“我刚才看网上也有人好奇你和叶兮的关系,放着不管也没关系么。”周时予思量片刻,不再如以往贴心体恤,慢悠悠道: “盛老师不介意的话,就没关系。” “……” 这话盛穗简直没法接,她半下不来台地鼓了鼓腮帮子,还想再说话时,放学的预备铃正好响起,只能匆匆挂断电话,赶回班级组织学生放学。 好在教学工作时足够投入,盛穗很快忘记刚才尴尬,温声让学生们在教室前排站成一排,又蹲下身给智力障碍的学生拉好散开外套、以防着凉。 正要送学生们下楼时,盛穗就听齐悦在身后喊她名字,起身顺着声音回头,却发现门外站着教导主任、以及笑容施施然的周时予。 男人身上熨贴的纯黑西装还是盛穗今早挑的,连领带都是她被抱上玻璃展柜亲手系的,现在当着大庭广众下再细细打量,别有几分莫名的陌生与刺激。 教导主任招手让盛穗和齐悦过去,身后的另一位老师则负责打带领学生放学。 “周总,合作拍宣传片的事,校领导嘱咐我一定要再三感谢您。” 脸上堆着笑,教导主任连连朝周时予点头哈腰,又再三向盛穗和齐悦使眼色。 齐悦很上道地跟着鞠躬问好:“周总您好——” “盛老师。” 同事话音未落,对面男人的温声问候同时响起,就见周时予朝盛穗主动伸手,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一览无余: “——好久不见。” 四目相对,盛穗再听周时予说起那四个字,有一瞬间恍惚不止。 见她微微发愣,对面的教导主任又眼皮抽筋般疯狂眨眼,盛穗才收回思绪,伸手回握。 “……周先生好。” 很巧的是,她婚戒也带在右手无名指,两人握手时,明显情侣款的对戒,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惹眼。 盛穗能听清,握手时她身旁传来的同事抽气声。 敏锐如周时予,不可能对此无所察觉,并不松手结束这个礼节性的问好,反而慢条斯理地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 “盛老师的婚戒很漂亮。” “……” 这一回,盛穗甚至听见了对面教导主任的倒抽凉气声,和身旁齐悦发出的动静,可谓是此起彼伏。 男人话讲的实在模棱两可,好似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一眼看透周时予镜片后的笑意,盛穗暗自轻捏男人右手,面上若无其事地笑着问道: “不知道周总特意来教室这边,是想看一下周熠的学习环境么。” “好啊。” 周时予见她回击,反而眼中笑意更甚,无视周围两道、以及走廊外边偷偷围观的视线,熟视无睹道: “一切都听盛老师安排。” “……” 很好,现在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最后还是教导主任主动打圆场,嘴角抽搐,让盛穗单独带着周时予在学校参观。 听平时整日板着脸孔的人、嘴里重重咬着“单独”二字好像舌头打架时,盛穗不知为何有些想笑。 学生离开校园,没下班的老师却会时不时经过,盛穗同周时予走在学校长廊,竟体会到青春期不曾感受过、在学校背着老师偷偷谈恋爱的隐秘刺激感。 两人一路顺着走廊往前走,快到尽头时,盛穗见四周没人,压低声音问: “刚才干嘛突然那样?”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右手拇指被人勾住,停下脚步,抬眸正对上周时予的垂眸注视。 “为了及时消除谣言,”男人忽地附身,让担心周围随时会有人经过的盛穗心脏猛然一跳,耳边随即落下刻意压低的蛊惑男声, “现在就看盛老师,愿不愿意给我一个名分了。” 两人此刻站在走廊尽头,盛穗身后就是监控死角的逃生通道。 望着周时予眼底半挑衅半勾引的淡淡笑意,盛穗轻咬后牙,顺着力道将人拉进逃生通道门口,同时踮脚,在男人薄唇上轻咬一口。 心脏跳动过速到震耳,盛穗有些气息不均,红着耳垂不服气道:“……我看应该先咬你一口。” 哪有这样在学校乱来的。 “也可以。” 与初次见面同是在安全通道,周时予却再不是一月前的温文尔雅。 面对盛穗的耳热,隐藏在男人骨血里的劣根反被激发,抬手不紧不慢地揉捏着。 同时人俯身,黑影压下时,偏头薄唇停在盛穗绯红耳垂,一字一句补充道: “别说咬人,盛老师想的话,就地乱性都悉听尊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4-22 23:42:00~2023-04-24 23:5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354884、6697497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娜米小星 60瓶;一团圆圆 30瓶;卡卡西 25瓶;Grace、60223490、橘温 10瓶;64802316 6瓶;兮念忍-、C.E.&M. 4瓶;ZhangFangYi、望舒zi 3瓶;LQ 2瓶;咬一口Doughnut、ryou、62875465、淘淘淘不停的跳MM、小琪、41449972、神医在大观园降妖除魔、鹿、小田儿_、souvenir.焓、嗯、小李呢、Echo、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5964406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第65章 周时予想他何其幸运,今生能遇到如盛穗这般的良人佳偶。 婚后日子见长, 盛穗逐渐悟出一个道理。 与表面的温良有礼截然相反,周时予本性实则很有几分叛逆的无法无天。 比如追求禁忌的刺激感, 便不惜在圣洁的教育之地、设法勾引或还稚嫩的爱人; 比如享受征服所获快‘/’感, 便用最昂贵柔滑的丝巾绸缎装点爱人; 再比如沉‘/’沦于爱人苦痛中遮掩不住欢‘/’悦的难耐表情,便用尽浑身解数地冒犯与侵占。(没有脖子以下任何描写) 盛穗迟钝、却也细细品尝着其中滋味。 那间曾被列作禁忌之地的书房,在周时予的精心装扮下, 变成为盛穗最喜爱的温馨鹅黄, 冷硬地板也铺上厚厚的波斯地毯;某种程度上,不论是或跪、或躺‘/’卧、亦或是俯趴, 都不会将人磕痛。 木制长桌和柜台上摆放着排列烛台,乳白色的蜡烛顶端燃起火光, 在无风掠过的宽阔书房,忽闪忽灭的金红星点在摇曳生姿。 黄花梨木表面光滑,盛穗人坐在长桌边缘,右手掌撑不住桌面,青丝披散垂落时, 人也脱力地向后仰倒, 恍惚中, 只觉飘飘欲在云端。 下一秒,温热有力的大手又将她拉拽回人间, 骨节分明的手指穿‘/’插过她发丝间。 “” 双眼失焦点, 盛穗艰难回神,撞进周时予爱怜与野性兼具的漆黑双眸。 将她圈罩在怀中的男人靠近, 贴靠在她汗‘/津’/津的前额。 “穗穗, ”周时予压低的哑声蛊惑, 唤着爱人间的亲昵称呼, 同时抬手挑捏在盛穗下巴, 落吻前悉心引导着, “白天我教过你的,该怎样喊我。” “” 四目相对,盛穗在反复破碎又重组中,透过男人深不可测的眼,看清她绯红脸庞上的神思恍惚; 也看清周时予眼中罕见、而更复杂的沉重掌控欲。 那一刻盛穗觉得,她好像周时予亲手栽培的温室花卉,既希望她自由肆意的久久盛放,却又只盼着这份摄魂的瑰丽,只能由男人自私的私自欣赏。 周时予很清楚,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所有物,只是欲壑难填,在某些时刻从骨缝与血肉中一点一滴渗漏而出,恨不能这份私‘/’欲能将她侵蚀吞没。 又或者,让盛穗先行臣服或沉沦。 盛穗不是看不懂这些。 她只是不愿再做过去乖巧顺从的布偶娃娃,虽是贪图享乐地任由周时予落吻在她唇上,却偏偏嘴硬、要男人先承认。 左右手皆用不上力气,盛穗便灵巧的攀上男人脖颈,轻软语调是不自知的媚: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话音刚落,盛穗只觉得搂着她的大手用力,身体随之滞空。 周时予轻松将她抱起,盛穗人没了依靠,立刻懂得自讨苦吃的滋味。 左手腕的刺青隐隐作痛中,她好似狂风暴雨中双翅沾湿的闪蝶,细细战‘/’栗着咬紧牙关。(没有脖子以下亲密描写) “不知道的话,穗穗可以好好想想。” 对于盛穗,周时予向来耐性极佳,听出爱人装傻也不恼,只将她在怀中上下掂了掂,目光垂下,欣赏着她珍珠般蜷起的莹白脚‘/’趾。 在夹杂着隐隐啜泣声中,周时予慢条斯理道:“不用着急。” “长夜漫漫,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就算‘日’上三竿也无妨。” “” 最终,还是体力不支的盛穗抱不住人,率先落败。 无他,只是脚背绷紧得太久,她几次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抽筋,泪水模糊眼眶,淅淅沥沥落湿在地板、桌面、木椅与柜台,甚至昂贵的羊毛地毯。 “哥哥。” 缴械投降,盛穗字句破碎,低头咬在男人右侧耳垂,齿冠深深抵进皮肤,想叫对方感同深受。 转念却又想起周时予是疤痕体质,心生愧意,忙担心地松口看他伤口。 在见到耳骨侧边的牙印时,又如懵懂小兽般,红着湿润眼眶再度低头,小心翼翼地舔‘/’’舐。 周时予将一切收尽眼底,太阳穴被眼前一幕激的隐隐跳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盛穗左手手腕有伤,今晚不宜大动,周时予只能在继续和听那四个字之间,选择稳稳将人放在贴墙的矮柜柜面。 他双手撑在沿边,低身望进盛穗幼鹿般湿漉漉的眼,哑声: “乖,话该说全。” 盛穗刚才的确下了狠劲,周时予现在右耳朵还隐隐作痛着。 对此他本人并不在意,反而眼底带笑的看着自以为做错事的人听话地双手环住他脖子,乖乖趴在他肩膀上,轻声道:“……时予哥哥。” 因为是埋着头讲话,软柔女声未免有几分闷闷,丝毫不知这四个字,会在周时予心中掀起如何滔天巨浪。 其分量甚至胜过周时予时刻想占有爱人的迫切,男人彻底陷入沉默,拉过椅背上的薄毯、给盛穗仔细盖好,随即抱起人去往浴室。 劳神费力的勾心算计后,盛穗昏昏沉沉在浴室被人照顾着洁净,连换衣裳这种小事,都是由周时予亲手代劳。 换上舒适的棉质睡衣、吹干头发、又被粽子般裹着厚毛毯抱进被子里,盛穗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周时予长久的沉默。 坐在床头打过针后,她看着男人将酒精棉片和一次性针头丢掉,再带回来时,主动将人抱住。 “……你还好吗,”盛穗知道躁郁症患者就算不发病、情绪也会时有波动,于是耐心地搂着男人轻晃, “要不要躺下休息一会。” “没事。” 周时予坐在床边,扭身回吻在妻子光洁额头,借着床头灯光看她五官模样,几乎和十三年前如出一辙。 于是抬手轻捏盛穗柔软脸蛋,勾唇笑了笑:“只是感觉时间过得很快。” 在他将尽三十的年岁里,近乎一半时间都在学习如何爱一个人。 这种感觉实在很奇妙。 仿佛在周时予的生命里,除了珍爱盛穗,再找寻不到其他意义。* “……这样似乎也不错。” “毕竟幸福总是弹指之间、苦难才让人觉得永无尽头,”盛穗显然会错了意,在周时予肩上歪了歪头,笑着安慰道, “我们还有很长久的以后,所以,没什么好害怕的。” 周时予垂眸见她眉眼弯弯,睡衣宽松,轻易就能看见敞开后领口下的后颈骨,以及之下的笔直脊骨、纤瘦身形。 缄默的沉默被爱人当作一时的脆弱,周时予一言不发,乐于见得盛穗用细瘦手臂将他圈住,带着婚戒的右手轻拍他手臂,哄孩童般一下下轻拍着。 半晌,周时予阖着眼,忽地低低呢喃她姓名:“盛穗。” 他鲜少以全称呼唤爱人,耳边响起的答应略有些讶异:“嗯?” 周时予像是上了瘾,又念了一次爱人姓名:“盛穗。” “我在,怎么啦。” 周时予闻言笑了笑:“就是突然觉得,你的名字取得很好。” 盛穗,盛满的金黄麦穗。 如何看都不过是深深弯着腰、金秋时随处可见的谷物,却以其顽强的生命力与奉献精神,哺育了无数濒死的苦难人。 周时予想他何其幸运,今生能遇到如盛穗这般的良人佳偶—— 拜访祁夏璟一家人的日子定在周六下午。 得知当年背着她爬楼跑进抢救室的女医生、和祁夏璟竟然结为夫妻,且两人现在就定居在魔都时,盛穗满心只感到不可置信。 那年她年纪太小,生病时又自顾不暇,根本没看出任何蛛丝马迹。 因为家里有一对双胞胎,夫妻俩住在富人区的别墅区内,过去大约要半小时左右车程。 汽车行驶在平直马路时,盛穗在副驾驶上仍旧一脸震惊:“……所以,你当时住院的时候,就知道黎医生和祁医生,两人是情侣吗。” “准确些说,那时的祁夏璟还是单相思。” 周时予余光见爱人表情娇憨,勾唇眼带笑意:“说起来有些复杂,黎医生负责照看我,后来也是她好心牵线,才让祁夏璟答应做我的手术主刀。” 原来还有这样一层联系。 盛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内心澎湃久久不得平息。 那次她发病,如果说只能感谢一个人,黎冬医生无疑是唯一答案。 女人不仅为她垫付医药费,甚至还亲自为她找寻可靠的儿童救助基金,却从未要盛穗为她做过任何。 只可惜,黎冬大多只有工作日在医院,盛穗又要上学,终于等到盛穗放假能去医院特意感谢时,却被告之黎冬早已离开这座城市。 兜兜转转十三年过去,竟然还能再见到救命恩人,甚至还能见到对方现在也过得很好。 感恩之余,盛穗只觉得人生不能更加圆满- 祁夏璟所在别墅被排排绿林环绕,栋与栋之间间隔距离长远,私密性极好。 来接人的是黎冬。 远远看清女人模样时,盛穗有一瞬感觉时间还停留在十三年前——除了气态越发沉静温和,岁月并未在五官英挺精致的女人身上留下痕迹。 瞧见两人后,黎冬主动向这边走来,停在稍显局促的盛穗面前两步,温声:“外面太阳晒,先进来家里说话吧。” 不再是几天前面对媒体质问都平静无波澜,盛穗只觉得,自己又变回十三年前的小女孩。 深匆忙要搭话时,身边的周时予先一步握住她右手,礼貌颔首:“那就打扰黎医生。” 几人经过别墅外的碎石子路进屋时,先前在二楼打电话的祁夏璟也忙完公事下来,臂弯里挂着件薄薄的米色外衫。 男人迈着长腿朝三人所在的客厅走来,走近后先将外衫披在妻子肩膀,直接忘记对面二人:“这两天风大,还是再穿一件。” 习惯丈夫旁若无人的照顾,黎冬失笑,轻拍祁夏璟手背,轻声:“盛穗和小周来了。” 盛穗忙鞠躬,向两位救命恩人道谢:“后来我来过医院想谢谢你们,听说你们都辞职了,一直没找到机会感谢。” 说着她眼眶又先红了一圈,心里反复告诫不该落泪,还是忍不住鼻尖酸涩:“……当年,真的很谢谢你们——” 后半句消失在哽咽中,盛穗正慌忙调整情绪时,忽地感觉到对面的女人,如十三年前那般温柔,抬手轻揉在她发顶。 “没关系的,”黎冬身上有着盛穗童年缺失的母性光辉,总能迅速无声地抚平所有激荡心绪,“我也是刚知道,你和小周结为夫妻。” “见到你们现在都过得很好,我们也非常高兴。” “不用愧疚,”虚虚搂着黎冬的祁夏璟也出声开口,男人声线很带有几分懒淡,再加之深邃五官又加重疏远感,说话时总有种漫不经心意的随性, “阿黎那年能迅速来魔都就职,是周时予的人脉从中牵线,夫妻两人没必要分开道谢。” 盛穗闻言微愣,抬眸望向身旁沉默许久的丈夫。 “是黎医生本就优秀,”周时予闻言只淡淡道,“我只是帮忙过问一句而已。” 寒暄两句后,几人纷纷在落座,趁着黎冬起身去拿茶水点心、祁夏璟则找借口也非要跟着她去厨房的空当,盛穗拽了拽身边周时予的衣袖。 回头看了眼厨房里姿态亲昵的夫妻俩,她压低声音问:“感觉你跟黎医生和祁医生很熟悉,这些年你们一直有联系么。” 周时予垂眸,见她紧绷的心绪终于有所放松,反握住盛穗右手,十指相扣:“嗯,和祁夏璟有生意上的往来。” 话语顿了顿,男人补充道:“以及,他是为数不多知道我们曾经认识的人,在你的问题上,他后来也开导我许多。” 谈及十三年前,盛穗不免又自责地抿唇缄默,却又听周时予低声开口: “不会现在想想,当时和他讨教经验,是十分错误的决定。” 盛穗茫然地缓慢眨眼,不解道:“为什么?” 只见周时予罕见地无声叹息,遂补充道: “因为我很久之后才知道,他当年被黎医生甩了十年还久。” 作者有话说: 老祁:我谢谢你哈 1* 改编自《窄门》by安德烈·纪德:“在我的生命里,除了爱情,找不到别的意义。” 感谢在2023-04-24 23:51:35~2023-04-25 23:5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精神状态良好、小阳cy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胖球 50瓶;哦豁 22瓶;徽音 20瓶;42855760 10瓶;橘温、ZhangFangYi、一丢乌卒卒、甜氧.、源味汤圆 5瓶;五月份热恋、楚宥 3瓶;望舒zi 2瓶;火乐、47840003、七七、淘淘淘不停的跳MM、奶茶味仙女、不知道改什么名字好、62875465、ryou、嗯、妞妞、22011542、souvenir.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第66章 我们以后还是会要小孩的,对吧。 盛穗也是见到孩子们之后, 才知道黎冬和祁夏璟家竟然有一对双胞胎。 哥哥黎清和随母亲姓,五官长相像是和祁夏璟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妹妹祁初霁则跟随父亲姓, 弯眉笑起来时, 简直是黎冬的缩小版。 “今天家里有客人呀。” 未见人先闻其声,盛穗正在客厅同祁夏璟和黎冬夫妻俩聊天时,就听脆生生的少女声音传来。 盛穗闻声回头, 就见精致如洋娃娃的女孩从后院进来客厅, 随意脱了小白鞋,脚步轻盈地小跑而来, 笑着扑进母亲怀中。 女孩身形修长挺拔,十二三的年纪, 很有几分亭亭玉立的模样。 面对家里的陌生客人,祁初霁毫不怯场,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哥哥姐姐好。” 目光扫过盛穗时,女孩轻轻哇了一声,弯眉赞叹:“姐姐, 你长得好漂亮。” 盛穗被女孩落落大方的明媚所感染, 笑着道谢:“你也很漂亮, 身上的奶绿色裙子非常适合你。” 少女正愁无人欣赏她新换的长裙,闻言笑的眯起漂亮圆眼, 撒娇地抱着黎冬脖子, 直白表露喜欢: “妈妈,我喜欢这个姐姐, 以后多请她来我们家玩好不好?” “那你要先好好问, 盛穗姐姐愿不愿意。”黎冬被自小宠惯到大的女儿逗笑, 回头看向将妹妹丢甩在旁的白鞋弯腰摆好、再拿着粉拖鞋一言不发走来的儿子黎清和, 帮着介绍: “这是哥哥, 黎清和。” 盛穗看向少年老成、连身高都不输她的黎清和,语气谨慎了些: “你好。” “你好。” 沉稳寡言的男生只礼貌性地微微颔首,目光便重回亲昵轻蹭着黎冬的妹妹,声线是少年独有一份的清冽: “初霁,不要光脚在家里走路,会生病。” 说着便在祁初霁面前蹲下,将手中舒适的粉色拖鞋放在女孩脚旁,语气哄人似的放缓和:“抬脚。” “天气太热啦,穿鞋不舒服嘛。” 初霁噘嘴小声嘟囔着,最后还是听话地伸出脚让哥哥帮忙穿鞋,抬腿时,长裙下的一截小腿细长纤白,同雪藕一般。 “……” 哥哥沉稳、妹妹跳脱,性格截然相反的兄妹俩,因为同时成长在幸福有爱//的//家//庭//里,相处起来反而更有几分鲜活的温馨。 盛穗静静看着眼前一家四口再简单不过的日常交谈,不知怎么,忽然感觉到十分羡慕。 可能因为没经历过和睦的原生家庭,也可能因为她真的很喜欢小孩,在对她和周时予二人世界非常满意的情况下,盛穗控制不住地开始幻想,如果家里再添一个小朋友、新成员,这个家会不会更圆满些? 有些想法一旦萌生,就如触底海藻疯狂生长,连黎冬都看出她的溢满的溺爱,在妹妹笑眯眯地一声撒娇就换来盛穗满口答应时,无奈笑着叫盛穗别太溺爱。 其中所有悄然变化,都被敏锐如周时予收尽眼底。 临别前,祁夏璟在玄关处递给盛穗一个小巧的黑色U盘。 “你和周时予的事情我知道一些,这里是你们住院同时、医院拍摄纪录片里留存的相关影像。当时考虑到各种因素,成片没有关于你们的片段,但底片按规矩在我这里还有一份。” 面无表情的男人语调仍是懒淡,抬眸瞥了眼沉静默许的周时予,骨节分明的手将东西递过来:“这里是你和周时予被剪辑掉的废片合集,我留着没用,你们自己处理吧。” “……好的。” 盛穗最大的遗憾,就是对十三年前错过的初见全无印象,立刻听出祁夏璟是要弥补她当年遗憾,毕恭毕敬地鞠躬接过,感恩道:“谢谢您,我会好好保存的。” 祁夏璟淡淡嗯了声后再无反应,倒是旁边的周时予垂眸扫过黑色U盘,抬眸,半晌若有所思道: “我似乎问过不止一次,你说没有当时的底片。” “你那是问?你分明是贿赂未遂。” 祁夏璟手总习惯性地搂着黎冬,闻言勾唇冷冷一笑:“保护病人隐私是医生基本职业道德,望你知。” “以及,”语气微顿,祁夏璟将出口的话在嘴边过了一遍,最终只不疾不徐抬眉,语气凉凉, “你小子刚才在客厅说了什么,别以为我没听见。” “……” 场面一度尴尬到极点时,就听周时予四平八稳的声音响起:“你指的是,被黎医生甩了十年的事情么。” 没拿到U盘的周时予只微微一笑,就用云淡风轻的语气继续道:“陈述事实而已。” “谁告诉你这是事实?”祁夏璟冷笑连连,深邃五官自带压迫感,“是九年十个月零七天。” “原来如此,”周时予笑着认同点头,赞许道,“竟然没到十年,不愧是祁副院长,实在优秀。” “当然比不过周总十三年,”祁夏璟后背懒懒靠着身后玄关处的矮柜,漫不经意的字字诛心, “期间成功让盛老师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从根源断绝被甩的一切可能,实在高明。” “……” 一来一回对峙的死寂中,响起后方妹妹跃跃欲试的询问声:“哥哥哥哥,爸爸是要和帅气哥哥打架了吗?” “……帅气哥哥?” “哎呀黎清和你好小气,就是盛穗姐姐的老公嘛;你说,爸爸和盛穗姐姐的老公为什么会吵起来?” “不懂,”黎清和平波无澜的清冷少年音响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大概是男人之间,莫名其妙的胜负欲作祟。” “……”- 最后还是黎冬笑着将盛穗和周时予送到门外。 “路上小心,”面容姣好的温柔女人笑意浅浅,“照顾不周,欢迎有空再来玩。” 直到在副驾驶坐下系好安全带,盛穗小心收好U盘时,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她抬头看向单手持方向盘,正在倒车的周时予,水眸闪亮:“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在吵架上和你不分伯仲,真的好神奇。” 周时予修长食指轻点在方向盘,左手成拳撑在太阳穴,语气淡淡:“尊老而已。” “看不太出来诶,”盛穗见他佯装淡定,唇边笑意更甚,弯眉故意唱反调, “还有哦,万一是祁医生在爱幼呢。” “……” 周时予闻言慢条斯理坐直身体,转头和笑意盈盈的盛穗四目相对,危险地微微眯起眼睛:“周太太似乎胳膊肘向外拐的有些过于明显了。” “怎么会,肯定要向着周先生的。” 盛穗唇角弧度迟迟不落,回想起离别前、两个孩子在玄关处的对话,轻笑出声:“黎医生家的双胞胎感情一看就很好,原来在圆满健康的原声家庭长大的孩子,是这个样子的。” 她语气是不加掩饰的艳羡,周声音对此却没再搭话,单音节应过后随意问起晚餐吃什么,自然转移话题—— 晚饭后没多久,正当盛穗要趁周时予在书房忙公事时回卧室看U盘视频内容,就接到肖茗打来的电话。 “——宝子快去看微博,你老公上热搜了!” 盛穗一头雾水:“什么热搜?” “就几天前一个百万博主说要发的采访,你老公现在要成男德范本了。” 盛穗对网络流行词汇一窍不通,似懂非懂地点开微博热搜,第一眼就看到#周时予拥护理想的爱人#。 这句话是从采访中挑出来的,经过剪辑后时间也只有十分钟左右,盛穗便将整个视频二倍速看了一遍。 镜头下的周时予,或是说面对除了她以外的周时予,像是笑着游离在世人之外的旁观者,笑容淡淡,儒雅有礼却也疏离冷淡。 采访前半段,大多是男人先几年的创业经历,直到快结尾时话题一转,有意提起这几日由叶兮引起的一系列热议话题。 被问起鼎力支持医院展开的项目活动时,周时予的答复则是因为他的太太——也就是盛穗。 其中当事人之一在书房开视频会议,另一位当事人盛穗则窝在卧室的长椅中,将手机架在怀里暖乎乎的平安身上。 “……能冒昧问一下,对您说这番话的人,是周先生的太太吗?” “是,我太太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远比我言语所能形容的要优秀和勇敢。” “……那周先生愿不愿意和我们透露些,两位平时是如何相处的呢?” “——她负责理想,而我负责做拥护理想的爱人。” 习惯了周时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情话,盛穗没仔细看满屏幕密密麻麻的弹幕,注意力都在男人时刻看向戒指的目光。 那枚她送的两人对戒。 显然,采访记者也注意到周时予频频看戒指的动作,结束时半开玩笑道:“您无名指上戴的,是婚戒吧。” “嗯,是我太太送的。” 这次,周时予终于舍得抬头看向镜头,看向屏幕时眼底带笑,让盛穗心脏跳快半拍、有一瞬错以为是对视。 晃神时,就听视频里的男人继续含笑淡淡道:“我很喜欢。” “——就一个十分钟的采访,周时予简直就差把‘他超爱‘写在脸上了,平常在公司还没秀够恩爱,就非得在播给全世界人民的采访里、再秀一次吗?” 电话里,肖茗语气十分嫌弃,让盛穗隔着屏看都能想象到好友翻白眼的模样。 莫名的,她想起下午两个男人间的争辩,有模有样地效仿回应:“哪里秀了,这不是在陈述事实么。” “…….盛穗!你这才结婚多久!怎么就被带坏成这样了!周老狗把我的乖宝宝还回来!!!” “在笑什么。” 低沉男声在嬉笑打趣中传来,肖茗一听是周时予的甲方声音,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 “在和肖茗打电话。” 盛穗仰头等着男人走来在她身边坐下,自然将她抱进怀里、又将头靠在她肩膀时,边给他看视频边道: “她说,我要彻底被你带坏了。” “情理之中。” 周时予只随意扫了眼屏幕,就托起盛穗纹有刺青的左手腕仔细打量,“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盛穗想想也是,伸手拿过身侧插着U盘的电脑,轻声问身后人:“我现在想看祁医生给的底片,要不要一起?” “好。” 说来好笑又讽刺,别的夫妻情侣了解对方小时候,很多是看父母留下的照片或者影响;而她和周时予的童年非但没有这些,唯一的影像记录,居然是靠十几年前医院拍摄的医院纪录片。 如祁夏璟所说,U盘里的视频都经过剪辑后剩下的废片,排序和内容都十分琐碎。 再加上她和周时予本就不是拍摄主角,仅有的出镜,也大多只是在边边角角。 被周时予抱在怀里,盛穗接连翻了几个分别是黎冬和祁夏璟为主视角的视频,镜头下的周时予都病瘦的令人心惊。 十六岁的少年躺坐在病床上,人总是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身形单薄如纸,在宽大的蓝白条纹病服中,宛如空荡荡一片。 盛穗看过几个视频后心中不忍,想起身后的周时予已经许久没开口,按下暂停键,放轻声音:“如果你介意的话,这些等我一个人的时候再看也可以。” “没关系,你看吧。” 不再如以前那样试图遮掩过去的狼狈,周时予只是低头把玩她左手,漫不经意道:“正好让你见一下十三年前的周时予,以免以后再梦到和他谈恋爱。” 盛穗听完哭笑不得,没想到这人还在斤斤计较地吃自己的醋。 她放下电脑转身,后背靠在周时予怀里抬头看人,半开玩笑道:“这位先生嫉妒心这么强,如果以后的小孩是长得很像你的男生,你不会也要和他争吧。” 关于小孩的话题,今天是两人婚后第一次、也是仅有一次正式提起。 对此,盛穗其实没想太多,只是她今天见过黎冬和祁夏璟一家四口后,难免心生向往,现在又恰好在看少年时期的周时予,趁着场合随口一提。 再者,当她得知一型糖尿病患者只要控制好血糖,完全可以抚育下一代后,心里早已默认她或早或晚都要成为母亲的角色。 只是没想到,盛穗话出口后却意外迎来长久的沉默,和周时予两人间的气氛是肉眼可见的冷凝下来。 难得一见的,向来事事顺她心意的男人迟迟不曾开口,只是眉间轻皱着,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直觉在冗长的寂静中越发强烈,盛穗反握住周时予温暖干燥的左手,指尖正好停在男人左手腕内侧的数十条疤痕之上。 周时予现在已经不会在家里戴手表。 “周时予,”盛穗轻声喊着丈夫的名字,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我们以后还是会要小孩的,对吧。” 作者有话说: 想了一下,发现老祁不管在哪里都要和人吵架 上一本是和弟弟,这一本是和小周,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hhh 这本文大概还有3-4章就会正文完结,考虑到最近加班实在太多、身体吃不消,之后可能会隔日更(会提前写请假条),不过最晚也会在五月初正文完结滴w 最后日常求个评论和营养液啦啵啵啵www—— 感谢在2023-04-25 23:55:48~2023-04-26 23:55: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猫的十秒记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287546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aytoy 30瓶;ls_1999 20瓶;清酒、Grace 10瓶;46026775 6瓶;槿汐、橘温 5瓶;ZhangFangYi、LQ 3瓶;小笼包、咬一口Doughnut 2瓶;星卅、ryou、淘淘淘不停的跳MM、神医在大观园降妖除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第67章 盛穗爱的是周时予,而不是成为父亲的周时予。 周时予一夜未眠。 耳畔传来妻子平稳悠长的呼吸, 带着令人眷念不舍的淡淡体香,告示着眼前一切并非大脑臆想——不同于听觉或是幻象, 气味永远无法被凭空捏造。 凄清月色顺着纱帘倾斜而下, 映落在熟睡爱人的肩发,让盛穗本本就柔和的面容,显得愈发恬静。 婚后不知多少次, 周时予静静躺在盛穗身边, 深沉而长久地望着爱人模样,眼底浮现全无保留的爱恋。 只有在夜深人静的黑暗里, 他才能这般肆无忌惮地望着她,才不必担心受人打扰, 更不必忧虑这份过于刻骨铭心的感情,将她惊扰。 以眼为墨笔,周时予勾画出盛穗睡梦中带笑的脸——她是天生的微笑唇,湿软的薄唇微微上扬。 让人不由想起,她不久前描绘一家三口的美好场景时, 水眸笑意盈盈的模样。 “……上次求婚时, 你说想去城西那边的房子住, 可以有宝宝后搬过去,后院的空地可以装秋千和滑滑梯, 陪他玩的时候, 我们也可以多晒晒太阳……” “……你对小孩有什么期待吗?我希望他能健康快乐就好,当然, 如果长得像你就更好了, 我还没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呢……” “……” 发自内心的期盼和期待让盛穗的声音不自主变轻快, 周时予却感到胸腔像是被人充了气, 不断胀大, 挤压着心脏与肋骨。 快无法呼吸时,他轻声坐起身下床,在书房抽屉拿了香烟和火机,独自走去离主卧最远的阳台。 春末晚风清凉依旧,幸而还能忍受,男人回神关上玻璃门、不叫半点烟味进屋,随意靠着灰墙避风,口袋里拿出塑封的崭新烟盒。 这是他婚后,或是近五六年里,印象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抽烟。咔哒擦火声打破夜色寂静,颤动星火摇曳着点燃乳白色的香烟头,暴露其内里深棕色的烟草。 燃烧的艳红熄灭,白雾颗粒袅袅升起中,只见得烟头在暗夜中忽明忽灭,嘴巴和鼻子尝出些尼古丁与焦油的混合味道。 对周时予而言,谈不上入瘾者的浓醇、也并不是厌恶者的刺鼻。 香烟之于他,就如同酒精一般无二,讨论喜爱或嫌弃从来没意义。 因为总归都是碰不得。 双相情感障碍患者,不仅忌烟酒,辛辣生冷与油炸腌制等不易消化的食物都要少碰,高糖高脂肪同样需谨慎。*1 这类人群情绪敏感多思,任何内外因素都有可能成为引爆大脑炸弹的导火索——哪怕仅仅是换季,气温和湿度的改变,都有可能诱发病症。 在周时予幼年时期、甚至不曾得知双相障碍的病名时,就对这些病症再熟悉不过。 因为那个男人——也是他血缘纽带上的“父亲”,就是如此阴晴不定的人。 冷眼见过那个男人发病时,殴打他发泄的野兽模样,周时予就再清楚不过,这世上有一类人,是不配拥有后代的。 双相极高的高遗传率,让他完美继承了那个男人的一切,病情反复的那几年里,周时予对此越发深信不疑。 本该是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最好年纪,当背脊紧贴在血色染红的冰冷地板时、当活性炭洗胃后的呕吐物多到擦不净时、当自尊早就残破不堪时,周时予就再清楚不过,像他这样的人,是不配拥有后代的。 最煎熬的那几年,他从未咎责过任何人事物,唯独痛恨那个拥有生殖癌、也一定要将他带来人世间的男人。 而他和那个男人一样,都是无能成为父亲的人。 周时予自知,他没有心力再去爱一个生命,甚至连给予这个生命一个正常人拥有的大脑,都无法保证。 成年人世界的残酷之处便在于,不是所有结局都会完美无缺,也不是所期盼经由努力都能解决。 盛穗只是想要一个小孩。 而周时予对此无能为力。 想起睡前爱人察觉到他低落情绪,小心翼翼地抬手抱住他,耐心地轻拍他后背,周时予阖眼,薄唇压在烟蒂纸卷,将呛人的白烟颗粒吸入肺腔。 她只字未过问缘由,只是轻声安抚:“我知道小孩的话题很突兀;没关系啊,如果你不喜欢小孩,我们两个过二人世界也很好。” “盛穗爱的是周时予,而不是成为父亲的周时予。” “……”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盛穗满眼期待的样子,周时予几乎都要信以为真。 而事实是,他能听清爱人强颜欢笑下的怅然若失。 即便被坚定抱住、也看不见爱人的脸,他也能想象盛穗那双宝石般的双眼下、无法遮掩的失落。 那一刻,周时予答应的话屡次滚到嘴边。 “那就要一个孩子”这短短一句对他而言,是这世上最轻而易举的事情。 周时予要做的不过只是射/出,往后只需要等待盛穗十月怀胎、只需要轻轻松松地自我欺骗,仅此而已。 这个孩子有很大概率不会遗传双相基因,即便遗传,良好的原生家庭也并非一定诱导双相发作。 即便真的染病,在科技如此发达的现代,攻克与治愈只是时间问题——再者生死各有命,每年夭折死去的婴儿、青少年、成年和老年者中,双相几率微乎其微,甚至远比不过车祸意外身亡的人数。 念及此处,周时予勾唇讽刺一笑,几乎要被顺理成章的美好诱惑。 扪心自问,他对这个孩子没有任何感情,却也身体力行地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不负责任地草率予人生命,同杀人无异。 辗转难眠,不过是因为愧对盛穗。 周时予不清楚,剥夺一名女性成为母亲的资格,有多残忍。 他只是悲哀地知道,盛穗这一生中,似乎永远都在妥协。 不得不妥协于父亲的暴力、母亲的不告而别,不得不妥协终身纠缠的糖尿病; 现在又因为他的自私与武断,不得不再次妥协,放弃成为多年心心念念的母亲身份。 扪心自问,周时予对这个不会出生的孩子没有任何感情,也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盛穗为什么如此想要一个小孩。 可事实是,盛穗想要一个孩子。 于是他也发了疯地想要一个孩子。 但周时予再清楚不过,这样是不对的- 盛穗没想过,还能在周时予身上闻到烟味。 怀抱温热如旧,似有若无的尼古丁味丝丝入鼻,夹杂在男人幽苦的木质冷香中别有一番感受,只是陌生。 半梦半醒中,她第一反应还以为是饭菜烧糊。倏地掀开眼皮,盛穗抬眸对上周时予的注视,眨眼,刚醒时声线微哑: “……你抽烟了?” 甚至还换了睡衣,是昨晚没睡着、还是早就醒了? “嗯,昨晚失眠。” 周时予低头落吻在她额头,见盛穗奶猫般轻耸鼻尖嗅他身上气味,以为她不喜欢便要起身,“我现在去洗澡。” 男人黑眸微沉。 本该是昨晚抽烟后洗的,不想吵醒她,就只是刷牙后换了件衣服。 盛穗反手将人抱得更紧,头在周时予紧实的胸膛蹭了蹭:“没事啊,挺好闻的。” 见周时予坚持要动身,她想赖床又不愿怀里变空,再次抬头: “要是我有狐臭,你会不会要和我离婚?” “……” 周时予对爱人的强词夺理哭笑不得,轻拍盛穗翘tun,低柔沉声难掩宠溺:“别瞎说。” 男人语气虽无奈,眼里却也不由浮现几分暖色与笑意。 周末两日,已经足够八卦转播四散。 在盛穗踏进学校大门时,从门口值班老师和收发室的保安大爷,到上楼时路过的老师都频频回头,甚至在快到教室门前前,遇见的教导主任都主动和她打招呼。 “那个,盛老师你等一下。” 严肃的教导主任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尴尬地咳嗽两声,旁敲侧击道:“关于前几天,林兮女士和周总在学校的一些传言——” “没关系的,”盛穗见主任紧张到满头大汗,于心不忍,好心解释道,“周时予不会介意的。” 主任闻言长舒口气,拿出白手帕去擦卤蛋般光秃的脑门:“那就好,那就好。” 之后男人又简单问过两句周熠的近况,询问他和周时予是否是兄弟、以及和林兮之间的关系,盛穗不好说太多,只承认的确是亲兄弟,别的一概闭口不谈。 好在主任只是关心学生情况,见状不再多问,离开前嘱咐道:“不管怎样,学校聘用你的唯一理由是作为教师,并不会因为其他区别对待你。” 这也是盛穗最想要的,弯眉笑了笑:“好的,谢谢您主任。” 看班等到第一节 课老师来,盛穗便拎包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拿出手机想给林兮发短信,问问她和几日没来上学的周熠近况如何。 消息在聊天框不断删删减减,盛穗回忆那天林兮带着哭腔找她帮忙,想她实在不会安慰人,最终轻叹一声,放下手机。 后背靠在椅背,她想想林兮也是可怜人,自闭症儿童本就需要更多关爱和照顾,而林兮不仅工作忙,还是单身一人。 念及此处,盛穗不由开始憎怨一切困难的源头,那个在林兮口中时而对她温柔体贴、时而拳脚交加、还动不动就想尽办法要自杀的男人—— 林兮描述的症状过于符合标准,让盛穗思绪猛然一停。 ……这不是,双相情感障碍发作的典型表现么。 大脑坍塌般轰地一声,前些日子读过关于双相情感障碍成因的相关资料,一瞬之间猛然涌上心头。 想起昨晚周时予的异常沉默,盛穗垂下的长睫轻轻颤了颤,再次拿起桌面手机,深吸口气,打字: 【双相情感障碍的遗传几率是多少?】 “——经数据显示,该疾病的遗传率高达近85%,血缘上关系越紧密,遗传给下一代的风险更高。”*2 “——在一众精神疾病中,双相的遗传概率尤其高,大约在普通人的10-30倍上下……”*2 “——双相情感障碍具有非常明显的家族遗传倾向……”*2 查询网络,答案自然各有说法,只是盛穗翻遍接下来的整整五页,不论说法怎样不同,结论核心都是唯一。 双相情感障碍会遗传,且几率远超于盛穗所想。 察觉到连连呼吸都带着轻颤,盛穗删除搜索框里的全部内容,重新打字: 【申请精子库的条件是什么?】 “——在我国,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申请国家精子库,只有满足三证齐全,即结婚证、准生证、以及不孕症,才能合法地申请精子库使用。”*3 字字如针尖扎进痛瞳孔,盛穗眼角跳了跳。 她记得很清楚,双相情感障碍的患者,并没有被禁止生育。 指尖久久停滞不再落下,冷白的屏幕刺眼,盛穗眼角有些发酸,于是调低屏幕亮度,最后一次查询: 【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可以领养或者□□吗?】 跳出的第一条答案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明确列举领养孩子的具体条件。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盛穗不自主屏息,逐条一字一句地看过去: 【根据《民法典》第一千零九十八条,收养人应当同时具备下列条件: (一)无子女或者只有一名子女;(二)有抚养、教育和保护被收养人的能力; (三)未患有在医学上认为不应当收养子女的疾病; (四)无不利于被收养人健康成长的违法犯罪记录; (五)年满三十周岁。】*4 ““ 盛穗完整念完后放下手机,半晌垂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带有几分尘埃落定的释然。 未患有在医学上认为不应当收养子女的疾病。*4 而双相情感障碍,就属于其中之一。 作者有话说: 犹豫过很久,是不是要完完整整按照现实,我也知道作为作者,我完全可以确保穗穗和小周的宝宝永远健康无忧。 但周时予不知道这些,他没办法骗自己,就像我也没办法骗他一样。 不过,事情总归需要解决,前面感情线都没虐过的(希望可以让大家满意(补丁) 最后还是日常求一个评论和营养液啵啵啵www—— *1、2、3、4:相关知识查询于专业书籍、法典和网络,侵删—— 感谢在2023-04-26 23:55:29~2023-04-28 23:5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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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周时予侧脸望向窗外,温声淡淡,“是我忘记告诉她。” 黎冬一身白大褂内搭灰色毛衣,高马尾与英挺五官难免看着严肃,却只让盛穗倍感亲切。 女人转身看人,轻声问道:“下次她再来医院,如果遇见,需要我帮忙转达吗。” “谢谢,但不劳烦黎医生了。” 周时予又静静眺望窗外枯叶纷飞,许久以后,才回眸朝黎冬微微一笑,唇角弧度是对将近未来的美好期许: “我会找到她的。” “就在来年她最喜爱的开春之际。” “…….”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盛穗在漆黑屏幕上见到自己的脸,心绪莫名有些酸楚。 关上电脑放下猫咪,她抱膝坐在长椅望向外,偏头看透窗后的夕阳余晖,在无垠大地洒落点点下金粉。 “……怎么在发呆。” 伴着令人心安的微苦木香,男人富有磁性的低声入耳。 盛穗抬头,就见周时予将金丝框眼镜和左手腕的百达翡丽放在手边化妆台,又拿起桌面刚放下的文件,欲言又止。男人平日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脱下西装换上常服,今天却直奔盛穗过来,显然有重要的事要商谈。 “有点困,”盛穗垂眸目光落在男人手里的薄薄文件,沉思片刻,主动开口, “其实小孩的事——” “穗穗。” 微哑声线打断盛穗后半句,周时予在对面的床边坐下,四目相对片刻,第一次主动避开对视目光:“昨天晚上你说的事,我慎重考虑过。” “——很抱歉,我没办法给你一个小孩。” “双相障碍的遗传率很高,就像我从那个男人遗传来的病症,也很可能留给我们的下一代。” 因为这番无能为力的话,周时予不知回忆起什么,轻蹙眉头,语气有几分艰难:“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宁可不被带来这世间。” “……” 盛穗怔怔望着爱人模样,忽地想起刚看过的视频里,十六岁周时予曾崭露过的憧憬笑容意。 “但我知道,就这样剥夺你成为母亲的资格,予你而言更不公平。” 见盛穗沉默不语,周时予握着文件的左手紧了紧,愈合多年的疤又在手腕隐隐作痒,深吸气继续, “所以,如果你能接受的话,我们就领养一个孩子。” 说着,周时予将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放在盛穗掌心。 “……” 盛穗没有立刻打开,只是定定望着男人黑眸,半晌轻声:“好像有相关规定,我们不符合收养的标准。” 听她连这些都查询过,周时予刹那感到喉间发涩:“所以文件袋里,是符合我们能够领养小孩的十五个国家的相关资料,只是相关手续会更繁杂,需要更多时间而已。” “以及,”男人语气停顿,“如果你还愿意再看的话,文件最后是我们后院的设计图初稿。” “……” 盛穗闻言终于有所反应,指尖轻颤着,手法笨拙的翻开文件夹,略过所有申请资料、直接来到最后几页—— 后院中的绿意盎然,不难看出是她最爱的春光时节,棕木栅栏将领地围绕,圈画在其中最显眼的,是一座滑滑梯和秋千。 ——这是她昨晚和周时予谈起一家三口时,随口说起场景。 “……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再建凉亭和种植植被的花坛,或者想乘凉的话,也可以换成水池或喷泉,小孩在草坪边玩,我们就在这边晒太阳或着看书……” 盛穗低头,安静听着周时予为她描绘、补全、具象化她曾经梦想中一家三口的样子。 她手指触碰着画页,脑海中想着十六岁少年真正期盼的表情,终于等周时予说完,才再次抬眸提问: “周时予,你想要个小孩吗。” “我不知道,抚育一个生命需要担负多少责任;或者说,在我的成长经历中,父亲这个角色本身,会让我感到憎恶与恐惧。” 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周时予不愿骗人,沉声如实道:“但如果你很想要一个小孩,我愿意尽我所能的,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良久,盛穗听见她难以抑制的颤音和哭腔:“……为什么呢。” 见爱人眼底泛起晶莹泪意,男人抬手轻揉她发顶,温声道: “因为我爱你,胜过世间万物。” 所以,纵有千万般阻挠艰险,也不愿她留下半份遗憾。 “……” 盛穗感到有滚热的泪意从脸颊而下,她合上文件夹放在旁边,冲着爱人弯唇笑起来:“我也一样。” 她看着男人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周时予,如果有孩子对你而言是负担,没有孩子也可以。” 不等周时予开口,盛穗先一步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曾经很想要一个小孩么。” “你说。” “因为童年的原生家庭让我觉得,我的人生有太大一块空缺,”盛穗感到周时予的左手微微发凉,便用另一只手覆在男人手背,语速很慢,“那时的我也不信婚姻可以填补这个空缺,所以‘生小孩’就成了一种执念——为了弥补小时候的遗憾。” “但白天意识到或许没办法要小孩的时候,我比想象中要冷静,甚至很快就接受现实、觉得没有孩子也没什么。” 盛穗捏了捏周时予的手,带着点残余哭腔,弯眉笑道: “我发现,我心中那片曾经寸草不生的荒土,因为你给予的无限春光,已然百花盛放。” 盛穗拿起腿面的文件袋,重新放回周时予怀中,又抬手抱住男人,在他耳边轻声道:“和你相同,遇到你之前的我坚信不疑,我这辈子都无能再以真心待人——因为我的父母从没有教过我,应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周时予,在这段婚姻里,我感受到超乎想象的爱意,也慢慢学会怎样交付爱意——更重要的是,我终于学会该如何爱自己。”“你比我聪明很多,我相信你一定也收获良多。” “……” 偌大空旷的卧室里,盛穗感觉到男人默默将头埋进她颈窝,搂紧她的同时,又做出依赖模样: “这样妥协,不会觉得可惜吗。” “也不是妥协,我更倾向于叫做‘选择‘’。” 盛穗突然又想起京北之旅,梁栩柏在酒店大堂时,曾问过她的那个问题: 【——这世上有一部分正常人,因为和精神病患者有等关系,也同样会感到痛苦与无助——盛老师觉得,他们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呢?】 盛穗当时的答案是:痛苦没办法让人坚持,但是幸福可以——同理,人可以选择幸福,有时候别人看来的痛苦,或许是为了将来幸福而做出的选择。 “我认为我现在的选择,就和你选择了一名糖尿病患者作为爱人,没什么区别。” 她向来不是能言善辩的性格,对于周时予难得这么久也不曾反驳,不由得心中微讶:“就算你一定要把这样的行为叫做‘妥协’,那这些妥协、踌躇、以及退让,或者说是我们各自的残缺不全,都是由对方用心填补——这难道不更能证明,我们彼此相爱吗?” “当然,如果你有一天真的想要小孩,这些文件也不会成为废纸,”盛穗抱着人轻晃,低头亲吻在周时予额头, “小孩只是这段婚姻的附属物,有没有都可以的。” “……” 沉寂许久的周时予忽地沉沉开口,声线不再沙哑:“书上说,不要‘物价’小孩,要多共情、正视他们的所有情绪。” 盛穗没忍住轻笑出声,抬眸就对上男人黑眸,笑眯眯道:“你这又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别告诉我,周总不仅买了育儿书,还在上班时间偷偷看啊。” 凝固气氛瞬间瓦解,周时予听出爱人语中调侃之意,微微抬起眉梢:“如果我说,我已经物色了几个育婴师,还报了准爸爸的技能培训班,周太太会不会更要笑话我?” “不会。” 盛穗压下心中感动,没有过度渲染‘成为父亲’的重要性,只是搂着人强调:“如果你能从这件事中得到快乐,就去做。” “如果不能,你的周太太也会一如既往地永远爱你。” 作者有话说: 关于宝宝的答案,希望我已经在正文写清楚啦:他们能有办法收养一个小孩,时间就在周时予真正想要一个孩子、而不是为了穗穗想要孩子的时候(关于这点,其实性转一下会更好理解,我希望一个宝宝的降临,是建立在父母都希望他出生的前提下,带着祝福来带这个世界) 下一章就正文完结啦,字数会长一些,以及最近加班熬夜实在太多,很需要睡个好觉,所以更新暂定在5.3晚,到时候和大家见面啦www 最后日常和大家求一个评论和营养液啦,啵啵啵啵啵—— 感谢在2023-04-28 23:56:59~2023-04-30 23:4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733600、浪漫旧桑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咸鱼香菜 40瓶;君? ?、淇淇小宫主 20瓶;?? 17瓶;46398472 15瓶;mango、看书不进脑 11瓶;落叶知贤、ounisou 10瓶;靳译肯 7瓶;对方正在长头发、冰島極光 6瓶;ZJZ、淇淇、楚宥、不出 5瓶;62875465、小笼包、胡萝卜不见啦 3瓶;小游同学 2瓶;奶茶味仙女、小李呢、souvenir.焓、淘淘淘不停的跳MM、诗怡、盛开的女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完结】 第69章 周时予,我一直在等你。 父亲康复出院那日, 家里的姬金鱼草恰巧开了。 五月中下旬,正是春末初夏之际, 人们纷纷脱下笨拙厚重的外衣长裤, 换上便于行动的薄衫与及膝裤裙。 熬过病症高发的春天,夏初的医院也不似一月前忙碌拥堵,盛穗和周时予一同去往住院部病房的路上, 走廊只遇见寥寥几人。 盛田在这间病房住了一月还多, 入住只拎了个黑色手提包,现在离开还是同样, 连穿的衣服都是来时那件军夹袄,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见盛穗先进来, 孤零零的盛田先是眼前一亮,随即望见女儿身后的周时予,病瘦的身体又本能蜷缩了下。 男人脸上挤出笑,不敢往后看:“穗穗,辛苦你跑一趟医院了。” “来医院有事, 顺路过来。” 面对担心无人养老的父亲百般讨好, 盛穗觉得男人脸上笑容刺眼, 却又无可奈何。 她对盛田的情感很复杂。 一面痛恨男人暴力带来的童年阴影,一面在听见医生说术后恢复良好时、心里忍不住长舒口气。 父亲不再是来时的佝偻腰背, 只是畏缩着肩背, 小心翼翼拉过盛穗到病床边。背对着门口的周时予,男人压低声线:“拆迁款的事你妈给你说了没。” 盛穗闻言沉默。 不知道盛田用了什么方法, 几天前母亲特意打来电话, 承诺拆迁款会分给她一半。 听筒里的女人语气冰冷:“我会如约给你一半拆迁款, 你去告诉那个畜生, 如果他再缠着我, 那就法院见。” “还有,我在热搜上看见了周时予的采访;反正我说什么,你现在都听不进去,也有可能是我错了——我们都各自冷静一下,找个时间好好谈谈吧。” “” 想起卡里凭空出现的近七位数,盛穗垂眸,半晌低声:“你别再去骚扰我妈了,威胁是犯法。” “我可没威胁她,你妈还签了自愿赠予书、律师都在场的。” 谈起如何利用法律,家暴者不由得意洋洋,满脸奉承让盛穗心里作呕:“至于爸爸那份,也迟早是你的——只不过,是每年都给你一些。” 在盛田谈起这比拆迁款的分配时,盛穗余光不由望向不远处沉默的周时予。 立在门边的男人清瘦挺拔,察觉到她对视,周时予勾唇,露出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分毫不介意被隔绝在外。 “所以,拆迁款的事,是你安排的么。” 盛田上午出院、中午就搭乘飞机回老家,盛穗和周时予两人则直接从机场开车回家。 推门声响,就见毛茸茸的平安从沙发跳下来,呼噜着轻蹭盛穗脚踝。 盛穗弯腰将猫咪抱进怀中,跟着周时予前后脚走进卧室衣帽间:“以我父亲的见识,似乎想不到,自愿赠予这么高级周全的点子。” “律师的功劳。” 周时予不置可否,衣帽间里扯下领带放在一旁,温声依旧:“那笔钱远不足以弥补过去的伤害,于雪梅心知肚明。” “这些是你应得的,不需要愧疚。” 盛穗靠着门框安静片刻,抿唇:“如果我说,我不是很想要她的钱,你会不会生气?” “不会,”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依次解去手表和领口银扣,时而或仰或低头的姿态,颇有几分斯文败类的味道, “这笔钱该如何使用,你有百分百的话语权。” 周时予微顿后微微一笑,漫不经意的语气:“以及,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你随心抉择就可以。” 盛穗失笑,感叹某人最近越发遮掩不住的真性情,就见换上家居服的周时予出来,径直走向化妆台,打开椅子上的公文包。 男人又拿出一份文件,盛穗放下猫咪走过去,看清扉页上醒目的项目书。 “ S&Z公益爱心资助计划项目申请住(初版)” 盛穗喃喃念着纸面上的字,片刻恍惚时,就听周时予在头顶淡淡道: “经董事会商议,成禾决定资助四个省份、共13所福利院,承担所有孩子成年前的全部费用;除此之外,还将成立爱心基金会,每年资助各大为特殊儿童建立的公益项目。” 哪怕早知道周时予总给人出其不意,盛穗看着面前的文书,依旧震惊到久久说不出话。 S&Z,是盛穗和周时予。 而4.13,是她的生日。 喉头轻滚,半晌她听见自己微哑声线:“怎么突然想到做这些?” “那天说起童年的遗憾运得到弥补时,你露出的笑容,让我感到幸福又难过。” 说话时,有温暖大手轻揉她发顶,盛穗抬眸,正对上周时予眼底的淡淡笑意:“我既欣慰于遗憾终究得以补偿,又心疼这份迟到的圆满,让你等待了长达十三年之久。” 男人沉声温润,黑眸浮现几分疼惜。 盛穗瞳孔倒映出周时予俯头低腰的身影,下一秒就被温热安心的木香包裹,是男人在耳边温存柔声: “所以我想,两个曾经不幸的孩子在一起,能不能做些什么,让同样正经历磨难的小孩,拥有一个更好的童年。” “” 盛穗踮脚,抬手回搂住周时予脖子:“周时予,你好了不起。” 难以想象,曾经对世界了无期盼的人,现在居然愿意力所能及的,去爱护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善良,”周时予被夸奖,将头埋进她颈窝,呼吸温热: “所以孩子都是相同,如果手里有一百颗糖,是不会吝啬给别人几颗的。” 男人落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而周时予在盛穗这里,得到的早已不止一百颗糖了。” 盛穗心中动容时,余光就见窗边摆放的那盆姬金鱼草,不知何时,十数的花骨朵中竟悄然绽放一枝。 再小不过的一团淡黄,藏匿于绿枝和奶白花苞中独立而出,却在春之尽头的光照沐浴中,奋然向阳而生。姬金鱼草,花语隐喻着请察觉我的爱意。*1 它养育初春的播种之际,终于在暖春的末尾时分,开花结果。 盛穗结束拥抱,正要开口告知爱人这个好消息时,就听周时予又问她话,似是在重复刚才她忽略的内容: “其中一家新建立的福利院为表感谢,愿意让我们为学院取名,两到三个字,你有什么想法吗。” 沉吟片刻,盛穗目不转睛地望着春光下的姬金鱼草,忽地弯眉一笑, “——就叫‘予春’吧。”- 七月中旬时,趁着盛穗放假有时间,提出要和周时予回一趟老家,尤其要回高中看一看。 她找借口回去,说是要见一见老师以及帮过她的故人。 实则是为了周时予7.17的生日。 周时予从未提过自己生日,盛穗也隐约猜出其中原因。 和绝大多数孩童降临不同,周时予的诞生之日都不曾有祝福和期待,往后又何来“庆祝”一说。 再者,每年7.17不仅是男人生日,更是家住较偏的学生、统一回三中拿录取通知书的日子。 而十年前在那条老街,盛穗见到正在发病的周时予,也从此与爱人失之交臂。 多年过去,那条长街该是如何模样,早在盛穗心中模糊不清。 但她知道,周时予从未忘记过。 或是说,那可怖扭曲的夏日,仍在男人心头萦绕,正如那副画中的天际乌云满布、灰黑地面仿佛无底黑洞、面目可憎的经过路人。 以及她回眸望来时,眼底倒映着满目惊恐的周时予。 再回长街时,她的确别有用心。 好在周时予不疑有他。 比之当年,现在来学校拿通知书的学生已经寥寥无几,盛穗回忆着当年她当年离开学校的时间,和周时予简单在校园逛了逛、预料中“错过”老师,就掐着时间离开学校。 酷暑时分、天干燥热,烈阳在人间地面烫出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热浪,将路过行人吞噬其中。 盛穗额头泛起点细汗,庆幸今天是素颜出门,否则脸上一定要花妆。 “中午会更热,想逛的话,先回宾馆休息,等太阳落山再出门吧。” 思绪飘忽时,周时予低柔温润的沉声在耳边响起。 盛穗回神,感觉到与她十指紧握的大手轻轻捏了下她的手背,指腹蹭过她掌心。 “没事,”她摇摇头,弯眉轻声,“马上就到家了。” 两人刚出校园外门,此时正在牵手、沿着栅栏与道边高耸绿荫之间的斜坡石路向下。 第三个十字路口左转,就是盛穗当年回家的必经之路。 其中就包括那条几十米、却永不得尽头的长街。 夏日蝉鸣萦绕耳边,随着熟悉又陌生的景物将近,终于在转角的十字路口时,盛穗察觉到牵住她右手的力道忽地紧了紧。 无言的紧绷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 盛穗反握住周时予迟疑不决的手,脚步微顿,抬头:“走过这条长街,笔直向前走就能回去了。” 语气微顿,她轻声刹那便消散在滚滚热浪中: “周时予,要和我一起回家吗?” “” 周时予闻言垂眸,四目相对时,盛穗看清男人眼底的了然、以及她难掩紧张而期待的表情。 聪明如周时予,怎么可能听不懂她话里含义。 躁动而漫长的三秒过去,盛穗见男人忽地笑了笑,薄唇轻启: “好,我们回家。” 转角便是长街,十多年过去,蹉跎岁月更迭,它却一如当年模样。 依旧是那坐落着各样店铺的老街、依旧是那条铺满碎裂石砖与杂缝野草生的老街,依旧忙碌匆匆、人来人往一如当年。 感觉到周时予脚步越来越慢,哪怕时隔多年,直面当年现场,或许让他每一步都倍感艰辛。 顺着男人僵滞的目光,盛穗一眼看见距离两人十几米外,从前的杂货铺生意十年如一日的顾客不断,哪怕门店上方的牌匾都生出铁锈。 门口摆放着各种时令水果蔬菜,过熟的香蕉虽然混杂其中,却无比惹眼。 周时予脚步停顿,面无表情中,盛穗看见他咬肌紧绷。 她牵手拉着他,执意往前走。 盛穗不知道,此刻眼里满是市井烟火气的场景,在周时予眼中做何模样。 她只是牵着爱人,又一次轻声道:“迈过去就好了。” 迈过这条一成不变的长街,他们就能回家了。 不,终归还是有许多不同的。 看见周时予一言不发地从杂货铺面前走过时,盛穗心中如是想着。 她的爱人并没有脚步仓惶,平稳而沉着的迈过杂货铺前的每一块碎石砖瓦。 只是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周围行人路过且匆匆,脚步声、抱怨酷暑声、讲价与谈天说地声,声声不绝,盛穗却只听见两人携手将杂货铺甩在身后时候,不约而同发出的一声、宛若劫难逃生的长舒轻叹。 “周时予。” 经历过最难拿一关,盛穗再一次呼唤男人姓名,终于毫无负担的弯眉笑起来: “你闭上眼睛,默数十个数,我送你一个生日礼物。” “” 原来,此行是要送他礼物。 周时予掌心仍残着湿潮的细汗,在盛穗松手要捂住他双眼时,挤进来的热风治立即粘附而上。 他顺从地闭上眼睛,短短倒数十个数的时间里,脑海中浮现无数过往碎片。 10。 那年酷暑乌云密布。 只有她身上有碎金跳跃 9。 那年脚踩的砖瓦断残,脚下一不留神便要陷进去,万劫不复。 只有她稳稳站在岸上那头。 …8。 那年他不断塞食着香蕉,烂泥塞满他嘴中,口鼻无法呼吸,几欲溺亡而死。 只有她穿过七八人群,匆匆将口袋里本该是伙食费的钱塞递给老板 7。 那年他在人群中惶然不知所措,耳朵倒灌进周围人叽喳他疯病的议论,身体动不了,仅剩还在跳动的心脏,大喊着“别回头”到震耳欲聋。 只是她还是回头了,脸上是他在梦中都不曾见过、却也今生仅一次的盈盈笑意 思绪与理智在尽数被回忆蚕食吞灭,浸泡在糖罐中太久的周时予,久违的感觉到微微窒息。 他以为结婚这样久,他早将忘记那年那条长街,早就忘记当时狼狈的自己。 早就忘记—— 回忆不堪忍受,向来最是沉稳的周时予,此刻耐心尽失去,浑然不管倒数到几,几乎是迫不及待便睁开双眼。 不见乌云与黑雾、脚下稳稳踩着坚硬的老旧石砖地、四周行人径直从他身边路过、鲜少停留。 似乎一切都和当年不同。 不,终归还是有许多相同的。 阳光刺眼,周时予站在原地,久久眺望着长街尽头的十字路口。 在来往行人中,他一眼便看见此生唯一的爱人。 此时正沐浴在光照下,隔着人群笑着同他说话,薄唇张开又闭合,听不见声。 盛穗今日特意穿着纤薄的白衫长裙,露出一截没有赘肉的藕白小腿,马尾高高竖起,随着她动作伴风轻晃。 凑巧的是,周时予今日也穿上白衫黑裤,两人凑在一处远远望去,和十年前并无两样。 不论岁月催人或季节更迭,总有人会在你困死与永不得尽头的长街,予你一条向死而生的回家之路。 周时予微微眯起眼睛,终于看清盛穗同他说的话。 “周时予。” 她在呼唤他姓名,要他归家。 顷刻间,周时予忽地明白,原来他的蓝天白云与满天晴空、他的行人砖瓦与长街,他曾经那些多年萦绕心中的狰狞可憎,都因为盛穗的存在,尽数化为安稳现世。 那条永不得尽头的长街,因为盛穗的存在,与十年后终于有了归宿。 与周时予而言,有盛穗在的地方,就是家。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恰逢与故地,重新认识彼此吧。 念此,周时予微微一笑;自此,他的世界乌云散去,终得阳光明媚。 同一时刻,远处的盛穗精准捕捉到他表情,脸上嫣然笑意越发明快。 茫茫人潮中,她鼓起勇气呼唤他姓名。 “周时予!” 距离再不是问题,周时予无须再费力去听、或是去分辨她声音或脸上表情,就只见盛穗张开双臂,亭亭立于十几步外、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做出等待他大步上前、紧紧拥抱的姿态。 沐浴在她予他的漫天阳光下,盛穗嫣然一笑: “周时予,我一直在等你。” “所以,你要不要来抱抱我?”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全部结束啦,下一本会开《无尽夏》,是个短片BE(写甜文太多了,换一下口味0v0),希望大家能收藏一下啦。 实话实说,这本文写的非常困难,一来是身体情况太不理想,二来太想把盛穗和周时予的故事写好,以至于害怕的事情特别多,不敢看评论区也不敢去wb(这两天会集中处理一下,给连载期间私信没有及时得到回复的宝说声抱歉) 不过好在还是写完啦,和以前的每一本一样,虽然不够完美、但至少也认认真真地写完啦 至于番外,说实话,这本文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写番外(因为感觉能写的就都写得差不多了)。如果阿江允许的话,可能写个if线、盛穗和周时予相遇在长街之前? 或者你们如果有想看的,也可以在w/b或者评论区和我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