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无CP男主手握渣男剧本[快穿]》 第1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1) 《一梦浮生》是当前国内最为火爆的一款仙侠类角色扮演游戏,上市后又经数年发展,正值鼎盛时期。 游戏内可供选择的门派众多,玩法众多,交友摸鱼约架…只有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每年都吸引着大批年轻人加入。 原主也不例外,凭借优秀的操作与钓鱼技术在《一梦浮生》混得风生水起,迷妹众多。 在这个基础上,他又做起了主播,并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谢澜穿过来时,原主正为今晚的直播做准备。 仅从直播装备看,便知下了真功夫,配置皆是顶级。 谢澜对这个与他同名的人并无多少好感。 电脑右下角足足挂着五个互不相干的聊天账号,滴滴声不绝于耳,疯狂闪烁的头像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一一点开后,上面暧昧的文字看得谢澜直皱眉。 跟随他多年的系统更是没见过这种场面,忍不住冒出来“哇”了一声,“小谢,这里的人都好热情啊。” 想当年,无论是在本来的世界,还是后面的任务世界,谢澜都是独自一人,它记忆中最大胆的女孩子,也不过是朝宿主抛了枚自己绣的香囊。 备注为【笙情18生日0506】的女生是所有人里发来消息最多的。 她似乎格外喜欢碎碎念,除了将自己的生活事无巨细地说与原主听外,余下部分皆是对原主操作的崇拜。 【宝,我又看了一次你前天的直播,真的好帅!】 【什么时候再开摄像头呀…(害羞)】 【还想看你和战力值前五的人单挑,我已经准备好星舰啦(星星眼)】 【其实,你每次一挑多,我都感觉心跳的很快(小鹿乱撞jpg)】 谢澜向上翻了翻聊天记录,两人不过才认识一周的时间。 一阵键盘的敲击声后,名为越霜的系统看到它的宿主敲下这样一行字,【那你应该去看医生】 心律不齐,早发现早治疗。 其他人也是如此,原主费尽心力养起来的鱼塘,在一小时内被谢澜搅得天翻地覆,有人反过头来骂他神经病,也有人执迷不悟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对此谢澜只有一种答复,统一点击右上角,选择删除好友。 十分钟后,世界终于清净下来。 越霜是谢澜本命剑生出的剑灵,在他进入快穿部后化为系统相伴左右,心智单纯懵懂,犹如白纸一张,此时落在显示屏顶端晃了晃身体, 【小谢,她们好像很伤心】 谢澜应了一声,调整好直播器材后才重新开口,“快刀斩乱麻,不好吗?” 越霜这才记起,谢澜从不与任务世界产生过多羁绊。他的心中有一杆无形的标尺,一旦越界,便会迅速抽离。 简单吃过晚餐,谢澜按照原主定下的时间准时开启直播。 《一梦浮生》目前共有十三个江湖门派,对应的武器毒剑琴枪应有尽有,而原主创建的名为‘月痕’的男性角色,则用的玉笛。 【哇,今天居然是露脸直播吗?】 【让我猜猜,今天的直播是竞技类还是休闲类呢?】 【月痕今天有点严肃,是不是心情不好啊,赌一包辣条,我押竞技类】 原主生了副好样貌,眉眼间与生俱来的清冷和疏离简直勾地人心尖发痒,他的眼睛偏向于狭长,弧度完美,又在眼尾处乖乖收敛,时常给人一种刚睡醒时的懵懂感,叫人心生爱怜。 笑起来时却又是另一番模样。 简单熟悉过后,谢澜的直播很快步入正轨。 城市的另一端,沈霁陷在柔软的被褥里,额头早已冷汗遍布,也不知梦里是何光景,纤长的睫毛不安颤动,下唇紧咬而不自知。 他蜷缩着身体,如溺水般不断挣扎,却又无法逃脱被吞噬的命运。 当谢澜在当前礼物榜上随机抽出两名粉丝三排上段后,直播间的气氛瞬间燃至顶点。 【我怎么感觉月痕好像又进步了,刚刚那一局丝血反杀,简直是极限操作】 【我不管,痕痕就是坠吊的!】 【雪霁向您送出10座星舰】 星舰是星芒直播价格最高的打赏物品,每艘价格一万软妹币,特效华丽,送出时整个直播间的屏幕都下起了流星雨,同时会在直播网站的主页循环播报,吸引更多用户前来围观,堪称引流利器。 越霜有种莫名的激动,【小谢小谢,是主角受】 原本的剧情里也有这么一遭,主角受家境优越,无意中发现月痕的直播间后默默围观,被他操作所折服,忍不住送出礼物。 谢澜神色淡淡,仿佛近在咫尺的十万块与十块没有任何区别,中规中矩地道谢,“谢谢雪霁送出的十座星舰,可以在直播间参与抽奖。” 没过多久,他果然收到了主角受的私聊,内容却跟记忆里的有所不同,更直白大胆些,【今天的直播很帅】 谢澜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依照内心的想法回复,【谢谢,其实你不用这么破费】 这样客气的渣男沈霁前世从未见过,他不知自己的重生究竟带去怎样的变数,但无论如何一个本性恶劣的人渣都不会在一夜间变成好好先生,于是忍不住试探道, 【我只是想表达自己的心意,如果让你困扰的话…】 此时直播间的观众已经看出谢澜正分心与其他人聊天了——精美的游戏界面里,腰间别有一把通透玉笛的男人百无聊赖地拂去雪衣上的落花,半天都没有动作。 【月痕大大还不老实交代,到底在跟谁聊天!】 【痕痕谈恋爱了吗,呜呜不要哇我才刚进坑】 沈霁自然看到了这些调侃的弹幕,唇边勾起抹意味不明的弧度,靠进椅背,好整以暇地等待对方回复。 只要谢澜与前世一般说出类似敷衍的话,譬如和家人聊天,又或是工作对接,就可以为日后手撕渣男积累下充足的证据。 谢澜看向镜头,抬眸时向来慵懒的眼睛忽然有了神采,无端撩人, “是刚刚送星舰的粉丝,大家以后送礼物一定要根据自身情况来,网络永远是虚拟的,过好现实生活才是最要紧的事。” 他修长如玉的指尖在键盘上轻敲,让人不禁想看他坐在钢琴前的样子。 不多时沈霁便收到一条新的消息,【以后你想打游戏的时候,随时找我就好】 沈霁无声咬牙,重生一遭,渣男竟然无师自通了绿茶招数,就在他等待对方如前世那般向自己索要联系方式时,谢澜却已经继续直播了。 弹幕因为他这番堪称体贴的话再次变得密集。 【救命,痕痕你说实话,停播的那几天是不是偷偷进修去了,怎么忽然这么会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阿痕比以前更帅了,说不出哪变了,反正很吸引人,害得我眼睛像黏在他身上了一样(捂脸)】 【老公你忽然变得成熟,我不习惯(狗头)】 沈霁闭了闭眼,被急速驶过的货车撞到后,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血液急速流失的恐慌似乎依旧残留在体内。 他黑黝黝的眼珠没有半点光亮,不自觉咬住下唇,在上面留下两颗深深的牙印。 等沈霁终于调整好情绪,谢澜的直播已经逼近尾声。 弹幕一水的挽留,【这就结束了吗,感觉才刚开始qaq】 【怎么回事,感觉月痕比上次露脸的时候更蛊了呜呜呜,请务必继续保持!】 临近下班,谢澜才终于露出点真正的笑意,很浅,却犹如山巅雪莲,格外引人注目。 【啊啊啊妈妈他冲我笑了!】 谢澜退出游戏,刚操纵着鼠标移向结束选项,余光注意到主角受三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可以加个好友吗】 【我的意思是,方便约上线时间】 【刚刚说随时都能带我,没有后悔吧?】 谢澜眉梢微挑,思及任务,答应得十分痛快,【好,vx:185031】 下一秒,直播间陷入黑屏,粉丝照例滞留片刻,然后渐渐离开,徒留沈霁面对漆黑的显示屏发呆。 繁华散尽,难免生出点人去楼空的空虚感。 屏幕里映出的青年眉目如画,几缕碎发垂落在脸侧,黑与白的对比强烈分明。 他的眼角与鼻梁间生了一颗朱红色小痣,落在白皙的皮肤上犹如皑皑白雪中坠入红玛瑙般醒目,将他整个人衬得浓稠而瑰丽。 前世朦胧却又无疾而终的感情仿佛虚无缥缈的噩梦,任凭沈霁想破脑袋,也不懂渣男忽然转性的原因。 上辈子对方留给他的社交账号不过是众多小号里的一个,半点都没上心。 如今他却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拿到谢澜的电话,实在太过可笑。 越霜尽职尽责的提醒,【小谢,刚刚主角受情绪波动达到了89哦】 谢澜擦了擦还在滴水的头发,耐心为它解惑,【正常,我的反应与他记忆里的差别过大,想试探而已】 越霜的本体是一团浅金色的光,闻言十分人性化的上下晃了晃,【你是不是已经有头绪了?】 谢澜不置可否,拍了拍它的身体,随即躺在床上,声音也变得懒洋洋的,【不着急,一步步来吧】 不得不说,越霜挑的世界除了专业不对口外一切都很完美,不需要你死我活的厮杀,也没有朝堂兵不血刃的博弈,简直如同度假般悠闲。 其实谢澜并不懂纯爱部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但也不认为所谓的惩罚任务有多么难以完成。 只要代替原主重新做人,顺便帮助主角受生活回归正轨,一切难题自然不攻自破。 沈霁却没有谢澜这般淡定,重生以来噩梦连连,谢澜和其他女生暧昧同行的背影连带着被疾驰而过货车撞飞的画面反复在他脑海里上演。 没几天便瘦了。 一周后,他看着空空如也的聊天界面,强忍着没来由的恼恨主动私聊谢澜,【月痕大大,今天有空带我双排吗?(猫猫探头jpg)】 第2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2) 第一条消息发来的时间显示凌晨三点,谢澜看到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此时他刚刚结束晨跑,单薄的t恤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少许肌肉的轮廓。 谢澜讨厌手无缚鸡之力的感觉,除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外,日日坚持锻炼,很快摆脱了原主的那种亚健康状态,肌肉隐隐成型。 系统见他走进浴室,忍不出蹿出来围着玻璃门绕了一圈,【小谢,你不回他吗?】 谢澜随手把脱掉的衣物扔进脏衣篮,露出的躯体宽肩窄腰,骨肉匀称。 越霜和它的主人一样,千万年光阴弹指一瞬,依然不通情爱。 它能看到谢澜内里俊美的灵魂,语气是单纯对美的欣赏,瞬间将那点疑惑忘了个干净,变成一只夸夸机, 【今天的小谢也魅力满分】 谢澜没管它老父亲般欣慰的语气,直到温热的水流打在身上,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回答起方才的问题, “反正人都已经睡了,晚一点也没什么区别。” 从浴室出来,谢澜似是想到什么,问越霜的问题有些没头没尾,“假如…主角受因为自己的原因不小心猝死了,任务算完成吗?” 越霜明明接触不到水流,偏要戏精般抖了抖不存在的毛,闻言一呆,查询后才小声道,【主角受意外死亡,任务失败】 看来一定要保证对方平安度过那个节点才行。 越霜降落在谢澜肩头,近距离围观宿主回复消息。 【xl:别睡太晚】 第一句还算像话,第二句就…… 【xl:容易猝死】 谢澜曾做过一世权倾天下的摄政王,皇帝烂泥扶不上墙,整个国家的大小事宜全都汇报于他,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 哪怕他再注重养生,也只比原世界线里多活了两年。 这可是实打实的宝贵经验。 认真劝说完任务目标珍惜生命,谢澜才拐回话题,【可以,下午三点如何?】 沈霁醒后看到消息,自然又是一番咬牙切齿。 林嘉宪把好友近几日的异常看在眼里,忍不住碰了碰他的胳膊,“最近怎么无精打采的,有情况啊?” 难不成失恋了? 沈霁条件反射地将手机黑屏,林嘉宪却已经看到了上面的内容,语气意味深长,“其实人家也没说错,你看看你的黑眼圈,真的该好好调整一下了。” 沈霁趴在桌子上,接连几天的反人类作息让他太阳穴突突的疼,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下午我回家一趟。” 他们俩目前都是f大大一的学生,还算悠闲,业余时间较多。 “对了”,沈霁忽然撑起脑袋,看向林嘉宪,“你之前那个小号先借我用一段时间。” 拿到手的小号隶属于可奶可输出的云水阁,这个门派只有女性角色,登录界面里id为【婳仙】的少女一身浅粉色衣裙,灵动典雅,是几年前的限量款。 金色长发编成几缕垂腰际,全身上下写满了四个大字:老娘有钱。 《一梦浮生》的玩家中广为流传的说法之一便是,云水阁里的女生最多、性格最好,占成功绑定情缘数量的40。 沈霁不信这样还捉不到渣男的马脚。 谢澜生来理性,时间观念极强,两点五十八分向对方发送消息,【上号】 如今沈霁颇有几分卧薪尝胆的感觉,边发去一个可爱的猫猫冲刺表情包“来啦”,边面无表情地登进游戏。 在原主的记忆里,沈霁钟爱华山派,而华山一脉的男性角色皆是一身白衣的剑修。 同时,这一门派也是《一梦浮生》创立时间最久、难度最大的。 几番削弱,加上版本原因,玩好他的人少之又少,沈霁却是个中例外。 因此当谢澜通过好友申请,成功组队后见到粉粉嫩嫩的少女时眉梢一挑,本着不懂就问的原则点击私聊,【你是女孩子?】 臭渣男,心中只有这个吗。 沈霁敲键盘的动作有些重,随时准备记录罪证,【嗯嗯(v)】 谢澜却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清楚真相,再看到他身上输出治疗混杂的装备后动作一顿,【你想玩什么心法?】 云水阁中,清心诀是输出,素心经则是治疗。 沈霁才不想奶他,毫不犹豫地回复,【清心诀】 谢澜指尖微动,操纵人物走到装备商前买好一组清心诀的基础装备,交易给对方时却遇到了困难, 【先把装备换了,交易装备需要拜师】 沈霁装傻,【月痕大大,什么是拜师呀?】 谢澜似乎早有预料,已经将邀请发了过去,【系统提示:月痕请求收你为亲传弟子】 前世沈霁仿佛只是一个负责打赏、满足对方虚荣心的工具人,这样的事从来都轮不到他。 《一梦浮生》爆火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各门派人物打斗时精细而富有打击感的动作,在谢澜眼里,和传统武侠招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月痕这个号的段位已经很高了,再加上带了个故意送死的婳仙,饶是谢澜操作再完美,战力值也在排行榜上直线下跌。 这种异常很快吸引了大批玩家围观,不多时便在世界频道讨论起来。 谢澜今天没开直播,但同服日日蹲他上线的粉丝只多不少,她们本想在各类活动里碰运气求偶遇,此时却坐不住了。 【十八线男明星:月痕号被盗了吗,怎么忽然哐哐掉分??】 【开摆:说不定是水平下降咯】 【无边风月:刚刚排到月痕了,这个段位一挑二实属为难人】 无边风月也是名主播,此话一出犹如在湖水中投下巨石,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原主将排名看得比什么都重,谢澜却不会放在心上。 他所在的门派名为斩魂,四种体型虽然个个美如谪仙,却是个高消耗高爆发型的刺客。 搭配云水阁其实正好。 奈何沈霁并不配合,短短一个小时,他向谢澜展示了各种奇葩死法。 有时候残血被对面挑至空中不接轻功而摔死,有时候被连控钉在原地,从头罚站至尾,半个技能都交不出。 渣男爱慕虚荣,沈霁本打算录下谢澜游戏连输后暴怒的样子,可二三十场对局过去,当他回头翻找两人的对话,看到的却只有对方堪称温柔的安慰。 尤其碰到喜欢嘲讽的人后。 那人的门派善用毒物封闭对手经脉,虽然技术一般,但幸运地排到了大神。 柿子挑软的捏,2v2自然也要先杀最容易的那个,粉衫少女的血条瞬间见底。 他似乎不认识谢澜,故意站在沈霁已经倒地的人物身上扣字,【现在当小白脸也不容易,多少钱包你才能拿大号掉分?】 后面的话由于太过难听,在谢澜眼中自动化作一串无意义的字符。 他拼着丝血将人斩杀后,对面的大神却忽然停手,【打坐回血,我们单挑】 两相对比,风度尽显。 每输掉一场比赛,沈霁都会给谢澜发去一条卖萌的颜文字,这局出来后,罕见地安静下来。 谢澜被骂时,他竟感受不出半分快意,赢了比赛,也没有太多欢喜。 对方波澜不惊的态度,倒显得他无理取闹似的。 下一局,他们又碰到了月痕的知名黑粉。 【开摆:输成这样还带妹?佩服佩服】 【开摆:看来大名鼎鼎的月痕,也不过如此】 不等沈霁幸灾乐祸地勾起嘴角,开摆便在对抗频道继续道,【婳仙,不如过来跟哥甜蜜双排?】 沈霁嘴角勾起的弧度瞬间化作冷笑,小轻功躲掉击退加眩晕控制后,反手还了一个持续三秒的眩晕。 谢澜与他配合默契,一套飘逸的连招后秒接控制,在沈霁打断对面奶妈读条时瞬间开启爆发,开摆的血条顷刻见底。 沈霁手速快,赶在最后一秒抢到人头,游戏里少女的笑声清脆悦耳,“阁下武学有待改进哟。” 他盯着屏幕正中笔锋狂放有力的“胜利”字样,久久不能回神。 游戏最大的乐趣就在于并肩而战、拼尽全力,沈霁又生性好强,若非想收集证据,早就受不了这种连输局而选择还手了。 谢澜退出战斗界面,见对方还呆在里面,看不到发出去的消息,只好打开语音,“累了吗?” 沈霁游戏设备都是顶级配置,音质极高。 耳机里忽然传来的男声低沉温柔,仿佛带了把看不见的钩子钻进他的耳膜,将本就不安分的心勾得天翻地覆。 沈霁天生是个弯的,能发现月痕的直播间并坚持追播,除了技术原因,声音长相个个不可或缺。 他下意识“哦”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又莫名生出几分局促,手忙脚乱地点击退出,【没有】 谢澜瞥了眼右下角的时间,“再打半小时,休息一下吃饭吧。” 沈霁打游戏入迷不按时吃饭是常有的事,抓住机会回怼,【早睡早起,五点多吃晚饭,你是老年人吗?】 谢澜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暗藏的那点针对,语气如常,“养生,防止英年早逝。” 毕竟他是真的很想完成任务。 第3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3) 英年早逝。 沈霁前世甚至没能过完二十岁生日。 他修剪整齐的指甲无意识嵌进掌心软肉,不久前生出的那点愧疚与复杂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霁盯着屏幕里风流倜傥的白衣刺客,恨不能顺着网线寻到谢澜面前,邦邦给他两拳。 他自小教养好,气到极致反而说不出半个字,指尖悬在键盘上空,半晌后恨恨下线。 听说有门课程叫如何优雅地骂人,等他报名后学成归来,非气死这个臭渣男不可。 越霜周身忽然亮起一圈刺目的红,【小谢小谢!主角受他情绪波动200了!!快想办法呀——】 谢澜眉尖微蹙,不多时便想通关窍。 【xl:抱歉,没有咒你的意思】 另一头静悄悄的,谢澜垂眸,神情专注,又一条消息发了出去,【我可以监督你】 那场意外是横亘在沈霁心头的一道疤,不小心碰到便刺痛难忍。 他盯着监督二字,似乎想从上面瞧出朵花来,想要剥开谢澜的心,看看内里究竟是黑是白。 倘若从开始就不在意,又何必多此一举。 【xl:这是榜一的福利】 “欲擒故纵”,沈霁勾起一抹冷笑,将这段对话截图,顺手存了几个备份,用最凶的表情打下最若无其事的话,【不用啦】 谢澜叹了口气,第一次正式察觉到纯爱部任务的难度。 若他还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对于年少顽劣的帝王,必要时可采用雷霆手段,打痛了,方知悔改。 沈霁却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似乎内心更为敏感多思。 两人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建立,想干涉对方生活更是天方夜谭。 就在沈霁以为他知难而退时,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xl:如果失眠,可以试试睡前热水泡脚,在脚心贴上姜片】 【xl:[步骤链接]】 经过漫长岁月洗礼,谢澜称得上一句全能。 古时没有现代这般发达的医疗手段,谢澜精通岐黄之术,对阴阳五行、气血经络知之甚详,发给沈霁的都是最实用的方法。 也许…与其留在这里和沈霁浪费时间,不如回到原本擅长的世界。 无论作为系统还是剑灵,越霜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宿主的情绪,急地直打转,【小谢,别生气嘛qaq】 【要是强制结束任务,咱们可就直接进入纯粹厮杀的世界了,积、积分也……】 它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咸鱼几天,越霜差点忘记自己主人挑遍修真界、煞气满身的时候。 谢澜只是这么一想,实际并没有半途而废的习惯。 他见越霜在空中转来转去,挑了挑眉,故意沉下声音,一副明天就想跑路的样子, “怕什么,你何时见我打输过?” 【可、可是……】 谢澜见它支支吾吾半天,就差头顶冒烟了,才勾唇笑道,“放心吧,我向来有始有终。” 沈霁在床上翻了无数个身,脑海中除了谢澜还是谢澜,有一起打游戏时的样子,也有最后三言两语又无疾而终的对话。 好烦。 谢澜是什么勾人魂魄的妖精吗? 沈霁注视着虚空中的一点,忽然猛地锤了下床垫,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点开链接,按步骤一一照做。 试一试嘛,又不能少块肉,他凭什么因为渣男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样的方法当真有用,重新躺下没多久,沈霁便渐渐睡着了。 梦里只有谢澜那张叫人又爱又恨的脸,而非昔日梦魇。 f大是国内一流大学,占地面积广,校内风景如画,沈霁座位靠窗,窗外有株百年樱花树,如今到了花期,花瓣娇嫩轻柔如云。 晨日的阳光又为它们镀上一层金边,偶尔有风吹过,几枚花瓣翩然飘落,更添旖旎。 沈霁目光随落花而动,不期然想到某个白衣刺客。 《一梦浮生》一花一木皆可触发随机互动,那人站在桃树下,落花满身,又轻轻拂去。 仿佛神仙偶入凡尘,游离三界外,不沾半点尘埃。 林嘉宪目露担忧,这几日好友面色渐好,却又多了个爱走神的毛病。 他们这堂课的老师出了名的严厉,将课堂表现分看得比什么都重,若沈霁被他捉到,只有挂科的份。 沈霁挨了一脚,还没来得及瞪人,察觉讲台上的视线后瞬间翻开书本,下一秒,葛教授的问题紧跟而来, “沈霁,你来说说md与t关系定理的第四条。” 沈霁不紧不慢地站起来,稍作思索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到期时间相同的条件下,息票率越高,久期越短。” 葛教授板着脸,“坐下吧,有些人千万不要仗着有天赋,便在应该学习的年纪肆意挥霍青春。” 林嘉宪拿书本挡住脸,朝沈霁做了个鬼脸,直到课间才挤了过去,“说说吧,最近忙什么呢,哥几个怎么约你都不出来,在家捂痱子呢?” 沈霁十分幼稚地踢了回去,“保密。” 他不想说的事,嘴巴保准闭的比蚌壳还紧,林嘉宪识趣转移话题,“我那号你用完没?” 沈霁睨他一眼,“没有。” 林嘉宪啧了声,“先还我两天。” 身为号主,这话听着颇有几分心酸。 明天是周六,沈霁必须回沈家,大概整整两天都没时间碰游戏或直播了。 他不知想到什么,刻意附在发小耳边,压低声音威胁道,“上线可以,但不许偷看我的好友列表。” 欲盖弥彰。 林嘉宪面上答应的痛快,实际却打定主意一探究竟。 甫一上线,便被焕然一新的装备界面惊到了。 小号好友寥寥无几,眼下仅有一人在线,看到两人暧昧的好感值,林嘉宪眼前一黑,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师徒共同战斗、挂机或休闲,都可增加一定数量的好感度,一段时间过去,婳仙与月痕的好感已经达到了某个惊人的数值。 从月痕的战力值与胜率看,必定在排行榜占有一席之地,更何况对方还是名主播。 粉丝庞大,迷妹众多,在林嘉宪眼中完全可以和花心滥情划等号。 他认识一名职业选手,毫不夸张的讲,对方的鱼塘里目前有三条鱼,个个家境优渥,他日日为究竟该和哪个约会而操心。 为了方便,沈霁勾选了允许同步一月内的消息。 那些为了作秀而单方面发出的、充满崇拜的文字与表情,再加上好友频频走神的样子,此时全部成为月痕开鱼塘的铁证。 人心都是偏的,素昧平生的月痕和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沈霁,林嘉宪自然偏向后者,全然忽视好友拿他小号“网恋”本身的怪异之处。 结为师徒可享受的权力众多,其中就有上线提示这项,提示框可随好感度深浅变化。 林嘉宪登录游戏时,谢澜恰巧开了直播。 于是当直播间粉丝看到【您的爱徒婳仙上线了】的金色提示框时,瞬间炸锅。 【???月痕收徒了】 【呔,哪来的小妖精吃我一棒!】 【呜呜呜我不相信,月痕你不是说从不收徒吗!!】 谢澜叹了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挑重要部分认真讲了一遍,“…他没有装备,可能才接触这个门派不久,这样带方便些。” 一个人真诚与否,粉丝是能感觉到的。 在谢澜看来,向一直喜爱着他的这群人说谎,是最没品的行为。 弹幕逐渐变得和谐,不少人刷礼物道歉,更有人开起了玩笑,【阿痕你就直说吧,多少钱能包你一晚,我也想一对一教学(狗头)】 【前面的别跑,要么和姐妹们组团,要么被叉出去~】 谢澜挑了挑眉,语气严肃正经,反倒比平日更加抓人耳膜,“我只卖艺,不卖身。” 在他的观念里,技术直播,也是卖艺的一种。 【啊啊啊我没了!!这句话我要单独截出来听一万次!】 【痕痕越这么说,就越想听他不正经时候的嗓音嘿嘿嘿】 【这么一说,我好像已经记不起以前月痕直播什么样了,满脑子都是他冷面煞神的模样】 【提前回收姐妹们飞出去的裤子啦!】 今晚没开抽奖,谢澜是单排。 当右上角开启入场倒计时,左下角忽然跳出一条私聊,【婳仙悄悄地对你说:月痕哥哥,晚上好呀o3o】 谢澜:? 弹幕:【???】 第4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4) 谢澜面色如常,冷静右键点击婳仙的id,弹出的选项里有一条为举报账号被盗,【是否提交账号异常信息?】 谢澜依旧选择【是】。 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惊呆屏幕前的一众粉丝。 【我的问号还没发出去,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好、好狠,但是我喜欢】 《一梦浮生》拥有一套完整的举报机制,举报通过后官方会立刻检查该账号ip与常用登陆地,并向绑定手机发送短信。 若显示多项异常,账号立即冻结,解锁需核对完整个人信息。 林嘉宪对此一无所知,见他沉默装死,再接再厉道,【月痕哥哥,你不带婳婳打游戏了嘛?(委屈)】 谢澜:…… 他在脑海中呼唤系统,【看看主角受在哪】 越霜不知在忙什么,好一阵才回复道,【沈家主宅】 沈霁上面有两个哥哥。 大哥沈铎与沈霁一母同胞,二哥江思野却是沈父朋友家的孩子。 当年江沈两家联手建立了互联网界鼎鼎有名的天启集团,名下产业众多,就在企业蒸蒸日上之际,江氏夫妇却意外丧命。 沈老爷子心软,怜江思野无依无靠,出手平息江氏内乱后将其收养,承诺等他成年,就将属于江氏的那部分产业股权尽数归还。 兄弟三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保险起见,谢澜给沈霁发了条消息,【你的号一直说些奇怪的话,是不是被盗了?[图片]】 每周五晚的餐桌上,是沈家人难得的全员到齐的时刻。 沈霁揣在兜里的手机连震几下,闹得人心痒。 他瞥了眼正和父亲谈事情的大哥,低头查看消息,【+宪:分享链接[818我那个脚踏六条船的男朋友]】 【+宪:分享链接[电竞选手鹿灵纯情人设崩塌,撩骚记录曝光,粉丝女友联合开撕]】 沈霁回了他一排问号,随即点开谢澜的消息,看到截图的对话框里,婳仙发出的堪称露骨的撩拨后呛得咳嗽起来。 江思野是温文尔雅的长相,高挺的鼻梁上架着款银丝镜,见状立刻倒了杯水递给沈霁,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关怀之意甚浓, “喝点水。” 只是一双眼睛掩在平滑的镜片后,叫人看不真切。 这一咳,引得沈父和沈铎也跟着看过来。 沈霁小时候爱生病,又是家中老幺,当父母的难免溺爱几分,沈母关切道,“在学校还适应吗,千万照顾好自己。” 连江思野也跟着说,“想吃什么尽管买,零花钱钱不够可以找我要。” 沈霁想到前世自己出了意外,他们不知有多伤心,拿筷子戳了戳碗底莹白的米粒,竟没嘴硬,瞧着十分乖巧, “知道了。” 然后朝江思野一笑,“谢谢江哥。” 后者勾了勾唇,没再说话。 沈铎本想和他谈谈,见沈霁难得温顺的样子又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打算私下找机会。 沈霁心里有事,哪还坐得住,胡乱往嘴里塞了几口饭,筷子一放站起来道,“我吃饱了,先回屋了。” 他边上楼梯边掏出手机,【林嘉宪,你在搞什么鬼!!】 【+宪:月痕和你告的状?】 【+宪:我就知道,他这只男狐狸精】 其实这话倒也没说错,只是沈霁以后还想继续试探,现在婳仙这个号当众社死,他以后还怎么用。 【雪霁:不是你想的那样…】 【雪霁:先下线,我待会跟你解释】 知道事情不可能继续含糊过去,沈霁只好掩盖掉重生一事,把整件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林嘉宪不可思议,“所以,你兜这么大个圈子,就为了试探月痕是不是渣男?” 他这么一吼,沈霁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毛病,面上挂不住,语气却越发理直气壮,“有问题吗?” 林嘉宪心想有大问题啊!在意往往是喜欢的开始,他发小大概率要栽。 倘若这么讲,沈霁势必炸毛,于是他换了种委婉的说法,“要是讨厌他,远离人渣才是最优解,你倒好,上赶着往上贴,还给人送钱。” 沈霁一噎,余光瞥见门外的高大身影,压低声音飞快道,“反正你下线就对了,这事儿我自有分寸,你先别管。” 然后迅速挂断电话,露出一个堪称讨好的笑意,“哥…” 沈铎才不吃他这套,在房间里寻了处位置落座,手指交叉放于桌面,眉眼深邃,似是能看透人心, “听说你前不久给一个主播砸了十多万?” 长兄如父,除了沈铎,几乎全家都将他捧成了天上的月亮。 沈霁一看他亲哥那用于谈判的架势,本能地心虚,闻言顿时连害怕都忘了,先发制人, “哥,你调查我?!” 沈铎有些头疼,“你卡上的钱都从我这边走,你说我知不知道。” 说完叹了口气,“我没有训你的意思,隔着网络人心难辨,适当玩玩可以,但要以学业为重,不要沉迷游戏。” 沈铎总是严肃的,今晚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温柔的时刻。 前世沈霁更为叛逆,自然和处处管着自己的亲哥不对付,这辈子有所收敛,才有了今夜的谈话。 沈霁遇强则强,因为哥哥这番话,眼眶忽地一热。 他立刻把头撇开,不想让对方察觉,片刻后才小声问,“哥…假如我出了意外,你会难过吗?” 沈铎眉头皱的死紧,眼中跟着一沉,“你说呢,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 沈霁偷偷摸摸翘起嘴角,笑容里透着傻气,小声嘀咕, “你总板着长脸,我还以为对我有意见呢。” 沈铎冷哼一声,“我要是不压着你,某些人能把天捅个窟窿。” 他们二人谁都没有注意,虚掩的房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身影,伫立良久后静静离开。 星芒直播只是天启集团下的产业之一,每位签约主播的资料一应俱全。 经昨夜交谈,沈铎打定主意要查查这个名为月痕的主播。 越霜第一时间把事情向谢澜汇报,语带惊叹,【小谢,现在居然有两股势力在查你诶,但是都被我拦住了】 后者从合同里分出一丝心神,【嗯,适当时候透露点消息出去】 越霜:【收到】 对面的青年见谢澜略微皱眉,言辞恳切的道,“有什么疑惑尽管问,我们是真心邀请你加入战队的。” 青年一头深棕色卷发,看着年轻,实际却是顶尖俱乐部top的负责人。 签名处的“谢澜”二字笔走龙蛇,周意笑眯眯伸出手,“欢迎加入top。” 谢澜笑意清浅,握住他的手,一触即分,“谢谢。” 周意嘶了一声,鬼使神差地重复强调了一次队规,“top在队员与粉丝的关系上,不允许任何程度的暧昧。” 谢澜将合同收好,挑眉道,“保证不辜负组织厚望。” 《一梦浮生》吧最近热闹得紧,先是疯传月痕为爱双排掉段,又爆师徒关系,再加上林嘉宪主导的闹剧,婳仙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 等到top战队在微博欢迎月痕加入时,各处论坛再度掀起新一轮浪潮。 【啊啊啊月痕他值得!】 【梦幻联动!我粉的主播终于加入我爱的战队了!】 除去每日必须跟其他成员三排训练至少两小时,加入战队的生活与平时并无太大区别。 和谢澜的聊天记录仍停留在盗号那晚,沈霁做了几日缩头乌龟,游戏都没上,私底下却忍不住搜索对方的消息。 其中就包括加入战队这条。 因不断浏览“月痕x婳仙”绯闻而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前世今生在脑海中不断交错,逼得人几欲发疯。 蝴蝶扇动翅膀,重生以来的变数越来越多,沈霁第一次产生迷茫,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对谢澜是爱是恨。 每隔两年,《一梦浮生》都会举办春季校园行活动,挑选各地市顶尖大学,与校内社团联合开展,意在吸引更多新鲜血液。 活动仅持续两天,在此期间所有在校生不但可以见到身穿各门派华服的coser,更有几率和职业选手面对面交流。 而top定下的地点,恰好是f大。 消息一出,整个游戏圈都炸了,月痕的粉丝更是恨不得晚生几年,毕竟和偶像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也许有且仅有一次。 恰好在f大上学的粉丝忽然有种中彩票的感觉,本着造福千万家的原则,自觉肩负起录视频和拍照的任务。 top风评出了名的好,林嘉宪是他们的铁粉,得知消息后心情复杂一瞬,拐了拐沉默不语的沈霁,“什么心情?” 前世沈霁只在现实里见过谢澜半个侧影,没来得及细瞧便出了意外。 他内心好奇,却又难免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与忧虑。 不能说,也无人可说。 那些复杂的感情化在酒中,最终顺着食道淌进肚里。 林嘉宪按住他倒酒的手,“明天你到底去不去?” 沈霁眸光坚定,“当然要去。” 活动地点设在西五楼前的广场,左侧小片樱花林下站着不少coser,乍一看宛如穿越现场。 谢澜本以为其他成员都是沉稳的性格,相处下来才发现那只是外表带来的错觉。 《一梦浮生》共有四个定位不同的治疗门派,清欢作为全能奶妈,又是队里唯一的女生,自然而然成为top的团宠。 她性格跳脱,抓住机会提议穿上各自本命门派的cos服,给粉丝发次福利。 白衣玉带,谢澜无比熟稔,甚至久违地感到亲切。 越霜激动地飞了出来,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小谢小谢!如果我能变回去就好了!!】 要什么破笛子,它的主人手里缺的是越霜剑。 谢澜挂好装饰用的玉笛,抬手将它轻轻拨到一边,眼底漾出一点浅淡的笑意,“别乱转,绕的人眼晕”,顿了顿又道,“和平世界,不可能把你放出来。” 这是快穿局为保护小世界平衡定下的规矩。 谢澜耽搁了一会,推门时其他四名成员早就穿戴好了。 清欢本以为自己已经逐渐适应来自于月痕颜值的冲击,却万万没想到他古装远比现代装束惊艳百倍。 她呆了片刻,才手忙脚乱地掏手机,“月、月痕你站那别动,我要跟你合影!” 拍照这种事谢澜还是第一次做,或许纯爱部的人生来就比无cp部热情上几分。 他不知该摆出怎样的姿势与表情,便按照记忆中角色常用的挂机动作,一只手停留在玉笛旁,指尖将落未落,微微偏头,鸾姿凤态,浑然天成。 清欢越拍越上瘾,俨然一副小迷妹的架势。 若非时间到了,她恨不能每时每刻都和月痕连在一起。 沈霁抵达活动现场时,樱花树下人头攒动,人群中偶尔飘出几声兴奋的尖叫。 林嘉宪不自觉踮起脚,伸长脖子试图看清内里的情形,“嚯,明星见面会都没这热闹吧。” “月痕帅爆了啊啊啊——!” 听到熟悉的名字,沈霁心跳陡然加快,顾不上那点架子,和无数人一样挤进人群。 第5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5) 夫差主玩内功门派,仅仅一个小时,就把脸笑僵了。 他瞥了眼拥挤在谢澜周围的学生,偷偷和旁边的幽篁吐槽,“要是没有门卫限制,月痕那的人能一直排到校门口。” 再冷淡的人,也抵不过这般热情的粉丝。 谢澜在某方面意外地单纯,除肢体接触外,几乎是粉丝让做什么动作,就摆什么动作。 今日并非周末,不少人都有课,喧嚷的人群逐渐散去,沈霁也终于看清那人的模样。 丰神俊秀,出尘如仙,叫他见之欣喜,一眼万年。 沈霁甚至条件反射地理了理因拥挤而凌乱的发丝与衣摆。 他听到心脏在胸腔内急速鼓动的声音,无意识打开相机,已然分不清是要记录所谓的“罪证”,还是想单纯的拍下他此时令人心动的模样。 宠粉,比单纯的干架累多了。 临近结束,谢澜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解下腰间悬挂的玉笛,在手中转了一圈。 其他人看不见系统的存在,但保险起见,除非独处,大部分时间越霜都会呆在谢澜的意识海中,此时却跳了出来,甚至胆大包天地落在沈霁头顶, 【小谢,主角受来了!】 那么亮的光团,叫人想不注意都难。 然而谢澜最先注意到的,却是那人眼角与鼻梁间的一点朱砂,殷红似血,如泣如诉。 周遭风景人群此时全部化作虚无,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谢澜心中一痛,柔软的心脏犹如被巨石重重砸过,这样的痛楚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带着眼前也出现片刻模糊。 耳边嗡鸣,空白一片的大脑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 可眨眼功夫,所有异样消失不见,谢澜忍不住抬手抚上胸口,心跳平稳,不见半分异常。 林嘉宪是夫差的死忠粉,先一步凑上前合照。 身边空无一人,他扭头一看,发小还愣在原地,和月痕的视线胶在一处,撕都撕不开。 沈霁看到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尖,把它当做某种抵触的信号。 前世冰冷的侧影与眼前人渐渐重合,沈霁脚下生根,无论离开或是上前,似乎都不是他想要的选择,心中异常烦乱。 林嘉宪因发小魂不守舍的模样而暗自心焦,径直走到谢澜面前,“月痕大大,我们也是你的粉丝,可以跟我合张照吗?” 说完朝傻站着的发小招了招手,“沈霁,快来!” 是骡子是马,至少也该试探一二。 谢澜神色早已恢复正常,闻言顺着林嘉宪的目光看了过去,眸色清冷,再无波动。 沈霁抿唇,将声音放得很轻,“我才不是他的粉丝。” 活动五点结束,参与即有几率赢大奖和各类周边。 沈霁身后还有不少人等着,他不着急,另一男生便迅速跑上前,“我是!我是!” 各种浓烈的情绪顷刻间汇聚,仿佛在白纸上同时泼下数种颜色,无比混乱,唯有远离,才能暂时讨得片刻清静。 沈霁看了垂眸与那名男生说话的青年一眼,忽然转身就走。 越霜早在察觉到宿主情绪不对的那刻飞了回来,只是仔细检查了半天也没发现哪里出了纰漏,只能和它的主人一起目送主角受的背影越行越远。 谢澜或许能够做到包容理解,却未必真的明白那是怎样一种心情。 就在越霜以为他会因此而生气时,却听谢澜带了几分疑惑的声音,【…重生有可能对某种身体机能造成影响吗?】 总感觉主角受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林嘉宪见状立刻追了上去,快到校门口时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就这么走了?” 人在冲动之下总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不出两步沈霁便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礼物过不去。 看到好友紧绷的表情,林嘉宪勾住他的肩膀,似真似假的玩笑道, “一个主播而已,也值当你这样犹犹豫豫。真喜欢就上,他要是对你不好,别说沈铎哥跟江哥,就是我也不能饶了他。” 沈霁脚步一顿,这次倒没否认,“再说吧。” 也许…他真的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感情了。 林嘉宪有心想帮他缓解心情,将人朝某个方向带,“学校附近新开了家店,要不要去试试?” 整个春季都是独属于《一梦浮生》的狂欢季,除了校园行,还有周年庆与江湖联赛。 餐桌上,周意率先端起酒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辛苦几位了,预祝top新的赛季再创辉煌。” 六只玻璃杯“叮”地碰在一起,夫差仰头喝下,重新倒满后朝谢澜道,“月痕来了我们还没正经聚过,不如一起喝一杯?” 清欢也跟着凑热闹,“算我一个。” 谢澜知道现代的酒与古时有些差别,因此从未轻易尝试过。 但也许是眼下气氛太好,酒液入口甘醇,便忍不住多贪了几杯。 只是他没想到,这具身体并不擅长喝酒,意识在体内挣扎,很快醉得一塌糊涂。 夫差强撑着倒了杯酒,大着舌头道,“…终于让我找到比月痕强的地方了…他也太菜了,这才几杯?” 幽篁理智尚存,按住酒杯,“…行了行了,时间不早了,咱们早点回去休息。” 清欢则看着月痕傻笑,犯起了花痴,“嘿嘿,帅哥醉酒……” 除了他以外的五人没一个正常的。 身为队里的老幺,小小年纪简直操碎了心。 其他人比较熟悉,幽篁帮忙联系了家里人来接,然后在月痕身上犯了难。 他们才相处不久,幽篁对比一无所知。 月痕醉酒的样子格外安静,睫毛低垂,打落小片阴影,除了脸颊染上的绯色外,几乎与平时一般无二。 月痕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眼前似乎还有只光团不停地晃来晃去,他抬手拨了一下,发现饭局结束后撑着桌面站起来,一点点向外挪动。 幽篁连忙伸手去扶,“月痕,你还能走吗,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谢澜记忆混乱,扶着墙思考了数秒,认真道,“摘星崖…” 幽篁摇了摇头,从没想过冷淡如月痕也有讲冷笑话的一天,正欲追问,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手搀住了谢澜,“我来吧。” 下午沈霁离幽篁较远,又走得仓促,是以后者并未看清他的长相,此时疑惑道,“你是…?” 沈霁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我是他的弟弟。” 幽篁将人打量一番,对方眉眼昳丽,秀长的眉毛皱着,仿佛笼了层冰霜,眼底却藏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幽篁仍保持着理智,“旁边就是酒店,一起把人扶过去吧。” 几人心思各异,没注意到一切都落入另一人眼中。 直到后座的人换了个姿势,司机才敢出声询问,“二少,需要叫住小少爷吗?” 江思野指尖在膝盖上敲了敲,神情若有所思,声音冷漠,与沈宅里判若两人,“不必。 还有,今晚的事一个字也不要提。” 司机早已习惯他的性格,语气恭敬,“是。” 江思野这才升上车窗,靠进后座闭目养神,银丝镜在窗外斑斓的灯光下折射出一丝冷光,“走吧。” 沈霁将人平放在床上,弯下腰帮谢澜脱掉鞋,动作自然,如同做过千万次那般。 见此情形幽篁已然信了八分,忍不住低声解释道,“真不是兄弟几个灌酒,月痕酒量太差,一杯倒,我们又不太了解他家里的情况…… 有你在这照顾着我们也好放心,我先回去了,早点休息。” 沈霁笑容得体,朝幽篁挥了挥手,然后轻轻带上门。 房间内陡然安静下来,躺在床上的人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熟了,徒留唯一醒着的人思绪万千。 沈霁盯着他因酒精浸染而殷红水润的唇瓣,眼中的迷茫在壁灯柔软的光线里格外清晰,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像问谢澜又像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骗我?” 沈霁不知道前世满口谎言的他,和今世坦诚又疏远的他,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 或许是感觉到热,谢澜扯了扯领子,好看的眉毛跟着皱了起来。 半晌后,沈霁缓缓叹了口气,抬手帮他松开桎梏的领口,呢喃自语,“真是上上辈子欠了你的…” 沈小少爷从未照顾过人,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他正想把毛巾浸湿,帮谢澜擦擦脸好让对方睡的更舒服些,起身时冷不丁被勾住了手。 有一瞬间,沈霁以为他在装醉。 谢澜肤白,那点红晕便愈发明显,在两人独处的情况下更添旖旎。 他唇瓣微动,沈霁下意识靠近,想要听清对方究竟在说什么,最终只得到一串模糊的低语。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按下暂停键,沈霁如被施了魔法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敏锐的鼻尖甚至能闻到地方身上沾染的浅淡酒香。 谢澜无意识偏了偏头,发丝在柔软的枕套上滑过,又在某人心底留下几分痕迹。 沈霁猝然惊醒,迅速将指尖抽了出来,见他并无反应,才轻轻松了口气。 只是擦脸时,甚至帮对方脱掉外套时,总是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细腻温热的皮肤。 好不容易做完,沈霁额头竟然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乍一看脸颊比谢澜还要红上几分。 掬起一捧水撩在脸上,沈霁看着镜中面红耳赤的自己,心底某个声音告诉他: 哪怕重来一次,你也还是喜欢他。 第6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6) 江湖联赛分为线上和线下两个环节。 各大战队通过积分赛线上决出八强后,八支队伍将被邀请到周年庆现场争夺最后的冠亚季军,地点就在s市最大的国际体育中心。 作为top重组后的首场大型比赛,本身自带热度,引发讨论无数,其中又以谢澜为甚。 真正关注比赛的人,更在意的是技术,而非人气与颜值。 树大招风,谢澜热度太高,论坛上自然出现了很多不和谐的声音,称月痕徒有其表。 比赛期间采取全程直播的方式,没抢到票的观众可在体育馆附近的外场或者线上观看。 正式开始前,主持人对今日赛程安排与各战队情况、擅长职业进行了简单讲解。 当轮到top的五名成员时,无论弹幕还是台下观众都爆发出一阵欢呼。 主持人笑容甜美,等现场相对安静下来才重新开口,“看来top的人气一如既往的高呀,请几位依次介绍一下吧。” 谢澜是最后一个,接过话筒时朝镜头微微勾起嘴角,低沉悦耳的嗓音通过音响传遍每个角落,“大家好,我是月痕。” 话虽简短,却引得台下尖叫声此起彼伏。 主持人很清楚如何炒热气氛,在叫喊声里追问道,“第一次正式参赛,月痕有什么想对粉丝说的话吗?” 谢澜下意识朝台下看去,以他的位置只能看清一颗颗黑漆漆的人头,唯有最前排写有他名字的金色灯牌如海中明灯般亮眼。 想到那群可爱的人,谢澜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谢谢喜欢,月痕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 【啊啊啊啊他冲我笑了他是不是喜欢我!!】 【f大在读的告诉你,月痕真人比屏幕里的好看一万倍】 【我好酸,恨自己当年没好好学习,离f大差了一分】 【讲个笑话,月痕不上镜】 沈霁也在观众席,并且还是前排vip座。 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顾盼生姿的眼睛。 后座的男生见沈霁一直举着写有月痕id的灯牌,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是月痕的技术粉吗?” 谢澜视线看过来时,尽管沈霁清楚他们二人现实里从未正式见过,对方不可能发现自己,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紧张,恍惚间竟有种对视的错觉。 他根本没听清那人说了些什么,只随意应了几声,然后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口罩。 林嘉宪看到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就来气,压低声音道,“隔这么远,你怂什么。” 沈霁将灯牌放在腿上,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目光半分也不愿离开谢澜,嘴上却不肯吃亏,“你才怂呢。”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比赛正式开始。 与线上不同,线下赛采用gsl赛制,八支队伍通过抽签随机决定对手,第一轮的胜者进入第二轮胜者组,败者进入第二轮败者组,败者组内再次战败的队伍将直接淘汰。 其他战队都或多或少关注过谢澜的直播,并针对他擅长的打法定制了相应策略与战术。 top也有将谢澜当做杀手锏的意思,开局藏了一手。 不是冤家不聚头,top第一轮便碰上了上届亚军‘弑神’,他们队内几位成员经过长时间磨合早已形成默契,实力强劲。 每轮共有五场对局,当双方再次打成平手,top终于放月痕登场。 所有人都知道月痕一手斩魂玩得出神入化,刺客又属于爆发职业,生存环境差,因此弑神选择了高控制高回血的门派。 这样一来,战局拖得越久,他们赢面越大。 top早有预料,月痕同样选择了高控门派给幽篁洗脚,再加上清欢的奶妈单体治疗拉满,top战胜弑神,成功进入第二轮。 第一天的比赛趋近尾声,top以破竹之势成功进入四强。 月痕个人表现则更加亮眼,频频出现在高光时刻的片段里,狠狠打了那群黑子的脸。 林嘉宪啧啧有声,“月痕这手速,整个圈子也数一数二吧。” 每逢战斗打响,镜头便格外喜欢给谢澜侧脸和搭在键盘上的手特写。 沈霁盯着对方修长如玉的指节,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天晚上他牵住自己时温热柔软的触感。 如果是清醒的时候…… 林嘉宪没听到回应,微微偏头,看到发小有些泛红的脸时疑惑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沈霁迅速拉上口罩,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热的,不行吗?” 比赛结束,观众渐渐离场,他最后看了眼侧身与队友说话的谢澜,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走吧。” 谢澜前脚回到top订好的房间,后脚就收到了沈霁的消息,【恭喜进入四强!】 谢澜单手打字,【谢谢】 他总是礼貌而疏离的,沈霁明知谢澜一向如此,却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失望,片刻后重新打起精神,【替你的粉丝问问,今晚还有直播嘛?】 【xl:待会儿队内要复盘和练习】 沈霁此时又恼恨起自己的笨嘴拙舌来,言语单薄,唯恐不能将情意传达,【好叭(╯o╰)那月痕大大注意休息】 【明天也要加油哦】 谢澜唇角隐约勾起点细小的弧度,抛开别扭的性格不提,这个世界里的主角受其实远比无cp任务里的主角讨人喜欢。 恰好晚餐送了进来,他随手拍下发给了对方,【[图片]嗯,记得按时吃饭】 沈霁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他点了份与谢澜一模一样的套餐,然后随手打开游戏。 《一梦浮生》允许添加单向好友,现在不知有多少人在等婳仙那个角色上线。 无奈之下,沈霁创建了一个新的角色,出于某种私心,他这次选择了与斩魂派素有官配之称的昆仑。 id也很有深意,名为揽月入怀。 用林嘉宪的话说,纯属有贼心没贼胆。 新号什么装备都没有,时间在做任务的过程中飞速流逝。昆仑派素有最难奶妈之称,治疗量低,控制多,非常吃预判和队友间的配合。 沈霁第一次玩,纵使再有天赋,速度也快不到哪去,战绩十分难看。 他刚准备下线,忽然发现好友列表的在线人数由零变一,谢澜居然上线了,且登录的是从未在直播露面的小号。 如果不是上辈子的经历,沈霁绝不可能知道。 单向好友无法查看目标具体位置,于是他只能一遍遍点开谢澜的人物面板,猜测对方在做些什么。 情绪在无人的深夜独自激荡,沈霁又不是能沉住气的性格,喜欢一个人,哪怕隔着网络也想每时每刻与他呆在一起。 彼时谢澜刚想单排两把练手,下一秒就收到了主角受的消息,语气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睡了吗?】 【xl:还没有】 沈霁明知故问,【那你现在在干嘛(猫猫探头jpg)】 谢澜如实回答,【练手】 沈霁无意识从椅子上站起,复又靠回桌边,手指僵硬,指尖因紧张而细微颤抖,他怕被拒绝,【我也建了个新号,要不要一起?】 也许上天听到了他的祈求,谢澜不多时发来言简意赅的两个大字,【上号】 沈霁美滋滋把自己id发了过去,组队成功后才想起明天还有比赛的事,【…这样不会影响你明天的状态吧?】 说完连自己都感觉这句话茶香泗溢。 谢澜的话似乎天然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不会】 每个人都是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个体,如非自身意愿,怎么可能仅凭三言两语就改变最初的计划。 两人的双排有输有赢,又一局结束后,谢澜很快发现其中的问题。 战斗时不方便打字,谢澜干脆打开麦克风指导, “刚刚那局里,对面已经被我的机关逼进角落,你控制交的太快,打在了免控上……下次可以尝试假装读条骗解控。” 比起最初的不情不愿,沈霁心境早已不同,他刚开麦,忽然想到自己假装女生的事,心里咯噔一声,又飞速关上。 屏幕里的人物因为他的分心,血条见底。 谢澜微微挑眉,“怎么不说话?” 沈霁心乱如麻,或许他在对方那里的确有几分特殊,却不知是否因为性别。 如今再想起当初的肆意撩拨试探,几乎能把肠子悔青。 一个人自说自话有些奇怪,谢澜改为打字,耳机里传来键盘的敲击声, 【累了吗?】 恋爱中最忌讳欺骗,暗恋也是如此。 一个谎往往需用无数个谎去圆,沈霁不想再骗他,只是狠心开麦,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半个字。 联系那飘忽不定的情绪值,谢澜察觉到什么,跟着安静下来,体贴地没有出声催促。 沈霁无意识咬住下唇,嗓音微哑,“我…我是男生,对不起。” 谢澜眼底滑过一丝意外,轻轻笑了一声,语气如常,“我知道。” 沈霁傻傻的“哦”了一声,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抬高声音,“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谢澜无意识动了动指尖,屏幕里的角色跟着打出一套连招,“猜的。” 沈霁呼吸一滞,忽然将声音放得很轻,“…那我还能做你的粉丝吗?” 他更想问的并非这句,却又好像只能是这句。 画面里一人抬手摸了摸另一人的头,谢澜应了一声,“当然,我又不能开你粉籍。” 第7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7) 从事这行的选手大多习惯了昼伏夜出,早上七点,一楼餐厅空空荡荡,下楼进餐的客人屈指可数。 谢澜从外面进来,额发微湿,拿了两只奶黄包和一碗豆浆。 身后似乎有道强烈的视线,可当他看过去时却没发现半分异常。 右侧新上的热粥翻腾着白雾,香气扑鼻,一名身材纤瘦的少年正拿了只瓷碗,一勺勺向外舀。 他的刘海很长,几乎将眉眼遮住,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郁。 少年动作很慢,架在碗边的手略微发颤。 他们这群人里喜欢宅家的不在少数,有些社恐实属有情可原。 谢澜体贴地退开一步,以目光搜寻心仪的位置。 那名少年忽然动了,他端着碗,两人擦肩而过时极为刻意地朝右前方一撞。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谢澜反射性躲了一下,孰料那人以自身为砝码朝这边倒来,整份热粥大半浇在他的右手上,顺着虎口蔓延至内侧手腕。 余下部分撒在了少年的身上,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看了谢澜一眼后转身就跑。 白瓷碗碎成几瓣,躺在溅落的黑米粥里,一地狼藉。 站在门口的侍应生都惊了,他们很清楚住在这里的选手中午还有比赛,这不明摆着断人前程。 年纪较长的反应最快,迅速把谢澜带到距离最近的盥洗室,将烫伤区域放在水龙头下清洗。 黑米粥黏稠,绵软的米粒甚至还有不少粘在皮肤上,烫出两颗细小的水泡。 短暂的凉意过后,受伤部位又热又痛,水红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目,绝不是冲冲凉水就能缓解的。 领谢澜过来的侍应生一个劲地道歉,瞧着快哭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马上为您叫医生。” 谢澜皱了皱眉,声音浸着冷意,“不用了。” 不说举办方,top向来财大气粗,队里有专业的理疗师,要比去医院快上许多。 四周刚刚恢复安静,越霜便急不可耐地蹿了出来,【小谢你的手还疼不疼呀?我帮你开屏蔽吧】 如果它能化形,恨不能也泼盆热水叫那人尝尝其中滋味,【我已经调监控了,他绝对跑不了】 谢澜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现在先不用。” 每进入一个世界,都会受到此处规则的限制。 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干预不但需要耗费大量积分,且有次数限制,否则在蛮力厮杀的世界单凭这点便能所向披靡,任务者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但调监控还是可以的。 谢澜眼神微沉,低声嘱咐越霜,“不要只调今早的,从我们来到这里那刻起,筛查全部与那人有关的监控。” 越霜:【包括比赛?】 谢澜颔首,“包括比赛。” 谢澜的能力有目共睹,他受伤对top产生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很多商定的战术都要临时调整。 周意来回踱了两步,面沉如水,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嘴上却安慰道, “人已经带走接受调查了,top绝不会让任何一人受委屈,敢伸手,就要做好被告到倾家荡产的准备。” 夫差则拍了拍谢澜的肩膀,小声骂了句脏话,单听语气也知道压着股劲,“下三滥的东西…这次哥哥们带你躺赢。” 尽管谢澜本人坚持暂时不必特殊对待,周意却不能不考虑备用计划。 比赛开始前半小时,选手陆续入场。 谢澜表情如常,宽大的衣袖将缠绕着纱布的手尽数遮掩。 其他几名队友再如何假装,面上也或多或少地带了几分沉重。 弹幕不明所以,当特写镜头滑过时疑惑道,【top水土不服吗,怎么脸色都这么难看?】 【不应当啊,昨天的比赛那么顺,直接晋级,弑神都纠结了很多场】 【担心运气不好,淘汰后丢人呗(狗头)】 【前面的你行你上,赢了弑神在你眼里就是碰运气??】 比赛开始前,主持人照例宣读今日流程,晋级四强的队伍分别是top、弑神、往生和幻影。 除了调试设备,谢澜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动作,导播将视角切给他时,瞧上去便有些散漫。 【月痕这是飘了??】 【其他人都在热身保持手感,他在干嘛,梦游吗?】 当top对上往生,打出零比二的战绩后,弹幕乃至台下观众更是一片哗然。 【???梦游的不是月痕,是整个top吧】 【昨天太顺,今天直接摆烂了是吗】 top更是有苦说不出,好巧不巧,往生仿佛忽然习得了读心术,次次都能精准ban掉他们定下的配置,或者有目的的选择高针对性职业、装备,很难不让人怀疑战术被泄。 再输一场,top将直接进入败者组,哪怕取胜,也与冠军无缘,被逼无奈之下,只得选择暂停比赛重新制定计划。 不是为了本届异常丰厚的奖金,而是心中那份信仰。 身为奶妈,清欢是被压制最狠的那个,练习过的配置只有他们几人知道,她不愿怀疑任何一个朝夕相处的队友。 事态紧急,四人对接下来的打法争论不休,唯有谢澜和南山沉默不语。 谢澜看了眼抿唇不语的南山,目光滑过他紧紧攥住鼠标的手,忽而开口道,“换我上吧。” 对方明显在吃准他不能上场的情况下,有针对性的选择对应职业,那换他来便是最简单的破局之法。 况且按动技能的是左手,谢澜有自信扳回战绩。 十五分钟后,第三局比赛开始。 清欢第一个选择了上局的云水阁,往生立刻猜到接下来一定是夫差的天玄,因此毫不犹豫地选择并确认了对应的克制门派。 两个输出位免控链短,唯一惧怕的便是斩魂。 下一秒,top仅剩的空位上缓缓浮现斩魂派的图标,月痕的id紧随其后,光华流转,渐露锋芒。 往生的队长重重锤了下键盘,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不多时便迅速冷静下来。 没关系,难道他还打不过一个手上有伤的人吗。 观众席安静数秒后,猛地爆发出一阵欢呼,镜头毫无疑问地再次移向谢澜。 正主并未受影响,巨屏之上,谢澜冷静的侧颜与右手缠绕的白色纱布的手格外刺眼。 沈霁瞳孔一缩,若非林嘉宪提醒,险些直接从位置上站起。 第8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8) 沈霁前世对比赛不感兴趣,自然也不会刻意关注。 但在他的印象里,top没有任何一个成员出过类似的意外。 上辈子月痕花名在外,top不会接受一个不爱惜名声的队友,这辈子从谢澜删掉好友那刻起,一切已已然大不相同。 不过只是简单调整了一下装备,牵动到虎口处的皮肤便是一阵刺痛。 在越霜眼里,它的主人向来有仇必报,还未吃过这么大的亏,见状再次提议道,【小谢,现在总能开启痛觉屏蔽了吧】 谢澜不是矫情的人,既然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还要自讨苦吃。 他在心底应了一声,【三级】 越霜乖乖照做,语气却透着不情愿,【为什么不开十级】 三级仍能感觉到痛。 谢澜在比赛开始的倒计时里耐心解释道,【我的伤有目共睹,完全感知不到观众只会觉得奇怪】 系统出手,效果立竿见影,右手的刺痛渐渐化为一种又酸又木的感觉,比方才好了不少。 斩魂派,顾名思义可直接击碎敌人魂魄,并获得五秒暂时隐身,若被控制技能命中或发动技能,则提前解除隐身。 甫一开场,往生的两位输出便疯狂针对谢澜,没有人清楚他能坚持多久,那么迫使他出局便是最优解。 清欢手里技能很全,谢澜暂时避战闪躲,顺手放两个技能骚扰对方奶妈。 往生的队长禁忌擅长近战,不间断的追逐令他心生烦躁,忍不住低声咒骂道,“敢不敢和你爹我正面刚?” 若非现场直播,他此时定要打字嘲讽月痕。 眨眼间,夫差又甩了一个控制过去。 天玄派的定身只有一秒,技能cd短,虽不痛不痒,但足够烦人,非常搞心态。 往生的奶妈为他补上持续后犹豫着开口,“队长,咱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干脆转火。” 禁忌脸色十分难看,正欲说话,恰好看到白衣刺客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顿时来了精神, “我引他出来,赴约你注意朝我这边放控制。” 斩魂的隐身四十秒才能触发一次,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进攻的预兆。 禁忌做足准备,却没料到月痕如此谨慎,一击不中立刻逃之夭夭,简直拿人当猴耍。 他终于被这种三番五次的挑衅激出火气,续上最后一个免控后向前疾突,誓要将月痕斩于刀下。 谢澜唇角翘起一丝细小的弧度,“他没免控了。” 夫差闻言迅速切换目标,“收到。” 两位解说精神一振,“看来往生想在破隐前抓一手月痕,那么他能成功吗—— 两边都控到了!但这一波禁忌没有解控,有点危险!” 清欢反应极快,在对面技能到来前为月痕套上减伤,而后者在减伤结束时毫不犹豫地按下解控,一曲勾魂,轻而易举地收割掉禁忌的性命。 玉笛在手中挽了个花,白衣刺客翩然落地,声音叹惋,“杀戮非我本愿……” 击杀后触发的音频在这种情况下嘲讽意味十足,禁忌脸都青了。 他探过身体与队友耳语一阵后,立刻决定改变策略。 第四场,往生选择的职业皮糙血厚,摆明了要跟谢澜消耗到底。 只是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没有施展的余地,无论禁忌做什么,谢澜都能提前预判到他的操作。 从这一刻起,往生才真切体会到top前两场的痛苦,攻势逐渐逆转。 沈霁心中惴惴,眼神一刻也未离开荧幕,后背甚至因极度的紧张出了层薄汗,直到谢澜指尖离开键盘,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手腕,才猛地松了口气。 连胜三场,台下不少人都在喊月痕的名字,沈霁捏紧拳头,几次打开手机又关上,事情已经发生,无论说什么好像都显得多余。 他比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想知道谢澜的情况,却又只能像他们一样坐在台下远远围观。 冠军之战,top再次与杀出重围的弑神狭路相逢。 由于出战场次过多,各类底牌已经亮的七七八八,top研究的套路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比赛开始前,谢澜去换了次药。 周意的眉毛自他上场的那刻起就没松开过,见到那片触目惊心的红色时再度劝道,“别逞强。” 就连寡言少语的幽篁都跟着开口,“夫差那b说带你躺赢,总得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不是。” 他们只听说谢澜受伤了,具体如何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清欢这般感性的眼圈都红了。 谢澜一圈圈缠好纱布,抬眸看向周意,“有结果了吗?” 后者瞬间领悟到他的意思,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咬牙切齿,“全交代了,说是因为嫉妒。” “操”,夫差连腿都不翘了,坐直身体在通讯录里翻找, “世界上的天才多了去了,他嫉妒的过来吗?我有朋友是律师,这不把人送进去蹲几年接受法律毒打,怕是不知道什么是底线。” 谢澜反倒是最平静的那个,“周哥,我建议查一查其他时间段的监控,或许会有别的发现。” 幽篁脑子灵,表情逐渐变得难以置信,“你是说…这人只是个打手?” 谢澜点了点头,“猜测。” 夫差眉头紧锁,无意识转了转手机,“说来也怪,往生去年连季军都没混上,怎么可能次次压制的这么准?” 周意渐渐收起以往温和的表情,目露审视,“我不想怀疑任何一个,但如果有不小心和粉丝、朋友说漏嘴的,现在承认没人会怪你。” 谢澜看向一直沉默的南山,神情若有所思,后者接触到他的视线后眼神微闪。 满室寂静里,夫差率先开口,“昨晚结束训练,和幽篁在小号双排,快三点才睡。” 清欢小声嘀咕了一句“给里给气”,接道,“我睡得早,训练完洗了个澡,贴上面膜刷了会儿视频就睡了。” 说完大方递上手机,“聊天记录可查。” 夫差切了一声,甚至懒得伸手拿,“你那记录有什么好看的,除了追剧就是分享帅哥,无聊。” 清欢翻了个白眼,“再叭叭你今天别想吃一口奶。” 夫差瞬间安静,一旁的幽篁没忍住漏出一声幸灾乐祸的嗤笑。 轮到谢澜时,尽管他并不怀疑沈霁,依旧未向众人隐瞒昨晚双排的事,“我和朋友用小号打了两小时竞技场。” 四双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谢澜正欲解释,一言不发的南山忽然冷哼一声, “还用继续查吗,所有意外都是在你进入top后发生的,除了你,还有谁会告密?” 谢澜视线扫过他紧扣在茶杯上的手,似笑非笑道,“敢问南山兄昨晚做了什么,何必这么早下定论?” 南山本想说关你屁事,接触到其他人的目光后磨了磨牙,声音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和女朋友连麦。” 全队除了他全都是单身狗,所有人的回答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 临近比赛,清欢第一个站了起来,领口的浅紫色蝴蝶结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好啦,说不定只是我们比较倒霉而已。” 南山重重将茶杯放回桌上,精神松懈后碎嘴的毛病又回到了身上,他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像拂去什么脏东西那般小声嘟囔道, “也不知道是谁来了之后才这么晦气…” 谢澜本不欲与他计较,闻言眸底仅存的温度一点点消失,声音像浸了冰,叫住正打算离开人, “等一下,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脏水,昨晚的双排我有录屏,况且使用的也并非今天的职业,你呢?” 如果不把这件事讲明,总会在其他人心底留下一颗怀疑的种子,最终生出芥蒂。 谢澜不会把后背交给这样的队友。 南山无意识咬住口腔内壁,胸膛无规律地起伏几下。 青年只随意靠在沙发里,态度称得上散漫,明明是仰视的姿态,却能从中看出几分睥睨。 南山搭在门把上的手抖了两下,心跳快的不正常,色厉内荏道,“谁知道你准备的是哪天的录屏!” 说完推开挡路的清欢跑了出去。 清欢一个趔趄,好悬让夫差搀住了。 她顾不得其他,朝前追了两步,“喂!南山你给我说清楚——” 南山虽然来得晚,大家也好歹也相处了大半年,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 他甚至都没有和这群朝夕相处的队友解释的勇气。 余下四人陆续回到比赛场地,南山独自坐在位置上抖腿,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沈霁本以为谢澜可以休息了,当看到他再次戴上耳机后低咒一声,“top没人了吗,总让病号上场算怎么回事。” 身处局外,林嘉宪看得更清楚些,压低声音在好友耳边道,“你看他们的反应,有情况。” 弑神的实力与top在伯仲之间,轻敌绝非明智之举。 决赛正式开始。 第一场,谢澜在清欢与弑神治疗同归于尽的情况下力挽狂澜,迅速收割掉其中一方的人头,仅剩的残血被幽篁秒杀。 第二场,谢澜顶着对面的爆发强行输出,换掉对方奶妈后轻松取胜。 第三场最为焦灼,弑神有了经验,就是不与谢澜硬碰硬。 每场对局都有时限,如不能在规定时间里造成击杀,倒计时结束后将根据赛点多少判断输赢。 谢澜赶在最后一秒,凭借技能踏星窥月打出至关重要的赛点,完美结束比赛。 幽篁伸过手,谢澜与他对碰了一下,在队友和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走向颁奖台。 第9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9) 与往年不同,据传今年比赛结束后的晚宴某个投资方也会出席。 得知消息时,谢澜正在医院做伤情鉴定,顺便去做了简单的笔录。 比赛开始前,弑神的队长曾特意给周意发过消息,原封不动地描述了top定制的战术,让他们好好查查内鬼。 于是冠军赛刚结束,周意也不管外界如何议论,直接把南山叫走了。 其他人不放心谢澜自己过来,一致同意派最靠谱的幽篁代为陪同。 大家默契地避开那件不愉快的事,在小群里对晚宴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夫差:一梦浮生真够有钱的,居然在司皇包场了】 【夫差:[视频]你们看这装潢,旁边摆着的鸳鸯八角玉春壶据说是真品】 【清欢:月痕,医生怎么说?】 【清欢:我听前台说大老板马上就来了,你俩什么时候到?】 谢澜此时已经解除了痛觉屏蔽,虽然在药物的作用下不算难熬,但到底只能用左手打字,【我们在回去的路上了】 受到邀请的不止他们这一支队伍,除工作人员外,江湖联赛的前三名人人有份。 top被往生阴了一把,自然不愿和他们呆在一处,三支队伍泾渭分明,往生隐隐有被孤立之势。 没办法,谁也不想转头就被曾经笑脸相迎的人插上一刀。 晚宴是自助形式,对不愿社交的社恐十分友好。 谢澜和幽篁到达司皇时,恰好与传闻里神秘的幕后老板错开。 一只手的确有些不方便,谢澜刚想拿过一份其他人极力推荐的吉拉多生蚝,旁边忽然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 “我帮你。” 谢澜微微侧眸,见来人是主角受时有瞬间的诧异。 他似乎想装成路过的陌生人,指了指谢澜缠着纱布的手,绞尽脑汁想出个理由来,“我见你不太方便,才…” 谢澜朝他礼貌一笑,“谢谢。” 真人带来的冲击远比隔着屏幕大得多,青年身形挺拔,举手投足间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 他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对沈霁有着天然的吸引力。 沈霁有些局促,脑中不自觉回想今日的着装。 礼服是最新的定制款,香水是上辈子听说过的谢澜的最喜欢的香调,气味浅淡,连头发丝都是精致的。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像极了朝心仪伴侣开屏,展示华丽又精致尾羽的孔雀。 小孔雀眨了眨眼睛,说出的话磕磕绊绊,“不、不客气。” 这样的差错使他懊恼,脸颊跟着腾起一丝不甚明显的红。 幽篁餐盘里装的满满当当,不少都是替谢澜拿的,“走吧月痕,咱们… 你不是——” 看到他讶异的表情,沈霁便知要露馅,赶在前面开口道,“我是他的粉丝。” 谢澜眉梢微挑,神情不置可否。 沈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小声重复,自报家门,“我真的是你粉丝…榜一雪霁。” 谢澜应了一声,和他并排走在一起,“你叫什么?” 沈霁有些高兴,连带着眼尾弯起一点弧度,“我叫沈霁,云销雨霁的霁。” “谢澜。” 他没有问f大的事,沈霁偷偷松了口气。谢澜这个名字不知在心底住了多久,早已铭记于心。 出去时只有两人,回来却多了条小尾巴。 听到脚步声,清欢侧过头,“你俩好慢……咦,哪来的帅哥?” 幽篁将拿来的餐品一样样摆在桌子上,语气意味深长,“月痕的粉丝。” 夫差往旁边挪了个位置,状似不经意问,“晚宴还能邀请粉丝啊,早知道我也带两个来,就当发福利了。” 沈霁心下一紧,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谢澜看出他的局促,接过他手里的餐盘,“随便坐,夫差虽然凶,但其实很好相处。” 夫差是痞帅的长相,老被黑粉小流氓小流氓的叫,立刻不乐意了,“不要在你的粉丝面前抹黑我的形象。” 沈霁挨着谢澜坐下,后者接上刚刚没说完的话,“介绍一下,沈霁…一梦浮生投资方家的小公子。” 算是解释了为什么非邀请人员也能入场的问题。 夫差倒抽一口凉气,双手抱拳,“失敬失敬。” 沈霁有些好奇,自己应当从未透露过与家世有关的信息,对方又是如何知道的,但场合不对,只能憋在心里。 他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叫人想不发现都难。 谢澜看的有趣,片刻后才轻声解释道, “一梦浮生是天启集团子公司旗下的产业,集团总裁姓沈,你能出现在这里,且没有人阻拦,大概是那位老板带进来的?” 沈霁从进来的那刻起便一直在默默剥蟹肉,小少爷从没做过这种照顾人的事,有些磕绊,剥的指尖都疼了,才堪堪将碗底填满。 他把瓷碗朝谢澜那边推了推,声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骄傲,“那是我二哥江思野…看在你这么聪明的份上,这碗蟹肉给你吧。” 分明担心谢澜的手伤,却又拐弯抹角,不愿明说。 谢澜舀起一匙蟹肉,不知想到什么又放了回去,偏头看向沈霁,“医生说不能吃海鲜。” 沈霁没有半分怀疑,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唇角绷直,伸手就要将碗拿回,“抱歉,我忘记了…” 谢澜按住碗沿,“但少吃一些还是可以的。” 他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可见了沈霁,总忍不住生出点逗弄的心思。 硬要比的话,大概与他曾经喜欢将灵兽毛撸地炸起,又看它慢慢舔顺有异曲同工之妙。 直到发现谢澜眼中的笑意,沈霁才发现对方在逗自己玩。 他本该生气的,可事实却是跟着翘了翘嘴角,“你还想吃什么,我帮你。” 说话间,远处走来一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侍应生,清欢朝他招了招手,“这里。” 美食合该配美酒。 仅剩的一杯果汁是谢澜的,只是当他抬手去接时,对方没拿稳,清甜的果汁洒了满手,甚至有部分溅在了袖口。 沈霁漂亮的眉毛登时皱了起来,言语间不自觉带了几分强横,“你是怎么做事的?” 他本想叫对方明天不必来上班了,顾及自己在谢澜眼中的形象又生生忍了回去。 谢澜微微蹙眉,简单擦过后皮肤上仍残留着黏腻的触感,便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没关系,我去下洗手间。” 只是当他走到一楼盥洗室附近时,却被告知那里暂时停用了。 自知闯祸的侍应生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先生,我带您去楼上吧。” 谢澜礼貌拒绝对方的陪同后,按照他描述的路线来到三楼。 当谢澜洗净手从盥洗室出来时,三楼空荡走廊上站着一道人影,对方听到脚步声后转身,银丝镜在头顶水晶灯的照射下折射出一丝耀眼的光。 男人勾了勾唇,“谢先生,今日的比赛很精彩,恭喜夺冠。” 谢澜挑了挑眉,“多谢,只是夺冠并非我一人功劳。” 江思野毫不吝啬语气中的欣赏,“谢先生何必自谦,我很看好你的能力。” 见他并不接话,男人眼神微闪,“江思野,家弟是你的铁杆粉丝。” 谢澜虚握住对方伸来的手,“幸会。” 江思野事先调查过谢澜,并不介意他冷淡的态度,甚至再次发出邀请,“换个地方说话?”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滴打在树叶上的沙沙声混着泥土的清香,令人心情不自觉地松上几分。 两相沉默里,谢澜率先开口,“江总绕了这么大圈子把我叫过来,是有话要说?” 江思野看着漆黑的夜色,指尖接触到飘落的雨丝后收了回来,唇边笑容完美,仿佛套了张摘不掉的假面, “哪有的事。家弟打小身体不好,我们也愿意更宠他一些,时间长了性格便有些顽劣,如果给你添了麻烦,希望多多包涵。” 他看似为沈霁说话,实则将人贬的一无是处。 这样的套路谢澜见得多了,顿感无趣,声音也变得懒洋洋的,“江总言重了。” 兜圈子而已,谁还不会呢。 江思野深深看了他一眼,又是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后,总算进入正题,“不知谢先生有没有兴趣与我谈一笔交易?” 见他似乎不感兴趣,江思野目光扫过谢澜缠着纱布的手,意有所指道,“难道谢先生不想捉住幕后黑手吗? 我可以帮你。” 谢澜搭在护栏上的指尖轻轻点了两下,与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对视,“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第10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10) TOP的几位成员的确很好相处,然而沈霁左等右等,始终不见谢澜的身影,也就逐渐没了交谈的心思。 夫差看似大大咧咧,实际却有颗玲珑心。他与幽篁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瞬,似模似样地抱怨,“月痕是掉厕所里了吗,我去把他捞出来。” 沈霁好似终于找到理由,先一步站起来道,“不用了,正好我也要去,可以帮忙看一眼。” 谢澜回来时恰好撞见这一幕,“要走吗?” 沈霁摇了摇头,复又坐了回去,“怎么去这么久?” 谢澜端起桌上的果汁抿了一口,“一楼洗手间坏了,最后去了三楼。” 其他几人不约而同的遗忘了方才沈霁的话。夫差叉起一片烤肉,声音含糊,“传下去,司皇七星级酒店居然也坏厕所。” 幽篁撞了下他的胳膊,用最严肃的表情说着最具吐槽意味的话,“当着人家沈小公子面,瞎说啥大实话。” 沈霁并不生气,反倒认同的点了点头,明暗交织的光线打在他的脸上,透着股说不出的风情,“司皇…的确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说完将面前的青花瓷盘推到谢澜面前,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虾球、切好的牛排,甚至为了美观,还摆了几块小蛋糕,又软又糯,颇具卖相。 沈霁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要太像邀功,状若寻常的道,“…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拿了点。” 他的随便拿,就是搜罗了所有自己认为可以入口的东西,一样样摆好,谢澜只要拿起叉子叉进嘴里就好。 谢澜骨子里还保留着最初的习惯,金丹期以上便可不食五谷,即使经历再多的任务世界,除非必要,他是吃不惯刺身的。 沈霁不知怎么发现了这点,盘子里无一生食。 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好像被人不轻不重地戳了一把,谢澜略带探究地看了他一眼,直到对方脸颊染上一层薄红,才移开视线, “其实你不用这么照顾我…” 他话还没说完,看到沈霁无意识绷直的唇角,又叹了口气,“算了,你好好吃饭。” 再没有人能像谢澜一样,仅仅一句话,就能轻而易举地牵动他的心弦,欣喜或难过,全都因这一人而已。 沈霁舀了勺木瓜炖雪蛤,目光却总忍不住看向他,眼神干净剔透,藏着只有自己知晓的情意。 酒足饭饱,夫差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哈欠,“终于结束了,明天我要睡一天。” 清欢拿手掩住嘴巴,眼里缓缓漾出一点水光,“没追求,我要去万豪国际购物广场,有意者举手。” 幽篁一看就知道这俩人喝晕了,不紧不慢地提醒,“醒醒,明天周年庆,还有表演赛呢。” 换言之,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偷懒。 一行人走到门口,再度和往生的人狭路相逢。 禁忌将脱掉的外套甩到肩上,故意挡在几人的去路上,目光滑过身后的陌生面孔,调笑道, “新成员?你们TOP看脸招人…就不怕都是绣花枕头?” 夫差看他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解开袖扣就要上前,“你他娘的——” 幽篁死命拉住他,厉声警告,“前厅打架,你是生怕没人拍到吗,到时候有理都说不清。” 谢澜将已经炸毛的沈霁挡在身后,语气平铺直叙,偏偏又带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你做的事,真以为没人知道吗?” 离得近了,能闻见禁忌身上的酒气,他闻言皮笑肉不笑的道,“哦——你说灵风啊,他自己犯了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谢澜从不与人逞无用的口舌之快,与禁忌擦肩而过时在他耳边低声道,“好好珍惜你的队长之位。” 幽篁在夫差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把人扶进后座,随即看向谢澜,“月痕你跟我们一起回去,还是先…” S市春季昼夜温差大,又刚下过雨,夜空中偶尔落下几滴细细的雨丝,风一吹便有些凉。 沈霁要风度不要温度,礼服单薄,刚出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谢澜大半个身体探进后排,片刻后臂弯里多了件纯白色外套。 沈霁将这大了一号的衣服披在身上,才发现这是TOP的队服,上面印着战队lg以及“月痕”的名字。 在他出神之际,耳边响起谢澜低沉的声音,“住哪里?” 沈霁站在台阶上,队服似乎沾染了谢澜身上的味道,和春雨过后微凉的夜色完美融合,化作一种纯净又清冽的感觉,明明干净到极致,却又令人心头鼓噪。 他吸了吸鼻子,忽然跳下台阶和谢澜并肩站在一起,“就在附近。” 其实并不算近,可沈霁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夜幕如一张柔软的网,将所有事物包裹其中,除了街边绚丽的霓虹灯,其他风景都变得模糊而梦幻。 沈霁躲掉一块圆圆的水坑,犹豫着开口,“今晚…你在三楼有没有碰到什么人?” 江思野就在楼上休息,他很怕两人撞到。 他既担心家人不认同自己的感情,也怕他们会为难自己喜欢的人,简直进退两难。 谢澜脚下微不可查地顿了顿,旋即恢复正常,“没有。” 沈霁松了口气,低头去看两人的手,明明这么近,仿佛稍一抬手就能碰到,却又如隔天堑, “谢澜…你的手是怎么伤的?” “小心”,谢澜拉着他避过一辆逆向而行的电动车,声音在夜风里听起来没了一贯的冷硬,“不小心烫到了。” 沈霁点了点头,实际却并不相信,打定主意要把事情查清楚。 他心里揣着事,话便忽然少了很多,不知不觉落在了后面。 谢澜驻足回眸,眼前人身形高挑,远处的灯光落在脸上,乍一看皮肤如美玉般通透,只是两道秀长的眉毛微微皱起,不知在为何事烦恼。 一段时间的相处过后,谢澜由当初只想完成任务,逐渐生出几分真心。 他愿帮对方摆脱宿命,开启崭新的人生。 明珠何其耀眼,不该蒙上尘土。 前方隐隐能看清沈霁描述里酒店的轮廓,银白色灯牌格外显眼。 谢澜放慢脚步,望着前方零散的行人没头没尾地开口道,“那天晚上…谢谢你。” 沈霁本想装傻,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落后半步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颊,一字一顿的道, “不客气,我是你的粉丝嘛。”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沈霁站在酒店旋转的玻璃门前,无意识捏紧身上的队服,生怕谢澜抢走似的,“外套有些潮了,等洗干净再还你,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  申了下周的榜单,想压下字数,于是就短了那么一丢丢… 交易内容大概下章爆~ 感兴趣的宝贝可以猜一下哦=(:з」∠)_ 感谢在2022-03-25 23:08:03~2022-03-26 19:2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代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11) 等谢澜回到TOP入住的酒店,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他是人不是神,自然也会感觉到累。只是将右手缠上一层防水材料,简单冲过澡后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越霜周身的光线如夜明珠般柔和,恰好用作照明。 谢澜目光放空,似乎透过雪白的墙壁回到不久前与江思野的对话上。 当初暗中调查他的共有两拨势力,分别是沈霁两个兄长,一明一暗,调查的方向却大体相同,这本身就是件很奇怪的事。 谢澜本以为江思野叫他来,是为了警告自己离沈霁远一点,可事实恰好相反。 男人注视着围栏外漆黑的夜幕,转过身时唇角挂着的笑容宠溺而无奈,“沈霁从小要什么有什么,难免在感情一事上执着些。 我看得出来,他很在意你…小孩子嘛,还没学会克制。” 江思野叹息一声,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看了过来,眼珠颜色偏浅,在昏暗的环境下瞧着竟有几分妖异,绝非表现出的那么简单, “我希望你能和他在一起,暂时也好,欺骗也罢…就当是我这个做哥哥的,为他尽的最后一份力吧。” 后几个字咬的很轻,落在夜风里一吹就散了。 谢澜皱了皱眉,声音难辨喜怒,“为什么?” 江思野并不回答,而是道,“这只是一场交易,你只需要在适当的时侯陪陪他,这对你来说并不算难,作为回报,我会帮你解决往生的事。” 见谢澜沉默,他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你应该也清楚,晋级决赛的几家战队身后都有老板支持,仅凭一人之力,很难和整个团队抗衡。 如果由我插手,会快很多。” 越霜在床头滚来滚去,连带光线也一阵晃动,【小谢,我觉得姓江的没安好心。】 谢澜将未受伤的那只手垫在后脑,眸色幽深,“嗯,我知道。” 越霜磨刀霍霍,【那我们……】 谢澜接上它的话,“假意附和,静观其变。” 最初他以为沈霁的车祸只是一场意外,现在看来这背后似乎还有很多值得深挖的事。 表演赛在上午,八支战队分成队长队和MVP队,双方一对一车轮战,直到赛场剩下同一支队伍的选手为止。 谢澜今天不用上场,还算悠闲。除了他以外,其他人几乎困得睁不开眼睛。 清欢一向爱美,这会儿连头发都没做,梦游般走进餐厅,声音有气无力,“车轮战没有治疗,为什么我还要早起。” 幽篁看上去比谁都累,顶着黑眼圈踹了夫差一脚,“年年打比赛,年年来这么一遭。” 夫差没躲开,瞬间清醒了不少,咬了口烧麦,还惦记着昨晚的挑衅,“今天不打的禁忌哭爹喊娘,我名字倒过来写。” 清欢刚洗完手,慢条斯理地擦净水珠,“都是队长队,怎么打?” 谢澜表情如常,“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幽篁问,“鉴定结果什么时候出?” 谢澜将手机解锁,单指滑动片刻,“下午就可以。” 夫差打了个响指,“正好,明天就发通告,干他丫的。” 且让禁忌再得意一天吧。 清欢饭量小,只吃了半份三明治,眼下正小口吸橙汁。 她的意识在酸酸甜甜的口感中逐渐清醒,闻言朝谢澜那看了一眼,发现他外面没套队服,下意识问, “月痕你队服呢?” 谢澜垂眸看了眼身上浅灰色的外衫,“昨晚下雨,湿了。” 清欢昨晚醉的七荤八素,哪有精力关注八卦,于是只点了点头。 《一梦浮生》每逢周年庆都会推出全新主题曲,今年的名为《逢侠者》,演唱嘉宾是国内知名歌后迟筝。 她音域宽,时而高昂,时而低柔婉转,将所有人带入巨屏里描绘的世界。 《逢侠者》的曲风将传统与现代乐器完美结合,当伴奏里传来幽幽笛音,一道身穿白衣的身影蓦地从体育馆顶端翩然落下,腰间玉笛通透,赫然是谢澜所擅长的斩魂一派。 一片尖叫声里,其他门派陆续登场。 现代风的舞台眨眼间化为一片花海,浅紫色花瓣纷飞,彩蝶穿梭其中,鳞翅边缘剔透,乍一看恍若人间仙境。 十三个江湖门派,十三名青年男女或坐或卧,或倚靠于树干,神情姿态各不相同。 虚拟和现实逐渐融合,曲风忽而变换,花海顷刻间化为乌有,断壁残垣、漫漫黄沙之上一片肃杀。 耳边忽闻破空之音,白衣刺客脚尖在石壁轻点,借力躲开隐蔽射来的暗器,旋身抽出玉笛。 所有人物都是根据游戏创立之初的真实数据还原,由于舞台原因比常人略显高大,建模脸完美,偶尔掠过观众席时,甚至能看清衣料上细微的褶皱,以及人物纤长的睫毛。 白衣刺客在沈霁身前飞过,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建模师拿谢澜做过参考,侧脸有些神似。 当他把这个想法告知林嘉宪时,后者表情一言难尽,“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叫什么吗?” 沈霁目不转睛,试图在遥远的选手区寻找谢澜,“像什么?” 林嘉宪冷漠脸,“恋爱脑。” 沈霁:“……” 在《一梦浮生》公布的节目安排里,周年庆将持续到晚上十点。 最后半小时安排了现场抽奖,沈霁毫无兴趣,椅垫上像安了钉子,闹得他一会儿换一个姿势,不停点开微信。 早在TOP选手席空出来的那刻起,他就已经坐不住了,眼下不知看到什么,侧过身悄声道,“嘉嘉,我先走一步。” 林嘉宪一把将人拉回座位,语气严肃,“你干嘛去?” 沈霁啧了一声,低头看了眼时间,“急事儿,十万火急。” 林嘉宪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些许信息,“…约会?” 沈霁脸颊一热,清了清嗓子含糊道,“还算不上…你要非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反正他听着高兴。 林嘉宪看着沈霁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叹了口气,心里满是对未来的忧虑。若是两情相悦还好,倘若不是,真不知好友到时该如何自处。 由于起得太早,连夫差这般活跃能搞事的人这会儿都没了精神,只想躺回酒店柔软的大床上,睡个一天一夜。 谢澜熄灭手机屏幕,在车边停住脚步,“你们先回去吧。” 三人齐刷刷看了过来,清欢眼睛倏地睁大,“有情况啊你。” 夫差倚在车边挤眉弄眼,“约会?” 车钥匙在幽篁食指尖打转,“昨晚那个?” 清欢又唰地看向他,目露疑惑,“昨晚哪个?” 她好像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剧情。 谢澜有些无奈,实话实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昨晚我把外套借给了沈霁,待会儿去拿回来。” 奈何这样的解释在他们那里压根站不住脚,夫差拉开车门,半个身体探在外面摊了摊手,笑容里透着欠揍, “我们都懂,今天你借我,明天我借你,缘分这不就来了嘛。” 谢澜忍了又忍,从齿缝挤出两个字,“闭嘴。” 月色清冷,洒落一地银辉,沈霁远远看到那人站在桃树下的身影,步伐无意识加快,可随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因为紧张又慢了下来。 谢澜听到脚步声后转身,见他傻站在原地,便主动上前,“怎么不过来?” 坐进车里前,沈霁回想了一路昨晚临时抱佛脚做出来的攻略,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侧过脸看向谢澜, “你…饿不饿,附近有条小吃街,我想去逛逛。” 夜市一般过了十二点才收摊,时间还来得及。况且那里人多热闹,即便没有话说也不会尴尬。 沈霁说完,静静等待身旁的人答复,短短数秒,他甚至生出几分反正方向盘在自己手里,合该他说了算这样霸道的想法。 “咔哒”一声,谢澜系好安全带,顺从对方心意道,“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早发失败QAQ 感谢在2022-03-26 19:29:15~2022-03-28 22:37: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沐嬅轻羽、云尘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12) 临安美食街,S市旅游攻略里的热门地点,推荐指数四颗星。 前路拥堵,行驶速度逐渐减慢,谢澜按开一点车窗,眺望远处涌动的人群,摊贩的吆喝声顺着敞开的缝隙传入两人耳中。 哪怕时针已经超过了十,但对这些人来说,真正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商铺绵延看不到尽头,谢澜重新关上车窗,看向驾驶座上的人,“先找地方停车吧,前面肯定没有位置。” “哦”,偷看差点被正主抓包,沈霁迅速收回视线,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开始寻找合适的停车位。 可惜目光所及之处,要么停满了各式轿车,要么被非机动车占住了空位。 就在他懊恼之际,谢澜指了指右后方的位置,“那边有一个。” 沈霁想起无数深夜里恶补的恋爱宝典,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旁边耐心指路的人,“幸亏你眼神好,不然我可能要围着这里绕上几圈。” 谢澜并不居功,“刚刚那辆车恰好把位置让出来了。” 说完将手搭在车把上,“那地方不好倒,我下去帮你看着。” 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沈霁齿尖无意识咬住口腔内壁,好在技术过关,在拥挤的空隙里倒也停得稳稳当当。 向前不过百米远,夜市独有的喧嚣扑面而来,头顶彩灯高悬,互相勾连在一起宛若夜空上的星辰,整条街道恍若白昼。 沈霁从小到大的饮食都有专业营养师把控,这样的场合还是第一次来,因此看什么都是新奇的。 他动了动鼻尖,嗅出空气中浓郁又勾人的香味,忍不住踮起脚向远处看,“好多人!” 谢澜并不讨厌这份烟火气,他在沈霁因为看手机第三次撞到行人时虚揽过对方的肩膀,避开一辆卖货的三轮后顺势将他换到了里侧, “看路。” 沈霁随手将手机放进口袋,动作自然地拉住谢澜的胳膊在前方带路,“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一路经过肠粉、煎饼、火烧和烤猪皮,最终在一家炸串店前停下。 不大的摊位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看到胖姐炸串的招牌,沈霁眼神一亮,“就是这里。” 淀粉肠、炸藕、炸鸡排、金针菇还有娃娃菜…沈霁拿了满满一盘,然后转头问谢澜,“你吃不吃辣?” 谢澜说,“看你,我都可以。” 摊铺前的老板百忙中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笑道,“两位是第一次来吧,炸串嘛,就是加点辣才好吃呢。” 沈霁在其他人热情的附和声里犹豫不过半秒,很快点了点头,“一份加辣一份不加,分开装。” 他还惦记着谢澜要忌口。 旅游攻略从不骗人,炸串口味一绝,刷在上面的秘制酱料为其注入灵魂,甜辣咸三种口味在口腔内完美融合。 夜市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情侣,一方腾不出手时另一方投喂更是常有的事。 沈霁有些眼热,下意识瞄了旁边这个高出自己半个头的人一眼,同样是边走边吃,怎么偏偏就感觉他的吃相要比常人更好看些, “谢澜…” 谢澜垂眸看去,却见沈霁眼中写满了跃跃欲试,无意识舔了舔唇边蹭到的酱汁,语气轻快, “刚刚老板极力推荐的,你要不要尝一口?” 谢澜正欲拒绝,余光瞥见两道可疑的人影后半路改了主意,微微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热狗棒拉丝效果一流,谢澜毫无防备,牵出一条暧/昧的白/丝,扯断后余下部分嗖地弹了回去。 沈霁眼底滑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耳根虽隐隐发烫,眼睛却看向对方,明目张胆地将余下部分一点点吃了进去。 见谢澜不为所动,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不多时便重新打起精神。仅凭这种手段就能轻易换得对方倾心,未免过于轻佻。 满满一盘很快被两人各自分完,辣劲上来,沈霁小口小口的吸气,不远处的奶茶店犹如救星,二话不说拉着人急匆匆朝那走。 【帮我换包纸巾】 越霜瞧热闹入迷,冷不丁听见宿主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兑了出来。 它摊在谢澜的意识里烙饼般翻了个身,漫不经心的想,这还是小谢第一次拿积分换这种与任务无关的东西呢。 下一秒,沈霁手里被塞进一包未开封的纸巾,样式是各大超市内的热销款。 没有任何偶像剧中的情节,甚至连包装都没撕开,但沈霁心情就是好到不可思议。 他随便擦了两下嘴角,余下部分宝贝似的塞进口袋,然后才迈入店中,“老板,一杯芝士葡萄奶盖,七分糖加冰沙…你喝什么?” 谢澜看了眼时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从健康的角度劝道,“很晚了,别喝太凉的。” 沈霁舌尖又热又痛,哪里听得进去,干脆帮他一起做了决定,“他和我一样…等一下,常温少糖吧。” 等待的时间,沈霁看到隔壁一整排娃娃机,下意识晃了晃谢澜的胳膊,“我们去玩那个吧?” 谢澜接过两杯果饮,礼貌道谢后跟着走了过去。 沈霁深知自己水平,一次性买了一百个币,可游戏币消耗过半,半个都没抓上来。 娃娃机跟前的人很多,旁边的女生和沈霁菜到了一处,最后将自己男朋友拖了过来。 沈霁偷偷瞥了眼谢澜,谢澜在回消息。 又瞄一眼,谢澜还在回消息。 他胸中憋了口气,然而越是较劲,铁爪子上像涂了层油,任你如何操作,就是在最后关头滑落。 TOP战队群,【夫差:有些人差不多得了啊,拿个外套真用不了这么久】 【夫差:实话实说没关系,我们都懂】 【清欢:我们都懂】 【幽篁:我们都懂@月痕】 【月痕:?】 【月痕:[位置分享],有想吃的可帮带】 清欢迅速倒戈,【夫差这人就爱想歪,铁板鱿鱼,微辣,谢谢】 【幽篁:个人言论与其他成员无关,烧烤能带吗,我这还有几瓶啤酒】 【夫差:???你们一分钟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澜字打到一半,忽然见沈霁埋头向外,三两步跟了上去,“怎么了?” 沈霁抿唇不语,自以为隐蔽的朝那排娃娃机看了一眼,小声道,“不玩了,都是骗钱的。” 说完拽了下谢澜的衣袖,“走吧,我还想吃薯塔和铁板鱿鱼。” 谢澜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了一眼,神情若有所思。 他嘴上说着别吃太多,脚下还是跟着去了。 排队的人很多,沈霁中途买了根糖葫芦,脸颊一鼓一鼓,偶尔能听到糖衣被咬碎的咯嘣声。 甜甜的滋味使他暂时忘记方才的失败,眼尾微微眯起,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 谢澜晃了晃已经见底的果茶,“我去扔个垃圾,要不要帮你一起?” 沈霁最后吸了一口,胃部似乎传来一阵抽痛,极快极轻,像由于喝得太急而产生的错觉。 他没在意,顺手将空杯递了过去,嘴角勾起一个十分明显的弧度,“谢谢。” 沈霁手里拿着刚炸好的小吃,寻了处相对安静的地方,可左等右等,就是看不到人。 某个瞬间,他觉得这样的自己简直傻透了,上辈子是个默默无闻的提款机,现在大概也只是对方无聊时的消遣吧。 沈霁愤愤咬了口鱿鱼须,声音小到只有自己能听清,“你要是真的跑了,我就……” 他想了半天,最终也只是无可奈何的扯了扯嘴角。 胃部再次传来熟悉的抽痛感,沈霁忽然一阵反胃,手中刷满酱料的鱿鱼卷不再诱人,反倒有些发腻。 娃娃机内部有专门用于记录成功概率的数据,谢澜算了半天,才把沈霁盯了许久的挎着胡萝卜包的小羊抓了上来。 等他出来,不久前排队的地方早就没了那人的身影。 谢澜先是打了通电话,发现无人接听时眉毛才慢慢皱了起来,【越霜】 系统迅速报出一个位置,【两点钟方向的洗手间】 谢澜赶到时,里面的门死死闭着,隐约能听到点干呕声。 沈家在吃食上管得严是有原因的,沈霁天生肠胃弱,时间太晚,又是辣又是冰,果然受不了了。 谢澜敲了敲门,“沈霁?” 里面的声音一滞,随即响起哗哗的水声,听上去一片兵荒马乱。 十分钟后,紧闭的门缓缓敞开,沈霁面色惨白,额发微湿,分不清是汗是水,眼睛一眨,睫毛上挂着的水珠便落了下来。 他一只手紧紧捂在胃部,忍着钝痛定定看了谢澜一眼,嗓音喑哑,“怎么去了这么久…” 话没说完便看到对方手里的毛绒公仔,仅剩的怨恨像戳破的气球,倏地散了。 谢澜把东西递给沈霁,腾出来的手馋住他的胳膊,“我送你去医院。” 沈霁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他并不想把相处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犹豫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在谢澜严肃的视线下垂死挣扎,“可能是吃多了,积食。” 沈霁腿软脚软,吐过一阵后浑身没有半点力气,胳膊上的手才刚离开,便控住不住地想蹲下来蜷住身体。 谢澜重新扶住他,平静的语气里愣是听出几分不虞,“只是积食?” 沈霁咬住下唇,瞬间没了声音。 谢澜在心底叹了口气,主动在他面前半伏下身体,“上来。” 沈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 谢澜转头看他一眼,重复道,“上来,背你到停车场,还是你自己能走过去?” 青年背部线条流畅,覆着层薄薄的肌肉,沈霁趴在上面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圈住谢澜的脖子,下巴无意识隔着衣领在他颈侧蹭了一下,胃部痉挛性的疼痛却并未因这样的小动作而有所缓解。 回来的路上人少了很多,沈霁将来之不易的绵羊公仔紧紧抓在手里,来往的行人在他眼里变作一道道模糊的人影,他的声音很小,仿佛正隐隐希冀着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谢澜步子很稳,闻言偏了偏头,心说他夹了那么多次,只有瞎子才看不见,嘴上却道,“猜的。” 沈霁十分捧场,将头调了个方向后闭上眼睛,“那你猜对了,因为我属羊……谢澜,今晚是不是糟透了?” 他越想展示完美的那面,越是漏洞百出。 “不会”,谢澜把险些掉落的公仔从他手里抽了出来,“休息会儿吧,我先暂时替你保管着。” 沈霁哦了一声,空出来的手无意识揪住他肩膀上的布料,安静数秒后轻声道,“可不可以不去医院?” 否则他前脚挂上号,后脚就会被他大哥发现,最终少不了一顿训。 谢澜脚步微顿,没有立刻拒绝,“如果不严重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8 22:37:57~2022-03-29 23:0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3670582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代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8057084 12瓶;染唯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13) 谢澜打开导航,直奔距离最近的诊所。 椅背被调成勉强可躺的角度,沈霁蜷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捞了只抱枕紧紧压在胃部,眉头紧皱,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好在的确没什么大事,谢澜买了药,问老板要了杯温水,眼见他仰头咽了下去,才温声道,“还疼吗,送你回住的地方。” 沈霁抠了抠抱枕上的图案,慢吞吞点头,心里暗搓搓希望自己的胃再多疼一会儿,好让这人照顾的更久些。 时间接近凌晨,马路上有些冷清,吃下去的胶囊逐渐发挥了应有的功效,沈霁在平稳行驶的车辆里昏昏欲睡,抓着抱枕的手也跟着松了力道。 等红灯的时间里,谢澜侧头瞧了一眼,片刻后忍不住拉开抱枕侧面的拉链,将里面的薄被摊开平盖在他的身上。 怀里空了的瞬间,沈霁反射性皱眉,谢澜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一顿,赶在绿灯亮起前把那只软乎乎的绵羊塞了进去。 远远看到熟悉的银白色灯牌,谢澜一路开进停车场,身旁那人却没有半分要醒的意思。 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指尖无意识敲了两下,显然在犹豫是否该把睡着的人叫醒。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沈霁并未睡熟,早在车停的那秒就醒了,眼下正发挥毕生演技装睡。 他在赌,赌谢澜对他有那么一丝怜惜,只要一丢丢就够了。 因为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沈霁逐渐发现谢澜压根吃软不吃硬,一直嘴硬除了把自己气得仰倒外没有任何好处,直面内心的效果反倒更好。 保持均匀的呼吸和眼珠不要乱转已然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一时间连胃部隐约的疼痛都忽略了。 一阵细微的关门声后,副驾驶的门被拉开,谢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沈霁……” 他只喊了一声便安静下来,在沈霁撑不住想要睁开眼睛时,空气中微不可查的传来一点叹息,下一秒失重感传来,他整个人被谢澜打横抱起。 除了小时候,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其他人如此亲密,尽管对方极其绅士,手臂只揽在了背上。 沈霁身体僵硬一瞬,想到自己还在装睡,又飞速放松下来。 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下都踏在了他的心上。 谢澜从他兜里摸出房卡,刷开房门后将人轻放在床上。 沈霁竖起耳朵听了半晌,房间里安静到落针可闻,想睁开眼看看谢澜在做什么又担心露馅,只好强行忍住,冷不丁听到上方传来的声音时吓了一跳, “醒了?” 谢澜将人抱起来的那一秒就猜到他可能在装睡,眼下见沈霁听了他的话,睫毛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像某种受惊的小动物,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霁硬着头皮缓缓睁开眼睛,做出一副刚醒的样子,适应光线后看向站在一旁的人,眼神无辜里又透着几分可怜巴巴,“…到酒店了吗?” 谢澜:“……” 恕他直言,演技有些拙劣。 沈霁藏在被子里的手死死揪住床单,齿尖无意识咬住下唇,两人对视半晌,竟是直接认了,“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留下……” 他试图在谢澜脸上看出点端倪来,不耐也好生气也罢,可是却什么都没有。 沈霁慢慢蜷住身体,被子隆起小小一团鼓包,嘴唇在灯光下不见半分血色,眼神隐约透着股脆弱,像易碎的琉璃。 谢澜微微皱眉,他不理解为什么一个人的情绪起伏可以如此之大,也不懂把心拴在另一人身上是怎样的感觉。 但病号总归是有特权的,在他成为任务者以前,生病的时候,也曾期盼过有人陪着自己。 谢澜打量了一遍室内的陈设,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沈霁苍白的唇上,“你这里能烧水吗?” 后者一时间拿不准他的意思,哑声道,“可以。” 谢澜又问,“现在好点了吗?” 沈霁立刻摇头,就差把虚弱二字写在脸上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澜嘴角似乎勾起一点弧度,等他仔细看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霁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下巴尖,目不转睛地看着谢澜忙碌的身影。 人心生而贪婪,得到了什么,不知满足,反而想要更多。 谢澜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只暖水袋,灌好后贴心地在外面缠了层毛巾塞进沈霁怀里,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捂着。” 沈霁照做,精神松懈后困意再次上涌,他打小就会顺杆爬,在谢澜的默许中逐渐找回了流失的勇气,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攥住他的衣角, “别走。” “嗯,不走”,谢澜任由他攥着,然后拿出手机回复消息。 一群人左等右等,却始终没得到谢澜的回复,果然急了,【夫差:人呢?】 【月痕:……抱歉,临时有事回不去了】 【夫差:???我说什么来着!】 【夫差:不是队长说你,原则性的错误咱可不能犯哈】 【月痕:不是……算了】 唯独幽篁还算理智,片刻后发来了私聊,【出事了?】 【XL:嗯,沈霁肠胃不好,我留下来照顾一晚】 谢澜收起手机,垂眸看向沈霁,后者呼吸均匀,这下是真的睡着了。 对着酒店正门的街道边,坐在黑车里的人缓缓升起玻璃窗,隔绝了外界任何窥探的可能。 坐在驾驶室里的男人语气恭敬,对电话那头的人道,“目标进去后一直没出来。” 不知对面的人说了什么,男人最后看了眼酒店的大门,随即驱车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9 23:03:36~2022-04-01 00:3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670582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14) 沈霁开的是套间,谢澜在隔壁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他想到昨晚医生的叮嘱,便帮对方订了碗养胃粥。 沈霁一夜好眠,听到细微的响动后硬是逼自己醒了过来。 他揉着眼睛走出房间,昨晚还毫无血色的脸颊泛起一层浅粉,看到小客厅里穿戴整齐的人时一愣,“…你要走了吗?” 谢澜见他已经醒了,顺势把打到一半的留言删除,“嗯,回去开会。” 周意马上就回来了。 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谢澜关闭电源,兑好后连昨晚买的药一起放在桌上,“饭前半小时记得吃”,顿了顿又道,“以后还是要按时吃饭,少吃那种刺激性的,身体是自己的。” 沈霁小鸡啄米点头,坐在沙发上一眼看去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他晃了晃脚尖,偷偷往谢澜那边挪了两下,唯有撑在沙发上的手暴露出心底的紧张,“要不要一起吃完早饭再走?” 见对方没立刻拒绝,迅速补充道,“现在正好是吃早饭的时间,晚了不利于健康。” 有理有据,很难令人反驳。 谢澜微微挑眉,思考不过半秒便同意了。 于是订单从单纯的米粥加白煮蛋变成了蟹粉小笼包、虾饺还有三鲜汤小馄饨。 沈霁已经不记得上次正经吃早饭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他不能多吃,又实在眼馋,眼神控制不住地往碗里晶莹剔透的馄饨上瞄。 这种卖相的,他一口能吃三个。 谢澜见状将碗朝他面前一推,失笑道,“少吃点还是可以的。” 他表情总是淡淡的,像个漫不经心的旁观者,叫人看不清猜不透。 沈霁在谢澜不明就里的目光里捉住他的手腕,将对方刚刚舀出的馄饨含进口中。 谢澜一愣,“你……” 沈霁笑容狡黠,像只得意的小狐狸,实际却心跳如鼓,掌心汗湿一片,“唔…好吃。” 谢澜不解,分出一半递了过去,“其实你不必如此……” 以他无数世界的积累,一时竟也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沈霁脸都红透了,埋头喝了勺热粥才缓过劲来,“你、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谢澜摇头。 沈霁无意识拿勺子在米粥里搅了两圈,“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谢澜继续摇头。 余下时间两人没再说话,直到沈霁穿上外套跟着一起走出酒店,“我送你过去,正好在附近有事。” 谢澜右手缠的纱布不知何时已经拆了,被烫到的皮肤颜色比周围深了一个度,犹如白玉上生出的裂痕,格外刺目。 沈霁眼神微暗,忽然没头没尾的问,“还疼吗?” 谢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五指张开又握起,他一笑,那点拒人千里的冷淡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早就不疼了。” 上午十点,TOP召开内部小型会议。 周意表情严肃,“近一年的时间里,南山的表现我们都有目共睹,但他在明知女友是往生死忠粉的情况下,仍透露其他选手的擅长职业、战术等,严重违反比赛规则与合同约定,并在事发后破罐破摔,抵死不认,甚至试图拖他人下水,着实令人心寒。 至此,TOP决定立即与南山解约,并追究其法律责任。” 室内一片安静,周意将目光转向谢澜,“关于月痕受伤的解决方案,经查证,往生替补人员灵风在禁忌胁迫下对月痕动手,他自称因害怕出事,将计划里目标由左手改为右手。 鉴于此事影响恶劣,我们已告知举办方,不日将以故意伤害罪起诉二人,对月痕的补偿还在协商中,有什么不满可以随时和我沟通。 具体公告十二点发,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清欢一拍桌面,“幸亏月痕提醒,不然岂不是放跑了一个凶手。” 幽篁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笔帽开了又合,闻言似笑非笑的道,“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得感谢他手下留情不成?” 夫差拿起笔帽,作出最终总结:“傻帽。” 他们都是靠手吃饭的,这样下作的手段实在令人不齿。 江湖联赛虽然已经结束,可由它带来的风波仍在继续。 各大论坛里的热门讨论话题有二,每一样都与TOP密切相关, #南山到底犯了什么错# #月痕手伤严不严重# 【首先让我们恭喜TOP再次夺冠,细数联赛几大谜点,欢迎李涛~】 【[奖杯图片]一楼祭天】 【2L:从官宣那天算起,南山加入TOP八个月,爱好是玩版本爹、研究骚套路,就算不如月痕,也不至于看饮水机让队友带伤上场吧】 【5L:话说月痕手到底怎么了,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虽然知道一定会出公告,但等得好捉急啊】 【6L:南山连颁奖都没参加,身体不舒服?】 【8L:得了吧,去年清欢发烧都没耽误比赛,南山八成是犯错了】 【9L:清欢我女神!!!】 【43L:歪楼了,下面说第二个疑点,据知情人士透露,TOP与往生私下关系很差,晚宴时剑拔弩张,差点打起来】 【44L:楼上没图说个屁,据知情人士透露,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好大儿,你信吗?】 余下部分逐渐演变成各战队粉丝间的骂战,直到—— 【6001L:别他妈吵了TOP发微博了,有吵架的功夫还不赶紧去看,猛料哦】 接连发了三条,终于引得楼内围观的众人转战微博。 TOP官博发出的公告共有两条,一则具体阐述了南山违约、解约一事的经过,另一则言辞更加犀利,矛头直指往生电子竞技俱乐部。 下方链接是两段监控,第一段视频里,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往生的替补队员灵风在月痕明显避让的情况下,极为刻意地迎面撞了上去。 手里刚盛出的热粥一歪,尽数泼到了谢澜手上。 两分钟的视频结束,不等粉丝炸锅,下一条便自动播了出来。 这次甚至还有两道清晰的人声。 地下停车场某个隐蔽的角落里,禁忌表情不耐地推了灵风一把,“真以为自己成了替补就能熬出头?” “我可以给你转正的机会。” 灵风没有半点反抗,哐一声撞在身后的墙上,定定看着禁忌那张残暴而扭曲的脸。 后者伸出一根食指,重重在他胸口点了两下,语气低沉,暗含威胁,“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把姓谢的那双手废了。” 听到灵风拒绝,他并不生气,反倒冷笑一声,“否则我让你烂在队里,永无出头之日。” 见他面色骤变,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禁忌最后补上一句,“能不能转正,全看你自己。” 说罢扬长而去,留灵风一人雕塑般站在墙角。 两条监控录像结合后面的伤情报告,月痕与整个TOP的粉丝恨不得生撕了他们,【做饭的时候不小心被油溅到都疼上半天,月痕当时得多疼??!】 【关键因为南山,他还跟着上场了!】 【@一梦浮生官方微博,这都不管??以后别让我在直播间、比赛里看到他们,见一次我骂一次,打不过只会背后耍手段的脏东西】 【[哀家眼里见不得脏东西.jpg]】 【呜呜呜我以前还跟风骂过月痕是绣花枕头,对不起我道歉,我才是那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往生电子竞技俱乐部,区区一个队长口气这么大?禁忌什么背景??】 【能不能说一下月痕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了啊,粉丝真的很担心】 没多久TOP官方账号回复了这条评论,甚至怕没有说服力还带了照片,是工作人员抓着谢澜的手腕现拍的, 【[图片]康复中】 谁知自以为成功的安抚没能起到半点安慰作用,反倒引出大片哀嚎,【禁忌我/日/你仙人板板!!!我老公的手,辣么白,辣么美,全被你毁了!】 【还好没有太严重,我小时候也被开水烫过,当场就疼哭了,简直不敢想月痕是怎么一声不吭的撑下来的】 【求别提,本妈粉心碎了】 禁忌是往生花大价钱培养出的明星选手,成名多年,幕后又擅长营销,粉丝数量与月痕相比只多不少。 尽管还有不少粉丝负隅顽抗,坚持称监控是被恶意合成的,但在多方的共同努力下,很快掀不起半点风浪。 TOP公告发出的一小时后,禁忌被身着制服的人从酒店带走接受调查,下午五点,往生正式宣布解除禁忌的合约,俱乐部重新洗牌,元气大伤。 与此同时,谢澜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号码显示为一串星号,【*:还满意吗?】 【*:我给出了我的诚意,谢先生是不是也该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谢澜眼神一凝,慢慢敲出一行字,【好,合作愉快】 那边秒回,【*:合作愉快】 五分钟后,屏幕再次亮起,对方似乎十分愉悦,【*:说起来,他也找过我,请我帮忙查清真相】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 谢澜盯着屏幕上的喜欢二字,似乎想透过它看向谁。 其实他不仅拿到了同样的监控,甚至还挖出不少禁忌和往生俱乐部的黑料,即便无人帮忙,也足以将对方整垮。 但的确如江思野所说,慢。 不仅容易让往生抓住喘息的机会,背后的资本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投入大量金钱的俱乐部被整垮。 这还是谢澜第一次完全借他人之手处理麻烦,心情难免有些微妙。 他不是没有感觉,自己在江思野眼中的形象似乎十分弱小,甚至任人宰割。 从前谢澜一直是那个下棋的人,如今被人当作棋子,也不失为一种新奇的体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1 00:39:16~2022-04-01 21:3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670582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15) 假期时间转瞬即逝,也许是心境变了,沈霁返校时仍有些恍惚,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F大食堂在国内数一数二,里面餐品种类多、口味佳,偶尔还能撞见举着相机的美食区博主。 一楼人最多,二三楼则分成几个不同区域,西餐厅、自助、小炒以及甜点。 沈霁自开学以来踏进食堂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当他端起一碗山药玉米排骨汤并刷卡时,其他人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四周这群人都是F大出了名的富家子弟,凑在一起自成一个圈子,这点基本了解还是有的。 林嘉宪和他关系最铁,见状试图将手背抵在沈霁额头上,“你不是最讨厌这种汤汤水水吗,发烧烧糊涂了?” 其他几人有样学样,一人买了一碗,准备试试这种装在黑砂锅里的汤到底有什么独到之处。 沈霁偏头避开,挑了处喜欢的位置坐下,见到四份一模一样的排骨汤时眉梢一挑,挤兑林嘉宪,“你不合群。” 然后才慢悠悠地解释,“最近养生。” 装的跟真事儿似的。 槽多无口,林嘉宪深深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的道,“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过,这是七老八十的人才会做的事吧?” 沈霁抿了口汤,语气佛系淡然,“你记错了。” 说完不忘用手机拍了张照,点击发送朋友圈,【[图片]今天也在认真养生】 其他人哪见过沈霁这副架势,顿时来了兴趣,“沈哥和谁汇报行程呢?” 当了大半年同学,头一次见他吃饭前拍照,又不是那群喜欢四处打卡的女孩子。 沈霁隐约翘了翘嘴角,故作矜持,“没有,发朋友圈。” 他随手点开星芒APP,关注列表只有一人,代表头像的右下角正显示直播中。 中午十二点,一梦浮生推出的新门派正式于体服上线,谢澜他们拿到内测号简单熟悉技能后,便第一时间开启直播。 画面中的男人一身银色铠甲,手持方天戟,眉眼冷凝,气势英武不凡。 体服不需要练级,谢澜在打竞技场。他无意用受伤的事博取关注或同情,因此没开摄像头。 第一批进入体服的除了主播还是主播,不出两场,谢澜就排到了幻影的蚀月。 说来也巧,两人id里都有月字。 蚀月私下关注月痕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切磋。 她在三十秒倒计时里点开团队麦打了个招呼,主动邀请道,“hell月神,这把打完要不要一起组个队?” 与清欢不同,蚀月声音是甜甜的娃娃音,玩的却是纯暴力职业,新门派十分对她胃口。 俱乐部之间允许私下组队切磋,谢澜在一片梦幻联动的弹幕里开麦道,“可以。” 沈霁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的眉头在屏幕中一男一女的默契配合里一点点皱了起来,忽然有些食不知味。 尽管他很清楚两人此前并无交集。 属于榜一的彩色横幅飘过,谢澜抽空瞄了眼,“欢迎雪霁。” 蚀月咦了一声,“原来你在直播呀?” 说完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完了,我好不容易偷次懒,跟他们说过两天才能播新门派,结果在你这被抓了现行。” 她声音俏皮,听不出半分懊恼,可见是不怕的。 【哈哈哈摸鱼被抓现场】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狗头)】 谢澜收完最后一颗人头,语气不紧不慢,“现在开也不晚,有我作证,刚刚的时长也给你算进去。” 两人组队成功,蚀月哼笑一声,“我谢谢你啊。” 谢澜:“不客气。” 沈霁从未见过他这般随性的样子,谢澜没开摄像头,只凭声音,他想象不出对方是以怎样的表情对待蚀月,难免有些心烦意乱。 旁边的人听到声音,跟着凑了过来,“原来沈哥也是月神的粉丝,他联赛一换二那场真的绝。” 沈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实际根本没听清那人说了什么。 他像个竭力引起大人注意的小学生,一口气买了二十艘星舰哐哐砸了出去。 【雪霁向您送出1座星舰:今天怎么这么早直播?】 【雪霁向您送出2座星舰:新门派有点小帅,不知道手感如何】 【雪霁向您送出5座星舰:下午有时间一起打游戏吗?】 最高打赏的特效太过华丽,谢澜想看不见都难。 他搭在键盘上的手顿了顿,逐一回复道,“感谢雪霁送出的星舰……今天只是在体服随便播一会儿,大家没必要砸礼物。 新门派还可以,属于单心法爆发职业,上手有些难度…下午有时间,可以教你。” 沈霁心里泛起的那点酸味忽地散了,变成淡淡的甜。 【雪霁向您送出10座星舰:k~】 谢澜似乎能从铺满整面屏幕的流星雨中看到沈霁得意的表情。 此时弹幕早已成为柠檬的海洋,【围观榜一大佬,见证绝美金钱(划掉),见证绝美爱情!!】 【我酸了,我也想要月痕的手把手教学QAQ】 谢澜的黑粉则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出警的机会,【这有点太势力了吧,意思是普通人就没有机会咯?】 【懂了,有钱人的游戏(微笑)】 沈霁只是为了让他一眼看到自己,打赏前并未考虑太多。 直播平台与主播五五分成,投进去的钱除了分给谢澜,余下部分不过是从他家的左口袋换进右口袋。 他见到这样的言论又急又气,正欲和谢澜解释,却听那人语气如常的道,“雪霁是我现实里的朋友,过两天会出教程,如果他同意的话下午可以直播教学。” 于是才刚冒头的黑粉迅速被粉丝与房管合力踢走,没翻出半点浪花。 下周F大将举行期中测试,不少人开始泡在图书馆临时突击,沈霁也不例外。 别看他平日里横着走,考砸了沈铎保准第一个收拾他。 林嘉宪搭着他的肩膀明知故问,“还去不去图书馆了?” 沈霁步履匆匆,看着就不像去学习的,他闻言把书朝发小怀里一塞,“先放你那,我回趟家。” 林嘉宪撇了撇嘴,他就知道会这样,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先被人家吃得死死的。 下午的一对一教学,沈霁当然不愿直播。 能够独处的时间宝贵,他一秒钟都不愿分给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投喂的营养液!(鞠躬) 在努力写了! 悄咪咪立下一个小目标,等到达成了再标注出来, 一只好鸽子是不能讲空话的QAQ 谢澜:我替大家先来,就这点儿? 作者君:QAQ 林嘉宪:八字没一撇,先被人吃得死死的。 沈霁:仙贝?什么仙贝? 感谢在2022-04-01 21:31:58~2022-04-02 23:2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染唯落、心肝 10瓶;3367058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16) “…一念神魔是天武最重要的技能之一,可在神与魔的体态间切换,神罚主控制,这时你要看好人物上方的蓄力条,蓄满后可切换堕魔打出高额爆发,CD五秒,被打时再切回去按出闪避技能。 天武重预判,堕魔后缺乏减伤,很容易被对面抓住机会切死……” 谢澜稍作停顿,“先把我刚刚说的基本连招练习一下,才刚接触这个门派打不好是很正常的事,没必要有心理压力。” 沈霁慢吞吞应了一声,对着木桩模拟实战,可蓄力条进度缓慢,甚至在切换体态前缓缓倒退,伤害刮痧。 屏幕里手持长戟的男人停下动作,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连发冠上的红缨都透着股无精打采的气息。 谢澜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没关系,这次先按我说的顺一遍,我念哪个技能,你就点哪个。” 沈霁一面照做一面在心底咆哮,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独处方式啊摔! 不知失败了多少次,他的天武总算练出点样子,手中的长戟也不再像烧火棍般四处乱戳了,沈霁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思又活跃起来, “谢澜,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就当是今天的学费了。” 要不都说同城好,除了需要绞尽脑汁地寻找借口外,真想见面还是可以见到的。 谢澜微微挑眉,“中午不是交过了,算上以前的,足够教你很久了。” 大概每个身处暗恋的人都想竭力证明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特别,沈霁无意识捏紧鼠标,屏幕里的人物跟着朝谢澜的角色走了几步, “你…对其他人也这样好吗?” 好? 谢澜给出明确否定,“当然不是。” 即使是书外的旁观者,也会无可避免地偏向书内的主角,何况他还与主角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沈霁控制不住地翘起嘴角,“好吧,那——晚上出来吃饭吗,我去接你。” 谢澜道,“可以,先把打赏的钱收了。” 沈霁不情不愿,他不喜欢对方凡事都想跟自己划清界限的感觉,“其实也没多少,剩下的还不是进了我哥的口袋……” 他的声音在谢澜的沉默中越来越小,正想改口,余光瞥见日历上的数字后心头一动,将转来的钱又退了回去, “我快过生日了,你可以买了礼物送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澜竟从中听出一丝颤抖。 他暗自叹了口气,松口道,“好。” 距离前世意外身故的时间越来越近,说不慌那是假的,沈霁压下心底一丝丝倾泻出的恐惧,语气如常地问,“想去哪吃?” 谢澜打开大众美食软件滑动两下,选中并点击分享,“万昌路有家店锅塌鱼片做得好吃,不如就去那里吧。” 听到熟悉的名字,沈霁指尖猛地一抖,片刻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能不能换一家?” “嗯?”他的声音太小,谢澜没有听清。 沈霁深深吸了口气,做足心理准备后轻声回复道,“好,那我五点前过去接你。” 谢澜应下,其他一概只作不知。 【好友[追月]下线了】,谢澜一怔,“累了吗?” 沈霁没有接话,数秒钟后谢澜收到一条好友申请,耳机里传来沈霁的声音,“听说这次技改云水阁加强了,要不要打几场试试?” 倒是比想象中还要坚强。 两人组队成功,谢澜见他切了治疗,疑惑道,“你不是不喜欢玩奶妈吗?” 他们二人的性格某种程度上十分相似,都不喜欢听天由命,治疗职业太吃队友,无法左右战局。 沈霁轻哼一声,并不想说自己只想做他一人的绑定奶,口不对心的道, “因为赢面大,同样水平的人,你有奶妈对面没有,和送人头有什么区别?” 命运如一枚闭环,兜兜转转总会回到最初的起点,就好比如今沈霁再拾起相同的门派,心境却早已不同。 谢澜说的私家菜馆开在弄堂里,门面看着平平无奇,内里却并不脏乱,桌椅明净,叫人心情舒畅。 沈霁没来过这样小的店面,好奇地左顾右盼。 谢澜拉着他在靠墙那桌坐下,熟练点单,“锅塌鱼片、番茄牛肉、肉松茄子煲、两份米饭、疙瘩汤还有一壶杏花果茶,谢谢。” 果茶是提前冷藏好的,先被老板端了上来。 沈霁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抿了一口,眼前唰地亮了,“好喝。” 他撑着下巴,一双剔透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谢澜,“你怎么连这种地方都知道。” 原主以前似乎是个吃货,和其他男男女女来过这里很多次。 谢澜不好直说,只是勾唇笑道,“做过功课。” 他不知这样的话落在对面的人耳中有多引人遐想,沈霁两只手挡住微微泛红的脸颊,无处安放的视线最终落在他涮洗餐具的手上,心中倏地涌起一股冲动, “谢澜……” “两位请慢用。”这家店上菜的速度很快,恰好将他即将出口的话打断。 谢澜夹起一片外表金黄的鱼片放进他的碗里,“尝尝…你刚刚要说什么?” 被打断后沈霁再难凝聚起方才的勇气,摇了摇头道,“…只是想问你,待会儿要不要去看个电影,新上的谍战片网上评分很高。” 见谢澜点头,他才学着对方的样子将茄子煲里的汤汁和米饭拌在一起,果然十分下饭。 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沈霁下意识瞄了眼,消息提示只有一颗“*”号,心下疑惑,忍不住询问, “这年头还有人发短信,一串星号也太诡异了,恶作剧吗?” 谢澜面不改色地划掉,重新放了回去,“嗯,有病,不用理。” 一桌菜吃的七七八八,当沈霁还想再要一份米饭时,谢澜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差不多了,晚上别吃太撑。” 沈霁舔舔唇角,本想争辩几句,想到不久前的惨痛经历只得作罢。 他喝完最后一口果茶,擦净唇边的水渍时眼神止不住地往起身付账的人那飘。 吃饭约会看电影,沈霁踩着青年的脚印一路向外,恍惚间竟有种两人已是情侣的错觉。 谢澜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身后的小尾巴咚一声撞在他背上。 沈霁揉了揉酸痛的鼻尖,目露疑惑,“怎么了?” 谢澜:“伸手。” 沈霁乖乖摊开掌心,就在他开始脑补会不会因不看路而被打手心时,上面忽然传来一点粗糙的质感。 谢澜温热的指腹不小心擦过,有些痒。 是两块茯苓糕。 放进口中香气浓郁,半点不噎人,沈霁总感觉缺了点什么的心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填满了。 他三两步追上谢澜,碰了碰对方的胳膊含糊不清地问,“哪来的?” 谢澜将目光从窗边的喜鹊移到他的身上,存心逗他,“路上捡的,不知道坏没坏,送给你试毒。” 胡说八道。 沈霁不为所动,当着他的面将最后一块吃了进去。 车开不进弄堂,只能停在远处。 白日渐长,此时仍能看到天边粉紫色的晚霞,沈霁浮动的心莫名安静下来,随口哼了几句逢侠者。 他刚想拉开驾驶室的门,谢澜却先一步坐了进去。 沈霁不明就里,绕至另一侧上车,系好安全带后转头问,“干嘛不让我开了?” 谢澜一反常态地损了他一句,“刚吃饱就犯困,怕你把车开进沟里。” 沈霁的确有点困,但远不到对方说的那种程度。 谢澜见他脸颊一鼓一鼓,似乎在独自生闷气,眼中悄然滑过一抹笑意,调出去往国际影城的导航后毫无预兆地出声问道, “你喜欢你二哥吗?” 沈霁心想这算什么问题,难不成谢澜还会吃自己二哥的醋? 他心中千回百转,嘴上却照实回答,“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 谢澜闻言看了过去,和他的视线对上,后者不好意思的撇过脸径自说了下去,“我二哥是江叔叔家的孩子,江叔叔去世后来了我们家,除了我妈,全家数他最宠我,每次大哥要训我,都是他在一边打圆场。” 江思野小时候因为亲眼目睹父母的车祸现场,很长一段时间不爱说话,因为沈霁陪着他才渐渐好了起来。 谢澜点了点头,“嗯。” 沈霁不平衡了,也许是此时的谢澜没了平时的距离感,他撞了撞对方的胳膊,“光问我,怎么不说说你自己。” 谢澜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半个字。 很奇怪,修者神识强大,一花一叶、哪怕路边不起眼的石头,只要他们愿意,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从无遗忘之说。 可眼下任他如何回想,除了记得自己是被师父捡回去的以外,师门上下与他关系亲密之人的脸、姓名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谢澜越是深挖,反倒头痛欲裂。 沈霁见他眉头紧拧,一副心情很差的样子,抿唇道,“我只是随口一问,如果你不想说的话……” 谢澜深吸了口气,勉强勾了勾唇角,“没有,我小时候大概是被人捡回去的。” 说来也巧,这点和原主很像。只不过收养原主的家庭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原主便自觉搬了出来。 沈霁忍不住去看他的表情,语气懊恼,“对不起。” 谢澜见他似乎比自己还要难过,平日里张扬的眉眼也跟着耷拉下来,莫名有些想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沈霁苦思冥想,试图找出世界上最管用的语言去安慰对方。 他动了动唇瓣,无意中从后视镜里看到尾随的货车时瞳孔骤然一缩——车牌号【4919U】,赫然是前世撞向他的那辆货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2 23:27:17~2022-04-03 20:5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67058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17) 不同的时间地点,相同的货车车牌号,后视镜映出的那片深红落进沈霁眼底仿若恶鬼索命,哪怕拼命安慰自己一切只是巧合,重新面对死亡的恐惧却不是仅凭意志就能克服的。 谢澜看出他的不安,温声问,“怎么了?” 沈霁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刻他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前世今生的轨迹早已不同,他曾天真的以为结局也能改写,可如果车祸身亡不是意外而是场精心策划的谋杀,至少他该把谢澜安全地摘出去, “…后面的车好像在跟着我们。” 他自以为镇定的声音实际听上去又小又抖,谢澜瞥了眼后视镜,握住方向盘的手依旧稳稳当当,“嗯,我看见了。” 相隔不远的货车上,驾驶室的司机呸一声吐掉口中的烟头,眼神紧盯住前方的银色轿车,连颈侧的青色纹/身都透着股阴沉, “你们有钱人就是事多,最开始说只搞一个,现在又改口两个一起,拿老子当狗耍呢。” 听筒内传出的声音明显经过处理,机械音单调冰冷,“刘先生,继续东躲西/藏最后被仇家剁手剁脚,还是吃香的喝辣的,您大可自己决定。” 电话挂断,刘冬眼中闪过一抹毒辣,“富贵险中求,最后这单老子干了。” 死亡面前,没有人能无动于衷。 沈霁想起前世被撞飞时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体内流动的血液顿时凉了个彻底,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发抖,直到舌尖尝出一丝血腥味,才发现原来他不知不觉将下唇咬破了。 谢澜眯了眯眼睛,突然猛地一打方向盘,险之又险地避开货车的第一次撞击。 他腾不出手,只得加快语速交代沈霁,“报警,就说常新路与茗山交叉口向南一千米处发生车祸,有人严重受伤——” 沈霁握着手机的手不停地抖,等待接通的时间里,他忍不住看向谢澜沉静的侧脸,一字一句说的艰难,“谢澜…我现在下车,或许……” 或许他能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喂,您好?”突如其来的女声让沈霁将余下的话咽进肚里,他原封不动地将谢澜的话复述一遍,在此期间两人迎来第二次撞击。 雇用刘冬的人大概提前交代过,他隐约看到坐在银色轿车驾驶室里的是名年轻男人,顿时目露凶光,一心只朝那撞。 “哐当!” 银色保时捷在巨型货车面前毫无招架之力,车辆在巨大的撞击声里翻转着向前滑行,最后撞向右侧护栏才堪堪停止。 谢澜自知无法躲避,在一阵天旋地转中将沈霁牢牢护进怀里。 两侧车窗被震碎,四溅开的玻璃嵌进背部,一片细小的碎片擦着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线,谢澜吃痛,唇齿间忍不住泄出一点低哼。 驾驶室严重变形,内部空间受到挤压,全靠他硬撑才留出小片相对安全的空间。 谢澜感受到这具身体的内脏破裂,生命在急速流失,只要他现在选择脱离世界,顷刻间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沈霁看不到外面的状况,但他能听到谢澜痛苦的闷哼和身体抑制不住的生理性的颤抖,心里又慌又怕,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又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一遍遍喊着对方的名字, “谢澜,谢澜……你怎么样?” 谢澜耳边嗡鸣作响,一连几次才勉强听到他的声音,咽下喉咙里涌上的腥甜缓慢地应道,“我在。” 紧箍着胳膊渐渐松了下来,血腥味越来越浓,沈霁从他怀里挣动出来,想要查看谢澜的状况,却发现哪里都是血,连检查的动作都变得可笑而多余。 一阵尖锐仿若有人一寸寸将腿骨敲断的刺痛过后,谢澜膝盖以下已经没了知觉,他敏锐地闻到一点焦糊的味道,恰好沈霁挣了出来,便轻声催促,“先出去。” 呆久了怕起火。 沈霁充耳不闻,他手哆嗦的厉害,动作轻缓地擦净他颊边割出的血痕,握住对方冰凉的指尖,“一起走。” 谢澜叹了口气,他其实已经看不太清了,眼前满是缭乱的光影,声音虽然虚弱,却一如既往地平稳,“先从这里出去,再拖一会可能会起火。” 沈霁咬牙重复,“我说了,我们一起走。” 谢澜的腿卡在底部动弹不得,勉强勾了勾唇角,“你出去,我自然会跟在你后面。” 他的话沈霁半个字都不信,他见谢澜一动不动,目光顺着看了过去,发现下面的状况后立刻探过身体拿手去掰。 他的手细腻秀美,一看便知从未吃过苦,不多时便划出几道口子,本人却像感觉不到那般拼命将卡住谢澜小腿的钢铁向两侧掀。 谢澜已然没有精力去管,倒在变形的椅背上重重喘了口气,他的身体早已撑到极限,意识却还清醒, 【越霜,把收集到的资料发给沈铎,告诉他沈霁出了车祸】 神器有灵,护主是本能,如果不是能力受到规则限制,只它一人就能把所有挡路的人全部解决。 越霜声音罕见地听出几分颤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吓的,【已经发过去了,小谢,要不咱们先脱离小世界吧,回系统空间等待结算也一样】 这么重的伤,即便救回来也是一种折磨。 谢澜稍作思索,片刻后竟是拒绝了,【沈铎行动力很强,江思野蛰伏多年也不是傻子,两人对上不出两天就能有结果,还是稳妥些好】 越霜很清楚他的性格,顿时安静下来,等待时机。 谢澜与它心意相通,借系统的力量探出一点神识,虽然微弱,但足以看清车内的状况。 沈霁满手是血,圆润的指尖一片血肉模糊,即便指甲开裂,却像感觉不到疼痛那般始终没有放弃,他一心救人,几乎不敢也不愿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 谢澜沉默半晌,在他第无数次向上托起挤压变形的部位时分出一缕极为细小的力量。 下一秒,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沈霁手腕压力骤然一轻,果真将变形的车头与谢澜的腿拉开一点距离。 他来不及欣喜,小心翼翼地将几近昏迷的人一点点挪动出来,口中喃喃自语,不知是说给对方还是自己听, “谢澜,我们已经报警了,很快就能获救,你一定要撑住,一定要撑住……” 说到最后,只剩撑住二字还在不断重复。 谢澜松了口气,仅剩的意识在违规使用不属于本世界的力量后逐渐模糊,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他看见一道高大壮硕的身影向他们走了过来。 刘冬的雇主下了死令,不亲眼看到两具尸体,绝拿不到一分钱。 他本就是亡命之徒,被猛烈的撞击撞懵后很快清醒过来,跳下车想查看状况。 他腰上别的水果刀,就是为了在两人还剩一口气时补刀用的。 沈霁不敢轻易挪动谢澜,将人带离车内后平放在地上,迅速折返寻找摔出去的手机。 他动了动耳尖,隐约听到一点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时下意识朝左侧看去,皮肤黝黑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澜,然后掏出一把刀。 沈霁不知哪来的力气,在大脑反应过来前迅速扑上去挡在谢澜前面,单手握住刀刃,眼中的仇恨有如实质,化成两把利箭射向刘冬,叫人暗自心惊。 刘冬很快回过神来,现在是他为刀俎,是死是活不过一句话的功夫。 他故意用力把刀抽了出来,戏谑地扫过沈霁掌心不断涌出的血液,把玩着刀柄问,“这是包养出感情来了?真叫人大开眼界。” 刘冬看过照片,但他们二人身上除了血就是灰,叫人难以辨别,下意识认定了驾驶室里的一定是首要目标,因此不介意和剩下这个多玩一会。 沈霁盯着男人脖颈上露出的半截蝎子刺青,哑声问,“谁派你来的,他给了你多少钱,我可以加倍。” 刘冬生性贪婪而多疑,转了转眼珠道,“你一个小白脸能有多少钱?” 沈霁心急如焚,面上却异常冷静,“你想要多少?” 刘冬随手比了个五,“五个亿。” 沈霁扯了扯嘴角,“成交。” 刘冬见他答应的痛快,眼睛都不眨一下,心中一惊,正想讨价还价多捞一笔,忽然被一块急速飞来的黑色块状物体砸中了眼睛,控制不住地倒退两步。 沈霁抓住机会拼尽全身力气朝他太阳穴砸去,两人一齐扭打在地。 刘冬暴怒不已,单手扼住他咽喉,后者则用不久前偷偷拾起的玻璃狠狠扎向他的手背。 常新路是通往南郊的必经之路,离市中心较远,他们又恰好处在两块居民区之间,车辆稀少,求救无门,只能等待。 此时沈霁全靠意念支撑,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倒下,他们就真的没救了。 刘冬吃痛松手,他趁机去夺对方手里的刀。 就在他即将坚持不住时,远处传来嘹亮的警笛声。 刘冬翻身而起,眼神阴狠而凶悍,他并不畏惧,反倒杀心四起。 即使逃不掉,有两个人陪自己上路也不亏。 他将刀抵在沈霁脆弱的脖颈上,正要用力,只听砰的一声,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栽去。 沈霁踹开死狗般的人,看到大步走来的沈铎时几乎以为是濒临绝境而产生的幻觉,“哥…?” 他的大脑不足以思考对方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来的,见医护人员将谢澜抬上救护车时连滚带爬的朝那跑,不出两步跌倒后被沈铎扶了起来。 沈铎何曾见过弟弟这般狼狈的样子,衣服上、脸上满是泥土和灰尘,一双手更是惨不忍睹,不知道割了多少道,拉住他时只觉满手黏腻。 沈霁跟着跳上救护车,死死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人央求道,“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3 20:59:28~2022-04-04 22:4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代月、巳月清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离酱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18) 眼下谢澜正处于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如果把身体比作碗大的容器,那他的精神力便是浩瀚的海洋,二者不相匹配,他清醒后的意识依旧困在躯体里,只能等待身体机能修复。 从医学角度上讲,便是患者的求生意识强烈。 谢澜没有观看自己身体动手术的爱好,让越霜随便找了两部电影。 它最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身为一只剑修的剑灵,放的竟然是仙侠版青春疼痛爱情片。 漫无边际的精神海里,一身白衣的青年撑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电影中的男主角眼神焦急懊恼,“师妹,我和依依姑娘清清白白,绝非你想的那样!” “啪”,谢澜按下静音键,抬手时几缕乌发顺着肩膀滑至胸前,衣袖宽大,动作间隐约可见上面绘制的金色符文。 许是觉得麻烦,他心念一动,只简单收束发尾的墨发便一半被白玉冠束起,另一半乖顺地垂至腰际,完美的肩颈线条暴露无遗。 在精神海里,只要谢澜想,就能随心所欲的变作任意一种模样,但他最习惯的,还是成为任务者以前的样子。 谢澜淡淡睨了某个光团一眼,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受周身气势影响,不见风流,反倒显出几分清冷与高不可攀, “越霜,听说主神为系统设置了青少年模式,要不也给你安一个?” 据说青少年模式是纯爱部独有的特产,是善解人意的主神为保护任务者**而专门设立的,用来防止越霜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刚刚好。 听到他语气里的跃跃欲试,光团抖了两下,嗖地化成一只巴掌大的毛绒小兽,小兽就地一滚,朝青年摊开肚皮,做出一副求抚摸的样子辩解道, “小谢,你不是好奇什么是喜欢吗,我给你找了青少年群体呼声最高的文艺片……” 它的声音在谢澜似笑非笑的目光下越来越小,伸出一只爪子指天发誓,“我错了,以后绝对不看这种东西。” 谢澜边朝它伸出手边问,“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 越霜十分上道地跳了上去,任由青年将身上的毛揉地乱七八糟,闻言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连喉咙里舒服的呼噜声都停了下来, “好像——” 谢澜了然,“你也记不清了,对吗?” 他记得自己为何而来,但这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只要深究起他曾遇见过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太阳穴便是一阵炸裂般的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止。 数据丢失是大问题,越霜表情严肃,“我现在就将此事上报。” 谢澜点了点头,转而问起另一件事,“外面怎么样了?” 越霜:“沈铎故作慌乱漏出破绽,将你们大张旗鼓地送往最近的仁和医院……咦,小谢,你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 这句话听着有些怪异,谢澜一顿,“……继续。” 小兽浅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无机质的光,“沈铎打算将你秘密转移至沈氏名下的加护病房,主角受…主角受想守着你,被沈铎单独关了起来,然后故意放水泄露风声,下达假病危通知书。” 除了沈霁的反应,一切都不出所料。 江思野收到消息,必定会亲自前往确认。 在原主的记忆里,沈霁的父亲因承受不住小儿子骤然离世的打击,突发恶疾跟着去了。 董事长去世,天启集团股市动荡,江思野不知何时收购了许多小股东抛售的股份,在沈铎强忍悲痛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以5%的股权优势成功占据话语权,成为天启的新一任董事。 上任第一天,毫不犹豫地把沈铎一派连根拔除,集团从此成为他的一言堂。 江思野足够心狠,若生于乱世,必定成长为一代枭雄。 谢澜不会评价他的行为跟野心,却也瞧不上他的手段。 整整两世,他都选择把最信任自己的主角受当做争权夺利的踏脚石,手段毒辣,令人发指。 谢澜无意识捏了捏小兽的耳朵,心中罕见地有些犯愁。 修行之人最重因果,他原本计划借车祸脱身,看到沈霁强忍眼泪的样子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如今羁绊越来越多,也不知是好是坏。 雨声助眠,林嘉宪脸上盖了本经济法概论,歪在懒人椅上睡得昏天黑地,骤然接到沈铎电话,脑子里都是懵的。 下午沈霁还发消息说,晚上要约谢澜吃饭,怎么可能把自己作进医院。 震惊归震惊,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楼层戒严,整条走廊格外安静,头顶白炽灯光线惨白,林嘉宪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山雨欲来的味道。 拐过弯,就见到了站在特殊病房前的沈铎。 “沈哥”,守在门口的两位保镖都是生面孔,林嘉宪礼貌打了声招呼,见到他疲惫的面色时又是一愣。 沈铎年少老成,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都是最优秀的那个,是他们这代人父母长辈口中的别人家孩子,是不少同龄人崇拜的对象,怎会如此狼狈。 林嘉宪心中那股不妙的预感越来越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沈哥…是不是出事了?” 住院区禁烟,沈铎指间夹着的香烟并未点燃,他眉头紧锁,朝林嘉宪微微颔首,“小雪在里面…麻烦了。” 小雪是沈霁乳名,他长大后嫌弃太像女孩子已经不让叫了,无论谁喊都炸毛。 其实沈铎更想说的是让林嘉宪帮忙看着沈霁,只是这句话在唇齿间绕了一圈,最终也没说出口。 从前只会跟在他后面喊哥哥的孩子已经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喜欢的人,他管不住、也见不得亲弟弟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暗中保护的人不知不觉又多了几个。 沈霁听到响动后看向敞开一道缝隙的乳白色大门,见到来人又不感兴趣的转回脑袋,眼里的光也跟着消失了,安静靠了回去,像只毫无灵魂的提线木偶。 林嘉宪嘿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坐在床边,习惯性想拍拍他的胳膊,伸到一半发现对方包成粽子的手后改为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你这是什么表情,大晚上的不睡觉,见我来也不欢迎。” 沈霁瞥他一眼,嗓音沙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沈铎派来监视我的。” “这你可就猜错了”,林嘉宪摊了摊手,故意沉下脸反问,“我凌晨接到沈哥电话,说他有事抽不出时间,让我帮忙照顾你。你倒好,刚进门就跟我摆脸色,我哪招你了?” 沈霁动动唇瓣,像是怕冷般蜷成一团,“……嘉嘉,你不知道,谢澜就在隔壁抢救。” “什么?”林嘉宪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到底怎么回事?” 沈霁闭了闭眼,将整件事从头至尾地完整讲了一遍,眼眶一点点红了,“我知道他们都有事瞒着我,可我只是想看看他……” 性格简单又不等于痴傻,这种时候再迟钝也该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林嘉宪左右为难,见他面色憔悴,尝试劝道,“你好歹休息一会儿,不然谢澜还没好,你又病倒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沈霁无声摇头,他闭上眼,前世今生的种种不断在眼前交错,最终定格在谢澜陷入昏迷的画面,每想一次,柔软的心脏便像被钝刀子重重割过,直至鲜血淋漓。 他知道自己性格并不算好,可要说与谁结过仇,便是想破脑袋也琢磨不出半个结果。 林嘉宪心里并不好受,无意中瞥见沈霁脸上的水痕后也不点破,不久前打好的腹稿就此作废,转而压低声音道, “无论如何,沈哥不可能害你,他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只是现在还不能说。” 他见沈霁神色黯然,干脆把心一横,“外面的人守了一夜,总该有困的时候…到时候趁他们打盹偷溜出去,沈哥的人即便发现也不可能为难你。” 凌晨四点,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特殊病房的门偷偷敞开一道缝隙。 走廊寂静无声,林嘉宪趴在门上听了半晌,悄无声息地探出半颗脑袋四处打量,见到倚靠着墙壁休息的黑衣保镖时眼前一亮,朝沈霁招了招手。 沈霁下意识屏住呼吸,忍着四肢百骸传来的酸痛感跟在他的身后,两人猫一般悄悄溜出了病房。 他们前脚刚走,装睡的保镖立刻将情况报告给沈铎,后者站在监控前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眼神很快坚定起来, “就让他去…注意保证安全,等事情结束,再将真正的地点告诉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4 22:44:24~2022-04-05 23:2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庸子的海盗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庸子的海盗狗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19) 两人一路疾行,穿过走廊时见窗外一片漆黑,依稀可见树枝在狂风骤雨里四处摇颤,连成线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形成层层水幕。 沈霁心下不安,越是靠近,那股压抑的窒息感便越来越重。 特殊监护室外的灯不知为何坏了一盏,倚墙而站的保镖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对另一人低声说了什么,不多时便朝厕所的方向离开。 林嘉宪见状朝沈霁比出一个口型,示意自己先将人引走,然后风一般蹿了出去。 “什么人?”保镖的目光果然被一闪而过的黑影所引,立刻追了上去。 沈霁对着发小的背影张了张口,阻拦不及,只好一个箭步闪身推门而入。 特殊监护室分内外两层,内层需要穿无菌服,沈霁并不打算进去,隔着冰冷的观察窗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室内极静,他的世界一时间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各项仪器的滴滴声,还有那道模糊的人影。 光线昏暗,沈霁无意识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心脏泛起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痛,眼圈一点点红了。因为害怕被发现,他不敢出声,只能在心底一遍遍呼喊对方的名字。 谢澜…… 床上的人挂着吊瓶,一小段衣袖包裹着苍白无力的手腕露在被子外面。 门外隐约传来说话声,似乎是看守的保镖正向同伴抱怨林家小公子到处乱跑,给他们增加了无用的工作量。 沈霁垂下眼睫,悄悄擦拭潮湿的眼眶,最后看了眼病房中的人便打算趁乱离开。 这一眼,他心中悚然一惊,终于知道那股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从何而来,那截衣袖竟然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 沈霁揉了揉眼睛,只感觉浑身发冷,如果里面的人是假的,那真正的谢澜去了哪里,沈铎又为什么要派人看守。 更重要的是,那人为什么要穿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衣服。 寂静的长廊上忽然响起有规律的脚步声,最终在特殊监护室外站定,全身被墨绿色无菌服包裹的男人朝两位黑衣保镖出示证件,声音低哑,裤腿下露出的半边黑色皮鞋纤尘不染, “查房。” 男人带着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平静的眼,保镖仔细检查完证件,搜过身后将人上下打量一瞬,终于侧身让开,“张医生,请。” 无数问题在沈霁脑海里汇聚,他顾不上多想,听到交谈的第一时间便本能地翻身躲进高大的仪器后。 下一秒,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男人一步步走了进来,昂贵的手工皮鞋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沈霁缩成一团,极力降低自身的存在感,两只手死死捂住嘴巴,心脏在胸腔内狂跳不止,当男人打开监护室里的第二道门时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甚至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瞪大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男人的动作。 穿着无菌服的人并未如想象中那般记录仪器上的各项数据,而是居高临下地站在床边盯了会戴着氧气面罩、半边脸都被绷带缠绕的人,片刻后慢条斯理地从口袋中拿出一副注射器,在骤然轰鸣的雷声里喃喃低语。 他似乎十分愉悦,闪电劈开云层,照亮半片天幕,也照亮江思野脸上胜利者般的微笑。 他语气一如既往地低柔,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将针孔对准滴漏,一双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极稳,不见半分颤抖, “亲爱的弟弟,你现在一定很痛苦,不如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吧。沈叔听闻你出了车祸,已经先一步去了,有你陪着也不孤单,毕竟……他最疼爱你了。” 眼前这幕任谁看了都要连做几天噩梦,震惊、愤怒、不解…无数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片沉寂。 沈霁定定看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许是刺激过大,他竟想起一桩压在记忆深处的事。 那年江思野刚被接进沈家,沈霁年纪很小,出于对新面孔的好奇,总是不自觉跟在那个格外沉默的少年身后。 然后他亲眼看到对方以极为残忍的手段宰杀了一只从笼里溜出来的兔子,双手沾满鲜血的样子吓得他接连几天高烧不止。 病好后大脑出于自我保护,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后来才偶然听某个佣人不小心透露出只言片语,江思野曾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 大概他治疗结束后,就已经是现在这副温柔的样子了。 精神海里,谢澜面前的疼痛爱情片不知何时换成了监控里的画面。 所有能做的事早就做完了,他看着沈霁痛苦又迷茫的表情叹了口气,心道不愧是原本的故事线里隐忍十数年成功把江思野送进监狱的狠人。 只要沈铎想,沈霁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得知真相。 这一环完全在谢澜的计划之外,也许人的一生里有些坎注定要靠自己跨过去。 他走神的功夫,江思野已然离开监护室,徒留沈霁一动不动地抱住膝盖,坐在冰冷的仪器后怔怔出神。 时间的流逝在这处狭小的空间内失去了应有的意义,头顶明亮的灯光陡然亮起,沈霁动了动僵硬脖颈,顺着挺括的西裤一路向上,看到了同样一夜未睡的沈铎。 后者微微俯身,半带强迫地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沈霁看到了他眼底暗藏的担忧,还有对方身后抓耳挠腮满脸紧张的林嘉宪。 沈铎略显生疏地揉了揉他的发顶,像怕吓到弟弟那般将声音放得很轻,“有什么想问的,现在都可以问了。” 沈霁盯着地面光滑的瓷砖,片刻后抬起头看向右侧的监护室,问出的问题出乎所有人意料, “里面的人会有危险吗?” 沈铎替他整理好凌乱的外套,一点点拍去上面的浮灰,柔声道,“不会。” 若不是担心吓到沈霁和打乱布置,此刻依旧躺在床上的人恐怕早就推门出来亲自证明了。 沈铎见他脸色极差,揽着他的肩膀将人推向林嘉宪,“回去好好睡一觉,事情很快就结束了……”顿了顿又道,“谢澜在我名下的医院,已经脱离危险了,休息好再带你去看他,好吗?” 沈霁却摇了摇头,“不,我要和你一起。” 沈铎稍作思索便答应了。 无论如何,沈霁都有主动了解真相的权利。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医院外骤雨将歇,一身黑色风衣的男人步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赶到特殊监护室的病房外,正要推门时却被两侧门神般的保镖拦住了, “二少,小少爷彻底脱离危险之前,老板禁止任何人探视。” 江思野面露不虞,往日里挂着的温柔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语气近乎严厉,“让开,谁给你的胆子敢挡我的路。” 为首的保镖纹丝不动,“二少,请不要为难我们。” “怎么了?” 江思野转身,见来人是沈铎,便立刻走上前,语气里压抑的愤怒与焦急怎么也藏不住,“大哥,为什么不让人探视小雪?” 沈霁混在人堆里,身上穿着与他们一模一样的无菌服,脸上化了妆,遮掩后的五官平淡无奇,一双眼睛藏在护目镜后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 如果没有昨晚,恐怕他还会以为对方是真的关心自己吧。 沈铎先朝敬业的保镖点了点头,“辛苦了”,然后才答道,“小雪的车祸是人为,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任何人都不允许探视。” 江思野的表情似乎十分难以置信,“你连我都要防?” 他的演技炉火纯青,没有投身演艺事业简直是娱乐圈的一大损失。 沈霁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忽然觉出一丝好笑。 沈铎神情冷漠,不为所动,“包括我自己。” 说罢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医务人员进去。 紧闭的大门敞开,几人发现用于呼叫报警的仪器不知被谁拔了下来,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早已变作一条水平线,并伴随着冗长的滴滴声。 吊瓶里的药液还剩小半,显然躺在床上的人早已失去生命体征,连抢救都显得多余。 江思野瞪大眼睛,指着沈铎的手不停地颤抖,想要进门却被再次挡在外面,竟生生气笑了,嗓音嘶哑地质问, “这就是你说的保护?” ‘沈霁’的主治医生走了出来,面色悲痛,“很遗憾,初步判断患者的心脏功能受损……” 沈铎绷直唇角,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无意识攥起,忽然揪住主治医生的领子问,“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江思野镜片后的眼里似乎闪过一抹得意,细看下却仿佛是因反光而产生的错觉,也只有暗中关注他的沈霁才能发现。 江思野重重喘了口气,直视着沈铎的眼睛,目光里流露出的恨意令人心惊,一字一句的道,“沈铎,枉我如此信任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的沈霁:(眼泪汪汪)QAQ好想哭,想要抱抱 谢澜:(为什么看我)……? 谢澜:(怎么还在看)…… 谢澜:(算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沈霁:TvT 【以上算是明天部分情节的小预告叭~】 深夜激情码字,不知道为什么这段写的有点怕怕QAQ 感谢在2022-04-05 23:27:18~2022-04-06 16:3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代月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网恋对象是海王(20) 爱之深责之切,失望到至极,沈铎面上反倒没了表情,听不出情绪的反问,“你怀疑我?” 他的反应实在太过平静,没有正常人被污蔑后应有的痛苦与愤怒,令人心中不安。 然而江思野费尽心力走到今天这步,早已无退路可言。 他生性多疑,边维持着表面的愤怒边忍不住在心中复盘全部计划,“小雪在你眼皮底下出的事”,他抬手指向保镖,“整栋楼都是你的人,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么大能耐瞒天过海?” 江思野说完十分突兀地一顿,脑海里逐渐浮现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这样的想法一旦升起便如跗骨之蛆盘踞在心头久久不散,眼底不自觉闪过慌乱。 在他的推波助澜下,车祸一事很快上了当地新闻,甚至在同城热搜占有一席之地,生怕沈家众人看不见似的。 江思野亲眼看到沈老爷子听到消息后捂着心脏跌倒在地,随即送往医院抢救,沈母跟去照顾。 从现场传来的照片以及刘冬的回复看,驾驶室里的人绝无可能生还,唯一的差错便是昨晚时间太赶,他没能查到谢澜在哪。 但无论如何,局势都应该是倒向他的。 江思野信奉先下手为强,若不趁沈铎分身乏术难以顾及许多时动手,日后将天启整个收入囊中更是难上加难。 沈铎目光淡淡,并不把这点怀疑放在眼里,甚至懒得解释,“清者自清。” 江思野远远朝监护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心知今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仔细检查了,冷嘲道,“好一个清者自清,沈铎,我最后喊你一声大哥,手足相残,有些话你还是留着给董事会说吧。” 这便等同于撕破脸了。 沈霁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皱了皱眉,声音由于口罩的遮挡而显得沉闷,“哥…你不担心他狗急跳墙吗?” 沈铎听出话里隐含的担忧,眼神柔和一瞬,语气却分外冰冷,“急才容易出错,他越是心急,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沈霁点了点头,眼底的忧虑却并未因此减少,“爸他还好吗?” 沈铎隔着无菌帽揉了揉他的脑袋,“挺好的,就是最开始被你吓到了。” 沈老爷子商海沉浮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再加上沈铎通知及时,晕倒不过是演戏。 只是他翻遍集团,都没能找到那个暗中透露江思野计划的人。 沈铎心底有个模糊的猜测,本想向沈霁确认,看到弟弟憔悴的面色后便将疑问暂时放了回去,带了点强迫性的将人按在休息室的床边坐下, “剩下的事交给我,现在你最重要的任务是休息。” 沈霁惦记着谢澜,试图讨价还价,“可是……” 沈铎还能不知道他心里那点弯弯绕绕,语气强硬、不容拒绝,“睡醒我立马安排小陈带你去,否则免谈。” 时间不知不觉已迈入盛夏,谢澜昏迷了大半个月,在此期间属于主角受的情绪波动值如过山车一般上下起伏,直到最近才稳定下来。 沈氏内乱闹得很大,江思野好比暗处蛰伏的毒蛇,筹谋多年、一旦抓住机会便会给敌人致命一击。 他带着收购来的股份强势召开年度股东大会,言辞愤慨,正义凛然,“沈铎为争继承不惜雇凶杀害亲生弟弟,董事长伤心欲绝,至今仍在抢救,我绝不接受父辈们的心血被这样一个杀人犯糟蹋。” 人心浮动,沈铎是公司不少老人看着长大的,李、张二人对视一眼,最后由资历更老的张崇华质疑道, “事情还在调查,小江总何必急着下定论。” 不用江思野示意,坐在他下首的一人冷斥道,“想必各位都看到了,股价因为小沈总的事暴跌,多亏江总力挽狂澜,接任总经理名正言顺。” 双方派系斗争陷入白热化之际,沈父连同沈霁一起出现在股东大会现场,谣言不攻自破。 经此一事,整个天启高层迎来大换血,拔除了不少毒瘤。 那日门口的监控虽被江思野替换,但沈铎提前在屋内安装了针孔摄像,将他行凶的全过程拍了个正着。 江思野辨无可辨,锒铛入狱。 沈霁曾去探视过,他隔着玻璃看向面前这个不复往日优雅的男人,沉默许久,想问的问题汇聚起来也不过是三个字,“为什么?” 撕掉多年的伪装,江思野态度格外恶劣,他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瞬,嘴角勾起的弧度似讥似讽,“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语罢注意到沈霁膝上紧攥的拳头,不知想到什么,身体倏地前倾,慢慢贴近窗户,腕上手铐发出一阵哗啦啦的脆响, “多么感人至深的爱情……听说姓谢的至今未醒,亲爱弟弟,我会一直看着你痛苦半生的。” 时至今日,江思野就是再蠢,也该发现谢澜背地里摆了他一道,当晚达成的交易,不过是将计就计。 想他精心筹谋、步步为营,竟在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翻船,如何能不恨。 那一日,沈霁的情绪波动值飚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点。 看守所上方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瞬间阴云密布,层层积压的乌云黑沉如墨,狂风呼啸,不大的院子里几棵梧桐树枝丫乱颤,恍若战栗。 不多时,碗口粗的闪电撕裂天幕,豆大的雨滴砸向地面,溅起一圈细小尘埃。 四散躲避的行人里发出一阵惊呼,甚至有人站在窗边录像,口中喃喃自语,“……世界末日了吗?” 来探望谢澜的一行人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困在了医院,清欢看着漆黑的天幕叹了口气,“真希望一切快点好起来。” 越霜急疯了,金色光团变成了刺目的红,在识海里上蹿下跳,不断发出警报,【啊啊啊啊啊怎么办任务要失败了!!】 【完了小谢,我们的度假生活结束了呜呜呜】 主角受情绪波动超出阈值十分钟,则任务自动判定失败,小世界回归原本故事线——不起眼的漏洞逐渐扩大,直至再也无法挽回。 谢澜被吵得头疼,伸出一根食指将它按住,“安静点。” 沈霁没有问出的原因他却能从系统提供的世界线里窥得一二。 江思野得手后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这是他们一家应得的。” 那日江氏夫妇正是受沈老爷子邀请,才会在雪天出发。路面湿滑,轿车与急速行驶的货车相撞,导致夫妻二人双双丧命。 所以他为沈霁准备的也是同样的死法,有种轮回报应的意味。 禁锢谢澜意识的躯体好比紧闭的蚌壳,现在这枚蚌壳忽然悄无声息地敞开了一道缝隙,他重新感受到意识与身体间的微弱联系,床上躺着的人无意识动了动眼皮。 沈霁接到电话时甚至生出几分不真实感,他在原地愣了两秒,心脏迅速被一种巨大的喜悦占据。 当黑色轿车停在医院大门前,沈霁一只脚迈下汽车的瞬间,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地停了。 他一把推开司机递来的伞,大步往里赶,片刻后干脆跑了起来,直到病房外才重新放缓脚步。 谢澜四周围了不少人,有闻讯赶来的医生,也有特意看望他的队友,将整个床位占得满满当当。 直到众人离开,沈霁才推门走了进去,静静站在距离病床几步远的地方。 沈霁早在他踏进医院的那刻起就知道了,此刻见对方动也不动,便勾起嘴角问,“怎么不说话,吓傻了?” 声音虽然虚弱,但一如既往的不解风情。 经历变故,沈霁仿佛一夜间成熟不少,昔日张扬的眉眼一点点变得沉稳,他从那晚后再也没掉过眼泪,此时却忍不住红了眼眶,喊出那个日夜深藏在心底的名字, “谢澜……” 沈霁微微抿唇,余下的话消失在一个轻柔的拥抱里。 谢澜耳边传来一点模糊的低语,“太好了……” 他说,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谢澜感觉到肩头的布料逐渐被某种温热的液体浸湿,整个人僵了一瞬,他几乎算出了所有可能,却唯独没有将沈霁的心情纳入考量。 他虽不懂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眼泪,片刻后还是慢慢将手搭在了他的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仿若安慰,“嗯,没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天上下狗血啦~ O^O 感谢在2022-04-06 16:31:40~2022-04-07 23:3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闪电泡芙 3瓶;代月 2瓶;生当复来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1) 谢澜最终在这个世界停留了三十年,主角受并未接手自家产业,反倒从零开始重新创立了一家新的游戏公司,和天启分庭抗礼,成为业界一段佳话。 只是他一直没有结婚,当真如自己所说,做了谢澜一辈子粉丝。 【已与本位面断开连接,开始结算……结算完成:初步评估任务完成度S,惩罚世界积分奖励降低,任务一发放积分十万,任务二发放积分二十万。由于主角受心存遗憾,特扣除五千积分。共计二十九万五千分已到账,另发放特殊奖励,请做好准备。】 谢澜皱了皱眉,来不及吐槽这坑爹的机制,脑海里便突兀地多出一段记忆。 上个世界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的往事渐渐清晰—— 谢澜的师兄陆玉堪称修仙界离经叛道第一人,在师门一脉皆修无情道的情况下坚持以情入道,最终却为情所伤,再难精进分毫。 事情传开后,师门多了一条新的流言:心中无侣人,拔剑自然神。导致新入门的弟子一度将爱情视为洪水猛兽,几乎与心魔划上等号。 回忆的最后,陆玉双手垫于脑后,躺在桃树上慢悠悠尝了口新酿出的果酒,闭目回味片刻才漫不经心地瞥了谢澜一眼,眼中是过来者对后来人的了然, “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有些事越是压抑,反倒越发深陷其中……世人皆道可惜,又怎知我不是甘之如饴。” 整段记忆戛然而止,如同说书人停在最精彩的节点,谢澜努力回想,却始终无法记起那日两人究竟说了什么。 意识被禁锢在躯体内的那段时间里,他用尽办法却始终一无所获,现在看来,要想寻回记忆,只有继续做任务这一条路可走。 越霜并不知晓特殊奖励的具体内容,它偷偷觑了眼谢澜有些凝重的表情,【需要留在系统空间调整一下状态吗?】 谢澜回神,“不用,提交的申请有结果了吗?” 如果可以,他还是想转回从前的部门,方便。 越霜晃了晃身体,连带着声音都小了很多,“主神没有回复。” 不管是之前上报的数据丢失,还是如今调回无CP部的申请,全部石沉大海,没有半点消息。 三千小世界及快穿部的五个部门皆由主神纪重鸾掌管,谢澜未见过他本人,但不少任务者间都流传着他在某个即将覆灭的小世界中觉醒、一路杀至主神之位的传闻。 逆天而行、杀伐决断,是所有人对他的评价。 纪重鸾上位后,大千世界秩序井然,再无人敢公然违反各世界规则行事。 这样一个人,不可能对发来的申请置之不理。 谢澜眼中滑过一抹深思,不多时便吩咐越霜,“直接开启下个世界吧。” 《谈一场纯粹的恋爱吧》是圈中巨头乐兴传媒推出的一款全新男性/交友类节目。节目将邀请六位圈内人物前来参加,其中就包括主角受温寒英。 机缘巧合下,他十六岁时被导演选中,出演少帝薛承瑾一炮而红,后续因接不到好的作品渐渐沉寂。 十年后,温寒英凭借电影《克隆人》再次走红,接连三次拿下国际奖项,成为票房与口碑的代名词。 然而当他事业到达巅峰之际,温寒英却忽然减少了电影的拍摄频率,勉强维持着一年一部的产出。 业界内开始出现他获奖后骄傲自满,台词基本功下降,片场忘词的传闻。 有人恨铁不成钢,直言温寒英毫无上进心。 也有人幸灾乐祸,明嘲暗讽,内涵他如今初心不在,只惦记着挣快钱。 看过世界线的谢澜却知道,种种不合理的行为只是因为温寒英生病了。 最初他遗忘的都是类似于钥匙、钱包放在哪里的小事,一月后逐渐发展为遗忘行程,甚至某天早上险些忘记了自己所热爱的演艺事业。 他私下里积极治疗,然而病症罕见,吃再多的药也始终无济于事。 记忆力下降对一个演员造成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无论温寒英熬夜背过多少次,只要站在镜头下,他就会忘记反复背诵的台词。 与他常年合作的导演或多或少的知道些隐情,拍摄时还算有耐心。 但总有人将这类事恶意加工后卖给营销号,温寒英多年的口碑和名声瞬间被毁的一干二净。 《谈一场纯粹的恋爱吧》的先导片里有这样一句话:身处这个圈子,我们或许无法光明正大的恋爱,但至少在综艺里,我们可以暂时忘记烦恼,谈一场纯粹的恋爱。 这对单身三十年、只知事业的温寒英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因此尽管外界众说纷纭,甚至论坛之上骂声一片,温寒英还是在经纪人的支持下报了名。 他喜欢独处,与恋综画风格格不入,直播无限放大了温寒英性格中的负面因素,才刚开播便被众多网友安上孤僻、毒舌低情商、事精的标签。 节目伊始,六位嘉宾两两分配房间,竟无一人选他,场面万分尴尬,这时原主站了出来。 原主也叫谢澜,他是模特出身,近日正筹备转行。 ‘谢澜’看中了温寒英手中的资源与人脉,一整季的录制异常坚定地与他连在一起,最后一期节目里两人顺理成章的牵手成功。 温寒英倾尽所有,喂资源牵人脉,花费无数心血与金钱,终于将原主捧成了影帝。 成名后的‘谢澜’却嫌他碍事,毫不犹豫地提出分手。 温寒英没有挽留,半日后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称人已被发现死在家中,腕上流出的血染红了整座浴缸。 谢澜:“……” 如果说第一个世界不过小打小闹,那么这个世界才是真正的棘手。 谢澜做过无数任务,他可以是将军、厨师、商人乃至御医,却唯独没接触过娱乐圈。 系统适时地发布任务:【任务一,销毁卫明秋的‘炮灰逆袭’金手指,任务二,帮助主角受的事业重回正轨】 存在漏洞的世界时常会被编制外的不法系统钻空子,它们喜欢寻找心存强烈不甘、但又逆袭无望的小人物,绑定后名为帮助,实则暗中吸收并打压主角受气运,加速世界崩坏,最后吸取秩序崩溃时逸散出的能量,然后开始寻找下个宿主。 如此循环。 谢澜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商务车里。 临时分来的助理见他醒了,急急忙忙道,“谢先生,准备下车了。” 由于堵车,他们是最后一位抵达现场的嘉宾,让其他人等太久总归不太好。 谢澜看了眼前面的豪华别墅,不急不缓的语气恰到好处地抚平了助理的焦躁,“嗯,喊我谢澜就好。” 下车后,自有工作人员上前讲解规则,“谢先生,出于节目需要,请您暂时上交手机。” 谢澜依言照做,同时获得了一枚代表身份的徽章。 身为模特,原主的相貌身材自然无可挑剔,从他踏入别墅的那刻起,各个角落的摄像头同时对准了他。 这具身体的年龄刚满十八,已然褪去青涩的少年气,眉目深邃,面部线条凌厉,一双眼睛白多黑少,头身比例惊人。他只穿了身简单的黑色衬衣,站在那便让人觉得冷漠又难以接近。 谢澜将行李箱与其他人摆放在一起,微微勾唇打了个招呼。 一个俊美逼人的帅哥近距离朝你笑的威力是巨大的,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时,温寒英率先伸出手, “你好,温寒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7 23:35:48~2022-04-09 23:0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代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2) 温寒英身量清癯,他的骨相很正,是极上镜的长相,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唇色寡淡。 谢澜看到眼角那颗与沈霁如出一辙的朱红色小痣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伸出的手便慢了半拍,“你好。” 温寒英畏寒,指尖凉得像冰,即使是夏季,衬衣扣也一直系到最顶端,看上去冷漠又禁欲。 其他人回神,视线扫过谢澜领口别着的月亮徽章,眼神瞬间亮了,齐刷刷跟着站了起来。 《谈一场纯粹的恋爱吧》里的嘉宾根据个人选择分成两个阵营,徽章的作用在于区别身份。 银色月亮上面趴了只纯黑色兔子的是攻方,白猫抱着金色星星的是受方。 如今思想观念开放,喜欢同性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没有人刻意遮掩自身取向。 一个顶着奶奶灰卷毛的男生率先朝他挥了挥手,笑起来眼睛弯成两枚月牙,分外讨喜,“你好,我叫戚慕。” 谢澜刚一露面,卫明秋和他脑袋里的那个炮灰逆袭系统双双在心底发出一声尖叫。 前者为优越的外表而心动。他有了系统后称得上事事顺心,如今乍一见这样的顶级冰山系帅哥,心中难免跃跃欲试,甚至开始畅想对方围着他转的画面。 后者则单纯被谢澜身上携裹庞大的气运震撼,想据为己有。 这样醇厚的能量够它吃到撑了。 一人一统一拍即合,027异常大方的甩给卫明秋一张美貌加持卡,机械音隐隐透着兴奋,【亲爱的宿主,拿下他!】 外挂卡出现的瞬间,越霜便发觉对面投来一股不怀好意的视线,在识海里气得抖了抖,想都没想地探出一缕精纯的力量一巴掌抽了过去。 系统对系统,非常公平。 谢澜的气运除了自身所带外,都是一个个世界攒下来的,民心、赞誉样样不可或缺,因此才显得纯正诱人,越霜绝不允许来路不明的东西惦记。 027本体是一团灰色的球状物,它没有防备,被越霜一拳揍晕,被迫陷入休眠,只留下一点微弱的“刺啦”声。 美貌加持卡瞬间失效。 卫明秋毫无所觉,腼腆地朝谢澜笑了笑,“卫明秋,这段时间请多多关照。” 现场几人身在其中,或许难以发现那点微妙的不同,直播间的观众却能借助四面八方的高清镜头瞧得一清二楚。 【咦,是我的错觉吗,刚刚还感觉秋秋整个人都在发光,和谢澜站在一起好养眼,怎么眨个眼的功夫就没了(笑哭)】 【笑死,方方面面都被碾压的渣都不剩】 【前面的有事吗,不会有人不知道秋秋的生图有多能打吧??】 谢澜不着痕迹地将眼前人打量一瞬,唇边笑容完美,“你好。” 温寒英望着他的侧脸,表面不动声色,眼中却滑过一抹暗沉。 余下两人态度虽然友好,眼底却或多或少地生出几分防备。 宋浔还是个学生,处事不够圆滑,只是朝谢澜点了点头,自以为低调的瞥了眼卫明秋和戚慕的表情。 周蔚一最年长,多年的主持生涯使他习惯以笑示人,眉目温和,与谢澜短暂握过手后调侃道,“你一来,我们简直压力倍增啊。” 毕竟稍后分组时不被选择的那个真的很没面子。 六人到齐,周蔚一主动提议,“别墅面积很大,不如我们先参观一下住的地方吧。” 节目组安排的房间十分讲究,是大套小的形式,单独的卧室,但内部的小客厅和浴室却是共用的。 这样的套间共三组,明显要两两配对,便于培养感情。 晚饭前,节目组将几人一一叫走做单人采访。 给到的问题大差不差,大体可分成两个方面:为什么来参加这个节目,以及所有人里对谁印象最深。 为了避免尴尬,每位嘉宾都可以在两方阵营里任意挑选。 戚慕坐在高脚凳上大大方方得看向镜头,“身边的朋友大多是同行,因为想认识更多不同领域的人,所以就报名了,没报太大希望,以为会落选的。” 他对着镜头一笑,露出半颗小虎牙,“印象深刻……谢澜吧,毕竟他很帅,不过我和宋浔也挺投缘。” 卫明秋回答得比较含蓄,“因为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想趁这个年纪体验一下吧,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失为一份宝贵的经历。” 听到下个问题,他表情中的犹豫十分明显,“印象最深的人……其实我曾经是温老师的影迷,结果他……” 卫明秋点到即止,很快调整好状态,“其实大家都很优秀,非要选的话……应该是谢澜,我很好奇他的职业,如果有机会的话当然想尝试相处了。” 对比之下,温寒英的回答格外简短,“因为想恋爱,谢澜。” 瞳仁漆黑,对视间充满压迫感。 为了凑时长,负责采访的工作人员顶着压力追问道,“……为什么?” 温寒英略微皱眉,似乎有些不解,“因为他是我的——菜。” 记忆力下降,他忘记了很多事,却唯独记得自己应该是喜欢谢澜的。喜欢到从他出现的那刻开始,视线便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挪开。 工作人员松了口气,背上由于他这番大胆的发言飚出一层冷汗,勉强笑了笑,赶紧念出结束词,“感谢温老师参与采访,请暂时回到活动室休息。” 谢澜是最后一个。 他面对‘为什么参加恋综’的问题沉默了足足半分钟,就在采访员开始怀疑自己提的问题到底哪里为难时,才缓缓给出了一个答案,“大概是……生活所迫?” 原主想转型,而且节目组给的实在太多了。 二楼活动室,几位结束单采的嘉宾聚在一起,由于谢澜不在,每个人的表情都放松了许多。 卫明秋傻白甜人设不倒,笑容有些羞涩,小声问一旁的戚慕,“一会儿你打算选谁?” 戚慕认真想了想,“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呢?” 卫明秋抱着膝盖,过了会答道,“我想选谢澜。” 这样直接地说出来,其他几人顾忌面子,至少这次不会跟他抢了。 桌面上摆着专用抽签桶,属于导演的声音适时传了出来,“请白方抽签,按抽到的顺序选择一个目前最有好感的人。” 卫明秋在心中呼唤系统,试图通过作弊拿到一号签,然而一直没得到回应,这让他生出几分没来由的慌乱。 在他愣神的空档,温寒英先一步上前,目光扫过浅粉色的签棒,毫不犹豫地抽出最右侧那根,向镜头展示后握在手里,不紧不慢走回原来的位置。 卫明秋隔着戚慕频频看向他,后者却并无分享的意思。 【啊这,我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温寒英拽什么拽啊,好好的电影不拍,跑恋爱综艺里捞钱?】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老子以前是他事业粉,现已转黑,自己以前亲口说最讨厌那些德不配位、台词只会123的人,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和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在原身的记忆里,第一次应该是黑方抽签,如今顺序调换,不知剧情是否会跟着偏离。 导演拿着喇叭,“请一号嘉宾做出选择。” 宋浔皱了皱眉,温寒英以前虽然演技很好,甚至他们专业课老师还特意用《克隆人》举过例子,可他实在驾驭不来这种类型,相处起来绝对像老师训学生,对方颐指气使,自己唯唯诺诺。 周蔚一事业心重,这样的人掌控欲也强,不可能对温寒英来电。 再加上对方刚开始便为了一件小事怼了卫明秋几句,性格强硬,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于是默默别开了视线。 这样的情形和世界线里的一模一样。 温寒英看都未看他二人,径直走到谢澜面前,垂眸取下领口别着的徽章递了过去,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细长上挑的眼尾别具风情。 被选择的黑方没有权利拒绝,谢澜接过徽章,正欲抬手解下自己那枚,温寒英的指尖却已经触摸到了他衬衣的领边。 一温一冷不小心撞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弹幕议论纷纷,【嘶——先下手为强啊】 【嘶……选谢澜,不会是因为他到的最晚,没见过温寒英那臭脾气吧】 【前面的真相了,刚来就把小卫怼的下不来台,看看周哥跟宋浔回避的视线,笑死】 【选个人而已你们也能脑补这么多,既然一定要恋爱,为什么不能找最帅的那个谈,很难理解吗?】 【别吵啦,这俩人站在一起明明很搭啊,你们见温寒英朝谢澜冷过脸吗,第一个起来迎接,亲手解徽章,超主动的好不好】 【话说,谢澜到底多高啊,温官方身高182,谢比他还高出半个头】 【才第一次分组而已,后期又不是没有拆过CP的例子,急什么】 戚慕是第二个,选择了年纪相仿的宋浔,这样住在一起至少能找到共同话题。 【哎?秋秋的运气怎么变差了,以前总能选中想要的那个呢】 【运气这种东西谁说得准,世界又不是围着他一人转的】 【温寒英是故意的吧,人家都说了自己想跟谢澜先相处一下试试看,真就硬抢】 【强扭的瓜不甜强扭的瓜不甜!】 【无语,谢澜是你家所有物吗,不爱看出门左拐】 卫明秋自是不甘心,他不清楚系统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无论怎么喊它始终安静如鸡,心中烦躁不安。 他婉拒了周蔚一的好意,表情倔强的独自拖着行李箱路过温寒英身边,似乎正经历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坚定地开口, “温老师,最开始背后议论你是我不对,但我希望你不是因为赌气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温寒英带了整整三个大号行李箱,得亏谢澜东西少,帮忙拎了两个。 他落后半步,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也许他们曾经认识,也许他暗恋过谢澜,否则根本无法解释靠近对方时心脏处那种喜悦、心酸与痛苦交织在一起的心情。 因为药物产生的种种副作用,温寒英脾气并不算好,闻言一点点皱起细长而漂亮的眉,眼神凌厉, “议论什么了?” 他问的太理直气壮,给卫明秋整懵了,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对方会厚着脸皮不认。 直播间的屏幕出现长达五秒钟的空白,期间只有一条孤零零的弹幕飘了过去,【噗——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他好像真的忘了(狗头)】 【以后谁再骂温寒英演技下滑,我第一个跟他急(狗头)】 白天的直播到这里便结束了。 谢澜把温寒英的行李放在房间外,朝他礼貌点了点头,“我先回去收拾一下房间。” 温寒英露出一个略显矜持的笑来,“谢谢”,见他转身,语气便显出几分仓促,“…我们以前见过吗?” 谢澜脚步一顿,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 与上个世界的沈霁相比,温寒英简直冷静的过了头。他身上看不出任何对前世的怨恨不甘,处处透着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几位嘉宾被小谢的外表迷惑,谁知他本人是根莫得感情的木头(望天。 温·薛定谔的记忆·只记自己想记的·寒英:最讨厌有人碰瓷。 感谢在2022-04-09 23:06:13~2022-04-10 23:0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庸子的海盗狗 5瓶;代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3) 房间里的摄像头没有外面那么多,嘉宾可自行选择开或关。 天气热,谢澜简单收拾完房间就出了一身汗。 出于礼貌,他敲了敲隔壁的门,“温寒英,你一会儿用浴室吗?” 透过半敞的门,谢澜清晰地看到地上摊开的行李箱内一个装满了书籍,一个装着衣物,最后一个是药物与生活用品。 听到他的声音,温寒英推上抽屉,挡住规规矩矩排成一排的白色药瓶,眼睛似乎亮了,“没事,你先用。” 谢澜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点了点头,“多谢。” 温寒英的病有点类似于解离性失忆,只不过真正的解离症患者临床上常常表现为记不起自己是谁,但不影响讯息类记忆,他则恰好相反。 而且他的病是由炮灰逆袭系统造成的,那些药除了使人焦虑失眠、胃口下降外,起不到半点作用。 谢澜前脚迈进浴室,温寒英后脚就出了房间。 他端正地坐在小客厅的沙发里,朝浴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一眼,模糊的水声透过磨砂门隐约传了出来,温寒英五指死死陷进沙发里,遏制住身体没来由的战栗。 谢澜洗过澡,换了身黑T恤下楼,楼下大客厅里仿佛分成了两个世界,宋浔和戚慕用节目组发的手机打游戏,共同爱好瞬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别看戚慕长得可爱,实际却是个野王,眼下正带着宋浔上分。 等待复活的时间,宋浔凑过去看他的游戏界面,戚慕也不扭捏,挑眉道,“没关系,刚开始玩都是这样,看我替你报仇。” 性格与长相的反差引得宋浔抬头看了他一眼,后者接收到他的视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问,“你看我做什么?” 温寒英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手里端了杯咖啡小口小口地抿。 周蔚一与他之间隔了半个太平洋,见对方始终没有搭话的意图,便自顾自刷起了手机,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幸好属于晚上的直播才刚开始,否则温寒英一定会被扣上不合群的帽子。 谢澜从冰箱里拿了瓶水,温寒英立刻起身,跟过去挡住了卫明秋的视线,目光随着他的手移动, “你饿了么?” 谢澜摇摇头,“还好,冰箱里没有菜,等会儿出去买点吧。” 温寒英饶有兴致地挑眉,“你会做饭?” 谢澜说,“会一点。” 卫明秋曾在公司安排的单人直播里做过饭,现在系统莫名消失,他担心露馅,只能暂时压下想插话的心,全程当一块安静的背景板。 温寒英却说,“我记得小卫很会做饭,不如第一晚先给我们大家打个样吧,毕竟是来到这里的第一餐,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卫明秋还是群演的时候,远远看着被人群簇拥的、高高在上的温寒英便十分艳羡,故而在系统的挑唆下第一时间选择朝他下手。 他越想越觉得对方故意使他难堪,回忆起不久前吃的瘪,刻意道,“温老师是不是记错了,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温寒英懒得耍嘴皮子功夫,今天以前他明明不认识卫明秋,此时脑海里却自然而然地冒出一个念头: 卫明秋会做饭的事上过热搜,只要一搜保准露馅。 凡事都讲究一个度,点到即止、让观众自己发现会比温寒英亲自戳破要好得多,真把人逼急了,指不定做出点极端的事来,得不偿失。 谢澜不经意打断他的动作,提议道,“那我去买点菜回来吧。” 温寒英的注意力被转移,果断放弃与讨厌的人纠缠,已然往玄关走了,“我跟你一起,正好也有东西要买。” 买菜至少也该带个会做饭的人去吧,出力不讨好的事归他,自己抓住机会跟谢澜独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卫明秋心绪难平,越发看温寒英不顺眼,积极举手试图加入,“我也去吧。” 一直没有插话的周蔚一皱了皱眉,脸上因落单一事而显得有些尴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并不急着掺和, “记得买酱油和料酒,厨房里没有调味料。” 谢澜换上鞋,对位嘉宾间涌动的暗潮恍若未觉,“买菜而已,用不了这么多人。” 温寒英忍不住翘起嘴角附和道,“是啊,不能光让我们的大厨这么辛苦”,说完朝其他人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可以帮忙带回来。” 戚慕眼睛一亮,“温哥可以帮忙带两盒冰激凌泡芙吗?” 他经纪人管得严,这种甜食向来不让多吃,这才想在节目里放肆一把。 果然下一秒宋浔就问,“你不是要控糖……?” 戚慕抓了抓头发,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嘘——” 【刚进直播间,这综艺也太下饭了】 【卫明秋是不是有点崩人设了,会做饭应该不是这种反应,这么好的表现机会怎么一脸不情愿的】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会做饭是加分项啊】 【哈哈哈慕慕好可爱啊,不知道经纪人看到这段什么表情(托腮)】 谢澜把所有要买的东西分门别类的记在备忘录上,一样样对着买。 温寒英推了购物车跟在后面,目光在货架上搜寻,每听到一个就找出对应的放进推车里,机会难得,他总觉得自己该问点什么, “谢澜,你还在上学吗?” 与此同时,谢澜也恰好转身,“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正好一起买了。” 对视间两人俱是一愣,再次一齐开口,“你先说。” “你……” “我……” 然后谢澜就笑了,示意对方继续。 温寒英认真摇头,拿了两包咖啡豆塞进筐里,“我没有特别想吃的,按你的想法来就好。” 谢澜一边走向生鲜区一边回答起方才的问题,“我现在已经工作了。” 无背景加低学历,原主在娱乐圈一步步走得艰难,所以看到捷径才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于是当谢澜听到温寒英问有没有想过朝演员的方向发展时心头一跳,想都没想地拒绝了,“我暂时还没想好。” 温寒英有些失落,心底某个模糊的念头告诉他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两个帅哥加摄像在超市里逛来逛去,四周吸引了不少人围观,谢澜耳尖,听到人群中有人低声议论他们,甚至掏出手机拍照。 温寒英不在意这些,眼里只有前面那道背影。 只是场合不对,他张了张口,最终选择转移话题,“要不要买点零食跟酒回去?” 与清瘦白皙的外表不同,温寒英的事业刚开始陷入低谷时由于外界压力过大,烟抽的凶,酒也没少喝,刚刚看到架子上的红酒,被勾起了瘾。 他的问题一方面来于精神,一方面来自糟糕的生活习惯,最终形成恶性循环。 谢澜回头看了他一眼,视线顺着他浅色的唇逐渐掠至购物车里的咖啡豆上。 温寒英甚至生出几分没来由的紧张,好像不经意间做错了什么事,片刻后才听到谢澜淡淡“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发晚了,麻溜地滑跪QAQ 简单来说,小温不记得自己重生了,记忆有些混乱。忽然冒出某种念头的时候,他可能会以为自己有预知能力。 温寒英(严肃脸):我和他有过一段情,现在想再续前缘,请问我应该怎么做,在线等,急。 感谢在2022-04-10 23:09:27~2022-04-12 22:2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染唯落、代月 2瓶;萧萧暮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4) 夏季昼长夜短,两人从超市回来刚好迎上晚霞。 天际大片大片的云朵像吃醉了酒,变成了梦幻的粉,夕阳将坠未坠,半遮半掩的藏进海平面,余晖将粼粼波光染成金色。 轻柔微凉的海风缓解了白日的燥热,谢澜打开后备箱,和温寒英一人拎起两大袋食材往别墅里走,霞光为他白皙的皮肤镀上一层粉色,恍若入世的神明沾染上人间烟火。 【谢澜看着应该是所有人里最小的吧,怎么感觉很沉稳的样子】 【啊啊啊他好帅,不知道会喜欢什么类型】 【说到崩人设,其实温寒英才是反差最大的那个吧,之前怼记者怼黑粉,事多龟毛,现在居然甘愿做谢澜的小尾巴】 【啧】 【啧】 戚慕和宋浔正站在水池边有说有笑的洗今晚用到的餐具,见两人回来便擦净水珠把东西接了过来。 宋浔一边向外拿一边感叹道,“好全。” 周蔚一将买来的调料分门别类的摆进收纳格里,瞥了眼时间后向其他人征询意见,“今天有点晚了,不如就简单炒几个菜吧,刚刚我们已经把米饭蒸上了。” “可以呀”,戚慕站在料理台边喝了口水,看着卫明秋弯了弯眼睛,“就是我们都不太会做饭,要辛苦明秋了,你们回来前他好紧张,一直偷偷看视频。” 他们的手机都是节目组统一发的,除了不允许私下联系外界和加好友,正常上网却没有问题。 为了避免翻车丢脸,卫明秋一顿恶补,好在以前接触过,整个过程并不算陌生,闻言跟着笑了起来,看上去胸有成竹, “那就把厨房交给我吧,大家都吃辣吗?” 几个人都没有意见,卫明秋唇边笑容愈盛,游刃有余地把买来的空心菜冲洗干净,去叶,将梗切成小段。 周蔚一剥着蒜与他闲聊,“还要什么,我帮你打下手吧。” 卫明秋腼腆一笑,“不用了周哥,我自己能忙得过来。” 说完从袋子里拿出两根小米椒,切碎后和拍扁的蒜一起放入刷上热油的锅内翻炒。 他显然不是多么能吃辣的人,一双眼睛被辣的通红,却还是绷着唇角加足了辣椒量。 正所谓知己知彼,卫明秋比谁都清楚温寒英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的胸腔内憋着股劲,非要让对方在镜头前出丑不可。 谢澜把剩下的食材放进冰箱,看到卫明秋忍不住拿手背揉眼睛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修炼无情道,意味着褪去所有感情,无爱无恨,他们的心中不是没有同情或愉悦,再浓烈的情绪却是没有的。 谢澜是修仙一途的天之骄子,他不懂有时候妒意会将心灵腐蚀得面目全非,最终成为一个连自己都陌生的人。 炮灰逆袭系统的出现、不费吹灰之力的抢资源抢到手软,无限放大了卫明秋心底的**,他自觉高人一等,任何与他作对的人都被视为垫脚石,势必要踩在脚下。 这种心理也是任务者中的大忌。 在谢澜看来,只要卫明秋把害人的劲头用在事业上,哪怕没有系统,成功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样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谢澜松开眉尖,洗净手道,“一个人做还是慢了,我跟你一起吧。” 卫明秋唰地扭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欣喜异常,嘴上却想着矜持一把,“…你也会做饭吗,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谢澜微微勾唇,“不麻烦。” 真按卫明秋的步骤来,等会不是温寒英因为恶劣的态度被黑上热搜,就是节目第一天吃进医院,还是从源头杜绝的好。 【哇,神展开】 【所以谢澜跟卫明秋刚开始居然是双箭头吗??那现在岂不是被拆了?】 【我不信我不信!我才刚站这对啊啊啊】 【急什么,一个人做饭本来就很慢,说不定小谢只是着急干饭呢】 【笑死我了,谁来恋综里干饭啊】 【人家今年才18,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呢,诸位哥哥姐姐理解一下嘛(狗头)】 【哼,你们只顾着关注小谢的感情线,没见刚刚周哥脸都黑了吗,光明正大的双标也太难顶了吧】 镜头看不到的地方,温寒英一双乌沉沉的眸子直直盯着卫明秋瞧,在对方察觉前不慌不忙地垂下眼睫,拿着水果刀的手指骨用力到泛白。 一不留神,锋利的刀刃在食指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缓慢渗出的鲜红血液和水果的汁液混在一起,一滴滴落进水池。 温寒英仿佛感觉不到疼,嘴唇微启,缓慢吮掉指尖的血迹,慢条斯理地将切好的火龙果码进果盘。 血的腥甜和水果的清甜在口腔里弥漫,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 同一时间,卫明秋后背一凉,方才额头热出的汗也跟着变作冷汗,可当他忍不住转身搜寻,空间内一切如常,似乎是他太过大惊小怪了。 越霜检测到属于主角受的情绪波动,还没来得及提醒,那阵强烈的波动便像它出现那般,十分突兀地消失了。 它不明就里,简单思考后决定还是暂时不要打扰主人做饭了。 谢澜用擀面杖将炒熟的花椒碾成细粉,因为用力,手背跟小臂浮现出漂亮的青筋,余光注意到走过来的人,自然地问, “饿了吗,可以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 温寒英缓慢摇头,指了指菜板,“我是来帮忙的。” 谢澜挑眉,只当他好奇,倒也没拒绝,把花椒粉倒进碗里备用,拿出一块牛肉边切条边解释, “牛肉要横切,把丝切断才不会觉得老和柴,切的时候不要太细……要不要试试?” 温寒英接过菜刀,心里清楚,但怎么也下不去刀,于是只好求助性的看向身边的人。 谢澜下意识覆住他的手背,“手腕用力,左手往后一点,不要离刀口太近。” 温寒英一动,那道有些深的伤口便暴露出来。 即使他迅速蜷住食指,谢澜还是发现了,“切到手了?” 温寒英唇边勾起一点细小的弧度,不过须臾便消失不见,以一种浑不在意的语气说,“刚刚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不严重。” 那地方现在还往外渗血,一看便知不止割破皮这么简单。 谢澜顿了顿,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好,片刻后朝着厨房外的方向推了推他的胳膊,“就算不严重,还是消毒的好,当心感染。” 他半点没有帮忙的意思,温寒英心情却忽然变得愉悦,顺从地离开,拿出棉棒蘸取酒精,细致而缓慢地围绕着伤口涂抹,最后贴上创可贴。 只要不是瞎子,此时都已经发现他受伤了。 宋浔关心道,“温老师没事吧?” “没事”,温寒英将沾血的棉签丢进垃圾桶,起身往厨房走。 周蔚一见状劝阻了一句,“既然切到手了还是在客厅休息一下吧。” 温寒英摆了摆手,头都没回,“不碍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厨房里,谢澜已经将切好的牛肉下锅了。 热油与肉碰撞发出的滋滋声里,温寒英状似不经意地把他和卫明秋隔开,“还有什么菜?” 谢澜颠勺的动作熟练又帅气,很难想象他这个年纪的人居然肯花时间钻研厨艺,反倒是号称很会做饭的卫明秋,对比之下难免显得手忙脚乱。 他心里憋屈到了极点,却连搞事的功夫都腾不出,好像与系统断开联系的那刻起,他就事事不顺。 厨房打光好,多架相机同时运作,特写镜头从腾着茫茫白气的锅底移动到谢澜修长如玉的手上,最后是他专注的侧颜。 鼻梁高挺,下颌线弧度完美清晰。 他分心看了温寒英一眼,“吃不吃凉拌木耳?” 被问到的人迅速接话,“吃。” 那样子仿佛无论谢澜说了什么,都只有这一个答案。 谢澜往锅中倒入料酒,也不跟他客气,“把咱们今天买的木耳拿出来,加白糖淀粉,倒入温水密封,晃三分钟再取出来……注意伤口,不要沾水。” 因为那句咱们和最后的叮嘱,明明被指使着做这做那,温寒英却始终兴致勃勃。 【你们有没有发现,温寒英看谢澜的眼里有光诶,忽然感觉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傲气跟讨人嫌……】 【因为“会”做饭的人的确很吸引人啊,认真的男人最帅嘛】 【干嘛加引号啦,我怀疑你在内涵某人,并且证据确凿】 卫明秋的粉丝一看这还了得,连忙刷起了弹幕,【???拒绝拉踩,前面的这么说是想开战吗】 可惜直播间的人一半试图从卖相来判断哪盘菜更好吃,另一半热衷于磕CP,并没有人接茬,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五分钟后,温寒英准时打报告,“已经泡好了。” 谢澜应了一声,“帮我把菜端出去吧。” 温寒英点头,手上却抽了几张纸巾,微微仰头看着谢澜,“我先帮你擦下汗吧。” 谢澜丝毫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多暧昧,闻言朝右侧偏了偏头。 他俩半点不避人,不知不觉间把卫明秋衬成一百瓦的电灯泡。 卫明秋心中恼恨,反复思量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不是没试过跟谢澜搭话,但话题也仅限于简单的传递东西,进度始终为零。 温寒英展颜一笑,心满意足地端着那盘干煸牛肉丝离开。 那笑容干净纯粹,竟让不少直播间的老人想到他刚成名的时候。 十载光阴一晃而过,无可避免的在温寒英身上留下几分岁月的痕迹,只是这一笑,使他褪去了阴郁,只剩下独属于沉淀的韵味。 不多时,谢澜端着最后一盘菜上桌。 时间有些赶,几人合力也只做了六菜一汤,对晚餐来说还算丰盛。 谢澜在巴掌大的瓷盘上倒好辣椒面,然后解释道,“因为已经有不少辣菜了,我就没在牛肉里加辣椒面,如果想吃可以在里面滚一圈。” 在恋综里,如何分配座位也是一门学问。 六个人迟迟没有落座,有的人是出于羞涩,有的人则在暗中观察。 最后还是周蔚一提议,“要不还是年纪最小的先选吧。” 谢澜也不推辞,挑了离他最近的位置坐下。 温寒英跟着坐在了他的右边。 卫明秋在对面,隔着一张桌子注定要慢他一步,搭在椅背上的手不着痕迹地收紧,干脆坐在了谢澜对面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小温是有点心理疾病在身上的。 感天动地,今天手速有所提升,终于长了一丢丢QAQ 感谢在2022-04-12 22:27:52~2022-04-14 23:1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庸子的海盗狗 5瓶;代月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5) 如何安排座位向来是恋综的重头戏,无论嘉宾将小心思掩饰的多好,也避免不了在这样的时刻泄露端倪。 【三人行必有一人多余呀】 【宋浔和戚慕的‘寻妻’CP应该是六人里最稳定的一对了吧】 【u1s1,我至今没看出来谢澜的箭头指向谁】 宋浔老家在西南内陆,天生能吃辣,先夹了一片卫明秋做的口水鸡,“嘶——” 迎着对方略显期待的目光,宋浔硬着头皮夸赞道,“够味,爽。” 戚慕没吃过,见状有些好奇地伸出筷子,半路被宋浔拦住了,他清了清嗓子,“我见温老师买了红酒,第一次正式聚在一起吃饭,要不要喝两杯?” 戚慕便放下筷子,起身拿了两瓶回来,“不够再拿。” 作为六人里的老大哥,周蔚一率先端起酒杯,“感谢相遇,祝我们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相处愉快。” 六只玻璃杯“叮”地碰在一起,有了上个世界的经验,谢澜只轻轻抿了一口。 习惯使然,即使坐在带靠背的椅子上,他也并不塌腰,端着酒杯的样子矜贵漂亮,像中世纪身份显赫的侯爵。 温寒英手指捏住杯座,熟练地摇晃几下,深红的酒液沿着杯壁旋出美妙的弧度。 他目光不经意掠过谢澜沾染了些许酒液的唇瓣,喉结滚动,仿佛渴到那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探出舌尖舔了舔。 原本苍白寡淡的唇添了几分血色。 卫明秋一直在暗中观察对面两人的表情,见谢澜并未特意照顾温寒英,心里憋着的那股郁气顿时疏散不少,心不在焉地押了口酒,异常殷勤地替他夹了一筷子菜, “温老师怎么不吃,是不合胃口吗?” 温寒英掀了掀眼皮,迅速移开了手边的碗,几根空心菜不负众望地掉在桌上,留下一块油渍, “不好意思,我不吃辣。” 卫明秋神色尴尬,正要借题发挥,谢澜却毫无预兆地用公筷夹了不少菜放进他的碗中,勾唇笑道,“做饭辛苦了,多吃点。” 省的四处惹是生非。 卫明秋被这个笑容晃花了眼,以为他在为自己鸣不平,几乎有些受宠若惊,想都没想地将一块鸡肉放进口中,辣味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苦瞬间在口腔中炸开。 他愉悦的表情裂开一条缝隙,险些将东西吐出来。 怎么可能这么难吃! 卫明秋不信邪地舀起一勺空心菜梗,同样的辣,同样的难吃。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不止温寒英,桌上所有人都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所有他做的菜。 【打字的手微微的抖,刚想吐槽温寒英没礼貌,就看到了这一幕,心情复杂】 【所以凡事不要急着下定论,万一还有反转呢(狗头)】 【表情包新鲜出炉,快来领取:[痛苦面具.gif][难以置信.gif]】 【哈哈哈哈哈前面的跟人沾边的事你是一点不干,夺笋呐】 【站着说话不腰疼,秋秋平时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练习做饭,就算略有失误也不必这么刻薄吧,你是什么神仙,在你妈肚子里就会做饭?】 【重新定义略有失误。有人破防了,是谁我不说,没有人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这跟会不会做饭有什么关系,重点不是WMQ团队非要营销勤劳人设吗,不会有人以为互联网没有记忆吧?】 戚慕是离风暴中心最远的那个,半点没察觉餐桌上的暗流涌动,细细擦过嘴问,“我们还需要彼此介绍一下职业吗?” 周蔚一转了转腕上的表,“还是走一下流程吧。” 他们六个虽说都是同一圈子的人,但各自工作内容不同,如果不是这场综艺,大概也很难有接触的机会。 戚慕喝完最后一口酒,白净的脸颊微微泛红,“那就从我开始吧,要不要玩个游戏,每人说完后必须选出下一个想听的人。” 等其他人纷纷同意,他才重新开口,“歌手,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 宋浔笑着打趣,“应该是偶像歌手吧,我室友经常在宿舍放你的歌。” 戚慕耳朵红红的,故意朝谢澜那边看,余光观察到宋浔忍不住皱眉时又出其不意地把视线转了回去,语带笑意, “这位帅哥,请你介绍一下自己。” 宋浔哼了一声,“你不都知道了,学生,今年大四……明秋呢,你应该也是学生吧?” 卫明秋灌了好几杯水,才勉强把口腔中的怪味压下去,说话时有些大舌头,“对,我今年刚大二,是IF的队长。” 戚慕礼貌性的竖起拇指,“极光之夜C位出道,很棒。” 卫明秋笑容谦虚,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问,“谢澜呢?” 谢澜眉眼间有着少年人独有的英气,偏偏气势沉稳,二者相加形成一种独特又矛盾气质,看不出深浅,又格外吸引人。 他答得简短,“模特。” “我猜也是,不然这身材实属浪费了……”戚慕说到一半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飞速转移话题,“难道你和宋浔一样大吗,居然已经工作了?” 谢澜摇头,每个人的信息早就被网友翻了个底朝天,根本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 “不是,我刚过完十八岁生日。” 因为不小心揭了别人的短,戚慕目露尴尬,一时间连耳根都红了,见他没有其他反应才缓缓放松下来。 在场嘉宾没有人不知道温寒英的职业,艺人百科里的资料齐全,但他还是走了过场,秀致的眉却因与谢澜间的巨大年龄差而皱了起来, “演员,还有两个月三十。” 卫明秋挑起嘴角,无意中再次精准踩中周蔚一的雷点,“这么说……温老师是所有人的老大哥了?” 真正的老大哥周蔚一:“……” 他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想的什么只有自己知道,“就当是夸我年轻了,我是昌平卫视的主持人,今年三十二。” 一个知名卫视的金牌主持,手里握着的资源并不比影帝的差。 尤其是综艺向的。 卫明秋猛然回神,发觉自己下了一步臭棋,干笑着补救道,“周哥看着和我差不多,年龄也太难猜了点。” 周蔚一笑了笑,并不接话。 晚餐接近尾声,卫明秋第一个站起来,迅速将两盘几乎未动的菜端走,预备销毁证据。 宋浔把碗筷收拾在一起,摞进水池,“刚刚没能帮上忙,剩下的就交给我们收拾吧。” 谢澜没有推辞,“辛苦了。” 第一天的直播到这里便结束了,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谢澜和温寒英一同离开的背影上。 温寒英看似不声不响,一旦沾酒难免多贪上几杯,他照旧落后谢澜半步,仗着这里没有镜头,长久凝视着谢澜后背流畅的线条,目光已然有些痴了。 他注意力不在脚下,一不留神险些踏空。 谢澜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倏地转身扶了他一把,眉尖微蹙,声音低沉,“小心点。” 直到返回房间,皮肤上依旧残留着那种一晃而过的温热触感。 夜色黑沉,温寒英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吊灯出神。 不知多久,他忽然翻了个身,直视着那面墙壁,仿佛想透过它看清后面的人。 温寒英今晚没有吃药,意识却在黑暗中逐渐模糊,半梦半醒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不甚清晰的画面——他与谢澜离得很近很近,鼻尖相抵,对方眼底冰雪消融,令人心驰神往。 一墙之隔的地方,谢澜将兑来的维生素片放在床头,打算找机会把温寒英那一排精神类药物给替换掉。 铲除非法系统并非一时半会就能做到的,只有当它脱离卫明秋的瞬间,谢澜才能将其捕捉并销毁, 但有些事是现在就能做的,比如帮温寒英停药。 否则以对方现在的精神状态来看,他和炮灰逆袭系统哪个能坚持到最后,还真不好说。 与此同时,卫明秋大脑一阵刺痛,不等他适应,消失已久的系统忽然发出一声飘天的尖叫,机械音因愤怒而隐隐变形, 【我亲爱的宿主,你到底做了什么!!!】 它不过休眠半天,怎么卫明秋的大众喜爱值就缩水了那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  小温脑海里的画面不是臆想,是上辈子的事==+ 感谢在2022-04-14 23:15:35~2022-04-15 19:1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格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6) 早上五点半,谢澜准时起床,在时间的把控上堪称人形闹钟。 当他穿戴整齐下楼时,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不过刚起十五分钟,见到他都惊了。 谢澜穿着工字背心和只到膝盖的短裤,显然准备出门晨跑。 镜头里的人肩宽腿长,肌肉紧实,荷尔蒙简直溢出屏幕,只是冷淡的站在那里便足够吸睛。 导演一边感叹对方不愧是模特出身,一边又有点惋惜。白方三只“懒虫”无一早起,就这么错过了难得一见的清晨限定心动场景。 楚导大手一挥,赶紧安排单采。 “经过一天的相处,彼此间有了初步的了解,请问你现在有关于喜欢类型的具体轮廓了吗?” 昨天谢澜的理由太过无懈可击,类似的问题直接被跳过了。 要一个从前修无情道的人谈论爱情中的理想型,比逼着猛兽吃素还要丧心病狂。 谢澜没想到这群人如此锲而不舍,但常言道做一行爱一行,进了恋综就得按它的规则行事,他想起了从前豢养的灵兽,犹豫着开口, “…毛茸茸的。” 负责采访的工作人员险些喜极而泣,自动把他的话理解成一种更加合理的解释,“居然是可爱型的吗?” 果然,酷哥大多喜欢跟自己反差大的。 谢澜心想这话也没说错,于是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还有其他的点吗?” 毕竟白方嘉宾里有两个走可爱风的。 开了个头,后续回答便简单不少,谢澜在对方饱含鼓励的视线里说,“我比较欣赏内心真诚的人,讨厌太聒噪的。” 几轮问答过后,好像只有戚慕最符合条件。 “最后一个问题,假如今天由黑方选择伴侣,你会选谁。” 设定使然,谢澜没有太过纠结伴侣一词,语气坚定,“…温寒英。” 一则与任务有关,二来他并不想和任务外的人扯上因果。 自古真心难求,还是留给更适合他们的人比较好。 谢澜晨跑回来,刚好遇见下楼做采访的温寒英。 他似乎心情极好,眨了眨眼睛,嗓音带着初醒后的沙哑,“早上好。” 谢澜应了声早,回到房间时先检查了一遍摄像头,确认全部关闭后才走进温寒英的卧室,把他的药一片片替换成了维生素。 系统出品,谢澜完全不担心被发现。 与传统恋综主打的修罗场不同,《谈一场纯粹的恋爱吧》致力于通过各类不同任务,为嘉宾营造特殊的环境与氛围,希望在此期间他们能真正体验到恋爱的感觉。 六位嘉宾两两配对,虽然不排除后续有拆CP或BE的可能,但那一刻两个不同灵魂因碰撞而产生的心动,一定是真的。 这就是所有导演与编剧的初衷。 节目拍摄的第二天,恋爱小屋迎来了属于彼此的第一个任务: 【经纪人和艺人向来是一种互相成就的关系,做一天帮他打理事务的经纪人吧,请务必好好表现哦。】 谢澜刚洗过澡,头发吹到一半就被叫了出去。发尾潮湿,他随意向后捋了一把,露出光洁的额头。 温寒英不知何时换了身较为正式的衣服,见了他像第一次见面那样主动伸出手,嘴角微勾, “早上好,我是你的经纪人温寒英,请多多关照。” 只有白方嘉宾收到了任务卡,谢澜对此并不知情,短暂讶异过后便再次握住了他的手,眼底藏了点笑意,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温寒英手里多了本浅蓝色文件夹,打开后里面是一张写满笔迹的A4纸,看字体便知是他手写的。 他挨着谢澜坐在小沙发上,指着上面的条目说,“我们先来核对一下行程。” 谢澜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第一条:拍一张合照,发微博官宣。】 过去谢澜任务里所接触的娱乐圈,仅限于投资领域,他对演员的具体工作内容一无所知,更不用说经纪人了。 见状也只是疑惑道,“官宣?” 温寒英有些紧张,用尽毕生演技点了点头,“是的,毕竟我是你的新经纪人,需要在平台告知粉丝。” 合情合理。 谢澜不疑有他,配合地打开相机对准他们二人,侧眸问,“怎么拍?” 温寒英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顺势按下他的手,眼珠剔透,宛若黑曜石,“这种事当然也是经纪人做了。” 谢澜看向镜头,在没有美颜滤镜的情况下依旧帅得毫无死角,皮肤白而通透,不见半个毛孔,“需要我做什么?” 温寒英隐约发觉自己找到了一种可以与他亲近的方法,心跳瞬间失衡。 他们离得这样近,他几乎能闻见谢澜身上那种独有的、纯净而清冽的味道,和沐浴后些许潮湿的水汽混在一起,令人着迷。 谢澜见他怔怔望着自己不说话,只好再次重复道,“应该怎么做,需要摆出特别的姿势吗?” 温寒英骤然回神,耳廓细微泛红,语气却与往常一般无二,“嗯……要离得近一点。” 见他似是不解,飞快地补上一个理由,“这是艺人与经纪人关系好的体现……只有一条心才能发展的更好。” 谢澜便朝他那边挪了一下,两人的膝盖碰在了一起。 对方的体温顺着布料传了过来,触碰到的地方恍惚间生出电流,扰人心神。 温寒英握着相机的手甚至在发颤,生怕谢澜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编造的瞎话,于是指尖轻点,迅速拍了两张。 效果却不尽人意,表情一个赛一个的冷酷。 谢澜已经自顾自浏览起后续任务了,温寒英狠狠皱了皱眉,把照片拿给他瞧, “你看,咱们像不像拉出来被迫营业的,这样可不行。” 谢澜想到上个世界跟粉丝拍照的事,莫名跟上了他的思路,“所以要表现得亲密一点?” 有那么一瞬,温寒英忍不住想跟他亲密无间靠在一起,他总觉得他们本就是这样的。 但他又清楚的看到,即使说出亲密二字,谢澜眼中也没有半分旖旎之色,这让他已然发晕的大脑迅速冷静下来,“……嗯。” 说完,温寒英朝谢澜那边歪了歪脑袋,开口时将声音放的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像这样……偏向我。” 温寒英拍了很多很多张,最亲密的,也不过是他搭了下谢澜的肩膀,心里那只不断叫嚣着的野兽却因此平息不少。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温寒英也太会了吧!!】 【莫问,问就是官(结)宣(婚)照一定要精挑细选(狗头)】 【万万没想到,谢澜这么痞帅的长相,内里居然是个傻白甜,给妈妈支楞起来,不能别人说什么都信啊!】 【嘘——给温老师一个面子,这种事你知我知就好,被小谢看见不就惨了(狗头)】 【这上面写的行程真就离谱,我已经想看他们俩的经纪人是什么表情了,嘻嘻】 温寒英最终只发了那张他偏头看向谢澜,后者比剪刀手的那张,余下所有都被他加密备份存进了手机。 就像贪婪的巨龙捍卫着积攒下的、独一无二的宝藏。 谢澜对此一无所知。 两人都还没吃早饭,他见温寒英在第一条后认真用粉色彩笔画上对勾,视线自然移向下一条: 【为艺人准备三餐】 谢澜微微挑眉,温寒英切水果都能割到手,做出的饭真的能吃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环节任务模式参考《我们相爱吧》,《谈一场偶像剧般的恋爱》 此时的小谢还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_(:з」∠)_ 小沈还是输在了阅历上,没有小温花样多(bu。 第27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7) 温寒英本人并没有身为厨房杀手的自觉, 唰地合上文件夹问,“早上想吃什么?” 谢澜很是善解人意,“吃点简单的就好。” 温寒英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不过转念一想, 不会还可以学嘛, 总比某些不懂装懂的人强。 清晨的阳光没有正午那样烈, 在屋内铺散开来,就像绸缎般柔软,窗明几净, 生活气息浓郁,如果厨房里没有那个碍眼的人就更好了。 为了一雪前耻, 卫明秋正在摊鸡蛋饼, 见到谢澜率先打了声招呼, “早上好”, 说完看向另一人, 表情变得胆怯,声音也跟着小了许多,“温老师, 早上好。” 昨晚温寒英特意说过, 在节目里喊他名字就好,卫明秋却仍旧坚持这样叫, 不知是真的尊敬还是某种讽刺。 他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 仿佛什么都没听到那般问,“昨天买了全麦吐司,三明治可以吗?” 谢澜朝卫明秋略微颔首,然后才点头道,“可以。” 因为大众喜爱值下降的事, 卫明秋和系统大吵了一架,光环加持下,虽然没有黑眼圈,但神色却止不住地憔悴,见状嘴唇紧抿,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027苏醒后的第一时间便观看回放,单方面数落他各种堪称愚蠢的表现,机械音激烈高亢,刺的人脑仁生疼。 卫明秋一直以为它是只善解人意的小可爱,他们是绝佳拍档,自然无法忍受它歇斯底里的一面。 他打断对方喋喋不休的抱怨,情绪激动地质问道,“027,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跑哪去了,现在的局面都是因为你忽然消失造成的,凭什么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027暗骂一声废物,只恨自己不能随意更换寄生体,这样的蠢货就该让他自生自灭才对。 然而此刻俩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它只能耐着性子解释,【亲爱的宿主,昨天是意外状况,我可能受到了不明物体的攻击,您不该过度依赖我】 气死统了,它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给寄生体提出这种建议的寄生系统。 一人一统像被迫绑定的怨侣,即便重归于好,产生的裂隙却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027以主角受和小世界的气运为食,现在温寒英有了洗白的迹象,急速流失的能量就像在生剜它的肉一般。 它目光垂涎而放肆地盯着谢澜,灰球表面浮现出一张类似于嘴的东西,口中是密密麻麻的牙齿,一根细长柔软的舌头探出来沿着齿尖舔了一圈,恶心异常。 越霜暴怒,颜色由金向赤红转变,正要故技重施,却被谢澜拦住了,【稍安勿躁,那东西在试探。】 一旦察觉,只会不计后果的逃跑,更加隐蔽的积攒实力,最终成为一方祸害。 027经历万千世界,遇见过同行,也跟正规任务者交过手,突然休眠一事让它产生了警惕,怀疑这个世界有能将它抹杀的存在。 常人看不见的灰色雾气从卫明秋体内分出一缕,触角顶部嵌了只鸡蛋大的眼睛,四处侦查。 027记得,昨天它是在对眼前这个名为谢澜的男人表露出觊觎后才宕机的……这般比普通任务者还要强盛的气运,说不定有大机缘。 谢澜只作不知,端了杯水站在一旁看温寒英煎鸡蛋,“小火慢煎……该翻面了。” 他铲了两次都没成功,下意识转头求助谢澜,后者便顺势握住手柄,手把手的教。 刚刚还四处乱跑的煎蛋听话地翻了个身。 对方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温寒英心跳一下子就乱了,全身的血液都在为这样的亲近而鼓噪、沸腾,连煎蛋什么时候出锅的都不知道。 再次沦落为背景板的卫明秋捏紧手中锅铲,竟然提高声音重复道,“温老师,早上好。” 温寒英切下一块蛋白放进口中细细咀嚼,眼底浮现出一丝懊恼,“忘记加盐了。” 听到他的话,面上露出一种‘你居然还在这里’的表情,反问道,“温老师是哪个?这里没有人叫温老师。” “……你!”卫明秋一时语塞,正欲争论,终于从某种忘我状态脱离的系统制止道,【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语罢向他展示了一段实时弹幕,【救命——尬死我了啊啊啊】 【我服了,打个招呼而已,秋秋怎么招你了,姓温的也太没礼貌了吧?】 【亲亲,这里没有人叫姓温的呢(狗头),而且你的素质也高不到哪去,真是粉随蒸煮嗷】 【哈哈哈哈哈以前怎么没发现温寒英这么逗,他也没说错啊,话糙理不糙,人家昨天都说了没必要这么叫,真尊重别人的话肯定会记心里啊】 027决心下次挑选寄生体时一定要测试双商,它向来视这群低等原住民为蝼蚁,唯一的用处就是提供能源,在储备粮面前翻车还是头一遭, 【不要跟他纠缠了,眼前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这一日的相处必须把周蔚一哄好,拿到他手里的资源。 卫明秋不情不愿的道了歉,“抱歉,温哥。” 温寒英随意应了一声,实际连半个眼神都没给,成功做好后看向谢澜,眼睛亮亮的,满是纯粹的喜悦,“怎么样,我其实还是很有天赋的吧?” 谢澜勾了勾唇,“的确很有天赋。” 尤其是在气人方面。 温寒英从他的笑容里找到一点十分熟悉的东西,发自内心的愉悦冲淡了那丝微弱的病气,使他整个人像被拭去尘土的珍珠般熠熠生辉。 跟昨天相比,周蔚一的态度可谓两级反转,不但接受了卫明秋的投喂,甚至还眉眼含笑地夸他做的好吃。 越霜查探一番,果然在他身上发现了好感度卡的使用痕迹。 温寒英注意力一直在谢澜身上,见他似乎有些关注斜对面两人,垂眸掩去眼底晦暗的神色,执餐刀的手有些用力, “谢澜,我这份味道好像不太对,是不是培根没熟?” 谢澜没多想,下意识就着他的手把那块三明治吃了进去,两份的味道一模一样。 第一次做这些的人总是难免紧张,他想了想还是笑着安慰道,“熟了,都是一样的。” 宋浔跟戚慕昨晚大概熬夜打游戏了,在六人里起的最晚,后者下楼时还困倦地揉了揉眼睛。 宋浔老远就听见周蔚一夸卫明秋做的饭好吃,目露诧异,昨晚那两道菜有多难吃他是知道的,几乎留下了心理阴影。 戚慕躲过一劫,兴致勃勃地尝了口锅贴,咸鲜的味道瞬间盈满口腔,“唔…好好吃。” 说完给宋浔夹了一个,“尝尝,真的太惊艳了。” 宋浔怀疑他在坑自己,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小口,皮薄、馅香、多汁,很难相信是同一人做出来的。 他眼中多了几分探究,半是试探半是打趣,“明秋你老实交代,昨晚是不是偷偷报班了?” 卫明秋神色羞窘,轻声慢语的解释,总算把丢脸的事给圆了过去,“昨天听到大家说想吃辣一点的,再加上紧张,有些用力过猛,给大家添麻烦了。” 周蔚一忙说,“不麻烦,每个人都有失误的时候嘛。”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周哥昨天应该挺讨厌卫明秋的吧?】 【邪门了,难道昨天真的是失误?】 【呵呵,早就说过我们秋秋是真的会做饭,嘲讽过的人还不赶紧出来道歉】 谢澜上午是真的有拍摄工作,九点不到便准备出门了。 温寒英背了只黑色的斜挎包,鼻梁上架着金丝镜,倒真像个斯文俊秀的经纪人。 谢澜坐进副驾驶,想帮他把包放进后座,拎起来的时候居然还挺沉,“你这里面都装了什么?” 温寒英打开导航,抽空瞥了他一眼,“想看就看。” 不大的包里塞的东西不少,有充电宝,纸巾,水杯,证件,墨镜跟小零食,文件夹单独放在外面。 谢澜看到厚厚一沓便利贴上面写满了熟悉的字迹,正想拿出来看看是不是新任务,温寒英却唰地抢了过去,支支吾吾的道, “……这个暂时不能给你看。” 谢澜没有窥探别人**的想法,避开镜头放回了包里。 温寒英担心他生气,忍不住观察他的表情,被发现就迅速收回视线。 作为出过车祸的人,谢澜不得不提醒他,“认真看路。” 温寒英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那个豆乳威化饼干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这个年纪的人在路上应该会喜欢吃这种脆脆的零食吧。 伪年轻人谢澜依言撕开包装,黑色轿车遇到红灯,温寒英忽然捉住他的手腕,在后者目露诧异时张口把饼干吃了进去,片刻后探出一点舌尖舔掉不小心蹭在嘴角的碎屑。 车内的空气霎时间变得暧昧粘稠。 【我艹,这是我们不花钱就能看的吗?】 【勇敢小温,不怕困难,他果然是来谈恋爱的,真的超级主动了】 【这对进度堪称神速】 【可是我总感觉小谢应该是事业型男人,只把这场综艺当成工作呜呜呜】 指尖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谢澜眉梢微挑,斜睨着他问,“为什么抢我的?” 温寒英已经非常克制了,没有人知道靠近的那一瞬间,他有多么想抱住对方。 可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那样做只会吓到谢澜。 他面色正经,在倒计时结束时重新发动汽车,声线细听之下却有些颤抖, “礼尚往来,早上我喂了你,现在也该喂回来才是……如果你觉得亏了,等会儿我也让你抢一次,如何?” 谢澜神情冷峻,说出的话却不似面容一般冷硬,“不必了。” 温寒英便露出点遗憾的神色来。 谢澜客户定下的地点不算太远,走高速只有一个多小时车程,但温度已经升了上来,才下车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气裹住了。 温寒英第一次围观模特工作的样子,感觉上跟他拍戏的片场有些像,整块地界并不只有一个模特,每座小屋都是一个拍摄场,每位模特面前零零总总有十来个人围着。 因为综艺效应,最近找谢澜合作的以中高档品牌居多,他们大多国民知名度高,开出的价钱也大方。 进了二号房间,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架子上一排颜色不同、风格迥异的男装,粗略数过去,大概超过了一百件。 温寒英接过化妆师手里的面膜低声道,“我来吧。” 他小心翼翼地将叠在一起的面膜铺展开,贴在谢澜的脸上,指腹隔着蚕丝顺着鼻梁的方向按压,挤走内里的空气。 他的神情庄重而虔诚,仿佛在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谢澜闭着眼睛,错过了温寒英那种灼热而充满爱意的眼神。 老实讲,假如摄影师将他此时的神情拍摄进去,观众大概会被吓到。 毕竟在所有人眼中他们不过认识两天,痴恋到这种程度委实太过奇怪。 好在摄影师专注于制造浪漫,偏好在远处拍摄他们靠在一起仿若亲吻的样子。 那道目光放肆过了头,谢澜似有所觉,睁开眼时却只看到温寒英低垂的眼睫。 给男生化妆本就简单些,谢澜底子好,化妆师上了层散粉,然后加深了他面部的轮廓,变得更加立体上镜。 他抬眼时,比往日更为深邃的眉眼像静谧的海,无端叫人心跳加速。 这次合作的是新团队,角落里时不时响起一阵低语,几个女生凑在一起,边笑边自以为隐蔽的往谢澜的方向看。 温寒英站在距离摄影师不近不远的位置,懒懒朝那边瞥了一眼。 一旦开始拍摄,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谢澜不停地在换装与摆造型间切换,以他的体力来说,近百套下来也是吃不消的,眼角眉梢便带了几分疲态。 笑意一点点从温寒英脸上消失,他曾经也是这样从群演熬过来的。 正因为经历过,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所以才格外不愿让自己喜欢的人也经历这些。 但谢澜好像对拍戏毫无兴趣,这样的认知令他手足无措。 等到结束工作,早已过了饭点。 温寒英带来的零食终于派上用场,他不知什么时候买了瓶冰水回来,额头都是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谢澜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擦擦。” 他此刻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数小时滴水未进,心里是承这份情的。 温寒英脸颊通红,热度惊人,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他身体并不算好,剧烈运动后有些耳鸣,为了不露端倪,整个人靠在化妆椅上缓神。 哪怕这样的行为在外人看来傻透了,可他就是想为谢澜做点什么。 右脸颊忽然传来一点粗糙的触感,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温寒英睁开眼睛,发现是谢澜把喝了一半的冰水贴在他脸上降温,“卸好了吗?” 谢澜干脆把瓶子递给他,“嗯,去吃饭吧。”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眼神有多柔和,像逐渐消融的雪山。 温寒英腿软脚软,不动声色地扭开瓶盖喝了口水。 大概因为心里是甜的,连带着这瓶普通的矿泉水也变得格外清甜。 谢澜好心提醒,“这是我喝过的。” 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抢他用过的东西。 温寒英挑起一边眉梢,眼底似乎藏了只看不见的钩子,像是挑衅般一字一句的说,“我知道啊。” 第28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8) 他迎着午间门的阳光, 皮肤白而通透,衬得眼角那枚朱红色小痣愈发妖冶,像不小心溅落的猩红血液。 谢澜脚步一顿, 黑色墨镜遮住了他眼底意味不明的审视, “你可以多买两瓶。” 温寒英目光灼灼, 半点没有小心思被戳破的尴尬, “我拿不了了,而且也不能浪费嘛。” 他说完拉开后座的门,变戏法般从里面抱出来一捧花递到谢澜面前, “工作辛苦啦。” 也不知温寒英用了什么方法,这样高的温度里白色花瓣依旧娇嫩如初。 谢澜第一次收到花, 更为贴切的说, 是第一次能有人成功把花送进他手里。 浅淡的香气仿佛能驱散夏季的炎热, 而车里沁凉的温度更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你提前开了冷气?” 温寒英似乎有些得意, 唇角半翘不翘,“是啊。” 谢澜眸光微动,静静看着他, 直到后者脸颊消退的热度再次上涌, 才移开视线轻声问,“这么热的天, 怎么不在车里呆着?” 温寒英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语气是十二万分的理所应当,“天底下哪有艺人受苦,经纪人偷溜去享福的道理。” 不得不说,这一刻谢澜心情的确是愉悦的,无关情爱, 只是忽然有种被用尽全力讨好的错觉。 普通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所求的也不过是难过时可靠的拥抱,疲惫时贴心递来的枕头,这样恰到好处的东西,实在令人难以拒绝。 他把墨镜推了上去,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真心实意的道,“谢谢。” 浅蓝色的绣球和勿忘我簇拥着纯洁的白荔枝,花束被他抱在怀里,柔软的花瓣在行驶中微微颤动,说不上是花更衬人还是人更衬花一些。 谢澜指尖轻轻拂过白荔枝层叠的花瓣,“怎么想起来买这个?” 温寒英不知他有没有发现端倪,半真半假的道,“以前临近杀青制作组总会送演员一束花,工作很累,我也想送你一束……喜欢吗?” 谢澜淡淡点头,鼻端满是清甜的香,“嗯。” 温寒英轻哼一声,不着痕迹地试探,“谢澜,你觉得我这个经纪人当的怎么样…如果满分是一百,我能得几分?” 谢澜掀了掀眼皮,神情散漫而勾人,“一百一,多给十分,不怕你骄傲。” 温寒英并不满意,“光嘴上表示有什么意思……” 谢澜饶有兴致地挑眉,顺着他的话问,“那你想让我怎么表示?” 那声音低沉温柔,几乎使温寒英产生一种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会答应的错觉。 他勉强稳住心神,故意卖了个关子,“我还没想好,先做个约定,等到那天一定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谢澜嗤笑一声,“真是霸道……” 也许是此刻心情太好,他鬼使神差地伸出左手,勾住了他的尾指,“一言为定。” 对修行之人来说,一旦与人定下誓约,便是真正的一诺千金,若言而无信,日后或许会产生心魔。 温寒英似有所感,与他勾缠在一起的手细微颤抖,“一言为定。” 谢澜余光瞥见中控台上贴了一张浅黄色便利贴,墨色字迹行云流水,一笔一划带着珍重: 【1.花店地址,常兴街道第184号,预约电话137*****088 2.准备零食 3.直行第三个红绿灯左拐,向前数第五个路口右转……】 之前为了防止计划暴露,温寒英才避着谢澜,既然已经完成了,也就没了隐瞒的必要,“……最近记性不好,我怕忘记。” 寥寥数语,背后却藏着数不尽的心酸。 谢澜心底某块柔软的角落好似被轻轻挠了一下,在这颗常年古井无波的心上留下一丝痕迹,只是它的主人如今尚未察觉。 温寒英的经纪人何洲从看见字条的那刻起便一直提着心,生怕他在镜头前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二人合作近十年,再难的时候都没想过放弃,温寒英对他来说不仅是手下的艺人,更是半个亲人。 眼下见他轻描淡写地将自身病情在人前吐露,气得直拍大腿。 【我没听错吧??温寒英的意思是他得了什么怪病吗?】 【不会是阿兹海默吧,他今年才多大??30??】 【所以他是因为生病了,才记不住台词吗,如果这是真的,该有多难受啊……】 【离谱!反正我不相信,怕是洗白的套路吧,不敬业就是不敬业,说得跟得了绝症似的】 当多数观众愿意接受他时,弹幕便显得格外温和,内容也以理解居多。 然而上辈子温寒英性格中的孤僻与怪异早已深入人心,屡次澄清,真正相信的人却少之又少,反而招来不少嘲讽的声音,甚至被各大公众号当做明星洗白的失败案例大肆宣扬。 谢澜重新把字条贴了回去,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那感情好,我可以赖账了。” “不行”,温寒英眉头紧皱,眼底凝聚起一丝阴郁,似是当了真,“我们拉过钩的……” 约定好的事,怎么可以改。 如果有一天他的记忆变成一片空白,他会在那天来临前把谢澜的名字纹在身上,会把他们共同经历的事写进日记,贴在墙上。 温寒英可以失去一切,唯独谢澜不行。 谢澜勾起唇角,温寒英炸毛的样子竟让他想起了上个世界的沈霁。两人眼角的朱砂痣连位置都生的一模一样,接连出现在他的惩罚世界,不知二者有何关联。 可世界体系不同,灵魂是无法跨维度转世的。 这一点就连越霜也无法解释,查探不出任何迹象。 谢澜见他沉默不语,从侧面看唇角绷得平直,仿佛正兀自忍耐着什么,不由地轻笑出声,“逗你的,君子一言。” 阴郁消散,温寒英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早知道不给你看了。” 【啊啊啊啊我看偶像剧都没这么提心吊胆,本来还觉得忘记喜欢的人是一件很难过的事,谢澜的话一出,我瞬间门跳戏rz】 【谢澜我宣布你就是不解风情的臭直男!!气死我了!】 【他好像真的不清楚白玫瑰是什么意思(狗头)】 【真清楚就不是这个反应了(狗头)】 【小温也太会了叭!看到这里我不得不生气地给了旁边嗦粉的男朋友一巴掌,嗦什么粉还不赶紧记笔记!】 【其实我觉得这样调解气氛也挺好的,暗恋是一件很美好的事,至少小温勇敢追了,以后不会后悔】 温寒英预订的餐厅从位置上来看非常不起眼,入口是一座仅容两人并排通过的拱形门。 长长的砖头走廊两侧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红色蔷薇,手机在温寒英手里灵活的转了一圈,他想起谢澜工作时的样子,心里猫抓似的痒,开始行使属于经纪人的权力, “谢澜,我觉得我们应该给粉丝发点福利。” 谢澜微微挑眉,“我记得行程上没有这条。” 营业是另外的价钱。 温寒英一噎,半晌后缓缓憋出五个字,“你记性真好……” “但我是你的经纪人,你得听我的”,他这样说。 方才压抑的难过忽然涌了上来,只要想到谢澜只是例行公事,他的心就像破了道口子,不断向外涌出负面情绪。 在越霜拉响警报前,谢澜摘掉他肩头的落叶,“可以拍,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温寒英眨了眨眼睛,嗓音微哑,“什么条件?” 谢澜附在他耳边悄无声息地说了一句话。 此时观看直播的观众、跟拍、连带着监视器前的导演都格外焦急,大声说出来啊,到底有什么是我们这群人不能听的! 温寒英被这种两级反转弄得心跳错乱不已,呆呆地把脸侧向一边,支吾道,“……我尽量。” 待反应过来,心脏早已被喜悦填满。 “嗯”,谢澜没有逼太狠,恶习成瘾,一次性戒掉是很难的。 但想要跟系统斗,这又是必经之路。 温寒英打开相机,调准角度拍了几张,点开检查时却不太满意。 他仰头、抬手,把谢澜戴在额头的墨镜摘了下来,而后者就站在原地由他动作。 两相对视,不禁让人想到一个词——岁月静好。 摄影师接过温寒英递来的手机,举起又放下,“稍微近一点,自然一点,可以搭着对方的肩膀。” 温寒英便转过头期待的看着谢澜。 他们离得很近,谢澜能看清他眼尾细微泛红的痕迹,瞧着莫名有些可怜。 他想到了属于温寒英的无比惨烈的结局,忽然勾住了他的肩,两人身高般配,一切都刚刚好。 温寒英后背贴着他的胸膛,一时间门连呼吸都放缓了,他无意识动了动指尖,感觉此刻应将那束白玫瑰捧在怀里。 顶部挂满的银色彩灯连成一条银河,身后是怒放的蔷薇,两个同样出色的人亲密地站在一起,便胜过无数风景。 餐厅内的环境很适合约会,方桌上摆着玻璃蜡烛,晚上来应该更有氛围。 菜式后标注的分量很小,一次可以点很多种类。 温寒英最后点了两份牛排,正想要酒,对上谢澜的目光有些欲言又止。 温寒英眨眨眼,企图用眼神说服对方:牛排不配红酒,还有什么灵魂。 谢澜无动于衷:做人要言而有信,你可以换一道点。 温寒英抿唇:求求了…… 谢澜皱了皱眉:求也没用。 温寒英伸出一根手指:就一杯。 谢澜错开视线,齿缝间门漏出一丝不屑的冷哼:言而无信,小人行径。 回程路上是谢澜开车,温寒英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脑袋抵着车窗,一直盯着他瞧。 虽然没说话,但那目光有如实质,谢澜本身五感敏锐,实在无法忽视,十分煞风景地问,“看着我做什么?” 温寒英刻意瞄了眼窗外,意有所指道,“路边的花花草草长相全都一模一样,只有你不是。” 谢澜睨了他一眼,并不接话,不知是否听出了言下之意。 温寒英却安静下来,似乎冥冥中对他能够容忍的范围了如指掌,双目半阖,神色逐渐染上几分困倦,“…今天我很开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厌食是服用精神类药物而产生的后遗症之一,不知是否因为谢澜的关系,至少此刻,那些扰人的症状好像消失了,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温寒英在身旁熟悉气息的包裹下越来越困,一个多年被失眠困扰的人,就这样不知不觉在平稳行驶的车辆中睡着了,也错过了谢澜很轻很轻的回复,“嗯……” 他也很开心。 随着第一天的任务结束,直播也逼近尾声,一条名为#谢澜究竟说了什么#的词条渐渐爬上热搜。 谢澜毫不知情。 他们二人是最后一组回到小屋的,一进门那捧漂亮的玫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卫明秋永远是最积极的那个,“哇,温哥你买花了?” 温寒英心情好,十分给面子地“嗯”了一声,算作对此事的回应。 卫明秋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面上笑容纹丝未变,“是给大家带的吗,我觉得用来布置客厅刚刚好。” 温寒英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大大方方的道,“这是送给谢澜的,决定权不在我这。” 谢澜找出几只花瓶,一株株插了进去,闻言摇头笑道,“我们回来的时候还路过世兴广场了,怪我,没想起买花回来装饰的事。” 借花献佛,本身就是种对心意的践踏。 戚慕咽下口中的水果,跟着打起圆场,“下次有机会再买就好啦,用别人收到的礼物总归是不太好的。” 周蔚一揉了揉他的发顶,“你想要,我可以送你。” 大概见过了更好的,身旁的男人在卫明秋这里俨然变成了跟资源挂钩的踏脚石。 温寒英唇边笑容愈盛,眼神却凉的可怕,斜倚在沙发里幽幽附和,“是呀,周哥也会送你的。” 为什么一定要抢他的呢。 眼见争端将起,节目组适时递来一张任务卡。 谢澜离得最近,顺手接过,将上面的内容念给大家听, “你是我的经纪人任务已经圆满结束了,每一组的表现都很精彩,我们在各项平台发起了大众投票,所有观看直播的网友可自行选出最喜欢的一组,截至明日任务开始前,票数最多的一组将赢得神秘大奖。 由于明日任务较为特殊,我们将特意在晚饭前宣布,为大家留出充足时间门。” 宋浔看了眼时间门,“什么任务,一起说了吧,待会儿也该做饭了。” 节目组没卖关子:“出演爱情剧。 稍后我们会发放任务卡,请各位嘉宾根据卡片上关键词,包括但不限于场景、动作、人物关系等,编排出一场精彩的爱情剧。 规则与你是我的经纪人任务相同,根据投票,优胜组将同样获得丰厚奖励。” 卫明秋精神一振,心中暗道天助我也。 他有系统提供的演技卡,温寒英又是个脑子不好的,想要获胜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宋浔是正规科班出身,不可能惧怕演技类任务,看上去跃跃欲试。 戚慕朝他挤眉弄眼,不着痕迹地比口型,【带带弟弟!】 作为主持人的周蔚一最擅长表情管理,但他注意力全在卫明秋身上,见他高兴,也跟着笑了起来。 而被认为脑部有疾的温寒英下意识看向谢澜,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满意这种可以亲密的任务。 爱情剧诶,四舍五入也算谈恋爱了吧。 六人心思各异,唯有谢澜眼中一沉,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明天他或将遭遇成为任务者以来最大滑铁卢。 因为他真的不会演戏。 第29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9) 工作人员抱出来一只粉色纸箱, “箱子里共有五张卡,难度差异不大,但关键词不同。公平起见, 请各位嘉宾抽签决定表演主题。” 这一刻谢澜跟卫明秋的想法不谋而合, 双双选择借助系统获取卡片信息。 前者打算选择感情线最少的那个, 后者则恰好相反。 温寒英不知何时凑到了谢澜身边, 和他肩膀挨着肩膀,“你来吧。” 他的运气好像一直不太好,两次登上神坛又两次跌落, 似乎余生的幸运都用在这场综艺的相遇上了。 谢澜没有推辞,在纸箱内摸索一阵后终于拿到了想要的那张——关键词:佛寺、报恩、狐妖。 他把卡片对着镜头展示过后, 才真正松了口气。 和尚大概是所有主题里唯一无爱无恨的角色了吧。 宋浔小小的惊叹一声, 有些羡慕他的手气, “狐妖报恩, 好经典的桥段。” 卫明秋暗中撇了撇嘴, 第二个上前,按计划抽出了五张卡片里对演技要求最高的久别重逢。 072在他脑中出谋划策,【其实你应该把这个送给温寒英】 卫明秋才不愿把这种不可多得的演技高光时刻让给别人, 语气不以为然, 【你不是说他洗白了吗,抽中这么简单的剧情, 到时候还演不出来, 那才真正打了为他说话的人的脸】 027一想也是,但它这两天消耗过大,实在太饿了,咂咂嘴道,【为了保险起见, 你晚上找机会单独跟温寒英呆一会,不用太久,半分钟就够】 做点手脚,明天开饭。 戚慕有点紧张,他不想抽到难度过大的主题,闭着眼睛在箱子里摸了好一会,然后把卡片递给宋浔,“快帮我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宋浔故意板起脸,等对方忍不住探过身子偷瞄的时候倏地笑了出来,干脆递给他看,“校园暗恋。” 巨石落地,戚慕跟他对视时笑着拍了下手,“得偿所愿,我们中午吃的晚,晚饭简单吃点就好了。” 抓紧排戏要紧。 温寒英拿到卡片没多久便有了思路,寻了支笔飞速在空白处记录下脑海里迸现的灵感,闻言连头也顾不得抬,“我们也吃的晚,到现在都不饿。” 他已经等不及跟谢澜的对手戏了。 谢澜在他身后粗略浏览过剧情,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手后便起身往厨房走,“既然这样,晚上就简单做点吧,豆角焖面怎么样?” 戚慕不好意思总让那一两人做饭,于是跟了过去,“我来帮忙吧,这样快一点。” 宋浔正欲说话,却见他朝自己眨了眨眼,双手合十晃了晃,“剧情的事就拜托啦。” 于是又安心坐了回去。 温寒英淡淡看了眼两人的背影,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不着痕迹地加快了书写的速度。 为了配合周蔚一的行程,卫明秋在希望小学做了一天义工,此刻腰酸腿痛嗓子哑,只想摊在沙发里偷懒。 027拥有数量庞大的信息库,他花费积分,调出泪点最高的久别重逢片段不紧不慢地抄在纸上,落进旁人眼中竟比偶尔停顿的温寒英还要流畅许多。 温寒英甩了甩酸痛的手腕,在卫明秋若有似无窥探的视线里竟然去了楼上,把写满字迹的卡片锁进卧室的抽屉。 上锁前,房间内的镜头十分微妙地将空白处的内容囊括在内。 听完027的描述,卫明秋动作一顿,黑色签字笔在白纸上留下一道扭曲的痕迹。 也不知温寒英哪来的这么多心眼,明明还没动手,防他却像防贼一般。 剧情过了明路,若此时替换,节目播出后若出现前后不一致的事,恐怕会被当成灵异事件。 谢澜掀开锅盖,焖过八分钟,新加的面已经熟了。 旁边忽然多出一人,抬手在他脸侧扇了扇,带起一点微弱的风。 谢澜不用转头,就知道那人是温寒英。 他把面跟豆角、肉丝在锅内拌开,很自然地问,“蒜吃吗?” 温寒英摇头,“不吃。” 谢澜早有预料,问他不过走个形式,“好吧,那我给他们调份酱汁。” 温寒英就勾起嘴角,很明朗、很得意的样子。 谢澜不明就里,盛出一份递了过去,“别笑了,这些够不够?” “够”,温寒英捧着碗却不着急走,而是假装不经意地问,“谢澜,你怎么学会做饭的?” 戚慕忙完,见状干脆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谢澜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别挡路,边取出两只调料碗边回答方才的问题,“经历的多了,自然什么都会。” 温寒英才不信他的鬼话,要不是了解谢澜性格,甚至怀疑他在内涵自己,“不跟你聊了,我手指都烫红了。” 真话总是没人相信。 谢澜摇了摇头,“跟他们说开饭了,吃多少自己进来盛。” 其他人都去了厨房,温寒英先挑了最边上的位置,谢澜扫了眼,下意识坐在了他的对面。 温寒英微微抿唇,准备换过去坐,相比起来,他更讨厌卫明秋和谢澜挨着。 太近了。 果不其然,卫明秋看到谢澜旁边的空位眼睛猛地一亮,步子都快了许多,他千防万防,没想到被周蔚一抢了先。 “爱情”唤醒了这位主持人的占有欲,立场坚定地把“心爱之人”和谢澜隔开。 温寒英忍笑忍得辛苦,却又在眼底泄露了几分端倪,撑着脸望向谢澜, “刚刚榨了果汁,请问我可以喝吗…谢先生?” 谢澜听出他话里的调侃之意,眉梢一挑,“当然。” 两人间萦绕着一种谁也无法擅自插入的氛围,卫明秋在谢澜斜对面落座,短短时间内迅速冷静下来。 他倒是要看看,今晚过后温寒英还能得意多久。 宋浔感觉气氛尴尬,主动挑起话题,“你们说,节目组会给我们准备什么奖品?” 温寒英对此不感兴趣,一口口吃得斯文,速度却不慢,擦净嘴第一个起身离座,洗过碗后跟谢澜打了声招呼,“我先回房间了,等下记得一起排练。” 谢澜让越霜买了几本跟演技有关的书跟视频,抓紧时间临时抱佛脚,闻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只是文字终究抽象晦涩,不比亲身实践来得生动。 谢澜推开套间的门,先看了眼温寒英的房间,门是虚掩的,暖黄色灯光顺着缝隙倾洒而出,屋子的主人应该还在整理剧情。 谢澜想了想,决定先冲个澡,顺便多看会儿表演课。 他让越霜找出一部与狐妖报恩有关的电影,伸手推开浴室的门。 一只脚迈了进去,才发现里面有人。 温寒英背对着门的方向,全身未着寸缕,因为清瘦,谢澜能看清他两片凸起的蝴蝶骨。没来得及擦干的水珠顺着脊背的线条向下,淌过腰窝,啪嗒一声坠落在地板上。 听到声音,他半侧过身看了一眼,见是谢澜,很自然的问,“你要洗澡吗,我很快就好了。” “抱歉……”,谢澜咚地关上门,某人胸前浅色的两点飞快地消失在浴室弥漫的雾气中。 他门神似的靠在浴室外的墙上,皱着眉将一只手放于胸口,静静感受比平时稍快的心跳,却并不探究内里的原因。 一分钟后,谢澜重新冷静下来,【刚刚怎么没提醒我?】 非礼勿视,无论是否有意,实在过于冒犯了。 越霜委屈巴巴,【我在找电影嘛,这里又很安全,所以才……】 谢澜垂眸吐出一口浊气,转而问起另一件事,【卫明秋修改投票了吗?】 越霜知道这件事算揭过去了,忙不迭地答道,【改了!臭不要脸的把他们换成了第一,要动手吗?】 修改票数是高位面系统蒙蔽低位面原住民的障眼法,同理,谢澜也能轻易将其抹掉。 他皱了皱眉,【等到明早宣布结果前再改回来,一劳永逸】 温寒英推开门,浴袍下的皮肤被热气熏出一层浅粉,连眼睛都带了几分水色,“你进去吧,里面我已经收拾干净了。” 谢澜下意识别开视线,“…嗯。” 他后知后觉发现了节目组的险恶用心,不同阵营的两人朝夕相处,就算不能日久生情,也避免不了意外中擦出的火花。 温寒英擦了擦潮湿的头发,朝谢澜一笑,“待会儿活动室见。” 他换了身衣服,在楼梯上与卫明秋狭路相逢,后者似是不经意地撞了他一下,然后十分礼貌地鞠躬道歉,“对不起温哥。” 一枚高清镜头也无法捕捉的黑色光团趁两人短暂接触的瞬间融进温寒英体内,他脑中泛起一瞬针扎似的疼痛,这种异样顷刻间消失,仿佛只是因疲惫而生出的错觉。 温寒英皱了皱眉,下意识拉开距离,面色冷淡,“没关系。” 卫明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谢澜是带着笔记本走进活动室的,温寒英原本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按揉额角,十分钟以前分明还好好的,可现在只要凝神写好的剧本,大脑便一阵晕眩。 他本想回房间拿药,见到谢澜又按捺下来,露出一点笑意,“怎么还带着本子?” 谢澜异常认真,求知欲旺盛,“要记笔记。” 温寒英心想光记有什么用,伸手将写满字迹的纸递了过去,“先看看,有不合适的地方再改。” 白纸上书写的,正是和尚与狐妖的故事。 那是一个妖魔横行的年代,除妖归来的净真救了只被捕兽夹夹住后腿的雪狐。 他杀孽重,向来没有动物愿意近身,这只有些笨的狐狸却是个例外,净真几番驱赶,还是被它偷溜进寺庙,在他窗外徘徊。 雪狐生了灵智,从未作恶,净真打不得骂不走,只得随它去了,时间一久,竟也习惯了这般相处的日子。 一年后,雪狐竟在佛光度化中结下妖丹,幻化出人形,甚至有了自己的名字——云颜。 云颜有了修为,常常在净真出门除妖时隐匿身形跟在后面,偶尔出手解决几条漏网之鱼。 温寒英跟他并排坐在一起,看到这忍不住用鞋尖碰了碰他的,“谢澜,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谢澜下意识抬眼,“什么?” 温寒英顿了顿,话到嘴边反而有些说不出口,最后只得换了个说法,“…你猜云颜为什么要跟在他后面?” 第30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10) 谢澜本能察觉到气氛的不同, 一目十行地扫完余下部分,淡声道,“先排练吧。” 云颜道行尚浅, 很快被发现了。 净真身上的白色长袍被妖兽的腥臭血液染得黑红, 不似普度众生的仙人, 反而更像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他烦躁地眯起眼尾, 语气低沉,“谁叫你跟来的?” 云颜跟他待得久了,深知他嘴硬心软的性格, 半点不怕,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袖子, “一个人呆在房间太无聊了…净真, 我也很厉害的, 就让我跟着你吧。” 净真冷着脸掰开他的手, 将人往青龙寺的方向推了一把, “回去,你帮不上我的忙。” 他手劲大,云颜腕骨都被捏红了。净真从未跟他动过手, 来了兴致还会给变回本体的他梳毛。 云颜磨了磨牙, 本想负气离开,可到底内心的担忧占了上风, 不出两步又拐了回来, 站在一棵歪桃树下梗着脖子道, “净真,你根本就不懂……” 不知是否与剧情太过经典有关,又或是温寒英在拍戏上天赋绝佳,演技高超, 谢澜总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好像自己真的有过类似的经历,被带着入了戏。 他等了半天,始终没听到后半句,不由疑惑挑眉。 温寒英张了张口,情绪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抽离,表情从隐忍的委屈逐渐变得空茫,他用力敲了敲脑袋,拼命回忆亲手写下的台词,却一无所获。 没有什么比给予希望又摧毁更能消磨人的意志。 这两天温寒英的失眠好了许多,本以为是病情有所好转,谁知还是同样的结果。 温寒英低着头,不敢去看谢澜的表情,生怕在他的脸上找到一丝失望的痕迹,就像那些曾经合作过的导演一样。 他无法控制身体的颤抖,忽然埋头向外,慌乱中踢倒了旁边的座椅,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药,只要他多吃几片,一定能好。 谢澜捉住他的手腕将人拉了回来,皱着眉道,“温寒英……” 听到他的声音,温寒英猛地抖了一下,浑身肌肉紧绷,齿关咬地咯咯作响,仿佛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几缕额发垂落,整个人狼狈不堪,“我能记住……” 给他点时间,他真的会记住。 活动室被分成了三个区域,隔音效果一般,屋内的动静吸引来其他人注意,戚慕从隔壁探出脑袋小声问,“谢澜,温哥咋啦?” 卫明秋也跟着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朝里面打量,“温老师——哦不,温哥是不是……” 他要让所有人尤其是谢澜知道,温寒英就是个脑子不清不醒的疯子。 和疯子在一起,是没有好下场的。 情急之下,谢澜将温寒英严严实实抱进怀里,挡住后方肆意窥探的视线,左手一挑,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精准无误地盖在了摄像头上, “没事,我们在排练。” “哦…”,戚慕觉得自己简直大惊小怪,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咻地缩回了房间。 戚慕一走,继续待下去就太过刻意,卫明秋滞留片刻,见那人始终与谢澜紧紧抱在一起,看不清表情,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温寒英身躯凉的像冰,簌簌发着抖。 谢澜环在他背上的手轻轻拍了两下,无意识带了丝用于安抚的精神力,“温寒英,忘词是很正常的事,没有人会责怪你,一次记不住就两次,我们还有时间,慢慢练。” 他缓缓重复几遍,温寒英急促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稳,竟然是有用的。 谢澜用手轻轻顺了顺温寒英后脑柔软的发丝,顺势探进去一缕。 本以为在对方全身戒备的情况下会受到阻力,谁知不过是试探一二,温寒英紧闭的屏障便欢欣鼓舞地朝他打开,没有半点防备。 感受到那份喜悦,谢澜略微一顿,回神后操纵精神力在他体内游走一圈,果然在颞叶附近发现几只水蛭大小的灰色物体吸附在上面,从程度上看,应该有三年之久。 贸然拔除,很可能损伤大脑。 温寒英安静下来,圈在他腰上的手却没有半点放松,脸颊谢澜在肩头轻轻蹭了一下。 谢澜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放手,温寒英反倒搂得更紧了。 他靠在谢澜颈侧,呼出的气息恰好打在敏感的耳垂上,嗓音低哑,几近于无,“你根本就不懂……等待的滋味有多难熬,你也不会知道,别人有多担心你。” 谢澜一怔,慢半拍反应过来他在说方才遗忘的台词,下意识接了下去,“抱歉。” 故事里的净真懂不懂不得而知,但谢澜一定是不懂的。 “我走了”,温寒英下巴抵在他肩上,尖尖的有些硌人,说着要走的台词,实际却分毫未动。 谢澜在心里叹了口气,念出下一句,“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到榆村口。” 温寒英摇了摇头,发丝蹭得人痒痒的,“不必了……我现在不想跟你待在一处。” 谢澜蹙眉不解,“为什么?” 温寒英深深吸了口气,就这样念出了那句用省略号替代的台词,“因为我喜欢你。” 空气陡然陷入安静,谢澜心中猛地一悸,一时间难以分清这句话到底出自云颜还是温寒英本人。 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温寒英抱在他腰上的手松了又紧,生怕某人落荒而逃似的,补上了后面的台词, “……是我太冲动了,抱歉,你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谢澜扣住他的肩膀,两人顺势分开。温寒英视线不闪不避,微微仰头与他对视,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是笑了笑, “谢谢。” 谢澜无意识动了动指尖,半晌后轻声问,“好点了吗?” 温寒英偷偷觑了眼他的表情,担心他误会点什么,语速难免快了几分,“其实我……我” 他想说自己没有病,只是越急越说不出来。 谢澜看了眼被蒙住的镜头,伸出一根食指抵在他唇上制止道,“嘘——我知道。” 作为旁观者,他清楚温寒英每一分努力,也清楚他无数次失败后的无奈与痛苦。 这样简单的动作轻而易举地封印住温寒英心底的不安,他浅浅的笑了起来,原本黯淡的眼里重新有了光, “再来一次吗?我教你演戏,忘词的时候你也要记得提醒我。” “嗯”,谢澜想到什么,指着最后那几排省略号问,“这里怎么没写全?” 温寒英视线飘忽一瞬,“因为是即兴发挥……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谢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深究。 他还有别的事做,因此九点半一到,便提出回去休息。 温寒英脸颊泛起一层淡淡的薄红,不知是热的还是什么,将外套搭在臂弯上与他并肩向外走。 谢澜看他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便低声嘱咐道,“今晚早点睡,明天还有时间,不用担心……对了,你今晚见过卫明秋吗?” 温寒英将棉质布料攥在手里,压下心头涌起的不虞,暗搓搓上眼药,“见过,不久前我们还在楼梯口撞到了……怎么了?” 谢澜摇摇头,已然心中有数。 他推开卧室的门,冷峻的眉眼在灯光下带了几分温柔的味道,“晚安。” 温寒英靠在门框边摆了摆手,“晚安。” 谢澜回到房间,并没有像自己说的那般准备休息,而是打开一盏台灯,在明亮的光线下跟着视频学编绳。 温寒英送的花摆在桌角,花朵静默,是这个深夜唯一的观众。 视频随谢澜心意而动,播放速度很慢很慢,他却仍有跟不上的时候,仿佛很吃力的样子。 黑暗中,越霜无声叹了口气,在识海里一晃一晃,有些苦恼的样子。 谢澜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编完的手链放在桌面来不及收起,勉强撑着桌面站起来,踉跄几步跌坐在床上倒了下去。 他踩在世界规则的边缘使用精神力,此时透支得厉害,几乎在沾到枕头的那秒便陷入昏睡。 第二天醒来,却是盖着被子的。 他没醒,越霜也出不来,谢澜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结为是夜里太冷而产生的下意识行为。 简单洗漱过后,谢澜换掉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将那条来之不易的手链揣进兜里,慢悠悠下楼。 宋浔瞧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随口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谢澜半眯着眼,表情懒散勾人,“还行,就是有点累。” 恰好戚慕从会议室出来了,远远招呼道,“谢澜,早上还有采访。” 还是同一张椅子,还是同一个工作人员,她接收到导演的信号,举着话筒问,“请问你还满意昨天的约会吗?” 谢澜有点困,没听清约会二字,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小鞠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继续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天你们上热搜了。” 谢澜一脸懵,“什么热搜?” 小鞠说,“大家都很好奇你跟温寒英说了什么,现在能告诉我们了吗?” 谢澜微微皱眉,仔细回想一阵,终于记起发生在大片蔷薇花前的事,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跟我约定好,以后要节制一点。” 小鞠:?!这是能播的吗。 谢澜:?抽烟节制一点,喝酒节制一点,有什么问题。 因为爆料温寒英抽烟酗酒的习惯会带去不好的影响,也对不起对方开拍以来付出的努力,他就没说太明白。 谁知道这群人思想如此不纯洁,竟然想歪了。 谢澜一脸莫名地走出会议室,听到导演说叫温寒英过来时才皱了皱眉问,“他还没起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谢澜点了点头,“稍等,我上去喊他。” 他三两步迈上楼,站在温寒英房间外敲了敲门,“温寒英,导演叫你。” 过了许久,久到谢澜忍不住强行打开门查看情况时,房间内才传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 下一秒,卧室门由内向外打开,温寒英穿着睡衣站在门口,领口宽大,漏出小片锁骨,“早。” 他脸颊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潮红,唇色浅而干燥,隔着一段距离,谢澜似乎都能感觉出他身体灼热的温度,高的有些不正常了。 他忍不住用手背抵在对方额头试了试,眉头微皱,“你发烧了。” 温寒英反应有些迟钝,慢吞吞点了点头,嗓音嘶哑,“好像是。” 谢澜好气又好笑,忽然捉住他的手腕,确认是真的发烧,不是其他外界因素造成的才真正松了口气,“我帮你跟导演请个假,把药吃了睡一觉,很快就好了。” 温寒英低头瞧了眼被握着的地方,声音低低的,“下午就要开演了。” 他不想成为谢澜的累赘。 谢澜啧了一声,耐下心安慰,“身体是本钱。” 温寒英抿了抿唇,上前一步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句的认真道,“奖励是孙导的试镜资格,绝对不能放弃。” 就是扔掉,也不能被某些讨厌的人白捡便宜。 灼热的呼吸一下下打在谢澜耳边,他侧过头垂眸看向温寒英的眼,“你怎么知道的?” 既然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为什么不离他远一点。 温寒英勾了勾唇,故作神秘地点点自己的脑袋,“我猜的,爱信不信。” 他会预知,爱信不信。 最终谢澜退了一步,“不管怎么样,先把药吃了,待会我下楼给你熬点粥端上来。” 温寒英此时又乖顺起来,“……谢谢。” 谢澜轻轻笑了一下,稍作犹豫后从兜里拿出一串用月白玉线编成的手链,正中串着一枚质地通透的红色玉髓,温润光滑,萦绕着普通人难以看到的灵气。 赫然是昨晚耗费数小时用精神力辅助编织而成的手钏。 温寒英似乎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收到礼物,唇瓣颤了颤,有些郑重地接了过来,“……送我的?” “嗯”,谢澜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昨晚费神熬夜的并不是他,片刻后到底忍不住加上一句, “记得随身戴着。” 防小人,有奇效。 温寒英眼尾微红,蓦地将左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宽松的衣袖顺着手腕滑了下去,“能不能……帮我戴上。” 他找了无数种理由,只等谢澜推辞后一一摆出,此刻却一个也没派上用场。 谢澜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慢慢将手链系了上去。 除非他从这个世界脱离,或者温寒英不再需要它,否则任何人都无法将其摘下,这枚红色玉髓,永远是他的护身符。 温寒英用指尖轻轻戳了一下,玉髓触手温凉,他左看右看,颇有几分爱不释手的意思,过了会好奇地问, “你什么时候买的?” 昨天他们一直在一起,他不可能不知道。 两人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坐下,谢澜说,“你睡着的时候。” 当时他路过世兴广场,本来想买花瓶将这束花养起来,回来的路上路过一楼柜台,被这块玉髓吸引了注意。 要知道,非修真界是没有灵气存在的,而眼前的玻璃柜中竟然陈列着一块蓄满灵气的玉石,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是这个世界的意志在自救。 谢澜买下玉石,做成一个小的防御法阵,送给了温寒英。 昨天下午抽完签后,结果便被放到了微博上。 因为温寒英发烧的关系,直播被延后了两小时,时间一到,《谈一场纯粹的恋爱吧》官方微博刚刚更新链接,直播间便飞速涌入一大批观众。 镜头里的只有五人,谢澜想了想,还是帮温寒英解释道,“他生病了,上午一直在休息,现在还在化妆,请大家稍安勿躁。” 他不这样说还好,解释的话一出,弹幕便一片尖叫,【第一!一日不见,万分想念!】 【y~他是谁啊,敢不敢说名字嘛】 【温温怎么发烧了,是不是昨天累着了,感觉他这两年身体一直不好】 【待会儿要加油,冲鸭!!】 【小谢古装好帅啊,没剃光头好评!节目组果然懂我,亏我还担心了一晚上(笑哭)】 戚慕站在谢澜右手边,隔着卫明秋悄声问,“谢澜,温哥好点没?” 谢澜朝他微微颔首,算作回答。 导演敲了敲板子,示意众人安静,“第二个任务开始前,先来宣布一下昨天的投票结果。 截止到中午十二点,获得票数最高的是——” 卫明秋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来,无论奖品是什么,都是他的囊中物。 谢澜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越霜】 越霜等待这一刻很久了,听到指令的瞬间便将障眼法抹除。 “……票数最高的是兰英cp,恭喜。” 027已经做好了大吃一顿的准备,听到结果后难以置信地尖叫一声,【这不可能!!】 它不信邪地打开投票,谢澜那组只比宋浔二人多了三十五票,卫明秋垫底,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热门评论里有这样一条,【卫明秋跟周蔚一也太假了,一举一动都透着股工业糖精的味道,第一天根本没怎么相处,哪来的感情,一晚上的时间高冷主持人变忠犬,这要不是营业,我倒立喝水!!】 027有能力在视频上做手脚,但那样消耗太大,付出与回报根本不成比例,它疯了才会做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所以注定失败。 温寒英票高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是他真诚,不少人都忍不住为他加油,二是俩人站一块儿实在太养眼了,谁能不喜欢视觉盛宴呢。 戚慕真心实意地道了声恭喜,然后跟导演商量道,“楚导,奖励就先别说了,等下演完一起算了,再说心态崩了,我要罢演了啊。” 宋浔勾着他的肩膀道,“我觉得可以。” 卫明秋处于震惊之中尚未回神,半天都没接话,一丝得意凝滞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原本应靠抽签决定演出顺序的,但温寒英还在化妆,狐妖的妆容有些繁复,便自动归为最后一组。 等待的时间里,谢澜去了化妆间。 为了舞台效果,温寒英穿的是红衣,眉心绘有一道纹路,似是某种上古图腾,更绝的是,化妆师在他右侧眼角补了一笔,与那点朱砂遥相呼应,加上眼尾细细上扬的眼线,回首间倒真像话本中的狐狸成了精。 温寒英一见他,眼神就离不开了,怎么会有人连袈裟都穿得这般好看。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谢澜脖子上挂着的那串象牙白佛珠,轻声呢喃道,“好帅。” “哎呀”,造型师将他脑袋摆正,打趣道,“再看假发都要贴歪了。” 谢澜目光在他眉间掠过,片刻后出声问,“还烧吗?” 温寒英从镜子里对上他的视线,眼底皆是笑意,“降下来了。” 虽然有点低烧,但不碍事。 为了保持悬念,化妆间并不在直播的范围内,因此两人出场时,弹幕才会被各种尖叫与舔屏占领。 【啊啊啊啊我宣布,他俩出来的那刻起就已经赢了!】 【我本来想看谢澜这样有点痞帅的演狐妖,没想到!我为自己的无知道歉呜呜呜】 【什么都别说了,赶紧截图呀!】 温寒英其实有点紧张,他害怕连累谢澜出丑,更担心自己让那些仍在坚守的粉丝们失望。 谢澜看出了他内心的恐慌,眨了眨眼睛,朝他比出一个口型:别怕,加油。 温寒英偷偷摸了摸那颗玉石,焦虑的心渐渐沉淀下来,一点点进入状态。 既然是爱情剧,自然不可避免地掺杂进私心。 “……我走了”,温寒英表情是不舍而隐忍的,云颜被喜欢的人驱赶,故意要走,内心却期待着挽留。 净真心底是在乎他的,所以才会说,“路上不安全,我送你。” 暗恋一个人,只要发现对方的一丁点在意,就会忍不住胡思乱想,甚至索要更多,借此证明他的心中有自己。 温寒英压抑着情绪,垂眸道,“不必了……我现在不想跟你待在一处。” 谢澜脚下一顿,停在距离对方半步远的地方问,“为什么?” 情绪翻涌,既然他问了,那他便据实相告,温寒英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我喜欢你。” 再次听到同样的话,谢澜心中还是泛起一丝波澜,他此时已然入戏,并不清楚后面的内容,怔怔站在原地。 他以为最多像昨晚那样得到一个拥抱,谁知温寒英背过身欲走,又很快转了回来,眸光流转,上前一步将手搭在他的肩上。 谢澜垂眸去看,只能看到他不断抖动的睫毛,又密又长,像振翅欲飞的蝶。 下一秒,温寒英微微仰头,右手扣在他的后脑上吻了过来,袖摆繁复宽大,遮住了正对着他们的镜头。 谢澜惊呆了,眼睛微微睁大,神情满是愕然。 从来没有人,敢对他做这样亲密至极的事。 因为低烧,温寒英的唇瓣是滚烫的,但又很软,带了点微苦的药香,很轻很轻地吻了一下,然后无意识蹭了蹭他的下唇,又用鼻尖蹭了蹭鼻尖。 缱绻撩人,又再纯洁不过。 温寒英控制不住地想咬一口,盖章留印,彰显属于自己的痕迹,但又克制地忍住了。 因为旁边还有别人。 原来这就是他的即兴发挥。 第31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11) 谢澜下意识抬手, 却分不清想要推开或是其他的什么。 一吻毕,温寒英十分规矩地拉开一点距离,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轻轻舔了舔嘴唇, 红衣妖冶, 唇瓣湿红, 像极了吸人精魄的狐妖。 谢澜收回抬到一半的手, 指尖恰好擦过他绣着夕雾花的衣摆,带起一阵细微的痒,就连被亲到的地方都残留某种柔软的触感。 谢澜向来清明的大脑乱糟糟的,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耳根已经红透了,他皮肤白, 那点红便异常显眼。 温寒英并没有看上去那般淡定, 藏在袖口下的手心遍布冷汗, 因强烈的情绪波动细微颤抖, 心脏狂跳不已, 脸颊同样红得彻底。 若非导演提醒,他们二人恐怕要站在原地对视到地老天荒。 温寒英回神,碰了碰谢澜的手, 拉着他朝镜头微微鞠了一躬。 弹幕早在温寒英搭上谢澜肩膀的时候就炸开了锅, 最初还只是加油,【我艹, 按头小分队在哪里!!】 【还等什么快A上去啊啊啊!】 几秒钟后就变成了, 【???又不给我们看!】 【他俩在背着大家伙偷偷搞事方面一直很可以的,一个讲悄悄话,一个偷亲(大拇指)】 【赌十包辣条,他们绝对不是借位!!】 【直球yyds!!】 每对嘉宾表演时,余下的人都会坐在监控室观看, 这里的镜头要更全一些,包括直播间未被收录的那枚短暂的吻。 卫明秋围观全程,几乎遮掩不住嫉妒的表情。 从得知昨日任务失败的那刻起,他的状态就一直不太对劲,如果没有演技卡加持,恐怕会当场忘词。 纵使如此,也不过得到一个演技尚可的评价。 因为他只是单纯的演绎,其他人体会不到内心真实流露的感情,没有沉浸感,更别说爱情的火花了。 再次失败后,卫明秋又打起作弊的主意,殊不知从今往后那些小动作都将反噬在自己身上。 “咔哒”,楚导一打场记板,颇具仪式感的道,“短剧狐妖报恩杀青,两位嘉宾辛苦啦!” 谢澜接过工作人员送来的花,正要离开,楚宜却拿着喇叭喊,“等一下,先拍张宣传照。” 他们综艺再红,也是需要引流的嘛。 温寒英瞄了旁边的人一眼,和他并肩挨在一起,向右侧偏了偏头,露出点浅笑来,谢澜侧眸瞧了他一眼,画面在此定格。 【结婚现场!!】 【让我们恭喜两位新人~】 【结婚照都有了,什么时候领证?!】 与其他人会和的路上,谢澜见跟拍没在,忍不住低声问,“……为什么亲我?” 还能为什么。 假发很长,温寒英勾起一缕绕在指尖上,借此缓解内心的紧张,“…对演员来说,拍吻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他以为谢澜至少会问点什么,可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耳根上的薄红也褪了下去。 温寒英不太甘心,加快脚步走到他面前倒退着向前,望着他的眼睛抿唇道,“谢澜,我从来不跟其他人拍吻戏。” 以前不会,日后也不会。 只有你,也唯有你才可以。 谢澜脚下一顿,正欲说点什么,他们却已经重新回到了镜头下。 戚慕见二人进来,笑着站起来啪啪啪地鼓掌,一脸兴奋的样子,“好棒!刚刚我真的有种在看电视剧的感觉。” 宋浔则有些意外跟恍然,与其听再多媒体议论,不如真正看温寒英演一场戏,他觉得曾经那个站在领奖台上的影帝又回来了。 卫明秋又和027吵了一架,他花费做任务攒下来的积分,难道就是为了看曾经的手下败将逆风翻盘吗? 027作为系统更敏锐一些,伸出触角X光似的将面前二人扫描一遍,最后停留在温寒英左手手腕上,那里竟然萦绕着淡淡的灵气,细腻纯正,无比诱人。 好饿…… 027邪念一动,触角顶部凭空长出一排锐利的牙齿,细长的舌头像不断吐信的毒蛇,猛地朝猎物探去,预备大快朵颐。 谢澜早就知道那东西不怀好意,微微皱眉,揽着温寒英的肩膀朝旁边一带,触角撞在护身符形成的法阵上,发出一阵被腐蚀的滋滋声。 027发觉不妙,试图缩回触手,细长的舌却仿佛黏在了上面,怎么也抽不下来。 灼烧感异常强烈,它痛到怀疑统生,不得不选择断尾保命。 数秒钟后,普通人难以看到的地方,半截黏腻的触角掉落在地,不多时便消散为黑色颗粒状的尘埃。 温寒英手腕一麻,下意识揉了两圈,然后学着某人方才的样子压低声音问,“为什么抱我?” 无法解释的谢澜:…… 他最多只是搭了下肩,怎么到这人嘴里就成了搂搂抱抱。 谢澜从未见过如温寒英这般胆大且擅长强词夺理的人,短时间内竟找不到应对的策略。 温寒英轻哼一声,朝他得意地挑了下眉。 027受创,想都没想地把反噬转嫁给卫明秋一部分,后者毫无防备,痛苦的闷哼一声,脸色渐渐惨白,此刻终于体会到作用在温寒英身上的、大脑针扎似的疼痛到底有多令人抓狂。 他缓了好一阵,才有力气问,【怎么回事?】 027认定这个世界绝对有更高位面的东西存在,生存的本能令它想立刻逃窜,可惜能量不足,恢复至少还要五天。 最近诸事不顺,它只觉得晦气,自保都来不及,哪有功夫搭理卫明秋,阴阳怪气的道,【还不都是你没用,任务失败了,降下的惩罚还得我帮你顶着,亏死了。 对了,你有功夫多关注一下温寒英手上的东西,最好能骗过来】 喜好吞噬的本性如此,只要有一丝机会,它就不会彻底死心。 卫明秋没接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搭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收紧。 弹幕议论纷纷,【噫!某cp又在讲悄悄话】 【前面的这次我看见口型了!温温在说抱我干嘛】 【真的假的?我信了哦】 【卫明秋怎么一直低着头?】 【可能两次任务都输了不太高兴吧】 【嘁,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咯,戚慕跟宋浔不也输两轮了,怎么没哭?】 楚导笑眯眯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一只白色信封,“按大家的要求,先来发上一轮的奖励,孙乐才导演的试镜邀请。 其实我跟孙导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他知道我要办一期全明星综艺,正巧电影迟迟选不到人,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楚导拍了拍温寒英的肩,“好好表现。” 【啊啊啊我看到了!姐妹们信封上画的是九尾狐啊!孙导的新戏不就是《九尾》吗!!】 【emmm希望温寒英不要再摆烂了吧】 【谢澜要跨界了吗(震惊)】 温寒英双手接过信封,缓慢又郑重地点了点头,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后才拿着它朝谢澜晃了晃,眼里满是期待—— 跟我一起拍戏吧,我教你呀。 谢澜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好像无论如何,温寒英都会义无反顾地走上同样的老路。 前世卫明秋拿到了孙导的试镜,温寒英演绎短剧时屡次忘词,而后不停敲打脑袋,撞击墙壁,口中念念有词,状若疯癫。 尽管及时掐断直播,最初的画面还是被网友录屏,一帧帧恶意截下的丑照全网乱飞,吓跑了最后坚守的粉丝。 那时温寒英清醒后什么都没说,把手头的资源给了‘谢澜’,自己则退居幕后,逐渐消失在大众视野。 ‘谢澜’是他梦想的延续,也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一旦失去,造成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楚宜任务完成,满意地退出拍摄范围,拿着喇叭喊,“经过两天的相处,相信各位都对彼此有了初步的了解,请前往下一任务点,开始第项任务吧。” 戚慕一脸懵,“下个任务在哪?” 楚宜指了指外面,谢澜接过递来的全新任务卡,“请各位嘉宾晚饭后在露天泳池集合,完成情侣默契挑战,规则如下: 每对cp派出一名嘉宾根据提示写下答案,另一名嘉宾坐在奶油机面前在限定时间内猜出对方的答案,猜错将受到喷奶油的惩罚。” 半小时后,换掉演出服的六人来到露天泳池,楚宜和弹幕都有些迫不及待了,“第一轮,请黑方嘉宾坐在规定位置上,赢得胜利的人可优先选择明日约会地点,请各位全力以赴。 先从比较容易的开始吧,主题一:最喜欢的颜色,限定时间十秒。” 谢澜微微皱眉,迅速在庞大的世界线内筛选温寒英日常穿搭时衣服的颜色,出现次数最多的应该就是正确答案。 他在第二十八秒松开眉尖,回答道,“浅咖色。” “啪嗒” 谢澜被扣了一脸奶油,不用导演出声,他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可是为什么? 他绝对不可能算错。 楚宜:“请白方亮出答案。” 温寒英还没见过谢澜如此狼狈的样子,眉毛眼睛都被奶油糊住了,连鼻尖上都是,他努力绷住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竖起白板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 “月白。” 是谢澜送他的手链的颜色,他真的很喜欢。 这样简单的题竟然只有宋浔一人答对。 温寒英举起左手遥遥冲他晃了两下,红玉髓坠在细白的腕子上格外显眼,“没关系,其实也不算错,我以前的确喜欢穿那样的外套,但是现在换啦。” 027压根没想耗费能量帮卫明秋,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条不太起眼的手链上,一个现代世界的原住民,怎么可能有护心链。 护心链是不少仙门世家为筑基不久的内门弟子准备的,佩戴时修炼可不受心魔困扰,用来凝神静气、驱除邪祟也刚刚好。 谢澜抿唇不语,看上去迷茫又挫败。 【哈哈哈哈为什么小谢吃瘪的样子也这么好笑】 【哎呀没猜对也没关系嘛,至少他记住了温温平时穿了什么(狗头)】 【我记得刚来的那天温寒英手腕上还没有那条手链吧,导播给特写了,盲狙一把谢澜送的,嘻嘻】 【我宣布这就是两人的定情信物】 楚宜可不知道几位嘉宾的心思,见人已经把奶油擦干净了,举着喇叭道,“游戏继续,主题二:最喜欢的食物。” 谢澜犹豫道,“……牛排?” 温寒英缓慢摇头,亮出的答案真的无比普通,“水饺。” 因为是团圆的味道,他其实很怕孤单。 楚宜才不给他们交流的机会,笑容里充满了搞事的味道,“主题:最喜欢的动物。” 谢澜拧眉思索,他根本不清楚哪里出了问题,第一次开始怀疑所谓的逻辑与推理,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十秒结束也未给出答案。 轮到第五题时,场上只剩谢澜至今一分未得。 他面上看不出什么,心中却没来由的涌起一股烦躁,也许是因为好胜心,又或许是什么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东西。 温寒英垂眸拨弄了两下手链上的玉坠,心里涩涩的。 原来他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啊,他想。 楚宜清清嗓子,“主题五:最喜欢的约会场所。” 谢澜已然放弃了使用所谓的故事线推测,又或是利用系统,破罐破摔的道,“游乐场。” 很离谱,但在他心里,温寒英有时候就是这么幼稚。 谢澜熟练地闭上眼,等待着新一份可恶的奶油拍在脸上,过了一会耳边响起的却是导演的声音, “谢澜加一分。” 他睁开眼,温寒英笑着朝他晃了晃题板,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个大字:游乐场。 【啊啊啊啊啊救命!kswl!!】 【什么是双向奔赴,这就是双向奔赴!他终于猜到了!】 【呜呜呜傻儿子终于答对了一题,老母亲不禁流下了欣慰的泪水】 【你们都在磕,只有我很震惊,温寒英居然喜欢游乐场???】 【是的你没看错,老粉来告诉你,温温以前在采访里说过,他成名早,没有太多童年跟私人时间,别的小朋友出去玩的时候他都在学各种东西跟躲狗仔,所以超级羡慕】 楚宜挺满意弹幕的风向,声音饱含笑意,“请黑白两方交换位置。” “谢澜”,温寒英两步走到他面前,明显有话要说,过了半天也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谢澜此时处于一种类似于愧疚的心理,好像不经意间做错了什么,见状撑着桌面向前微微俯身,目露疑惑。 温寒英是真的有话想说,但他见对方脸颊沾了一小块没擦净的奶油,用食指抹掉后没找到纸,下意识含进口中吮掉了。 谢澜眼神微暗,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 温寒英唰地将手背到身后,试图掩盖罪证,“……我说是手指自己动的手,你信吗?” 弹幕整整齐齐飘过一排【我相信】,楚宜啧了一声,重复道,“请嘉宾交换位置。” 温寒英语气急促,朝他眨了眨眼睛,掩唇道,“等下别着急擦白板。” 谢澜不明就里,在他坐过的椅子上落座,拿起马克笔,看到答题板的最上方写着一行小字:没关系,时间还长,你还有很多机会了解我呀。 后面跟了一个卖萌的表情包。 谢澜啪地扣过题板,让另一面空白的朝上,下意识往对面看了一眼,恰好跟温寒英的视线对上。 他勾了勾唇,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被奶油糊脸。 谢澜无意识将笔帽开了又合,心里那股烦躁又突兀的消失了。 楚宜似乎暗搓搓加大了任务难度,“第二轮第一问:最讨厌什么。” 谢澜想了想,唰唰写下一行字。 十秒的时间一晃而过,温寒英一字一句的道,“讨厌不真诚的人。” 谢澜一怔,下意识低头检查答案,竟然真的一字不差。 后面几问也是如此。 他喜欢毛茸茸的东西,最喜欢的乐器是古琴,喜欢春季的微雨,讨厌大风天。 温寒英没答错一道。 谢澜莫名有种被人看透的感觉,有些不爽,还有点疑惑。 他了解的,究竟是哪个谢澜,难道原主也跟他的喜好一模一样。 几轮挑战结束,戚慕二人总算赢了一次。 楚宜将所有人的表情收进眼底,示意大家看他旁边的纸箱,“刚刚的比赛加深了彼此的了解,但有时候多一种选择也不是坏事。 纸箱内共有六张照片,但只有张是不一样的。请各位嘉宾按得分从高到低的顺序依次抽取照片,两两配对,开启明天的约会。” 第32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12) 温寒英慢慢敛起笑意, “又抽签?” 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把结果全部交由命运,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也一点都不想了解除了谢澜以外的人。 宋浔目露沉思, 过了会笑着问, “如果两个黑方的人凑到一起, 可以交换吗?” 楚宜摇了摇头, “很抱歉的告诉你,不可以,但时间的多少由你们自己决定。” 换句话说, 如果实在不喜欢,可以提早结束约会, 赶去约有好感的嘉宾嘛。 第一个抽的人是最没有包袱的, 不必纠结想和谁匹配在一起的问题, 宋浔把位置让给了戚慕。 后者刚把手伸进纸箱, 就听导演在旁边说, “拿到照片后记得保密,不要让其他人看见。” 这便有点盲选的感觉了,除了本人和楚宜, 其他人包括直播间的观众都不清楚命运的红线将把谁跟谁牵在一起。 未知总是令人格外牵肠挂肚。 导演不说还好, 说完戚慕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他本来就有点选择困难症,这下可好, 摸了老半天才选中一张照片, 背对着其他人看了一眼,是毓山,背面写着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毓山,J市热门景点之一,海拔288.8米, 临海,可在云顶餐厅看日出,山脚下是充满历史气息的民俗村,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一棵被当地人视为神灵的千年古树,枝干上挂满了用于许愿的红色布条。 戚慕松了口气,他的手气还行,只是不知道另外一人是谁。 宋浔第二个走到纸箱前,没太犹豫地摸出一张,是和海有关的项目。 按照得分,谢澜排在最后,温寒英是第三个。 027不知跟卫明秋说了些什么,原本无精打采的人忽然来了兴趣,眼睛一直盯着用于抽签的纸箱,有些焦虑的样子。 原本温寒英表情是严肃的,见谢澜在看自己,面上便露出点笑意来。 谢澜不着痕迹地勾了勾指尖,纸箱内的其中一张照片便自动换到了离他指尖最近的位置上。 趁它病要它命,谢澜计划借此机会处理掉炮灰逆袭系统的事,否则拖得越久,变数越大,最合适的安排就是让温寒英和戚慕待在一起。 027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它直觉温、谢之间必有一人大有古怪,相较而言,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明天也许是唯一夺取能量遁逃的机会。 于是它把还没有人选的乐豪嘉年华一个劲往温寒英手边换。 温寒英面色古怪,不知是不是错觉,里面的照片好像会动…… 他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猛地将手抽了出来,由于太急,不小心打到桌角,手背瞬间红了一块。 谢澜自然清楚027也动手了,干脆走到他旁边问,“怎么了……要不要我帮你抽?” 温寒英有些犹豫,因为他不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见谢澜半只手已经伸进了箱子里,下意识拉住他的胳膊用气音道, “等一下,我感觉里面有东西在动……” 夜晚温度降了下来,又是在楼顶的露天泳池,他话音刚落,一阵微风吹过,带起些许凉意。 谢澜动作一顿,没料到他竟如此敏锐,按理说普通人是不可能发现的。 他将毓山的照片拿出来背面朝上放进温寒英手里,语带安抚,“放心,没有虫子。” 接下来,谢澜又用同样的方法将那张海边的照片换进了周蔚一手里。 箱子里只剩下两张一模一样的,无论谁先谁后,都不可能再产生第二种结果。 027缩在卫明秋的大脑中战栗不已,刚刚对上的那股庞大力量终于没了遮掩的意思,它一路找到源头,和谢澜的视线撞在一起。 027能感觉到,那个男人注视的方向绝不是卫明秋…… 【一会你想办法跟周蔚一交换一下照片,明天绝对不能和谢澜约会】 它语气中的颐指气使令卫明秋感到厌烦,下午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走到今天的地位,究竟还有没有跟系统合作的必要, 【为什么,你一开始不是怂恿我跟谢澜在一起吗?】 027没听出他语气中的怀疑,一本正经的道,【检测出任务难度过大,现已做出调整】 卫明秋此时反倒精明起来,回忆起下午那阵突如其来的头痛,怎么想都十分诡异,于是假意应和道,【是吗,那我考虑一下】 027急得要死,但它毕竟只是一个系统,靠寄生蒙蔽世界意识,没有操控寄生体的能力,最终也只是色厉内荏地威胁道, 【我劝你最好按我说的做,否则后果自负】 夜色深深,星辰漫天。 结束拍摄的六人陆陆续续回到房间,温寒英忍不住在谢澜推开卧室门的瞬间挡住了去路,“如果……如果明天我们没分到一起,我能来找你吗?” 谢澜并不清楚多久才能处理完,闻言明显犹豫了一瞬。 温寒英看得分明,眼神微黯,“不可以吗?” 谢澜摇了摇头,他一来,刻意把人支走的过程就没了意义。 “……到时候我去找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澜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单纯不太想看到对方露出这种类似于被抛弃的神色。 那些负面的情绪还未来得及翻涌,便被这句话轻而易举地压了下去,温寒英眼睛在柔和的灯光下亮的惊人,“真的?” 谢澜跟着勾了勾唇,笑得让人脸红心跳,“嗯,不骗你……睡前记得再吃一次感冒药。”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所有人都起得很早,谢澜还是第一次早上六点钟在洗手间碰见温寒英。 他今天似乎和往日的穿着略有不同,白色薄衬衫更偏向休闲,领口开得有些大,露出精致的锁骨,袖口卷起,下面是卡其色西裤,腰身又窄又瘦,见到谢澜打了声招呼,“早。” 谢澜收回视线,“早。” 洗手台很宽,总共两个水池,温寒英却偏要跟他挤在一处,一边刷牙一边从镜子里眉眼含笑地看着他。 谢澜略显不自在地挪到了旁边的位置上,擦净脸上的水珠站在门边问,“早上想吃什么?” 温寒英想了想,“你不着急出门吗?” 谢澜应了一声,“嗯,没有必要去太早。” 温寒英心情更好了一点,不自觉加快了洗漱的速度,“想吃早餐面,加一个荷包蛋…等等我,我要跟你学着做。” “嗯”,谢澜原本已经走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又扭头看他,“你今天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温寒英脸上都是洗面奶打出的泡沫,闻言很惊讶的样子,“是吗,好看吗?” 看来昨晚的衣服没白试。 谢澜点头,走出洗手间才低头瞧了眼身上平平无奇的衣服,除了深色,还是深色。 原主带的衣服差不多都是这样的。 他们今天出门的时间差不太多,坐的也是节目组统一安排的专车,将神秘进行到底。 谢澜在乐豪嘉年华外站了一会儿,就见到了远远走来的卫明秋。 他破天荒朝对方打了声招呼,卫明秋看上去有些拘谨,状似不经意地问,“早上好…发现是我,有没有很失望?” 谢澜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失望倒没有,只是有点惊讶……我们好像还没怎么说过话吧?” 卫明秋听到这样的回应几乎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忍不住试探道,“的确没好好聊过,其实你来的第一天我就想跟你搭话的,但是温哥他……抱歉,这是可以说的吗?” 谢澜勾了勾唇,整张脸暴露在阳光下愈显俊美,叫人头晕目眩,“没关系,但说无妨。” 卫明秋侧过脸看着他真挚又专注的表情,清了清嗓子道,“其实也没什么,也许是我多想了……我觉得温哥他好像不太喜欢我,所、所以不敢跟你有太多接触,说实话还挺遗憾的。” 谢澜点了点头,“这样啊。” 卫明秋谨慎点头,没发现对方的笑意根本未达眼底,只听他用很温柔的语气说,“那正好今天有机会互相了解一下。” 直播间赶来嗑糖的观众目瞪口呆,【桥豆麻袋,我昨晚加班回来十点了,没赶上直播,现在是什么情况??】 【导演搞事,今天是盲选约会,谢澜和卫明秋抽到了一样的地方】 【谢澜你给我清醒一点啊!!这么大的茶味你没闻到吗?!!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什么意思?】 【帮各位没听懂的傻白甜解释一下,大概就是卫明秋内涵温温太凶,占有欲强,不让谢澜跟除了他以外的人交流】 【其实也没说错(?)】 【但就是很微妙很败好感啊,如果小谢恰好讨厌这样的性格呢】 谢澜指了指北面的拱形门,棕色的牌子上挂着硕大的恶魔角,“我们先去那边看看有什么好玩儿的。” 卫明秋忙不迭地跟上,在心中一阵嗤笑,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我在他身上刷了十张好感度卡,也没见反噬,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亏他还想过借谢澜之手除掉系统。 027深感疑惑,一时间没吭声。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鬼屋外,卫明秋有些犹豫,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谢澜,你要进这里玩吗?” 谢澜眯了眯眼尾,“嗯,你不觉得鬼屋比较解压吗?” 卫明秋很清楚,鬼屋向来是快速增进感情的利器,逃跑的时候指不定还有肢体接触。 更重要的是,节目播出后温寒英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恐怕会发疯吧。 谢澜见他动摇,又加了把火,“现在是上午,两人一起进去没什么好怕的。” 语罢掏出不知何时买来的丝带,将自己的手腕跟卫明秋的分别系在两端,乍一看有点像手铐。 先捆上再说,省的待会吓跑了还要费力气抓。 谢澜要了一个手持摄像机,让跟拍等在外面。 卫明秋心脏突突直跳,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走了进去,丝毫不知等待他的并非想象中的甜蜜约会,而是迟来的审判。 鬼屋内部黑黢黢的,卫明秋积分所剩不多,没舍得兑换夜视卡,好在两人的手被丝带串在了一起,倒不至于晕头转向。 谢澜一路走向深处,寂静的空间内回荡着两人的脚步与呼吸声,偶尔闪过一点零星的人造鬼火。 他站在红光遍布的走廊回身问,“最近很辛苦吧?” 听说做过恶事的人,睡眠都不太好。 开始前,工作人员特意叮嘱不要踢打扮鬼的工作人员,卫明秋的心一直提着,猛然听到谢澜的声音吓了一跳,“什、什么?” 再俊美的人笼罩在惨淡的红光下也会多出几分不可捉摸的诡谲,他反应过来磕磕绊绊的道,“这是哪里的话,每个人工作都很辛苦。” 靠近卫明秋的那侧有一排架子,每一格都摆着不同造型的泥塑,正中心那尊最为诡异,面色惨白如纸,胸前溅满鲜红血液。 它没有牙,嘴巴张得大大的,内里布满不明物体,眼睛内凹空洞,针尖大小的瞳仁直勾勾盯着来往的客人,仿佛在低声嘶笑。 谢澜忽地泄出一丝低笑,指着那尊孩童泥塑轻声问,“你看它的大小,里面会不会真的嵌着什么东西?” 卫明秋控制不住地抖了抖,“谢、谢澜,你在开什么玩笑?” 谢澜没有接话,自顾自说了下去,“你知道吗,曾经挑拨离间、诽谤害人、满口谎言的人,是会下拔舌地狱的,鬼使会用钳子夹住你的舌头,用力拖拽……它们喜欢作弄人,所以整个过程会很长很长,长到你痛不欲生……” 卫明秋干笑两声,“想不到你还挺迷信的,哈哈哈……” 谢澜微微叹了口气,眼神冰冷,不带半分感情,“我从不与人开玩笑,你要是不信…发什么抖呢? 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卫明秋本能地想往回走,他没记路,慌乱中赶紧喊出027帮忙指明方向。 他往左边跑,却似乎看到角落里藏着一个带着雪白鬼面的高大身影,暗红色涂料绘制的脸谱诡异万分,嘴巴在笑,眼睛却像是在哭,精神恍惚间当真听到了鬼怪呜呜的哭嚎。 他转身向右,不过迈出半步就被腕上的丝带死死拽住,伸手拉扯,却无论如何也解不开。 卫明秋惊惧交加,对着镜头色厉内荏地怒喝道,“谢澜,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今天就是来给温寒英出气的!” 谢澜挑了挑眉,“别喊了,直播镜头没在这里。我猜,你现在应该正在和脑子里的那个东西商量对策吧?” 卫明秋心中悚然一惊,条件反射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说完又瞬间反应过来,开口前气势先没了一半,“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系统,我不知道。 快把东西解开,我不玩了,跟你约会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谢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遇见我的确很倒霉,否则世界上大概会多出更多像顾青夏那样被你毁掉全部人生、当作踏脚石的人吧。” 顾青夏与卫明秋是同一批练习生,C位出道的本该是他,但在后者的陷害跟排挤下早早落选。无奈之下回到老家从学徒做起,现在开了间属于自己的蛋糕店,日子还算过得去。 再次听到熟悉的名字,卫明秋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声线不知不觉中抖得不成样子,“你到底是什么人……呃!” 027心知今日在劫难逃,竟打起鱼死网破的主意,横竖都是死,搏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卫明秋周身腾起灰色雾气,渐渐凝成一张布满利齿的巨网朝谢澜扑来。 谢澜微微抬手,缚魂网便化成灰烬消散在空气中。 卫明秋此时与系统共感,将这个前后不过十秒钟的打斗、包括谢澜指尖逸散的浅金色光芒都瞧得一清二楚,完全超出普通人认知的场景使他一屁股跌坐在地。 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灰色圆团从他体内飞了出来,027顾不上流失的力量急速逃窜,空气中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谢澜单手一抓,轻而易举地将它捏在手心,鬼屋封闭的空间内骤然响起急速的警报声,【警报——警报——能源受损,请立即补充!】 【请立即补充!】 027见势不好立刻求饶,机械音透着股明显的讨好跟谄媚之意,“这位大人,027也是身不由己,我们做系统的只能听宿主的话,那些事都是卫明秋的意思,和我没有关系!” 卫明秋目眦欲裂,哆哆嗦嗦指着它互相攀咬,“……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引诱的我!” 他永远都忘不了和系统绑定的那个下午。 卫明秋听说这个圈子来钱快,又刚好赶上海选,就给自己报了名,正式成为数百名练习生里无比普通的一员。 他没什么天赋,眼看要被列入第一批淘汰名单,027被他强烈的嫉妒与不甘吸引,主动找上了门,【027炮灰逆袭系统竭诚为您服务!亲爱的,你想改变自己走上人生巅峰吗,做任务拿积分,你的未来不是梦!】 027立刻反驳,“你放屁!我是被你肮脏的念头——” “太吵了”,谢澜没有兴趣听这一人一统的爱恨情仇,指尖微微用力,027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尖叫,灰色光团便顷刻间灰飞烟灭,没留半点痕迹。 卫明秋和它牵连过深,已然晕了过去,系统消散,那些附加的光环也跟着失效,看上去颜值跌落不少。 谢澜皱了皱眉,捏过027的指尖总有种恶心的黏腻感,擦了半天也无法摆脱,恼人得很。 他让越霜解除结界,开始拨打鬼屋工作人员电话,“……对,不好意思,我的同事晕过去了,麻烦你们进来接一下,谢谢。” 前世卫明秋只要找到机会,也是这么一步步刺激温寒英的。 最初只是利用背台词的事,后来便开始不断暗示他:总有一天你会连喜欢的人都记不住,多可怕,多可悲。 现在谢澜不过把曾经对温寒英做过的事在他身上复刻了一遍,甚至没用系统辅助,下心理暗示,卫明秋便受不住了。 工作人员来得很快,七手八脚地将人抬了出去,男人浑身瘫软的样子被镜头分毫不差地记录下来,成为某种印证。 谢澜不紧不慢跟在后面,想了想,还是抹掉了他的部分记忆,世界意识并没有阻止。 毓山。 温寒英和戚慕在山脚下汇合,他鼻梁上架着墨镜,头顶是出门前谢澜帮他扣上的遮阳帽。 刚一照面,戚慕便笑了笑,主动坦白道,“我知道,温哥期待见面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我吧?” 两个受在一起能做什么呀。 温寒英挑了挑眉,语气揶揄,“你不也是?” 满目翠绿,山峰起伏,连绵不绝。 温寒英抬头看了眼蔚蓝的天,又伸手拨弄许愿树上的红色布条,不同的笔迹在上面写着差不多的祝福。 【祝家人身体健康】 【希望和男朋友9999!!】 【祝我闺女明年高考顺利!】 唉,温寒英叹了口气,假如谢澜在这里该多好。 他不多时便重新打起精神,谢澜说过,很快就来找他。 两人谁都没提爬山的事,在山脚下的民俗村随便逛了逛。 温寒英仿佛害了相思病,看到卖的糖人会想起谢澜,看到吆喝纪念品的会想起谢澜,就连街边的米糕铺他都想带那人来尝尝。 日头上来了,戚慕提议找处阴凉地买瓶水休息。 “谢谢”,温寒英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却始终无法压下心头忽然涌起的恐慌。 他心跳的厉害,杂乱而快,脑海中突兀闪过无数零碎的片段,最终全部变成一片血色。 温寒英无意识趴在桌上,将脸埋进臂弯里,身躯僵硬无比,呼吸一阵比一阵急促。 他看到自己穿着单薄的睡衣半躺在浴缸里,右手边放着一部手机,屏幕溅落了几滴水珠,却不难看清上面的通话记录。 ‘他’拨了很多很多通电话给谢澜,却始终无人接听。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安静下来,僵坐在浴缸里一动不动。 然后便是四散弥漫开的血色。 温寒英鼻端满是血液腥甜的味道,搭在桌面上的手无意识收紧,浑身剧烈颤抖。 只是这次却没有人再将他抱进怀里轻声安抚了。 戚慕接了通电话,宋浔问他在哪,说要过来。 他扭头看了眼店铺名,“我们在聚福超市门口坐着呢,你……等一下,先不说了,温哥好像不太舒服……不知道是不是中暑了,不跟你说了,待会儿见。” “温哥……” “温寒英……?” 戚慕连喊数声,趴在桌上的人才有了一丝反应。 温寒英猛地抖了一下,怔怔抬头,脸色苍白如纸,他指尖发颤,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反倒不甚将旁边的水瓶碰落,哐当一声砸在水泥地上,骨碌碌滚了出去。 瓶盖并未扭紧,水迹蜿蜒,一地暗沉,像极了腕上流出的血迹。 戚慕被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问,“温哥……你还好吧?” 温寒英眼睛已然红了,连眼尾都是红彤彤的,眼睛一眨,一滴泪便落了下来,坠落在塑料桌面上。 他终于记起了那些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事。 第33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13) 一路走到出口, 不久前艳阳高照的天空眨眼间门阴云密布,谢澜踏出鬼屋的瞬间门,一滴豆大的雨点恰好落在他的唇边, 然后是颈侧。 谢澜朝等候在外的跟拍歉意的笑了笑, “抱歉, 给您添麻烦了。” 跟拍是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大叔, 暴雨将近,仍敬业的扛着相机,闻言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约会可不能随便带人来这种地方。” 谢澜安静听完也只是点头, 什么都没解释。 海上风浪更大, 为了保证嘉宾的人身安全, 导演不得不宣布暂时结束直播, 改为录制别墅日常。 卫明秋被嘉年华配备的医护人员紧急检查一番, 各项指标正常,但一直昏睡不醒,出于谨慎还是将人送往医院, 谢澜独自坐上节目组的回程专车。 回别墅的路与前往毓山的并不相同, 谢澜给温寒英打了通电话,他原本做好了被挂断的准备, 谁知响到第六下时, 那边的人接了起来。 听筒内先是传来一阵细微的摩擦声,接着是戚慕充满焦急的声音,“温哥,谢澜的电话……我自作主张帮你接了……你们要不要说句话?” 他以为两人吵架了,那说开就好了嘛。 半晌后, 谢澜听到一点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顿了顿道,“温寒英,你还好吗?” 温寒英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嗓音嘶哑又模糊,仅仅几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谢澜……我在这里等你。” 谢澜嗯了一声,电话就此挂断。 越霜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小谢……属于主角受的情绪波动刚刚突然超过了阈值】 波动值在电话接起的瞬间门上下浮动,最终归于平静,十分诡异。 谢澜似乎早有预料,最初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此刻终于有了答案,【因为027的关系,他的记忆一直有些混乱,残缺不全】 现在那只系统死的渣都不剩,失去的记忆自然也跟着回来了。从来就没有什么预知,只有濒死后的浴血重生。 越霜:【!】 从前有多喜欢,现在恨意就有多深,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虽然小谢打架不会输,但它还是控制不住地担心,【那我们……】 【也得去】,谢澜接上它的话。 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没有逃避的道理。 车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连成线的雨珠噼里啪啦的砸在玻璃上,谢澜让司机往毓山的方向开,看着暗沉的天色若有所思, 【你记不记得,上个世界任务目标情绪波动爆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 越霜挠了挠头,【因为他们是主角啊】 谢澜沉默不语,很多细节他记不太清了,但直觉不是这样的。 雨天路面湿滑,平时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被延长至两小时,谢澜靠在后座闭目养神,直到听见司机的声音才重新睁开眼睛,撑开雨伞走进漫天雨幕中,不一会裤腿便湿了个彻底。 这么长的时间门里,他甚至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温寒英,就已经看到了那道站在屋檐下的身影,和昏暗中燃烧着的猩红烟头。 即使想起了一切,但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却始终无法抹去。 比如烦躁的时候吸烟,又比如喜欢谢澜。 温寒英指尖夹着细长的烟,雾气寡白缭绕,又一丝丝消散在大雨里。 他熟稔地屈指弹了弹烟灰,心中烦闷不减,反倒越来越空虚。 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温寒英下意识转头,看到谢澜的瞬间门迅速将抽到一半的烟摁灭,反应过来时脸色一黑。 克制自己仿佛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谢澜走到他面前,恰好挡住了斜飞进来的雨水,见温寒英半边身子都已经湿透了,轻薄的衬衣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胸膛的轮廓,便把带来的衣服披在了他身上, “怎么不进屋避雨?” 温寒英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睫毛长而潮湿,黑润的眼里是令人读不懂的情绪。 他上前一步,吐息冰凉,带了点淡淡的烟草味,并不难闻,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仿佛想要安慰,“谢澜……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谢澜心知肚明,垂眸轻问,“什么噩梦?” 温寒英并不回答,摇摇头小声道,“谢澜……你抱抱我。” 戚慕担心温寒英出事,一直陪他呆在一起,后面宋浔来了,排排坐的人就变成了三个。 早在谢澜出现的那一刻,宋浔就碰了碰戚慕的胳膊,拉着他悄无声息地离开,把空间门留给他们二人。 走到一半戚慕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隔着纷乱的雨珠只瞧见两人紧密相拥的身影。 谢澜还没说话,温寒英便自动圈住了他的腰,手臂勒地极紧,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然后朝着他的肩狠狠咬了下去。 谢澜痛得皱眉,下意识扳住他的肩膀,后者却已经松开了,唇瓣隔着衣服粗糙的布料在留下牙印的地方轻吻,从肩膀,到脖颈,最后没留力气地啃上了他的嘴唇,牙齿尖锐,瞬间门咬出一道口子。 “唔……”,这样的反应全然不在谢澜预料的范围内,他闷哼一声,偏了偏头用力钳住对方的下巴,沉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温寒英闭了闭眼,露出一丝病态的神色,语气凄惶,“谢澜,你捏疼我了。” 时间门太久,前世在这场综艺中的相处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温寒英知道,那个谢澜似乎和眼前他抱着的人有所区别。 更可笑的是,看到男人的瞬间门,他胸腔内的欢喜远远大过仇恨。 哪怕重蹈覆辙,他也想和他在一起。 谢澜猛然松手,温寒英眼底滑过一丝得逞的狡猾,拉低伞沿,将两人挡了个彻底,然后再度吻了上去。 他紧紧圈住谢澜的脖颈,吻的忘我而放肆,像某种野兽的噬咬,带着细微的疼痛,过了许久才渐渐温柔下来,探出的舌尖扫过唇缝,最后停留在那道伤口处反复舔咬,分开时呼吸都是乱的。 谢澜推不开,躲不掉,唇瓣又麻又痛,几乎肿了起来,口腔内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和烟草的苦涩。 他睁着眼,全身的感官却只剩下两人唇齿相交的地方,温寒英唇瓣又凉又软,像果冻,不多时又变得火热,辗转厮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温寒英眼前蔓延的无边血色终于褪去,看向谢澜时双目微微失神,嗓音沙哑,比之雨声大不了多少,向他传授为数不多的经验,“接吻要闭眼。” 除了耳朵有些红外,谢澜似乎与平时的样子没有任何不同,甚至松开了不知何时搭在他背上的手,眼睫低垂,看不出情绪,“你知不知羞?” 青天白日,不知羞耻。 温寒英扯了扯嘴角,唇瓣糜/红,一字一句的问,“我喜欢你,想跟你做这样的事,有什么好害羞的?” 谢澜呼吸一滞,后知后觉发现了对方眼底幽深而偏执的神色,皱着眉将事情摊在了明面上,“抱歉……承蒙错爱,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我没有恋爱的打算,你应该找一个更适合你的人。” 而不是原主,又或者他这个过客。 他的话温寒英半个字都不信,屈肘将腕上的手链对着他,红玉髓在黑沉的天幕下散发着莹润的光, “我误会你,那你又为什么要送我这个,为什么给我做饭,帮我解围,管我抽烟喝酒,为什么答应跟我约会,刚刚为什么不推开我?” 他说着上前一步,站在稍一抬头就能亲到谢澜下巴的地方,有些强硬的扣住他的手抵在心脏的位置上,“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心跳的这么快?” 他说完,谢澜心跳又乱了几分,无声泄漏着心底最深处的情绪。 温寒英眼尾湿红,用最让人心软的样子看着他,嘶声问,“你答应过要满足我一个要求,忘了吗……?”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谢澜张了张口,却始终无法解释,甚至连自己也分不太清其中到底有多少是为了完成任务,又有多少发自内心。 他是人不是木头,自然会有所偏好,但那同情之下还有什么,谢澜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的眉心从始至终都不得舒展,脑子里乱糟糟的,时而想到陆玉说要顺其自然,时而又想也许从一开始他做任务的方式就是错的…… 温寒英死死掐住手心,带着他的手圈在自己腰上,把脸埋进谢澜胸膛,声音闷闷的,“求你了……给我一个尝试的机会,也给你自己接受我的机会……谢澜,你什么都不做,试都没试过,就要把我推开……是不是太残忍了点?” 他静静等了许久,等到冰凉的雨水浸透肌理,止不住的战栗,才终于等到谢澜回应的声音,“……嗯。” 谢澜跟温寒英果然是最后一对回别墅的,两人在雨里拉扯了太长时间门,浑身都湿透了。 温寒英底子太差,分明一同淋雨,却只有他细细发着抖,好得差不多的感冒似乎又有复发的趋势,一进屋就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卫明秋居然也在,只是他从医院回来后便不爱说话,和周蔚一之间门的气氛更是古怪又窒息,引得温寒英好奇的看了几眼,有那么几分瞧好戏的意思在里面。 戚慕目光在他们俩身上转来转去,眼尖地看到了谢澜微肿的嘴唇,忍不住笑了笑,故意问道,“你俩怎么现在才回来,有伞有车还淋成落汤鸡。” 谢澜把全湿的头发捋至脑后,有种被看穿的不自在,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温寒英又打了声喷嚏,裹紧了谢澜的衣服,站在哪里哪里就滴滴答答地下起小雨,汇聚成一枚枚水洼,眼神却是亮的, “我们聊了会儿天……” 谢澜轻轻推了他一把,“换完衣服再聊”,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好像生怕某人误会了什么,“不然地板全是水,还得拖。” 听上去简直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温寒英哦了一声,不出两步又问,“那我们谁先洗澡?” 他像只叽叽喳喳的鸟儿,围着谢澜问个不停,但又并不让人讨厌,至少比起前世阴沉沉的样子,还是现在好一些。 刚进房间门,温寒英便将湿透的衬衫脱了下来,背部光滑白皙,脊骨明显,丝毫没想过避人。 谢澜自觉背过身去,又听他用下午排比句式的语气问,“……如果我误会你,如果在你眼里我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不敢看我?” 谢澜半眯起眼尾,忍无可忍,声音终于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非礼勿视,温寒英,你到底懂不懂?” 温寒英得逞一笑,知道再撩拨下去他就要生气了,乖乖走进浴室,出来的时候小客厅的桌上多了碗冒着热气的姜汤,以及一份协议,上面写着四个加黑加粗的大字:约法三章。 【约法三章:1.平时距离必须保持半米以上,2.不许做多余的肢体接触,3.好好说话不许随意撩拨】 字很好看,笔锋凌厉,只是下笔力道有些重,纸张有划破的痕迹。 温寒英没有着急签,中性笔在手中转了一圈,心想他果然撩过火了。 谢澜隔了好一会才走进浴室冲澡,温热的水流兜头洒下,他抹了把脸上蜿蜒的水迹,面前的镜子布满雾气,他隔着水汽与镜中模糊不清的自己对视。 分明空出一段时间门,浴室内却仿佛还有温寒英身上浅淡的香。 谢澜闭了闭眼,忽然用手背重重擦了擦嘴唇,不小心碰到伤口,又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痒。 每疼一下,都提醒着他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存在感异常强烈。 第34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14) 【拒绝我, 至少也要编出一个像样的理由……还是你觉得,我连什么是喜欢都分不清,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认不出?】 谢澜头发跟耳朵上都是泡沫, 乳白色泡沫遮住了他泛红的耳廓, 却挡不住温寒英下午说的话, 【一年时间……假如一年后你还是决定要和我划清界限, 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谢澜将头放在水流下长长地吐了口气,一年时间,他的任务也该完成了, 顺其自然吧。 他好不容易重新冷静下来,温寒英的声音隔着浴室门传了进来, “谢澜, 你还好吗?都洗了快一个小时了……” 谢澜啪地关掉花洒, 擦干身体穿好浴袍走了出去。 温寒英撑着脸, 见他出来轻轻笑了一下, “我给你留了一半姜汤。” 谢澜弯腰拿出吹风机,“不用,我在楼下喝过了。” “好吧”, 温寒英没有纠结, 一口气干掉余下部分,又喝了一大口水压下那股令人讨厌的味道, 然后才挪到他旁边勾了勾吹风机的线, “我帮你吹吧,正好我还学过按摩,要不要试试?” 谢澜退了一步,始终保持半米远的距离,“不用……” 温寒英抿了抿唇, 伸出两根手指,“短短一分钟,你已经拒绝我两次了”,他向前一步,凤眼里满是落寞,“我是什么沾不得的病毒吗,让你这么躲着我……谢澜,你跟我约法三章,公平起见,我是不是也该和你约法三章?” 谢澜在这个世界里最讨厌两个词,一个叫礼尚往来,另一个就是公平起见。 五分钟后,两人在小茶几边面对面坐下,温寒英在那纸合约的背面写道,“一,一天之内拒绝我的合理请求不许超过三次;二,请认真尝试像情侣那样相处,不许躲着我;三……我还没想好,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谢澜摇头,“第二条……”,他见温寒英用一种‘我们明明说好的难道你要反悔’的眼神难过地看着自己,鬼使神差地改口,“三次是不是太少了点?” 温寒英扣上笔帽,睫毛微颤,“已经很多了,是你没有经历过。” 被喜欢的人拒绝,滋味真的不太好受。 谢澜微微皱眉,倒没再说什么,把签好字的合约推了过去,“下楼吃饭吧。” 温寒英把A4纸仔仔细细收了起来,指了指他身上的浴袍,“你就穿这个下去?” 谢澜一愣,起身去换衣服。 温寒英听着门后衣料的细微摩擦声,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打探起上午的约会,“你们今天去哪玩儿了?” 谢澜一早猜到他要问,也没隐瞒,“乐豪嘉年华。” 是他想去的地方。温寒英有些气闷,恨自己手气不好,“好玩儿吗?” 谢澜推开门瞥了他一眼,“我们只去了鬼屋。” 怪不得卫明秋坐在沙发上跟霜打了的白菜似的,脸色那么难看。温寒英翘起嘴角,碰了碰他的胳膊,“哎,你为什么带他去那种地方?” 谢澜下意识想让他别动手动脚的好好走路,又怕入了圈套,平白浪费掉最后一次拒绝的机会,便随他去了,不走心的解释道, “他比较适合那里。” 温寒英似模似样地点了点头,“那我呢?” “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样的项目?” 谢澜脚下一顿,故意逗他,“你?你比较适合旋转木马。” 晚饭后又抽了次签,这次没有人暗中捣乱,温寒英翻了翻记忆,很顺利地拿到了谢澜的明日邀请权。 如果没人搅局,他们本可以去更多地方的。 他的心思全写在脸上,谢澜看的分明,轻声安慰道,“一样样去,不必急于一时。” 雨势转小,淅淅沥沥下了大半个晚上,第二日却是个晴天。 谢澜起得早,又是第一个做单人采访的,节目组的问题也没有离开昨天的全新约会,“和其他嘉宾接触过后,你的心意有改变吗?” 谢澜坐在熟悉的高脚椅上,几乎未经思考便给出了答案,“没有。” 他本身就是为温寒英来的。 小鞠在导演的授意下问出那个大家好奇已久的问题,“……你是怎么想到带卫明秋去鬼屋玩儿的?” 谢澜略微一顿,想起了昨晚温寒英临睡前嘱咐他的话:明天他们肯定会问你原因,跟我那样说可以,在镜头前还是要美化自己的,就是编也要编出合适的理由,否则你会被卫明秋粉丝骂死。 他有经验。 谢澜本想说不会,他没想过吃演员这碗饭,也压根不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的议论,但对上那双饱含担忧的眼还是点了点头。 温寒英明明什么都知道,前世却任由自己在泥沼中沉沦,只为谢澜铺好了通向顶峰的青云梯。 谢澜回神,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回答得滴水不漏,“很抱歉给大家添了麻烦,是我考虑不周,当时只想着卫明秋最近压力有些大的样子,异域魔窟又恰好离我们最近,就带他过去了,我平时压力大也会来这样的地方缓解。” 小鞠点了点头,其实她也觉得晕倒就是场意外,但流程还是要走的。 谢澜下唇被咬出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在唇瓣上暧昧而又显眼,叫人不自觉地把眼神朝那放。 小鞠笑容揶揄,“最后一个问题,请用三个词语评价你眼中的温寒英。” 门外偷听的人竖起耳朵,谢澜注意到她的视线,心中一阵气闷。温寒英就是个属狗的,这漫长岁月里,他是第一个有胆子咬自己的人。 谢澜思索片刻后道,“认真,倔,幼稚。” 认真是他对演艺事业的态度,倔是他一条道走到黑、甘愿重蹈覆辙的性格,幼稚是他私下里偶尔露出的样子。 好在小鞠没有追问原因,将谢澜放了出来。 也许和约会的场地有关,温寒英今天穿的牛仔裤。 他显然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白T恤扎进腰内,两条腿又直又长,见了谢澜意味深长的道,“你是我认识的人里第一个说我幼稚的。” 谢澜垂眸反问,“我说错了吗?” “没有”,温寒英十分自觉地对号入座,他不知从哪听说昨天谢澜和卫明秋绑了手腕,掏出一条粉色丝带在他眼前晃了晃,垂眸将两人手腕绑在了一起, “不许解下来。” 因为这条丝带,温寒英一路都没闲着,时不时碰碰他的指尖,按捺住想十指相扣的心思。 下车也只能在同一边。 谢澜挪一点,他就跟着挪一点,跨出车门时不小心被脚下的东西绊到,谢澜下意识伸手去扶,将人抱了满怀,鼻端闻到一点清浅舒适的味道。 冷杉的沉静与马黛茶的苦糅合在一起,让人想到了生机勃勃的初夏,倒是十分应景。 温寒英低声道谢,规规矩矩站好,和他保持半米距离。 谢澜微微挑眉,参加恋综以后,他某些方面的阅历呈几何式增长,此时很难不怀疑某人是有心还是无意, “你以前……” 他问到一半便突兀地顿住了,温寒英有没有谈过恋爱,他应该比谁都清楚。 可他的套路又偏偏层出不穷,只叫人防不胜防。 “嗯?”温寒英没听清,见他没有继续的意思,便拉着人朝门口卖发箍的地方走,“我们买一样的戴吧,你喜欢哪个?” 进嘉年华的不管情侣或闺蜜,大多数头上都戴着这样的装饰,是关系亲密的表现。 谢澜扫过那些花花绿绿的装饰,蝴蝶结、猫耳兔耳,鹿角……其实一个都不想选,半晌后指着其中一个道, “……鹿角吧。” 只有这个勉强能看。 温寒英挑了两只棕色的角,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他其实挺想看谢澜戴猫耳的,一定有种反差萌,“拍张照吗?” 谢澜已然习惯了,熟练地找好位置看向镜头,头顶的两只鹿角不小心碰在一起,若即若离。 温寒英放下手机,一眼看到了前面的旋转木马,挑了挑眉意有所指道,“最适合我的项目来了。” 他们身后跟着摄像,很快被人认了出来,场地四周围满了人,全靠增派的保安维持秩序。 两人谁都没有在意那些目光,温寒英寻了匹最漂亮的白马,拍了拍马头有些期待的看着谢澜,“一起坐好不好?” 谢澜跨坐在他身后,竭力维持距离,看上去与其他亲密搂抱在一起的情侣格格不入。 温寒英略显不满地拉着他的手搭在腰际,一阵音乐响起,木马缓缓开始转动,他在叮叮咚咚的声音里斟酌着开口道,“你刚刚想问什么?” 谢澜犹豫了一会,“你以前谈过恋爱吗……别误会,我只是有些好奇。” 温寒英摇头,发丝轻轻蹭过他的下巴,“没有,工作太忙,没时间。” 生活在镁光灯下的明星是没有**的,他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恋爱,直到遇见谢澜,“你呢,没有人追过你吗?” 谢澜诚实道,“没有。” 温寒英微不可查的勾了勾唇,向后倚靠在他的怀里没再说话,两具躯体严丝合缝地靠在一起,心跳声逐渐重合。 他们玩了海盗船,过山车,漂流,能玩的几乎玩了个遍,温寒英最后腿都软了,脸色微微发白,竟然还要去鬼屋,明显存了点攀比的心思。 谢澜拒绝了,扶着他登上了计划里的最后一处——摩天轮。 明明两人全程不曾分开,他的面色却始终如常,丝毫不受影响。 多年心愿得以实现,温寒英心底轻飘飘的,仿佛跟着逐渐升高的轿厢一起飞了起来。 从这里能将整片游乐场收进眼底,他喝了口水,逐渐缓过劲来,忍不住往坐在对面的谢澜那看。 灿烂的阳光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边,俊美的不似真人。 温寒英看着窗外的风景开口道,“谢澜,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谢澜看向他,眼神澄澈,带着些许疑惑,静静等待下文。 温寒英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在抵达最高点的那一刻探过身体,亲了亲他柔软的唇瓣,落下一枚带着味的吻。 第35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15) 温寒英如愿以偿地和谢澜将昨日错失的景点逛了个遍, 最后来到了许愿树下,数不清的红色布条迎风飞舞,寄托着人们最诚挚美好的情思。 他找工作人员要来了红丝带, 却没着急动笔, 忍不住偷瞄谢澜的。 他们今天许下的愿望, 节目播出后所有人都会看到。 谢澜绑的右手, 写起字来不太方便,他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端端正正写下一行字:愿世界和平。 这愿望说大不大, 与系统发布的任务密切相关,只要把第二项完成, 就能帮小世界摆脱崩坏的结局。 说小也不小, 因为跟谢澜自身的情感没有半点关系。 温寒英静悄悄等了半天, 看到那简短的五个字有些哭笑不得。还说他幼稚, 结果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他垂眸思索, 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希望我爱的人所有愿望都能实现。 如果神仙不曾聆听世人祈愿,那就由他帮谢澜实现。 有只好奇心旺盛的系统就这点不好,谢澜守礼, 压根没有偷看温寒英愿望的想法, 但架不住越霜起哄,【哇, 主角受好温柔】 他下意识抬眼, 扫过那行漂亮的字迹,像被烫到那般飞速移开视线,一点异样的情绪在心底某个角落攀长而出。 温寒英踮起脚试图将红丝带挂向高处,几番尝试却始终差了一点,抬起胳膊时露出半截纤细柔韧的腰肢, 太阳下白的晃眼。 他觉得高处要比低处灵验一些,不甘心挂在下面,跟许多人挤在一起。 “我抱着你上去挂”,谢澜把自己的布条塞进他手心,圈住对方的腰轻轻松松把人抱了起来。 温寒英呆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迅速找到挑好的位置,将两条写满愿望的红布挨着挂在了一起。 夏季带着热意的风吹过,布条晃动,他看到谢澜不知何时又在世界和平后补上了“平安顺遂”四个字。 两句话中间空了一小块,仿佛应该填上某个人的名字,温寒英有种没来由的直觉,后半段就是为他写的。 这样的认知令他心头鼓胀,被热风熏红了脸颊。 他一动,谢澜担心摔倒,便不自觉收紧手臂,似乎直到这时才真正意识到怀里的人到底有多瘦。 幸好那些折磨已经结束了。 温寒英把腕上解开的丝带重新系了起来,迎着夕阳,眼里盛了细碎光,温柔惑人,“我们看完落日再回去吧?” 他看似强势,一直以来主动出击,步步紧逼,有时候却只要谢澜一丁点的回应,就能轻易满足。 谢澜其实看得出温寒英已经很累了,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把他的包接过来背在了身上,“走吧。” 他们之间的氛围和天边的暮色一样安静、温暖,温寒英抬脚跟上,忍不住牵上了他的手。 谢澜呼吸一滞,竟也没有甩开,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温寒英抿唇一笑,像只骄矜又黏人的猫,带了点紧张缓慢地与他十指相扣。 等到爬上山顶,早已晚霞漫天,云朵被烧得火红,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 昨晚下了雨,草地仍有些潮湿,谢澜把外套垫在了下面。 温寒英的生活节奏很快,极少注意日升日落这样寻常的景象,他半靠在谢澜肩头,心中前所未有的平和,哪怕什么都不做,便已经觉得满足。 谢澜放空心神,望着山脚下一盏盏亮起的灯光惬意地眯起眼尾,耳边忽然一痒,却原来是温寒英不知从哪拔了朵紫粉色野花,偷偷插在了他的发间,被发现后不闪不避,直直地望着他笑。 谢澜撇开脑袋暗道一声幼稚,指尖微动,下一秒温寒英耳畔也夹了朵一模一样的野花。 金红色褪去,天空逐渐被比海更深的蓝覆盖,山上风凉,谢澜率先站了起来,“回去吧。” 他抖了抖外套上沾染的草叶,往温寒英跟前一递,“要不要穿?” “要”,温寒英接过来,毫不嫌弃地披在了身上。 下山的速度更加缓慢,温寒英的腿像灌了铅,又酸又痛,他落后谢澜半步,只想坐下来原地休息,看着对方悠哉悠哉的侧影又咬牙跟上。 谢澜脚步一顿,把包挂在臂弯里,半低下身体朝他勾了勾手,“上来。” 真照他们现在的速度,回到别墅要猴年马月。 温寒英趴在他背上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青年的背部有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骨感,但并不硌人,覆着层薄薄的肌肉,透着令人心安的味道。 他紧紧圈住谢澜的脖子,头上戴着的鹿耳随着脚步轻颤,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温寒英脸颊无意识在他颈边轻蹭,一时间安静下来,唯有细微泛红的眼眶无声彰显着起伏的心绪。 谢澜偏了偏头,唇瓣微动,半晌后吐出几个字来,“痒……别在我耳边吹气。” 温寒英挑起一边眉梢,捏了捏他有些冰凉的耳垂,在上面落下一枚轻盈的吻,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一小块皮肤唰地烧了起来,变得又红又烫,十分诱人。 他轻轻吹了口气,说话时唇瓣若有似无地在谢澜耳边碰来碰去,“我没有,现在才是。” 谢澜后背陡然一僵,搂住他腿弯的手有些用力,咬牙切齿的威胁道,“再乱动我就把你从山上丢下去。” “哦”,温寒英重新趴好,心里酸酸涨涨的,“谢澜,我后天就要去试镜了……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吗?” 他今天问了多少遍,谢澜就拒绝了多少次。 他把人向上掂了两下,一步步走得稳当,“不去。” 某个瞬间,温寒英忍不住怀疑谢澜和他一样,也是重生回来的,但正常人重回过去只会更快地奔向捷径,而不是避演戏如蛇蝎。 他默默叹了口气,终于认清现实,有点舍不得和谢澜分开,“我明天中午的飞机。” 谢澜并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时刻,不知该怎么接话,轻轻嗯了一声,“加油。” 因为屡次忘词的事,这场新戏称得上万众瞩目,黑粉笃定他绝对没有翻身的可能,粉丝盼着曾经的温寒英回来,狠狠打那群人的脸。 各路媒体则等着瞧热闹,赶第一时间蹭热度。 只有打赢这场翻身仗,重生才真正有了意义。 谢澜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恍若安慰,“不要想太多,尽力就好。” 方才无比漫长的路忽然有了尽头,快到山脚下的时候,温寒英歇过劲,从他身上下来,又把包拿来自己背着,替他减负。 再瘦也是一百多斤的男人,背着走了这么远,谢澜额头出了层薄汗,呼吸重了许多,因此没有拒绝。 温寒英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巾帮他擦了擦,指着不远处的农家乐道,“咱们吃完饭再回去吧。” 正好还能休息一下。 他们回到别墅时恰好遇见下楼喝水的戚慕,后者听到开门声看了过来,“你们回来的好晚啊。” 谢澜随口问,“其他人呢?” 戚慕语气不大确定,“好像已经休息了。” 他其实很想分享一则惊天八卦,但碍于镜头又咽了回去,表情憋闷。 温寒英还要收拾行李,简单打过招呼就上楼去了。 他其实有件事瞒着谢澜,自从想起来的前世的事,他莫名觉得记忆力仿佛好了许多,当晚就在一家常去的医院预约了脑部检查。 如果可以,他不想再吃药了,也不让谢澜发现自己有病。 第二天谢澜照例起得很早,晨跑回来见温寒英提着行李箱下楼,便帮忙接了过来,有些意外的道, “怎么这么早?” 温寒英这次带的东西少了许多,只装满了一个行李箱,自己背着包跟在后面,“嗯,上午也有行程。” 他的经纪人已经等在外面了。 谢澜帮忙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后退几步让开了位置,道别的话依旧简短,“一路顺风。” 明明不久后还会再见,温寒英脚下却像生了根,甚至生出点留在这里的冲动。 他瞧了眼车里坐着的人,抬手抱住了谢澜,脑袋埋在颈侧贪恋的汲取着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几乎不愿松开。 何洲之所以同意温寒英来参加恋综,是希望他放松心情,暂时转移注意力的,而不是真的找个圈内人恋爱,见状重重咳了两声。 谢澜下意识抬眼,认出了那个长相儒雅有些微胖的男人,是温寒英的经纪人。 他有些无奈地拍了拍温寒英的背,示意他该走了,然后朝男人微微颔首,算作打过招呼。 温寒英趁谢澜不注意,飞快地亲了亲他的脸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我走了。” 温软的触感转瞬即逝,谢澜回神,亲完就跑的人放下车窗,朝他挥了挥手,车辆启动,眨眼间没了踪影。 谢澜跑完出了些汗,原地站了一会儿便转身上楼洗澡。 他推开卧室的门,见上面多了张便利贴,用熟悉的字迹写着:记得想我。 谢澜唰地撕下来,丢在小客厅的茶几上,似乎觉得碍眼,不多时又用书盖了起来。 习惯是一种极为可怕的东西,在人尚未察觉时,便已渗透进生活的方方面面。 谢澜做饭时,会下意识觉得厨房里应该还有一名笨手笨脚的人,名为帮忙,实则尽会捣乱。 他坐在沙发上,潜意识里总感觉有个人下一秒会不由分说地贴过来,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就连他的工作里,也处处存在着温寒英的影子。 还有套间里养起来的那瓶白荔枝。 谢澜平躺着,小臂横在脸上挡住了眼睛,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冷清。 明明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 这种异状令人不适,他略显烦躁地翻了个身,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笃笃” 谢澜猛地坐了起来,脸色如常,不见半点端倪,“请进。” 工作人员看到了他脸上的压痕,将声音放得很轻,“打扰了,您已经睡了吗?” 谢澜摇头,“还没,怎么了?” 工作人员递来一只信封,“任务卡。” 谢澜礼貌道谢,等对方走后才慢慢打开,信封内共有两张卡片,一份是热销杂志封面拍摄邀请,另一份才是真正的任务卡。 《谈一场纯粹的恋爱吧》的拍摄内容可粗略分成三大板块,约会、日常和工作。 谢澜拿到的便属于第三种—— 【探班:请伪装成助理前往九尾剧组,温寒英发现前不得主动透露身份】 第36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16) 下午三点, 飞机在世东机场降落。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谢澜没接触过助理这行,让越霜找来不少资料学习, 最终却发现参考价值不大。 画面中侃侃而谈、自称从业二十年的男人在视频末尾这样说道:“当然,具体工作因艺人习惯不同而有所差异, 以上内容仅供参考, 谢谢观看。” 谢澜黑着脸关掉视频,破天荒产生一种想说脏话的冲动。 节目组提前和孙导打过招呼, 后者很乐意在不暴露剧情的前提下宣传新电影, 因此一早便有工作人员在机场等候。 窗外植被逐渐茂密, 道路也变得坑坑洼洼,谢澜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疑惑道, “我们不是去探班吗?” 据他所知,试镜应该在类似于酒店的场合, 而不是这种深山老林。 坐在副驾驶的生活制片助理笑眯眯回头解释,“谢先生有所不知,为了赶寒假和年后的电影节, 九尾已经开拍好一阵了, 只有主演没有定下,温老师试镜结束后就直接进组了。” 谢澜点点头没再说话。 上辈子卫明秋凭借这部电影提名了最佳新人, 现在一切重回正轨, 他希望温寒英能拿回属于自己的荣耀。 黑色轿车在片场外停下,谢澜戴上口罩跟鸭舌帽,鼻梁架着黑框眼镜,挂好工作证后跟在负责领路的助理身后走了进去。 片场外围聚集着不少粉丝,谢澜耳尖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说谢澜要来吗,怎么这么久都没见人?” “可能从其他地方进去了吧, 讲真的,我有点磕他和温寒英诶。” “谢澜是谁,你们不是来看宴泽的吗?!” 几人热切讨论,丝毫没有察觉话题的中心人物恰好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 制片助理简单介绍了片场布局,嘱咐谢澜不要随意拍照后塞给他一张房卡,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谢澜按对方所说一路走到临时搭建的休息室前,敲了两下门。 下一秒里面慌慌张张地走出一名头戴连衣帽的黑瘦男子,他低着头,撞到全副武装的谢澜后明显愣了一下,面色古怪。 他正欲盘问,那人竟弓着腰一溜烟钻进人群,很快没了踪影。 谢澜皱了皱眉,顺着半敞的门看到了斜躺在沙发上的人。 天气炎热,温寒英怀里却抱了件十分眼熟的衣服,将剧本盖在脸上小憩。架在一旁的电风扇开到最大档呼呼地吹着,戏服宽大,衣摆翻飞。 他抱着的外套,赫然是毓山那晚谢澜借出去的那件。 温寒英说洗干净再还回来,没想到带进了片场。 谢澜脚步一顿,伸手拿掉了他的剧本,刻意变换声线,用低哑的嗓音说道,“温老师,到你的戏了。” 温寒英缓慢皱起细长的眉,半眯着眼打量跟前这位穿着普通黑T恤跟牛仔裤的年轻男人,“你是新来的助理?” 上午场务跟他说会派一名新助理过来,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嗯”,谢澜应了一声,站在原地等他安排。 拍摄日程紧凑,戏份又多又密,温寒英昨晚只睡了五个小时,他太累了,累到出现幻觉,险些把眼前看不清面目的青年认作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温寒英强迫自己醒神,忍不住又瞧了他一眼。身形倒和谢澜差不多,只是不会说话也不会来事儿,一看就知道没有工作经验。 何洲派来的助理出门买咖啡去了,温寒英只好把手机递给他,随手拿起桌上的矿泉水。 越霜陡然发出一声刺耳的警告,【小谢快阻止他,水里被人加了东西!!】 谢澜一惊,想都没想地将那瓶水抢了过来,心跳都加快了。 温寒英挑了挑眉,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只觉得新助理处处透着怪异,“你想喝?” 谢澜将整瓶水翻来覆去地检查一遍,终于在侧面找到一个细如牛毛的针孔,心中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不能露出端倪, “抱歉,我太渴了。” 温寒英仔仔细细地把怀里的衣服叠好放进包里,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道,“那你喝吧。” 谢澜:…… 他低低的咳了一声,无论如何就是不摘口罩,“我最近感冒了,怕传染给温老师。” 温寒英眼底藏着警惕与审视,向前逼近一步,看清对方熟悉的眉眼时眼睛倏地睁大,“你……” 监视器前的楚宜精神一振,却见谢澜不知从哪摸出一瓶新的矿泉水递了过去,错开视线重复提醒道, “温老师喝这瓶吧,导演还在等着你,拍戏加油。” 温寒英很快想通关窍,猜测谢澜此时不方便表露身份,于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轻声道谢,“谢谢……外面很热,你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 谢澜一个外行都知道助理的工作不可能这么轻松,摇头拒绝了,“这样会被开除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拍摄地点,温寒英下戏时会把袖子和裤腿暂时挽起来,山里蚊虫多,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被叮了不少红色小包,又肿又痒,全靠意念忍耐。 谢澜终于发觉身为助理,带的东西根本不够全面。 他假装把手放进口袋,实际从系统那兑了管看不出名字的软膏出来,“温老师可以试试这个,消肿止痒的效果挺好的。” 温寒英不太习惯他一口一个温老师的样子,奈何不能揭破,点点头道,“谢谢,你先替我拿着吧,拍完这场戏一块涂。” 这是谢澜第一次围观温寒英拍戏。 他站在镜头下,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哪怕没有特效,也不难看出他演的是生长于山野之中、随心随性的灵狐。 传说浮玉山中住着九尾狐一族,当它们修炼出第九尾时,需入世历练,完成遇见的第一个人的愿望,才算真正踏上仙途,拥有悠久的寿元。 温寒英饰演的主角虞川下山时恰好撞见被人追杀的太子孟怀渊,从此搅入朝堂纷争,再难抽身做他的快活神仙。 山水明秀,孤峰散落,狭长的羊肠古道上一名衣衫华丽的公子纵马疾驰,拼命挥打马鞭试图跑得再快些,身后蒙面的黑衣刺客紧追不舍,虞川隐匿在山林中,几乎没作考虑便冲上去救人。 几名刺客将虞川当成孟怀渊的帮手,分作两队前后包抄,为首那人一声令下,漫天箭雨便朝二人飞了过来,根根直指要害。 这场群像戏被分成两部分拍摄,虞川出手搭救的特效更是需要后期。 安全起见,正对着人时黑衣群演的箭都是无头的,弓也是道具弓,力道不大。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温寒英拍戏时无疑极具魅力,演技浑然天成,他不再忘词,从头至尾都是流畅而舒服的。 谢澜瞧得入神,他目力佳,忽然在箭雨中发现一支货真价实的铁箭,力道迅猛地朝温寒英胸前射去。 他瞳孔骤然一缩,顾不上其他便朝那边飞奔而去。 孙导在监视器前发现端倪,猛地站起来正要喊卡叫两位演员避开,就见一道黑影以常人难以匹及的速度一闪而过,眨眼间出现在温寒英面前。 谢澜单手揽过他的腰,带着人就地一滚,一阵天旋地转,两人双双跌倒在柔软的草地上,一人在上,一人在下。 谢澜紧紧护住温寒英后脑,顾不上有些暧昧的姿势急急追问道,“没事吧?” 黑框眼镜因剧烈的动作摔落在不远处,露出背后深邃俊美的眉眼,带了点焦急的看了过来。 温寒英反应有些迟钝,被吓到了。 世事无常,他骤逢意外心神恍惚,没想到谢澜能来的这样快,半晌后才小声道,“没事。” 他握住对方的手站了起来,被扶去椅子上休息,后怕渐渐涌了上来,下意识扯住对方衣摆。 他曾满心绝望的死去,可如今跌至谷底的人生才刚有起色,又怎么甘心半路夭折。 孙乐才执导三十年,获奖影片无数,他的剧组从未出现过这么大的纰漏,立刻安排工作人员着手调查。 前世温寒英并不在《九尾》剧组,自然也没发生类似的意外。 谢澜怀疑往水中下药和替换道具的都是那名黑瘦男子,在孙导耳边低语一阵,将自己的猜测连同休息室内安装的摄像头的事悉数告知。 为了隐蔽拍摄,谢澜的跟拍换了生面孔,休息室内的镜头是上午刚安的,恰好在飞机落地后启动,将幕后黑手拍了个正着。 现场乱成一锅粥,谢澜眼神鹰一般在杂乱的人群中快速搜寻,却始终没有结果。 他重新回到温寒英身边,或许因为那场意外,对方的目光有些依恋,抬手抱住了谢澜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腰腹间细微发抖。 谢澜身体骤然一僵,片刻后又缓缓放松,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安抚意味甚浓,“没事了。” 准备的道具出了这么大纰漏,负责人首当其冲,被骂的狗血淋头,一迭声喊冤,他亲自检查过,真的不清楚那把弓箭是从哪冒出来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今天的拍摄进程被迫中断,孙导摆了摆手,示意演员回旅店休息。 取景地偏远,人烟稀少,意味着住宿条件不会太好。 剧组包了镇上最贵的旅馆,仍旧远不能跟酒店相比。 谢澜瞧了眼自己的房卡,在温寒英隔壁。 陈旧的木地板跟随两人脚步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屋内空间不大,家具简朴,床是单人床。 南方潮湿,墙纸边角处剥落,漏出内里微微泛黄的墙壁。 谢澜将兑来的药膏放在床头,见时间已经到了饭点,便低声询问道,“晚上想吃什么,我帮你买。” 温寒英摇了摇头,抓着他的手不放,“小鱼已经去了。” 小鱼就是下午买咖啡的那名助理。 这里的空调制冷效果差,谢澜把温度调到最低,想了想又加上两度,“要不要先休息会儿?” 温寒英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不摘口罩,不热吗?” 谢澜坚持认为节目组让他来探班需要潜伏,死死地捂住马甲不愿暴露,甚至不惜给自己抹黑,“……我长得有点丑,怕吓到温老师。” 早就把人认出来的温寒英撇开脑袋,唇角要翘不翘,因为谢澜守在旁边,那点迟来的恐惧逐渐像云雾般消散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决定陪他演下去,摸了摸被蚊子咬出的包垂眸道,“我睡不着……” 谢澜就把药膏拿了过来,“这是我家乡那边配的土方,效果挺好的,试试?” 系统出品,保证比市面上卖的还要管用。 乳白色膏体散发着淡淡的药香,是很容易推开的质地。 温寒英在指尖挤上少许,状似不经意的抬眸看向他,“你刚来可能不知道……这种事一般都需要助理来做。” 谢澜吃了不熟悉的亏,闻言只是皱了皱眉,觉得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过亲密了,但细想下来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毕竟那条坑爹的视频里说,工作内容因艺人习惯而异。 也许温寒英就喜欢偷懒呢,毕竟今天吓到了。 谢澜盘出一套逻辑,手里捏着药膏低声问,“哪里最痒?” 温寒英犹豫了一下,抿唇拉起裤腿,光滑白皙的小腿上被蚊子连着叮了一溜,泛红鼓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谢澜指尖蘸满药膏,一点点仔细涂了上去。 睫毛低垂,在他眼下打落小片阴影,从温寒英的角度看,谢澜的鼻梁又高又挺,哪里都很完美,哪里都对他的胃口。 药膏是冰的,涂在红肿处泛着丝丝凉意。 温寒英忽然觉得他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度,又低估了谢澜对他的吸引力,小腿被触碰的地方异常敏/感,指腹微糙的质感,膏体的滑润,每次移动都仿佛带了电流,一路烧到了心口。 他的小腿猛地抽动一下,忍不住想缩回来,然后就被按住了。 谢澜下意识用手扣住他的脚踝,蹙眉道,“别乱动。” 第37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17) 他说不动, 温寒英便把小腿乖乖搭在他膝盖上,结果坚持了半分钟不到就控制不住地朝后倒去,扯过被子蒙在脸上, 遮住了滚烫的脸颊。 谢澜松开握在脚腕上的手,表情自然,再正经不过,“困了吗,还有哪里,一起抹完吧, 明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温寒英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听起来闷闷的, “……谢谢,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谢澜挽裤腿的手一顿, 临时想了一个, “我姓越。” 一直默默围观的越霜不满道, 【那是我的名字】 【借用一下。】 他见温寒英右膝上有一小片青紫,大概是拍戏时不小心磕到了,仗着对方看不见,光明正大的凭空兑出一瓶药酒, 倒入手心后覆在膝盖上缓慢按摩, 直至完全吸收, “有的伤不能拖, 我带了药酒,顺便帮你揉开吧。” 磕碰到的地方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然后是麻,最后是热。 被谢澜掌心包裹的皮肤像生了火,温寒英死死咬住下唇, 将不小心溢出的低哼尽数吞进肚里。 他用力攥住被角,烫到的仿佛不仅是膝盖,还有眼眶和那颗无规律跳动的心脏。 温寒英动了动唇瓣,想喊谢澜的名字,过了半晌也只是小声的道,“……你是第一个这样照顾我的人。” 他性格孤僻,朋友稀少,磕了碰了也大多自己扛着,很少向外人吐露,风光背后究竟有多少心酸,也只有自己知道。 谢澜胸口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腿示意挪到一旁晾干,沉迷助理一角无法自拔,“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总是这样不在状态,随便一句话就能把别人一颗心搅得天翻地覆,哭笑不得。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温寒英才掀开被角,谢澜已经帮他拿了过来。 电话是何洲打来的,隔着听筒也能听出语气的焦急,“我听孙导说有人把道具换了,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温寒英靠在床头,左腿微微屈起,“没事……”,他看着床尾低头摆弄手机的人,眼中似融进一汪春水,“新来的助理拉着我避开了,人抓到了吗?” 何洲冷哼一声,“扭送进警局了,我正在往那边赶,瘪犊子敢做不敢当,一口咬定是恶作剧,想跟你开个玩笑,我呸!” 谢澜听得分明,忍不住开口问道,“那瓶水里的东西查出来了吗?” 何洲觉得那道声音有点耳熟,短时间内却又无法跟记忆中的人对上号,“寒英,你旁边还有其他人吗?” 温寒英看到谢澜眼底隐藏的关切,心里一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嗯,是我刚刚提到的助理。” 何洲零零碎碎说了不少,最后嘱咐他这几天尽量让助理陪着,才挂断电话。 谢澜拎着两份饭回来,一一打开摆在桌上,“吃饭吧,温老师。” 温寒英不清楚节目组究竟布置了怎样的任务,但他知道这么热的天气里捂着口罩一定不好受,“坐下来一起吃吧。” 谢澜犹豫片刻拒绝了,“不了,我房间就在隔壁,如果需要的话——”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人抱住了。 温寒英搂得极紧,隔着口罩轻轻吻了下他的唇,声音近乎呢喃,“谢澜,我好想你……” 吃饭也想,睡觉也想,想和他打视频电话,又怕惹来厌烦。 说不吃惊那是假的,谢澜很快反应过来,垂眸看向他,“什么时候猜到的?” “刚才”,温寒英本想装傻,瞥见他眉间细微的折痕后只好照实说道,“你抢我水的时候……你是不是早就猜到那瓶水有问题?” 谢澜摘下口罩透了口气,脸上被压出一道明显的印子,微微泛红,回忆起不久前发生的事,眼神透着懊恼,简直不敢相信是自己做的。 太傻了。 温寒英在椅子上坐下,碰了碰他的胳膊,“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尽管谢澜表情很臭,但并未隐瞒,“嗯,我进门的时候恰好撞见他出去。” 早知道就该当场把人扣下,也省的闹出这么些事。 温寒英想起何洲说那瓶水里含有大量致幻成分,一次便可上/瘾,一时间安静下来,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粒。 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看中这次机会,一旦片场失态,前程乃至整个后半生都将毁于一旦,在药物操控下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那是比死更恐怖的事。 谢澜朝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对方,“不会有事的,先吃饭,一会儿凉了。” 温寒英其实吃不惯这里的菜式,要么寡淡无味,要么重油重盐,还辣。 他勉强吃了两口,放下筷子问,“你在这边待多久?” 谢澜掏出手机,一通消息往来后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案,“楚导说拍三天素材。” 即使知道这个时间不会太长,真正听到还是免不了失望一瞬,温寒英抿了抿唇,不着痕迹地试探,“恋综拍完你打算干什么?” “攒钱、旅行、养老。” 模特这行是青春饭,谢澜认真思考过,恋综结束后他的身价可涨到每小时三至四千,虽比不了娱乐圈,但至少能保证一定的生活水平。 提到工作,他便想起那封邀请函,“其实接到探班任务的那天,我还收到了KL的拍摄邀请。” 温寒英点了点头,没能他的表情里读出相应的情绪,“试镜邀请有两个角色,你不来,我只好用另一种方式补给你。” 谢澜心道果然如此,生平第一次吃软饭,表情微妙,“谢谢,麻烦你了。” 他错开视线,目光不经意滑过温寒英左手手腕,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手链呢?” 温寒英一怔,急急忙忙地解释,语气甚至有些无措,“在行李箱里,因为拍戏不允许戴任何首饰,我又怕不小心摔到,所以才收起来了。” 他说着就要去拿,谢澜捉住他的手腕,轻声笑道,“我只是问问”,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那玉髓开过光,保平安的,没什么事不要随便摘。” 是他想岔了,护身符再灵,也抵不过人心的诡谲,没有防贼千日的道理。 温寒英虽然没有接话,但悄悄勾住他的指尖不愿松手。 谢澜见他四份菜几乎一口未动,不由淡淡挑眉,“不合胃口?” 他总算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瘦了。 温寒英不愿承认自己挑食,连借口也找得蹩脚,“今天没有胃口。” 谢澜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瞧到后者脸都红了,才不紧不慢把他喜欢的菜挑了出来,“好好吃饭,明天给你做。” 第38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18) 谢澜一夜没睡好。 旅店墙壁薄, 隔音效果差,他能清晰地听到某个房间内的年轻男女热切接吻时发出的欢愉声, 伴随着急促的喘息与暧昧低吟, 还有某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宴泽……你想我了吗?” 谢澜不胜其扰,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兑出两只隔音耳塞, 好不容易陷入浅眠, 梦里却有一人披着松垮外袍赤脚朝他走来, 相貌模糊, 唯有那双潋滟如秋水的眼睛异常清晰。 与普通人不同,修士极少做梦, 除非和某种预兆有关。 但谢澜很清楚,自己并不认识那人。 多想无益, 剧组又不方便晨跑, 谢澜干脆下楼找到一家早餐店,讲明来意后成功进入后厨。 店铺是一对夫妻合伙开的, 男人在外面炸油条, 胖胖的女人负责烙饼, 忙得满头大汗,见状忍不住忙里偷闲地搭话, “小伙子在家经常做饭吧?” 谢澜笑了笑,“还行。” 女人叹了口气, “现在踏踏实实的年轻人可不多了, 这里经常有剧组来取外景,我家孩子见多了闹着要当演员,演员哪是那么好当的呢, 半年也回不来一次。” 谢澜安静听着,偶尔回一两句话。 他付过钱,熟练做出一锅清汤面加两个蛋,临走时还被塞了一包自家做的榨菜。 谢澜提着东西上楼,敲了敲温寒英房间的门,隔壁的隔壁却先打开了,一男一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大概没料到这么早走廊上还有其他人,原本依依不舍的情侣光速分开,警惕的看着他。 谢澜只瞥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穿着白色短袖的男人却径直走了过来,身上带着某种甜腻的香水味, “你是温寒英新聘的助理?什么时候过来的?” 谢澜看到他就免不了联想起昨晚不小心听到的荒唐事,眉眼愈发冷峻,“嗯。” 那名女伴似乎了解的更多一些,在宴泽耳边低语一阵,后者大概觉得遇见了同类,表情瞬间如释重负,拍了拍谢澜的肩,“早说嘛。” 温寒英打开门就看到有人对谢澜动手动脚,想都没想地把人拉了进来,无视宴泽惊诧的眼神反手带上门。 谢澜见他脸色不好,下意识问,“刚刚……” 温寒英昨晚吃得少,现在恰好饿了,一口口吃得又快又优雅,全程没发出什么声音,闻言似乎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皱着眉解释道, “别和他走太近,不是什么好人。” 宴泽是圈子里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演技过得去,再加上背景够硬,很多导演为了拉投资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大半个月,生活堪比苦行僧,好不容易趁三楼没人快活一下,没想到被谢澜撞了个正着。 温寒英说完发现对方眼下浅浅的青色,像看到什么稀罕物一般凑过来摸了摸,“你昨晚没睡好?” 谢澜偏头避开,不知怎么想到了梦里那道朦胧的身影,措辞含蓄委婉,“认床。” 他不太想继续这个有些尴尬的话题,于是主动问起今天的日程。 一碗面被温寒英吃得干干净净,连汤底都没剩下,闻言擦了擦唇瓣沾染的汤汁,“九点开始拍戏,然后我想去看看抓到的那个人,晚上下了戏再和你逛逛,行吗?” 谢澜静静看了他半晌,忽然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果然有些烫,“你不打算休息?” 昨天才出了意外,导演不可能不批假,否则宴泽也不会光明正大地领人回来。 温寒英习以为常,摇头笑道,“我想快点把最近几天的戏份拍完。” 一般电影拍摄周期在三个月左右,即便进组晚,也没必要这么赶。 谢澜皱了皱眉,似是不解,“为什么?” 温寒英沉默一瞬,朝他眨了眨眼睛,“因为想早点回去,这里的条件太差了。” 没有干松柔软的被褥,没有便利的交通,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他最想见到的人。 这次陷入沉默的换成了谢澜。 他未必不清楚温寒英内心所想,只是下意识选择忽视,不愿细思深想。 谢澜将承诺看得太重,他自觉给不了对方最想要的东西,于是从不轻易许诺。 温寒英是低烧,冲了杯感冒药。 他在房间里穿着短裤,露出半截骨肉匀称的小腿,昨天那些恼人的红包已经消下去了。 虽然马甲掉了,但助理的工作还是要做。 谢澜想起对方蒙在被子里,小声说自己是唯一一个照顾他的人,心里便不太舒服,在温寒英皱眉喝药的时候照例帮他把最后那点青紫揉开。 傍晚六点,两人在滇南警局见到了那个坚称只是恶作剧的黑瘦男人。 男人原本耷着眼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见到来人,如果不是被铐在了椅子上,恐怕会站起来贴着玻璃,喃喃自语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神经质。 温寒英想到自己曾在无知无觉的状态下跟这样的人共处一室,浑身沁凉无比,后背控制不住地出了层冷汗。 他悄悄勾住谢澜的手,仿佛这样便能从中获得无尽的勇气,看向男人的眼里像淬了冰,沉声问,“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男人岁数不大,竟是个斜眼,看人时目光不正,像阴沟里的老鼠,他不怕温寒英,见了旁边的谢澜反倒开始大呼小叫,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就被抓到了,“是你!” 身后的狱警上前一步将人按在位子上,厉声道,“夏业海,端正态度!” 谢澜盯着他挣动时不小心从衣服里滑出的项链,“你是卫明秋的粉丝吧?” 他见过一模一样的周边。 夏业海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咬死不肯承认,“什么卫明秋李明秋,我不认识,都说了只是开个玩笑,被抓我认了,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谢澜并不理会他的狡辩,而是道,“为了一个永远不可能产生交集的人毁掉自己的后半生,值得吗?” “你懂什么”,夏业海冷嗤一声,恨恨瞧向温寒英,“是他抢了属于秋秋的东西,身为粉丝,有能力的时候不做点什么,是不是说不过去?” 谢澜摇了摇头,对方沉溺在幻想中的世界,无论说什么也不可能听进去的。 他们本已经走出房间,谢澜不知想起什么又倒了回去,敲了两下玻璃窗,“你只做了这两件事吗?” 夏业海脚下一顿,转身时表情恶劣,朝他缓缓比了个口型:你猜啊。 从警局出来,温寒英异常沉默,接连两次不小心绊到后,谢澜终于忍不住牵住了他的手腕,将人带进了车里,“很失落?” 温寒英摇头系好保险带,“没有。” 他只是想到了曾经宣布退居幕后时,那几个眼熟的大粉宣布脱粉并写下的长篇微博,字字句句皆是失望,比那些不堪入目的谩骂还要令人痛苦万分。 谢澜向来不擅长安慰人,想了想也只是道,“做好自己就是最大的反击。” 当站到一个足够高的位置,那群人再生气,也没有其他办法。 温寒英靠在椅背上,半晌没有说话,只有微颤的睫毛泄露几分不平静的心情。 就在谢澜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才听见一道很轻的声音,“高处不胜寒。” 一个人踽踽独行,就算拿奖拿到手软,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思。 谢澜张了张口,想说有我陪着,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感受到车停下,温寒英睁开眼睛,窗外却不是片场外熟悉的景色,而是大片湖泊,水面湿润柔和的风扑面而来,逐渐抚平了心中的躁动。 麓山之颠的夜幕如丝绸般细腻,星子、蛙鸣、荷香,满足了夏季最美好的幻想。 温寒英从车里下来,迎着温柔的晚风深深吸了口气,睨了谢澜一眼,“我晚上还有戏。” 不抓紧时间回去,可就迟到了。 谢澜放松地靠在车上挑了挑眉,丝毫不慌,“我下午就帮你请假了。” 孙导知道他们要见夏业海的事,批假批得十分痛快,毕竟任务再重,也不能忽视演员的心理健康嘛。 温寒英学着他的样子并排倚靠在车尾,“你刚刚还说,要我站到最高点。” 谢澜看着他的侧脸,下意识抬手帮他把一缕落在唇边的发丝别至耳后,“你已经够努力了,现在需要的是放松。” 否则逼得太紧,总有一天会像崩裂的弦,一旦断开便很难修复了。 仙人湖里种着近六万亩荷花,踏上栈桥时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温寒英看着粼粼水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澜好像在哄他。 被临时喊来的跟拍在远处将这幅灵动的画卷记录进相机,并不上前打扰,只把画面定格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白日温寒英拍戏时,谢澜便已经打听好这附近有家荷花鱼最是一绝,走去吃完,又走着回来,才真正踏上归途。 刚到旅馆,两人前后脚接了通电话,分别来自何洲跟楚宜,内容也大差不差——他们上热搜了。 谢澜点开微博,发现关于他探班、和温寒英是真情侣的消息全网乱飞,背后明显有水军的痕迹。 只是买它的人并不是为了黑,反倒真情实感地磕起CP,甚至还写起了同人文。 谢澜的感情生活是一张白纸,少时只知修炼不通世故,加入快穿局后也从不与其他人发生任务以外的纠葛。 他顺着水军的痕迹点进一人主页,置顶微博是一张手绘,长着狐狸耳朵跟尾巴的温寒英趴在白色袈裟的自己身上。 谢澜点开图片,根据提示随手向下滑动,看到了大片香艳露骨的文字,登时将手机锁屏塞进了兜里。 昨夜的靡靡之音只叫人厌烦,眼下那些直白的文字却一个劲往他脑子里钻,眨眼间耳根都红透了,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床笫间的隐秘之事,怎可大白于人前…… 温寒英挂断电话,不经意一瞥,见他不复往日清冷自持的模样,冷峻的眉眼像抹开了胭脂,一片绯红,不由地用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心里直犯嘀咕。 谢澜该不会被他传染了吧? 可他今天特别老实,昨天也是隔着口罩亲的…… 微凉的指尖不经意蹭过滚烫的脸颊,谢澜惊到一般朝后猛退了一步,下意识垂眸错开视线,却不小心看到了温寒英的聊天界面,背景图是一身白色袈裟的他。 温寒英不明就里,正欲追问,只听吱呀一声,宴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他二人笑眯眯地挑了挑眉,没个正经模样, “不知二位可否帮我个忙,我家甜心来探班不小心被拍了,你也知道,我这人女友粉太多,闹起来不好看,相遇就是缘,不如请两位真情侣帮我挡一下,顺便还能炒炒热度,一举两得不是?” 他坏得坦坦荡荡,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说了出来。 谢澜……谢澜拳头硬了。 第39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19) 探班时间一晃而过, 返程当日,两人在互相不知情的状况下再次接受采访。 谢澜手里拿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楚宜拟定的问题, 【工作是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 亲自参与温寒英的生活后,你一定有很多想对他说的话, 请写下来吧】 经过这些天的录制, 节目组对谢澜的性格也有了一定了解, 内敛, 比起嘴上说说更喜欢用做的, 于是便想出这么个办法, 希望能套出点话来。 信纸很大, 谢澜心中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离愁, 稍作思考后便拔开笔帽在正中写下极为简短的一行字:你是最好的偶像,值得被所有人喜欢。 跟拍看不清他具体写了什么,按流程提示他把写好的信装进信封,最后用丝带打上十字结,郑重得像在准备临别礼物。 谢澜指尖一顿, 忽然有些后悔写得太少,可如果让他拆开重来, 一时间也不知该添点什么。 别样的心思一闪而过, 单从面色丝毫无法辨别。 谢澜把信递给跟拍,开始收拾行李, 殊不知对方前脚离开,温寒英后脚就拿到了那封信。 开往机场的车是节目组准备的,谢澜拉开车门,看到里面坐着的人时眼底闪过一抹讶异, “你请假了?” 温寒英偏头看向他,笑着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嗯,我顺路去办点事儿。” 由于艺人工作的特殊性,全明星恋综一整季不可能只有他们这几个圈内人,有人下车有人上车都是很正常的事。 温寒英下半年的档期已经排满了。 顾忌着前面陌生的司机,两人全程没聊太过私人的话题,直到成功登机,温寒英才问出了惦念已久的问题,“所有人里……包括你吗?” 谢澜一怔,他知道那段采访包括信纸上的所有内容都会被录下来并播出,所以那段话更多的是对温寒英粉丝说的。 追随着偶像的脚步一同进步,便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谢澜把要来毛毯盖在他身上,试图蒙混过关,“睡会儿吧,快到的时候我叫你。” 温寒英朝他那边靠了靠,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带了点希冀,“说嘛,我想知道。” 即使不允许拍照,几名空乘路过时也总会不自觉往他们二人这边看,唇边带着过分灿烂的笑意。 谢澜还不知道这样的表情就是所谓的磕到了,抬手挡住了对方有些犯规的眼睛,催促道,“快睡。” 他说完,便察觉到温寒英眨了眨眼,睫毛在掌心蹭动,引来一阵轻痒。 谢澜用眼罩取代了自己的手,没去看他的反应,很轻地应了一声,“嗯,但……” 但喜欢也有很多种。 “嘘”,温寒英伸出食指抵住了他的唇,“这种时候不要说后半句。” 温寒英没日没夜地赶戏份已经很累了,心事一了,便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不多时谢澜肩头一沉,旁边坐着的人无意识靠了过来,睫毛乖顺地垂落,唇瓣微张,比从前多了几分血色。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靠进椅背闭目养神,随意找了部评分较高的电影打发时间,没想到竟然是温寒英的,那时候的他明显年纪不大,演技跟长相都比现在青涩许多。 等待片头的时间里,谢澜在心里意味不明地问,【你故意的?】 越霜委屈,【怎么可能!是你说不能有感情线,还要评分高的,要不咱们换一部?】 说归说,谢澜拒绝了它的提议,接着看了下去。 温寒英并不是主角,演了一名亡国的戏子,是刺激主角奋起反抗的重要一环。 整部片子播完,那缠绵婉转的腔调还停留在谢澜心上。 他微微偏头,目光静静停留在温寒英漂亮的脸上,似乎在把现在的他和电影里的他作对比,然后捏住了他的鼻子。 呼吸受阻,温寒英皱了皱眉,刚醒时眼眸格外水润,里面写满了疑惑不解。 谢澜若无其事地松开手,仿佛这只是叫醒他的一种手段,“快到了。” 温寒英逐渐醒神,捏了捏他的肩膀,“麻不麻,我帮你捏捏。” 谢澜瞥了他一眼,“不麻。” 由于是私人行程,他们不想被蹲守在机场的粉丝发现,便走的vip通道。 谢澜见他和自己方向一致,随口问道,“你去哪?” 温寒英指了指行李箱,“我回趟家,多带点衣服和生活用品过去。” 谢澜和KL定下的拍摄日期就在明天,没想到离他家并不算远。他想到那日夏业海充满恶意的眼神,心中逐渐浮现一个不太好的猜测, “我和你一起吧。” “你能不能陪我一起?” 温寒英没料到他竟和自己同时开口,忍不住弯起唇角,指了指小鱼开来的车,“走吧,那辆银灰色的就是。” 周围都是熟悉的人,温寒英放松了不少,终于摸上了对方肖想已久的指尖。 谢澜不明白手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勾了勾他的掌心问,“你以前学过昆曲?” 电影里的不像是配音。 温寒英一听就知道他看过《愿长生》了,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那时候年纪小,他在里面是反串,今天以前一直把这部戏当成黑历史看的。 温寒英用力扣住他的手,语气略带不满,“我拍了那么多戏,你怎么就挑中了这部。” 谢澜微微挑眉,只用一句话就抚平了他这种莫名的情绪,“我觉得很好看。” 无论台上台下,他已然把乱世小人物的悲哀演到了极致。 温寒英脸颊一热,扭头看向窗外,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原来你喜欢这种……” 小鱼说公司里有不少粉丝寄来的礼物,三人顺道拿了回来,塞了满满一后备箱,才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和其他地位相当的艺人比,温寒英家并不算大,但布置得很温馨,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因为他今天回来住,特意请人打扫过,空气中有种浅淡好闻的香味。 粉丝送的礼物以手写信居多,温寒英每一封都拆开仔细地,其中不少是恋综播出后寄来的,有人道歉表示还会继续支持,也有人为他加油,说自己一直在,还有一小部分提到了谢澜,祝他早日抱得美男归。 谢澜担心有比较恶劣的内容,起初还跟着一起看,过了会便悄悄把空间留了出来,转而跟小鱼一起拆快递盒。 太贵重的退回去,用不上的捐掉,剩下的譬如玩偶则留下摆在家里。 小鱼调整了一下坐姿,捞起手边最后一个被装在纯黑色礼盒中的礼物,上面系着黑色蝴蝶结,分量不轻。 拆掉包装时,她的内心闪过一丝疑惑,送给偶像的礼物会有人用黑色包装吗…… 等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小鱼尖叫一声,猛地将手里的箱子整个扔了出去,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自己连退数步,看都不敢朝那看。 温寒英被吓了一跳,不等他看清散落一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谢澜就眼疾手快地飞起一脚把相框踢走,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不要看。” 他才看完粉丝的信,眼眶还是红的,谢澜不想让这种东西污了他的眼,冷声吩咐手足无措的助理,“报警。” 他陪温寒英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外面已经收拾干净了,小鱼跟去做笔录,短暂的嘈杂声后,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 原主好似并不关心温寒英的过往,谢澜翻遍记忆,也没想起前世到底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 他挡得及时,温寒英半点也没看到,皱着眉将谢澜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见没什么伤,才问,“里面是什么东西?” 谢澜说一半藏一半,“整蛊玩具,小鱼一打开被滋了一脸水。” 温寒英也不知信了没信,坐在床边晃了晃脚尖,眼神清亮,“晚上点外卖吗?” 回来得太急,他忘记让人准备菜了,不过请别人来自己家做客还要做饭好像也不太好…… 谢澜点头,“你定吧。” 温寒英抿了抿唇,忽然起身翻出一本厚厚的相册,他似乎有些羞耻,做了半天思想准备才递到谢澜面前,以一种浑不在意的语气说, “给你看看我小时候的照片。” 谢澜一边翻开一边放出一缕精神力,将整座屋子检查一遍,确保没有其他隐患才垂眸细看。 相册记录了温寒英从小到大的样子,小时候在海边玩沙子,上小学后大多穿校服系红领巾,身高一点点抽长,眉眼逐渐长开,有了现在的影子。 温寒英手心出了点汗,打开外卖软件却半点选不下去,眼睛直往谢澜那瞄,想看看他的表情,想知道他喜不喜欢,最后干脆坐了过去。 谢澜指着照片上与他有五分像的年轻女人,“这是你妈妈吗?” “嗯”,温寒英看着看着就歪在了他的肩上,“有时间和我一起去见见她吧,她性格很好的,一定很喜欢你。” 谢澜向后翻了一张,看到了穿着黑金色龙袍头戴帝王冕旒的少年帝王,“薛承瑾?” 温寒英瞧了他一眼,“老实说,你是不是偷偷把我演过的戏全看过一遍了?” 那倒没有,谢澜挑眉揭过这页,“毕竟你这么出名,没看过才奇怪吧。” 温寒英翘了翘唇角,不多时又压了下去,当看到相册中穿着马面裙的自己时迅速拿手盖了上去,“这个不许看!” 第40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20) 被挡住的照片, 赫然是温寒英拍《愿长生》时的现场照。 身穿团花褶子的人眉如墨画,原本微微上挑的眼尾被勾勒加宽,铺开至脸颊的桃色胭脂由浅入深, 梳抓髻头戴点翠,面如桃瓣, 目若秋波。 同一张照片,有些人看到的是为艺术献身, 有些人看到的只有女装黑历史。 因为着急, 温寒英重心不稳, 整个人险些扑进谢澜怀里。 猝然抬头, 对视间他连呼吸都放轻了, 喉结无意识滑动,对方浅色的唇瓣近在咫尺, 仿佛下一秒就会低头朝他吻来。 谢澜顺从他心意合上相册,对空气中流淌的暧昧恍若未觉,“订好饭了吗,吃太晚容易积食。” 温寒英为自己的脑补而羞愧, 清咳一声把手机递了过去, 心中莫名有点可惜,“你是客人,你选吧。” 谢澜指尖在屏幕滑动,“菌类吃吗?” 温寒英还在后悔刚刚的事,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嗯……吃。” 晚饭不用太多, 谢澜点了两份虾仁菌菇汤和酥饼。 小区的安保格外严格,外卖进不来,必须下楼拿。两人都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 相反谢澜还挺喜欢吃饭的时候看电视的。 温寒英家收藏了一整柜经典电影,还配有一套完整投影设备,拉开柜门任他挑选。 谢澜看着那一摞写着他签名的影碟挑了挑眉,随手抽出来一张《伊甸园》。 温寒英的脸瞬间就红了,明明空调的温度足够低,他却热出了一点汗,“这是我用来重新剖析演技的……” 真的不是自恋。 谢澜眸中似有笑意闪过,温声安抚,“我知道,你别紧张。” 温寒英反驳,“我没紧张。” 在自己家还要紧张岂不是太没出息了点。 谢澜不与他较真,“好,没有。” 《伊甸园》是一部映射部分社会现实的电影,主角是一对兄弟。 因家中贫穷,哥哥自愿辍学打工供弟弟上学,却被老乡骗进了邪/教组织,等他意识到自身处境时早已深陷泥沼,成为又一名狂热分子,极度拥护领导人口中勾勒出的“伊甸园”。 兄弟二人失联多年,弟弟毕业后一边工作一边寻找哥哥的踪迹,为了拯救被洗脑的哥哥,咬牙加入,最终和当地警方里应外合,成功抓捕多名领导头目。 所有人都获救了,思想却永久沉沦,他们甚至仇恨这群将伊甸园毁掉的人。 温寒英演的是身为拯救者的弟弟,从怀着梦想走出山村,到被现实压弯脊梁,情绪层层递进,引人入胜。 温寒英怎么也想不到,深夜独处,最终吸引谢澜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拍的一部部电影,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他捏着勺子的手有些用力,状似自然的道,“已经很晚了,要不今晚在我这住下吧?” 谢澜分神看了眼时间,不过八点,“不了,我……” 温寒英不想放弃这难得相处的机会,往他那边靠了靠,盘膝坐在沙发上,“现在是旅游旺季,这个点酒店的房间都已经订满了,我家离拍摄点又近,你照顾我那么久,不能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吗?” 谢澜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我——” “谢澜”,属于影帝的情绪说来就来,眨眼功夫温寒英眼眶便微微泛红,浮现出一点水光,“可是我一个人会害怕……” 毕竟下午才经历过不太好的事。 换做从前,谢澜可能会说,那你怕着吧。眼下却在不知名情绪的挑动下松了口,“……嗯,那便打扰了。” 于是留宿的事就这样三言两语地定了下来。 荧幕里,哥哥为了追随幻想中的净土,最终染上了毒/品,弟弟曾荡尽家财,拼尽全力想把他拉回正途,然而两厢折磨,最终选择把人送进戒毒所。 以温寒英两辈子的沉淀,再让他重拍一次可以演得更好。 他此时已然顾不上公开处刑的那份羞耻,蹭地站了起来,“我去帮你收拾房间。” 与此同时,一条由滇南官方警局发布的通报逐渐引起各路网友注意,【近日,夏某海自称恶作剧的各项行为严重危害了当事人温先生的人身安全与心理健康,现已按故意伤害罪将其抓捕。 经调查,夏某海系当红流量明星卫某的狂热粉丝。滇南警方在此呼吁大家追星需理智,避免因一时冲动对自己或他人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地方警局的粉丝数很少,最初只有零星几人刷到。 整个娱乐圈的卫姓当红流量简直屈指可数,于是有人在评论区留言,询问是不是卫明秋的粉丝。 毕竟他家粉丝吵起架来的确很凶,曾有博主客观评价卫明秋演技缺乏灵魂,不如好好做他的爱豆别进影视圈,结果被卫粉追着骂了十条街,删视频道歉才将事情平息。 做出这样的事好像也不足为奇。 评论发出没多久,卫粉再次闻风找了过来,热度越升越高。 联系时间地点,以及被打上厚马的温先生,几乎实锤了。 在何洲的计划里,这件事应该等恋综结束后再发通告,否则关系终归有些微妙。 谁知这届网友扒马速度太快,现在不少粉丝聚集在工作室下询问温寒英身体状况,他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正面回复。 加上《九尾》剧组的公开声明,这下可炸了锅。 卫明秋利用系统获得的全部成就,就如同空中楼阁,转瞬间崩塌。 他的公司还算厚道,一开始还帮忙澄清极端粉丝的行为与艺人无关。 声明刚出,接着被爆出引导粉丝网暴其他同期艺人的经历,卫明秋本人自系统剥离后又一直有些浑噩,公司扶不起来,干脆选择放弃。 谢澜听越霜汇报完,也只叹了一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其实夏业海的行为完全是自发的,卫明秋甚至都没见过他。 但他利用系统引导粉丝,放大心中恶意是因,世人坚信粉随正主便是果。 他的澄清无人肯信,与前世的温寒英何其相似。 被窃取的气运化作金色流光,一点点回到了温寒英身上。 他本人对这场闹剧毫无所觉,从客房里探出半边身子,“谢澜,你带睡衣了吗?” 谢澜头都没回,应道,“带了。” 温寒英有点失望,转念一想,对方穿自己的睡衣可能会有点紧,这才收起遗憾。 一夜好眠,温寒英晨起看到拎着早饭回来的青年时甚至有些恍惚,就好像他们一起生活了很久,而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早上。 谢澜把早饭摆在桌上,见温寒英愣在原地,不由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昨晚没睡好吗,瞎发什么呆,快洗漱吃饭了。” 温寒英偷偷扭了自己一把,才真正意识到这不是做梦。 谢澜在餐桌边坐下,脸侧忽然传来一点微凉的触感。 温寒英俯身在他脸颊落下一枚薄荷味的吻,眼中皆是笑意,“早。” “……早”,谢澜似乎有些无奈,他坚守着最后的底线,始终不肯越雷池半步,“我还没洗澡。” 买早饭回来出了点汗。 温寒英目光灼灼,“没关系,我又不嫌弃你。” 谢澜:…… 当他探完第六次班,当电影城下了第一场雪,《九尾》的拍摄终于到了尾声。 首映前一天,谢澜收到了一张邀请函。 温寒英早已包了场,甚至还贴心的准备了一桶爆米花。 他刚结束首映式,身上穿着略显隆重的礼服,见到谢澜迅速招了招手,笑容一如初见。 谢澜在他身侧落座,忍不住问,“你不是才看过一遍?” 接着看会不会很没意思。 温寒英解开领口的第一颗扣子透了口气,转头看向他,“这不一样。” 工作又怎么能跟和喜欢的人约会混为一谈。 谢澜没有深究,因为电影已经开始了。 他分明看过现场,此刻却仍旧感到惊艳。 再精彩的电影也禁不住连看两次,温寒英注意力并不在烂熟于心的剧情上。 谢澜这种时候从不分心,他便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的侧脸出神,甚至与他十指相扣。 这么久以来,温寒英早就清楚什么时候、什么程度的亲密对方绝对不会拒绝,这次也不例外。 看着喜欢的人因剧情的起伏或是皱眉,或是微微牵起唇角,是一件极有成就感的事,温寒英此生的热情都给了眼前人和演艺事业,而此刻他们是统一的。 妖终归是妖,飞升不过是一场空谈,是天庭高高在上的上位者设下的谎言。 想要实现凡人愿望,需自断一尾,届时法力大减,又如何成仙。想要明白这个道理,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 谢澜其实早有预料,但当猜测被印证时,还是控制不住地皱了皱眉。 一粒爆米花忽然被抵至唇边,他下意识张口吃了进去,舌尖不小心蹭到了一点其他的东西。 谢澜偏头看去,却见温寒英捻起一粒新的爆米花放入口中,然后在他的目光下明目张胆的舔了舔指尖,“好甜。” 浅灰色的订制礼服本该是冰冷而禁欲的,可他的行为偏偏无比大胆,近乎勾引。 两相矛盾,形成一种独特而勾人的气质。 谢澜将视线转回大荧幕上,他实在被温寒英偷袭了太多次,有了丁点免疫,此刻耳根也只是蒙上一层浅浅的红。 从电影院出来,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街上行人寥寥,道路两侧挂上了红色的灯笼,有了新年的味道。 两人用口罩跟围巾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难以辨别相貌。 左右无人,温寒英咻地把手塞进了谢澜的羽绒服口袋,和他的交缠在一起。 谢澜看似没什么反应,几步后却帮他扣上了外套上自带的帽子。 温寒英偷偷觑了眼他的表情,可惜挡的太严,没能看出什么来。 他知道谢澜家是单亲,母亲再婚后有了新的孩子,亲缘关系淡薄,想邀请他和自己回家过年,又不知如何开口,也怕被他拒绝。 谢澜最近似乎对他很是纵容,越是这样,温寒英反倒越慌。 他觉得对方的纵容里充满了补偿的意味,令人忍不住胡思乱想。 眼看再纠结下去路就要到头了,温寒英咬住下唇又松开,深吸一口气道,“谢澜,今年过年你打算怎么过?” 第41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21) “如果你还没计划好, 要不要考虑来我家过,我妈她还挺想见见你的。” 谢澜当时拒绝了,只是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 这种心境的转变万分微妙,当他站在超市采购年货时, 身边是拥挤的人潮, 他们或是夫妻,或是家人, 推着购物车吵吵嚷嚷地走在一起, 那种热闹的气氛却始终与他隔了一层。 从前谢澜是体会不到这份情绪的。 越霜也感受不到,但它能察觉谢澜的情绪波动,犹豫着开口, 【小谢……我觉得你好像比从前多了丝人味】 谢澜没说话,朝筐里扔了两盒羊肉卷,等他反应过来拿它的原因是听温寒英念叨了太多次新年就该吃火锅后, 又迅速放了回去。 他在原地愣了半晌,终于意识到这种拿拿放放的行为本身就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恋综虽然结束近半年, 但带来的影响依旧存在, 谢澜实打实跟着火了一把, 至今出门仍要戴口罩,否则便会被粉丝围观拍照, 然后追问他和温寒英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他探班的那段时间,各大营销号捕风捉影, 几乎把这件事当成了流量密码。 过年人流量大, 中心地段不好停车,谢澜是坐出租来的。 他提着东西出门,刚要伸手拦车,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拦住了他的去路。车窗降下,露出小半张熟悉的脸。 周围人来人往,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温寒英朝他勾了勾手,示意谢澜上车,大有他不上就挡在这里不走的意思。 谢澜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眼中情绪复杂难辨,“你胆真大。” 由他主演的电影正在各大影院上映,场场爆满,但凡有人朝这边看一眼,等待他们的只有被围堵的结局。 温寒英眉眼弯弯,笑得让人发不出半点脾气,“去哪,我送你。” 谢澜报出一个地址,把东西放进后座,忍不住去想他大年三十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知不觉间竟问出了声。 “我吗?”临近傍晚,这条路段堵得厉害,温寒英瞥了眼导航,搭在方向盘上的指尖轻点,“想出来逛逛,恰好经过这里,顺路捎你一程。” 其实他知道谢澜喜欢来这家超市,刻意来碰运气的,没想到真的能遇见他。 车开到楼下,温寒英先一步把后座的东西拿了下来,却并不递给他,“不请我上楼坐坐吗?” 谢澜竟一点也不意外,走在前面带路,“走吧。” 房子是原主买的,谢澜又重新收拾过一遍,他找出一双没人穿过的拖鞋放在门口,把两人的外套挂了起来,“随便坐,想喝点什么?” 温寒英此时又矜持起来,坐在沙发上腰背挺直,两手搭在膝盖上,唯有一双眼睛忍不住四下打量,被发现了又迅速收回视线,“我都可以,不用这么麻烦。” 谢澜给他倒了杯果汁,“遥控器在桌上,想看什么随便调,我先收拾下食材。” 温寒英随口应了一声,内心却因自己的发现而止不住地心慌。 谢澜审美在线,室内装潢也令人舒适,各类东西分门别类地归置在一起,但就是太干净了。 没有正常生活的杂乱,干净的就好像这个家只是一个临时居住点,而它的主人随时打算出远门一般。 温寒英走进厨房,注视着青年忙碌的身影,好像只有这样心里的恐慌才能减少一点,“谢澜,我饿了。” 谢澜洗了盘水果,转过身时意有所指道,“今天是除夕。” 他该早点回去和家里人一起吃年夜饭,而不是赖在自己家不走。 温寒英倚在门边,从果盘里拿了颗草莓放进嘴里,说话时有些含糊,“我看到你买羊肉了,还有酒。” 明显是用来涮火锅的。 谢澜像被人戳中了某种积压在心底的隐秘之事,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因为我想吃。” 温寒英挤到水池边,从身后抱住了他,脸颊贴在他的背上蹭了蹭,终于说了实话,“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谢澜,你忍心让我饿一路吗?” 他开过来要三四个小时,堵车则要更久。 谢澜:…… 他好像总是拿这人没有办法,总是想妥协,“想吃什么馅的?” 温寒英迎着光,瞳仁亮晶晶的,“白菜吧。” 谢澜买的速冻水饺,因为多了个人,还是选择现包,反正加上别的菜,两个人总共也吃不了多少,六十个左右就够了。 新手上路,温寒英擀皮擀得很慢,到后来谢澜用不上他,他便拿指尖沾了面粉在对方侧脸画了两道。 谢澜动作一顿,不轻不重的瞥了他一眼。 温寒英觉得他似乎比记忆中冷冰冰的样子鲜活了许多,抬手抹了两下,发现越蹭越花时索性在那亲了一下,“帮你擦掉了。” 谢澜条件反射般用袖口擦了擦,说不清想擦掉的究竟是面粉还是一闪即逝的温热触感。 火锅、水饺外加三个菜,对两人来说已足够丰盛。 气氛太好,温寒英提议开瓶酒,谢澜竟也没有拒绝。 他的本意是防止吃完饭被赶走,而不是想灌醉谁,到没想到谢澜的酒量居然这样浅。 就连谢澜自己也没想到。 明明已经换了具身体,结果却一模一样。 他最后的印象停留在温寒英替他和自己重新倒了杯酒,眼里浸了点笑意举起杯子望着他,“新年快乐。” 谢澜的酒杯和他的碰在一起,“新年快乐。” 电视里放着春晚,背景音喜庆而又嘈杂,温寒英眼里却只剩下斜靠在沙发上的人,心脏扑通直跳,里面像燃了一团火。 谢澜有些热,闭着眼扯松了领子,裸露出的皮肤在灯光下莹润如暖玉,又因酒气蒙了层淡淡的红,喉结滚动,无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瓣。 温寒英见状跑去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抵在他的唇边,“喝点水。” 谢澜此时才真正有了属于这个年纪的任性,抿了几口便撇开脸拒绝,透明的水珠顺着唇角淌了下来,又被人慌忙拭去。 温寒英戳了戳他细密的睫毛,坐在旁边试探性喊了一声,“……谢澜?” “……嗯?” 这一声带了浓浓的鼻音,听着有些奶。温寒英很快便确定他是真的醉了,因为清醒时谢澜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因为那些藏在心底的疑问只敢在这样的时候提起。 “谢澜……” 谢澜觉得有点吵,不多时怀里多了个人,他微微睁眼,发现是温寒英,又困倦地闭上了,浑然不知这一眼叫人心旌摇曳。 平日里冷峻的眉眼被酒精熏染得糜红,半阖的眼中朦胧没有焦点,呼吸微重,禁欲中透着欲色。 温寒英和他靠得很近,却没有偷偷亲吻,反倒在他耳边小声问,“谢澜,你是不是打算走?” 谢澜耳朵有些痒,无意识偏了偏头,发出一点模糊的低语,“嗯。”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做完任务肯定要走的。 温寒英心中猛地一空,急急得追问,“你要去哪里?” 这似乎是他隐藏最深的秘密,无论怎么问都不肯开口,问烦了还会皱着眉躲开。 温寒英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眸底神色逐渐晦暗不明。 谢澜第一天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醒来的,昨夜记忆回笼,他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能沾酒。 温寒英蜷在沙发上,即使在梦中依旧皱着眉,听到脚步声就醒了,脸颊酡红,眼神里透着疲惫。 谢澜走近两步,便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还好吗?” “抱歉,我应该早点意识到自己酒量很差的。” 温寒英摇了摇头,目光滑过他的颈侧,嗓音沙哑,“没关系,借用一下浴室。” 他半宿没睡,此刻实在晕的厉害,坐起来又控制不住地跌了回去。谢澜一路把人扶至洗手间,看着阖上的门叹了口气。 除夕夜不在家也就算了,初一也不回去才是真的不像话。温寒英宿醉得厉害,被拍到恐怕分分钟登上头条。 谢澜穿好外套,路过穿衣镜时脚下一顿,在颈侧发现一枚指甲盖大小的不规则红色斑点,摸上去隐隐感到刺痛。 他心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疑惑,很快又抛之脑后。 谢澜把带给温父温母的东西放进后备箱,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内心的疑惑,“阿姨她知道吗?” 温寒英将头抵在车窗上,眉心微微拢起,看上去并不比刚醒时好上多少,“嗯。” 温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知道谢澜家里的情况后甚至主动提出让他把人带回来一起过年。 得知曾在片场救过他后,就更喜欢了。 谢澜侧头瞧了他一眼,“以后还是少喝一点……” 温寒英没有回应,静静的像是睡着了。 谢澜皱了皱眉,敏锐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昨晚我睡着之后发生什么事了?】 结果越霜比他还懵,声音里透着委屈,【我也不知道,你把我关进小黑屋了】 进去后强制休眠,故而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谢澜眉头紧拧,【不可能……】 他实在想不出最近有什么事重要到连系统也屏蔽的地步,几度思索无果后只得放弃。 温寒英老家在县城,父母都是退休教师,直到上楼时他才终于打起几分精神,低声道,“他们看过节目,都很喜欢你,不用紧张,按平时的来就好。” 说罢抬手敲了敲门。 温妈妈打开门,见到谢澜时很热情地招呼道,“小谢来啦,快进来坐,饭一会就好了。” 第42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22) 谢澜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不带任何目的、只是单纯拜访长辈是什么时候了。 他把带来的营养品放下, 规规矩矩的道了声“新年好”,顿了顿又说,“那就打扰了。” 温妈妈和天下所有老人一样, 嘴里念叨着“人来就好用不着带什么东西”, 其实心里还是高兴的。至少在她眼里,儿子喜欢的人还不赖,有礼貌, 也懂得尊重人。 锅里还炖着排骨,温妈妈走不开, 叫温寒英过去帮忙。 谢澜还听到她小声数落温寒英的声音,“是不是又喝酒了,多大人了还没个数,不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样吗……” 他端正的坐在沙发上,注意到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轻轻眨了眨眼睛, 很快移开了视线。 谢澜想到了原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结局, 或许还有些其他的东西,唇角平直,微微抿了起来。 温寒英没一会端了盘水果出来搁在茶几上, 隔了点距离在谢澜身侧坐下,一反常态的惜字如金, “吃。” 谢澜微微敛眉, 总算发现了他身上的反常, 眼神迷茫不解, “你怎么了?” 他左思右想,最大的可能就是他酒品不好,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昨晚……如果发生了什么令你不愉快的事,我道歉。” 温寒英做了一夜噩梦,梦里光怪陆离,天是暗的,世界仿佛只剩下黑白两色,他一个人走在雨里,不停地拉住过往行人询问,“你有没有见过谢澜?” “谁啊你,神经病吧。” 那人推开他,他便继续找下一个问。 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他的手机里存着跟谢澜一起拍的照片,周围的人却仿佛淡忘了他的存在。 温寒英坐在石阶上抱住膝盖蜷成一团,将脸埋在臂弯里,身形细微颤抖。温热的液体自眼眶涌出,落在被雨水浸湿的布料上。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点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猝然睁眼,看到了刚睡醒站在他面前的谢澜。 温寒英回神,目光停留在他的颈侧,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两人听见,“没什么。” 谢澜一口气松到一半,又听他轻飘飘的道,“你把我睡了而已。” 谢澜哗地站了起来,眼神错愕,“不可能。” 他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外出拜年的温爸爸推门进来,见到客厅内一坐一站的二人面露惊讶,“你们这是……?” 谢澜有记忆来头一回这样尴尬,温父气质儒雅,发丝打理得一丝不苟,与温寒英给人的感觉几乎有十成相似。 他暂时从方才的话题中脱离,略显正式地朝对方浅浅鞠了一躬,“叔叔新年好,我叫谢澜,是温寒英朋友……” 坐在沙发上的人插嘴道,“男朋友。” 谢澜猛地看向他,后者却不紧不慢地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眼神不闪不避,“怎么了?” 就好像在说,你想吃抹干净不认人吗。 温爸爸左右看了看,发现温寒英身上的毛衣有些不合身,应该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他大抵觉得这是小情侣间的某种情/趣,招呼谢澜先吃点水果,饭马上就好了,便把空间留了出来。 谢澜整个人如被架在火上炙烤,耳根红的彻底,拧眉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温寒英隐隐压抑着什么,起身欲走却被谢澜捉住手腕拉了回来,“说清楚。” 他望着那双带了点怒气的眼睛扯了扯唇角,唯有用力至泛白的指骨泄露了几分心绪的不平,“对不起,我骗你的。” 潜藏在心底的恐慌无处发泄,温寒英觉得自己能好好坐在这,而不是质问谢澜打算去哪里,已经是极力克制的结果了。 “吃饭啦——”温妈妈朝客厅喊了一声,温寒英先一步站起来,神态已然和往日一般无二,“走吧,吃饭了。” 他最终还是关住了心底那只野兽。 那日一别,再见面竟是一月之后。 电影《九尾》成功入围第八十六届国际电影节,获得最佳影片、最佳男演员等多项提名。温寒英寄给谢澜一张入场券,用意十分明确,他希望他来。 谢澜觉得自己怪得很,当日不留情面的拒绝,此刻却和他站在同一片土地上观看现场直播。 他与这个世界产生的羁绊远远高于上个世界,温寒英重新打造的人生他几乎每一环都在参与,倘若在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环节缺席,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是遗憾的。 温寒英是跟剧组一起走的,一众演员里谢澜一眼就认出了那道穿着黑色礼服的身影。 温寒英流失的粉丝渐渐回归,曾经留下的共同陪伴走过低谷期的粉丝心性最为坚定。他们不远万里赶到现场,只为了见偶像一面,从剧组出场的那刻起尖叫声便仿佛能冲破天际。 那些磨难没有将他击垮,反而将他整个人打磨的更加耀眼。 “啊啊啊啊温寒英看这里!” “温温你是最棒的!!” 温寒英似有所觉,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笑着摆了摆手,眸光潋滟,眼里仿佛盛了整片星河。 有人注意到他腕上依旧系着月白玉线编织而成的手链,一阵窃窃私语后人群中又爆发出新一轮尖叫,不少粉丝开始踮起脚寻找谢澜的身影。 自恋综播出后,打着同款手链旗号的店家一度赚得盆满钵满,简单的首饰俨然成为某种爱情与珍视的象征。 颁奖典礼很快开始,或许由于失忆症已经好了,温寒英将心态放得很平,并没有想象中在意这个奖项,只是不想让陪伴多年的粉丝失望而已。 他尽力了,一次不行就多尝试几次。 大荧幕开始播放入围最佳男主角的几项影片,每个人的表现都很亮眼,特写镜头在入围的六名演员面前扫过,孙乐才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放平心态,别紧张。” 温寒英勾了勾唇,面上一片坦然,“我知道,谢谢导演。” 说罢顺势朝大后方某个座位看了一眼,见那里空无一人时才垂下眼睫,遮住眼底落寞的神色。 宴泽作为男二号,按顺序坐在他右边,见状也跟着朝后瞧了一眼,语气揶揄,“温老师注意力都不在奖项上,自然也不会紧张。” 温寒英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拉上我们挡枪那件事就算完了吗?” 宴泽虽然成功摆脱一次黑热搜,但也等同于亲自将把柄交到他们二人手中。 哪怕揭破后短时间内的影响没那么大,但长此以往,百害而无一利,总会有生性严苛、注重风评的导演把他拒之门外。 宴泽讨了个没趣,耸耸肩重新坐了回去,小声嘀咕着,“你这人简直无趣至极,半点开不起玩笑。” 到底没敢继续贫嘴。 一片紧张的氛围里,满头银发的颁奖嘉宾用生疏的中文念出一个名字,“获得最佳男主角的是……九尾,温寒英。” 周围掌声雷动,温寒英慢半拍反应过来,起身和导演拥抱后,才缓步走向领奖台。 谢澜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一分不早,一分不晚,仿佛早就掐算好了时间。 他注视着台上说着感谢词的人,眼神带着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温柔。 “……最近几年我生了场大病,很感激那些一直支持我的粉丝,非常抱歉我曾让你们失望过,但以后不会了”,温寒英微微鞠了一躬,抬眼的瞬间看到原本空荡的座位上那抹忽然出现的人影,嘴角的笑容终于真实起来, “我会尽我所能,演绎好每一个角色,把最好的状态呈现给大家……最后感谢导演给我的机会,谢谢我的经纪人何先生,谢谢大家,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温寒英。” 其实他最想感谢的人还有一个,在这样的场合里却永远无法说出口。 温寒英并不清楚前世今生迥然不同的差异因何而来,似乎从他一步步走向谢澜的那刻起,命运早已经改写。 但无论如何,他人生最黑暗的时期是在他的陪伴下走出来的。 此刻所有镜头都对准了手捧奖杯的男人,头顶水晶灯闪耀,却比不过温寒英自身的光芒。 谢澜最后看了他一眼,悄无声息的起身离场。 他的兜里有一张机票,选择脱离小世界后世界线会自动补齐结尾,和温寒英的缘分也就此终结。 谢澜有自己的道,他不清楚相同位置的朱砂痣究竟代表着什么,翻遍古籍也没能找到跨维度转世的事。 人在未知面前总是会选择退却,就算是他也不例外。 继续留下来,谢澜道心被扰,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但离开,这个世界便只会成为庞杂记忆中的一小部分。 他或许是欣赏温寒英的,可他们是两条交叉线,短暂交集过后注定渐行渐远。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谢澜撑开伞,探出手去接漫天飘落的雨丝,轻声道,【申请结算吧】 这样到登机时恰好可以跟本位面断开连接。 越霜感知到他的心情并没有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忍不住再次向他确认,【小谢……走了就回不来了】 谢澜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越霜以为它的主人会改变主意时,才听到他无比坚定的答复,【嗯,走吧】 申请提交的瞬间,越霜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烦闷,【正在检测任务完成度……】 【任务一销毁金手指已完成……】 【任务二帮助主角受事业重回正轨已完成……】 【正在与本位面断开连接……】 “谢澜——!” 谢澜身形一僵,耳边骤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 温寒英的声音本该是清冽的,此刻却哑的不成样子。 谢澜闭了闭眼,始终没有回头,【还要多久?】 【滴!已与本位面……断……已……】 【滋滋——】 越霜的声音忽然卡了壳,系统内部响起一阵接一阵的报错声,【发现未知错误……正在修复……修复失败!】 越霜花了不少功夫才脱离卡壳的状态,整只球都蔫了,【小谢,我们好像走不了了QAQ】 温寒英下台时习惯性朝谢澜坐着的方向看去,座椅上空空荡荡,仿佛适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 好在颁奖典礼已趋近尾声,他避开蜂拥而至的媒体一路追去,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心脏在胸腔内极速跳动,一路狂奔才终于找到前方熟悉的人影。 谢澜站在屋檐下发呆,脚下的影子被店铺内透出的暖黄色灯光拉的很长,透着亘古的孤寂。 他喊了一声,谢澜明明听到了,却没有转身。 细密的雨水打在身上,温寒英抹了把脸上蜿蜒的水迹,紧紧拥住了那人。 他的身体簇簇发着抖,连声音也抖的不成样子,好一会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要去哪?” “为什么不等我?” 谢澜蹙眉细思,系统报错时发出的滋啦声很像被某种外界因素暴力干扰而终止,可小世界里又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半晌后他无声叹了口气,转身抱住了**的新鲜出炉的影帝,“……怎么不打伞?” 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也不怕被拍到。 温寒英好像只剩下这一句会说的话,两条手臂死死圈在他的腰上,直叫人喘不过气,“你要去哪?” 谢澜一动,反倒被抱的更紧了,一冷一热两具身体密不透风的贴在一起。 他一下下顺着温寒英的脊背,像在给炸了毛的猫顺毛,声音低沉轻缓,“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俗话说得好,妥协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温寒英仰起脸,漂亮的眼睛里湿漉漉的,睫毛被雨水打湿,一簇簇连在一起,嗓音微弱而沙哑,“你骗人。” 谢澜这才发现他脸上大片湿润的痕迹不是雨水,而是滚落的泪,拿指腹抹掉时烫得人心慌。 这是他第一次见温寒英哭的样子。 冬季雨夜寒凉无比,谢澜把脱下的外套披在他身上,缓慢而轻柔的揉了揉他后脑潮湿的发丝,“不骗你。” 系统报错,他只能以另一种形式脱离,也就是这具身体自然死亡的那一刻。 温寒英静静靠在他肩头,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掏出那张机票时看都没看一眼,眨眼间将其撕得粉碎。 第43章 影帝只想谈恋爱(23) 月色如纱, 繁星蔽天,千年桃树枝干虬结,细看下, 婆娑树影中有一模糊身影随意而卧,白衣黑发,生得一等一的好相貌。 潺潺微风吹过, 如云似雪的粉色花瓣翩然飘落, 落进他绸缎般铺开的发丝与衣领间,那人却恍然未觉。 从惩罚世界回来, 谢澜似乎多了一项沾酒必醉的属性, 哪怕是最清甜无害的果酒,于他而言也与烈酒无异,一醉经年,梦尽浮生事。 他出现在一间公寓里,室内的装修风格十分眼熟,谢澜翻了翻记忆, 似乎是属于温寒英的家, 陈列柜中的一座座奖杯也恰好印证了这项猜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都落了灰。 谢澜好奇的摸了摸,接触到冰冷的金属表面时却没留下半点指印。 他尝试着喊了几声温寒英的名字,同样无人应答。 谢澜在客厅中逛了两圈,很快决定去卧室寻找一本相册, 好好看看曾经那张未来得及细瞧的照片,如果能复制一份带走就更好了。 那人在他面前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用来逗逗他也好。 卧室内床帘紧闭,并没有印象里的整洁,谢澜借着昏暗的光线快速打量四周, 白色药瓶扔的随处可见,黄色蓝色药片在床脚洒了一地,床单皱皱巴巴,凝固着几滴暗褐色圆点。 他按记忆在书柜中寻找,原本属于相册的位置空空荡荡,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日记。 谢澜皱了皱眉,指尖搭在日记本的封皮上环顾四周,心中那股违和感越来越强,这里好像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温寒英的家。 而是重生前的。 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冲了出去,眨眼间就到了洗手间外。门从内里反锁,谢澜一脚踹开后竟诡异地没发出半点声响。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半人高的浴缸里放满了水,一人静静躺在里面,脸上血色尽失,呼吸微弱,左手手腕上的伤痕斑驳交错,当真下手又重又狠。 谢澜顾不上其他,立刻进行紧急止血,打急救电话时指尖抖得厉害,短短位数连按几次才成功。 “喂您好?” “……” “喂?” 他是这条世界线上沉默的旁观者,那头的人听不见他的声音。谢澜这般沉稳的性格也忍不住骂了声艹,转而拨打何洲的电话,顺便发出一条微信。 温寒英最近食欲下降的厉害,何洲一直担心他的状态,好不容易提出想吃芙蓉糕,哪有不满足的道理,没想到这么会功夫就出了事。 他带着人赶回来时脚下踉跄不已,险些跌倒在地。 抢救室的红灯亮了一夜,总算把人救了回来。 谢澜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松了口气,隔着玻璃朝里望了眼躺在病床上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能以这个状态存在多久,也没忘记这个世界最大的隐患是一个叫做卫明秋的系统携带者。 他来的太晚,对方早已成为影、视、歌栖影帝,若再晚一点,那便是世界崩塌,027系统吸食完能量前往下一世界。 谢澜一边匆匆向外一边忍不住想,如果本尊来到这个世界,那原本的‘谢澜’又会如何。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一楼大厅里,几名护士忙里偷闲凑在一起聊着八卦, “今天到底是什么鬼日子,怎么几个影帝接连出事啊?” “温寒英现在算哪门子的影帝。” “嘘,少说两句,积点口德吧你。” 谢澜脚步一滞,凭借身高优势很快看清了热搜内容:#当红影帝片场昏迷,疑似劳累过度# 冰冷的文字在谢澜眼中逐渐衍变成大片乱码,一阵强烈的眩晕过后,他发现自己正平躺在一张床上。 谢澜猛地坐起来,呼吸急促,回神看清所处的环境时立刻掀开身上盖着的被子起身向外。 “阿澜你醒啦?” 谢澜脚下一滞,看向说话的女人,后者因他的眼神无意识后退一步,笑道,“干嘛这么看着我,刚刚帮你跟导演请了假,好好休息一下……哎你上哪去?!” 此方世界崩塌在即,027也已经在这里待腻了,它胃口越来越大,永远不可能有满足的那天,因此迫不及待地想寻找下一位面。 此刻美梦却成了泡影,它在卫明秋的脑海中尖叫,【没死??怎么可能!】 卫明秋比从前成熟了许多,遇事也更为心狠手辣,这些年迫害过的同期艺人不计其数,此时冷哼一声反问道,【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一人一统对温寒英的病情心知肚明,分明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正因如此眼下才万分疑惑,当下决定亲自去医院探望。 当然,卫明秋甚至没忘记为自己立宽宏善良的人设,安排营销号发通稿。 方人马就这样在医院碰了头。 如果说何洲见到谢澜,看在自家艺人的份上还只是没有好脸色,面对兴师动众带着助理赶来的卫明秋简直像护崽的狮子,挡在门口冷冷道,“这里不欢迎你。” 卫明秋眼里闪过一丝不虞,抬手制止身后愤愤不平想要上前的助理,面上带笑,“洲哥,我听闻温老师住院了,到底是一起上过同一档综艺的情分,您这么做不太合适吧?” 任他说的天花乱坠,何洲也只有一个字,“滚。” 卫明秋正欲说话,谢澜却朝他招了招手,“过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卫明秋眯了眯眼睛,他自己可以凭借系统上位,心里却未必瞧得起同样靠温寒英上位的谢澜,见状半信半疑的跟了过去。 谢澜瞥了眼他身后的助理,意有所指道,“我有个合作想跟你谈,你看……” 卫明秋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极为微妙的变化,犹豫的空档027忽然出声,【跟他进去】 它在谢澜身上看到了更加庞大的气运,说不定有大机缘。 卫明秋不疑有他,毫无防备的跟了过去,房间的门在他身后自动关闭。 当他两只脚都踩在休息室瓷砖地面的那刻起,以那块地砖为圆心,地面上逐渐浮现一种极为不祥的血红色纹路,转眼间便蔓延至整座房间,将卫明秋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东西?!谢澜,这就是你合作的诚意吗?”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如今再用曾经的手段对付027,只会打草惊蛇。 谢澜早在赶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尝试过,他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施展术法,困住卫明秋的阵法名为因果,是个实打实的禁术邪阵。 传说上古时期有邪修喜欢用它猎杀天道宠儿,气运越强,在阵中遭到的压制跟反噬就越大。 自然也有破解之法,只是眼前人和系统可不会知道。 卫明秋肉/体凡胎,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吱声,夺来的气运被强制抽离,个中滋味不亚于抽筋剥骨,血色纹路得到滋养,颜色不断加深,变为一种黑红色。 谢澜抱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多时卫明秋身上便腾起熟悉的灰色雾气,027见势不好很快做出决断,准备通过时空裂隙溜之大吉。 拔出萝卜带出泥,谢澜单手扯住那缕用于探查的雾气,没费多少功夫便把它的本体捏在了手里。 027脑子转的极快,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这位仙长,您是夺舍?附身?” 它见谢澜沉默,语气愈发谄媚,“您有大神通,何必跟我这种小虾米计较,不如我们联手……” “联手?”谢澜眉梢一挑,稍一用力027便发出阵阵惨叫,“别别别!联手,我们可以共享气运……” 卫明秋只听说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没想到在系统身上也同样适用。 他与027合作多年,万万没料到这东西反水的这么快,站在原地怒目而视,禁言咒下一张脸憋至涨红也说不出半个字。 谢澜似乎有些意动,以眼神示意027,“想跟我合作,至少要拿出点诚意来,否则哪日你重寻旧主……我可不希望为他人做嫁衣。” 027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您的意思是……?” 谢澜微微勾唇,低低笑道,“很简单,把你对温寒英做的事转嫁到他身上就是了。” 卫明秋目露惊恐,喉咙中不断发出呜呜的叫喊声,瞧着格外可怜,可惜无人搭理。 那种无药可救的病降临到自己身上,用不了多久他大脑的部分功能就会被这种可怕的力量蚕食,记不清文字,记不清生活中哪怕最简单的一件小事,灵魂被巨大的无力感吞没,成为人人厌恶的麻烦的存在。 谢澜见它竟还想讨价还价,唇边笑意逐渐化为冷笑,“秒钟,一,二……” 027来不及思考,几缕灰色雾气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钻进卫明秋大脑,“好了!” 谢澜漫不经心地夸了它一句,随即收拢指尖,027被捏爆时嘴里还说着阿谀奉承的话。 肉眼难以看到的灰色烟雾像面粉一样炸开,变作尘埃飘飘扬扬落在地上,卫明秋跟着晕了过去。 谢澜嫌恶地甩了甩右手,压下喉间涌上的腥甜,他在027的那股力量上动了点手脚,来日即便制造它们的人消失,这些水蛭状的灰团也能一直吸附在那里,直到把得来的荣耀吐干净为止。 没了系统的卫明秋只是一个普通人,快穿部定下的惩罚机制生效,谢澜受了点内伤。 何洲的媳妇清炖了一锅排骨汤,让他带来给温寒英补补。 由于失血过多,他脸色苍白如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腕细瘦,几乎看不到什么肉。 何洲为着此事憔悴了不少,一边心疼一边又忍不住数落,步入四十岁的男人声音听起来竟有几分哽咽,“……算你有良心,还知道打电话,以后可千万别做这种傻事了,命只有一条,那些个玩意根本不值得你把自己赔上。” 或许是死过一遭的原因,温寒英觉得自己混沌不堪的大脑从未如此清晰过,先前一直安静的听着,直到此时才轻声反驳,“电话不是我打的。” 他当时一心求死,既没有害怕,也不会后悔,堪称平静坦然,即便意识模糊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向外界呼救。 还有听医生所说紧扎在大臂上的止血带,种种迹象表明当时一定还有另一人在场。 何洲只当他嘴硬,转身时看到门外站着的谢澜没能控制住阴阳怪气,“哟,什么风把我们谢影帝给吹来了,快走快走,这里庙小,盛不下你这尊大佛。” 他正想赶人,瞥见温寒英的眼神后重重哼了一声,临走时狠狠瞪了谢澜一眼,甚至没忘把门带上。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谢澜搬了张凳子在温寒英的病床边坐下,扫过床头冒着热气的排骨汤,嗓音低沉温柔,“饿不饿,多少吃点吧。” 明明是他要把人留下,此刻却半阖着眼不愿看谢澜,想在某件事中找出答案,“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该来的还是会来。 谢澜无法解释内里的原因,也不会否认已经发生过的事,试探性的虚握住他的指尖,任谁也能听出语气中的诚恳,“抱歉,以后不会了。” 见他抿唇不语,再度劝道,“不饿也多少吃两口,这样才好得快。” 谢澜将病床上调至一个舒适的角度,舀了一勺汤吹了吹抵在他唇边。 温寒英垂眸盯着那双执汤匙的手不知想了些什么,半晌后终于张口吃了进去。 谢澜缓缓松了口气,一点点耐心的喂他。 饭量大小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温寒英只喝了小半碗便说自己吃不下了。 谢澜无法,将碗筷洗好收了起来,“晚上想吃什么,我做了带来。” 温寒英从这句话和他的表情里听出了一点别的东西,那是他曾经可望而不可求的。 啪嗒。 一滴眼泪砸在棉被上,白色布料表面晕开一圈深色的不规则水迹。 谢澜拿指尖抹掉,又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砸在手背上,令他的心也跟着难过起来,一揪一揪的疼。 他捧住温寒英的脸,拇指沿着他湿红的眼尾细细摩挲,四目相对时很郑重的向他道歉,“以前是我不好,能不能给我一个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 很多个世界过后,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谢澜了。 温寒英微微仰头,谢澜便很自然的将他抱进怀里,亲了亲他的眼睛,又逐一吻去那些咸涩的泪水。 温寒英其实没什么力气,却还是抱着他不肯松手,大脑因剧烈的情绪波动泛起一阵针扎似的疼痛。 谢澜发现他不自觉皱起的眉,小心地扶着人躺回床上,吻了吻他的脸颊,隔着无数时光在他耳畔轻声道,“温寒英,我喜欢你。” 这次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第44章 人鬼殊途(1) 若要讨论当今娱乐圈的几大未解之谜, 就不得不提起谢澜和温寒英的关系。 两人相识于一场恋爱综艺,互相探过班,见过家长, 关系暧昧亲密,粉丝剪辑的cp向视频热度经久不衰,播放量至今仍占据各大平台的首位。 只是她们等啊等啊, 始终没有等到公开的消息。 众说纷纭, 数十年过去,终于有家名为《人生访谈》的节目找到了温寒英, 打算做一期人物专访,地点就在南方某度假山庄。 记者敲响庄园大门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谢澜。岁月似乎格外偏爱于他, 不曾在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笑起来的样子还是会让人脸红心跳。 谢澜为几人倒了杯水, 主动招呼道,“先坐, 他还在睡午觉,稍等会儿吧。” 这个“他”指的谁不言而喻。 小李忙说,“不着急, 是我来早了。” 温寒英早年伤了根本, 息影的最大原因就是体力精力跟不上了, 他个人又不愿妥协降低质量, 便干脆退居幕后。 谢澜见小李虽坐得端正, 视线却总忍不住往自己这看,眼里写满了好奇,心中不由觉得好笑,“想问什么就问吧。” 小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您在这里是……” “度假”, 谢澜余光瞥见自房间内出来的人影,很自然的过去扶了一把,语气与方才有细微的不同,“怎么没多睡会儿?” 温寒英穿着家居服,因为保养得好,笑起来时才能发现眼尾那几道细细的纹路,“下午有采访”,说完注意到沙发上坐着的一行人,“抱歉,等很久了吗?” “没有没有,我们也刚来”,小李从小看着他的戏长大的,发自内心的尊重他们这些老戏骨,略显正式的鞠了一躬,跟在他后面坐下。 采访正式开始前,谢澜自觉退出了拍摄区,在对侧沙发坐了下来,拿起一份报纸打发时间。 小李:“很荣幸温老师同意参加本期的人生访谈,不少粉丝都很关心您退休后的生活,可以跟我们简单描述一下吗?” 温寒英:“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旅游下棋,读书看报,大部分老年人会做的事情我都会做。” 小李:“您这次也是来旅游的吗?” 温寒英不着痕迹的看了对面的人一眼,眸中暗藏的情谊经年未变,“对。” 谢澜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年轻时说早早退休四处旅行,后来也的确这么做的。当妥协成为一种习惯,最初的计划里有没有温寒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是几乎每一次的旅行都是结伴而行。 小李:“近十年关于您的争议越来越少,主流媒体都以赞美居多。但其实据我所知,您早些年的演艺生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每一次低谷期后的沉淀,都为我们带来了更精彩的作品,但那段时期会不会特别难熬?” 温寒英:“每个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缺点、问题,我不介意其他人指出来我的错误,一个只愿意听自己想听的话的人,是没有办法进步的。 有段时间经常看到有评论说,我不是一个足够幸运的人,拍戏也好其他工作也罢,经常跟好剧本好导演擦肩而过,其实我觉得还好,因为人生就是这样有起有伏,全看你如何看待。有句话说得好,人在最低处才清楚世界是什么样的,我曾尝遍人情冷暖,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能有人陪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幸运。洲哥也好……其他人也好,我都记得,也很感激。” 谢澜的脸被报纸挡得严严实实,无意识勾起唇角。 【小谢,你在偷听吗……?】 【什么偷听,我怎么可能做那种幼稚的事。】 【可是你报纸拿倒了……】 谢澜在心里啧了一声,悄无声息的调换过来,【你看错了。】 【而且】,谢澜不服气的补上一句,【我是光明正大的听。】 小李:“对您来说,他们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回首青春,您会用怎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 温寒英笑了笑,“充实、美好,还有就是勇敢吧。我一直在尝试不同风格的角色,每部戏都是种全新的尝试,也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好在结局是好的。” 小李似乎想到了什么事,跟着露出一点笑意,“印象中,您出道以来只参加过一场综艺。” 温寒英点头,眼神带着回忆,“对,那是我做过最勇敢的事。” 小李:“的确很勇敢,您和谢先生的那几期至今仍有人不断回顾,我记得一整季节目,所有嘉宾只有您在单人采访里大方承认,‘我是来谈恋爱的’,这句话还被不少人诟病过一段时间。” 温寒英有些无奈,“可能实话总是不容易被相信的吧。” 当时不少人都在指责他作秀、虚假,演技下滑后只能靠立新人设恰烂钱。 小李:“那您遇见真爱了吗?” 录制中不便发出声响,谢澜略显不自在的换了个姿势,有些后悔留在这里了,无论再过多少年,他也无法如温寒英一般在人前坦然谈论这样的事。 谢澜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把温寒英带回订好的房间,对方冷的打颤,却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泪眼朦胧的样子至今记忆犹新。 他的问题比李姓记者的更有攻击性一些,直直戳进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他问谢澜:这么久了,你难道一丁点都没喜欢过我,没有真正关心过我吗? 自然不是。若非真的关心,谢澜何苦耗费精神力做那些事,但他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 温寒英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含笑瞥了谢澜一眼,又重新看向镜头,“遇到了吧。” 小李:“但您似乎一直没有结婚的打算。” 温寒英垂眸抿了口杯中的茶水,难得开起了玩笑,“可能因为我们俩都是不婚主义?” 小李直觉对方并不太想深入谈论这件事,很快转移了话题。直到观看回放时她才发现,摄影师给了他执杯的手一个特写,那双手依然修长漂亮,腕上系着被广大粉丝称之为定情信物的手链,除了拍戏一次也没摘下来过。 多年来大众从未停止过对他们二人关系的猜测,这期采访播出后立刻引发轩然大波,不多时便上了热搜。 网友都是火眼金睛,他们注意到温寒英拍摄时曾屡次朝某个方向看去,眼神温柔异常,【对面的人,绝对是谢澜啊啊啊!!】 【不管了,没结婚又怎样,这么多年了他们还一直在一起啊!】 《人生访谈》的制作人左思右想,决定放出那天录制的一段花絮。 负责采访的一行人千里迢迢赶来,出于礼貌,谢澜请他们留下一起吃晚餐。 饭后两人下了盘棋,小李眼睁睁看着温寒英趁谢澜起身倒水时偷偷放上了好几颗棋子,一转攻势,将黑子杀得片甲不留。 后者早就发现了,竟也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紧不慢地坐回方才的位子上笑着摇了摇头,“你赢了。” 温寒英把手里剩余的白子扔进棋罐,看向他的眼里含着光,至少粉丝从未见过他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先欠着吧,要什么我还没想好。” 他们约定好谁输了便要答应对方一个不过分的要求。 因为这场临时安排的花絮,评论里留下的尖叫声一如当年。哪怕曾经真情实感追过这对cp的人已经老了,她们也可以指着视频里的人骄傲的告诉自己的孩子,看,这就是妈妈当年磕过的cp。 温寒英的身体的确已经不太好了,只是坐在那聊天后期眉眼间也控制不住的流露出几分疲态。 谢澜竭尽所能的帮他调理,最终也没能抵过岁月的侵蚀,就像一朵开败的花,花期一过,便抵挡不住凋零的命运。 一个很寻常的夜晚,谢澜被系统的提示音惊醒,【未知错误已修复,传送通道开启】 谢澜冥冥中察觉到什么,掀开被子下床,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温寒英的房间外。 他的手搭在门把上一动不动,许久后才缓缓推了下去,借着浅淡月光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谢澜一直知道,温寒英的睫毛很长,眼睛灵动好似会说话。而此刻他轻轻用指尖戳了戳,那人也只是静静睡着,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这就是他避免与小世界原住民乃至任务目标产生羁绊的原因之一。 一个昨天还笑意盈盈向你说,早上想吃什么的人,转眼间静悄悄躺在床上,没有呼吸,身体失了温度,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你,朝你笑跟你说话,这样的反差任谁也受不了。 谢澜也受不了。 因为温寒英,他得以体会到许多从前没有经历过的情绪,而对方教会他的最后一种是难过。不是幼时练剑输给师兄的那种伤心,而是一种更为浓烈的感情,心脏仿佛破开一个洞,空荡荡的感觉。 谢澜在他床边站了一会儿,随即面无表情的打通了护工的电话,又给何洲发了条微信。 安排好一切后续,他最后瞧了温寒英一眼,低声道,【走吧】 【滴!已与本位面断开连接,开始结算……结算完成:初步评估任务完成度SS,惩罚世界积分奖励降低,任务一发放积分六十万,任务二发放积分五十万。共计一百一十万积分已到账,另发放特殊奖励,请做好准备。】 谢澜本以为特殊奖励又是一段住在摘星崖时的回忆,没想到却是一个人,准确来说,是曾经在他梦里出现过的人。 越霜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如此复杂难辨的情绪,顿了顿才遵循惯例问,【这次要留在系统空间调整一下状态吗?】 谢澜竟出统意料的拒绝了,甚至没问申请转部门的结果,“不用,直接去下个世界吧。” 越霜无法凭自身意愿选择某个世界,只能在所有符合条件的界面里利用数据筛选出对宿主最有利的那个。 这次却出了意外。 【已开启传送……检测到高位面系统,正在调取权限……调取失败!】 当同一位面出现两套系统,将以权限更高的那套为准。 越霜声音难掩焦急,似乎想说些什么,【小谢……!】 一阵庞杂的电流声后,世界归于沉寂。 谢澜脱离本位面的瞬间,温寒英卧室内的空气微微扭曲,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凭空出现一人。长至腰际的霜白色发丝被玉冠束起,一袭绯色衣衫繁复逶迤,更衬得他肤白似雪,眼角的朱红色小痣异常明显。 除了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中带了点愁绪,长相分明与出现在谢澜梦里的人一般无二。 他一来,墙上挂着的时钟、窗外的风乃至飘落的树叶都仿佛被按下暂停键,整个位面的时间陡然停滞。 同一位面不可能存在两个同样的人,平躺在床上的躯体逐渐有消散的趋势,着朱红色衣袍的人指尖微动,那串红玉髓手链便眨眼间落进手中。 他不敢耽搁,立刻循着谢澜的气息追了过去。消失的瞬间,室内一切恢复正常,窗外那片树叶打着旋飘落在地,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谢澜睁开眼,一阵眩晕过后,他发现自己正处在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四周寂静无声,仅容一人通过的道路两侧被黏稠而浓郁的黑雾包裹,散发的气息令人本能的抗拒。 他不过在原地停留片刻,那浓雾就有向前逼近的趋势。 谢澜操纵着轮椅顺着石板路延伸的方向向前,视野里一幢巍峨的古堡渐渐清晰,还有若有似无的属于女人的呜咽声。 灰蒙蒙的天空中忽然飘起了细雨,落在身上产生一种刺骨的凉意。古堡外聚集着不少年轻男女,一名扎着双马尾的女生趴在同伴肩上呜呜的哭着,几人听到轮椅吱呀吱呀的声音时纷纷看了过来。 “又有人来了。” 看清道路尽头的人影时,一位穿着骷髅衫打着一排耳钉的男人发出一声冷嗤,“还是个瘸子。” 双马尾大概没料到还有比她更惨的人,一时间连哭都忘记了,怔了怔和临时组队的女生紧紧贴在一起,睫毛上挂着一滴泪珠瑟瑟发抖。 谢澜皱了皱眉,他的记忆一片空白,出于本能的谨慎,面对如此怪诞的现象也只是抿唇滑到了一旁,静静观察。 古堡外连同自己在内共有六男四女,双马尾、波浪卷和穿着西装的斯文男人站在一起,以骷髅衫为首的三男两女与他们泾渭分明,一副十分不屑的样子。 和他一样被众人排斥在外的,是一名穿着连帽衫的青年,察觉到谢澜打量的视线,不闪不避的看了过来,顶着一张清风霁月的脸轻佻地朝他吹了声口哨,桃花眼风流,连带着眼角那枚小巧的朱砂痣也熠熠生辉,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色气。 谢澜别开视线,蹙眉思索,从波浪卷安慰双马尾的只言片语里可得知,这似乎是一场逃生游戏。 他不说话,配上苍白而精致的眉眼,瘦削孱弱的身形,再加上身下那台轮椅,只让人觉得格外好欺负。 不一会儿,城堡里走出来一位身穿燕尾服的管家,拉开沉重的栅栏门,语气倨傲,“你们就是新来的帮佣吧”,他清点了一遍人数,浑浊的眼珠最终停留在谢澜身上,那目光怎么看都十分不怀好意,“腿脚不好的人,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他招了招手,两名表情木讷的男仆便走了过来,似乎只要谢澜的回答稍有不对,就能找到借口把人拖向不知名的地方处理掉。 谢澜飞快在脑中思索,正欲开口,却听身旁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我哥哥虽然身体不好,但有些活还是能做的,这镇上谁人不知奥德里老爷最为慈善,知道你这么赶人,恐怕会生气的吧。” 老管家露出遗憾的表情,短暂思索后当真点了点头,公事公办道,“跟我来,老爷因为小姐失踪的事心情不好,所以各位最好遵守规矩,否则我也不能保证会发什么不好的事。” 他咧开嘴,声音苍老,却能让所有人听清,“请大家记住,过来帮忙的七天里,分配的任务必须完成,不守时不听话的人可是会被赶出去的。老爷平时在三楼休息,他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请各位干完活早些睡觉,晚上十点以后禁止出门,也不要高声喧哗。” 临近傍晚,日光惨淡,所有人的影子模糊成一团映在脚边,那位自称克拉伦斯的管家脚下却什么都没有。 无数暗中窥视的视线令人不适,谢澜甚至听到一点吞咽口水的声音。 环绕着古堡的灌木丛中藏匿着数不清的模糊黑影,与他的视线对上后发出桀桀怪笑。整片天幕逐渐染上血色,像一张张开的血盆大口,等待将众人吞噬。 这种异状似乎只有他一人能看见。 老管家说完该说的话,转身朝古堡内走去,“老爷为各位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诸位请跟我来。” 第45章 人鬼殊途(2) 【叮——!】 【本次任务:1、存活至游戏结束;2、探索剧情, 挖掘克丽丝顿小姐的死亡真相。以上任务可任选其一完成,奖励发放视任务完成度而定。】 换言之,单纯存活获得的奖励很可能少得可怜。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没有源头,硬要说的话更像是从脑子里直接传出来的。谢澜环顾四周, 其他人果然也是一副凝神细听的表情, 双马尾甚至连哭泣都忘了。 骷髅衫大概是有什么依仗, 第一个跟着管家走进屋子里,刚刚与他站在一起的人紧随其后。 “走吧”,连帽衫不知何时走到谢澜身后, 帮忙推起了轮椅,甚至在跨过门槛时贴心地扶住他的肩膀, 十分专业的翘起前轮,平稳通过。 “多谢”,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对方指尖似乎在肩头的布料处轻轻蹭了一下。 连帽衫的声音倒是异常好听,慵懒沙哑, 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认识一下,我叫容越溪。” 谢澜握住他伸来的手,“好名字。”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容越溪笑容有些嘲讽,转瞬又消失不见。 互相交换姓名后, 谢澜也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巨大的方形餐桌尽头坐着一名身穿贵族服饰的中年男人, 脸色白得像涂了层漆,嘴唇颜色鲜红,看上去格外病态,蓝色眼珠缩成米粒大小, 整个眼眶几乎被眼白占据,见到一行人露出和蔼的微笑, “感谢各位不远万里来到奥德里庄园,为我省去了一桩大麻烦,这真是……太好了。” 血红的嘴唇缓缓咧开,露出内里森白的牙齿。 他神经质的动了动眼珠,目光最终停留在谢澜身上,“原来还有位行动不便的人……” 谢澜早就想好了说辞,神色淡淡,不卑不亢,“来的路上不小心摔断了腿,都是为了生活。” 奥德里招了招手,朝老管家耳语一阵,后者直起身子道,“老爷仁善,特许诸位同桌吃饭,请吧。” 副本里的NPC个个不是善茬,众人不约而同的把靠近男主人的一端留了出来。 就算是鬼怪也不可能随意杀人,否则他们这群人早就该团灭了。谢澜正打算在最前排的位置坐下,却被一人抢了先。 容越溪朝他挑了挑眉,把第二顺位的椅子让了出来。 餐桌上的食物异常丰盛,烤肠跟土豆色泽金黄酥脆,还有牛排和餐后甜点,玻璃杯中的红酒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奥德里举杯示意,在那道压迫感极强的目光下,大部分玩家硬着头皮喝了一口,谢澜却有种没来由的抗拒,因此只是略微沾了一点。 同样没喝的还有容越溪,他似乎总是笑着的,捕捉到谢澜不经意打量的视线后勾了勾唇,“可以帮我拿一根烤肠吗?” 那道菜离他太远了。 谢澜骤然回神,帮他拿了一根。 坐在上首的男人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反而在玩家吞下酒液时露出一种非常满意的神色,看他们的眼神像在看某种极其鲜美的食物。 饭后众人在管家的带领下分配房间,十把钥匙,单人单间随机分配,到了谢澜这里管家却是单独交给他一把,语气不容反驳, “老爷怜你行动不便,特意为你安排了一间,不要辜负这份好心。” 克拉伦斯以为这名看着弱不禁风、但闻起来格外好吃的青年至少会推辞一番,这样才好找机会发难,谁知他竟坦然接过钥匙,颔首道,“多谢。” 表情看不出半分勉强。 克拉伦斯僵硬的扯动嘴角,“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 双马尾哭了一整晚,眼圈红得像兔子,见状朝谢澜投来了同情的目光,或许还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有可以依靠的队友,庆幸游戏里的鬼怪喜欢挑软柿子下手。 长长的走廊上每隔几米都站有一名男仆,脸色是属于死人的青白,在惨淡的灯光下格外渗人。 众人不敢多待,各自按照钥匙上标注的数字走进房间。 不得不说古堡的主人异常大方,分配给帮佣的房间还算宽敞,大床柔软,甚至配有独立卫生间。 墙壁是新粉刷的,透着股浓烈的香气,谢澜皱了皱眉,操纵着轮椅在房间内仔细转了一圈,离床头的位置越近,便越能闻见一股若有似无的腐臭味。 他用指尖轻轻蹭了两下墙面放至鼻端轻嗅,片刻后从袖口里抽出一把顺来的餐刀,挑了处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细细刮取。 雪白的墙粉簌簌落在地上,露出内里暗沉发黄的墙面,还有一枚灰褐色斑块,很像干涸的血迹。种种迹象表明,看似舒适的房间内曾发生过惨案,并没有想象中安全。 “咚咚” 敲门声不大,谢澜把餐刀塞回袖中朝门口看去,来人竟是容越溪。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房间内的陈设,笑道,“本来想看看老东西分给你的房间有什么蹊跷,现在看来好像多此一举了。” 两边构造都是一样的。 这份善意虽来的莫名,谢澜还是道了声谢,然后在他耳边低声讲了自己的发现。 容越溪注意力全在他说话时喷洒出的温热呼吸上,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小谢哥好细心啊。” 他故意拖着强调,倒显得这句话有些暧昧。 谢澜后知后觉发现两人离得实在太近了点,鼻尖差点儿就抵在了一起。 他滑动轮椅退开一步,“直接喊名字就行”,顿了顿又问,“你清楚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吗,游戏又是怎么一回事?” 容越溪微微讶异,笑起来时眼下有两颗明显的卧蚕,很是漂亮,“看你这么淡定,我还以为是老手呢。傍晚发布的任务你听到了吧,其实很简单,我们现在就在逃生游戏的某个副本里,只要成功走完十个关卡,就能回到现实。” “到那个时候,游戏还会满足你的一个愿望”,他说这句话时表情十分奇异,带了点追忆,还有隐藏很深的怨恨与不甘。 谢澜若有所思,“如果死在副本里……” 容越溪接道,“现实里会失踪。” 那跟死也没什么两样了。 谢澜出乎意料的冷静,“好,我知道了。” 容越溪眼里透着兴味,忽然提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你知道兰溪棹歌吗?” 谢澜迟疑点头,“怎么了?” 容越溪眨了眨眼睛,“没什么,这是我以前最喜欢的一首诗。” 他曾经无名无姓,唯有一单字,容。是那个人说他笑起来时一双眼睛最是灵动,透着勃勃生机,便从这首诗中取出二字作为他的名。 那人曾说,你看这句诗里有澜又有溪,有你也有我,是天定的缘分,合该我们在一起。 结果只有他一人信了。 一个人的回忆简直寂寞如雪,容越溪直起身形,临走时“好心”提醒谢澜,“你今晚也没喝酒吧,如果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欢迎随时来隔壁找我。” 说罢朝他眨了下左眼,硬是把好好的逃生游戏搞成了夜半幽会。 晚上十点,谢澜简单洗漱过后躺在床上,他留了盏床头灯,无意识盯着昏暗的天花板出神。 这半天内发生的事走马观花的在他脑海中回放,消失的记忆,孱弱无力的双腿,诡异的游戏,还有容越溪……个个都是未解开的谜团。 想着想着他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谢澜听到一阵类似于尖锐指甲刮擦墙面的声音,伴随着某种重物拖动的窸窣声,就好像有什么人奋力拖着沉重的身体在天花板上爬来爬去。 窗外冰冷的月光被乌云遮蔽,灌木丛中藏匿的无数黑影冒头出来窃窃私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她来了……” “她来了……” 谢澜猝然睁眼,睡前留的那盏灯不知何时熄了,整个房间黑沉如墨。 滴答。 一滴不知名液体滴落在被面上,谢澜眯了眯眼尾,看到了天花板上趴着的一团模糊的黑影,看形状大概是个人形。 他悄无声息的摸出餐刀,那东西察觉到他的视线,猛地扑了下来。 谢澜早有预料,上身发力向左一滚避开它的进攻,右手执刀快准狠的朝喉管的方向割下,却没有血液溅出。 黑影似乎无法正常发声,趁睡梦中偷袭不成像壁虎般爬到另一面墙上,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叫声,眨眼间消失不见。 谢澜眼前一阵眩晕,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仍好端端的躺在被窝里,连位置都没变,床头灯尽职尽责的履行照明工作,方才发生的那场缠斗仿佛只是错觉。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在床脚的位置找到了那滴散发着腥臭的透明液体,很可能是怪物口中流出的涎水。 正对着床铺的天花板上多了几道崭新的刮痕,不仔细看很容易被忽略。 谢澜现在的身体逃跑都费劲,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在轮椅上将就一晚时,楼下响起了悠扬的钢琴声,曲调哀凄婉转,听得人毛骨悚然。 谢澜熄了灯,撑着床面在保持不弄出动静的情况下费力的把自己挪到轮椅上,静悄悄转动金属门把。 晚餐结束后,老管家带他们前往居住的房间时曾路过一个琴房,此刻诡异的琴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而琴房的主人正是已经去世的克丽丝顿小姐。 叛逆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谢澜推开门,和外面的容越溪四目相对。 走廊里七扭八拐的躺着不少男仆,显然属于眼前这人的杰作。 夜风将乌云吹散,借着皎洁的月光,谢澜看到他朝自己比了比口型:好巧啊,小谢哥。 第46章 人鬼殊途(3) 谢澜指了指不断飘出钢琴声的方向, 容越溪心领神会,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走在前面探路,而后寻了处视线死角, 朝他招了招手。 万籁俱寂, 这个时间有心情弹琴的肯定不是人,为了避免响动引来她的注意, 谢澜万分谨慎,一时间连呼吸都放缓了。 便于躲避的地方有限, 轮椅又十分占地方,两人只得尽可能近的挤在一起。 容越溪垂眸看了眼谢澜耳边乌黑的碎发,仗着身高优势从身后将他连人带椅搂进了怀里, 一只手圈在了脖颈上。 那截露出来的皮肤白净细腻, 他甚至能感受到颈侧一下下跳动的脉搏,血管内流淌的血液带着甘甜的气息。 布料的细微摩擦声在夜晚格外清晰,谢澜轻轻挣了一下便停下动作,以眼神询问。 容越溪唇瓣几乎贴到了他的耳廓上, 说话时蹭得痒痒的, “这样方便保护你。” 谢澜不置可否, 把注意力放到了坐在钢琴前的女人身上。 琴房许久没被使用过, 各个角落都积了层厚厚的灰,此刻却焕然一新,聚光灯从屋顶投射而下, 一个留着棕色长发的女人背对着他们坐在琴凳上忘情的弹着。 洁白宽松的睡裙遮掩不住她曼妙的身姿, 眼前一幕仿佛美好而静谧。 多亏了那圈明亮的光, 谢澜清楚的看到女人搭在琴键上的手黑黢黢的,冗长的裙摆无风自动,内里好像有些过于空荡了。 他几乎瞬间想到了不久前拖动重物的声音, 如果没有脚,一切便说得通了。 容越溪看得更清楚些,包括她如火柴棍般黑瘦的十指和瓷砖上凝聚的血液,只是这些细节远不如谢澜眨动的睫毛让他更感兴趣。 他向后退了一步,不知踩到了哪里,发出吱嘎一声脆响。 琴声骤停,女人身体未动,慢慢扭过头朝他们二人咧嘴一笑。 她的脖子几乎转了一百八十度,被棕发遮挡下面庞干瘪焦黑,眼眶凹陷,因为夸张的笑容面皮部分剥落,露出内里深红的血肉。 容越溪松开手低喝一声,“跑!” 再一看,旁边哪还有谢澜的身影,那人早已滑动到三米开外,比他还快了许多。 女人没有双脚,无法直立行走,腿骨弯曲变形,整个人像一只巨大的蜘蛛飞速爬了过来,距离越近,那股焦臭味和她喉咙里的嘶嘶声便愈发清晰, “好疼啊……” “好疼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女人手指枯瘦,拍过来的瞬间却带着劲风,砸过地面留下一个又一个小坑,毫无疑问被她抓到不死也要掉下块肉来。 容越溪此刻终于敛起笑意,面上却没有一丝害怕,看似没用力的一脚竟将那东西踹出数米。 女人察觉到威胁的气息有一瞬间迷茫,几乎以为遇上了同类,但很快又在独属于鬼怪的天性下追了上去,被愚弄后的愤怒使她发出一声粗哑的嚎叫。 整场追逐就像发生在真空区,古堡安静的过分,这样大的动静竟连一个偷偷敞开门缝查看的人都没有。 谢澜房间的位置比容越溪的远,后者轻而易举的超过了他,闪身蹿了进去。 身下的轮椅是电动的,刚刚为了逃命速度太快,眼看就要撞上门框,属于容越溪的房间内忽然伸出一双手,安安稳稳的把他拽进去反手带上门。 下一秒外面响起激烈的敲门声,伴随着女人无比怨毒的质问,“为什么不救我——!” 那道声音越来越尖锐,一只只剩血窟窿的眼窝紧紧贴在门缝上往里面瞧,枯瘦的尖锐的指甲滑过门板,刺耳的刮挠声吵得人耳膜生疼。 容越溪把梳妆台立起来推到门边,那种浓烈的被窥视感这才消失。 一场奔逃耗尽了谢澜的精力,他身体的素质实在太差,尽管并不害怕,心脏激烈的跳动声仿佛要震破胸腔,连带着眼前也一阵发黑,只能靠在椅背上一点点平复呼吸。 手边递来一杯温水,谢澜抬眼,入目是容越溪带着担忧的眼眸,“还好吗,喝杯水缓缓吧。” 谢澜接过来道了声谢。 容越溪把空了的杯子随意放回桌上,哼笑道,“刚刚反应的挺快啊。” 谢澜恢复了一点力气,嗓音微哑,“彼此彼此”,没了威胁,走廊上的细节在脑海里逐渐串连成线,他顿了顿,最终还是选择了更坦率的做法,“你刚刚是故意弄出动静的吧。” 很肯定的语气。 容越溪挑了挑眉,早就知道他会发现,因此也没想过隐瞒,大方承认了,“既然我们能出来,就说明见到她不是必死局,我不想放过这次难得试探的机会。” 谢澜点了点头,正打算说出自己的猜测,紧闭的房门外忽然传来砰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分量不轻的东西被砸到了门上。 容越溪表情如常,丝毫不怕外面的东西听见,耸耸肩道,“没事,送到嘴边的鸭子飞了,大概正忍不住发脾气呢。” 谢澜深深看了他一眼,行事乖张的人如果不是没有脑子,就是自身有所依仗,而眼前人显然不属于前者。 门外的怪物终归有些神志,他没有选择正面讨论对方死因,而是在容越溪的手心一笔一划写道:烧死的。 但双脚是如何消失的还有待查证。 青年的侧脸苍白俊秀,带着天然的脆弱感,是极易引起旁人施暴欲的长相。 容越溪无意识蜷了蜷手指,用以缓解掌心的痒意,点头认同,“明天找机会在古堡里逛逛,现在先睡觉吧,后面还有的忙。” 他说完谢澜当真生出几分困意,眼里跟着漾出点水光。 容越溪重新铺好了被褥,附在门边静静听了一会,悄声道,“那东西一定还守在外面,保险起见,今晚暂时在这里将就一下吧。” 谢澜没有意见,正想撑着床沿把自己挪过去时,却被他打横抱起来放到了床上,心里一惊,“你……” 容越溪一脸坦然,不着痕迹的扫过他自然垂落的双腿,“怎么说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吧,不如组队一起过任务,你负责动脑,我负责动手跟照顾你的生活,怎么样?” 困意如潮水般涌来,谢澜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靠在床头微微阖眼,“你就不怕我拖累你?” 容越溪与他并排靠在一起,“别小看我,其实我能一打三。” 谢澜勾了勾唇,“再说吧,我考虑考虑。” 容越溪替两人盖好被子,不经意摸了摸他的腿,“有知觉吗?” 谢澜勉强打起精神,“有一点。” 来到这座古堡后他也曾尝试过站起来,可惜没有一次成功过。 容越溪说,“如果积分够的话,可以兑换治疗工具……不过按你这种身体素质,就算好了可能跑得还没坐轮椅快。” 谢澜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鼻腔内发出一点不轻不重的哼声。 容越溪自顾自笑了笑,“我开玩笑的,就算是那样,我也可以抱着你跑。” 谢澜没有接话,似乎是睡着了,不一会儿身体便朝右侧倾斜,恰好被容越溪接了个满怀。 他面朝着房间内唯一的窗户,一张干瘪的脸不知何时贴在上面,焦黑的五官挤压变形,空洞的眼眶冷冷望着床铺的方向。 辣眼睛,容越溪瞧了一眼便别开视线,重新看向怀里的人。 目光从细密的睫毛缓慢移动到暴露在空气中的脆弱脖颈,离得近了便能闻见血液诱人的气息,对他来说无疑是种极大的诱惑。 好想咬一口。 容越溪舔了舔唇瓣,眼底猩红色微芒闪过,又被他强行克制住了。 再养养,至少也要让这人也尝一尝被抛弃的滋味再说。 再次抬眼时,窗外的东西好似受不了他们黏黏糊糊的架势,早就跑没了踪影。 容越溪安静下来,拉着谢澜的手搭在腰侧,脑袋抵在他的胸膛上,伴着规律的心跳声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谢澜睁开眼时因为怀里温热柔软的触感有一瞬间的怔愣。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他昨晚太困了,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把人搂进了怀里。 谢澜刚刚把手拿开,容越溪便亲昵的蹭了蹭他的下巴,慢慢睁开眼睛。 昨天没细看,此刻迎着光,他才发现对方的眼珠竟然是浅浅的琥珀色,带着初醒时朦胧的困倦看了过来,“早上好。” 谢澜慢了半拍,“……早,抱歉,我的睡相可能不太好。” 容越溪逐渐清醒,瞄了眼他微红的耳垂,笑得一脸纯良,仿佛昨晚抱着人家不松手的人并不是他,“没关系,我不介意。” 明明他们都是男人,谢澜却有种没来由的尴尬,清咳一声转移话题,“我先回去了,洗漱完早点去饭厅集合,既然是来帮忙的,主人家不可能放任我们睡懒觉。” 虽然不知道管家特意分配给他的房间到底有何玄机,但第一天就被发现不在房里也太过明目张胆,还是装装样子的好。 容越溪利落下床,把堵住门的梳妆台挪开,“我陪你一起。” 谢澜没有拒绝。 有着同样想法的人明显不止一个,他和容越溪抵达饭厅时已经到了不少人,见到好端端的谢澜均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毕竟他屡次遭受针对,没人想到这名羸弱的青年能活过第一晚。 一直等到老管家出现,房间内也始终只有九个人的身影。 澜跟容越溪对视一眼,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缺的人是骷髅衫队里的,存在感很低,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 骷髅衫作为领队一直皱着眉,早上组里其他人敲了敲那名成员的门,里面静悄悄的,便以为他先下楼了,现在看来很可能出了事。 克拉伦斯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容,开始给大家分配任务,好巧不巧,谢澜分到了清洁钢琴房的工作,NPC对他的恶意不加掩饰,直接摆在了明面上。 此举恰好中了他的下怀,按正常逻辑推论,那种东西应该只会在晚上出现,白天用来搜证刚刚好。 谢澜没有看出其他人有睡眠不足的表现,说明喝过酒的人大概率不会梦见那位惨死的小姐,危险是和信息并存的。 同样倒霉的还有双马尾,得知任务后再次忍不住哭了起来。 容越溪分到的任务在四楼,距离谢澜远了点,他眼神里透着担忧,低声嘱咐道,“万事小心,我做完就来帮你。” 第47章 人鬼殊途(4) 无论什么时候太过依赖别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是在逃生游戏里。谢澜出于礼节性点了点头,实际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容越溪笑了笑也不在意,擦肩而过时朝他手里塞了张纸条。 谢澜不着痕迹地在手心摊开, 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不要相信任何人。 据管家所说, 琴房是克丽丝顿小姐失踪前最喜欢去的地方,通常一待就是一天。 拉开那扇尘封的门, 空气中沉闷古怪的味道四散开来,谢澜被扬起的浮灰呛得剧烈咳了两声, 脸颊腾起一丝红晕,病歪歪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魂归西去。 双马尾在男仆的逼视下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几乎对这种病残弱的组合产生了绝望。 谢澜的工作是擦拭钢琴与整理曲谱, 他拾起四处散落的稿纸, 按顺序摞在膝盖上一页页翻看。 那些纸张陈旧泛黄,拂去灰尘后不难看出其中蕴藏的感情变化,它们最初饱含对爱情与自由的幻想,逐渐过渡至绝望黑暗, 像一只被折断翅膀囚于笼中的飞鸟, 痛苦无助, 又不得不向命运屈服。 房间里始终风平浪静, 双马尾的胆子大了一点,拿着抹布凑到谢澜旁边探头探脑的瞧了两眼。可惜她不懂音乐,看不出内里的蹊跷。 双马尾搓了搓胳膊, 小声开口搭讪, “小哥哥, 你胆子真大,我觉得这个地方好吓人啊。” 她的任务是擦地,以积灰程度看, 琴房早就闲置不知多少年了,那位小姐生存几率渺茫,管家嘴里的失踪恐怕才是最大的遮羞布。 谢澜语气平静又冷淡,“难道害怕就不用死了吗?” 双马尾眼里含了泡泪,由于遇上一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硬是没敢掉下来,委委屈屈的问,“这是你的第几次游戏啊,谱子里能看出什么线索吗,我看不懂。” 她也知道自己不受青年待见,只是心里怕的要命,只有不停地说话才能缓解。 思路被打断,谢澜叹了口气,竟然思念起话少还靠谱的容越溪来。 他示意女生看向左手边的稿纸,“这份曲谱名为少女的祈祷,很适合初学者,纸张破旧,边缘磨损严重,说明这架钢琴的主人非常喜爱它,曾无数次弹过这首曲子。” 双马尾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小哥哥你好厉害啊。” 仿佛为印证谢澜的话一般,窗边那架被擦拭干净的纯黑色钢琴琴键忽然开始跳动,清丽的音乐流淌而出,赫然是少女的祈祷。 可那琴凳上分明空无一人。 室内温度急速下降,刺骨的凉意包裹住二人,谢澜畏寒,指尖瞬间就冻僵了。 双马尾牙齿打颤,猛地朝后退了一步,若非谢澜扶了她一把,险些把涮洗抹布的脏水桶撞倒,“小心一点。” 水桶一倒,上午的工作算是白做了。 琴键的跳动越来越快,乐声中染上了疯狂与焦躁,嘲哳刺耳,谢澜放在桌子上的曲谱也有了变化,泛黄的纸张快速向后翻动,空白处遍布着杂乱的血色字迹,内容无外乎“去死”和“快来陪我吧”。 双马尾哆哆嗦嗦指着钢琴,呼吸骤然急促,凝聚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死死抓住谢澜的手腕,整个人抖如风中落叶。 谢澜顾不得腕上传来的疼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翻开的琴盖和上门板上映出一张女人模糊的脸,空无一物的眼眶静静凝视着二人,察觉到他的目光后缓缓咧开嘴角,露出血红的牙床,与此同时,琴房的门哐当一声自动闭合。 相比于昨晚,女人炭黑般的脸上长出一层新鲜的血肉,表面凹凸不平,红彤彤的甚是吓人,双马尾对上那道充满恶意的视线简直要厥过去了。 谢澜没闻到焦臭味,因此判断那东西只是来吓人的,毕竟他们还未触发任何死亡条件,旁边的女生再抖下去就不一定了。 “好热闹啊”,一只手搭在了谢澜肩膀上,形成一种保护占有的姿势,容越溪盯着双马尾的手轻声问,“你们这是干嘛呢?” 他眼睛明明是笑着的,双马尾却感受到一种比刚刚还要可怕的威胁,骤然松开紧抓着谢澜不放的手,瞧见腕上留下的红痕后飞速道歉,“对不起!” 她倒退几步,在容越溪似笑非笑的表情下仓促跑了出去。 谢澜揉了揉刺痛的手腕,再次看向那架钢琴时,上面的女人早就没了踪影,室内温度也渐渐恢复正常。 他见容越溪脸色不好,拍了拍他的手道,“走吧,先去吃饭。” 午饭的种类与昨天大差不差,昨晚那位长相阴森的男主人不在,大家都放松了不少,低声讨论着上午的获得的发现。 只要完成当日任务,余下时间便可自由活动。三拨人属于竞争关系,吃完饭便陆续回到各自房间,暂时没有分享线索的意思。 谢澜带上门,正想着如何跟容越溪交换信息,下一秒对方就撑着窗户翻了进来,嘴里嘀咕着,“见个面跟偷/情似的,等会儿我就找那老东西换房间。” 谢澜哑然失笑,“暂时不用这样,小心他趁机找你茬。” 容越溪哼了一声,“看门狗而已,我才不怕他。” 语罢牵起了谢澜的右手,指腹沿着被攥出的红痕缓缓摩挲,片刻后竟然在那里落下一个吻,温热柔软的唇瓣流连不舍,蹭的人微微发痒, “疼不疼?不是跟你说了,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疼”,谢澜因为这种异样的触感身体一僵,下意识挣了一下却没挣开,“你做什么……” 容越溪目露痴迷,表情却十分严肃,看上去有些割裂怪诞,兀自忍耐住想咬上一口的**,“检查一下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讨厌谢澜身上留下其他人的印记,要覆盖掉才行。 谢澜盯着他颤动的睫毛,忽然开口道,“塞给我的纸条是什么意思?” 容越溪不知为何笑得有些讽刺,“字面意思。” 他并不解释,故意卖弄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谢澜听不出情绪的反问,“任何人里也包括你吗?” 容越溪一怔,旋即笑了起来,语气温柔,似情人间的低语,“自然包括。” 谢澜把手抽了回来,余光瞥见他腕上有一枚椭圆形的浅粉色印记,位置恰好在脉搏跳动的地方,大脑倏地一阵钝痛,恍惚间闪过一点模糊的片段,但却像一尾游鱼滑不溜秋地从指缝间溜走,快得抓不住痕迹。 他猜测或许跟从前的记忆有关,忍不住用指尖摸了摸。 青年看不到的地方,容越溪的眼神陡然加深,语带笑意,嗓音轻缓的解释,“这块胎记好像从我有记忆以来就长在这里了。” “……嗯”,谢澜顿了顿,向他简单描述了琴房里发生的经过,末了道,“她身上的变化很可能是得到了某种滋养。” 滋养她的是什么东西不言而喻,这也意味着破解死亡谜题的时间越久,鬼怪的能力越强。 他的注意力全在手腕上,因此忽略了容越溪眼底转瞬即逝的红光。 容越溪点头,面上丝毫不显,“下午我们去外面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失踪的玩家。” 谢澜:“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容越溪花几分钟时间把上午的事跟他讲了一遍。他与其他四人的任务是整理阁楼,阁楼里堆满了那位小姐从小到大的生活用品,玩具、书籍应有尽有。 容越溪抓了名落单的男仆,一番逼问后得知是老爷不愿睹物思人,才让他们把东西放进这里的。 谢澜蹙眉陷入沉思,“你觉得老爷跟小姐是什么关系?” 容越溪不语,谢澜也并非想要他回答,紧接着说了下去,“奥德里很可能清楚她的下落,并且十分忌惮,除了那架诡异的钢琴,连把她的东西留在屋子里都不敢。” 容越溪赞同了这一说法,“我抽空去了趟三楼,发现奥德里房间的门和我们的不太一样,上面好像画了很多隐晦的图案。” 谢澜没有立刻问他发现了什么,而是道,“小鬼难缠,他既然说不喜欢被打扰,还是稳妥些的好。” 容越溪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肩上,眼波流转,“小谢哥,你是在担心我吗?” 谢澜推开那颗脑袋,“说正事……你还记得那些图案具体的样子吗?” 容越溪记性很好,稍作回忆便在纸上画了下来,“喏,差不多就是这样。” 谢澜很快认了出来,“驱魔阵,画在门上可保护房间内的人不受魔物侵扰。” 容越溪趴在桌上看他,幽幽叹了口气,“你在外面究竟是做什么的,怎么感觉好像什么都知道。” 谢澜比他更想知道从前的事,奈何无论如何回忆脑海里也只是一片空白,此刻也只是不确定的道,“可能是……读过很多书的神/棍吧。” 容越溪没有接话,神情若有所思。 下午的时候又死了一个人,还是骷髅衫队里的。再次碰面时他下巴上长满了胡茬,颓废的样子哪还有初见时的意气风发。 他们队里仅剩的女生终于绷不住哭了起来,“才第二场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难……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哀痛的氛围感染了双马尾,她的眼泪似乎永远也流不完,指缝中泄露出一点呜咽,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 容越溪远远围观,转头看向谢澜时眼里藏着许多令人难以读懂的东西,“你见过这样的人吗?” 躺在地上的女尸脸部皮肤溃烂,躯体上纵横交错着无数道伤痕,全身的血液都流干了,渗进身下的泥土中。 谢澜与他的视线对上,“……什么?” 容越溪眯了眯眼尾,桃花眼中一片沁凉,声音落在古堡外凛冽的风中,一吹就散了,“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以柔弱示人,随时随地都在哭,但是你见她犯过错吗?” 害怕至极,但从始至终也没有尖叫一声,恪守着管家立下的规矩,安静流泪,不添任何麻烦,只会引发其他人的怜惜,而非厌恶。 谢澜回过味来,挑眉道,“扮猪吃老虎?” 第48章 人鬼殊途(5) 昨天下过一场雨, 花园中的土地潮湿泥泞,不适合轮椅行走。 容越溪让谢澜在原地等候,自己则走过去查看尸体的死状, 他们目前拥有的线索还是太少,无法串成一条线,只能尽可能多的搜集信息。 “小心……”,天幕中的血色更浓郁了一些,谢澜本想让他避开灌木丛中隐藏的黑影,还没来得及开口, 便见他一脚踏了上去, 那影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啸, 随即向四周逸散开来。 容越溪全然未觉脚下的异状,转头朝他眨了眨眼睛, “放心吧。” 谢澜不得不再次惊叹于他的彪悍。 西装男似乎担任着三人小分队的首脑位置, 他也跟着上前一步, 拍了拍骷髅衫的肩膀低声安慰,“逝者已逝,我们这些人更要好好的活下去,当务之急还是找出她的死亡原因,你还记不记得事情的具体经过?” 骷髅衫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慢慢回忆道,“午饭后我们去了传云的卧室,试图寻找他失踪的线索, 可房间里干干净净, 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就像这个人凭空消失了一般。文夏说在院子里发现了血迹,我们就过来了, 谁知道、谁知道……” 林传云正是早上失踪的男人,此刻跪地痛哭的女人则叫文夏,是个留着短发的干练女人。 她被同伴揽在怀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闭了闭眼接上了骷髅衫的话,“都是我不好……如果我能再谨慎一点,如果我能拦住小沁,或许她就不会死了呜呜呜——” 由于失踪了一名队友,他们四人决定无论做什么都要一起行动,文夏发现浸在土壤中的血迹后迅速通知了其他三人, “我们遇见了一个七八岁左右穿着洋裙的女孩,她说自己想要一朵红色的玫瑰花,让我们帮忙摘,我想拒绝,但小沁认定这是隐藏任务,那女孩的蓝眼珠又一错不错的盯着我们,于是她就跟着去了。” 小姑娘指着的地方并不算远,富贵险中求,小沁咬咬牙跟了上去。 谁知道古堡后面种着漫山遍野的白玫瑰,花瓣苍白黯淡得就像用白纸扎成的,空气中弥漫的不是花朵浅淡的香气,而是一种类似于蛋白质烧焦后的恶臭。 即使没见过传闻中那位失踪的小姐,她也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停下脚步干笑道,“爱说谎的可不是好孩子,这里哪有红玫瑰呀?” 小姑娘沉默注视着她,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童音清脆,海蓝色的眼睛天真无邪,看她的眼神却无比邪恶,像在看待宰的猪羊, “有的呀,姐姐,把它们泡进你的血里,不就是红玫瑰了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一股凉意悄悄爬上小沁的脊背,她一刻也不敢多待,趁女孩不注意时转身掉头就跑,嘴里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试图向队友寻求帮助,“救命——!” 一根粘着泥土的粗壮花藤死死缠住了她的脚踝,毫不费力地将人拖了回来,藤蔓上生长的尖刺犹如钢钉,轻易破开脆弱的皮肤后如渴水的人一般快速汲取着内里的血液,耳边甚至能听见沉闷的咕咚声。 短短数秒,其他三人赶到时,小沁已被循着血腥味蜂拥而至的绿藤裹成了一只绿色的茧。 五六支盛放的玫瑰随风摇曳,以人血浇筑出花瓣娇艳欲滴,色泽鲜红如血,散发着阵阵幽香。 双马尾抽泣一声,细声细气地问,“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容越溪直起身来,指了指灌木丛中影影幢幢看不清形状的团状物,“枉死后怨气经久不散,纠缠在一起形成的能量体,也可以把它理解成伥鬼,反正都是帮助怨灵害人的东西。” 骷髅衫认出他是和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组队的人,表情有些不自然。这是他的第五个副本,按理说也算是老手了,昨天嘲笑对方的话犹在耳边,没想到最终折损的却是自己这边的人。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眼前这个长相风流、胆量颇大的青年是两人队中的主导者,咬牙叫住了他,“我为昨天说的话道歉,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合作,只要你能保证——” 容越溪重新回到谢澜身侧,眼神戏谑,看着他宛如在看一个智障,“我们为什么要跟你合作?” 结算时积分的发放视玩家在任务中的贡献程度而定,论线索他和谢澜是掌握最多的那个,论武力值,容越溪敢保证整个副本包括那只怨灵在内没有任何人能打过他,三支队伍根本没有合作的必要。 容越溪生性霸道又小心眼,自己与谢澜之间的恩怨再深,也不代表愿意让其他人随意欺负,倘若男人一路硬刚到底,他倒还能称对方一声汉子,现在却只觉得可笑。 谢澜碰了碰他的指尖,示意收敛点,再怎么说也是同一副本的玩家,跟走到绝境的人撕破脸没好处。 容越溪站在他身后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改口,“你该道歉的人可不是我。” 他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就像一块干净剔透的镜子,清楚得倒映着人性的善恶。 你如何对待他,他便用同样的态度来回敬你。画布本该是纯白的,只是后来被人泼上了颜色,善与恶全在执笔者一念之间。 骷髅衫,也就是乔飞宇终于看向那位坐在轮椅上的波澜不惊的青年,沉声道,“对不起,是我不该以貌取人……跟我们合作不会吃亏的。” 说完十分隐晦得朝谢澜露出牛皮纸的一角,看厚度似乎是一本日记。 西装男见状连忙跟着打圆场,“是啊这位小兄弟,人多力量大,副本的难度这么高,大家合作才能更快找到真相嘛。” 容越溪没忍住暗中翻了个白眼,说的冠冕堂皇,真遇上事也没见出多少力。 他动了动唇瓣,本想怼上两句,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撇开视线眼不见为净。 众人说话间,老管家带着几名男仆从古堡中走了出来,见到玩家的尸体假意悲痛道,“可怜的孩子,世人会记住你的慷慨,愿上帝保佑你。” 他装模作样地在胸前画了道十字,然后厉声呵斥表情木讷的男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这位善良的孩子安息!” 男仆就像没发育完全的僵尸,脑子不太灵光,行动迟缓,处于整个鬼怪圈的最底层,得到指令后两人合力慢吞吞将人搬了起来,沿路留下滴滴答答的血迹。 文夏双目赤红,眼睁睁看着这群鬼怪将曾经的好友带走,连尸体都不能留下。若非他们队伍中一直未说过话的壮硕男人拼命按住她,恐怕会立刻扑上前和怪物扭打在一起。 谢澜与容越溪对视一眼,后者主动在他耳边悄声道,“我跟上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林传云的下落。” 谢澜清楚这很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因此并未阻拦,“如果情况不对,立刻回来,不必顾及其他。” 容越溪勾了勾他的指尖,“等我回来,你可得给我奖励。” 说完也不等谢澜回应,身影转瞬消失在巍峨的古堡中。 余下几人齐齐坐在一楼会客厅内,乔飞宇拿出藏在衣服下的牛皮本,缓缓在桌面上摊开,眼圈渐渐红了,“这本日记还是小沁找到的,她一直都很细心,怎么会……” 日记的主人是克丽丝顿,考虑到文化水平原因,通篇都是由中文写的,字里行间不难看出,她曾经是一个性格开朗、十分爱美的女孩,天真烂漫,又带了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花园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我时常幻想着这座种满鲜花的园子里是否有着沉睡的神灵】 【生日这天爸爸给我买了架钢琴,聘请的老师明天才到,我决定穿那条粉色的裙子】 【我喜欢他,他是我的阿波罗】 【为什么?爸爸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我提议两日后私奔,他答应了】 后面的部分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同一句话:他没有来、他没有来、他没有来…… 字迹逐渐变得凌乱夸张,透着股歇斯底里的意味,看得人心里非常不舒服。 谢澜干脆翻到了最后一页,浅褐色的牛皮纸上用猩红的笔墨写着两句话,【他再也不会来了】 【你们来陪我吧——】 波浪卷倒抽一口凉气,“她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回答她,空气中一阵古怪的安静。 暮色西垂,古堡内的光线更加昏暗,谢澜敏锐察觉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不由得心生警惕。而这种情绪在看到窗外闪过的黑影时瞬间达到了顶点,快速压低声音提醒,“先离开这里!” 众人鸟兽作散,文夏走在最后,怀里抱着那本小沁拿命换来的日记。 同一时间,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头顶硕大的水晶吊灯轰然坠落,直直朝她砸了过来。 乔飞宇目眦欲裂,拼尽全力拉了她一把,两人一齐滚落在地,险之又险地避开,玻璃碎片哗地炸开,两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被割出道道伤口,但好在活了下来。 乔飞宇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怒斥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死了还能回复活点吗?还是你觉得自己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文夏低下脑袋,小声道歉,“乔哥,我错了。” 双马尾挤在人群中踮起脚朝那扇窗户看去,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小哥哥,刚刚外面是有什么人吗?” 未知的危险往往最令人恐惧,她一开口,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了过来,眼神惊疑不定。 谢澜神色淡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刚刚克丽丝顿在外面。” 双马尾险些被吓得哭出来,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你在开什么玩笑……” 谢澜转动轮椅打算离开,“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乔飞宇瞪大眼睛,连语气也跟着结巴起来,甚至不敢念出她的名字,“你是说……刚刚我们在屋里看那本日记,结果它的主人就在外面盯着我们?!” 谢澜微微颔首,“有可能。” 这样的猜测令众人头皮发麻,西装男还算镇静,下意识指出疑点,“既然你早就发现了,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不说?” “每一次好像都是你最先发现它们。” 谢澜顿觉无趣,蹙眉道,“我也是刚看见的,到了这种时候还有什么互相欺骗的必要吗?” 他见时间已接近饭点,便再次提醒,“我劝你们最好快点离开这里,管家发现那盏碎裂的灯后,难保不会栽赃到我们头上。还有,吃晚饭的时间就要到了。” 容越溪离开了太长时间,此时仍不见踪影,谢澜有些担心,语气难免带了几分烦躁。 七人迅速离开,五分钟后,克拉伦斯带着人打开会客室的门,唇角恶劣的笑容在看到屋内被绑成麻花的男仆时消失殆尽,怒气冲冲地踹了他一脚,“废物!” 这样的杰作自然出自谢澜之手,柿子挑软的捏,同样的套路他也会。 饭厅里,听完管家汇报的奥德里面色难看至极,狠狠瞪了谢澜一眼,盯着他旁边的空位咧开嘴巴,“克拉伦斯,某位过来帮忙的好心人似乎不愿遵守我的规矩……” 他定下的规矩与其说约束玩家,倒更像是为了阻止他们发现真相。 谢澜心想你这破规矩不让违反也违反好几回了,也不差这一回了。 他正打算帮容越溪找借口开脱,身后忽然传来一点熟悉的脚步声。 容越溪不紧不慢的坐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下一秒古堡内传来沉闷的钟声,时间卡的刚刚好。 第49章 人鬼殊途(6) 下午谢澜特意提醒过, 晚餐时不要喝那杯散发着奇异香气的酒。 可当他们坐在餐桌前,所有人都如同失忆一般, 不由自主地把手朝着酒杯伸去, 脸上写满了虔诚,唯有谢澜二人不受影响。 似乎只要第一天接受了那杯酒,便永远失去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乔飞宇砸了咂嘴, 仿佛正在回味口中残留着的甘醇味道, 直到放下酒杯的那刻才猛然回神,眼里写满了惊恐,其他人也是如此。 离上首位置最近的两人俨然成为奥德里的重点关照对象,两只眼眶中极度萎缩的眼珠直勾勾凝视着谢澜,声音怨毒饱含杀意, “为什么不喝?” 克拉伦斯弯起唇角,苍老的面容在灯光下格外阴森可怖,“仁慈的老爷给了你遮风避雨的房子和丰盛的饭食, 而你辜负他了的好意……” 辜负主人家好意的人是要被赶出去的。 下午他们出去时, 古堡外就遍布着浓郁黏稠的黑雾,比刚来那天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不小心沾上, 想也知道后果不会太愉快。 谢澜表面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礼节, 实际却暗中防备, “尊敬的奥德里公爵, 我非常想品尝您精心准备的美酒,但很遗憾, 我患有心脏病,您如此善良,一定不愿意让我为了一口酒而见上帝吧。” 他说完掩唇低低地咳了两声,脸色苍白, 叫人一时间难以判断这句话是真是假。 碍于人设,奥德里不甘不愿地转动眼珠,看向容越溪,语气不善,“你呢,该不会也有心脏病吧?” 容越溪比谢澜还要平静,顶着两道想要杀人的视线,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微笑道,“自然不是,我酒精过敏。” 奥德里:“……” 晚饭后,几人再次来到林传云的房间。正如他的队友所说,房间内干净的过分,家具也没有挪动的痕迹。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不知不觉竟成为众人心目中的主心骨,乔飞宇看向他时眼里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希冀, “谢先生,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只是有了初步的想法,还不能确定”,谢澜简单描述了一番上午在琴房内的遭遇,皱眉陷入沉思,“她几次出现,都刚好在任务有重大进展的时候,这是不是恰好说明我们找到的是关键证据。” 当然凌晨在走廊上的那次碰面除外。 乔飞宇面露苦笑,“我倒宁愿没有拿到这些……” 正对着大床的窗户外传来细微响动,容越溪利落地翻进来径直走向谢澜,任由四面八方投来打量的目光。 谢澜下意识将人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找到了吗?” 容越溪瞥了其他人一眼,见他没有回房间的意思,才开口道,“嗯,窗户外面的墙壁上有抓痕和焦黑的印迹,她的确来过,人也应该是通过窗户拖走的。” 文夏摇头,“昨天才刚来,除了睡觉时间我们几乎都呆在一起,传云性格谨慎,不可能这么晚了还独自活动。” 西装男眉头紧皱,“难道刚刚推出的杀人规律是错的?” 气氛低迷,谢澜再度开口打破僵局,“再找找吧,没找到不代表这间房里不存在。” 西装男显然猜到了什么,指尖一直在裤缝上磨蹭,看上去有些焦虑,“如果没有呢?” 容越溪被问烦了,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似笑非笑的道,“那就说明是随机杀人,看谁运气不好咯。” 死亡游戏里,谁也不敢拿命去堵虚无缥缈的运气,因为他的话,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在房间内展开地毯式搜索。 他们几乎翻遍了每一个角落,连床下跟毛毯都没放过,最后只剩下墙上挂着的那幅有些特别的风景画。 寻常的画框都是木质的,而这幅却是由一种黄白色的细条框起来的。 带着黑色花纹的相框入手粗糙,谢澜很快分辨出制作它们的材料,“是报纸。” 纸张又薄又脆,小心翼翼地展开后,一份地方报导跨越时空呈现在众人面前。贵族小姐和贫穷钢琴教师私奔在那个年代算大新闻,更何况是在克丽丝顿有婚约的情况下。 奥德里为了家族的利益与荣耀,选择把她嫁给已经五十多岁的瑞金纳德公爵。 一个自小被养在温室里的娇小姐根本跑不了多远,皎洁的月光下,她等来的不是心上人,而是手持枪械的家仆。 师生背德,当晚的追击一事又目击者众多,关于她的风流韵事很快传遍大街小巷,成为无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被关进阁楼的克丽丝顿依然没有死心,不停地尝试联系肯,这样的行为惹怒了瑞金纳德,为了平息他的怒火,也为防止少女再次逃跑,奥德里最终选择砍下她的双脚。 履行婚约的前一天,克丽丝顿在房间内**,引来的地狱之火无法从外界浇灭,直至把她烧成人干。她并未真正死去,浓厚的怨气使她获得另一种方式的永生。 整件事被当做花边新闻刊登在报纸一脚,她短暂的一生落于纸上也不过寥寥数笔,令人唏嘘不已。 古堡外阴风骤起,凛冽的寒风将窗户刮地哐哐作响,双马尾发着抖,压根不敢往外面看,“……今天是几号?” 乔飞宇脸色沉凝,“十四号。” 克丽丝顿恰好死在十三号,也就是他们抵达古堡的那天,而十三又被西方视为不祥。 事情的完整脉络已然浮出水面,壮硕男来回踱了两圈,破局的希望近在眼前,令人躁动不已,“媒介又会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几人心思各异,陆续离开这间屋子。 也不知容越溪做了什么,老管家同意更换房间时脸色狰狞无比,若非规则不允许,他恨不能掐死眼前这个特立独行的玩家,然后把灵魂献祭给克丽丝顿,让他永生永世遭受折磨。 容越溪脸上不见半分害怕,指着谢澜的房间道,“不用这么麻烦,为了帮尊贵的公爵老爷节省资源,我决定跟他合住一间。” 克拉伦斯还没见过上赶着找死的,生怕他反悔似的一口应下,眼里的恶意不加掩饰,“可以,请自便。” 一回生二回熟,简单洗漱后再次被抱上床,谢澜已经逐渐习惯了这种接触,至少不会像昨晚一样惊诧。 用容越溪的话说,那便是“你帮我过副本,我照顾你的生活,彼此互补才是正道”。 又一天结束,明明线索越来越明朗,他心底反倒积压了不少疑问。 靠进松软的被褥里,疲惫如潮水般袭来,谢澜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眼睛半阖,“他们说的媒介是什么意思?” 容越溪正面朝他,侧身支着头斜靠在床上,目光在下颌线与肩颈处流连, “游戏发布的任务就好比一份考卷,七天是期限。到了交卷的时间,成功存活只算及格,游戏会给你一点参与分。 玩家若想提前交卷,就要找到一种媒介。它们可能是一张白纸,也可能某件信物,反正都与怨灵内心最渴望得到的东西有关。 你知道了它的故事,就要想方设法让它得到真正的解脱。” 谢澜听得用心,没注意到容越溪使用的代称不是‘我们’,而是‘玩家’。 与其说客观,倒不如说他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只是由于太过无聊,才披上马甲,伪装成普通人参加游戏。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翻过身时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下午还顺利吗,他们把尸体带去了哪里?” 容越溪轻易牵住了那只搭在身侧的手,在他掌心勾弄两下,嗓音慵懒沙哑,带着蛊惑,“你答应给我的奖励呢?” 谢澜惦记着正事,反扣住他作乱的指尖,“你先说。” 容越溪与他十指交缠,看上去有些不依不饶,“可以是可以,但一会儿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得答应。” 若谢澜还有前两个世界的记忆,此时定能听出他话里不同寻常的意味,可如今的谢澜在这方面比白纸还要单纯,很大方地答应了,“好。” 容越溪唇边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如同讲故事一般将下午的经历娓娓道来, “……他们把人抬进了一间上锁的屋子,根据那条新闻,再加上熏黑的门框,应该就是她选择自尽的地方。” 谢澜皱眉不解,“为什么要把尸体刻意搬去那里?” 容越溪声音忽然变得诡谲,盯着他的眼睛幽幽道,“自然是给它喂食啊,就好比主人家有条饿了一年的疯狗,好不容易咬断绳子跑了出来,如果没有及时补充食物,养它的人不就遭殃了吗。” 谢澜忍不住抬手打了他一下,“好好说话。” 房间里一共就两个人,这种语气能吓住谁。 容越溪早知道吓不到他,心里还是无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遗憾,眨眼间又恢复了从前漫不经心的语气, “我只看到墙上挂着一幅人物肖像,那两个男仆异常胆小,把人扔进去就跑了。他们走后画上的女人动了动眼珠,探出手把尸体扯进了进去。” 然后便是一阵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容越溪说完迫不及待地晃了晃谢澜的手,像朝大人索要糖果的小孩子,“要奖励。” 他性格简单,时常想到一出是一出,倒真让谢澜有种自己是他哥哥的错觉,“想要什么?” 容越溪抬手遮住他的眼睛,似乎有些扭捏,“你先闭眼。” 谢澜依言照做,片刻后唇瓣陡然覆上一点温热的触感。他猝然睁眼,整个人却被容越溪圈在这方寸之地,双腿孱弱无力,逃不开也躲不掉。 异常陌生的感觉袭上心头,让人大脑一片空白。 容越溪的想法很简单,自己这么听话地帮他找线索,就算现在不能吃,至少也要收点利息才行。 尖尖的牙齿蹭过唇瓣,最终也没真的咬下去。 第50章 人鬼殊途(7) 他的唇瓣甜甜的, 就像是蜜糖。 呼吸缠绵交织,容越溪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方才咬出的牙印,馥郁甘甜的血液近在咫尺, 可他只能遗憾地退开。 啧, 能看不能吃真是世界上最让人讨厌的事。 谢澜捏住他的下巴,皱着眉问, “你做什么?” 容越溪眼神微动, 忽然捂住小腹, 语气也变得虚弱起来, “其实我下午跟踪的时候不小心被克丽丝顿发现并打了一拳, 要亲亲才能续命……” 谢澜半眯起眼尾,即便此刻身体处于弱势,气势却丝毫不输,“你觉得我像傻子吗?” 无趣。 容越溪在心里叹了口气,掩去眸底暗藏的兴味飞速道歉, 声调拖得很长,仿佛撒娇一般, “我错了——如果我说刚刚被鬼上身了……你信不信?” “好吧”,他在谢澜‘你在逗我’的眼神里低下脑袋, 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小声嘀咕道,“我就是想试试接吻什么感觉。” 谢澜觉得有必要教教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语气严肃认真,“这种事只能对喜欢的人做。” 容越溪眨了眨眼睛,赖在他身上不愿起来,“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呀。” 谢澜愈发觉得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好笑道, “……我们才认识两天。” 容越溪指尖拂过方才留下牙印的地方,琥珀色的眼珠干净剔透,“小谢哥,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见钟情吗?” 他很清楚这种剖白内心的事最好点到即止,抚平谢澜眉宇间门细微的褶皱后自然转变话题,“你觉得她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那截翻出来的报纸上曾提到过,坊间门有传闻称,奥德里跟瑞金纳德派去的家仆之所以能在最短的时间门内找到人,是因为钢琴教师肯在强权的逼迫下选择背叛,说出了约定见面的时间门跟地点。 容越溪微微勾起唇角,笑容莫名透着股危险的气息,“换做是我,我一定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谢澜觉得他话里有话,好像在内涵着什么,皱眉道,“你以前有过同样的经历?” 容越溪表情僵硬一瞬,似笑非笑地否认,“当然没有。” 虚无缥缈的自尊心作祟,他就是死也不愿承认自己在眼前人身上翻过车。 谢澜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袋,“小小年纪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容越溪哼了一声,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这世上可有太多眷侣变怨侣的事了。” 他突然靠近,在谢澜侧脸浅浅落下一吻,慢声低语道,“敢不敢赌一把,她最恨的人究竟是老师还是奥德里?” 谢澜偏了偏头,避开脸颊传来的微痒触感,注意力全在解题上,“或许两者都有呢?” “不可能”,容越溪不着痕迹地从他衣角上摘下一颗半透明的圆形物体,“对了,我们最好快点找到正确的媒介,下午我见到克丽丝顿时,她脸上已经长出了完整的皮肤。” 那张饮饱了血的嘴唇格外鲜红娇艳,一动一动咀嚼食物的样子简直令人记忆犹新。 他说完指尖稍一用力,毫不犹豫地捏爆了那枚微型监听器,一点晶莹的碎屑于指缝中滑落,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谢澜从头至尾都没有察觉这点异状,而是问,“一场副本有两种不同的完成方式,为什么没有人选择第一种?” 容越溪掖了掖被角,把自己和他裹在一起,却没有正面回答,“奖励的积分有大用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被发现了”,同一楼层的某个房间门里,波浪卷手中的银色卡牌化为齑粉,她面色沉沉地看向其他二人,深深吸了口气,一股脑把刚才听到的东西复述出来, “外来人是祭品,她每年都会在惨死后的七天里撕破牢笼闯出来作乱,为了自保奥德里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每晚喝的酒里加了食腐花的汁液,入夜后她能凭借气味找人;还有,身手更好的那个人说最好快点交卷,克丽丝顿变得越来越美了……我担心再拖下去很可能不受控制;坐轮椅的那个似乎是新手,问了很多常规问题。” 食腐花是一种盛开在尸体上的奶白色小花,纯洁美丽的外表下带来的却是死亡气息,榨出的汁水有轻微致幻作用,味道甜腻诱人,最长可存留三个月。 西装男眉头紧锁,表情懊恼,“我早该猜到那杯酒有问题……的确不能再拖了,我们最好明天就动手,他们有没有说媒介是什么?” 波浪卷面色古怪,看上去颇为无语,顿了顿道,“没有。他们大部分时间门都在**,给里给气的……姓谢的也拿不准到底是肯还是奥德里,我个人更偏向于前者,身手好的那个也是这么想的。” 旁听的双马尾神情冷漠,哪还有人前楚楚可怜的样子。 她哭了一整晚,眼眶至今还是红的,闻言尤为激动,“怪不得……怪不得我在琴房趁机黏监听器的时候,不过是抓了下他男人的手,眼神简直像要杀了我。” 喝过酒的人会在十点来临前自动陷入沉眠,没过多久三人组就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西装男强忍困意摆了摆手, “这个副本最迟明天大概就结束了,今晚一定有事情发生,咱们最好聚在一起凑合一晚,真出了事也好互相照拂。” 由于监听道具被毁,他们巧妙错过了谢澜接下来的分析, “自古以来都有地缚灵之说,克丽丝顿如果真的恨肯,想报复他,会把自己困在这座古堡内吗?奥德里应该早就不是人了,变成鬼怪依旧怕她,只是因为活着的时候砍断了她的脚吗?”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谢澜已经有些困了,声音越来越轻,不知不觉再次被容越溪圈在了怀里,“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后花园的玫瑰也可以为她所用,成为杀人的工具,我住的房间门到底特殊在哪里……” 容越溪勾了勾唇,在他耳边轻声道,“睡吧,明天就知道了。” 谢澜低低的应了一声,唇瓣微动,“晚安……” “晚安。” 零点一过,克丽丝便遵循本能找了过来。她的外表比第一天夜里的更加怪异,一头茂密的棕色长发,蔚蓝色的眼球像无机质的玻璃珠,饱满的唇瓣鲜红似血。 她的脖颈间门横贯着一道凹凸不平的伤疤,向上是洁白的皮肤和娇嫩的脸蛋,往下则是被烧成焦炭后重新覆满一层嫩粉色肌肉的躯体。 克丽丝顿脑子里的记忆残缺不全,停滞半秒后在饮饱食腐花汁液并拿到线索的五个献祭品与谢澜间门选择了后者。 深埋于灵魂的不甘与怨恨告诉她,住进这间门房的人统统该死! 连吃两个玩家,克丽丝顿的能力又有所增长,转眼间门整个二层居住的人便处在梦魇之中。 她的嘴巴咧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程度,视厚重的房门于无物,壁虎般贴着墙爬了进去,倒吊在天花板上时恰好和斜靠在床头的青年对上眼。 容越溪眼中不见一丝困意,紧了紧谢澜搭在自己腰间门的手,冷冷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他琥珀色的眼珠已然化成一种比血更深的红,瞧着竟比爬在房顶上的人更像妖邪,大有对方不走便立刻动手的意思。 克丽丝顿曾经是人,变作怨灵后只剩下仇恨和永无止境的饥饿,徘徊在原地始终不肯离去。 躺在一旁安静睡着的青年很香,对鬼怪来说是大补之物,吃下后这一身被烧焦的皮肤便能立刻复原,她不愿放弃,喉咙里不断发出威胁的低吼声,试图寻找机会偷袭。 克丽丝顿化指为爪,疾冲下来的瞬间门只听咔嚓一声,容越溪单手扭断了她的脖子,抓着头发嫌恶地把那颗美艳的头颅朝门口丢了出去,骨碌碌滚进了走廊, “第一次见上赶着找死的,那么多祭品,为什么非要跟我抢呢?” 受创后怨灵反应慢了许多,狼狈地沿着来时的方向退了出去,拾起跌落在地的脑袋按在撕裂的伤口上,蓝玻璃珠似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对谢澜的怜悯。 凉意刺骨,双马尾感觉自己仿佛正穿着单薄的衣物在冰天雪地中行走,紧紧裹在身上的被子犹如纸糊,起不到半点作用。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很快判断出有东西进来了。 “严哥、莉莉姐,快醒醒……!”,双马尾推了推睡在旁边的两名队友,但任凭她如何呼喊,两人仍旧双眼紧闭沉沉的睡着,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双马尾心生慌乱,瞪大眼睛在浓郁的黑暗中四处搜寻怨灵的踪迹,手中捏紧了用于自保的道具卡。 嘀嗒。 一滴水落在被子上,她无意识抬头,即便做好心理准备,见到克丽丝顿诡异割裂的外表和咧开的嘴角时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她浑身都冻僵了,被那种看猎物的眼神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怨灵扑来的瞬间门,双马尾急中生智,大声喊道,“放过我我可以帮你完成最后的心愿——!!” 克丽丝顿带着焦臭味的手掌堪堪停留在距离鼻尖一寸远的地方,带起的劲风吹动了她耳边的碎发。 怨灵僵硬地转动眼珠,似乎在思考她话语中的可行性。 漫长的一分钟后,她朝双马尾漏出一个万分恐怖的笑容,声带烧毁后的嗓音像被砂纸反复磨过,听起来不怀好意,“猜错了,就要把灵魂献祭于我。” 次日一早,谢澜颤了颤睫毛,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将容越溪紧紧搂在怀里,和昨天的情形一模一样。 容越溪也不知醒了多久,正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唇边的笑容在他醒来时逐渐加深,心情很好的样子,“早上好。” 谢澜总觉得自己是没有抱着他人入睡的癖好的,松开手慢慢应了声,“早。” 容越溪歪了歪头,异常关心昨晚还没分析完的事,“有结果了吗?” 谢澜瞥了他一眼,“嗯。” 第51章 人鬼殊途(8) 全员到齐, 乔飞宇浅浅松了口气,“太好了,看来昨晚没出事。” 谢澜不置可否, 目光滑过双马尾眼下的青黑,和西装男略显焦虑的表情,开口道, “你们昨晚见到她了吗?” “你什么意思?”西装男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条件反射般矢口否认,“碰上她我们今天还能活着出来吗?” 容越溪声音不大不小, 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最气人的话, “还是有转圜的余地嘛, 譬如情急之下答应跟怨灵做一场交易……“ 他的话成功让在场近一半的人变了脸色,西装男很清楚他们就算怀疑也不可能拿出证据, 于是朝双马尾使了个眼色, 后者眼眶积蓄泪水的速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呜咽出声, “小哥哥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呢,既然说好合作,遇到事情我们肯定会和大家分享的。” 克拉伦斯很愿意见到玩家之间门互相猜忌、自相残杀的样子,站在房间门角落的阴影处津津有味地围观了许久才走过来发布任务, “今天的工作很简单, 给花施肥翻土,清除杂草。后花园一直是小姐最爱去的地方,请诸位务必小心, 不要毁坏或踩踏植物,否则小姐回来会生气的……” 波浪卷面色难看,“可以选择其他任务吗?” 老头的恶意不加掩饰, “今天只需要做这一件事,完成就能休息。” 众人心知没了退路,不再纠结无用之事,转而思考如何自保,倒是容越溪多问了一句,“能者多劳在这里是否适用?” 克拉伦斯对他们二人能活到现在一事万分不解,回答时多了几分慎重和考量,“自然,勤劳的人在哪都值得称赞。” 容越溪点了点头,“他那份我帮着做了。” 轮椅在潮湿的泥土中寸步难行,说不定就会压到花枝造成违规,谢澜没有拒绝,默默记下这份心意。 昨天才有一名玩家在因玫瑰花而丧命,惨烈的死状几乎在所有人心头留下阴影,他们心情沉重地领完工具,避开大块纠缠的藤蔓收割杂草。 期间门三四名男仆搬着几大桶肥料走了过来,刺鼻的血腥味与腐臭味扑面而来,双马尾大着胆子看了一眼,里面装满了暗沉的血水,上面飘着一层不知什么东西咀嚼后剩下的人体组织和碎骨头。 双马尾呕了一声,捂住嘴巴强忍着恶心别开视线,眼里被熏出了泪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男仆的职责类似于监工,嗓音僵硬沙哑,如同几百年没开过口那般发出指令,“施肥。” 这种特制的肥料引发了玫瑰花丛的躁动,墨绿色的枝干肉眼可见地缓缓蠕动起来,环绕在玩家四周不断叫嚣着想要更多。 除容越溪外,余下六名玩家两两组合,一人翻土一人舀出一勺木桶内的东西浇在地里,为了避免被花藤纠缠,简直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桶里的血水很快没了三分之一。 谢澜敏锐觉出一丝不对,皱了皱眉问一旁木头桩子似的男仆,“如果任务完成前肥料没了怎么办?” 男仆如设定好的程序般僵硬转动脑袋,灰白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说出的话叫人细思极恐,“没有了……可以现做。” 文夏手一抖,险些砍到自己的脚。 没有人想知道这几桶渣滓的原材料以及制造过程。 谢澜适时提醒道,“计算好分量,如果最后不够可以均摊。” 骤然减少的养料令玫瑰花丛十分不满,粗壮的藤蔓立起来时让人下意识联想到在雨林中穿行的毒蛇,顶端层叠的苍白花朵就是它们的眼睛,此时不约而同地转动方向,面朝一手引导此事的罪魁祸首,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谢澜权当看不见。 翻地的过程并不算难,波浪卷每走一步都异常小心,她甩了甩酸痛的手腕,重新拿起锄头时脚腕忽地一凉。 一双苍白浮肿的手从松软的泥土中伸了出来,死死抓住她的脚踝奋力将人朝地下拖去。 好在队友就在附近,迅速将其斩断。 谢澜目睹全过程,脑海中飞滑闪过一个念头,下意识朝不远处的人招了招手,“容越溪——” 后者仿佛早就知道他接下来想说的话,悠哉悠哉地走过来挑了挑眉,“都是睡过一张床的情谊了,怎么还叫得这么生疏。” 他一说完,谢澜明显发觉几道不同的目光同时看了过来。 双马尾朝着脚下的泥地愤愤铲了一锄头,心中直骂臭基佬。 在命都保不住的副本里,居然有人愿意花心思谈恋爱,早知如此她也不会白费这么多眼泪,今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甚至还有些干涩。 乔飞宇眼神震惊又复杂,显然没料到两人竟是这种暧昧不清的关系。 谢澜顺着他的话问,“那你想要我怎么称呼?” 容越溪包袱极重,嫌弃这桶肥料把自己熏臭了,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不愿过去,“要亲近一点的,独一份的。” 队友是该和其他人有所区分。 谢澜笑了笑大方改口,“越溪,麻烦你帮我个忙。” 容越溪勾了勾唇,也不问他具体内容,只管点头应下,“知道了。” 保险起见,谢澜隐晦地指了指地面。 也不知容越溪究竟如何分辨的,状似随意地挥了几下锄头,泥里翻出的断肢便暴露在空气中,它们原地抽搐两下试图偷袭,最终却畏惧般趴在地上装死。 那些断肢有手有脚,从零星几片碎布的样式看,应该属于副本中的NPC。 究竟是怎样的愤怒,才能让克丽丝顿一夕间门屠尽整座古堡的人,她到底想找什么…… 西装男不着痕迹地比了个手势,在三人碰头后压低声音道,“盯紧他们,等会儿先去琴房把谱子拿到手。” 施肥任务终于在众人齐心协力下提前完成,他们一刻也不敢多待,逃也似地离开这片埋骨之地。 谢澜二人落在最后面,容越溪揉了揉鼻子,声音多了点可怜兮兮的味道,“我想先洗个澡。” 谢澜恰好也有想证实的东西,两人便一同回到房间门。 容越溪戏精附体,坚称自己一个人洗会害怕,让他守在外面。 等待的时间门里,谢澜问出了内心的疑惑,“你是怎么准确找到埋着尸骨的地方的?” 容越溪的声音在哗啦啦的水声里听着有些模糊,似乎并不觉得说了多么不得了的话,“我闻到了,那个位置的土最臭。” 他一点点将自己与众不同的地方展露在谢澜面前,说不清想证明什么,又或是想得到什么样的结局。 谢澜蹙眉沉思,竟没继续追问。 “咚咚咚” 乔飞宇推门进来时,容越溪正和谢澜挨着坐在一起,后者面露无奈,拿了块毛巾帮他擦头发。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乔飞宇暗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这件事又不得不说。 容越溪瞥了他一眼,不感兴趣的移开视线。 谢澜把毛巾塞回他手里,笑道,“怎么了?” 乔飞宇抓了抓头发,带上门站在原地有些局促,“刚刚的任务我跟樊莉一组,不小心听到了他们的计划,被称作严哥的男人说要抢在你们前面拿到琴谱交卷。” 谢澜曾经帮过他,乔飞宇自然不愿他们给旁人做嫁衣。 谢澜出乎意料的淡定,“多谢,我知道了。” 三拨人在克丽丝顿的房间门外‘巧合’碰面,谢澜看着双马尾手中写满字迹的少女的祈祷,认真建议,“白天的时间门还有很多,没必要这么着急。” 乔飞宇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屑于做这种窃取他人成果的行为,怒道,“你们也太过分了。” 全程缩在人群后方回避风险,却在交卷时抢占先机。 双马尾终于没再哭泣,唇边洋溢着属于胜利者的微笑,眼神麻木冷漠,“抱歉,我想活下去。” 见多了交卷时其他人嫉妒难以置信的目光,这点程度的质问压根不算什么。 结束第一个副本她才知道,游戏里根本没有仁慈一说,它通过收割玩家性命维持运转的能量,存活七天本身就是一场针对懦弱者的骗局。 从副本里出来,玩家会被自动传送到一个名为不夜城的巨大城市里。 那里日夜灯火通明,那里鬼怪与人类并存。 人们惧怕这里,又无比热爱这里。四通八达的街道两侧布满了用于交易商铺,人群熙攘喧嚣,恍惚间门会让人产生一种回到现实世界的错觉。 积分是这座城市的通用货币,没有足够的分数点,在不夜城寸步难行。 衣食住行,每一样都需花费一定积分。因为午夜街道上无数鬼怪游荡,很多人宁愿选择饿着肚子下副本,也不愿失去安全的居住环境。 他们三人在一场逃亡中相识,为了活命急匆匆进入副本。 幸运的是,那一场有名爱好推理的女生,进度完成大半时,他们赶在对方前面猜出了答案,成功拿到了用于保命的积分,与单纯活命相比,差距足有十倍之大。 尝到甜头的三人一拍即合,很快组成了这样一支队伍: 有解密玩家时便想方设法抢在他们前面提交答卷,没有就拼力保命,因此活的还算滋润。 三人分工明确,最温软无害的双马尾负责打探情报,和其他人打好关系,西装男脑子灵光,负责将获得的情报串成一条线,在媒介上写下答案。 波浪卷手里捏着提前兑好的道具,大多是保命或者监听类,暗中配合双马尾。 琴谱刷地烧了起来,橘红色的火焰中,眼前的空气开始扭曲,像是离开副本的先兆。 谢澜却注意到,墙上那副人物肖像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52章 人鬼殊途(9) 整座房间开始震动, 双马尾在火舌舔舐到指尖前慌忙扔掉手中琴谱,终于察觉出不对。 室内温度瞬间升高,火焰由亮眼的橘红向漆黑转变, 将三名玩家包裹逼近。 灼热的温度即便处在房间外也烤得人面皮发紧, 眼前一幕简直和报纸上描述的地狱之火一模一样。 三人在波浪卷防御道具的庇护下勉强朝后退去,不知不觉距离唯一不受影响的肖像画越来越近。 画中少女鲜红的嘴唇向上弯起, 形成一种十分夸张的弧度, 怨毒的眼神盯紧了近在咫尺的玩家。 “快闪开!”乔飞宇在心里直骂娘, 倒不是他有多善良, 而是怨灵通过吞噬玩家增强能力后, 只会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从而导致存活难度直线上升。 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搭在了双马尾的肩上,不容抗拒地将她朝画中的世界拖去。 她此时再也顾不得古堡内不可高声喧哗的规矩,发出惊恐的尖叫, “啊啊啊救命——!!” “阿娴!”波浪卷拿出一枚符咒类道具贴在那幅肖像上, 黄底红纹的符纸眨眼间燃成一团灰烬,那只手却依旧如铁箍般牢牢抓着猎物, 尖锐的指甲深陷进皮肉中。 克丽丝顿半边躯体从画中探了出来,紧接着是利器破开身体的声音。 谢澜皱了皱眉,忽然开口打断她的动作, “克丽丝顿,我知道你的故事, 愿意帮你找到最想见的人。” 他的声音平静,不带一丝恐惧或急躁,就像跟朋友聊天一般。 克丽丝顿的头转了九十度,唇边挂着黏稠的血丝,美艳的脸上多了一分餍足之色, 玻璃似的眼珠直勾勾盯着谢澜,断断续续的道,“错了……献祭灵魂。” 容越溪眯了眯眼睛,目光危险。 副本的机制如此,克丽丝顿仿佛忘了昨晚的威慑,静静等待他的答复。 谢澜没有犹豫,点头应下,“可以。” 两人对话的功夫,双马尾软倒在地,肩膀处的皮肉外翻撕裂,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不多时便在地面积成一滩。 她以为自己得救了,单手捂住伤口,望着门口的方向剧烈喘息,只要能马上离开,这些并不致命的皮外伤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复原。 波浪卷在她身上用掉了最后一个止血道具,正要将人扶起,一只纤细的手从后方毫不费力地穿透了双马尾的心脏。 昨晚跟克丽丝顿达成交易的和抢着交卷的都是她,由于谢澜的打断,另外两人侥幸逃过一劫。 失去心脏的女生竟然还活着,丝丝缕缕的黑色火焰顺着筋脉钻了进去,她原本清秀的脸蛋狰狞无比,不断在地上翻滚、哀嚎,凄厉的叫声听得人心底发寒。 死到临头她反而开始咒骂,骂谢澜故意编造错误答案害人,骂她的队友见死不救,用词恶毒,令人叹为观止。 波浪卷原本打算上前的脚步一顿,像不认识她一般怔愣在原地。 她想起最初组队时,双马尾年龄最小,鬼主意也多,尤其擅长交际,是他们三人里的万事通。 波浪卷心里清楚这样的行为卑劣,但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她以为彼此间至少是可以互相交付后背的朋友,没想到自己在她眼里只是一颗可以随时被推出去挡枪的棋子,和那些被曾经坑害过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双马尾一向爱美,她在浓烈的焦臭味中向前爬动两下,试图摆脱四周无孔不入的黑色火焰。 周围的一切在她眼中渐渐模糊,陷入黑暗前,她记起了曾在第二个副本里遇见的人。 那是一个末世本,系统发布的任务里要求存活一个月,或者找到抵抗病毒的血清。 她和一个刚上大一的男生共同躲藏了三周,在共患难中隐约生出了几分情愫,甚至约定过现实见面。 然而副本里产生的爱情不过是镜花水月,哪有到手的利益来的实在。 为了活命,她把他推进了丧尸堆。 那些原本遗忘在记忆深处、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想起来的画面在脑海中渐渐清晰,顾娴眼前浮现出男生临死前茫然难以置信的眼神,他好像也被掏出了心脏…… 顾娴模模糊糊地想着,她的世界终于陷入无边黑暗,至死也没闭上眼睛。 古堡记不清数目的男仆里又多出一人。 血腥味异常浓郁,克丽丝顿像吃甜点一般优雅地吃完手中的心脏,舔了舔嘴角的血,静静望着谢澜。 七人里有三个受不了这种骇人又恶心的场面,捂住嘴冲进厕所,隔着很远仍能听见他们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偌大的古堡此时像一座寂静的坟墓,将所有人笼罩其中,任凭这边制造出多大的响动,向来严苛的管家也不曾过来查看一眼。 才刚到下午,外面的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浓郁的雾气如化不开的墨汁,环绕着整栋建筑。 谢澜移动轮椅回到自己的房间外,抬手一指,“你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消失的克丽丝顿紧跟着出现,看都没看他指的方向,周身恶意暴涨,嘴巴忽然张大,眼中的垂涎不加掩饰,“错了……把——” 谢澜再次打断她的话,“他就在墙里。” 话一出口,克丽丝顿动作十分突兀地一滞,就像被触发关键词的NPC,变成怨灵后不算清醒的大脑飞快地滑过一点画面。 她的爱人有着一双湖蓝色的眼睛和金色的头发,温柔绅士,天赋绝佳,满足了她对爱情的一切幻想。 私奔被抓后,克丽丝顿被关在阁楼里不停地尝试逃走,从窗户翻进花园时恰好听到两个嘴碎的仆人聊天, “老爷最近为什么找来了这么多泥瓦匠?” “嘘——上午克拉伦斯管家才说过禁止讨论这件事,你不要命了?” 但那人实在好奇,他的同伴拗不过他,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 “听说老爷为了让小姐死心,不得不杀了那个穷小子,要把他砌进墙里呢……” 余下的话克丽丝顿已经无法听清,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回神时已然扑到了新粉刷的房间外。那是肯曾经住过的地方,如今他的血肉和泥土混在一起,和墙面融为一体。 她一直都知道,肯坚强勇敢,至死不曾背叛。 克丽丝顿理所当然地被抓了回去,为了防止她再次逃跑,也为平息瑞金纳德公爵的怒火,奥德里砍断了她的双脚。 她在怨气中**,也在怨气中淡忘了心底最重要的东西,只剩下杀戮的本能。 奥德里门上绘制的驱魔阵屏蔽了克丽丝顿的感知,仅存的执念催促着她每晚不知缘由地来到这个房间,吞噬掉住在里面的玩家。 与此同时,谢澜耳边传来游戏冰冷的提示音,【滴!检测到任务二已完成,交卷成功】 【开始清算任务积分,请稍后】 克丽丝顿眼神逐渐清明,成为怨灵后她已经无法正常哭泣,大大的眼眶里流出两行暗红的血泪。 眼前一幕只剩唏嘘,没有人再觉得可怖。 谢澜和容越溪对视一眼,静悄悄指了指楼上。 后者意会,朝他比了比口型,“要奖励。” 【清算完成,玩家谢澜获得积分……一千点】 系统的播报声里出现一丝可以忽略不计的卡顿,时间太短,谢澜只当它质量不过关,并没有在意。 【传送开始,请玩家做好准备】 当洁白柔和的光将几人包裹,谢澜听到三楼传来公爵歇斯底里的哀嚎与怒骂,不多时他的声音便微弱起来,开始向克丽丝顿求饶。 最后的视线里,幽黑的火焰将古堡吞噬,少女在火光中看向谢澜,歪了歪脑袋,稍作思索后慢声道,“你要小心……” 大火将木质楼梯烧的噼啪作响,容越溪三两步跳下来回到谢澜身边,见状挑了挑眉,语气戏谑,暗藏危险,“舍不得走了?” 谢澜动了动唇瓣,还未接话,便来到一座巨大的城市之中。 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有马车,也有颇具年代感的老爷车,甚至还有飞艇。 从外表看,驾驶它们的大部分都不是正常人类。 谢澜眼睁睁看着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人”由于速度太快,急拐弯时没控制好速度,不小心把脖子上的头甩了出去,开出数十米后又骂骂咧咧地捡了回来。 对绝大多数玩家来说,这里只是副本与副本间的临时休憩点,只有极少数人恨不能永远留在这个没有法律与秩序、追求丛林法则的城市,并混得风生水起。 大概谢澜这幅模样太过温和无害,又坐着轮椅,就差在脸上写下‘我很好欺负’几个大字,一个纹着花臂的年轻男人带着小弟走了过来, “新来的?” 谢澜与容越溪对视一眼,后者缓缓勾起嘴角,送上门的冤大头,不宰白不宰。 一分钟后,六打一反被撂倒的花臂男躺在地上被容越溪揍的哭爹喊娘,不仅交代了打劫团伙的窝点,甚至还提供了距离最近环境最好的旅馆的地址,最后又被反打劫了一百积分以示惩戒。 藏在阴影中围观企图捡漏的人瞬间逃得无影无踪,容越溪嫌弃地用花臂男衣服上最干净的一块布料擦了擦手,推上谢澜的轮椅道, “走吧,咱们先找地方住下。” 他似乎对这座城市非常熟悉,带着谢澜七拐八拐的重新走上一条主路,两侧建筑的风格有了细微变化,方向恰好与花臂男提供的旅店位置相反。 接触到对方有些疑惑的目光,容越溪勾了勾唇,不紧不慢的解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论他说的是不是实话,这种人一定会趁夜间带更多的人来报仇的。” 谢澜点了点头,余光注意到他红肿的指骨瞬间忘记了刚刚想说的话,“你受伤了?” 容越溪惯会顺竿爬,立刻把手摆在他面前,声音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好疼……” 谢澜瞥了他一眼,目光沿着道路两侧的商铺搜寻,“附近有药店吗?” 容越溪道,“药店的药都很贵的,不用这么麻烦,你亲一亲就不疼了。” 谢澜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毕竟这样的话才符合他的性格。 他顿了顿,微微低头,轻柔地吹了吹那一小片受伤的地方。 第53章 人鬼殊途(10) 容越溪挑中的居住点在一座小洋楼里, 隔着一段距离便能看到那尖尖的绛红色屋顶和米白色墙壁。 欧式风格的建筑,门口却摆着两座石狮子,四只灰白色石料雕成的眼睛随访客而动, 被凝视的感觉异常强烈。 旅馆的老板娘背对着他们站在柜台前,一袭藕粉色绣花旗袍衬得她身姿曼妙, 腰肢不堪一握, 听到脚步声后转身,雪白的脖颈上却是一张怪诞没有五官的脸,“呀, 有客人来了。” 没人知道她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为了迎接客人, 老板娘打开一个木匣子, 如同挑选首饰那般在数十张面皮里拈出最为美艳的一张贴在脸上, 纤细的手指沿着边缘处轻抚的样子让人莫名联想到贴面膜。 不夜城大部分商铺都是鬼怪开的, 若她真的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谢澜反而会觉得奇怪,“老板, 开一间房。” 这是他和容越溪仔细商量后的结果,能用到积分的地方很多,还是暂时省着点好。 没在青年脸上看到畏怯的表情,老板娘倒是多瞧了他一眼, 指了指跟前的蓝皮本, “一晚三十, 登记。” 谢澜在磨得发灰的记账簿上写下自己和容越溪的名字, “两晚。” 老板娘风情万种地扭过身体,叮叮当当拿出一大串铜钥匙,找出最上面的一把递过去时不经意跟容越溪对上视线,又暗中错开, “二楼。” 小洋楼里居住的客人不多,至少谢澜二人一路走来半个人都没遇见。 客房朝南,采光性极好,窗机洁净床铺松软,带着皂角的清香,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也不像是厉鬼经营的旅馆。 谢澜拂过圆形案几上摆放的几朵粉色小花,连续几日紧绷的心神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随口问道,“怎么挑了这里?” 从家具配置的用心程度看,住一晚花费的积分在不夜城应该算中上。 容越溪拉开半扇窗户,柔和的风透了进来,从他们房间的位置能看到老板娘在小院子里种下的各种奇花异草,枝叶在风中沙沙抖动,散发着勃勃生机。 他看向谢澜,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知道的事尽数告知,“一家有规格的店,关键时候能救命。实力强劲的鬼怪领地意识也强,他们大多厌恶同类擅自踏足自己的地盘。 门口那两头狮子可不是吃白饭的,假如今晚有闻到人味的怪物趁机偷袭,首先就要过它们这一关。” 那一匣子的美人皮价值不菲,有的是妙月从玩家脸上剥下来的,另一半却是她在易物阁买的,家底丰厚可见一斑。而在这个地方,有钱就是实力的一种体现。 其实一般人也不见得这么倒霉,但有谢澜这个香饽饽在就不一定了。容越溪虽然能打,但他更想过二人世界。 出副本后,每人身上都会随机多出一枚印记,用于储存道具和支付积分。谢澜的有些特殊,刚好卡在右手中指上,浅浅的一圈银色乍一看有点像婚戒。 容越溪对于这个位置非常不满,捉住他的手指尖一下下绕着那处摩挲,试图擦掉这圈碍眼痕迹。 谢澜觉得痒,抽出手拍了拍他袖口打架时蹭上的灰,“先去洗澡,休息一晚明天再出去逛逛。” 容越溪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他的腿,“要我帮你洗吗?” 谢澜动作微微一滞,本能拒绝,“不用,我自己可以。” 容越溪神情不知不觉染上一丝落寞,睫毛不安地抖动,“不是说好让我照顾你……还是说,你后悔了?” 他对照顾一事有着莫名的执念,谢澜下意识抬手捏了下他的鼻尖,失笑道,“没有后悔,真有需要我会喊你的。” “好吧”,容越溪半跪在地上,牵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侧,两人视线平齐,任何一点情绪都暴露在彼此的目光下,“谢澜,我把积分都转给你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许赶我走……” 其实鬼怪内部另有一套交易方式,容越溪能批着玩家的皮参与游戏,却不代表他能使用系统发放的积分。 与其闲着落灰,倒不如转赠给谢澜。 探索剧情获得的奖励足有五百之多,单纯存活却只有五十,按不夜城的物价来算,不吃不喝也只能在最低等的旅馆住两到三天。 这样的情况下连基本安危都无法保证,也难怪顾娴三人如此疯魔。 谢澜想起系统莫名的卡顿,看向他的眼神复杂难辨,“其实你用不着这样……” 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全盘交付他反倒有些过意不去。 一个如石头般冷漠的男人露出罕见的柔软的表情,杀伤力无疑是巨大的,即便容越溪曾与他朝夕相处,早就习惯了谢澜出色相貌的人也有一瞬间恍惚。 他很快回神,唇边笑意深深,“我相信你不会抛下我,留我一个人的。” 不知老板娘是不是故意的,分给他们的房间沾了点情侣套间的意味,床只有一张,所有生活用品都成双成对。 浴室门是磨砂的,水声淅淅沥沥作响,谢澜的身影在隐绰的雾气中模糊不清,直叫人产生无限遐想。他没有经验,丝毫不知这是成人间某种隐晦的情趣。 容越溪最初只觉得他像洗干净把自己送上餐桌的小动物,后来便产生一种没来由的燥热,忍不住舔了舔尖锐的牙齿。他站起来又坐下,最后干脆下楼去了。 妙月指尖捏着一支雕花口红,正对着化妆镜细细涂抹,听到细微脚步声后柳眉一挑,“你竟舍得下来。” 还以为要没日没夜地守着那宝贝呢。 两人算老相识了,容越溪嗯了一声,“出去买点东西。” 卸掉伪装后他的速度很快,眨眼间来到某家地下交易市场,“两套睡衣,两条内裤,要最好的。” 说完朝店主抛过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灵珠,只一眼便知品相上乘,在幽幽鬼火下闪耀着莹润的光。 店主是个独眼,侧过头时便能发现他脖子上有一圈缝合的痕迹,密密麻麻的黑色针脚看得人眼前发晕。 独眼心知来了大主顾,迅速隔空将飞来的灵珠揣进怀里,笑眯眯的道,“客人要什么码的?” 鬼怪大多性格直接且缺乏羞耻心,容越溪并不觉得这是件多么难以启齿的事,只是他翻遍记忆也没能拼凑出个大概,语气不自觉带上了烦躁, “没见过,不知道。” 他以前又没买过这东西。 但凡换个人这么没事找事,独眼非把他的眼睛挖出来安自己眼眶里不可,此刻却左右为难,“这……” 容越溪破罐破摔,闭着眼盲选,“最大号的吧。” 他抱过谢澜几次,那家伙站起来应当是比他高的。 容越溪在这里耽误了不少时间,又买了两份饭菜跟水果才急匆匆赶回去,路过小花园时顺手摘了几束浅粉色小花,颜色形状跟花瓶里的十分相似,只是还未开放, “他问起来,你就说这些都是游戏统一配备的。” “行了知道了”,妙月看着他手里的花眼神暧昧,“就知道祸害我这些宝贝,还以为你多能忍呢……” 这么大一块香喷喷的糕点日日杵在跟前,是只鬼都忍不了。 容越溪摘来的花叫仙人醉,花如其名,神仙来了也免不了沉溺其中,整座城只有妙月能种出来。 他指尖在粉色包蕾上一点,原本闭合的花瓣徐徐展开,蕊心洁白,暗香浮动。 做完这些,容越溪敲了两下磨砂玻璃,“小谢哥,帮你把衣服放门口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谢澜仔细将自己打理整齐,才推开浴室门。 他略显苍白的脸颊被水汽蒸出一点粉意,耳根泛红,“多谢。” 他指衣服的事。 容越溪并不居功,笑了笑道,“不是我,是游戏为玩家统一发的。” 这游戏未免也太智能了一些…… 谢澜面色古怪地点了点头,发尾潮湿,一颗颗水珠沿着脖颈细腻的皮肤滑进衣领,留下零星湿痕。 容越溪将他抱上床,又把矮桌拿了过来,在上面摆好饭菜,“先吃,不用等我。” 说罢起身走进浴室。 谢澜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倒真有些饿了,闻言也没推拒,试着夹起一筷,烩豆腐鲜嫩、糖饼酥脆,让人食指大动。 容越溪花费的时间更短,不多时便穿着宽松的衣物走出来坐在谢澜旁边。 谢澜心中疑惑,“住店还提供饭食?” 容越溪并没有动筷子的打算,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肩头,声音懒洋洋的,“只有今晚而已。花的钱多,服务自然好。” 喂饱了才好下嘴。 谢澜不置可否,推了推他的脑袋,“吃饭,一会儿凉了。” 容越溪拉上窗帘,房间内浅淡的异香便愈发明显。 谢澜大脑忽然传来阵阵眩晕,蹙眉间身形一晃,控制不住地跌落进一个跟他有着同样沐浴乳气息的怀抱。 容越溪翻身跨坐在他腿上,微凉的指尖在他侧脸划过,低头附身吻住了那肖想已久的唇瓣。 谢澜心跳陡然加快,眼底清明与茫然反复交替,无意识捉住了对方四处煽风点火的手。 容越溪退开少许距离,拉着他的手圈在自己腰上,琥珀色的眼珠有一瞬间红得妖异,“抱着我……” 谢澜理智逐渐抽离,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容越溪露出满意的神色,勾了勾唇再度吻了上去,殷红的舌尖沿着唇缝舔舐,轻而易举的撬开了齿关,唇舌交缠间发出一点暧昧的水声。 两人吻技一个比一个生涩,磕碰间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谢澜半垂着睫毛,被引导着沉溺其中,身体隐隐出现了怪异的反应,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搭在他腰上的手有些用力。 常言道鬼迷心窍,便是如此。人有七情六欲,深埋的**一旦勾起,再恪守清规戒律的和尚也抵挡不住。 品尝到血液诱人的清甜,容越溪呼吸一紧,亲吻不自觉多出几分想将对方吞吃入腹的凶狠,眼底占有欲几乎溢了出来。 “唔……”,谢澜唇瓣一痛,似乎被咬破了,不多时那柔软的舌尖便讨好似的沿着伤口轻蹭。 进食的方式有很多种,容越溪却偏偏选择了最旖旎的一种,打着报复的幌子,始终不愿承认心底那份悸动。 第54章 人鬼殊途(11) 不夜城没有白天黑夜之分, 每条街区高楼林立,密密麻麻的商铺灯火通明,宛若串连而成的宝石, 整座城亮如白昼。 侧躺在床上的青年生了张极为俊逸的脸,几缕黑发乱糟糟搭在额前,皮肤白得透明, 带着股脆弱的病气。 黑与白对比鲜明,唯有饱经蹂/躏的唇瓣异常红肿,色泽艳丽诱人,唇角有处破损,细小的伤口才刚刚结痂。 鸦羽似的睫毛颤了颤, 是即将醒来的预兆。 谢澜梦见自己被丛林中茂密生长的藤蔓裹成一只茧压在树下, 隐隐喘不过气的感觉令他无意识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睛。 老板娘为了追求美感,窗帘是飘逸的白纱,遮光性差, 与昨晚相比毫无变化的光线让人产生一种时间停滞的错觉, 谢澜慢半拍回神,却又因眼前一幕僵住了身体。 容越溪依恋地枕在他胸前,似乎把自己当成了抱枕,整个人八爪鱼一般缠在他身上, 熟睡中的脸颊泛着一层浅粉, 看上去无忧无虑。 谢澜条件反射低头检查两人身上的衣物, 见是完整的才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努力回想, 混沌不堪的大脑却只能记起一点破碎模糊的画面,每段都有两道紧紧相拥在一起的身影,夹杂着细小的、软绵绵的低哼。 谢澜下意识抚上唇瓣, 那里细密的刺痛也不似作假,难不成被鬼上身了? 他一动,容越溪便醒了,揉了揉眼睛十分自然地在他唇畔印下一吻,“早。” 谢澜下意识将人推开,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罕见地有些语无伦次,“你……我们……” 容越溪暗自挑眉,为他这种单纯青涩的反应而感到愉悦,面上一派坦然,“昨晚你亲了我。” 谢澜很难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语气迟疑,“可是……” 容越溪乘胜追击,颠倒黑白,“你还抱着我不撒手。” 谢澜靠坐在床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自己紧紧圈住对方腰肢的画面,心底一团乱麻,“抱歉……” 容越溪俯身拉近距离,从他醒后模糊不清的态度里读到了什么,眼圈一红,神情透着倔强,“亲都亲了,抱也抱了,你说过这种事只能跟喜欢的人做……现在要反悔吗?” 衣物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谢澜狼狈错开视线,以他的角度恰好瞥见对方胸前浅色两点,于是干脆闭上眼睛,耳根烧了起来,“没有。” 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只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需要缓冲。 容越溪重新抱住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唇角,带了点撒娇的鼻音,“谢澜,我们谈恋爱吧。” 谢澜垂眸看他,一时间眼中只剩下那双干净剔透的琥珀色眼珠,和内里两个缩小版的自己。 他的指腹掠过那枚朱红色小痣,最后停留在容越溪眼尾细细摩挲,开口时清醒又理智,“我们在游戏里,也许我会死在下一个副本,永远也回不到现实。” 更糟糕的是谢澜没有记忆,无法判断还剩几个副本要过,想到这里,他忽然产生一种没来由的遗憾。 容越溪将他搂得更紧了一点,如同起誓那般望着他的眼睛,“我会保护你的。” 哪怕谢澜真的在副本中殒命,他还可以把他制成傀儡,永远留在不夜城陪着自己。 容越溪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这主意棒极了,傀儡认主,这样一来他再也不用担心被抛下了。 谢澜不知他心中所想,蹙眉抚上心口,静静感受着内里陌生且不规律的悸动,半晌后摇头失笑,“我可能会拖累你。” 同样的话他在古堡时便说过一次,容越溪的回答也始终如一,“我不怕。” “让我再考虑一下……”,谢澜试图拖延,最终却再度败下阵来。 容越溪顶着湿红的眼眶小动物似的舔了舔他唇角的伤口,带着与平日并不相符的认真, “我们都是朝不保夕的人,我不想等那么久了,现在就想和你在一起……谢澜,合不合适也只有试过才知道,我们试试吧?” 他和谢澜是两个不同的极端,像一团炽热的火,爱与恨浓烈分明,令人心惊。任凭有再多借口,此时也没了用武之地。 如果把游戏比作漫长的旅途,有人陪伴应当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抛开外界因素不谈,谢澜其实是欣赏容越溪的。世间默契难寻,也许他再也遇不到一个眼神便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人了。 谢澜想到昨晚那场朦胧又缠绵的亲吻,一时间有些意动跟好奇。情爱一事究竟为何令人上瘾,让人甘愿空等一生,也有人因此反目成仇。 他微微低头,抱着探究的心思郑重贴在容越溪唇瓣上缓慢地抿了一下。 和被动时的感觉略有不同,他唇瓣像软软的果冻,很舒服,怪不得对方总喜欢沉迷此事…… 容越溪睁大眼睛定定看着他,被出其不意地撩拨后浑身透着股傻气,很是可爱,“你、你什么意思……” 谢澜指尖拂过他的唇瓣,眼里滑过一丝笑意,像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我答应你。” 试试恋人和朋友到底有什么不同。 容越溪身形一僵,事到临头反倒犹豫起来,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甚至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你不要骗我……” 谢澜嘴角翘起一丝细小的弧度,不知不觉拿回了主动权,“不是你说要我负责?” 容越溪怔怔与他对视,一大颗泪珠毫无预兆的从眼眶滚落,砸在谢澜手背上,夙愿一朝达成,反倒空落落的。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哭了,眼神迷茫不解,像受尽委屈的孩子。 容越溪开始怀疑,如果前世的相识没有始于一场契约,结局是否会不同…… 只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这样的反应完全在谢澜预料之外,他用指腹抹掉容越溪脸颊沾染的泪水,语气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怎么哭了?” 容越溪试探着喊了声他的名字,“谢澜?” 得到回应后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你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解释,“……我是喜极而泣”,容越溪不愿承认心底那份柔软的感情,好像承认后自己便输了。 老式收音机里放着不知哪个年代的歌,妙月换了张楚楚可怜的脸,支着头靠在桌上随着低柔凄婉的女声轻轻哼唱,见二人下楼随意打了声招呼,隐晦瞥了谢澜一眼。 除了唇瓣的伤,不见半点失血过多的迹象。 姓容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容越溪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难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道,“老板,附近有购买道具的地方吗?” 妙月觉得牙疼,收回目光懒懒指了个方向,“右拐向前,正数第二家就是。” 谢澜看着她精致纤细的指尖若有所思,怎么看老板娘都是一个只顾享受的鬼怪,不可能为人类做饭,整座洋楼也没有厨房。 他没有点破,暂时将疑虑压下。 用于购买道具的地点很多,妙月所指的那家种类最全,转过弯去便能瞧见高大的门楼和金色琉璃瓦,正中的牌匾上藏宝阁个大字苍劲有力。 察觉有客人来,两列侍从中自动分出一人,面无表情地在他手腕扣上一条手钏,见白色微光亮起,才朝二人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死板,不像活人,“客人请进。” 大门敞开,胖胖的老板主动起身迎接,唇边洋溢着热情的笑容,“从前狡诈的客人太多,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客人勿怪。” 藏宝阁建立之初,不少玩家曾装做感兴趣的样子进来闲逛,暗中谋划抢夺,随后试图通过进副本的方式躲避追捕。 如今那些人都变成了门口的侍卫,游戏也出了检测玩家购买力的工具。 容越溪对别人的故事不感兴趣,单刀直入,“治疗道具。” 带有治疗效果的道具五花八门,性价比高的例如波浪卷曾使用过的止血散,改变体质类的最贵,游戏可以恢复外伤,但不能让一个本就病入膏肓的人满血复活。 谢澜再完美通过十次副本,才能攒够兑换它的积分。 胖老板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在他们二人间转了一圈,转身拿出一个小瓷瓶,热情推销道, “客人不如考虑下别的,看这个,小还丹,虽然不如大还丹有效,但撑七天绰绰有余,划算。” 他顶着容越溪杀人的视线“苦口婆心”地劝解,“至于其他的事嘛……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脱离游戏时,作为成功通关的奖励,它会满足玩家任何一个愿望…… 谢澜不置可否,见效快的药物副作用也强,白色药瓶上刻着一行蓝色小字:用灵树每隔千年流出的眼泪炼制而成的极品仙丹,味道甘甜,一口提神,祛病延年。 注:药效一过自动陷入乏力乃至昏睡。亲亲,投机取巧不可取,强健体魄靠自己哟。 在胖掌柜不遗余力的劝说下,谢澜买下一整瓶小还丹,不多不少恰好五百积分。再加上两个止血类道具和隐匿气息的符纸,刚到手的积分瞬间消耗大半。 既然条件允许,他不想一直拖容越溪后腿。 抛开其他不提,胖掌柜的建议合情合理,是为数不多替人类着想的鬼怪。 但偏偏容越溪永远无法真正离开游戏,除非谢澜许愿带他走。 因为想起某些不好的记忆,走出藏宝阁,容越溪面色阴沉,昳丽的桃花眼中赤红一片,瞧着分外骇人。 他将指骨捏得咔咔作响,恨不能立刻掉头,把那该死的胖子揍成肉泥,即便对方是这片街上的鬼王。 谢澜拍了拍他搭在轮椅上的手,征求意见,“先吃饭还是先去注册?” 玩家若想同时进入一个副本,可以在中央广场创建并登记队伍。 容越溪磨了磨牙,表情里写满了:先杀鬼。 第55章 人鬼殊途(12) “怎么不说话?”谢澜没听到答复, 不由得转头瞧了他一眼。 容越溪下意识敛起周身杀意,不知不觉将内心最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到了那天……你想许什么愿?”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 生怕不经意间暴露了什么,懊恼地直皱眉,飞速找补, “我就是随便一问,总感觉你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谢澜难得开起了玩笑,“希望游戏暂停营业?” “……无聊”,容越溪莫名松了口气,顿了顿道, “我希望和一个人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管他究竟想要什么,只要在那天来临前把谢澜制成傀儡,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谢澜一怔,深觉在情之一事上还有很多向容越溪学习的地方, 至少他还做不到像他一般情话或誓言张口就来。 他本就不是多情的人,但两人今早刚把话说开,再迟钝也能感觉到对方兴致不高,思索无果后干脆选择询问,“不开心?” 容越溪声音闷闷的, “如果回到现实,你会来找我吗?” “当然”, 谢澜不知道他内心的不安来源于何处,又为什么总是担心自己抛下他,第一次试着安慰,“不饿的话……不如先去登记?” 在他看来, 不安很可能来源于缺少羁绊,那么建立队伍应该是比较好的选择吧。 谁知容越溪竟拒绝了,“先去吃饭,正好顺路。” 被愤怒占领的大脑逐渐冷静下来,容越溪并不蠢,很快猜到藏宝阁老板之所以这么说,一定是猜透了他的身份,想借此引他过去。 谢澜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一家名为地狱食堂的餐厅,生意有些冷清,只有零星几队玩家坐在一楼轻声慢语地聊天吃饭。他们大多手头宽裕,故而姿态十分高傲。 不需要菜单,容越溪熟练点餐,“山海兜、芙蓉鸡片、桃花泛再加两碗金饭……还要别的吗?” 谢澜摇了摇头,“不够再说。” 他们都不是刻意节省的主,但这三道菜外加一份主食,便花掉他们一百积分,未免也太高了些。 容越溪似乎永远能猜出他心中所想,在桌面勾了勾他的指尖,悄声解释道, “这家店虽然名字不太吉利,但手艺很好,听说掌勺的厨师生前是御厨,古籍里失传的名菜他都会做,刚刚点的是他家招牌 。” 说话间菜陆续端了上来,戴高帽穿马褂的大肚厨师最喜欢听别人夸他,笑容却阴森森的,说出的话也不像外表一般人畜无害,“喜欢就多吃点,浪费可耻。” 大肚厨师是被帝王宠妃的枕头风害死的,她坚称厨师做饭难吃,昏聩的皇帝便下令让人将烧至沸腾的热油灌进他的嗓子,就这么被活活烫死了,化成厉鬼后依旧讨厌不珍惜他做的饭的人。 好在一盘菜分量不多,否则再大胆的玩家也不敢随意来这家店吃饭。 容越溪朝谢澜碗里夹了两块虾仁跟锅巴,“尝尝,好吃吗?” 汤汁浓郁酸甜,虾仁鲜嫩,搭配酥脆的锅巴,很是下饭。 谢澜点头,似是不经意的问,“你从哪知道这些店的?” 无论是昨晚的旅馆还是餐厅,总感觉在不夜城住了很久的人才能清楚地找到这些地方。 容越溪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眼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唇角微勾,“我暂时还不想说。” 他既不想主动告诉谢澜,又期待着对方发现他身份时的样子,两个想法纠缠在一起,说不清哪个占了上风。 他不愿说,谢澜就不再问。再亲密的人,也该保留自己的秘密。 容越溪以阴气为食,对人类食物的需求并不高,陪他吃了几口便站起来轻声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刻意走到拐角,见四下无人,身形一闪重新来到藏宝阁前。 毫不遮掩的杀意令门口的侍卫躁动不已,不等容越溪动手,大门忽然自动敞开,胖掌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贵客临门,不如进屋一叙?” 高阶鬼物能感知到彼此的气息,胖掌柜已然备好了茶水,示意他在圈椅上落座。 容越溪并不理睬,站在原地冷声问,“找我来想做什么?” 胖掌柜也不生气,转了转手里的念珠,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藏住内里的算计,“我是商人,自然想跟你做笔交易。” 他隔空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笺纸,“这上面详细记录了人傀的制作方法,做出的傀儡可保留部分神志。” 容越溪伸手欲抢,胖掌柜却又把东西收了回去,眼底精光乍现,“作为交换,我要你同伴的血。” 容越溪想都没想的拒绝了,“不可能。” 他不会跟任何人分享谢澜,至于更深层的理由,容越溪不愿去想。 胖掌柜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面露同情,“人鬼殊途,你当真以为他得知了你的身份,还会毫无芥蒂地和你在一起吗?” 容越溪出手如电,眨眼间一把刻着淡金梵文的匕首穿透了他的胸口,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从胖掌柜的伤口处和他掌心逸散而出。 胖掌柜脸上没了笑意,冷哼一声出手还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小子,我送你一句话,阎王好送,小鬼难缠。灵血大补,日后像我一样的鬼只会越来越多,你杀得完吗?” 容越溪将匕首在他胸腔内用力搅了一下,“你大可试试。” 同一时间的地狱食堂,有实力坐在这里吃饭的人都不是傻子,深知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尽管谢澜外表孱弱,但既然至今安然无恙,自身必定有所依仗。 隔壁桌的四人互相对视一眼,起了拉拢的心思。 队里唯一的女生先一步坐到对面打了声招呼,简单自我介绍后便直奔主题,“……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谢澜委婉拒绝,“抱歉,我已经有队伍了。” 容越溪身上秘密众多,本就不适合多人组队,况且他总觉得对方不喜欢与人接触。 高马尾正欲再劝,却见一名瘦削高挑的青年走了过来。 容越溪在谢澜身边落座,看了看他和对面的女生,笑意未达眼底,“怎么了?” 谢澜便把她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哦?”,容越溪似笑非笑,回答与他如出一辙,“我们有队伍了。” 强扭的瓜不甜,女人虽然失望,却也没继续劝下去,只说,“人多才好办事,你们再好好考虑一下。” 谢澜注意到他右手多出一圈缠绕的纱布,眉心一拧,碍于公共场合不好多问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加快了速度。 容越溪似乎有些累,罕见沉默下来。 所剩不多的菜很快被解决,两人相携离开时恰好经过方才试图拉拢人才的那桌。 直到他们的身影在门口消失,四人队里唯一没说过话的高大男人鼻尖微微耸动,有些不确定的道,“我好像闻到了魔物的味道。” 坐在旁边的队员嘻嘻哈哈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小心看了眼后厨的方向才放心开起玩笑,“老大你下副本下魔怔了吧,我们现在不就在魔物开的店里吗,那可不全是他们身上的糟臭味?” 高大男没接话,心里却直觉跟推轮椅的人脱不了关系。 谢澜将容越溪右手拉过来反复检查,语气隐隐透着被欺骗的不虞,“去洗手间也能伤到手?” 从中央广场到餐厅的距离有些远,乘电车最快也要二十分钟,容越溪担心受伤后泄露气息,撒娇一般反牵住了他的手,“明天再去吧,我想先回去休息。” 回到房间关上门,谢澜松开交握的手,声音冷凝,“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容越溪后知后觉发现他好像生气了,犹豫片刻后试探道,“我去找那个胖子打了一架……” 不夜城并不禁止玩家或鬼怪间互相争斗,这也是容越溪敢直接出手解决胖掌柜的原因。 那把匕首全名叫寂灭,是他偶然得到的佛教圣物,对鬼怪有着天然的压制,哪怕是鬼王也没能撑过半刻钟。 容越溪掌心被手柄篆刻的纹路灼得焦黑外翻,那些金色符文一旦钻进皮肉很难自愈,他完全吞噬了鬼王的力量才有所缓解,看上去仍有些触目惊心。 谢澜将顺路买来的伤药撒在他伤口上,又重新把那圈乱七八糟的纱布缠好,心头陡然升起一股烦躁,打结的力道便不自觉重了几分。 容越溪惯会顺杆爬,在手心一跳一跳的钝痛中熟练靠在他肩头哼哼,像只爱闯祸又黏人的猫,“谢澜,好疼啊,你亲一亲我好不好?” 谢澜睨了他一眼,并不打算接受这种无理的请求。 容越溪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大度道,“算啦,我亲你也是一样的。” 说罢圈住了谢澜的脖颈,倾身吻了过去。唇舌交缠的瞬间喉咙中无意识发出一点低低的喟叹,齿尖稍一用力,刚刚结痂的伤口便崩裂开来,渗出的清甜血液如罂/粟般让人上/瘾。 谢澜气笑了,分开时捏着他的下巴沉声问,“你属狗的?” 其实这点血对恢复体能而言意义不大,只是容越溪忍不住。就像一个饿久了的人突然拿到一块香甜的蛋糕,舍不得吃,闻闻味道解馋也是好的。 他认错认得比谁都快,讨好地亲了亲他的下巴,眼神无辜又可怜,“我错了……要不让你咬回来?” 谢澜推开他的脑袋,“我没这个癖好。” 第56章 人鬼殊途(13) 由于某人意外受伤, 谢澜只好推迟了明天进副本的计划,尽管容越溪什么都没说,从他恹恹的神色也能看出手心奇怪的伤口对他身体造成了损耗。 买来的伤药似乎作用不大, 焦黑的皮肉总是让人联想到诅咒。 容越溪回来后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谢澜本想借此在这条街逛逛, 却每每被他翻身抱住腰, 借机枕在腿上。 有一瞬间谢澜怀疑他在装睡。 他拨弄了两下容越溪细密的睫毛,只觉得他睡着时安静的样子和平日里大相径庭,带着强烈的反差。 容越溪无意识偏头躲避,半梦半醒间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让人气闷里又带了点难以察觉的心软。 谢澜丝毫没有被抓包后的心虚, 指尖微微一顿,再正经不过地帮他掖了掖被角,“睡吧。” 等他呼吸重新平稳下来,谢澜才拿过装有小还丹的瓷瓶,没作犹豫服下一颗。 墨色丹药入口即化, 一股温和的力量从胃部徐徐蔓延到四肢百骸。一阵热意过后,静静垂落的小腿忽然能感知到裤脚布料略显粗糙的质感。 谢澜将枕头塞进容越溪怀里,大抵是上面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后者皱了皱眉便再次将它搂紧。 做完这一切, 他深深吸了口气, 扶着床沿试探性站了起来。 原本孱弱无力的双腿稳稳支撑住身体,没有摔倒, 也没有任何不适。谢澜如初学者一般小心走了几步,从生疏到熟练也不过是下个楼的距离。 他在小院子里找到了修剪花枝的老板娘,曳地雾霾蓝公主裙碎钻闪闪发光,非常显眼。 妙月转过身来, 手中巨大的黑色剪刀配上她新换的娇俏少女脸,处处透着一种诡异的暴力美。 她见到长身玉立的青年,眼里闪过一抹惊讶,“要出门?” 谢澜没有否认,礼貌询问道,“这附近有卖治疗诅咒类伤口的道具吗?” 妙月一听就知道他是帮容越溪问的,“有是有,不过……” 她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姓容的要是肯喝几口灵血,说不定早就活蹦乱跳了,也不至于靠休眠来恢复。 谢澜见她面色古怪,心微微提了起来,“不过什么?” 妙月本想说需要你的血做引子,好暗中帮容越溪一把,末了却含糊改口,“就是有点麻烦,需要的材料比较多……这样吧,我正好要出去,你付积分我顺路帮你跑一趟,以后多来照顾生意就行。” 倒不是她心善好说话,而是多管闲事出力不讨好不说,关键是容越溪那疯子真疯起来她打不过! 谢澜有些迟疑,并不敢完全信任鬼怪,“我跟你一起吧。” 妙月木着脸拒绝,“不用了。” 交友不慎,容越溪那个事精特意嘱咐过,他不在不要让谢澜单独出去。 妙月生于战火纷飞的年代,活着的时候不相信爱情,死后就更不信了。在她看来天生灵体虽不常有,但只要活的够久,总能抓来一个半个。 至于相貌……人类杀猪前会在意一只猪是美是丑吗? 像她这样专注事业的女鬼,永远不可能理解恋爱脑的想法。 妙月生怕他问出点不该问的,拿上珍珠包眨眼移动到门口。 “等一下”,谢澜无奈叫住她,“麻烦再买一包蜜饯。” 如果药很苦,也好压一下。 妙月脚下一顿,再度开口时多了几分温柔的意味,“知道了。” 也许被人牵挂的感觉还不错。 妙月直到傍晚才回来,将手里的瓦罐和蜜饯递给谢澜,颇有几分看好戏的味道,“喏。” 容越溪闻到阴冥水阴冷的气息,迷迷糊糊睁眼,发现站在桌边的人影有些呆愣,“……谢澜?” 一日不见怎么站起来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比了比自己和对方的身高,歪头笑道,“原来你真的比我高。” 语罢伸手抱住了谢澜,下巴抵在他肩上蹭了蹭,不动了,“你出去了吗?” 谢澜缓慢的将他圈进怀里,细细体会拥抱的感觉,两人胸膛相贴,心跳声隔着轻薄衣料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 他略显生疏地揉了揉容越溪的头发,说出的话依旧简短,“吃药。” 倒进瓷碗的乳白色汤汁入手冰凉,散发着阵阵寒气,谢澜眼里透着怀疑,“凉的?” “是啊”,容越溪解开绷带将手泡了进去,沁凉的药水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灼烧的钝痛,外翻的皮肉开始愈合,伤口又麻又痒,滋味有些难熬。 谢澜顿时明白自己陷入了思维误区,耳根一红,下意识想把那包蜜饯藏起来,毁灭犯傻的证据。 容越溪擦净指尖的水珠,掌心只剩下最后一点痕迹,不日便能自愈。 他目光流转,勾过谢澜手里的东西打开一看,眼睛瞬间亮了,“果脯?” 该来的还是会来,谢澜干脆大方解释,“我以为是喝的,怕你苦。” 比起**,在他看来这更像一种对事实的陈述。 容越溪拈起一枚叼在口中,凑到他跟前仰头吻了上去。 谢澜一怔,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肩,像没开窍的学生一般笨拙回应,任由灵活柔软的舌尖探进来攻城略地。 蜜饯外的一层糖衣在两人交缠的唇齿间化开,呼吸缠绵炽热,容越溪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了想拉着他搭在肩上的手圈在自己腰际,亲吻带上了野蛮与掠夺。 陌生且怪异的感觉自体内悄然升起,因为有过一次模糊的体验而显得不那么手忙脚乱,可谢澜依旧不知该如何纾/解。 果脯不知消失在谁的口中,谢澜一只手扣在容越溪后脑,五指穿插在发间,纠缠在一起的唇瓣分开,眼神却还莫名胶在一起。 他平复了一下略显急促的呼吸,嗓音沙哑,饱蘸情/欲而不自知,“积分没了,明天进副本。” 那罐药水是拿剩余积分买的。 话题跳跃的太快,容越溪目光停留在他糜红的唇上,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语气漫不经心,“嗯。” 翌日一早,两人的身影出现在中央广场,音乐喷泉中矗立的高大雕像异常醒目—— 那是一只被俘获的天使,洁白羽翅撕裂,被恶魔攥进手里,痛苦扭曲的表情栩栩如生。 四周的玩家皆低头匆匆路过,不敢多看一眼。 容越溪碰了碰谢澜的手,低声提醒,“不要看,会堕入幻境。” 登记的过程很简单,踏进传送光幕前,谢澜右手中指多出一枚组队用的银戒,另一半则在容越溪手上,毫无疑问是有人乱吃游戏飞醋的产物。 一阵熟悉的眩晕后,谢澜快速打量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河道旁,几只惨白的手嗅到人味,接二连三地从漆黑厚重的河水中挣扎着涌动出来。 身上现代化的衣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灰扑扑的麻衣短衫,粗糙的布料令皮肤有些不适。 一人自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谢澜转身正对上一张放大的脸,皱纹连成沟壑,随着说话声颤动,眼珠浑浊,“小伙子,不要离黑水河太近,当心冒犯到神灵。” 谢澜什么都没问,敏锐躲过老头推人的手,微笑道,“想事情有点入神,以后不会了。” 五颜六色的破布裹在老头干瘦的身躯上,似乎是某个民族的传统服饰,他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残缺不全的黄板牙,“不用担心,只要好好表现,最后都能结亲的。” 【叮——!】 耳边传来系统冰冷的机械音,【本次任务:1、在不被寨民发现身份的前提下,存活至游戏结束;2、探索剧情,完成小翠的心愿。以上任务可任选其一完成,奖励发放视任务完成度而定。】 谢澜跟在老头身后走进寨子,偶尔有穿着怪异的村民向他打招呼。路过一块刻着黑水寨、歪倒在草丛中的石头后,终于看到前方稀稀落落的几座杆栏式木屋。 一枚红包十分显眼地躺在进寨必经之路上,好像专门等着哪个倒霉蛋拾起。 老头转了转眼珠,指着它故意高声提醒道,“谁的荷包掉了?” 谢澜看天看水,就是不朝他指的方向看,脸上茫然不似作假,“什么?” 老头一噎,旁边的村民吱哇怪叫起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同行人过来,死命按住他的肩膀,神情激动亢奋,“好东西,快捡起来。” 男人在他手下瑟瑟发抖,单看恐惧的表情就知道是个倒霉的玩家。 已被摒弃的陋习中有结阴亲的说法,谁捡到路上的红包,谁便要娶死者。 男人试图自救,目光扫过四周最终定在谢澜身上,一口道破身份,“他、他不是村里的人!” 谢澜皱了皱眉,收回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眸底暗沉,“你说什么?” 一听说有外人来,围观的村民哪还有刚开始的和善,为首的老头逐渐露出恶鬼相,脸部皮肤飞速**,眼球脱落,舌头不知让什么东西生生拽出来拖在地上,目光在两人间打转。 谢澜冷哼一声,看上去异常愤怒,“外来人试图挑起内乱的把戏。” 和男玩家一道过来的村民怀疑道,“你说你住在这里,我们怎么没印象?” “谁能替你证明?!” 容越溪从一棵槐树上跳下,走上前勾住他的肩膀,癫狂的神色与村民如出一辙,“我和哥哥打小一起长大,他不是,难道你是?” 谢澜瞥了他一眼,面色不虞,“我性格孤僻,不爱出门。” 容越溪有些想笑,但忍住了。 地上的红包对玩家而言忽然产生一种巨大魔力,男人控制不住地把手放了上去,打开后是一缕女人的长发。 围观的村民一齐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耳边传来小孩子尖细清脆的起哄声,“一对花烛一对台,我请新郎出房来,新郎请在上边坐,小朋友们做两排——” 两位村民一左一右架住男人的胳膊,将人带进一幢木楼里。 第57章 人鬼殊途(14) 老头似是真心感叹, “你们兄弟二人关系倒一如既往的好……最近寨子里总是混进手脚不干净的人,破坏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搞得大家精神紧绷, 两位不要见怪。” 容越溪皮笑肉不笑, “那是自然。” 老头相貌逐渐恢复正常, 留下一句话背手离开, “寨里天黑不得外出,明天记得来祠堂参加婚礼,不要迟到。” 谢澜与容越溪对视一眼,看来任务中提到的‘不能被村民发现身份’并非字面意思。 这些人未必不知道玩家是外来者, 但口说无凭, 除非抓住把柄,否则判定不成立。 这里的土路并不平稳, 坑坑洼洼布满了石子,让人不得不感慨舍弃轮椅果真是明智之举。 谢澜二人根据游戏提供的地址顺利找到住所,黑水寨的房屋造型奇特, 木桩构成的底架远高出地平线, 上铺悬空地板,四周没有院墙,深埋进地面的杆栏上拴着一只非牛非马的人脸牲畜,见人便发出类似于婴儿啼哭的叫声。 谢澜仔细观察过, 应当只有玩家居住的木屋下才有这种兽类。 如同纸糊的木门没有锁, 他关上后压低声音道, “这次任务没有期限。” 由于在寨口耽搁了些时间, 此刻外面已然一片漆黑,容越溪点燃烛台,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鬼魅。 他好像从未有过紧张的情绪, 坐在床沿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笑得像只引人堕落的妖,“不急,明天应该就知道了。小谢哥,我们睡觉吧。” 既然副本给他们安排了兄弟的身份,容越溪便又捡起了最初的称呼,只是比从前多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床铺很硬,几乎只剩一张简陋的木板,谢澜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房间内所有的被子都铺在身下,留出一床用来盖。 容越溪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在他身边晃来晃去,偶尔伸手撩起一片麻布衣角,“要一起睡吗?” 谢澜捉住他捣乱的手,反倒被勾了勾手心,于是刻意板起脸道,“去洗漱。” 两人借着屋内的水简单洗过脸躺在床上,容越溪便自发抱住了他,一双浅色眼珠视黑暗于无物,准确找到对方颈侧一小片被磨红的地方缓慢摩挲。 隐约的刺痛化作痒意,谢澜侧过身低声问,“睡不着?” 容越溪眨眨眼睛,语气虚弱,细听之下却暗藏笑意,“有点害怕……但如果你亲我一下,就不怕了。” 如此蹩脚的理由谢澜却信了,抬手将人抱进怀里,在他脸颊落下一枚轻柔的吻,“快睡吧。” 明天那场邀请与其说是婚宴,倒不如用鸿门宴来形容更加准确,一定很耗费精力。 容越溪从中体会到些许纵容跟保护的味道,心跳倏地漏了一拍,望着他安静的睡颜怔怔出神,目光不知疲倦地沿着俊朗五官反复描摹,许久才重新闭上眼睛 从游戏设置的衣物看,此时应是夏季,夜间却忽然温度骤降,屋外结了一层霜花。 裹在同一张棉被下的二人四肢交缠,因为察觉到寒冷,谢澜无意识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一些,姿态亲密,恍若眷侣。 窗外浓雾乍起,容越溪悄无声息睁眼,神色清明并无半分睡意。他将脸埋在谢澜胸口蹭了两下,抬头时恰好与倒吊在窗外的东西四目相对。 那是一具成型的婴儿尸体,大片血水沿着肉块滴滴答答滑下,浓郁的血腥味飘了进来,令人作呕。 它不会说话,见容越溪醒了,喉咙里发出嗤嗤的吼声,眼看就要爬进来。 容越溪面露嫌弃,重新靠进谢澜怀里小声嘀咕道,“谁家的小孩子这么没礼貌,你妈明天结婚,不去找她尽孝心反倒来偷看别人家情侣睡觉,还能不能有点**了。” 他说的话婴孩一句也听不懂,它死得太早,只有本能,思想趋近于无,被黑色完全占据的眼眶里写满了疑惑,徘徊在窗外几度想将深夜惊醒的人吃掉,却又畏惧那人身上散发的气息。 远处隐约传来的礼乐声如同一种信号,环绕着黑水寨的树林中大雾四起,逐渐向内逼近,它犹豫片刻,最终选择寻找下一个目标。 没过多久,女人的歌声和男人的惨叫一同响了起来。 谢澜似有所觉,一双手却先一步抱紧了他,容越溪亲了亲他的耳根,小声道,“我有点冷……” 谢澜便搂住他的腰,一只手无意识在背上拍了两下,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两人是被嘹亮的唢呐声惊醒的。 狗游戏安排的家除了拿不走的家具什么都没有,穷的揭不开锅。谢澜用不知名绿色绿植煮了一锅蔬菜粥,勉强当做早饭,匆匆赶到祠堂附近才真正松了口气。 婚丧嫁娶是村中大事,家家户户屋门大开,无数村民朝同一方向涌去,嘴角统一而僵硬的笑容在惨淡天幕下格外渗人。 谢澜跟容越溪混在人群中寻找其余玩家的踪迹,粗略一数人数应该不少于十。 “吉时到,迎新郎——” 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吆喝,唢呐声骤然变大,震得人耳膜生疼,一支抬着轿子的接亲队伍出现在道路尽头,为首的四名轿夫脸上带着白色面具,硕大的眼睛下,嘴角一直撇到耳根。 他们身后跟着一排蹦蹦跳跳的花童,面色惨白,左右脸颊均画着一大坨圆形腮红,拍手时头顶两颗羊角辫随身体晃来晃去,却没人觉得可爱。 花篮里装的不是鲜花和糖果,而是黄白的纸钱,伴着清脆的童谣在空中四散飘落,“一撒荣华并富贵,二撒金玉满地堂,撒状元并递早,四撒龙凤配呈祥,五撒五子拜宰相,六撒**同长生——” 不少玩家觉得不吉利,纷纷后退躲避,与手舞足蹈的村民形成鲜明对比。 一名长着黑痣的玩家动作太大,不小心踩到了旁边的原住民,顿时目露惊恐。后者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指着他怒喝道,“大喜之日,你为什么不高兴?!” 由于太过害怕,男人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囫囵话,“我、我……” 其他人听到动静纷纷转过头来,七嘴八舌地附和道,“你对新人不敬!” “扰乱婚礼的人,该丢进黑水河中赎罪!” 人群中不知谁先带头喊了一句,“你是来捣乱的——!外来者都该死!” 唢呐声一停,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老头走了过来,凹陷的脸颊皮肉脱落,露出内里森白的骨头,分明已死去多时,“来到别人地盘做客就要遵守规矩,偷偷摸摸隐瞒身份,必定有所图谋!” “尤长老说得对!” “老实交代,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昨天见过的老头应该是黑水寨的管理者,众人看向他的眼里写满了畏惧与信服。 长着黑痣的男人下意识看向同伴,他的队友却低头避开视线。任务中明确提到过,绝对不能被发现身份,下场究竟如何没人敢拿命去试。 男人大概率已经凉了,这时候解围只会惹祸上身。 当所有人的注意都被突如其来的事故吸引时,祠堂正门出现一道女人的身影。她身穿大红嫁衣,戴凤冠,披散的长发下是一张青白浮肿的脸,脖子上有数道深紫勒痕,站在原地冷眼围观这场闹剧。 当看到村民用麻绳将黑痣男捆住时,嘴角高高扬起,表情怨毒讽刺,饱含杀意。 女人发现谢澜的视线,忽然咧嘴一笑,口腔像一口黑洞,里面空荡荡的,牙齿跟舌头不翼而飞。 容越溪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冷不丁在谢澜耳边悄声问,“看她干嘛,难道有我好看?” “没有……”,谢澜发觉思路被带歪,顿了顿才解释道,“我总觉得她在嘲讽我们见死不救。” 眼见两名身材壮硕的村民要将男人拖走沉河,他快速走到跟前把人拦下,“尤长老,我跟弟弟认识他,他得过中风,脸上肌肉经常抽搐,总是做不对表情。不如蒙住他的脸,以免吓到大家。” 黑痣男看到生路,眼中骤然爆发出一阵亮光,又哭又笑的样子倒真像癔症发作。 他还算机灵,此时谁都没看,死盯住最开始指认他的村民恨声辩驳,“你明知道我偏瘫,腿脚麻木走路不利索,迎新郎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你一脚而已,为什么反过头来污蔑我?” 容越溪看热闹不嫌事大,学着其他人方才的样子慢悠悠补刀,“你想拉他当替罪羊,好掩盖自己的身份?” 用花布包着头的村民一呆,下意识看向尤长老。他们向来心狠手辣,用相似手法弄死的外来者不知凡几,还是第一次被人反咬一口。 谢澜先发制人,“尤长老犹豫不决,是和他私下达成过交易吗?” 人群躁动不已,五成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老头气得舌头从嘴巴里掉了出来,恨恨瞪了谢澜一眼,挥手示意两名壮汉将包着头的中年男人带走,眼底淬毒,“你很有胆识。” 谢澜颔首道谢,“多谢尤长老夸奖。” 容越溪靠在他身上笑嘻嘻道,“我哥哥从小就很优秀。” 用不着你说。 免费瞧了场闹剧,祠堂前的女人消失不见。喜庆的唢呐声里,尤长老粗/暴地从轿中抓出一人,声音苍老、富有穿透力,“新郎到——” 仅一夜不见,捡到红包的男人胖了不少,腹部隆起如怀胎数月。谢澜瞧了眼他的脚下,有淡淡的影子,说明目前还是人。 男人表情抗拒,身体却不听使唤地一步步朝祠堂走了过去。 谢澜目力佳,一眼看出他裸露在外的皮肉中有什么东西拱来拱去,形成一个个丘壑。 容越溪轻轻的啧了声,“是蛊虫。” 第58章 人鬼殊途(15) 《诸病源候论》有言:凡蛊虫, 多取虫蛇之类以器皿养之,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独在者, 谓之为蛊。 那么下蛊的究竟是祠堂外的女人, 还是这些村民? 其他人纷纷别开视线,倒是容越溪感兴趣地多看了两眼。 苗疆蛊术向来叫人闻风丧胆,传说那里的女子会在情郎身上种下情蛊,爱人一旦背叛会受万骨噬心之痛, 暴毙而亡后女子也不会独活, 这让他有些意动。 尤长老双手捧着黑白相框按部就班地举行婚礼,上面的女人长相十分眼熟, 嘴角向下撇着, 神情怨恨愤怒, 却又不能对老头做些什么。村民们的笑容像缝在了脸上, 似乎对她很是忌惮。 流水席开始前, 谢澜耳边听到一声提示, 【叮!恭喜玩家谢澜获得小翠赏识x1,触发支线(1/?):请带着信物于午夜十二点前抵达宗祠。注:此任务成功后即可通关, 失败则被抹杀。】 容越溪表情如常, 似乎并未听见这道提示, 见谢澜看他, 弯了弯眼尾,“怎么了?” 贴身口袋里多出一块冰凉的物件, 谢澜正想找机会把事情告诉他, 却见照片上的女人转动眼珠,冷冰冰望着他,低柔的声音紧跟着传入耳中, “一个人来。” 这样的异状同样只有他一人能看见。 谢澜一顿,摇头道,“没什么,有点担心饭菜被动手脚。” 黑痣男本名李宇恒,获救后立刻决定抱紧大腿不撒手,厚着脸皮跟他们二人坐在一桌。 见死不救的队友隐隐有被众人孤立的迹象,坐在单独的位置上兀自冷笑,“一个个现在装什么正义使者,真碰上事倒变成了哑巴,我不过是做了你们想做的而已!” 这下可把所有人全得罪了个遍,一名瞧着文质彬彬的男人脸上挂不住,出言讽刺,“萍水相逢,救人是情分,你可是他的队友,多狠的心才能冷眼旁观?” 隔壁桌资历较老的玩家注意到村民恶意打量的视线,低斥道,“够了!都少说两句。” 短暂的争吵并未影响到谢澜三人,系统给李宇恒分配的住所也没多少食物,他从早上饿到现在,闻见饭菜的香味哪还忍得住。现在猛然听大腿说菜里或许有毒,一时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整个人僵在原地欲哭无泪。 容越溪好心安慰,“没关系,至少还能当个饱死鬼。” 李宇恒完全没想到大佬竟是这种恶劣的性格,相比之下外表冷漠的谢澜似乎才是更好说话的那个,“谢哥……” 容越溪皱了皱眉,不太高兴的样子,“你不许这么叫。” 李宇恒改口,“谢澜哥救命……” 容越溪磨了磨牙,“算了,还是谢哥吧。” 谢澜有些好笑的瞥了他一眼,“保险起见,还是挑素菜吃吧。” “用不着”,容越溪夹了两筷子菜,一一尝过后才把新的放进他碗中,一副快夸我模样,“我试过了,这些都没有毒。” 谢澜心底像被人用羽毛不轻不重地撩了一下,泛起层层涟漪,忍不住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指尖。 李宇恒心想大佬不愧是大佬,兄弟间的情谊也让人羡慕不来,再联想到自己那份塑料友情,唉声叹气的同时还不忘朝嘴里塞饭。 毕竟家里什么都没有,中午多吃一点,晚上才好扛过去,如果可以,他甚至还想打包带走。 长桌上的食物种类繁多,实打实的丰盛。李宇恒的前任队友周佶也是个能忍的,既然所有人都排斥他,他便干脆等其他人动筷后才跟着夹同样的菜,滚刀肉的模样看得人牙痒。 周佶不紧不慢的吃了两口,突然用力揪住衣服,呼吸粗重,表情逐渐狰狞,口中无意识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的身体如皮球般迅速膨胀,心脏里仿佛钻进一只蚁虫,不停歇地啃噬汲取血肉,疼痛难忍,任凭如何抓挠也无济于事。 坐在四周的村民齐齐放下筷子转头看了过来,搓手拍掌,既兴奋又害怕,神情扭曲中夹杂着一种瞧好戏的快意,“是神罚!” “他触怒了神灵!” 周佶根本想不通这种事为什么会轮到他,痛得倒在地上不停翻滚,挣扎着喊叫,“救命——!” “谁来救救我!我可以用道具换!” 他的叫声越来越凄厉,不知撞到哪里,只听噗呲一声,周佶胸口破开一个拇指大小的洞,整个人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眨眼间只剩一具轻飘飘皮囊。 阴风骤起,本就黯淡的日光被厚重云层遮蔽,一桌桌敬酒的新郎官忽然咯咯笑了两声,和其他村民一样重复着神罚二字。 一只通身漆黑发亮的小虫从里面爬了出来,触角微动,片刻后爬进了新郎的身体,男人的肚子肉眼可见的增大一圈。 大部分玩家已经认了出来,声音透着畏惧,“是蛊虫……” 宴席后半段气氛安静诡异,事发地形成一片真空区,所有人宁可绕路也不愿穿过那里。 漫长且惊悚的午餐后,玩家终于获得了短暂的自由活动时间,纷纷逃离这块是非之地,各自寻找任务突破口。 李宇恒小尾巴一样跟在两人身后,看着朝四面八方散开的人群不知所措,“大佬,我们现在去哪?” 谢澜艺高人胆大,“我想进祠堂看看。” 容越溪也不遑多让,“待会儿去那条河附近转一圈。” 李宇恒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瞬间感觉自己要凉。 祠堂里供奉着密密麻麻的牌位,时间跨越近千年,容越溪很快猜到了他的想法,“你打算找到小翠的生辰八字?” 谢澜的确有这样的打算,但在黑水寨显然行不通,黑色牌位上所有女人的名字都以“X氏”的形式替代,他便转而观察起四周的壁画。 李宇恒探头探脑地跟着打量了几眼,“这画好奇怪……” 谢澜点头认同,“的确很奇怪,画里几乎没有女人和孩子,甚至刚刚的婚礼上我们也没见到女村民。” 李宇恒下意识道,“撒纸钱的倒是小孩……” 容越溪不知道为什么偏喜欢吓他,幽幽的语气在封闭空间内自带回声,“是啊,纸扎的童男童女,做多少有多少。” 说完迅速和谢澜靠在了一起,“小谢哥,这里好吓人,我们看完早点出去吧。” 谢澜借着衣袖遮挡勾了勾他的手,示意他看这些墙上的图案,“黑水寨以前还不叫这个名字,但有段时间瘟疫横行,死了不少人,他们便认为村子遭受了诅咒。” 尤长老的父亲日夜祭奠先祖,认为这是先人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不快活,从而向子孙后代发出的警告,于是便提出为终身不曾娶亲的祖辈们举办婚礼,热闹热闹。 后面的内容模糊不清,只能看出血红的天和皑皑白骨。 “走吧,已经没有其他信息了”,谢澜对这座村寨的观感很差,回去的路上一直皱着眉。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三人赶到河边时,头巾男已被塞住嘴捆成了麻花,差一步就要沉河。水里的东西闻见人味,挣扎着浮了上来,断手掌心生有利齿,打的河岸噼啪作响。 李宇恒躲在树丛后捂住嘴,防止惊叫出声。 容越溪从地上拾起石头在手里掂了掂,以眼神询问谢澜:打? 谢澜点头,下一秒只听嗖嗖两声,两名壮汉应声倒地,头巾村民躺在地上激动的呜呜直叫,身上的麻绳却随挣扎越拽越紧。 他听到脚步声奋力扭头,见到李子恒时眼里恨意飙升。 谢澜没有拿掉他口中的破布,站在不远处冷声道,“三个问题,答对就放过你。” 男人转了转眼珠,企图耍小聪明。 容越溪踢了他一脚,力道拿捏极准,只差一步就能掉进河里,引得断手躁动不已,鱼一般跃出水面,迸溅的水花砸在男人脸上,他才老实下来。 谢澜:“相框里的女人是被你们从外面抓来的?” 男人脸上露出惊惧神色,忙不迭点头。脱离了人群,哪怕只是提到名字,也让这些早已非人非鬼的东西逃避不安。 “婚礼多久举办一次?” 男人呜呜叫了两声,示意有话要说,李宇恒认为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否则迟早被总是笑着的那个抛弃,于是上前一步拔下他嘴里的破布团,仗着两条大腿在冷脸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敢喊救命我就把你踹下去。” 男人抽了抽嘴角,不情不愿道,“七天,我们陷入了轮回。” 如果不重复曾经的仪式,女人将大开杀戒。她死于冥婚,仇恨冥婚,又不得不借助这种形式增强力量。 “诅咒什么时候开始的?” 男人眼神迷茫,“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 容越溪忽然提起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家在哪?” 男人有些畏惧他,老老实实指明方向,干笑道,“现在可以把我放了吧?” 李宇恒莫名读懂了大佬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堵嘴踢人一气呵成,男人甚至来不及变换表情,就噗通掉进水中。 天色渐暗,村民闭门不出,白日的喧闹如同一场幻影,空荡的街道上只有脚步声回荡。 李宇恒本以为大佬问住址别有用意,然后便亲眼目睹容越溪扛起一袋米,谢澜脱掉外套快速收割瓜果蔬菜,从解谜模式无缝衔接至打家劫舍。 短暂怔愣过后,他迅速加入队伍。 有了材料,谢澜做的饭好吃得恨不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吃饱喝足,容越溪在床上躺尸,目光茫茫然没个焦点,只感觉自己上辈子从来没真正了解过他。 其实谢澜对于会做饭这件事也很意外,他拿起锅铲,身体的记忆便被唤醒,自然而然做了下去,动作流畅熟练,像做过千百次。 难道他以前是个厨子? 李宇恒抢了收拾碗筷的活,谢澜便在床边坐下,伸手在容越溪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容越溪素来直白,动动唇瓣蹦个“你”字。 说完猛地坐起来,由于速度太快一不留神栽进了他的怀里,于是顺势靠在肩头,“谢澜,以后你也会像这样做饭给我吃吗?” 谢澜牵住他的手,两人的组队戒指叮一声碰在一起,“嗯,只要你想。” 容越溪愉悦勾唇,偏头亲了亲他的唇角。 谢澜搭在他腰上的手一紧,两人莫名对视片刻,忽然吻作一团。 李宇恒敲了敲房门,想进来和大佬讨论白天的发现,却刚好撞见两人抱在一起接吻。容越溪正对着门的方向,听到声音懒懒撩起眼皮,瞳中红光一闪而过,见来人是他,又很快扣住了谢澜的后脑,不作理会。 “!”李宇恒光速带上门,生怕晚一秒会被灭口。 原、原来两条大腿竟然有一腿! 谢澜克制的拉开距离,呼吸微促,用指腹摩挲着他的下唇,“睡觉吧。” 午夜来临前,谢澜悄无声息推开屋门踏进夜色中,杆栏上拴着的兽类察觉有人类外出,发出一声啼哭般的低吼。 容越溪早就知道他醒了,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刻意等了一会儿才闪身跟了上去。 睡在隔壁的李宇恒被猰貐叫声惊醒,正对上卧室打开的门。他揉了揉眼睛,猛然发觉两位大佬都不在屋内,慌忙套上衣服想都没想地跟了过去。 浓稠的月色中不知藏着多少危机,真出了事也好帮忙。 第59章 人鬼殊途(16) 黑水寨的夜晚沉寂无声, 不见虫鸣蛙噪,偶尔路过其他人家时也听不到半点鼾声,唯有天边残月如一张血红的眼静静注视着深夜出行的玩家。 李宇恒脚重, 路过其他玩家住处时惊得不少猰貐低声吼叫,婴儿啼哭此起彼伏, 格外瘆人。 路程过半,林间起了薄雾, 容越溪行动鬼魅,牢牢跟在谢澜身后,一路朝祠堂而去, 任由那条小尾巴跟在后面。 这下可苦了李宇恒, 他过副本以苟为主, 运气好的话能拿到一点参与分,谁知跟俩大腿待了一天,连午夜十一点这种恐怖片里必闹鬼的时间段都敢出门了。 一通胡思乱想,李宇恒反倒发现一处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容大佬路过时那群长着人脸的怪物没叫……? 他经历过鬼扮人的副本, 曾亲眼目睹一名玩家被信赖的同伴从中间砍成两截。 原来那人刚进副本就被鬼附身了,而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跟那只披着人皮的怪物说过话, 每次想起都后怕不已。 李宇恒被自己的脑补吓到,猛地打了个哆嗦, 精神恍惚中冷不丁踩到一块石头,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幸好扶住了墙。抬头时恰好和容越溪四目相对,后者眯了眯眼,目露嫌弃。 最初不少人家都愿意住在宗祠附近,并以此为荣。但自从尤长老的父亲在此举办冥婚后, 他们便日夜噩梦缠身,很快搬离了这里。 空荡的房屋经岁月腐蚀,如今只剩几面残缺不全的承重墙,眼下他们一人就躲在这后面,透过指头大小的孔洞遥遥看向祠堂正门。 谢澜对此一无所知,握着信物扣响朱红色大门,耳边照例响起游戏提示,【叮!已抵达约定地点,支线进度(2/?)】。 一道身影凭空出现,离得近了,她身上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两只红绣花鞋颜色暗沉,数不尽的血液一滴滴渗进脚下湿软的泥土中。 鲜红嫁衣如同脱不掉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她,女人控制不住向活人出手,又因信物强行忍耐下来,幽幽道,“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叮!请玩家在十秒钟内做出选择,任务一旦开始不可更改或放弃,倒计时十、九、八……】 谢澜把充作信物的耳坠交还于她,没多犹豫便答应下来,“愿意。” 个中原因有些复杂,除了没有退路,也不乏同情因素。 “好”,女人笑得诡异,抬手时空气微微扭曲。 她话音未落,两道人影突然冲了过来。为首那人生了副不可多得的好相貌,此时却面色沉沉,眼底杀机迸现,乍一看竟分不清他与女人哪个更可怖。 李宇恒配合地大喊一声,“等等——!” 谢澜怔怔转身,眸中闪过讶异。 两分钟前,矮墙后。李宇恒在这个节骨眼上撞见容越溪,总有种没来由的心虚,就好像背后说大佬坏话被听到了一般。 他动动唇瓣,本能想要解释,却见容越溪将食指压在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拿出一瓶喷雾朝他喷了一下。 李宇恒隐隐约约听见对方小声咕哝道,“便宜你了……” 蜃草提取出的汁液,可暂时屏蔽自身气息,一滴万金。 李宇恒发觉自身存在感极速降低,在心里偷偷给了刚刚怀疑容越溪的自己一巴掌,莫名放下心来,副本里的怪物应该没有这么生动的表情,也不会这么好心吧……? 距离太远,普通人只能看清两道模糊的人影,他见谢澜搭着女人的手说了声愿意,心里咯噔一声,立刻扭头去看容大佬的表情,欲言又止:上吗? 容越溪倒是瞧得真切,只是内心却异常烦躁,说不清究竟担忧更多,还是气谢澜不够信任自己、冒着风险独自做支线。 他闻言重重哼了一声,气势汹汹地从围墙后走了出去。 李宇恒被他的气势感染,大步跟了上去,胸中升起一股豪情,今夜他已不再是单纯的闯关者,而是坚定守护两位大佬感情的战士! 于是便有了方才那幕。 女人眼神忌惮,与容越溪对视片刻忽然无声笑了起来,露出空荡荡的牙床。四面阴风骤起,厚重云层将残月遮蔽,三人耳边同时传来一声冰冷的提示,然后便失去了意识:【叮!任务已开启。】 — 清水寨山明水秀、民风淳朴,越来越多饱受战火侵扰的百姓在此安家落户,是建狩末年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打破了它固有的宁静。 疫病是从外面传进来的,清水寨长老们几经讨论,最终决定封锁村寨,孰料情况反倒愈发严重。 感染者先寒而后热,胸痞呕恶,发病后期精神错乱,亢奋异常,直至身体衰竭而亡。谢澜的弟弟容越溪某次外出归来不幸染上此病,自此卧床不起。 他是谢母生前收养的乞儿,两人虽不同姓,关系却比亲生兄弟还要亲密。 今日立夏,谢澜特意按流传下来的习俗做了碗立夏羹,以求驱除湿气、换得身体康健的好兆头,“喝粥。” 容越溪掀开被子一角,乖乖捧起碗。 幻境对他产生的作用微乎其微,不出几分钟便回过神来,但身体酸软无力却是实打实的,甚至无法使用能力跟道具。 容越溪尝试提醒过谢澜,但只要他提起和游戏有关的话题,对方就睁着那双茫然又好看的眼睛看向他,表情疑惑,“容容,你在说什么?” 容越溪因为这声“容容”愣了足足两分钟,瞬间决定躺平享受,毕竟谢澜清醒的时候可不会这么叫。 他小口喝粥的时候,谢澜便把五色丝线编成的彩绳系在他腕上,最后打成漂亮的结,指尖在那块浅粉色胎记上点了点,再次叮嘱,“不许摘。” 编织成的彩绳在当地又被称为长命缕,寓意消灾祈福。 容越溪舔舔唇瓣,戏瘾上来,勾住他的袖口撒娇,“哥,我又不是三岁孩子,用不着戴这个。” 谢澜不为所动,抽回衣袖端来一碗黑黢黢的草药,嘴里依旧说不出什么软话,“你说了不算。” 容越溪哼了一声,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净,苦得直皱眉。 谢澜刚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屋外响起李宇恒熟悉的大嗓门,不一会儿人就自来熟地走进来站在外间。他脸上蒙着大红大绿的印花布巾,说起话来瓮声瓮气,“谢澜哥,再不插田就晚了,来年没有好收成。” 用沸水煮过的布巾遮挡口鼻来防止疫病传播,以及一日三餐后熬制的汤药都是谢澜脑海中自然浮现的,类似的知识数量庞杂,不知源头。 和容越溪同时得病的人早就死了,而他和李宇恒两个与病患接触密切的人至今仍未得病,便是这一方法有用的最好证明。 谢澜随手从墙上取下草帽扣在头上,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温声道,“我们中午就回来。” 容越溪挥了挥手,心中暗叹为什么同样的装扮在他身上偏生显得好看。 一路遇见不少村民,皆对两人怪异的打扮见怪不怪。一位大叔见状摇头叹气,“年轻人就是不愿听我们这些过来人的话,祖辈们已经给尤长老托梦了,只要娶到媳妇,所有人都能好起来。” 谢澜默不作声,一心插秧。 劝也早就劝过了,他的话在清水寨没有分量,大多数人听完也只觉得他读书读傻了。 “啊啊啊——!!” “救命——!放开我,我真的会治病!” “谁来救救我,我没有害人!!” 谢澜直起身,远远看见两人连拖带打地将一名穿着深紫色衣裙的女人朝祠堂方向拖去,凄厉的哭嚎响彻整片田野,不多时便被捂住了嘴。 他脑海中飞速闪过什么,来不及捕捉便消失不见,内心不安逐渐扩大。 旁边大叔顾不得秧苗,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那场闹剧,身体因极度兴奋而战栗,兴致勃勃地向谢澜一人科普,“你们不常出门,没见过也有情可原。那女人自称能治病,但有人发现她家里爬满了蛊虫……巫术你听说过吧,这谁敢让她治,都担心被动手脚呢。” 男人声音忽然带了怨恨,“外来人果然不可信,我们给了她容身之所,她却想着害人。不如死了干净,还能为后辈积福。” 两人都不接话,男人兴趣骤减,神神叨叨的离开瞧热闹去了。 李宇恒听得不舒服,等那道黝黑的背影消失才压低声音询问,“谢澜哥,我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他一向听谢澜的话,哪怕对方提出立刻救人,他也是肯的。 奇怪……按尤长老的话说,这是平息祖宗怒气的大喜事,退一万步讲,试一试又不亏,他为什么要用救? 就像早已在心里把女人当成了受害者。 谢澜看着越来越多赶去围观的人摇了摇头,“等晚上。” 【叮!支线进度(3/?)】,冰冷的提示音响起,两人却毫无所觉。 日上中天,谢澜准时赶了回去。 李宇恒家就在旁边,临走还不忘调侃,“谢澜哥,你这照顾弟弟的架势都快赶上照顾媳妇儿了。” 容越溪在屋里听了个正着,他下意识支起耳朵想听另一人怎么说,半天也没等到答复,一时间有些气闷。 好不容易才把人撩到手,入了幻境一朝回到解/放前。 第60章 人鬼殊途(17) 气闷归气闷, 容越溪倒没忘记任务,暗搓搓提醒,“哥, 寨子里出什么事了,我听到有人一直在喊救命,有点担心……” 谢澜点了点头,把田间看到的事言简意赅地和他讲了一遍,末了道, “中午人多,我打算晚上跟李宇恒去看看什么情况。” 至于为什么要挑人少的时候,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容越溪下意识按住他的手,“带我一起。” 谢澜揉了揉他的头,拒绝了, “你先把病养好。” 任凭容越溪如何哀求,他也不愿松这个口。 幻境依托记忆而生, 这里的一切都是清水寨过去曾发生过的事,除了他们三个。 容越溪不知道那女人是否清楚他与谢澜的事, 但他知道对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安排这么一个拖后腿的身份, 体力跟不上,无论什么行动都只能被排除在外。 是夜,两道身影悄无声息来到祠堂外, 数名手持棍棒的壮汉正靠在墙上打盹,谢澜做了个手势,绕到后面三两下从窗户翻了进去, 身手利落矫健。 李宇恒都惊了,忙不迭跟着照做。 女人被绑在祠丁居住的附房里,脚上铐着铁链, 移动距离仅限于身下的草席,听到声响立刻睁开眼睛呜呜叫了起来,内里迸射出仇恨的光。 李宇恒怀疑她在骂人,上前一步死死捂住她的嘴巴,“嘘——小点声,我们不是坏人!” 女人挣扎得更厉害了。 谢澜皱了皱眉,半蹲在她面前低声道,“冷静点,我们聊聊。” 女人冷眼看着他,身上青青紫紫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明显被揍得不轻。 谢澜语出惊人:“我相信你是来救人的。” 他生得斯文白净,一看便是读过书的,和寨里那些粗人有着质的区别,女人上下打量了几眼,忽然安静下来,开口时声音像破风箱,“我饿了。” 那些人怕她跑了,不给饭吃,也没有水喝。 谢澜趁夜前来自然是想问出治疗疫病的药方,这件事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其他的都被排在了后面。女人却一心想着逃跑,彼此互不信任,压根谈不拢。 最终谢澜退了一步,“我们明晚再来。” 连送三日饭,事情终于迎来转机,女人不敢吃村民喂狗一般扔进来的食物,对他二人倒没什么防备,狼吞虎咽地扒完最后一口米,一抹嘴道,“听说你有个得疫病的弟弟?” 见谢澜眼神微凝,女人一指杵在窗边望风的李宇恒,咧嘴笑了,“你们聊天时我听到的。” 有惦念的人,就等同于有了软肋,这是她放下戒备的重要原因。 谢澜不介意目的被发现,大方承认,“嗯,我要救他。” 女人神情有些迷惘,似乎正透过破旧的矮墙看向难以参透的未来,“我也有一个弟弟,他才八岁,还在等我回去……” 李宇恒试着安慰,“姑娘放心,我们会帮你的。” 女人浅浅笑了一下,“我叫小翠。” 积压已久的情绪需要宣泄,在这个平凡的夜里,小翠向两个只认识了三天的人说出了自己的故事,“我阿婆是九黎最具名望的大巫之一,能沟通鬼神,祈福占卜,但她做的最多的还是治病救人”,她讽刺地扯起嘴角,“你们只听说巫术蛊毒乱人心智,却不知人心远比蛊虫歹毒,如非自保,谁会选择害人?” 尤长老特意挑选的黄道吉日将近,再沉稳的人也显出几分焦躁。见谢澜收拾碗筷要走,小翠柳眉半蹙,犹豫片刻低声报出一串药名,“……这些都是后山常见的草药,可惜我还没来得及试就被抓了。” 她垂眼道,“你懂医理,可以配了试试,但我只有八成把握。” 谢澜脚步一顿,迅速照她所说记录下来。出于礼尚往来,也将拟定的计划和盘托出,“任务结束前的那刻往往最容易出纰漏,后天晚上是守备最松懈的时候,我们会把门口的人打晕,出了寨一路向北,到益平县报官,只说疫病,不要提冥婚的事。” 小翠蠕动唇瓣,想说些什么最终又咽了回去,魂不守舍地点头。 李宇恒把布团塞回去时拍了拍女人瘦弱的肩,真心实意为她高兴,“放心吧,有我和谢澜哥在你一定能逃出去的。” 谢澜的计划简单粗暴,但有效可行。只是他们在小翠记忆衍生出的世界里,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好,无论如何改写也会重新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有经验的小翠比谢澜这个初学者专业许多,他核对过医书后立刻进后山采药,殊不知连续几日的反常行为早已引起左邻右舍注意,又被一个戴着头巾的男人悄悄汇报给了尤长老。 谢澜煎了一下午,亲自喝过后才端给容越溪。后者这几天被迫卧病在床,谢澜又深陷‘种地挣钱养弟弟’的人设整日外出,想调戏都找不到人,他躺得都快长蘑菇了。 容越溪本以为喝药等于解开桎梏,谁知这幻境如此逼真,晚饭后竟发起了高热。 谢澜将浸过井水的手帕搭在他额头上,细心掖好被角,烛台昏暗的光落在脸侧,明与暗分割出一道边界,瞧着冷厉,却又因哄人的动作温柔下来,“不要怕,发热是正常现象,出了汗睡一觉,睡醒就好了。” 容越溪联想到他之前的行为,忽然有点好奇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哥,我都成年了……” 窗外传来两身蛐蛐叫,是谢澜跟李宇恒定下的暗号。他起身吹灭两盏蜡烛,笑着理顺对方乱七八糟的额发,“说什么傻话,早点休息。” 容越溪下不了床,进幻境后一次镜子也没照过,闻言下意识拉住他的衣摆,可怜巴巴的道,“哥,生病了是不是会变丑……我想照镜子。” 谢澜拗不过他,拿来一面巴掌大的铜镜。 容越溪眯了眯眼尾,幽幽烛火映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下巴有些尖,面容青涩稚嫩,脸颊还带了点婴儿肥,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容越溪:“……” 镜中少年眼底神色变幻莫测,虽然带着久病的虚弱,但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等他出去,一定要把那女人的头给拧下来…… 蛐蛐又叫了几声,隐带催促之意,谢澜将铜镜收走,顺手捏了捏他颊边软肉,“再不睡当心长不高。” “你走吧”,容越溪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声音气鼓鼓的,早就记不清的样子如今被人还原出来,不见感激,只余冒犯。 谢澜隔着被子拍拍他的头,只来得及道声“快出来,小心闷坏”,便匆匆出门。 他走得急,没发现隔壁露出半个包着布巾的脑袋。那人异常小心,亲眼见人消失在去往祠堂的路口才鬼鬼祟祟推门离开。 尤长老家的密室里灯火通明,墙壁内嵌的神龛上供奉着一尊神像,细长半阖的眼眸带着邪性直勾勾凝望着众人,脚下的香炉里铺着厚厚的香灰,显然被供奉多年。 三名长老毫不避讳地在它面前讨论如何做才能让祖宗更满意,苍老的面容不见慈祥,反而在缭绕香火中显得鬼气森森。 头巾男敲门三声,闪身进来快速道,“长老们猜得不错,姓谢的吃里扒外,意图破坏老祖宗的婚事,帮那婊/子逃跑。” 三人里唯一的女长老拨动念珠,开口时一副悲天悯人的架势,“如果没记错的话,谢家小子还有个患病的弟弟吧,他就不怕祖宗降罪?” 尤长老重重哼了一声,“不敬先辈,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说罢浑浊的眼中透出一抹毒辣,“阿荣,你先回去,不要打草惊蛇。” 他们皆发自内心的相信只有祖宗过得好了,疫病才会消失,为平息先辈怒火甘愿摒弃人伦。 尽管没听到谢澜的下场有些遗憾,但阿荣畏惧神像不敢多留,无比顺从地关门离开。 待他走后,一直沉默的长老作出决定,“明晚我们在村口布下天罗地网,抓他个现行,到时候铁证如山,看他如何解释。” 尤长老不知为何对谢澜的恶意格外浓厚,紧跟着补充,“那小子鬼主意最多,是个不安分的,不如把他弟弟抓过来,也好多一重保障。” 抓捕叛徒的事就这样三言两语定了下来。 营救当晚,任务又有了新变化,从多出的句子上看事情绝不简单,【叮!支线进度(4/?),站在命运的岔路口,又该如何抉择?】 唯一能听到提示的容越溪还在睡,余下二人对这场阴谋毫无所觉。 谢澜依计划打晕守卫,撬开拴在脚上的锁链时内心莫名不安。事情太过顺利,反倒引人怀疑。 只是他答应过的事从不会反悔,明知前方可能铺满陷阱,也要先闯了再说。 小翠的鞋早在被抓来时就不知掉到哪去了,她是个能吃苦的,随便扯了块布包在脚上,按谢澜反复推敲出的路线没命的向前。 脚掌被凹凸不平的路面磨得生疼,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夜风滑过,胸腔内涌动着久违的自由与快乐。 眼前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以前她就在这条路上放肆地奔跑过…… 当看到村口黑压压一片举着火把的人群时,她终于想起来了。小翠成功跑过一次,她并不蠢笨,逃出清水寨时连夜报了官。 那时她不懂小县令的眼神,死后却懂了,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目光。 《周礼》有言,禁迁葬与嫁殇者。她只知道当朝律令曾明令禁止过结冥婚,却不知此事屡禁不止,上至皇帝贵族,下到平民百姓仍在暗中举办这种不合常理的仪式。 小翠满怀希望地逃了出去,不出半日就被穿着官兵制服的人抓了回来,尤长老拔了她的舌头和牙齿,作为乱说话的惩戒。 此时幻境的中的尤长老抬了抬手,指挥守卫按住小翠,见她只有一人也不着急,击掌叫人将五花大绑的容越溪带了出来,厉声道,“谢澜,我数三下,再不出来你犯的错可就要算在你弟弟头上了。” 谢澜见小翠被抓,心里便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赶回家中却慢了一步,于是干脆走了出来,“他与此事无关。” 头巾男躲在人群中,见状提高声音喊了一声,“长老不要听他的!这小子的弟弟可是寨里唯一一个得了怪病还没死的人……听说喝下这类人的血可治百病,这么多兄弟姐妹可都等着他救命呢!” 谁家还没几个重病在床的亲人,闻言躁动不已,无数双眼睛盯紧了被刀架住脖子的少年,恨不能现在就从他身上划几下,取出血来试试真假。 谢澜内心焦灼,对上容越溪的眼睛时奇迹般冷静下来,无声攥紧了李宇恒提前递来的飞刀,“饮血无用,我已研制出治疗疫病的方子,愿意无偿提供给大家,只做赎罪。” 容越溪动作一顿,莫名看了他一眼又迅速错开视线,似乎见不得谢澜这幅样子,默不作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鬼力在幻境中消失,但那些招式还在。 不多时又是一截绳索落地。 围着头巾的男人正打算再添一把火,恰在此时,异变陡生。 两道视线于半空中无声交汇,容越溪以肘击退按住他的男人,劈手将刀夺了过来,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闪电般出手,尤长老距离最近,被割断脖颈时甚至还在义正严词地训斥谢澜背叛了清水寨。 谢澜抓住时机,飞刀离手,带着破空之音插入头巾男咽喉,后者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造反了!” “快抓住他们!” 李宇恒躲在暗处,脱掉上衣兜住不少薄土,趁人群乱成一团时扬了出去,迷惑众人视线。风声迅疾,转眼间灰尘弥漫,几步外不见人影。 李宇恒呆了一瞬,几乎以为自己扬出的不是普通沙土,而是武林绝学里的迷神散。 谢澜顾不得思考这阵古怪的雾气,冲上前寻找容越溪的踪迹,偶尔拨开状若癫狂的村民,凝神细看时发现他们哪还有什么人面,纷纷露出了恶鬼相,因死法不同而千奇百怪。 有人眼珠掉了出来,有人拖着身体在地上爬来爬去,寻找丢失的残腿,尤长老滚落在地的头颅上,嘴巴一张一合,试图把舌头吞进去。 见此群魔乱舞,谢澜竟半点也不意外,几番寻找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上前一步捉住他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浓雾如来时一般骤然散开,大脑晕眩不已,耳边传来游戏冰冷的提示,【叮!支线任务已完成,请问是否交卷,倒计时十、九、八……】 被幻境暂时封存的记忆还了回来,谢澜茫然睁眼,发现自己仍站在祠堂外。不等他理清思绪,脚下忽地一软,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将他包裹,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地上倒去,逐渐失去了意识。 小还丹七日期限已过,只是谢澜在小翠眼里是站着的,进了幻境自然行走无碍。幻境内外时间流速相同,出来后效果消失,昏睡不醒的副作用便显现出来。 容越溪将人搂进怀里,眼中杀意毕显,冷笑道,“真难为你费心给我安排的身份。” 小翠本想上前查看谢澜状况,闻言警惕地退后一步,“你……” 一语未尽,容越溪眸色化为深红,出手成爪朝她脖子扭去。 鬼怪间打架简单粗暴,拳拳到肉,即便容越溪怀里带了个人小翠也不是他的对手,两人看似打平,实则她一直被动挨打,几次开口都被打断,湿润的泥土中落了不少血。 李宇恒早知道容大佬厉害,却没想到他和副本BOSS过招也游刃有余,扶着谢澜坐在轮椅上,左看看又看看,半晌后憋出一句,“容哥别打了,再打BOSS就被打死了!” 打死了积分结算的时候可怎么办哇! 第61章 人鬼殊途(18) 距离副本结束还剩不到一天时间, 容越溪组队进来的,在队友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可代为决定去留。 他道了声“否”,再度和身穿鲜红嫁衣的女鬼缠斗在一起。 小翠把断裂的手臂接了回去, 若非躲得快, 方才被扭断的应该是脑袋。她早就死了,也感知不到疼痛, 但身体还是在那股森然杀意下战栗不已。 游戏明确规定:如有玩家成功解锁全部剧情,或连续十次达成副本全灭成就, 该副本主理人将获得一次进入不夜城的权利。 小翠厌倦了这份工作,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退休养老,如今希望近在眼前, 不甘心就此放弃,余光瞥见一旁的谢澜,情急之下嘶声喊道,“我有办法救他——!” 从前都是鬼怪追着玩家跑,到他这全反了过来。小翠憋屈至极,又不得不做出让步。 容越溪诞生于游戏,他可以伪装成玩家进入不同副本,也可以在谢澜猜出逻辑链的前提下提供帮助, 但不能无缘无故对副本BOSS下杀手, 这无异于公然打它的脸。 宠爱的孩子叛逆, 当妈的只能略施惩戒,容越溪不顾规则强行出手, 被反噬后吐出一口血来,攻势微滞。 小翠是巫的后代,又有副本加持,说不定真的能治…… 容越溪犹豫的空档, 一道火红身影飞速退远,站在相对安全的距离继续与他搭话,“让我试试。”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两厢对峙,容越溪擦净唇边血渍,俯身将轮椅上的人抱了起来。 小翠松了口气,遥遥缀在后面。 容越溪本想收回轮椅,转身时却见李宇恒十分上道地把它扛在了肩上,察觉他的视线露出一个朴实无华的憨厚笑容。 有了幻境对比才发现,这个已改名为黑水寨的地方无比萧条,分明早已荒废多时。也不知他们不在的几天里发生了什么,每隔几步便能看到大片渗进泥土中的暗沉血迹,以及七零八落的人类内脏和肢体。 容越溪不动声色地绕开,不断琢磨着李宇恒的去留问题。他不是藏着掖着的性格,深知相处越久、露出破绽越多的道理。对方一定是猜出了什么,所以入幻境前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才是心虚。 他想了想,还是暂时选择试探,“你就一点都不奇怪?” 无论是凭空出现的轮椅,还是副本BOSS忌惮的神色,包括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红,单拎出任何一个,背后的含义都引人深思。 李宇恒神经说粗也粗,说细也细,细到能发现猰貐叫声的不同,粗到误以为此时的大佬在考验自己侦查推理能力,拍胸脯保证,“等会儿我在寨子里逛一圈,探探情况。” 容越溪一时竟猜不透他是精是傻,顿了顿道,“……刚刚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告诉谢澜。” 主动透露和被告密是两码事。 李宇恒点头应下,依旧没多想,“放心吧容哥。” 不就是怕喜欢的人担心嘛,他懂,里都是这么写的。 容越溪:“……” 你懂个屁……算了。 李宇恒连打几下喷嚏,对头顶聚了又散的死亡阴云毫不知情,把轮椅推进房间便趁天还没黑出门打探消息去了。 巫医治病类似于传统中医,也讲究望闻问切。容越溪不懂这些,随着时间流逝愈发焦躁,在旁边转来转去,冷不丁出声催促,“到底有没有办法?” 小翠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生怕对方一言不合把自己头给拧下来,反复斟酌才缓缓开口,乍一看脸上的表情和李宇恒有六成相像,“大佬还记得小还丹的药方吗?” 容越溪一张脸天寒地冻,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掂量从哪好下手,“不知道,是你说的有办法。” 见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小翠连珠炮似的把知道的东西全部说了出来,“依、依经验看,昏睡不醒很可能是用外物强行激发身体潜能而造成的亏空,补上就好了。” 说白了,副本BOSS也是替游戏打工的,没有对老板亲自研发的药剂指手画脚的权利,小翠能找到方法补救已属不易。 但容越溪越过她,抬手摘下夹在谢澜发间的一片枯黄草叶,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眸底神色,冷冷吐出两个字,“开药。” 他应当恨这个人的。 容越溪曾发誓要让谢澜也品尝背叛与抛弃的滋味,最后在绝望中咬破他的血管。但真正看到对方闭目躺在床上,一想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可能永远无法睁开,不能看着他笑,哪怕只是一个荒谬可笑念头,也足以令人恐慌。 容越溪怔怔望着他,透过他的脸,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一晚他寻着血液香甜的味道而来,在某个副本里见到了静静睡着的青年。他刚挨着床边坐下,对方便警觉地睁开眼睛,攥住了他蠢蠢欲动的手腕,音色清冷,如珠落玉盘,“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那时的容越溪不屑伪装,堂而皇之地表露身份,拿指尖勾出谢澜口袋里那些对他不起作用的黄符,贴在趁夜潜入偷袭的小鬼身上,在青年惊诧的神色里凑到耳边轻声问,“知不知道你为什么招那群东西喜欢?” “他们都想喝你的血,把你吃进腹中……” 他瞥了眼旁边的轮椅,月光下瞳孔红得妖异,笑容满是志在必得,“但我可以保护你。” 容越溪喜欢美的东西,男人生得这样好,眉眼像被工笔细细描摹而成,比水墨画更令人赏心悦目,他愿意暂时将他当储备粮养一段时间,留到最后吃。 谢澜膝盖以下没有知觉,在能力莫测的怪物面前没有任何逃跑的余地,既然他的血能喂饱那群小鬼,自然也能滋养眼前这只大的。 他避开鬼怪有些越界的动作,清醒又理智地问,“条件?” 容越溪莫名不愿将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他,拿出一条项链递了过去,“在上面滴一滴血。” 谢澜依言照做,鬼怪亲了亲他还在渗血的指尖,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喟叹。 两人结了灵契,只要谢澜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他就能听到并赶过来。但容越溪越来越喜欢待在他身边,频繁伪装成人类跟他一起下副本。 鬼怪天生慕强,谢澜冷静分析掌控全局的样子令人心折,因为逃不开而只能被调戏时耳根浮现的薄红像极了心动的信号,强烈的对比与反差让他沉寂已久的心脏缓慢跳动了一下,利用里逐渐掺了点别的东西。 容越溪开始讨厌独处,无法忍受其他鬼怪觊觎的眼神,占有欲一日强过一日,然后他听说了许愿的事。 在那个以草原为背景的副本里,他惬意地枕在谢澜腿上,望着夜幕之上闪耀的星辰,忽然想知道现实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明明不夜城里什么都有,无数玩家却做梦都想回到他们来的地方。 容越溪牵住谢澜的手,语气带着想当然的天真,“外面的世界真的有那么好吗,你不能留下吗?” 外面自然是好的。那里有着完备的秩序和律法,不必时刻提心吊胆,也没有随处可见的争斗与背叛,只要肯努力,再渺小的人也能靠双手打造出一片天地,而不是死在副本中,成为怪物的养料。 容越溪猜不透他的心思,自顾自决定对方去哪里,他就跟去哪里,却忘了问谢澜愿不愿意。 许愿屋是一幢铺满糖果色的小房子,容越溪想过借灵契跟进去,却一次次被挡在外面。于是他乖乖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谢澜接他回家。 没有达成通关成就的玩家看不见许愿屋,四周人来人往,容越溪腿都坐麻了,眨了无数次眼睛,幻想着下次睁开时会出现在谢澜家里,但直到楼层消失,也没等来想见的人。 那个给他起名字,帮他上药,笑着说恢复得快不代表感觉不到疼的人最终还是抛下了他。 当容越溪意识到谢澜从始至终都没信任过他时,不夜城第一次进入永夜,以他为中心,天幕之上形成了一个巨大气旋,隐隐酝酿着风暴,再亮的灯光也无法穿透那层灰色的云。 人人自危,无论玩家还是附近开店的鬼怪,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空出一块真空带。刺骨的阴风里,一道窈窕的身影自远而近,妙月犹豫片刻,大着胆子拍了拍他的肩,由于高度紧张而不小心破了音,“要死啦你,人走了就把他抓回来,干坐在这儿生气有什么用啊!” 容越溪像一台老化的机器,缓慢将手放于心口,只觉得那里空空荡荡,一颗好不容易鲜活起来的心随着谢澜离开再次陷入沉寂。 他动了动唇,尝到满嘴苦涩。 后来他终于找到漏洞,脱离游戏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过大的消耗使容越溪脱力坐在一条长椅上,克制又隐忍的将溢至唇边的低吟咽回肚里,独自平复着穿过壁垒时,五脏六腑因过度挤压而产生的疼痛。 直到一名蓄着白胡的老头走到他面前,“可怜的孩子,有没有兴趣来我这里做事,不会亏待你的。” “不用了”,无数次生死边缘游走的本能促使他避开了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却被一枚符纸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现实世界鬼气奇缺,容越溪恢复缓慢,手软脚软,使不出半点力气。 老头趁机抓住了他,那双苍老的手犹如铁铸,紧紧扣在脆弱的脖颈上。 老头将他带回去,关在一间特制的地下室里,四面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脚下是一张用鲜红染料描绘出巨大的法阵。 为了防止容越溪再次逃跑,两条婴儿手腕粗的铁链穿过蝴蝶骨,将他牢牢钉在了墙上。 根据老头不小心说漏嘴的话判断,对方似乎正准备将他炼成可供驱使的鬼奴。 容越溪隐忍不发,竭力汲取着阵法的力量,在老头启动它的那天绞断了他的脖颈。 …… “大佬,药方写好了,可以放我走了吗?” 小翠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周身气压极低,几次想偷偷溜走,又怕他事后算账,只得委委屈屈坐在最远的角落。 低柔哀怨的女声将容越溪从回忆中唤醒,开口时嗓音沙哑,“你去煎药。” 小翠觑了眼他阴沉不定的神色,抓起桌上的药方闪身离开。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容越溪悄无声息上床,扯开被子蹭进谢澜怀里,他半支着身体,指尖拂过他浅色的唇瓣,又碰了碰耳朵,半晌后轻声威胁道,“这次再敢抛下我,就把你……” 就把你做成傀儡,永远留在不夜城。 谢澜呼吸平缓,听不见他的低语。 第62章 人鬼殊途(19) 整座村寨如同一座巨大的荒冢, 不见半点人影。李宇恒的勇气早在跨出房门的那刻起就用完了,只剩向大佬证明我能行的信念苦苦支撑。 玩家居住的房屋下,人面兽身的怪物低头啃食着人类躯体, 碗口粗的蹄子踏在胸口上,牙齿用力一扯,将撕下的肉吞进口中慢慢咀嚼。 听到脚步声,它们停下动作不约而同地转头, 鼻尖耸动,过了一会儿又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 李宇恒属于暂时滞留的通关者,不在食物的范围内。 但他本人并不清楚这一点, 眼尖发现距离最近的猰貐脚下踩着的人十分眼熟, 赫然是当初和周佶吵过嘴的邻桌男人,此时方正的脸上沾满了血污,由于极度惊惧,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 直勾勾瞪视着他的方向。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宇恒总觉得那眼珠好像微微动了一下, 吓得他赶紧跑了。或许因为记起了死亡真相,偶尔碰见的村民一个个状若疯魔,为了抢一条断腿大打出手, 仅剩的和谐荡然无存。 尤长老家离祠堂最近,李宇恒过去时正看到老头捉小鸡仔般一手一个,拽着两名不断挣扎的玩家朝家中拖去。 为什么只有尤长老没疯? 内心的违和感越来越重, 好奇心压过害怕,催促着李宇恒小心跟在后面,一路进了密室。 密室呈“中”字型,两侧挖出的空档被改造成了监牢, 里面关押的人早已化作皑皑白骨,其中一具较小的骨架上,手腕四周散落着许多棕褐色珠子,像极了那位女长老时刻拿在手里的念珠。 老头将一男一女手脚捆在一起丢进角落,嘴里念叨着什么,玩家的嘴没被堵住,两拨人一来一往竟骂了起来。 李宇恒见他抖着手拿出三炷香,似乎打算祭拜什么东西,能让鬼怪如此恭敬的,想必更加邪性。 眼看老头就要转身,他来不及多想,闪身蹿进隔壁,正对上神龛里供奉的神像,一股不怀好意的视线紧紧钉在他身上,细长的眼里竟能看出贪婪。 沙沙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前有狼后有虎,李宇恒心跳瞬间飙到极致,几欲撞破胸腔。力大无穷的鬼怪和不会动的雕像哪个更容易击破,正常人都会选择后者。 李宇恒不知哪来的勇气,想象着容越溪用刀割断尤长老脖颈的样子,搬起一旁的石凳用力朝雕像砸了过去。 咔嚓。 神像面容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门外传来老头的暴怒声,“住手——!!” “你怎么敢对神灵不敬——!” 雕像碎了一地,断裂的头颅骨碌碌滚了过来,一双细长的眼睛无比怨毒地注视着胆大包天的人类,内里的光却飞速消失,逐渐化作一尊死物。 李宇恒重重喘了口气,在尤长老推门的瞬间猛地将石凳掷了过去,趁他倒地急速向外狂奔。跑到安全距离扭头一看,失去神像的老人像一滩烂泥软绵绵瘫在地上,身上的皮肉一层层剥落,刺鼻的腐臭味弥漫开来,唯一能动的嘴巴一开一合,发出阴毒的咒骂,依稀可听见“畜生”、“神”、“不得好死”几个字。 两名被抓的玩家一瘸一拐跑了出来,为首的女人衣着干练,向李宇恒真诚道谢,不难听出内里包含的庆幸,“要不是你,我们俩恐怕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李宇恒抓了抓头发,腼腆一笑,“我也是跟容哥学的。” 他从前只会按部就班地做任务,不敢和怪物硬刚。但对方那套劈手夺刀并反杀的动作流畅帅气,叫人不由自主的跟着模仿。 另一名玩家也是个狠人,用绳索将尤长老的头勒了下来,临走时朝后扔了一枚道具,一板一眼的样子有种军/人气质。整座村寨的房屋都是由木头搭建的,橙色火焰瞬间燃至屋顶,烧得房梁噼啪作响,轰一声倒了下来,将老头埋了进去。见两人看他,绷着脸解释道,“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李宇恒朝他竖起拇指。 经历这场意外,天色又暗了下来,三人加快步伐往回赶。 “对了”,李宇恒问,“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呢?” “都死了”,干练女抱住臂膀,眼神流露出一丝恐惧和恨意,“那老不死的骗了我们。” 拜过神像的玩家自动归进尤长老阵营,并默认向那尊邪神出借身体,后者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人的精气,直至暴毙而亡,躯体则被猰貐分食。 李宇恒听完唏嘘不已,如果他没能进入幻境,只怕也是同样的下场。所以大佬真是他的贵人啊,不知道还缺不缺挂件,他能探路会望风,更重要的是绝对不会打扰两人谈恋爱。 “这位小兄弟,游戏明天就结束了,不如今晚大家聚一起凑合一晚吧”,干练女面上浮起一丝苦笑,她知道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别人帮助很不要脸,但实在是怕了。脸皮在人命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经历的副本越多,玩家警觉性就越高,一点风吹草动便会立刻惊醒,但深夜倒吊在窗外的鬼婴只对醒的人下手,从四肢开始一点点将人啃食干净。 除非吃掉心脏,否则玩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东西狼吞虎咽地咀嚼自身血肉,比耗尽精气而亡还要痛苦百倍。 李宇恒并未立刻应下,反而客气笑道,“这件事我们得商量一下。” 干练女点头表示理解,她的队友将她搂进怀里,低声安慰。 “一位稍等”,李宇恒先一步走了进去,谨慎敲了两下门,见到红衣女鬼时朝后猛退一大步,“怎、怎么是你!” 小翠心说你问我我又该找谁说理去,堂堂副本BOSS给玩家刷锅煎药,还有混得比她更惨的吗! “是你啊,大佬现在没空,得等着”,她说完转身就走,重新瘫回角落的摇摇椅上。烛火昏暗,椅子“吱呀”一声,悬在半空的鲜红绣花鞋便晃动一下,鞋尖还滴滴答答淌着血,不等落到地面又消失了。 没办法,容越溪不让她弄脏地板,否则就要把头拧下来当拖布。 眼前一幕诡异到极点,称得上教科书级别的恐怖片经典镜头,但小翠脸上委屈的表情生生把它变成了喜剧。 大部分玩家对鬼怪的畏惧早已深入骨髓,李宇恒坐在离她最远位置上朝卧室内望了一眼,透过虚掩的门,恰好看到容越溪低头给谢澜喂药。 嘴对嘴的那种。 他唰地别过头,由于速度太快,脖子发出抗议的咔咔声。 两分钟后,容越溪推门出来,粉色唇瓣如同上了层胭脂,色泽殷红,叫人不好意思直视,“怎么了?” 李宇恒用平生最快的语速将发现的情况讲了一遍。 容越溪有些意外地瞧了他一眼,说了自认识以来最长的一句话,“那老东西供奉邪神多年,不久后应该会成为副本里的另一个鬼王,增大游戏难度。” 尤长老为保证寨中地位不受动摇,受神像蛊惑后将它带了回去,邪神导致清水寨疫病四起,却被他怪在外来人头上,无数人因此被害,经久不散的怨气把后山的清水河染成了黑色。 邪神能力越来越强,偶尔操控着尤长老的身体帮自己做事,阴差阳错躲过了小翠的复仇。自此老头更对它言听计从,人和妖邪渐渐融为一体。 小翠无法,只得吞噬其他亡灵与之对抗,这个过程中意外发现了游荡在外的鬼婴。半路夭折的小孩怨气尤为深重,小翠分了一缕阴气给它,便迅速壮大起来,成为黑水寨又一恐怖的存在。 浓厚的怨气将寨子笼罩其中,死去的村民一夜间活了过来,永无止境地陷入七日轮回,迎接着一波又一波玩家。 如果尤长老还活着,一定会痛骂李宇恒多管闲事,自己通关还不算完,非要跟过来把神像砸了。寄存本体的雕像一碎,多年筹谋付之一炬。 一切来的太过容易,李宇恒反倒没有多少真实感,短暂震惊后很快提起了另一件事,“……他们俩想过来借住一晚,大家聚在一起也比较安全。” 人多碍事,容越溪刚打算拒绝,却又忍不住想假如站在这的是谢澜,又会如何回复。 他站在原地,眼前依稀浮现出前世类似的一幕。那是一场以逃生为主题的副本,游戏结束前,坐在轮椅上的青年费力将几名只剩一口气的玩家拖进安全区。因为他剧烈的动作,肩上愈合不久的伤口再次崩裂,不多时便染红了衣料。 容越溪好心提醒,“他们快死了。”拖进来也很可能是无用功。 谢澜脸白的像纸,声音平静,又因疼痛多出几分隐忍的颤抖,“我只管做好我的事,能不能活靠他们自己。” 谢澜像一个游走在明暗交界的怪人,苦苦坚守着一道底线,他从未想过拯救所有人,只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对同类施以援手。 容越溪不懂什么叫物伤其类,觉得他傻。他是鬼怪,只杀人,不救人,谢澜是他手里唯一的例外。 容越溪只想护着谢澜,其他人是死是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两人观念不同,谢澜也不强行纠正,慢慢靠回轮椅,眼眸半阖,静待游戏结束。 容越溪敏锐觉出他兴致不高,用手帕拭去他额头冷汗,忍了忍,偷偷尝了口渗出的清甜血液,才重新把伤口包了起来。可这次他等了又等,始终没听到那声熟悉又温柔的道谢。 前世今生不断交错,容越溪越想越烦,干脆撂下一句“随便”,转身回了房间。 谢澜咽下药汁时,才勉强找回了意识,只是浑身没有半点力气,连动动指尖都做不到,更别说睁开眼睛了。 他思维有些迟缓,刚根据气味和身下触感判断出自己应该还在木屋,怀里便多出一人,紧接着被亲了亲唇瓣,温热柔软的触感里多了丝微苦的药香。 容越溪将脸埋在他颈侧蹭了又蹭,积攒已久的委屈尽数涌了上来,“还不醒,是不是又想丢下我?” 第63章 人鬼殊途(20) 又? 难道……他们以前认识?谢澜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容越溪圈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有些紧,像个一无所有的囚徒, 想要的唯有这个人而已, “如果我留下他们,你能不能多喜欢我一点?” “你要我救人我便救人,要我杀人我便杀人……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别丢下我。” 他是一块干净纯粹的画纸,出生在这样的环境里, 心中没有是非善恶, 除非有人愿意一点点耐心引导。再锋利的剑也需要剑鞘约束, 而谢澜就是那把独一无二的剑鞘。 前世容越溪被留在不夜城, 花费无数时光终于模糊领悟了这个道理,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既然如此, 既然有机会重来, 他便换一种方式,小心翼翼收起獠牙,违背本性,压下恶念守在他身边。 他喜欢什么,容越溪就变成什么样子。只是他永远做不成无欲无求的善人, 如果谢澜还是选择独自离开,他会在那天来临之前把他永远留在身边,就是这么简单。 谢澜觉得他心里好像守着一段无比沉重的过往,很想揉揉容越溪的脑袋, 告诉他不要难过, 他不用做任何讨好的事,自己也不会抛下他。 然而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意识在过度损耗的身体内再次昏沉。 下一秒, 谢澜耳垂隐约传来一点刺痛,抱着他的人停在耳畔阴阴凉凉的低语,听不出是爱是恨,“真想把你吃掉,这样你就不会走了……” 一夜光怪陆离的梦,醒时却没了痕迹。 日光穿透云层,黑水寨始终暗沉的天终于亮堂起来,为这场悲剧画上了休止符。 躺在床上的青年颤了颤睫毛,缓缓睁开眼睛。除了身体仍有些脱力后的虚软,再无任何不适。 记忆回笼,谢澜偏头看向怀里的人,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简单纯净,一望到底,看不出半分偏执与疯狂,仿佛昨夜那些话只是一场幻觉。 但谢澜知道,不是的。 他圈住容越溪的腰,嗓音带了点长时间未开口的沙哑,“怎么不睡觉……吓到你了?” 容越溪定定看了他几秒,忽然翻身跨坐在他身上,俯身亲吻对方略显干涩的唇瓣,舌尖试探性沿着唇缝描摹,得到允许后便步步入侵,吻势变得强硬又霸道。 谢澜呼吸逐渐紊乱,扣住他的后脑缓慢回应,像一望无际的海,温柔包容,无声抚平了他所有因不安产生的极端情绪,拿回了主动权。 室内响起一点细小而压抑的喘息,每一次厮磨都带着电流,拨动着脑中敏/感的神经,刺激着它发出令人愉悦的信号。两道呼吸缠绵交融在一处,再难分清彼此。 谢澜在身体出现怪异又熟悉的反应前,用指尖抵住了他湿润的唇瓣,声音沾染情/欲而不自知,“好了……” 容越溪张口将那根手指含了进去,齿尖轻轻磨了两下,借此缓解体内灼热又陌生的冲动,片刻后才意犹未尽的松开。 临近副本结束的这段时光,对干练女和她的队友来说堪称魔幻。得到默许后,两人赶在天色全黑前进了房屋。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大佬的家宽敞洁净,就连桌上的饭菜都比他们的丰盛许多。游戏分配给玩家的住处大多一贫如洗,连吃几日糟糕的饭食,干练女看到那盘绿色蔬菜忍不住直咽口水。 歪躺在墙角的女人有些眼熟,一张脸藏在阴影中瞧不真切,由于李宇恒话语间对两位大佬直白的崇拜,导致她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哪个同样侥幸活下来的玩家。 有两位大佬坐镇,哪有鬼怪敢明目张胆的出现。 容越溪不吃晚饭,出于礼貌,干练女喊了声角落看不清脸的女人,“姑娘,过来一起吃吧。” 女人嗓音低柔,自带鬼魅音效,“不用了,我吃不下。” 吃饭时总少不了聊天,当干练女问起这些蔬菜的来处,李宇恒眉飞色舞地跟她讲了一遍他们打家劫舍的过程,听得两人一鬼目瞪口呆。 干练女暗叹自己思路不够灵活,对NPC的畏惧早已刻进了骨子里,压根没想过抢他们的食物。 夜色漫长,除了闲聊似乎也没有更好的事做。干练女见角落的女人一言不发,一副不太合群的样子,便主动跟她聊了几句,“姑娘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人细声细气道,“我叫小翠。” “哦,小翠……” 小翠?! 游戏发布的任务二,不就是完成小翠的心愿? 干练女霍然起身,终于看清了她脖子上纵横交错的深紫勒痕。小翠弯起红唇,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口腔空洞洞的,比不笑还要吓人,“姐姐别怕,我已经打算退休了。” 不会加班冲业绩的。 几人提着心在客厅打了一晚地铺,第二天双双挂上了浓厚的黑眼圈,当亲眼看到小翠端着几盘制作精细的蔬菜粥进来时,心情从震惊转为麻木。 小翠擦了擦手,终于在这群正常玩家里寻回了属于BOSS的自信,腼腆一笑,恶作剧般刻意压低声音道,“快吃呀,你们昨晚不是很喜欢吃我做的饭吗?” 叫人分不清端来的是早饭还是断头饭。 李宇恒背后发凉,强自镇定地站起来,“我、我去喊容哥吃饭。” 小翠笑容一垮,老老实实坐回角落,顺便堵上了耳朵。 前后反差之大,叫人不由得对李宇恒口中的容哥产生了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将作为副本核心的鬼怪治得服服帖帖,甘愿为玩家做饭。 鉴于每次都会撞见两位大佬亲密的场面,李宇恒几乎是一步步挪过去的,谨慎竖起耳朵,打算先听听声音,再决定要不要敲门。 然后他便听到一种极度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低哼,还有被面翻动时窸窸窣窣的响声,因为舒适,那无意识拖长的尾音仿佛带着钩子,叫人听了脸红心跳。 李宇恒内心一阵庆幸,逃也似地离开了。 紧闭的房门过了好一阵才打开,容越溪不愿让其他人看到谢澜的轮椅,端着粥和一小碟咸菜往回走。 干练女猜测另一人可能受了伤,没有贸然上前打扰,只站在门外道了声谢,“我和狄旷住在亡灵街道第402号,如果有事可以来找我们帮忙。” 房间里传来另一道低沉的声音,不难想象说话人温雅的长相,“好。” 他话音刚落,众人耳边传来游戏提示,冰冷的机械音此时听来格外悦耳,【滴!检测到任务一已完成……任务二已完成,交卷成功】 【开始清算任务积分,请稍后】 距离传送还剩一小段时间,李宇恒双手合十,抱大腿的姿势十分标准,“两位大佬还缺不缺腿部挂件,我听话能干,大学得过男子三千米长跑冠军,逃跑也不会拖后腿。让往东绝不往西,目前过了五个副本,剩余积分二百,可上交。” 积分二百,说明他下副本做任务时并非只会苟命的混子,愿意尽自己所能开发剧情。 李宇恒深知如果没有他们二人,这次任务很可能团灭。幻境里的小翠想知道重来一次,会不会有人就她脱离苦海,这样的愿望看似简单,但不是所有人都恰好懂药理,能解除后顾之忧,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把幻境的影响降到最低。 小翠也只有在容越溪武力的镇压下才会露出服帖的一面。 总之,抱大腿的机会不多,必须抓住。 容越溪只觉得他是一枚闪闪发亮的电灯泡,还是没有自知之明的那种。他动了动唇瓣,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清算完成,玩家谢澜获得积分……一千四百点】,一大笔积分到账,不用猜便知是容越溪又把他那份一起转了过来。 【传送开始,请玩家做好准备】 李宇恒的表现在谢澜这里还算过关,但他没有立刻应下,在传送时散发的温暖白光里给出一串地址,“一会儿来这里找我们。” 玩家离开后,小翠同样收到一条私人消息,【恭喜员工小翠获得不夜城入场券x1,很抱歉,根据评估,你暂时无法获得自由开店的权利,现提供花匠、司机和售货员三种工作类型,请在十秒内做出选择。十、九、八……】 “花匠,我选花匠”,小翠想起小时候阿婆种的花,很快给出了回答。在她身为人的记忆里,也只剩下这点温暖。 【请立即前往长乐街第152号面试】 为了给老板一个好印象,小翠拿着刚到手的退休补助金在一家美容店镶了牙,长着狐狸耳朵的老板宣称每一颗都是刚拔下来的,绝对新鲜服帖,因此花了她不少钱。 于是当谢澜二人回到妙月经营的洋楼时,恰好看到一身黑色长裙的老板娘和小翠坐在院子里聊天,后者被逗得咯咯直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那笑容在见到推门而入的容越溪时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耗子见了猫,嗖地从座位上弹起,本能想逃。 容越溪眉梢微挑,弯起的桃花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老板,你的员工好像不太欢迎我们……” 妙月嗅出八卦的味道,唰地收起折扇,美目流转,“你们认识?” 容越溪似笑非笑,“不熟。” 刚从她副本里出来而已。 谢澜熟悉流程,登记后拿上钥匙,勾了勾他的指尖,“走吧。” 容越溪移开视线,帮谢澜上楼。 直到他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小翠才真正松了口气,警惕的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兔子。 妙月奇道,“你怎么惹到这个煞星了?” 小翠委屈,“支线是谢澜触发的,容、容大佬和另一个非要跟来,我的幻境对他记忆不起作用,为了游戏平衡,只能从身体上下功夫。” 结果容越溪被迫卧床六天,和谢澜相处的时间无限压缩,全程没有参与感,彻底把人得罪狠了。 妙月怜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只管记住一句话,那俩人是一体的,就是死也会死在一处。” 那人心眼比针尖还小,绝对无法忍受其他人把自己跟谢澜分开。 仿佛为印证她的话,小翠当晚差点被特制的武器戳进喉管,逃进妙月的房间才勉强躲过一劫,心中对接下花匠的工作万分后悔。老板娘虽好,但小命更重要。 人死了尚有做鬼的机会,鬼怪死亡则魂体瞬间消散,化作阴气补给游戏。 她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第二天一早悄悄找到谢澜,毫不犹豫的道,“我可以帮你占卜一件未来百分百概率发生的事,求求你让容大佬放过我。” 谢澜正好有事问她,答应得还算干脆,“好。” 第64章 人鬼殊途(21) 九黎一族擅长利用龟卜或卜蓍的方式预测吉凶, 小翠拿出龟壳时满脸肉痛,显然为活命使出了看家本领。 寡白色雾气缭绕,随着燃烧的艾条灼烫那些椭圆形坑穴的过程越来越浓, 她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被炙烤后的龟壳噼啪作响, 表面浮现出细碎的裂纹。 小翠用古老的语言低声念出一串口诀,细眉皱起, 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看着血染的纹路神情变幻不定。 谢澜心底微沉, “有结果了吗?” 身为族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小翠竟参不透两人未来的命运轨迹,语气也变得不确定起来,“凶……不,我看到了黑暗中绝处逢生,他人相助。” 谢澜蹙了蹙眉, 只关心破解之法,“如何避免?” 小翠低头摆弄龟壳, 坚硬的骨甲却骤然碎裂,遭受反噬后唇边再度渗出一丝血迹, 眼神凝重,“无解, 命中注定,避无可避。” 今日受挫,她才知玄术精妙,倾尽毕生所学也不过才窥得几分皮毛。 其实小翠隐隐察觉他们二人互为劫难,只要在一起,必然会经历某些不好的事,反之分开就能避免。 但她牢记妙月的叮嘱, 一个字也不敢多说,收起龟甲双手合十拜了拜,唇角血迹未干,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让容大佬放我一条生路。” 她眼中的忌惮与恐惧不似作假,反而勾起了谢澜的好奇,半是反驳半是安慰道,“玩家不可能杀掉你们,否则早就乱套了。” 纵观整个游戏,有能力解锁剧情、帮他们了却心愿的玩家少之又少,不夜城里游荡的绝大部分鬼怪都喜好杀戮,是通过达成十场全灭成就进来的。 小翠悲愤交加,一句话不经思考便脱口而出,“他算哪门子玩家!” 谢澜一怔,曾经积压的疑虑电光火石间串成一根完整的线,他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分毫不显,唯有声音冷了下来,“为什么不算?” 他竟然还不知道…… 小翠自知说漏嘴,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支支吾吾补救,“我开玩笑的……哈哈,因为、因为他能力太强,根本不像正常人……” 谢澜瞥了眼正门的方向,意有所指,“我要听实话。” 容越溪出去买饭,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小翠犹豫片刻,坚持道,“你要保证他不会对我下手。” 谢澜坦诚摇头,“我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 容越溪是独立的个体,不是他的附庸品。他们是还处在实习期的恋人,也是并肩而战的队友而非上下级,地位是平等的。 小翠万万没想到他性格中也有恶劣的成分,远没有外表看起来好说话,瞪圆的眼睛仿佛在怒骂狗男男,“君子一言——!” 谢澜不再刺激她,及时递上一枚甜枣,“但我们可以早点进副本,你应该也知道,以我们的积分,在这里住一个月不成问题。” 若他有心拖延,一月时间足够对方死十回了。 小翠可耻地心动了,像普通人类讲悄悄话前一般警惕扭头,瞧了眼身后才压低声音快速道,“我看不透他的本相,只知道比我强,比大部分见过的鬼怪都强得多……” 鬼怪擅长伪装自己、用幻像蒙骗人类感官,其实本相狰狞可怖,永远停留在死去的那一刻。 譬如妙月是剥皮而亡,她可以换一万张脸,但永远找不回属于自己的那张;小翠实力相对较弱,甚至无法利用鬼气幻化出牙齿跟舌头,脖子上的勒痕抹再多层粉底也遮不掉。 谢澜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莫名不太舒服。他看起来冷静过了头,问出的问题也不似寻常,“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是惨死的吗?” 他不记得容越溪身上有什么伤痕。 由于惊讶,小翠嘴巴微张,一双眼睛漆黑无光,却多了点隐藏很深的羡慕,“没有怨气的人,早就投胎去了。” 何苦日日年年守着执念,最后被游戏收编,成为一名打工仔。 死时越惨烈,怨气强盛,能力也就越强。 见他表情凝重,搭在桌上的手无意识收紧,小翠突然笑了笑,“其实也有例外,传说鬼蜮中孕育着一种魔物,以阴气为食,亦正亦邪,只问喜恶,不辨是非。” 和容越溪很像。 谢澜问,“怎样发现他的身份?” 小翠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鬼怪自有一套辨别同类的方法,普通人借助特殊道具应该可以……还有他受伤的时候,有些人天生敏感,魔物受伤时气息外泄,他们就能感知到。” 谢澜想起不久前容越溪掌心那道难以治愈的灼伤,心下不安,问小翠有没有相关书籍,得到肯定回答时才勉强松了口气,拿回房间翻看。 有关魔物的记载少之又少,谢澜翻至一半,看到最下方的字迹时指尖微顿,不小心捏皱了书角。 传闻中有一类极为怪异的体质,生来便极具灵气,【若为修者,问鼎大道指日可待;若为凡人,则灵力滞留体内,累积成疾,邪祟缠身。一血一肉,食之大补。】 谢澜叫来小翠,当着她的面划破指尖,鲜红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对面的女人闻见血液清甜的味道,本能吞咽口水,却始终站在门外微笑道,“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高阶鬼怪都喜欢圈地盘,她前脚进去,后脚容越溪发现她的气息就能把头拧下来。 联想到副本内的鬼怪总是对他格外“关照”,谢澜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下颌线绷得死紧,一看便知心情差到了极点,“早上的事,不要跟老板娘透露具体内容。” 容越溪应当和妙月认识,妙月知道,就代表他也知道了。 小翠被打怕了,一点觊觎之心都不敢有,闻言小鸡啄米点头,瞬间消失在房间外。 “一血一肉,食之大补……”,谢澜扯了扯唇角,毫无预兆地将那页揉皱的纸张撕下,看着它烧成灰烬,心里那股没来由的烦躁才稍有缓解。 仿佛纸页消失,因那行文字生出的隔阂也能不复存在。 厚重古朴的《异闻录》摊开在腿上,他却看不进半个字。原来人间情爱不只有欢/愉和喜悦,还有痛苦和猜疑。心中有了惦念与牵挂,烦恼也随之而来。 容越溪上个副本因违反规则而受了点内伤,他怕自己控制不住饮血的本能,干脆宰了两只小鬼补充阴气才去店里打包了几份谢澜爱吃的菜。 青年坐在窗边小憩,膝上搭着的书页随风而动,轻轻蹭过他的指尖,侧脸安静美好,宛若画卷。 容越溪刻意放轻声音,从后方搂住他的脖颈,一只手蒙上眼睛,唇瓣只差一点就能贴上耳廓,“不许动,打劫。” 谢澜听出他的声音,捉住横在胸前的那只手轻声询问,“劫什么?” 容越溪咬了口他的耳尖,却没留下半点牙印,语气轻佻,做足了调戏姿态,“自然是劫色。” 谢澜拉下他的手,稍一用力,整个人便跌进了怀里。 容越溪惊了一瞬,怕把他腿压坏,作势想起,却被结结实实圈住了腰,动弹不得,“谢澜……你先让我起来。” 谢澜眼底藏着一抹审视,似笑非笑道,“不是要劫色?” 容越溪被捏住了下巴,接触到带有侵略性的目光一阵脸热,怔怔抬手摸了摸他的眼尾,小声嘀咕,“你怎么了?” 他腰扭得难受,一阵窸窸窣窣的挣动后,改为面对面跨坐在谢澜身上,两道呼吸交织在一起,唇瓣只差一点就能贴上。 容越溪与他鼻尖相抵,大方征求意见,“要亲亲吗?” 两人无声对视,分不清谁先有了动作,谢澜缓慢贴了上去,遵循为数不多的经验撬开他的牙关,寻到柔软的舌吮吸纠缠,带着前所未有的霸道跟掠夺。 他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学生,吻技从最初的青涩迅速趋于成熟,也不过一瞬间的工夫。 魔物好斗,就连接吻也要一分高下。容越溪起初还能有来有往的回应,不过一会儿便在这样的攻势下软了身体,鼻腔中抑制不住地发出绵绵低音,软的像水,只剩两只手顽强攥住谢澜肩头的布料,就像在飘摇的风雨中抓住了救援的绳索。 渐渐的,容越溪感觉空气也变得稀薄起来,陌生的渴望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能轻易绞断敌人脖颈的腿失了力气,隐隐发颤。 还想更亲密一点…… 冒出这样的念头时,谢澜骤然停下动作,眼睫低垂,睨着他糜/红破损的唇瓣,下意识用指腹缓慢摩挲了一下。 明明血液都是鲜艳的红,为什么会是魔物? 容越溪不知他心中所想,整个人像吃醉了酒,眼里漾着水光,吮破的唇角微微刺痛,他却没有半分不高兴,反而享受般眯起眼尾,亲了亲他的唇瓣,低声撒娇,“谢澜,我好难受……” 两人贴得极近,谢澜自己也起了反应,克制的退开一点距离,莫名觉得他此时的样子像野兽露出柔软的肚皮,心中所想简单到一目了然,全然没有属于魔物的凶悍。 容越溪难耐的蹭动两下,指尖在他眉心轻抚,“别皱眉”,语罢静静抱住他,下巴抵在肩头平复呼吸,“今天有其他人来过吗?” 他闻到了其他鬼怪的味道。 谢澜依言松开,只坦白了一半,“嗯,小翠主动提出帮我们预测一件未来百分百会发生的事,想让你饶他一命。” 容越溪声音懒洋洋的,听起来没什么威慑力,“你答应了?” 谢澜一顿,照实说道,“没有……我不会替你做决定。” 容越溪似乎很是高兴,吧唧在他脸颊落下一吻,“但是我愿意听你的。” 谢澜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心中莫名一软,“我知道……” 他揉了揉容越溪后面的发丝,不着痕迹地引导,“我们是一体的,李宇恒想加入,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会强求。” 容越溪皱了皱鼻子,角度清奇,喜怒哀乐全然系在了谢澜身上,“他就是个讨厌的电灯泡。” 不然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第65章 人鬼殊途(22) 容越溪像只巡视自家领地的小兽, 拾起不知何时掉在脚边的《异闻录》随意翻看两页,又不感兴趣的丢回桌上,“怎么想起来看这个?” 谢澜怕他不小心从腿上歪下去, 搭在腰上的手收得有些紧,“随便看看, 说不定哪天就能用上。” 容越溪浑然不知自己掉马了, 重新靠进怀里扣住那修长的五指把玩, 望着他的眼睛如同许诺一般郑重道, “用不着,我会保护你的……” “……嗯?”他摸到指尖的伤口,拉过来仔细瞧了瞧, 才在上面落下一吻, “疼不疼?” 谢澜缓慢摇头,没在那张脸上看出半分和小翠相似的神色,反倒觉出贴在一起动来动去有多要命,不由得拍了拍他的后腰,“……先下去。” 谢澜慢热,好像天生在情之一字上就比别人迟钝许多, 但一座终年冰封的雪山一旦融化, 便会走向另一个极端。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在身体被挑起的冲动面前变得支离破碎。 容越溪本就是这样打算的,但从他语气中听出一点别样的东西, 便顿时改了主意, 意味深长地朝下瞥了一眼, 贴在耳边悄声问,“要不要我帮你?” 谢澜竭力忽视那种因啄吻而产生的酥麻触感,深吸一口气道, “……不用。” 仔细听还有那么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魔物本就是一种遵循欲/望的生物,容越溪自觉找到了比饮血还要快活的事,很想和谢澜尝试一番,体验其中舒服的滋味,只是对方不肯,他只好遗憾退开。 直到李宇恒来报到时,才不情不愿地压下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谢澜习惯未雨绸缪,擅长行动前定好目的跟计划,容越溪却打乱了它们,使他不得不重新考虑未来的事。他们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如果想一直在一起,总有人要妥协,离开故土,留在全然陌生的地方。 容越溪见他皱眉,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弯了弯眼尾,仿佛不知烦恼为何物,“怎么了?” 那语气,仿佛只要谢澜说出谁惹他不快,就能立刻出手把那人宰了。 谢澜无意识勾了勾他的指尖,忽然觉得走一步看一步也没什么不好,“……在想该买什么道具。” 李宇恒眼神滑过谢澜食指那枚印着粉色小花的创可贴,低头默默干饭,狗粮虽好,但不顶饱。 接下来,三人在洋楼里继续休整了一晚,第二天才出发购买道具。刚到门口,藏宝阁新换的老板就亲自迎了出来,态度异常恭敬,只是一双三角眼止不住朝容越溪那边瞟。 他们这次准备得全面,谢澜照旧提前服下一颗小还丹,容越溪拿了三包小翠配好的药,以防意外。 驶向中央广场的电车里,谢澜偏头看了眼靠在自己肩上的人,状似不经意的问,“藏宝阁为什么换老板了?” 容越溪撩起眼皮,回答十分不走心,连瞎话都懒得编,“可能坏事做太多,遭天谴了吧。” “……”谢澜无声叹气,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尖,得来一个疑惑的眼神,眸光潋滟,任谁也想象不出他凶残的一面。 当初登记队伍,容越溪人数填了“2”,绑定道具也是两人队中情侣专属的对戒,因此他们跟李宇恒只能通过结盟方式进入同一副本。 做好一切准备,三人踏进传送光幕。 与以往不同,熟悉的眩晕过后,谢澜睁眼时四周一片黑暗,似乎正处于某个独立空间,耳边传来的游戏提示也不同寻常,【请玩家抽取卡牌】 半空中浮现出十二张纯黑色卡片,背面的玫瑰花纹路泛着阵阵流光,谢澜取下第六张牌,耳边再次响起一声提示,【你的身份是:女巫;白方阵营】 【女巫是狼人杀里的最强神,你拥有一瓶解药,一瓶毒药,可以拯救或杀死任意一名玩家,但不可自救,两瓶药水不可同时使用】 谢澜手中多出两瓶拇指大的药剂,一黑一白,分别标注着毒药与解药。 【叮——!】 【本次任务:1、请确保白方阵营获得胜利;2、找出十二人中的非人玩家、即狼人,并使其出局。注:由于狼人杀游戏的特殊性,一方阵营获胜后,特为出局玩家发放复活牌一张】 黑雾渐渐散去,谢澜发现自己坐在一间教室里,黑色卡牌化作齑粉消散于无形,两瓶药水则自动被纳入道具栏中。 一名身穿黑色西装裙的女教师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晚风吹动树梢沙沙作响,前三排的学生对着黑板上的题目奋笔疾书,没有任何灵异现象,是再普通不过的校园日常。 女教师目光犀利地扫过后排交头接耳的学生,面露不虞,“梁新杰,上来把这道题做一下。” 被叫到的男人明显是玩家,由于过度分神查看信息被女老师抓了个正着,脸色瞬间惨白。他毕业不知多少年了,早把高中知识点忘得一干二净,站起来吞吞吐吐说不出半个字。 女老师扔的粉笔头精准砸在他的眉心,留下一道白色印记,厉声道,“这道题讲了多少次了,还不会!给我到后面站着去!” 四周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梁新杰以前成绩很好啊,难道都是抄的?” “就是,怎么最近跟换了个人似的。” 学生时代的游戏大多在熟人间开展,教室三十多名学生,很可能藏着拿了狼人牌的非人类,情况未明之前,最好不要表现出异状。 谢澜瞥了眼他的桌面,书本整齐,上面工工整整写了不少笔记,看样子是认真学习的人设。 整个思索过程不过短短数秒,还是被女教师发现了端倪,目光犀利地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谢澜,你来试试。” 谢澜淡定走上讲台,稍作思考便写下了答案,解题过程流畅,思路清晰,“六分之根号三。” 女教师神色满意,语气也温和了许多,“回去坐下吧,晚上注意休息,课堂上才能保证效率。” 她把谢澜的走神当作熬夜刷题后犯困的表现,答对答错,待遇天差地别。 谢澜点头应下,神色自若地回到座位。窗外暮色渐浓,橘红的光暖融融映在脸上,女教师讲完整套卷子,喇叭里恰好响起下课铃,她抱起教案离开,高跟鞋的嗒嗒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一旁的男同桌放下笔,勾住他的肩膀,“走,一起吃饭去?” 谢澜从桌上拿起一本物理书,摇头笑道,“你先去吧,我想把书还回去。” “成”,男生很好说话,朝他摆了摆手,“那我先走了,去晚了可没饭吃。” “这还用你说”,谢澜抱着课本出门,在男生身影消失后脚步陡然加快,带了点难以察觉的急迫。 一条走廊共有六个班,晚饭时间人来人往,想从中找到容越溪和李宇恒简直天方夜谭。借由广播站会合又太过招摇,他皱了皱眉,还是耐着性子一间间找了过去,“你好,请问你们班有人叫容越溪吗?” 学生时代总是有那么几个减肥不吃晚饭的女生,她们或坐在教室里刷题,或聚在一起偷偷分享一部,闻言一齐看了过来,距离最近的齐刘海疑惑道,“你找他有什么事?” 谢澜晃了晃手里的书,“我捡到了他的课本。” 齐刘海边接过物理书边掩唇笑了起来,“一个学期过去他的课本都是崭新的,有跟没有区别不大,不过还是谢谢你啦,小帅哥。” 一分钟后,谢澜在老师办公室找到了学渣容越溪,后者正一脸不耐地站在办公桌边挨训,训话人恰好是上节课的数学老师,“短短一周,已经有三个老师跟我反应你上课玩手机,打瞌睡,再这样下去,我就只能把你家长叫来了……” 她余光瞥见办公室外的人影,瞬间变了副模样,语带关切,“怎么了?” 谢澜刻意没看容越溪,一举一动像极了好学上进的尖子生,“老师,今天课上讲的最后一道附加题我还是不太明白。” 女老师找出那套卷子,一点点耐心讲解,谢澜偶尔提出疑问,你来我往间反倒将容越溪晾在了一边,“……我记住了,谢谢老师。” 女老师意犹未尽地合上笔帽,抬手赶人,“行了快去吃饭吧,人是铁饭是钢,身体是学习的本钱。” “还有你”,她瞪了眼吊儿郎当的男生,“再有下次,我就把你家长叫来好好说道说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这个点楼梯间空无一人,在愈来愈暗的光线下宛若一口黑洞,莫名阴森可怖。 容越溪脚下一顿,毫无预兆地推了谢澜一把,单手撑着墙壁将人困在拐角处,挑眉道,“好学生?榜样?” 副本中谢澜身材瘦削挺拔,蓝白两色的校服穿在身上毫无违和感,像一棵笔直的小白杨树,反之容越溪将校服穿得松松垮垮,脖子上戴了条金属项链,从头到脚写满了‘别惹老子’几个大字。 由于那句找出非人类玩家的游戏提示,谢澜一直提着心,有了牵挂的人就如同有了软肋,他怕容越溪和他站在对立面,也怕其他玩家发现他的身份后刻意针对。 谢澜想问他抽到了什么牌,耳边却传来冰冷的警告,【禁止玩家私下交换身份。】 这样一来,组队不但没了优势,反而还要提防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非常符合游戏的恶趣味。因为了解,才更好对熟悉的人下手。 容越溪亲了亲他的下巴,似是安抚,对视间忽然眨了下右眼,连带着那颗朱红色小痣也熠熠生辉。 谢澜握住他的手腕,“容同学,学校禁止早恋。” 游戏不让透露身份,怎么办? 容越溪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我们悄悄的,不会有人知道的……你要是敢拒绝,我保证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标准狼人杀里一般设有四神、四狼、四民,神牌分别是预言家、女巫、猎人和白痴。 他加重了神字,谢澜暂时松了口气,“走吧,去吃饭。” 容越溪“凶狠”地钳住他的下巴,“你还没答应我呢!” 谢澜勾住他的肩膀,同样在‘神’字上下了功夫,“为了保住小命,只好跟你做一对神仙眷侣了。” 彼时李宇恒正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他追求稳妥,不敢拒绝NPC的邀请,被迫跟一群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打起了球赛,见到熟悉的身影便如同看到了救星。 他见谢澜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篮球,瞬间领悟到他的意思,手一抖,篮球嗖地朝他们二人飞来。 容越溪眼疾手快地拦下,砰一声砸在地上,似笑非笑道,“想打架?” 冰冷的气势让周围路过的学生恨不能离他八丈远,李宇恒飞奔上前,一叠声道歉,“手滑了手滑了,要不我给你们买瓶水赔罪吧……” 容越溪走出两步,见他还愣在原地,寒声道,“赶紧的,别磨叽。” 第66章 人鬼殊途(23) 大锅饭滋味一般, 副本完美还原了这点。饮料是普通的甜味汽水,李宇恒硬是就着吃了不少,用他的话说, 不吃饱遇到事情都没力气跑路。 两人盘子里的菜一模一样,容越溪却总觉得谢澜那份看着更好吃一些,伸手把餐盘调换过来,“你在几班?” “三班”, 容越溪在隔壁五班,离得还算近。李宇恒比较倒霉,游戏分配的角色是体育生,在楼上十二班。 谢澜把梁新杰的事挑重点讲了一遍, “……在屠边局里,狼人获胜的方式有两种, 杀死全部平民或神。当然这是最坏的一种情况,如果条件宽松,直到所有好人、也就是白方死亡, 狼人才能获胜。目前我们无法判断鬼怪的杀人条件, 最好暂时隐藏身份。” 容越溪第一次接触这类游戏,眼里透着兴味,好奇宝宝一般举手插话,“狼人互相认识吗, 怎么辨别彼此的身份,如果杀不掉目标会受到惩罚吗?” 前两个问题就算了, 最后一个像什么话,偏偏放在他身上又异常合理。 “咳咳咳”,李宇恒呛到了,喝了一大口汽水才压下咳嗽, “容哥你没玩过狼人杀?” 容越溪摇头,副本是随机的,上辈子他没有来过这里,不夜城最大的娱乐场所是赌场,其他有透题嫌疑的一律禁止开放。 只能说他强到变/态的武力值太过唬人,李宇恒下意识觉得大佬就该无所不能,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样接地气的短板。 谢澜回答:“就桌游来说,狼人间互相认识,天黑后行动,在规定时间内杀死一名玩家,也可自杀扰乱视线,骗取白方信任。” 但当游戏变为现实,谁也不知道鬼怪的杀人方式。容越溪透过食堂门口悬挂的透明胶帘,看向外面的天色,静静道,“天快黑了。” 李宇恒脊背蹿起一阵凉意,狼人杀的第一道流程可不就是:天黑请闭眼,狼人请杀人。 三人会合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个点食堂空了大半,一名端着餐盘的男生经过时不小心听到他们的话,犹豫片刻还是走过来低声制止,“你们怎么还敢聊它,会出人命的。” 谢澜佯装不知,“为什么,不就是一个游戏吗?” 那男生脸色骤变,端着餐盘的手隐约颤抖,“不信就算了。” 李宇恒买了好几瓶饮料,此时恰好派上用场,拉住他的胳膊打圆场,“别走啊同学,还不是住校太无聊,才想找点乐子。来来来我请你喝饮料,你跟我们讲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男生挣不开他的手,勉强在旁边坐下,“你们想问什么,老师不让谈论这件事。” 谢澜单刀直入,“你参加过狼人杀?” “没、没有”,男生抖了一下,眼神乱飘的样子连李宇恒都能看出他没说实话。 容越溪盯着他的眼睛,眸中闪过一点红芒,咬字缓慢,带着奇异的韵律,“学校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男生对回忆此事表现出强烈的抗拒,不停啃咬指甲,看起来有些神经质,“都死了……他们全都死了,没有人能赢过狼人。” 那些在游戏中出局的学生,有的被吊在了风扇上,有的不小心摔下楼梯扭断脖子,还有人躺在宿舍的床上被活活闷死。于是校园中有了闹鬼的传闻,狼人杀也成为一款禁忌游戏。 谢澜:“你在游戏里扮演过什么角色?” 由于恐惧,男生语气艰涩,无意识吞咽口水,“法官。” 法官游离于游戏之外,并不直接参与,他侥幸逃过一劫,却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同学、乃至朋友一个个惨死,心理防线早就崩溃了。 男生好似想起了极为恐怖的事,惊惧回神后起身就跑,连盘子都顾不得端。 谢澜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问,“游戏是谁最先提出来的?” 如果那个人还没死,大概率是扮演狼人的鬼怪之一。 “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男生力气忽然大了许多,掰开他的手扭头跑了出去。 等他们追出去时,男生已经没了踪影。李宇恒面露懊恼,“现在怎么办?” 谢澜看了眼时间,“先回去上晚自习,顺便找找他在哪个班。” 高中晚自习任务繁重,谢澜遵循人设,认真做了套卷子,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才停下笔。余光瞥见窗边暗暗朝他勾手的人,悄无声息出了教室。 两人一前一后往厕所方向走,等四下无人容越溪才提及正事,“游戏最先从三班开始的,豆芽菜说因为他不会玩,所以才被女朋友拉去当法官。” 没想到主持了一场亡命局。 谢澜捏了捏他的脸,好笑道,“豆芽菜是谁?” 由于担心其他人听见,谢澜声音压得很低,无端撩人耳膜,好好的讨论环节顿时暧昧起来。 容越溪瞥了眼他被掰开的那只手,上面的红印早就消了下去,他却还觉得碍眼,轻轻哼了一声,“明知故问……除了食堂那个,还能有谁?” 他二人越靠越近,不知不觉贴在了一起。谢澜不知他用什么方法逼问出来的,指尖不经意拨了拨对方柔软的发丝,纵有千万句叮嘱,最终也只化作一句,“保护好自己。” “所以——有奖励吗?”容越溪笑得像只得意的小狐狸,刚刚搭上他的肩膀,神色蓦地一变,“谁在那里?” 他反应极快,顺势将谢澜推在墙上用作掩饰,伪装出霸凌现场的样子,“你以为搬救兵有用吗?” 谢澜耳边传来一种怪异的沙沙声,和树叶摇动的声音掺在一起,听不真切。那东西察觉被发现后,飞速消失了。 容越溪“恶狠狠”在他下唇咬了一口,名为做戏,实际占足了便宜,“我最讨厌你这种假正经的好学生,必须给你点厉害瞧瞧。” “假正经?”谢澜不着痕迹地在他腰间捏了一把,“校霸都是像你这样欺负人的?” 容越溪腰侧一麻,闪身避开,牵住了他作乱的手,“当然不是……他们动手,我动嘴。” 谢澜指尖在他掌心蹭动一下,低声道,“走吧,快上课了。” 谢澜踩着铃声回到教室,发现一张纸条静静躺在桌面正中,十分显眼,叫人想忽略都难,【亲爱的朋友,请于今夜二十三点十五分准时前往天台确认参与游戏,迟到算作弃权出局,祝游戏愉快~】 黑色方块字是统一印刷的,无法根据写字习惯寻找蛛丝马迹。 谢澜收起字条,暗中打量其他人的动作。他的同桌是名架着瓶底厚眼镜的男生,上课铃响后一分钟才慢吞吞走进来,形迹可疑。 与此同时,一声迟来的游戏提示终于在耳边炸响,【叮!下面宣布狼人杀游戏规则】 【1、本场游戏采用屠边玩法,若四神或四民任意一方全部死亡,则‘狼人’代表的黑方胜利】 【2、除第一晚外,玩家每晚十点进入自由讨论环节,十一点开始公投,票数最多者出局。警长竞选将于明晚开放,请双方积极参与,竞选成功的玩家拥有一点五票表决权;投第二天早上八点将公布上一轮游戏总结和新一轮死亡结果】 【3、任何玩家不可私下交换身份信息,违规者直接抹杀】 【4、‘狼人’行动时间为零点至三点,每晚只能杀害一名白方阵营玩家,请务必按规则进行,否则将失去游戏资格】 晚自习九点五十结束,谢澜口袋里装有标注房间号的宿舍钥匙,根据提示回到宿舍,洗漱后平躺在床上,在游戏机制的作用下自动陷入睡眠。 晚上十一点十分,谢澜在提示音中准时醒来。宿舍内静悄悄的,其他三人直挺挺躺着,看不出半点胸膛起伏的痕迹,宛若一具僵硬的尸体,就连推门时不小心发出的吱呀声也没能使他们惊醒。 天台上的铜锁不知被谁撬开了,冰凉的夜风顺着敞开的门缝呼呼灌了进来。一张课桌孤零零立在水泥地上,借着惨淡月光,谢澜看到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六七部手机,说明在他之前至少还有五人来过。 当他走到桌边,其中一部的屏幕骤然亮起,识别成功后自动打开,最上方本应显示信号的地方打了两个大大的叉,却有消息不断弹了出来,【欢迎玩家谢澜加入狼人杀!】 【游戏即将开始,期间请保管好手机,损坏后修复需扣除一定积分,积分不足则自动丧失投票权】 游戏在隐藏身份上下足了功夫,直到谢澜重新回到宿舍,也没有遇见其他玩家。 零点一到,狼人杀正式开始,所有人耳边传来一道冰冷的提示音,【天黑,全体玩家闭眼】 四周是浓稠的黑,与刚进副本时的情况相似,唯有手机屏幕散发着莹莹微光。 得到睁眼的提示后,谢澜手机弹出一条新的消息,【女巫请睁眼】 【今晚死的是梁新杰,你有一瓶解药,需要救吗?注:解药使用后,女巫将失去提前获取狼人杀害玩家信息的权利】 情况未明,谢澜自然选择否。 【你有一瓶毒药,需要毒吗?】 【女巫请闭眼】 …… 天亮后,一切恢复正常,三个挺尸一晚的室友打打闹闹下床,气色红润,看不出半点异状。 谢澜刻意多躺了一会,跟他们错开洗漱时间,在宿舍楼下与容越溪二人会合,赶去食堂吃早餐。 即使游戏强制玩家入睡,李宇恒精神状态依旧有些差,咽下一口水煮蛋后小声道,“你们有没有发现,熄灯后那些室友都不会动?” 连呼吸声都没有,分明是死人。他担惊受怕一整晚,睡着后做的都是噩梦,生怕他们忽然诈尸,坐起来掐住自己脖子,早上起来整个人都是麻的。 “是啊”,容越溪点头,眨了眨眼睛看向谢澜,“我也觉得吓人,不如我们换宿舍吧。” 李宇恒:“……”装害怕能不能走心一点啊,后半句才是你的目的吧喂。 第67章 人鬼殊途(24) 换宿舍是不可能换宿舍的, 不等容越溪找到班主任表达向好学生谢澜学习的上进心,就收到了一条警告,【禁止玩家更换宿舍】 容越溪语气不满, 看上去想把这破系统给拆了, “为什么?我要投诉。” 【玩家容越溪与玩家谢澜系普通校友关系,更换宿舍理由不成立】 “好了”, 谢澜觉出游戏对容越溪的限制, 在下面碰了碰他的手,“规则不会骗人, 宿舍里的东西充当的可能只是‘室友’这个角色而已, 对玩家下手的始终只有充当‘狼人’的鬼怪。” 话虽如此, 但到了夜间,不但要面对未知的死亡威胁,甚至还要跟死人共处一室,不是所有人都能克制住恐惧的情绪,时间一长,精神就容易崩溃, 并做出许多不符合常理的事。 谢澜把自己那份豆浆放到容越溪面前,“既然如此, 不如把他们当成配合玩家演出的机器人,使用一天后必须躺回床上充电。” 李宇恒在他平淡的语气中感受到一种不动声色的温柔, 当发现这句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担惊受怕一夜后, 竟产生一种想哭的冲动。本着坦诚相待的原则,他思虑再三还是问出了内心的疑虑,“大佬,你不担心我是狼人吗?” 容越溪嫌弃地扫了他一眼, 一副你在逗我的样子,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谢澜动作一顿,好笑道,“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点?” 容越溪喝了口豆浆,表情真诚里又带着跃跃欲试,“那我们把他投出去好了。” 这样电灯泡就没有了。 “别吓他了”,谢澜温声替容越溪解释,“如果你真的是狼人,昨晚死的应该是我或者容越溪,相处时也不会这么自然。” 虽然这句话有自夸的嫌疑,但按常理来说,威胁大的人越早出局,局面对狼人越有利。 容越溪不太高兴的皱了皱眉,“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知道”,谢澜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腕骨,在被禁止向其他人透露死者信息的前提下,选择旁敲侧击,“以晚自习为界,如果自由讨论时我们才能阐明身份,那白天就是用来搜集信息的,我还是倾向于从人际关系入手。” “我们扮演的角色为什么要聚在一起玩这个游戏,又是谁通知的我们,事情的源头又是什么。” 完美通关过副本的玩家都知道探索剧情的重要性,尽管本次任务没有明确要求,玩家却不能直接忽略掉它。 “除了组队进来的人,黑白双方都对彼此一无所知,今晚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所以昨晚狼人要么自刀把水搅浑,要么就是它确认了其中一名玩家的身份。” 谢澜点了点校服口袋里的手机,“聊天记录里应该有不少隐藏线索……” 他话还没说完,身边那人便把手机拿了出来。 食堂没有监控,容越溪又坐在最里侧,借着衣物遮挡往他跟前一递,“在哪里找?” 于是谢澜又得知一条他不太会使用电子产品的信息。 白天手机多出一格微弱的信号,除相机外,解锁后的桌面上只有两个图标,他点开绿色社交软件,在搜索框里分别打出“狼人杀”、“游戏”等关键字,却始终一无所获。 谢澜短暂思索后重新输入“它”字,屏幕上立刻出现加载中的字样,随后几条消息弹了出来。 容越溪有一个外号为“小黑”的好哥们死于狼人杀,在王妙龄的介绍下决定加入游戏,为对方报仇。 而把谢澜带进游戏的人竟然是他的同桌夏仁聪,从备注上看,两人关系的确很好。 【虾仁:谢哥,想不想找点乐子?】 【谢:什么乐子】 【虾仁:狼人杀啊,别跟我说你也信闹鬼的说法,机智的你跟我联手,分分钟把搞鬼的人揪出来】 【谢:好】 看来谢澜是个因为生活太无趣而追求刺激的学霸人设。 李宇恒有样学样,同样调出关键词点了进去,当看到熟悉的名字时瞳孔皱缩,险些压不住声音,“我暗恋王妙龄,因为她恶补过狼人杀的相关规则,听说游戏有危险后就毫不犹豫地跟来了。” 聊天记录里有两条入门教学链接。 谢澜说,“有班级群吗,看她在不在里面。” “有”,因为激动,李宇恒的手颤了两下,“接下来怎么办?” 谢澜习惯性用纸巾擦了擦唇角,“先回去上课,可以借这层追求者的关系试探一下王妙龄,但不强求。八点应该会公布昨晚的死亡信息,到时候——” 他说到一半才发现,碍于人设,自己竟是最难脱身的那个,“……先加个好友吧,到时候方便联系。” 他们刚从食堂里出来,远远看见一道黑影笔直从十数米高的楼顶坠落,砰一声砸在地上。周围路过的学生尖叫着四散奔逃,胆小的甚至吓得晕了过去。不多时一名男教师带着保安赶了过去,抬手拨打急救电话。 现场乱糟糟的,谢澜三人匆匆赶到教学楼附近也没能引起其他人注意。 尸体蒙上白布前,谢澜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梁新杰眉心留着粉笔印的地方被一条钢筋直直捅了进去,血迹自圆形孔洞汩汩流出,干涸后呈现出一种乌黑黏稠的深红色。校服外裸露的皮肤灰败发青,起了尸斑,显然死去多时。 容越溪瞥了眼那些晕倒的学生,眨了下眼睛示意谢澜:快,假装晕倒,我接住你。 谢澜:……不要,丢人。 容越溪啧了一声:这时候还要什么面子,不晕倒你这个好学生怎么翘课调查。 谢澜:我送你去医务室也是一样的…… 容越溪:我翘课不需要找理由,李宇恒也不需要。 “……”谢澜心一横眼一闭,整个人朝后倒了过去,被容越溪稳稳当当接住,打横抱了起来。 李宇恒只见他二人忽然停下,一阵眉来眼去后谢大佬便晕了过去,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人抢先一步,由于解码失败反应十分真实,“他怎么晕了?!” 谢澜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各班同学肆意打量的视线,无意识将头抵在容越溪胸口,在他的心跳声里羞耻地耳根都红了。 “又晕一个,几班的?” 容越溪摇头,眼神慌乱不已,那老师干脆小跑几步在前面带路,“先送医务室!” “谢澜……”容越溪用指尖点了点他红透的耳朵,故意凑到旁边用气声道,“他们都走了,可以睁眼了。” 谢澜撑着坐起身,还未开口,对面的人便吧唧在他唇角亲了一口,“我错了,这不是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嘛。” 谢澜眯了眯眼尾,似乎听出了他藏在心里的后半句,似笑非笑道,“下次还敢?” 小心思被戳破,容越溪指着墙上的挂钟生硬扯开话题,“快八点了。” 时间一到,游戏准时播放死亡通告,【昨夜玩家梁新杰倒牌,有遗言】 所有人耳中紧跟着涌入一道断断续续的男声,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声里夹杂着利器破开皮肉的杂音,濒死前发出的悲鸣足以令人遍体生寒,【我是……村民,三班……必有一狼】 传送进教室时,那一瞬间的慌乱足以让披着人皮的鬼怪发现异常。 谢澜对此并不意外,贴身存放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打开后那枚画有黑狼的图标上冒出红色气泡,提醒玩家查看消息。 聊天栏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群,里面大部分成员的名字都以星号代替,头像是系统默认的剪影,只能粗略分辨性别。 唯有死去的梁新杰显示出完整姓名跟头像,此时已灰了下去,像一张精心P好的遗照。 谢澜等了一会儿,拜托医务室值班教师帮忙请病假后,和守在外面的容越溪往寝室楼方向走了过去。 现在是上课时间,一路上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容越溪走在前面忽然转过身来,倒退着走路,左耳垂多出一枚碎钻耳钉,在阳光下亮得晃眼,“想去梁新杰宿舍看看?” “嗯”,一楼最靠外的房间一般是宿管住的地方,敲门前谢澜抬手拨了拨他的耳钉,在对方怔然的神色里指向门边挂着的钥匙串,“帮我个忙。” 说罢装作一副随时快晕倒的样子,把假条交到宿管大妈的手里,“阿姨,我钥匙找不到了,可以帮忙开下门吗?” 他皮肤白净,带着天然的孱弱感,大妈到嘴边的数落变成了关心,边走边叹气,“现在的孩子一点都不知道注意身体,快回去睡一会儿吧,落下的知识可不容易补回来。” 容越溪对着墙上的各宿舍成员表迅速找到梁新杰所在的那间,轻而易举地把备用钥匙勾了出来,闪身踏上另一侧楼梯,整个过程不足三十秒。 一分钟后,宿管室再次迎来一批学生,为首那人戴着厚厚的眼睛,几乎把脸贴在表格上边看边找,“……怎么可能没有?!” 谢澜安静听完,轻轻叹了口气,“阿姨,我最近总是做噩梦……学校里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吗?” 大妈表情瞬间严肃起来,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乖孩子,阿姨看你是好学生才跟你透个信,好好学习,如果有人叫你玩什么游戏,不要去就对了。” 谢澜眼神一凝,面上却还是一副虚弱的样子,身形细微颤抖,“为什么……阿姨,我这人就喜欢乱想,您要是不告诉我,我晚上肯定睡不着了。” 大妈打开206的门把他推了进去,犹豫片刻还是心软了,开口时语速飞快,听着含混不清,“以前的孩子皮,玩游戏出过意外。” 宿管离开好一会儿,容越溪才推门进来,朝他晃了晃手中小巧的银色钥匙,光明正大地讨要奖励,“谢澜,我为你当了次小贼。” 他容越溪何时做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谢澜有了经验,指腹轻柔地在他脸侧摩挲一瞬,亲了亲他的唇瓣,贴在上面呢喃低语,“多谢,辛苦了。” 容越溪反射性闭上眼睛,想要加深这个吻时对方却已经离开了。 “先去梁新杰宿舍看看”,谢澜主动牵起他的手,一边开门一边随口问,“刚刚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容越溪收紧两人交握的手,心中那丝微妙的不爽来不及凝聚便消散于无形,漫不经心的道,“解决了几个小尾巴。” 梁新杰的宿舍也是四人间,内里稍显杂乱,却没有明显打斗的痕迹。 谢澜根据床号找到了属于他的那张,被褥未叠,上面没有血迹,很可能掀开就走了。 另一头,为了跟王妙龄搭话,李宇恒特意买了盒小蛋糕放在她桌上,模仿着偶像剧中的情节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来,“妙龄同学,我觉得好吃,就随便买了点带给你尝尝……希、希望你喜欢。” 看到这一幕的同学皆发出善意的起哄声,王妙龄脸瞬间红了,矜持推拒片刻还是收起来放进了桌洞里,笑盈盈道,“谢谢你。” 李宇恒看不出她是人是鬼,只好把情况原封不动地传达给谢澜,后者让他来图书馆会合,他便打算趁体能训练课的机会过去。 他刚从体育馆里溜出来,耳边骤然传来一道磁性悦耳的声音,“李宇恒同学,你要去哪里呀?” 李宇恒吓得一激灵,转头见是王妙龄,发挥毕生演技挤出一个温暖的笑来,“嘘——,妙、妙龄,我最近老是熬夜打游戏,觉不够睡,反正现在没什么事,想回宿舍补觉,你能帮我保密吗?” 王妙龄惊讶地“啊”了一声,很快弯起唇角,“可以的,你快去吧。” 李宇恒等那道高挑的身影消失,才缓缓松了口气。 上午阳光正好,看守图书馆的老头坐在桌前打盹,李宇恒屏住呼吸,踮着脚顺利走了进去。 图书馆空空荡荡,每走一步都能听见细微的回声,就像有东西悄悄紧贴在身后,踩着前人的脚印前行。 李宇恒心头发毛,就在他打算掏手机时,看到谢澜站在高大的立柜边朝他招了招手,“趁其他人还在上课,我们打算找找近几年的报纸,连出几场意外肯定会留下痕迹。” 旧报纸根据日期按顺序装订在一起,越往下时间越久。三人合力,连翻几打才终于找到相关新闻。 最近一场事故发生在半年前,过程跟豆芽菜所描述的情况相同,学校为了安抚人心,把学生死亡原因归结为压力过大导致的精神崩溃。 谢澜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将半打码的名字逐个记了下来。 最后一份报头上标注的出版日期距今已有两年之久,正中央加大加粗的字体格外醒目:学生打闹时意外丧命,谁之过? 下方介绍详细情况的版块却神秘消失了,边缘处参差不齐,是人为撕掉的。 第68章 人鬼殊途(25) 谢澜重新翻看一遍, 着重检查了夹缝等容易藏匿的位置,却始终找不到丢失的部分,“有人提前把它撕掉了。” 李宇恒拍了拍手上蹭到的浮灰, 下意识吐槽,“谁这么狗, 跟人沾边的事一点不干……” “或许人家本来就不是人”,因为担心管理员发现,他们将声音放得很轻, 在昏暗封闭的环境中造成的恐怖效果也十分出色, 是以这次容越溪根本没想吓人, 李宇恒却还是打了个哆嗦。 摆放旧报纸的地方常年不通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谢澜呛得压不住低咳,眉毛也跟着皱了起来。 容越溪递给他一方格子手帕, 接替了翻阅的工作。 “谢谢”, 谢澜遮住口鼻,那种浑身不适的感觉才稍有缓解, “向前翻两期, 占据大半篇幅的报道很可能还有后续。” 容越溪应了一声, 不多时便指着角落一块巴掌大的版面道, “这里, 高二某班死过一个学生, 玩游戏时跟其他人发生争执,不小心从天台上掉下去了。” 谢澜皱了皱眉,“联系宿管透露的信息,这个人应该就是一切的源头。” 只是缺乏关键信息,无法确定具体范围, 线索就此断开。 连续折腾一上午,三人都有些饿了,谢澜找到卫生间把手洗净,提议先去食堂吃饭,“现在人少不用排队,吃完还能多睡会儿午觉,晚上有场硬仗要打。” 看守图书馆的老头睡熟了,颇有节奏的鼾声里,谢澜迎面撞上了他的同桌夏仁聪。 后者推了下眼镜,热情勾住他的肩膀,“同桌?这么巧,你们这是……?” 容越溪悄然眯眼,目光危险,注视着那只亲密搭在谢澜肩上的手,犹豫着要不要剁下来喂狗。 谢澜心想是很巧,俩逃课的凑一桌了。他不着痕迹避开,依次介绍身边二人,“容越溪,本校校霸,我刚认的大哥。” “李宇恒,我大哥昨天新收的小弟。” 夏仁聪主动打了声招呼,“容哥你好,久仰大名。” 容越溪握住他伸来的手,皮笑肉不笑地客套,“不敢当。” 气氛微妙,无形的硝烟在两人间蔓延开来,仿佛下一秒就能迸溅出火花。 “走吧”,谢澜碰了碰容越溪的手,而后道,“我们先去吃饭了。” 两队人各自离开,与夏仁聪一同过来的是名长着雀斑的圆脸男生,他见状隐晦瞥了眼容越溪的背影,压低声音道,“害我们差点被宿管抓到的是不是他?” 夏仁聪点头,“应该是他。” 方才一番试探,竟也看不出什么来头。 李宇恒买冰水回来,远远瞧见容大佬在桌子下踢了踢谢大佬的鞋尖,语带不满,“你俩关系很好?” 谢澜往他碗里夹了几块糖醋里脊,认真纠正,“是跟我这个角色本身关系好。” 李宇恒极有眼力见的等了一会儿,才回到餐桌边坐下。 三人宿舍在同一层,容越溪拉住谢澜,“到我宿舍睡吧,他们不会回来的”,他顿了顿又看向李宇恒,因为不擅长做这种事,看上去有些别扭,“你也一起。” 昨晚那三只小鬼见了他就像耗子见了猫,容越溪特意把他们赶了出去,好接谢澜过来,谁知游戏竟不允许。 但中午可没这么多限制。 宿舍是单人床,容越溪贴墙躺下,让出靠外的半个床位,并不因房间内多出一人而扭捏。 单人床宽度在一米左右,两个手长脚长的人睡在一起实在有些挤,谢澜定了两点的闹钟,并找出几条教学视频点击下载,然后才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声道,“快睡吧。” 他不知道魔物是否需要睡眠,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和我一起。” 既然手机可以联网,下午谢澜也没去上课,在宿舍里帮容越溪恶补与狼人杀有关的基础规则,李宇恒偶尔在旁边补充。 或许晚上才是整个副本的精华部分,白天的流速似乎快了许多。黑夜降临,晚自习结束后,剩余十一名玩家按提示来到天台,开启第一轮讨论。 为了避嫌,谢澜三人刻意错开了时间。 四周沉寂无声,跨进天台的瞬间,连拂过衣摆的微风都停了下来,犹如置身某个与现实相连的异度空间。 水泥地上凭空多出十二把黑金色座椅和一张圆桌,游戏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请玩家按序号入座】 谢澜打开手机,在标有数字7的椅子上落座,他的对面是同桌1号夏仁聪,下午见过的雀斑脸坐在左手边8号位。容越溪坐在3号位,与他之间隔了整整三个人。 李宇恒稍近一些,在雀斑脸旁边的9号位,十点整全员到齐,属于梁新杰的12号座椅空了出来。 【游戏开始】,谢澜听到齿轮转动的咔嚓声,不多时每人面前多出一座栩栩如生的狼头雕像。 【下面开始警长竞选,有意向的玩家请按动狼头,倒计时十秒,十、九、八……】 【1号、4号、6号、10号四人参与竞选,由1号玩家开始发言】 夏仁聪面色坦然,扣在座椅上的手却不自觉收紧,“1号预言家,昨晚查了7号,是好身份。 如果4、6、10号三人里有人跳预言家的话,在我眼中就是悍跳,没有跳预言家,跳强神我可以查他,警徽飞给我,我会查3号跟4号,过。” 预言家第一晚查验的时候,十二人里只有名字没有证件照,夏仁聪看到同桌的名字在里面,想到他白日炉火纯青的演技,自然选择查他。 谢澜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1号发言无疑将他放在了焦点位置,情况并不十分有利。至于真伪,他并不急着下定论,也没有因被发好人牌而欣喜,那些暗中打量他的人迫于无奈又收回视线。 4号穿了身印花衬衫,梳背头,腕上戴着百达翡丽手表,像只张扬的花孔雀,语气也格外狂,“1号等会儿自己退水,4号我才是真正的预言家,昨晚查杀11号,希望其他人自动退水……至于警徽流,就1、7顺验,警上警下各一个,7号是1号的金水,在我这里也是不做好的,过。” 花衬衫就坐在容越溪旁边,他瞥了对方一眼,神情在烛火的微光下有些晦暗不明,心中已然定了此人的身份,从未考虑过谢澜骗他的可能。 6号是个留着公主切的女生,谢澜见过她,还书时对方就站在齐刘海身边,两人似乎是好闺蜜。 公主切视线在众人脸上打量了一圈,“我是预言家,昨晚查杀10号,之所以查她是因为跟我一个班的,警徽流就放在7号跟1号上,过。” 她语速过快,轮到10号时扎着丸子头的女生眼神飘了一瞬,下意识跟对面的人对视后才深吸一口气道, “6号查我查得很没有道理,我是闭眼玩家,本想炸一波身份,现在看来有些多此一举了。6号是我心中的铁狼,其他两个预言家我更偏向于1号,4号可能跟我一样想炸其他人身份,但我更倾向于是狼跳预言家,待会儿我会退水,希望大家把票投给1号。” 【警下玩家请投票】 谢澜知道自己是好身份,所以踩他的4号花衬衫应该是匹狼。他没有错过10号发言前的小动作,眼睛向5号或6号那边瞟了一眼,说明之前认识,所以适合当警长的人里竟然只剩下他的同桌1号。 比起推理,容越溪更愿相信自己的直觉,尽管他不喜欢那个虾仁葱和谢澜亲密的姿态,但还是在6号和1号里选了后者。 【恭喜1号玩家当选警长】 投票结束,除2号玩家弃权外,1号夏仁聪竟是全票当选。 【请警长决定发言顺序】 夏仁聪指了下隔壁的11号,“从被4号发过查杀的11号开始吧,逆时针发言。” 11号锅盖头面色悲痛,缓了好一阵才开口道,“我是12号梁新杰的队友,纯闭眼玩家,最开始我怀疑4号是狼,但是你们别忘了,我兄弟遗言里说三班必有一狼,所以1号、7号身份我暂时存疑,想听一下后续发言。 如果1号是真预言家,那么弃票的2号就是铁狼一匹……我真的希望大家一个个把凶手揪出来,帮我兄弟报仇。” 10号丸子头舔了舔干涩的唇瓣,“11号说得还算中肯,我意见跟上一轮发言一致,一会儿把4号投出去,预言家晚上可以验下6号的身份。” 9号李宇恒总觉得11号锅盖头的话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但他没挑明,发言是一贯的保守,“4号铁狼就不多说了,目前跳出来的村民有点多,2号弃票的行为也值得怀疑,剩下的我想听完其他人发言再做判断。” 8号雀斑脸飞速将前面几人说的话记录下来,眼神有些凝重,“民及民以上,11号发言在我这讲得通,预言家晚上可以验一下2号,如果是好人阵营,那11号身份就值得深思了。” 现在狼人应该在找女巫,想把他的解药焖在手里再刀预言家,那么谢澜要做的就是藏好身份,混淆视听,“12号平民玩家说三班必有一狼,逻辑是通的。我们都知道这场游戏其实只是借用了狼人杀的规则,藏在里面的鬼第一晚只能确定他的身份,所以死掉的是他,距离近的人机会最大……10号既然能把警徽让出来,我觉得她身份还可以。” 神牌只有四张,容越溪暗示自己是神,最开始谢澜怀疑过预言家,现在夏仁聪占了这个位置,便只剩下白痴和猎人。 依对方的武力值来看,很可能是后者。 第69章 人鬼殊途(26) 6号公主切表情微妙, “7号……发言有些迷,过于被12号遗言干扰了,我跳预言家是想炸一波身份, 还是建议一会儿把4号投出去,今晚可以验我,如果没有查杀,那可以考虑把跟我对跳的10号投出去了。” 5号王妙龄看了夏仁聪一眼,御姐音自带气场,“看不懂……但依我的位置看, 一到四里面必开狼, 女巫没用解药,如果今晚救的是1号, 说明他是真的预言家,就这样, 过。” 4号花衬衫冷笑一声, “我原本怀疑7号, 但他说对了一句话,距离最近的人才方便下手,11号既然和12号是队友, 拿到鬼牌对身边的人下手也很正常。” 容越溪面无表情,“站1投4, 我是好人牌,不建议1号把机会查验的机会浪费在我身上,当然我也不怕摸。” 2号**头是不少人的怀疑对象, 她眼睛红的像兔子,控制不住地隔空看向花衬衫,“我是好人, 只过了一次新手本,是陈恒说能躺赢……我才同意跟他在一起的,我没有骗人,以前没玩过狼人杀,不敢随便站队……不要投我,我不想死呜呜呜——” 夏仁聪胸前多了枚闪闪发亮的徽章,象征着警长身份,“我总结一下,出4毋庸置疑,6号在我这的发言是做好的,所以今晚我会在怀疑的2号跟10号里选一个验,女巫记得开解药。” 所有玩家第一轮发言结束,游戏提示音再次响起,【请选出你心目中的狼人,十秒倒计时,十、九、八……】 【四号玩家倒牌,没有遗言】 花衬衫的头咕咚一声掉了下来,骨碌碌滚至容越溪脚边,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并不因自己的死亡而悲伤。他的身体还直挺挺坐在椅子上,表皮缓缓撕裂开来,露出内里黑红的血肉,那是被鲜血浸湿后黏在一起的黑狼毛。 容越溪毫无反应,一脚把那颗干瘪的狼头踢开。 “啊啊啊啊——!”旁边的**头却一下子从位置上弹了起来,精神隐隐处于崩溃边缘,“我要退出!” “我是被他骗进来的,放我离开!”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天台边缘,眼看就要栽下去,谢澜刚要起身,距离最近的容越溪便扯着她的领子将人拉回来掼在地上,动作粗暴不带半点怜惜之意,“你想死可以,不要拉其他人下水,游戏结束我亲自送你上路。” 夜间一动不动的室友,组队进来的队友变成了狼人,再加上全然陌生的游戏,三件事叠加在一起足以让缺乏经验的新人崩溃,陈恒的死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颗并不坚定的心,最容易因未知的恐惧动摇,最终深陷泥沼。 掌心火辣的阵痛逐渐唤回**头的神志,她一动不动跌坐在水泥地上,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请玩家按顺序回到各自房间】 零点一到,新一轮游戏开始了,【天黑,全体玩家闭眼】 沉沉的夜色里,一道怯怯的女生问,“今晚我们刀谁?” 三人里唯一的男生声音笃定许多,“当然是预言家。” 由于他们没能抿出女巫是谁,制定好的计划无法实施,从来时便陷入沉默的女生只露出半个剪影,细长的脖子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形状,抬手在最先开口的女生身上撕出一道口子,“让你挑动其他人拉票,跟着站什么队?” 后者抖了一下,嗫嚅道,“太明显了,他们会发现的……” 鬼怪也分三六九等,她实力不足,只能在那只鬼面前伏低做小,被推出来当枪使。 今晚狼人的行动慢了许多,听到提示音后谢澜慢慢睁开眼睛,【女巫请睁眼,今晚死的是夏仁聪,你有一瓶解药,需要救吗?注:解药使用后,女巫将失去提前获取狼人杀害玩家信息的权利】 谢澜选择“是”,纳入道具栏的白色解药便自动出现在手中。 【请在半小时内将解药倒进1号玩家口中】 游戏还算贴心,提前打开了夏仁聪寝室的门,谢澜顺着走了进去,拔开软塞将解药灌了进去。 夏仁聪胸口破开的大洞肉眼可见地开始复原,崭新的血肉长出时发出咕叽咕叽的响声。 【女巫请闭眼……天亮了】 第二天一早,三人在走廊里碰头,照旧去食堂吃早饭。不知是不是没睡好的原因,谢澜动作有些慢,刚把鸡蛋壳敲碎,餐盘里便被放进一枚白白嫩嫩的水煮蛋。 容越溪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好奇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在想昨晚其他人的发言……”,谢澜把自己的放进他碗里,眉尖微蹙,“11号,也就是梁新杰的队友,他是几班的?” 容越溪想了想,“五班的,不过我那个班有些乱,老师也懒得管,所以第一天什么也没看出来。” 李宇恒和他二人熟悉之后,也敢表达自己的想法了,“昨晚他在我前面发言,我就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 八点整,游戏播放死亡通告,【昨晚是平安夜,第一轮游戏结束,本场剩余玩家10人,其中白方阵营7人,黑方阵营3人】 谢澜的疑惑一直持续到中午才有了突破。 寝室楼一楼大厅有一面用于整理着装的落地镜,谢澜进来时宿管正拿着抹布清理边角处的灰尘,见到他主动打了声招呼,“同学,今天没忘记带钥匙吧?” 谢澜想到昨天的事,礼貌一笑,“没有,谢谢阿姨。” 他路过宿管那扇半敞的房门时习惯性朝里扫了一眼,看到破损的宿舍成员表脚下倏地一顿,倒回去装作闲聊的样子询问道,“阿姨,我刚刚看到墙上贴的表格缺了一块,这样查房的时候会不会不太方便?” 大妈“哎呦”一声,放下手头的活走回房间,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话,“哪个小兔崽子做事这么毛毛躁躁……” 学校里没有监控,宿管再生气也无从找起,谢澜却是想到了图书馆那页同样被撕掉的报纸。 容越溪仿佛总能料到他心中所想,进了宿舍坐在床边朝他勾了勾手,“快问我,我记住了。” 谢澜紧挨着他坐下,牵住他的手指尖依序滑入,直至十指交缠,唇角微勾,“不用,我先猜一下。” 很不巧,身份存疑的2、5、6、8、10、11中有四个女生,只有8号雀斑脸和11号锅盖头、也就是梁新杰的队友是男生,于是六选一变成了简单的二选一。 谢澜心中有数,开口时说的却是另外一个,“或许是8号,他昨天来过这里”,他在容越溪催促的目光下顺势改口,“好吧,看来是11号。” 答案触手可及,李宇恒却没有多少真实感,“这难道不是多此一举?” 容越溪捏了捏谢澜的指尖,当做胡乱回答的惩罚,漫不经心的道,“生前不是聪明人,死后自然也不是聪明鬼。” 谢澜再次充当起翻译官的角色,“鬼怪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他们也要遵守规则,11号可不知道我们昨天来过他的宿舍。” 为今晚做准备的人不止他们三人,还有5号王妙龄。 **头精神状态实在太差,抱膝坐在教室的位子上自言自语,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掩在杂乱的发丝后,神神叨叨的样子吓坏了不少学生,早读还没结束便被语文老师扶回去宿舍休息。 谢澜进教室后曾试着搭话,只是对方从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压根无法沟通。 语文老师后面还有三节大课,脱不开身,嘱咐她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后匆匆离开了。 王妙龄不敢随便在三班门口晃,暗中找了她一上午,随人潮回到宿舍午休时,刚好遇见游魂一般的女生。 王妙龄拿出问医务室要来的碘酒和创可贴,试探性叫住她,“你好,我们能聊聊吗?” **头眼神迷茫,过了好一阵才理解对方话里的内容,或许是女生的缘故,她没那么警惕,竟是点头答应了,慢吞吞走在前面带路,把人领进宿舍。 王妙龄握住她的手,仔细将掌心擦破的地方消毒后贴上创可贴,跟她说起了悄悄话,“你还在为陈恒难过吗?” “不……”昨晚陈恒惨烈的死状在**头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瑟瑟发抖间忽然发觉身边那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劝慰道,“这还差不多,他那样的一看就是个渣男。其实游戏一点也不可怕,不会可以学嘛,亲身参与不比单纯躺赢有趣得多?” “我可以帮你。” 白昼一晃而过,黑夜降临,众人陆续来到天台,按顺序依次落座,【请警长决定发言顺序】 夏仁聪知道自己一定活不过明天,深吸一口气道,“昨晚查杀10号,为什么查她不查2,相信大家也都看到了,除非2号现实里是影后,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这次就从10号开始吧,逆时针发言。” 他说完便靠进椅背,一副我看你还怎么编的样子。 10号丸子头被拿到警徽的真预言家发查杀,心理压力可想而知,但鬼王给她安排了任务,即便出局也要发挥出最大效用,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我是闭眼玩家,昨天特意退水把警徽留给1号,如果我是狼,为什么不跟你抢或者直接自爆天黑,撕掉警徽……我现在怀疑真预言家已经出局了,1号跟6号绝对是狼。” 好在鬼怪没什么表情变化,她至少维持了表面的冷静。 第70章 人鬼殊途(27) “当、当然, 昨天站边这个拿到警徽的假预言家里,很可能有一匹冲锋狼,希望在场的好人擦亮眼睛, 不要再被骗了”, 丸子头眼神不自觉往容越溪的方向飘, 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猫腻。 容越溪深感莫名,皱着眉直直盯了回去, 表情不善, 前者如烫到那般低头错开视线,看上去心虚且慌张。 夏仁聪左右看了看, 目露狐疑。据他所知10号丸子头跟3号容越溪并无交集, 那么两人对视的原因便只剩下一个:他们都是狼人,丸子头的发言是夜里安排好的,但她太过紧张, 所以念完台词会下意识往实力强劲的队友那边看。 李宇恒:“9号第二个发言……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目前局势也比较明朗,听预言家的查验, 排狼坑吧, 先出10, 警下肯定至少还有一个。” 8号雀斑脸接收到夏仁聪暗示的眼神, 先表明自己是好身份、10号铁狼,啰啰嗦嗦盘了一圈逻辑, 最后果然把重点放在了容越溪身上, 提起昨天的事, “……白天我打算去12号梁新杰宿舍找线索,被3号抢先一步,还把宿管引过去, 你在怕什么,或者说你在给谁打掩护?宿舍成员表是你撕掉的吧,后续我会重点盯你,希望你能自证身份。” 梁新杰的队友,11号锅盖头闻言背后一紧,猛然惊觉自己撕掉表格的行为,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眼中闪过一抹狠辣。 谢澜是预言家钦定的金水,发言还是有一定说服力的,“我不知道8号为什么要踩3,互不认识的情况下有防备很正常,如果撕表格的人就是狼,那在坐的每个男生都有机会,难道都是狼吗?更何况这只是你的猜测,没有实际证据,就不要乱带节奏。 这里我想问一下11号,是不是故意隐瞒了自己跟12号梁新杰的室友关系,希望你后面着重解释一下。” 轮到6号公主切,她认真想了一下才总结道,“这轮把10票出去没毛病吧,这样看警下应该还有两狼,11和6之间必有一个,剩下……我觉得5、8、9里面还有一头深水。” 王妙玲是5号,她轻轻叹了口气,用温柔的嗓音暗中挑火,“3号逻辑一直都很清晰啊,我觉得等会儿可以拍身份了,8号语气太笃定,反而让我怀疑贼喊捉贼的可能性……昨晚女巫应该救了1号吧,那身份毋庸置疑。我呢,普通村民一个,但是现在好人数量超了,根据上一轮发言,如果8号是狼,那11号是狼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容越溪半眯起眼尾扫了丸子头一眼,后者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杀意,吓得一哆嗦。他不知是不是把王妙玲的话听了进去,言简意赅的道,“我是猎人牌,今晚票10,下一轮可以投我验枪,我把11号带走。” 然后是2号**头。 王妙龄安慰的话犹在耳边,对方说,“如果实在不会,顺着她的话往下走就好”,于是**头开口前下意识想征询对方意见,放于桌面的手不停抠弄狼头的眼睛部分,一副特别紧张的样子, “1号是我心中的真预言家……我会投10号,剩下两头狼,我觉得8号、9号跟11号里一定有一个。” 说到这里,**头的发言渐渐流畅,前面的话是王妙龄教她的,后半句却是自己想说的,“如果我旁边的3号是狼,他昨晚完全可以趁机推我一把,或者任由我从天台掉下去……这样白方一晚就少了两个人。” 此话一出,王妙龄和容越溪同时看向她,前者做出一副欣慰的样子,实际暗藏不虞,后者哼了一声收回视线。 11号锅盖头末置位发言,完全可以一一反驳前面的针对性言论,“先回答7号玩家的问题,我和12号梁新杰的确是室友,但我认为这是随机分配的,对游戏没什么影响。我是一张弱神牌,用处不大,所以第一晚没敢跳,3号是枪你带我做什么呢,不如把6号带走,现在民的数量超了,要找也是从未知身份、或者报民的人里面找。” 6号公主切搭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收紧,此时穿她衣服躲枪的11号在她眼中已经是一匹铁狼了。 夏仁聪最后进行总结归票,“……今晚3、8顺验,一狼一好人警徽飞好人,双好人撕警徽”,他顿了顿,还是按流程补上一句,“双狼警徽飞7号谢澜。” 第二轮发言结束,再次来到投票环节,【请选出你心目中的狼人,十秒倒计时……】 【十号玩家倒牌,没有遗言】 “凭什么——”丸子头五官因强烈的怨恨而扭曲,身体逐渐狼化,獠牙顶了出来,起身朝着距离最近的人扑了过去。 李宇恒骂出一句脏话,赶紧向后躲开,不小心被椅子绊倒跌了一跤,转头时见丸子头身体肉眼可见的干瘪下来,成为又一具尸体。 再次直面这种变化,**头的反应比昨天冷静许多,眼神冷漠中透着麻木,直勾勾盯着丸子头狰狞的狼身。这种转变在新人身上也不知是好是坏,总归更适合这个游戏了。 【请玩家按顺序回到各自房间】 午夜零点,第三轮游戏正式开始,【天黑,全体玩家闭眼】 “刀谁?”女巫毒还没撒,使用对象一定是他。11号锅盖头内心焦躁不已,半掌长的獠牙露在外面,皮肤青黑,十指粗壮生有利爪,轻易可割破人类咽喉,只是在规则面前没了用武之地。 王妙龄脖子断了,闻言发出嘶嘶冷笑,说话时碎裂的喉管漏风,看着有些滑稽,对面的人却不敢取笑于她,“蠢货,你不如直接把身份牌亮给他们看,第二天才想起来撕,简直欲盖弥彰。” 锅盖头在墙面留下一道抓痕,恨恨出声,“什么烂规矩,鬼杀人还需要理由?” 鬼怪长期业绩不好,或连续三次违规,就会被罚进规矩较为严密的副本打工,锅盖头就是其中一个,天生恶鬼,对人类怀有恶意,只能斩杀,王妙龄也是如此。 【女巫请睁眼,今晚死的是TA,你有一瓶解药,需要救吗?】,游戏机制如此,女巫使用解药后无法继续得知死亡讯息,且无论是否用掉解药,都会走流程问一次。 【你有一瓶毒药,需要毒吗?】 谢澜在熟悉的提示音里睁眼,选择“是”后,手中多出一瓶黑色毒药。 【请选择一名未死亡的玩家使用】 黑狼APP里,全部玩家的大头照下方都标有姓名跟序号,谢澜毫不犹豫地选中11号于新华,屏幕再次探出一行字,【请在半小时内将毒药倒进11号玩家口中】 笃笃的脚步声在走廊回荡,210宿舍门户大开,像一口引诱玩家踏入的陷阱。 锅盖头于新华破罐破摔,违规使用鬼力对抗规则下产生的困意。他以人形平躺在床上,双手化为利爪掩在棉被下,预备等女巫来时给他致命一击。 脚步声越来越近,于新华暗中蓄力,不等他暴起将人撕成两截,额头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烧感,整个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瞪视着站在床边的那道身影。 谢澜早有预料,进门前隔空甩过一张低阶定身符,尽管效果鸡肋,只有短短五分钟,但灌一瓶药足够了。 因为愤怒,于新华嘴巴微张,刚好方便了谢澜。 黑色药剂顺着食道流进胃部,锅盖头披在外面的人皮剥落,露出凶恶本相,青黑的躯体发出类似于烤肉的滋滋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谢澜退至门外,等到它融化成一滩血水才转身离开。 【女巫请闭眼……天亮了】 早上八点,众人再次听到游戏通告,【昨晚玩家夏仁聪、于新华双倒牌,没有遗言】 【玩家夏仁聪撕掉警徽,本场游戏接下来没有警长】 【第二轮游戏结束,本场剩余玩家7人,其中白方阵营6人,黑方阵营1人】 对谢澜三人来说,仅剩的狼是谁已经很明显了,就在2号**头跟5号王妙龄之间,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8号雀斑脸仿佛被鬼迷了心智,临时反水把票投给了6号公主切,6号分票,**头一味跟随王妙龄,导致出现平票,完胜局势逆转,直接进入下一轮游戏。 依次返回房间时,容越溪无视耳边传来的刺耳警告,径直走进206宿舍。 室内一片漆黑,谢澜在他后面,进来时看到床上的黑影下了一跳,“你……” 容越溪声音冷得掉渣,“今晚王妙龄必来刀你,我就在这等着。” 语罢将自己跟谢澜的手用特殊道具捆在了一起,生怕游戏用手段将他二人强行分开。 因为这类游戏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若四神里只剩猎人,则自动判定狼人胜利。 事到临头,谢澜反而没有半分紧张,脑海中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对方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在他面前拿出未曾购买的道具,也不怕暴露身份。 他顺势在旁边坐下,联想到今晚雀斑脸和公主切略显怪异的举动,忍不住出声询问,“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 “我不相信他们连这点都推不出来。” 容越溪像一本全知全能的百科全书,闻言答道,“因为游戏结束的太快了,没过平均时间,它想强行加时,以便获取更多能量。” 第71章 人鬼殊途(28) 【狼人请行动……】 恰如食堂遇见的那位豆芽菜所说, 没有人能赢过王妙龄。她死于狼人杀,喜爱它又无比痛恨于它,深刻的执念使她化身怨灵藏在玩家之中, 挑拨关系,玩弄人心, 直到遇见了谢澜。 这场游戏,可谓一步错步步错, 第一晚锅盖头于新华主动提出,他明面上的室友梁新杰反应不对劲, 很可能有身份。结果首刀刀中村民,玩家异常团结, 丸子头又太怂,悍跳的花衬衫没拿到警徽,反被投了出去。 第二晚夏仁聪幸运地摸到了查杀, 女巫解药在手,黑方已然输了一半,好在游戏做人, 强行延长了时间。 鬼怪本就是一种擅长蛊惑人心的东西, 王妙龄能无限放大人心中的恶意, 于是她在**头精神防御薄弱时趁虚而入,又利用雀斑脸内心那点怀疑与不甘, 这才成功扭转局势。 浓厚的倦意袭来, 谢澜让出半个枕头,拍了拍骑士般守在床边的人, “不困吗,过来一起睡。” 容越溪躺在外侧,拉上另一半被子将两人裹在一起, 半支着头看向身侧那人,对方呼吸匀长,说完那句话便在副本机制下沉沉睡了过去。 “沙沙沙——” 一片静谧中,走廊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风滑过树梢,又像有人踮着脚走路,布料拖过地面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那动静越来越大,最后消失在206房间外。 “咚咚” 王妙龄知道那个闻起来很香的青年不可能听见,但她还是有礼貌的敲了敲门,死神收人前总该打声招呼。 厚重的屋门犹如纸糊,王妙龄轻而易举地进来,看到床上隆起的鼓包,脑中闪过无数种死法,最终选择采用最为折磨的一种,放血。 她最喜欢折磨情侣或关系亲密之人,看他们反目成仇乃至刀剑相向,是除杀戮外的鬼生一大乐事。 王妙龄曾蛊惑女巫亲手毒掉抽中猎人牌的男友,也曾鼓动拿到猎人的男生一枪将预言家发小带走。那些人死前震惊难以置信的表情,足够她回味许久,除了容越溪这个屡次搭话却总能提前避开的奇葩。 王妙龄分不清他和谢澜的关系,若说差,两人同进同出仿佛连体,若说好,她又亲眼见过“霸凌”现场。 不过爱也好恨也罢,今晚之后一切都该结束了。 她弯起唇角,对着床上的人举起剔骨刀,由于太过得意,她甚至没发现那是两道相拥在一起的人影,也没去思考为什么其他三个床位忽然空了出来。 下一秒,锋利的刀刃被人徒手接住,再难推进分毫,王妙龄笑容一滞,在黑暗中对上一双眼睛,漂亮,冰冷,又饱含杀意,几乎令她想立刻转身逃走,“你为什么会在这?!” “嘘——”,容越溪受副本影响没那么大,忍着轻微的困倦和反噬带来的隐痛,反手用刀把她头割了下来,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接上后半句,“不要吵。” 王妙龄哪还不知道碰见了硬茬,化作黑雾冲出房间。与白日不同,夜晚的教学楼楼梯间长而曲折,仿佛一座巨大的迷宫,深陷其中的人永远也找不到尽头。 这里是她的死亡之地,怨气最强,也是如今最安全的地方。王妙龄还没来得安上脑袋,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时僵硬转动眼珠,急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我本为同类,为什么要下死手?” 容越溪站在原地歪了歪头,似乎被说动了。 王妙龄趁机溜走,可无论她逃到哪里,脚步声如影随形,猫戏老鼠般始终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 容越溪瞳仁颜色逐渐加深,是比血更深的红,学着她方才的样子“笃笃”敲了两下楼梯扶手算作打招呼,随即唤出寂灭穿透了她的胸口,动作快得只能看到残影,没给对方一丝一毫反应的机会。 王妙龄比藏宝阁鬼王弱得多,很快被金色梵文腐蚀得看不出原本的相貌,她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要死了,直勾勾瞪视着面前那道人影,声音断断续续,“魔物中的异类……必被群起攻之,到、到时候……世界将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等到那天,鬼怪内部要铲除他,人类也因他的身份暗中防备,双方都将他视作眼中钉,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窗外狂风呼啸,伴随着王妙龄疯癫至极的笑声犹如万鬼齐哭,容越溪不为所动,返回宿舍前甚至有心情把带来的阴冥水涂在掌心灼烫出的伤口上。 或许因为心里装着事,谢澜醒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为早上五点,容越溪蜷在他怀里,一张脸白得透明,衬得发丝愈黑,细密的睫毛如安静栖息的蝶,带着不易察觉的破碎感。 谢澜蹙眉,蹭了下他的脸颊,入手冰凉,仿若捂不热的冰块。 谢澜实在不了解如何照顾一只疑似生病的魔物,只能替他掖好被角,隔着被子重新把人抱进怀里,希望他能好受一些。 李宇恒在走廊等了一会儿,见约定时间过去大半两人却迟迟未出宿舍,不由得发来消息询问,【谢哥?】 【没出什么事吧?需要帮忙说一声啊】 保险起见,同样的消息他又给容越溪发了一遍。 游戏发放的手机续航能力堪称变态,这么多天电量依旧满格,谢澜一手揽在容越溪腰间,单手打字回复,【来206】 收到回复,李宇恒才缓缓松了口气,走出两步又折了回去,【我打包几份饭过去吧,反正食堂也不远,几步路的功夫,谢哥你跟容哥想吃什么?】 谢澜礼貌道谢,【麻烦了,两份小米粥和白煮蛋】 他放下手机,轻轻刮了下容越溪的鼻尖,“醒一醒……先起来吃饭。” 连喊几声,容越溪才有了反应,皱着眉翻身,将他作乱的手压在身下。 这样嗜睡的状态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曾在不夜城发生过的事,谢澜从被子里把他两只手捞出来,仔细检查了一遍,果然在右手掌心发现一圈极淡的黑痕。 李宇恒买饭回来,敲了两下门,得到允许后才推门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细闻之下又带了种奇异的香,“谁受伤了?” 李宇恒下意识掏出治疗道具,然后才看清屋内的情形。 谢澜划破指尖,抵在容越溪唇边,后来大概嫌太慢,又在腕上割了一道。今天以前,如果有人告诉他,你将心甘情愿用血饲养一只魔物,他大概会觉得对方疯了。 现在疯的人换成了自己。 腥甜的血滴滴答答落进唇齿间,容越溪本能吞咽,皱着的眉逐渐舒展开来,睫毛微微颤动,从深沉的梦中醒来。 他缓慢眯眼,适应明亮的光线后与谢澜四目相对,舌尖还残留着灵血馥郁清甜的味道。容越溪身体僵了一瞬,目光移至对方尚在淌血的手腕,一时间百种滋味袭上心头,张了张口竟说不出半个字。 是先解释身份,还是先发制人,怪对方…… 相比之下谢澜的表情就冷静许多,他静静跟容越溪对视两秒,忽然用指腹在他柔软的唇瓣上抹了一下,不小心沾染的血迹晕开,变成瑰丽的红,“够吗?” 容越溪撑着身体坐起,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他的表情、以及身体每一丝细微的反应,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半晌后泄气地别开视线。 灵血大补,谢澜自愿喂给他,他应该高兴才是。 可容越溪只觉得那几道伤刺目且碍眼,他沉默地拉过谢澜的手,将药粉铺在伤口上,直至那条又深又长的口子愈合成一条浅粉色的疤才停手,“其实我睡一觉就好……下次不要这么做了。” 抵制诱惑,就从他做起。 时间早就过了八点,期间众人耳边曾数次传来一阵莫名的杂音,此刻才终于有了内容,【昨晚玩家……滋滋……】 系统卡顿一瞬,每个字都像是单独蹦出来的,【昨晚玩家王妙龄倒牌,有遗言】 一道冰冷幽怨的女声紧跟着传入耳中,听得人心底发凉,【容越溪,我会一直看着你……你的下场,一定比我惨千万倍】 系统把威胁带到,说话都流畅了许多,【第三轮游戏结束,本场剩余玩家6人,其中白方阵营6人,黑方阵营0人】 【滴!检测到任务已完成,正在自动交卷……交卷成功!】 它急于把这几个碍眼的家伙轰走,压根没给选项,【开始清算任务积分,请稍后】 【清算完成,玩家谢澜获得积分五百四十点】,没有转赠,数值总算回归正常水平。 容越溪耸耸肩,看上去并不在意,“扣光了。” 他一匕首送走了王妙龄,等同于杀了题目,副本失了核心只能推翻重构,游戏没把人抹杀,已经算是亲儿子的待遇了。 【传送开始,请玩家做好准备】 李宇恒早在发觉伤口是谢澜自己割出来的时候便自动转身面壁,打算回不夜城立刻买一副隔音耳塞,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最后惨遭灭口。 出副本时传送地随机,游戏一怒,直接将人送回了妙月开的洋楼。 容越溪小心翼翼瞥了谢澜一眼,“你……知道我是什么?” 谢澜应了一声,“鬼蜮之下。” 洋楼自带的小院子里,拎着粉色水壶浇花的小翠脖子一凉,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72章 人鬼殊途(29) 谢澜发觉他的紧张, 忽然勾唇笑了一下, 主动牵起他的手,“要不要去地狱食堂吃午饭?” 毕竟那所学校里的大锅饭,滋味真的很一般。 容越溪慢半拍点头,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平时比狐狸还要机灵狡黠的一个人, 钻了牛角尖却木讷得不行。 说来也巧,隔着六七米远的距离, 谢澜又遇见了上次邀请他入队的一行四人。 双方一前一后来到这间不太起眼的门店外,被称为队长的高大男人目光在他二人交握的手上略微一顿, 而后朝谢澜颔首示意,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让他们先进。 高马尾眼睛蹭的亮了, 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圈, 语气十分自来熟,“帅哥,你腿好了呀。” 没想到站起来这么高。 谢澜笑了笑权当默认, 并不多做解释,静待后文。果不其然, 对方下一句便是, “相逢即是缘,不夜城这么大,一连碰见几次说明缘分到了,怎么样,这次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 谢澜摇头,回答一字未变,甚至比从前多了几分冷硬, “不用了,我有队伍。” 为首的高大男人破天荒跟着挽留道,“谢先生不用急着拒绝,机会难得,不如大家先坐下来吃顿饭熟悉一下,我请您。” 男人知道他的姓氏,想必早就调查过。谢澜眼神一凝,态度跟着冷了下来,“下次吧。” 男人不再强求,弹动指尖,一张纸条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谢澜手中,他站在原地,盯着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高马尾见他似乎对那个生着桃花眼的漂亮男人格外关注,笑嘻嘻在一旁打趣,“队长,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唉可惜啊可惜,挖别人墙角的事可不兴做啊。” 这还是他们队长第一次关注任务以外的人,难不成榆木疙瘩终于开窍了? 高大男人瞪了她一眼,后者乖乖噤声,男人攥紧拳头,碎裂的玻璃扎得他掌心生疼。那是一串高阶鉴魔道具,特制玻璃内包裹着一滴神的眼泪,刚靠近那两人身边,便因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骤然炸裂。 其中一名微胖的男人看着他的脸色小心开口,“队长……我们还在这里吃吗?” 男人面沉如水,数秒钟后才带头走进饭馆,“当然要吃。” 他绝不会放任这种潜在的威胁存在。 谢澜叫住脸比墙面还白的服务生,让他单独开了间包厢,跟容越溪去了二楼。 等待上菜的时间,容越溪撑着脸看向对面的人,眼神不解,“为什么不一起吃?” 这里物价高,宰他们一顿挺划算的。 谢澜捏了捏他的脸,低声反问,“我是为了谁?”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对方有四个人,真对上总归占不到便宜。 容越溪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纵容跟宠溺,闻言终于抿唇露出个笑来,“又不是打不过。” 他见谢澜瞥了眼紧闭的房门,慢悠悠解释道,“只要我想,没有人能偷听我们说话。” 既然身份暴露,能力自然也不必隐瞒下去,倒是省了不少事。 菜上来,容越溪象征性夹了两筷子,忍不住问,“谢澜……你不怕我吗?” 比起上辈子,对方接受得太过容易,他反而没什么真实感。 谢澜动作一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你要吃了我,还是想……抽净我的血?” 容越溪皱起眉毛,下意识提高声音,想都没想地反驳,“怎么可能!” 谢澜便微微笑了一下,“那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有的、鬼怪想要的无非这两样东西,容越溪待在他身边,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动手,却始终没有迈出这一步。 不,或许有过一次…… “可是……”,容越溪垂下眼睫,拿筷子戳了戳盘里的小青菜,借此遮掩心底复杂的情绪,“我是魔,魔物都是会杀人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只是有了上辈子的经验,既不想隐瞒,又希望谢澜喜欢的是最真实的他,而不是一个为装出来的、理想化的人。 身份也好,手段也罢,以前容越溪以此为豪,魔物擅长掠夺,他想要什么,就能立刻得到什么,当真比神仙还快活。如果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那就把他抢过来,不论生或死,只要能把他留在身边,这二者没有任何区别。 但前世的结局使他不得不狼狈低头,开始思考自己并不擅长的事。然后他才发现,原来有些事不能强求,原来不是对他说过许多好听的话就代表喜欢……原来褪去防备的谢澜比从前还要叫人心动。 谢澜停筷,眸光专注,“那你害过人吗?” 容越溪一怔,下意识说了实话,“没有……,因为你不喜欢。” “你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做,可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你会不会……”再次丢下我。 得到又失去何其痛苦,容越溪甚至不敢说出那几个字。 修仙之人惧怕心魔,便是因为它们不可控,魔物也是如此,假如容越溪失去理智,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会做出什么事来。 谢澜沉默许久,伸手抚上他的脸,“如果有那天……一定是我没把你教好。” 不会可以学,错了可以改,谢澜愿意教会他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人,当那把约束他的剑鞘。 容越溪满腹担忧和纠结消散于无形,心像泡在温热的蜂蜜水中,甜滋滋的,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他将那只手拉下来,摩挲着腕上的绷带,舌尖仿佛又尝到了那种诱人的滋味,“在副本里……你为什么要喂我喝血?” 他完全可以多等一阵,没必要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 谢澜顺势把他拉到身侧坐下,挑眉道,“两个原因,一真一假,想听哪个?” 容越溪指尖在他掌心绕来绕去,大有得不到回答不罢休的架势,“只有人类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谢澜伸出一根食指,“从理性角度出发,这种程度的失血在人体承受范围内,每个健康的十八到五十五岁的成年人,都可以相隔半年以上献一次血,一次二百到四百毫升。 你是我们队的最强战力,这样做是最优解,能确保利益最大化。” 唯一的缺点是它听起来太像一台冰冷的机器,把所有情感都转换成精确数值。 容越溪似懂非懂,听到他夸自己厉害,忍不住翘起唇角,戳戳他的腿,“什么是献血?” 谢澜包住他作乱的手,眼底悄然滑过一丝笑意,“献血就是用仪器抽出一定量的血,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容越溪想起那群恨不能将谢澜生吞活剥、瓜分干净的鬼怪,猛摇头,“不可以!” “那另一种呢?” 谢澜却不愿再这样直白,反倒问起他来,“你为什么杀王妙玲?” 容越溪打出一记直球,“我觉得这样做你会高兴。” 毕竟王妙玲是恶鬼,手下冤魂无数,死了也算造福人类。从前他只会当冷漠的旁观者,如今也愿插手多管闲事了,变化不可谓不大。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心中蔓延,令人悸动又无所适从。谢澜微微叹了口气,垂眸看向两人相牵的手,“我跟你一样。” 究其原因,不过是放心不下对方罢了。 两人把话说开,谢澜想起他从前咬自己的事,点点他的唇瓣问,“以前咬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容越溪心中暗道不妙,赶紧找补,“……那是我不小心才咬破的,我让你咬回来,你又不肯。” 谢澜捏住他的下巴,彼此间的距离不知不觉越拉越近,“是不小心,还是忍不住?” 容越溪两只手牢牢圈住他的脖颈,缓慢贴上那两片柔软的唇瓣,勾缠逗弄间依稀能听到一点模糊的低语,“早就舍不得了……” 哪怕撂过再多狠话,真到了实行的那天,也都成了空谈。 饭后容越溪抢着结账,他家底丰厚,让谢澜留着积分,等必要时候再用。 他下楼后,谢澜才谨慎打开那张塞来的纸条,然而上面空无一字,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后无风自燃,升腾的烟雾里,一道身影凭空出现,赫然是不久前才见过的四人队队长。 男人见谢澜祭出用于攻击的符咒,立刻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是来打架的,“等一下,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说两句话,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谢澜自认与他不熟,皱眉道,“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是”,男人担心容越溪回来,干脆将带来的东西摆在桌面上,语速飞快,“不知谢先生是否清楚,您身边混进来一只来自鬼蜮的魔,他从混沌与世界的恶念中诞生,本性残忍野蛮……” 谢澜垂眸看了眼那两样道具,不动声色地问,“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缚魔链和镇魔塔,他在《异闻录》里见过。 前者自不必说,单从名字便能看出效用,后者却是一样可将魔物炼化的宝物。 男人早就达成了通关条件,却选择留在不夜城,组建队伍,经历无数副本,终于获得了这两样只存在于文字记载中的道具。 镇魔塔内总共关过两只魔物,无一不被炼化成一团能量,消散于天地,连一片衣角都不曾留下。 他至今还记得其中一只容貌绝色的女魔,眼神纯净如稚子,被捆住时苦苦哀求,哭着说自己从未做过任何坏事。 男人面上浮现出一丝嘲讽,冷笑道,“这种生物惯会花言巧语,若是信了他们的鬼话,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男人打量着他的神色,声音激动而急迫,“实不相瞒,我最好的兄弟便死在魔物手里……我希望你能跟我们联手”,他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像怕被谁听到那般压低声音道,“除掉他。” 谢澜怒极反笑,他无法想象容越溪这样的性格,被关在小小的塔里日日折磨该有多痛苦。 男人的经历或许是真的,只是一个毫无底线的猎魔人,和肆意杀人取乐的鬼怪又有什么区别。 这两样东西留在一个极度仇恨魔物的人手里,始终是个隐患,必须想法子要过来。 第73章 人鬼殊途(30) 谢澜适时表现出一丝愤怒, 像所有被欺骗的人一般沉声质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男人在屋外逐渐清晰的脚步声里摊开手心,示意谢澜看向那串碎裂的吊坠, “此物名为鬼神泣, 靠近魔物时里面包裹的这滴眼泪便会发烫。” 谢澜淡淡垂眸, 对此事将信将疑,“可它已经碎了。” 男人果然听不得这话,受激后神色隐隐透着癫狂,“这恰恰说明那魔物有多难缠”,余下部分来不及细说, 高强度过副本练就的本能, 使他在脚步声消失的瞬间纵身跃出窗外, 在菱花窗吱呀吱呀的晃动声里只留下一句,“今晚九点,黑森林酒馆外见。” 容越溪五感超绝, 发觉包厢内多出一人,当即闪身移进室内, 身形未显, 杀招已至。回旋镖直冲黑影门面而去,却像打在了空气墙上, 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男人就地一滚卸掉冲力,毫不犹豫地连用数枚隐匿道具,躲在暗处摸了摸眉心,喉间发出一串病态的低笑,“好强……” 若非他提前穿上辟魔铠,此时恐怕早就成为一具尸体。可越是这样,他越能感到一种久违的兴奋, 连血液都因此而战栗、沸腾。若能将这样的魔物收进塔中炼化,光想想便叫人心生愉悦。 容越溪跟着翻了出去,稳稳落地。他很清楚那人用了道具,目光鹰一般沿着道路逡巡,却始终一无所获,因为担心谢澜,片刻后又折了回去。 “他伤到你了吗?”他拉着谢澜的手,将人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外伤,才真正松了口气。只是面色阴沉,才获得的好心情都被这场意外搅得一干二净。 饭馆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谢澜反手捉住他的指尖,缓慢揉捏着他的指骨,用以安抚对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没事。” “走吧,我们先回去。” 两人回到洋楼,谢澜关上门,郑重的模样让容越溪有些紧张,“……怎么了?” 谢澜倚在桌边抿了抿唇,将不久前发生的事完整讲了一遍,末了牵起他的手,“我打算今晚见他一面……你愿意信任我吗?” 这毕竟是一个针对容越溪的计划,他有权利知道并提前防备。蒙在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谢澜将整件事和盘托出,就是不希望日后双方想起它时再生隔阂。 前世容越溪从未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他不知道自己的重生改变了什么,也不觉得对方的存在能造成多大威胁,拒绝道,“我跟你一起。” 那人巴不得容越溪跟在他后面自投罗网,谢澜下意识按住他的肩膀,“不行。” 容越溪说,“那你也不许去。” 谢澜:“不行。” 容越溪踢了一脚凳子出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我现在就去把他头拧下来。” 这样谁也不用去了。 两人罕有意见难以统一的时候,谢澜像对待任性的孩子那般把其中利害掰开揉碎了一点点讲与他听,“……就算他要对我做点什么,也要等你出现才行,所以今晚一定是安全的。” “我有能力自保,不要看轻我。” 谢澜拇指抚过他的眼尾,唇角,最后停留在小巧的唇珠上反复摩挲,“偶尔……也该给我一次保护你的机会。” 容越溪哪见过这样的谢澜,眼睛像一汪深邃温柔的海,叫人恨不能溺毙其中。他表情明显动摇不少,犹豫片刻作出让步,“一小时,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是夜,黑森林酒馆。男人大概认定谢澜是个依附魔物过副本的普通人类,又或是自身有所倚仗,竟也孤身一人前来。 他远远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脸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来,“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喝一杯,谢先生不会介意的吧?” 谢澜微微颔首,跟在他身后走进提前预订的包间。竖着一双兔耳的女郎拿来一份酒水单,一双贪婪而血红的眼直勾勾盯着他瞧,两颗兔牙锋利似镰刀,可见不夜城的食草动物成精后,也没了温顺本性。 军刀在男人手里挽了个花,他有意炫技,一套花哨的连招后,尖端才凌厉地朝兔耳女郎脖颈挥去,末尾力道稍减,只在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他重重哼了一声,不满道,“你老板就是这样教你招待客人的?” 干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在店里工作的鬼怪一般实力较弱,不可无故对客人出手。 兔女郎惊恐地捂住右脸,沉默欠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熊首人身的的老板亲自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声音粗如洪钟,震得地面细微发颤,“很抱歉我的客人,在下已将那只不懂事的兔子宰了下酒,这两杯算我送您的赔罪礼。” 男人既然想拉拢谢澜,自然要给他点甜头尝尝。而后者自顾自垂眸,乐得装出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由着他帮自己出头。 男人展露完实力,率先端起酒杯,隔空示意道,“很高兴谢先生愿意跟我合作,正式介绍一下,崔旭,逆行小队现任队长。” “幸会”,谢澜与他碰了下酒杯,假装闻不出深红酒液中淡淡的血腥味,只略一沾唇,并不真的喝下。 崔旭也不介意,仰头一饮而尽,大喝一声,“好酒!” 谢澜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照那熊老板所说,酒里应该加了兔女郎的血做为调剂,对面的男人却喝得毫无顾忌,实在令人深思。 崔旭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咂了咂嘴,表情万分享受,“弱肉强食罢了,鬼怪以杀人取乐,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什么不对?” 自然哪里都不对。 谢澜眼底暗藏审视,总觉得对面的人比容越溪更像妖魔一些。 崔旭短暂客套一番,便很快步入正题,“其实我非常能理解谢先生的感受,并肩作战过的队友嘛,换成我我也不能接受。但您有没有想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个实力强大的魔物潜伏在人类身边,图什么?” 谢澜眼神迷茫,再加上自身孱弱的气质,任谁看也是一个深受鬼怪蒙骗的可怜人,“可是……他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 崔旭对他这种摇摆不定的态度早有预料,干脆使出杀手锏,“谢先生下副本时有没有感觉自己格外招鬼?” 谢澜迟疑点头,听他微笑着说,“那是因为您的特殊体质。” 其实崔旭对天生灵体知之甚少,但架不住他会编,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古有极阴之体,阴盛阳缺的人,最容易遭鬼惦记,试图夺舍上身。在我看来,您体弱就是受这特殊体质拖累,五脏六腑长期被阴气浸染,对魔物也是大补。” 谢澜神色怔然,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这怎么可能……” 崔旭微笑不语,任由对方兀自纠结,漫长等待后,鱼儿终于咬钩了。 谢澜身体微微前倾,面上伪装的冷静寸寸龟裂,呼吸陡然急促,“我该怎么做?” “其实你下不去手我也能理解”,崔旭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报出一串地址,“这样吧,后天晚上你把他带到这里,其他的交给我们。” 谢澜借低头遮挡住眸底的神色,轻声问,“如果他不肯来呢?” “白天他在食堂就已经发现你了,回去后追问了很久。” 崔旭略作沉吟,食指滑过腕上的青色纹身,一样熟悉的道具凭空出现在桌面上,是缚魔链。 崔旭阴狠眯眼,暗自打量谢澜的神色,确认没有后悔的情绪,才指着它道,“如果他不愿来,就用敷魔链捆。这东西是散仙以陨铁亲手淬炼而成,天生克制魔物。” 谢澜面上一派沉静,顿了顿才将锁链收进道具槽,右下角多出一串提示,【玩家崔旭出借之物,神器,对魔有奇效,使用时限:三天】 事情谈妥后,崔旭站起来笑眯眯朝他伸出手,“那么谢先生,合作愉快?” 谢澜握上他的手,眼底却一片冰凉,“合作愉快。” 临近午夜,不夜城的街道上游荡着许多鬼怪,它们大多穷得叮当响,又或是喜好杀戮,伺机寻找落单人类下手。 谢澜拒绝了崔旭送他回居住点的提议,花费六十积分租了辆老爷车,一路开回洋楼。 他来时特意拜托妙月看住容越溪,回到房间后却没找到人,连老板娘也不见踪影,心中顿时打了个突。 留在楼里的只剩下小翠,对方脱掉了那身繁复嫁衣,穿着洋裙,正捧着自己的脑袋往脖子上扣,听到敲门声也不转身,把头朝后一转,“有事?” 谢澜对眼前这吊诡的一幕视若无睹,直奔主题,“容越溪和老板娘人呢?” 容越溪嫌她告密多管闲事,临出门前才将人修理了一顿,小翠得了叮嘱,只能装傻,顺带吓唬谢澜出出气,“老板的事我一小小员工哪里管得了,再问我就把你吃了哦。” 谢澜见她翻来覆去兜圈子,由于担心容越溪孤身犯险而心焦,眼神一凝,当即祭出寂灭抵在小翠心口,“刀剑无眼,麻烦姑娘如实告知。” 小翠心中暗暗叫苦,“他竟把这破匕首给了你……” 寂灭是容越溪担心谢澜回来的路上被小鬼纠缠硬塞过来的,此时恰好派上用场。 小翠收起多余的心思,默默把脑袋转了回去,抬手指了个方向,“我只听见他和老板娘要在路上埋伏谁……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她见谢澜转身向外,想了想还是补上一句,“劫难将至,他人相助才是破局之道。” 谢澜道了声谢,给自己贴上加速度的道具,一路朝来时方向追去。 第74章 人鬼殊途(31) 逆行小队住在一处繁华地段, 且十分豪横地盘下了整家旅店。这也意味着越往前道路两侧的商铺就越密集,天幕往往被各色灯光映得亮如白昼,今夜却有些反常。不过三步远的距离, 黑暗便像一张铺开的密网,将猎物困在其中。 崔旭除了下副本外, 还在地下市场跟鬼怪做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手里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好东西。他见状警惕掏出一方罗盘,见指针没头苍蝇一般晃来晃去, 如遇鬼打墙,心下有了考量。 远处传来女人飘渺的歌声,崔旭立刻抬手捂住耳朵,试图封闭听觉, 然而为时已晚,那歌声无孔不入, 钻进脑中引来一阵眩晕,路边低矮的灌木丛落在眼中也跟着扭曲变形。 妙月冷眼看着远处跌跌撞撞找不到出路的男人,柳眉一挑, 不屑道, “这就是你说的猎魔人?依我看不过如此,侥幸拿到几件神级道具的普通人类罢了。” 容越溪下意识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向来奉行斩草除根,抓住机会沉默且凌厉地朝对方后心口方向袭去。 崔旭能跟鬼怪做生意并大赚一笔,心性远非常人。他咬破舌尖换来一瞬清醒,二指并拢燃起一张黄符, 包裹的黑雾顷刻间消散不少,“雕虫小技。” 身后传来破空声,崔旭耳尖一动, 险之又险地避开身后袭来的人,看清他的脸时表情不见恐惧,反而透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果然是你!” 容越溪不欲与他多言,以魔气幻化出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迎了上去,一招一式利落而迅捷,快到几乎只能看清残影。 崔旭敛起笑意,拿出特意为他准备的道具。镇魔塔外形似钟,是副本专为克制魔物而打造的道具。无形音浪荡开,带起的风撩乱了额边碎发,妙月却无暇顾及,承受不住地吐出口血来,俨然受了内伤。 容越溪距离最近,更是首当其冲,只是他招式不减反增,拼着一口气也要将此人斩于剑下,以绝后患。 崔旭察觉到那点细微的响动,分神看了过来,笑声快意至极,“买一送一?真是笔划算的买卖,既然你上赶着找死,我便只能成全你了。” 他认出妙月就是方才那阵歌声的主人,险遭暗算后心中恼恨不已,指尖掠过青色纹身,竟拿出了一把镶有銮金羽翅的短弓,弹指拨动弓弦,一道金色流光便朝妙月打了过去。 妙月并指为掌,可刚接触到金光,手心便被腐蚀出小片白骨,精致人面剥落,露出了恶鬼相。 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她如何躲避,金箭如同长了眼睛,紧紧跟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容越溪眼神一凝,眨眼间无数肉眼难辨的黑丝朝两人疾驰而去,一部分勾住那支羽箭,余下部分如密密麻麻的蛛网般尽数缠在崔旭手脚上。 岂料他身上穿着防御道具,细如牛毛的黑色魔气刚至身前,立刻被灼出阵阵雾气。容越溪不愿收手,源源不断地输送魔气,红瞳几乎缩成一条直线,面色煞白无比。 魔气终于将羽箭吞噬,容越溪唇边溢出一丝血迹,周身迸出的杀意愈发浓厚,方圆数里之内人鬼纷纷躲避,不想惹祸上身。 崔旭脖子被魔气凝成的黑丝勒出一道血痕,眼底写满兴味,恨不能将眼前的漂亮青年抓回去研究一番,最后塞进黑市卖个好价钱。 他甩净血珠,眸子亮度惊人,“好厉害的招数,让我猜猜你这么拼命是为了谁?” “是跟你一起的小白脸?” 听到熟悉的名字,容越溪有一刹那分神,但半秒的时间足以让那些透明的丝线缠上他各处关节,没入血肉,表面附着的吸盘仿佛有生命般飞速消融着他体内的能量。 崔旭轻笑一声,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到他身前缓缓叹了口气,“真可惜,这牵丝术我也会。” 身体的束缚使容越溪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前世抓他回去炼傀儡的老道士,他拼命调动魔气,那些细丝随挣扎越勒越紧,阻断了经脉。 妙月半边身体化作白骨,腐态毕显,她试图上前搭救,却怎么也冲不出这方寸之地。 容越溪失了力气,垂直跌落在地,缠在羽箭上的魔气陡然消散,短箭在空中打了个旋,重新回到崔旭手中,眼看就要捅进他胸口。 一道身影由远及近,谢澜脚下看似不紧不慢,实际转瞬间就来到两人面前,余光扫过地上的人胸膛急遽起伏,仿佛正忍耐着什么。 容越溪看到他瞳孔骤然一缩,语气暗含焦急,“你来干什么?!” 谢澜一来,他便失了玉石俱焚的勇气。既担心余波伤到他,又开始眷恋这人世间。他只要想到死后对方总有一天会忘了自己,一股强烈的不甘便浮上心头。 谢澜沉默不语,崔旭左右看了两人一眼,笑吟吟插话,“自然是来帮我取你性命的……是吧,谢澜兄?” 容越溪眼睛红红的,分不清是生来如此还是因为难过,一错不错地望着他,“他说的——” 话说到一半,忽然发现谢澜朝他眨了下眼睛。 崔旭全部心神都放在容越溪身上,一时不察右臂忽然传来猛烈的剧痛。他难以置信转头,见自己腕部以下被削了下来,鲜红血液顺着谢澜手中攥着的匕首滴滴答答滚落,渗进脚下的泥土中。 腕骨碗口大的创面上汇聚着金色梵文,即便用止血道具也难以治愈,更何况谢澜那一刀刚好切中了用于储存道具的纹身印记。 不夜城不禁内斗,道具是可以被抢夺的,毁坏印记便是其中一种方法。谢澜见他取出缚魔链时指尖总是不经意点过那处纹身,心中立刻有了猜测。 剧痛之下,崔旭怒目而视,“你敢骗我?!” 谢澜取出那条熟悉的锁链,心念一动,它便牢牢捆在了前主人身上。 崔旭拼命挣动却始终无济于事,“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缚魔链缚魔天经地义,别挣扎了兄弟,老老实实躺平吧。” 道路右侧的店铺后走出一人,下巴长了颗黑痣,赫然是李宇恒。他手里的瓷瓶空空如也,瓶身标注着一行小字:化魔散,可激发血液中蕴藏的魔气。 崔旭行事百无禁忌,吃过妖物血肉,早已半人半魔,李宇恒在谢澜的安排下赶去藏宝阁买来化魔散,焚烧药粉激发了这股力量。 容越溪在谢澜的搀扶下艰难站起来,陷进血肉的透明丝线因主人受创而根根脱落,外衣浸饱了血,因是黑色在昏暗的光线下不甚明显。他用所剩无几的魔气再次化出一柄长剑,笔直刺向那人咽喉。 死到临头,崔旭喉间反倒溢出一声冷笑,索性不再挣扎,任由命门暴露在空气中,“杀了我,你们永远也别想知道最后一个副本的任务。” 通过它的人早已回到现实,大部分人都死在了里面,活着出来又选择留在不夜城的玩家屈指可数,他崔旭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容越溪剑尖一滞,堪堪停在距咽喉一寸远的地方,“说。” 谢澜看出容越溪在强撑,不着痕迹拉住他的手,语气沉凝,“拖延时间而已,玩家进副本都是随机的,没必要听他胡言乱语。” 崔旭的确存了拖延的心思,时间一到,其他三名队友发现他迟迟未回,必定来黑森林酒馆找人,届时四对四,谁占便宜还不好说。 他斜睨着容越溪,将他最大的弱点牢牢攥在手心,“每过一个副本,你选择的印记上就会多出一条暗纹,不信的话大可查验一番。” 两人自然不会在他跟前查看这种私密的东西,一缕魔气顺着剑尖注进崔旭体内,在血液中肆意游走,缚魔链受到挑衅,当即收紧链条,在他身上割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容越溪耐心告罄,重复道,“说。” 地上的男人痛哼一声,嗓音嘶哑,“十是圆满之数,随机到的副本不同,但主题大同小异,自有规律可循……如果没猜错的话,你们的第八个副本应该与情有关,第九个是鬼晓人心毒。” “这最后一个嘛……名为问浮生。” 他说完便闭紧嘴巴,无论如何逼问也不肯再透露半个字。 “队长——!” 远处传来一道女声,崔旭松了口气,忍痛勾出个笑来,正要说话,却见谢澜不知何时将那镇魔塔摸了过去,无视三人口中的威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低声道,“你既憎恨魔物,就该一视同仁。” 随着他话音落下,崔旭惊恐发现那顶金色宝塔内部来一股巨大吸力,似有一双无形的手不容拒绝地将他整个人朝里拉去。 高马尾飞速赶来,眼前一幕简直令她目眦欲裂,“你们!”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崔旭便化成一道黑雾融进塔中,“我跟你们拼了——!” “哎哎哎”,李宇恒伸手拦住她,心直口快道,“大妹子,认识这个塔吗?镇魔塔,只收魔物不收人,你那队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逆行小队中惯常沉默的男人走上前搂住她的肩,将人往回带了一下,“走吧。” 高马尾犹不死心,瞪圆了眼,内里满是仇恨,“可他们……” 那人接上她的话,“他们说的是真的。” 等那些人走远,容越溪才放任自己跌进谢澜怀里,后者将他打横抱起,只觉像搂了块冰入怀,触手黏腻湿冷,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容越溪攥住他的衣角,声音几不可闻,“谢澜……我好困。” 谢澜应了一声,“好,我们回去睡觉。” 第75章 人鬼殊途(32) 容越溪各处关节被透明傀儡丝割出大大小小的伤痕, 魔物自愈能力强,回到房间时血已经止住了,只是染成深色的衣服和谢澜身上沾染的大片血迹看起来格外骇人。 其他几人见状纷纷离开, 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谢澜将人平放在床上, 兑了一大盆温水打算帮他清理伤口。 换做平时, 谢澜肯帮他擦洗,做这样亲密的事, 容越溪恨不能跑出去放鞭炮庆祝, 此时却扭捏起来, “我自己来吧……” 谢澜问妙月借来一把长剪, 避开伤口把沾着血和灰尘的布料剪开,拿纱布沾水一点点清理那些已经凝固的血块, 不多时那盆水便染红了。 谢澜敷药粉的手抖了一下, 沉默起身,重新接了一盆放在手边。 这么大的出血量, 换成其他任何一人也该昏迷了,容越溪却还有精力观察他的脸色, 半晌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他的男朋友好像生气了。 他向来直接, 在谢澜起身时勾住他的衣角, 嗓音因透支的体力而显露出几分虚弱,比奶猫的叫声也大不了多少,“你在生我气吗?” 拉住衣摆的力道很轻,谢澜本可轻易挣开, 但他没动,顿了顿顺势坐了出去,拿起那把银色长剪,从侧面剪开他裤腿的布料。 容越溪没得到回应, 对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莫名升起一丝心虚,“喂……谢澜,我都这么疼了,你不能不理我。” 无论什么时候,撒娇这招简直百试不爽,闻言谢澜果然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道,“如果我来得再晚一点,你打算怎么办?” 他脸上不知何时溅了几滴血点,落在白皙的皮肤上犹如雪地红梅般显眼,暗沉的红为他整个人增添一种暴虐的美感。 自然是为魔除害,拉那瘪犊子一起同归于尽…… 被人勘破心思,容越溪视线飘忽一瞬,不多时又转了回来,拿过对方手里那块崭新的纱布,想帮他把脸上沾的血擦净,只是刚一抬手,四肢百骸便传来一阵剧痛,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容越溪向来能忍,但他知道有些事在喜欢的人面前是不必独自忍耐的,于是生理性疼出的泪水和着委屈一齐涌了上来,“我够不到……” 谢澜拗不过他,在对方泛红的眼眶中败下阵来,从椅子换到了床上,单手小心撑在他身侧。 容越溪的动作很轻,纱布带着绵密的网格与褶皱,一路擦过高挺的鼻梁,最后是嘴唇,带起一阵痒意。他扔掉脏布,一边疼得龇牙咧嘴,一边仰头亲了亲谢澜近在咫尺的唇瓣,小动物般探出舌尖舔了一口,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 谢澜下意识抬手,想按住他的肩膀,又怕碰疼了他,干脆收了回来,蹙眉道,“别乱动。” 接着那双手抚上小腿,又握住了脚踝。谢澜动作很慢,偶尔遇见伤口与布料粘在一起的情况,总会轻微皱眉,唇角也跟着抿了起来。 即便他连低垂的眼睫都透着专注,不带半分旖旎之色,但越是这样,容越溪反而有种没来由的羞耻,忍不住缩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哼,“……嗯。” 谢澜停手,抬眼看向他,“很疼?” 其实也不是,细细的勒痕处泛着**的疼,因为谢澜的动作又夹杂了几分麻痒,反倒比单纯的疼痛还要令人难以忍受。但容越溪犹犹豫豫点头,希望借此获得他的原谅。 “忍着”,两条腿上的布料迅速消失,很快到了大腿根,等他将人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确保每一处都涂上游戏出品的金疮药时,才缓缓接上后半句,“疼你才能记住,以后才不敢再私自行动。” 容越溪乖乖噤声,不到两秒又捉住了他的手,尾音略微拖长,“谢澜——” 谢澜放下手头的东西,重新坐回椅子上,并不打算让他继续蒙混过关,“我需要一个道歉。” “你不能总是这样背着我做决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拿自己的命冒险。” “这让我很不舒服。” “你明明可以跟我商量好再去做这件事,但你什么都没有做,把我蒙在鼓里。” “如果这么做的人是我,你心里好受吗?” 谢澜不太习惯长篇大论地说话,心口有些发堵。他看了眼床上怔愣的人,动动唇瓣似乎想补上点什么,也许是一句道歉。他在想对一个受伤的人说这些是否不合时宜,最终却只是低头收拾地上沾血的纱布,丢进垃圾桶后便打算起身离开。 容越溪一慌,总算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颤了颤睫毛,一大颗泪珠啪嗒滚落下来,“……对不起。” 他只是担心谢澜。 当然因为打架从未输过,也有那么一丢丢自大的成分在里面。 谢澜低叹一声坐了回去,心软地一塌糊涂,用那只干净的手帮他擦掉眼泪,温声道,“我没有凶你的意思……” 他只是气对方拿自己的命当儿戏,还有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谢澜摊开叠成豆腐块的被褥盖在他身上,将他额前凌乱的发丝理顺,嗓音轻柔,“睡吧。” 他记得魔物受伤后需要靠睡眠恢复。 容越溪拉住他的手,“你不能走。” 谢澜由他牵着自己,嘴角勾起一点安抚的笑来,“嗯,不走。” 他眼里盈着细碎的光,看上去温柔得过分。得到承诺,容越溪放下心来,在浓郁的倦意中慢慢闭上眼睛。 直到他呼吸变得平稳,谢澜才抽出手来,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五分钟后,小翠房间的门突然响了三声。 谢澜进去后,发现妙月也在里面,后者见了他似乎有些躲闪,用帕子遮住了脸,虚弱地倒在躺椅上。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在那张半骷髅化的鬼面上看出一丝心虚。 妙月得了嘱托,嘴上答应帮忙看好容越溪,不让他出门,谁知转头就跟看护目标同流合污,一起搞事不说,还差点翻车丢掉小命,这对一只拥有店铺且实力强大的高阶厉鬼来说,不可谓不丢人。 谢澜没理她,朝小翠微微欠身,讲明来意,“……麻烦开一副适合魔物的药方,用我的血做药引。” 小翠生前是巫医,没有一只大巫不喜欢研究稀奇古怪的东西,她见谢澜目光坚定,干脆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劝告,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 小翠自带一套煎药工具,等他二人走后,妙月才幽幽叹了口气,那可是灵血啊,明明她也伤了根基,她也好想尝一口! 从前她觉得容越溪太傻,现在看来分明是傻人有傻福,抢来的哪有送上门的香。 小翠尝试了三种药方,花费一整晚时间才研究出最为贴合的一套,当深色药剂盛进碗里的那一刻,无论是她还是谢澜都松了口气,脸色白得像纸。 小翠纯粹是累的,虽说鬼怪不需要睡眠,但她不但要随时抵挡灵血诱人的甜香,还要绞尽脑汁地将每一味草药按药性罗列搭配,十分烧脑。 而谢澜则是失血过多。他上楼时脚下甚至有些发飘,额头挂着冷汗,呼吸紊乱而急促。 谢澜坐在床边,一只手穿过后脑将他半扶半抱搂进怀里,后脑抵在肩膀上,另一只手端起药碗抵在唇边,低声哄道,“醒一醒,先把药喝了。” 容越溪闻见那股熟悉诱人的味道,下意识启唇,唇瓣刚沾到药汁便撇开脑袋,无论如何也不愿张嘴。 他听不清身边的人说了什么,只觉得那道声音太吵,拼尽全力吐出几个字来,谢澜几乎贴上去才勉强听清。 他说,“不能……喝。” 谢澜心脏跳动的频率有些失序,一种极为酸涩柔软的情感在心尖缓缓蔓延开来,叫人无所适从。 这一刻他甚至庆幸容越溪是睡着的,自己不必在对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手忙脚乱,有时间仔细体会这种前所未有的悸动。 谢澜指尖在他脸颊轻抚,低声重复道,“只是普通的草药,我熬了一个晚上,不喝的话,凉了就浪费了。” 这句话太长,容越溪半梦半醒间困惑地皱眉,犹豫许久才偏过头,一口口咽了下去。 谢澜搁下碗,拿纸巾擦净他唇边不小心溢出的药渍,在铺天盖地袭来的困倦感中拉过另一床被子和衣躺下,左手探出来虚搭在他的腕骨上,然后才陷入睡眠。 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醒时却没能留下半点痕迹,只依稀记得似乎有道稚嫩的声音在喊他,不断询问能不能听到。 两人皆伤了元气,在妙月的洋楼里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李宇恒过完他的第九次副本,才真正提起最后一个副本的事。 李宇恒憋在心底的疑惑终于有机会问出口,“按崔旭的说法,每个副本的主题都有规律可循,为什么我的不一样,好像是打乱的。” 所以那就是个骗子吧。 容越溪懒洋洋叉起一块水果,他自己不吃,偏要喂给谢澜,短暂思索一瞬才开口解释道,“是有规律的,你之前不是也和其他人组队过?” 李宇恒点头,再次想起那个坑爹的队友,竟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容越溪:“组队的时候他通过的副本应该比你多吧,游戏有平衡机制,多人组队或结盟,按队伍中副本数目最靠后的人计算。” “队伍解散后会补上前面的。” 提起崔旭,就不得不想起他说的那一主题——梦浮生。 谢澜指尖放于桌面轻点,“听名字应该和生平经历有关……” 容越溪眉心一拢,努力回想前世的经历,但他只记得这一副本的确有些特殊,里面没有鬼怪,类似于单人支线任务,其他的一概记不得了。 这也是他当时无比紧张的原因。 第76章 人鬼殊途(33) 正式定下进入最后一个副本的日期后, 大家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妙月特意拿出珍藏多年的女儿红,美目流转,似乎透着追忆, “这几坛子酒还是我爹亲手酿的,埋在院中那颗桂树下十数年, 说等我出嫁时用来招待亲戚朋友, 只可惜……” 只可惜她家中突逢变故,那满口花言巧语的男人也非良配, 只想剥了她的面皮用来收藏。 因为强烈的不甘, 她化作恶鬼来取那狗男人性命, 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模样只觉乏味,心底迷茫之际被游戏收编。最初只是副本里随处可见的NPC, 麻木重复着被杀又复活的日子,是容越溪拉了她一把。 玻璃杯中琥珀色酒液纯净澄澈,入口缠绵如上好的丝绸, 几杯下肚妙月已然有些醉了。多年好友,她对容越溪的打算一清二楚, 深知这一别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心里难免伤感,碰了碰他的酒杯道,“你想好了?” 容越溪瞥她一眼, 淡淡应声。 妙月被他救过,闻言原本一分的伤感顿时变做十分, 幽幽叹了口气, “儿大不中留……” 容越溪无声眯眼,从桌子下面踢她了一脚,算作威胁, 后者没躲开,夸张地哎呦一声,嘴里嘟囔着“不识好人心”。 李宇恒喝得满面红光,打了个酒嗝,后知后觉想起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这酒放了多少年了,还能喝吗?” 妙月翻脸如翻书,自从大家看到她的恶鬼相后,便越发不注重形象,将包袱丢到了九霄云外。她扭头看向李宇恒,当众把那张芙蓉面撕了下来,阴恻恻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坏了也得喝,不然我就把你吃了——” 小翠作壁上观,被逗得咯咯直笑,用冷冰冰的手指戳了他一下,“笨!” 副本里的东西怎么能用常理揣测,喝都喝了,再说这话不是上赶着找打。 不得不说,恶鬼与人类同桌共饮的一幕新奇且怪诞,不过连人魔都能相恋,这样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此情此景仍能保持冷静的,唯有谢澜一人。他虽记忆不全,却也能从内心升起的警惕猜出,自己大概是讨厌酒的,于是又把端起的酒杯放了回去。 酒过三巡,话题终于聊到了日后的打算。李宇恒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朝谢澜举杯,大着舌头道,“哥,最后一个本了,一定要活着出来……有机会的话我们现实再聚。” 手头攒下的积分足以在不夜城住一阵子,他准备休个假,短时间内不想再经历副本那种九死一生的情况了。 谢澜微微勾唇,领了这份心意,以茶代酒与他碰杯,却没接后半句,“你也是。” 事实上,他还没正式跟容越溪讨论过最后的去留问题,顾虑太多,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 或许是这酒跟妙月有着特殊羁绊,她竟也醉得一塌糊涂,咣地将酒杯倒满,豪爽的架势与以往判若两人。她还惦记着容越溪的事,语气听着有些冲,“你快走吧,走了老娘正好进副本打架去,将来也混个鬼王当当。” 被一个从未放在眼里的人类骑在脸上欺负,她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妙月拍了拍容越溪的胳膊,“你要是……”,她看着对面帮男朋友夹菜的谢澜,把嘴边的话囫囵咽了下去,吸吸鼻子道,“要是有机会,记得回来看我,到时候也好体会一下整片区横着走的感觉。” 容越溪想说他不需要鬼王亲戚也能横着走,顿了顿也只是哼了一声,“知道了。” 小翠呆了片刻,红着眼抓住妙月的手,“妙妙姐,你走了店怎么办?” 难道她刚就业就要失业了吗?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妙妙”,妙月掏出一张地契,当啷一声和风铃花手钏一起拍在桌面,古朴的纸页上印着金色底纹,是游戏独有的防伪标志,“以后这店就交给你了,要是有人敢来找茬,应付不了的话就晃这串银铃,我有空就来帮你。” “对了,我那些花可都是名贵品种,记得好好照顾它们。” 退休后小翠最大的心愿就是经营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实现的希望近在眼前,她却没有想象中高兴,伸手抱住妙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货真价实的鬼哭狼嚎,呜咽幽怨之音直冲耳膜。 妙月啧了一声,拍拍她的背,“哭什么哭,我是走了不是死了,过一阵还会回来。” 容越溪见他们倒的倒趴的趴,干脆推着谢澜起身上楼,顺手把没喝完的酒带了上去。 喝过酒的容越溪比平时还要黏人,谢澜目光滑过他水红的唇瓣,忍不住用指腹在上面缓慢摩挲,喉结滚动,不知为何觉出一丝干渴,“困不困,我们……唔。” 话音未落,容越溪便面对面坐在他腿上,勾着脖子吻了过来。舌尖尝到女儿红独有的甜涩,谢澜下意识抬眼,入目却是对方抖动的长睫,在光下打落小片动人的阴影。 清凉的酒液逐渐消失在两人唇齿间,谢澜呼吸微促,单手圈住身前柔韧的腰肢,防止他不小心歪倒,看上去绅士又克制,是容越溪最喜欢的样子。 他们不知不觉从桌边跌坐在床上,容越溪依恋地蹭了蹭他的鼻尖,嗓音微哑,“不喜欢酒?” 谢澜轻轻摇头,看上去有些困惑,“不是,因为觉得会醉。” 他不太喜欢行为脱离掌控的感觉。 容越溪舔舔唇瓣,声音低哑带着蛊惑,“甜酒度数很低,而且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不会有人看见的——” 说罢再度用舌尖撬开他的齿关,一点点将酒液渡了过去,余下小半坛不知不觉见了底。 两道同样紊乱的呼吸交融在一处,谢澜的理智在翻涌的醉意和亲吻的双重作用下倏地崩断,单手扣住他的后脑,吮吻间偶尔不小心磕碰到牙齿,不复以往温柔,反倒带着侵略性。 容越溪眼睛湿漉漉的,手臂稍一用力便将人推倒在被褥间,翻身跨坐上去,对上他的视线时忽然有些紧张,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最后挑最重要的那个讲了出来,“谢澜……这次不许再丢下我,知道吗?” 谢澜听不出其中深意,发出一点疑问的单音节,搭在后腰的手安抚地顺了两下,“嗯?” 喝醉的人自有一套逻辑,谢澜缓慢眨了下眼睛,黑润的眸子里盛着光,在唇角传来一点柔软的触感时,指尖拂过他泛红的眼尾,毫无预兆地开口,“你在伤心吗,因为舍不得离开这里。” 容越溪动作一顿,不着痕迹试探,因难耐听起来有些失真,“如果我说是……你会留下来陪我吗?” 谢澜几乎没有犹豫,“嗯。” 容越溪咬唇,声音隐隐断断续续异常颤抖,“你不要骗我……” 醉酒的谢澜比任何时候都要坦诚,刮了下他的鼻尖,郑重道,“不骗你。” 曾经积压在心底的怨憎与不甘都化作春水般的悸动,容越溪蜷起指尖,突然隔空勾来了一截未用的纱布蒙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附在他耳畔说起了悄悄话,“我知道你更想回到原来的地方……带我一起。” 这次他想好好看看,谢澜生活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视线受阻,谢澜伸手欲摘,却被另一人捉住了手腕,引导着他解开腰间紧扣的皮带,探向更为隐秘之地。 魔物大多忠于欲/望,容越溪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此事并非全然无知,只是整个过程太过艰难,激发了他难得的羞耻心,不上不下卡得十分难受。 五感敏锐,意味着那种怪异且钝痛的感觉也格外强烈,容越溪进退不得,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汗,乌发顺着低头的动作垂落,蹭得人发痒。他不得其法,本能向喜欢的人求助,“谢澜,你亲亲我……” 亲一下就不疼了。 因为隐忍,谢澜扣在他腰上的手有些用力,喉结剧烈滚动,体内像燃了一团看不见的火,横冲直撞,亟待宣泄,却又找不到出口。 他依言照做,在朦胧的光影中准确找到那两片唇瓣的位置,轻轻吻了上去。厮缠间那截松垮的纱布轻飘飘落了地,和三两件剥落的衣物堆在一处。 不进副本,谢澜一般不使用小还丹,哪怕有了缓解副作用的药剂,副作用还是太过麻烦。如今他膝盖之下没有知觉,膝盖以上却万分炽热,才发觉这双孱弱无力的腿有多碍事。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容越溪眼尾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余光瞥见床头放置的软膏,毫不犹豫地取过来挤在手心,不自觉咬住下唇,鼻腔内发出一点几不可闻的低吟。 有了准备,这次便容易了许多,容越溪终于觉出一丝趣味,琥珀色的眼仿佛蒙了层水雾,不知羞一般直直盯着他瞧。 纵是天上的仙人,情动后也与普通凡人无异。一只瓷瓶骨碌碌跌至床下,滚出去老远,床上的人却无暇顾及。 天旋地转间位置倒换,谢澜在身下人惊讶的眼神里捧住他的脸低头吻了上去,带着将人吞吃入腹的力道。 趋利避害的天性让容越溪想逃,却被人攥住了脚踝,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茫茫然没个焦点,“你的腿……你怎么……” 他不明白谢澜受了什么刺激,很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楼下,还算清醒的小翠默默封闭听觉,认命地施法将两只醉鬼运回各自房间,一边在心里骂了句讨人厌的狗男男,一边飘出了洋楼。 谢澜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他猜的没错,自己的确不能沾酒。 宿醉后太阳穴阵阵胀痛,他抬手想揉,猛然惊觉怀里还有一人。容越溪手脚皆缠在他身上,唇瓣殷红,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印着星星点点的吻/痕。 昨夜记忆回笼,谢澜身体僵硬一瞬,很难相信自己竟能做出这种事。 容越溪不知何时睁开眼睛,嗓音嘶哑,“……后悔了?” 谢澜下意识搂紧了他,“没有。” 容越溪闭目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委屈道,“腰好酸……” 谢澜呼吸一滞,反应过来时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腰,力道适中地按揉,“这样呢,会好一些吗?” 容越溪懒懒眯起眼尾,严丝合缝地和他贴在一起,小声问,“你还记得昨晚答应过什么吗?” 谢澜嗯了一声,他是醉酒又不是失忆,指尖抚过对方的脊骨,耐心重复道,“带你走。” “不骗你。” 很快到了进副本的日子,谢澜最后瞧了一眼中央广场巨大的雕像,与容越溪一同踏进传送光幕。 第77章 人鬼殊途(34) 这次的传送格外漫长, 当谢澜以为要在这无边黑暗中迷失时,耳边终于传来一道熟悉的机械音,【叮——!】 【本次任务:请玩家自行触发……奖励发放视任务完成度而定。】 封闭的空间内凭空浮现两枚光团, 表面以篆体分别标注着四个金色小字,左书‘前世’,右刻‘今生’。 【请玩家在十秒钟内做出选择, 倒计时十、九、八……】 谢澜微微皱眉,虽说前世之事虚无缥缈,但他记忆不全, 两相对比明显对左边的更感兴趣,在倒计时结束前将那枚光团拢在手心。 一阵剧烈的眩晕过后, 视野重现光明。谢澜快速打量周边环境,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幽谷之中,四周看不出任何人类生活居住的痕迹, 耳中只有草木摇动时的飒飒声, 以及远处泉水淌过青石板的泠泠之音。 他身上穿的也不是现代服装, 而是一种看不出质地的雪色劲装, 入手比绸缎还要丝滑冰凉,上绣流云祥纹, 脚蹬黑色长靴, 腰别佩剑, 应当是习武之人。 幽谷中灌木跟古树高大无比,日光只能从叶与叶的间隙中投射下来。谢澜提剑在附近转了一圈,尝试呼喊容越溪的名字, 却始终没得到回应,眼神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担忧。 右后方树丛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有什么大型动物正隐匿其中缓慢爬行。谢澜耳尖微动, 拔剑回首时恰好迎上一只足有两人高的不知名野兽,张开的血口中生着密密麻麻的牙齿,腥臭味扑面而来。 他的身体似乎有着特殊记忆,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一剑斩向野兽头颅,凛冽的剑光以雷霆之势穿透它体外密布的坚硬鳞甲,余波在后方的参天古树上打下一道剑痕,肥厚的深绿叶片簌簌落了一地。 谢澜略微一怔,惊觉体内游走着一股浩瀚磅礴的力量,以脐下三寸为始,经由手臂灌注于长剑之中,招停即收,不见半分滞涩与脱力。 “吼——!” 数秒后,那野兽头颅与躯体相连之地才喷溅出一条细细的血线,维持着仰天嘶吼的姿势重重跌落在地,黑红血液喷泉般涌了出来,哗哗灌入脚下的泥土之中,恶臭弥散开来。 浓烈到极点的血雾引来数只形似秃鹫的大鸟,弯钩状的嘴巴一张一合,轻而易举地撕开鳞片,从那野兽身上咬下大块糜红的肉来,谢澜毫不怀疑它们能一口吞下人类的头颅。 谢澜早在野兽坠地前便向后疾退数米,见状警惕望着那几只秃鹫,暗中搜寻撤离路线。 比起皮糙肉厚的野兽,远处的人类显然更符合它们口味,为首的大鸟起初有些忌惮,但见那人连御剑都不会,当即放下戒心,振翅疾行,挡住他的去路,铜铃大的黄褐色眼睛里是属于猎食者的贪婪凶悍。 谢澜只是急着去找容越溪,并不惧战。尽管他心里清楚对方大概率不会有事,但还是忍不住担心,这大抵是每个热恋中人的通病,无法用理智衡量。 那黑毛秃鹫长啸一声,狭长的鹰嘴里挂着丝丝血肉,进而口吐人言,声音雄浑粗犷,很难分辨性别,“好俊俏的小郎君,不如随我回去做压寨夫人,本尊可以考虑最后一个吃你,如何?” 此话一出,旁边那群大约是它亲戚族群的黑鸟也跟着窃窃私语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叫人听清。 “是挺俊的,吃进肚里口感一定很好吧……” “嘿,就是吃也轮不到你,没听老大说要带回去做小老婆吗?” “嘻嘻嘻,到时候能分上一口尝尝滋味也是好的。” “不如何”,谢澜眉眼冷凝,横剑在前,暗中尝试调动那股力量,一点点汇于锋刃之中,劈头向最前方那只秃鹫的头颅划去。 妖兽飞身躲避,根根竖起的羽毛如万千飞剑同时射了过来,被剑气围成的屏障拦在外面。 失忆的谢澜自然记不得那些招式功法,挥剑只凭丹田凝聚出的纯粹力量,但它们并未消失,依旧存留在身体本能的反应之中。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凭感觉打出饱蘸灵力的一剑,招式繁复精妙,杀气森然,无端引人心折。 只可惜在场观众无一人懂得欣赏,数招之后谢澜手中剑刃便抵在秃鹫头领成人大腿粗的长脖子上。妖兽惯会见风使舵依照他人眼色行事,发觉看走眼后滑跪的姿势十分标准,“仙长手下留情!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小心冒犯了您,愿为您当牛做马……” 妖兽野性难驯,说出的话也没什么诚信可言,它见剑尖撤回少许,暗搓搓冲族人使了个眼色,一拥而上朝着被围堵的人类扑了过来。 擒贼先擒王,谢澜早有准备,既然这秃鹫不服,重新打服它便是。逸散的剑光似浩瀚的星海,又像坠落的流星,铺天盖地砸了过去,霎时间痛苦的哀嚎声此起彼伏,惊跑无数林中飞鸟。 不出三招,倒霉的首领再次被制于剑下,不断扑腾挣扎的样子像极了待宰的家畜,哪还有初见时的威风在,“放过我放过我!小人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某一刻,谢澜眸光与手中霜剑出奇的一致,冰冷漠然,不含半分属于人类的情感,令人见之心惊胆寒。 锋刃轻薄透亮,黑红的血珠滴滴答答顺着笔直的凹槽流下,却不能污它分毫。谢澜居高临下睨着这只大鸟,听不出情绪的道,“我问你答,答对了便放你条生路。” 说罢不再搭理满嘴花言巧语的妖兽,径直抛出问题,“这里是什么地方?” 首领圆圆的鸟脸上表情十分丰富,短暂讶异后迅速变幻至谄媚,“仙君竟不知道吗?此地名为长留谷,不少仙门世家都喜欢派弟子前来历练。” 秃鹫首领一双黄褐色大眼滴溜溜地转,刻意没把话说全。 其一,修仙世家尊崇优胜劣汰之道,那些资质普通的弟子入谷后大部分都成为妖兽腹中餐,故而有长留一词,意为埋骨之地。 其二,历练时一般有较为年长的仙人带队,活动范围也不包含脚下这处土地。以山泉为界,继续向北是谷中腹地,妖兽品阶高,有的甚至可化成人形,难度过大并不适合历练。 谢澜不在意它是否有所隐瞒,再度开口时语气多了些急迫,只是掩在冷峻的面容下难以察觉,“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大约这么高,留着半长黑发,琥珀色眼睛,眼角生有朱砂痣的年轻男人?” 秃鹫首领粗哑地叫了两声,在青年富有压迫性的眼神下敛起那点多余的心思,照实说道,“好像……没有”,说罢瞪视着蹲在树梢不敢落地的族人,嗓音威严,“你们呢,可有见过此人?” 挨挤在一起的黑鸟闻言探出长颈,面对面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听着也是个俊俏人。” “嘘——!你疯了,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关注长相?” “你见过吗,我感觉没有,今天只抓了两只兔子吃,饿了。” “没见过,我也没见过。朱砂痣长在这里的人很特别,碰见我一定能记住的。” “够了!一群笨蛋!”秃鹫首领大喝一声,面对谢澜时又换了副面孔,嘎嘎笑道,“您看,我跟我的族人都不清楚,要不您再找其他兽问问?” 谢澜心生烦躁,和一群妖兽连打数场,系统却从始至终安静如鸡,没发布任何提示跟线索,容越溪也不见踪影。 他挥剑拦住那群妖兽去路,眼尾微眯,形成一抹危险的弧度,“你不是说,要为我做牛做马,无需来日,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 秃鹫首领心中涌起一股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那冷面煞神紧跟着一字一顿的说,“帮我把他找出来,不然……我就把你们的毛拔净,放锅里一起炖了。” 这下缩在不远处的鸟群可炸了锅,体格颇大的黑鸟委委屈屈缩成一团,想跑又不敢跑,生怕下一秒就被眼前的魔鬼拔光羽毛,这对有灵智、懂美丑的鸟类来说简直比死还可怕。 “唉,这男人啊,长得越美心思越狠毒,怎么能拔我们的毛?!” “以后再也不跟人类玩了……” “切,别装了,他们本来就不是朋友,是下酒菜!” 那只鸟说完还求生欲甚强地补了一句,“仙、仙君除外!” 当谢澜思考如何管制这群秃鹫时,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一串繁杂的口诀,几点流光随心意从指尖弹出,眨眼间面前几只黑鸟身上均多出一份临时契约,没有时限,直到完成为止。 虽然多出几个帮手,但在不见边际的山谷里想准确找到一人,仍是项规模浩大的工程。一人数鸟找了一天一夜,几只秃鹫因此掉了不少羽毛,一点蛛丝马迹也没发现。 期间偶尔遇见寻衅滋事的妖兽,都被他一剑斩杀,招式利落干脆,一袭白衣从头至尾洁净如新,不染半点尘埃。 秃鹫规规矩矩排成串跟在白衣仙人身后,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投票选出首领上前搭话,显然被吓怕了。 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谢澜无法,强行按捺住心底焦急,寻到一处风景较好的地方,打算建间木屋暂时住下来从长计议。 他有预感,最后一个副本或许是场持久战。 于是被推出来的首领还未开口,谢澜便下达了新的指令,帮他砍树,建一间临时住所。 契约在身,首领敢怒不敢言,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谢澜靴尖轻点,三两下越上枝头,在一处较为宽阔的地方斜斜躺下,单手垫于脑后,目光穿透上方纵横交错的枝桠,看向蔚蓝的天幕。 他无法否认心头愈演愈烈的思念和担忧。 分别不过两日,他有点想容越溪了。身边没了叽叽喳喳围着他转的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谢澜早就察觉进入副本后,五感似乎都被游戏强化许多,就连数里外的声音也能听出少许,从而精准预判敌人突袭的方向。 他听到一阵极速扇动翅膀的声音,悄无声息坐起,还未出剑,怀里突然撞来一只灰突突的鸟雀,体型不过巴掌大,死死埋在他怀里,毛茸茸的身躯簌簌发着抖。 谢澜低头瞧了一眼,心下莫名,这似乎是一只麻雀……? 第78章 人鬼殊途(35) 那雀儿扑腾着翅膀一溜烟从领口钻了进去, 最后抖抖索索蜷在锁骨处打算筑巢安家,所过之处皆留下一道黑乎乎的印子,领口的流云纹被它爪子勾出几根银丝,看着像多了圈毛边。 谢澜自然不会跟一只麻雀计较, 用手轻轻拨了下那层炸开的羽毛, 想试着接它出来,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提示, 【它是一名逃犯, 你要救吗?请玩家尽快做出选择。】 谢澜戳了戳那毛茸茸的一团, 将它拢在手心,实在想不到一只雀能闯出什么祸来。 下一秒变故陡生, 数道虚无身影几息间追至近前,察觉到他周身缭绕的纯正仙气时拱拱手道, “仙君可曾见过一只灰麻雀?它性格实在恶劣,闯下大祸逃了出来,主人派我们把它抓回去,若您见过它,烦请告知。” “没见过”,灵力随心而动,谢澜在那群人来前便掐诀把它藏进了袖中。 按理说他不喜欢自找麻烦,但或许是这只麻雀的羽毛太过蓬松,又或许因为它身上莫名熟悉的气息,他做这件事时几乎没有思考, 完全出自本能。 为首那人比了个手势, 位于身后的白色影子立刻招出一面用作追踪的水镜,口中念念有词,随后二指并拢隔空打出一套印记, 镜面荡开层层涟漪,一道身影才刚浮现出半个轮廓,就像受到什么阻力般突兀消失了,“老大,这——” 领头深深看了倚靠在树枝上的白衣仙人一眼,“仙君领口为何沾了灰尘?” 谢澜面色平静,任由他打量,朝某个方向遥遥一指,不紧不慢的道,“方才和它们打了一架。” 双方沉默对峙,片刻后那人朝谢澜作了一揖,抬手示意其他人离开,“打搅了。” “走,我们去别处找找!” 掌管水镜的人似乎有话想说,看了眼领头的脸色,直到撤离那片区域才敢开口,语气愤懑,“您明明知道,那凤……那麻雀就在他袖中,我们为什么不能连人带鸟一起带走?” 领头轻飘飘睨他一眼,唇舌未动,威严空灵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直入识海,“不必。” “既然不愿走定好的路,硬要逆天而行,那情劫也是他应得的。” “……是。” 若谢澜在,便能认出这些身穿白色长袍、头戴兜帽的人来自快穿局时空管理部,专门处理小世界中潜在的、可能导致秩序混乱的问题,譬如气运之子突然觉醒、任务者违规等偶发事件。 不过新任主神纪重鸾上位后很快将此部门解散重组,并允许员工穿私服上班,不必套那纯白长袍,恩威并施,很快将手下员工治理的服服帖帖。 更有小道消息称那群人执行任务时和新主神结过梁子,这才被找理由发配到别的地方去。 确认那些看不清面貌的追杀者走后,谢澜才把塞进袖中的麻雀放了出来,指尖蹭了蹭它头顶的翊羽,“快走吧”,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日后莫要闯祸了。” “麻雀”、也就是容越溪闻言啾啾啾叫了几声,用翅膀奋力抱住他的指尖,【谢澜,是我呀!你怎么能赶我走!】 他醒来意识就在这不知名鸟雀的身体里,在水中看见它灰突突的倒影时眼前一黑,差点没厥过去。他正要飞进水里洗个澡好去找谢澜,一群看不清面貌的人凭空出现,一来便是杀招。 容越溪使不出魔气,稍一用力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疼,无奈之下只得转身逃跑,意识在体内昏昏沉沉,发现远处那抹纯白身影后,循着本能一头扎进他怀里,熟练地钻入领口,如同做过千百次那般。 结果歪打正着,救他的人恰好是谢澜。 以鸟雀视角观察比它们身体高大无数倍的人类其实有些恐怖,容越溪却并不害怕,望着谢澜这身装扮,竟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可魔物天生地养,从恶念中诞生,哪有前世一说? 谢澜显然没点亮与鸟雀沟通的技能,从树上一跃而下,余光瞥见角落鬼鬼祟祟的黑毛妖兽,长剑出鞘,一道炫目的雪白剑光划过,恰好拦在试图溜走的秃鹫面前。 “叮——!” 本该挂在腰间的霜剑垂直钉进地表,轻薄的锋刃因灵气波动震颤不已,铮铮作响。剑光所到之处,草木沙石皆化作齑粉。 容越溪见他真的不打算管自己,心中又急又委屈,扇动翅膀跟上时不小心从枝丫上一头栽了下去,预想中的疼痛却没出现,他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鼻端满是对方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 “在下并非此间人……”,谢澜看着那宛若稚鸟般依赖的神色,圆圆的眼睛里似有无边水色,余下半句硬是没忍心说完,鬼使神差的改口,“你要跟便跟着吧。” 被抓现行的秃鹫飞速讨饶,将首领卖了个底掉,“仙君饶命,仙君饶命!是大哥让我们趁机溜走,不关我的事啊!” 盏茶的功夫,谢澜将逃跑的秃鹫一一抓了回来。首领小心思不少,它是最后一个跑的,还没来得及行动,便被发现了,一边在心底骂骂咧咧,一边笑着迎上前装傻,“仙君,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鸟看不过它假惺惺的样子,小声嘀咕道,“首领,您就别装了,逃跑计划不是您亲自定下的吗?” “你!”秃鹫首领一噎,瞥见谢澜怀里抱着的鸟雀时,一种亲近尊敬之意油然而生,细瞧之下竟有种心神震慑之感,即便现在叫它为这只鸟立刻赴死也心甘情愿,“仙君……这、这鸟好像受了内伤。” 物种相似,它对同类的感知更敏锐一些。 谢澜低头一看,不久前还算有活力的麻雀歪倒在布料间,双目半阖,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唯有一双细嫩的爪子牢牢勾住他胸口的云纹,以此表明不愿被放生的决心。 谢澜皱了皱眉,“这谷中可有治疗内伤的草药?” “有是有……”,黑毛秃鹫用翅膀搔了搔脑袋,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您乾坤袋里应该放着不少丹药,直接用应该更快一些。” 谢澜一怔,电光火石间联想到什么,中指佩戴的银戒不知何时变作芥子空间,悄无声息弹出数枚玉瓶,指尖接触到哪个,脑海中便会自主呈现一段文字说明。 他挑出最适合妖兽服用的那瓶,手指勾住麻雀小巧的尖喙,轻柔又强势地迫使它张开嘴巴,将碧色药丸塞了进去,一点浅淡的香气弥散开来,令人闻之神清气爽。 此丹名为回天,由十数种先天灵药炼制而成,无论人妖,只要还剩一口气,服后便能起死回生。秃鹫首领伸长脖子看着那双素手里捏着的玉瓶,目露觊觎,畏惧谢澜的武力值不敢妄动。 上品灵丹入口即化作灵力涌向四肢百骸,隐痛暂消,容越溪犹如置身温泉水中,无意识抖动羽翼,舒服得发出一点低鸣。 容越溪晕倒,一半是装的,另一半却是因为眼前离奇的幻觉,他的神志好似被劈成两部分,脑中多出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一个与谢澜有着同一张脸的华服仙君正用玉梳给“他”梳毛,而“他”身上的翊羽是一种艳丽华贵的金红,萦绕的五色流光随呼吸一起一伏,长长的尾羽搭在仙人膝头,晶莹的赤色中夹杂着金色纹路,明丽又张扬,却因“他”依恋的姿态而显得乖顺无害。 哦,原来他这具脏兮兮的身体竟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凤凰……容越溪模模糊糊的想。 那仙君声音也和谢澜像了九成,只是少了属于岁月的沉淀,多了点少年人的锋芒,【你的伤早就好了,打算何时离开?】 【你和我一起。】 仙君拒绝了,【不可,师尊师兄不知何时出关,我必须留下照看师弟师妹。】 容越溪窝在谢澜怀里,望着他形状优美的下颌线与唇瓣,眼前的人是他却又好像不是他,恍惚中胸腔内倏然升起一股委屈跟不解,已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再度凝神细瞧,凤凰早已化出人形,翻身坐在仙君腿上,绯衣墨发,两条瓷白的手臂穿过层叠逶迤的袖摆牢牢圈住仙君脖颈,发丝如瀑垂落,露出半张陌生的侧颜,唯有眉眼间的一点朱砂异常熟悉,连位置都和容越溪的一模一样。 凤凰眼睛是漂亮的浅金色,望向仙君时闪着细碎温柔的光,【那就过一阵再走……】 【反正我不会同你分开的。】 传闻凤凰一族性格刚烈,一生只有一次心动,若被伴侣抛弃,除了疯或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若伴侣死亡,他们便会殉情。 由于这种亲密的姿势,白衣仙君耳根微红,推了推凤凰的肩膀,却压根没舍得用力,训斥的话也失了严厉,【下来,青天白日,成何体统。】 凤凰似乎与他甚是熟稔,显然没把这点程度的拒绝放在眼里,长眉一挑,拈起一缕仙君绸缎般的乌发在指尖绕来绕去,然后跟自己的编在一起,漫不经心的道,【白日不行,晚上就可以了吗?】 仙君语速快了不少,【不可。】 凤凰悠悠叹了口气,表情单纯懵懂,【可是……你不喜欢抱着我的本体吗,为什么变成人就不行了?】 【你不喜欢我的长相吗?】 【谢澜,那你说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给你变。】 一片恍惚中,容越溪在心里疯狂点头,甚至冒出一点想和那只凤凰交朋友的念头,想必他俩一定很有共同语言。 他太过入神,以至于忽略了凤凰口中吐出的名字。 秃鹫首领十分急迫地想为那只灰扑扑的鸟做点什么,正要开口,忽然听谢澜问,“还是没找到他吗?” 容越溪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缓慢回神,啾啾叫了两声,【别找了,我就在你怀里啊!】 第79章 人鬼殊途(36) 长留谷中多出一座奇怪的竹屋, 傍水而建,门前栽了小片梧桐树,树下有一石桌, 上铺棋盘, 黑白双方势均力敌, 难分胜负,乃一残局。 四角各由一黑色大鸟镇守,普通妖兽还未靠近便受那股无形威压震慑, 掉头离开,其他漏网之鱼均被居住其中的白衣仙人一剑斩杀,不出两日, 那些凶猛妖兽靠近此处便自发绕路而行, 再无兽敢侵犯。 谷中无岁月, 谢澜在副本中滞留的时间已远远超过小还丹的使用期限,双腿却始终与常人无异, 实在诡异反常。 但无论原因如何,总归是件好事。谢澜以竹屋为圆心, 一连几日几乎将大半山谷翻了个遍,甚至顺手救过几名被妖兽围攻的弟子, 依旧没有容越溪的半点消息。 当他问起那些脸嫩的小弟子时, 也多以摇头结尾,令人忍不住怀疑曾经的相识是否只是一场幻梦。 游戏传送时有条不成文的规矩, 即所有玩家可能无法第一时间会和, 但一定不会出现在多张地图里。 譬如黑水寨副本中, 谢澜跟容越溪的传送点一个在河边,一个在村里内,都未离开黑水寨的范围, 同样的规则也应适用于长留谷。 这也是他坚持找人的重要原因。 好在每次出门都有只麻雀陪伴,倒也不算无聊。 起初谢澜并不想带它,然而每次出门它都跟在身后啾啾啾地喊,扑腾着翅膀落在肩头,他担心这只不听话的麻雀趁自己出门四处乱跑,便干脆由着它去了。 他内心焦灼,容越溪比他还要坐不住,眼见谢澜面色一日比一日难看,自己还经常被塞进芥子空间,晚上也不能光明正大睡一张床,可谓憋屈至极。 谢澜这具身体灵力充沛,几乎不需要睡眠,经常在夜晚打坐。 容越溪站在窗棂上,望着床头盘膝入定的人幽幽叹了口气,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粗哑的叫声,仿佛有人单独推拉腐朽木门时发出的噪音。 他打了个激灵,转头恰对上一张放大数倍的猛禽脸,长而弯的鸟喙上是生有黑色绒毛的头颅和弯曲的脖子,悄无声息探过来,吓得容越溪咻一声飞进谢澜怀里,然后才有心思打量它。 横看竖看,都丑得辣眼睛。 来人正是数日不曾露面的秃鹫首领,它见那活阎王不在,容越溪独自立在窗边,心思瞬间活络起来,忍不住上前搭讪,没想到把对方给吓到了,“大人……” 凤为百鸟之首,现身时引万人来朝更是常有之事。只是容越溪没了魔气,又发觉这只鸟体内空虚,灵力耗尽,十分没有安全感,乍一见到比自己庞大无数倍的生物,压根控制不住逃跑的本能。幸好暂时没人认出来他,否则脸都丢光了。 容越溪站在安全距离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叫声清脆如玉石相击,“啾啾啾啾——” 【何事?】 同为鸟类,秃鹫长老自然能听懂它说了什么,语气恭敬讨好,“大人近来可好,有事尽管吩咐小人去办……” 这样小心巴结的态度反倒坐实了容越溪凤凰的身份,他抬了抬翅膀,使唤起鸟来丝毫不虚,“啾啾啾,啾啾。” 【帮我取本书回来。】 妖兽一生可能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实打实的文盲,闻言呆滞一瞬,讷讷道,“大人想看什么书?” 【随便什么都行】,容越溪想了想,【最好是一本诗集。】 有了书,他才能把自己名字一个个扒拉出来摆在谢澜面前,以证身份。 两鸟在窗外投入地比比划划,没察觉屋内的人已经醒了,隔着一段距离,一段对话清晰传入耳中。 “大人,这诗集究竟是何物?” “啾啾啾啾!”【蠢!自然是收录各家文学典藏的书。】 秃鹫似懂非懂,顺便恭维道,“大人高见……只是这典藏又该往何处去找?” “啾啾啾——”【我怎么知道……大约在市井集市里吧,你多找几个人类打听打听。】 “是。” 【给你一夜时间,速去速回!】,容越溪从来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已经忍到了极限。 “……是。” 谢澜静静垂眸,遮住眸底深思的情绪。 容越溪交代完,心满意足地飞了回来,径直钻入他怀里,三两下将平整柔软的布料团成一个窝,随后一头扎进这乱中有序的临时巢穴里。 谢澜蜷了下指尖,竟也没管它,重新闭目打坐调息。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叶与叶间的缝隙落入谷中,秃鹫首领顶着一脑袋的露水回来了,特意在泉边将自己打理干净,才按约定压低声音粗哑地叫了三声,把一个硕大的包裹摆在容越溪面前,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秘籍。 原来昨天傍晚恰巧有队弟子进谷历练,秃鹫首领见他们吃饭睡觉都捧着一本蓝皮书看来看去,便干脆全抢了过来,找准时机拿爪子勾起包袱就跑。 “啾啾!” 这下不通鸟语的人也能听出他说的是笨蛋二字。 容越溪挥翅隔空拍了下黑毛大鸟的脑袋,卷起的小片飓风吹动羽毛,是灵力恢复的象征,只是和林间晨风混在一起,叫人辨不真切。 容越溪指挥秃鹫把包裹拖进竹屋,谢澜破天荒没有出门,正好方便他实施计划。 容越溪熟练落在他肩头,用毛茸茸的身体蹭了蹭对方下巴,随后用爪子勾住那修长的指尖,拼命朝桌边拉去。 谢澜顺从起身,跟着他来到矮桌边落座,看着上面堆满的武学秘籍挑了挑眉,“嗯?是给我的吗?” 容越溪啾啾叫了两声,翻开一页,从前恰到好处的方块字在他眼里大了无数倍,一次看到的内容十分有限。 他担心谢澜等不及要走,便拿羽翅抱住了他的手,示意往书上看。 谢澜心中模模糊糊有了猜测,暗叹自己乱了方寸、竟连这么简单事都没猜到的同时,又忍不住想逗逗他,“天下武功以练气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授……怎么了?” 【不是这页】,容越溪轻轻拍了下他的手,唰唰朝后翻了几页,看到“容”字时眼前一亮,飞过去用爪子在上面啪嗒啪嗒点了两下。 【谢澜,快看这是什么字!】 “容容……”,谢澜微微勾唇,那点弧度不多时又消失了,一本正经道,“这是你的名字吗,我道侣的名字和你一样。” 【笨蛋!】,容越溪抖了抖毛,一边得意他喊自己道侣,一边又气他不明白自己意思对牛弹琴,平时机敏的一个人到了这件事上怎么这么愚笨。 因为内伤,容越溪每日需要大量睡眠时间,谢澜用芥子空间里找到的鲛绡给他搭了个窝,趁对方睡着时找秃鹫首领问明情况,黑毛大鸟起初还不愿承认,听闻两人关系后满脸呆滞地点了点头,把知道的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于是容越溪一觉醒来,屋外栽上了梧桐,白衣青年坐于树下拈棋自奕,听到声响抬眸勾了勾手,他便晕头转向地飞了过去,恍惚间生出一种不久前也曾这样朝爱慕之人飞去的错觉,每一根羽毛都盈满了喜悦的味道。 秃鹫首领化作人形后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壮汉,捧着一种绿色果实走了过来,“大人,长留谷实在贫瘠,我们全族出动也不过才得到这十数枚竹果,您……还有其他想吃的吗?” 传闻凤凰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它为请凤凰大人妥协的行为而感到羞愧,把未问出口的疑惑藏进了心里。 容越溪掀了掀羽翅,那壮汉便自觉将东西放在桌上,识趣离开。 它身后的几只年龄尚小、不能化形的秃鹫推推搡搡挤作一团,拔高脖子试图一睹凤凰真容,皆被各家长辈训斥回去,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直到身影消失在丛林间,谢澜仍能听到它们嘀嘀咕咕的抱怨。 “我也是见过凤凰的人了,说出去够吹十年的了!” “你胡说,凤凰被那人类藏在怀里,根本就看不清!” “长老,你知道凤凰为什么会到我们这座小山头上来吗,为什么还跟人类做朋友?” 容越溪对它们的疑惑一无所知,张口吃下谢澜喂来的灵果,清凉甘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如果最后一个副本只用留下来吃吃喝喝,他愿在这住十年。 谢澜瞥了眼原封未动的竹果,不着痕迹的问,“不喜欢吃?” “啾啾啾”,容越溪拍拍他的手,吃糖豆一般将包含灵气的果子倒进嘴里,【我又不是真的凤凰,对那东西没什么执念。】 由此可见传闻不能尽信,至少在他身上是这样。 谢澜看着那双黑润的眼睛,终于在里面找到一丝熟悉的、独属于容越溪的狡黠,摸了摸他脊背蓬松的羽毛,忽然发现上面闪过一道斑斓的流光,颜色也跟着鲜亮起来,由土褐色向赤红转化。 又过几日,这具躯壳长出了华丽的尾羽,金色纹路如同世上最出色的画师用工笔描摹而成,令人爱不释手。 只是容越溪依旧无法说话,仅剩的问题当有了传声筒后则变得简单许多。 凤凰喜洁,容越溪用了人家的身体,有些习惯也只能照单全收。他临水自照,看着水面映出的漂亮倒影,记起那幻境中白衣仙君为凤凰梳毛的画面,心痒得厉害,低鸣一声唤来秃鹫首领,让他代为传达。 其他与副本任务有关的话题却暂时无法交流,毕竟谁也不知道被识破外来者的身份后会发生什么事。 容越溪养伤期间,谢澜也没闲着,可当他暗中跟随那些历练弟子找到长留谷的出口时,耳边传来一声冰冷提示,【是否确认出谷,请在十秒钟内做出选择。】 谢澜皱了皱眉,从毫无起伏的机械音中听出一丝警告意味,果断退了回来。 三日后,一行人踏入长留谷,为首的青年一身玄色劲装,剑眉星目,手持罗盘,身后跟着五六个青衫弟子,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与此同时,谢澜和容越溪耳边分别响起一声提示,内容大不相同,【请玩家自由选择是否随师兄陆玉回到门派。】 【请玩家自由选择是否随谢澜前往摘星崖做客。】 第80章 人鬼殊途(37) 长留谷地形复杂难辨, 偶有瘴气,各路妖兽隐匿其中,窥伺着闯入的人类。 玄衣青年身后, 一名容貌娇俏、五官明艳的长裙少女一剑斩断青蛇头颅,躲过喷溅出的腥臭血液抬手捂住口鼻, “陆师兄,师尊怎么会让一师兄来这种地方啊?” 一走数月,都没人陪她玩了。 陆玉还未开口,余下几名子弟顿时殷勤道, “师姐莫怕, 有我们保护你。” 其中一人已行动表明心意, 提剑跃至队伍最前方,和玄衣青年并肩, “我这就为师姐开路!” 说出的话掷地有声, 可惜下一秒惨遭打脸, 苍天古树虬结的枝干上, 一只水缸粗的人面蛛倒吊而下,腹部吐出的丝绵密如针铺天盖地朝几人扎来,吓得那名弟子浑身僵硬, 惨叫连连, “救、救命啊啊啊——!” 长裙少女单手将人掳至身后, 冰蓝色剑气铺开,眉眼间多出一丝肃杀之意, “还是先保护好你自己吧!” 解决掉一只, 却有更多的人面蛛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冰冷残暴的目光看得人心头发凉。 灵力总有用尽的时候,但妖兽不知疲倦, 仿佛永远都杀不净,转瞬间那名自告奋勇打头的青衫弟子便被蛛丝捆住手脚,武器脱手飞了出去,森白螯牙张开,眼看就要割掉他的脑袋。 “小心!”其他人自顾不暇,想抽身搭救但为时已晚。 那人眼睁睁看着上方扭曲的人脸越来越近,已是心如死灰,下意识闭上眼睛,浑身抖如糠筛,等待死亡降临。 下一秒,头顶危机解除,人面蛛姿势未变,僵硬立在原地,一道冰冷雪白的剑光沿着头颅到纺器的方向平直划过,几息后剑光消散,劈成两半的躯体轰然倒地,暗绿血液哗啦啦涌了出来,魂不守舍间那弟子听见有人喊,“谢师兄!” “是谢师兄来了!” 长裙少女眼前一亮,以剑气震退一只扑来的八足长虫飞身迎了上去,“一师兄,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听见的”,经历一场恶斗,循着血腥味追来的妖兽只会越来越多,谢澜略一颔首,快速道,“先离开这里。” 长裙少女也知道此处不是叙旧的好地方,看着四周密密麻麻涌来妖兽心底万分焦急,“师兄,我们该从何处突破?” 陆玉且战且退,护住力竭的弟子与他一人背对背靠在一起,“点钟方向的妖兽数量最少,等下我打开一个缺口,谢澜你带其他人冲出去。” “不必这么麻烦。” “谁在那里?!” 容越溪从一只通身洁白的巨雕背部跳下,扬起的发丝后是一张美到近乎妖邪的脸,红衣潋滟如火,和眼角的朱砂痣相得益彰,行走间衣料上绣着的暗金纹路几乎活了起来,繁复耀眼,为阴暗沉闷的山林添了分亮色,就是看着不太像好人。 陆玉见他一步步走到谢澜身边,目露调侃,长裙少女却没这等好耐性,执剑的手细微颤抖,“一师兄,此人身上妖邪之气甚浓,我们千万不要被他外表蒙骗了!” 容越溪长眉微挑,故意靠在谢澜身上做了个手势,天边徘徊的数只黑色大鸟俯冲而下,将深陷鏖战的弟子甩在背上,朝竹屋方向飞去。人面蛛受物种所限困于地表,纵有通天之能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口粮离开。 九霄之上,众弟子哀嚎声此起彼伏,“师师师兄,这鸟要带我们去哪里啊!” “救命我恐高!” “要被摔下去了啊啊啊!” 盏茶的时间,只听扑通扑通几声闷响,六人从黑鸟背部滑下,整整齐齐摔进柔软的草甸间,仅有陆玉一人得以幸免。 甭管态度是好是坏,容越溪此举好歹救了他们,长裙少女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杏眼睁得溜圆,“你到底是什么人!” 容越溪晃了晃与谢澜交握的手,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看不出来吗,我是他道侣。” “他是我道侣。” “可、可你不是……”,长裙少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就像一段设定好的程序产生了难以忽略的bug,片刻后没事人那般歪了歪头,跳过这个话题笑着问,“师兄,师尊为什么派你来长留谷呀?” 陆玉倒是不受影响,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师尊自有他的打算,总归不会害了我们。” 熟悉的话牵动记忆,谢澜一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摸向空无一物的肩膀,也许曾有一只手停留在那里,它的主人整天笑眯眯的,说出的话也没个正形,“徒弟啊,为师近日夜观星象,发现长留谷有一养魂树,它的花要开了,你守在那里,等它结果后帮为师取回来。” 而他芥子空间的确有枚装着养魂果的玉盒。 陆玉不知他心中所想,掏出的纸鹤在掌心逐渐变大,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飞舟在密林间施展不开,此处倒是正好,师尊说时候差不多了,叫我接你回去。” 方才那道虚幻的声音如风般消散,谢澜猝然回神,和容越溪一起踏上飞舟,很快驶离长留谷。 危机解除,一行人重新活跃起来,上药的上药,沏茶的沏茶,谢澜则盘膝靠在内壁上垂眸细思,可原本清晰的思维逐渐混沌,瞬间被拖进黑暗的泥沼。 一旁容越溪喊了两声他的名字,见谢澜不答便慢慢安静下来,开始好奇地东摸摸西碰碰,后来也同他一样,被潮水般涌来的倦意吞没。 最先苏醒的是痛觉,那是种筋脉断裂的剧痛,接着是嗅觉,再然后谢澜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他费力掀开眼皮,发觉自己正被一人抱在怀里,那人身体比他还凉,簌簌发着抖,一只手徒劳地捂在腹部,却挡不住源源不断的鲜血从指缝间流出。 谢澜微微眯起眼尾,才看清他的面容以及那双涟涟泪眼,大脑在第一时间传达出一个信息:他们认识,且关系亲密。 曾经不夜城中的相识相知被封进记忆深处,幻境将它们淡化,根据提取到的内容赋予一段全新的、足以以假乱真的故事。 谢澜动了动指尖,那人便捉住他血迹斑斑的手,五指穿进指缝,哑声道,“谢澜……我带你走好不好?” “天道法则也好,仙魔之战也罢,我全都不想管了……” 谢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恍惚间有种灵魂与肉/体分离的错觉,从另一个视角垂直凝视着这对苦命鸳鸯,半晌后吐出一个“好”字。 场景瞬间调换。 海岸线的东方有一岛唤作无极岛,岛中灵脉丰富,是不可多得的修炼宝地,谢澜在此养伤已有半月,天材地宝不要命地堆,就连腹部那道最致命的贯穿伤也好得七七八八,灵力日渐充盈。 绯衣青年从身后蒙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把书抽了出来,“猜猜中午吃什么?” 谢澜握住他的手腕,声音似乎浸了笑意,听上去纵容而宠溺,“是谁?” 绯衣青年顺着力道坐在他腿上,两条胳膊自发圈上脖颈,神情得意又甜蜜,“自然是你的小麻雀。” 两人呼吸交缠,谢澜心中却一片平静,不见悸动,反倒被这句话雷得外焦里嫩。他微妙的皱了下眉,眼神茫然,隐隐透着挣扎,“你……” 他喜欢的人是这样的吗?他们又为什么要在与世隔绝的岛上隐居,绝口不提报仇的事。 绯衣青年表情痴迷,一点点贴近他的唇角,却被眼前人避开了。 谢澜用一根食指挡住了他,“伤好了,明日我想回趟师门。” 青年面含春色,对他打断自己的行为十分不满,仰头问,“难道我还没一个外人重要吗?” 谢澜意识逐渐清明,竟肯定地点了点头,唇角微勾,眸光却万分冷漠,一字一顿的笃定道,“因为你不是他。” 真正的容越溪,应当有仇必报,也不会勉强他放下过去,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那人放在现世应当是个生活白痴,只会吃不会做,某些方面比岁孩子还要不如。 绯衣青年表情一点点变得冷漠,属于容越溪的面皮寸寸剥落,内里竟是黑色的木头。 整段虚构的记忆戛然而止,心神一晃,谢澜又回到飞舟之中,他依旧倚着飞舟内壁,容越溪歪倒在肩头,眉心紧皱,如坠梦魇。 一行前来的师门中人仿佛被按下静止键,保持相同姿势一动不动,唯有一张脸扭了过来,笑嘻嘻盯着他瞧,而领头的陆玉不知所踪。 谢澜无视那些诡异的视线,揽过容越溪帮忙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容越溪的幻境与他截然不同,那是一方完全陌生的天地,大殿穹顶以金粉刻着神兽图腾,每隔几步镶嵌的夜明珠将整片空间映得靡丽奢华,而他就坐在水晶珠帘后的玉制座椅上。 整整两世与谢澜有关的记忆被游戏抽离,等容越溪缓过神来,心中空荡荡的,只余烦躁不安。他的灵魂、容貌悄无声息向曾见过的那只凤凰靠近,直至完全融合。 大殿下方站了两排仙风道骨的长老,聚在一处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容越溪、或者说纪重鸾那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眯了起来,莫名讨厌这种蓄着白须唠叨个不停的老头,“闭嘴!” 他声音像淬了冰,在殿内激荡起一小圈回响,下首几人瞬间噤声,伏跪在地苦口婆心地劝说,“大人,我们同南离王世代交好,两家联姻是天定的规矩,您不能逆天而行啊!” 另一人老泪纵横,抬袖拭去眼角的泪花,跟着劝道,“大人,妖族修炼本就不易,您身为妖族的王更应当以身作则,顺应天命方可长久哇!” 纪重鸾长眉微敛,眸底暗藏不虞,忽然从袖中掏出一枚碧色腰牌朝下方抛去,“既是如此,不如本尊将这妖皇之位让于孔长老,想必能带领妖界重回巅峰之时,如何?” “这、这……”,孔长老吓得连连摆手,“老臣年事已高,境界滞涩多年,怎能迎娶南离贵女。” 几人一番忙乱,那隔空掷来的碧色腰牌才免于死无全尸的命运。纪重鸾心中烦躁更甚,不愿再看这场每隔几日便会重演一次的闹剧,拂袖离开妖王殿。 殿外飘着蒙蒙细雨,滴滴答答落在浮萍上,一名身穿鹅黄袄裙的少女站在池边投喂那几尾胖成球的锦鲤小妖,坠落的雨丝经过她身边被无形气劲弹开,却不是她内力深厚,而是领间薄如蝉翼的披风之故。 南离王独女雪姬生来无法修炼,无数天灵地宝不要钱似的喂进去,才得以摆脱夭折命运化成人形。她听到脚步声转身,见来人是纪重鸾,立刻丢下鱼食迎了上去,“重鸾哥哥……” 南离王从小便告诉她,纪重鸾是这天地间最后一只自混沌中诞生的凤凰,是天生的妖皇,身份尊贵无比,若能嫁给他地位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雪姬听多了类似的话,脑中便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日日上门痴缠。 纪重鸾虽不至于将人驱赶,却也不曾给过好脸色,次数一多有了经验,刚一照面就果断撕裂空间离开,根本不给她留下把话说完的机会。 世间灵气越来越少,不止妖族修炼艰难,千年来诸神陆续陨落,人妖一界再无一人飞升,只因天道有缺。凤族是天生地养的神明,纪重鸾知道的要更多一些。 千年修炼,他偶然窥得一丝天机,知道什么是气运之子,也知道此方世界终有一日走向毁灭,新世界将从崩坏时逸散出的能量中诞生。 时空管理部称这样的顿悟为觉醒,是否抹杀则视具体情况而定,如纪重鸾这般危险顽固、不肯顺应天命的,很快迎来第一波‘任务者’。 起初纪重鸾根本没想过反抗,直到抓住一名刺客,通过搜魂发现快穿局的存在,当得知小世界外还有其他世界时,一颗沉寂已久的心蠢蠢欲动。 规则是由什么人定下的?是所谓天道,还是那些人口中的主神。 主神是人类,还是某个飞升的神灵?神位又是怎样继承的,世袭,还是能者居之? 谜团越来越多,纪重鸾却有种久违的兴奋,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猛然爆发出勃勃生机,拼力试探着他们的底线。 他发现前来刺杀的‘任务者’人人携带着或多或少的气运,死亡后周身萦绕的金色能量消散,九州便会下一场甘霖,作为养料反哺于天地。 纪重鸾杀的‘任务者’越来越多,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时,终于惊动了那位‘主神’。祂察觉到危机,分出一缕神识赋予新的‘任务者’,时空管理部部长亲自带队,加上精挑细选出的数名精英骨干,潜入这个毫不起眼的小世界,力求将这不稳定因素扼杀。 那是纪重鸾最狼狈的一次,多方围追堵截,无论他逃到哪里,那群穿着白色长袍、头戴兜帽的无面人总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准确找到他位置,随后便是一场恶战。 几番消耗,纪重鸾已是强弩之末,他望着那些人高高在上的眼神,心底的不甘越来越重。 为什么他们可以随意决定他人命运? 为什么小世界就该低人一等,服从主神定下的命运轨迹,不能反抗? 纪重鸾不是第一个觉醒的气运之子,也不是最后一个,只是古往今来从未有人成功过。管理部的人看惯了这群天之骄子不服输的眼神,每当这时心中便涌起无限快意。 天资卓越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在他们手里摇尾乞怜,疯魔至死。 面对纪重鸾,为首之人不敢托大,抓住时机拿出一把特质匕首朝妖丹位置捅去。 濒死的凤凰翊羽失了光彩,华丽的尾羽无精打采垂落,被锁灵环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身形一晃化出人形。 死到临头,纪重鸾反而勾唇笑了一下。 凤族容貌绝佳,纪重鸾更是其中佼佼者,素来强势骄傲的人忽然露出一点脆弱的表情,引得几人呆了一瞬,束缚也随之一松。 纪重鸾唇边笑意愈盛,暗中燃烧秘法强行催动剩余灵力撕裂时空,被乱流携裹着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 狭长幽深的山谷中,遇见的妖兽大多没有神志,若非骨子里的畏惧,恐怕早已一拥而上,将他剥皮拆骨,瓜分干净。 纪重鸾成了榜上有名的逃犯,他心知那群白袍人跨越时空比自己容易得多,忍着五脏六腑撕裂般的剧痛跌跌撞撞向前,然后栽进一个充满冷淡松香的怀抱。 抱住他的人皮肤白而细腻,眉眼冷得像山巅终年难化的冰雪,指尖拂过羽毛的动作却很温柔,声音低沉好听,“……麻雀?” 第81章 人鬼殊途(38) 接下来发生的事和谢澜初进副本时经历的有所不同, 幻境将纪重鸾内心最重要的一段回忆提取出来,他面对的‘谢澜’此时还是一个冷冰冰的仙君,是上清派亲传弟子,故而无比真实, 让人沉溺其中, 找不到方向。 彼时纪重鸾死里逃生, 内心警惕达到了极点,并不信任突然出现的白衣青年,缓过神来扑腾着翅膀想要离开。 那时的谢澜十六岁筑基, 两年后结丹, 二十岁步入化神境, 仙途坦荡, 用一日千里形容也不为过,是真正的少年天才,除了师尊和师兄,见谁都冷着一张脸。 小时候被陆玉调戏的次数一多, 谢澜性格难免受其影响, 多了一咪咪黑。此时垂眸看了眼身上一溜灰扑扑的印子, 轻而易举将试图逃走的‘麻雀’拢在手心,似笑非笑道,“蹭脏别人的衣服就想跑?” 纪重鸾眼前阵阵发黑, 哪能听清可恶的人类具体说了什么, 强撑着一口气试图挣脱那双温暖的手,没成功不说,反倒牵动伤口,疼得抖成一团。 谢澜也不是真的要跟一只麻雀计较,只是他不久前才发现自己绒毛控这一属性, 掌心接触到的翊羽又光滑柔顺,洗净后想必手感更佳,这才动了心思。摘星崖有他豢养的卷毛玉狮子和雪兔,再加一只麻雀似乎也不错。 接下来便如副本伊始展露的故事那般,谢澜提前将纪重鸾藏进专门隔绝气息的灵兽袋中,白袍人紧跟而来,询问是否见过一只灰扑扑的鸟。 得到否认后,为首之人借主神赋予的神力推算出纪重鸾情劫已至,便带人陆续撤离长留谷,回快穿局复命。 纪重鸾陷入昏睡,迷迷糊糊被人擦洗干净放进一个柔软舒适的地方,用指尖分开紧闭的嘴巴,接着一滴清凉饱含灵气的东西滑进食道,滋润着干涸疼痛的经脉。 他在充满冷松香气的巢穴里安心睡了过去,醒来时恰撞见那好看又可恶的白衣仙君用玉勺舀起一点青绿色凝露,见他醒了,微微挑了下眉,将玉勺递了过来,“喝吧。” 这个人为什么要救他……纪重鸾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有所图谋,可他孑然一身来到陌生世界,除去凤凰传承与一身血肉,自问没什么可惦记的。 谢澜见它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润的眼直直盯着自己瞧,看着有些呆傻,便顺了顺它头顶蓬松的羽毛,“不喜欢吃吗?” 凤凰一族有点颜控,喜欢长得好看的人。纪重鸾被他唇角一闪即逝的笑意吸引,鬼使神差地张开嘴巴,接受投喂。 眼前这个容貌出众的家伙似乎真把他当成未生灵智的麻雀来养,纪重鸾气得抖了抖毛,又觉得这样也好,至少他不必受责任桎梏,可以喘口气了。 纪重鸾无意中闯入的世界灵气充沛,各仙门世家天才倍出,正值修真鼎盛时期,虽然功法不同,但本质不过是将灵气纳入体内循环后为己所用,殊途同归,再加上玉神露的功效,体内暗伤已然好得七七八八,羽毛恢复光彩,常被某个冷面仙人摸来摸去。 修行之人注重因果,妖兽也常有报恩一说,纪重鸾身为神鸟,心甘情愿做了数月灵宠,自认已还清救命之恩,想去其他地方看看,长留谷中的风景再好,他也看腻了。 谢澜是剑修,对丹药符箓一事也算精通,近日有些沉迷此事,专门辟出一间门丹房,丝毫不知捡来的‘灵宠’正打算出门闯荡一番,逛逛外面的世界。 计划离开的夜晚恰逢十五,一轮圆月高悬于天际,光芒皎皎,如轻纱落进林间门,竹屋前的月焰花开了,月色下金灿灿的一片,幽香袭人。 真要走时,纪重鸾反倒多出几分不舍,和谢澜朝夕相处的细节在脑海中浮现,致使他飞出数米又控制不住地飞了回去,立在窗边半晌,忍痛拔下一根羽毛藏在枕下。失去伪装,那金红翊羽华丽漂亮,不似凡物,哪有平时灰突突的样子。 纪重鸾想了想,担心人类猜不出它的作用,化出人形执笔写下一行说明一同塞了进去,才重新变成不起眼的样子扇扇翅膀离开内室。 好像在不曾注意的时候,屋外一夜间门多出大片梧桐树,它落在枝头,最后看了眼炼丹房的位置,低低叫了一声,似是告别,随后他小小的身影随百鸟争鸣之音消失在密林中。 等他走后,谢澜才推门出来,回到房间门以目光搜寻片刻,很快发现枕下那枚夹在书页间门的凤翎,空白处写有笔走龙蛇的一行大字,“身无长物,唯有凤羽相赠,如遇劫难,当以灵力燃之,得空必来相救。” 谢澜看着那根绮丽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羽毛,蓦地轻笑一声,摇头将它妥帖地收了起来,“原来当真是一只凤凰……” 他随手将书放回桌上,转身回了丹房。有风掠过草木吹了进来,书页轻轻翻动,一段诗文在月光下依稀可见: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没了暗杀者,也不必对妖族存亡负责,纪重鸾千年来都不曾这样快活过,晨饮朝露,灵果随处可见,无聊了还能找几只妖兽打上一架,可他很快/感到了寂寞与孤独,曾经向往的生活仿佛还没有被那名人类抱在怀里梳毛惬意。 他不是没想过回去,只是规则限制,只有快穿局的人才有连续跨越位面的能力,他能被时空乱流裹着来到这里,下次却不见得有这么幸运。 三日后,陆玉一行进长留谷寻人,不小心被人面蛛群包围,谢澜循着打斗声找来,成功救下一名青衫弟子,带领众人突出重围。 纪重鸾比谢澜来得稍早一些,隐匿身形悄悄围观,犹豫着是否该出手搭救。他远远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目光带上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喜悦。 纪重鸾看着那些人苦苦支撑,等待人类燃烧凤羽,然后他就能名正言顺地现身相救。 报酬嘛……就让人类再为他梳一次毛好了。 唔……一次好像不够,那便多加几次。 回神时,下方局势瞬间门逆转,人类武力值颇高,与玄衣男子里应外合,一路杀出人面蛛的包围圈。 纪重鸾稍稍讶异过后,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暮色四起,长留谷中黑夜比白天还要危险,他们决定休息一晚再走。泉水多鱼,虽说他们早已辟谷,但长夜漫漫,不找点事做实在无趣,谢澜兜了几条草鱼,撒上调料架在火上烤,霜雕雪刻的侧颜在橘红色火光中明明灭灭,如九天之上的神明堕入凡尘,沾了人间门烟火气。 生了灵智的动物不可随意捕捉,陆玉跟着下水,捉了十数只凤尾虾,其他人摘了灵果,围着篝火坐成一圈。 长裙少女藏不住话,好奇地东瞧瞧西看看,“二师兄,师兄说你捡了只凤凰做灵宠,真的假的,也让我见见嘛。” 哪壶不开提哪壶,谢澜动作一顿,叉在树枝上的草鱼险些掉进火中,他淡淡睨了陆玉一眼,嗤笑道,“大嘴巴。” 然后才回答起云绾的问题,“自然是假的,凤凰是上古秘闻里才有的生物,你若想要,我倒是可以给你画一只。” 独一无二并非什么好事,那凤凰宁可被人当作灵智未开的麻雀也要隐瞒身份,恐怕也担心被捉住吧。既是如此,谢澜干脆好事做到底,帮他瞒下身份。 陆玉“嘿”了一声,朝后一倒,手里拈着灵果有一搭没一搭地啃,“这可怨不着我啊,你问的那些问题没头没脑,什么羽毛五彩斑斓会发光,什么总有鸟围着它打转,我去翻书的时候正巧遇见小师妹,这不就知道了。” 谢澜生性寡言,小时候没少为此吃亏,被他捉弄,闻言轻飘飘怼了回去,“随口一问罢了,师兄博学,没想到也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才虚无缥缈呢…… 纪重鸾听得清楚,不小心泄出一声轻哼,见白衣仙君作侧耳细听状,下意识屏息,直到对方转过头才真正松了口气,对此人敏锐度又有了新的认知。 众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气氛火热,就连话少的谢澜也免不了加入话题,热闹的样子更衬得他这处清冷孤寂。独自离开熟悉的世界,除了眼前这名人类,他谁都不认识,也不敢随意交付信任。 纪重鸾眸光黯淡一瞬,很快打起精神。烤鱼的味道顺着夜风飘了过来,鱼肉表皮焦脆,内里却莹白如玉,令人闻之食指大动,他盯着人类手中的食物,虽不至于流口水,但第一次产生品尝的念头。 云绾问起谷中经历,谢澜没有讲故事的天赋,但因奇花异兽过多,听来也算有趣,“养魂树千年开一次花,但只能结出一颗果实……”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飞速闪过,手中草鱼被顺势勾走,云绾性格火爆,哪里忍得了师门兄弟辛苦做成的饭食被抢,见状拔剑而起,急声道,“二师兄,有小贼!等我把它抓回来……” 谢澜隐隐猜出什么,短暂诧异后摇头拒绝了,声音暗藏笑意,“不必,也许只是一只未开智的鸟雀,饿得狠了才冒险夺食。你我早已辟谷,烤鱼也只是调剂,便留他一命吧。” 纪重鸾化出人形,也不怕烫,张口咬下一块鱼肉,鲜嫩软滑的滋味顿时盈满口腔,好吃得眯起了眼睛。 谢澜不重口腹之欲,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斜前方高大的灌木丛,将另一条烤好的鱼放在梧桐树下的棋桌上,不多时玉碗便空了。 纪重鸾舔舔唇瓣,只觉得那名叫谢澜的人类千好万好,仿佛照着自己心意长成的,他耐心等了一夜,第二天远远跟在一行人身后,显然不打算走了。 昨晚陆玉吃醉了酒,才没察觉两人间门半遮半掩的小动作,此刻毫无预兆地拔剑直指后方,“什么人鬼鬼祟祟跟在后面,出来!” 纪重鸾念在此人是谢澜同门师兄的份上不与他一般见识,发觉白衣仙君跟着看过来,才大大方方走了出来,红衣似火,容貌姝绝,周身气息低调内敛,辨不出是人是妖。 陆玉眼神防备,“你是何人,跟着我们有什么目的?” 纪重鸾半点不想搭理,语气敷衍,“这条路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想走就走,还要跟你报备不成?” “你!”再悦耳的声音也架不住气人的措辞,陆玉难得吃瘪,玩世不恭的表情逐渐消失,战意高涨。 谢澜深深看了他一眼,伸手拦住陆玉,语出惊人,“他是我不久前认识的朋友。” 纪重鸾高兴起来,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点头道,“没错,我们是朋友。” …… 踏上飞舟前,谢澜特意看过时间门,此刻距离容越溪进入幻境已过去足足四个小时,对方却始终没有醒来的征兆,眉心舒展,最初厌烦抗拒的表情消失,唇角微微翘起,沉沦其中越陷越深。 如果无法察觉幻境的虚假之处,就会伴着美梦永久沉眠。 谢澜心下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在傀儡夸张至极笑容里牵住他的手,一遍遍喊他的名字,试图把人唤醒。 第82章 人鬼殊途(39) 无论从弟子数量还是整体实力来看, 上清派都是当之无愧的正道之首。 门派内部包括掌门在内分为无极、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横、开阳、摇光八大峰,无极殿是掌门处理事物或召开会议的地方,后七峰环绕着主峰, 各峰主擅长的领域也不尽相同。 天枢主战, 峰主碧霄真人已是大乘后期, 离飞升仅一步之遥,陆玉、谢澜再加上云绾是他唯三的亲传弟子。 天璇峰主五方道人喜好研究奇门遁甲, 脾气古怪,行踪成谜;天玑符修最多, 天权主理宗门内务, 诸如招收弟子、每月领取灵石等琐事都归他们管;玉衡峰南归真人是上清派唯一的女峰主,擅音律, 实力仅次于碧霄;而余下的摇光跟开阳一为药修, 一擅御兽。 等纪重鸾将此处情况了解得七七八八, 飞舟已停在上清派山门脚下。 开山老祖亲设的护山大阵易出难进, 陆玉拿出一枚特殊信物, 以灵力催动,才打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迈入主峰前, 他特意看了眼伫立的问心石,若来人中混进妖邪, 这块石头应该有反应才是。 不过也不能排除这个来路不明的绯衣青年修为远在他们、乃至师尊或掌门之上的可能。 陆玉离经叛道,向来没个正形,难得靠谱一回。他看了眼和谢澜挤在一起、眼中写满好奇的绯衣青年, 顺着他看向一旁常年没什么表情的师弟,怎么看都不像被妖魔蛊惑的样子,心中暗叹自己果然是想多了。 听说魔族少主天生媚骨,遇见他师弟恐怕也要铩羽而归。 既然带人回上清派, 谢澜就必须向师尊和掌门汇报。碧霄真人养了只凡间门的虎皮鹦鹉,十分话痨,除了吃睡,就喜欢占其他人便宜,四人刚进正厅,迎面就是一句:“徒弟!徒弟!” 它一双黝黑的眼睛看到纪重鸾,本性使然,立刻讨好地飞了过去,围着绯衣青年绕来绕去,粗犷平直的声音里透着谄媚,“大王!大王!” 对此四人反应也各不相同,谢澜依旧面无表情,陆玉似笑非笑,用一颗灵果贿赂它改口,云绾以武力值威胁但恃宠而骄的鹦鹉压根不怕她。而纪重鸾不着痕迹看了它一眼,眼神暗含警告,那鸟才安分下来,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头耷脑地落在栖杆上。 碧霄真人看着十分年轻,不过而立,见面先叹了口气,令人深感莫名,“这位是……” 他算出谢澜命有一劫,但天机难测,竟猜不透是好是坏,这才特意让他进长留谷暂避,没想到两人还是凑在了一起。 谢澜先把装有养魂果的玉盒递了上去,然后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我见他实在无处可去,就请他来摘星崖暂住一段时间门,再做打算。” 云绾年岁小,不够沉稳,谈这些事时特意把她支了出去,陆玉嘶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看不出来啊师弟,有些人整天冷冰冰的,没想到还是个热心肠。” 碧霄真人掐算一番,只觉前路愈发莫测,与其外力干涉,倒不如顺其自然,于是朝几人抬了抬手,示意他已知晓此事,“这种小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但不可荒废修行。” 谢澜应下,“是。” 纪重鸾连时空管理局的人都没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畏惧碧霄真人,只是对方虽然笑眯眯的,但一双眼睛却似能看透人心,对上它总有种被看穿的心虚感,好像自己是什么祸水一般。 直到离开正殿,才悄悄松了口气。 摘星崖四季如春,因夜间门星河漫天、仿佛伸手便能摘下而得名,谢澜给他单独辟出一间门屋子,纪重鸾没有去看,跟着他进了同一个房间门,抿抿唇露出点笑意来,“喂,谢澜……你是不是早就猜出我身份了?” 他约是第一次喊人类的名字,故而咬字有种奇异的韵律,谢澜也没隐瞒,“其实也没多早,你走的那晚才正式确定。” 听到他提起不告而别,纪重鸾清清嗓子,下意识转移话题,“那你为什么要种梧桐树?” 谢澜淡淡挑眉,“怎么,只许你喜欢,不许我种了砍来做琴?” 天然的动物性直觉告诉纪重鸾,这人根本没说实话。 “你骗人……不、骗鸟!”,他下意识拉住谢澜,却不小心栽进了他的怀里。两人挨得极近,鼻尖抵着鼻尖,对视间门纪重鸾心跳忽地漏了一拍,他呼吸陡然加快,莫名紧张起来,“人类,你愿意为我梳毛吗?” 凤凰生性骄傲,羽毛不是谁都能摸的,尤其整理翊羽是伴侣间门才能做的事,这句话四舍五入等同于向谢澜求偶。 谢澜竟也没把人推开,反而勾起他的下巴,彼此间门的距离越拉越近,最终在距离唇瓣几厘米的位置停下,眼神近乎勾引,“你以前也这样要求过别人吗?” 如果没理解错的话,这样的行为在人类世界应当称为吃醋。纪重鸾忙不迭摇头,高兴地像只开屏的小孔雀,急于向伴侣展示自己,“当然没有!” 谢澜奖励似的,指腹沿着他下颌完美的线条缓慢摩挲,空气中酝酿着暧昧甜蜜的味道,交错的呼吸灼热撩人,无声催促着懵懂一方做点什么。 纪重鸾眼眸半阖,盯着那两片浅色唇瓣,眼看就要亲上去,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却不难忽视内里的焦急,“容越溪……” “……嗯?”纪重鸾退开少许,下意识应了一声,后知后觉发现那道声音叫的并不是自己的名字,但又异常熟悉,他神志迷蒙地看着眼前人,轻声问,“是你在说话吗?” 成功近在咫尺,只差一步,他就能将这名玩家拉入黑暗,做一场永不醒来的美梦。傀儡没有说话,模仿着谢澜的样子拿指尖蹭了蹭他的唇瓣,期待的神色抵过千言万语。 纪重鸾并非表面看起来这般柔软,丢掉的理智逐渐回笼,狐疑道,“容越溪是谁?” 他绝不允许选中的伴侣将自己视为替代品。 他不知道,傀儡更无从得知,它更像一段设定好的程序,遇到这种突发情况便显得格外僵硬,以至于走了步臭棋,“他也是你,是前世的你。” “前世……?”纪重鸾皱了皱眉,脑海中闪过一点模糊的画面,他任由谢澜的手搭在腰际,下巴依恋地抵在肩头,嗓音轻缓,如情人间门最温柔的低语,“你也配用他的脸……” 与温顺的姿态相反,一把匕首骤然穿透傀儡后心,轻而迅捷地绞断了控制它的中枢机关,空气中传来丝线崩裂的细微噼啪声。 使用着谢澜容貌的傀儡面上还残留着一丝茫然跟震惊,软绵绵歪倒在地,失去生机的样子看得纪重鸾心中一痛,指尖微微颤抖,匕首咣地摔落。 得益于最后一个副本的特殊性,全部记忆暂时回归,纪重鸾记起了那件事真正的结尾: “小心”,谢澜再正经不过地扶了他一把。 谢澜并不清楚一只凤凰愿意让他梳一辈子毛代表着什么,凤凰在那时候的他看来和豢养的卷毛玉狮、和雪兔区别不大,甚至化形后也只是拿纪重鸾当一个需要引导的后辈看,于是理所应当的拒绝了他。 谢澜说:“刚出生的幼鸟会把第一眼见到的人当作自己的母亲……你的确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个过程我可以陪你一起完成。” 在此之后,应当是真正的分别。他没说,纪重鸾却听明白了。 他不知该生气还是高兴,两种同样浓烈的情绪撕扯着他,让他单方面跟谢澜生了整整两天闷气。 即便如此,纪重鸾还是不愿放弃,他觉得自己不会再遇见比谢澜更合心意的人了,也无法将感情分给其他人。 执念连同因果将他们的红线紧紧缠在一起,跨越无数位面,一直到了今天。 …… 谢澜记不清说了多少话,喊了多少次他的名字,直到声音变得嘶哑,终于看到怀里的人颤了颤睫毛,似乎即将苏醒。 脱离泥沼般沉重的幻境,纪重鸾还勉强保留着完整的记忆,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谢澜眼中的担忧和急切,慢慢回握住他的手,一滴泪悄无声息顺着眼尾滑下,恰好砸在白衣仙君的手背上,“抱歉……” 是他来晚了,让谢澜担心了这么久。 是他竟然连现实跟虚幻都分不清。 谢澜满腹疑惑就这样消失在他眼尾潮湿的痕迹中。他缓慢收紧怀抱,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地叹了口气,在发顶落下一吻,“回来就好。” “休息一下,我带你回家。” 只要找出制造幻境的人,最后一场副本就结束了。 纪重鸾体内设下的封印缓缓生效,他在飞速消散的记忆中勾着谢澜的脖颈贴上了那两片温热的唇瓣,遵循记忆略显生疏地吮吸纠缠。 和往常不同,这一下吻在了谢澜的神魂上,而非这具暂居的皮囊。 谢澜心中猛然一悸,异样的感觉似乎来自于灵魂深处,他没多想,下意识扣住对方后脑,耐心回应。 绯衣青年眼中迷茫一瞬,过往封印,他重新回归小世界的身份。 两人过来许久才分开,容越溪呼吸微促,一点点收回飘散的神志,靠在肩头眨眨眼睛,明知故问,“谢澜,你为什么要亲我?” 谢澜对他‘倒打一耙’的习惯适应良好,蹭了下他水红的唇,失笑道,“到底是谁先起的头?” 容越溪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自己,嘴里却含糊不清,试图蒙混过关,“唔……不记得了。” 第83章 人鬼殊途(40) 说话间, 两人耳边同时响起一道冰冷提示,【叮!恭喜玩家谢澜通过幻境考验,耗时一百二十分钟, 奖励积分……四百点, 请玩家再接再厉!】 【叮!恭喜玩家容越溪通过幻境考验,耗时四百二十分钟奖励积分八十点……已转赠,请玩家再接再厉!】 勘破幻境后, 四周僵立在原地的青衫傀儡笑容垮了下来,人皮寸寸剥落, 露出生锈斑驳的内里,走动时各处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 谢澜率先起身, 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牵在一起的手却没有立刻分开, “还难受吗?” 容越溪摇摇头,凝神看向围堵而来的傀儡,“先把它们解决掉吧。” 随着他话音落下,无数根透明如蚕丝的细线从傀儡指尖弹射而出,迎上剑身竟发出兵器相交时的铮铮脆响, 可见其坚韧。 “那人的千丝术该不会跟这群家伙学的吧……”, 熟悉一幕唤醒某段不太美妙的记忆, 容越溪眯了眯眼, 一簇火苗凭空出现, 避开霜剑沿着漫天飞舞的触丝烧了过去。 幻境里走了一遭,他莫名学会了如何使用体内这股力量。凤凰火可燃万物, 织成密密麻麻的火网反向包了过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蛋白质烧焦后的恶臭,傀儡攻势稍减。 谢澜与他配合默契, 迅速调转剑锋,剑尖直直刺入傀儡后颈,沿着脊柱的方向直切而下,那些密密匝匝的丝线要比作为武器的触丝脆弱得多,在凛冽剑气下化作齑粉,被操控的人偶失去支撑,咕咚一声倒地,彻底不动了。 【叮!杀死094号傀儡,奖励积分二十点!】 没去管那道提示,谢澜如法炮制,盏茶的时间内,飞舟白玉石铺就的地板上便只剩残肢碎屑,以及一团团烧成黑炭的傀儡丝。 容越溪点了点滚落的人头数,沉声道,“还少一个。” 缺的那人,正是从始至终不曾露面的陆玉。 谢澜微微皱眉,“飞舟上还有不少房间,先把人找出来。” 数小时前发布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当他们在舱尾发现那道人影时,游戏传来了新的提示,【叮!请玩家做出最符合心意的决定。注:选择至关重要,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负责;选定后不可更改,后果自负,请慎重。】 ‘陆玉’过肩的长发灰白干枯,整个人如脱水的干尸静静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本古朴厚重的书,一只枯槁的手搭在上面,听到响动也只是缓慢转了下眼珠。 这样简单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他全部力气,开口时下颌骨啪嗒一声剥落下来,声音慢吞吞的,“把手……放上来。” 情况远远出乎意料,想象中强大的敌人变成一只行将就木的偶人,每动一下关节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似乎不必玩家动手,下一秒它就会烂在这里,腐朽成泥。 两人无声对视一眼,容越溪以眼神示意:打? 谢澜略微摇头:先观望一阵。 偶人看出他们的想法,没有半分生气的迹象,耐心重复道,“把手、放上来……杀掉我……你们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一番僵持,容越溪先一步在偶人对面落座,掌心向下贴于书面,谢澜警惕守在一旁,稍有不对手中长剑便能砍下它的头颅。 书页硬邦邦的,接触到人类体温渐渐浮现出一行金色字体—— 书名:记忆海之前尘篇。 作者:??? 生平经历:??? 大片方块字在空白纸页上时隐时现,晃得人眼花缭乱,片刻后一股推力将容越溪的手弹了出去,啪地合上了,一副十分不满的样子。 偶人慢吞吞摸了下深棕色的封面,木棍般细瘦的手上覆着层薄薄的皮肉,重新翻开记忆之书,一语点破他的身份,“你不是普通人,它读不出你的身份,可以离开了。” 容越溪并未反驳,算作默认。两人位置倒换,他牵住谢澜的手,“我要等他一起。” 偶人并不强求,它身体朽坏地更加严重了,无视掉落的零件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这次金色字体完整显现出来,却仅有谢澜一人能看见。 故事是用第三人称叙述的,措辞颇有爱情悲剧的色彩,【……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无情道君心中只有大义,并无私情,以身殉道后独留一人一夜白头。】 谢澜一目十行地看完,像围观了一场结局早已注定的默剧,因为没有从前的记忆,即便知道书页上的‘他’就是前世的自己,也没有太多真实感。 但这些文字虽不至于动摇心神,心脏却像被一双无形的手包住反复揉捏,酸酸涨涨的感觉蔓延至整个胸腔,没有源头,无法缓解,像是生病了。 书页下方适时浮现一行小字,【请问你是否愿意回到过去,弥补遗憾,再续前缘?】 偶人抖抖索索递来一支朱笔,“请……写下你的答案。” 容越溪莫名心慌,下意识凑上前,却始终看不清对方写了什么。 谢澜没有纠结,干脆地在问题下方填上一个“否”字。 前世之事虚无缥缈,与其纠结遗憾,不如惜取眼前人。 偶人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幽幽叹息一声,沉默打开一条仅容一人穿过的通道,奶白色的光隐约透了进来,温和平静,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其实最后一个副本并没有看上去这般无害,它能窥探人心底最深的**,并将其一一呈现出来,诱使玩家沉溺其中,不知今夕何夕。对大多数人来说,反差越大,效果越好。 假设一个玩家历尽艰险才来到这里,但他在幻境中却一呼百应,一面荆棘丛生、前路未卜,即使回到现实也要为生计奔波;另一面花团锦簇,动动手指便能达成心愿,长此以往曾经坚韧的心被虚假的蜜糖腐蚀,沉沦不过是时间问题。 谢澜不再耽搁,和容越溪一同踏入光明之中。 身后的一切渐渐化为虚无,传送结束,两人身形一闪,再次回到不夜城的中央广场之中,只是这次四周人来人往,无论鬼怪或玩家,都对他们视而不见。 【滴!检测到全部副本已完成,正在自动审核……审核成功!】 【恭喜玩家谢澜成功通关,奖励许愿机会一次,请单独前往许愿屋】 等待的时间里,谢澜才有心思问起幻境中的事,语气略带探究,“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我……”,容越溪张了张口,诧异发现自己根本记不清了,那些欢喜和悸动仿佛一张褪去颜色的水墨画,在脑海中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 “我不太记得了”,他眉心微拢,回忆着初醒时心口留恋不舍的感觉,肯定道,“但里面一定有你,一定是个很好的故事。” “我喜欢那里。” 但更喜欢真实的世界。 一座涂满明亮色彩的房屋悄无声息出现,像是为了彰显存在感,一时间连空气中都布满了甜蜜温馨的味道。 爱与关怀抚平了前世的怨恨,容越溪此时却又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捉住谢澜手腕,不安上涌,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一句,“我们说好的……你不要留我一个人。” 游戏十分厚道地延续了幻境的作用,让谢澜得以暂时离开轮椅。 他捏了捏对方冰凉的指尖,安抚性的沿着指腹缓缓摩挲,不厌其烦地保证道,“不会。” 游戏似乎见不得两人拖拖拉拉的样子,出声催促,【请玩家谢澜进入许愿屋,倒计时三十秒。】 容越溪松开他的手,坐在熟悉的石阶上,像只被迫拔了牙齿的野兽,无力反抗,只能等待命运的审判。 时间在这一时刻显得无比漫长,某个瞬间,他甚至产生一种自己没有重生的错觉,也许一切不过是爱而不得的臆想,也许他从始至终都坐在这里,等着一个永远不可能回来的人。 许愿屋内部略显空荡,四周散落着无数碎片,每一块都代表着一个副本,光影交错间,一道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激起阵阵回响,【请说出你的愿望。】 谢澜一字一句的说出早已约定好的事,“带容越溪回到现实。” 游戏:【条件不符,请重新选择。】 人类话术何其多,谢澜微微皱眉,声音依旧镇定,“和容越溪回到同一世界。” 游戏:【条件不符,请重新选择。】 谢澜深深吸了口气,在倒计时中思索其中原因,想来想去,也只有对方不是人类这一点。 他不知游戏具体是什么东西,只能试着与它对话,“为什么?” 游戏卡了许久,才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解释道,【你的世界,没有魔……】 谢澜唇角抿起,既然带不走,他留下也无妨,两人总归是要在一处的,这是约定。 他正欲开口,便听游戏不紧不慢地补上了下半句,【除非他愿意做人。】 上一世容越溪成功离开游戏,武力值也被削到了最低,这是平衡。 谢澜一怔,“我不能替他决定。” 数秒钟后,一点白芒闪过,谢澜终于听到那句想要的答案,【许愿成功。】 第84章 人鬼殊途(41) 煎熬的时候, 人们总是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以求转移注意。 容越溪盯着不远处那对正在吵架的情侣发呆,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请问你是否愿意放弃魔族天赋,做一名普通人类?】 游戏狡猾得很,只询问意愿, 绝口不提其中隐情。 容越溪隐隐猜到什么,在心里答了声“是”。 游戏似乎并不甘心,它像所有母亲面对顽劣的孩子那般, 以严肃的语气步步引导,试图将人拉回正途, 【天赋是与生俱来的奖赏,你真的要放弃吗?】 容越溪只觉得游戏啰嗦,任它如何蛊惑也只有一个答案,“是,我要做人, 不会后悔。” 一点模糊的叹息消散在空气中,那道声音听出话里的决心,终于安静下来, 变得回死板冷淡的语调,【如你所愿。】 推推搡搡吵架的情侣相互背过身去, 也许下一秒就会分道扬镳。容越溪重新摆回原来的姿势, 单手撑住下巴, 沉默围观那场与前世相同的闹剧,周身萦绕的焦躁消失,多出一点甜蜜与期待。 有了方才一系列问题,他无比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将噩梦与现实区分开来。 就在此时,容越溪突然感到一股剧烈的、针刺似的疼痛,从头骨垂直扎了下来,深入脊柱的尖端仿佛带着钩子,要将他的骨髓、肌肉乃至灵魂撕扯出来。 他向来能忍,就连上次被傀儡丝缠绞住关节,脸上也没显出半分不适。 他用力握住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却还是抑制不住的泄出几声痛苦的低吟。 冷汗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容越溪挺直的脊背微微弯曲,耳边轰鸣阵阵,连带着眼前的事物也跟着模糊不已,某个瞬间,他好像听到了骨缝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哀嚎。 他拼命集中注意,试图寻找缓解疼痛的道具,然而虚软的手却不听使唤,救命的药剂骨碌碌撒洒了一地。 容越溪重重喘了一声,半眯着眼睛跪地摸索,试图在无数重影中捡到正确的一颗,麻木无力的腿倏地一软,向一侧摔了过去。身体接触到的却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 谢澜将他拥入怀里,隔着衣服摸到一手湿润冰凉的汗液。他根据地上散落的药丸,从道具栏找出相似的止痛药,掰开对方紧咬的下颌塞了进去。 “……唔”,容越溪皮肤白得透明,整个人像是要与不夜城雪白的天光融成一体,他在眼前朦胧的光影中认出独属于谢澜的轮廓,唇齿间才敢溢出一点委屈的痛吟,“好疼……” 谢澜懊悔地抿起唇角,游戏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沿着他们身体接触的地方一点点蔓延到他的心脏,“对不起。” 是他考虑的不够周全,原来一只魔想要做人竟要付出这般惨烈的代价,令他忍不住怀疑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 药物生效,容越溪恢复了少许力气,整个人像从水里浸过一遭,带着单薄的破碎感。他蜷了蜷手指,从谢澜兜里勾出一个四方遥控器,刚刚就是这个小东西顶在他的胯骨上,有点硌人。 既然离开游戏,剩余的积分便没了用处,谢澜用它们兑了一份特殊的礼物,算作对过去的告别。他希望将来容越溪回想起这件事时,心里不单单是遗憾跟孤勇,还要有美好和希望。 他想为离别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但这些在对方付出的代价前又变得不值一提。 他们谁都没着急离开,容越溪血色瞳孔渐渐暗淡下来,变成一种纯净的黑,逸散的魔气宛若林间惊起的飞鸟,一个接一个地从体内抽离。 他好奇地按下遥控器上唯一的按钮,不夜城明亮的天幕黑了下来,准确说,是以他们为圆心的店铺一齐黑了灯,仿佛酝酿着什么。 四周人群轰然炸开,有人仰天大笑,高声痛骂狗游戏迟早要完,有人慌张跑了起来,急着离开这块是非之地。乱成一锅粥的人流中,有对情侣以拥抱作为激烈争执的收尾。 下一秒,一束绚丽的烟花在夜幕中嘭地绽开,炽烈的金红色如凤凰伸展的华美羽翼,下坠的一道道金色流光则是尾巴。它们一捧接着一捧,热烈曼妙,是不夜城珍贵而罕见的亮色。 无数人为此停下匆忙的脚步,仰头看向天穹,沉浸在这难得一见的盛景中。 洋楼里,小翠听到声音闪身上了屋顶,在新设的空中花园内远远围观,内心难得的平静,她沉浸其中,暂时忘记了浓烈的爱恨,喃喃惊叹道,“这也是不夜城的某项传统吗……我感觉自己要被佛祖度化了。” 还是朋友最了解朋友,妙月摇了下团扇,轻轻哼了一声,“传哪门子的统呀,不用想也知道,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是那俩人弄出来的。” 也许在向他们这些老朋友告别吧。 逐渐习惯被二鬼包围的李宇恒默默竖起拇指点了个赞,心中高兴又惆怅。大佬不愧是大佬,退场也要这般声势浩大。 有风吹过,被冷汗浸透的背脊本该泛起凉意,但因拥抱的动作反而透着温暖。 容越溪专注地望着那些接二连三炸开的烟花,漆黑的眼睛里盈满了浅浅的光晕,他不舍得打断这场独一无二的表演,因此只是悄悄牵住了谢澜的手。 谢澜圈住他的腰,比起烟花,他似乎对容越溪本身更感兴趣一些。他望着对方明亮的眼眸,和光影变幻下泛起一抹薄红的侧脸,忽然明白了对方当初在古堡时的感觉。 他轻而短促地笑了一下,像是在笑自己的迟钝,又或者只是在表达内心这种充实而满足的感觉。 这场烟花整整持续了一个小时,谢澜用多余的积分和道具,向系统换来中央广场的短暂使用权。 一场繁华落幕,容越溪心中却不见空落,靠在他肩头晃了晃紧紧扣在一起的手,慢吞吞嘱咐道,“谢澜,如果我们没传送到一个地方,你一定要来找我呀。” 谢澜眉心蹙起片刻,来不及追问什么,周围的一切、包括他们两人的身体都碎成一片片光点,随着最后一缕坠落的星尘彻底消失在游戏中。 穿越壁垒产生的晕眩褪去,谢澜耳边传来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一道稚嫩、一道洪亮,合在一起震得他耳膜生疼—— 【呜呜呜小谢你终于回来了!我都要担心死了!!】 “少爷您不能去啊!” 来到这一位面前被迫中断的传输自动开启,大量记忆争先恐后地涌入大脑,致使他眼前出现短暂的黑暗。 这样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偏偏那两拨人仍在一旁吵个不停,谢澜缓慢吸收着记忆,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视线恢复清晰的瞬间,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没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时,积压的烦躁陡然升到了极点,“闭嘴!” 两名保镖瞬间噤声,只是一人死死把住轮椅,另一人用壮硕的身体挡住前路,以行动证明立场。 于是吵吵闹闹的声音便只剩最为稚嫩的那道,【呜呜呜小谢你变了!你居然凶我,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统了!】 无法和谢澜联系的日子里,越霜被那只该死的高权限系统关进了小黑屋,它整日无所事事,没了青少年模式约束,偷偷看了不少狗血剧,深得主角真传,已然被带歪了。 谢澜花了点时间来适应记忆回笼带来的陌生感,略显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语气却好了许多,“没有……别吵了。” 越霜化成一团毛球落在他颈侧滚来滚去,既是撒娇,也是好奇,“小谢,那里危不危险啊,有没有遇见好玩的事,给我讲讲嘛——” 被问起副本中的经历,谢澜身形陡然一僵,目光失了焦点,茫茫然不知落在何处,他近乎狼狈地否认,“没有。” 越霜咦了一声,整个光团透着怀疑,“那……主角受呢?” 不久前发生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中回放,谢澜将手放在胸口处,那里还残留着离别时的期待与担忧,异样的情感并未因拾起全部的记忆而消失,反倒愈发鲜明。 凡人拥有七情六欲,唯有修仙之人六根清净,谢澜在师门中感受到亲情跟友情,却在那人身上体会到何为情,何为欲。 不得见时思念是情,相见时想要靠近、占有的感觉为欲。 记忆全无的他或许还蒙在鼓中,不清楚那人的身份,此时联系上幻境中看到的事,‘容越溪’改变的容貌,便能猜出大半: 听闻主神纪重鸾是一路杀至这个位置,且真身是只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凤凰…… 那些没有回应的申请,恐怕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你们两个,立刻安排一辆车,我要去襄山公园”,谢澜即便心乱如麻,也没忘记任务,爱也好恨也罢,这个人他都要救。 喜欢本没有错,不该为此受尽苦难。 谢家少爷生来孱弱,双腿无法使力,只能借助轮椅行走,脾气随不断增长的年岁变得越来越古怪,两年前偶遇一白须道士,一番交谈后如同被下了蛊,自此沉迷求仙问道,一发不可收拾。 若原身没能从游戏或者出来,迷信鬼神便会成为失踪最好的解释。 而在原本的世界线中,原身虽食言独自脱离游戏,但也没许任何愿望,一生困于轮椅,直至意外身故。那一天恰好是容越溪和老道士同归于尽的日子,世界线就此崩裂。 越霜觑了眼他的表情,开始发布迟到许久的任务:【任务一,成功通关游戏;任务二,完成容越溪的心愿】 主角受的心愿会是击杀抓住他的老头吗,可是法治社会不允许它的宿主动手哇……越霜满脸纠结地查看任务进度,惊奇地发现它们已经完成了,“这怎么可能?!” 两名保镖犹豫片刻,见谢澜情绪稳定,一步三回头地按他所说备车去了。 越霜一头雾水,谢澜心底却如明镜一般,重来一次,容越溪的愿望也不过是希望他能带他离开。 他悄无声息关闭了系统查探记忆的权限,沉默留在原地,唯有泛白的指骨泄露了几分不平的心绪。 第85章 人鬼殊途(42) 如容越溪所猜想的那般, 他再次被传送到熟悉的公园里,故地重游,心境却截然不同了。 这次身体并无任何不适,只是变成普通人类后, 他没了积攒的家底, 再不能看或听清百里外的事物, 也无法利用魔气捏成小人给谢澜传信。 他安静坐在长椅上, 以人类视角重新打量周围的一切。不夜城不种无用的植物, 但这里……容越溪好奇地摸了摸花坛里密密匝匝的嫩绿草叶, 嗅到了阳光和露水的味道,它们是这个世界带给拜访者的第一份礼物。 路边肆意生长的不知名野花同样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他随手摘下手边浅蓝色的一朵, 用指尖戳了下它柔嫩的花瓣,软绵绵的,仿佛一碰就碎。 在容越溪为数不多的常识里,恋人之间必须要有仪式感,收到花时总会很高兴。 此时他除了游戏白送的一身衣服,什么都没有, 大概买不起店里的,倒不如自己动手。 下午的阳光依旧有些晒,容越溪挑挑拣拣, 额头没一会就见了汗, 并且感到了疲惫跟口渴, 这都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有土的地方一定少不了蚁虫,他为了摘花专找野草丛生的土路走,腿上不知不觉多出几枚红色斑痕,没发现时还好, 一旦注意便觉得越来越痒。 以前只有他吞噬别人的份,哪轮得到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来咬他。 容越溪挥走碍事的蚊虫,重新回到主路上。逛了半天,他手里的花都快拿不下了,却始终没遇见前世捉他回去炼成鬼奴的老头。 襄山公园有一座占地面积颇广的人工湖,那边的凉亭是整个公园最凉快的地方,容越溪顺着石板路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寻到一处视野最好的位置坐下,在心里思考那看上去还算清澈的湖水能不能喝,直到膝盖一沉,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才慢慢回神。 只有成年人小腿高的小姑娘仰头看着他,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睫毛浓密,接触到他的视线也不害怕,甜甜地笑了起来,露出几颗奶白的乳牙。 这个容越溪认识,人类的幼崽嘛。他见那小不点直勾勾盯着手里的一把花看,眼神渴望,想了想大方分了两支过去,顺手帮她别在了耳边,“送你啦。” 小姑娘好像还不太会说话,只能模模糊糊听出一个谢字。 容越溪略显生疏地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触感软滑,同样是很新奇的体验。毕竟不夜城里没有幼崽,更不可能有不怕他的幼崽。 小姑娘坐在石凳上晃着腿等了片刻,她母亲才牵着另外两个更小的孩子过来,看上去很是分身乏术。 女人是个罗锅,容越溪本想跟她打听一下哪里方便找人,但对方除了看着他笑,就是用一种难以听懂的语言伸手胡乱比划。 一番鸡同鸭讲的对话后,女人带着孩子一同离开了。她怀里抱着最小的,右手牵着另一个稍大的,鬓边别着一朵野花的小姑娘则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 这个年纪正是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那小不点时而踢着脚下圆溜溜的鹅卵石玩,时而去捉草叶上的瓢虫,发觉落下一大截时才会一溜烟追上去,然后又重复做这些事,自顾自玩得起劲。 原来人类如此脆弱,一点口渴加上过高的温度便耗去大半体能。容越溪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起身往湖边走。 为了防止游客落水,落英湖边围着半人高的护栏,‘水深危险,请勿靠近’的黄底警告牌随处可见,容越溪视其为无物,一手拿花,单手撑住白玉石柱轻轻松松翻了过去。 他试探性掬起一捧水闻了闻,感觉不如游戏里的清甜,有些失望地把它们淋在了摘来的野花上,用来保持湿润。 “啊——!” 远处传来一点凄厉的惨叫,似乎有人爆发了争吵,容越溪耳尖微动,不知瞥见了什么,忽然一个助跑越过护栏朝那边赶了过去。 襄山公园在城南,谢家却在城北,谢澜让越霜给导航做了手脚,即使划出最快的那条路,即使司机在他极有压迫性的目光下将车速提到了极致,还是花了一个多小时。 有了系统,谢澜虽可以直接兑换恢复药剂,却不能立刻使用,否则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依赖轮椅多年的残疾莫名转好,就不单是医学奇迹能解释的事了,搞不好要朝灵异向发展,这在规则上是禁止的。 公园门口围了不少人,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谢澜眉心略微一皱,操纵轮椅上前,不着痕迹地加入讨论。 聚在一起的大爷大妈最是热情,你一言他一语地很快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新加入的人讲了一遍。 “咱们文明城市里怎么出了个偷孩子的贼啊,幸好有人看见了,要不然还真让他得手了!” “哎呦,那小伙子长得帅,身手也好,一个擒拿术就把人按地上了。” 越霜觉得它的宿主从游戏出来后性格变了不少,换做从前,谢澜有八成几率直接让它调监控出来看,而不是自己亲自套话。这样的宿主少了距离感,多出几分人气,真正开始融入这个世界了。 年轻,相貌出众,身手好。谢澜意识到什么,立刻让越霜查看容越溪的位置,果不其然,在距离最近的派出所。 谢澜坐回车里,再次吩咐司机,“去南江区派出所。” 司机算谢家的老人了,说话时没有太多忌讳,“您不找人了?” 恕他直言,少爷跨大半个城市跑来跑去的行为很像被人下了蛊。 谢澜耐着性子解释,“我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由于谢家少爷不喜欢和其他人接触,出行配备的车辆都是特殊定制款,方便轮椅自行上下。他一离开,围观群众才发现路边停着的加长版豪车,和车边欲言又止的黑衣保镖,嗡一声再次炸了锅,掏出手机拍照的也不在少数。 “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出门这么大阵仗。” “瞧着有点面生,最近也没听说哪家集团入驻咱们奉仪……” 唯有一人指了指北边,插嘴道,“听说谢家的小少爷体弱多病,被迫休学后便沉迷玄学,那人年纪轻轻坐着轮椅,我看八成就是了。” 他旁边的人闻言随口接过话头,“你认错了吧,现在技术这么发达,谢家还治不好继承人的腿?” “嘘——!”那人做贼般四处看了看,见无人注意才压低声音解释,“正是这个理!我听说……谢家继承人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纯灵体,天生招鬼。”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名留白须穿道袍的老头恰巧背着黑色挎包路过此地,将这段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苍老的双眼中迸现出一抹精光。 谢澜指尖无意识在膝上轻点,第无数次意识到这具身体的累赘之处,他厌恶受制于人的感觉,却偏偏无法正常开车。 警局里,负责问话的警官已经很多年没碰见这样的人了,除了名字其他一问不知。 身份证没有,家住哪里也不知道,男朋友倒是有一个,问起具体信息竟然是北城谢家的独子,让人感觉嘴里没一句实话。抛开容貌气质不提,怎么看怎么像外来流窜的黑户。 林警官兜了个圈子,第五次重复同一个问题,“鉴于你有防卫过当的嫌疑,也是出于安全考虑,请提供你……男朋友手机号,或者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他们也不想为难见义勇为的热心市民,更不想和一问不知的人空耗时间,只是流程如此,不得不走。 容越溪还是那句话:不知道,不清楚,以及我打架很行,不需要特殊保护。 谢澜匆匆进门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乱糟糟的场景—— 口齿不清的女人,不停哭闹的孩童,面露无奈的警察,蹲在墙角满脸青紫的名嫌疑人,还有椅子上蔫耷耷的青年。 容越溪听到轮椅碾过瓷砖的声音,下意识抬头,见到来人眼睛唰地亮了,两步蹭了过去,声音隐隐透着委屈,“谢澜,你怎么现在才来。” 前世他听谢澜说过一点现实世界的事,类似于游戏规则,现代自有一套约束人类的法则,因此这群穿着制服的话痨打不得也骂不得,他要被烦死了。 把善后工作交给后续跟来的助理,谢澜带着人回了车里,内心那股愈演愈烈的焦躁才堪堪消散。 容越溪好奇地摸了摸空调的出风口,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没骨头似的靠在谢澜身上。不怪他孤陋寡闻,不夜城有老爷车,但比现代轿车落后许多,飞艇又太过先进,以至于这里的一切他都是第一次见。 谢澜视线停留在他干涩的唇瓣上,从小冰箱里拿出备好的矿泉水递了过去,“别喝太急。” 容越溪喉结滚动,控制不住地倒了两大口,想起他的话又逐渐放缓了速度。人类身体的奥妙远不止于此,干渴缓解,随之上涌的竟然是疲惫和困倦。 谢澜扯过一条毛毯盖在他身上,无论心里如何纠结,身体或灵魂已然背离理智,习惯了这种程度的接触,未经大脑便自发调整到一个便于倚靠的角度,“……先休息会儿吧。” 容越溪没听出话里的生硬,如往常那般牵起他的手,“我们去哪里呀?” “带你回家”,谢澜发觉指尖略显粗糙的痕迹,眉毛跟着皱了起来,“怎么回事?” “等你的时候顺便摘了几朵花……”,说到一半,容越溪摸向口袋,猛然惊觉他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落在了接待室。 他摸索片刻,学着其他人的样子顺利拉开车门转瞬间跑了出去,谢澜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派出所的大门后。 那束花还好好地放在桌上,容越溪单手背于身后,重新上车后才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一圈,罕见地有些不好意思,“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容越溪,很高兴认识你。” 不是作为魔物的他,而是一名和谢澜一样的人类。 谢澜心中一悸,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开来,他缓了片刻,蜷着指尖接住这一记直球,将那束花抱进怀里,“……谢谢。” 他想起来警局前规划好的台词,一时间不知怎么办才好,心口像打了一个解不开的结,堵得不上不下,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 谢澜顿了顿,望着那双澄净的眼,鬼使神差地问,“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容越溪暂时未察觉他的反常,想了想给出了一个预料之中的答案,“想吃你做的饭。” 第86章 人鬼殊途(43) 加长轿车停在岭安道的别墅前, 谢澜在司机和保镖不赞同的视线里,拉住即将发作的人一同下车走了进去。 这里自然不是谢家老宅,而是原身名下的一处房产。容越溪有些气闷,进门前不忘瞪那群人一眼, 换上拖鞋跟着他进了厨房, 不满道,“他们的眼神很奇怪。” 谢澜无法跟他解释是因为原身脾气越来越古怪, 谢父才在他身边安排了一圈人看着, 有情况随时汇报阻止。 但这两条腿总归是要治好的, 他也不喜欢时刻被人监视的感觉,无论是否出于善意,因此没必要跟一群马上要走的人计较。 谢澜把那束花插进花瓶,洗净手喂给他一块冰好的西瓜,熟练安抚,“嗯,过几天就把他们辞了。” “好甜”, 容越溪不懂这就是传说中的霸总发言,成功被哄好, 将此事抛之脑后,靠在岛台边看着他将泡好的豆米倒进锅里, 才出声讨要,“还想吃。” 恍惚间, 谢澜有种养了只爱撒娇的猫的错觉。他心里装着事, 本想直接递给他果盘, 却又不忍在那双眼中看到失望,于是喂了一块又一块。 时间太紧,谢澜只来得及让人收拾好房间和食材, 其他事只能自己来。好在整座别墅没有外人在,否则看到他做饭一定会惊掉下巴。 熬上粥,容越溪像条小尾巴跟着他走到电梯边,一路进了卧室。 谢澜滑动轮椅走进浴室,提前兑好水,招呼他过来一样样介绍架子上那排沐浴产品的用法。 容越溪喜欢这种被当成幼崽照顾的感觉,拿手拨了拨浴缸里温热的水,开口却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太多了,我记不住,不如……我们一起洗吧。” “我要做饭……等你洗完正好下来吃”,谢澜语气沉稳,常年冷淡缺乏表情的脸上却浮现一点红意,飞速离开这块是非之地,拉开衣柜,“衣服还没来得及买,我这里有新的,暂时凑合一晚吧。” 容越溪抱起衣物,在干净的柠檬香里眨了眨眼睛,真诚提出建议,“不用这么麻烦,我喜欢穿你的衣服。” “一直穿也可以的。” 对方每一句直白的话语都会让谢澜耳根变得更红一些,他略显刻意地清了清嗓子,“这样不好。” 有点过于委屈和亏待了。 容越溪这才发现对方好像害羞了,脸红得像他们第一次接吻那天一样,让人更想撩拨,而非轻易放过。 “哪里不好,我听说情侣之间都是这么穿的,这在人类的字典里应该叫……情、趣”,最后两个字伴随着暧/昧的低语一齐传进他的耳朵里,似乎连半边脸都跟着酥麻起来。 谢澜微微侧头,避开耳边刻意呼来的热流,垂眸道,“这些话都是从哪听来的……” 容越溪探究似的看了他一眼,状若桃瓣的眼睛黑白分明,洇着情意,“没有人教,是我天生就会。” 就像他从遇见谢澜的那刻起,便再也忘不掉了。 谢澜瞧了眼时间,终于找到一个合理离开的借口,“我去搅下粥,有事喊我。” 容越溪站在原地,注视着那道近乎落荒而逃的身影,眸色渐深,此时总算确定,对方有事瞒着自己。 他将自己浸在带有柑橘甜香的水里,放空思维,盯着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出神。不夜城那场绚丽的告别烟火犹在眼前,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谢澜态度忽然回避的原因。 因为走神,他花的时间有些长,以至于谢澜不由自主开始担心,这么久没出来,难道在里面睡着了……? 他犹豫片刻,抱着一种反正对方也不知道的心理再次上楼,恰好撞见裹着浴巾出来的人。 容越溪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分毫不显。管他究竟为什么,既然能撩动谢澜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他不信那些悸动的瞬间都是装出来的。 谢澜没料到会撞见这样一幕,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他仍下意识错开视线,那些恢复的记忆如同桎梏的枷锁,将曾经炽烈的感情也一同框了进去,向前自认逾矩,后退却心有不舍。 耳边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他转过身去,心中涌起一点莫名的情愫,语气端的平稳,仿佛来这一趟只是为了提醒,“下楼吃饭。” 容越溪套上棉质T恤,藏在下面的某样贴身短裤自然而然显露出来,尺码略大,穿上后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一夜的抵死缠绵,与今日情形相比,落差不可谓不大。 两人各怀心思,饭桌上便安静下来,一时间只有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谢澜见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顾戳碗底的米粒,忍不住帮他夹了几筷子菜,抿唇道,“好好吃饭,待会儿有事跟你说。” 容越溪定定看了他几秒,不服输般模仿他着的语气,“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谢澜把碗丢进洗碗机,在他旁边落座,茶几上摆着提前冰好的果汁,电视背景音调到了最小,半点不见严肃的气氛,倒更像饭后消食。 出于某种心理,他并未直接开口,而是谦让道,“你先说吧。” 此举恰中容越溪下怀,他望着对方的眼睛低声问,“你不喜欢我送的花吗?因为它们不是名贵品种。” “当然不是”,谢澜下意识反驳,自古真心难求,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份追随几世的情意。 倘若无情之人动情,还算什么无情道。在过去无数的时光里,修炼占据谢澜生活的绝大部分,成为任务者后依旧保留了这项习惯,这是他的道。 可他们在不夜城已然将世间最为亲密之事做了个遍,占人清白却不负责,和原世界线里的渣男有什么区别。他心中的条条框框太多,硬生生把自己困入两难境地,进退皆是错。 容越溪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一点点卷起裤脚,经过小半天时间,那些蚊虫咬痕非但未消肿,反倒愈发疼痒,落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他向左挪动,不着痕迹地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半干的发丝携裹着水汽和沐浴乳的味道缓缓铺开,眨动眼睛的样子像极了某种湿漉漉的小动物,“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容越溪用指尖碰了碰小腿的鼓包,隐忍地抿起唇角,“好看的花总是长在无人打理的草丛,摘它们的时候我被咬了好多口。” 谢澜无意识皱眉,只觉得那些红色斑点格外碍眼。他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接触到对方疑惑的视线才记起来解释,“我去找一下药箱。” 从这份反应里感觉到一点熟悉的东西,容越溪微微勾唇,提到一半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不太明白谢澜在担心什么,难道是家人不允许? 这个世界同样没有立竿见影的止痒药膏,谢澜假意翻找,实则照旧从系统那里兑了管软膏出来,握住他的脚踝挨个涂了上去。 身体三番五次地背离意志,做出截然相反的举动。 容越溪的腿顺势搭在他身上,正欲乘胜追击,放在一旁的电话响了。 司机果然把谢澜带人回岭安别墅的事报给了谢父,但对方在电话里提起的却是另一件事,简而言之,他和容越溪上热搜了。 男声低沉,不难听出其中宠溺,“……明天带你那位见义勇为的朋友来家里吃顿饭,也好认识一下。” 原主不靠谱惯了,谢父乍一听说新交了朋友,忙不迭打过电话,叫带人回家掌掌眼。 谢澜自己的事都没处理好,哪能先‘见家长’,想都没想地拒绝了。 谢父也不生气,笑眯眯改口,“既然你没空,那爸就上你那住两天,正好离公司近。” 谢澜:“……” 他略显头疼地捏了捏鼻梁,改口道,“……不用了,我们明晚回去吃饭。” 容越溪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靠在一旁听得清楚,自认找到了原因。他见电话挂断,歪头看着他的侧脸,眨眨眼睛问,“明天就要见家长了吗?” 这个他知道,见家长在人类社会是一种对情侣关系认可的行为,他喜欢。 谢澜顺口应了一声,回过神来本想解释,却又无从开口。 容越溪的问题还有许多,他弯了弯眼尾,好奇道,“热搜是什么?” “他说我们什么了?” 谢澜一边点进微博,一边分神解释,“热搜不是人,是网站里的某种关键词,因为搜索多、热度高、流量大就被顶到了前排……” 容越溪看向屏幕,从第一个顺着找了下去,反复几次才找到自己—— #热心市民成功击破拐卖团伙# 点进去后热度最高的便是一条剪辑合成的视频,有监控,也有好事者用手机拍下的画面,因为剧烈抖动或距离太远,看着不太清晰,谢澜却能分辨出视频中的人正是容越溪。 只见他突然从某个方向冲了出来,直奔爆发争吵的地方而去。那名带了三个孩子的女人由于分身乏术,顾不上身后跟着的小姑娘,给了拐卖人员可乘之机。 那两男一女是惯犯,有组织有计划。一对男女假扮夫妻,由女方出手,通常以糖果、零食等引诱年纪较小的儿童至偏僻出,再通过麻醉等手段将人带上车,卖给早已定下的买家。 带孩子的女人智力有些问题,说话口齿不清,后知后觉孩子丢了,慢半拍追了过去,两拨人爆发争吵,明明是受害者,反被三人团伙污蔑。 这样大的动静引来不少遛弯群众看热闹,短时间内却无一人上前帮忙。 谢澜看着画面中快速将犯罪分子按倒在地的人,眼神专注,表情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刻一点点柔软下来,眼前这个小口抿着果汁的人,和前世随手拧断别人脖子的容越溪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一打岔,气氛轻松了不少,该说的话总归要说,谢澜斟酌着开口,“在游戏里,我没有关于现实的记忆。” 第87章 人鬼殊途(44) 成功离开游戏的人, 不允许向普通人提起与它有关的事,若双方均为知情者,则不受规则限制。 “可是”, 容越溪挑起一侧眉毛, 表情和语气同样困惑, “你只是失忆, 又不是换了个人。” “但我的确有这样的困扰”,终于说到重点,谢澜心口反而更堵了,心里空落落的, 像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腐蚀啃噬, 泛着密密匝匝的疼痛。 容越溪捏着玻璃杯的手有些用力,指骨泛白, “所以?” 谢澜觉得自己病了, 对方错愕难过的表情针一样扎得他呼吸困难, 他转过头,装作一副看电视入神的样子, 无比艰难地继续说了下去,“所以……希望我们能暂时冷静一段时间。” 容越溪意外地平静, 像是被打击过了头, 唯有颤抖的声音泄露了几分不平的心绪, “为什么?” “因为……”, 越是犹豫,心头蔓延的悔意便越浓烈,谢澜几乎将自己逼到了极致,哽涩的喉咙才发出一点模糊的声音,“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查探记忆的权限被关, 越霜根本不知道两人间发生了什么,它掐指一算,根据恶补过的八百集狗血剧得知,他们很可能有过一段情,而‘暂时冷静一段时间’,不正是分手时的经典台词。 一缕精神力探出窗外,越霜看着千米外匆匆路过的行人叹了口气,依前两个世界的经验看,马上就该下暴雨了。 它等啊等,回过神发现客厅里两人各自占据一张沙发,相安无事地看起电视来,忽略中间犹如汪洋大海的距离,竟意外地和谐。而窗外明月皎皎,哪有半分暴风雨来临前的迹象。 谢澜丝毫没注意到系统的小动作,明明这种局面是他一手促成的,他却半点高兴不起来,正在上演的经典打斗戏在他眼中变成一串花花绿绿的图案,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隔壁一勺勺舀西瓜吃的人身上。 他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盯着电视里从扶梯飞身滑下的卧底,忽然没头没尾的道,“晚上吃太多伤脾胃。” “哦”,容越溪动作一顿,舔了舔唇瓣沾染的汁液,“可是我想吃。” 谢澜:“……” 容越溪倒不是出于赌气,一个人太过无聊,他只能随便找点事情做打发时间。 人类胃容量终归有限,足有皮球大小的西瓜即便切开也很难吃完,他说完那句话没多久,就吃不下了。 谢澜现在眼里只剩下那道侧影,他看着他低头时后颈优美的弧线,看着他纠结成一团的细眉,像个拙劣的搭讪者再次打破沉默,“如果吃不完的话……” 容越溪啊了一声,却没有看他,捧着剩下的站了起来,“那我放冰箱里吧。” 谢澜默默把后半句‘我可以帮你’咽了回去。 接下来,越霜目睹了宿主的花式找话题法,毫无疑问地全部失败了,堪称它有记忆来的最大滑铁卢。 谢澜看出他无聊,试探性询问,“楼上应该有游戏厅,要不要去试试?” 容越溪连手机都用不利索,对那种电子产品不感兴趣,晃了晃鞋尖拒绝了,“不了。” 谢澜:“……” 数秒钟后,他把遥控器沿着茶几里侧推了过去。 容越溪没接。别墅装有恒温系统,再加上吃得过饱,他在这种舒适的环境里撑着头昏昏欲睡,睫毛微颤,在眼下打落小片暗影,湿红水润的唇瓣让人不禁联想到果冻。 谢澜蜷了下指尖,仿佛想触碰什么,又兀自克制住了。为了弥补莫名的空虚感,他将一旁的抱枕捞进怀里,无意识攥紧,思考着现在借助系统站起来,将人抱回楼上的可行性。 养成一项习惯只需二十一天,遗忘却要花费一倍甚至更多时间,至少对谢澜来说,这个过程痛苦且漫长。 他耐心坐了片刻,等对方呼吸趋于平稳,才悄无声息滑动轮椅移至容越溪身前,扯过堆叠整齐的薄毯时五指酸痛难忍,应该是用力过度了,以至于动作慢了许多。 这一耽搁,陷入浅眠的人便醒了,无声抬眼看向他,像是在询问他为什么回出现在这里。 谢澜伸到一半的手半路折了回来,将毛毯搭在自己腿上,装作路过的样子错身走向电梯,“困了就回房间睡觉吧。” 他刻意放慢速度,在电梯外等了一会儿,转头时沙发上哪还有容越溪的身影,对方三两步爬上楼梯,自觉进了客房。 谢澜:“……” 他一句晚安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带门的动作有些重,也不知是在气谁。 谢澜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出神,一天内发生的事情过多,他成功失眠了,脑中自虐般一遍遍回放着自己亲口说出的话,以及容越溪略显苍白的脸色。 从进副本的那天算起,他们还未这样生疏过,也很少分床。换做平时,睡不着的时候谢澜会和越霜聊天,或让它找几部好看的电影,此时却毫无**。 他第一次觉得双人床也能这样大,仅仅因为少了个人,便空空荡荡摸不着边际,耳边也安静的可怕。 于是越霜眼睁睁看着它自称老年人作息的宿主深夜点进购物软件,开始搜索性价比高的单人床,只是指尖悬在购买键上方迟迟未落。 半晌后,谢澜撂下手机,单手覆住眼皮缓缓吐出口气来,“真是疯了……” 一墙之隔的地方,容越溪同样睡不着。他想起谢澜站在沙发边纠结的样子,翻身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抱着枕头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提前宣告着某场拉锯战的胜利。 身体累到极点,但因缺少熟悉的怀抱,即使迷迷糊糊睡过去,也会突然惊醒。每当这个时候,容越溪需要依靠四周陌生的装潢才能分清梦境与现实,记起自己已经离开不夜城了。 他向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当下抱着枕头推开主卧的门,鱼儿入水般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悄悄抱住侧卧的人,在某人陡然加速的心跳声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谢澜听见门把转动的细微声响,条件反射闭眼装睡,孰料下一秒另一半床位微微下陷,怀里随即多出一具柔软的、散发着同款沐浴乳清香的躯体,四肢紧密交缠着,和从前无数个深夜那般相拥入眠。 他身体微僵,片刻后又放松下来,不由自主地将人搂紧,任凭脑中如何天人交战,心却诚实地安定下来,隐隐透着雀跃。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准时将谢澜叫醒,他轻轻拿下横在腰间的手臂,不等行动,便对上一双沉静的、毫无睡意的眼睛。 容越溪如不夜城每个寻常的早晨那般,凑上前亲了亲他的唇角,嗓音慵懒沙哑,“早。” 谢澜垂下眼睫,缓慢应了一声,“……早。” “你——” 容越溪仿佛早有预料,先一步用食指抵住下唇,制止了对方接下来的话,“谢澜,人类寿命不过百年,你我多闹一天别扭,相处的时间就又少了一天,这不划算。” 他亲昵地蹭了蹭谢澜的鼻尖,声音低低软软,昨夜的冷战宛若一场幻梦,醒后便消散了,“所以我们和好吧。” “如果你不想,我就不会再缠着你了,也不会继续住在这里。” 与其留下和喜欢的人形同陌路,倒不如和那老头同归于尽来得痛快。 谢澜唇瓣微动,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哪怕只是想到那样的画面,心里也会涌起一阵恐慌。 他下意识收拢怀抱,一错不错地与容越溪对视,逼自己说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不行。” 容越溪淡淡挑眉,不着痕迹地引导,“什么不行,你不愿意和好吗?” “不是”,谢澜飞速否认,生怕晚一秒他开始思考,有了理智,便会后悔似的,抬手抚上他的脸,为昨天的事道歉,“对不起,昨晚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迈出第一步,后面的话就容易许多,“是我不好,分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尽管理智在叫停,但说完这些,他的心口忽然轻快起来,解不开的结跟着消失了。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他从未这样在意过一个人,比想象中还要多得多,情之一字犹如罂/粟,一旦沾染,便再也放不下躲不掉了。 容越溪勾起唇角,很是大方地接受了他的道歉,“你亲一亲我,我就原谅你啦。” 谢澜拇指沿着他的唇线缓慢摩挲,垂眸吻了上去,熟悉的悸动在一点点加深的绵绵亲吻中席卷全身,让人理智全无。 身形骤然颠倒,容越溪亲了亲他性/感的喉结,指尖灵活地在睡衣纽扣上游走,眨眼间解开大半。 谢澜捉住他的手腕,做出一个制止的动作,嗓音沙哑,呼吸快了许多,“一会儿要出门。” 容越溪皱眉,不满被打断,带了点鼻音哼哼道,“不出。” 美色当前,不想半途而废。 谢澜不太满意这样被动的位置,但又不能当着容越溪的面当场兑换恢复药剂,安抚似的蹭了蹭他的腕骨,“不去买衣服了?” 容越溪微微低头,在距离唇瓣仅剩半厘米的地方停下,呢喃低语,“不去……买什么都不去。” 谢澜圈在他的腰上的手有些用力,不轻不重地咬了口他的下唇,“可你是黑户。” 游戏没有鬼怪许愿做人的先例,自然也不会帮忙安排身份。 容越溪挑起被角将他们蒙在里面,心甘情愿地俯下身去,声音含混不清,“什么黑户,听不懂。” …… 两人胡天胡地闹了一上午,若非谢澜还记得晚上的饭局,一整个白天非要在床上度过不行。 谢家老宅离得有些远,此时再买衣服已经来不及了,他挑挑拣拣,勉强从衣柜选出一套比较合身的递给容越溪换上,后者不知想到什么,指尖滑过他颈侧的吻痕,轻笑道,“会不会被看出来?” 给谢家独子置办的衣服,应该很好辨认。 看出来就看出来吧,谢澜瞥他一眼,好气又好笑,“怨谁?” 容越溪装傻,“反正不能只赖我一个。” 第88章 人鬼殊途(45) 谢家家庭关系简单, 豪门中乱七八糟的糟心事一概没有,谢母去世的早,只留下一双儿女, 姐姐留学归来进入集团实习, 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性格强势。 相比之下, 原身这个自小体弱多病的弟弟更像在蜜罐里泡大的, 被宠得肆意妄为。由于体质招鬼,小时候常对着许多普通人难以看到的东西自言自语, 在大人眼里性格便古怪了些。 原主因病休学后开始接触玄术, 没多久便进了游戏, 靠着这点皮毛成功通关数个副本,随后遇见深夜前来的容越溪。 既然每个世界的主角受都为同一人, 那原主会不会也…… “想什么呢?”容越溪见他兀自皱眉出神, 忍不住晃了晃相牵的手引回注意, “你在紧张吗?” 谢澜顺势将人拉近, 想了想点头承认道,“嗯,有点。” 容越溪靠在他肩上,把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当成玉器把玩,反过头来安慰,“没关系, 尽力就好。” 魔物天生地养,无父无母, 血缘观念淡薄,他只在意谢澜的想法,其他人并没有那么重要。 谢澜忍笑, 唇角抿起,笑意却从眼底倾泻而出,“你说得对,尽力就好。” 容越溪偏头看了他一眼,面含不解,不久后的‘见家长’环节还没这件事让他在意,“为什么你手总是这么凉?” 现实世界鬼气稀薄,他以为影响会小一些的。 谢澜答得相当简洁,并且称不上严肃,带了点逗弄意味,“因为我身体不好。” 容越溪认真点头,一如游戏中那般许诺道,“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他对保护总有种莫名的执念,每每提起便格外郑重,谢澜低头吻了吻他柔软的发顶,“那……先谢谢你的保护。” 在眼前人锲而不舍的引导下,谢澜终于有了质的转变,那些曾以为永远不会说的话,不会做的情态,如今做来却无比自然。 “不客气”,容越溪有来有往,礼数周全,圈住他的脖颈亲了上去,原本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不知怎么变了味道,骤然深入起来。 感谢隔屏的发明,使前座的司机和助理没有看到这场亲密的、长达三分钟的亲吻。 第一次拜访总该带些礼物,容越溪或许不懂,谢澜却不能不帮他安排妥当,“两个盒子,一个装着红酒,是九九年的罗曼尼康帝,包是C家的最新款,如果问起来,记得不要说错。” “碰见不明白的可以悄悄问我。” 容越溪好奇地看了眼那座越来越近的半山庄园,片刻后才转头应道,“知道啦,你已经重复好几次了。” 谢澜一怔,随即无奈笑了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也有唠叨的一天,“是吗?” 容越溪见他不信,掰着手指一个个数了过去,“取酒的时候一次,买包一次,加上刚刚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拍了拍谢澜的肩,向他保证,“放心吧,我记性很好,变成人类应该也不差,不会忘记的。” “……好”,失笑之余,谢澜耳尖也跟着红了,藏在碎发间阵阵发烫,忽然意识到这项行为背后的含义: 他希望容越溪能融入这个社会,希望他被很多人喜欢。 他的世界应当丰富多彩,花团锦簇,而不仅是围着自己转。 谢父保养得很好,看着不过四十岁上下,只是鬓角有点斑白,正坐在客厅里喝茶,听到响动转头看了过来,笑起来时眼角的纹路显出几分和蔼,“来了。” 谢澜从前做任务时也有过晚辈的身份,很自然的喊了一声,“爸。” 容越溪有样学样,礼貌问好,“爸。” 谢父端茶的手一抖,险些呛到,若非私生活干净,差点真把他当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原主肆意惯了,他一时间还没往恋爱方面想。 邻座一身商务风连衣裙、化淡妆的大概就是姐姐谢漪。女性直觉总是更敏锐些,同辈人说话没有太多顾及,她见状扬起眉梢,目露审视,“这位是你新交的……朋友?” 她停顿的地方十分微妙,仿佛‘朋友’前还缺了点什么。 谢澜迟疑点头,迅速思考直接坦白和循序渐进哪种方式更容易接受,不等他想出个结果,容越溪便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爸,姐,这是我和谢澜给你们带的礼物。” 谢父在合作伙伴跟世交的几家里翻了一圈,也没记起有这号人物,又见容越溪身上那件衣服格外眼熟,很像谢澜前两年生日宴穿过的一件,心中愈发纳罕,面上倒不失礼数,拉着人在一旁落座。 事已至此,谢澜不再纠结,面色坦然地跟着坐在容越溪旁边。 谢父总算觉出不对,皱眉问,“你们这是……” 谢澜主动牵起容越溪的手,在两人惊诧的神色里重新介绍道,“爸,他是我正在交往的男朋友,容越溪。” 谢父捂着胸口咳了两声,现在的心情和十几年前见宠爱的小儿子朝空气说话、领空气进门、称它是朋友的心情差不多,硬要比的话还是后者程度更惊悚一些。 谢漪起身打算叫家庭医生,被制止后责备地瞪了谢澜一眼,端着水杯一个劲给他使眼色,“你当爸还年轻呢,跟他开这种玩笑。” 谢澜皱了皱眉,表情诚恳,“姐,我是认真的。” 他提前调查过谢父的身体状况,然后才有了计划,就算发生意外,有系统在也能将人救回来。况且,他不相信这样的事能将一个驰骋商场几十年的男人打倒。 谢澜示意容越溪稍安勿躁,换到谢父另一侧不疾不徐地解释,“他救过我的命。” 谢父眉间拢起沟壑,面色逐渐严肃,谢漪则是一副‘我就静静看你瞎编’的表情。 谢澜并不受影响,游戏虽禁止向不知情者泄露消息,他却能换一种说法,“以前我行事荒唐,是因为每晚都会被拉去一个现实里不存在的地方搏命,我和他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您也知道,以我的身体,如果没有人保护,很可能活不下去。” 原身性格有一半是谢父宠出来的,谢母生下孱弱的小儿子没多久便去世了,谢父一直觉得亏欠,几乎到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程度。 他闻言眉头越皱越紧,恨不能立刻叫人将那夺命的窝点捣毁,语气沉沉,似有暴风雨来临前的迹象,“那地方在哪儿?谁把你抓过去的?” 谢家安保严密,出行皆有保镖,有此疏漏简直不可思议。 谢漪狐疑道,“你说的是真的?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谢澜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半点声音,半晌后垂眸摇了摇头,“我说不出来,那地方不能用常理推测,除非允许,否则没有人随便能进出。” 他见二人面色凝重,握住谢父的手勾唇笑道,“不过我现在已经出来了,以后也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实际上,说这话的人若非谢澜,恐怕早被当成神经病打出去了。此事玄之又玄,谢父却是信的,他能感觉出来,几日不见,小儿子忽然沉稳了许多,用脱胎换骨形容也不为过。 谢父叹息一声,拍了拍谢澜的手,“不能掉以轻心,从前爸爸还觉得你迷信,谁知道……”,他顿了顿改口道,“爸明天就给你求道平安符。” 长者赐,不敢辞。于情于理,谢澜都不能拒绝这番好意,点头应下,“……谢谢爸。” 容越溪眼睁睁看着他三两句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帮忙解围,解释虽然模糊,细想下来却句句属实,挑不出半点毛病。 恍神间,右手被谢父拉了过去,和谢澜的交叠在一起,“好孩子,谢谢你照顾澜澜。” 他轻轻啊了一声,异常诚实地摆手,“这不算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是他刻进灵魂的本能。 此举可谓一举双得,既解释了两人相识经过,给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又为性格转变做了铺垫。 跟长辈聊天总免不了谈起家庭工作等情况,更何况容越溪还有一层伴侣的身份在。 他下意识看向谢澜,得到鼓励的视线便按自己想法开口,“我……以前管理着很多人,他们都挺怕我的,财产大概——”,他目光停留在最大的房间外徘徊,用手比划了一下,“差不多能填满整个屋子。” 听上去资产丰厚,年轻有为,在公司威信高,不是来历不明的混混。谢父暗自点头,一口气刚松到一半,便听对方补上了后半句,“但现在都没有了。” 出游戏前,他把所有东西留给了妙月,此时对方大概能在不夜城横着走。 谢父一愣,“这是……破产了?” 容越溪对此一知半解,求助性看向谢澜,后者接过话头,“进了那种地方,事业自然就荒废了。” 短短一小时内接收的信息量过大,谢漪仍然不敢全信,问题也更直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假设所说为真,她希望恢复正常的谢澜能进公司帮忙分担一下。 谢澜稍作思索后道,“我想先复学,和他一起。” 这段时间正好用来帮容越溪熟悉这个世界,顺便解决一下某个隐患。 谢漪:“……” 对哦,今天的谢澜太过正常,她差点忘了这小崽子休过一年学,年假遥遥无期了。 第89章 人鬼殊途(46) 在谢家吃过晚饭, 谢澜婉拒了留宿的邀请,勾住容越溪搭在轮椅扶手晃来晃去捣乱的指尖,温声道, “我们去买几件衣服。” 谢父也没强留, 大概今日受的刺激过大,他也需要缓冲,只塞给两人一张黑卡,安排司机一路送到了奢侈品店门口。 专柜的店员都是人精,远远瞧见谢澜那身价格不菲的装束立刻热情迎了上来, “两位想要什么款式的?” 鬼怪经营的店和现代有很大出入, 容越溪挑得眼花,第一次觉得买东西比打架还要累上许多。 简洁干净的衬衫在他身上效果尤其好, 规整的裁剪线条, 低调的细节装饰完美将身形勾勒出来,且有种奇异的反差感。 他在谢澜身前转了一圈,“好看吗?” 谢澜看着他锁骨处不小心露出的一点淡色吻痕, 喉结微微一滚, 跟随心意抬手才发现高度的差距, 唇角露出点无奈的笑意来。 容越溪没有忽略这种亲昵的小动作, 微微俯下身来, 他不知道谢澜的意图, 但能看出他想碰碰自己, “还要再低一些吗?” 谢澜微妙一怔,有种心事被撞破的不自在感, 替他扣好最上方那枚纽扣,用拇指抚平褶皱,才退后一步点点头, “好看。” 容越溪接连试了四五件,最初那种被夸奖的兴奋就在机械的穿脱里消退了,精神萎靡地挨着谢澜坐下,嗓音带了点撒娇的鼻音,“不想试了。” 谢澜拭去他鼻尖的一点汗珠,“那就走吧。” 他对容越溪喜欢的类型有了底,刷卡时将所有试过的外加风格近似的一齐买了下来。 东西太多,店员主动提出配送服务,谢澜没有拒绝。 青少年模式下的越霜无法偷看狗血剧,烙饼似的摊在识海里,盯着自家宿主刷卡时指尖划出的优美弧线,觉得这一幕比任何看过的电视剧都帅。 谢澜提前给系统开青少年模式,只是担心以后上演某种动作片时教坏它,殊不知暂时越霜已经在失联的日子里长歪了。 接下来两人又去买了不少贴身衣物跟手机,才打道回府。 容越溪还没有身份证,谢澜用自己的开了张卡,手把手教他把电话输了进去,并设置了快捷拨号。社交平台互加好友后,手机才还了回去。 尽管岭安别墅里的家具都是根据谢澜身体状况量身打造的,他洗澡还是花了比普通人更多的时间。 吹干头发,容越溪只是在他上床时伸手扶了一把,却罕见没凑过来,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点来点去,最终还是吃了不熟悉的亏,花花绿绿的页面灰暗下来,进入复活倒计时。 他泄气般抱着手机靠进谢澜怀里,对着画面里横死的粉毛双马尾指指点点,“他们好菜,我带不动。” 原来是在打游戏。谢澜瞥了眼战绩,4-6,虽然是低端局,对刚玩不久的人来说已经很优秀了。 容越溪玩的角色一死,其他队友送人头的速度堪比外卖,没多久屏幕正中便弹出一个硕大的失败字样。 谢澜伸手揽住他的腰,“不玩了?” 容越溪愤愤丢开手机,顺势埋在那充满沐浴露清香的脖颈间蹭了一下,“一点都不好玩儿。” 谢澜接过来上下翻了翻战绩,意料之中,一列红里夹了两点绿。 他记起第一个世界带他打游戏的事,一时间竟有些意动。曾经那些毫不在意、甚至觉得无聊的瞬间,如今想来变成一种隐秘的甜,非但没有遗忘,反倒愈发清晰,为他漫长的生命增添了一笔亮色。 谢澜点进交易平台,一边搜索合适的账号一边问,“怎么开始打游戏了?” 容越溪窝在他怀里像只懒洋洋打瞌睡的猫,指尖弹钢琴般沿着他锁骨处肆意撩拨,声音有些无精打采,“有条广告自己弹出来,我看上面说可以打架,就点了下载。” 由此可见,在休闲娱乐方面,小孩子永远能无师自通,指不定懂得比大人还多,不信单看容越溪游戏上手的速度就知道了。 谢澜下单买了两个账号,“要不要我跟你双排?” “要!”容越溪精神一振,看到他是现买的号也不在意,语气跃跃欲试,“我带你飞!” “现在的号不好吗,为什么要换一个?”游戏上市多年,好听一点的名字都被占了,他又打字慢,花了好长时间才填上想要的。 谢澜手把手帮他登录新的游戏账号,“新建的英雄池浅,不够你玩儿的,而且这个号有情侣皮肤。” 容越溪疑惑重复,“情侣皮肤?穿上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是一对吗?” 谢澜嗯了一声,向他发起组队邀请,等了半天也不见那人同意,不禁抬头看了过去。 容越溪举一反三的能力很强,闻言懊恼道,“游戏里有情侣皮肤,现实里是不是也有?” 他今晚买衣服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 直到谢澜承诺明天就买,他才暂时把这件事放下,重新登进游戏。 容越溪对刺客类英雄情有独钟,建模好看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在他眼里武力值最高的人才能保护好队友。 谢澜没忍住勾了勾唇,也不纠正,选中一个拿着丈八蛇矛的壮汉,点击确认后进入加载界面。 容越溪偏头瞄了一眼,敏锐指出问题所在,“情侣装在哪里?” 一个白衣剑客,一个铠甲硬汉,看着一点也不般配。 相比起来,对面身穿白色蓬蓬裙和旁边那个肩披纯白大衣的倒更像些。 他指着对方左下角的两颗粉色爱心标志,好奇追问,“这是什么,为什么我们没有?” 面对众多问题,谢澜没有一丝不耐,游刃有余地跟在他身后套护盾,“只有特定的几对英雄才有皮肤,爱心代表游戏中的情侣,待会儿我们可以出去绑。” 容越溪的打法和他性格一样强势,手里有技能几乎见人就莽。谢澜只能抢先预判开团,或者用三技能将人晕住推到墙上或者他的大招里。 低端局难度不高,容越溪经他指导后水平直线上升,旁边又有‘保镖’贴身保护,战绩很快到了7-0。 他越塔谢澜开干扰跟进去抗伤,他残血谢澜帮忙挡大,没多久对面就崩了。 容越溪拿三杀后,公屏上居然有人勾搭谢澜。 【我方】明天不生气:大招一喷四,NB。 【全部】是美女别打:飞飞公主下把要不要一起双排,我打野贼6。 【全部】你亲我一下:连体婴有什么好得意的? 【全部】就亲一下哦:对面李白有种出来单挑。 谢澜没开局内文字聊天,但他有个喜欢瞧热闹的系统。越霜见状立刻打小报告,【小谢,他们要和主角受单挑】 谢澜分出一丝心神,【嗯?团战游戏为什么要单挑】 越霜小鸡啄米点头,应和道,【就是就是,他们不讲武德】 然后它便听宿主轻飘飘反问,【所以是谁要单挑?】 越霜就知道会这样,正打算指一下,那披着白西装被卡墙的男人就倒在了地上,【啊,躺在你脚下的那个就是】 【全部】就亲一下哦:你*****。 由于队友挂机摆烂,对面没多久就投降了。一局结束,两人分别收到几个好友申请,谢澜一一拒绝后勾选了底部的‘不接收好友申请’。 其实他性格本就如此,不过现在多出一个特殊项。 容越溪拿了MVP,若他是猫,此时恐怕得意的连尾巴都翘起来了,“谢澜,有好多人加我好友。” 谢澜神色如常,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想不想练新英雄?” 容越溪自信心爆棚,没作思考地点头,“想!” 谢澜把自己手机递了过去,“先挑一个喜欢的。” 经过一番举报,成功将上一局小情侣禁言后,谢澜才接受了对方的1v1邀请。 容越溪挑了一阵,指着那个位移和话一样多的英雄给他看,“我想玩这个。” 谢澜便锁了一模一样的,一套花哨流畅的连招将那人带走后,刻意放慢了动作详细讲解,无论对方换什么英雄都逃不过几秒没的结局,等容越溪学会时已经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容越溪心满意足地退出房间,“这里是专门练英雄的地方吗?” 谢澜编起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嗯,对面的都是机器人。” 容越溪眨眨眼睛,发出一点恍然的感叹,“这样啊……那我下次还来这里练。” 谢澜以手抵唇,忍笑道,“好。” 一场足以把对面气吐血的对话就此结束,容越溪惦记着情侣皮肤和特殊标志,成功绑定后又新开了一场娱乐局,在某保镖不着痕迹地喂人头中,理所当然的赢了。 谢澜瞧了眼时间,把手机收了起来,“该睡觉了。” 容越溪意犹未尽,抱着手机不肯撒手,“再赢最后一把。” 很多人上瘾前都会这么说,实际却是最后亿把,谢澜信他才怪,坚定地把手机抽了出来,“盯久了对眼睛不好。” 人类不比魔物,会生病也会近视。 容越溪和他短暂对视几秒,忽然凑上前无尾熊般挂在谢澜身上,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角,随后探出一点柔软的舌尖,撬开齿关交换了一个绵长且湿热的吻。 一只手却不死心地摸向藏在枕下的手机,争抢间不小心摔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谢澜指腹蹭过他水红的唇,眼神似笑非笑,“再抢我可要给你开青少年模式了。” 【开!】,越霜精神一震,终于从这句话里找到一丝平衡。 老干部面前,众生平等,谁也别想保留坏习惯。 第90章 人鬼殊途(47) 不等谢澜着手寻找那白须道士, 对方自己便送上了门。 两人都是第一次恋爱,约会经验为零,谢澜想了想, 还是决定求助万能的网络。 他的浏览记录里多出许多奇奇怪怪的关键词,譬如,“情侣约会必去的十个地点”。 又比如, “男朋友爱撒娇该怎么办”, “如何应对男朋友的撒娇行为”。 越霜好奇的瞄了一眼, 意外看到了一排口口组成的片段, 不由心生疑惑,【???】 接到谢父的电话时,两人正在进行第二条情侣必备约会项目——看电影。 晚九点场的恐怖片, 容越溪的角度十分刁钻, 他想看看人类眼中的鬼怪和不夜城有什么区别。 谢澜二人在外面吃过晚饭, 抓了圈娃娃才来取票。 任何带有恐怖元素的电影午夜看才有气氛, 然而容越溪预订的时候被某人制止了,理由是时间太晚,不利于养生,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挑中了这场,看完回去恰好到睡觉时间。 没有定力的人,想在谢父的溺爱下不长歪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明明几天前才见过, 他在电话里却照旧询问身体状况如何、钱够不够花等琐事, 恨不能再多塞给孩子几张卡,直到最后才顺带着提起正事, “爸听说云山道观特别灵验,你要有空, 周末咱们就去一趟,叫着容容一起。” 容越溪性子直,喜恶都表现在脸上,谢父沉浮商场多年,见多了两面三刀的人,老了自然厌烦,这样的性格竟意外对他胃口,没多久对容越溪的称呼就从直呼其名,或者“那小子”、“他”,变成了“容容”。 云山道观,恰是那白须道士所在的地方。 谢澜心中有了猜测,不动声色地应下。 容越溪抱着一大桶爆米花和冰镇汽水回来,递给他一张电影票,一同入场时忽然小声问,“你在生气吗?” 谢澜一怔,下意识否认,“没有。” “哦”,容越溪装模作样点头,实际却话音一转,“为什么生气?” 似是看出他的惊讶,容越溪得意地勾起唇角,“你反驳的时候语速比平时快,而且——” 故意拖长的尾音犹如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勾得人心痒难耐,“你皱眉了,眼睛是那样的,很冷,和……对着它的时候差不多。” 他指着脚边的饮料瓶,略显夸张地模仿了一下,然后把它丢进垃圾桶里,看得人好气又好笑。 在容越溪眼里,谢澜不该知道跟重生有关的事,于是他三言两语转移了对方的注意,“爸叫咱俩周末回去吃饭……订的位置在第几排?” 影院有残疾人专用通道和座椅,加之晚场恐怖片看的人本来就少,容越溪带着他顺利抵达预订位置。 电影以女主视角展开,通过一系列灵异事件,一场长达百年的恩怨情仇逐渐露出冰山一角。附身在玩偶体内的怨灵用精神污染的方式一点点挖掘人类心底的恐惧,诱导他们在幻境中自杀。 容越溪面无表情看着女人洗澡时,背后布满水雾的盥洗镜里悄然浮现出一道黑影,缺少五官的面孔静静凝视着猎物;看着它伸出细长鬼影抓向女主人脚踝,把她朝后方拖去。 加上幽幽背景音,巨幅荧幕带来的观看体验异常真实,黑影伶仃细瘦的手蛇一般圈住的仿佛是这群看客的脚,女人刺破耳膜的尖叫如同一个信号,室内低低的惊叫声此起彼伏,包含着浓浓恐惧意味,最后排两个一脸淡定的人便显得格格不入。 放映厅冷气很足,零星几对情侣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容越溪有些走神,不自觉盯着那些紧紧依偎在同伴怀里的年轻男女瞧,半晌后茅塞顿开,自发领悟了这种无聊影片存在的意义。 他瞥了眼谢澜专注的侧颜,心里天人交战,魔物变成人后,会怕曾经的同类吗? 会不会太假了点? 他不害怕,谢澜自然更不会怕,发觉身侧那道视线后以眼神询问:怎么了? 容越溪勾了勾手指,凑在他耳边字正腔圆的问,“你怕不怕?” 语罢眼神不停地在自己和前方的几对情侣间游移,暗示意味甚浓。 谢澜本想否认,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些姿态亲密的人,半路改口,“……嗯,一点点。” 他就知道,人类总会对未知心怀忌惮。容越溪如愿以偿地靠了过去,五指与他亲昵交缠,声音低低软软,开心的不成样子,“不怕,手给你牵。” 奉仪夏季炎热,周末难得下了场雨,山里满是雨后清新湿润的气息,令人心情愉悦。 原本容越溪对求平安符一事很是赞同,他听谢父私下说起过,谢澜对双腿缺陷的执着,心里跟对方一样盼着他能好起来。 云山道观灵验与否暂且不提,总归是一种祝愿。 可当他看到熟悉的朱墙碧瓦,长有绿苔的长阶,前世被困的怨恨与不甘瞬间被勾起,面色骤变。 容越溪忍耐地闭上眼睛,试图调整逐渐急促的呼吸,然而身体的每一寸肌肉却越绷越紧,黑暗让他有种回到那间阴暗密室的错觉。 后背倚靠的皮质座椅变为冰冷黏腻的墙壁,胸前斜挂的安全带是束缚自由的锁链,拼凑成的幻觉使他如坠地狱,时间失去意义,徒留煎熬。 因此当手腕被握住的瞬间,他第一反应是攻击。 容越溪出手如电,掰开那条手臂用力向后翻折,谢澜来不及抵抗,恍惚间听到了关节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谢澜用另一只手反制住他的动作,为自己争得了片刻时间。他嗓音微沉,却并不慌乱,“容越溪,你怎么了?” 微凉的指尖唤回他一丝神志,视力在这一刻失去应有的作用,他摸向那双手,修长、细腻,绝非记忆中的苍老。 容越溪眼神渐渐聚焦,顺着小臂的方向看了过去,那双眼里有关心,有焦急,却没有叫他厌恶的算计。 他触电般松开钳制对方的手,只差一点,他就能把无数次拥抱、依靠过的胳膊折断,“对不起……” 他怎么能伤害谢澜呢? 谢澜抽出几张纸巾,一点点拭去他额头跟鼻尖沁出的汗珠,为眼前这个惊慌失措的人铺了层台阶,“身体不舒服吗?” 如果可以,他很想在容越溪之前将隐患解决,但写好的剧情总会以不同形式展现出来,没有人能逃过。 “我……”,容越溪不会撒谎,摇摇头小心翼翼碰了碰他的手,“疼不疼?” 一味隐瞒只会给他增添压力,最后成为一道解不开的结。 谢澜实话实说,“有点。” “对不起”,容越溪再次重复,语气隐隐透着无措,抬手欲敲前面升起的隔屏,心脏犹如火焚,“我们现在去医院。” 谢澜拦住他,“不用。” 云山道观建在半山腰,轿车同行困难,就算真出了毛病,等回到市里也已经晚了。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抛开上面的指印不提,其实不算多严重。 容越溪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坦然把手伸出去接受惩罚,“要不你也掰我一下……” 谢澜靠回椅背,好笑地推开他的手,“不用,就算惩罚也不是这种方式。” 容越溪收回手,向他那边靠了过去,膝盖碰着膝盖坐在一起,“那要什么方式?” 车在道观外停下,谢澜想了想,决定将此事暂放,“还没想好,到时候再告诉你。”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得理不饶人,容越溪却松了口气,单手搭在轮椅上,声音小到仿佛一吹便消散在风里,“那你不许怕我。” 谢澜在下车前牵住他无处安放的手,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够彼此听清,认真得像在举行某种重要仪式,“不会。” 担心两个小辈不自在,谢父在另一辆车上,下来见容越溪面色苍白,犹如生了场大病,关怀道,“容容晕车吗?” 两人一个摇头一个点头。 “没有。” “嗯,他身体不太舒服。” 谢父让人拿了药,几番推拒还是塞进了容越溪手里。 玉虚道长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长相十分具有欺骗性,听见道童传报亲自将一行人迎了进去,眼神在容越溪身上掠过,便停在了谢澜身上,拱手道, “令郎实乃人中龙凤,只是这腿……实在可惜。” 从原主记事起,谢父带他看过无数专家,始终无一人能根治,此事愈拖愈久,已成一块心病,就算离世也放心不下 这个世界鬼气不足,别说厉鬼,就连心怀怨恨的鬼魂也不常见,听闻灵血招鬼,玉虚这才动了心思。 他自然不敢对谢家独子下手,画符时动些手脚却是可以的,“平安符若要灵验,还需小谢先生的一滴指尖血。” 请符是真,指尖血是假,玉虚道长觊觎灵血,想用来吸引小鬼,然后用养蛊的方式炼成属于自己的鬼奴。 谢澜淡淡垂眸,做足了纨绔架势,“我有点累了。” 几人一怔,玉虚心中有鬼,生怕被看出心急,顺着他的话道,“今日天色已晚,谢先生如果不嫌弃的话可在本观暂住一晚,明日再请符也不迟。” 老头眼底夹杂的算计与前世如出一辙,旧日恩怨容并未随同归于尽了结,反倒愈演愈烈,恨意压在心底,火焚般灼烧着他的灵魂。容越溪眼尾微微眯起,心中大致构建出一个简单粗暴的计划。 机会千载难逢,不动手简直可惜。 第91章 人鬼殊途(48) 玉虚道长领着几人来到最南边的院子, 面上一团和气,完全看不出算计人时的阴狠毒辣,“山里简陋, 暂时委屈谢先生和小谢先生了。” 谢澜没有接话,静静坐在轮椅上,眉眼低垂,看上去无礼且傲慢。 对原身来讲, 这副模样是常态,只是谢父最近习惯了谢澜斯文稳重的模样, 乍见故态复萌还有些不适应, 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听玉虚提起腿的事不高兴了, 面上跟着冷淡下来, “无妨。” 容越溪跟谢父想到了一处去, 又在心里给老头记了一笔。 小院子里种了一片竹林, 雨后愈显碧绿清爽, 容越溪不着痕迹瞥了眼藏在林间的暗道,故意点破,“那里是什么地方?” 先前玉虚道长一直把他当作随行助理,此时才分来眼神, 短暂停顿后笑眯眯解释, “隔壁也是供客人休息的地方, 只是不如这里风水好。” “这样啊……”, 容越溪似笑非笑,“真难为道长费心了。” 那条路的确通向客房,但从不住人,前世他就被关在主卧特制的地下密室里。老头贼心不死,这样安排也不知打得什么算盘。 “应该的应该的”, 夸奖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种难言的讥讽,玉虚话音带笑,眼底却暗含审视,“这位小友是……” 容越溪正欲说话,谢澜就把他拉到身后,简洁道,“他姓容。” 之所以没详细介绍,是怕他拿两人关系做文章。 玉虚一噎,若非得罪不起,他定要给谢家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点颜色瞧。不过是会投胎罢了,否则这一身灵血,早让人啃得连渣都不剩,就算不是他也还有其他人。 既是如此,倒不如便宜他,也算功德一件。 在普通人面前,玉虚一向伪装得很好,脸上挤出抹温和的笑意,看着大度又淡然,“既然小谢先生精神不济,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待会儿让戎石把饭菜送来,晚上也好早点休息。” 谢父微微颔首,礼貌道谢,“麻烦了。” 戎石便是那名引路报信的道童,看着年岁不大,有些怕见生人,做完活计就缩在墙角抠泥巴玩,跟同龄人相比好奇心少得可怜。 谢父察觉二人态度有异,安排保镖守在外面,关起门来皱眉询问,“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呢?澜澜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容越溪原本在看蹲在草丛里的孩子,闻言跟着转过头来,目露关切。 谢澜轻轻笑了一下,委婉道,“玉虚道长给我的感觉不太舒服。” 老头看似无欲无求,其实极看中名声,一如桌上摆着的菜品,看似种类丰富,实则只有一个功效——助眠。 谢父表情肉眼可见的冷凝下来,眼看就要喊人,对着谢澜却没什么脾气,就连埋怨也是宠溺而无奈的,“你这孩子,不舒服也不知道说。” 夜里还有场雨,下山恐怕要花更多时间。 都说求平安符讲究心诚,这是谢父选择亲自来的原因。但如果谢澜不喜欢,再灵的符咒也失了意义,国内道观无数,没必要执着于云山一家。 谢澜失笑,言两语把推门赶来的助理请了回去,认真解释,“这院子还算清净,一晚而已,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他见谢父神色动摇,紧跟着补上一句,“况且您年纪也大了,赶夜路不安全,明早再走也不迟。” 自从成为任务者,谢澜许久没感受过的亲情,如今在谢父身上感受到了,即使毫无底线的纵容有溺爱过度的嫌疑,但并不妨碍谢澜体味其中的温暖。 容越溪认同地点头,“爸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澜澜的。” 他想叫谢澜小名很久了,奈何男朋友脸皮太薄,逢喊必恼,这次可算被他找到机会了。 容越溪在桌下踢了踢他的鞋尖,桃花眼微弯,带着些许得意。 谢父放下心来,拍了拍两人肩膀没再说话。 夹菜通常是长辈表达宠爱的方式之一,没一会儿谢澜跟容越溪面前的碗就冒了尖,以至于饭后他们不得不在院子里散步消食,消化这‘溢出的父爱’。 才下过雨,泥土潮湿松软,戎石也不怕脏,跪坐在竹林边抓蚯蚓玩,听到轮椅轧过水泥地的声音犹如受惊的鸟,立刻站起来要跑。 谢澜与他对视一眼,后者会意,两步上前将人揪着后领抓了回来,“跑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这小童上辈子给容越溪送过饭,无论是疯是傻,在他眼里和老头都是一丘之貉,因此态度称不上客气,“我问你,那老头是你师父吗?” 小童低着头,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两只手不安抠弄衣角。借着室内倾洒出的灯光,谢澜注意到他十指间满是泥巴和大大小小的伤痕,平整的眉心微微一动。 他本以为戎石故意装作痴傻的样子,以便降低到访者戒心,探听消息,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 谢澜指了指竹林后那片院落,“去过那里吗?” 不知哪个字眼触动他敏/感的神经,小童终于有了反应。他一个劲摇头,眼中的恐惧有如实质,不管不顾地激烈挣扎起来,唇瓣蠕动,低声重复着什么,单看口型似乎是“有鬼”二字。 容越溪下意识俯身,想听得更清楚些,戎石却突然低头咬向那只钳制在右肩的手。 “小心!”谢澜朝后拉着他避开,道童趁机跑了出去,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一滴雨珠坠在谢澜鼻尖,他见容越溪还有追的打算,带了点力气握住他的手腕,“要下雨了,我们先回去吧。” 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双人床和案几,床头摆了盏漂亮的小圆灯,琉璃壁上雕着的花枝栩栩如生,乍一看仿佛活了起来,随呼吸轻轻颤动。 谢澜这具身体比常人弱些,一天的舟车劳顿使他过早产生了困倦。而当他捧起那枚灯盏,一点清新的甜香闯入鼻腔,温和无害,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 没过多久,一股浓厚的倦意将谢澜包裹,他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之中,但大脑产生的疲惫并不可逆,即使疼痛也无法缓解分毫。 【越霜,今晚只要容越溪出门,记得叫醒我】,意识陷入混沌前,他最后叮嘱道,【顺便帮我兑一管临时恢复药剂。】 用轮椅也太碍事了些。 灯盏内的可燃物里加了大量助眠用的沉香,软甜的气味最是助眠。容越溪早有防备,提前用手帕遮住口鼻躲了过去。 他吹灭琉璃灯,脱掉鞋窸窸窣窣上床,靠着谢澜躺下,斜支着头以目光描摹他的轮廓。 对方呼吸轻缓绵长,已然睡熟了。 山里也有信号,容越溪的手机就放在枕下,他却丝毫没有登录游戏打发时间的**。 他温热的指尖在谢澜眼尾轻轻一点,仿佛那纤长柔软的睫毛是蝴蝶所变,而他怕惊扰了他们。 任何与谢澜有关的事,包括他本身,总是叫人乐此不疲。 容越溪在黑暗中摸索片刻,牵引着他的手搭在腰上,已经睡着的人凭本能将他捞进怀里抱着,严丝合缝贴在一起。 容越溪疑心他醒了,额头抵在谢澜颈侧低低喊了一声,搂住他的人又没了动静。 他嘴角不受控地翘起,逐渐陷入浅眠。 零点一过,定好的闹钟才刚震动一下,便被容越溪摸出来关掉。 他一点点挪开腰间的手臂,猫一般翻身下床,悄无声息推门离开。 【小谢,醒醒!】 【主角受走了!】 其实它更想模仿着狗血剧里的台词大喊一声:你老婆跑了! 但到底没敢在这种严肃的场合皮。 谢澜意识先于躯体苏醒,竭力控制自己掰开凭空出现的药剂倒入口中,清凉药液融进口腔,身体负面状态瞬间清空。 正事上越霜还是靠谱的,不多时谢澜眼前便多出一个透明面板,红点代表玉虚道长,急速移动的绿点则是容越溪所在的位置。 两枚图标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不再耽搁,抄近路赶了过去。 骤雨将歇,空气泛着丝丝凉意,容越溪后背出了层薄汗,风一吹微微发冷,隐匿在阴影中的人却恍若未觉。 前世他至死也未踏出这方院落,故地重游,内心的起伏可想而知。 玉虚心眼比针尖还小,白日被谢澜冒犯一通,回去后始终咽不下这口气,犹豫着半夜取血的可能性。 他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走到书柜前,抬手将立在右侧的蓝皮书挪到中轴线上。一阵沉闷的机关转动声后,内里露出几排暗格,上面摆着只巴掌大的黑色罐子,罐身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 老头对驭鬼一道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执念,容越溪猜测里面存放的东西也与它有关,琢磨着该如何放它们出来。 没有一只鬼甘愿被驱使束缚,届时阴气入体,老头就算有通天之能,少说也要生场大病,这便是他的机会。 容越溪故意在窗外制造出响动,玉虚警惕扭头,捏着符咒出门查看时,他顺势从另一侧翻了进去。 枉死的鬼怪复仇天经地义,若老头手里干净,这些东西自然拿他毫无办法,因此容越溪打碎黑罐子时没有半点压力。 玉虚来到发出响动的地方才发现四周空无一人,唯恐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转身向屋里赶,半路听到碎裂声简直目眦欲裂,立刻朝离开的黑影追了上去,“哪来的小贼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第92章 人鬼殊途(49) 此举跟谢澜所想不谋而合, 玉虚固然可恨,惩戒的方式有很多种,没必要脏了自己的手。 鬼魂是一团透明能量体,思维混沌, 只有本能, 不记生前事, 在鬼气奇缺的世界里凝实躯体都困难, 想复仇更是天方夜谭。 三枚魂魄苦苦支撑,徘徊在玉虚道长住所附近不愿消散。 谢澜径直跟上, 路过那三个不停撞墙的倒霉蛋时,一颗通体漆黑的聚形丹“不小心”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进草丛里。 三鬼嗅到内里蕴含的巨大能量, 争先恐后扑了上去。 聚形丹非本世界产物,为了逃避违规处罚, 该配合宿主演出的越霜尽情开始了它的表演, 【小谢, 你聚形丹掉了。】 谢澜脚下未停,一面将自己伪装好一面漫不经心地应道, 【不值钱的药丸, 掉了就掉了吧。】 鬼修千金难求的东西,到他这听着比路边的石子还不如。越霜在心里嘀嘀咕咕,腹诽着念出下一句台词,【可是……】 谢澜勾了勾唇,轻飘飘反问, 不知说给越霜还是某规则听,【它们重要还是主角受重要?】 自然是后者。 云山观环境清幽,多绿植, 玉虚为了坐实世外高人的身份,大块大块的地段没安装任何照明用具,草木月光下延伸出的暗影犹如蛰伏的巨兽,等待将闯入其中的人类吞噬。 老头符咒在手,又熟悉地形,两人间的距离越缩越小,恰在此时,一双手从拐角处探出,铁铸般不容抗拒地把容越溪拖了过去。 人类感知世界很大程度上依赖视觉和听觉,屏蔽这两种感官后白须道士便失了方向,明知那贼人的气息就在附近,却只能像没头苍蝇在原地打转。 此时出现在这里的除了同伙不做他想,容越溪心中猛然一惊,抬手直取那人咽喉。 对方似乎预判了他的动作,身手鬼魅,以人类难以匹及的速度向后闪避,回身拷住他手腕并在一起,反剪于身后。 容越溪肩膀咚一声撞在墙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预料中的疼痛并未传来。那人一只手垫在身前,和他贴得有些近,熟悉的松香让他有些晃神,“……谢澜?” 男人没说话,容越溪拼力转头,额角抵在粗糙墙面上,磨得有些疼,即便如此也只能看清那人一点模糊的轮廓,虽俊美,却不是他想要的人。 略显亲密的钳制顿时带了点调戏意味。 容越溪漂亮的眼尾微微眯起,目光危险,“你是谁?” “和那老头是一伙的?” 事出紧急,谢澜来不及做太多伪装,暂时恢复了以前的相貌,声音语气等指向性更强的特征却变不了多少,他担心露馅,干脆选择装聋作哑,手上力道不由自主松了几分。 容越溪抓住机会挣了出来,转身朝那人门面踢去。 这一脚用了近十成力,对方却好似没听到破空之音,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容越溪愣了几秒,感觉自己受到了愚弄,对方明明有能力一击必杀,却偏猫戏老鼠般逗着他玩儿。 他胸膛剧烈起伏一瞬,以自身为筹码,顺着力道疾冲向前,狠狠砸了过去。 谢澜一哂,后知后觉注意到对方生气了,像炸毛的猫咪朝猎物亮出利爪,凶猛扑了过来。 他扳住容越溪肩膀就地一滚,卸掉冲击后再次将人反制在身下,精准压住各处用于攻击的部位,比如手肘,又或者膝盖。 “是你自己没用,别来找我——!” 老头找不到人,又挂心好不容易抓到手的小鬼,早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殊不知回去后面对的是三只进阶版的鬼怪,其中一学生打扮的厉鬼已然凝成实体,双目血红,浓重的怨气使得数米内草叶结了层薄薄的冰霜。 容越溪听到声音,第无数次尝试用膝盖顶他,用牙咬,不吝哪种方式,只要能在这该死的男人身上留下印子就好,但始终没有成功过。 他有点泄气,还有种说不出的委屈,瞪着眼看向上方人影,“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澜不答,静静与他对视半晌,忽然松手站了起来。 桎梏解开的瞬间,容越溪原地跃起,直击对方后心,那人抢先避开,转眼间消失在茂密树丛间,如来时一般突兀。 容越溪紧追几步,失去目标后狠狠踢了脚路边的无辜石子,顺着来时路走了回去。 谢澜捏了个诀洗净尘土,重新躺下,将室内恢复原状。 容越溪花了不少时间整理自己,直到确保看不出痕迹,才轻手轻脚推门进来,掀开被角上床,带着些许凉气与露水的味道靠进谢澜怀里。 他听着对方平稳的心跳声,焦躁的心情一点点安静下来,他闭上眼睛,一只手揪住腰间布料,说不出失望还是松口气居多。 世界上很难找出两个完全相同的人,那身份不明的男人身形气质都与谢澜相似,某一瞬间,容越溪竟然希望他们是同一个。 容越溪牵住他的手,指尖无意识在掌心绕了两圈,察觉怀抱有收紧的趋势时吓了一跳。 谢澜没睁眼,系统商城提供的药剂虽说没有副作用,但这具身体体质实在太差,解除状态后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嗓音听起来沙沙哑哑,仿佛带着困意,“去哪了……?” 谢澜体温偏低,容越溪却在他的怀抱里慢慢暖和起来,温度交融在一处。 他有点心虚,疑心被发现了什么,过了半晌才支吾道,“我……出去上厕所了。” “嗯,睡吧”,谢澜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搭在后腰的手轻轻掖好被角。 容越溪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了结心事后前所未有的平静,“晚安。” 以竹林为界,隔壁兵荒马乱,这座不大的院子里却一片静好,无形结界将那些疯魔的惨叫声阻挡在外,再无法影响暂住其中的人分毫。 夜里折腾一遭,第二天两人双双起晚了。谢父倒不着急,阴沉难看的脸色也不是因为他们。 谢澜心知肚明,皱了皱眉做出疑惑的样子,“爸,怎么了?” 谢父重重哼了一声没说话,倒是助理在一旁低声解释道,“今早我去找玉虚道长告别,结果……他疯了!” 再次想到那副场景,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幸亏他胆子大,否则非吓出个好歹来不可。 助理训练有素地报了警,只是云山观位置较偏,警方赶来需要时间。 一夜过去,其他院落完好无损,唯独玉虚道长居住的地方宛若狂风过境,两人粗的古树倾倒,断口焦黑,看着像被雷辟过,墙上地上,各处都是飞溅的暗沉泥点。 白须道士满头银丝向来梳得整整齐齐,此刻却乱糟糟的,捏着一把烧烬的符咒缩在床上,口中喃喃自语,“别过来……都别过来!” “你们谁都别想害我!” 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一只奇怪的鬼物紧紧趴在玉虚背后,它是少年身形,纤细的脖子上足足长了三颗头,男女老少皆有,肚子皮球般鼓了出来,如同水蛭拼命汲取着人类身上的生命力,每吸一口,胸腹便大上一分。 聚形丹内蕴含的能量使它们有了神志,每个鬼都想报仇,僵持着不肯让步,最后竟合为了一体。 容越溪眼中滑过一抹嘲讽,“道长这是怎么了?” 第一次跑任务的小警察没见过这场面,脑中嗡嗡作响,那是他唯物信仰崩塌的声音,“这……可能是中邪了。” 小刘万分敬业,即便三观碎裂,在人民群众面前也要保持平静。 什么中邪,依他看是鬼上身还差不多。 容越溪眉梢一挑,困惑道,“玉虚道长自称有通天之能,亲手画的符咒最是灵验,怎么可能邪气入体呢?” “警察叔叔,我们是不是遇到骗子了呀?” 小刘闹了个大红脸,无暇顾及称呼问题,结结巴巴地解释,“应、应该是吧……” 交谈间负责此事的队长挂断电话走了过来,朝谢父跟谢澜打了声招呼,“谢先生,事情还需调查,出结果后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语罢拍了拍小刘的肩膀,算作解围,“你再带两个人,送谢先生他们回市里。” 这件事的后续谢澜没再关注,只听说关于处理虚假道士的方式有些争议,被连夜移交给安全部门,甚至惊动了整个玄学圈,随后没多久玉虚道长便被业界除名了。 但无论最终结果如何,都与他们无关了,容越溪的愿望也只剩下希望谢澜康复一条。 虽说每次在上面也有些乐趣,既能掌握绝对主动权,又可以看到谢澜情动时性感撩人的表情,但人心本就贪婪不知满足,他回想起副本中的经历,还是会感到遗憾。 事情在某次例行体检时有了转机,先是谢澜毫无知觉的小腿对外界刺激有了微弱反应,他在主治医生建议下做了更全面详细的检查,主治医师这才敢确认,他的腿有了根治希望。 断断续续的治疗期间,谢澜恢复学籍,念完剩余课程后,以优秀成绩顺利毕业进入集团工作,开始接触谢氏核心项目。 那一天,恰好是最后一个疗程结束的日子。 裁剪得当的西装完美将他身形勾勒出来,宽肩窄腰,气质卓群,额发向后梳起,俊美的五官暴露无遗,因时间沉淀而多出一丝别样韵味,完美的无可挑剔。 当谢澜从轮椅上站起的那刻,谢父老泪纵横,连容越溪眼眶都隐隐发热,伸手抱住了他。 谢漪……谢漪真心实意地道了声恭喜,连夜买了飞往三亚的机票,休了年假。 随着容越溪对现代世界越来越熟悉,工作的事终于提上日程。在某人要求下,他不得不在除‘谢澜贴身秘书’的岗位外安排另一项副业——恐怖游戏主播。 虽然他两三个月都不一定更新一次视频,但就是凭借优越的长相、好听的声音以及极度冷静的表情火了起来。 试问哪家主播玩恐怖游戏敢完全不看攻略,闭着眼莽。跟人沾边的事他一点不干,热爱作死,调戏bss,跟鬼怪捉迷藏,偏偏无论摸到什么场景都一脸淡定,甚至有一次直播时不小心睡着了,徒留满屏观众面面相觑。 一手骚操作治好了不少粉丝胆小的毛病。 尽管多出一群可爱的粉丝,但容越溪还是喜欢陪谢澜上班,偶尔兼职秘书泡杯咖啡。 他喜欢看谢澜工作时专注的侧颜,眨动的睫毛,还有握着钢笔的手,每一处都帅到令人腿软。 每一次他都会不受控制地坐在对方腿上,圈住脖颈交换一个甜蜜的吻。 这种时候,容越溪时常忘记谢澜的腿已经好了,撩过火的结果就是一脸震惊地被抱起来扔在休息室的床上酱酱酿酿。 第93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1) 谢澜做事向来有条不紊, 谈起恋爱也一样,工作再忙, 每年他都会特意空出一段时间跟容越溪过二人世界, 有时是去旅游,有时会回谢家老宅跟谢父喝茶聊天,哪怕宅在家什么都不做, 也有种别样的乐趣。 他们在澳洲潜水, 飞往北极看极光,尝试过冰钓, 体验过狗拉雪橇,一起在圣诞老人之乡度过了甜蜜而的圣诞节。 谢澜的求婚也是在这样一个冰雪与精灵组成的国度里, 因为容越溪喜欢,所以他们多留了几天。 一个很寻常的夜晚, 容越溪在他的带领下前往剧院观看演出,看到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也没多想, 只以为包了场。 那是一则经典童话故事衍生出话剧, 因为游戏里有相同背景的副本, 所以容越溪知道完整剧情, 但后续情节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手捧花束的精灵离开女主身边, 蹦蹦跳跳走下台,把花递给了他。容越溪慢半拍接过来, 眼神茫然,下意识向身边的人求助。 四周的灯光依次熄灭, 只留头顶一盏, 如同舞台聚光灯对准了真正的主角。 谢澜摸了摸口袋里的小盒子,还未开口耳根便红得彻底,因为紧张, 声线失了平稳,微微颤抖,“这场爱情里,我的所有第一次体验都是你带给我的,谢谢你愿意跟我来到这里,遇见你,我才知道从前的生活有多么寡淡无趣……” “很抱歉,让你等了这样久。” 如果从他成为任务者的那天算起,他等了他又何止千年万年。 早在谢澜说出第一句话时,容越溪眼眶便红了,心脏盈满喜悦的同时,一种没来由的酸楚冒了出来,他动了动唇瓣,话还没说,眼泪先不受控地流了下来,眼尾和鼻头都湿漉漉的。 他知道眼前一幕在人类世界叫做求婚,是很重要的时刻,那些人大多是笑着的,只有他越哭越凶,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容越溪觉得丢人,上前一步抱住谢澜,把脸埋进他怀里蹭了蹭,说什么都不肯出来。 舞台边上,把空间留给这对情侣的年轻演员们不明真相,错把拥抱当作求婚成功的信号,只听嘭一声轻响,漫天浅粉色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如梦似幻。 谢澜手心一下下沿着他脊骨的方向安慰,像给受尽委屈的动物顺毛,片刻后试探性向后退开半步,用指腹抹去他脸颊沾染的泪痕,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容越溪睫羽上挂了一小颗泪珠,将坠未坠,攥着他袖口一块衣料不肯放手,“……你说吧。” 谢澜再次紧张起来,这么一搅合,他眼里只剩下对方湿红的眼角,将精心准备的话语、动作遗忘大半,宛如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莽莽撞撞把戒指拿了出来,“容越溪,你愿意嫁给我,做我唯一的伴侣吗?” 不止是这个世界,往后漫长的生命里,都要一路同行。 打开红盒,以黑丝绒为底,一只钻戒静静躺在绒面上,戒环内侧刻着一圈繁复纹路,隐隐有流光滑过,像某种古老的契文。 那圈花纹是谢澜用精神力一笔一划刻成的,只要戴在身上,日后无论对方在哪里,他都能感知到。 一个人的追逐实在太过孤独,既然心意已定,也该有所行动才是。 容越溪眼角眉梢皆是绯色,是感动又或者还包括其他的什么,他抿唇露出一点笑意,声音却哑得不成样子,一字一句认真回应道,“我愿意……” 谢澜握住他指尖,缓慢而又郑重地把戒指套在了无名指上。 在游戏里,容越溪曾以组队为借口,将道具戴在两人中指上,如今那银戒消失不见,新的钻戒代替了它。 舞台上音乐声渐起,女声轻柔婉转,虽然语言不同,却不难听出其中的祝福之意。 容越溪将另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戴在他手上,只觉喉间干涩哽咽,爱意汹涌无处宣泄,故而仰头亲了亲他的唇瓣,一个心在这样亲昵的动作里被填得满满当当。 相贴的瞬间,谢澜抱紧了他,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人融进骨血,如此方能刻骨铭心。 之后他们又去了许多地方,世界辽阔,谢澜想一一带他看遍。 用作纪念的相册多了一本又一本,风景不尽相同,不变的是那两道紧密相连的身影。 谢家两个孩子的婚礼几乎在同一时间举办的,谢漪男朋友是奉仪新贵,婚后第三年生下沈思榭。父母优秀,儿子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他虽生在豪门,却有颗独立自强的心,只是还未付诸实践,谢澜便把担子卸给了他。 他还没开始浪,还没学亲爹白手起家,还有梦想没实现,怎么能现在接手公司! 沈思榭立马跟亲妈告状,谢漪听完一脸凝重,语重心长的道,“有句话你可能没听过,妈妈现在告诉你,娘债儿偿。” 她就说早些年报复性度假谢澜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在这等着呢。 谢漪比出一个加油打气的手势,与他传授经验,“没事儿,再坚持几十年,就可以交给你以后的孩子了,妈妈看好你。” 后知后觉发现亲妈有多不靠谱的沈思榭欲哭无泪,咬牙切齿地接手后没少“骚/扰”这个好舅舅。 既是两情相悦,日日年年的相处,再强硬的人也免不了在蜜糖般的生活里丢盔弃甲,向另一半露出柔软的内里,容越溪也不例外。 他在各类不同的地方哭过许多回,喜悦感动,每一次的原因并不完全相同。 因为身体底子太差,这一世谢澜寿命格外的短,死亡降临那天,他不想最后一刻对方记住的是自己哭起来难看的样子,始终强忍着没掉一滴眼泪。 弥留之际,谢澜眼眸半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想触摸他微红的眼眶,想告诉他不要难过,实际只动了下指尖,便陷入永久的黑暗,意识与躯壳渐渐分离。 被封印在灵魂深处的记忆随另一人的离开释放出来,容越溪的躯体迅速衰败下去,他靠在床边,牵着他逐渐冰凉僵硬的手,神色温柔,“如果真的有轮回,下一世……还是我来找你吧。” 他知道等待的滋味有多苦,所以不愿让谢澜经历同样的过程。 选择脱离小世界后,谢澜的意识能短暂停留一瞬,他没错过这份变化,最后看了失去呼吸的人一眼,听不出情绪的道,【我们也走吧。】 回到系统空间,谢澜第一时间发现自身修为不减反增,灵力充沛堪比闭关结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澜微微蹙眉,思绪很快被发放的奖励吸引—— 【滴!已与本位面断开连接,开始结算……结算完成:初步评估任务完成度SSS,惩罚世界积分奖励降低,任务一发放积分二百万,任务二发放积分二百万。】 【由于您执行任务过程中存在部分违规行为,特扣除五千积分……为恭喜您成功脱单,特奖励五万两千点恋爱基金,情侣商城已开启,欢迎您来体验。】 【共计三百九十九万五千分已到账,特殊奖励发放中,请做好准备。】 特殊奖励照旧是一段与师门有关的回忆,和幻境里的大差不差,最关键的那点却如镜中花、水中月,明知它就在那里,但始终触摸不到。 越霜见他一直沉默不语,开口提醒时难免多出几分小心翼翼,【小谢,这次我们多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不用”,谢澜回神,带了点笑意自言自语的重复,“恋爱基金?” 【啊】,越霜翻了翻系统空间,果然发现一座粉色的小型商店,装修设计每一处都充满了恋爱的气息,【好像是……主神新设的版块。】 谢澜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这商城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任务者都有?” 越霜:【……】 它疑心自己成熟稳重英俊潇洒的宿主被掉了包,整只统卡顿了一瞬,【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每个任务者都有……吧?】 谢澜似乎有点不满,轻轻哼了一声没接话,再度开口时总算正经起来,“神妖也会一夜白头吗?” 纪重鸾如今贵为主神,掌万千世界,竟也对如霜似雪的发色无能为力。 越霜分不清他心怀疑惑还是自言自语,成为系统后,它脑中自带一个庞大的数据库,无论什么都可输入关键词自行查找。 涉及专业领域,它尽职尽责地念出了答案,“会的,神魂有损,伤及本源,心神受创……都有可能一夜白头。” 谢澜垂下眼睫,心底荡起些许细细的涟漪,“开启下个世界吧。” 再多疑问,恐怕也只能在日后相处中一点点找到答案了。 传送造成的熟悉眩晕后,谢澜睁眼打量四周,眼下他正处在一辆摇晃的马车里,装潢精致华丽,无一不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 谢澜尝试调整坐姿,发觉这具身体内力虚空,四肢酸软无力,连挪动一根手指都困难,不止如此,他小腹此刻烧得火热,大概被人下了药。 他靠在马车内壁上淡淡阖目,开始接收原主记忆。 建平十年冬,西戎于滦山战败,被迫向燕称臣,送金银珠宝,牛羊战马无数,燕帝大悦,立下休战合约,西戎每年年末需派使者向燕朝贡,不吝金银牲畜。 原主是西戎王宠妾生的孩子,继承了母亲的好相貌,天生一双碧瞳,比素有神灵之泪的赛里木湖水还要清澈美丽。 西戎王野心勃勃,盘踞于西北如同饥饿的猛兽对中原虎视眈眈,一朝战败,燕为防止其撕毁合约,要求世子入燕为质。 王妃舍不得亲子,日夜哭泣恳求,设计将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王次子澜代替亲子送了出去。 彼时原主刚刚六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乍然离开故土万分不适。纵然大燕国力强盛,吃住起居皆有人伺候,却没有自由,异色眼眸使他在同龄人里格格不入,备受排挤。 燕帝有九子,幺子燕九瑜乃贵妃苏氏所出,子凭母贵,受尽帝王宠爱。 原主入宫那年,燕九瑜恰好到了入学的年纪,自觉西戎世子做伴读是件无比气派的事,央求燕帝把人要来。 燕与西戎边界线大大小小摩擦不断,后者一直想给对方下马威,加之苏氏贵妃枕头风吹得好,一来二去竟同意了。 原主别无选择,一如代替王妃亲子为质之时。 燕九瑜生性跋扈,原主在欺凌羞辱的环境中长大,性格逐渐扭曲,碧蓝的眼睛染了尘埃,直勾勾盯着人看时竟有毛骨悚然之感。 他睚眦必报,只是善于伪装,见人一张笑面,又常低着头,曾经欺侮过他的人陆陆续续出事,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到他头上。 十年光阴一晃而过,原主容貌愈发昳丽动人,像朵诱人的玫瑰引人肆意取夺,唯有靠近时才发现美艳的花是用人血浇筑成的。 燕九瑜有夺嫡之意,不久前听说靖王喜好男色,为拉拢手握兵权的王爷,忍痛将用惯了的跟班灌了药,一顶轿子抬进府邸,当礼物送了去。 第94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2) 谢澜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心念微动,继续向后看去。 萧氏一族满门忠烈,乃大燕开国功臣, 若圣上贤德、政治清明, 君臣相处自然融洽。然而猜忌就像逃不开的魔咒, 当年轻的帝王老去, 疑心病也愈发严重,军中将领只认萧字旗不认兵符更令他惶恐万分。若非西戎年年来犯,北匈奴实力不容小觑,邺京之中恐怕早无萧家立足之地。 即便如此, 到了萧明之这代也仅剩他一人。 萧明之其人,十五岁随父入阵杀敌, 一战成名,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当得起惊才绝艳四字,是无数京城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哪怕传闻小将军深入敌营时不慎被流矢所伤, 容貌有损, 每每回朝复命仍抱得香囊满怀。 父亲去世后,萧明之继任大将军之职, 用兵如神,出征以来从无败绩, 是当之无愧的大燕战神。可惜十年休战, 足以让一个满腔抱负的帝王沉迷享乐, 百姓还记得萧氏为当今太平盛世付出了多少,他却已经忘了。 滦山一役,萧明之等来的是一纸回朝文书, 一个有名无实的靖王之位,边关统帅一夜间被换,雄鹰困于宫墙,十年不得出。 这些年里,萧明之韬光养晦,做足了纨绔之态,喜好男风的流言紧跟着传了出来。 兵权虽易主,不说萧氏军中和民间威望犹在,单说他手中那支私兵,便足以成为各方势力的拉拢对象。 原世界线里,‘澜’被喂了药送到靖王府,恰逢萧明之醉酒归来,两人谁都不清醒,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滚了床单。 酒醒后萧明之恼怒不已,碍于原主身份无法杀他,却也没给过好脸色,只当府里多了张吃饭的嘴。 ‘澜’天生反骨,擅长玩弄人心,萧明之越对他避如蛇蝎,他反被勾起兴致,日日用尽手段撩拨,靖王在感情一事上比白纸还要单纯几分,一来二去倒真把人钓到了手。 皇子内斗,‘澜’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从漩涡中抽身的机会近在眼前,可他偏要在九皇子、太子乃至其他皇子间周旋,看他们自相残杀,不知不觉也将靖王牵涉其中。 发现‘澜’真面目的燕九瑜惊怒交加,一想到那双碧色眼眸也曾死盯过他,内心便后怕不已,登基后第一时间下旨宣布杀了这个祸害,萧明之硬要保人,为此不惜行造反之事,时称“靖萧之祸”。 世人皆叹靖王痴情,父兄死因成谜、卸去兵权时他尚且隐忍不发,如今为了一个男人,他却肯倾其所有送‘澜’离京。 延和三年,萧明之于安都失手被擒,新帝感念萧氏一族劳苦功高,若肯交代另一人去向,可保其性命,余生无忧。 萧明之宁死不从,帝王震怒,命人斩下头颅悬于城门之上,尸体曝于荒野,永不得立碑。 萧明之死时,手中攥着一枚碎成两段的碧玉扳指,听闻是乌澜亲手所雕。 两日后,尸首突然被劫,无名山头多出座坟冢。 大燕战神死后七日,西戎暗中撕毁和约,趁夜色出兵南下,以破竹之势一举入侵中原。世子乌竺大肆宣称燕不义在先,两国交好,幺弟乌澜代己入京,名为做客,实则在皇宫之中受尽屈辱而死,委实让人心寒。 乌竺亲发悬赏:若有人能取新帝首级,为王弟报仇,当赏城池一座,黄金千两。 愤怒使西戎士气高涨,短短数月便打到了邺京脚下,燕士兵多年来疏于训练,兵败如山倒,新帝仓皇出逃途中被杀,尸首丢给野狗,头颅在城墙悬挂数月,下场与萧明之出奇的一致。 西戎蛮夷之邦未经教化,在乌竺有意无意引导之下极度仇恨中原,屠城之事时有发生。没了活路的百姓被迫揭竿而起,藩王各自为政,无数流民凝成一股力量直指邺京。 同年底,乌竺孤身暴毙于床榻间,整座宫殿被火光吞没,扑灭后却发现两具烧至焦黑的男尸。 至此,小世界彻底崩坏,一步步走向毁灭。 接收完整条世界线的谢澜:…… 原本越霜乍一见古代世界还很兴奋,甚至想炸几朵烟花庆祝,毕竟自家宿主擅长嘛,比演戏之类好得多。 而看清任务的瞬间,越霜立刻打消了这一想法,安静发布任务:【任务一,代替原主活下去,带生母离开西戎颐养天年;任务二,刷满萧明之和萧明之的幸福指数。】 原主生母是西戎最美的舞姬,有大漠明珠之称。她生性柔弱,亲生儿子被带走时哭成了泪人,却始终不敢反抗,如菟丝花般依附着西戎王。 这样的人,定然不愿离开故土过平凡人的生活。 如果说任务一只是略有难度,第二项则更加无厘头。 谢澜竭力忽视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灼热感,蹙眉反问,“bug?” 不等越霜回答,他仔细看了眼最末尾的剧情,咬字异常清晰,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人格分裂?” 萧明之至死不曾悔过,重生后既无法放下乌澜,又恨他薄情。他知道在对方眼里,所有人不过是棋盘上可肆意玩弄取乐的棋子,是无聊时的消遣。 他的心是冷的硬的,从来没装过任何人。 极度割裂的情感犹如一柄尖刀,将他分成了自相矛盾的两部分,主人格还算温润,副人格却喜怒无常,暴戾嗜杀,为保护另一个而存在。 谢澜半晌没说话,被气笑了,“他就不能给我开个后门吗?” 怎么就非要这般惨烈的结局。 谢澜甚至不太愿意接受‘他们’和自己是同一人,除了名字相像,性格作风完全不同。 【QAQ】,越霜不敢接话,莫名有种父母吵架孩子帮谁的既视感,可宿主跟主神,哪边它都得罪不起哇。 靖王府府邸建在京城最好的路段,古朴的朱红色正门大气磅礴,上悬黑金丝楠木匾额,‘镇国将军府’五字乃燕帝亲手所题,看似恩宠有加,若联系萧明之处境看,警示之意甚浓。 内院守卫皆是萧明之亲信,目如鹰隼,气质森然,杀过的人摞起来恐怕足有小山高,比皇城守卫军那群酒囊饭袋不知好了多少。 他们只忠于萧氏,不受帝王管辖。 “主子,宁王送了个人来。” 因为受宠,燕九瑜几年前就已经立府封王了。 影五偷偷瞄了萧明之一眼,有些疑惑将军明明和平南王约好去醉春楼吃酒,为何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 “带进来吧”,萧明之执棋的手一顿,黑子落错了位置,陷入白子包围,势均力敌的局面瞬间逆转,扰得他没了兴致。 距离他重生不过短短数日,萧明之既不能救回父兄,也无法扭转困境离开皇城,唯一的转折点恐怕就在今天。 前世他甘愿成为那人的一颗棋子,由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如今重来一次,又该…… 萧明之神色微微有了变化,眼珠黑沉如墨,眉宇间染上一抹戾气,开口时自带三分讥讽,“把他直接送到我房间。” 是恶人格出来了。 “是”,影五已然对这种变化见怪不怪,那天将军从马场回来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在他看来不过是脾气比平日略大了些。 困了这么些年,连他都忍够了,更何况将军。 对人格分裂患者来说,每个人格都独立个体。 恶人格认为前世那些缺心眼的事都是主人格做的,喜欢乌澜也是主人格喜欢。与其放任主人格纠结,不如他直接将人关起来,折断翅膀,拔去獠牙,再凶狠的野兽也逃不出这方寸之地。 谢澜不知他心中所想,被送进王府时意识昏昏沉沉,身躯与灵魂仿佛同时燃烧起来,某种源自人类本能的冲动在体内横冲直撞,却始终找不到出口宣泄。 因为是重要转折点,他甚至不能兑换恢复药剂。 萧明之不紧不慢地推门进来,看着被蹭得略显凌乱的被褥勾了勾唇,单手挑起他下巴,“你就是燕九瑜送来给本王暖床的?” “倒是有些姿色,勉强还能入眼……” 想不到主人格眼光还不错,以他挑剔的品味来看,也找不出什么错来,长成这样的确有玩弄人心的资本。 连它的主人都未发现,那只手无意识在谢澜下巴上轻轻蹭了一下,冰冰凉凉的触感对此时的他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谢澜这具躯体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皮肤是象牙白,锁骨凹陷处盛着光,剔透莹润,因为情动蒙上一层浅粉,无比诱人。他的唇红而薄,状若花瓣,一双碧眼含着水雾茫然无措地看了过来,像质地绝佳的宝石。 处在恶人格的萧明之可不会被假象蒙蔽,他指尖掠过眼睫,停在眼尾作出四字评价,“小狼崽子。” 谢澜压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眼前阵阵模糊,但无论是识海那丝若有似无的牵引,还是那道人影进来时系统调出的指数面板,都足以证明他就是自己想要的人。 两个人格,两道进度条。 主人格幸福指数为零,恶人格却是负数。 感受到对方滚烫柔软的脸颊在掌心蹭了一下,萧明之身体顿时僵硬起来,恶人格感受到另一人剧烈波动的心情,忍着心口的痛楚硬是把蠢蠢欲动试图出来的主人格压了下去,在心中拉响警报。 此子当真是个祸害,才一照面,胸口便有锥心之感,比战场负伤还叫人难受。 谢澜本来也没想顺势做点什么,就本世界而言,他们比陌生人还不如,若按原本的剧情滚床单实在太过唐突,只能一步步来。 他握住那只即将抽离的手,用仅剩的理智断断续续的道,“劳烦阁下……打桶凉水来……” 萧明之犹如被点住麻穴,那只手的力气这样小,他居然不愿抽开! 一定是主人格在作祟! 第95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3) 主人格找到空子, 趁另一人心神恍惚之际重新拿回身体掌控权。 被关在身体内部时想见他,当真见到了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萧明之顺着牵引的力道在床边坐下, 像被海妖歌声引诱的渔夫, 单手撑在柔软的被褥上,微微俯身, 低头打量着这片春色。 几缕绸缎般的乌发从肩头垂落, 发尾随主人的动作滑过胸前凌乱的布料, 最后停在锁骨上。 任何一点细微的刺激都足以让热度更上一层,谢澜难受地低喘一声,突然攥住他的手用力朝下方拉去, 萧明之一时不察跌进他怀里, 宽大的袖摆层层交叠, 再难分清彼此。 萧明之心中一慌, 他知道自己力气大, 担心伤了他, 即便推拒也不敢使全力,犹犹豫豫间一阵天旋地转, 被人压在了下面,熟悉的百濯香闯入鼻尖,为这方狭小天地再添旖旎之色。 掌心滚烫的温度沿着相连之地毫无阻碍地传递过来, 让他整个人也跟着烧了起来。 谢澜的吻没个章法,灼热的唇时而覆在眼尾, 时而落在鼻尖, 两道同样急促的呼吸交融在一处,几欲把人融化。 萧明之本意是想惩罚他一下,他见了乌澜, 心便有如火焚,那他是不是也该体会一下同样的滋味,这样才公平。 只是此时,他底线一退再退,手不自觉圈住对方脖颈,仰头承受着这份难得温柔的亲吻,比起拒绝,倒更像欲拒还迎,彻底说不清了。 谢澜捧住他的脸,在耳畔留下一串濡湿的印记,指腹无意识蹭过抖动的眼睫,忽然抚摸到一点略显粗糙的触感。 那是一道细长的浅色疤痕,斜刮过鼻梁,险险停在眼角。 没有人不想把最完美的一面展现给喜欢的人,割伤萧明之的流矢上淬了毒,保住性命已是侥幸,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哪有功夫在意是美是丑。 从前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边关苦寒,缺胳膊少腿的将士大有人在,这点程度的疤压根不值一提。 然而遇见乌澜,他私下却尝试过无数种祛疤偏方,但全都失败了。 谢澜动作一滞,恍惚间记起坊间传闻萧明之容貌有损,如今看来并非空穴来风。美玉微瑕,只会让人心生怜惜,而非厌恶。 他撤开指尖,低头啄吻了一下,力度轻若鸿羽,搔得人心尖发痒。 “别……” 萧明之脸上酥麻一片,失了力气软在床榻间,前世他就格外喜欢亲那些伤痕,每每将人撩拨得不上不下,勾他主动坐上来。 这次又为了什么…… 他们明明才刚见面。 “等一下”,上辈子第一次行房的经历有些惨烈,萧明之身体紧绷,拢住大敞的衣襟,后知后觉记起对方不久前说的话,急得连称呼都忘了,“你……不是要我帮忙打水吗?” 恶人格不理会谢澜,他却是个好说话的。 “嗯”,谢澜偏头难耐地喘了口气,嘴上应得痛快,实际抱着他不肯松手,吐息灼热,尽数洒在颈侧,“好难受……” 他失了意识,嗓音烧得低哑,落进耳中愈发撩人,“热……” 碧色眼眸中水雾弥漫,隐忍的样子直戳进萧明之心底最柔软的角落,短短数秒就使他败下阵来。 似是觉得羞耻,萧明之声音低低的,只能模糊听清几个字,“我……帮你,好不好?” 两个人格大部分时间可以做到互通记忆,否则恶人格诞生的第一天就会露馅。 此时他眼睁睁看着‘萧明之’那个不争气的家伙抬手扯过锦被,一只手缓慢撩开对方衣摆。 他与主人格共感,刚发觉自己仿佛包住一块烧红的木炭,然后另一人便封闭感官,把他送进了小黑屋。 同样遭遇的还有越霜,它在识海里拼命喊谢澜的名字,试图唤醒意识,不多时就在青少年模式下暂时中断了连接。 影一至影十二乃萧明之亲卫,是萧老将军还在时亲手选拔调/教出来的,单数在明,双数匿于暗中,将整座府邸护得密不透风。 仲春时节,上午阳光晒得人暖融融的,影十一年纪小,心思比其他人浮躁些,守在屋顶上偷偷打了个哈欠,小声嘀咕道, “五哥惯会小题大做,我听说西戎质子连只鸡都不敢杀,在宫里只有受欺负的份,能掀起什么浪来?” 再说了,好男风只是幌子,他们将军绝不会被美色迷惑。 影一冷着脸,维持抱剑的姿势一动不动,“真正软弱的人早就死了。” 此人至今安然无恙,仍旧是好欺负的样子,心性一定非同寻常。 两人内力绝佳,对话间房内传出一点怪异响动,夹杂着低低的闷哼。影十一心中惊骇不已,难道真被一哥猜对了,西戎质子包藏祸心,欲行刺将军? 他身形如电,紧跟在影一身后拔剑翻进房间,“主子!” “出去!”听到响动,萧明之微微偏头,长发散落,哑着嗓子低斥一声,“午前不必守着了。” 影十一不解其意,认为将军遭遇歹人威胁,伸长脖颈朝屏风后看去,却见薄纱垂落,罗帐云雾般将床榻遮得严严实实,瞧不真切,“主子,你……唔!” 你被绑架了就眨眨眼睛! 臭影一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是。” “等等……半个时辰后帮我打盆水来。” “……是”,影一眼观鼻鼻观心,捂紧十一的嘴躬身退了出去。 燕九瑜为确保送去的人足够听话,下了虎狼之药,药效结束后萧明之惯常使刀握剑的手又酸又木,几乎没了知觉。 他看着陷入昏睡的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恼恨,恼他兀自睡得香甜,留他一人胡思乱想,恨自己难忘旧情,重蹈覆辙。 两人身上皆出了层薄汗,黏黏腻腻很不舒服,萧明之把帕子浸水,反复几次,才将狼藉清理干净。 谢澜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时窗外已经黑了,身体清爽,不知何时被人换了里衣,白日那场隐秘的欢/愉仿若梦境,没留下半分痕迹。 屏风上搭着崭新外袍,他取下来穿上,坐在桌边陷入深思。 曾经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在那人面前,好像比想象中更差一些…… 【几点了?】 越霜入乡随俗,用了大燕的计时方式,【子时刚过。】 一整日水米未进,谢澜腹中空空,推门走进院中,不出两步便被人拦下,“将军有令,无事不得踏出房门。” 来人圆脸大眼睛,生得虎头虎脑,赫然是上午守在屋顶的影十一。 谢澜眨了眨眼睛,暂时延续了原主怯懦的人设,还未开口先低下头,“我找将军有事。” 碧色瞳孔映着天边残月,光芒明明灭灭,某一瞬间叫人联想到草原上的头狼,细瞧时那双眼只余澄澈,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干净,影十一看得直晃神,只当方才一幕是是错觉。 萧明之下了死令,违抗可是要挨罚的,影十一不为所动,冷声重复道,“将军有令,无事不可外出。” 整座邺京,大姑娘小伙子,想见将军一面的人多了去了,哪能随便放人。 谢澜与他对视,不期然想起前世的结局。 萧明之造反后,身边混进了眼线,某次躲避朝廷追兵途中,在仅剩两名亲卫的情况下故意把他支开。 单纯的人往往活不长久,影卫十一赤子之心,信了叛徒的话,披上萧明之的衣服,孤身纵马离开,落入禁军埋伏,死时万箭穿心,却嘴角含笑,以为帮主上引走了追兵。 次日,他以性命守护的将军在安都被抓。 两人无声对峙,谢澜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他只作不知,转身退回屋内,抬手就要带门,“既是如此,我就不为难你了。” “慢着!”剑柄咚一声抵在门上,影十一抓抓脑袋,“你饿了吗?厨房有饭,我可以帮你拿。” 谢澜摇头,“不用了,我不饿。” “你这人……”,影十一还没见过这样嘴硬的,莫名有种负罪感,半路松口道,“找将军何事?” 重要的话他可以代为转达。 西戎王王妃精于谋略,谢澜入燕虽非独身,两个随行服侍之人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年岁比他大不了多少,难堪重用,一路上甚至哭得比他还凶。 他记得原世界线中,‘澜’送进王府当晚,两个正值妙龄的丫鬟就被高价卖入青楼,不出几日突然暴毙了。 左右现在无人可用,把她们赎回来总比其他不知底细的要好上许多,挽救两条无辜生命,也算功德一件。 只是谢澜如今一无钱财二无地位,想赎人还需萧明之帮忙。 此事不可与外人说,谢澜垂下眼睫,声音低低的,“我想邀将军一同吃饭。” 影十一心想这人是个傻的不成,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萧明之怎么可能等他一起,“将军早就吃过了。” 巧合的是,萧明之今晚的确没吃饭,那主人格不知又做下什么蠢事,整个人异常羞恼,捧着卷书看了半个下午,一字也未进到脑中,哪还有心思吃饭。 此消彼长,恶人格压过‘他’溜了出来,想起被关小黑屋的事便来气,直接气饱了。 “主子,那蛮……乌澜世子有事求见。”影十一到底没熬过良心的谴责,过来传话时心中直打鼓,边说边忍不住观察上首之人的表情。 “不见”,萧明之正烦着呢,还没见过这么上赶着送死的,他闻言眼尾微眯,不知想到什么,叫住起身离开的人改口道,“等等,备几盘小菜。” 主人格羞愤交加,短时间内不会出来了。他可不是那耳根子软的,无论谢澜说什么都不会答应。 刚一照面,谢澜立刻发觉此刻占据主导权的是恶人格,也没兜圈子,“她二人受我连累,不该遭此横祸,还望将军出面救她们一命,在下可立字据为证,今日所借,必原数归还。” 萧明之长眉轻挑,瞥了眼桌上的借条,身体微微前倾,“想不到你还挺怜香惜玉……”,他脸色一沉,将喜怒无常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倒是我府上的人伺候不周了,世子来了这里,还惦记着昔日旧人。” “区区两个丫鬟,死了就死了,我再安排几个伶俐的过来伺候,如何?” 前世对方并没有提起这件事。萧明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他在意下人,在意身边的阿猫阿狗,却偏偏对自己视而不见,把他的心放在地上踩。 萧明之哗地从梅花凳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连人都是我的,哪来的资格谈条件。” 第96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4) 恶人格的幸福指数又悄无声息跌了一段, 变成负百分之三十。 换言之,此人格黑化中。 这时候讲道理他一定是听不进去的,谢澜握住那只钳在下巴上的手, 微微仰头看向他, 脆弱的咽喉暴露在空气中,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扼断, “将军误会了……” “若将军不愿, 那便罢了。” 半天时间过去,萧明之嘴唇仍是肿的,唇角甚至被眼前这个看似无辜的小狼崽子咬破了, 那点刺痛每时每刻提醒着他发生过什么,十分令人恼火。 他烫到般松开勾着某祸害下巴的手, 恨恨拂袖,坐远了些。 然而他担心的事一个也没发生,谢澜只低头吃饭,既不纠缠、也不巧言辩解,彻底安静下来。玉烛垂泪,朦胧光晕里, 影子自脚下蜿蜒而出, 孤零零蜷在一边。 大燕国力强盛,引四方来朝。南洲岛曾不远万里派遣使者入京, 进献的奇珍异宝中有一只细尾鹂莺, 叫声婉转如天籁,但因缺少同类作伴, 精神很快萎靡下来,被发现时早已不声不响地死在了金丝笼里。 多年前的旧事,让他莫名联想到如今乌澜的处境。 美貌的人, 无论做什么都像画般赏心悦目,萧明之碗里的杏酪忽然没滋没味起来,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抢在他前面夹走最后一块菘卷,表情似讥似讽,“你请人帮忙,都是这个态度?” “将军以为如何?”,半夜吃太多容易积食,谢澜本就饱了,顺势放下筷子,眉眼温润,不见恼意,“第一次求人没有经验,不如将军教教我。” 无论是原主还是他,都习惯于靠自己。 萧明之挑起唇角,掷地有声地甩出三个字,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取悦我。” 谢澜:…… 这个取悦,它正经吗? 萧明之盯着他,眼神幽暗,夹杂着几分看好戏的味道,显然不是另外一重意思。 谢澜眸中悄然滑过一抹笑意,比起心思细腻的主人格,恶人格心性更简单些,喜恶都摆在脸上。想提高幸福指数,还是要从偏见入手,降低他的防备。 谢澜撑着脸看向他,像某种乖顺无害的小动物,“将军喜欢什么,不妨透露一二,澜也好心中有数。” “自己想”,漱过口,萧明之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莫名有种扳回一城的感觉,心情大好,以至于一时不察,被人扣住了手腕也没生气,“还有事?” 萧明之身高八尺,谢澜与他并肩而立竟几近平齐,只是年纪小,又吃过不少苦,有些瘦削,“将军不住这里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现在住的是萧明之卧房。 萧明之垂眸望向两人交握的地方,袖摆轻动,最后趋于平静,“我住隔壁院。” 他正欲补上点什么,谢澜却已经松了手,好整以暇的道,“那将军早点休息。” “……”萧明之只当他欲擒故纵,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沉声威胁,“若没能让我满意,你便不许出这院子。” 说完拂袖离开。 谢澜睡了大半天,此时毫无困意,保持同一姿势在凳子上坐了许久。 四下无人,越霜飞出来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假装自己是一团照明工具,【小谢,要不我帮你调数据库吧。】 在它看来,这个恶人格可比第一个世界的沈霁凶多了,一个是张牙舞爪的猫,一个是打盹的猛虎,二者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不必,我已经有思路了。” 人总是这样,身在其中,有些很简单的道理却要花费无数时间才明白。 曾经谢澜在默契挑战里利用大数据筛选对方的喜好,却没猜对一次,那时他不懂,世间情爱,绝非冰冷数字所能衡量的。 被认为凶巴巴的萧明之也同样睡不着,他仅着一身里衣侧身倚在床榻上,突然出声唤来影卫,“他在做什么?” 今夜当值的是影五,影十一是个话痨,萧明之前脚和谢澜吃饭,他们几个亲卫后脚便都知道了,他心中万分诧异,却没有表现出来,“世子……在作画。” 文人的东西他不懂,只知道看着顺眼,像是在画什么图样。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亮了一夜的烛火恰好燃尽,烛台之上积了片薄薄的蜡泪,冒出最后一缕黑烟。 苦坐一夜,谢澜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推开房门走进院中。 影十一靠在墙上假寐,被门扉开合的咔哒声吓了一跳,眼睛睁得溜圆,“慢着,干嘛去?” 谢澜在他狐疑的眼神里悄声说了两句话,从袖中掏出一叠宣纸,连同两块硬邦邦的东西一齐塞了过去,“此事天知地知,除了你跟我,暂时不要让第三人知晓。” 话本里那些鸳鸯眷侣常以玉佩定情,影十一没看过也听说不少,他把东西揣进怀里,自顾自犯起了嘀咕,这家伙不会真看上他们将军了吧…… 整座王府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萧明之的眼睛,谢澜也没想过要瞒,只有影十一那一根筋的当了真,一面纠结一面冒着挨军棍的风险偷偷溜出府邸,找擅雕刻的工匠去了。 其实若非手头缺少工具,谢澜更想亲自来,他提供的图纸再全,也未必能做得符合心意。 两人接连数日未见,像是在比谁更有耐心。某日正午,萧明之在饭点晃了进来,身上穿着比平日略显正式的绯色朝服,眉宇间暗藏戾气。 王爷也是需要上朝的,他不愿与那群老东西虚与委蛇,时常称病告假,可隔段日子再去,一切还是老样子,虚伪得令人作呕。 鹰隼困于宫墙,是萧明之一生憾事,那些人一口一句王爷,字字句句都踩在他的痛处上。 萧明之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心头窜起的无名火莫名熄了不少,意味不明的出声,“你倒是沉得住气。” 若说他在意那两个丫鬟的生死,这么些天过去也不见急迫,若说不在意,却费尽心力做这等“讨好”之事,简直矛盾又奇怪。 谢澜假装没听出话里隐藏的深意,好心提醒他,“那是我的茶杯。” “……是又如何”,话虽如此,萧明之手上动作不停,飞速将其放回原位,表情微微不自在,嘴硬道,“这府里的东西,哪样不是我的?” 同样的话,语气倒是比上次弱了不少。 谢澜也不戳破,自然转移话题,“将军吃过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同样的称呼让他喊来总有种异样之感,具体哪里不同,他却说不上来,总归是不讨厌的。 萧明之顿了顿,一双筷子拿起又放下,蓦地朝他怀里抛了块玉,声音别扭刻板,听不出是喜是怒,“大老远带来的东西就好好收着,省得哪天丢了哭都没地方哭。” 几日前谢澜塞给影十一的共有两块玉石,红玉用来雕刻,另一块则是付账用的,毕竟他眼下穷光蛋一个,身上最值钱的便是那枚玉坠了,不曾想被赎了回来。 谢澜指尖无意识沿着玉坠的纹路摩挲,目露讶异,“将军都知道了?” 萧明之不语,注视着那道身影消失于内室之中,回来时手里多出方锦盒。 他饶有兴致地打开,将里面盛着的玉佩握在手中,红玉为底,正反两面雕了只栩栩如生的朱雀,一侧刻有‘怀初’二字,技巧略生涩,看着不像熟手所为。 燕等级森严,唯皇后可佩戴与凤有关的珠宝首饰,谢澜便以王侯间可通用的朱雀作为替代。 他勾了勾唇,在一旁低声解释,“红玉乃西戎独有之物,听说能辟邪,将军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前世乌澜送的碧玉扳指是街头随便买的,萧明之心知肚明,仍日日戴着它,很少摘下来。重来一遭,却有什么东西慢慢变得不一样了。 恶人格三两下把玉佩系在腰间,兀自抚上酸酸涨涨的胸口,眉心拢起,和另一个不争气的家伙对话:帮你挂上了,有什么好难受的。 “你倒肯为她们花功夫”,萧明之只顾着跟另一人吵架,不知不觉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谢澜不着痕迹牵住他的手,反问,“我究竟为了谁,将军当真不知吗?” 这次转移话题的人换成了萧明之,他脸颊腾起一团可疑红晕,“我已经派人去赎了。” 谢澜一怔,眼底笑意逐渐清晰起来,“那便先谢过将军了。” 派出的人直到晚间才回来,接到消息,谢澜赶往偏院,远远瞧见床上躺着一名女子,鬓发散乱,双目紧闭,浅色衣衫被血色浸透,暗沉发黑,已然失去意识,仅有胸膛微弱的起伏才能证明是个活人。 西戎女子貌美,身段长相与中原人截然不同,哪怕粗使丫鬟也有种特殊的异域风情,在青楼极受追捧。 暗卫自知办事不力,单膝跪地请罪,“主子,我们按您所说前去寻人,不知被谁抢了先,欲行灭口之事。” 两方人马打了起来,只救回这一个,眼下也只剩一口气了。 萧明之沉着脸,低斥道,“还不快把项大夫请来!” 项大夫今年六十有八,身子骨健朗,本是随行军医,妙手回春,救过无数边关将士的命,萧明之的奇毒也是他解的。 萧明之卸任后跟着来了邺京。 谢澜皱了皱眉,如此看来,原世界线记录的暴毙一事绝非偶然,只是不知为何提前了。 具体经历了什么也只有人醒后问过才知道。 第97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5) 两个丫鬟高一些的名为姝琴, 矮一些的为姝曲,乃一对孪生姐妹,入京时连大燕官话都说不利索。 主子受气, 下人在宫里更是如烂泥般的存在,地位比高位妃嫔门前的洒扫宫女还不如, 也是可怜。 自视甚高的人见了乞丐总会下意识避开,原主不知出于什么目的, 叫她们把锅灰糊在脸上遮掩相貌, 这才免遭横祸,得以苟活数年。 项大夫单名一个荀字,家中世代为医, 父亲和萧明之祖父是故交,感情甚笃,连带着亲子也跟着入了军伍, 一直到了现在。 他年纪大了,难免腿脚不利索,再快也快不到哪去。 萧明之在室内踱了两圈,忍不住用余光打量谢澜的表情,想说几句软和话试探口风, 但性格使然,怎么也张不开嘴。 此事说来也有他的一部分责任, 倘若早一点派人赎救, 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萧将军一生剑下亡魂无数,还是第一次产生类似于后悔的情绪,他怕谢澜怨他怪他,恶人格自己倒无所谓,另一个不争气的家伙却是要难过的。 谢澜没注意他复杂难辨的眼神, 唰地抽出暗卫佩剑,将那名女子染血的外衫剖开,以便检查内里的伤情。 影卫见状正欲拔剑,被萧明之制止了。 他走上前,顺着谢澜目光落在腹部那道狰狞的创面上,不等对方开口便自发解说起来,颇有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味,算作变相服软,“伤口外翻,边缘凹凸不平,内脏破损溢出,杀她的人大概率是个奇门高手,擅使棱/刀。” 杀鸡焉用牛刀,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雇职业杀手前来未免太小题大做,除非此人是某家族培养的死士。 “唔……”,谢澜粗略检查过伤口,转身时险些和萧明之撞上,“将军离这么近做什么”,他顾不得维持人设,吩咐一旁影卫,“劳烦取一块干净的帕子,再打盆水来。” “还有一只瓷盆。” 对方定然是看到或听到了什么,幕后之人才急着灭口,倘若唯一的人证死了,线索也就断了。 影五看了萧明之一眼,见他默许了谢澜奇奇怪怪的反应,麻利地把东西取了回来。 谢澜随口道谢,将湿帕子仔细覆在女子腹部溢出的肠管上,然后倒扣上瓷碗,用力撕开一截床单当做绷带固定住,最后将下肢垫高。 急救之法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同样适用,谢澜在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极致,能不能活便看她自己了。 萧明之眯了眯眼,总觉得眼前人和印象里的那个不太一样了,锋芒渐露,比印象中还要夺人眼球。 谢澜忙活半天,正想着倒口水喝,腕上忽然一沉,一只手搭在了茶壶另一端,“将军?” 萧明之心里猫抓似的痒,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为何要特意给伤口盖白布?” 谢澜微微挑眉,用了点力气把壶取走,灌下一大口茶水才解释道,“气温太高,为了保持脏腑湿润,方便施救。” 萧明之不是没观摩过项大夫救人,却从未见过这种独特的方式,乍一看很是怪异,细想下来又不无道理,“这是西戎独有的秘法?” 夜色渐深,明月隐于树梢,谢澜向后倒进椅背,笑容浅淡,瞧不真切,“算是吧……”,他目光一转,叫住正要下去领罚的暗卫,“你们交手时,可曾被识破身份?” 萧明之由着他问,“但说无妨。” 暗卫本来有些犹豫,闻言深深埋下头去,沉声解释,“属下无能,对方身手鬼魅,招式闻所未闻,不得不全力应对。” 高手过招,瞬息间便可辨别对手师从何处,军伍出身的人招数大开大合,与江湖中人是截然不同的套路。 这样一来,此行非但打草惊蛇,还有可能引火上身。 萧明之却好似并不担心,指尖无意识沿着茶盏边缘摩挲,声音冷凝,“认出来又如何?” 人是燕九瑜送的,他帮自己人的忙,就算闹到燕帝跟前,也是他有理。 更何况燕帝素来要面子,就是再想给西戎下马威,把世子的随行侍女送进风月场所,传出去也太刻薄了些。 项荀过了盏茶的时间才赶来,身后的徒弟帮忙背着药箱,脸都热红了。 他擦了擦汗,看清状况后一边吩咐徒弟准备好银丝、麻油、烈酒等物,然后问了和萧明之一样的问题。 谢澜答得更细致了些,项荀连连点头,眉毛皱成一团,半晌后叹了口气,直言道,“世子有从医天赋,十年蹉跎,实在可惜。” 被血染红的水向外端了五六盆,项荀松了口气,慢吞吞走了出来。 谢澜靠在榻上假寐,听见响动睁眼看了过去,嗓音由于困倦而显得沙哑,“如何?” 项荀锤了锤腰,“侥幸捡回一命,能不能活还得看她自己。” 没有求生意志,再精妙的医术也救不回想死之人,“常山,你留下把药煎了,待那位姑娘发烧时想办法喂进去,记得不能见风。” 谢澜起身略施一礼,“多谢项先生。” 项荀摆摆手,临出门又忽然倒了回来,“世子有没有兴趣和老夫学医”,他虽熬了一整夜,但眼神清亮,疲态不显,也是个练家子。 天赋难得,若平白浪费,实在叫人痛心,项大夫见猎心喜,难得起了惜才之意,故有此一问。 萧明之不悦的抖了抖手中书卷,不着痕迹加入话题,“不行。” 项荀是看着他一路从稚童成长为少年将军的,也算半个长辈,他并不搭理那板着脸的人,径直等待答复。 谢澜笑笑拒绝了,“多谢先生美意,澜志不在此。” 拜师一事讲究缘分,时机未到说什么也强求不来,项荀视线在他二人间转了一圈,抖抖袖袍背着手离开了。 精神一松,疲倦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谢澜掩唇打了个哈欠,余光发觉有人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瞧,唇角噙着冷笑,活像抓到了什么把柄,“世子果真深藏不露。” 谢澜坦然与他对视,声音柔和,像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深宫之中,若无技能傍身,如何才能活下去……又如何遇见将军?” 后半句话很轻,尾音打了个旋儿消散在空气中,却在萧明之心底留下一道痕迹。 谢澜今日穿了身白衣,皎皎如天边明月,衬着那双碧色眼眸,让他想到了西域矜贵的波斯猫,恨不能把天下所有有趣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萧明之心中一悸,仅存的警惕起起伏伏没个定数。 他的理智在叫停,灵魂却违背原则,兀自雀跃欣喜。 换做从前,谢澜决计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只是直球接得多了,也得了某人几分真传。他点到即止,从位置上起身,“将军今日还上朝吗,不去的话早点回去休息吧。” 萧明之一滞,眼睁睁看着他撩起帘子走了出去。 昼夜颠倒,谢澜睡了大半日,醒时仍头昏脑胀,直到冷水打在脸上才清醒几分,琢磨起线索的事。 风月场所鱼龙混杂,是探听情报的好地方,姝琴姝曲不久前呆过的地方名为芙蓉楼,恰巧酉时开张。 天时地利皆有,不去一遭着实可惜。 谢澜换了身靛色衣袍,上绣薄金暗纹,是定做的几套衣服里最贵的,穿上宛如一只招摇的花孔雀,简单易容后戴上遮掩瞳色的道具,任谁也无法将他和西戎质子联系在一起。 这幅打扮出门时吓了影十一一跳,险些以为住在里面的人被神不知鬼不觉掉了包,“你你你……还没开饭呢,你干嘛去?” 谢澜手中握了把折扇,看起来像哪家的纨绔子弟,“出去转转,不想被认出来。” “我跟你一起。” 谢澜偏头看向来人,眉眼含笑,并没有带他去的打算,“将军可会易容之法?污浊之地,还是少去为妙。” 萧明之记起另一个人格交代他的话,‘不要怂,一定要凶一点,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低咳一声,一板一眼模仿着‘他’的样子道,“不会。你教我。” 谢澜暗自挑眉,认出他是主人格。 一刻钟后,两道陌生的身影走出房间,先后踏进停在偏门的轿子里。 萧明之摸了摸面部改动的五官,又看向谢澜纯黑色的双眼,语气肯定,“你有很多秘密。” 这些事,都是前世未曾发生过的。蝴蝶扇动翅膀,一个微小的改变,也许会走向完全不同的结局。 芙蓉楼开在柳巷深处,两侧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轿子,他们的恰好停在最华丽的一顶旁边,谢澜打量了一眼,从精细花纹和四角悬挂的瑞兽认出,是贤国公府、也就是苏贵妃母家的。 才刚踏入正门,靡靡丝竹管弦之音混着歌女低柔婉转的腔调传入耳中,用词露骨奔放,是调/情用的。空气中满是甜腻的脂粉香气,一种倒还好,掺在一起便十分令人反感。 萧明之眉毛拧得死紧,几番克制才压下转身就走的冲动。 他自知不擅长在这种场合探听消息,因此只做护卫打扮,紧跟在谢澜身后。 伪装后的两人依旧气度不凡,一进门就被揽客的姑娘们盯上了。她们大部分围在衣着华贵的谢澜身边,小部分才对那冷面侍卫感兴趣,娇笑着贴了过去,“既然来了这里,怎么还冷着脸?” “大人是第一次来吧,喜欢什么样的?” “两位公子过来喝一杯……” 萧明之唇线越绷越紧,心念一动,长剑出鞘,森寒之意驱散了脂粉香,也吓退了围上来的姑娘。 一名穿粉色纱裙、香肩半露的美貌少女胆子最大,小声啐了一口,“死木头!” 叫闹声把老/鸨引了过来,一名梳反绾髻、簪金钗的女人分花拂柳而来,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哟~二位爷,有事好好说话别动手呀,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给您去请。” 她一双饱浸风尘的眼睛上上下下将两人扫了个遍,目光毒辣,忽而以团扇遮面娇笑起来,“两位听曲儿还是喝酒,给个准话奴家也好给您安排。” “一间厢房”,谢澜按住萧明之的手,借着宽大的袖摆悄无声息勾了勾他的指尖,用于安抚,面上却是一副不屑自大的样子,“我听说……咱们芙蓉楼有两个头牌是西域之人,今日来就是想见识下,这蛮人究竟有何不同?” 老鸨笑意一僵,旋即恢复正常,“爷,她们二人是清倌,只卖艺,不卖身。” “那便叫来唱曲”,谢澜出手大方,萧明之友情赞助的金锭还没捂热乎就扔进了老鸨怀里。 后者只觉得这赏赐无比烫手,咬咬牙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那两位一早便有人定下了,您得罪不起,就别给自己添麻烦了。” “我们这儿会唱曲的姑娘有的是,何必找那不痛快呢?” 谢澜眉梢微挑,一副想发怒但又强忍的架势,随手一点,点中了最前方那位粉纱裙的姑娘,“那就……这个吧。” 第98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6) 芙蓉楼是邺京有名的销金窟, 为吸引达官显宦、王侯士族,装潢比靖王府奢靡得多。就这上等厢房而言,云木作梁, 水晶为壁,翡翠玉屏,金丝软枕,实乃人间极乐之地。 粉裙少女名唤雪凝, 生得娇俏动人, 一身肌肤赛过冬雪, 抱琴进门时眉宇间藏着一抹傲气, 她如今小有所成, 古琴在众姐妹里若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年纪小的人好套话,谢澜挑了她正是看中这点, 门一关便褪去伪装的轻浮, 和萧明之并肩而坐的样子不像正经恩客, 倒像衙门里审案的官老爷。 况且关系再好的挚友进了这里也是各玩各的,哪有进同一间房的,当真是越想越怪。 雪凝心里打了个突, 以丝帕掩面,只露一双含情美目,顾盼间波光流转, 声音娇娇软软,“不知两位公子想听点什么, 凤栖梧还是蝴蝶令?” 凤栖梧有一流传千古的名句,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二者都是唱尽凡俗欢愉之事的艳曲, 萧明之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在这里呆一秒都嫌多,只想赶紧问清内幕离开,故而面沉如水,活脱脱一冷面煞神。 谢澜略一沉吟,“就广陵散吧。” 萧明之神色稍霁,还未来得及说话耳边便传来一道温热的气息,身侧那人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还请将军暂时委屈一下。” 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撩得他耳尖一动,覆上层不算明显的红。 忽而轩昂的语调和整座芙蓉楼格格不入,硬生生把雪凝的小女儿情态给弹没了,她一边勾动琴弦,一边腹诽两人真是绝世怪胎,既要听正经乐词,来这里做什么,进了此地界,就不要学那君子行径。 一曲毕,谢澜礼貌性击掌以示捧场,将几枚拇指大的金元宝放在桌上,“早就听闻雪凝姑娘琴艺双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曲刚柔并兼,姑娘弹来再妙不过了。” 这靛衣公子还是挺会说话的嘛…… 一番夸赞听得人心里舒坦,雪凝矜持地勾起唇角,把方才抱怨的话抛至脑后,“大人谬赞了。” 她一高兴,萧明之心里又不是滋味了,在他看来,此曲空有技巧而无蕴意,杀伐气应暗隐其中,非流于表面,却又能叫听者有百兽顿足飞鸟噤之感,若换他来,定胜她十分。 常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谢澜骨相端正,顶着一张在普通不过的路人脸,一举一动仍旧风流倜傥,叫人移不开视线。 他唰地打开折扇轻摇两下,与她攀谈起来,“姑娘来这里多久了?” 雪凝身姿款款,来到桌边替两人斟了杯茶,“奴家自小在芙蓉楼长大的。” “哦?”谢澜动作一顿,状似不经意的问,“我听说上月咱们这新出了两个有异域之风的头牌,不知是真是假?” 这话可算问对了人,雪凝有一胞姐,花名雪盈,乃楼内千金难能一见的书寓,曾一曲动京城,多少名流官宦、风雅才子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连带着雪凝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但那两名西戎人来后,便凭独特的长相把姐妹二人风头盖了过去,怎能不叫她心中恼恨,“是又如何,反正她们早就被赎回去了,公子若是早来几天,兴许还能见上一面。” 谢澜佯装失落,轻声自言自语,“一掷千金抱得美人归,如此幸事,不知便宜了哪位侯爷……” 雪凝不服气的撅了撅唇,哼笑道,“那您可就猜错了,几位侯爷眼高于顶,蛮夷粗俗,怎入得了他们的眼?” “只有那仓部司的人日日来找她听劳什子弹……哎呀好端端的公子提她们作甚”,她以帕掩唇,假意悲伤,“再问下去奴家可要生气了。” “弹布尔,西戎独有的乐器之一”,谢澜接上她的话,语气平平,喜怒难辨。 既然打听到想要的东西,自然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他碰了碰萧明之的手,率先起身。 “正是此名”,雪凝捏着帕子,见两人起身要走,眼神诧异,“公子何故要走,莫非是雪凝说错了话?” 谢澜折扇一收,唇边笑容和煦,任谁来也无法对这样的人发脾气,“时候不早,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说罢与萧明之一同下楼,拉着他避开那些满身酒气的宾客,“将军兴致不高。” 萧明之脊背不小心抵在了他的胸膛上,熟悉的百濯香将他笼罩其中,使那颗烦乱的心愈发浮躁。 门一推开,楼下喧闹之声齐齐涌了过来,其中属东南角的动静最大,看样子似乎有人发生了争执,两拨人泾渭分明,衣着光鲜,应该都是世家子弟。 他用的肯定句,萧明之唇角微抿,犹豫着把那句话问了出来,“你当真觉得她弹得好?” 和他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暴喝,“姓苏的,你简直欺人太甚!” 只见那蓝衣公子用力推了墨衣公子一把,后者打了个趔趄,竟咕咚一声仰倒在地,白眼朝天,四肢抽搐不已,仿若大醉。 一旁同僚神色惊诧,有人伸手去扶,却见他嘴巴大张,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抽气声,几息间没了呼吸。 他身旁那名容貌清丽的紫衫姑娘吓傻在原地,回神后陡然爆发出一声尖叫,“死人了——!” 与此人争执的蓝衣公子目瞪口呆,浑身抖如糠筛,一把抓住旁边的人仓皇解释,“你看见了对不对?” “我只是推了他一把,怎么就死了呢?!” 被他碰到的人连连摆手,恨不能立刻撇清关系。 由于原世界线关系,谢澜对苏姓很是敏感,免不了分过去些注意,兼之整个大厅喧闹不已,他没能听清后半句,“将军想说什么?” 萧明之哪还有拈酸吃醋的心思,眉头紧皱,下意识攥住他的手,将人护在身后,“等回去再说。” 他目光如鹰,在骚乱的人群中寸寸逡巡,试图找出隐匿的凶手,却始终一无所获。 老鸨云惠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还算镇定,竭力安抚宾客无果后,当即安排小厮报了官,几名手持棍棒的杂役迅速围了过来,勉力维持秩序。 谢澜被人群裹挟,离得稍近了些,目光自然而然停留在那死不瞑目的尸体上,皮肤表面完好无外伤,方才与人争吵时中气足,且明显处于上风,突发恶疾的可能性很小,死时面色涨红,呼吸滞涩,有口难言,倒像是中毒。 他能想到的事,墨衣公子的那些同僚也不是傻子,同样有了猜测,暗自提防起身边的人。紫衫少女首当其冲,当即就吓哭了,连连摆手澄清,“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谋害朝廷要员的帽子一旦扣上就洗不掉了,干脆抓起残羹酒食塞入口中,以行动自证清白。 直到巷外传来巡卫使的声音,紫衫少女仍好端端站在那里。 谢澜远远围观这场闹剧,以眼神示意了一下,“将军可认识他们?” 萧明之回忆片刻,从前后两辈子的记忆里翻出一个名字,“苏少兴,仓部司员外郎嫡长子。” 谢澜一怔,“仓部司?” 怎么会这么巧,他们刚问出赎走姝琴姝曲的人,后脚对方就死了。 邺京苏姓世族只有一个,便是当今贵妃的母家,尽管苏少兴只是偏系子弟,血亲跟贤国公隔了百八十里远,也不妨碍他平日里借皇亲国戚的名号狐假虎威。 京兆府掌管整个邺京及周边十三县的官司命案,府尹章书赫出身寒门,是燕帝亲自提拔上来的天子近臣,直接听命于他,不参与任何派系争斗。 最后一个进门的男人大概四十岁上下,蓄山羊胡,因为匆忙官袍穿得皱皱巴巴,单看表情也知道有多为难。先不说在场众人非富即贵,压根无法留下逐个盘问,发生口角的双方,一为太子党,一为九皇子党,哪边都不好得罪,就连这芙蓉楼背后也盘根错节,拔了萝卜带出泥。 况且今时不比往日,燕帝年老,后宫贵妃一家独大,是最不能得罪的一方,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也要摆出个样子来。 想通关窍,少尹假模假样地勘察一番,指挥着属下把紫衫少女、蓝衣公子连同苏少兴的尸首一同带回去,等明日由府尹决断。 人命往往要由人命来填,若无意外,此事很可能以处死紫衫少女为结尾。有那与她交好的人,已经伏跪在地不停磕头,祈求将人留下。 “大人且慢。” 萧明之阻拦不及,干脆和他一同上前,沉默守在身后,暗中防备着四周围观之人。 少府尹急着把烫手山芋送走,闻言脚下一顿,不悦转身,“你是何人,妨碍本官查案是何居心?” 谢澜略一拱手,“在下家中小有余钱,来此消遣,不忍佳人蒙冤,故而想替她说几句话。” 紫衫少女被擒住后面如死灰,宛若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只等死亡降临,见有人为她说话,眼珠微动,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少府尹做出驱赶的手势,“你怎知她是冤枉的,再纠缠休怪我当同伙处置。” 山羊胡身后巡卫齐刷刷拔刀,直指谢澜门面,萧明之冷笑一声,随手拈起一粒桌上散落的干果,带着气劲叮地砸在距离最近之人的麻筋上。 那人哎呦一声,手中佩刀应声落地。 谢澜毫无畏惧之色,“大人何必着急,芙蓉楼宾客众多,不止一人看到这位公子倒地,不如暂时听听其他人看法”,他朝被抓二人的方向一指,“若真凶就在其中,则能加快结案速度,若不在其中,贸然抓人与草菅人命何异?” “嗡——!” 此言一出,人群哄地炸开,有人觉得他疯了,一介平民敢和京兆尹的人对上,认为他有情有义的也大有人在,他们藏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高声道,“就是!方才那姑娘把桌上的东西吃了个遍,现在还好端端站在那儿呢!” 少府尹面色阴沉,如同浸了墨汁,“依你看来,又该如何?” 谢澜笑了笑,“大人方才验过尸体,表面并无外伤,因此推测此人毒发身亡,是也不是?” 少府尹重重哼一声,“你既猜测是下毒,就该知道身边之人最好下手。” 谢澜不紧不慢的道,“毒也有品类之分,若幕后真凶提前一个时辰在这位公子进入芙蓉楼前动手,事发后栽赃呢?” 少府尹喉间一哽,面上浮起一抹冷笑,“按你的说法,她就算把桌上的东西吃干净,也不能证明清白。” 谢澜摇头,扶起一名方才替紫衫求情的少女,“借姑娘发簪一用。” “古有银针试毒一说,酒菜里有没有掺毒一试便知。” 无数双眼睛对准了他手中银簪,谢澜撩起袖摆逐一放入饭菜之中,簪头始终保持洁净,无形中佐证了他的猜测。 第99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7) 户部是整个王朝的钱袋子, 掌全国土地、赋税、户籍,下分四司,仓部司员外郎一职虽说不高,但又因处在重要枢纽上而显得格外重要。 议论之声四起, 眼下这浑水他是蹚也得蹚, 不蹚也得蹚, 少府尹在心里把多事的两人骂了个遍, 碍于名声还要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依你之见, 这真凶又该往何处找?” 既然死了人,横竖得有个出来顶罪的, 否则几方问责, 倒霉的还是他这个领头的。 萧明之一眼看穿他打的小算盘, 似笑非笑道, “我竟不知,京兆尹查案什么时候也要依赖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了?” 如果判断有误,是不是也要一道牵连进去? 少府尹捋了捋胡须, 像只滑不溜手的泥鳅,“我观这位公子才思敏捷,有断案之能,故而虚心求教。” “再者说”, 他把一身黑衣的萧明之当成了侍卫,语气不满, “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份。” 谢澜唇边笑意淡了下来, “那便要问随行之人了,来时谁添了香炉,谁摆的瓜果吃食, 想必他们一清二楚。” 包括车夫在内,苏少兴共带了四名小厮,闻言面面相觑,将头低了下去,谁都不愿先开口。 谢澜也不着急,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真心提议道,“既然他们不肯说,不如带回去拷打一番,想必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众人看他的眼神瞬间门变了,在巡卫动手前,一名小厮最先绷不住了,麻利跪在地上,“大人明鉴,此事与奴才无关,奴才只是驾车的,哪有机会近少爷的身!” 苏少兴整日里撩鸡逗狗没个正形,其他两人是苏家老夫人派来保护安全的,剩下一人的可疑度便急遽上升。 他伏跪在地,身形细微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奴才自小跟着主子,绝不可能行害人之事!” 为保证忠心,这个时代贴身伺候的奴仆大多是家生子,父母手足的性命都捏在上位者手中,背叛的可能性很低。 周遭瞧热闹的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难道凶手已经跑了?” “我看这人也是瞎猜的,目的不过是把那相好的救出来罢了。” “我倒觉得有几分道理,说不定是他们撒了谎……” 九皇子跟太子党的争斗已至白热化,好不容易逮到错处,哪肯轻易让他摘出去,“薛大人,稳妥起见,不如把他们一同抓回去审问”,这人对着皇城方向拱拱手,语气愤慨,“天子脚下,有此凶案实在叫人寝食难安,事关重大,绝不可轻易放过!” “你!”蓝衣公子目眦欲裂,死死盯住说话人,如果眼神能杀人,对方早已被他千刀万剐。 最后一名灰衣小厮自认为隐蔽地抬头打量了几人一眼,又快速低下,右脸的青色胎记在煌煌灯火下一闪而过。 家仆不会噬主,假冒的可就说不准了。谢澜淡淡垂眸,示意众人看向灰衣奴仆两侧发际那道几近于无的贴痕,“前深而后浅,阁下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此人也算撞到了枪口上,恰巧谢澜出门前研究了一番易容之术,系统出品的到底比自制的精妙许多,这才露了端倪。 灰衣小厮神色一凛,“公子的话,奴才实在听不懂……” 四下哗然,就连九皇子一党的人也忍不住交头接耳,看样子并不知情。 那小厮趁机从怀里掏出一枚匕首,悍然朝谢澜刺去,锋刃直指要害。 小厮身份被戳破的瞬间门,萧明之便把全部注意放了在他身上,注意到对方肌肉逐渐紧绷,心中警惕更是达到顶点,抓起几根竹筷迎了上去,将谢澜护在身后。 金玉之物比不得转为杀人而造的武器,须臾间门碎裂开来,小厮心知遇到了高手,一击不中立刻调转目标,直取少府尹首级,后者大骇,连退数步,整个人又急又怒,“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把这歹人拿下!” 芙蓉楼乱成一锅粥,尖叫声暴喝声不绝于耳,众宾客连同歌女陪侍推搡着避让,打斗之地形成一块真空带。 楼上某间门厢房里,主仆二人一坐一站,平静的面色与周遭格格不入。临窗户而站之人身着锦绣袍,外罩纱衣,开口时嗓音阴柔细软,像宫里的太监,“主子,要不要……” 他缓缓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目光狠辣。 那名坐着的公子一身浅黄常服,生得仪表堂堂,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杯,抬眼时半张脸隐于暗影,依稀可窥得几分野心。 他薄唇微启,吐出的却是骂人的话,“没用的东西。” 太监垂首,倒退几步行至门外,低声吩咐了几句。 黄衣公子阴沉眯眼,总觉得那个搅局的看着十分眼熟,像在哪见过。 小厮是死士,自小学习杀人之术,巡卫为留活口难免束手束脚,一时不察被他钻了空子,匕首割破少府尹官袍,破口处渐渐渗出血来。 谢澜被萧明之一把推出战圈,短暂怔愣后指尖暗暗使力,把发簪上的珠花掰了下来,不着痕迹打向小厮后心。 后者闪避不及,原地晃了两下,轰然倒地,面色迅速灰败下去,嘴唇发乌,顷刻间门没了呼吸。 谢澜皱了皱眉,上前几步查看,在小厮后脑发现一根细如牛毛的幽蓝色毒针。 巡卫使蹲下身摸索片刻,沿着发际交界处用力一撕,人/皮/面/具剥落,露出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厢房里的人看够了戏,施施然起身,“魏什,你留下善后。” 谢澜似有所觉,扭头朝右后方看去,只来得及看清一片消失在矮屏后的淡黄衣角。 越霜悄悄提醒,【小谢,是九皇子。】 谢澜眼底滑过一抹深思,【嗯,我知道。】 仓部司员外郎苏成鹤半夜惊闻嫡子被杀,匆匆忙忙赶来时只见到两具尸体,还有三个抖成一团的仆役。 人生悲事不过年幼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三者苏成鹤占了其二,抱着亲子的尸首跪地痛哭不已,看人时双目赤红,犹如狱中恶鬼,“是谁杀了我儿?!” 在场有与他相熟之人,七嘴八舌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劝他节哀。 凶手已死,苏成鹤满心悲痛无处发泄,一脚将小厮踹翻在地,胸膛起伏不定,“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那人顾不得剧痛的肩膀,跪地磕头,额前没一会就青紫起来,“老爷饶命!吴长生前些日子告假回乡探亲,哪知回来时换了人,我等并不知情!” 贴身伺候的下人地位总比其他人高些,吴长生不屑与他们为伍,时常围着少爷一人打转,连苏少兴自己都没察觉不对,更遑论他们。 今晚芙蓉楼以喧闹开场,又以人命收尾,苏成鹤老泪纵横的样子令人唏嘘不已。他盯着那张易容用的人皮,似乎猜到了什么,陡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面容扭曲骇人,目光所到之处竟无人敢跟他对视。 周遭静得可怕,苏成鹤浑不在意,最后看了谢澜二人一眼,转身带着尸首离开,背影佝偻,仿佛一夜间门老了十岁。 紫衫少女死里逃生,靠在同伴肩头啜泣不已,见他们要走,被搀扶着来到谢澜身前屈膝行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公子不嫌弃,日后有事尽管吩咐青芜……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谢澜在她行大礼前用折扇稳稳托了一把,温声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青芜摇头不再多言,解下一枚玉佩递了过去,“这是我娘留下的遗物,以此为证,青芜的话永不过时。” 她把东西塞进谢澜怀里,生怕他拒绝似的转身上了楼。 萧明之当场黑了脸。 谢澜根本没打算要,青芜的同伴却跟着避开,用帕子擦了擦湿红的眼眶,“公子就接着吧,再不济寻个日子还了就是,何必急在一时。” 青楼女子地位低下,人命贱如草芥,生如浮萍,死后亦无人问津,肯替她们说话的,谢澜是第一个,加之他一举一动有君子之风,比其他满口花言巧语的男人强了数倍不止,不少女子看他的目光都痴了。 试问她们这些人里,谁没做过相夫教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呢。 案情已了,众宾客也没了兴致,走的走散的散,萧明之脸色越来越黑,紧紧攥住谢澜的手,裹在人流中快步离开。 谢澜腕骨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数值为零的幸福点随脉搏跳动一起一伏,彰显着某人起伏的心绪,他轻轻挣了一下,没能挣动,“将军,我手疼。” 萧明之反射性松了力道,却没放开,一路径直向外,忘了他们是坐马车来的,满心满眼都在那信物上,连呼吸都变得酸涩不已。 谢澜耳尖微动,听到了身后几近于无的脚步声。 有人跟踪。 夜风寒凉,皎洁的月光映在青石板上,洒落一地银辉。转过弯去,黛墙上多出几道黑影,一前一后将两人夹在中间门,包了饺子。 萧明之周身寒意有如实质,松开他的手压低声道,“我拖住他们,你找准时机先跑。” 这群看不清相貌的黑衣人身形流畅,气息内敛,露在外面的眼睛让人想到草原成群结队的鬣狗,一旦猎物漏出破绽,便会一拥而上,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谢澜和他并肩靠在一起,没有丝毫要逃命的意思,他想起原世界线里某些不愉快的记忆,更改后的眸色乍一看比夜色还要暗上几分,“我走了,将军怎么办?” 萧明之眉头紧皱,见黑衣人越靠越近,语气难掩焦急,“我解决掉他们,自然会去找你。” 前世今生,他都是这样做的,紧要关头,两个人格莫名达成了一致—— 谢澜人是他的,命也只能握在他手里,是死是活其他人没有资格决定。 第100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8) 谢澜无动于衷, 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偏过头一字一句的道, “要走一起走, 我就是死了,也只会和将军死在一处。” 说完不再理他,重新看向前方。 萧明之张了张口, 却没能发出半个音节,斥责也好, 规劝也罢, 统统忘了个干净。他下意识回想前世是否也有这样的时刻,但生死关头,又不得不压下万千思绪, 思索破敌之法。 他们没有武器, 和全副武装的人相比本就处于弱势, 想突围唯有拼力一搏。 黑衣首领看不惯两个大男人卿卿我我难舍难分的样子,右手轻扬,发起进攻的信号。 萧明之以肘为武器, 直冲打头的黑衣人太阳穴而去。 这样的动作在训练有素的杀手看来到处都是破绽,他目露轻蔑,旋身避过后手中多出一柄棱/刀,对准柔软的腹部捅了过去, 却不想那是个假动作。 此时收力已经来不及了,他手腕一麻,反应过来时好端端握在手里的刀已经到了那冷面侍卫手里。 对待敌人,萧明之半秒都不曾犹豫,出手利落,一击毙命。夜幕之上, 明月被乌云遮蔽,逐渐染上血色。 他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目标明确,右手执刀,脚尖于地面轻点,肌肉绷起时线条流畅,像只优美的大型猫科动物向前疾冲而去,以精妙刁钻的角度出其不意割向黑衣首领咽喉。 在芙蓉楼搅局的是谢澜,他才是这群刺客的首要围攻目标。燕九瑜唯恐秘密被泄,下了死令,宁可错杀,绝不能放过。 谢澜身如鬼魅,快得只能看清残影,面对他的人只感到一道劲风拂过,来不及躲避就被扼住了咽喉。 那只手修长如玉,用来弹琴作画想必是极好看的,托住敌人下巴时力度却毫不逊色,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黑衣刺客连痛呼都来不及发出,便陷入永久黑暗之中,死时脸上仍残留着震惊难以置信的表情。 首领眉间门隆起几条沟壑,猛然惊觉现实跟计划有些出入,想到九皇子处置办事不力之人的手段,即使是他这种习惯刀口舔血的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招式愈发凌厉。 两人谁都没讨到好,萧明之能拦住他,却也被首领缠住无法搭救谢澜,他见剩下的人都围了过去,额头沁出一层薄汗,几次试图脱身都被挡住,回击的动作无意识带上了浮躁。 “当心!” 谢澜的提醒终究慢了一拍,首领找到破绽,明面上虚晃一招,尾指勾动机关,一支短箭从袖口弹了出来。 那一瞬,时间门变得很慢,萧明之清晰的听到袖箭与空气摩擦产生的嗡鸣声,以及尖端刺破皮肤、血肉撕裂的声音。 因为疼痛,他身形一滞,面无表情握住尾端,打算将暗器/拔/出/来,还未付诸行动,麻木酸软的感觉从右肩迅速蔓延到全身,他死死抓住墙壁上凸起的石块才不至于跌落在地。 箭身有毒,这是萧明之的第一个念头。 他唇边溢出一道细细的血线,颜色乌黑暗沉,不多时被他抖着手抹去,却有更多的涌了出来。 萧明之背靠墙面滑落,目光穿过步步逼近的首领看向一身靛衣的青年,若非这次遇袭,他竟不知他的身手竟然这样好,以一当十,半点不占下风。 他的意识开始昏沉,眼前模糊不清,第二个念头,是也许他就要死了,澜世子孤身在燕,有武功傍身,就有了自保之力。 识海里,越霜早就变成了刺目的红,无声警示着什么——气运之子丧命,世界崩塌,任务直接判定失败。 谢澜心如火焚,却不是为了任务。正所谓得胜之时,恰是敌人精神松懈之际,他徒手接住迎面而来的匕刃,把手里的棱刀朝首领掷了过去,从后向前将人捅了个对穿,足见力度之狠。 恶斗将歇,距离他们出门还不到一刻钟,影卫才刚赶来。 “主子!” 影一飞身上前检查萧明之伤情,察觉暗器有毒时脸色大变,起身就要质问谢澜,两人易容乔装出门,为何会遇到刺客,又为何只有他们将军一人负伤,“你这个祸害!” 在他眼里,谢澜已与妲己褒姒之流无异。 谢澜不闪不避,推开他的剑俯下身来,稳准狠卸掉黑衣首领各处关节,后者像感觉不到痛一般,直勾勾盯着影一暴露在月光下的侧脸,半晌后仰头笑道,“能与萧将军共赴黄泉,也算一桩美事。” 邺京之中,每个人都听过萧明之的事,一面之缘,他见过并记住了影一的脸,顺藤摸瓜,认出了易容后的人。 谢澜一记手刀将人劈晕过去,每动一下,连成串的血珠便从创口涌出,淌过指缝,滴滴答答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 他一脚踹开昏死的首领,“都杀了,只留这一个活口。” “不要用军营里的方式,防止事后被认出来。” 影一再不忿,也知道这是当下最正确的选择,咬牙重复,“照他说的做。” 影十一莫名缩了缩脖子,动物的本能使他自发远离谢澜,兜了个圈子走到尸体前,勤勤恳恳补刀,防止他们诈尸。 恢复药剂只能在任务者身上使用,这里也不是修真界,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除借助系统外别无他法。 搜索可用丹药时,谢澜一贯冷静的大脑甚至出现刹那空白,他将萧明之抱进怀里,不顾血污,一齐跪倒在满地狼藉之中,往他嘴里塞了一枚药丸,然后用那只完好的手圈住他的手腕,指腹停在微弱的脉搏上。 他的灵魂好像凭空分割成了两部分,其中一方以旁观者视角冷漠围观,负责下达指令,另一方更没用些,只顾着害怕,徒劳的和萧明之贴在一起,试图将温度传递过去。 好在其他人未曾注意,又有黑暗遮掩,没发现那红色丹药是凭空出现的。 药丸是苦的,入口即化,萧明之舌尖尝到一点血液的腥甜,混乱的思维时而想谢澜也受伤了吗,时而又想中毒的样子一定很丑,他不想有人看到这样的自己…… 数秒钟后,压在胸口的那块巨石十分突兀地消失了,他重重喘息一声,闭阖的双眼微张,猛地吐出口血来。 影一想查看萧明之的状况,可他家将军整个人被谢澜严严实实护在怀里,连片衣角都瞧不真切,不由得怒目而视,“你到底想做什么!” 中毒后每分每秒都异常珍贵,谢澜原地滞留在他看来更像是故意拖延时间门,其心当诛。 萧明之找回少许力气,还未开口身体便骤然腾空,被人抱了起来。当着属下的面。 警报解除,越霜终于松了口气,悄咪咪看了眼扣掉的积分,好家伙,抵得上四个高难度世界的任务分了。 方才它连大气都不敢出,自然也没提醒,不过它宿主这么有钱,又是用在道侣身上,肯定不会介意的。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萧明之都没体会过这种待遇,因此万分不适。他大抵觉得丢人,整张脸埋在谢澜胸口,发丝从肩头滑落,难得显露出温驯的一面。 影一何曾见过这样的将军,牢牢跟在两人后面,指责的话卡在嗓子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谢澜耳边嗡嗡作响,压根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对着空荡荡的街口皱了皱眉,“马车?” 影一下颌线绷得更紧了,只身在前方带路。 死狗般躺在地上的人被影结结实实捆了起来,他毫不顾及那些外伤,将对方抗在肩上。 影五天生就是个操心的命,抱剑跟在一旁,一会担心哥把人勒死了,一会又怕一哥和那西戎质子打起来。 老天保佑,他担心的事一个都没发生。 踏上马车前,谢澜又问,“大夫?” 影一怀疑他得了选择性耳聋,只问自己想问的,别人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情不愿的回答,“早就在府里等着了。” 亲眼见他受伤濒死,造成的冲击远比上个世界大得多。 刺入肩膀的暗器带着倒钩,陷入血肉后伤口难以愈合,车轮滚过路面,每一次微小的震动都会撕裂内里肌肉,和棱/刀上的血槽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路上,谢澜用了最笨拙且不讨好的办法,把精神力附着在伤口四周,帮他缓解疼痛。 由于过量失血,萧明之体温低得吓人,主人格蜷在谢澜温暖的怀抱里昏昏欲睡,恶人格便取代‘他’浮了上来。 “唔……”,他比主人格更能忍些,微微转头查看伤口,牵动肩颈,本来麻木的地方又是一阵剧痛,唇边忍不住泄出一声低吟。 “别乱动”,谢澜止住他的动作,想用力又不敢。 恶人格本该抗拒,不知为何又忍住了。他半眯起眼尾,从谢澜的表情和话语中觉出一点别样的东西,模仿着另一人的样子靠在他怀里不动了。 两条不同的幸福指数一路升升降降,直至回到靖王府才重新稳定下来。 一个达到了百分之十,另一个终于升回起点。 第101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9) 谢澜抱着人进门, 王府内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关人的关人,打水的打水, 其他无事可做的都守在卧房外, 将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项荀提着药箱边走边赶人, “都出去”,他抬手一指, 不偏不倚正对着谢澜, “你留下。” 若想取出暗器,必须先扩大创口,操作过程类似于现代的手术, 项荀似乎还没放弃收徒的事, 安排他和常山一起打下手。 项荀眼神毒辣,一眼看出倒钩上残留着药物浸染过的痕迹,但萧明之唇色浅, 脉象弱而不乱, 并不符合中毒的症状, “暗器有毒?” 谢澜微微颔首, “不过已经解了。” 未经诊断、不依赖外物的解毒之法闻所未闻,项荀深深看了他一眼,大概以为是某种西戎秘术, 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为减轻痛苦,动刀前萧明之先服用了麻沸散, 谢澜盯着那把消过毒的银刀, 见它离萧明之越来越近,下意识出声叫停,“项先生……” 项荀行医中途最忌讳打扰, 动作一顿,皱眉看了过来,“何事?” 谢澜想拜托他轻一点,可受伤哪有不疼的,纠结半晌,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 项荀忽然觉得这个看中的徒弟也不太聪明,嫌弃地摆了摆手,“你也出去。” 有时候精神力太强也不是件好事,谢澜坐在外面,耳边是萧明之隐忍至极的痛吟,某个瞬间,他只觉得那大夫手里的刀使错了地方,不小心割在了他的心口。 不然怎么会这么疼? 谢澜僵坐许久,听见房门开合的吱呀声慢半拍看了过去。 常山手里拿着绷带和一瓶伤药,指了指他的右手,又把东西往前推了推,比出一个缠绕的手势。 谢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掌心,被利器割出的伤口已经凝固了,结了层薄薄的血痂,由于反复破裂痕迹蹭得到处都是,边缘红肿,狼狈异常,“多谢。” 常山不会说话,笑容有些腼腆,亲眼见他包好伤口才转身回屋。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当雕花烛台上的玉烛燃烧过半,项荀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谢澜起身迎上去,“项先生,将军他还好吗?” 项荀抖抖袖袍,抹掉下巴热出的汗,“后半夜肯定要发烧的,七日内不可见风,伤口不得着水,老夫再开几贴药。” 他见谢澜点头应下,提笔写方子时冷不丁开口,“将军不喜旁人近身,对你倒是没什么防备。” 谢澜怔了一下,随即保证道,“晚辈一定照顾好他。” 项荀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出来的,这话就差明说二人有猫腻了,一番试探却像打在棉花上,没激起半点回响,气得他抖了抖胡须。 谢澜哪知道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得到许可后来到内室查看萧明之的情况。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因为伤在肩膀,萧明之只能平躺着,细长的眉皱成一团,呼吸粗重,唇瓣失了血色,显得干燥而寡淡。 谢澜手背刚抵上他额头,打算试试温度,便对上一双黝黑的眼。他动作自然地收回手,用帕子轻轻拭去渗出的冷汗,也卸掉了易容用的道具,“将军想喝水吗?” 萧明之应了一声,下一刻他的手穿过后颈,稳稳将头托了起来。 恶人格就着谢澜的手抿了两口,逐渐觉得另一个家伙栽在他身上果真是有理由的。常言道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和这样的人朝夕相对,想不动心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幸福指数又开始上下浮动,最终缓缓上涨了一个点。 谢澜重新替他掖好被角,吹灭距离床头最近的几盏灯烛,室内光线霎时昏暗下来,只有最外围的一根蜡烛依旧散发着暖融融的光亮,“早点休息吧。” 褪去伪装,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又重新暴露出来,萧明之觉得还是这样顺眼,他盯了片刻四下忙碌的人,见他似乎没有睡觉的打算,忍不住出声询问,“你睡哪里?” 谢澜放下半截纱帐,理所应当地指了指外间的软塌,“就在外面,将军夜里有事可以喊我。” “这些事以后让下人做就好”,萧明之微微皱眉,随后说出一句让他恨不能咬掉舌头的话,“过来一起。” 谢澜勾起唇角,过分昳丽的面容在月光下像夺人精魄的妖物,“将军不是不喜欢有人伺候吗?” 萧明之分不清他指的是哪一句,眼眸半阖,逃避似的偏头,却不慎牵连到伤口,眉毛皱的更紧了,“让你来你就来。” 磨磨蹭蹭像什么样子。 “好”,谢澜从善如流,仔细检查过一遍伤口,见没有渗血才脱掉外袍上床,正面朝里,规规矩矩侧躺在外沿。 浅淡的血腥味被百濯香盖了过去,萧明之有些不自在,忍着疼朝里挪了两下,空出的位置大得可以养鱼跑马。 他刚松了口气,谢澜的声音就隔着这点微不足道的距离传了过来,“将军还是不要乱动的好,否则为了避免伤口崩裂,我只能帮你固定住了。” 萧明之一点都不想知道帮助的具体方法,老老实实闭上眼睛,片刻后又不服气地睁开,“澜世子跟别人抵足而眠的时候,话也这样多吗?” 谢澜不知道他是如何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的,在黑暗中诚实摇头,“没有。” 原主到底是以西戎世子的身份入燕的,再不济也有自己的房间和伺候的人。 萧明之耳尖发烫,恶人格疑心在意也会传染,不然他怎么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半天没再说话。 身旁那道呼吸渐渐趋于平缓,就在谢澜以为他已经睡熟了的时候,却听他低声问,“为什么要救她?” 谢澜闭着眼,不紧不慢的解释,“为了查明真相,为了挽救一条无辜的性命。” 其实还有一点,他暂时隐瞒了没说。户部是肥差,大部分官职都有油水可捞,这也是苏家不停往里塞人的原因。 今日查到真凶,等同于苏成鹤欠了他们一个人情,对以后的行动百利而无一害。况且从他无故大笑的表现看,很可能猜到了部分内情,碍于什么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咬牙硬忍,和着血吞进肚里。 萧明之顿了顿,想到那枚碍眼的玉佩,开始‘替另一个醋意大发的家伙’鸣不平,“你收了她的玉佩。” 玉佩不比寻常香囊荷包之物,可随意丢弃,更何况这是紫衫少女母亲的遗物,她不肯收回,谢澜只好暂时保管一阵,等下次找机会再还。 他正欲解释,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把问题抛了回去,“将军也收了我的玉佩。” 萧明之下意识摸向腰间,记起因为要扮做侍卫,那块玉已经收起来了。他蜷了蜷指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那是你讨好本将军的礼物。” 恶人格某种程度上代表着萧明之心底最深的**,主人格压抑的情绪,掩藏的心事,此时都借他的口说了出来,“你喜欢广陵散?” “还好”,话题跳跃得太快,谢澜数秒后才反应过来。 当时他看出萧明之对周遭环境的抵触,便随口提了个能入耳的。 这算什么回答? 萧明之抿起唇角,不着痕迹暗示,“本将军也会。” 如果谢澜需要,他可以勉为其难地带他长长见识,好叫他以后别随便什么人都夸好听。 萧明之支着耳朵等了半天没听到回复,转头一看,对方呼吸均匀,已然睡着了,“……” 仅剩的蜡烛烧至尽头,整间内室彻底黑了下来。分不清是谁先靠近了谁,那块特意留出的区域慢慢缩小,不一会儿就完全消失了。 熟悉的躯体贴过来的瞬间,谢澜便自发抱紧了他,一只手虚圈住手腕,像是要感知他的心跳。 谢澜无意识皱眉,总觉得自己仿佛抱住了一团炙热的火,他唰地睁眼,试了试萧明之额头的温度,果不其然发了高烧。 萧明之身体细微发着抖,喊他也没有反应,不消片刻里衣就被汗液浸湿了。 项荀提前预料到了这种状况,煎好的药还在厨房里温着,谢澜正要下床去取,猝不及防被攥住了手腕。 “别走……”萧明之嗓音沙哑,抓着他的力道却很大,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整个人如坠梦魇。 谢澜不敢再动,伸手取过床头放置的巾帕帮忙擦拭冷汗,塞好被角,隔着被子将人抱进怀里,防止见风着凉,“影卫。” 影一耳聪目明,察觉房内有异,就算谢澜不喊他也是要进来的。他一言不发的上前,看清帐幔后的两人亲密暧昧的姿态时,脸上又浮现出熟悉的憋闷表情,“你!” 将军怎么会抓着这不怀好意的家伙不撒手…… 影卫身手倒是利索,就是一副不太机灵的样子,谢澜蹙了蹙眉,低声吩咐道,“将军发烧了,你去把厨房温着的药拿来。” 影一满怀心事离开,脚步略重,俨然把引以为傲的轻功喂到了狗肚子里去。 谢澜避开伤处扶起萧明之,放低身体让他枕着自己的肩膀,左手端碗,另一只缠着绷带的手蹭了蹭他的下巴,“将军,该吃药了。” 那碗药汁又黑又稠,闻着就不好喝,失去意识的萧明之耍起了小性子,“不喝……苦。” 谢澜顺着碗沿吹了两下,抵在他唇边,温声劝说,“良药苦口。” 萧明之闭紧嘴巴,不管旁边的人说了什么,就是不愿张口,“不……” 他面色苍白,脸颊却因高烧带着一点不正常的红晕,抗拒的样子难得显现出几分脆弱。 谢澜想了想,学着话本里常见的剧情轻哄道,“听话,等会买来蜜饯就不苦了。” 窗外,夜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动。影一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多余过,他低着头,实在看不惯屋里的氛围,眨眼间没了踪影。 第102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10) 自燕创立前的二百年, 民间便有了破伤风一说,病发后死亡率极高,几乎等同于不治之症。萧明之烧了多久, 谢澜就不眠不休的照顾了多久, 直到辰时退烧,项荀确认无事后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眼底的担忧和几个亲卫如出一辙, 实在不像装出来的, 再挑剔的人此时也说不出半句重话,心思单纯些的不知不觉已经转变了看法。 影十一正值长身体的时候,一顿最多能吃八个白面包子, 听着其他几人说话, 含糊不清的道, “我觉得没那么复杂, 他就是对将军一见钟情了。” 毕竟他们将军生得俊美,能文能武, 六艺皆通,前些年没传出断袖癖时想嫁他的能从府邸排到城门口, 再多一个西戎世子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哎呦!”影十一吃了个爆栗,捂着头看向旁边的人, “一哥你打我作甚!” 影一觉得有必要跟他好好说道一番, “此人身上疑点颇多,不可轻信。” 昨夜他赶到时将军嘴唇发乌, 毒素深入脏腑, 性命垂危,这样烈的毒回府前又莫名其妙解了,若说和西戎世子无关,打死他都不信。 而拥有此等手段的人, 在宫里竟是个谁都能踩上一脚的窝囊废,反差之大,令人不得不防。 影一并不是要否认救命之恩本身,萧明之重情,他是怕对方以此为由,让将军做下违背初衷的事。 人的精力有限,谢澜将萧明之额头搭着的布巾取下来,过水后重新放上去,这才挨着他躺下。 陷入沉睡前,他听见越霜在识海里嘀嘀咕咕告状,【小谢,那傻大个老是盯着你。】 简直太讨厌了。 谢澜应了一声,一只手搭在萧明之腕骨上,另一只则垫在枕下,声音染了倦意,【随他去吧。】 越霜跟着安静下来,用能量模拟出一只秋千,吧唧一下跳上去晃着玩。 萧明之醒时,天色再次暗了下来,暮色西沉,余晖洒在窗边,为桌椅铺上一层金色。 伤口虽然还疼,但比昨天好了不少,身体酸软乏力,有种久病后的虚弱感。他尝试活动指尖,发觉手腕有一道松垮的禁锢,温柔又克制。 眼下占据主动权的是主人格,他本以为那个霸道的家伙会像上次一样,闹够了才肯回去,谁知睡了一觉,就这么莫名其妙被放了出来。 萧明之想起昨夜另一人看似用一本正经的语气替自己打抱不平,实际净说些拈酸吃醋的话,失了血色的面颊绯红一片,颜色好像比发烧时更深一些。 他侧过脸去,见谢澜还在睡,才悄悄松了口气,用目光描摹他五官的轮廓,无论看过多少次,都像磁石一般吸引着他。 萧明之思绪逐渐放空,想他身上藏着的秘密,想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够了。 这样明目张胆的注视谢澜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只是连日来昼夜颠倒,即便醒了也有些犯懒,不想睁眼。 那只手掠过雪白的里衣,刚抚上微凸的喉结,就被准确无误的擒住了。谢澜嗓微哑,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别的什么,碧色眼眸如同水洗,定定望着他,“将军脸这么红,是又烧起来了吗?” “……” 萧明之的手触电般缩了回来,假装方才撩拨他的人不是自己,“我要沐浴。” 昨夜出了不少汗,黏黏腻腻不太舒服。 谢澜暂时放过了他,利落穿好外袍,给他倒了杯热水,“项先生说,伤口不宜沾水。” 天气转暖,整整七日无法正常沐浴梳洗还不如要了他的命,萧明之皱了皱眉,“我已经好了。” “将军未免也太不把身体当回事了些”,谢澜打发一名丫鬟让厨房准备饭食,接过空掉的杯子,“若感染了,可怎生是好。” 萧明之说不过他,干脆捂着肩膀下床,往后间的浴池走,靖王府的下人手脚麻利,不多时便放好了热水。 谢澜叹息一声,跟过去守在了屏风外。有些人只有撞了南墙,才知道痛。 浴池以白玉做底,上方水雾弥漫,有如人间仙境,萧明之褪去衣物,暴露在空气中的躯体肌肉紧实却不夸张,线条流畅漂亮,像丛林中蛰伏的兽类,可见十年困境并未使他懈怠。 他手臂和腰腹处有几道伤疤,箭刺刀砍,无一不是功勋的象征。 明知道对方看不见,萧明之还是朝后看了一眼,而后才缓缓步入水中。浴池的水位刚刚好,不至于浸湿肩膀,他撩起一捧水,牵动肌肉,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伤口又是一阵剧痛,绷带下渗出一丝血渍。 谢澜身形不动如山,好似没听到那点痛苦的闷哼,拢在袖中的手却缓缓收紧了。 萧明之放弃尝试,后背抵在浴池边缘,忍着羞耻喊他的名字,“乌澜……” 谢澜绕过屏风,见他背对着自己,长发散落于水中,遮住了大片春色。 地域有别,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原主名字有出入,谢澜拿过一旁的澡豆,斟酌着开口,“澜既已入燕,自当取用中原姓氏,日后将军可喊我谢澜。” “……谢澜”,萧明之低低重复一遍,莫名觉得比从前顺耳许多,忍不住回身看向他,“谢澜,我肩膀疼。” 谢澜挑眉,心想他这个时候倒是知道疼了,先前怎么不听劝,“那将军快些洗,洗好了才能上药。” 萧明之两只烧红的耳朵藏在黑发间瞧不真切,和穿戴整齐的人争论实在太过吃亏,他一不做二不休,攥着他的手把人拉入水中。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以落水点为中心,荡起层层涟漪。 谢澜衣衫湿了个透,皱巴巴紧贴在身上,他稳住身形,明知故问,“这是何意?” 萧明之竭力板起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帮我洗澡。” “还有”,他别过头去,“把衣服脱了。” 谢澜把外袍丢到一旁,只着里衣,单薄通透,勾勒出瘦削的轮廓,遮遮掩掩,反倒更引人遐想,这衣物下又是何等风光。 等他靠近时,萧明之却又后悔了。 他的触碰规矩正经,不带任何情/色意味,偏生就是让人难以消受,指尖仿佛携裹着细小电流,落在哪里,哪里就升起一点酥麻的痒,然后化作热浪一齐涌向下腹。 谢澜拨开长发,指腹在那些交错的疤痕四周流连,判断着它们的由来,“还疼吗?” 萧明之第一次知晓自己的身体也能如此敏感,他单手搭在谢澜肩上,无路可躲,无处可避,肌肉缓缓紧绷,又倏地放松下来。 他咬住下唇,忍无可忍的泄出一声低吟,“嗯……” “早就不疼了。” 征战沙场对他来说,中间隔了何止一个十年,久远的如同上辈子的事。 两人视线交汇,方方正正的浴池内,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起来,叫人呼吸困难。 谢澜放下巾帕,理顺他长至腰际的黑发,很贴心的问,“要抱将军出去吗?” 萧明之与他同一时间开口,“衣服都湿了,还不打算洗吗?” 谢澜再守礼不想逾矩,也架不住他一通瞎撩,眸色深了少许。 萧明之顶着一张被热气熏红的脸,保持原有姿势不动,视线下移,盯上了那两片血色充盈的唇瓣,一点点贴了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重来一次却又踏上上辈子的老路,和立场相对的人纠缠不清,也许是那双饱含情意的眼,又或者是对方修习了某种西戎蛊术,引诱了他。 谢澜揽住他的腰,与他交换了一个湿润的、带着水汽的吻。 他们在里面待了太长时间,久到外面的丫鬟忍不住出声询问,“将军,可要再换次水?” 萧明之如梦初醒,下意识推了他一把,圈在腰上的手却像长在了那里,纹丝不动。 谢澜抚弄着他的眼尾,语气低柔,偏又叫人觉得危险,“将军翻脸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是在下服侍不周吗?” 丫鬟没听见吩咐,紧跟着又问了一声,看样子打算进来查看情况。 “不必”,萧明之慌乱一瞬,喝止了她的动作,“这里不用你伺候,退下吧。” 说话的功夫,谢澜将人抱上来裹在了浴巾里,“劳烦将军回避一下。” 萧明之总觉得他像是生气了,局促转身避让,余光不小心瞥见一点不一样的痕迹,忍不住扭头细瞧。 谢澜这具身体是西戎人独有的冷白,又因常年不见光而显得苍白孱弱,正因如此,那道横贯脊骨的暗色疤痕便格外显眼。 前世两人赤/裸相对的机会并不多,是以萧明之直到今天才发现,“谁打的?” 谢澜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重新用发丝遮住那里,语气并无怨恨,“记不清了,大概是犯了什么事吧。” 原主也不是一开始就学会隐忍的,小时候被欺负的狠了,也会嚷着找燕帝告状,毕竟主人家的孩子欺负客人,传出去也不好听。 反抗的结果就是被抽了一鞭子,被逼着跪在地上学狗爬,原主不肯,便又是一阵拳打脚踢,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下地。 这伤大概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在原主的记忆里,喜欢用马鞭抽人的是瑞亲王次子,是所有伴读里最嚣张跋扈的一个,两年后跑马时不慎跌落,摔断了腿,卧床数月后莫名暴毙了。 那是原主亲手报复的第一个人。 萧明之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见他不理,只得退出去,叫住满面纠结的丫鬟进来放水。 第103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11) 谢澜从里间出来时, 影一正附在萧明之耳畔低声说着什么,内容大概和抓回来的黑衣首领有关。 刚一照面,影一便停止汇报, 明显防备着他。 “把人看好, 别让他死了”,见到他,萧明之下意识松开紧皱的眉,示意影一退下,“上菜吧。” “是”, 影一看谢澜的眼神总像在看话本里的妖精,进入将军府不足一月, 已经勾得将军特意等他吃饭了, 甚至还交代厨房做西戎独有的吃食。 萧明之惦记着浴池里发生的事,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他暗暗打量谢澜的神色, 把那碗牛奶醪糟推了过去, “尝尝还合胃口吗?”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道歉,希望把事情揭过去, 只可惜另一人似乎并不领情。 谢澜笑了笑,看不出任何生气或恼怒的迹象, “多谢将军。” 他一笑,萧明之心里反而更堵了,他也不知道想要对方什么反应, 总之不该是这样的,“日后想吃什么,吩咐厨房做就是。” 谢澜还是那句话,“多谢将军。” 萧明之碗里的菜忽然没滋没味起来, 放下筷子定定看着他,“你在跟我闹别扭吗?” 谢澜垂下眼睫,勺子浸在碗里轻轻搅了两下,“澜只是宁王送来暖床的玩物,哪里敢跟将军置气。” “我没有这样想过”,话一出口萧明之才察觉语气有些冲,复又和缓下来,“你我相处多日,我何曾轻慢于你?” 若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谢澜,前世决计做不到那种程度,反倒是他,在邺京搅风弄雨、挑拨皇室内乱是事实。 萧明之有时候觉得他像一团虚无缥缈的晨雾,抓不住摸不到,好不容易拢在手心,稍一用力就散了。 恶意的传递总在不经意间,剖白真心时却总是慎之又慎,大抵是人心只有一颗,送出去哪怕被捅成筛子,也绝无收回的道理。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连碗筷细微的碰撞声都一齐消失了。越霜头一次见宿主和主神吵嘴,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几番犹豫才小声打破沉默,【小谢……】 谢澜打断它的话,【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萧明之心里不好过,他又何尝不是呢? 化脓溃烂的伤口总要处理,如果不逼他一把,把事情讲清楚,或许萧明之永远都是这种态度,无论迈出多少步,当理智占据上风,又退了回去。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交汇,较劲般谁都不肯先移开。 谢澜轻声询问,“方才将军何故亲我?” 萧明之羞于承认当时的心情,本想说想亲就亲,哪需要什么理由,又担心误会越来越深,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唇角绷的死紧,承认受到蛊惑仿佛就输了。 谢澜无声叹了口气,在他开始怀疑此事是否操之过急时,对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萧明之跳过了那个话题,反问道,“谢澜,我还能信任你吗?” 他想起这辈子截然不同的走向,心底那簇微弱的火光又重新燃了起来,带着连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希冀。 谢澜的心微微陷落一角,语出惊人,“我并非真正的西戎世子。” 原主只是喜欢混乱,两国开战,他不会偏帮任何一方,他恨那些欺辱他的人,也恨始造成这一切的源头,二者相争,若能两败俱伤,真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某种意义上讲,他和萧明之其实恨着同样的人。 这话无异于平地惊雷,萧明之下意识看了眼紧闭的门扉,低声呵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世子的处境尚且如此,换做除萧明之外的任何人得知此事,谢澜不但没有好下场,更给了燕一个出兵北上的借口,战争一触即发。 可养精蓄锐十年的西戎,对上更换将领的大燕军队,谁胜谁负早就没了定论。 谢澜面色平静,仿佛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又或许早已知晓结局,只是不在乎罢了,“日后澜如有背叛,将军尽可将此事宣扬出去。” 萧明之呼吸骤然变急,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还有谁知道?” 谢澜一怔,缓慢摇头,事关性命,怎可随意说出口,就连两个跟来的婢女也是不知情的。 萧明之松了口气,声音冷凝,“这件事不可再让第三人知道。” 谢澜重新露出一点笑意,“现在将军可以告知缘由了吗?” “什么?”萧明之反应不及,表情由茫然逐渐转为羞耻,低骂一声,“混账……” 亲吻早就超过了正常相处的范畴,除了喜欢,哪还有第二种解释,偏生这人非要他说清楚,讲明白,简直不成体统。 恶人格亲眼目睹另一人再次沦陷,发出一声不屑至极的冷笑,仿佛早有预料。 里外夹击,萧明之再也坐不住了,唰地站起来推门而出。 谢澜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将军要去审人吗?” “嗯”,萧明之脚步慢了下来,在前方带路,“你与我同去。” 关押黑衣首领的牢狱并没有想象中阴森可怖,但血腥味浓重,明里暗里布置了不少守卫机关,未经允许,任谁也别想从这里活着逃出去。 左右影一已经被认出来了,干脆亲自负责拷问。 “主子,此人嘴巴严得很,根本问不出想要的东西”,他见谢澜跟在后面,正要把人拦下,便听萧明之说,“以后他要做什么,都不必看着。” 影一神色惊诧,骨子里的信服促使他低下头去,领命道,“是。” 习武之人生命力顽强,黑衣首领伤在腹部,只上了疮药草草处理过,保险起见,卸掉的四肢都没有接回去,听到脚步声居然还有精力瞪人。 影一拔掉塞在他嘴里的破布,对方立刻大声嚷嚷起来,“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有种就杀了我!” 影一朝伤处踢了一脚,剧痛下才勉强停止这种无意义的叫板。 黑衣首领喘着粗气看向萧明之身后,当看清那双标志性碧色眼眸时,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大笑起来,“听闻西戎世子被送给靖王做了男宠,本以为流言不可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一国殿下甘愿雌伏床榻间供人取乐,真叫人笑掉大牙。” 萧明之脸色阴沉,无论是不是激将,他都不喜欢听别人这样说谢澜,目光冰冷似蛇,在他身上逡巡,盘算着哪里好下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阁下这张嘴倒硬得很,不知道一会还能不能保持下去。” 正说着,指尖忽然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整个人为之一顿。 谢澜分明是笑着的,给人的感觉却比萧明之还要危险数倍,“阁下有几分小聪明,只是这激将法用错了人,将军乃人中龙凤,邺京里十个人有九个仰慕于他,又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他说前半句时,萧明之就悄悄竖起耳朵,眼下那里再次传来一股热度,十分没出息且不合时宜的红了个透彻。 “你!”身份显赫的人往往将名节看得比什么都重,首领显然没料到他脸皮这么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时间忘了后面的话。 谢澜上前一步,和萧明之并肩而站,两人身高相仿,衣衫一深一浅,说不出的登对。 “好一个仰慕!”,黑衣首领很快反应过来,双目紧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要杀要剐随你便,其他的我是不会说的。” 谢澜看着他崩裂的伤口,言语犀利,一针见血,“是不会,还是不敢?” 他并不介意对方装哑巴,自顾自向后分析,“你既知道我来了将军府……应该是为宫里人效命的吧?” 谢澜每说一句,他身上的肌肉便紧绷一分,“是皇子?” 黑衣首领咬牙,“污蔑天潢贵胄,可是要掉脑袋的!” 谢澜无视他恨不能杀人的目光,一个个猜了过去,“拥有如此财力的人,应该是太子吧?” 首领眼神一闪,自知露馅,不如顺势栽赃他人,鹬蚌相争,那人也好坐收渔利,“胡乱攀扯什么!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岂是你能比的。” 谢澜笑容微敛,终至面无表情,“我自是比不得太子金尊玉贵,可那两个侍女又何其无辜?不但被掳进青楼卖艺,还要遭此毒手,横尸街头。” “你擅使棱/刀,武器和姝曲身上的伤全然吻合,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是她该死”,首领狡辩的话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临死还不忘挑唆一把,“世子为何在意两个奴才的命,莫非是你姘/头?” 剩下的污言秽语着实难听,一旁的守卫格外有眼色,当机立断把摘掉的破布塞了回去。 谢澜问出想要的东西便不再理会他,借衣袖遮掩勾了勾萧明之的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如此亡命之徒,又知道太多秘密,放回去后患无穷,萧明之忍他到了极点,经过影一身边寒声道,“处理掉,别留痕迹。” 夜风徐徐,吹散了周身萦绕的血腥气,萧明之面色稍霁,只是眉依旧皱着,“他的话不可全信。” 谢澜替他和自己倒了杯热茶,眨眨眼睛温声解释,“的确不能信,但我们可以反向推,他为什么临死也要祸水东引,把太子牵扯进来?” 萧明之觉得他此番模样像极了狡黠的白狐,顺着思路分析,“……燕九瑜?” 如今有能力和太子打擂台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谢澜颔首,“正是,将军和我去芙蓉楼当晚,他也在。” 几次行动接连失利,以燕九瑜的性格,指不定如何气急败坏呢。 燕九瑜的确连肺管子都要气炸了,听闻派出去的人全死,而头目鲁高不知所踪时将房内瓷器古玩摔砸了个遍,字句像从齿缝一个个挤出来的,“给我查!” 伺候的人噤若寒蝉,唯魏什一人敢出言规劝,“殿下先消消气,陛下寿辰将近,贵妃娘娘忙得脚不沾地,想必现下已经睡了,不如您早点休息,明日入宫商量后再做打算。” 燕九瑜重重喘了口气,五官因愤怒而扭曲,宛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眼都不眨地把手边价值万金的砚台丢了出去,“若查出是谁三番五次坏本王好事,定要他生不如死!” …… 咔哒一声轻响,谢澜将茶盏放回桌上,“所以我们暂时什么都不用做,只需静观其变,等幕后之人露出马脚就好。” 萧明之赞同点头,见他要走,下意识拉住那只修长漂亮的手,“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儿?” 谢澜眉眼含笑,嘴上却说着拒绝的话,“自然是回房休息,这院子本就是将军的,如今也该物归原主,我到别院睡去。” 他带来的东西不多,几乎不用收拾,直接过去就好。 “不行”,萧明之发觉不对,却不想改。每人追求的东西不同,谢澜敢亲手将把柄送到他手里,他又何必畏惧不前。 重来一次若不能随心而活,便是再活十世,又有何意义。 萧明之紧紧攥着他的手,板着脸道,“你留下……暖床。” 最后两个音量字小的不能再小,隐隐发着抖,谢澜眉梢微挑,顺着他的力道往内室走,“暖床?” 萧明之耳根发烫,突然抬手去捂他的嘴,不让多问。 谢澜坐在床榻边缘,没有防备,被撞得向后一歪,连同他一起倒在了被褥间,帐幔垂落,遮住了内里情形。 萧明之肩头刚换过药,微苦的药香混着他身上微凉的百濯香,竟意外的和谐。 不知为何,萧明之没有动,谢澜也没有催,两人过长的发丝连同衣物层层交叠,难分彼此。 昏暗的光线总是容易滋生别样心思,萧明之低头啄吻了一下近在咫尺的唇瓣,又用力咬了一口,回答起饭前的问题,“本将军喜欢,亲就亲了,不需要理由。” 下唇一阵刺痛,谢澜眸色渐深,为了防止某位神气的将军落荒而逃,他圈住对方的腰,一个翻身将人压在下面,闭目与他接吻,攻城略地间空气渐渐稀薄。 萧明之很快只剩被动承受的份,眼尾湿红一片,不知是疼的,还是因为体内熟悉又陌生的悸动。 第104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12) 五月初五, 燕帝寿辰,大赦天下,晚间于景春园设宴, 与众臣同乐,是为千秋节。 因这特殊的日子,整座邺京城沿街百里的商铺张灯结彩, 门窗皆以朱笔描“福”、“寿”等字样, 盛大程度堪比上元佳节, 靖王府也免不了受其影响, 变得忙碌几分。 萧明之叫人找来一方锦盒, 把备好的砚台装了进去。 满府上下清闲的人只剩谢澜一个,他撑着脸坐在桌边, 像只无聊犯困的猫, “陛下寿辰, 你就打算送这个?” 虽说是珍贵的端砚, 但燕帝不好题诗作画,用它拍马屁可谓是拍到了马蹄子上。 萧明之神色淡淡,并没有改动的打算, “靖王府一贫如洗, 找不出更好的东西了。” 谢澜筹备的寿礼更寒酸些, 他身份地位尴尬, 燕帝老来疑心病又重,礼物名贵, 恐被怀疑勾结他人敛取钱财,一毛不拔又会被指责藐视天威,不如送些不值钱的。 萧明之拿起福经瞧了一眼,不多时又放了回去, “你前些天去泉山寺,就为了求这个?” 谢澜颔首,对视间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点笑意,两人准备的东西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进宫面圣需沐浴更衣,不得延误时辰,谢澜按记忆对整张脸稍作修饰,气质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眸虽仍具辨识度,但不会让人心怀警惕。 一身月白衣衫,衬得他愈发软弱可欺,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扮猪吃老虎。 谢澜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刚一坐定就被拉着靠了过去。 萧明之早就对易容术好奇不已,指尖沿着眉眼轮廓细细摩挲,末了总结道,“小狼崽子。” 同样的话他不久前也说过,不过那时是防备,现在却是喜爱。 宫门口站着两名小太监,负责登记百官进献的寿礼,身后的禁军列旗披甲,乃大燕最高仪仗。 景春园衔山抱水,栽种的奇花怪石无一处不精,楼台高起如云中仙殿,宾客来时先闻袅袅琴音,后见满园灯火,明亮璀璨,可与日月争辉。 席间座位一分为二,又以珠帘为界,前为内室,左边坐着盛装出席的后宫嫔妃,衣香鬓影,人比花娇;右边以身穿明黄衣袍的太子为首,依序坐着成年立府的诸皇子,一袭雪青华服的燕九瑜赫然在列,位序甚至仅次于太子,排在了众多不受宠皇子的前面。 后半边才是群臣所在,左文右武,已经稀稀落落坐了不少人,他二人来得不早不晚,按规矩谢澜应有单独的席位,只是和末等官员混坐在一起,意在羞辱,时刻提醒他认清身份,安分守己。 最上首个位置都是空的,燕帝还没来。 萧明之心里难受得紧,担心谢澜被不长眼的家伙欺负,不着痕迹地叮嘱,“你只管跟着我,旁人说什么都不必理会。” 前世便是如此,尽管那时候他还没喜欢上谢澜,却已将他护在羽翼下,不让旁人欺辱分毫。 苏成鹤丧子后便有些疯癫,成日里不修边幅,言语尖酸刻薄,和从前判若两人。 圣上垂怜,不与他计较,昔日同僚却是受不了的,寿宴上宁可向后挪动位置,也不愿靠近那块是非之地。而苏成鹤歪在椅背上自饮自酌,浑不在意。 他的心里压着一团火,只需一个引子,就能将自己连同所恨之人烧个干净。 谢澜瞧得真切,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我去会会苏成鹤”,他见萧明之皱眉,语带笑意,轻声在他耳边安抚,“将军好意澜心领了,只是机会难得,错过便没有了。” “若受了欺负,定第一时间让将军帮我出气,如何?” 萧明之向来说不过他,让身后小厮打扮的影五跟过去暗中保护。 先来的是皇后柳氏,气度雍容,在婢女搀扶下坐于左首,众人起身行礼问安。 传闻柳家为圣上登基立下汗马功劳,皇后与燕帝青梅竹马,一度成为佳话。只是年华老去,荣宠不在,柳家也不复旧日荣光,徒留柳氏一人在后位苦苦支撑,把振兴全族的指望都压在了太子身上。 燕帝年过五十,在这个平均寿命不足四十的年代已算长寿,他是和苏贵妃一道来的,来时妃嫔百官叩拜,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帝后本为一体,而今燕帝携另一人现身,简直把皇后的面子放在地上踩,柳氏笑容勉强,全凭一口气强撑才没有失态。 谢澜微微抬眼,隔着一段距离看向右首那位贵妃,苏氏容貌艳丽,非人间尤物四字不能概括,她十六岁入宫,生下九皇子时得封贵妃,一路荣宠至今,把后宫发展成了她的一言堂,手段之高超可见一斑。 她似乎没发现皇后眼底暗藏的不快,笑盈盈举杯敬酒,不知说了什么,逗地燕帝眉开眼笑,仿佛年轻了十岁。端庄持重的柳氏再度成为陪衬,刻板的面容也成了不识趣的象征。 歌舞再起,被簇拥在中心的舞女以纱蒙面,一身胭脂色衣裙,身姿窈窕,水袖随乐声翻飞。 谢澜面上一副欣赏的样子,实际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蹙眉思索如何跟苏成鹤搭话。 正想着,突然察觉有人在看他,眼神不躲不避,存在感极强。 萧明之见他盯着舞女瞧,哪怕知道是做样子给别人看,心里却像打翻了醋瓶,从里到外酸得很,不受控地瞪了过去。 不许四处乱看。 谢澜勾了勾唇,遥遥朝他举杯,因为酒量不好,所以只抿了口茶水,举止风流潇洒,加之相貌秾丽,引来几人注意。 他们在大庭广众下公然交换着属于彼此的秘密,萧明之收回视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苏成鹤已然醉了,不停抖动的手拿不住酒杯,咚一声滚落在地,衣袍沾了少许酒液,整个人愈显邋遢颓唐。 旁边递来一方手帕,苏成鹤微微眯眼,看清是谁后既没有接,也没推开,冷笑道,“世子也是来看本官笑话的?” 谢澜笑了笑,气质温和无害,“大人此言差矣,澜身在异乡,处处谨小慎微,就算遭遇不平事也只能受着,又有何资格嘲笑别人。” 一席话简直说到了苏成鹤心坎上,他冷哼一声,慢吞吞把帕子接了过来,以示认同。 谢澜亲手替他倒了杯茶,“大人莫要再饮酒了,血亲不幸离世,我们这些活着的却不得不为他做点什么。” 他话里有话,苏成鹤虽然听出来了,但并不打算理会,拎起酒壶时见搭在桌上的深色手帕摊开,露出一个细如牛毛的银针,酒意顿醒,连眼睛都睁圆了,“你想谋害本官?!” “非也”,谢澜不紧不慢,如同饭后闲谈那般低声道,“大人仔细瞧瞧,此物跟夺走‘吴长生’性命之物是否一致?” “……原来是你”,苏成鹤掀起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跟记忆中的人做对比,“本官倒是欠你一个人情。” 谢澜表情未变,“不敢当,在下只是凑巧撞见此事,又不忍见歹人混淆视听,这才点破真相。” 苏成鹤又不是傻子,他从前连西戎世子的面都没见过,不可能无缘无故上前搭讪,“有话不妨直说。” 谢澜:“先人有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在下才疏学浅,虽不知其中深意,无聊时却也听了不少闲话。柳家显赫,曾先后出过两名丞相,可大人瞧,如今他们是什么下场呢?” 恰在此时,殿前一阵骚动,柳皇后不知做了什么,惹燕帝不快,遭训斥后愤然离席,下首嫔妃有人掩唇偷笑,有人老神在在,竟无一人出言规劝。 苏成鹤沉默不语,谢澜说出的每个字都宛如一记重锤,直直敲在他心上,“踩着手足至亲尸骨上位的人,血从始至终都冷的,这样的人懂得知恩图报四字如何书写吗? 或许血缘至亲可以幸免,但那些知道太多秘密的旁支,与弃子何异?” 苏成鹤呼吸陡然急促,心神不稳,重重咳嗽起来。 谢澜点到即止,端端正正坐回位置上,等他自己决定。 帝王寿辰向来是尽孝心的好时机,酒过巡,太子眼见母妃被斥,内心焦急,命人呈上一尊足有一米高的百寿纹瓶,乍一看只觉普通,细瞧时却发现每个字都不尽相同,很是精巧。 太子长施一礼,“儿臣恭贺父皇千秋圣寿,与天同齐。” 燕帝神色淡淡,只说了一个“好”字,倒是苏贵妃柔声道,“太子素来孝顺,当为兄弟表率,陛下,你说是不是?” 她朝燕九瑜使了个眼色,后者亲自呈上一套纯玉石打造的棋盘,白子莹润,黑子剔透,棋罐竟是寿桃状的,上刻祝词,“儿臣听闻父皇喜爱下棋,故命人打造这幅棋盘,恭祝父皇圣体安康,万事顺心。” 燕九瑜送的东西更实用些,燕帝喜好下棋,想必见到它就会记起这个儿子的好来。 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唯独皇子沉默不语,像个透明人,起身献礼也中规中矩,既挑不出错,也不抢眼,谁知憋了个大,直叫其他人措手不及, “南方水患严重,迟迟未能解决,儿臣愿亲自前往,为父皇分忧。” 燕帝半晌没说话,大殿渐渐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盯紧了那道笔直的身影,“你可知处理不当的后果?” 皇子语气坚定,“儿臣愿立军令。” 燕帝龙心大悦,连连夸赞皇子有心,当场就准了。 燕九瑜脸色一黑,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几人勾心斗角,远比后世影视剧来得精彩,谢澜免费瞧了场大戏,正打算出去透口气,便瞧见九皇子身边伺候的魏什朝他做了个手势,似乎有话要说。 而燕九瑜的位置上空无一人,不知何时出去了。 第105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13) 前方负责引路的魏什越走越偏, 转眼间消失在假山后。今夜禁军都守在大殿附近,此处巡卫的便只剩一队,若有埋伏, 当真是喊破喉咙也等不来救兵。 谢澜装作怯懦的样子,原地踌躇不前。 这样的行为似乎惹怒了对方,燕九瑜背着手从阴影中走出,脸色阴沉, “一别数日,世子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槽多无口,谢澜深深埋下头去, 遮住眼底的表情, “澜不敢。” 燕九瑜面朝荷花池, 眼神放空, 似在追忆往昔, 夜风吹动衣摆, 倒真有几分忧国忧民的味道,“当年你被推进这池子里,还是我救你出来的。” 孩子的恶意有时是最大的,原主做伴读第一年, 被诬陷偷窃, 他们让着要学大人的样子搜身,让他当众把衣服剥下来。 奇耻大辱, 原主哪里肯,推搡间不慎掉入荷花池, 这群人欣赏完他落水挣扎的丑态,才允许身后的太监救人,而丢东西, 也不过是找乐子的新借口罢了。 原主纵有一颗玲珑心,受身份年龄限制,有些人不是他能轻易撼动的,譬如眼前这位。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这具身体因愤怒而细微颤抖,谢澜花了点力气才把那份阴暗扭曲、恨不能拉所有人共沉沦的奇怪心理压下去。 是人总会有阴暗面,这不是属于他的感情,而是世界线影响下的产物。 燕九瑜眼里闪过一丝轻蔑,看着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故意把手搭在他肩上闲聊,“别怕,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谢澜做戏做全套,肩膀轻轻颤了一下,却像个锯嘴葫芦,始终不曾开口。 没意思。 燕九瑜啧了一声,忽地捏住他的下巴,目光在那张绝色面容上逡巡,语气狎昵,“世子最近过得还好吗?” 谢澜被迫仰头,眉心微皱,不仅是因为怪异的姿势,还有越霜在识海里大惊小怪的呼喊声,【小谢,他是在调戏你吗!】 上一个敢这么做的,死的连渣渣都不剩了。 “澜一切都好”,谢澜偏头避开,开始思考把人就地解决造成的后果,经过修饰的眉眼暴露在月光下,看上去茫然不知所措,极易引发他人施暴欲。 燕九瑜背后莫名一凉,下意识收手,突然发现他比自己还高出半头,气质出尘,已有仙人之姿,连他这种不好男色的看了都觉得赏心悦目,“我倒有些后悔把你送过去了……” 谢澜暗叹可惜,卸掉指尖凝聚的力量,装作没听见他的自言自语。 燕九瑜一生做过最大的善事,就是把原主送进靖王府,遇见萧明之。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计回报对原主好的人,只可惜出现的太晚,仇恨的种子一经发芽,便是不死不休。 燕九瑜压下心头那股微妙的不虞,盯着他道,“世子可还记得当初的约定?” “记得”,谢澜低声重复,“多听,多看。” 说白了就是细作,燕九瑜觊觎萧明之手里那支私兵和军中威望,拉拢了他,等同于得到半数武将支持。 拔了牙的老虎也是老虎,他忌惮萧明之,偏偏靖王府异常低调,上下如铁桶般叫人抓不到半点把柄,这才安插一枚暗子过去,以备不时之需。 燕九瑜满意一笑,“记得便好,本王要你替我做一件事”,他上前一步,在谢澜耳畔轻声道,“让老三永远留在江都。” 他和燕瑾年身上流着半数相同的血,谈论起生死却不见应有的敬畏,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简单,自大又狂妄。 谢澜神色一凛,“殿下说笑了,澜身在王府,出行皆有人看管,如何远赴江都?” “这便要看你的本事了”,燕九瑜表情玩味,暗示意味甚浓,“世子容貌绝姝,谁人能不动心,我看他对你上心得很,如此一来,又有什么是做不成的呢?” 越霜悄悄竖起耳朵,直觉对方不怀好意,【小谢,这花孔雀什么意思?】 谢澜冷笑,【他叫我回去吹枕头风。】 越霜:【!!!】 求问宿主在祸国妖妃的路上越走越远怎么办,急! “可是……”,谢澜碧色眼眸缓缓垂下,睫毛不安地抖动,打落小片阴影,让人想到狩猎时惊慌失措的雪兔。 燕九瑜拍拍他的肩,指尖沿着掌下优越的线条摩挲一瞬,半是戏弄半是警告,“世子孤身入我大燕多年,定然思念故土,本王向你许诺,大业将成之际,便是你回归西戎之时。” 这种鬼话连三岁稚童都不会信,昔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西戎世子在邺京受尽屈辱,为防止反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他活着离开。 谢澜浑身一震,连声音都大了许多,“此话当真?” 燕九瑜勾起唇角,“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远处望风的魏什低低咳了两声,示意时间差不多了,他最后交代道,“不必担心,届时我会派人帮你。” 帮?依谢澜看,是监视还差不多。他不动声色行了一礼,“多谢殿下/体恤。” 燕九瑜摆了摆手,“为避嫌,你过一会儿再回去。” 他走后,谢澜一个人站在荷花池边吹风,平复心中激荡的杀意,白衣皎皎,背影却有些寂寥,仿佛下一秒就会乘风而去。 越霜幽幽叹了口气,在单纯的年纪里承受了许多不该承受的复杂,【小谢,我们真的要做间谍吗?】 宿主和主神吵架的场面,它真的不想经历第二次了QAQ。 【当然要做】,谢澜将手里的东西掷出,石子紧贴水面飞行,连跃十数下才沉入池底,似笑非笑道,【我不仅是间谍,还是多面间谍。】 越霜:【??】 它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身后脚步声逐渐清晰,假山后先露出一片明黄衣角,然后整张脸慢慢清晰。 太子燕承书背光而站,神情晦暗,“世子好雅兴,躲在这里赏荷,倒叫孤好找。” 这几人今晚跟约好似的,一个接一个地过来夜谈,他这个西戎世子倒成了抢手货。 谢澜今晚演的戏比过去几辈子都多,此刻眉心微凝,暗藏愁绪,“难得入宫,澜与这水中浮萍同命相连,见到不免多看两眼……殿下深夜前来,可是有事要说?” “行了行了”,太子最看不惯他这逆来顺受的样子,即便儿时欺负西戎世子的人里也有他一个,“方才寿宴上的事你都看到了吧?” 谢澜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面上继续装傻,“澜身处末等位,视野受阻,还请殿下明示。” 与燕九瑜的张扬跋扈不同,母家式微,造就了燕承书谨慎的性格,他眯了眯眼,望向那双清澈的碧瞳时有片刻出神,“孤不跟你兜圈子,三弟自请接管水患一事,我那好弟弟定会从中作梗,你怎么说也是他伴读,关系比旁人亲密些,孤要你主动参与进去,把老三保下来。” 谢澜:“……” 太子好像还不知道他被送进靖王府的事,谢澜唇角紧抿,面色为难至极,“殿下,非是澜不想帮,而是出行皆有人监视,恐坏大计。” “这有何难”,太子想起寿宴上母妃公然受辱一事,新仇兼旧恨,开口时不自觉带上几分狠戾,“你只管做,那些杂碎孤帮你解决。” 谢澜要的就是他这句话,低下头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谢殿下。” 燕承书点点头,一举一动尽显储君气度。 太子之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不便消失太久,他本打算离开,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孤见你今晚总魂不守舍,莫不是看中了哪家姑娘?” 谢澜一怔,吓得连连摇头,“澜不敢。” 燕承书无声嗤笑,“瞧你那点胆子,也罢,事成之后,孤便许你跟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 说完也不管他是何反应,自顾自转身离开,身影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中。 影五被指派来保护谢澜安全,听他说出去透口气,一会儿就回来,想了想还是按他说的,没跟过去看着。 影一那厮“含恨”复述的话犹在耳边,他还不想被误会把将军心尖尖上捧着的人当嫌犯看管,谁知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人影,这才察觉不对。 他武功比那群酒囊饭袋高出不少,轻松避开巡逻的禁军,跟着一名身穿酱色外袍的太监来到荷花池附近。 听见谈话声,影五足尖一点,借力跃上树干,隐匿身形定神细瞧。 属于太子的亮色吉服何其显眼,旁边那白衣公子,可不就是他们将军心心念念人! 影五表情凝重,耐着性子侧耳细听,距离太远,只能看清太子在交代某件极其重要的事,而另一人答应了。 谢澜原地停留片刻,刚迈出半步就被拦住了,来人长相周正,眼中隐含怒气,赫然是在树上蹲了许久的影五,“世子透口气花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谢澜面色平静,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慌乱,“一时出神忘了时间,时候不早,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影五一噎,对影一的憋屈感同身受起来,声音冷的掉渣,“世子做了什么事只有自己清楚,但将军待你不薄,若敢背叛,我第一个将你剁碎了喂狗。” 谢澜脚下一顿,不闪不避与他对视,“那你只管瞧着便好。” 燕帝年纪大了熬不了夜,早早离席休息了,谢澜回到位置上坐下,歌舞尤未停歇,殿内弥漫着浓浓的酒香,不少人醉倒在桌上,被人搀扶着离开,就连萧明之脸颊也染上一丝薄红,醉意上涌,直直看着他,不肯挪动视线。 谢澜静静坐了半盏茶的时间,起身时刻意向苏成鹤道别,“大人,澜身体不适,便先回去了。” 苏成鹤也不知听没听见,不耐烦地转过身子,打起了呼噜。 谢澜也不介意,跟萧明之一前一后出了园子。 一上马车,萧明之便埋在他颈侧蹭了蹭,连追问都显得软绵绵的,听不真切,“你做什么去了,消失那么久?” 离得近了,他眼底的醉意愈发清晰,谢澜忍不住吻了吻那道浅浅的疤痕,低声道,“回去再跟你细说。” 薄薄的帘子挡不住说话声,自然也挡不出唇齿交缠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影五恨不得爹妈把自己生成聋子,捏着马鞭的手有些用力。 他倒是要看看,证据确凿,还如何能编出花来。 第106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14) 影五知情识趣, 既不像影一那般固执木讷,也不像十一单纯不经事,是个难得的妙人,只是今夜有些反常。 他忍了一路, 直到进入主院才愤然开口, “将军, 属下有事禀报!” 萧明之嘴唇红的有些不正常,闻言也没多想, 径直在矮榻边落座,半支着头看向他,“何事?” 影五咬牙跪在地上,眼神如刀,直直看向谢澜,“属下奉命照看世子安全, 世子中途离席迟迟不归,属下出门去寻,谁知却撞见他和太子私下见面。” “主子,此人定是宫里派来的细作, 千万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 酒意上涌,萧明之有些头疼,影卫不会撒谎,他也不想怀疑谢澜,忍不住揉了揉额角,“他说的可是真的?” “是”, 谢澜见他面色骤变,急忙拉住那只搭在桌上的手,“将军听我把话说完, 我今晚的确见了太子,也见了宁王,但事情并非你们想的那样。” 他把那两位的计划和盘托出,末了总结道,“宁王虽狂妄,但这恰恰说明他城府不够深,太子则刚好相反。江都水患迟迟未能解决,其中必有猫腻。 既如此,不若我们借太子之手解决掉宁王的人,再按他所说,暗中帮衬三殿下,岂不一举多得?” 影五拧眉质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谢澜反问他,“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会为厌恶的人做事?”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人前明确表达喜恶,效果也非同一般。 影五争辩不过,本能看向萧明之,等他决断。后者心中那杆秤不自觉倒向谢澜,闭眼挥手,示意他退下,“今日之事,暂时不要跟其他人说。” 影五觉得他心软,顿了顿没再多嘴,“是,属下告退。” 此事的确可行,却好比在悬崖边起舞,稍有不慎就落得个粉身碎骨的结局,被任何一方发现,谢澜都没有好果子吃。 萧明之面含忧虑,攥着他的手有些用力,“此事非同小可,你该与我商量一下的。” 谢澜玩闹般有一下没一下勾弄着那带有薄茧的指尖,“将军信我说的话?” 萧明之点头,认真的表情配上微醺泛红的脸颊,叫人很想拉进怀里欺负一番,“我信你。” 谢澜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这个时代轻易交付信任的人往往没什么好下场,可他不会再让结局重演,“澜绝不辜负将军信任。” 他们二人靠得极近,谢澜下巴抵在他肩上,说话时胸腔的振动隔着衣物毫无保留传递过来,叫人心猿意马。 萧明之偏过头,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下巴与唇瓣,问出的话却十分正经,“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谢澜开窍后便不再是不解风情的木头了,见状十分自然地低头亲了他一下,眼神软的不像话,“还请将军帮我个忙。” 本是蜻蜓点水的一吻,不知怎么变了味道,萧明之捧着他的脸,温软带着酒香的舌尖步步入侵,轻松撬开齿关探了进去,眼尾眯起,毫不掩饰自身的愉悦。 谢澜揽在他腰上的手收得有些紧,恨不能将人嵌入骨血,仅剩的理智却在叫停,嗓音因情/欲而沙哑,“夜色已深,不如早些休息……” 萧明之显然误解了什么,指尖灵活将他二人垂落的一缕发丝缠绕在一起,“去内室?” 谢澜似乎有些无奈,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尖,“我的意思是,该睡觉了。” 萧明之朝下瞥了一眼,意有所指道,“你不想吗?” 谢澜不自在地向后挪了挪,拉开少许距离,某一刻的表情像极了朝堂上蓄着白胡、侃侃而谈的监察御史,循规蹈矩,一板一眼,“我不想委屈你。” 就算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少也该有三书六礼,成过亲才好。 没有人能抵挡住和心仪之人亲近的诱惑,萧明之心里半是高兴半是憋闷,抱着他,在他耳畔悄声道,“那你可要快一点……” 他仅剩的那点不甘都消失在屋外影卫的通传声里,“禀将军,那日救回来的丫鬟醒了。” 时机正好,谢澜和他对视一眼,当读出同样的情绪时相视一笑。 “知道了”,萧明之从他身上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襟,“现在过去?” 谢澜轻轻咳了一声,掩住某处尴尬的位置,语气从容,“将军先去,我随后就到。” 稍事整理,两人前后脚来到安置伤患的厢房。 姝曲大燕官话依旧说不利索,醒时发现处在陌生的环境里,腹部钝痛不已,被追杀的记忆逐渐回笼,整个人缩在床上瑟瑟发抖,一旁负责照顾的丫鬟嘴巴开开合合说了什么,她压根听不进去。 四周皆是全然陌生的面孔,导致她看到谢澜如同救星,呜呜哭了起来。 谢澜递给她一方手帕,用西戎语安抚道,“别怕,事情都过去了。” 等姝曲情绪稳定下来,才慢声询问,“可以跟我讲讲你们在芙蓉楼的经历吗,只有了解真相,才能把幕后之人揪出来,为姝琴报仇。” 姝曲瞪大眼睛,她了解乌澜的性格,对方说到做到,那些欺压过他们的人,都悄无声息死在了皇宫里,再无人问津。 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她的主子一夜间成熟不少,变得更可靠了…… 姝曲说,“那里经常有人叫我和姝琴过去陪喝酒,他们对我们的长相很好奇。后来有一个穿着富贵的公子经常把我们叫进厢房里听曲,还说要帮忙赎身……鸨妈私下直夸我们运气好。” 姝曲:“后来有次很多人一起吃饭,那位公子喝多了,搭着我跟姝琴的肩膀炫耀家世,说自己受……受贤国公器重,最近刚办成一件大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许多官场上的话她听不懂,但从其他人古怪的表情里能得出两个结论: 一,苏少兴的话句句属实,不少人都很羡慕,一迭声夸他年少有为; 二,有人劝他慎言,但正主没往心里去。 至此,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足够清晰,和谢澜所料相差无几。 水患一事迫在眉睫,若不及时解决,流民无家可归,造成的隐患非同小可。燕帝下旨,令燕瑾年三日后出发赈灾。 燕瑾年忙于此事,偶尔闲下来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那视线并无恶意,他几番寻找无果后便随对方去了。 他比谁都清楚江都的水有多深,面上伪装的再好,临近出发心里也难免打鼓,一时间连手中的《治河策》都看不进去了,盯着上面的字迹出神。 耳边突然传来嗖的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打在了窗框上,燕瑾年起身猛地拉开菱花窗,眼神惊疑不定,“谁?!” 四周静悄悄的,虫鸣声清晰可闻,他皱了皱眉,视线下移,用力将插在上面的飞镖拔了下来。 镖针上穿了张白纸,摊开后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明显是幕后之人为避免留证据而刻意设计的:明日巳时,邀君福泽楼一聚,事关性命,请务必前来。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一名面容苍老的太监听到响动推门进来,燕瑾年生母无意中救过他的命,自此对他母子二人忠心耿耿。 “无事”,燕瑾年将字条攥在手心,“明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老太监垂首应下,“是,奴才一定提前为您安排好。” 今晚注定有人彻夜难眠。 翌日,燕瑾年如约而至。他处境算不得好,听说江都已有聚集起来的百姓打砸衙役的事,虽是无奈之举,但无异于公然与朝廷作对。 燕帝为此大发雷霆,要他严加处置。燕瑾年把自己架在风口浪尖上,前后多少双眼睛盯着,行差踏错一步,便将万劫不复,无论对方是谁,费这么大力气联系自己,他都要会上一会。 福泽楼开在闹市,生意火爆,燕瑾年只带了一名随从,做寻常人家的公子打扮踏入酒楼,目光扫过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宾客,每个人都很正常,分辨不出谁是邀请他的人。 狐疑之际,一看不清脸的黑衣护卫从角落走出,朝他行了一礼,“公子请随我来,我家主子在楼上等您。” 二楼雅间里,萧明之端起茶盅喝了一口,“你如何确定他会来?” 既要合作,就该拿出诚意,他二人并未刻意遮掩容貌,谢澜摇了摇折扇,勾唇笑道,“因为他别无选择。” 绝境中奋力一搏的人,只要有一丝希望,都会紧紧抓在手里。 话音刚落,一相貌俊秀的玄衣公子推门而入,看清屋内情形时目露诧异,“怎么是你?!” 谢澜亲手替他斟了杯茶,笑容温和无害,“殿下不如先坐下喝杯热茶,再好好聊聊。” 以真面目示人,就算有所图谋也不会立刻下手,燕瑾年咬牙在对面坐下,眼神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 他倒还算机灵,看出萧明之不太喜欢王爷的称呼,改口道,“萧将军这个节骨眼上约我过来所为何事?” 萧明之按他与谢澜商量后的说法,将燕九瑜的计划挑挑拣拣透露一部分给他。 燕瑾年表情凝重,“将军应该清楚,诬陷皇子乃重罪。” 谢澜在桌下碰了碰他的手,主动接过话头,“殿下有所不知,我从西戎带来的侍女正是因为听到苏氏贪污赈灾银的事,才被灭口的。 事关重大,我跟将军不忍更多百姓流离失所,希望跟殿下合作,联手拔除这颗毒瘤。” 燕瑾年的确有些心动,但比起萧明之,他更不信任这个异族人,“想不到世子竟有颗菩萨心肠……萧将军在此,那便有话直说了,古人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实在想不出世子出手相助的理由。” “依我看,帮助是假,引大燕内乱方便你们趁虚而入才是真正目的吧?” 这话倒也没说错,上辈子原主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萧明之脸色一沉,“殿下不信就算了,我们走。” 此人不行,再换一个就是了,燕帝最不缺的就是儿子。 谢澜拉住他手,直视着燕瑾年道,“凭你十年从未欺辱过我,这个理由可足够?” 第107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15) 谢澜看出他的动摇, 表情未变,“殿下仁德, 儿时哪怕处境并不好, 也尽力接济过我,这份恩情澜一直铭记于心,如今也想报答一二。” 原主小时候经常被克扣饭食, 燕瑾年偶尔撞见过一两次,便叫宫人把自己的饭偷偷送过去。 那时候他母妃病重,整日里没有胃口,看见原主被欺负,就想到自己黯淡无光的未来, 颇有同命相连之感。东西不吃就浪费了, 倒不如送给有需要的人, 没想到对方竟记了这么久…… 燕瑾年表情复杂,不知不觉降低了防备, “举手之劳,世子不必挂怀。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可否容瑾年回去考虑一番?” 这便是婉拒了,谢澜笑容微敛, 最后劝道, “机会不等人, 殿下尽管放心,我仰慕将军已久,断不会让他落入危险境地。” 萧明之原本很认真的在想, 假如他们被拒绝了该怎么办,冷不丁听见这番剖白,耳尖唰地红了, 交握的手却扣得很紧,纠缠在一起不肯分开。 燕瑾年神色惊骇,“你们……”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是怎么凑到一起去的? 谢澜收起折扇在掌心轻叩两下,嗒嗒的敲击声如一记重锤落在他心上,“殿下可要想清楚了,眼下不是我们需要您,而是您不得不依赖我们,唯有合作,才能实现共赢。” 前世燕瑾年同样拒绝合作,即使谢澜并未出手,他还是死在了江都,返程前一天被不知从哪蹿出来的流民捅了一刀,当场殒命。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拒就不是谨慎,而是不识抬举了,燕瑾年深吸一口气点头,下一秒手里便被塞进一张信纸,打眼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阶段性计划,甚至精确到措辞跟表情,“这信……” 萧明之饮了口茶,“殿下可以回去慢慢看,记在心里就好,万不可被其他人发现。” 谢澜举杯,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澜以茶代酒,预祝殿下此行顺利。” 三只杯盏叮一声碰在一起,代表着某件事尘埃落地。 福泽楼人多眼杂,燕瑾年不便多留,约好出发那日再见后匆匆离开了。 谢澜扣上帷帽,牵着萧明之的手站起来,“我们也走吧。” 萧明之替他整理好垂落的皂纱,将那双碧色眼眸遮得严严实实,“万事小心,若有不对尽管喊我,不必顾及其他。” 燕九瑜派来帮忙的是一对兄妹,男为常宣,女为常意,擅使鸳鸯双刀,他们心意相通,合体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谢澜绕了段路,佯装从靖王府出来,赶到附近的茶摊时,对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两人虽是奴仆,却打心眼里瞧不起谢澜,神情高傲,就连口中的尊称也像是嘲讽,“该怎么说世子都记住了吧?” 谢澜微微翘起唇角,显得温顺纯良,“已经安排好了,澜定不负殿下所托。” 常宣满意点头,拍拍衣摆上的灰站起来,“那就请世子在前面带路吧。” 谢澜带人回府时果然遭遇阻拦,他皱眉做不满状,睁着眼说瞎话,“他们兄妹二人逃难至此,一路饱受欺凌,我见他们无处可去实在可怜,想着府里缺两个做粗活的,就把人领回来混口饭吃。” 理由十分扯淡,影一连吐槽的**都没有,横剑挡住去路,“王府不收来路不明的人。” 影十一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明面上压低声音,实际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提醒道,“一哥你疯啦,小心某些人背后告状,到时候主子罚你我可不帮忙求情。” “……”影一重重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放行。 常宣跟常意相互对视一眼,低头跟了进去,一路也没闲着,四处打量陈设摆件,无论怎么看都是再普通不过的王侯世家,还是已经没落了的那种。 三人离开后,影一抱剑而立,第一次作戏心里有些没底,“我们是不是演的太假了点?” 傻白甜影十一莫名兴奋,“没有啊,我觉得很自然!” 影一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去找将军回话了。” 谢澜没给他们太多观察的机会,将人领进西南角特意收拾出的一座院落,“两位暂且在这里住一晚吧。” 说罢直接推开正中间厢房的门走了进去。 才刚坐下,便听得屋外传来一声清咳,按计划萧明之该好好与谢澜厮缠一番,他甚至不用刻意伪装,只需展露出最真实的一面就好。 可只要想到还有其他人在场,就忍不住别扭起来。 恶人格最喜欢热闹,得知计划后蠢蠢欲动,趁另一人纠结的空档成功占据身体掌控权。 这是谢澜清醒时第一次目睹两个人格的切换过程。 萧明之瞳孔涣散一瞬,眸光流转,气质逐渐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似乎对谢澜充满了兴趣,一言不发地将人拉过来跟自己贴在一起,指尖抚过他的喉结,刻意撩拨的动作引得那片隆起上下滚动起来,“世子仰慕我?” 一碗水要端平,那些剖白的话是说给另一个家伙听的,哪怕有记忆,也像隔了层纱,缺乏实感,于是这个萧明之才有此一问。 谢澜紧紧攥住他不安分的手,眼神比湖水还要清澈几分,“将军占尽人间颜色,爱慕者不知凡几,多澜一个也不足为奇。” 他目光掠过暗中观察的常宣,看向墙上挂着的瑶琴,眼中悄然滑过一抹笑意,“将军不久前说要教会我弹广陵散,不知还作不作数?” 萧明之试图把手抽出来,试了两次没成功,干脆随他去了,“当然算数。” 天时地利俱在,今天他就要让谢澜长长见识,也好快点改掉见人就夸的毛病。 谢澜当初为了套近乎只是随口一夸,没想到被记了这么久。他也不解释,取下瑶琴横置在桌上,窄头朝左,宽头悬空摆于外侧,单看架势就不是门外汉,只可惜某人没有注意。 萧明之先演示了一小段,而后放慢速度,右手挑勾琴弦,一边拨出第一个音节,一边低声讲解,“人坐于琴前,身姿要端正,大臂垂直,小臂平,右手投弹,左手按弦取音。” 大抵嫌弃单纯的语言教学太过麻烦,他轻轻覆住谢澜手背,一点点带着他弹,从生疏到熟练。 他认真的样子格外吸引人,谢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唇,随后便收敛心神,将一半精力投注在技法的控制上。 进步太快教他的人缺乏成就感,太慢又显得愚钝,必须慎重对待。 中午的风带着热度拂过窗柩,吹得人心头鼓噪。 常宣忌惮萧明之的实力,不敢靠得太近,茂密的枝叶阻碍视线,只能看清两人姿势暧昧,就连垂落的发丝都透着缠绵悱恻的味道,宛如一对璧人。 他们吃饭要在一起,看书作画要在一起,休息还是靠在一起。 盯了半天,常宣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他二人大概对对方身体有所渴求,一刻都离不开。 更离谱的是,他居然顶着烈日观察了他们足足两个时辰,简直浪费时间! 萧明之屈膝坐在床榻里侧,睨着解开帐幔的人,“那只讨厌的臭虫已经走了。” 谢澜笑吟吟看着他,仿佛没听出话里的暗示,“时候不早了,先休息会儿吧。” 要被抱着才能入睡的是那个娇气的人格,此刻的萧明之却是不需要的。他刚打算背过身去,就被拦住了。 谢澜避开已经结痂的伤口将他拉入怀中,明知故问道,“澜哪里惹了将军不快,为何今夜突然生分起来?” 恶人格是为保护主人格而诞生的,自认不喜欢他,也不适应这般亲密的接触。萧明之僵住不动,用装睡躲避回答。 谢澜闭目查看幸福指数,主人格百分之三十,恶人格百分之九,其中三点是刚刚涨的,还处在浮动中。 另一头,常意将院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平静得有些不正常。她本想溜出去逛一圈,刚到门口就被护卫抓住撵了回来,在盯贼的视线下被迫做了一下午活计。 兄妹俩谁都没讨着好,夜里交流情报时均从对方脸上看到大大的“憋屈”二字。 常宣生性多疑,反复思量白日经历的事,点燃蜡烛提笔写信。 常意摸出颈间挂着的骨哨,轻轻吹了一下,不多时一只灰色信鸽扑腾着翅膀停在窗边,咕咕叫了两声。 她摸了摸鸽子光滑的羽毛,又喂了点吃食,才把写好的信卷成细条,塞进脚上挂着的竹筒里,手用力一扬,鸟儿便展翅飞了出去。 常意眼见它小小的身影消失,才转身回屋。 殊不知这鸽子前脚越过枝头,后脚就被影一截下,展开的信上写着一行蝇头小字:困虎已被迷得神魂颠倒,暗子或可成为软肋;府内看守严密,我等来不及细查,只觉有没落之兆。 两个代称并不难猜,困虎指萧明之,暗子则是谢澜。 影一仔细检查数遍,确认没有其他重要的东西,才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放走信鸽。 燕瑾年出发前,邺京最大的粮仓便已开仓放粮,经户部审批,提前出发运往江都。而所派官员出行却是乘坐马车,中间有时间差。 他按谢澜所述,提前安排一名替身坐进马车,自己则快马加鞭追赶那批运送的粮草,防止它们被调换。 第108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16) 建平二十一年夏, 辰时一刻,燕帝子瑾年亲率护卫百余名,从邺京出发前往江都赈灾, 此举深明大义, 一时间布衣百姓、贩夫走卒人人夸赞, 称其贤良仁德,有君子之风。 燕九瑜站在城墙上,遥遥注视着那行人离开的背影, 面色阴沉,与燕帝面前恭谨孝顺的模样大相径庭, “都安排好了?” 魏什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是, 一切都在您掌控之中。” 燕九瑜满意地微笑起来, “民心不是那么好得的,他既想要, 就该付出代价。” 任谁也想不到,那架精致大方的马车里, 从一开始坐着的人就不是燕瑾年, 而是老太监宏忠的干儿子石英, 正主早在队伍出发前一个时辰悄无声息从偏门进了靖王府。 那时候天刚擦亮,府内某处院落灯火通明,往来的仆役纷繁忙碌,却并不慌乱,秩序井然。 常宣常意两兄妹操劳了一整个白日,自觉完成任务后上床休息,只需几颗助眠用的安神香,便能使他们陷入深眠, 睡得人事不知。 谢澜跟萧明之身份敏感,前者根本不可能离开邺京,但有太子和九皇子两拨人一齐掩护,能暂时糊弄一段时间。 后者虽可以出城,但需当日回,绝不可能一走十天半月,否则疑心病严重的燕帝会认为萧明之意图谋反。 整间厢房被烛火照得亮堂堂的,若有人从窗外经过,定会被内里的情形惊掉下巴。 孪生兄弟长相尚有差异,这间房里却站着两对一模一样的人,若非衣袍气质不同,乍一看还以为是幻觉。 影二属暗部,常年神隐,骤然暴露于人前十分不自在,他摸了摸紧贴着的人/皮/面/具,顶着萧明之的脸结结巴巴道,“主子……这、这成何体统?!” 萧明之也觉得易容术甚是精妙,仔细研究了一番,闹得影二愈发不自在起来,“这是命令,必须执行。” 谢澜微微挑眉,压低声音,悄悄道,“将军想学,我可以教你。” 熟悉的气息靠近,萧明之却没躲开,转头时瞳仁亮晶晶的,“此话当真?” 他神态亲昵自然,看来一夜过去,恶人格已经落荒而逃了。谢澜笑意深了少许,“比真金还真。” 同样遭殃的还有影十二,他和影十一同岁,性格却是两个极端,沉默寡言,能动手绝不多说一个字,即使亲身体会江湖奇术,表情也没有多少变化,听见萧明之开口才蹦出几个字,“属下遵命。” 萧明之有些担心这样的性格会露馅,可信任的人里只有他跟谢澜身量相仿,也找不出更好的选择了。 谢澜的手稍一用力,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沾染着某种特殊材料的指尖在他脸上游走,弱化了过于凌厉的五官,“将军不必担忧,没有人能把自己变成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暴露是迟早的事,只要我们赶在被戳穿前回来就好。” 被触碰的面颊有些痒,萧明之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不自觉把心里话问了出来,“如果有人伪装成我的样子,你能一眼分辨出哪一个才是真的吗?” “当然,不管将军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认得出来”,谢澜指腹在他眼尾轻轻点了一下,“闭眼,殿下已经在前厅了,我们总不好让人家等太久。” 萧明之照做,一点温热的甜意争先恐后涌上心头,他抿了抿唇,不甘示弱地承诺,“我也能认出你。” 幸福指数悄无声息上涨了百分之五。 他真的很好哄,因为谢澜的一句话,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很难想象战场上用兵如神的将军,私下竟是这般单纯的性格。 谢澜眼神温柔一瞬,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尖,起身让开位置,“将军看看,还满意吗?” 映入镜中的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落进人堆大概都不会被找出来。 萧明之瞧了又瞧,却始终找不到词语概括它的样子,于是只说了两个字,“甚好。” 谢澜记起原世界线里的剧情,不着痕迹地问,“将军打算带谁去江都?” 邺京不少人认识影一的脸,他肯定不能走,保险起见,最好在暗部里选。萧明之不明就里,“怎么了?” 谢澜勾住他的手指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撒娇,“还没想好的话,可以让我挑吗?” 十二影卫的排序并非根据能力,而是正式上任的时间,在萧明之看来各有各的好,带谁都差不多。 真正让他疑惑的是谢澜为何有此一问,“可以。” 谢澜也不客气,直接报出一个名字,“影七。” 脑海中浮现一张端方正直的脸,萧明之略一挑眉,“他有什么特别的?” 难不成对方就喜欢这种严肃款? 谢澜也不解释,理平他衣领的褶皱,轻声道,“将军一路小心。” 事有轻重缓急,萧明之心里清楚,感情上却不好受,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 按计划,他跟谢澜并不能同时前往江都。他负责追赶护送粮草的车队,保护燕瑾年安全;替身那头也离不开人,必须兵分两路。 谢澜亲了亲他的唇角,语带安抚,“澜一定照顾好自己,全须全尾地去见将军。” 时间紧迫,他说完就和换好衣服的影二一同去了前厅,见到穿着低调的燕瑾年行了一礼,“劳烦殿下久等了。” “无妨”,燕瑾年见他手中提着一只木箱,疑惑道,“这是何物?” 谢澜简略解释后歉意一笑,“为掩人耳目才出此下策,还请殿下暂时委屈一段时间。” 燕瑾年何其聪慧,看着一言不发的‘萧明之’,直白发问,“眼前的萧将军,可还是昨日的萧将军?” 谢澜摇头否认。 再亲密的合作者也会保有自己的秘密跟底牌,燕瑾年借喝茶掩饰内心惊骇,坐在椅子上任其摆弄,十分识趣地没有追问。 做好万全准备,谢澜敲响那对兄妹房间的门,“醒醒,该起了。” 常宣猛地从床上坐起,难以接受自己居然放下警惕、实打实睡了一觉的事实,见来人是他,敛起情绪嘶声问,“什么时辰了?” 谢澜站在门边,背着光,表情晦暗不明,“卯时过半。两位快些起吧,昨晚我说动将军带我出城散心,到时候我们扮做逃难的百姓抄小路过去,提前埋伏在必经之路上。” 常宣快速穿上外袍,蹙眉思索,“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接纳我们?” 谢澜笑了笑,语气饱含深意,“殿下既然要做贤德之人,怎会对我们的求助视而不见?” 靖王府的马车摇摇晃晃朝城外使去,经过城门口果然被拦下了。守城将领认出车檐上的贵族印记,沉声问,“来者何人,因何事出城?” ‘萧明之’冷着张脸掀开帘子,嗓音沙哑,“泉山寺,祈福。” 泉山寺就在城郊,距离不远,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爱去那里拜拜,萧明之十年未起风浪,他们也不再像最初因一点小事戒备。 那将领抱拳让路,“还请将军早去早回。” ‘萧明之’没理他,将领习以为常,随手指派一名新兵蛋子跑腿,“去,回禀陛下,就说靖王出城祈福去了。” 至于要不要派人监视,就是皇帝的事了。 出城后,驾车的影一刻意放慢速度,来到计划里的岔路口时,恰好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自北而来。 谢澜找借口走下马车,步入密林中,常宣二人对视一眼,以贴身保护为由跟了过去。 距离车队越来越近的时候,谢澜忽然跑了起来,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速度奇快无比,转眼间拉开一大段距离。 常宣不满皱眉,急忙跟上。 跑至近前时耳尖一动,山风吹动树梢的每一处细节在他脑海中回放,常宣眼神一凛,拔刀出鞘,和常意背靠着背寒声道,“林中有人。” 然而为时已晚,护送‘燕瑾年’的队伍看见半山腰鬼鬼祟祟的人影,不知谁高喊一声,“有刺客!” 队伍瞬间骚动起来,一部分人迅速向马车聚拢保护燕瑾年,余下护卫全部上山捉人。 人海茫茫,常宣甚至分不清谢澜在哪,他冷笑一声,正打算临时遁走,又不知从哪冒出一小股黑衣人,武功比那群护卫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出手就是杀招。 五名黑衣人正是太子派来解决常宣常意的,他得到情报,提前参透招数,故意将兄妹二人分开,逐个击破。 此时还未发现中计,常宣就真成了傻子。他就说这一路顺利得有些不正常,原来在这等着呢。 谢澜隐于暗处,手里攥着几颗随意捡来的石子,每当其中一方拼力打开一处缺口,意图逃命时,石子就会精准命中膝弯或其他穴位,致使他们错失良机,重新陷入混斗。 这群护卫分不清究竟谁是刺客,干脆一起围攻,黑衣人嫌他们碍事,为首之人掏出一块令牌,“我等乃太子亲卫,奉命捉拿刺客,再有阻拦,格杀勿论!” 盏茶的时间,这场闹剧逐渐落下帷幕,五个黑衣人折损了两个,一男一女接连倒地,没了声息。 越霜可以检测人类生命体征,见谢澜要走,忍不住出声提醒,【小谢,那个大块头还没死。】 谢澜神色平静,并无意外,【我知道。】 越霜不解,【那我们……】 它跟了谢澜这么久,不多时便想明白了,偷偷在心里腹诽:宿主真是蔫坏蔫坏的,故意放这个只剩一口气的家伙回去,依花孔雀燕九瑜的性格,知道太子派人拦截,指不定怎么恼火呢。 第109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17) 百余名护卫各有不同程度的伤亡, 最倒霉的当属赵副都统,皇子遇刺是大事,若护驾有功, 升官加爵指日可待。 他仗着三脚猫功夫冲了上去, 夹在乱糟糟的人群中观察战况,伺机抢夺人头, 却不知高手缠斗,距离越近越容易被误伤, 常意竭力杀出重围时错把他当成拦路之人,一刀割断喉咙, 尸首轰然倒下, 滚了两圈停在谢澜脚边。 战斗停歇, 为首的黑衣人手持令牌现身朝‘燕瑾年’行礼, “启禀三殿下,我等奉太子之命来此追杀刺客, 现隐患已除,还请殿下放心。” 不多时, 太监宏忠搀扶着‘燕瑾年’走下马车,亲自向打头的道谢, 他似乎被吓坏了,腿肚子直打哆嗦, “多谢皇兄,救命之恩,瑾年铭记于心。” 首领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低头抱拳道,“殿下高义,我等敬佩不已, 此话定代为转达。” 眼看再说下去‘燕瑾年’就要昏倒了,首领也没了留下观察的兴致,躬身告退。 王都统下令清点人数,稍事整顿后再出发。 前排一名身穿铠甲的士兵习惯性向右看去,发现空缺的位置时疑惑道,“你们看见赵都统了吗?” 由于赵叔淹自持身份,爱掐尖出头,他们平时都统一“都统”,不敢加“副”字。 连问几人都说没见过,小伍长慌了神,正打算禀报,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你在找谁?” “赵、赵都统……”,小伍长一个激灵,“您从哪过来的?!” ‘赵都统’神色倨傲,抬手拍了他脑袋一下,“我自然是从山上下来的,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归队。” 甲胄挡住了谢澜大部分面容,小伍长没发现赵都统皮下换了人,忙不迭照做,“是!” 谢澜翻身上马,听见冷哼时转头看了过去。 王都统目视前方,话里话外却都在内涵他,“有些人急功冒进,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一不小心葬身山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做了孤魂野鬼,可就得不偿失了。” 赵都统不是隐忍的性格,谢澜学着他的样子回怼道,“在下护驾心切,并未考虑这么多。” 王都统目露不屑,“有命挣也要有命享才是。” 谢澜微微笑了一下,“个人选择,就不劳王兄费心了。” 王都统觉得他比从前更讨厌了,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气得直哼哼,扯着嗓子吆喝一声,“继续前行——!” 黑衣首领原路返回,准备带常宣二人回去交差,还未赶到便见属下面色沉重地跑了过来,“头儿,那俩人趁我们不注意……假死跑了。” 首领的好心情荡然无存,恨恨踹了他一脚,“眼皮子底下看着,人怎么会跑?!” 下属又愧又怕,急声辩解,“非是我们不小心,此人心性狠绝,属下特意补过刀,他一动不动,谁知竟趁兄弟们收敛尸身时趁机夺马而逃,简直防不胜防!” 首领顾不上训斥,飞身跃上马背,“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常宣常意本是罪人之后,为苏氏所救后逐渐培养成武功不俗的杀手,曾数次替主家铲除异己,深受重用。 他此刻趴在马背上,全凭意念强撑,才不至于昏死过去。 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奔邺京城西门。 守城将领与苏氏有私,见一人浴血伏在马背上,身前还驮着一名面色青白的女子,看上去已经咽气了,正要询问,听见“宁王”二字时立刻叫人放行。 身旁的士兵疑惑不解,“大人,就这样放他走能行吗?” 将领瞥他一眼,念在此人一脸求知欲、平时也会做人的份上才愿意提点一二,“你记着,如今这世道,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宁王的人,耽误了人家的事,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 那士兵点头赔笑,连连称是,“多谢大人指点。” 大燕禁止车马在人口稠密的闹市区高速行驶,偶尔碰见一个不怕死的,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常宣顾不得其他,一路带翻不少商贩的摊铺,在此起彼伏的叫骂声里停在一座酒楼前,他浑身发冷,聚不起一丝力气,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身下洇出一大块血迹。 掌柜是苏氏的人,嫌死人晦气,正欲把他轰走,看清血污下的那张脸时心中大惊,“常宣?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快来人,去把大夫喊来。” 常宣俨然只剩一口气了,眼前一片血色,抓住掌柜腕骨的手却箍得人生疼,急切想表达什么,拼尽全力才发出的声音细如蚊蝇,“太子……” 掌柜被迫伏跪在地,贴在他嘴边试图听清具体内容,说来说去也只能分辨出几个词语: “太子……有诈……刺客……” 常宣失血过多,心事一了,歪头闭上眼睛。 店中小二被吓傻了,战战兢兢问,“掌、掌柜的,这大夫还请吗?” “请个屁!”,掌柜抖抖袖袍站起来,也不管他心理阴影有多大,径直吩咐道,“你先找两个人把他们抬进后堂,注意避开客人。” 店小二欲哭无泪,目送掌柜身影消失在巷口,看方向像是去宁王府的。 掌柜反应再迅速,终究比太子派去的人慢了一步。首领下马飞奔入府,请求面见燕承书。 后者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下首,“事情可办成了?” “是”,首领屈膝跪地,沉声道,“属下无能,那刺客太过狡猾,趁我等不备假死逃生,未能将事情处理干净,请主子责罚。” 太子沉着脸一言不发,半晌后问,“老三可知道是谁帮了他?” 首领不敢隐瞒,把‘燕瑾年’的反应详细的描述了一遍,末了道,“主子,我观他胆小如鼠,刺客还未近身就险些尿了裤子,难成大器,如何能与您相提并论?” 太子眉头松了又紧,“也罢,孤即刻进宫禀报父皇三弟遇刺一事,定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首领沉声恭维,“主子英明!” 太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因为心情好,声音难得温和,“自己去领罚,再有下次,休怪我不留情面。” 几家欢喜几家愁,比起最近诸事不顺的燕九瑜,春风得意的太子,饶是谢澜这般经历无数世界的任务者,见到越来越多面黄肌瘦的百姓也不免皱眉。 路有饿殍,邺京却一片歌舞升平,燕帝寿辰耗费的雪花银更有万金之数,奢侈无比。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这份落差与荒谬的。 ‘燕瑾年’一行走的是官道,抵达江都最快也要半月,期间途径州县五十余座,大小驿站无数,停停走走,很是耗费时间。 步入南方地界,明显能感受到气候湿润起来,绿草茵茵,蝉鸣声聒噪,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为赶路只能冒雨前进。 连日暴雨,江都万亩良田被淹,灾民高达数十万,无家可归的百姓只能拖家带口逃至周边郡县。 然而每座城池容纳的人口数量有限,超出承受范围不但影响治安,还会影响城内百姓生活,因此逃难的流民只能在城外安营扎寨,饿死百姓的尸身无人处理,天气潮湿闷热,腐烂后又引发疫病,简直恶性循环。 远水解不了近渴,朝廷发放的灾银粮食终归有限,谢澜他们需要沿路募粮。 是夜,谢澜房中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王都统慢悠悠坐在对面的玫瑰椅上,毫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谢澜放下笔,模仿赵都统的样子直直瞪视着他,“王兄倒挺自来熟,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王都统笑眯眯的,不见平日里针锋相对的架势,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笃定道,“你不是他。” 谢澜虽面上不显,心中却万分诧异,一时竟分不清他在试探,还是当真发现了猫腻,“王兄若是害了癔症大可直说,有我接替正都统一职,您也好放心。” 平心而论,王都统算是个肯为百姓做实事的,如非必要,谢澜不想对他动手。 王都统仿佛没察觉到那一闪即逝的杀意,语气不紧不慢,“阁下还是不够了解他,我和赵叔淹做了许多年死对头,论了解,我称第一,还没有人敢称第二,真正的他,绝不可能亲手为他口中的下等人盛粥。” “……”谢澜猜不透他的意图,干脆静观其变。 王都统喝了口茶,“阁下放心,老夫若想揭穿你身份,为何不选在白日,当着众多将士的面戳破,顺道将你拿下? 从这些天的观察看,你这顶替之人远胜赵叔淹百倍,既是如此,老夫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谢澜笑了笑,“大人胸襟宽广,晚辈敬佩不已,有些话并非发自本心,还请您不要介怀。” 王都统:“话说到这份上,阁下可否让老夫一睹真容?” 谢澜摇头,“不可,非不愿,而是有隐难言。在下来此,只为解决水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人莫要再问了。” 王都统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老夫不是那古板之人,暂时信你,但你要保证不伤害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事情结束后速速离去。” 谢澜颔首应下,“那是自然。” 两人达成共识,王都统又拉着他商讨了一番明日事宜,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越霜松了口气,见谢澜心情尚可,重新提笔写信,摊在他手边敞开的紫檀木匣子里滚了一圈,暗搓搓调侃,【小谢,你演技还有待提升哦~】 “嗯,确实有待提升”,谢澜微微挑眉,把它提起来放在笔挂上,“换个地方躺。” 架子上哪有软软的花帘纸舒服,越霜探出一缕精神力,打算看看什么东西这么宝贝,看清落款时球身一震。 原来是萧明之寄来的信啊,那没事了…… 才怪! 它果然失宠了! 越霜只气闷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忍不住偷看谢澜信里写的内容。 第110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18) 【怀初: 见信如晤, 自邺京一别已有半月,忆及千秋节盛景竟有恍如隔世之感。连日阴雨,致使粮价疯涨, 莫说寻常人家,就连官宦士族, 仅凭朝廷发放的月俸也难以承担, 如此一来,人人各为其利, 江都危矣。 今日途经宛陵县,路见七八岁稚童衔草卖身, 从良籍入贱籍,却连一斗米都换不了,与你信中所述相差无几,若要根治, 还需从源头入手。 申时天降暴雨,临窗而观宛如银河倒泻, 我们不得不退回驿站,保守估计,上封信约定的时间门大约要向后推迟两日, 望将军体谅。 路程过半, 事情还算顺利,澜知将军心意,然欲速则不达,盼将军好生珍重, 待来日江南再添春景,新柳垂堤,桃夭李艳, 愿与君泛舟同看。 纸短情长,惟愿清风入怀,替我诉尽相思意。】 怀初是萧明之的表字,他昨日睡得晚,半梦半醒中听到鸟雀的咕咕声,迷迷糊糊睁眼朝窗外看去,那只熟悉的雪鸽正停在窗柩上抖毛,听见响动十分人性化地歪了歪脑袋。 萧明之披上衣衫下床,用手摸了摸它光滑的羽毛,然后才打开密封的竹筒。 那鸽子是谢澜的一缕精神力幻化而成的,一来保险,二来萧明之那边出了状况,他也能第一时间门赶过去。 负责送信的雪鸽与他神识相通,萧明之每一次轻柔的抚摸都仿佛落在了敏感的神魂上,个中滋味,实在叫人难以消受。 谢澜深深吸了口气,心念一动,雪鸽咻地飞了出去,站在屏风上用后屁股对着他,十分拟人化的动作让它看起来像生气了。 越霜第一时间门感知到这种特殊的变化,以为出了什么事,【小谢,你怎么了,耳尖好红啊……】 谢澜嘴硬不肯承认,【……你看错了。】 萧明之莫名觉得好笑,正想逗逗它,很快被信上的内容吸引了全部心神。他先是皱眉,看到后半部分又无意识勾起唇角,主人格幸福指数上涨了两点,连敲门声都没听见。 这一指数倒也不完全与谢澜挂钩,来到江都后目睹人间门炼狱,接连跌过几次,最后稳定在了百分之四十。 “他的信?” 萧明之反射性把信折好塞入袖中,抬头发现是燕瑾年,才松懈下来,把信仔细放进一只雕花檀木箱里,“殿下过来怎么不叫人通传一声?” 多日相处,两人熟悉不少,交谈时也不再遵守那些繁文缛节,变得随意起来。燕瑾年寻了处位置坐下,指了指匣子里满满当当的信笺,表情揶揄,“我打过招呼了,是你看得太入神,敲门声再大也没用。” 萧明之没有否认,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殿下吃过早饭了吗?” “城外百姓的尸骨垒起来快有城墙高了,那些人却敢在朝廷发放的粮食里掺沙子,把上等米换成霉米,这样的人一日不除,哪里还吃得下……” 他们几人骑的快马,日夜兼程,四日后终于追上了押送粮草的队伍。出于谨慎,燕瑾年恢复原本相貌,在押运官震惊的眼神下要求重新清点粮食数目。 这一查不要紧,押送的十万石粮食能用的不过半数,救灾用的银两更是不翼而飞。 燕瑾年冷声质问,押运官却一个劲装傻,眼睛滴溜溜的转,一会儿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一会儿又说遇上了山匪,银子跟米粮都被他们劫了去。 总之没一句实话,明显不把燕瑾年放在眼里,他身后穿着大燕制服的兵卒挤在一起瞧热闹,态度散漫,偶尔发出几声窃笑。 萧明之二话不说,长剑出鞘,稳准狠将一名副手抹了脖子,喷/射出的血液带着温度溅了押运官满身。 杀鸡儆猴,一招慑敌。四周鸦雀无声,那些窃窃私语的士兵大多第一次见血,傻傻注视着眼前血腥的一幕,连动一下都不敢。 押运官僵在原地,抖着手摸了摸脸部沾染的温热血液,跌跌撞撞朝后倒退两步,反应过来时立刻将矛头对准萧明之,色厉内荏道,“谁给你的胆子,敢谋杀朝廷命官?!来人呐,还不快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拿下!” 他语气仓惶,后半句甚至叫破了音。 萧明之乃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物,仅冷冷瞥了他们一眼,抱剑站在原地,便如煞神转世,叫那群士卒心惊胆战,你推我我推你,一时间门无一人敢上前。 萧明之目光扫过一张张怯懦的脸,发出一声轻蔑至极的嗤笑,“大燕以你们为耻。” 面对敌人,连与之一战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将士如何上战场杀敌,如何面对养精蓄锐十年的西戎跟匈奴。 这群人他连看一眼都嫌多,只抬了抬手,影七上前一步将方才不可一世的押运官捆成了粽子,并用一团破布堵住了他歇斯底里的叫骂声。 萧明之把捆人的绳索牵在手里,睨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首,意有所指,“食君俸禄,当尽君事,先前的账暂且不论,今日起一切行动需听三殿下指挥,诸位如有异议,大可现在提出来,我不介意送你们下去陪他。” 能活着又有谁想死,一群人连连摇头,比鹌鹑还要安静听话。 “既然没有,背地里就不要搞小动作,违者格杀勿论。” 萧明之翻身上马,绳索那头的人却还在地上站着,他用意很明确,就是要这不知贪过多少油水的押运官跟在后面跑步前行,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归位,稍作整顿后重新出发。 收回发散的思绪,燕瑾年沉默半晌,忽然摇头叹道,“你们感情真好。” 好到让他有些羡慕。 来江都后燕瑾年才知道,那些上报灾情的奏折究竟隐瞒美化了多少,现实情况不是轻飘飘几行文字所能描绘的。 潮湿阴雨的天气令人烦躁不已,这种时候有一人甘愿抛下所有,和自己共同分担,是一件极幸运的事。 小时候燕瑾年就时常在想,若自己也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漫漫长夜也不会只跟书本作伴,汲取知识的过程虽受益匪浅,却寂寞无比,欢欣也好,失落也罢,都无人倾诉。 正如同此刻,他把愤怒、迷茫全部压在心底,不知该说与谁听。 萧明之一怔,拍拍他的肩膀劝慰道,“有我们在,事情一定会解决的,殿下无需给自己太大压力,如果不嫌弃,也可以说给我或者其他人听。” 天潢贵胄,听起来尊贵无比,实际他们连悲伤的时间门都没有,日日戴着假面,还不如普通百姓活得自在。 燕瑾年摇了摇头,很快调整好情绪,恢复成往常的样子,“无事,走吧,趁饭还没好,我们先去后院瞧瞧。” 那押运官被马牵行半日就受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行至受灾最严重的潥城险些丢掉半条命,尽管如此,他依旧咬死不认,只会重复什么都不知道。 这次也不例外。 朝堂厮杀和战场同样激烈,没有仁慈可言。燕瑾年无惧脏污站在临时搭建的囚牢里,终于显露出冷血的一面,“人生在世,牵挂有三,亲人,妻子和前途。如今你前路尽断,难道连家人也能弃之不顾吗?” 押运官看似没有反应,实则浑身紧绷,血液顺着开裂的伤口滴滴答答淌了下来,很快积了一小滩。 燕瑾年不动声色道,“继续僵持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替父母亲族考虑,留一条后路。” 萧明之随后报出的准确地点,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押运官身上再看不出往日的威风,死死瞪视着他们,像过了一甲子那么久,才嘶声报出一个粮铺的名字,而后仰头大声笑了起来,口中接连溢出大量鲜血,“你们……可要守信,我就在下面等着……殿下一起——下、地、狱!” 最后三个字是含着血说出来的,阴森鬼魅,回荡在不大的空间门内,无端渗人。 影七走过去捏着他的下巴检查一番,“主子,他咬舌自尽了。” “拖出去埋了吧”,萧明之皱了皱眉,担心燕瑾年受影响,“逆贼的话听听就算了,殿下切不可往心里去。” 照实说,世上盼着他死的人多了去了,眼下宫里那位好弟弟恐怕就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燕瑾年并不介意,面无表情转身走了出去,“走吧,待会儿我们也去一趟顺亨米铺。” 两人吃过饭,即刻带着影七跟影十出门了。 路过一处粥棚时,燕瑾年看着大锅里几乎“清澈见底”的米粥直皱眉,见一身墨绿官服的县令躲在檐下不停地擦汗,不由得把人叫来问话。 县令一脸愁苦,未开口先叹气,“殿下可知小小的潥城有多少灾民,朝廷拨的粮款又能撑几天?维持性命罢了,若真按殿下所说,顿顿米粥馒头,好不容易囤积的粮食,恐怕不出两日就空了。” 找回丢失的物资跟灾银迫在眉睫,否则仅凭几人的力量,绝无可能堵上这个窟窿。萧明之面色沉凝,“大人可知顺亨米铺在哪?” 县令点点头在前方带路,萧明之正欲跟上,头顶忽然多出一顶斗笠,遮住了漫天飘扬的雨丝。 他下意识转头,入目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可他却在里面看到了熟悉的关切,还有点微妙的指责。 谢澜从怀里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一点点擦去他面颊沾染的雨水,似笑非笑的问,“将军就是这般照顾自己的?” 鼻尖传来一点百濯香的气息,驱散了黏腻潮湿的雨水,萧明之有些心虚,连日来的思念都化作热意涌向眼眶。因为有太多话想问,以至于他动动唇瓣,却说不出半个字。 谢澜无声叹了口气,指腹轻轻蹭了下他的脸颊,“将军打算去哪,不妨带澜一起?” 被派去保护谢澜的影八一早就把另外的斗笠递给了燕瑾年,连一旁干巴瘦的县令都没落下。 萧明之终于发觉自己和他对视了太长时间门,缓缓移开视线,“我跟殿下打算去西南边的米铺逛一圈……你不是说还要两日才到,怎么今天就……” 谢澜与他并肩走在一起,借衣袖遮挡勾住了对方微凉的指尖,“因为想给你惊喜。” 萧明之忍不住偏头笑了出来。 尽管斗笠也有燕瑾年的份,他却仍有种冰冷的雨丝在脸上胡乱拍打的错觉,默默收回打量的视线。 原来他们二人里,占据主导的竟是看似处在弱势的西戎世子…… 第111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19) 整座潥城自然不止顺亨一家米铺, 它们大多有一个共同特点:米粮充足,但真正前来买米的顾客少得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寻常百姓只远远观望, 并不上前。 每当看到有人抱着米出来,眼睛都绿了。 为调查行情, 谢澜一行人接连逛过多家商铺,可这些铺子里的掌柜如同商量好一般,一问价钱定得比谁都高,一问缘由哭得比谁都惨。 东边这家掌柜看到身穿墨绿色官服的县令,立刻猜出了后面几人的身份,弓着腰一把泪一把鼻涕地诉苦,“现在粮价涨得厉害, 库存都是从别人手里高价收来的, 不是小人不想尽一份力, 但总要养家糊口才是。” 把他的话简单翻译一下,就是别家都这么贵,谁降价谁吃亏, 商人重利,每压一斗,损失的都是真金白银, 他们能愿意才怪。 谢澜微微蹙眉,抓住其中几个关键字, “敢问阁下在哪里进的这批粮食?” 掌柜如同演练过千万次那般对答如流, “说来话长,库存告急又逢连日暴雨,小人一直没能进货,眼看雨越下越大, 淹了不少良田,这才雇人跑到嘉洲进货,那时候粮就已经涨价了,进时一两六斗,我卖一两斗,扣除打赏钱,真赚不了什么。” 谢澜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邺京的米价才一两一石四斗,这话便是明知道朝廷拿连成利益共同体的粮商没法子,为求暴利,连脸都不要了。 做生意嘛,向来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掌柜搓了搓手,语气诚恳,“这样吧,小人也没有别的东西,殿下心系江都百姓,不远万里而来,几石米还是送得起的。” 他说完给小二使了个眼色,后者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米斗开始往里倒米。 “不必”,伸手不打笑脸人,燕瑾年到底缺乏经验,他们又拿不出证据,准备好责问的话卡在喉咙里,寻不到由头发作。 恰在此时,堂外传来一阵喧闹,一名抱着孩子的女人被店伙计赶苍蝇似的推了出去,“去去去,没钱来买什么东西,咱们这都是做买卖的,做不了慈善。” 握在手里的铜板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女人艰难地跪下连泥带水一齐捞进怀里,她怀里的孩子看着不过一两岁大,受到惊吓扁嘴哭了起来,因为饿得没了力气,哭声细弱如猫叫。 相似的一幕几乎隔几日就上演一遭,围观的百姓眼神麻木,俨然已经习惯了。 那伙计素来倨傲,大概嫌女人挡在门口碍事,也不管她捡完没有,抬脚就要踹,“赶紧闪开,别碍着别人做生意。” 萧明之面色像覆了层薄薄的霜雪,这次不用他开口,影七便自发过去,把不远处狗仗人势的家伙两只手反剪在背后控制住了,甚至还贴心地把蓑衣罩在女人跟孩子身上。 谢澜眯起眼尾,隔着重重雨幕看清了门面上挂着的牌匾——顺亨米铺。 燕瑾年见状也没了套消息的心思,临走前冷声道,“你有这份心,倒不如把东西送给真正需要的人。” 见一行人离开,小二停下手里的活,“掌柜的,这米还送吗?” “当然要送”,东家掌柜黑着脸站在檐下观望,反问的话更像在暗示着什么,“邺京来人,说的话咱们照做就是,哪有胆子违抗。” 女人朝几人屈膝行礼,面容枯槁憔悴,“多谢几位大人救命之恩。” 这个年代饥饿和高烧很容易夺走一条脆弱的生命,萧明之见她怀里抱着的孩子脸颊通红,似乎正生着病,便偷偷塞给她一粒银子,低声道,“直走左拐有家药铺,拿着买点药去吧。” 谢澜在他旁边将这点小动作瞧得清清楚楚,眼神温柔一瞬,“城内设了几处粥棚,人人都能免费领一碗,虽不足以果腹,至少能好过一些。” 女人顾及恩情,犹豫片刻还是把知道的事说了出来,“两位大人有所不知,每日提供的粮食有限,有能力挤到前面的都是青壮年,如妾身这般拖家带口的,去了也是白去……遇见急性子的,说不定还会挨打。” 两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古怪。 救灾,救的究竟是谁? 顺亨米铺的掌柜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长相十分面善,听见呼嚎声出门查看情况,“几位大人,不知我这伙计犯了什么错,为何要抓他?” 燕瑾年不跟他打太极,“当街伤人,按我朝律法,该杖责二十。” 掌柜瞥了缩在几人身后的那对母子一眼,表情愠怒,照着店小二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欺凌弱小,品行不端,我怎么会招进来你这种败类!?” 面对燕瑾年,他又变了副模样,笑着拱了拱手,“外面下着雨,殿下跟几位大人若不嫌弃,不如来小店歇歇脚,喝杯热茶,有事也好慢慢说。” 谢澜跟着坐于下首,不着痕迹打量四周,从装潢到掌柜的穿着打扮,比其他几家店还要普通低调,仿佛为掩盖着什么。 掌柜泡的虽是陈茶,却是一百六十两纹银才能得来一包的铁观音,要知道大燕九品官员一年的俸禄也只有四十五两银子,外加二十石俸米。 没看对面捧着茶盏的县令脸都绿了,不知是因为憋屈还是嫉妒。 燕瑾年自来到江都地界就压了一肚子火,碰都没碰桌上的茶杯,沉着脸问,“掌柜可知,朝廷发放的十万石赈灾粮被人调换的事?” 掌柜自称姓孙,闻言惊诧道,“这……事关机密,小人何从得知啊。” 燕瑾年重重拍了下桌子,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也想知道,你究竟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孙掌柜惶恐跪地,一个劲喊冤,“殿下明察,小人行得正坐得端,每一笔进账都有记录,绝不敢造假!” 呈上来的账目厚度可观,记录最早可追溯到上一年月,每一次交易都能对得上号,就算是谢澜也挑不出错来。 一指厚的账本连次涂改痕迹都没有,比模板还要工整几分,孙掌柜表现得越完美,就越证明了这家店藏着猫腻。 他们都清楚这个道理,然而苦于查不到证据,连把人带走审问的理由都没有。 察觉到燕瑾年强行抓人的意图,萧明之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直到走出这条街,燕瑾年才问出心中疑惑,“为什么不能把他抓回来,辅以重刑,定能撬开他的嘴巴。” 谢澜替萧明之解释道,“的确是个办法,但并非上策,无故抓人,殿下还想不想要名声了?这些人沆瀣一气,恐怕我们前脚把掌柜的带走,后脚以势压人的消息就能传遍整片江都。” 燕瑾年皱眉,虚心求教,“那何为上策?” 谢澜拉着萧明之避开水洼,按记忆前往距离最近的施粥点,“回去再详说,我们先去那对母子说的地方看看。” 粥棚外围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队伍排得很长,因为今日有余粮,人群在官兵的维护下还算有序。 打眼一看,排在前面的的确有不少壮年男性,脸颊饱满无凹陷,身强力壮,分明是混在真正的灾民里捣乱的。 萧明之记性不差,认出排在一名老妇人前面、袖口打着补丁的男人不久前才见过,对方当时正捧着一碗粥喝,没想到现在又排上了,还挤在一个不错的位置上。 有手有脚,明明可以自食其力,却跑来和老人孩子抢朝廷救济的食物。 “将军不可”,谢澜拦下怒气冲冲的人,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只管得了一时,却不能永远守在这里,往好里说,他们大可以换一个粥棚,或者趁我们不在的时候过来;往坏里想,这样恶劣的天气,百姓情绪是最容易煽动的,处理不好,发展成暴动,岂不更难?” 燕瑾年总觉得他在故弄玄虚,“依你之见,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眼看就要轮到那位打着补丁的男子了,谢澜快步上前,随意拔起一撮肆意生长的野草丢进米粥里。 那男子目眦欲裂,指着他的手直哆嗦,“你往粥里扔脏东西,我们还怎么吃?!” 此话一出,有不少人跟着附和,人人骂他卑鄙无耻,叫唤最厉害的,正是他们先前注意到的几个壮年男人。 燕瑾年早知他要祸害粮食,说什么也不会问出那句话的,登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恨恨低斥一声,“蛮人!” 萧明之皱眉不语。即使这个时候,他也相信谢澜定有他的理由。 施粥的士兵注意到他和县令是一起的,一时间拿不准该不该捆人,正打算低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余光却发现这突然冒出来的人,拿起备用碗给自己盛了一勺,当着众人面喝光了。 谢澜让出位置,唇边勾起的弧度在补丁男眼里十分欠揍,“我幼时也经常吃不上饭,饿得很了连草根泥巴都能吃,现在米汤里落了几根草,又有什么关系呢?” 补丁男一噎,他身后是名瘦成麻杆的半大孩子,由于运气不好,已经两天没抢到饭吃了。 他见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前面的人挤了过去,将有豁口的碗递到士兵跟前,眼神渴望,乍一看犹如草原饿了十天肚子的野狼,“给我,我吃!” 谢澜依旧是笑着的,只是这笑意却未达眼底,“想吃的留下,嫌脏的可自行离开。” 像一滴水落入油锅,短暂安静后,人群轰然炸开,距离远的看不清状况,嘀嘀咕咕问个不停。 “这人谁啊?” “和县令一块儿来的,应该也是当官的吧?” “哎呀管他个球,快往前快往前,那大块头走了,这说不定是最后一锅,晚了又要饿一天。” 千人千面,厌恶痛骂者有之,饿到极致的人眼里却只有来之不易的食物。 眨眼间队伍缩水一半,哗啦啦走了不少人。 第112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20) 被迫离开队伍的数名壮年男子皆有任务在身, 哪里肯就此离开。 越往后的队伍越乱,一名面相凶狠半伏下身体,让前面的人挡住自己, 双手呈喇叭状故意挑唆道,“乡亲们,朝廷派来的人吃香的喝辣的,如今却故意在我们的粥里添沙子,这能忍吗?!” 有时候行动远比单纯苍白的语言更有冲击力。 眼见流民又有骚动趋势, 萧明之拨开人群上前, 拿过谢澜的碗重新盛满, 同样面不改色喝了下去,面向队伍将碗底朝上控了控,声音沉静,却足以让后排的人听清, “大燕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它的子民, 真正的绊脚石,就是藏在你们中间混淆视听、滥竽充数的人,今后各位乡亲无论谁发现他们,都可以找衙门报官。” 燕瑾年反应还算快,目瞪口呆过后,也跟着走到粥棚下,一边亮明身份一边给自己盛了一碗, 咬牙喝了下去。 说实话, 米粥本来就稀,寡淡如白开水,加进野草后更有种怪异的土腥味,即使是最不受宠爱的时候, 他也没吃过这种东西,也不知那俩人是怎么忍下去的。 不管心里怎么想,燕瑾年都没有表现出来。 江都的一切远超出他二十多年的见识和认知,一碗稀米粥下肚,燕瑾年望着一张张消瘦的面庞,心中莫名燃起了一团火,不是需要发泄的怒火,而是迫切想为百姓做些什么、迫切想荡尽世间不平事的心火。 用后世的话来评价,大概是热血上头、迟来数年的中二之魂熊熊燃烧吧。 燕瑾年咣地将碗搁在桌上,大声道,“吾等奉陛下之命前来救灾,对乡亲们的遭遇都看在眼里,瑾年在此保证,朝廷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来日定还大家一个山明水秀的江都!” 几位邺京来的“贵人”都喝了,县令自然也不敢落下,有样学样的跟着喝了一碗。 人群中不知谁先起的头,突然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瞬息间扩大,有雷霆之状况。 方才出言挑拨的男子跟“同伙”对视一眼,见势不妙立刻准备开溜。 谢澜没想到他们俩也会跟来,唇边笑意真实不少,注意到远处几道鬼鬼祟祟的影子,低声吩咐影八,“悄悄跟着那几个长得壮的,看看他们住哪里。” 今日之行暂时告一段落,他们已经对潥城的大体情况有了了解,再呆下去的意义不大,不如回驿舍再做打算。 事情以一种未曾设想的方式展开,回去的路上,燕瑾年下意识擦掉脸颊沾染的雨水,总觉得那里火辣辣的,又热又肿。 他看着谢澜那张沉静的脸,鬼使神差的问,“你以前……真的吃过草根?” 谢澜讶异挑眉,笑着否认了,“当然没有,我诓他们的,殿下怎么会这么想?” “……”燕瑾年撇撇嘴,直觉他没说实话。 雨下得密,谢澜衣裳全湿了,连同蓑衣一起湿哒哒黏在身上,又闷又沉,闹得人十分不痛快。 县令跟了他们大半天,总算机灵一回,叫人提前备了热水,方便沐浴。 这里条件不似王府,有白玉池子,只能用浴桶。 有些事无需多言,谢澜绕开忙里忙外的杂役,进了萧明之的屋子。 室内光线昏暗,还未看清,怀里便多出一具湿漉漉的躯体。萧明之紧紧圈住他的脖颈,将半月来的思念与牵挂融进这场亲吻。 礼尚往来,谢澜闭上眼睛,缓慢又不失霸道的与他接吻。 萧明之在带了点血气的吻中断断续续的问,“你以前……真的没吃过草根?” 他明知这是逃不开的命运,可只要想到谢澜孤身入燕,没有父母亲族,没有玩闹的伙伴,随便哪个宫人都能欺负他,都能克扣饭食,饿极了只能蹲在地上挖草吃,心里就难受的厉害。 更何况遭这罪的人本不该是他。 “真没有”,模糊的视线里,谢澜似乎露出一点笑意,随后轻轻咬了口他的下唇,因为靠得近,说话时难免蹭到唇瓣,无声展露着亲昵,“先去沐浴,一会儿水都凉了。” 他一身暗色劲装,湿透后紧贴在身上,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冷玉一般,唯有唇红的惑人,因为刚刚的那场厮缠。 “我不信”,萧明之企图从他表情里读出说谎的成分,然而却什么都没有。 他逐渐抵抗不了这种诱惑,退开少许距离,试图用指尖抹去他易容的痕迹,未经思考就把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要一起吗?” 一起是不可能一起的。 谢澜亲了亲他的唇角,不知想到什么,动作温柔似水,“再等等。” 萧明之耳根一热,靠在他胸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显然也清楚这种时候不太合适,调整好情绪让屋外候着的丫鬟再送进桶水来。 热水驱散了身体冰冷黏腻的感觉,谢澜将发丝绞至半干时,影七已经把饭送进来了,极简单的米粥和银丝卷,外加凉碟小菜,尽管看着寒酸,也已经比外面百姓好上太多了。 谢澜不着痕迹看了门边身子笔挺、面容端方的影七一眼,说能想到这样的人,竟是前世那个故意把影十一引走、害萧明之被抓的背叛者。 他现在依旧忠心耿耿,未来的事还没有发生,谢澜也找不出理由让萧明之提前把人处理掉,只能把背叛扼杀在萌芽里。 此次江都之行就是最好的机会。 影七六感敏锐,心中莫名,在他的注视下只觉如芒在背,不由自主开始回忆自己哪里得罪过他。 萧明之见他总往影七那看,连饭都顾不得吃,重重咳了一声,“世子不饿吗……还是这清粥小菜入不了世子的眼?” 如今他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故意喊‘世子’二字,谢澜收回视线,抬手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笑道,“将军这就冤枉我了,澜只是有些惊讶,原来表面再凶的人,私下也有柔情的一面。” 萧明之记起影七主动上前,把蓑衣送给那对母子的事,挑眉瞥了他一眼,“人不可貌相。” 影七被他二人盯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抱拳请罪,“属下一时心急,不该自作主张,请主子责罚。” 萧明之让他起来,“你又没做错,平白罚你做什么。” 谢澜像是闲聊一般,不着痕迹套话,“你可还有亲人在世?” 影卫大多是孤儿,闲暇时也很少聊身世。影七见萧明之没有制止,反而带着纵容跟鼓励的意味,肃着一张脸开口,“回世子,属下幼时丧母,被人牙子卖到边城,亲妹不知所踪。” 影七顿了顿,低声补上一句,“母亲是为保护属下和小妹而死的。” 正因如此,他见到那对可怜的母子,才忍不住想帮上一把。 这件事萧明之从来没听他提过,皱了皱眉道,“等江都事了,我们再帮着你找找。” 影七表情有了细微变化,内里的感激不似作假,“谢将军。” 问题分明是谢澜先抛出来的,他却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垂眸搅着碗里的白粥。 按世界线所述,燕九瑜许以重利,从影七家乡找来一名年龄相似的女子假扮他的妹妹,用和谈的理由,威胁他提供萧明之的藏身地。 抓到人后,燕九瑜卸磨杀驴,影七从始至终蒙在鼓里,不知道千辛万苦找回来的亲妹妹是假的,被忠义与亲情的抉择折磨,死时才得到解脱,也是可怜虫一个。 萧明之停筷,端起茶杯漱了漱口,让小厮把燕瑾年找来谈正事。 等待的时间里,他们彼此交换了途中见闻,即便有些事信里提到过,可那时感受不到对方的回应,让人感觉少了点什么。 宫里吃□□细,燕瑾年来了这里有些水土不服,才吃下去的饭,没一会儿又吐了出来。 虚弱的样子可把县令吓坏了,乍一看脸比他还白上几分,说什么也要亲自出门请大夫。 燕瑾年反复保证自己绝对没事,才暂时把人劝下,推门进来时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万分憔悴。 萧明之替他倒了杯热茶,目露关怀,“殿下身体不适?” 燕瑾年摆摆手,看向谢澜的眼神里写满了求知欲,“世子曾说,抓人是下策,那敢问何为上策?” 谢澜也不卖关子,将计划娓娓道来。 燕瑾年听到一半忍不住反问,“偷账本?” 谢澜颔首,“白日打草惊蛇,顺亨的账本是最难拿的,但我们可以从其他粮铺入手,倘若一夜间好几家商铺的账本都丢了,其他人得到消息后会怎么做?” 萧明之眼前一亮,“会下意识确认重要的东西在不在。” 谢澜略微勾唇,像只狡猾的狐狸,“所以我们只要派人暗中监视,就能顺藤摸瓜,找到真账本藏在哪里。” 谢澜在铺开一张宣纸,根据记忆标注出每一处粮铺的具体位置,然后又用朱笔着重圈出三家,主动送粮的那家也赫然在列,“咱们的人翻找账本时,可以故意把东西翻得乱七八糟,制造遭贼的假象,最好再损失点财务。第二天见到的场子越乱,他们心里就越容易紧张。” 他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声通传。 跟踪几名壮汉的影八回来了。 第113章 霸道王爷俏王妃(21) 影八一身夜行衣, 站在门边几乎跟暗影融成一体,他来不及换衣服,先把观察到的情况说与几人听,“属下一路跟着那伙人出城, 发现他们都是瓦寨的土匪。” “而且……”, 影八语气犹疑, 抬头看了燕瑾年一眼,“属下还有一个发现, 不知当不当讲。” 萧明之眉间一紧,“无碍, 直说就是。” 影八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沉声道,“那些人看着武功不高, 空有一身蛮力,属下便上屋顶揭开瓦片, 本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谁知看见墙上挂着的佩刀像是军中特供的……” 燕瑾年闻言坐不住了,一拍桌面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影八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不动,注视着脚下汇聚的小片水迹, “属下所言句句实属,绝不敢欺瞒!” 萧明之相信影卫的洞察力, 心中惊诧, 凝眉陷入沉思,“知道了,先下去吧,换身干松的衣裳。” “是”, 影八应声退了出去,伴随着一阵房门开合的吱呀声,室内彻底安静下来。 燕瑾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我听说,上报灾情的奏折曾提到过,朝廷派来的人途径潥城,与山匪发生争斗,护卫军损伤惨重。” 如今看来,部分护卫军假死后扮做土匪,将整片灾区搅得乌烟瘴气。 他缓缓跌坐在椅子上,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为什么?” 这些人难道就一点都不在乎百姓的死活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只是没有人能给出正确答案。 “那便说得通了”,此事在谢澜预料之中,他屈指敲了两下案几,唤回两人注意,而后用指尖蘸取茶水,在桌面写下一个名字, “殿下可知,郑应元早年仕途不顺,多亏贤国公看在同乡的份上拉了他一把,两家明面上扮做不熟的样子,其实私下一直没断过联系。” 郑应元,恰是此前派来的钦差大臣的名字,由于办事不力,被燕帝好生斥责了一番。 “你说他是宁王的人?”燕瑾年眼神充满疑虑,“此等机密,你是如何得知的?” 萧明之也跟着看向他,眼里倒没有怀疑,只是单纯的疑惑,想听他解释。 谢澜自然是通过原世界线猜出来的,包括燕瑾年前世意外被杀,恐怕也跟这几个伪装成土匪的人脱不开关系,但他不能透露跟系统有关的事, “殿下忘了,我给宁王做了近十年伴读,不小心听见个把消息,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个鬼……一个在夹缝中求生的人,居然有心思收集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用上的情报,要说没有企图,燕瑾年说什么都不信。 他心绪逐渐稳定下来,进而升起的是警惕。 燕瑾年很清楚他跟谢澜是合作伙伴,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擅于谋略的人,若有心做点什么,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谢澜仿佛没察觉他表情的变化,直视着那双眼睛问,“殿下可还记得寿宴之上,自请来江都的初心?” “我……”,燕瑾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其实我最开始的目的也没有你们想的那样高尚,除了想尽一份力外,更多的是想暂避锋芒。”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燕帝年纪大了,太子党与宁王一党的争斗越来越激烈,总有一天会波及到他身上。既然如此,还不如南下替自己搏一条生路。 要想马儿跑得快,光抽鞭子是不行的,上等草料也不能少。以目前处境看,他和萧明之哪一个站出来揭发燕九瑜做的那些腌臜事,都会惹燕帝防备,眼前这人却不会。 谢澜化身鸡汤学家,温声劝解,“殿下可曾听过一句话,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大燕只是病了,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树木尚且有虫蛀,何况是一个国家?发现后拔除便是。” 燕瑾年半晌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从他手背暴起的青筋看,内心远没有表面显露的那般平静。 与此同时,萧明之体内瞧够热闹的恶人格冷哼一声,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评价道,“我早说过,他就是一头狼崽子。” 恶人格本是自说自话,也没指望那个坠入爱河的家伙理他,谁知主人格竟破天荒有了回应,“你说得对。” 可他就是喜欢。 恶人格将未说出口的后半句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对天翻了个白眼。 燕瑾年深深吸了口气,于短时间内有了抉择。也许他天生就是个怪胎,既不像燕帝一样多疑,也不像宁王那般阴狠。 他不想把合作当成利用,盟友变作敌人,故而选择了坦白,“世子方才问我初心是什么,同样的问题我也想问世子,十年隐忍蛰伏,究竟为了什么?” 真的只为偿还一饭之恩吗? 谢澜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燕瑾年能问出这句话,恰说明他没看错人,一个合格的帝王未必十项全能,但却要有一颗仁爱之心。 这才是他选择对方的根本原因。 “那日在福泽楼,澜说的都是心里话,无论什么时候都适用”,谢澜光明正大牵住萧明之的手,一点点收紧后朝他晃了晃, “澜很早以前就说过,志不在此,个人恩怨也不会牵扯到无辜百姓头上。” 换言之,冤有头债有主,谢澜的仇人是曾经欺侮过他的人,而非整个大燕。 萧明之心跳猛然漏了一拍,不久前的担忧全都化作一丝隐秘的甜,嘴上一本正经道,“我会替殿下监督他的。” 燕瑾年把心放回肚子里,消除隔阂本是件高兴的事,他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憋气感。 这吃狗粮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是不是欺负他至今还没娶亲! 还有这俩人黏黏糊糊的架势,哪里像监督的样子! 谢澜可不知道殿下有多少内心戏,重新把谈话拉回今晚的行动上。 烛火燃了半宿,与此境况相同的还有另一处院落。 孙掌柜私宅修的十分阔气,外表看似平平无奇,内里亭台楼阁,雕甍绣槛,假山鲤池一处不少,来往仆从穿着体面,比之邺京某些高门贵户也不差什么了。 夜色已深,花厅里却坐满了人,站在院子里依稀可听见嘈杂人声。 若谢澜他们在这里就能发现,此处坐着的都是熟面孔,白日拜访过的米铺掌柜,一个不落地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一名身材精瘦的掌柜捋了捋胡须,仰头灌下一口浓茶提神,咂咂嘴道,“孙掌柜,依我看,这次的人来者不善,得罪他们没好处,不如在最后关头适当降一点……哪怕一两六斗也有的赚。” 白日主动送粮的那家掌柜姓蒋,和此人是死对头,见其他人附和,不紧不慢的开口,“李掌柜莫不是怕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至于压在手里的米,以低于倍的进价卖我,我倒可以考虑接手。” “你!”李掌柜气得吹胡子瞪眼,重重拂袖瞪视着他,“痴人说梦!” “好了”,孙掌柜坐于上首,笑眯眯的样子像尊弥勒佛,口气却大得很,“和气生财,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吵的。朝廷想抓人也讲求一个证据,大家本本分分做生意养家糊口,就是当今圣上亲临潥城,也说不出一个错字。” 一群人都上了岁数,比不得年轻人身子骨强健,讨论半宿也没商量出结果,茶水灌了不少,还是困得直点头。 孙掌柜故意咳了一声,揣着手最后总结道,“鄙人今夜召各位来,就是想提醒大伙一句,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只要我们拧成一股绳,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时候不早了,满沧,派人送大伙回去吧。” 蒋掌柜和孙掌柜的关系最近,也是知晓最多内情的人,正因如此,白日里对上燕瑾年才分外有底气。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成不了气候。 大燕商铺大多是前店后坊式结构,前为门面,用来卖货,左右各开一门,连着作坊、储货间以及用来住人的院落。 蒋掌柜为人精明,背着手走进后院,敏锐觉出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属于商人的第六感使他快步朝库房走去,看到撕破的麻袋时心中大骇,急忙往店里赶,“快来人,家里遭贼了!” 拉开隔扇门,眼前一幕叫他心痛得滴血—— 好好的桌椅被砸的东倒西歪,抽屉上挂着的锁头连同几卷银票不翼而飞,高价买来的小叶紫檀算盘摔落在地,串着算珠的细档断了一根,算是报废了。 蒋掌柜只感觉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乐极生悲莫过如是。 他抖着手点着蜡烛,敲开存放账本的暗格,当看到里面空无一物时,整个人控制不住地朝后倒退几步,用力按住胸口,险些喘不上气来。 深夜来此的,究竟是毛贼还是白日朝廷新派来的人? 账本一丢,他会不会被推出去顶罪? 不,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凭什么只有他倒霉? 蒋掌柜越想越不甘,顾不得损失的财务,关上门匆匆离开,打算找孙掌柜好好商量一番。 另外两家遭贼的心路历程和他一模一样,一阵鸡飞狗跳后,均马不停蹄地出门赶往孙掌柜私宅。 谢澜强盛的气运在概率问题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圈中的家米铺,均被影卫翻出了藏在暗格里的账本。 孙掌柜才刚睡下,忽然被守夜的仆人吵醒,斥责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对方慌慌张张的道, “不好了掌柜的!听说今晚潥城来了一飞毛盗贼,专偷贵重物品,现在丢东西的几家掌柜都在院子里,正等您商量对策呢!” 盗贼? 有那手段不去朝廷大官住的驿舍晃一圈,顺带摸走点值钱物件,来他们平头百姓家做什么。 孙掌柜打了个哈欠,直到小厮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才真正清醒过来,连外袍都顾不得穿,胡乱套上靴子赶了过去。 霸道王爷俏王妃(22) 升堂审案…… “老孙, 我们可是看在跟你多年交情的份上才同意入伙的,现在出了事, 你不能不管!” 余下二人虽未说话, 单看表情也是同样的意思。 什么多年交情,还不是利益惑人。孙掌柜一边在心里骂娘,一边耐着性子安抚, “各位掌柜稍安勿躁,鄙人对盗贼造成的损失深感痛心, 但换个角度想, 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好事?”三位掌柜异口同声,眼中带着浓浓的疑虑。 “没错”, 孙掌柜循循诱导, 用最真诚的语气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鬼话, “贪恋财物,恰说明他与朝廷派来的人无关,说不定只是随手顺走了。这样吧,保险起见,明日咱们就去衙门报官, 来他个先下手为强。” 事已至此,几人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好不容易把人糊弄走, 孙掌柜睡意全无, 挥退下人独自进了书房。四下无人, 他谨慎关闭门窗,看似随意地将桌上摆放的砚台挪了位置。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 墙上装饰用的浮雕突然弹开一道缝隙。孙掌柜把账本和厚厚一沓书信取出来仔细检查,确认无误后握在手中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放了原样回去。 心事一了, 孙掌柜整个人松快不少,抖抖袖袍离开书房,淡淡吩咐守在外面的满沧,“加强戒备,连一只苍蝇都不要放进去。” 伏在檐上的影十撇了撇嘴,见胖掌柜离开,趁家丁换班的功夫沿着换气窗悄无声息翻了进去,将暗格里藏着的账本连同信笺一股脑塞进怀里,顺原路离开,须臾间门没了踪影。 “他胆子倒大!”燕瑾年一宿没睡,为的就是等账本到手。 他一目十行地扫完,连同孙掌柜与郑应元的往来书信一起扔在桌上,一张脸白得像鬼,眼睛却亮度惊人,显然气得不轻。 “背靠大树好乘凉”,谢澜点了点账本光滑的封皮,“他们既要告官,咱们就来一场公开审案,卯时叫几个人去粥棚好生宣传一番,就说昨夜潥城破了件弥天大案,旁听者每人可领两升米。” 燕瑾年皱着眉沉默不语。 就在谢澜以为他是否顾念血脉亲情,不肯将人逼至绝境时,却听他问,“凡事讲求一击必中,若此次我们没能将宁王扳倒,恐怕后患无穷。” “……”谢澜一怔,暗自摇头,果然是他想多了。 燕瑾年一无所觉,将留在邺京的探子发来的消息悉数告知: 遇刺当日,太子匆匆进宫参了燕九瑜一本,直言其对燕瑾年不满,百般阻挠南下救灾一事,简直不怀好意。 燕帝未必不知他二人争权夺利,明争暗斗,只是年纪大了,有些事想管也有心无力。再者说,凡事讲究制衡,两党实力相当,此消彼长间门,暂时威胁不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今闹到明面上,总归不好看,该让燕九瑜长长教训。 后者接到消息直觉不妙,主动入宫面圣,见了燕帝一脸纯良无辜,那双肖似苏贵妃的眼睛眨了眨,酝酿出几滴泪来,“父皇明鉴!分明是儿臣得到消息,有不轨之徒欲行刺三哥,这才派人去截,谁知竟被诬陷成刺客,实属冤枉!” 几个皇子中属他年纪最小,最会撒娇,燕帝还未开口斥责,心就软了一分,再加上苏贵妃得知消息后含泪求情,颠倒黑白的枕头风一吹,原本堪称严厉的责罚变成不痛不痒的禁足一月,闭门思过。 尽管如此,宁王受罚,也是十多年来破天荒头一遭了。 不用想就知道,燕九瑜出行受限,定恨毒了一手促成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也就是谢澜。 当事人谢澜毫不在意,并投桃报李,向燕瑾年透露了一个更为劲爆的消息,“殿下不必担忧,拨粮拨款总要经户部之手,雁过留声水过留痕,只要做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更何况是数额巨大的银两。 待江都事了,殿下只管递奏折弹劾,到时候自会有人帮你。” 天刚破晓,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县衙外古朴厚重的登闻鼓被人敲响,知晓一点内情的师爷一溜烟跑出来,面无表情背诵约定好的台词,“何人击鼓鸣冤?” 以孙少庸为首的四名掌柜,一齐跪在府衙外的台阶上,“草民有事要禀!” 说罢给蒋掌柜使了个眼色,后者接收到信号,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起来,“潥城内有一飞天盗贼,昨夜我们几家店接连遭殃,被盗走不少金银财物,损失惨重,恳请大人替我们做主啊!” 三人里数他丢的东西最多,因此哭起来格外情真意切。 县衙外三三两两站着几名百姓,清早赶来就为了领口粮食回去过日子,顺道瞧瞧热闹。 这群///奸商高价卖粮,为了利益脸皮良心皆可抛,别说小小的潥城,名声在整片江都都臭了,见报官的人是他们,登时没了兴致。 围观的百姓里,有那弄清来龙去脉的,甚至爆发出一阵叫好声,直称那飞天盗贼为侠义之士,是劫富济贫的榜样。 众人议论之际,府衙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众衙役分立两侧,手持杀威棒击地,齐喊威武。 一蓝衣公子端坐于公堂之上,本应负责审案的县令却坐在下首。 燕瑾年一拍惊堂木,遵守惯例问,“堂下何人,因何击鼓?” 昨日他露过面,话一出口,已有百姓将他认了出来,不久前还嚷着要走的人纷纷留下,继续选择观望。 孙少庸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妙。可此时再退,为时晚矣。 蒋掌柜没那么多心思,扑通一声跪下,添油加醋地将昨夜情形当众复述一遍,言辞激烈,痛骂盗贼贪婪无耻,目无王法。 他的反应跟措辞几乎都在谢澜预料之中,燕瑾年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该感慨他心思缜密,还是料事如神, “你是几时发现店中被盗的?” 蒋掌柜反应不及,险些把实话秃噜出去,听孙少庸剧烈咳嗽,好悬改了口,“约莫是亥时,再具体的草民记不清了。” 燕瑾年也不计较他含混不清的措辞,转而问,“亥时正是一夜中睡得最熟的时候,你不睡觉,跑到店里做什么?” 蒋掌柜想都没想的答道,“那贼人翻箱倒柜的偷东西,草民夜里惊醒,听见响动才过去查看。” “哦?”此话正中燕瑾年下怀,他目光威严,直视下方几道人影,“这么说,你应该看清盗贼是何模样了,还不速速说来,我也好叫人张贴通缉令,早日将此人捉拿归案!” 蒋掌柜哪知道那贼人长什么样,左右不过一个鼻子俩眼睛,他下意识看了孙少庸一眼,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中有些慌乱,“视线昏暗……草民、草民没看清。” 燕瑾年冷冷勾唇,忽然点了另一人回话,“李掌柜呢,你可瞧见了?” 李掌柜的心虚简直写在了脸上,支支吾吾的说那人蒙着脸,根本看不清长相。 “哦?”几人一问三不知,燕瑾年怒极反笑,“天黑,看不清脸有情可原,但一个人的特征并不只有相貌,敢问几位掌柜,那贼人身材如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穿什么样的衣服?” 他们来前哪商量过这些,孙少庸见势不妙,立刻出声打圆场,“殿下息怒,草民以为,当务之急应立刻全城搜捕,尽快追回几位掌柜丢失的财物。”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叫师爷呈了上去。 展开后,里面罗列了各家丢失物品,数额之大,令人咋舌。 衙门审案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围观人群越聚越多,一双双眼睛盯紧了内里的人,不知是谁率先啐了一口,痛骂出声,“活该!” 几名掌柜闻声看去,目露阴狠,可人海茫茫,每个百姓表情中的仇视如出一辙,上哪去找罪魁祸首呢。 燕瑾年轻飘飘扫了眼白纸,原封不动放了回去,“上面可有遗漏?” 孙少庸拱拱手道,“回殿下,并无。” 燕瑾年睨着他,一拍惊堂木,“据我所知,各位掌柜还丢了账本吧?如此重要的东西,为何隐瞒不报?” “这……”,孙少庸低着头,眼珠不安乱转,商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叫嚣着快点离开,可四周除了衙役,不知何时多了一圈邺京来的护卫,将县衙围得水泄不通。 此等境况,当真是插翅也难逃。 谢澜适时递上账本,燕瑾年当众打开,每翻一页,堂下几人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到最后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燕瑾年啪地合上账本,从位置上站起来,声音清亮,足够屋外围观的百姓听清,“四月末,江都连日暴雨,致使淄江决堤,万顷良田被淹,朝廷委派郑应元为钦差大臣,携白银二十万两,外加米粮万石南下赈灾,谁知灾情不减反增,粮食价格疯涨。 我原以为是情势所致,看了账目才知道,朝廷下发的救命粮竟进了你们口袋,低价进,高价出,沆瀣一气大发难民财,其心可诛!” 围观人群轰然炸开,不少百姓回忆起一月来挣扎求生的日子,忍不住落下泪来,指着他们痛骂出声。 这些店家赚的每一笔银子,都沾着江都无数饿死之人的血。 李掌柜面色惨白如纸,在愈来愈高的叫骂声里跌坐在地,浑身抖如糠筛,不敢与其他人对视。 孙少庸还欲再辩,燕瑾年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走下堂一脚把人踹了个仰倒,“近万名死去百姓的冤魂在天上看着,午夜梦回,你们能睡得着吗!” 昨日他就想这么做了,尽管不雅之举损害形象,但足够解气,心中爽利,至于其他,一时半会也顾不得了。 燕瑾年三两步走回高座,用力拍下惊堂木,“来人,把这几个罪大恶极的家伙关入大牢,听候发落,所贪粮财全部充公,退堂!” 孙少庸心有不甘,双手被缚时仰头大笑,“为朝廷做事,死不足惜,可您的下场又能好到哪去呢?” 燕瑾年又不是被吓大的,居高临下的睨着他,“那你便等着瞧吧。” 一片叫好声中,此案暂时告一段落。 余下几家掌柜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见势不妙,为免除牢狱之灾,主动来到县衙将私下勾结一事交代的清清楚楚。 这一日,潥城百姓终于能吃上连月来的第一顿饱饭,就连纷杂的雨丝都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治河策》有言,夫遇水患,救济之法有三:发实物;施仁政;疏河道,建堤坝。 朝廷粮食不是白发的,灾情稳定后,重建适宜便提上日程。 凡有能力者,每日需参与劳动,包饭食,老幼病残者,负责做饭救助伤员,如此一来,江都灾情才一点点好了起来。 霸道王爷俏王妃(23) 二合一…… 最大的隐患解除, 剿匪事宜便提上日程,只是看谢澜面色,好似并不着急, 一连几日都没有动作。 然而越是风平浪静, 瓦寨里那群假土匪的心就越不安。 他们本是良籍, 自带编制,一年怎么说也有二十两银子领, 如今却不得不缩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做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食物匮乏, 环境恶劣,如此巨大的落差足以击垮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哪怕嘴上不说,心里却开始后悔。 负责此事的齐副将连夜写信寄往邺京,以生平最高的文化水准, 着重描述了近几日潥城的所见所闻, 几番思索后总结道, 【三殿下其人,绝非软弱无能之辈,望主子多加提防,切莫被假象蒙骗。 属下无能, 如今人心浮动, 深陷两难之地,是退是留,还请主上明示。】 他独自出了瓦寨,来到密林中吹了声哨子,不多时,天际传来一声嘹亮的鹰唳, 一只黑鹰自上方盘旋而下,几乎与夜色融成一体。 齐副将把信封好系在鹰爪上,手一扬,猎鹰振翅离去,一路北上,飞往真正的主人身边。 说来也巧,驿舍里新养了窝兔子,是谢澜几人白日出城踩点时顺手逮的,关在笼子里留着加餐,大概是野性难驯,趁夜跑了出来。 捕猎是猛禽刻在基因里的本能。那鹰连着几天没吃饱,饿得饥肠辘辘,发现猎物后俯冲而下,被影卫抓了个正着。 信笺外封着火漆,上面印有特殊图案,如果中途被拆,收信人定有所察觉。 能截不能看的信就像沾有剧毒的宝物,勾得人抓耳挠腮,却偏偏碰不得。 燕瑾年不知何时养成了凡事请教谢澜的习惯,此时也不例外,“世子可有复原之法?” 谢澜二人已经要睡下了,听到禀报才披衣来到外间,乌发未束,摇头时显出几分慵懒散漫,“并无。殿下,澜并不是万能的。” 其实也不是不行,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根据红蜡上的纹路仿造出一模一样的火漆章,但费时不说,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直接推测内容,没必要自找麻烦。 燕瑾年有些失望,后知后觉发现这份依赖心理,暗暗心惊。 还是萧明之最了解他,“你猜到了?” 谢澜含笑瞥他一眼,微微颔首算作默认,“大燕非王公贵族不得豢养猎鹰,放眼江都,品级够的不过你们二人,它的主人不是殿下,亦非将军,那便只可能与邺京有关。这个时候急着报信、等待后续指令的,除山上那窝土匪外不做他想。” “至于内容,左不过叙述见闻,劝他的主子好生提防殿下罢了。” 他寥寥数语,竟和信中所言一字不差。 燕瑾年羽翼未丰,自然不肯过早展露锋芒,成为众矢之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此信不能留。” “殿下莫急”,谢澜语气平缓,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重要的不是这封信,而是时机。我们不妨留它两天,待我和将军离开后,再把鹰放走。” 燕瑾年一怔,下意识看向萧明之,想要挽留,“灾患尚未解决,此时离开是否太过仓促?” 惩处以孙少庸为首的奸商后,人人称赞三殿下仁德,体恤百姓,可他却清楚这份来之不易的民心背后,究竟有多少是谢澜的功劳。 若是单打独斗,不知还能否取得同样的效果。 简单来说,就是燕瑾年短时间内受到的冲击过大,对自己能力产生了怀疑。 谢澜失笑,“殿下忘记我们是偷着出来的了,两日后动身已经有些晚了,宁王解除禁足,定会揭发我与将军擅自离京一事,就算太子愿帮忙周旋,也坚持不了多少时间。” 燕瑾年垂眸注视着杯中起起伏伏的茶叶,“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了。” 谢澜莫名找回几分曾经做摄政王时的感觉,只是眼前人比那个愚钝自负的皇帝省心多了,“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昔日韩阳王虽有良将谋士三千,可为人刚愎自用,听不进劝,最后落得兵败自戕的下场。 无论什么时候,您只需记得一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燕瑾年仔细品味着这句话,低落的心微微起伏,忽然起身朝谢澜长施一礼,“世子今日所言,瑾年定牢记于心,每饭不忘。” 第二日的剿匪工作异常顺利,王都统带领的护卫军围起瓦寨,里面的人毫无斗志可言,连盏茶的时间都没撑过,就放下武器投降了。 齐副将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自证身份后言辞恳切道,“我愿意交代背后主使,在此之后,请大人放兄弟们一条生路。” 念在他们身不由己的份上,王都统态度还算不错,但他做不了主,大手一挥,身后自有人为他们铐上锁链,押送回城,等燕瑾年处置。 谢澜看着供纸上书写的‘燕九瑜’三个大字,神情并无意外,思索一瞬后转而问起燕瑾年的想法,“殿下以为如何?” 后者不明就里,眉宇间藏着一缕厌恶,“为自身利益不择手段,难为表率。” 谢澜不置可否,勾了勾某人的指尖,问,“将军呢?” 萧明之与他对视,恍惚间有种儿时被教书先生提问的错觉,态度不自觉端正起来,斟酌着开口,“你怀疑他没说实话?” 燕瑾年:“?” 某世子唇边一直噙着笑,活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哪有怀疑的样子。 谢澜从座椅上起身,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走吧,审一审就知道了。” 为防止身份被泄,他与萧明之依旧简单做过伪装后,才动身前往县衙大牢。 燕瑾年看着二人敷衍至极的装束抽了抽嘴角,一个丝带蒙眼装瞎子,一个干脆扣上面具假扮冷面护卫,中间夹着一个他。 这是什么奇怪的组合? 易容如此敷衍,还能不能给对手一些起码的尊重了。 三人并排而行,引来不少围观。 狱卒见贵客到访,连忙搬来几把椅子,燕瑾年坐于主位,负责问话的却是谢澜, “按供纸所述,你是奉宁王之命在打斗中假死,扮做山匪搅乱秩序的?” 齐副将低着头,看上去羞愧难当,“……是。” 谢澜又问,“凡事各有其目的,你们又是为了什么?” 齐副将忍不住抬头,见问话之人蒙着眼,应是个目不能视的瞎子,与他对视却有种被看透的感觉,慌忙错开视线,“主子吩咐,我们只能照做,哪有什么理由。” 谢澜笑了笑,那双妖异的碧色眼眸被遮住后,配上白衣竟有出尘之感,叫人不敢直视,“听起来像是个忠心的……” 他虽笑着,齐副将却愈发紧张。衙门审案的事他也听说了,百姓你一言他一语,将那日情形描绘的神乎其神,燕瑾年在他们口中几乎被传成了神仙般的人物。 如今看来,眼前这三人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谢澜坐姿端方雅正,指尖于膝面轻点的模样也十分赏心悦目,“据我所知,宁王极其厌恶背叛,两姓家臣,大多没有好下场,就算我们放过了你,宁王也会派人把你捉回去,折磨至死,就连父母妻儿的命也保不住。 有这么个凶残的主子,你竟半点不怕吗?” 齐副将喉结不甚明显的滚了一下。 谢澜:“这只是第一个矛盾点。其二,你们扮做山匪,无非是想把水搅浑,时不时添点乱子。可不久前派来的钦差大臣与贤国公有旧,自己人阻挠自己人,岂非多此一举?” 齐副将面色微变,直直瞪视着他,不远处那白衣公子在他眼中已化成窥探人心的魔物,令人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警惕。 谢澜长腿交叠,向后倒进椅背,“还不肯说实话吗?” 谢澜叹息一声,语气怜悯,像在叹一块顽固的石头,“想必其他人也知道部分内情吧?” 他侧身朝燕瑾年拱拱手道,“殿下,我建议将这群山匪分开拷问,最先说出内情的人方能活命。” 至于那些执意保密的,就带着他们的秘密找阎王说吧。 后者心知到了他的戏份,沉吟着点头,活像个不会独立思考的草包,“此计甚妙,就按你说的做吧,来人……” “慢着!”齐副将一张脸青红交加,咬牙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既已猜出实情,何必戏耍我!” 当然是为了教学。 硬要比的话,大概跟学霸教授学渣解题思路差不多。谢澜用几个问题,一层层剥开了齐副将穿在身上的伪装,有理有据,无从辩驳。 来前骤雨将歇,此时又下了起来,反反复复没个定数。燕瑾年皱着眉离开地牢,走出一段路去才叹了口气,“太子果然掺了一脚。” 他们把江都水患当做权力倾轧的砝码,而死去的百姓,不过是两党争斗中微不足道的牺牲品罢了。 燕瑾年见他二人似有话要说,识趣的没跟进同一个房间,摆摆手回屋了。 谢澜拉住险些走过头的男人,关上房门问,“将军在想什么,连路都顾不得看。” 萧明之抬手替他解下蒙眼用的丝带,那双如宝石般剔透的眼睛里清晰映着他的影子。 每次看到谢澜审案的样子他都忍不住想,前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对方是否也和今天一样,能言巧辩,以自身为筹码同时在几个势力间周旋。 听上去很厉害,可日日殚精竭虑,睡不成一个安稳觉,这样的日子,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好在这辈子谢澜选择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他们绝不会重蹈覆辙。 谢澜从他眼中读到了某种复杂的情绪,突然倾身靠近,在那道细细的浅色疤痕处落下一吻。 伤疤遮住了眼角那颗标志性的朱砂痣,但遮不住同一个灵魂表露出的性格与习惯,他也早就不依靠这种表征找人了,“将军会不会觉得……澜方才的提议太过阴毒?” 萧明之摇头,“不,是他们罪有应得。” 那些人假扮山匪一次次争抢救命粮时,压根不在意此举将堵死部分百姓最后一条生路。 “况且……”,他抱紧谢澜,脸颊抵着他肩膀轻轻蹭了一下,低声说,“我知道,你只是在诈他们。” 有些事他不说,萧明之却清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会对那群人动刑的。 因为不屑,也因为不喜。 两人不知何时倒在榻上,谢澜勾了勾唇,偏头去亲他的脸颊,是一种很温柔很珍惜的亲法,并重点照顾了某处不甚完美的地方。 萧明之本能想躲,却被捧住了脸,于是只能软了身体,任人施为。 和喜欢的人亲密是一件很舒服的事,萧明之得了趣,攥着他的袖摆不愿放行,“上哪儿去?” 感受到牵扯的力道,谢澜又顺势坐了回去,“明早就要走了,我去检查一下东西收拾好了没。” 大抵流失的脸皮都到了恶人格身上,主人格面皮薄,更容易害羞一些。 萧明之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干脆就不找了,指尖沿着袖摆下移,捉住了他的手,还未开口,耳根先红了个透彻,“……抱。” 哪怕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抱一抱也是好的。 谢澜准确接住了这一记直球,吹灭烛火,在昏暗的光线里亲了亲他的唇角,然后才将人搂进怀里,密不透风的贴在一起。 室内渐渐安静下来,只余两道交错的呼吸声。 谢澜顿了顿,在他耳畔如同分享秘密那般低声道,“将军再等等……” 虽说在江都也未尝不可,但漫天雨丝下起来没完没了,实在不方便。 翌日,易容后的几人身披蓑衣,手牵快马,趁天不亮就出发了,没惊动府中任何人。 唯有谢澜给王都统留了封信,请他帮忙善后,解释赵副都统无辜失踪一事,信末还写了‘有缘再见’四个大字。 燕瑾年知道后,很是不服气,连晌午饭都少吃了几口。他二人拍拍屁股走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给一个不相关的老头留东西算怎么回事。 在这个没有电子产品的时代,人们习惯早睡早起,谢澜一行纵马出城时不巧被几个百姓瞧见了,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猜测身份。 不出一日他们便发现,邺京来的三殿下身边少了两个跟着的护卫,约莫就是早上出城的人罢。 再后来,有人称离去的一行人里有一个很像大燕战神,是特意南下保护三殿下的,只是这传闻太过离谱,不少人都当个乐子听,暂时没往心里去。 相比城内的盛谈,谢澜一行的归程还算平静,抵达婺溪后,终于遇见了多日来的第一个晴天,他们决定找家客栈暂住一晚,休整后再出发。 否则就算人能受得了高强度赶路,马匹也吃不消。 婺溪南临江都,西靠梁洲,虽面积不大,但因地处三边交界,故格外繁华。几人拿着路引,并不担心进城的事。 由于周边村寨时有百姓拖家带口逃难而来,排着进城的队伍很长,商贩马车,老弱妇孺,小儿哭啼,兵卒不耐烦的吆喝声混在在一起,热闹非凡。 谢澜看着熙攘的人群,男女老少的脸都被夕阳映得火红,上面挂着的也不再是绝望跟麻木,而是对生活的期盼。 他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摘下斗笠问一旁的萧明之,“怀初待会儿有什么想吃的?” 说起来,这是谢澜第一次正式喊他的表字,虽是为了避免有心人听到谈话内容产生怀疑,但总归是特殊的。 话一出口,两人均莫名羞涩,双双向外侧扭头,半秒后又不约而同转了回来,视线胶在一起,怎么也不愿分开。 萧明之轻咳一声,眼底浸了丝笑意,甜滋滋的,“灌汤包?” 听说梁洲灌汤包最是一绝,既然来了,当然要好好尝尝。 在潥城寡了那么久,现在有了机会,哪个男人不想开荤呢。 谢澜忍俊不禁,“嗯,买。” 正说着话,城门口忽然一阵喧闹,几名仆役满脸嫌恶地抬着一卷草席从内城走了出来,口中大声嚷着,“都让让都让让,挡了爷的路,出了什么毛病概不负责啊。” 一只细弱的胳膊从草席中垂落,长发黯淡无光,野草似的糊在脸上,应当是名女子。 离得稍近了些,谢澜看清对方苍白的皮肤上生了不少玫红色疱疹。她的手还在动,尽管挣扎的力道很轻,但人的确还活着。 等待入城的时间漫长且无聊,稍有动静便能引来十二万分的关注,更何况是这种涉及人命的大事。 队伍中,有人认出了仆役的脸,“那不是风月阁的人吗?” 这名字一听就与烟花之地有关,从事此行的女子大多是被拐来的,命运凄惨,一旦染上花柳病,根本没有机会救治,黑心老鸨便叫人用草席一裹,把她们丢到野外,任其自生自灭。 这是时代的悲哀。 皇权之下,等级分明,世家大族需要仆从,人口买卖屡禁不止,有需求,就永远无法杜绝。 随着女子的挣动,一枚月牙形挂坠从她颈间掉了出来,砸在仆役的手上。 那人伸出一只黝黑的手扯了扯,对同伴说,“嘿,这娘们身上还有点好东西,等下拿去换酒,兄弟几个好好喝一杯,如何?” 他对面吊梢眼的仆役嗤了一声,“死人的东西你也敢碰,不怕得病?” 黝黑男顿时不乐意了,用力将那块玉拽下来攥在手心,“你敢说自己没这心思?” “还我……”,女子拼尽全力反抗,声音几近于无,风一吹就散了,几名仆役充耳不闻。 同情弱小似乎是人类刻在血液里的本能,谢澜微微皱眉,萧明之同样面色不佳。 影七盯着那块玉,眼睛逐渐瞪大,嘴唇剧烈抖动,兀自忍耐着什么。 萧明之治下严明,影卫闻令而动,令行禁止,不容违抗。 眼下萧明之还未发话,影七便等不了了,冒着领罚的风险,以极快速度飞身上前,劈手夺回玉坠后将几名仆役踢翻在地,把草席中裹着的女子扶至树下。 余下几人跟着离开队伍,走上前查看情况。 霸道王爷俏王妃(24) 恶犬出笼…… 无心插柳。 出发前, 谢澜翻遍世界线,从只言片语的描述中得知影七家在梁洲武岭村,便计划路过此地时, 安排他回乡探亲。 只有亲自查清真相, 无论结果如何,日后总归不会被燕九瑜趁虚而入, 害人害己。 谢澜再料事如神, 也没想到他们兄妹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认。 那名女子嘴唇泛紫,气促乏力, 已是心衰之兆,没几天可活了。才寻回亲人, 又要经受天人永隔之痛, 实叫人唏嘘不已。 一别多年,两兄妹早就不记得对方长相了,女子费力睁眼,见来人气度不凡,下意识朝后缩了缩, 试图把自己藏起来,“小女子……多谢几位大人。” 影七直直盯着她,方才最着急的是他,真到了跟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明之见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撩开衣袍下摆,蹲下身平视着她, “姑娘家住何处,我们可送你一程。” 影七连连点头,试图握住她的手, 却被避开了,眼眶憋得通红。 那女子眼里噙着泪,将玉坠攥在手心,捂住心口重重喘了口气,“小女子……家在五岭村,院中有……有棵桂花树,小时候……兄长……带我爬过一回。” 影七脊背微微颤抖,自怀中掏出块一模一样的玉坠来,两人的拼在一起,恰好能凑成完整的圆。 女子刻意没去看他,似乎铁了心不愿相认,再度开口时脸色奇迹般红润起来,眼底有了神采,“诸位大人若不嫌弃,待我死后,请把尸首烧成灰埋在那桂树下……小女子今生无以为报,只盼来世当牛做马,再报答恩情。” “不……”,简简单单一个字,像含着血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影七紧紧抓住她的手,这次终于没被推开。 一滴泪顺着她眼角滑落,那女子呼吸越来越微弱,面色迅速灰败下来。 影七扭头,一错不错地看向萧明之,目露祈求。 后者轻叹一声,“什么时候处理好再回来吧。” “是”,影七单膝跪地,郑重行了一礼,抬头时才注意到其他人眼中的关切之意,影八跟影十拎小鸡仔似的将三名恶仆擒住了,“主子,这几人如何处理?” 萧明之直起身,眼神冷了下来,“送衙门吧。” 大燕律法明文规定,公罪从轻,私罪从重。以暴力手段盗取财物者,哪怕失手了,也要进牢里待两年。区区奴仆敢如此嚣张,无非是狗仗人势,欺负将死之人无法报官罢了。 皮肤黝黑的仆役挣扎力度最大,语气狂妄,“你们是什么人,也不打听打听爷爷我是谁……” 谢澜将一卷破布塞进他喋喋不休的嘴巴里,面无表情看着他,“绳不绕曲,法不阿贵,违者当以律法处之。昔日高祖的狗不慎咬了人,亦截去双耳,以示惩戒,你是哪个品种的畜生,竟也想逃脱惩戒?” 文绉绉的话黝黑男听不懂,但知道他在骂自己,气得直瞪眼,口中发出呜呜的叫喊声,引得围观百姓哄堂大笑。 经此一事,他们在婺溪注定无法低调了。 一番折腾后,夜幕悄然降临,不少商贩都收摊了,谢澜几人找了家条件较好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几盘菜食,以及沐浴用的热水。 洗去一身疲惫,萧明之吃饱了难得有些犯懒,半眯着眼的样子像极了打瞌睡的大猫,“以咱们的速度,不出几日便能抵达邺京脚下,算算时间,宁王禁足也该结束了,最好写封信寄回王府,叫影卫提前准备着……” 见谢澜没有回应,萧明之把脚伸过去,碰了碰他的小腿,“借你信鸽一用。” 说来也怪,好像自他们见面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那只雪鸽,也不知平时怎么养的。 哪有什么雪鸽,那是精神力化的…… 谢澜顿了顿,斜支着头,将一缕垂落的发丝拨至颈后,想起那日的窘迫,勾唇露出个笑来,“将军想要?” 萧明之点头。 许是烛光太过柔和,又或许是谢澜如今开窍了,总之他多出几分逗弄的心思,点点侧脸讨要报酬。 萧明之思绪一乱,从纷杂的琐事中脱离,盯着谢澜昳丽的面容,一阵脸热。 他喜欢当下的气氛,并不打算破坏,因此无比温驯地凑过去,在脸颊印下一吻。 像被细细的羽毛拂过,一点酥麻微痒的触感后,谢澜耳边传来一声只有他才能听见的提示,【主人格当前幸福指数:45%】 谢澜眉眼微动,转过头用另一侧的脸对着他,用意十分明确。 萧明之发觉他在逗弄自己,干脆倾身往他殷红的唇上亲了一下,齿尖抵着唇瓣轻轻一磨,催促道,“快点。” 谢澜履行承诺,行至窗边,毫无技术含量的吹了声哨子,不多时,一只通身雪白的信鸽踏月而来,掠过‘主人’,径直落在萧明之身前,用鸟喙整理被夜风吹乱的羽毛。 谢澜尝试着控制,效果微乎其微。鸽子咕咕叫了两声,用后屁股对着他。 “嗯?”萧明之是知道这鸽子脾气大的,对着它摊开手心,雪鸽没怎么犹豫地跳了上去,与方才判若两鸟, “谢澜,它怎么跟你不亲啊?” “……” 谢澜皱了皱眉,总觉得无意间暴露了什么。 萧明之只是随口一问,并非想要答案。上次他还没怎么摸,雪鸽就气跑了,今晚这么主动,总该愿意了吧? “别!”谢澜忍着神魂传来的异样触感,绷着脸解释,“将军可知,给它们梳毛是伴侣才能做的事。” 萧明之看着他迅速凝聚起血色的面颊,神情若有所思,他疑心眼前人被谁掉了包,不然怎么连鸽子的醋都吃。 若有似无红就像晕开的胭脂,淡淡的,漂亮又诱人。 萧明之受到蛊惑,无比自然的拉近距离,吮住了他的唇瓣,将写信的事抛至九霄云外。 …… 离邺京越近,原本轻松的氛围荡然无存,仿佛即将踏入的不是繁华都城,而是龙潭虎穴。 入城盘查极其严格,明显在寻找什么人。谢澜想了想,决定反其道行之,绕路去了西门。 萧明之一身松绿锦袍,扮做往来的生意人。他目力好,眼尖的瞧见那身披铠甲的士卒手中拿着一张男子画像,见人就放置脸旁比对一番,心里难免替谢澜紧张,“此处守将跟苏氏有脱不开的关系,为何不换一处进城?” 谢澜做侍从打扮,不着痕迹牵住他的手,压低声音道,“正常来讲是这样的,但我们能想到的,宁王也能,倒不如赌一把。” 就赌此处守将贪财自负,不会仔细盘问。 队伍依序移动,很快到了他们。拿着画像的士卒挨个比对一番,例行询问道,“打哪儿来的?进城做什么?可曾见过此人?” 萧明之缓慢摇头,“草民自菑洲来,进了批好布,打算进城卖,不曾见过此人。” 几名佩刀侍卫将载有布匹的车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确保没有藏人,才侧身放行,“行了,走吧。” 萧明之拱了拱手,“多谢官爷。” 没成想刚走两步又被拦下了,那将领打量他们一眼,“进城做生意的,我看你们不止路过这一个地方吧?” 空口无凭,便是单纯找茬了。 萧明之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借衣袖遮挡朝他手中塞了一包银子,“官爷说的是,这年代讨生活不容易,自然是哪挣钱去哪,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将领掂了掂分量,满意地哼了一声。 萧明之指指画像,顺势问,“此人是朝廷要犯?” 将领心情好,难得回了两句,“何止,生意人,跟你没关系的事不要多问,小心惹一身骚。” 说罢面朝歪七扭八的队伍喝道,“都给我听好了,你们当中混进了敌国细作,如有人敢包庇,可是要掉脑袋的!” 做戏做全套,萧明之刻意在邺京最繁华的街道转了一圈,一边探听消息,一边寻找合适的商铺把布卖了。 见无人跟踪,才从偏门进了王府。 影二端坐在前厅,表情阴沉中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急。手边茶水还是温的,不久前似乎有客人到访。 直到见了萧明之,影二才松懈下来,快速汇报情况,“主子,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再晚一天,我们就该露馅了。刚刚宁王身边的魏什来了,说明日要世子入宫面圣。” 燕九瑜明知留在邺京的‘谢澜’是替身,但一直找不到破绽,一计不成,便又想了别的招数对付。 世界上不可能存在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影十二演技差,一进宫准露馅。 对着张一模一样的脸说话总归有些怪异,萧明之微微颔首,“知道了,先下去把易容卸了。” 待影卫退下,他才露出一丝担忧。 倒是谢澜依旧从容,温声安抚道,“左不过是想起我这个质子来,准备敲打一番,西戎一日未除,他便不敢对我下死手。” 萧明之不喜欢听他说这话,两道眉皱得更紧了,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折磨人的法子有千万种,过了燕帝这关,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宁王等着,如何叫人放心。 谢澜总觉得眼前一幕似曾相识,将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将军莫怕,澜保证,定全须全尾的回来。” 霸道王爷俏王妃(25) 交锋对决…… 盛夏时节, 暑热难耐,燕帝近日不慎感染风寒,身体酸痛怠倦, 处理政务愈发力不从心, 上朝也不过例行公事,没有大事很快就散了。 萧明之难得露面,出了宣政殿也没着急走,嘴上应付着那群讨人厌的老头, 心里却惦记着此刻身处无极殿的人。 他国质子没有参政资格, 燕帝斜靠在书房宽大的座椅上, 垂眼看向下首畏畏缩缩的人,忆及年轻时的辉煌功绩,心中松快不少,“世子近来可好?” 谢澜单膝跪地行礼,“回陛下, 澜一切都好。” 燕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目光如炬, 紧紧盯着他, 不放过任何一处细微的反应,“人老了总是念旧,世子入京多年, 可曾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领略我大燕的风土人情?” 谢澜深深埋下头去,仿佛听不出话里的试探, 恭敬道,“谢陛下体恤,澜亦是念旧之人, 习惯了邺京的生活,骤然离开,恐怕难以适应。” 燕帝点头,眼里写满自得之色,“那便再好不过了。” 草原再凶猛的禽类,被关上十年半载,棱角也该被磨平了,他只字未提有细作入京的传闻,疲惫地摆摆手,“朕乏了,你下去吧。” 谢澜垂首退出大殿,表情虽怯懦不安,但架不住长得好,碧瞳醒目,最简单的浅霁色衣裳穿在他身上,行走间总有种说不出贵气,沿路引得不少宫女偷看。 才出玄德门,又被魏什拦下了,“世子,我们主子有请——” 谢澜瞥了眼远处那顶属于靖王府的马车,神色惊慌,“不知殿下寻我何事?” “世子去了就知道了”,魏什拉了他一把,蛮横地将人推进轿子里,“回府。” 一辆马车静静停在太和门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影一察觉气氛有异,下意识瞄了眼萧明之的表情,“将军,咱们还等吗?” 他余光一扫,见自家将军搭在木轼上的手已然用力到变形了,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萧明之指节酸痛难忍,回神松手,在质地坚硬的木头上留下几道印子,“叫人密切监视宁王府,一有动静,直接出手抢人,不必顾及其他。” 影卫需绝对服从主上任何一个命令,无论正确与否,影一顿了顿,抱拳领命,“是!” “殿下,人带来了。” 燕九瑜大马金刀地坐在交椅上,一身绛紫朝服,左腿屈起,踩在昂贵的丝绸面料上,见了谢澜也不说话,啪啪鼓了下掌,“士别日,当刮目相待,先人诚不欺我。当日宫宴一别,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世子了呢。” 谢澜快速打量了一圈房内陈设,见瓷器古董全换了个遍,便知他窝了一肚子火,上一批摆件又被摔砸完了,“殿下息怒,您说的每一句话,澜都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不敢?”燕九瑜拂袖起身,一步步逼近,居高临下看着他,想到一月前跌的跟头,猛然出手掐住他的下巴,逼迫眼前人抬起头来,“你跟了本王十年,应该很清楚背叛的下场。” 以当下的姿势,谢澜有无数种方式将他掀翻在地,揍得连妈都不认识,只是碍于人设,还要再忍一阵。 他眼睫一颤,启唇道,“是。” 燕九瑜露出一个扭曲且恶意的笑容,目光阴鸷,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下颌,“我的人被当成刺客打杀,怎么偏生叫你逃了出去?太子又怎会知道我的计划,你敢说这桩桩件件都与你无关?!” 谢澜吃痛皱眉,眼中毫无惧色,“殿下,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那日澜躲在尸体中,侥幸死里逃生,为的是活着回来向您传递消息,况且您如何确认,此事一定是我泄露出去的?” “澜人微言轻,就算满天下宣扬您的计划,恐怕也只会被当成疯子,扣上一个污蔑皇室的罪名。”他语气凄惶,仰起的那截脖颈苍白脆弱,落在另一人眼中,像极了溺水者濒死前的挣扎。 燕九瑜这几日上朝,被太子党的人明里暗里嘲了许久,笑话他偷鸡不成蚀把米,谢澜一番话连消带打,使他发热的大脑稍稍冷却下来。 他狐疑眯眼,盯着那双碧眸,试图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良久才松开钳制,负手站在离谢澜步远的地方,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一个字,“说!” 任燕九瑜脑洞再大,也想不到一个逆来顺受十年的人敢骗他,甚至早在几年前就跟太子搭上了,且颇受重用。 魏什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盛怒之下的燕九瑜只可顺,不能逆,就算是他也不敢随意劝阻,想了想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谢澜有备而来,从袖中拿出一块玄色腰牌,上刻‘护卫军副将齐文嵩’几个大字,“殿下可还记得,上月护卫军与潥城山匪发生冲突,死伤惨重的事?” 魏什上前一步接过腰牌,仔细检查后呈给燕九瑜,“殿下,不是仿制品。” 后者拿来随意看了一眼,又抛回魏什怀里,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继续。” 谢澜说,“其实真相并非如此,齐文嵩奉太子之命假死脱身,假扮山匪混进流民中,挑拨百姓情绪,阻碍钦差赈灾。” 而钦差大臣郑应元,恰是苏氏的人。 燕九瑜缓慢收紧拳头,哗地将梨花桌上摆放的茶盏扫落在地,神情狠戾,太子的名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燕、承、书!本王与他,迟早不死不休……” 魏什不赞同皱眉,“殿下,隔墙有耳,请慎言。” 说完深深看了谢澜一眼,眼神忌惮不已。 一块飞溅的瓷片砸在谢澜脚边,他身形纹丝未动,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唇。 真相如何在这种时候已经不重要了,无论太子针对的是郑应元背后的苏家,还是燕瑾年,亦或二者皆有,只要插过手,便再也洗不清了。 有把柄在手,燕九瑜脸色稍霁,阴沉笑道,“功过相抵,本王暂不治你的罪,如有下次,休怪我不留情面。” 谢澜深深行了一礼,面露感激,“谢殿下,澜定为您马首是瞻!” “慢着”,燕九瑜见他要走,念头一转,又把人叫住了,“靖王待你如何?” 谢澜脚步一滞,回过身斟酌着开口,“王爷……自然待澜极好。” 燕九瑜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无关感情,只是他控制欲强,不喜所有物被其他人染指,跟厌恶背叛是一样的。 他走过去拍了拍谢澜的肩,难得温和地笑了起来,“世子不要忘了与本王的约定。” 谢澜也不管他说了什么,均一一应下,被放出来时天都快黑了。蓦然回首,只见宫墙巍峨,在如血残阳下平添一分肃杀。 邺京的天,马上就要变了。 身后有只跟屁虫,谢澜假意拐过巷口,趁其不备一记手刀将人劈晕,然后才抄近路往靖王府赶。 不出两步,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他皱了皱眉,刻意放慢脚步走入一条暗巷,拢在袖中的手暗自蓄力,借杂物遮挡出其不意的朝来人袭去。 后者身体放松,对他全无防备。 电光火石间,谢澜认清了他的脸。此时收手定然来不及,他顺势一拐卸去部分力道,搂住萧明之劲痩的腰将人抵在墙上,“将军怎么来了?” 习武之人目力佳,光线昏暗,萧明之却一眼看到了下巴上的掐痕,指尖落在红痕边缘摩挲,语气不善,“谁做的?” 谢澜一怔,分辨出他是恶人格。他在宁王府花了太长时间,竟让另一个人格出来了。 萧明之眉头紧拧,像是为方才的语气不满,眼神茫然一瞬,又渐渐聚焦,连手上力道也跟着轻了许多,“疼不疼?” 是主人格重新占据了掌控权。 昔日某将军战场负伤,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如今却对着这半晚就能消下去的印子问个不停,倒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谢澜倾身向前,和他鼻尖抵着鼻尖,地砖上映着的两道模糊人影几乎交叠在了一起,“将军亲一亲,就不疼了。” 萧明之呼吸一窒,单手挑起他的下巴,垂眸在上面落下细细密密的吻,温柔的叫人心悸。 谢澜圈在他腰身上的手越收越紧,嗓音低沉,带了点叹息落在耳畔,“将军这般听话,是会被欺负的。” 恶人格看热闹不嫌事大,以一种截然相反的语气瞎跟着起哄,“是会被欺负的!” 萧明之正欲说话,唇瓣陡然覆上一片温热,猝不及防的被吻住了,呼吸渐渐急促。 他下意识闭眼,无处安放的手攥住了谢澜的腰封,在另一人格的大呼小叫声里暂时切断了与他的联系,认真回吻过去。 他们在这无人到访的角落意乱情迷。 萧明之被亲得腿软,后背紧贴着墙才勉强站直,不轻不重咬了他一口,哑声道,“齐文嵩写给太子的信到了。” 影卫一整日都守在宁王府附近,任何风吹草动都没放过,包括这只熟悉的黑鹰。 “嗯……来得正是时候”,谢澜最后亲了下他水红的唇,一点点拉开距离,只是两人的手还紧紧牵在一起,“走吧,我们回家。” 家……? 萧明之怔愣一瞬,迅速跟了上去,带着他朝某一处走,一同上了马车。 车轮轧过青石板,有条不紊地驶向王府,将外界的纷纷扰扰抛至身后。 118 霸道王爷俏王妃(26) 共白首…… 谢澜还在宁王府时, 太子便收到了潥城寄来的密信,一个全新的名字闯进视野,“燕瑾年?” 脑海中浮现出一道默默无闻的身影, 关于他的印象少得可怜,唯一清晰的就是燕帝寿辰, 对方自请南下一事。 燕承书眯了眯眼,提笔写信, 吩咐属下把人看紧。 出于某种心理,齐文嵩并未在信中提及投降的计划,浑然不知几字之差,造成的效果却有天壤之别。 次日早朝,燕帝还是一副精力不振的样子,身旁的首领太监唱喝道,“有本启奏, 无本退朝——” 四下皆静,燕九瑜一改往日温雅, 于众目睽睽之中肃容出列, 跪地行礼,“启禀父皇,儿臣有本要奏。” 燕帝挺直脊背,淡淡看向他, “何事?” 燕九瑜身姿端正, 话语掷地有声,矛头直至燕承书, “儿臣要弹劾太子私结党羽,置大燕百姓于不顾,坑害手足, 行径恶劣,难堪表率!” 太子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顾不得皇帝还没发话,指着燕九瑜厉声道,“无凭无据,休得胡言乱语!” 太子党的人见势不妙,当即出言相护;机会难得,九皇子党的人哪里肯让步,你一言他一语,在朝堂上吵了起来。 燕帝面沉如水,带着暴风雨前的平静,“为何有此一说?” 燕九瑜叫小太监呈上腰牌,以及连夜誊写的奏折,“一月前郑大人的上奏说,护卫军于潥城遇山匪突袭,死伤惨重,实则不然。据儿臣所知,副将齐文嵩与太子暗中勾结,假死遁逃,扮做山匪搅乱民心,引发暴动,从而嫁祸郑大人。” 他偷偷抬眼,见燕帝脸色难看至极,低头咬牙道,“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请父皇明鉴!” 燕承书内心惊惶,反复思考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是那封信?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燕帝靠在鎏金座椅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们,目光刀子似的刮过,最终落在忐忑不安的太子身上,已然对奏折所书之事信了七分,“太子可还有话说?” 他近些年宠爱苏氏,冷落皇后母子,本就有所偏向,之所以有此一问,不过是还顾及储君颜面罢了。 燕承书心中畏惧且愤恨,伏跪在地,勉力为自己辩解,“燕九瑜!你派人刺杀三弟在先,齐副将心怀大义,才设法脱身,隐于暗中保护。你拒不悔改就罢了,当众朝孤身上泼脏水,究竟是何居心!” 宁王禁足的内情只有少数几人知道,此话一出,满殿哗然,一部分处在观望阶段的朝臣心中暗叹两党水深,稍有不慎便祸及自身。 燕承书绝口不提和齐文嵩的关系问题,燕帝能容忍权利倾轧,军中事务却是不可触碰的逆鳞。太子乃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何必多此一举,担上谋逆的罪名。 旧事重提,燕帝青着脸,两个儿子、连带着那些喋喋不休的朝臣,在他眼中变得同样面目可憎起来。 他还活得好好的,这群人却巴不得他已经死了,拿着他的钱,成日里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到了正经事上却推得比谁都利落,“够了!一群废物,朝廷养你们何用!” 文武百官瞬间噤声,齐齐跪地请罪,“陛下恕罪——!” 贤国公到底是老油条了,递给燕九瑜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从容起身,行至大殿正中,躬身道,“陛下息怒,微臣斗胆进上一言。事关重大,太子殿下的名声又不容亵渎,不如请御史大人接手此事,好生彻查一番,也好还殿下清白。” 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职,且从不站队,燕帝头疼得揉了揉额角,把烂摊子丢了过去,“爱卿言之有理,就照你说的做罢。” 这大殿中站着的每一个人,谁家府中没个把见不得光的腌臜事,禁得起御史监察。燕承书下意识想拒绝,可觑着燕九瑜那张可恨的脸,还是咬咬牙答应下来,“那便……有劳褚大人了。” 与宫里的鸡飞狗跳不同,褚行带人搜查太子府时,谢澜二人才刚起床。 吃过早饭,影卫传来消息,称御史在太子寝殿的暗室里搜出大量与朝臣往来的证据,其中就包括吩咐齐文嵩假扮山匪一事,证据确凿,不容辩驳。 燕帝得到消息,怒急攻心,竟呕出口血来,当场昏了过去,现下正在苏贵妃宫中救治。 而柳皇后荆钗素裙,于栖梧宫外长跪不起,替太子求情。 晚间,宫内再传消息,燕帝醒后,以太子失德为由,将其幽禁东宫之中,离废黜仅一步之遥,又命燕九瑜代行监国之职,处理各项事宜。 后几日,朝臣之中,有关废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苏氏明面上不说,暗地却也盼着,只是不知为何燕帝一直没有动作,甚至某日撑着病体上朝时狠狠训斥了他们,以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君恩难测。 又过半月,远在江都的燕瑾年寄来一封信,萧明之读完,将信的一角于烛台点燃,支着头,细长的眉略微皱起,“以信送达的时间看,三殿下应该已经在路上了。而今朝堂唯宁王一家独大,不久后邺京恐怕要乱起来了。” 谢澜以手掩唇,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眼眸如同用泉水洗过,亮晶晶的,“将军不必忧心,登高跌重,爬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就越痛。” 好比当年的柳家,又好比萧明之的父亲…… 萧明之没接话,其实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俗话说狗急跳墙,真到那天,背后有庞大家族支撑的宁王恐行谋反之事。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却没说出来,反正他活一天, 便能护谢澜一天,至于其他……多想无益,倒不如过好当下。 萧明之重新把注意放回谢澜身上,瞥了眼他眼下浅浅的青色,终是按捺不住好奇,“你近日在忙些什么?” 时常见不着人就算了,不知何时竟连影卫也拉拢了去,一齐瞒着他。 谢澜唇角轻轻弯了一弯,摆明了要卖关子,“到时候将军就知道了。” 主人格对着他没什么脾气,望着他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渴望,见谢澜不为所动,眨眨眼睛打起了别的注意,【喂。】 恶人格:【?】 主人格:【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恶人格就知道他找自己没什么好事,语气不善,【做什么?】 主人格:【帮我套话。】 恶人格最喜欢热闹,想都没想的答应了,【这有什么,你等着瞧好吧。】 萧明之借口回书房处理事务,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的时候,掌控身体的人便换了。 萧明之大马金刀地坐在软榻上,对上他的眼睛莫名一阵紧张。 他端起茶盏又放下,清清嗓子道,“世子最近很是反常,若遇到什么难事,说出来也好让本……我搭把手。” 恶人格喜欢自称本将军或本王,凡开口永远是气哼哼的语调,活像别人欠了他几百大钱,刻意模仿起主人格来,简直浑身都是破绽。 不过这也怨不得他,爱情结出的果实分甜与苦两种,主人格拿走了最甜的一份,把全部苦涩留给了他。 因为无法承受,所以才要分出一人承受苦难。 倘若幸福的记忆多过痛苦,主人格有了面对的勇气,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因此谢澜对两个人格一视同仁,无论谁问都不说。 他抬手刮了下萧明之鼻尖,露出一个好看的浅笑,“现在说出来就不算惊喜了,将军确定要听?” 亲昵又不逾矩的小动作恰在恶人格忍受范围内,他后脊一僵,硬邦邦甩给主人格几个字,【问完了。】 主人格:【……】 还敢不敢再敷衍一点! * 比燕瑾年先到的,是萧明之生辰,只是自爹娘离世后,他便再也没提过此事,久而之久连自己都忘了。 白日谢澜照常不见踪影,是以他瞧见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时,大脑还是懵的,表情茫然且无措。 影十一嘴快,扒在窗外探头探脑往里瞧,见状忍不住起哄道,“主子快尝尝,世子早起亲手做的!” 话音刚落,便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 影十一捂住后脑,斜眼瞪着罪魁祸首,“一哥你公报私仇,是不是觉得我送的礼比你好,怪没面子的?” 说罢抱紧了怀里的鹤氅。 影一似笑非笑哼了一声,不屑与他斗嘴,“夏天送鹤氅,真有你的。” 萧明之试图绷住脸,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笑意却从眼底倾泻而出,“都进来吧,偷偷摸摸像什么样子。” 影卫呈上来的生辰礼五花八门,每人附带一句吉祥话,如影十一这般面相讨喜的效果自然好,碰上个把面瘫脸,则生生营造出几分喜剧效果。 萧明之忍着笑,一口气把面条吃了,心里才渐渐有了实感,“谢澜呢?” 影一说,“将军去书房一看便知。” 东书房静悄悄的,半点不像有人的样子,萧明之推开门,下意识打量四周,很快被紫檀木桌上摆放的东西攫取了全部心神—— 那是一卷婚帖,以正红为底,蘸取金箔,用小楷工工整整的写着: 【今以天地为证,日月为媒,愿与君缔结良缘,订成佳偶,风雨不离,盛衰不弃,携岁月悠久,相约共赴白首。此证。】 笔笔虔诚,字字郑重。 短短数行,萧明之却足足看了一甲子那么久,指尖松了力道,无比珍惜地把它拿在手中,生怕捏皱边角。 原来,谢澜最近一直在忙这个…… 萧明之好似猜到了什么,抬头时见一身玫红衣裙的姝曲站在不远处,笑着朝他福了福身,手里捧着一套玄黑色滚金礼服。 大燕婚服并不流行正红,而是低调奢华的黑金色。 萧明之换了衣裳,跟随姝曲穿过游廊,心跳声一阵快过一阵,直至震耳欲聋。 王府的后花园在任何人不曾察觉的时候悄悄换了番模样,满目桃花灼灼,串联成一片花海,而那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吉服,站在最大的那株桃树下笑着朝他伸出手。 某个瞬间,萧明之的世界似乎只剩下眼前那道身影,隐有似曾相识之感。 他拢在袖中的手无意识攥紧,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只感觉地面柔软凹陷,每一步都落不到实处。 谢澜稳稳接住撞进怀里的人,缓慢理顺萧明之颊边沾染的一缕碎发,认真的看向他,“昔日我曾说,不愿委屈了你,今日之景,一草一木皆由澜亲手布置,虽然寒酸,比不得世家大族风光,但也算是一番心意。若将军不弃,今日便借此处,让风云草木替我们做个见证。” 萧明之从刚刚便一直是怔愣且无措的,闻言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当然愿意。” 他担心谢澜听不清,紧跟着重复道,“我愿意的。” 事实上,他好像等这一天很久了。 谢澜牵起他有些冰凉的手,撩起衣袍跪了下来。 萧明之未曾犹豫,同他一起跪在落满浅粉色花瓣的石砖上,怀着虔诚且庄重的心,深深拜了三拜,哪怕这段感情最终不为世俗所知,但只要心有彼此,便足够了。 谢澜拉着他起身,毫不意外地瞧见对方眼尾蜿蜒的水迹。 他无声叹了口气,从一旁的石桌上端过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了过去。 手臂交错,两人引颈喝下,宛如一对交颈鸳鸯。 为了抵抗奇怪的醉酒体质,谢澜甚至提前喝了醒酒汤作为预防,故而此刻只有脸颊飞起一抹薄红,人还是清醒的。 他低头吻去萧明之眼尾的水痕,突然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肩膀宽大袖摆上沾染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犹如下了场朦胧的雪。 萧明之一手紧紧攥住他肩颈处的布料,腾出一只手接住飘落的桃瓣,触手凉软,沾染着淡淡香气,心慢慢涨涨,变得雀跃起来,“现下并非桃花盛开的季节。” 满园桃树自然是谢澜在情侣商城兑的,那里面有株桃花枝,商品描述称,【神界仅剩的桃枝,可无视气候规律嫁接,结出的果实滋味堪比蟠桃。】 他猜测此物大约是为末世准备的,用在此处倒也刚刚好。 谢澜眼里盛着细碎的光,垂眸与萧明之对视时,恍惚间竟比烈日还要灼目耀眼,“将军可曾听说过一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想,就没什么做不到的。” 萧明之一错不错地望着他,想到无处不在的影卫,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去哪里?” 谢澜好似能猜出他的想法,低低笑道,“不会有人看见的”,顿了顿又不答反问,“将军可知,喝过合卺酒,该做些什么?” 119 霸道王爷俏王妃(27) 反击 越霜在青少年模式的作用下进了小黑屋, 故而谢澜没能听到,这一刻主人格的幸福指数猛然上涨了三十点,达到了百分之七十五。 卧房悄无声息变了番模样, 一干物件都换上了喜庆的颜色,就连纱帐都是清亮的石榴红,令人见之欣喜。 谢澜一路将他抱至床榻上,萧明之却没松手, 用力一拉,两人便一齐倒进柔软的被褥里。 谢澜一手撑在他身侧, 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右半张脸, 指腹沿着眼尾缓慢摩挲, 蓦地在斜穿过鼻骨的疤痕处落下一吻, “礼节既成,你我当为一体,将军日后若有委屈, 大可说与我听,不要闷在心里。” 他墨发如水般倾泻而下,落在颈边,激起一阵酥痒, 萧明之面颊浮起一点桃瓣似的粉, 低低应了一声, 抬手去解他的腰带,指尖灵活,一勾一挑间, 衣衫尽数散落开来。 谢澜由着他动作,低头寻到两片唇瓣吻了上去,唇舌交缠, 暧昧声阵阵。 帐幔垂落,遮住了窗外明亮的天光,也挡住了内里的春色。 谢澜偏过头,一下下啄吻着萧明之肩头那块簇新的伤痕,齿尖抵着深浅不一的边缘处轻轻厮磨。 “唔……” 萧明之可以在刀割剑刺下一声不吭,却无法抵挡这般温柔的舔舐,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一股电流以他亲吻过的地方为起点,滑过尾椎,迅速袭遍全身。 他实在有些吃不消了,哑了嗓子,紧攀着他的肩膀,一遍遍喊着谢澜的名字,“谢澜……” 谢澜应了一声,带着安抚意味,重新吮吻上他湿红滚烫的唇瓣,直把身下的人亲得泪眼涟涟,意乱神迷。 夏季天气多变,傍晚下了场急雨,豆大的雨珠将满园桃花打得七零八落,正如同床榻上的人。 萧明之浑身凝聚不起一丝力气,被谢澜抱进浴池清理了一番,而后安静靠在他怀里,两片形状优美的蝴蝶骨随呼吸一起一伏,宛如蝴蝶振翅。 谢澜一只手搭在他后脊上,沿着微微凹陷的弧度轻抚,像给困倦的大猫顺毛。 刚刚结束一场欢/愉的身体经不起撩拨,萧明之报复性咬了他一口,下巴埋在颈窝蹭了蹭,嗓音带着餍足,“有机会……带你去见见我爹娘。” 谢澜动作一顿,极郑重的答应了。 今年的夏天仿佛格外长一些,暑热恼人,室内放了冰块降温,谢澜与萧明之临窗对弈,后者有些心不在焉,不小心落错一子,又是满盘皆输。 萧明之把剩余黑子丢进棋罐,主动认输,“世子好棋艺,真叫人甘拜下风。” 昨夜两人闹得有些晚,以萧明之的体力,腰现在还是酸的,加之天热,无论怎么坐都不舒坦,这才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谢澜心知肚明,起身到对侧坐下,替他跟自己续了杯茶,“与棋艺无关,将军心不在此,才会屡屡失误。” 那日后,主人格的幸福指数稳定在百分之八十,恶人格却是他的四分之一,连及格线都没到。 相对来说,主人格掌控身体的时间长,高数值下他对谢澜毫不设防,心里藏不住事,又不愿频繁切换人格叫另一个顶上,稍作犹豫还是把散朝后的事说了出来,“今日贤国公居然来找我搭话了。” 谢澜一只手搭在他后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揉着,“都说了些什么?” 萧明之这会儿又不嫌热了,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他身上,眼尾微微眯起,“邀我去醉春楼一聚,我拒绝了。” 谢澜待在王府中,也不是全然的两耳不闻窗外事,闻言道,“拉拢不成,恐怕会想别的法子。” 萧明之担心的正是这点,扣着他的手有些发紧,“这几日你不要出府,就算宁王派人来也不能答应,他若怪罪,有我在前面顶着。” 谢澜垂眸看他,用指尖抚平眉宇间的褶皱,语气轻松,“将军放心,澜从来不是你的软肋。” 而是盔甲。 萧明之心中一动,仍是不敢全然放心,“以防万一。” 谢澜无奈,只好应下,不着痕迹岔开话题,“方才不是说,下棋输了的人要无条件答应赢家一个条件,将军莫不是要反悔?” 话题跳跃的太快,萧明之怔愣后点头,略微紧张起来,“自然不是。” 谢澜也不刻意为难,点点他的唇瓣,意有所指道,“那将军亲我一下。” 人总是会成长的,那些曾认为不可思议的事,如今做来也得心应手了。 谢澜原本指的是脸颊,但他们互相对视片刻,一个温存而又柔软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角。 “主子,三殿下回来了——” “江都一别……” 看清室内场景,两道叠在一起的声音戛然而止,影卫习以为常的低下头去,燕瑾年却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你们——” 知晓两人关系不简单是一回事,亲眼撞见又是另一回事,接吻对至今母单的燕某人来说刺激实在不小。 萧明之触电般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端正坐好,忽略耳根的可疑红晕,还是挺能唬人的。 他轻咳一声,抬眼看去,只瞧见门边站了一个乌漆嘛黑的人影,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 谢澜的反应小一些,眼神讶异,“殿下,您……黑了。” 燕瑾年接过姝曲递来的帕子,嘀嘀咕咕解释,“为了提前混进城,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让两位见笑了。” 他没有谢澜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想要不被察觉,只能对自己狠一点。 擦净面颊涂抹的黑泥后,露出来的皮肤虽比从前黑了不少,好歹不夸张,在正常范围内。 书信总有时间差,比不得当面交流痛快。三人交换了一番情报,谢澜问,“殿下从江都带了人回来?” “是”,燕瑾年也不掖着,一五一十的说了,“世子在信上说宁王一家独大,我担心仅凭几家之言冲不垮他,打算多拉几个同盟。” 短短数月,燕瑾年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若叫宁王跟太子知道,定要心生忌惮,欲除之而后快。 事到临头,燕瑾年有些失眠,总想做些什么来调解内心的浮躁,“你们猜猜,我带的人是谁?” 谢澜简单思索后就给出了答案,燕瑾年顿时乐趣全无,摊在座椅上变成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世子可会读心术?” 谢澜失笑摇头,“同时与我们有关的人里,也只有她最合适吧。” 燕瑾年幽幽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再度开口,“世子先前提到过,会有人帮我,眼下可否为瑾年解惑?” 谢澜颔首,缓声给出一个名字,“仓部司员外郎,苏成鹤。” 翌日。 燕帝不久前病了一场,脸色青白无血色,一直在苏贵妃宫里养着,可迟迟不见好,万般无奈之下把部分国事交由燕九瑜处理,直至燕瑾年回京,才撑着病体上朝,没成想又出了事。 天刚擦亮,一名身穿粗布衣裙的女子手举状纸,跪在御史大夫褚行上朝的必经之路上,身躯虽瘦弱,却挺得笔直,此等奇景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驾车车夫见她拒不让路,怒斥道,“大胆刁民,再不速速离去,按冲突仪仗罪论处!” 他说完,立刻有侍卫上前欲将其拿下。 哪怕被刀架住脖子,女人身影纹丝不动,摊开状纸扬声道,“民女家住江都潥城县,听闻大人刚正不阿,不远万里来此,只为揭发以孙少庸为首的多名掌柜倒卖赈灾粮,谋取暴利一事!” “慢着”,褚行掀起帘子,见那女子面颊凹陷,指节粗大,一看便是吃过苦的人,呈上来的状纸用词直白字字泣血,空白处是无数百姓共同按下的红指印,密密麻麻占据整张白纸,看上去触目惊心。 这个年代消息闭塞,邺京百姓只知江都发了水患,具体有多严重却从未听人提起过,乍然听闻一两三斗的天价粮食,立刻感同身受起来。 不少人痛骂出声,祈求御史大人为民做主。 褚行眉头越皱越紧,震怒之下,竟直接带着人上朝,把事情捅到了燕帝面前。 燕瑾年紧随其后,将暗中搜罗的罪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呈了上去,行至大殿正中朗声道,“启禀父皇,儿臣要弹劾前钦差大臣郑应元欺上瞒下,贪污渎职,与商勾结,私下倒卖救灾粮食,大发难民财!” 燕帝听到熟悉的名字就头痛不已,阴着脸翻完,猛然拂袖将厚厚一摞奏折扫落在地,起身撑着桌面扫视众人,还未开口先重重咳嗽起来,嘶声道,“好,很好……这就是朕的好臣子,枉朕如此信任你!” 他连说几个好字,可见气到了极致。 郑应元自办事不力遭到训斥后便仕途不顺,此刻眼睛一个劲朝贤国公所站的方向瞄,伏跪在地,浑身抖个不停。 贤国公生怕受到牵连,避嫌都来不及,自是没替昔日‘好友’说上一句话。 郑应元见此,哪还不知道自己被当了枪使,惊怒交加中口不择言,“陛下恕罪!微臣所作所为皆由贤国公主使,重权之下岂敢不为!” “放肆!”燕帝随手拿起账本掷了出去,恰砸在郑应元脸上,后者身形晃了两晃,跌坐在地。 一番话触及了燕帝心中那根隐秘的弦,身为他的臣民,却阳奉阴违,替他人做事,究竟有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贤国公见势不妙,当即出列下跪,以头重重抢地,还未开口已是老泪纵横,“陛下明鉴。微臣与郑大人只是同僚,并无瓜葛,实在不知他当众胡乱攀扯,意欲何为啊!此等诬陷,微臣就是豁出条命去,也绝不认罪!” 褚行深深瞧了燕瑾年一眼,正色道,“江都之事非同小可,若非三殿下处理得当,险些酿成大祸,绝不可轻易揭过,还请陛下彻查!若确与贤国公无关,也好洗清嫌疑,还大伙一个清白!” 贤国公自信尾巴处理的一干二净,不怕他查,冷哼道,“褚大人可不要把话说太满。” 褚行理他才怪,目视前方,静等燕帝裁决。 两方各执一词,在殿中僵持不下。燕帝宠信苏氏多年,一点薄面还是愿给的,“此事容后再议,朕乏了……” 燕瑾年心急如焚,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此事关键就在户部身上,对付贤国公这种老油条讲究一击必杀,只要有一丝喘息机会,叫他有了防备,再想扳倒就难了。 苏成鹤冷眼观察着局势走向,终于站了出来,“陛下,臣有本要奏。” 几月不见,他瘦的仿佛只剩一把骨头了,官袍空荡荡挂在身上,仿佛风一吹就能刮走。 燕帝眯着眼看向他,缓缓吐出一个字,“说。” 贤国公本以为他是站出来替自己说话的,谁知接下来的事却叫他大惊失色。 苏成鹤道,“依臣之见,郑大人所言句句属实,贤国公行不忠之事已久,不仅高价倒卖朝廷拨放的粮食,更将赈灾银两一并独吞,用于豢养私兵,以待来日助宁王荣登大宝。” “苏成鹤!”贤国公后背满是虚汗,哆哆嗦嗦用手指着他,“谋反可是要诛九族的!” 到时候姓苏的一个都跑不了。 “九族?”苏成鹤摇摇头,竟是笑了起来,对着燕帝再行一礼,自言自语道,“臣孤家寡人一个,父母亲族都死光了,就连独子都被人害了去,又有何可怕?” 疯子……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的想。 他从袖中掏出一卷账目本,“贤国公所贪银两及花销皆记录于此,陛下一看便知。” 此话一出,成为压倒贤国公的最后一根稻草,后者死死盯着那卷巴掌大的东西,恨不能劈手将其夺回,抱着侥幸心理拼命解释,坚称与自己毫不知情。 一笔笔账目汇集起来,数额之大,令人咋舌。 燕帝一目十行扫过,真正让他愤怒恐慌的并非贪污,而是囤积私兵。 他几乎瞬间联想到怎么也治不好的风寒,目光阴鸷,久久停留在成年的宁王身上,对苏氏一族恨的咬牙切齿,“……很好。” 贤国公还欲辩解,却已被人拖了下去押了起来。 贤国公掌权多年,称他为苏氏的顶梁柱、定海神针也不为过,他要是倒了,偌大的家族也就没落了。 燕九瑜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只觉寒气逼人,膝行两步上前,想为外祖辩驳几句,看清燕帝淬毒的目光时只觉遍体生寒,张了张口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天家无父子,他从前行事嚣张不过是仗着燕帝宠爱,一旦失去,便什么都不是了。 燕九瑜指尖狠狠掐进手心,深深埋下头去,叫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品尝过皇权滋味的人,如何甘心放弃。 120 霸道王爷俏王妃(28) 澜从未效忠过…… 贤国公被押, 燕帝废止燕九瑜监国之权,强撑病体处理朝政,开展对苏氏一党的清算,据说从国公府搜出来的数十箱金银珠宝晃花了一众官员的眼, 整座大殿被映得宛如白昼。 由于燕瑾年治理水患有功, 被燕帝亲封为瑞王, 带在身边教导, 处理政事,已经站队的大小官员不得不重新审度局势,为来日做打算。 一时间门, 瑞王代替宁王,成了众人争相追捧的香饽饽,每日散朝后,时常有官员以各种理由邀他赴宴,增进感情,更有甚者, 动起了嫁女的心思。 对此, 身处风暴中心的燕瑾年始终保持着清醒,行事低调, 叫那些盯着他的人挑不出错来。 这日, 被公认为贤明仁德、有储君之风的瑞王本人来到靖王府躲懒时, 对谢澜一人态度也一如往昔—— 求知欲旺盛, 且没什么架子。 燕瑾年抿了口茶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这里的比外面好喝上许多,“先前褚大人曾找过我。” 谢澜感兴趣地略一挑眉,“哦?” 燕瑾年支着下巴, “他说,那日帮的并不是我,而是江都数十万百姓。” 若无人帮忙,那名女子恐怕连城门都进不来,更别说拦驾喊冤了,褚行不是蠢人,联系后续发生的事,稍一思考就想明了前因后果。 萧明之神色平静,“褚大人清廉正直,是不可多得的骨鲠之臣,会有此一说也正常。” 当年燕帝坚持撤换镇北将军,满朝文武只有褚行一人持反对意见,只是寡不敌众,帝王一意孤行,讲再多道理也是无用功。 褚行也明白这个道理,干脆眼不见为净,接连三日称病未上朝。 萧明之亲自登门致谢时,他也说了同样的话:萧氏满门忠烈,老夫只是遵照心意行事罢了,无关派系争斗,为的是黎民苍生。 谢澜发觉萧明之情绪不对,从桌下悄悄牵住了他的手,“殿下不必担忧,只要您肯为百姓做事,褚大人自然也愿为您所用。” 说罢岔开话题,“我观殿下最近清减不少,莫非有心事?” 燕瑾年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看了出来,险些被茶水呛到,“咳咳咳——” 萧明之思绪一乱,跟着问道,“殿下有事不妨说出来,多个人也多份主意不是?” 燕瑾年罕见露出几分踌躇,话未说先红了脸,“最近不少人上门议亲,就连父皇也问过我意愿。” 他还是不习惯自称本王。 谢澜不理解他那份弯弯绕绕的心思,“那殿下可有喜欢的人?” 没有人能拒绝八卦的魅力,萧明之悄悄竖起耳朵,静待下文。 燕瑾年曾明确对他一人间门的感情表达过羡慕,可轮到自己,偏偏想不出未来妻子该是何模样,对着一张张高门贵女的画像也没有任何感觉,实叫人纳罕。 难不成……他也有断袖之癖? 他不知不觉把心中所想问了出来,谢澜神色微妙一瞬,旋即不动声色给他灌鸡汤,“缘分未到罢了,况且……喜不喜欢,其实与性别无关,等殿下遇见那个人就知道了。” 燕瑾年手里的茶水顿时不香了,滋滋冒着酸气。 恰在此时,守在院外的小太监石英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不好了殿下,宫里传来消息,陛下突然昏倒了,太医院正全力救治呢!” 燕瑾年没了说笑的心思,霍然起身,匆匆道别后跟在小太监身后离开了。 随着燕帝病重的消息传出,才安稳不久的朝堂再起波澜,就连幽禁东宫的太子都被放了出来,进宫侍疾。 机会千载难逢,谢澜猜测,连日闭门不出的燕九瑜恐怕要有大动作。 果不其然,马蹄声伴着奔跑时甲胄有规律的碰撞断断续续响了一下午,启祥街一片肃杀。 燕九瑜自称得到消息,瑞王借侍疾之便行忤逆之事,意图谋朝篡位,万般无奈下,只好协同神威军统领率兵马入城,将皇宫围了起来,戴罪立功,捉拿逆贼。 邺京百姓人人自危,皆闭门不出,昔日热闹繁华城市瞬间门空寂下来,变成一座死城。 燕帝未醒,燕九瑜骤然发难,此时请相邻郡县支援已然来不及,禁军统领匆忙调集可用人手,与叛军成对峙之势,战局一触即发。 亥时三刻,数不尽的名贵药材灌下,燕帝总算有了意识,醒后听闻宁王起兵谋反,胸膛剧烈起伏,气得喷出口血来,差点又厥过去。 他这病来得蹊跷,从风寒衍化成恶疾,定然被动过手脚。 究竟是苏贵妃……还是皇后? 燕帝半睁着眼,犹如一头濒死的野兽,豁上性命也不愿放过害他的人,“宣靖王入宫……贵妃苏氏……赐死。” 他忌惮了萧家人一辈子,到头来还要借他们的手平乱,简直讽刺至极。 时隔多年,萧明之尘封已久的寒星剑再次出鞘,临行前,看着镜中一身银色盔甲的自己,蓦然有种恍惚不真实的感觉…… 他快速收敛心神,即便竭力伪装,不自觉皱起的眉还是泄露了真实情绪,“你只管待在府中,有影卫护着,谁来也伤不了你。” 时间门不等人,萧明之准备离开时,谢澜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看着那双眼睛一字一句问,“将军此去,何时回来?” 萧明之轻轻笑了一下,语气温柔,“很快,你要等着我。” 见谢澜一一应下,他才转身出门。 燕九瑜没料到萧明之居然肯现身,且来得这样快,身后将士见了身披铠甲的男人,未战气势先没了一半。 试问早年谁没听过大燕战神//的//名//声,这样强劲的敌人,真的可以战胜吗…… 燕九瑜眯了眯眼,决定先攻心,“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靖王战功赫赫,实乃我大燕肱股之臣,但今日本王也要送你一句忠告,心存大义固然好,但可别效忠错了人,被蒙在鼓中都不知道。” 萧明之早对父兄的死有所怀疑,只是多年来没查到半点蛛丝马迹,便暂时搁置了,如今旧事重提,面色瞬间门难看起来。 然事分轻重缓急,他今日站在这里,为的不是燕帝,而是他想守护的人,陈年旧账可事后清算,宁王却不能不除。 燕九瑜生性残暴,当了皇帝只会变本加厉,绝非明君人选。 主人格察觉体内另一人的躁动,悄然沉寂下去,将他放了出来,短短几息,周身的气质就变了,“宁王这些话,还是留着跟阎王说吧。” 话音落下,两方人马顷刻间门缠斗在一起,血腥味渐渐弥漫开来。 这一仗打得无比艰难,禁军所有人马加起来不过三万,敌方却有他们两倍之多,多亏萧明之在,才险险将宫门守住了。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等援军一到,整个苏氏全都得玩儿完。 燕九瑜召来亲信,命他趁两军休战之际潜入靖王府把谢澜掳来。 他就不信人质在手,萧明之还能无所顾忌。 皇城内的厮杀仿佛并未影响到靖王府,谢澜照常洗漱完进了卧房,第一次深刻体会到煎熬是何滋味,哪怕有越霜实时转播战况,哪怕知道他平安无事,非是亲眼所见,总归叫人心下难安。 床榻宽大,一人躺在上面更显孤寂。 谢澜阖目躺在右半边属于萧明之的部分,借系统关注战局。 宫门前的青石板被血液染成暗红色,视野可见范围内,四处都是尸体,禁军叛军皆死伤惨重。 谢澜皱着眉,刚将视角调至燕九瑜这边,就听见他与亲信的对话。 进府掳人? 正好比瞌睡时有人送来枕头,他精神一震,从榻上坐了起来。 影卫尽职尽责守在屋外,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除非谢澜自己出去,否则他们八成是要失败的。 那亲信还不算蠢,知道声东击西,将士兵分成两部分,一队尝试攻入正门,一队佯装从侧门偷袭,他自己则趁乱潜进府中,寻找目标踪迹。 夹击之下,影卫分身乏术。 谢澜听见声响,推门查看情况,影十一挡在外面,娃娃脸上没了笑意,眉眼肃杀凛冽,“外面打起来了,世子还是回去的好,否则出了事,我等无法跟将军交差……” 他话说到一半,余光瞥见有黑影闪过,飞身追了过去。 谢澜察觉有一武功不俗之人在远处窥伺,刻意逗留片刻,隐匿身形藏在树上的亲信纵身跃下,悍然出手。 在谢澜眼中,那人浑身都是破绽,然而他却一动未动,任由对方一记手刀劈在后颈,快速掏出麻绳将自己捆了起来。 整个过程连半盏茶的时间门都没用上。 事情顺利得过了头,亲信却无暇细思,扛着人离开王府。 在越霜眼里,宿主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张牙舞爪的炸成了一只刺猬球,【小谢,我们直接出去不就好了,干嘛非要兜这么大个圈子?】 谢澜后颈有些疼,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叹道,【我跟他说好了的,不能失信。】 某位主神似乎对保护他有种特殊的执念,如果拒绝,恐怕连上阵杀敌都无法安心,倒不如顺势答应。 至于现在……强迫的事,怎么能算失约呢? 还有,等事情结束,他真该让萧明之好好训练一下影十一,总是这么好骗,日后被卖了还要给骗子数钱。 燕九瑜得到消息大喜过望,即刻更改战术,打起了消耗战,禁军人数越来越少,他的人已逐渐逼至内城,胜利唾手可及。 萧明之眉眼冷凝,一身银色盔甲被鲜血浸得不成样子,颊边沾着几串喷溅状的血点,看起来像是地狱归来的修罗。 援军迟迟未到,主人格忍不住庆幸临走前嘱咐过影卫,若三天后他还没回来,就带谢澜出城。 恶人格一边嘲笑他没出息,一边机械性举起手中长剑,当发现对面熟悉的人影时瞳孔骤然一缩,失声喊了出来,“谢澜……?” 一把刀架在他心心念念之人的脖颈上,刀刃锋利,正对着脆弱的咽喉。 那亲信跟在燕九瑜身边,了解的内幕不少,见状得意笑了起来,扬声道,“早就听闻靖王不爱红颜爱蓝颜,今日不妨做个抉择,要义还是要人,尽快选一个吧。” 恶人格到底更理智些,暗自蓄力,盯着他抿唇不语。 他曾觉得,祸害还是死了干净,可真到这天,看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稍一用力就能刺破皮肤。 而后,那双漂亮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只是想想,他的心便泛起针扎似的疼痛,几乎喘不过气来。 恶人格无暇分辨这是属于他还是另一人的感情,亦或是一者都有,寒声道,“把人还我。” 不是所有人都见过西戎世子的长相,谢澜眼眸半阖,遮住了标志性的碧瞳。那具身体绵软无力,一看便知被下了药。 于是萧明之身后将士眼神藏不住的惊讶—— 没听说靖王有了心上人,眼下落进敌人手里,该如何是好…… 禁军统领胳膊不慎被砍伤,正汩汩冒着血,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燕帝手下的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紧急关头下说出的话尤为刺耳,“王爷三思!您护驾有功,日后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何必为一人担骂名!” 那亲信手腕稍一用力,刀刃抖了抖,在瓷白的颈上割出一道血线,“这么说……靖王已经选好了?” 谢澜蜷在袖中的手细微挣动起来,一截绳索悄无声息落了地。 萧明之眼眸暗沉,像藏了团化不开的浓墨,“放了他,否则把命留下。” “我的命不值钱”,那亲信摇摇头,眼神意有所指,“这就是靖王的诚意吗?看来您也没有多喜欢他……” 两相僵持之际,萧明之看到谢澜忽然朝他眨了下右眼,似乎正暗示着什么。 “好”,萧明之假意放下武器,实际一直留意着谢澜的动作。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门,方才连站都站不稳的人蓦地挣脱束缚,出手如电,以肘击中亲信腹部,后者压根没料到他会武功,一时不察,痛得松了力道,“你居然——!” 萧明之夺过禁军统领手里的刀飞速掷出,将偷袭谢澜的神威军首领捅了个对穿。 与此同时,谢澜已将那名亲信擒拿在地,不久前横在颈间门的刀架在了原主人的脖子上。 局势瞬间门逆转。 擒贼先擒王,谢澜挟持着他,面朝叛军,厉声道,“降者不杀。”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上前。 那亲信也是忠心,死到临头仍不悔改,“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拿下!宁王有令,事成后按人头数对各位论功行赏!” 他大概以为谢澜不敢真动手,孰料连话都没说完,脑袋就跟脖子分了家。 血溅三尺,谢澜脸侧也少不得沾上些,碧眸幽深,如草原盯紧猎物的头狼,虽容貌昳丽,却叫人两股战战,升不起反抗的心思。 失去武器,禁军统领退回人群中,见状高声喝道,“还不快把叛军拿下!” 没了指挥的叛军不过一盘散沙,惧意已生,再想克制就难了。 一行人降的降杀的杀,目光所及处尸横遍野,几乎没了下脚的地方。 这场鏖战终于落下帷幕,禁军统领开始清点人数,这一查才发现问题,一小股近千人的叛军队伍凭空消失了。 萧明之眉头紧皱,心中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来不及休整,带着人一路朝后宫方向赶。 禁军统领认出谢澜身份,心中胆颤,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后者嫌他碍事,一把将人推开,大步跟了过去。 无极殿里,燕九瑜竟迫不及待穿上了龙袍,大摇大摆现于人前,以胜利者姿态俯视着燕瑾年,“瑞王,你以下犯上,弑君谋逆,罪大恶极,还不速速认罪?” 太子为把燕瑾年推出去挡枪,刻意穿了与他颜色相近的衣袍,没成想反倒加速了死亡,被叛军一剑枭首,尸体就横在不远处。 他曾欠了燕瑾年一条命,兜兜转转终是还了回去。 燕九瑜自觉胜券在握,一不做一不休,把弑兄的罪名也扣在了他头上。 燕帝如今连下地都困难,脸色青紫,却始终吊着一口气,闻言只能躺在床上干瞪眼,声音几不可闻,“……孽子!” 燕九瑜显然知道点什么,向前逼近一步,朝着他的方向道,“父皇息怒,您这病最忌讳动气,待儿臣……不,待朕生擒了瑞王,让他到地下给您赔罪,如何?” 燕瑾年虽不受宠,但皇子该学的技艺一样没落,又因身份低微,反倒比常人更刻苦些,一身武艺虽比不得萧明之谢澜之流,对上个把士兵还是能自保的。 他一身戎装,和仅剩的数十名将士一同挡在燕帝身前,眉宇凛然,气势慑人,“燕九瑜,父皇待你不薄,为何要行此谋逆之事?” 他在拖延时间门,等萧明之一来,困境便迎刃而解了。 燕九瑜并不上套,染血剑尖直指他心口,“取瑞王首级者,赏黄金百两,记一等功!” 瑞王一除,整个皇宫便在他控制之中了,哪怕燕帝还有其他儿子,也成不了气候。 叛军士气高涨,燕瑾年带人拼死抵抗。 殿外忽然杀声震天,搏斗双方动作齐齐一滞,不约而同朝正门看去。 燕瑾年以为是叛军,心瞬间门沉到谷底。可当他看清来人,眼睛控制不住地亮了起来,高声喊道,“援军已到,尔等逆贼还不速速投降!” 燕九瑜转身,目光顺着萧明之一路滑到谢澜身上,电光火石间门想明白了全部经过,只觉得一把火从胸腹一路烧至天灵盖,气得连握剑的手都哆嗦个不停,“你胆敢背叛我!” 他跌这么大个跟头,被迫起兵造反,里面近九成都是谢澜的功劳,这叫他怎么能不恨。 谢澜微微勾唇,没了昔日刻意伪装的懦弱,异域人独有的优越五官暴露无遗,静静站在那里,像一朵择人而噬的霸王花,矛盾又富有魅力。 他歪了歪脑袋,表情疑惑,说出的话能把死人气活,“澜从未效忠过殿下,何来背叛一说?” “你!” 好一个从未效忠过,以为是野狗,却原来是头恶狼。如前世一般,发觉被全然未放在眼里的蝼蚁愚弄十年,燕九瑜怒不可遏,眼中恨意令人心惊,失去理智般提剑而上,拼着一口气也要跟谢澜同归于尽。 萧明之抬了抬手,数名禁军眼疾手快地将人死死按在地上,听候发落。 燕九瑜狼狈跪地,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谢澜,横竖都是一死,到这个地步,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仿佛为发泄怒气,他仰头笑了出来,开口时仍自称‘朕’,“成王败寇,朕认了,但临死前还有句话想对靖王说,养不熟的狗,留着只会噬主,朕的今天,未尝不是你的明天!” 除却晕厥的燕帝,燕瑾年已是全场身份最高的人,他听出话里的挑拨,踢了身前傻站着的士兵一脚,“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本王拔了他的舌头!” 他今日站在这里,少不了谢澜的功劳,举手之劳,能帮就帮。 燕九瑜满腔算计,死前也不忘离间门他人,只可惜找错了对象。 这件事前世萧明之就知道了,这辈子谢澜也未隐瞒,根本不存在失望。 “殿下应该清楚,世上最痛苦的事,并非死亡……您一定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他睨着那道不停挣扎的人影,淡淡吩咐道,“清扫大殿,把逆贼押进大牢,听从陛下发落。” 至于‘陛下’指的是只剩一口气的燕帝,还是燕瑾年,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没有人生来喜欢作恶,燕九瑜身为罪魁祸首,是所有人里最没有资格指责谢澜的。 众人纷纷忙碌起来,谢澜悄悄勾了勾萧明之冰凉的指尖,在他耳畔悄声道,“将军近一日未阖眼了,可要回去休息?” 燕瑾年见他一人要走,代替燕帝向两人行了一礼,“萧将军高义。” 叛乱尘埃落定,余下的便是清算。 121 霸道王爷俏王妃(29) 陈年旧事 建平二十一年秋, 燕帝崩逝,传位于三子瑾年, 改年号永清。 先帝离世, 按规矩应罢朝七日,借此机会,燕瑾年开始处理宁王谋反一事。 涉事的大小官员及苏氏一族全部枭首, 三日后行刑。余下犯事较轻的、连同贤国公府的老幼妇孺一同贬为庶人, 发配远疆,永世不得回京。 此举恩威并施,朝野上下一片赞誉之声。 先帝老年昏庸, 留下的烂摊子不少, 燕瑾年陀螺似的连轴转了几天, 才堪堪处理完。 由于登基大典还在筹备中,内乱后的皇宫也需修缮,燕瑾年懒得搬来搬去, 干脆没挪窝, 还住在原来的府上,只是出行少不了一串小尾巴跟着。 好不容易腾出时间,立刻马不停蹄地来了靖王府。 他还是没学会隐藏情绪,至少对谢澜来说, 心里藏没藏事,一眼就能看出来。 燕瑾年换了个姿势坐在椅子上, 茶盏端在手中,不着痕迹朝屋外看, “将军呢?” 他继位后,欲将兵权交还于萧明之,靖王府也改为将军府, 虽被拒绝了,称呼却没改回去,还和往常一样。 谢澜替自己斟了杯茶,露出的腕骨上印着几枚吻痕,赫然是昨晚某人咬的,“将军疲累未起,陛下若有事,不如让澜代为转告。” 燕瑾年莫名松了口气,准备起身道别,“既然如此,我还是下次再来……” 话未说完,就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 君臣有别,哪怕他们曾是盟友,该有的礼数却不能落下。简单行礼后,萧明之在谢澜身侧落座,神情微动,“陛下有话要说?” 事已至此,似乎没了隐瞒的必要,燕瑾年迟疑一瞬,开口时不自觉坐正了身体,“将军可还记得……慕容绍这个人?” 萧明之眼神一凝,虚搭在杯壁上的手倏然收紧,竟将瓷盏攥裂了,滚烫的茶水沿裂隙涌出,他却仿佛感知不到痛,任由其浇了满手。 姝曲心细,飞速跑出去打了盆冰水来,谢澜把碎瓷小心取出,一面抓着他的手浸在冷水中,一面叫人去请项大夫。 他看着被烫红的掌心,责备的话也变了味道,“将军以后该当心一些,切莫拿身体出气。” 那日终结叛乱,谢澜与他一同回府,路上恶人格虽皱着眉,却没撇开他的手,不知是为了伪装还是别的什么。 回屋前,他看着抬出去的叛军尸首,突然出声询问,语气笃定,“你是故意的。为什么要来?” 谢澜望着他,眼里有脉脉温情,不轻不重把这句疑问挡了回去,“我与将军的心是一样的。” 萧明之有想保护的人,他亦然。 萧明之,或者说恶人格定定望着他,时间在这一刻像是静止了,过了会儿他转过头去,什么都没说,唯有幸福指数悄悄上涨了百分之五。 而这好不容易增长的数值,在燕瑾年接下来的话中悉数降了回去,并开始剧烈波动。 尽管事情并非燕瑾年做的,但在萧明之面前,他还是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脸色涨红,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大牢关着的人中有他昔日同僚,审问时不小心说漏了嘴……他说,你父兄当年误入埋伏不是意外。”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当年参与其中的知情者都被先帝下旨秘密处死了,但总有那么几个亲人朋友了解内幕,拼在一起就是完整的真相。 死亡面前,功名利禄、万贯家财都成过往云烟,不知谁先起的头,为求保命恨不能把死对头踩进泥里,谁家的阴私都敢往外说,一不小心就把这件本该烂在肚子里的丑事带了出来。 西戎未向燕称臣前,近乎年年来犯。他们虽有万顷草原,牛羊美酒,却也有梦魇般的荒漠戈壁,因此格外羡慕中原万里河山,肥沃稻田,像一群盯住猎物的饿狼,抓住时机便倾巢而出。 一桩陈年旧事,隔着漫长时光,重现于众人面前。 明,珠宝也。日月光辉是为明;太平盛世,邺京城千家万户燃起的煌煌灯火亦为明,简单一字,蕴含着父母对未来的企盼。 萧明之幼时非常幸福,虽有严父,但母亲慈爱,兄长包容,每每闯了祸总有人护着,称之为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也不为过。 兄弟二人皆是习武奇才,兄长萧琮天生神力,曾以十岁稚龄拉开父亲惯用的黑羽弓,把天上飞的大雁射了下来。 萧明之的能力则更多体现在排兵布阵上,九岁时各家兵法倒背如流,两年后参与战前议事,提出略施薄利,步步诱敌深入之计。 被采纳后,一举歼灭西戎铁骑近万人。 建平九年,萧明之的父亲萧怀雍提出,大燕国力强盛,可主动出击,趁西戎休养生息之际将其一举歼灭。 帝允,封萧怀雍为镇北大将军,率五十万大军出兵西北,捷报频传,上书燕军已深入草原腹地,不日将取西戎王首级。 帝心甚悦,当日夜宴群臣,提前庆祝这场战役的胜利。 觥筹交错间,那时还是尚书左丞的贤国公向燕帝进言,燕军大捷本是好事,但萧氏一族自高祖起就颇受重用,待萧怀雍回朝,已然封无可封,北敌既平,手握重兵、且生有二子的将军一跃成为皇权最大威胁。 紧接着,他又以前朝五侯之乱举例,劝皇帝收回兵权。 朝臣各执一词,有人支持,自然也有人反对,就这样在宴席上吵了起来。 左丞的话对沉浸在喜悦与自得中的燕帝来说,不亚于棒喝,冷水兜头浇下,他心中忌惮,面上却不咸不淡地斥了几句,将此事按下不提。 宴后,帝密宣左丞前往无极殿面圣,许是酒意上头,两人暗中拟定出一个堪称毒辣的计划。 次日,燕帝下旨,命萧怀雍回京述职,并派人与西戎议和。 然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萧怀雍御敌多年,深知蛮夷人脾性,今朝放过,得到一丝喘息,便要卷土重来,加倍从大燕百姓身上讨回来。 他不胜其扰,叫人把喋喋不休的监军捆了去,关在营帐里好吃好喝的招待,只字不提撤军之事。 此举恰中燕帝下怀。 同月,燕帝再下密旨,而领旨之人,正是萧怀雍的副将,慕容绍。 建平九年冬,萧怀雍接探子来报,称西戎王亲率五千精兵埋伏于浮驼山下。 临近岁首,众将士都想回乡过个好年,萧怀雍反复确认消息无误后,决定趁夜兵分两路,在副将慕容绍带领下绕路至黑水,前后夹击,一举歼敌。 萧明之年纪小熬不住夜,在母亲的轻哄声里酣然入睡,翌日却见将军府众人面色沉重,隐有哀痛之色,几番逼问才知道,父亲彻夜未归,入山后与大军失联,至今已有三个时辰。 时至正午,再也坐不住的萧琮拦下萧明之,率亲卫沿父亲行进路线找人,遇袭后同样音信全无。 一天之内,萧明之接连失去父亲与兄长,连母亲也因惊闻噩耗、急怒攻心昏了过去,作为萧怀雍仅剩的儿子,他只能暂替镇北将军一职,顶着无数压力,一面寻找父兄踪迹,一面制定对敌之策,追击西戎。 随时间推移,两人生存的几率越来越渺茫,整整一月,萧明之遍寻不得,他的两位至亲,永远沉眠在茫茫大雪之中,尸骨无存。 当邺京沉浸在新岁的喜悦中,萧明之亲手为父兄立下衣冠冢,于坟前枯坐一夜,落霜雪满身,恍若一夜白头。 某日傍晚,时隔一月,慕容绍竟然瘸着腿回来了,他脸上多了道疤,见了萧明之后伏跪在地,未开口已是涕泪横流, “小将军,那日我与将军趁夜突袭,孰料中了敌方埋伏,我军尽数被灭……属下无能,未能护将军周全,还被西戎蛮人掳了去,辗转多日才逃回来报信,请小将军责罚!”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情真意切的重复,“属下侥幸逃生,无颜苟活于世,请小将军责罚!” 一番话顺利点燃诸将士怒火,恨不能连夜取西戎王首级,替将军报仇。 然而,他说的话萧明之一个字都不信。从乘胜追击到突然遇害,整个过程处处透着疑点。 撇开萧怀雍素来谨慎的性格不谈,萧明之和父亲一同确认过消息真实度,甚至亲自查探过,西戎王确在浮驼山,然后才定下偷袭之计。 他不知道中间哪个步骤出了差错,唯一能确定的是,慕容绍在撒谎! 半大少年未经官场洗礼,哪能参透那群老狐狸的心思。彼时萧明之仍对燕帝报以信任,连夜誊写奏折,恳求圣上查明真相,还萧氏一个公道。 燕帝心如明镜,却装作震怒的样子,查清“真相”后,以通敌叛国罪将慕容氏抄家问斩,诛九族,孩童男者充为奴仆,女者卖入教坊,子孙后代均不得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如此重罚,也难平息萧明之心头之恨,他带着怒火,花费一年时间荡平西戎,迫使其向燕称臣。 余下故事,便是众人所熟知的了。 燕瑾年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下意识弓着腰,恨不能钻进地底,把自己藏起来。 反观萧明之,他面无表情听完,面色苍白如纸,一双眼却红的骇人,眸中暗沉翻涌,心中痛极恨极,却流不出泪来。 罪魁祸首已经死了,此时挖出真相,除了徒增怨恨外,没有任何作用。 尽管燕帝是被气死的,尽管他们晚年狗咬狗也是他一手促成的,但这怎么够呢? 他的父兄,为国效力数十载,得知被亲卫背叛、被远在高堂之上的君主猜忌背刺的那刻,该有多愤懑绝望? 萧明之发着抖,不敢继续想下去。 若是早几日知晓,他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把燕帝和贤国公的肉一片片剐下来,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萧明之一言不发的起身,大步向外。 谢澜递给燕瑾年一个眼神,示意他先行离开,而后用力拉住萧明之,伸手拦在前面,“将军要去何处,不如带澜一起。” 萧明之把手抽了出来,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让开。” 话一出口,他眸中有片刻失神,垂下眼睫喃喃自语,“你不能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建平九年,谢澜不过四五岁稚童,养在西戎皇宫里,恐怕连什么是两国争战都不知道,怎么能把所有错怪在他身上…… 恶人格嘶声笑了出来,一针见血的指出,“他们身上留着同样的血!” 两个人格本就是割裂的,同时出现,犹如把萧明之生生劈成两部分,他忽然抱住头,只觉得连灵魂都要撕裂了。 谢澜寸步不让,脑中瞬间被刺耳的警报声填满,不经意抬眼,但见方才晴朗的天幕眨眼间阴云密布,恐怕有场暴雨。 狂风四起,不多时,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恰落在谢澜唇边。 像眼前人落下的泪。 谢澜见萧明之眸低暗藏的情绪变来变去,心跟着揪了起来,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痛得人喘不过气来。 眼下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又不能任由对方出去乱来,只好一记手刀将人劈晕,再做打算。 121 霸道王爷俏王妃(29) 陈年旧事 建平二十一年秋, 燕帝崩逝,传位于三子瑾年, 改年号永清。 先帝离世, 按规矩应罢朝七日,借此机会,燕瑾年开始处理宁王谋反一事。 涉事的大小官员及苏氏一族全部枭首, 三日后行刑。余下犯事较轻的、连同贤国公府的老幼妇孺一同贬为庶人, 发配远疆,永世不得回京。 此举恩威并施,朝野上下一片赞誉之声。 先帝老年昏庸, 留下的烂摊子不少, 燕瑾年陀螺似的连轴转了几天, 才堪堪处理完。 由于登基大典还在筹备中,内乱后的皇宫也需修缮,燕瑾年懒得搬来搬去, 干脆没挪窝, 还住在原来的府上,只是出行少不了一串小尾巴跟着。 好不容易腾出时间,立刻马不停蹄地来了靖王府。 他还是没学会隐藏情绪,至少对谢澜来说, 心里藏没藏事,一眼就能看出来。 燕瑾年换了个姿势坐在椅子上, 茶盏端在手中,不着痕迹朝屋外看, “将军呢?” 他继位后,欲将兵权交还于萧明之,靖王府也改为将军府, 虽被拒绝了,称呼却没改回去,还和往常一样。 谢澜替自己斟了杯茶,露出的腕骨上印着几枚吻痕,赫然是昨晚某人咬的,“将军疲累未起,陛下若有事,不如让澜代为转告。” 燕瑾年莫名松了口气,准备起身道别,“既然如此,我还是下次再来……” 话未说完,就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 君臣有别,哪怕他们曾是盟友,该有的礼数却不能落下。简单行礼后,萧明之在谢澜身侧落座,神情微动,“陛下有话要说?” 事已至此,似乎没了隐瞒的必要,燕瑾年迟疑一瞬,开口时不自觉坐正了身体,“将军可还记得……慕容绍这个人?” 萧明之眼神一凝,虚搭在杯壁上的手倏然收紧,竟将瓷盏攥裂了,滚烫的茶水沿裂隙涌出,他却仿佛感知不到痛,任由其浇了满手。 姝曲心细,飞速跑出去打了盆冰水来,谢澜把碎瓷小心取出,一面抓着他的手浸在冷水中,一面叫人去请项大夫。 他看着被烫红的掌心,责备的话也变了味道,“将军以后该当心一些,切莫拿身体出气。” 那日终结叛乱,谢澜与他一同回府,路上恶人格虽皱着眉,却没撇开他的手,不知是为了伪装还是别的什么。 回屋前,他看着抬出去的叛军尸首,突然出声询问,语气笃定,“你是故意的。为什么要来?” 谢澜望着他,眼里有脉脉温情,不轻不重把这句疑问挡了回去,“我与将军的心是一样的。” 萧明之有想保护的人,他亦然。 萧明之,或者说恶人格定定望着他,时间在这一刻像是静止了,过了会儿他转过头去,什么都没说,唯有幸福指数悄悄上涨了百分之五。 而这好不容易增长的数值,在燕瑾年接下来的话中悉数降了回去,并开始剧烈波动。 尽管事情并非燕瑾年做的,但在萧明之面前,他还是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脸色涨红,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大牢关着的人中有他昔日同僚,审问时不小心说漏了嘴……他说,你父兄当年误入埋伏不是意外。”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当年参与其中的知情者都被先帝下旨秘密处死了,但总有那么几个亲人朋友了解内幕,拼在一起就是完整的真相。 死亡面前,功名利禄、万贯家财都成过往云烟,不知谁先起的头,为求保命恨不能把死对头踩进泥里,谁家的阴私都敢往外说,一不小心就把这件本该烂在肚子里的丑事带了出来。 西戎未向燕称臣前,近乎年年来犯。他们虽有万顷草原,牛羊美酒,却也有梦魇般的荒漠戈壁,因此格外羡慕中原万里河山,肥沃稻田,像一群盯住猎物的饿狼,抓住时机便倾巢而出。 一桩陈年旧事,隔着漫长时光,重现于众人面前。 明,珠宝也。日月光辉是为明;太平盛世,邺京城千家万户燃起的煌煌灯火亦为明,简单一字,蕴含着父母对未来的企盼。 萧明之幼时非常幸福,虽有严父,但母亲慈爱,兄长包容,每每闯了祸总有人护着,称之为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也不为过。 兄弟二人皆是习武奇才,兄长萧琮天生神力,曾以十岁稚龄拉开父亲惯用的黑羽弓,把天上飞的大雁射了下来。 萧明之的能力则更多体现在排兵布阵上,九岁时各家兵法倒背如流,两年后参与战前议事,提出略施薄利,步步诱敌深入之计。 被采纳后,一举歼灭西戎铁骑近万人。 建平九年,萧明之的父亲萧怀雍提出,大燕国力强盛,可主动出击,趁西戎休养生息之际将其一举歼灭。 帝允,封萧怀雍为镇北大将军,率五十万大军出兵西北,捷报频传,上书燕军已深入草原腹地,不日将取西戎王首级。 帝心甚悦,当日夜宴群臣,提前庆祝这场战役的胜利。 觥筹交错间,那时还是尚书左丞的贤国公向燕帝进言,燕军大捷本是好事,但萧氏一族自高祖起就颇受重用,待萧怀雍回朝,已然封无可封,北敌既平,手握重兵、且生有二子的将军一跃成为皇权最大威胁。 紧接着,他又以前朝五侯之乱举例,劝皇帝收回兵权。 朝臣各执一词,有人支持,自然也有人反对,就这样在宴席上吵了起来。 左丞的话对沉浸在喜悦与自得中的燕帝来说,不亚于棒喝,冷水兜头浇下,他心中忌惮,面上却不咸不淡地斥了几句,将此事按下不提。 宴后,帝密宣左丞前往无极殿面圣,许是酒意上头,两人暗中拟定出一个堪称毒辣的计划。 次日,燕帝下旨,命萧怀雍回京述职,并派人与西戎议和。 然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萧怀雍御敌多年,深知蛮夷人脾性,今朝放过,得到一丝喘息,便要卷土重来,加倍从大燕百姓身上讨回来。 他不胜其扰,叫人把喋喋不休的监军捆了去,关在营帐里好吃好喝的招待,只字不提撤军之事。 此举恰中燕帝下怀。 同月,燕帝再下密旨,而领旨之人,正是萧怀雍的副将,慕容绍。 建平九年冬,萧怀雍接探子来报,称西戎王亲率五千精兵埋伏于浮驼山下。 临近岁首,众将士都想回乡过个好年,萧怀雍反复确认消息无误后,决定趁夜兵分两路,在副将慕容绍带领下绕路至黑水,前后夹击,一举歼敌。 萧明之年纪小熬不住夜,在母亲的轻哄声里酣然入睡,翌日却见将军府众人面色沉重,隐有哀痛之色,几番逼问才知道,父亲彻夜未归,入山后与大军失联,至今已有三个时辰。 时至正午,再也坐不住的萧琮拦下萧明之,率亲卫沿父亲行进路线找人,遇袭后同样音信全无。 一天之内,萧明之接连失去父亲与兄长,连母亲也因惊闻噩耗、急怒攻心昏了过去,作为萧怀雍仅剩的儿子,他只能暂替镇北将军一职,顶着无数压力,一面寻找父兄踪迹,一面制定对敌之策,追击西戎。 随时间推移,两人生存的几率越来越渺茫,整整一月,萧明之遍寻不得,他的两位至亲,永远沉眠在茫茫大雪之中,尸骨无存。 当邺京沉浸在新岁的喜悦中,萧明之亲手为父兄立下衣冠冢,于坟前枯坐一夜,落霜雪满身,恍若一夜白头。 某日傍晚,时隔一月,慕容绍竟然瘸着腿回来了,他脸上多了道疤,见了萧明之后伏跪在地,未开口已是涕泪横流, “小将军,那日我与将军趁夜突袭,孰料中了敌方埋伏,我军尽数被灭……属下无能,未能护将军周全,还被西戎蛮人掳了去,辗转多日才逃回来报信,请小将军责罚!”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情真意切的重复,“属下侥幸逃生,无颜苟活于世,请小将军责罚!” 一番话顺利点燃诸将士怒火,恨不能连夜取西戎王首级,替将军报仇。 然而,他说的话萧明之一个字都不信。从乘胜追击到突然遇害,整个过程处处透着疑点。 撇开萧怀雍素来谨慎的性格不谈,萧明之和父亲一同确认过消息真实度,甚至亲自查探过,西戎王确在浮驼山,然后才定下偷袭之计。 他不知道中间哪个步骤出了差错,唯一能确定的是,慕容绍在撒谎! 半大少年未经官场洗礼,哪能参透那群老狐狸的心思。彼时萧明之仍对燕帝报以信任,连夜誊写奏折,恳求圣上查明真相,还萧氏一个公道。 燕帝心如明镜,却装作震怒的样子,查清“真相”后,以通敌叛国罪将慕容氏抄家问斩,诛九族,孩童男者充为奴仆,女者卖入教坊,子孙后代均不得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如此重罚,也难平息萧明之心头之恨,他带着怒火,花费一年时间荡平西戎,迫使其向燕称臣。 余下故事,便是众人所熟知的了。 燕瑾年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下意识弓着腰,恨不能钻进地底,把自己藏起来。 反观萧明之,他面无表情听完,面色苍白如纸,一双眼却红的骇人,眸中暗沉翻涌,心中痛极恨极,却流不出泪来。 罪魁祸首已经死了,此时挖出真相,除了徒增怨恨外,没有任何作用。 尽管燕帝是被气死的,尽管他们晚年狗咬狗也是他一手促成的,但这怎么够呢? 他的父兄,为国效力数十载,得知被亲卫背叛、被远在高堂之上的君主猜忌背刺的那刻,该有多愤懑绝望? 萧明之发着抖,不敢继续想下去。 若是早几日知晓,他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把燕帝和贤国公的肉一片片剐下来,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萧明之一言不发的起身,大步向外。 谢澜递给燕瑾年一个眼神,示意他先行离开,而后用力拉住萧明之,伸手拦在前面,“将军要去何处,不如带澜一起。” 萧明之把手抽了出来,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让开。” 话一出口,他眸中有片刻失神,垂下眼睫喃喃自语,“你不能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建平九年,谢澜不过四五岁稚童,养在西戎皇宫里,恐怕连什么是两国争战都不知道,怎么能把所有错怪在他身上…… 恶人格嘶声笑了出来,一针见血的指出,“他们身上留着同样的血!” 两个人格本就是割裂的,同时出现,犹如把萧明之生生劈成两部分,他忽然抱住头,只觉得连灵魂都要撕裂了。 谢澜寸步不让,脑中瞬间被刺耳的警报声填满,不经意抬眼,但见方才晴朗的天幕眨眼间阴云密布,恐怕有场暴雨。 狂风四起,不多时,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恰落在谢澜唇边。 像眼前人落下的泪。 谢澜见萧明之眸低暗藏的情绪变来变去,心跟着揪了起来,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痛得人喘不过气来。 眼下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又不能任由对方出去乱来,只好一记手刀将人劈晕,再做打算。 122 霸道王爷俏王妃(30) 交心 谢澜接住萧明之滑落的身体, 将他打横抱了起来,“项先生来了吗?” 说完没等到回答,余光一瞥, 从影一到影十一, 今日当值的影卫站在原地与他大眼瞪小眼。 将军当面被打晕, 他们是该看着呢,还是该看着呢…… 在影一的印象里, 谢澜通常是从容不迫的,谈笑间将人坑得连底裤都不剩, 从未露出过这般凛冽骇人的表情。 他摸了摸鼻尖, 准备脚底抹油开溜,把摊子留给影十一这个傻白甜, “回世子,应该快到了,属下这就去把人接来。” 谢澜什么都没说, 抱着人回房了。 影十一心事重重跟在后面, 急得直抓头发。 项荀来时,外面下起了暴雨,黑云罩顶, 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提前带了烫伤膏, 仔细把过脉后,又开了几贴凝神静气的药。 屋里燃起了烛火, 谢澜洗净手, 蘸取药膏一点点涂抹在萧明之右手被烫到的地方,后者额头浮起一层薄薄的汗,眉头紧皱,连梦中也不安稳。 萧明之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大雪天, 积雪没至膝盖,将所有见不得光的罪恶掩埋。他带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万丈冰原,行至浮驼山脚下,用手挖开雪堆,试图找出一点父兄留下的痕迹,玉佩,长剑,哪怕是一件撕坏的衣角也好。 可是没有…… 覆满白雪的山巅犹如吃人的巨兽,把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吞吃入腹,什么都没留下。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下巴滑落,融进雪里,萧明之始终低着头,不敢让其他人发现。后来他的手生了冻疮,磕碰到冰冷坚硬的山体,渗出血来,被萧怀雍曾经的下属们强制带了回去。 他拼命踢打,他嘶声怒骂,他哭着求着要留下,都无济于事。 他自以为找到了真相,谁知却被幕后凶手蒙在鼓中整整两世,父亲、兄长……还有郁郁而终的母亲,他们会不会怪他没用…… 萧明之将自己蜷起来,喉间溢出一点低低的呜咽,齿关战栗,狠狠咬着下唇不肯松口。 他如同一只重伤濒死的小兽,故作凶狠,呲着牙吓跑一切想要靠近的人,躲在角落舔舐伤口。 谢澜心脏像嵌了根软刺,取不出,拔不掉,钝刀子割肉似的疼。他用力攥住那只涂满药膏的手,避免二次碰伤,随即翻身上床,和衣抱住了他。 萧明之本能抗拒,大约嗅到了熟悉的百濯香的味道,挣扎的力道跟着小了几分,后脊微微颤抖,整个人如一根绷紧的弦,稍有不慎就会断裂。 谢澜拨开一缕黏在脸侧的发丝,指尖掠过他血肉模糊的唇瓣,费了点力气,才打开闭合的齿关,用指尖抵住,不让他咬伤自己,“嘘——”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萧明之梦魇缠身,无知无觉,下意识咬了下去,尝到血腥味又蓦然松开,拿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直到他渐渐平静下来,谢澜才收回指尖,重新将人抱进怀里,掌心一下下沿着脊背轻抚,揉搓着紧绷的肌肉。 但收效甚微。 谢澜记得萧明之身上有他存放的一丝精神力,于是调整姿势,与他额头相抵,尝试用精神力安抚。 远远看去,浅金色光芒宛若只硕大的茧,将相拥的两人包裹其中。 谢澜吻了吻他眉宇间的细微折痕,温声软语的安慰,“别怕,没有人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一次不行,他就说两次三次,说到对方能听进去为止。 谢澜本以为自己一定睡不着,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跟着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已是酉时。 正常人睁开眼睛发现有人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且不知看了多久,都会有些害怕,谢澜皱了皱眉,缓过昼夜颠倒带来的头痛后,拿过他右手检查了一番,很自然的问,“还疼吗?” 萧明之沉默不语,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神色变来变去,证明他还是活人。 谢澜也不介意,撩起衣袍下床,“饿不饿?” 萧明之微微点头,嘴上道,“不饿。” 他察觉怪异之处,蹙眉自言自语,前后语气相反,分明是两个人格在对话。他们本该契合,如今却对立起来,谁都不让谁。 主人格一个劲拆台,“你明明饿了,为什么要说谎?” 恶人格冷笑一声,眼尾微微眯起,“分清楚,那是你的肚子在叫”,他记起白日发生的事,唇角勾起的弧度明明在笑,却像是在哭,“大仇未报,本王食不下咽。” 他的仇人有三,燕帝和贤国公已经死了,西戎王却活在世上。 两个人格一齐沉默下来,恶人格一直留意着谢澜的表情,观察他是否有恼怒、不满等负面情绪。 屋外守着的姝曲听见响动,轻手轻脚敲了两下门,隔着屏风问,“世子,药在灶上温着,要现在喝吗?” 谢澜应了声,在床边落座,“嗯,送进来吧。” “拿走,本王绝不喝这种东西”,恶人格冷冷睨着他,学熊孩子闹起了脾气,“王府什么时候轮到世子说了算了?” “你忘了,不久前我们才成过亲,他也是王府的半个主人”,主人格一开口就把人气个半死,偏偏他异常认真执着,叫另一人格不好意思反驳。 心病还须心药医,源头未除,灌再多汤药也无用,不喝便不喝罢。 谢澜把碗搁在一边,系起垂落的帐幔,让暖色烛光映了进来,“将军可是生澜的气了?” 萧明之被怒气冲昏的大脑慢慢冷静下来,后知后觉想起对方压根不清楚自己‘一体双魂’的事,顿时慌了神。 怎么办…… 他会不会把自己当成怪物? “怕什么”,恶人格发出一阵病态的低笑,如老母鸡护鸡仔一般,把所有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生你气的是本王,可不是那个怂蛋。” 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什么,不屑于伪装,竟直接承认了,后面还跟着一串主人格的小声抗议,例如‘我不怂’之类的话,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想象中的震惊或恐慌都没有发生,谢澜神色平静,抬手替他拢好散开的衣领,“将军说笑了,你们二人共用一个身体,心情自然也是一样的,只是另一人心善,不愿说罢了。” “况且,将军总要给澜一个自我剖白的机会。” 萧明之静静看着他,眸光变换。 谢澜道,“澜曾说过,此生绝不背叛,我和将军是一体的,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没有对立一说。” 对于西戎王那个便宜爹,不管是他还是原主,都没有孝顺的意思,萧明之想怎么做他都不会拦着,甚至还能顺手帮一把。 这样的想法,在古代可谓大逆不道。 萧明之眼神茫然不解,“……为什么?” 谢澜刮了下他的鼻尖,想了想又刮了一下。 两个人格,雨露均沾。 他攥紧萧明之未受伤的那只手,缓缓念出婚帖上的一段话,“风雨不离,盛衰不弃,此间含义将军可能明白?将军只管做想做之事,任何后果澜都愿一同承担。 再者说,生我养我的是母妃,和西戎王没有关系……哪怕有一天西戎彻底沦为燕的附属,只要善待那里的百姓,便足够了。” 因为不能失去王妃身后的势力支持,西戎王明知六岁稚童孤身入敌国会有怎样的下场,还是把原主送来了。 原主出生时,他或许也曾抱着哄过,也曾寄予厚望,只是这份喜欢远不及权势动人。 他可以拥有无数玉雪可爱的孩子,王座却只有一个,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原主不过是一枚随时可抛弃的棋子罢了。 萧明之无意揭他伤疤,眼底猩红褪去,变得清澈起来。 他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谢澜的表情,心中懊悔又不知所措,伸手搂住了他。 两具同样伤痕累累的躯体抱在一起,无比契合。 谢澜用最温柔又不容拒绝的方式,暂时抚平了他内心翻涌的恨意,恶人格心甘情愿的潜了下去,把掌控权还给主人格,就连幸福指数也恢复了从前的数值。 谢澜指尖滑过他柔软的发丝,斟酌着开口,“将军先前说,有机会带我去见爹娘,如今还做数吗?” 萧明之搭在他肩上的手猛然收紧,并隐隐发颤,良久才答道,“自然算数。” 谢澜奖励似的亲了亲他的唇角,“那就好。事情既然是我提出来的,不如也由我来安排,如何?” 萧明之眼眶蓦地红了,睫羽簇簇发着抖,喉咙抑制不住的发出轻而细的哽咽,极力控制才勉强吐出一个“好”字。 谢澜静静等了一会儿,肩头果然蔓延开一阵湿意,温度灼人。 而窗外暴雨终于有了停歇的架势,转换为绵绵细雨。 有了计划,谢澜特意给燕瑾年写了封奏折禀明此时,得到首肯后,收拾好常用衣物银钱,择一吉日,“拖家带口”的出发了。 临行前,他特意去天牢看了燕九瑜一眼,苏氏一族只剩他一个活人,当初专横跋扈的宁王,筋脉俱废,关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整个人疯疯癫癫的,逢人就说,“大胆刁民,见了朕为何不跪?” 遇见脾气暴的狱卒,少不了挨一顿揍,克扣饭食更是常有之事。 谢澜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倒是萧明之看着面露忐忑的狱卒交代道,“好生照顾着,别让他死了。” 后者深深埋下头去,恭敬应“是”。 离开邺京当日,燕瑾年亲自将他们一行送至城门外,除了随行保护之人,并未惊动其他官员。 他穿的常服,代表的既是大燕,也是个人,“届时,请将军替我向萧老将军上一炷香。” 燕瑾年只正经了一秒,随即小声抱怨道,“都怪那群言官……” 他本想跟谢澜一行同去,不知怎么泄露了风声,第二日朝堂之上,数名胡子花白的老头冒死劝谏,一个两个嚷嚷着要撞柱,才把他劝住了。 谢澜看出他心中所想,宽慰一句,“陛下才登基不久,政务繁忙,脱不开身很正常,您的心意将军和我都明白,等日后得空再来也不迟,不必急在一时。” 再耽搁下去恐误了吉时,燕瑾年不再多言,拱拱手道,“此地一别,愿诸位安好,来日再相见。” 123 霸道王爷俏王妃(31) 武竞 比起南下之行, 这场路途堪称安逸。谢澜有意带萧明之散心,因此将行程拉得很长,专挑一些繁华雅致的城镇休息, 就这样走走停停, 抵达边境时已是隆冬。 天阙城乃燕与西戎交界处最大、最险峻、也是最坚固的一道防线,城墙巍峨耸立, 宛如铁铸, 泛着冰冷的灰黑色,从前萧氏一族的将军府就建在此处。 天空飘起了清雪, 萧明之敛了笑容,仰头看向城墙上猎猎作响的燕字旗,以及巡逻的士兵,原地伫立良久, 似透过他们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睫毛沾了落雪, 变得黑润潮湿,谢澜没忍住, 用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 “进城吧。” 轻柔的动作惊醒了陷入回忆的人,萧明之转头,见他关切的看着自己,心中透着暖意, 还有点没来由的酸涩。 他点点头, 虽未说话, 但情绪平稳, 就连幸福指数也是安静的。 边塞寒风如刀,刮得人脸生疼,厚重的棉质衣物在它面前恍若纸糊, 连骨缝浸着寒气。在邺京待惯了的人,一时半会竟有些不适应。 心情复杂的不止萧明之一人,几名影卫也感慨良多。 影一看着城墙上走来走去的巡卫兵,问影二,“假如你我要趁夜进城,该从何处突破?” 后者面瘫着脸不说话,他便摇头自答,“有四处突破口,只要给我一根飞钩,无需半柱香就能把他们全放倒。” 比起他们,十年后的这群新兵蛋子恐怕连西戎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差得远了。 雪越下越大,他们挑了家酒楼避寒,打算休整一夜再做打算。 影十一搓了搓冻红的手,一双眼睛却透着兴奋,亮度惊人。得到允许后,要了满满几大盘生切牛羊肉和烧酒,又把两个长桌并在一起,才将将坐下。 酒楼满是身穿毛毡大袄的各色行商,因为谢澜一行人多,又是练家子,免不了多看上两眼,除此之外,并未引起更多关注。 热气腾腾的锅子人手一只,配上边塞独有的酱料,虽不比邺京吃食//精致,也别有一番风味。 萧明之替谢澜跟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眼底滑过一抹怀念,“谢澜,你可曾尝试过大口吃肉喝酒的感觉?” 谢澜体验过,但原主没有,于是他摇摇头,盯着海碗里几乎溢出来的烈酒犯起了难。 喝还是不喝,这是个问题。 “烧酒还是抱着坛子喝来得痛快”,萧明之端着碗,仰头一饮而尽,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唇角蜿蜒而下,消散在空气中。 他见谢澜僵在位子上,以为是在考虑,便再度劝道,“来了天阙城,不尝一口烧刀子酒怎么行,我第一次也喝不惯,觉得辣,后来……也就适应了。” 借酒浇愁愁更愁,但至亲接连离世的那段时日里,除了上阵杀敌,以及用酒精麻痹自己外,没有更好的方式了。 谢澜隐约见到了他不一样的那面,或许两个人格完全融合后,就该是这般模样。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好像有点说不过去,他犹豫着端起碗,学着萧明之的样子,仰头猛喝一口。 辛辣的酒液犹如一团火,顺着喉管滑进腹中,呛得他咳嗽起来。 萧明之哭笑不得,又是递茶水又是拍背,“抱歉,我不知道……” 一路来,他们的关系似乎近了许多,不仅是肉/体,而是心灵。 例如此刻,在他眼里全知全能的谢澜居然也有不擅长之事,这让他觉出几分可爱。 酒意上头,谢澜眯了眯眼,胡乱拿起一杯茶水灌下,喉咙却还是渴的厉害。 他依稀想起某个世界曾说过,以后绝不沾一滴酒。 现在想来,只要遇上某个人,他说过的话,定下的约束,没有一次达成过。 想到这,谢澜努力坐正身体,带了点怨念看向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萧明之忍笑忍得辛苦,碍于其他人在场,只是攥住了他的手,“酒量不好,怎么也不知道拒绝?” 烧酒性烈,明早起来怕是不好受。 谢澜皱着眉,努力回忆片刻,陈述事实,“你说……让我试一下。” 萧明之窘迫又懊悔,还有种不合时宜的甜,“我错了……新烫的羊肉好了,要不要尝尝?” “嗯”,谢澜眼角眉梢都是醉态,那张脸没了平日维持的冷感,变得既色且欲。 萧明之酒气上涌,腾地燥了起来,对方被酒气熏红的嘴唇对他产生了莫大吸引力,偏偏碍于场合,不能有所行动。 简直自作自受。 他夹什么,谢澜便吃什么,就这样坚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忽然咚一声朝前歪倒在桌上,渐渐失去意识。 第二天,他是在包厢柔软的床榻上醒来的,身上干爽松快,衣物已经被换过了。 谢澜盯着暖黄色的帐顶醒神,好一阵才坐起来,拇指抵住太阳穴,缓解宿醉带来的胀痛。 姝曲见他醒了,赶忙端来一碗醒酒汤,“项大夫开的,喝了头痛会好些。” 中药的滋味都不会太好,谢澜一口气喝下,慢慢打量着房里的摆设,“将军呢?” 话一出口,越霜和姝曲几乎同一时间答道,“去了西北大营。将军说您要是找他,可以让影十一带着去。” 谢澜眉头一挑,“怎么回事?” 姝曲细细解释起他醉酒后发生的事来,说到关键处,激动的用上了西戎官话。 越霜则直接在他脑中播起了回放。 事情还要从一名孙姓都尉糟蹋了朱家媳妇,致使对方上吊自尽说起。 西北大营内部结构复杂,一部分是萧怀雍旧部,余下则是燕帝派来的统帅,两拨人互相看不顺眼,平时多有摩擦。 在萧氏旧部眼中,这群皇帝直系吃皇粮,用着最好的武器,却整日里撩鸡逗狗,明里暗里嘲讽他们,如今连强抢民女的事都能做出来,简直目无法纪。 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心中恼恨,几次上报均被驳回不说,反倒挨了训斥,怎一个憋屈了得。 外面天寒地冻,不少点过卯的将士都愿来讨口酒喝,两拨人恰巧碰上,火药味十足,不出两句拍桌子吵了起来。 “黄口小儿!连战场都没上过,怎敢在此大放厥词?” “天下太平乃一国幸事,恰说明圣上贤明仁德,治国有方?” “我呸!”燕帝昏庸无能,偏信外戚,残害忠良,曾经萧怀雍手下的人谁不恨得咬牙切齿。萧明之回京述职,镇北将军突然换人,将他们分散在各处军营,排挤打压,不少老人对朝廷失望透顶,都自请回乡了。 “你究竟是何居心,难道非要挑起战争才行?!” 酒意上头,一名两鬓花白的校尉眼角微湿,拍着胸口直叹气,从前萧将军在时,军纪严明,不论亲疏,只问是非对错,铁律之下,无人敢违。 哪像现在…… 除了披军衔,食俸禄,他们和山沟沟里的土匪没有任何区别。 孙都尉是龙骧将军远亲,背有靠山,见状愈发嚣张起来,“常言道忠君爱国,姜宗景你可忘了,忠的是当今圣上,不是以前的萧家!” 萧明之送谢澜回房,下楼时刚好听见这句挑衅,脸瞬间沉了下来。他父亲还在时,那校尉是军中出了名的骁勇,战功赫赫,而今被一群酒囊饭袋羞辱,叫他如何能忍。 影卫正愁没架打,再加上替自己人出头,跟在他身后哗啦啦围了过去。 店掌柜谁都不敢得罪,夹在中间两头受气,险些哭出来,“几位官爷,小店经营不易,别打了!别打了!” 萧明之单手接住飞落的酒坛,嗓音寒凉,“此处施展不开,不如出去打。” 输人不输阵,孙都尉抹了抹嘴角渗出的血沫,眼神阴狠,“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不如堂堂正正比一场,你的人输了,可要当着天阙城百姓的面大叫三声爷爷,日后被我们当狗使唤。” 萧明之一口应下,冷冷勾唇,“若是你的人输了呢?” 孙都尉似乎没想过这种可能,大笑三声,“我输了,就从你胯//下爬过去,你敢是不敢?” 萧明之按住欲言又止的姜宗景,眉毛都没动一下,“我没有这种奇怪的癖好。你若输了,就要按军法处置,挨八十军棍。” 习武之人手劲大,八十棍下去,不死也残。孙都尉本能犯虚,但对方轻蔑的眼神令他怒火中烧,咬牙道,“那就让爷爷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 谢澜一边洗漱,一边大致了解完经过,“……所以,将军跟过去撑场子了?”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擦净手在桌前坐了下来,吃早饭的速度快且优雅,眨眼间一碗胡麻粥见了底。 姝曲绞着帕子问,“世子,咱们也要去吗?” 说话间谢澜已经拿帕子擦过嘴站了起来,“当然。” 就是吃饱饭才有力气打架。 古代军营里,若两方人谁也不服谁,最常见的方式就是武竞,单兵对决,骑马射箭,总之要以实力说话。 谢澜跟影十一来到外城演武场时,竞斗已经开始好一阵了,连绵不绝的叫喝与怒骂几里外都能听清。 萧明之甚至没亲自出手,影一一人就把昨日挑衅的人撂倒了。他们自小习的是杀人技,和这群花拳绣腿不是一个境界,真刀真枪的比起来,就像大人欺负刚会走路的幼童,没什么意思。 场面越闹越大,不知不觉四周围满了人,连继任的镇北将军夏德毅都惊动了,龙骧将军是他副手,来的路上一个劲上眼药。 孙都尉做的事被一笔带过,在他口中,率先挑事的人成了姜宗景,“将军,此人居心不良,必须狠狠惩治一番。” 继任十年,下属仍念旧主,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夏德毅心中不满,认出萧明之后面色猛然阴沉下来,惊怒之下,竟不顾颜面出手偷袭,将影一击下台去。 萧明之眼神一厉,直接出手跟他打了起来。 夏德毅能接手整片西北军营,自是有几分真功夫在,又惯使阴招,对上萧明之竟也有来有回,看得众将士热血沸腾,恨不得也上台比划一番。 谢澜来时,看到的正是这幅场景。他身份敏感,保险起见用丝带遮住眉眼,看起来像个文雅的读书人。 处于外围的士兵有人瞧了他一眼,又不感兴趣地扭过头去,声音亢奋激昂,“将军快把他揍趴下!” 谢澜啧了一声,拈起两块石子掷出,正中对方腘窝,那人腿一软,不小心摔了个狗吃屎。 随时间推移,夏德毅不敌,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混在人群中的龙骧将军不肯丢这个面子,随手抢来一把长弓,对准萧明之后心射了过去。 他想避开,势必要露出破绽,被夏德毅打中,不躲,只能生生挨下一箭,堪称进退维谷。 早在那人出手时,谢澜便注意到了,卡准时机,用石子将箭羽凌空截成两段,并原路打了回去,没入对方胸口。 龙骧将军中箭倒地,不少士兵呼啦啦围了过去,“孙将军没事吧!?” “还不快把大夫找来!” 这场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开始跟结束一样突然,围观众人、包括影卫在内都没反应过来。 夏德毅目光如炬,恨不能在谢澜身上烧出个洞,“你是何人,胆敢偷袭朝廷命官,来人,还不快把这逆贼拿下!” 语罢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拔剑出鞘,直取谢澜命门。 萧明之来不及讶异,一言不发的横刀格挡,刀剑相撞,铮铮作响,几乎擦出了火花。 夏德毅死死盯着他,一语道破身份,“靖王爷别来无恙,十年未见,怎么跟刺客混在了一起,难道也想谋反不成?” 谢澜不理他,反而对萧明之说,“此等宵小,还轮不到将军出手,以免某些人强词夺理,说我们以多欺少。” 夏德毅怒目圆睁,并指成掌打了过来,“好大的口气!” 能动手,谢澜向来不逞口舌之快,出手如电,轻飘飘接下对方拼劲全力的一掌,将人击退数步,半天也没爬起来。 谢澜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睨着他,“尔等偷袭在先,我不过是把你们做的事还了回去,怎么就成了叛贼?” “你!”夏德毅见孙善详面露不甘,眼里透着股心虚,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一时间下不来台。 身后将士听从号令围了过来,场面剑拔弩张。 谢澜毫无惧色,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扬声道,“见此令者,有如圣上亲临。” 临行前,燕瑾年知道萧明之心里有根刺,不好多劝,就把双龙令给了谢澜,以备不时之需,想不到还真用上了。 作为大燕最坚固的一道防线,军营内斗,士卒游手好闲,若西北全是这种没用的废物,若也难怪前世西戎能轻松占领天阙城,一路南下。 124 霸道王爷俏王妃(32) 捉贼 双龙令乃燕太//祖所创, 赋持有者监察百官、先斩后奏之能,此令一出,人皆跪拜叩首, 高呼吾皇万岁。 夏德毅横了十年, 在西北大营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怎么肯屈居人下,俯首听令。 他强忍胸口闷痛,站在原地梗着脖子道,“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妄想插手西北军务?” 谢澜充耳不闻, 在萧明之复杂难辨的表情里把双龙令递了过去, “澜自作主张,望将军勿怪。” 后者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向骚动的人群, “孙都尉何在?” 自夏德毅失声喊出萧明之的名字, 一双双或好奇或仰慕的眼睛便对准了他,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有那孤陋寡闻、不清楚靖王昔日功勋的, 都被按着头念叨了一遍。 听他要找人,不知谁先朝大后方看了一眼, 围观士卒接二连三有了动作, 如潮水般分退两侧,把意图逃跑的人暴露出来。 孙都尉躲在一魁梧大汉背后, 弓着腰一步步向外挪,被发现后不情不愿站直身体行礼,“不知靖王大驾,有失远迎。” 恭敬的态度, 与不久前判若两人。 萧明之想明白燕瑾年的意思,铁了心拿他杀鸡儆猴,整顿军纪,“孙都尉可还记得昨日的赌约?” 军法处置,八十军棍…… “你敢!”孙都尉色厉内荏道,“我乃龙骧将军亲侄……” 萧明之懒得听他废话,抬手示意,影卫一左一右将孙都尉胳膊反剪,按在地上,任凭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夏德毅不肯让他如愿,明知故问,“靖王爷,我这属下犯了什么错,要劳您费神?” 无论靖王还是镇北将军,普通士卒哪边都不敢得罪,萧明之也不为难他们,只叫影卫取来扁棍,将孙都尉以两腿上下绞起的方式按在刑板上。 影卫采用的是弹打,军棍顺着反弹力弹起,百下而不出血,当真半点情面都没留。 萧明之并未堵住他的嘴,孙都尉也不负众望,起先还有力气破口大骂,用词粗鄙恶毒,听了只感觉辣耳朵。 三四十下后,他便骂不出来了,渐渐的,求饶声也越来越小,变成痛苦的痛嚎。 夏德毅给副官使了个眼色,后者正要出手搭救,谢澜身后仿佛长了眼睛,伸手拦住他,似笑非笑道,“阁下还是老实待着的好,若是妨碍处刑,在下说不准会使出什么手段。” 那副官亲眼目睹他一掌击退大将军的过程,不敢硬碰硬,灰头土脸的退回人群中。 夏德毅颜面扫地,气得晕眩,拿手指着蒙眼的年轻男人,“萧明之,你的人未免欺人太甚!” 萧明之略微皱了皱眉,将谢澜挡在身后,盯着那双恼怒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按我大燕律法,强占民女者,当斩一足,发配哨岗,兼城墙修缮事宜,本王只叫他受些皮肉苦,已是仁慈至极。” 仁慈? 这话也就能偏偏刚入伍不久的傻子。 两影卫都是个中老手,看似下手轻,实际淤血都在皮下,内里已经烂透了,碰上体质差的人,这会子已经见了阎王。 行刑伊始,围观将士看热闹者有之,替孙都尉求情者有之,影卫一概不理,他们慢慢被肃杀的气氛感染,沉默注视着这场刑罚。 影十一声音洪亮,板着脸计数,一下不多,一下不少,恰在第八十板时叫停。 孙都尉死狗般趴在宽凳上,眼看着只剩一口气了。 夏德毅从未跌过这么大跟头,一把挥开搀扶之人,怒极反笑,“圣上给你先斩后奏的权力,你却用来残害朝廷命官,其心可诛,本将军定要向陛下弹劾于你!” “哦?”萧明之无意中学了三成谢澜气人的功力,收效显著,“那便走着瞧罢。” 都尉是仅次于将军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以西北大营为例,镇北将军之下,又有龙骧、虎战、鹰蚀、玄锋等六位将军,分管各营琐事。 见无人阻止,孙都尉的簇拥者才敢七手八脚将人抬下去救治。 若说萧明之是为震慑,那么谢澜接下来的话就是安抚,“诸位,也许你们当中仍有人替孙都尉鸣不平,觉得罪不至此,但请设身处地的想象一下。 你们家中也有女眷,无论妻女还是姊妹,都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如果有一天,她们也不幸被孙都尉这样的败类强了去,而你们在强权之下投诉无门,心中恨是不恨? 无规矩,不方圆。失去律法约束的军队,就是一盘散沙,对上西戎没有任何胜算。” 先前打板子时,影卫已将孙都尉所犯罪行公诸于众,谢澜便不再重复。 这番话,是抛开立场,以旁观者身份给出的忠告,他淡淡扫过神色各异的士卒,最后补充道, “十一年前,天阙城的百姓家中每一个有劳动力的男人都上过战场,他们有的侥幸活了下来,有的却已化作白骨,只剩亲人活在世上。你们喊着保家卫国的口号,却苛待他们仅存于世的亲人,简直狗彘不如!” 他的话掷地有声,如惊雷在耳边炸响。 方才被孙都尉当作遮挡物的汉子第一个呸了一声,面露鄙夷,“依俺看,王爷就是心善,罚的忒轻了点,皮肉苦算的了什么,就该为朱家媳妇偿命。”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汇成一片。 谢澜说完,像一个称职的下属那样退至萧明之身侧,把收尾的事交给他。 期间两人手指不小心碰在一起,若有似无的接触勾得人心痒。 萧明之指尖一蜷,似乎连心脏也跳的快了些。 为着那些激荡人心的话。 他面向人群,放缓语气道,“以今日为界,此前做过的事可既往不咎,日后如有再犯,休怪本王不留情面。” 打铁需趁热。 待众将士齐声应下,萧明之当即公布新的操练计划,当日执行,一招一式都按他的标准来,由屯长监督什长,什长监督伍长,伍长监督普通士兵,一人出错,全伍重来。 每一伍里的大多是同乡熟人,就是为了面子,也要做到最好。 如此一来,人人打起百倍精神对待操训,整个氛围焕然一新。 萧明之并不担心别有用心之人混入其中,暗地里挑事,相反,他很欢迎他们这样做。 而后杀一儆百,一劳永逸。 夏德毅全程找不到机会插话,带人离开前恨恨瞪了萧明之一眼,回府后在书房待了一下午,洋洋洒洒写了近万字弹劾靖王的奏折,称其越俎代庖,有不臣之心。 可惜燕瑾年不是燕帝,深知居安思危的道理。 奏章百里加急送进邺京,等来的却是一道委任书。 永清元年,燕瑾年效仿前朝,增设大司马一职,授靖王兵符,掌兵权,夏德毅协助,如意见相左,须以萧明之为准。 不仅如此,他还力排众议,向世人公布了当年萧怀雍与萧琮陷入埋伏的真相,赐其“忠武”二字,而先帝、及以贤国公为首的参与者将永远刻在大燕的耻辱柱上。 且不说夏德毅接旨后有多气急败坏,彼时影卫刚把从前的将军府打扫出来。 夏德毅自恃身份,不愿入住旧址,另择了一处府邸,反倒趁了他们心意。 一别经年,将军府院内竟无半根杂草,只是久无人居,少不了落些浮灰,显得冷清空荡。 萧明之攥紧明黄色圣旨,对着满园落雪怔怔出神,许久才道,“我想去看看他们……” 谢澜无声将他抱进怀里,唇瓣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耳廓,“我陪将军一起。” 萧明之父兄的衣冠冢建在一座风水极佳的小山丘上,向前的道路愈发崎岖,谢澜二人把马拴在山脚下,选择步行。 他们提前购置了上好的香烛跟纸钱,还有边城独有的烧酒,一同带了过去。 石碑干净整洁,一如萧氏将军府。碑前有一香炉,里面积着厚厚一层香灰,旁边还有盘色泽金黄的烧饼,看新鲜程度应该是最近才放过来的。 谢澜跟着萧明之跪下,虔诚的拜了三拜,然后望着他沉默的侧影轻声道,“怀初,世人从未忘记萧老将军。” 此处和将军府整洁的样子,便是最好的证明。 萧明之指尖一寸寸滑过石碑上篆刻的姓名,眼底滑过一抹怀念,将带来的酒摆在坟前,随后席地而坐,抱着留给自己的那坛自饮自酌,絮絮说着十年间的见闻。 古人认为万物有灵,他无意把那些糟心事说与亲人添堵,能说出口的一下子少了许多,其中谢澜又占了很大一部分。 谢澜听他提到自己,紧跟着开口,很郑重的承诺道,“萧老将军放心,余生澜定当竭尽所能护将军周全。” 怀揣心事的人总是更容易醉些,萧明之脸颊酡红,将额头抵在石碑上喃喃低语,期间恶人格出来了一会儿,重复着与主人格相似的话,只是语气更强硬些。 北上以来,两个人格的切换频率逐渐降低,大部分时间掌控身体的都是主人格,也不知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外面天寒地冻,谢澜担心继续待下去会感染风寒,在萧明之耳边温声劝了几句,说好下次再来,便将人用鹤氅一裹,打横抱起,缓步朝山下走去。 天阙城的一切逐渐步入正轨,除却休沐,两人大部分时间都过着将军府至练武场两点一线的生活。 倘若某些既定轨迹无法更改,那么西戎撕毁合约便是板上钉钉的事,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宽裕。 岁暮在即,年味随处可见,挂门神,糊窗花,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谢澜听说城南新开了家糕点铺子,做的鸳鸯酥和糯米凉糕最是一绝。 左右无事,他便拉着萧明之去买,沿路逛过各色摊市,很是惬意。 萧明之眼尖,瞧见有卖手绘面具的,起了点玩闹的心思。 他刚拿起一只尖耳雪狐,远处一前一后突然蹿出两人,后面那个灰头土脸,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喘着气,边跑边喊,“抓贼了!他偷了我的荷包!!” 两人横冲直撞,掀翻不少摊面,若非谢澜拉了萧明之一把,他也险些被撞到。 萧明之微微蹙眉,把挑中的面具塞进他怀里,头也不回的道,“我去帮忙抓人。” 谢澜啧了一声,看着不太满意的样子,又随手挑了只漂亮的揣进怀里,抛给卖家一锭银子,飞身跟了过去。 125 霸道王爷俏王妃(33) 主人想吃小番…… 小毛贼仗着年纪小, 发觉倒霉蛋找了两个不好惹的帮手,就专往附近狭小的巷子里钻,试图把人甩开。 谢澜与萧明之对视一眼, 默契绕路,一前一后包了过去。 半大少年匆匆朝后扭头,见四下无人, 猛地拐进右手边的坊巷, 不待松口气, 就见方才穷追不舍的黛衣男子揣着两只面具, 似笑非笑盯着他瞧。 小毛贼嘀嘀咕咕骂了声倒霉, 转身欲跑,又被那名玄衣公子挡住了去路, 不远处还缀着灰头土脸的倒霉蛋。 前有狼后有虎, 他背靠砖墙, 将抢来的荷包藏在身后,瞪视着几人, “你、你们想干什么, 再过来我就报官了!” 倒霉蛋气喘吁吁跑到跟前, 听他贼喊捉贼, 顿时气笑了, “小小年纪学人家偷鸡摸狗, 快把荷包还我, 否则闹到衙门里,没你好果子吃。” 谢澜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分神打量了他一眼,只见倒霉蛋一身天青色棉袍,看着朴素, 面料却是上乘,一圈毛领细腻柔软,不下千金,显然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小毛贼面黄肌瘦,一看便知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因此三人态度还算温和,以规劝为主。 然而他并不领情,眼珠一转,低着头嚎啕大哭,“这是我母亲的救命钱,不能给你们……” 萧明之一怔,似是没料到这样的展开方式,柔声问,“你母亲生了什么病?” 以越霜的视角,清晰看到这孩子光打雷不下雨,嚎了半天,一滴眼泪也未流出来。 它偷偷给宿主打小报告,谢澜没有戳破,不动声色道,“偷窃是罪,有难处我们可以帮你,但要把东西还回去。” 小毛贼见他遮着眼睛,料想此处应是弱点,趁其不备一拳打了过去。 萧明之反应不及,紧张道,“谢澜!” 谢澜早有预料,单手攥住他挥来的拳头,格挡时系在眼前的白纱不慎滑落,露出一双碧眸。 小毛贼眼神骤变,挣扎的愈发激烈,对着他破口大骂,“放开我,你这个蛮人,混球!” “你们这些替他卖命的人,统统不得好死!” 面对听不进道理的熊孩子,唯有表现的比他还熊,才能震慑。谢澜眉梢一挑,故意用阴恻恻的语气吓唬他,“既然身份暴露,你这小贼的命便留不得了……最近我又想出不少折磨人的新点子,正好实验一下,看看你的骨头是不是和嘴一样硬。” 他像一只咬住猎物命脉的头狼,獠牙锋利危险,萧明之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谢澜,不由多看了两眼。 小毛贼仿佛被扼住后颈、不停蹬腿的兔子,眼眶含着泪,硬是忍着没落下来,“呸!听说萧将军来了天阙城,你们的好日子马上就到头了……” “爷爷我就在下面等着,你们这群蛮人来陪葬!” 他连荷包也不要了,丢在地上,被倒霉蛋拾了起来。 眼见误会越闹越大,萧明之轻轻咳了一声,神色微妙,“你对萧……将军就这么有信心?” 接下来,小毛贼用所知道的语言来来回回将萧明之夸了一通,听得正主脸颊一热,“西戎人也有善恶之分,不能以偏概全……谢澜,你就别吓唬他了。” 他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小毛贼暂时放下戒备。 半大少年将信将疑的看着面前自称萧明之的男人,“萧将军第一次披甲上阵是在何处?” 萧明之诧异接话,“漠吉坡。” 少年:“几次击退右贤王阿奇正?” 萧明之:“四次。” 少年最后问:“最后一战打了多久?” 萧明之微叹:“三月。” 他每问一句,谢澜瞳孔便深一分,到最后似燃起了两簇幽幽鬼火,抱臂倚在墙上,沉默不语。 正因他注意力不在小毛贼身上,抬眼时反倒发现了点别的东西。 谢澜耳尖微动,顺着风,听到四周有十数名高手围了过来,碍于什么不敢现身。 这招算不得聪明,好在足够幸运。少年终于放下心来,噗通一声跪地,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求将军救救我娘!” 萧明之扶起他,蹙眉道,“有话慢慢说。” 原来小毛贼家在城西头第三条矮巷深处,父亲给酒楼送菜、做粗活为生,母亲做些缝缝补补的手工活,日子还算过得去。 上个月前,小毛贼的父亲照常起了个大早,逆着寒风,前往一家名为三竹里的酒楼送菜,不成想得罪了那里的官老爷,被狠揍一顿丢了出来,当夜便离世了。 丈夫死后,生活的重担一下子落到唯一的大人身上,那日她险些哭瞎眼,针线活也受到了影响,如今卧病在床,再得不到救治,恐怕又是一条人命。 三人跟在少年身后,倒霉蛋问,“小子,你也喜欢萧将军?” 小毛贼脸色涨红,不知是寒风吹的,还是太过激动,“萧将军的事迹,整个西北都记着呢。” 穷人孩子早当家,小毛贼给酒楼当过跑腿,耳濡目染,就把说书先生的话记在了心里。 越往前,路面越坑坑洼洼,谢澜靴底硌到了一颗石子,听了这番话,他脚下一顿,石子在少年看向萧明之炙热的、满是崇拜的眼神里化作齑粉。 主人懂感情,不代表越霜也懂,未曾亲身体会,便如雾里探花,始终隔着一层。它拟人化的抽了抽鼻子,在谢澜身上嗅到一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像没熟透的小番茄。 它罕见地陷入沉思,想了想去,也只得出一个结论: 主人想吃小番茄了。 可天阙城酷寒无比,该上哪找哇? 路程过半,谢澜记得旁边有家医馆,便顺道去把大夫请了过来。 少年分明注意到了,却什么都没说。 一行人来到小毛贼家中,只见破瓦寒窑,房内阴冷,火盆里燃着劣质木炭,起不到一丁点取暖作用。 倒霉蛋刚进屋,冻得连打数声喷嚏,揉揉鼻子,臭着脸把失而复得的荷包丢了过去,“送你了,里面有不少银子,拿着给母亲治病吧。” 小毛贼此时又推拒起来,别别扭扭不肯收,大抵出于某种少年人独有的自尊,眼神不停往萧明之那边瞟。 床上的女人听见动静,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一只眼睛蒙了层白翳,空茫无焦点,“小雀?是小雀回来了吗?” 小毛贼顾不上跟倒霉蛋拉扯,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扶女人躺下,“大夫,我娘她得了什么病?” 谢澜找来的大夫皱着脸,末了叹了口气,只说,“老夫先开几帖药,煎服后没有缓解,再来济世堂找老夫。” 萧明之正要给他银子,大夫摆摆手,将脉枕放进药箱,摇头晃脑的道,“那位公子早就给过了。” 真奇怪,天阙城竟还有这么礼貌的外邦人。 小毛贼在女人耳边咕哝着,一个个向她介绍跟过来的几人,随后又是一番感谢自不必说。 女人比孩子知道的更详细些,据她回忆,三竹里后院似乎住几名外邦人。 萧明之把银子揣进怀里,打定主意去酒楼一探究竟,若是真的,三竹里绝非普通店面,而是西戎在大燕开设的情报处。 更可怕的是,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他朝谢澜挑了下眉,无声询问,后者靠在窗边,指尖漫不经心的绕着挂绳打转,似乎在走神。 萧明之不好直接问,又用目光传达出疑惑,同样未得到回应。 就在三人准备离开时,小毛贼攥着药包,仰头看向萧明之,“将军,我想入伍,日后也上阵杀敌!” 出乎意料的,萧明之拒绝了,“等你长大再说吧。” 小毛贼不肯,急道,“我已经长大了。” 听说书人讲故事时,他便萌生了这一念头,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岂有放弃的道理。 萧明之严肃起来,相当不留情面的说,“战场厮杀绝非儿戏,容不得意气用事之人。” 不等他辩解,紧接着问,“一入军营,无休沐,不还家,你母亲留给谁照顾?” 小毛贼哑口无言,萧明之语气缓和几分,“太平盛世,男子方能二十入伍,你若有心,便再等几年吧。” 倒霉蛋暗暗点头,表示认同。 谢澜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见状跟在萧明之身侧走了出去。 倒霉蛋慢了半拍,余光一瞥,见那扇窗破了个窟窿,谢澜一走,凛冽的北风呼呼灌了进来,若无人遮挡,恐怕他们都要被冻个透心凉。 他想了想,还是悄悄把荷包放在了桌上,“小子,你明日得空,还是先找人把窗户修了,寒冬腊月,冻死个人。” 萧明之出了屋子,表情和缓下来,眼神一个劲往谢澜那边瞅,“让我看看你挑的。” 谢澜递给他那只雪狐。 萧明之不接,“这是给你挑的,我的呢?” 谢澜:“……抱歉,我忘记了。” 他轻咳一声,把碎成两瓣的雪狼拢进袖中。 他不太想当众剖白此刻奇怪的心理,也无法解释捏碎面具时的心情,还是藏起来吧。 萧明之总觉得他怪怪的,盯了半晌也没从那张脸上看出端倪。 他正欲追问,倒霉蛋背着手从屋里出来,见了他们抱拳施礼,“多谢两位出手相救。” 谢澜但笑不语,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不碍事,说起来我们还要感谢你……”,萧明之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阁下可是邺京人?” 那两道目光太过犀利,倒霉蛋抽出折扇,顶着朔朔寒风唰地展开,遮住面颊,扇面不停地抖动,不知是风大,还是手抖,“在下云游四海,山高水远,就此别过!” 才走出半步,便听谢澜幽幽道,“一别数月,陛下易容的功夫倒有所精进……” 原来他口中的“来日再相见”,竟不是一句客套话。 燕瑾年:“……” 他本想挣扎一番,来个死不承认,又见萧明之表情由惊讶转为不赞同,“陛下来此,怎能不让人跟着?” 燕瑾年以扇遮面,风一般走在前面,“说来话长,还是回府再议吧。” 126 霸道王爷俏王妃(34) 燕瑾年第一次…… 燕瑾年第一次来将军府, 难免好奇地左顾右盼,这一看,就瞧见影一院里锄地。 江都一行, 使得他与影卫熟悉许多,见状自然而然的上前搭讪,“寒冬腊月,怎么翻起地来了?” 影十一没认出燕瑾年, 只见他衣着体面,以为是萧明之的门客,言语间没了顾忌,幸灾乐祸的插嘴,“前阵子一哥跟人对擂,不小心被偷袭,让人一掌击下台去, 将军罚他把园子收拾出来, 开春好种花。” 正说着, 后背忽然挨了一记,他反手将飞来的石子接住,扮了个鬼脸, “总有人不爱听实话,瞧, 恼羞成怒了。” 宫里可没这样活泼的侍卫,燕瑾年终于找回几分从前的感觉, 在繁忙冗杂的事务中得到一丝喘息。 一点叹息随风消逝,影十一抛开石子转头时,一行人已经进屋了。 人一走,影一撂下锄头, 冷笑道,“再乱说话,小心将军罚你跟我一起。” 他虽没认出那人是谁,单看萧明之跟谢澜落后青衣公子半步的态度,便知身份不简单,也就影十一这个傻白甜看不出来。 屋里铺着地龙,几人解下大氅交给一旁的婢女,萧明之注意到谢澜那件沾了不少浮灰,顺手拍了两下,“怎么蹭的?” 燕瑾年眼睛在两人间打了个转,最后停在谢澜身上,心里直犯嘀咕。 这人今日怎么跟闷葫芦似的,说吵架又不像,但就是跟从前有点区别。 他嘶了一声,代替谢澜答道,“那小子家简陋,窗户破了个洞都没法修,若非世子挡在跟面,寒风倒灌,滋味恐怕不好受。” 萧明之诧异抬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碍于第三人在场不好开口,最后只握了下他的指尖,发觉是热的,才放下心,把姜茶推了过去,“暖一暖。” 谢澜道了声谢,问燕瑾年,“陛下何时到的?” 兜了一圈,话题又回到自己身上,燕瑾年一僵,叹息着擦掉面颊的胎记,“今日未时。此次北上,本想找家客栈休整一晚,择吉日祭拜萧老将军,谁知路上被偷了荷包。” 其实促使他微服出巡的还有一个原因。 燕瑾年登基后,许是局势安稳,每逢上朝,那群大臣接二连三的上奏,提醒开春选妃一事,和尚念经似的恳求他广纳后宫,让人烦不胜烦。 放在后世,催皇帝选妃和适龄青年惨遭催婚有异曲同工之妙。 燕瑾年一气之下,决定来天阙城躲清闲。 今日得知天阙城混进西戎细作也算意外收获,他本想收拾好再找萧、谢二人商议,没成想谢澜一双眼睛比鹰隼还利,转眼间就识破了他钻研许久的易容术。 萧明之起身,郑重施了一礼,“陛下有心了。” 燕瑾年终究与燕帝不同,他的血是暖的。 若能保持下去,将是大燕之幸。 短暂寒暄后,话题便来到了正事上。 燕瑾年皱着眉,一半是姜茶辣的,一半是因为愤怒,“酒楼跟烟柳之地鱼龙混杂,向来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这些人敢来天阙城开店,简直不把我大燕放在眼里!” 要不是小毛贼抢了他的荷包,他为做样子,亲自追出一段路,碰上了管闲事的萧明之跟谢澜,恐怕至今仍蒙在鼓中。 无巧不成书,全部巧合串连在一起,便是天佑大燕。 萧明之迎着光,眉眼凛冽,有种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西戎来者不善,为避免打草惊蛇,不若先试探一番,再做定夺。” “当然,按理说天阙城防守严密,他们如何混进来也是后续调查的重点,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内患。” 燕瑾年下意识往谢澜那看,见他面无表情吹着瓷盏里的姜茶,后知后觉有些尴尬。 当着人家面公然商量如何对付西戎,会不会太嚣张了点? 谢澜成为任务者以来,曾见过青年男女争风吃醋,也目睹过恩爱的夫妻因为嫉妒和怀疑,由眷侣变怨侣的过程。 他以为这些幼稚的、毫无用处的负面情绪,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感情却背叛了理智。 他想起同样拥有无数粉丝的温寒英,那时他只觉得理当如此,怎么今日遇见萧明之的粉丝,就像变了个人? 不知从何时起,他讨厌其他人用炙热的眼神望着萧明之,会让他有种领地被侵/犯的恼怒。 察觉到燕瑾年的目光,谢澜回神,把同样的话重复给他听,“陛下尽管放心,澜不在意西戎是否易主,只要您愿意善待那里的百姓,澜就安心了。” 他拧眉思考,接上了不久前的话,“他们的胆子比想象中还大,三竹里,‘竹’作偏旁,与‘三’并在一起,是为‘竺’。” 而西戎王妃育有一子,其名恰为乌竺。 “乌竺?”萧明之前世和他斗得你死我活,至死都忘不了这个名字,“如果不是巧合,他们便是有备而来,因为底气足,所以根本不担心被发现。” 甚至敢向他们挑衅。 燕瑾年一头雾水,“乌竺是……” 君是君,臣是臣,他们关系再好,萧明之也不可能把谢澜的底牌透给他,故而换了种说法,“陛下有所不知,乌竺支持者众多,是西戎王的儿子里,最有可能登上王座的人。” 谈话间,宏忠总算跟着随行护卫赶了过来,他年纪大了,体力难免跟不上,一进门连茶水都顾不得喝,匆匆朝几人行礼,埋怨道,“陛下万金之躯,抓贼的事有奴才做,怎能胡来。” 燕瑾年有时候会怀念登基前的日子,虽说清苦,但好歹自由,无论做什么,也不会有一群人跟在后面大惊小怪。 比如此刻,又比如他听闻谢澜跟萧明之准备亲自查探三竹里,立刻表示自己也想去的意愿时,遭到了全场的一致反对。 皇权至高无上,可得到的同时,又注定会失去一些东西,例如探险的乐趣。 哪怕所有人都清楚此行无忧,他也不可能参与其中。 是夜,影卫守在外围,谢澜和萧明之跟着一名大腹便便的商人摸进后院。 那人警惕的朝四周看了看,屈指敲了五下门,三长两短,得到许可后,才进入最大的一间厢房。 低温下,瓦片变得硬而脆,成年人踩在上面,一不留神就会发出响动,惊扰屋中人。 谢澜二人身姿轻盈如鸟雀,悄无声息攀上屋顶,移开一枚瓦片,透过缝隙朝下看去。 胖商人表情恭敬畏惧,垂首向高座之人汇报白日见闻,后者沉默听完,突然开口问,“萧家的将军今日有何动向?” 胖商人据实道,“探子来报,曾见萧明之未时与一小白脸于闹市闲逛,姿态亲密。” 萧明之一哂,探过半边身子,和谢澜凑在一处,似是有话要说。 谢澜偏了偏头,一错不错的盯着下面的人,自发担任起解说员的工作,“如果没猜错的话,此人名为班依库,是左贤王手下一员悍将。” 厢房里,上位者稍作沉吟,下发指令,“三日内,我要得知此人全部信息,另外,想办法把人哄进店里。” 听他的话,像是要将自己策反,或是抓来做人质。 谢澜嘴角一抽,这群人一个两个的都要抓他做人质,什么时候能想些有新意的招数? 他微微眯眼,打量着半张脸隐于阴影的男人。他有一头茂密而蜷曲的棕发,鼻梁高挺如鹰勾,眼窝很深,是典型西戎人的长相。 他皮肤是常年经受烈日洗礼的麦色,臃肿的棉服也遮不住健壮的体格,谢澜毫不怀疑,男人一拳能轻松将人头骨打裂。 未上过战场的人,或许会以为西戎人都是谢澜这样的长相,区别只在于眸色。 可实际上,他们高大魁梧,西戎王看起来就像一头黑熊,无声站在那里,已是压迫感十足,从胖商人唯唯诺诺的态度也能体会一二。 谢澜这样瘦削高挑的,才是例外。 男人满意点头,“下去吧,若完不成,你知道后果。” 胖商人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和来时一样,谨慎推门离开。 而男人站起身,在后墙摸索片刻,以字画为界,墙面竟向两侧徐徐打开,露出内里的沙盘与军防图来。 视野受限,萧明之粗略扫了一眼,内心惊诧。若等此图完善,西戎入侵天阙城好比入无人之境,中原危矣。 127 霸道王爷俏王妃(35) 耳鬓厮磨…… 更叫人愕然的还在后面, 一名广袖飘飘,作秋娘打扮的女子无视重重守卫推门走了进来,姿态高傲,说的是西戎官话。 好些话萧明之听不懂, 谢澜便在耳边一字一句的给他翻译。 吐息温热撩人, 他却无暇顾及, 眉头随两人对话的深入越皱越紧。 女子似乎与班依库颇为熟稔,措辞毫不客气, “为了让兄弟们不再挨饿, 世子将亲自率领我们夺回失去的一切, 届时, 你务必做好接应,内外夹攻,捅穿大燕心脏。” 班依库:“萧明之和他的父亲一样,不是不可击破的。我的探子告诉我, 萧明之在天阙城有一老相好。” 女子抚掌叹息,神情兴奋, “天神庇佑——, 带她来,我要会会她。” 班依库:“但他是个男人, 荼姬。” 荼姬转过脸,一双青色的眼睛暴露在烛火下,脸颊圆润娇俏,泛着健康的色泽,“男人?那就更好办了。” 毕竟,哪个男人不向往权力跟自由,甘心屈居人下呢? 荼姬是左贤王荼申悖最小的女儿, 当她还年幼时,哥哥已经死在了萧家父子手中。她带着仇恨长大,成为大漠里最耀眼的一颗明珠,她的心在西戎第二尊贵的男人身上,她会帮乌竺登上王座,荡平中原,成为整个天下的君王。 与大燕不同,西戎民风开放,荼姬绝不是藏在闺阁里绣花的娇娇女,她的野心并不比男人们小。 荼姬说,“我会说服他,萧明之能给的,我也可以。” 班依库笑了起来,“先给他点甜头,等我们杀进中原,再宰了他庆祝。” 荼姬将碎发别至耳后,露出饱满的额头,眼神坚毅,“萧怀雍杀了我的哥哥,他的小儿子踩着无数兄弟姐妹们的血,将我们赶到大漠深处,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熬的冬天。我定要活捉了他,砍下他的头颅,扔到大燕皇帝的龙床上去。” 班依库凝视着那张军防图的空缺处,缓缓攥紧拳头,“天神在上,愿我们此战得胜,永不受风雪侵扰。” 两人三言两语拟定下计划,荼姬方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朔风凛冽,萧明之伏在檐上,冻得浑身僵滞,巡逻的护卫就在不远处,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甚至不敢随意调整姿势。 他的敌人把父亲和兄长的性命当做战利品,提起他们的名字姿态傲慢又不屑,那些话和着寒风,一起化作尖刀,直戳进他的胸膛。 谢澜并不畏寒,他身体是暖的,见状握住萧明之的手,把他往怀里一带,隔开了无处不在的寒气,“先回去。” 萧明之左手攀着瓦片,一点点将掀开的缝隙合拢,然而指节僵硬不听使唤,泥瓦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普通人听不见的声音,落进高手耳中,不亚于惊雷。 谢澜反应极快,一把搂住萧明之的腰,带着他飞下屋檐,直奔最近的院墙。 同一时间,班依库目光鹰一般朝屋顶看去,心生警惕,“什么人!” 他藏好军防图,大步离开厢房,用西戎话高喝道,“敌袭!东南方向,给我抓住他们!” 无论是贼或者其他什么人,凡撞见这场谈话的,都不能留! 萧明之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吹了声哨子,示意守在外面的影卫不要与敌交手,立即撤退,然后和谢澜一道飞速遁逃。 为了迷惑对方,他们和影卫走的是反方向。而酒楼深处,恰巧开了家妓院。 谢澜二人躲进后巷,靴尖一点,悄无声息翻进了一间华美的屋子。 好消息,房里空无一人。 坏消息,老鸨跟班依库的人认识,听说楼里藏了贼,怕的直拍胸脯,当即允了他们进来搜人。 谢澜扒下夜行衣,和萧明之的团在一起,一股脑塞进锦被里。他侧耳听了片刻,伸手一拉,两人一同倒在榻上。 萧明之与他配合默契,扯开另一床被子,将两人罩了进去。 杂乱的脚步声停在屋外,雕着鸳鸯戏水的梨花木门被暴力敲响,咣地敞开,几名仆役装扮的人夹着老鸨直勾勾朝里打量。 只见玫红色锦被里鼓鼓囊囊裹了两个人,皆浑身不着寸缕,墨发披散,叫人看不清长相。 老鸨正欲说话,萧明之摸出一锭金子,看都没看的砸了过去,嗓音沙哑,“滚出去!” 当啷,那金元宝掉在老鸨脚下,她赔笑着拾起塞进怀里,拿帕子打了为首的仆役一下,嗔怪道,“都说了,这几间屋里都是贵客,哪有什么贼人,得罪了他们,生意还怎么做?” 帕子带着浓郁的脂粉香扇进鼻腔,呛得那人连打数声喷嚏,黑着脸离开了,只留老鸨掩着嘴娇笑,“二位爷莫怪,小店丢了贵物,正急着找呢。” 搜不到人,仆役的心情愈发急躁,态度也跟着恶劣起来,闹得楼里鸡飞狗跳,叫骂声不绝于耳。 门扉闭合,萧明之却没马上起来,没骨头似的枕在谢澜胸口,在一下下的心跳声里,平复内心翻涌的恨意。 室内燃着碳火,他的心和猩红的火苗一样,烧得滚烫,赤/裸的身体却凉的像冰,还浸在寒夜里。 谢澜一个翻身,用力地抱住萧明之,掌心落在他后脑,犹如一道坚固的屏障,将他保护起来,与血淋淋的过往隔绝。 萧明之陷入无休止的沉默,搭在锦被上的手攥紧又松开,“以牙还牙……西戎欠了我的,定要讨回来。” 谢澜抚着他如绸缎般的发丝,低声道,“澜有一计,愿说与将军听。” 他的声音轻而缓,对萧明之来说,是世上最好的良药。 他们静静抱了许久,久到外间的叱骂声都渐渐淡去,只余两道呼吸交错。 萧明之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软弱的半大少年,他缓过劲来,记起了另一件事,“谢澜……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谢澜思绪没转过来,胸腔微震,发出点疑惑的单音节,“嗯?” 萧明之半支起身体,捧着他的脸,专注与那双眼睛对视,“你今日对我有些冷淡……” 原因复杂,谢澜不太想解释,正打算否认,却听他以一种不确定的语气续上了方才的话,“是不是吃醋了?” 萧明之带着莫名其妙的喜悦,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谢澜视线游移,僵硬着应了一声。 萧明之抵着他的胸膛,眼底亮起一簇光,直白问,“为什么?” 萧明之:“是因为小雀吗?” 萧明之:“可是我们……唔——” 谢澜说不出拈酸吃醋的话,也不肯承认,于是吻住他,把模糊不堪的声音吞进腹中,夺走了他继续问下去的机会。 潮湿的吻里,交错着暧昧的舔舐,舌尖每每抽离,都会牵起一点银丝,萧明之热烈的回应着他,直到连舌根都隐隐发痛。 他胳膊圈在谢澜颈上,整个人仿佛溺在水中,唯有相交处是依靠。 他脑中混沌,借仅剩的清明将手挡在唇与唇之间,“那些仆役,是西戎人,还是大燕的百姓?” 谢澜压着喘息,很确定的告诉他,“他们是西戎和大燕女子结合后的产物,面部线条更为柔和,即使走在街上,也很难把他们和普通百姓区分开来。” 西戎王族管这群人叫狗杂种,却又不得不利用相近的容貌,把他们培养成死士,细作,混入大燕。 月上中天,谢澜跟萧明之打理好自己,随着醉醺醺的嫖客一同离开,没惊动任何人。 影卫在书房等了很久,见他二人回来登时迎了上去。 影一语气又快又急,“主子,今晚我们守着前院跟大堂,在那群杂役身上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是刺青,蝴蝶样子的,纹在后颈。” “只是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属下无用,实在难以分辨用意。” 有谢澜解释在先,事情便明朗了,萧明之把他的话学给影卫听,将线索串了起来。 自古两国开战,都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谢澜定下的计划,就给了这样一个借口。 三竹里在天阙城开了这么久,和小雀父亲有着相似经历的一定还有许多,萧明之和谢澜分成两路,前者费了番功夫,把他们一一找了出来,后者负责在街上闲逛,重点关照了几家知名度较高的酒楼,确保大街小巷都有他‘郁郁不得志’的身影。 果不其然,那群人坐不住了,安排一名男子故意与谢澜发生口角。 当谢澜冷笑着搬出萧明之后,男子当场滑跪,一迭声道歉,改口说是误会,后以赔罪为由,带着他进了三竹里。 大堂里坐满了各色宾客,那人要了坛好酒,亲手替谢澜倒满,谄笑道,“鄙人姓徐,单名一个拓字,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谢澜将小人得志的形象拿捏到了极致,看也不看递来的酒樽,爱答不理的样子要多气人有多气人,“我姓越。” 越霜:…… 怎么又用它的名字嘛。 徐拓笑意一僵,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忍下给他一巴掌的冲动,“原来是越兄,幸会幸会。” 谢澜绷着脸,任由他套近乎,就是不接话。 堂前乐声乍起,短暂安静后,众宾客议论纷纷,眼珠子像黏在她身上一般,“是雪女!” 有那初来乍到的疑惑反问,“雪女?” 话音未落,一着彩裙,披轻帛的女子以纱遮面,自阶边款款而下,乌发雪服,裙摆轻扬,恍若九天神女入凡间。 徐拓整理好表情,语气蛊惑,“越兄真是好运气,一年也见不到几回的雪女,您一来就碰上了。” 说完似想起什么,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嘴,越兄与将军情深似海,想必神仙来了,也入不了您的眼。” 谢澜但笑不语,一个劲盯着‘雪女’瞧,像是看痴了。 什么雪女,那身形,可不就是多日不见的荼姬? 128 霸道王爷俏王妃(36) 闹够了,就跟…… 两名影卫奉萧明之之命, 扮做商人混进宾客里保护谢澜安全,尽管知道他是装的, 看着他火热的视线还是一阵不爽。 再看, 他非要到将军面前告上一状…… 徐拓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一边劝酒,一边担起了解说之职, 在位子上大呼小叫,“百闻不如一见,我早就听说雪女姑娘色艺双绝,如今看来, 果真妙哉!” 荼姬朝众人福了福身, 走进高台上特意辟出的房间, 抚琴而歌, 声音低柔缥缈, 藏着心事, 如眷侣间最温柔的呢喃低语,听得人如痴如醉。 纱幔的设计也饱含心机, 帘幕轻薄透光, 虽看不清长相, 荼姬曼妙的身形,与抚琴时跃动的纤纤玉手映在上面,更添幻想。 将神秘玩到了极致。 一曲毕,掌声雷动, 荼姬再施一礼, 掐着嗓音开口,“感谢各位公子捧场。” 那晚见过的胖掌柜笑眯眯走了出来,“今日是雪女姑娘生辰, 诸位有一炷香的时间准备,若能讨佳人欢心,今日花费的银两,不但全记在我祝某头上,雪女姑娘一整日的时间也供你支配了。” 谢澜暗自挑眉,荼姬一心为乌竺,当真豁得出去,只是不知他那好哥哥知晓今日之事,又如何做想? “哗——” 人群瞬间炸了锅,不少衣着富贵的公子哥立刻吩咐小厮离开,亲自上阵的也不在少数,或取或买,总之要带着贵重物品回来。 如此一来,纹丝不动的谢澜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徐拓是拱火的一把好手,身体前倾,打量着他的表情,明知故问,“越兄不心动吗?俗话说礼轻情意重,我看你挺喜欢她的,哪怕备点薄礼,讨佳人一笑也好啊。” 见谢澜黑着脸不说话,又道,“莫非越兄囊中羞涩……嘶,这萧将军竟抠门至此,也不肯给你点银子花花?” 此言一出,谢澜的脸已是黑如锅底,色厉内荏的斥道,“闭嘴!” 徐拓眼里闪过一丝轻蔑,作势打了自己两下,“难不成越兄……是夫管严?” 这样热闹的场合怎能少得了影十一,他坐在领桌,闻言呛了口茶水,乐得直拍影十二大腿。 后者忍无可忍,一把攥住他的手,低声警告,“老实点。” 徐拓自是注意到了,但在他眼中,旁人的嘲笑皆可用来刺激这样一个外强中干的男人。 他幽幽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枚锦盒,打开后是一枚剔透的玉簪,质地上乘,“越兄若不嫌弃,我这恰有一物可赠,也算成全一段佳话,日后你发达了,折成银子还我就是。” 一番你来我往的拉锯战后,谢澜接过锦盒,呈给了胖掌柜。 时间一到,荼姬装模作样的挑选一番,好巧不巧的择中那枚碧玉簪,又说了段肉麻至极的场面话,“小女子无依无靠,惟愿有一知心人,日日为我绾发罢了……” 谢澜装作惊喜的样子,实际和在场的影卫一样,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荼姬笑意盈盈走下台,满面娇羞,一双青色的眸子隔着薄纱,一个劲儿盯着谢澜瞧。 一干宾客嫉妒者有之,起哄者有之,懊悔者亦有之。 实际上,荼姬这会儿也在心里骂娘。谢澜易容后的相貌担得起不堪入目四个字,萧明之生的也算俊俏,又有权有势,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何至于找这么个孬货? 对着这张脸,她打好的腹稿当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越霜奇道,【小谢,你被嫌弃了。】 这还是它家宿主第一次遭遇这种事,其稀罕程度不亚于发现新大陆。 谢澜无奈,【差不多得了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话我。】 顶着无数人艳羡的目光,荼姬亲自替谢澜斟了杯酒,深情款款,“公子可愿同小女子共度良宵?” 周遭人看谢澜的眼神顿时锐利了十倍不止,刀子似的刮在身上。 有那急性儿的,直接站起来阻止道,“姑娘何必执着于一人,照我看,在座的公子少爷,哪个不比他强?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啊!” 吁声四起,男人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坐下,“笑什么笑……” 众人难以察觉的地方,荼姬娇艳的脸上满是轻蔑,在她眼中,大燕百姓,包括这些肯为她一掷千金的公子哥,和草场上待宰的牛羊没有任何区别。 她正欲打圆场,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三竹里的正门外。 下一刻,一大队身着甲胄的士兵迅速涌了进来,呈包抄之势将酒楼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之人气势凛然,赫然是影一。 他环视四周,冷声吐出三个字,“给我搜!” 变故陡生,热闹的气氛荡然无存,众宾客面面相觑,待在位子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荼姬跟胖老板心里有鬼,见状难免心慌,后者急忙迎上前,客客气气的问,“几位官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见影一不理,再度解释道,“官爷,小的祖祖辈辈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不知哪儿得罪了您,要如此兴师动众?” “我等接到消息,称此地藏有朝廷要犯,事关重大,还请诸位配合一二,等搜查结束,方可离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披银甲、面容冷峻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天阙城太守。 “怎么回事,有逃犯混进来了?” “萧将军都露面了,我看这事**不离十,说不定还是敌国奸细呐!” “嘘——,这事儿可不能乱说,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荼姬是不怕跟萧明之对上,但那绝非现在,而是在做好万全准备后。 她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余光一瞥,却见萧明之的老相好比自己还慌,脸都吓白了,一副嫖/妓被抓的怂样。 荼姬想趁乱溜走,通知班依库离开此处暂避风头,刚往旁边迈了两步,突然受到一阵阻力。 低头一看,那怂蛋结结实实拽着她的胳膊,整个人抖成了筛子,“雪女姑娘,楼里可有地方藏身?” 荼姬干笑两声,用力挣了挣,那手犹如铁铸,居然甩不开,“公子,您松开手,小女子才好带路啊——” 萧明之眼锋一扫,目光滑过拉拉扯扯的一对男女,似笑非笑的视线盯得人背后发凉。 谢澜顶着张平平无奇的路人脸,朝他轻轻眨了下右眼,萧明之绷着脸,嘴角半翘不翘,险些破功。 他每向前逼进一步,荼姬的脸色便僵硬一分,身体细微颤抖着,那不仅是恐惧,还有仇恨和憎恶。 无数双眼睛盯紧了他们,其中不乏荼姬的裙下之臣,愤愤不平的替她说话,把谢澜形容成可恨的登徒子,怂恿着来人将其抓走,以便趁虚而入。 萧明之在离他二人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语出惊人,“闹够了没有?” 瞧热闹的百姓:??? 荼姬:……?? 胖老板:??? 萧明之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板着脸将台词念了下去,“闹够了就跟我回去,不要用这种方法气我。” 众人:“……” 大堂里落针可闻,伪装成客人的影十一看似在跟影十二说话,实则用全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早就听闻萧将军深情,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说罢从桌下踩了影十二一脚,后者吃痛,硬邦邦“嗯”了一声,“名不虚传。” 鹦鹉学舌。 影十一打定主意等事情结束,要在将军面前说他的坏话,叫他和影一一块儿翻地去,然后才自顾自接了下去, “萧将军,依我看,此事也不能全怪这位公子,草民亲眼瞧见,是那位姓徐的公子蛊惑在先,故意把人灌醉,就连送给雪女姑娘的礼物,都是他出的!” 有人在一旁接话,“据我所知,那两人今日才认识吧,萍水相逢,怎会如此好心?” “就是!雪女姑娘天人之姿,换做你我,有这机会,甘心让给别人吗?” “萧将军何时有了心仪之人,还是这么个……咳,这下该伤了多少姑娘的心啊。” 荼姬掌心出了层黏腻的汗,不着痕迹摸向藏在广袖内的匕首。 这点小动作,谢澜和萧明之瞧得一清二楚,却都没有阻止。 萧明之上前一步,当众握住了谢澜的手,“你先回去,待我……” 事到临头,听着燕人叽叽喳喳的猜测,荼姬胸膛起伏,眼中没有惧怕,不断模拟着刺杀萧明之的角度,计算成功几率。 失去萧明之的大燕军队,将是一盘散沙。 哪怕赔上她的命,也是笔稳赚不亏的买卖。 荼姬攥紧镶有宝石的匕首,温声细语道,“小女子不知越公子已有良人,请将军勿怪。” 萧明之看都没看她,“无妨。” 荼姬趁他转身,命门大开之际,以雷霆之势直取对方颈侧动脉。 变生肘腋,即便影卫早有预料,仍为此心惊,这是忠诚,也是源自血液的本能。 影十一跟影十二不自觉跨出一步,失声道,“将军小心——!” 众将士铮地拔刀出鞘,雪光乍起,战意森然,晃花了宾客的眼。 萧明之欲回身架住匕首,谢澜却比他更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徒手拦下,并将人擒拿在地。 白纱飘落,露出一双青色的眼睛。 有人指着她,大声喊道,“她是蛮人!” 满座哗然。 不久前还对她痴恋不已的人如鸟兽作散,恨不能立刻撇清关系,以免被指通敌叛国。 那群人说了什么,荼姬一概未理,看向谢澜的眼里仿佛能喷出火来,“你是故意的!” “非也,非也”,褪去畏缩的模样,谢澜的气质竟压过了长相,叫人移不开眼,“在下与姑娘看对方都不顺眼,逢场作戏罢了,何来故意一说?” 萧明之抬了抬手,身后将士立刻将荼姬在内的三人堵住嘴捆了起来,预备带回去审问。 与此同时,影一带人围住后院,悄无声息逼近书房,展开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与清洗。 班依库悍勇,以一当十,不管不顾的杀出一条血路。 他要活着向乌竺传递消息。 这样的算盘随萧明之的到来逐渐成为妄想。 退无可退,班依库死死盯着萧明之,用西戎官话说,“草原儿郎,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秘密将随我入土,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如你所愿。”萧明之亦用西戎话回应道。 他面无表情甩净刀尖沾染的血迹,离开时吩咐影卫,“清扫酒楼,不管用什么方法,伪装成之前的样子。另外找几个说书人,把西戎违反合约,在大燕境内安插细作,暗中残害百姓的事宣扬出去。” 影卫领命。 至此,西戎安插在天阙城内的情报点,尽数掌控在萧明之手中。 129 霸道王爷俏王妃(37) 以牙还牙(上…… 层层叠叠的山峦间门, 竟然驻扎着不少军帐,若是自上而下俯瞰,便能发现他们像密密麻麻的蚁群, 绵延没有尽头。 乌竺撕下一口烤肉, 说话时齿尖溢出袅袅白气, 他们在这样好的节日里默默前行,大雪将脚印掩埋,没留下一丝踪迹。 大部分动物无法在恶劣的天气中穿行, 但鹰隼可以。它在风雪间门盘旋而下, 带来了天阙城‘细作’传出的消息。 乌竺一目十行的扫过, 把信笺丢进火堆, 却保留了那瓣盛放的红梅, 这是他和荼姬的约定。 他霍然起身,召集西戎最骁勇的几名战士进入军帐,“探子来报,我们的人已布置好一切,曼顿, 三日后随我入城, 我要砍下萧明之的头,送给阿父做礼物!” 阿奇正坐在下首, 两道浓眉死死皱在一起, “世子,您不该亲自涉险,仗要打,但也该稳重一些。” 他曾数次与萧明之交手,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此人的性格。 心思缜密,用兵诡谲, 想杀他难于登天,即使有内应,情况也不容乐观。 乌竺和谢澜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或许是环境不同,他随了父亲,生得粗犷强壮,带着年轻人独有的狠戾, “阿奇正,你被萧明之吓破了胆,可以做懦夫,但畏缩不是我们的天性,真正的英雄宁可战死,也绝不退避。燕人沉迷享乐,正是最薄弱的时候,不可能有防备。” 阿奇正微微摇头,“轻敌是一个成熟的领导者最不该犯的错误,乌竺,你需要在战争中成长,接受前辈的经验,比自行摸索更保险。” 乌竺瞧不起他,恼怒和鄙夷让他看起来像头暴怒的狮子,“一位智者曾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了解萧明之惯用的手段,期待着与他交手。右贤王,我会告诉阿父,你已不再适合这个位置,它该留给更多有勇气的年轻人。” “世子!”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呼喊,有人掀开帐帘查探情况,大声责问道,“怎么回事?” 乌竺跟在后面,拧眉远眺,望见一匹枣红马踏雪而来。 荼姬伏在马背上,鬓发散乱,裙摆溅满了泥水,浑身都是僵的。 行至近前,整个人直挺挺滚了下来,狼狈异常。 乌竺扶起她,半拖半抱的搀进军帐,又命人呈上一碗滚烫的羊奶茶,等她缓过劲来,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荼姬神色憔悴,眼中满是愤恨,以及压抑的恐惧,“萧明之发现了……班依库的脾气你也知道,不小心撞破我们身份的燕人,都被他狠揍一顿丢了出去。 原本一直平安无事,谁知这群杂碎竟暗中联合起来报了官。” 头戴皮帽的士兵捧着布袋进来,荼姬瞧见,声音多出几分颤抖,“萧明之在三竹里杀掉了班依库,砍下他的头颅挂到了城墙上,我拼死带了回来……” 乌竺唇线逐渐绷成一条直线,脸色阴沉,眸中燃起怒火,又强自忍了下去。 他替荼姬整理好凌乱的发丝,沉声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英雄的血不会白流,我们会替他报仇。” 荼姬擦去眼角的泪水,逐渐坚定起来,她纤细漂亮的手在没日没夜的逃命里生了冻疮,被恋人捂进怀里。 她靠在乌竺的膝上,咬牙切齿的说,“我逃出来前,无意中听到了一个重要消息。萧明之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决定在盐渠设伏,截杀我们。” “我要用中原人的方式打败他”,乌竺眼神阴郁,似是要隔着厚重帐幔探清萧明之的动作,“听说萧明之熟读兵法,那我们便来一招将计就计。” “曼顿,你亲自选出两队精锐,绕开盐渠,沿路埋伏,其他人随我继续前进,一旦发现萧明之,立即从左右两侧包抄,冲散敌军,逐个击破。他必须为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乌竺的母亲地位尊贵,给了西戎王极大助力,他是兄弟姐妹里最有希望继承王座的一个,却不是唯一选。 他迫切需要战功巩固自己的地位。 多年筹谋才换来这样一个难得的机会,他不想随便放弃。 阿奇正表情同样难看,尽管受尽羞辱跟白眼,仍没忘记使命,再度劝道,“乌竺,萧明之阴险狡诈,用汉人的话说,这件事必须从长计议,荼姬带回来的或许是假消息。” 荼姬瞪大眼睛,气得嘴唇发抖,“你敢怀疑我?” “不”,阿奇正说,“荼姬得到的消息,很可能是萧明之故意让她听到的。” 荼姬回忆起被关押的日子,死死攥起拳头,“不可能!隔着门,他们不会注意到我已经醒了。” 乌竺包住她的手,借此安抚情绪,“荼姬和班依库用命带回来的消息,值得信任跟冒险。” 他态度轻慢,明显没听进劝告。 乌竺没有经历过那个严峻的时代,自他记事起,听到的是擒杀萧怀雍二人的捷报,虽然萧明之最后胜了,却是失去至亲后的惨胜。 西戎称臣,十年里却从未停止过小动作,他们卷土重来,只会比从前更强。 乌竺缺乏经验,是实打实的理论派,且自信过了头。更致命的是,他一意孤行,听不进忠告。 阿奇正站起来,一脚踢翻了身前的矮桌,“你根本不懂怎么打仗,西戎迟早有一天会毁在你手上!” 说完怒气冲冲离开军帐。 乌竺脸色霎时间门格外精彩。 他狠狠啐就口唾沫,按先前所想制定了一套完整的计划,并将任务分配下去。 五日后,乌竺隔着风雪,第一次见到了被誉为大燕战神的男人。 战马打着响鼻,浑浊的热气喷洒而出,双方按兵不动,在酷寒下沉默的对峙着。 萧明之一身银白盔甲,映着漫天雪色,竟有不敢直视之态,他身边有一白纱遮面的富贵公子哥,想必就是荼姬口中的‘老相好’。 “萧明之”,乌竺用大燕官话喊道,“老皇帝将你折了翅,打断脊骨关了十年,你竟还肯替他卖命,真是条忠心的好狗。” 没在他脸上看到想要的反应,乌竺撇撇嘴,一夹马腹,发起进攻的信号。 两拨人顷刻间门厮杀起来。 初次交手,乌竺尝到了甜头,打得萧明之节节败退,最后调转马头四散奔逃。 他欲乘胜追击,却又一次被阿奇正拦住,“汉人有句古话,穷寇莫追,黑夜即将降临,将士们已经非常疲惫,必须休整后再做准备。” 乌竺推开他的胳膊,脸颊由于兴奋而赤红,“你错了。汉人同样有句老话,说的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时追击,我们的勇士必将以最好的状态消灭大燕军队!” “况且”,他翻身下马,辨别着马蹄印的去向,又掬了捧雪清理手上的血迹,“我们的人比萧明之的多得多,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乌竺并未彻底昏头,他派出一队骑兵走在大军最前方,负责查探消息,得知萧明之一行逃至浮驼山时,更是大笑出声, “天神庇佑,我的父亲曾在那里杀死了他的父亲,今夜我也会杀掉他,这是萧明之逃不开的宿命。” 130 霸道王爷俏王妃(38) 以牙还牙(中…… 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命令下达,埋伏在盐渠的左右两翼,以极快的速度在雪中穿行, 预备绕过燕军, 来到浮驼山后方,形成包围圈的同时, 也能截断退路,把他们赶到山上去。 到时带着中锋赶来的乌竺只需耐心等上两日,将燕军逼至绝境, 届时进攻,便如砍瓜切菜般简单。 然而无数场大小战役中获得的直觉与经验, 是比谋略更更可怕的东西。 萧明之洞悉了他的意图,乌竺的两支精锐来不及会合,就一头撞进了燕军的怀抱。 影一匍匐在冻硬的泥土上,后背铺了层用于遮掩身形的枯草, 积雪落在上面,遇体温化开,又在寒风中凝成薄薄的冰, 冻得人四肢僵硬。 可无论是他, 还是身后埋伏的士兵都无一人擅动, 静静等待着时机。 地面突然震动起来,影一睫毛都被风雪染白了,他眯起眼, 将一侧耳朵贴于地面,放轻呼吸仔细听着。 片刻后,他眼神一厉,低喝道, “准备!” 西戎骑兵转瞬而至,下一秒奔腾的马匹就踏在了搊蹄上,猛然向前倒去,把背上的人甩了下来。 受到惊吓的马匹失了控制,不分方向的奔逃,凌乱的马蹄踏过不少人的身体,把他们变成一滩烂肉。 为首的西戎将领有一头蜷曲的褐色头发,草草向后梳起,编成一股小辫儿,他在地上滚了一圈,拿西戎话喊道,“有埋伏!” 早在对方从马背跌落的瞬间,影一身体便绷到了极致,像蓄势待发的豹子,拾起特制的弯刀扑了上去,将锋刃对准暴露在空气中的咽喉。 留给影一的时间并不多,他必须在敌人下达后续指令前,把他们的头目解决掉。 西戎人力气极大,且皮糙肉厚,耐揍抗打,正面肉搏绝非明智之举。他就地一滚,险险躲过挥来的拳头,做出一个攻击下盘的假动作,趁对方格挡之际,稳准狠的挥出一刀。 那将领的头咕咚一声掉下来,摔进雪里,温热的血自断裂口喷溅而出,溅了他一脸。 一枚画有复杂纹路的旗子脱手而出,颓然无力的落进泥水中。 失去指挥的左翼就是一团散沙,没多久就被尽数歼灭。 另一面,右翼也遇到了相似的情况,首领一死,余下的只能自乱阵脚,在燕军有计划的追击中四散逃窜。 影一简单擦拭血迹,将那扎着小辫儿的头颅系到了鞍子上,随后翻身上马,带人朝浮驼山的方向赶去。 乌竺如愿以偿的将萧明之逼到了山脚下,对方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惊慌失措,静静站在那里,仿佛刻意等他很久了。 仅一个照面的功夫,没有任何交流,双方不约而同的展开了厮杀。 乌竺的狂妄来自对武力的绝对自信,他擅使鬼头双刀,柄部刻有两只硕大的狼头,带着劲风迎面挥向萧明之。 曼顿的目标同样是他,乌金锤一挥,将拦路的近卫砸下马,被铁蹄踏在胸口。他一刻不肯耽搁,从另一个方向直奔萧明之。 出乎意料的,一把长剑横在萧明之面前,稳稳拦住了乌竺的鬼头刀,那剑身也不知用什么材质铸成的,通体雪白,萦绕着微弱又不容忽视的光,看似随意的一击,竟在他刀刃上砸出一个豁口。 若是乌竺能听见异界的对话,耳边将传入一阵诡异、兴奋而又稚嫩的欢呼声。 越霜:【嗷嗷嗷嗷~爷自由了!傻大个,恭喜你成为小世界第一个见到小爷本体的人!】 没错,这把低调漂亮的长剑就是谢澜的本命剑,越霜。 燕与西戎必有一战,这是历史的必然趋势,而谢澜为了保护任务目标,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 没有什么比越霜剑更合适的了。 世界意识默许了他的请求,但为了平衡,剥夺了超出本世界的力量,只保留了本体的材质。 这便足够了。 谢澜微微勾唇,蹙眉快速嘱咐萧明之,“这里交给我,将军先把另一个解决掉。” 乌竺本以为萧明之身边的‘瞎子’应是军师类的人物,没想到还有几分真功夫,听了他的话冷笑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的实力是不是跟嘴巴一样硬!” 鬼头刀再度袭来,目标却不是谢澜,而是他身下的战马。 谢澜勒紧缰绳,调转马头避开,借力飞身而下,回以同样的招式,割向马匹健壮的后腿,马儿吃痛嘶鸣,本能掀起后蹄躲避,激烈的挣扎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乌竺毫不犹豫地跃下马背,就地一滚,和谢澜缠斗在一起。 由于是近战搏斗,他舍弃了相对笨重的鬼头刀,从皮靴上拔出一把军刺,在指间灵活的挽了个花,出其不意的插向谢澜颈侧动脉。 谢澜闪身避开,以肘震退对方腕骨,打斗时遮住眉眼的薄纱掉落,露出一双碧色的眼,在黑暗中幽幽发着光。 乌竺解决掉扑来的士兵,喘息着和谢澜碰撞在一起,语气笃定,“你不是汉人!” 在西戎,只有王族才能拥有这样异于常人的眼睛。 “你到底是谁?!”他问。 不等谢澜开口,又自顾自有了答案,“不管是谁,你都背叛了孕育你都母亲,选择做大燕的狗!” 谢澜力气并不比他的小,抓住破绽,反手将他按在雪地里,用地道的西戎话回应道,“狗?亲爱的哥哥,一别数年,你竟连我也认不出了吗?” 乌竺抬脚踹向他胸口,趁机翻身而起,端详着那双眼睛,“乌澜?狗杂种,你竟然还活着?” 军刺擦着面颊挥过,切断了谢澜肩头的一缕乌发,他在乌竺的叱骂声里,以剑柄撞向对方近在咫尺的下颌,沉声问,“世子这些年过得可好?” 这一下太过狠戾,乌竺感受到牙齿的松动,吐掉一口血沫,趁谢澜近身时扼住了他的脖子,“托你的福,我十分自由。” 他喘着气,在谢澜的抵抗中一点点将军刺对准他的心口,“我亲爱的弟弟,舍弃你的可不是我,而是阿父和你低贱的母亲……知道吗,你走后,她又有了新的孩子。” 谢澜不为所动,用力扳过他的手臂,一个过肩摔进雪里,趁乌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以拳打中太阳穴。 长剑化作匕首,刺进了他的肩膀。 谢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死死将人钳制在地,他掐住乌竺的脖子,每问一句,手上的力道便紧一分,“你知道被马鞭抽的滋味吗?” 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很长一段时间曾是原主的梦魇。 “你体会过溺水的感觉吗?” 冰凉的池水没过口鼻,人脸因窒息而扭曲,始作俑者站在岸边,看着原主像小丑一般奋力挣扎。 “这些罪,原本是你该承受的。” 乌竺在雪地里喘息,飘落的雪花落进眼睛里,世界跟着变得模糊不清。 他仰头笑了起来,对谢澜比出一个活该的口型,断断续续的道,“只有强者……才配活在世上。” 谢澜感受到胸口积攒多年的怨气散开,毫不犹豫的用匕首洞穿了他的胸膛。 131 霸道王爷俏王妃(39) 以牙还牙(下…… 永清二年, 以天阙城为中心,四周大小县镇均发现西戎细作出没的痕迹,新帝震怒, 斥其辜恩背义,经朝会决议先发制人, 出兵西戎。 新岁伊始, 西北捷报频传。这场仗从隆冬打到盛夏, 拼的不仅是耐性与实力,对人力和国力来说更是一场巨大的消耗。 格尔塔拉被誉为天神眷顾的地方, 拥有最富饶的草原, 肥美的牛羊,只是这一切都在战争中化作泡影。 除了军队频频失利的消息,任何一点与大燕有关的情报都没再传回来,形势极其不利。 萧明之切断了前锋与后部的联系, 使西戎变成一个失去双眼的瞎子, 面对敌人十分被动,只能凭借可怜的直觉。 风拂过草面,带起一阵簌簌的细响,瞭望楼上燃着火把,士兵借火光朝下打量,受目力所限, 只瞧见一片漆黑。 燕军发起的进攻越来越频繁, 他们疲于应对, 已经连着十个时辰没有休息了,全靠烈酒提神。 一名士兵困倦的倚着城墙,被同伴拍了拍肩膀,嘱咐道, “注意警戒,老子撒泡尿,一会儿就回来。” 那人知道他打算偷懒,朝背影直吐口水。不知是不是错觉,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大了些,像蜂群炸响在耳边。 他懵然转头,眼睛还没聚焦,就被扭断了脖子。 垛口上多出一双手,随后整个人翻身而上,放倒了巡逻的士兵。在他之后,又有更多的人接二连三涌了上来,绵绵延看不到尽头。 困倦的西戎士兵瞬间被吓醒,一面手忙脚乱迎战,一面大声吼道,“敌袭!!” “燕军突袭——!” 方才溜号撒尿的小头目裤子还没提上,听见惊惶的喊声急匆匆往回跑,从领口掏出长哨,用力吹响。 哨子尖锐而短促的声音划破夜空,惊醒了沉睡中的人。 占领城墙的突袭者放下吊门,埋伏在草里等待多时的主力部队一跃而起,顺着敞开的大门杀了进来。 他们身后,是数不尽的骑兵,黑压压连成一片,望不到尽头。为首的萧明之眼神锐利,哨响不过三声,先割掉了报信人的脑袋。 微弱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长刀则是伸出的獠牙。 燕军来的太快太突然,令人猝不及防,天将破晓之际,已然杀到了王宫所在的地方。 萧明之踏过尸骨,随意擦拭过脸颊沾染的血污,用西戎话寒声问,“乌图靼尔在哪儿?” 西戎王高大的身影暴露在晨光中,身边是严阵以待的战士,将他们的王护得严严实实。 乌图靼尔睨着他,忽然抬手比了比,“上一次见你时,你才到我这里……现在看来,你比你的父亲还要强。” 他笑起来,像个慈爱的长辈,丝毫不介意萧明之的沉默,“想听听他的故事吗?那些你不曾见过的部分。” 萧明之攥紧手中的刀,眸中燃起了怒火,“你不配喊他的名字!” 一道沉静的声音插了进来,谢澜眯了眯眼,打断他们,“他在拖延时间,不要被牵着鼻子走。” 他一出声,乌图靼尔才注意到,萧明之近侧有位遮住眉眼的小公子,结合先前得来的情报,很容易猜出了他的身份,“乌澜?我的孩子,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既然被认出来,薄纱就没了用处。 谢澜摘下来,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托您的福,自然很好。” 乌图靼尔身后的战士见谢澜做了叛徒,皆以敌视的目光瞪视着他,不少人甚至骂起了脏话,表情鄙夷。 西戎王刻意等了两秒,才呵斥他们安静,“我的孩子,天神不会忘记你的付出,你知道的,当年阿父也是迫不得已。现在抛下你的过去,到阿父这里来,我的王位只传给最勇敢的孩子,它本就属于你。” 若是原主在这里,说不定真就答应了,毕竟对他来说,这个世界越乱越好。 如今在这里的是谢澜,自然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他瞥了满面肃容的萧明之一眼,勾唇道,“你不必故意拖延时间,这位子,还是自己留着坐吧——” 话音未落,谢澜听到一点微弱到可以忽略的破空声,一支黑色弩/箭踏着月色急冲而来,直指萧明之门面。 这一箭仿佛是进攻的信号,西戎王脸色沉了下来,两军交汇在一起,他则对上了萧明之。 萧明之比谢澜发现的略晚些,在刀与刀的碰撞声里,寻找躲避的时机。 不等他有所动作,谢澜一剑斩断了弩/箭。 萧明之和他父亲一样,有自己的原则跟底线,在天阙城故意放走荼姬是为计谋,后来在浮驼山下,他分明看到乌竺派人护送她离开,却始终没有派人截杀,默许了这一行为。 但有时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谢澜看到了躲在人群后的荼姬,以及那双青色眼眸中刻骨的仇恨,她的亲人、恋人均被萧明之所杀,他们之间早已不死不休。 既是如此,那便由他来做这个心狠手辣之人。 与萧明之不同,他只问是非对错,心中没有性别之分。荼姬千不该万不该,趁两军交战时暗箭伤人。 谢澜随燕军突破外部防线,一步步朝前逼近,靠近被护着撤退的荼姬时,突然将断裂的半截箭矢掷了过去,力度并不比箭弩弹射出的小。 后者似有所感,转头朝右边看去,两人目光于半空中交汇,又猝然分开。 保护她的亲卫大惊失色,大吼道,“小心——!” 荼姬被拉着避开,断箭擦着她的胳膊唰地飞了过去,撞进软烂的泥土中。 亲卫松了口气,却见荼姬捂着胸口缓缓跪倒在地,擦伤处渗出的血珠在短时间内变成了黑色,“箭矢有毒!” 荼姬视线开始模糊,她听不见亲卫焦急的呼喊,执拗的盯着那道可恨的身影,并在这一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以牙还牙。 若是普通的箭矢,她自然无事,若带毒,便要自吞苦果。 谢澜对萧明之,和她对乌竺的感情是一样的,想杀另一个,就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开战前,乌图靼尔曾给匈奴写了封信,用瓜分中原作为诱惑,赠以城池与牛羊,请求他们截断燕军退路,前后夹击,不惜一切代价留下萧明之。 然而匈奴的王不是傻子,他们从前弱于西戎,如今两座庞然大物打成一团,只想观望,坐收渔翁之利。 这点小心思,在得知西戎节节败退时彻底消散,将天平倒向了大燕,安静如鸡的缩在北方。 嫩绿的草叶被马蹄踩得七零八落,血溅在上面,染成了暗沉的黑。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曾经盘踞在西北虎视眈眈的恶狼,今夜后将彻底成为过去。 萧明之积攒多年的恨,夹杂着怒火,也终于得以宣泄。 乌图靼尔在萧明之蛮横的进攻下节节败退,直至没了退路。 汗水混着血水淌下,蜇得眼睛生疼,他数不清多少次挡住那柄劈来的长刀,颓然的笑了起来,“我读过史书……敌人是杀不尽的,今日是我乌图靼尔,明日也会是胡图靼尔,总有一日,他们会颠覆大燕,建立新的王朝!” 萧明之朝下压着刀,锋刃贴上了他的面颊,低低的笑了起来,“是吗?如你所说,大燕也会诞生新的将领,待那一日,唯死战而已。” 刀锋劈下,结束了他不甘的嘶吼。 在时间的河流里,每个人都是一颗星星,有的亮一些,有的暗一些,他们汇聚起来,形成一条闪耀的历史长河,为后人照亮前行的路。 西戎王家眷众多,燕军不杀俘虏,只是将他们关了起来,等新帝下达指令。 谢澜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系统发布的其中一项任务就是:带原主生母离开西戎颐养天年。 作为任务目标,她有一道独立的生命条,十年来一直平稳无波动,这也是他不着急‘回归故土’的原因之一。 而现在,那道指数如过山车一般上下起伏,晃得人心烦。 谢澜跟萧明之打了声招呼,只身前往关押俘虏的营帐,后者身份敏感,几番思虑,还是把空间留给了他。 掀开帐帘,女人和小孩的哭声刺破耳膜,他视线扫过一张张屈辱而悲伤的脸,很容易在角落找到了跟这具身体血脉相连的母亲——琼芝。 无他,他们长得实在太像了些。眼睛是如出一辙的碧色,让人想到赛里木清澈的湖水,眉似远山,唇若花瓣。 即使在人群中,也是一眼就能注意到的程度。 琼芝低着头,一遍遍哄着怀里哭闹不止的孩子,直到周围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才分来一个眼神。 谢澜甲胄上沾满了血,一夜鏖战,已经凝结成干涸的血块,唯有一张脸是干净的,就这样满身煞气的出现在她面前。 琼芝认出他来,干涩的唇蠕动片刻,没能说出一句话。 她重新低下头去,耐心哄着怀里的孩子。 谢澜听她用嘶哑的声音唱着摇篮曲,脑海里浮现出几个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 原主小时候,琼芝也是这样哄他入睡的。 然世事难料,十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他主动倒了杯水递过去,琼芝拍打孩童的动作一顿,不多时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西戎话低声哄着,“宝儿乖,睡的快,孝顺听话惹人爱……” 越霜听出指桑骂槐的意味,气哼哼的道,【坏女人,明明是她不敢站出来,任由别人把孩子带走的,怎么能怪孩子不孝顺?】 军帐内瞬间安静下来,谢澜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里,泰然自若的将茶盏放回矮桌上,如同什么都没发生那般转身离开。 他看着淡定,实际却在心里问越霜,【惩罚世界,一项任务失败了会如何?】 竟是不打算做了。 越霜迟疑着开口,【扣、扣积分……?】 谢澜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也看不出特别的情绪。 谢澜前脚刚踏出帐门,便有无数人蜂拥而上,不顾仪态,争夺那一点干净的水源。 琼芝凭着张出众的脸,平时多受西戎王的宠爱,此时落魄了,哪怕大家都是一个待遇,嘲讽她的也大有人在。 “我们能有今天,多亏了某些人生的‘好儿子’。” “早知有今日,还不如趁他还小丢进河里溺死省事。” “要我看,她就是假清高。有这么个儿子,不想着抱大腿,冷着张脸给谁看呐?” “就是,吃你这一套的人,早就成了那不孝子的刀下亡魂。” 任凭其他人怎么说,琼芝都像入定似的,反复哼唱着同样的曲调。 掀开帐帘,一道在原地踱来踱去的身影闯进视线,萧明之卸去盔甲,换了身整洁的衣服,蹙眉乱转,看着比他这个当事人还急。 这样敏锐的一个人,此时居然连他出来了都没发现。 谢澜清咳一声,明知故问,“怎么等在这里?” 萧明之一僵,又缓慢放松下来。以眼神询问:结果如何? 谢澜没有回答,牵起他的手问,“你没来过格尔塔拉,我知道一个看日落的好地方,要不要去?” 萧明之自然说好。 谢澜草草换了身衣服,两人共骑一匹马,不知走了多久,才来到河边。 这里远离硝烟,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水汽混杂着青草的香,令人心情不自觉放松下来。 谢澜望着粼粼的湖水,一点点给他介绍,“这是赛里木河,传说天神垂怜世人,于此处降临,亲眼看到牧民受苦,落下一滴眼泪,形成此河。它孕育了无数代人,我们叫它母亲。” 萧明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又忍不住触摸他相同色泽的眼睛,“这么说……你一定是它最宠爱的孩子。” 谢澜露出点笑意,单手垫在脑后,面朝西方躺了下来。 萧明之有样学样,在他旁边躺下,想了想,又挪得更近了些,枕在他胸口。 天边牛乳般洁白的云层被夕阳点燃了,变为火焰似的红,绚丽的色泽像铺开的颜料,迅速晕染开来,将万顷草原都变成这样迷人的色泽。 萧明之上半身靠在谢澜怀里,用指尖寻找谢澜的手,喊他的名字,“谢澜——” 没有原因,也不是为了说些什么,只是想喊而已。 就像是确认他的一样。 谢澜也知道,所以只嗯了一声,并不追问。 萧明之抬眼,看到了金红色的波光在赛里木湖中跳跃,宛如游鱼翻滚时露出的金色鳞片。 让他的心安定下来。 霞光俯瞰着大地,笼罩在两个互相依偎的人的肩头。 萧明之望着那汪湖水,谢澜便去看他沉静的侧颜,眼里映着的晚霞,手指将两个人的发丝绕在了一起。 132 霸道王爷俏王妃(40) 尾声 捷报快马加鞭传回邺京, 君心大悦,计划于瑶庭设宴,替萧明之等人接风洗尘。 时隔多年, 有关封赏的各项事宜再度成为各方讨论的焦点。 众人皆知新帝与萧明之关系匪浅,说话时也跟着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不知陛下打算如何赏赐萧……大司马?” 燕瑾年似乎早有准备, 慢悠悠的道, “朕想着赏他个侯爵做做, 封号暂定为宣武, 如何?” “这……”, 那老头一个劲给当朝御史使眼色,盼着他能跟自己劝上两句,哪只后者揣着袖子, 脑袋一点一点的, 竟仗着自己年纪大, 装起了瞌睡。 简直气煞人也。 左丞见皇帝似笑非笑盯着自己,登时冒出一背冷汗,连声音都小了许多,“臣以为……此事不妥。” “哦?”燕瑾年半支着头,一副虚心求教的架势, “哪里不妥?” 夏季暑热,左丞汗如雨下,硬着头皮解释, “自古盛世无将军,位高权重,恐生祸端……” 否则史书也不会有杯酒释兵权一说了。 燕瑾年调整姿势,在位子上叹了口气, 说是反驳,看着倒更像自己言语,“朕苦思冥想,除了这些浮名虚利,真不知该用什么留住他。” 以他对谢澜跟萧明之的了解,他二人恐怕早就在邺京待够了,等事情一了,定要游遍山水,做对神仙眷侣。 那日子要多逍遥有多逍遥,不比留下跟一群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争来斗去强。 燕瑾年见了唠唠叨叨的老头就心烦,摆摆手示意他们该去哪去哪,别在这里杵着,“好了,朕意已决,都退下吧。” 几人鱼贯而出,左丞快步追上御史,心里压着气,斜眼瞧他,“褚大人真是装糊涂的一把好手。” 褚行背着手,说起话来有种神神叨叨的韵味,“多谢张大人夸赞。你我同朝为官多年,今日老夫便提点一句,陛下仁义,又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有时候学会做哑巴,远比其他多嘴的讨喜。” 多嘴? 议事怎能算多嘴! 褚行说完,拱拱手告辞,在仆役的搀扶下上了轿子,由着他自己琢磨。 若这点事都想不明白,丞相之位不要也罢。 时年九月,燕军班师回朝,萧明之携一干将领先一步进入邺京城,路两侧围满了瞧热闹的百姓,人人都想一睹大燕战神的风采。 但见一人身姿挺拔,银盔覆面,只露出一双璨如寒星的眼,骑踏雪乌骓而来,身后将领万千,竟无一人及他风采夺人,唯身侧一遮着眼的小公子能媲美。 阁楼上挨挨挤挤的站着不少妙龄少女,躲在扉窗后偷看,瞧见钟意的,就把绢花或香囊丢过去。 萧明之接了不少,记挂着某人上回悄悄吃醋的事,不着痕迹往他那瞥,结果发现谢澜怀里都抱满了,扔也不是留也不是,冷峻的面容出现一丝裂隙,惹来不少银铃似的偷笑。 两人半斤八两,谁也别醋谁。 后续之事也不出燕瑾年所料,萧明之此行是来交还兵符的。 萧家将才辈出,世代尽忠,实在为燕氏王朝付出了太多,哪怕萧明之正值壮年,心却如迟暮的老人,激不起半点波澜。 朝堂于他,就像金丝笼于雄鹰,看似精致华美,实则无自由可言,无趣的令人厌倦。 燕瑾年也明白这个道理,故未多做挽留。只是宫内人多口杂,他在两人离京前,趁夜去了趟靖王府。 此行一为道别,二来有事商议。 西戎王的家眷们一路上没少作妖,有偷藏蒙汗药,放倒守卫意图逃跑被抓的;有煽动其他俘虏,联合起来搞刺杀的;认不清局势,频繁提出过分要求的也大有人在,怎一个乱字了得。 直到萧明之下令,将两个闹得最厉害的处死后,他们才真正消停下来。 如何处置俘虏并不困难,真正麻烦的是这些人里有谢澜的生母。如果不问他的意见,随便发落了,日后谢澜后悔,平白伤了情分。 燕瑾年抛出问题,静静等待回答,殊不知谢澜也纠结得很,他甚至怀疑发布这项任务的究极原因是凑数。 归程中,他数次尝试与琼芝交谈,均以失败告终。 西戎王妃深知谢澜不会放过自己,害怕受辱,当日便自尽了,琼芝惦念幼子才活了下来,但她的心已随西戎王一起葬于草原,面对谢澜,眼神是陌生且畏惧的。 一个将丈夫视为天地神明的人,信仰崩塌后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不知道。 谢澜沉吟许久,案几上新端来的茶水都放温了,才说,“按规矩来罢,不必顾及我。” 原主对母亲的孺慕之情,早在长达十年的磋磨里化作泡影,转为刻骨的恨。谢澜只把她当作任务目标,实打实的努力过,失败也不强求。 这件事便算揭过去了。 萧明之碰碰他的手,提醒他不要忘记约定好的事。 谢澜在燕瑾年疑惑的目光下起身走进内室,不一会儿抱了只鸟笼出来,里面关着熟悉的鸽子,“陛下若碰上解决不了的事,可寄信给我们。” 燕瑾年伸出食指,逗了逗笼里的雪鸽,奈何雪鸽傲得很,誓不向九五至尊献媚,扑棱棱换了处地方窝着。 燕瑾年只好收回手,就事论事,“信鸽并不少见。” 宫里什么品种的都有,这只除了羽毛漂亮些,似乎没什么特别。 谢澜摇头,“飞行速度不同。若用此鸽送信,无论对方身在何处,一日内必达。” 这雪鸽自然不是谢澜精神力幻化成的那只,而是他用积分兑的。 毕竟世事难测,哪日燕瑾年真出了意外,寻人,送信回信,赶回邺京都需要时间,古代不比后世,精力耗费在路上,等回来皇帝坟头草恐怕有两丈高了。 隐患未除,萧明之走也走不安稳,倒不如一次性解决了。 三人不知不觉聊至深夜,宏忠守在外面,掐着时辰压低声音提醒,“陛下,宫门要落锁了。” 晚些就来不及了。 听起来天方夜谭的事,萧明之这样严谨的人,居然也信了。 燕瑾年信任谢澜两口子,但也保留了一个皇帝独有的怀疑之心,临走时满脸写着‘敢骗朕就治你欺君之罪哦’,让人好气又好笑。 他一走,谢澜耳边传来一声提示,【善恶人格已融合,正在重新检测幸福指数。】 人格融合,指数必然下降,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三日后,两人悄无声息离开邺京,不拘泥特定的地方,繁华郡县也好,乡野存户也罢,碰上合胃口的,就住上几日。 起初,也许是为了验证谢澜的话,每隔三五日,他们就能收到燕瑾年寄来的亲笔信,没话找话似的,先是一番冗长的问候,末尾什么鸡毛蒜皮的问题都能扯上几句。 颇得那群磨磨唧唧的老头真传,每次打开,谢澜总有种批奏折的错觉。 越靠南温度越高,谢澜在城郊租了处院子,打算在洵城小住些时日。 屋里摆着降温用的冰块,晌午又正是犯困的时候,萧明之斜支着头,眼眸半阖,“这次又因为什么?” 谢澜冷笑,“礼部侍郎亲家母家的外甥女有一偷窃成性的孙儿,但凡出行,总要顺个三瓜俩枣回府,前两天当街偷人荷包被百姓扭送进了官府,正问我怎么办呢。” 关系复杂,萧明之被绕得眼晕,仔细想过才开口,“不缺银钱,为何要偷贫苦人家的东西?” 谢澜边研墨边跟他解释,“我曾在杂书上看过类似的病症,此类人最初只是想报复或引起其他人注意,养成习惯便戒不掉了,并能从中获得奇异的快/感。” 萧明之见他提笔回信,不由凑近了看。 那整洁的纸笺上多出三个大字:自己想。 像刚学会写字的两个孩童吵架——幼稚。 萧明之笑吟吟看着他,“陛下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关注这样的小事,定是有人参了礼部侍郎一本。你若有解决之法就说了吧,且让他忙去。” 谢澜觉得有道理,遂依言照做。 往后数月,燕瑾年不知在忙些什么,寄信的频率明显降低。 又一年开春,天降小雪,谢澜二人打马归来,随意找了家酒楼填肚子,然后收到了来自邺京的信,内容十分简略,【帝大婚,邀故人同庆。】 萧明之把信摆到他面前,调笑道,“要去吗?” 谢澜颔首,眼神掠过飘落的清雪,停在他身上,“当然。” 一别数年,也该回去看看了。 楼下宾客满堂,说书先生轻呷茶水润喉,扇子在桌上用力一敲,讲的恰是当今圣上南下救灾一事, “却说那南无朝有一昏聩的老皇帝,杀忠臣,宠外戚,闹得百姓怨声载道。时遇天灾,尸横遍野而无人顾。老皇子有一子,乃神仙转世,不忍世人受苦,亲自来到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惩奸商,开粮仓……” 说书先生正说得唾沫横飞,不料被人打断了,“那神仙是不是还有两名侍从,一个托生为将军,另一个更特别,生了双碧色的眼睛?” 说书先生一哽,瞪着眼睛反问,“你怎么知道?” 众宾客哄堂大笑,有一心善的婶子高声道,“你这人,第一天来吧,也不打听打听,江都这地界,还有谁不知道皇帝当年南下的事?” 旁边一人跟着插嘴,“就是!你要说他三人爱恨情仇的故事,我们还能捧个场!” 说书先生面上愈发挂不住,心一横,唰地打开折扇,如他们所愿,满口胡诌了起来。 故事逐渐荒谬,众人却听得津津有味。 谢澜听不下去了,拿起披风站了起来,“走吗?早点回去收拾行李。” 萧明之从离奇怪异的情节中回神,搭住他递来的手。 落叶归根,到了晚年,两人重新回到天阙城的将军府安顿下来,直至生命尽头。 【走吧】,回到系统空间,越霜快活的转了个圈,【滴!已与本位面断开连接,开始结算……结算完成:初步评估任务完成度S,惩罚世界几分奖励降低,扣除翻倍 任务一扣除积分二百万,任务二发放积分三百万。 君思贤臣,臣择明君乃一国之幸,您选择了正确的君主,成功改变世界线,致使王朝气运再延续三百年,特奖励积分一百五十万,请继续努力。】 【共计二百五十万积分已到账,特殊奖励发放中,请做好准备。】 谢澜抽了抽嘴角,总觉得这巧合的数字在内涵着什么。 但他很快便无暇细思,缺失的记忆一股脑涌入,像有人手持重锤一下下敲打着脆弱的大脑,谢澜眼前一黑,额角暴起了青筋。 天地混沌,四处都是血色…… 越霜照例询问,【需要在系统空间调整一下状态……】 话说到一半,猛地注意到谢澜状态不对,急道,【小谢,你还好吗?】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自发掏出一管镇定药剂。 拥有心意相通的系统,好处就在这里,危机时刻,它们不需要宿主同意,可先斩后奏,自主兑换相应物品。 “不”,谢澜缓过劲来,“先回快穿局。” 133 快穿局 人世间的生机回来了,他喜欢的…… 快穿局之所以被称为‘局’, 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赶时髦,事实上,它更像一方独立的世界, 融汇百川,包纳万物。 做任务离开太久,乍一回来竟有种陌生感。 谢澜一身白衣,行走其中惹来不少人频频侧目,其中又以新加入的任务者为甚。 一名戴厚底眼镜的青年原世界大概是仙侠文的忠实爱好者, 见了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活、活的仙长!” 直到登记处的纸人面无表情敲了两下大理石台,才堪堪回神。 快穿局中,曾是仙人的任务者屈指可数, 他们大多飞升了, 能进这里的,少说也死过一回。 路上偶遇熟人, 是先前在无CP部认识的,谢澜微微颔首, 算打过招呼。 当发现他嘴角那丝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弧度时,再淡漠的人也忍不出露出惊讶的表情。 一红衣男子夸张的挑起半边眉梢, “谢道君莫不是叫人夺舍了?” 记不清多久以前,某个修真小世界出了纰漏,主神连派两名擅此道的任务者前往整治, 红衣有幸跟谢澜做了半辈子搭档, 几乎没见那张漂亮脸蛋露出过其他表情。 简直暴殄天物。 他身边有一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说起话来瓮声瓮气,“听说他被调进了纯爱部, 那里人情味重,学会笑也不奇怪。” 红衣撇撇嘴,走出两步忍不住睨了他一眼,“要不我跟主神大人打声招呼,也送你去治治面瘫?” 面具男高大的身躯颤了两颤,忙不迭拒绝,“不必了。” 据传那里的人热情如火,他一个社恐,怕吃不消。 此方世界形成已久,原因不可考,只知分天、地、人三个大境界,人界面积最为复杂浩瀚,隐约可见浮动的乳白色雾气,是任务者居住及接取任务的地方。 若用四个字形容,那便是:赛博修仙。 高楼直入云端,天上飞的不仅是妖兽,还有云霄飞车,纪重鸾上位前,时常有人打架斗殴,就为了比试仙力和精神力哪个更强悍。 往来的任务者皆以本体示人,古现代、星际来客自不必说,动物、半人半妖的魔物也随处可见,最夸张的当属空气中飘来飘去的不明物体,似乎是纯净的魂魄。 每一类都有各自的专长与去处。 例如方才那名红衣男子,本体是只赤狐,以一己之力顶起无CP部仙侠流半边天。 而黑衣男子,则专攻灵异世界,或恐怖无限流。 地字界是主神办公的地方,再向上只有一片混沌,充斥着无尽的规则之力与时空乱流,两处界限模糊不清,曾有人猜测纪重鸾在里面藏了宝贝,强行进入后顷刻被搅成了血沫。 此后再无人敢犯。 离开这么久,越霜也有点怀念,变成一只白毛团子立在谢澜肩头,柔软的绒毛随风而动,“小谢,我们要先回住处看看吗?还是……” 一句话还未说完,谢澜便道,“不,先去地字界。” 他有很多话想问纪重鸾,压抑了一路,竭力控制着才没有失态。 然而事与愿违,他回来了,那个人却没有。 纪重鸾没有跟来,他铺开精神力,也找不到半点痕迹。 谢澜看着隐于云雾中的‘办公室’,一砖一瓦,乃至梧桐树下的残局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唇角逐渐绷成一条直线。 那只凤凰在长留谷一头栽进他怀里,自此万万年不肯离开。 谢澜原地出神片刻,匆匆转身向外。纪重鸾不在,只能说明他困在小世界、亦或者某个轮回里脱不开身。 他在等他。 他要去找他。 “谢道君——” “谢道君请留步!” 谢澜转身,见一只鸾鸟卖力地飞了过来,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行至近前呼哧呼哧直喘粗气,“道君可是来找主神大人的?” 谢澜没有否认,不着痕迹打量着他。岁数大,意味阅历丰富,有些事问他或许也是一样的。 鸾鸟自称是主神留下的监督者,听他追问纪重鸾去向时,便知瞒不住了。 他在谢澜身上闻到了一丝主神的气息,想必两人关系匪浅。 “道君请跟我来”,鸾鸟低叹一声,沉默地走在前方带路。 光线越来越暗,他们竟不知不觉来到了天字界。 谢澜皱眉,罡风肆虐,带着缥缈的大道之力,吹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我记得,活物不可能在这里生存。” 鸾鸟祭出一只团扇,扇柄下系着的金红色翊羽十分眼熟,似乎是纪重鸾身上的,色泽已经有些黯淡了。 “避!”看似随意的一扇,灰蒙蒙的啫喱状雾气还真散开少许,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路来。 鸾鸟身形又岣嵝了几分,眼神却是温和的,“道君不必惊慌,团扇上附有大人的神力,可保来人行走无虞。” 谢澜下意识打量四周,只觉身处飘摇的海面,身边萦绕着虚虚实实的蜃景,天幕低垂,正中撕开一道漆黑的口子,四处都是断壁残垣,荒凉而绝望。 鸾鸟身后像长了眼睛,适时提醒,“道君,凝神看路,不要被幻像所迷。” 谢澜回神,专注于脚下。窄窄的通道仿佛永无尽头,与随处可见的混沌迷雾相比,人类渺小如尘埃,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噬。 不知走出多远,视野里总算浮现出一座高大古朴建筑,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宫墙呈灰黑色,正门未锁,鸾鸟一推就开了,谢澜没犹豫跟了进去。 踏过门槛,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静,霸道的罡风绕开这里,衣角乃至每一根发丝静静垂落,压抑的令人不适。 内部和其他宫殿并无区别,最值得注意的是后花园里的一面湖泊。湖水深不见底,无波无澜,平整如镜,四周不见杂草,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不详气息。 靠得越近,越能体会水底的邪恶与混乱,鸾鸟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下,重重咳了两声,“此湖唤作轮回,传说由上古神明所创,亡人一魂尚在,投入其中,便可死而复生。” 自古以来,人类从未停止过追求长生的脚步,神明也不例外。然万物总有消亡之时,唯邪物可满足奢望,这便是‘轮回’的由来。 幻境中追杀纪重鸾的白袍人曾说,谢澜是他的情劫。从前因记忆空缺不解其意,如今却懂了。 万千小世界大体可分成三类,新生世界,上升世界,以及消亡世界。 谢澜所处的,便是毁灭中的世界。 他不久前恢复的记忆里,记录的正是这样一段时光。 人间暴君当政,天灾频发,然后山川崩裂,河流倒灌,天地间灵气逐渐稀薄,波及仙门世家不过是时间问题。 几个世家的掌门长老开过会,吵过嘴,历时数月,终于勉强商量出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没有人不爱自己所在的世界,仙门子弟修大道,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对他们来说绝不是一句口号,若自散修为能使生机延续百年,便是笔最划算的买卖。 谢澜从来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不后悔,只是没想到有人等了他这么久。 一个寻常夜晚,谢澜最后替喜欢挤在他怀里睡觉的凤凰梳了次毛,像出去历练那般拿上佩剑离开摘星崖。 他身后,纪重鸾畏寒般抱紧了充满冷松香的玉枕。 那一夜,由年长者带队,各仙门精英子弟尽出,朝同一方向而去。 陆玉难得敛了笑意,沉默许久,快到约定地点时突然开口,“其实你不必来,多一个少一个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多出点力罢了。” 今夜无风无星,谢澜抬眸,注视着天上那道越来越大的裂隙,蓦地轻笑一声,“若人人都这么想,这阵法也做不成了。” 陆玉还欲再劝,“你走了,养的麻雀会饿死。” 谢澜不理他,像是无言以对。 两人关系近,阵眼相邻,事到临头,陆玉反倒有些出神,原来天之骄子,在巨大的浩劫面前同样不值一提。 抽取仙力的滋味并不好受,谢澜跟陆玉较劲一般,纵筋骨撕裂,也要攀比谁的姿态更优雅。他朝师门方向看了一眼,没头没脑的说,“不会,我给他留了退路。” 疼痛与虚弱限制了大脑思考,足足过了五息,陆玉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问题,气得骂了声娘,“你干脆等下辈子告诉我算了!” 此话一出,两人再次陷入沉默,只余隐忍的抽气声。 凡人尚有轮回,仙人死亡即陨落,化作灵气反哺于天地,谢澜对得起师门挚友,对得起天下百姓,唯独负了这只凤凰。 人有三魂七魄,魂主生,魄主七情六欲,纪重鸾匆匆赶到时,以大阵为圆心,馥郁的灵气逸散开来,滋润着山川大地。 人世间的生机回来了,他喜欢的人却消失了,天上地下,遍寻不得。 天幕上那道裂口小了许多,像病人术后愈合的伤疤。 不久后,灵气化雨,一只兔妖从洞里钻了出来,摊开身体躺在草地上,确保每一寸肉/体都能得到滋润。 此等异象引来不少修士,或坐或卧,就地修炼起来。 一名背着古琴的男子见纪重鸾傻站在这里,好心科普,“小兄弟,灵气化雨百年难得一见,乃上天馈赠,最近世道不好,不占个好地方修炼等什么呢?” 纪重鸾自然知道天上下的是什么东西,可只要想到它们的来历,便浑身不适,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人碰了一鼻子灰,嘀嘀咕咕的走了,为了抢绝佳地点,险些跟人打起来。 纪重鸾盯着他,恍惚间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也许这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他一定要告诉谢澜,让他哄自己。 纪重鸾像普通人类一样,掐了自己一下又一下,噩梦却始终没有结束。 天道不公…… 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纪重鸾眉心逐渐生出一道漆黑的纹路,透着邪恶与毁灭的气息,陷在失去挚爱的痛苦中难以自控。 凤凰乃上古瑞兽,堕魔必遭天谴,万里云层上,雷劫几欲成型,直到一只虚弱的剑灵撞进怀里,才猛然惊醒。 他在做什么……? 谢澜以命换来的安稳人间怎能轻易毁去…… 凤族有秘法,纪重鸾用尽毕生所学只救回谢澜的一缕碎魂,放于魂灯中温养后,开始翻阅古籍,寻找复生之法,满头青丝一夜间变得雪白。 每逢小世界覆灭,快穿局都会派人来寻找合适的任务者,筛选标准之一便是灵魂坚韧。 纪重鸾上过管理部黑名单,哪怕各方面吻合,他们也不敢招这么个刺头回来。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招生部的人对纪重鸾视若无睹,他便想方设法引起对方注意,不吝手段。 他不是被收编的,而是靠杀戮坐到了主神的位子上,获得‘轮回’的使用权。 聚魂的过程极其漫长,出不得半点岔子。 纪重鸾刚上位时地位并不稳固,是这只鸾鸟建议,让谢澜以任务者的身份进入灵气充沛的小世界休养,既能攒功德,又能滋养魂魄,一举双得。 进入小世界的谢澜魂魄不全,天生情绪淡漠,遗失部分进入其他诞生中的世界。 死而复生乃逆天之事,少不得惩罚。主神进入小世界限制颇多,一无记忆,二无异能,纪重鸾身负情劫,凡遇谢澜灵魂碎片,次次不得善终。 鸾鸟掐着时机,一番暗箱操作,把谢澜调去了纯爱部,才有了这番故事。 谢澜表情看着有些凶,他问,“有没有提前结束轮回的方式?” 几番追问,鸾鸟抬手一指,湖面上出现一座石桥,“走到桥对岸,那里有一石碑,把血滴进凹槽里,便可开启时光之门。” 谢澜转身欲走,鸾鸟一把拉住他叮嘱,“那是对你们的考验,没有系统,没有过往记忆,每一个选择,都会通向不同的结局。” 谢澜没有犹豫,对他长施一礼,“多谢。” 134 双生(1) 完美学长 谢澜二指并拢, 以真气划破指尖,凹槽犹如活物,贪婪的吮吸着。 黑红色雾气弥散开来,石碑下蜿蜒出一片漫长的阴影, 缓缓将白衣仙人吞噬。 巨大的阻力将越霜推了出来, 它也和主人一样, 记起了那段过往,周身光芒闪烁,昭示着难以平静的内心。 这是它第一次被排斥在小世界之外,谢澜的身影被雾气吞没前,越霜喊道,“小谢,加油!” 【试炼载入中……】 谢澜注定无法听见这道死板而不怀好意的声音, 他好像短暂发了会儿呆,回神时正站在一张长桌前, 四周热闹非凡,每张淳朴的脸上皆是喜色。 一位三四十岁的女人朝他手里塞了袋土鸡蛋, 又拍了拍他的肩,“婶子家没什么好东西, 正巧养的笨鸡下了不少蛋,拿着路上吃。” 谢澜本能推拒,女人早有预料, 放下东西飞快离开。 后面的人如法炮制,什么东家刚割的猪肉, 西家新做的被子,甚至还有一沓钱,十块五块跟红票子捆在一起, 能看出来攒了很久。 谢澜觉得烫手,说什么也不肯收。 那村汉一瞪眼,略带强硬地塞进一旁的老头怀里,“要不是你们爷孙,我家那口子早没命了。现在娃要上学,别人有的,咱们家孩子也不能落下。” 说罢又转头看向谢澜,“咱们凌泉村就出了你一个状元,我听说大学花钱的地方多着哩,这钱你拿着买手机电脑,学习也用得上。” 谢澜嗓子有些发堵,叹息着道谢,“吕叔,等放假回来我再给之龙补课。” 提起自家不争气的儿子,吕叔摆摆手示意不必着急,“学习要紧。” 正如吕叔所说,凌泉村几十年就出了谢澜一个状元,录取通知下来后,村里的人一合计,帮忙办了场热热闹闹的升学宴。 炎炎盛夏,饭菜不可多放,谢澜熟练收拾碗筷,拨出一部分放进贴着卡通图片的冰箱里,又把水里浸着的西瓜拿了出来,“爷爷,西瓜冰好了。” 老头头发花白,留了撮山羊胡,一双眼睛蒙了层白翳,内里毫无焦距。 按理说他应是看不见的,偏偏能精准接过谢澜递来的西瓜,慢吞吞咬了一口,空闲的手指尖微动,似乎在掐算,“澜澜啊,你几时开学?” 声音苍老,却不难听出慈爱。 谢澜小时候十分抗拒这个乳名,如今也习惯了,“三十号,我打算提前三天走。” 从这里到京城,坐火车要一天一夜,加上中途倒车的时间,差不多够了。 老头从小马扎上起身,晃晃悠悠进了家里最亮堂的那间屋子,不多时抱着几本灰突突的书出来,和乡亲送的东西放在一起。 一张黄符打了个旋儿落在地上,老头看不见,一脚踩上,留下块泥印,“书拿着,有用。” 谢澜无奈,拾起符纸,拍去上面的灰夹进书里,“学校里用不上这个。” 老头意外的固执,重重哼了一声,耍起了无赖。 早些年他时常跟年幼的谢澜吹嘘,自己修为了得,一双眼睛就是因为窥探天机瞎的,可实际上某得道高人只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偶尔兼职神棍,做些驱除邪祟的法事。 两人虽是收养关系,比之真正的爷孙,也不差什么了。 那摞书扔在角落不知多少年,捡破烂的都不愿收,谢澜拗不过他,擦净浮灰,用布裹好塞进包里。 二十七日一早,谢澜踏上前往京城的路途。 谢澜买的卧铺,按厢座号一路走过去时遇见腿脚不利索的老太太,挤在人堆里几次差点摔倒,身边的人却对她视若无睹。 他顺手扶了一把,在老人一迭声的感谢声里留下一个笑容。 车厢人来人往,一拖家带口的男子亲眼目睹前面的帅小伙朝空气瞎比划,摇摇头跟妻子说,“每一代孩子都是一样的,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走在路上也喜欢突然‘投篮’,贼帅。” 普通人看不见的地方,老太太跺跺拐杖,嘟囔着“小伙子心善,就是这功德光太晃眼”,然后直接从车壁上穿了过去。 男人标准的扣球动作在妻子揪住耳朵的那刻戛然而止,哎呦哎呦的把行李扛了上去。他搓了搓手臂,是错觉吗,刚刚温度好像降了不少? 舟车劳顿,谢澜先找了家旅店,又买了手机、电话卡等必要物品,在随身携带的记事本里写下一串数额后,才洗澡上床。 在首都大学入读的大多非富即贵,谢澜一身简单的白衣黑裤,报道时愣是凭颜值成为校园内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开学季,四处都是问话声和行李箱轧过柏油路面的骨碌声,树荫下坐着一排男男女女,两人一桌,身上穿着统一的白色短T,桌前挂着横幅或系名。 他们都是大二的学长学姐,负责新生接待。 女生妆容精致,捏着宣传册不停扇风,见谢澜远远走过来,立即停下动作,照镜子补妆一气呵成,等人走到近前已然露出完美的微笑,“学弟哪个系的,需要帮忙提行李吗?” 谢澜摇头,指了指隔壁的农学系,“谢谢,不用了。” 不远处戴着无框眼镜的男生瞬间来了精神,热情朝他招了招手,“学弟这里!” 天可怜见,去年工商学院出了个江白岐,今年他们农学系也有能拿出手的牌面了! 谢澜在登记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反复强调自己可以,才成功婉拒对方替自己拿行李的请求,顺路领完饭卡,按指引朝南区宿舍楼方向走。 方才染着茶色头发的女生忙里偷闲,到隔壁瞧了眼登记表,下意识念出上面的字迹,“谢澜?” 那不是今年的最高分吗? 长得帅,学习好,宽肩窄腰大长腿,条件这么好,早知道她就要个联系方式了! 领被子充饭卡办宽带,上上下下跑了几趟才算忙完,重新回到宿舍,里面多出一人,青年眉目如画,连喝水的姿势都透着股优雅。 听到开门声看了过来,未语先笑,笑得矜贵漂亮,“你好,江白岐,很高兴跟你成为室友。” 谢澜握住他伸来的手,一触即分,“谢澜。” 江白岐微微挑眉,唇边弧度似乎更大了些,目光扫过他额头细密的汗水,“还好我提前开了空调,先凉快会儿,等着我跟你一起收拾。” 开学带来的东西总归不少,一个人速度很慢,谢澜想了想,没有拒绝。 首都大学住宿环境极好,宿舍面积大,自带卫浴阳台,谢澜本该和同系的分在一起,许是人满了,恰好江白岐的室友新买了套房,办了离宿,就把他分了过来。 北墙靠门的位置立着一排鞋架,上面摆满了各色限量款球鞋,谢澜铺床时粗略扫了一眼,见一双比今日缴纳的学费还贵,心下了然。 按理说,两人家世差距过大是无法做朋友的。 但江白岐没什么架子,谢澜也不是自卑内向的性格,一来二去,竟相处的十分融洽。 宿舍里自带冰箱,江白岐翻了翻,挑出一瓶饮料朝他抛了过去,“尝尝,我觉得这瓶挺好喝。” 谢澜礼貌道谢,大大方方从行李中拿出一提山竹作为回礼,江白岐剥开吃了,声音含混不清,“唔……好甜。” 即使两人的东西并不对等,他也没有任何鄙夷之意,这让谢澜的笑意真实不少。 他眼神微动,注意到对方细白的脖颈上坠了块血玉,成色通透,一看就知绝非凡品。 谢澜眼尾微眯,似乎在上面看到了萦绕的雾气,正想凝神细瞧,江白岐却已将它从领口塞了回去,唯有细细的红线露在外面,称着瓷白的皮肤,说不出的好看。 长时间盯着别人看总归不礼貌,谢澜回神,语带歉意,“抱歉,刚刚有些走神。” 江白岐指尖掠过领口,落在余下的山竹上,“没关系,我很的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这玉开过光,是家里人求来保平安用的。不止是你,好多人第一次见我都忍不住看它。” 谢澜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白岐语气似乎多了点埋怨,好像怪这块玉抢了他的风头。 等室内重新恢复整洁,时间已经到了正午。 谢澜快速冲过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简单的深浅两色意外夺人眼球,“学长帮了我不少忙,作为回报,不介意一块儿吃午饭吧?” “当然”,江白岐洗净手,拿上钥匙出门,沿路跟他介绍校内建筑,比地图上的标注还要详尽许多。 两个长相同样出色的人走在一起,视觉冲击也是双倍的,引来注意在所难免,掏手机拍摄背影的也大有人在,不过他们都习惯了被注视,谁都没有在意。 谢澜是往校外走的,谁知岔路口被身边人拉住了胳膊,“入校第一天,不打算进食堂看看吗?” 那双眼睛里只有揶揄,看不出是真的想吃,还是为了照顾他不算宽裕的钱包。 谢澜怔了怔,从善如流的调转方向,“多谢学长提醒。” 食堂饭菜分量足,比起谢澜,江白岐饭量在男生里都算小的,吃了一半不到便放下筷子,一整杯酸梅汤倒是都喝完了,余下时间都在刷手机,看到有意思的就跟谢澜搭话聊两句。 为避免误会,他特意解释道,“天太热,我没什么胃口。” 他应该很受欢迎,短短五分钟有三个过来打招呼的,一个加微信的,有叫学长的,也有喊部长的。 谢澜由于刚入学逃过一劫,情况不算夸张,但十个人也有五个暗搓搓跟江白岐套话的。 谢澜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给眼前人贴标签:能力出众,骄矜但不骄傲,身体差,饭量比猫小…… 最后一点是刚刚加上的。 第一天认识,可聊话题有限,不知不觉说到了学生会跟兴趣社团上,身为学习部部长,江白岐占尽天时地利,自然要招人,“……怎么样,要不要来我们部?” 谢澜调笑道,“军训还没开始,学长就急着招人了?” 江白岐也笑,莫名有种勾人的意味,“当然,好白菜要靠抢的。” 学生会是社交、拓展人脉的必要手段,谢澜调侃过也就答应了。 为期半月的军训一晃而过,大一正是活动最多的时候,连着三天招新,名额满后各部门开始准备纳新后的第一次团建,除聚餐这一必备项目外,可谓花样百出。 其中又以学习部的最为特别。 经投票决议,各成员一致认为增进感情、凝结团魂的最佳方式就是结伴闯一趟鬼屋。 谢澜不怕这个,自无不可,反观江白岐神色有些僵硬,异样的表情一闪而逝,最终不见痕迹。 十多天相处,谢澜不像初见那般拘谨,多了点随意,“学长害怕?” 江白岐抿唇不语,开口时带着恼羞成怒的意味,“当、然、没、有!” 135 双生(2) 燃烧的符咒 团建时间定在周末, 那会儿空闲时间多,他们计划十点左右出发,吃完饭再去平西那家点评网五颗星的鬼屋, 如果时间够用, 还可以来一场密室逃生。 年轻人嘛, 不管家世如何, 都有颗喜爱冒险的心。 聚餐地点定在学校附近的火锅店,性价比高, 学生还有优惠,十来个人均摊下来, 也花不了多少钱。 谢澜怀疑其中少不了江白岐的手笔,不着痕迹向其他成员打听了一下, 果不其然, 那名叫叶语檬的女生感慨道,【没想到部长这么接地气, 他说人多热闹, 就该吃火锅!】 他家里的情况几乎没几个人清楚, 唯一知情人便是这位朝夕相处的室友。 女生显然是江白岐的铁杆迷妹, 打开话匣子后更将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谢澜跟着附和两句, 很快结束这一诡异话题。 江白岐对所有人都这么体贴吗? 他刚关闭对话框, 正主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干嘛呢,这么入神?” 江白岐是本地人,周末必然要回家,他似乎刚从某个宴会回来,穿着十分正式, 随手解开领带丢到衣架上,眉眼含笑,“刚开学没多久,我们校草就有情况了?” “没有”,谢澜直来直往的问,“是学长提议吃火锅的吗?” 江白岐没有否认,很巧妙的说,“人多热闹。而且我小时候肠胃不好,家里从来都不让做这种东西。” 每当江白岐提起儿时的事,总透着股莫名的伤感,让人想到生病的小奶猫。 谢澜对他印象还停留在那猫一般的饭量上,毕竟两人不同系,开学又忙,统共只吃过一次饭,“现在好了吗?” 江白岐闷声笑了起来,“当然。放心吧小学弟,我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的。” 天气预报称周日是个大晴天,谁知天公不作美,早起不见太阳,临出门时更是黑了下来,酝酿着一场暴雨。 谢澜直觉有不好的事发生,留在学校才是最保险的做法,奈何大伙热情高涨,偏闹哄哄喊着氛围感拉满,他便没说扫兴的话,临走前下意识把符箓塞进了兜里,以防万一。 阴沉沉的天丝毫未影响火锅店生意,雨天涮肉,反倒别有一番滋味。 一行人要了包间,热热闹闹点了一大桌,光牛羊肉就占据半壁江山,且是独立小锅,大家各取所需,避免因口味不同产生分歧。 谢澜洗手回来,见江白岐手中捻着一方深蓝色手帕,不知做什么用的,转眼间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撕开塑料餐具的透明膜,倒入开水。 余光注意到他,很自然的问,“谢澜,要不要帮你一起涮了?” “……不用”,谢澜忘记一瞬间的古怪,回到位子上,把水倒进垃圾桶时,注意到那帕子上优美的烫金花体英文,是普通人用不起的价格。 副部长提了两扎啤酒,跟白的放在一起,闹着要喝一杯,谢澜暗叹该来的总会来,婉拒道,“我天生不会喝酒,上高中的时候好奇,曾偷尝过一口,没一会儿就倒了。” 他若不拒绝,下午的行程全都得泡汤。 恰巧服务生进来收碟,江白岐叫住他,“麻烦再要六瓶果汁。” 除了他和谢澜的,在场的几位女生也没落下,一碗水端平,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江白岐托着下巴,声音温温柔柔的,却又不容忽视,“差不多得了啊,酒量不好的别硬撑,待会儿走不动路可没人扶你们,我喝不了太多酒,这杯果汁,先干为敬。” 江家少爷酒量差? 这不胡扯么! 副部长心里直犯嘀咕,看出他有意帮谢澜解围,含糊着把事情揭了过去。 喧闹声里,谢澜的杯子和江白岐的碰在一起,发出叮一声轻响,“多谢学长。” 江白岐方才跟着喝了点酒,脸颊浮起一层浅粉,眼中水光弥漫,“你想怎么谢我?” 谢澜认真想了想,“那我……明天就把周四的报告交上?” 江白岐:“……” 谁问你这个了! 短暂诧异后,他蓦地笑了出来,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一字一顿的说,“好啊。” 江白岐承认,第一眼见到谢澜,就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承认那句话有刻意撩拨的成分,他不在意出身,欣赏对方的从容勤奋。 从记事起,凡他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江白岐喜欢挑战,第一次失败了没关系,谢澜听不懂弦外之音,说明比他想象中还要纯情。这是好事。 酒足饭饱,一行人结伴离开,分批坐进不同的车里,出发前往平西,副部长调出导航打头,江白岐的车紧随其后。 途中下起了暴雨,豆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啪啪作响。 按理说点评网五颗星的鬼屋应当很好找,可事实上他们连兜几个圈子,花费双倍时间才找到地图中显示的位置——一幢欧式风格的别墅。 雨停了,街上却起了雾,副部长第一个拉开车门核对地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嘟囔道,“夏天还没过去吧,怎么气温下降的这么厉害?” 谢澜眼中的世界与他们有所不同,所及之处阴气森森,不见半分人气,灰蒙蒙的薄雾将别墅分割成一方独立的地界,而他们是不幸闯入其中的羔羊。 此时掉头已经来不及了,进退都不安全,想破局还要从源头解决。 口袋里的几张符纸微微发烫,谢澜带的不多,悄无声息拿出来分给了几名阳气较弱的女生,余下一张则塞进江白岐兜里。 后者似有所觉,挑了挑眉算作疑问。 谢澜与他站在一起,不动声色打量四周,“学长要是害怕,就跟着我。” 别墅外挂满了爬山虎,栅栏锈迹斑斑,风一吹,未关严的窗户哗哗作响,玻璃后黑洞洞的,天这么暗,也不见点灯,看得人心里发怵。 除了他们,竟还有一对男女冒雨赶来,拿着票等在外面。两拨人加起来不多不少,恰是一批次允许进入的人数。 唯四的女生手拉手挨在一起,挤在售票口犹豫起来,“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等改天再来。” 事到临头,她们早就失去了说笑的勇气,担心黑暗中会蹿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买了票的女人眉毛皱得死紧,忍不住斥责道,“下着雨胡乱跑什么跑,出事了怎么办?” 现在的小孩为了满足好奇心也不怕把命搭进去,平白给他们添乱。 这一幕在不知情的人看来,难免有多管闲事的成分,但谢澜一眼发现了女人手里无头苍蝇般乱转的罗盘,以及开过光的桃木剑。 接待人员是个长相甜美的女人,睫毛很长,涂正红色口红,闻言热络揽客,“小妹妹不要怕,我们工作人员都是专业的,遇到问题喊一声,他们就会接你出来。来都来了,不体验一下能甘心吗?再说了,你们人多,这么多男孩子还保护不了你们呀?” 说罢还朝她们暧昧的眨了眨眼。 接待员的笑容如同焊在了脸上,无论做什么表情,唇角弧度分毫未变,令人格外不舒服。 少数服从多数,副部长拍板买了票,接待员笑眯眯推开沉重的大门,十五人依次序进入。 别墅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到处都是蛛网和灰尘,空气中有股难闻的霉味,木质地板老旧,每踩一下,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为掩盖什么。 谢澜高度警惕,低声提醒道,“这地方有古怪,大家最好牵着手走在一起,有情况也好互相照应。” 有人不屑冷嗤,“按一般鬼屋的尿性,待会儿NPC肯定来抓人,都在一起还怎么跑?” 话音未落,屋子里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嘻嘻。” 那笑声又尖又细,像哪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发出的,瞪大眼睛寻找,却不见人影。 叶语檬离声源最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断搓着手臂,试图缓解心底蔓延的凉意,最终崩溃道,“我不玩儿了!放我出去!” 她接连重复数次,角落的钢琴忽然重重响了两声,如同鬼物愤怒的低吼。 不知从哪亮起一束白光,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站在阴影处,“谁要退出?” 叶语檬正打算举手,紧抱在怀里的手提包猛然发烫,活像揣了个刚出锅的地瓜。她混沌的大脑迸现出一丝清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第六感告诉她,跟工作人员离开比留下来还要危险。 无人应声,阴影里的人又问了一遍,声音暗藏不悦,“谁要退出?” 两名道士正要回答,耳边突然响起一道低醇悦耳的男声,“没有人退出,屋里太黑了,可以给个手电筒吗?” 等待回答的每一秒都很漫长,半晌后,那名工作人员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当然可以,我们会向顾客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他在原地一动不动,用意明确:想要,自己过来取。 谢澜没什么犹豫,大步走了过去。 那对男女互相对视一眼,女人留下保护学生,男人和谢澜一同上前。他也是个妙人,抢先抛出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我这兄弟有夜盲症,我怕他摔了,扶一把。” 工作人员不置可否,像一尊凝固的蜡像。借着手电筒的亮光,谢澜注意到,他的手是不正常的青色,袖口下生着尸斑。 有惊无险的回归队伍,几个搞不清状况的学生聚在一起吐槽这家鬼屋的服务态度,扬言出去后必定打差评。 工作人员置若罔闻,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消失了。 那对男女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自我介绍来自茅山清风观,接到任务来此地捉鬼,没想到碰上他们这群倒霉蛋。 男子姓张,女人姓许,二人是一对夫妻。 两人说得口干舌燥,才让这群叛逆学生相信,不安和焦虑弥散开来,隐隐夹杂着几声抽泣。 谢澜再次强调所有人必须一起行动,然后开始清点人数。 这一清,就发现了问题。 “学长呢?” “对啊部长呢?他明明跟我们一起进来的……” 谢澜蹙眉喊了声江白岐的名字,有符咒在,那些东西不可能在他眼皮子下将人掳走。 有人失踪,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崽才真正害怕起来,副部长懊悔中掺着几丝害怕,早知道这地方这么邪门,他说什么都不会来。 若江家知道是他带江白岐来这种地方的,他的前程……一切就全完了。 越是危急,谢澜大脑便越冷静,他跟那对男女说,“我们分头行动,先把人找到再说。” 这是目前最好最快的办法。 “不用了,我在这里。”熟悉声音传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江白岐缓缓自阴影中走出,掌心微拢,藏起一小块灼伤的灰痕,行走间黑色粉末穿过指隙,一簇簇落在地上,没引起任何人注意,“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他’彬彬有礼的样子和江白岐如出一辙,谢澜却注意到,那块藏于衣下的红玉上,一晃而过的血色光芒。 136 双生(3) 他只是想要一个玩具(二合…… “部长你没事儿吧?刚刚去哪里了?”这是焦急的副部长。 “这鬼地方真的好吓人啊, 报警电话打不通,NPC态度也恶劣,以后再也不想来了。”这是仍处在状况外的几个粗神经男同学。 “太过分了……学长, 他们是不是抓你去做单线任务了?我们已经试过了, 手机没有信号, 刚、刚刚许道长他们说,这里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你没撞见吧?”这是瑟瑟发抖、关心则乱的女生们。 “好了”, 张道长揉了揉胀痛的额角, 打断叽叽喳喳的学生们, “先想办法出去, 这些事过会儿再说。” 手电筒光芒微弱, 普通电器恐怕难以应对鬼物操控的房间, 许道长单手掐诀, 祭出一张照明符, “急急如律令!” “啪。” 室内凭空亮起一簇温暖的光,学生仔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唯物世界观摇摇欲坠, “原来道长说的是真的啊!” “道长道长, 收徒弟吗!” “师父受徒儿一拜!” “这是什么发光原理,有人懂吗??” 鬼屋环境对阴物来说极其舒适, 明暗交界处,‘江白岐’惬意的眯起眼尾, 和其他人一样看了那两个臭道士一眼。 收徒? 就他俩这半吊子修为, 真动起手来还没旁边这个长得好看的能打,不过独闯鬼窝,勇气可嘉。 正胡乱想着, 那个长得好看、周身萦绕着浩瀚金光的家伙说话了,“学长刚刚跑哪儿去了?” 提起鬼屋团建,江白岐僵硬的神色不似伪装,依他性格进来后不可能脱离群体,怎么会突然消失? ‘江白岐’重复着江白岐教他的话,“抱歉,我被NPC强制带去了另一个房间,没来得及跟你说。” “没关系”,谢澜还是感觉有些奇怪,试探道,“哪个房间?” ‘江白岐’皱眉,语气带了点苦恼和茫然,随手指了间屋子,谨慎观察对方的表情。 “还有呢?”谢澜问。 ‘江白岐’坦然伸出手,给他看沾染的几颗黑色粉末,“感觉烫,拿出来,没了。” 担心化为现实,谢澜问女生要了根发带,将自己和‘江白岐’的手连在了一起,“以防万一。” ‘江白岐’不太想挨着他。他虽然不怕那圈金光,但被灼烧的滋味并不好受,可谁知那光芒遇见他,亲昵而欢快地涌了过来,热腾腾勾着他的指尖。 ‘江白岐’:……? 他带着满头问号盯着那根粉色发带瞧,很快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注意。 青年阳气很旺,像只移动火炉,非但不烫人,反倒罩得他通体舒泰,‘江白岐’无意识舔了舔唇瓣,想吸。 两位道长打头,中间夹着神色各异的学生,他二人走在最后。手电筒顺着手指的方向晃过,谢澜辨认出铭牌上的字迹:儿童房。 联系那阵诡异笑声,一行人短暂商议后,决定先过去看看。 方向调转,走在第一个的人变成谢澜,惨白的光斑落在地板上,咯吱咯吱的响声里,他在木板缝隙中看到一双血红的眼睛。 来不及提醒,下一秒‘江白岐’一脚踏了上去。 见谢澜看着自己,用目光传递出一个疑惑的“嗯”? “……小心脚下”,谢澜把他拉到身后,小心翼翼推开那扇封闭的大门。 儿童房内是如出一辙的黑,手电筒的光只能照亮一小块地面。 这家的孩子似乎对拼图情有独钟,花花绿绿的小卡片掉的满地都是,简直找不到落脚地。 一小股阴风从背后吹来,谢澜回头时已经晚了,发带解不开,‘江白岐’朝前迈了一步,他身后,厚重的实木门以非正常速度咣地闭合,刚好将他们关在里面。 耳边彻底安静下来,任凭外面的人如何踢打喊叫,声音始终传不进来。 副部长是最卖力的那个,他的心情仿佛过山车,刚放下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整个人如丧考妣,因此也没注意到,角落的暗影中弹出一缕黑雾,悄无声息没入后心。 房门紧锁,谢澜还是不死心地检查了一番,用力按下金属把手。 “没用的”,‘江白岐’看起来气定神闲,“把里面的东西解决掉,就能出去了。” 漫不经心的态度惹恼了房主人,诡异的笑闹声再次响起:“嘻嘻。” 那声音的位置变来变去,一会儿在天花板上,一会儿又闷在墙壁里,谢澜不理它,按部就班的查看房内陈设。 空间很大,每列置物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数百个一模一样的毛绒玩偶,正中间的长桌上有盆干裂的陶泥,和未做完的泥塑。 所有玩具给人一种“使用中”的错觉,就好像下一刻它们的小主人还会回来。 小怨灵第一次碰上这么不给面子的食物,口中发出尖锐的低哮,那些玩偶一齐转身,将眼神对准两名‘人类’。 ‘江白岐’不在乎另一人堪称细致的侦查,正十分状况外地望着毛绒玩偶出神,眼神像孩童一样纯净,流露出浓浓的渴望。 他没有童年,大部分时间都待着一个黑洞洞的盒子里睡觉。因为无事可做。 黑暗造不成阻碍,‘江白岐’能看清房间里柔软的地毯,各色玩偶,墙壁上贴着的卡通墙纸,涂鸦,非但不恐怖,反而透着股难言的温馨。他很羡慕。 他也想要玩具。 一个属于自己的玩具。 ‘江白岐’忍不住抬手,感受到牵引力才想起自己跟一名人类绑在了一起。 为了让对方靠过来,他不得不提醒,“那些娃娃的眼珠在动。” 手电筒的光和人一起挪了过来,谢澜还没来得及说话,眼睁睁看着他抓起一只垂耳玉兔,在玩偶邪狞的表情中将其抱进怀里。 “……” 谢澜皱了下眉,第一反应是他被脏东西附身了,“你……不害怕?” ‘江白岐’怕玩具被抢走似的,紧紧抱住垂耳玉兔,像贪玩又被迫营业的孩子,“怕的,但它很可爱。” 谢澜一阵头疼,莫名理解了两位道长的感受。他从来没想过‘江白岐’骄矜的外表下是这般孩子气的性格,怎么看都像换了个人。 老头是个神棍,时常嚷嚷着要把衣钵传给他,谢澜耳濡目染学到不少,脑海中自动浮现一段驱邪除秽的口诀,表情也逐渐严肃起来。 若是附身,定有所反应。 一段冗长拗口的咒文念完,谢澜二指并拢点在‘江白岐’眉心。 没有黑雾,没有灼痕,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江白岐’知道他想逼走附身的怨灵,可惜自己不是,法术对他无用。 他故作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模仿着江白岐的语气,“学弟……你在做什么?你也是道士吗?” 谢澜一怔,蹙眉收手,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冰凉触感。 两种原因可以解释:他学艺不精,或者‘江白岐’精分了。 附身在垂耳玉兔上的怨灵可不管这些有的没的,抓住机会朝谢澜扑了过来。 它做过不少恶事,凝练出的魂体不过成人小腿高,却满身煞气,黑中泛红,一看就不好惹。 黑雾撞上金光,发出硬物被腐蚀时独有的滋滋声,‘江白岐’犹豫着是否出手,现在把它的头掰下来,应该会被发现吧? 可青年是他见过阳气最盛的人类,就这么没了,是不是太便宜怨灵了? ‘江白岐’伸出手,还没捏上后颈,怨灵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哀嚎,不断蔓延的煞气被金光吞没,宛如飞蛾扑火,顷刻间化为乌有。 谢澜拎鸡仔一般掐着它的脖子,内心惊涛骇浪,手上力气不减,“鬼屋是你开的?” 那怨灵生前就是个熊孩子,死后没了约束,成日里为非作歹,哪里肯配合,两条小短腿不停扑腾,间或张开咧到耳根的嘴巴咬谢澜的手,硌得满嘴是血,硬生生造出几分喜感。 ‘江白岐’伸到一半的手拐了个弯,又捞了只独角兽回来。 怨灵敢怒不敢言,小狗似的朝这个抢它玩具的家伙呲牙哈气。 谢澜照着它黑黢黢的头呼了一巴掌,把本就模糊的五官打得凹了下去,室内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一番“简单友好”的交流后,熊孩子屈服于武力,老老实实打开房间门。 谢澜拎着它,“和我一起来的人在哪?” 怨灵全黑的眼珠滴溜溜打转,能形成一方结界,别墅里自然不止一只鬼,上面有两个姐姐,再加上父母,统共五只厉鬼,一起上总能把这个讨厌的人类拿下吧? 谢澜脸色一沉,快速念出一段口诀,没有法器,在内行看来甚至有些可笑的举动,偏偏引来一阵烈焰般的炽温。 被钳制住的怨灵忍受着焚烧的痛苦,口中发出疯狂而扭曲的哀嚎。 ‘江白岐’躲在他身后,避免被金红色的光波及。或许连谢澜自己都不清楚,那只怨灵好不容易凝练出的魂体,已经生出无数裂纹,几近魂飞魄散。 因为紧张,‘江白岐’一只手无意识揪着玩偶柔软的绒毛,相中的储备粮好像很不好惹…… “竖子尔敢!” 每个熊孩子背后都有几个不讲道理的熊家长,顾念亲情的厉鬼听见哀嚎,撇下到手的口粮赶了过来。 阴风骤起,客厅内气温瞬间降至冰点,怨灵擅长营造幻象,等人类因痛苦而失神,再趁虚而入。 谢澜看到的,便是这一家的死亡回放。 祝家是最早一批出海经商的富豪,到了祝胜群这代,生意越做越大,家族兴旺,为福荫后代,格外重视慈善产业。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夜晚,天刚下过小雨,晚饭后有客人来访,祝胜群亲自泡了杯茶,没聊几句,语速越来越慢,最后歪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楼上贴面膜的妻子,写作业的双胞胎姐妹,以及儿童房里玩拼图的小儿子无一幸免,全都晕了过去。 幻象里,访客的形象是一只淌着口水的鬣狗,躲在厨房的保姆则是生有獠牙的白眼狼,二者里应外合,一人下药,一人杀人。 女主人为了保持身材,晚饭一向吃得少,竟提前醒了,为了保护三个孩子跪地哀求,受尽羞辱。 倒在血泊中的女主人满脸是血的站起来质问谢澜,“我和丈夫生前亲自到贫困区捐书捐学校,做了那么多善事,为什么凭什么落得这个下场?” 凶手有备而来,杀害一家五口的性命后,有条不紊的将其分尸,埋在了小花园里。 谢澜沉默地看着男人手持剁骨刀,一下下用力砸着人的腿骨,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墙壁。 几只厉鬼的怨气陡然高涨,声音越来越大,“世道不公!善良是最没用的东西……” 谢澜思路清晰,半点不受影响,“凶手抓到了吗?” 女主人声音一滞,屈指成爪朝他袭来,“那又如何!他二人死一万次,我们也活不过来!” 亲眼目睹至亲惨死,女人怨气深重,金光烫掉的两根手指很快又长了出来。 谢澜不是神明,没有权力评断是非对错,他记得老头塞来的书上有请神的法子,只是缺少炉鼎,香烛和符纸。 不知‘江白岐’找到人没有…… 十分钟前,预感五鬼齐聚的谢澜悄悄解开两人之间的发带,以眼神示意‘江白岐’带两个道长过来。 二楼。 ‘江白岐’闭目凝神,听了一耳朵鬼哭狼嚎,吵得他立即封闭五感,推开主卧的门,装出一副慌张的样子跑了进来,埋头就躲。 张许两人被困房中,哪还不明白难度判定出现了偏差,标注B级的任务,难度堪比S,别说这群学生,就是他们也要交代于此,见活人进来无不惊颤, “同学,你……” ‘江白岐’像是才发现他二人的存在,快速将整件事挑重点讲了一遍。 两分钟后,三人急匆匆下楼,一路畅通无阻的返回客厅,眼前一幕令所有人目瞪口呆。 五只杀过人的厉鬼,被一个小年轻揍得东躲西蹿,场面宛如特效大片,女鬼头发疯长,黑蛇般游来荡去,试图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捆住。 谢澜不知从哪摸来一把剪刀,咔嚓咔嚓两剪子,断掉的头发凝成麻绳,把其他鬼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张、许:“……” 打哪冒出来的后生,好、好生强悍。 不知愿不愿意加入他们清风观…… 许道长率先回神,一不小心把心里话问了出来,“不知小友师从何人?” 谢澜小时候听老头说过一嘴,事后问起却又笑眯眯告诉他方才是在吹牛,闻言不确定的道,“家师……天玄散人。” 张许二人对视一眼,两相茫然。 天玄散人?业内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前者清咳一声转移话题,“今时不同往日,信仰崩塌,玄学式微,小友可曾系统学过请神之法?依我看还是超度更现实些。” 说是超度,实际上是打散魂魄,绝了转世路。 几只鬼再度躁动起来。 谢澜一顿,坚持道,“请让晚辈一试。” 条件有限,谢澜点燃香烛,面朝东方祭拜,“仙人扶身,玉女随行,二十八宿,与我合形……千里路途,符至则行,急急如律令。” 符纸燃烧产生的淡淡烟雾竟有宁心静气的效果。 张道长面色严肃中透着古怪,和妻子咬耳朵,“我记得咱们清风观祖师爷三百年前成功请过一次吧?” 这孩子才多大? 话音未落,室内凭空出现一道阴气森森的身影,来人一身绛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眉宇威严,“吾乃此地城隍,何人传唤?” 他目光逡巡,不多时落在谢澜身上,无他,那满身金光实在太抢眼了,指不定是哪位上仙转世,“小友因何事找我?” 谢澜指了指缩在角落的五只厉鬼,城隍面露恍然之色,“原来是几条漏网之鱼,流连人间,蒙蔽天机残害无辜之人一十二口,本官这就带他们回到该去的地方。” “且慢。” 被一小辈叫住,城隍也不生气,站在原地静待下文。 谢澜代替一家五口问出最后两个问题,“凶手下场如何?” 城隍手中笏板一闪,光芒流转,终汇成一行金色小字,“投入畜生道轮回百世,皆不得善终。” 谢澜:“若他们死后自愿踏入轮回,下一世又该如何?” 城隍轻轻叹了口气,“常言道人做天看,此生行善之人遭此横祸,后世必有补偿。” 尤其是那对男女,前缘未了,来世方续,再做恩爱夫妻,百岁而终。 但从女人作恶的那天起,缘分就断了。 女主人眼中流出两行血泪,不甘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 冤魂复仇天经地义,凶手被抓后判了死缓,行刑前那段日子里,他们一家五口轮番上阵,将其折磨的不人不鬼,摇尾乞怜,跪着祈求放过,至死才解脱。 也是那段时间,女主人体会到掌控他人的快乐,传说中神明才能拥有的权力如今唾手可得,怎能不叫人心动。 最初她还算收敛,但鬼生前也是人,人心是世上最难琢磨的东西,**膨胀,女主人慢慢把注意打到了年轻鲜活的生命上。 埋骨地成为桎梏的枷锁,那就把他们骗进来,几年前借助伥鬼,网络发达后,点评网上悄无声息出现一家百分百好评的鬼屋,源源不断的吸引着爱冒险的年轻人。 男主人曾劝过阻拦过,最后还是和妻子站在了一起。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城隍袖摆一挥,将两大三小一齐带走,只余满室寂静。 许张二人神色从震惊转为麻木,收到任务已完成的提示才堪堪回神,终于做了件道士该做的事——抹去普通人撞邪的记忆,把吓晕的几个孩子从别墅深处带了出来。 谢澜松了口气,短短一下午发生的事情太多,脑子里乱糟糟的,现在才有功夫细想。 他瞥了眼傻站着的‘江白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学长?” ‘江白岐’收到谢澜搬救兵暗示的时候,并未马上离开,反而留下来把那段回忆看得七七八八,忍不住联想到自己。 为什么同为父母,差距却这么大? 他抓着小怨灵的玩偶,指尖陷进柔软的面料里,内心涌起一阵羡慕,还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江白岐’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捂住心口,没能流出半滴眼泪,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有人在喊他,一转头,直直撞进一双略带关心的眼睛里。 失去鬼气加持,外界昏暗的光终于照了进来,别墅内腐朽而破败,一行人陆陆续续醒来,除了副部长浑身酸痛外,其他人毫发无伤。 他们忘记了下午的诡异经历,骂骂咧咧的从别墅走了出来。 “差评!不开了的店为什么要上点评网?” “就是!来,大家伙一起把点评网和鬼屋举报了,省得再祸害人。” 接待员是女主人掳来的小鬼,战战兢兢藏在售票口的阴影中,许张二人朝谢澜暗中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可以解决,又厚着脸皮要了联系方式,才各自分别。 比起吵吵闹闹的其他人,‘江白岐’显得安静许多,谢澜把他扶进车后座,在所有人未曾注意的时候跑回别墅,回忆着有关复原的口诀。 危机解除,‘江白岐’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任由那股强大不容拒绝的力量把自己关回熟悉的地方。 这样的过程并不好受,但他习惯了。 意识陷入黑暗前,怀里突然多出毛茸茸的一团,‘江白岐’诧异睁眼,看到了和鬼气一同消失的长耳玉兔。 谢澜读不懂他眼里的情绪,只是觉得不久前对方像是要哭了,大概就是因为这只玩偶? 濒临消散,‘江白岐’咬字格外缓慢,“送我的?” 谢澜点头,随口胡诌,“刚刚抓住了鬼屋不负责任的工作人员,这是补偿。” ‘江白岐’轻轻笑了起来,“谢谢。” 这个人类好像也没有那么凶,如果下次还有机会见面,是不是可以偷偷吸两口阳气? 回去的路上换了个人开车,阴气入体,江白岐难免虚弱,静静靠在柔软的椅背上,像是睡着了。 实际他只是在听红玉里关着的东西汇报情况。 祂出来的时候,他是没有记忆的。 那东西向来老实,这次也不例外,将整件事事无巨细的讲了一遍,包括最后谢澜送他的玩偶。 江白岐下意识揪了揪垂耳玉兔的两只耳朵,【哦?他送你的?】 ‘江白岐’:【是】 江白岐想都没想的说,【以后你不许收谢澜的礼物。】 没有原因,也不需要理由,他的话就是命令,不容反抗。 ‘江白岐’半知半解,最终服从的天性占了上风:【……是。】 ‘江白岐’答应了,却忍不住分出一缕雾气,藏在江白岐的影子里偷看谢澜。 祂回到血玉里不会立即沉睡,只是从前太无聊,除了睡觉无事可做。 但今天不一样。 这是祂第一次收到礼物。是给祂的,不是江白岐。江白岐不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觉得幼稚。 江白岐对此一无所知。 他越看越觉得这只兔子碍眼,找借口跟谢澜分开后,立刻嫌恶的把它丢进垃圾桶。 ‘江白岐’滞留在外,看了个正着。 祂眼睁睁看着那只兔子雪白的皮毛染上尘埃,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蓦然生出一股怨气,变成一粒微小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 双生子,凭什么哥哥生来高高在上,而祂不人不鬼,连长大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祂只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玩具而已…… 有玩具相伴,才不会那么寂寞。 江白岐走得急,没注意那只兔子跌了出来,摔在花坛边上将坠未坠。 叶语檬暗恋江白岐,目光自然时刻追随着他,见状上前几步,拍掉兔子上的灰捡了起来,“咦,这不是部长的吗?” 怎么会掉在这里? 137 双生(4) 冒名顶替 开学前两月正是最忙碌的时候, 新生演讲、迎新晚会、社团活动、部门开会……谢澜好不容易有了空闲,立即着手寻找兼职。这样一来,私人时间当真所剩无几。 虽说乡亲们凑了钱, 加上考进首都大后县里拨的奖学金, 合在一起是笔不小的数目,但跟京城的消费水平比远远不够看, 若不先做打算, 迟早坐吃山空。 谢澜有信心平衡好工作和社交学习的关系,因此没什么犹豫地递交了简历。 家教应当是最适合大学生的工作,时间自由, 方便调节。谢澜找的这家开出的价钱最高, 今晚是他走马上任的第一天。 雇主发来的地点在有名的富人区,骑来的小电驴和负一层遍布的豪车停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谢澜没什么自惭形秽的心思, 拿上悉心准备的教材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保姆,见了他先把外套接了过来, 示意更换拖鞋, 礼数周到,就是笑容有些勉强,“是谢先生吧……少爷他在房里呢,说不让打扰。” 看表情也知道,背着人的, 一定没什么好事。 门没锁,谢澜一手教案, 一手保姆切的水果,敲了下后在少年人的咆哮声里走了进去。 男生握着游戏手柄,指尖不停跃动, 听见响声终于施舍来一个眼神,态度异常蛮横,“谁叫你进来的,滚出去!” 据好心的保姆透露,这家雇主此前共气走五个家教,男女老少皆有,也难怪价钱开这么高。 谢澜不为所动,反倒露出一个笑来,缺乏管教的熊孩子嘛,他最拿手了。 他既不像其他人一样趾高气昂的说教,也不见愤怒怯懦,反倒站在一边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夏牧然忍了半晌,终是沉不住气,开口就是嘲讽,“看得懂吗你?” 他卡在这一关很久了,旁边不声不响站了个老爹派来监视的人,脸皮再厚也难免不自在。 冒险类游戏都有相似的套路,谢澜看了会儿便摸出些门道,“这里该从河下过,不要跟NPC正面刚。” 说话间夏牧然操控的角色又死了一次,重新回到起点。 他嘴里嘟囔着“你懂个屁”,实际屏幕中的男人却优雅地跳下水,成功躲过耳目溜了过去。 夏牧然嘶了一声,嚣张的气焰收敛不少,眼里透着怀疑,“喂,你不会提前调查过,想用这种方式讨好我吧?” 前面也不是没有人尝试过投其所好,可惜那人点背,被他老爹抓了个现行,当场辞退了。当然这其中有没有夏牧然的手笔,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他正处于变声期,又喜欢昂着头说话,像只聒噪的大白鹅,“没用的,我待会儿就跟老爹告状。” 谢澜带着标准的微笑,把教材放到书桌上,“我也是刚看出来的,你要不信,咱们可以比一场。” 夏牧然不知为何有些瑟缩,反应过来时心口更堵了,怎么看新来的家教都不顺眼,“比什么?你想打架?” 谢澜指了指游戏手柄,“当然是比格斗。” 夏牧然嘴角噙着桀骜不驯的冷笑,熟练找出常玩的一款,在他手里塞了只手柄,“打就打。先说好,你要是输了,就从我家滚出去。” 谢澜盘膝坐在地毯上,侧头反问,“如果你输了,就好好上课。” “你先赢了我再说吧。”夏牧然想都没想的应下,并抢先开启1v1界面。 玩了多少年的游戏,绝对不可能输。 倒计时很短,谢澜只来得及简单熟悉技能,就迎来了敌方的一记重拳。 夏牧然的连招和他的人一样,又急又猛,带着少年人的莽撞与意气风发。杀招一出,所向披靡,绝无败绩。 血条锐减分之一,谢澜像是怕了,操控人物东躲西藏,脑海中飞速解析着对方的招式、破绽。 时机一到,那只会闪躲的人身形一滞,反手甩了套改良后的连招,自然流畅,很难想象这是接触游戏不过五分钟的人打出来的。 夏牧然角色的血条顷刻见底,缓缓倒地。 “草!”他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险些摔了手柄,“运气好而已,这次不算,要局两胜!” 谢澜不与他争论,以极其恐怖的速度成长着,将熊孩子按在地上揍了一次又一次。 夏牧然心态已经崩了,最后一场甚至难以集中精力,暗搓搓往谢澜那瞟。 青年面容姣好,带着天然的冷感,夏牧然却觉得那张脸映着电子屏的光,杀气森然,莫名怵得慌。 谢澜赢了游戏也不见得意,从容放下手柄,再平静不过的问,“可以上课了吗?” 夏牧然一个激灵起身,“上!” 漫长而痛苦的两小时过去,他看着整理教案的青年欲言又止,“那个……老师……” 夏牧然仗着家世好,在学校是典型的刺头,虽说没有为非作歹,但上课睡觉,溜号摸鱼的事也没少干,老师不敢管,校长来了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说两句,该啥样还啥样。 谢澜在游戏里打的那几套仿佛打在了他身上,揍得他心服口服,面对新上任的家教犹如耗子见了猫,崇拜里透着敬畏。 默念几次‘这是我家’,夏牧然清清嗓子搭话,“老师,刚刚那套连招教我一下呗。” 等学到手,非把他打得落花流水、跪地求饶不可…… 谢澜像个老练的猎人,不断放饵,引诱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把布置的做作业写完,保证六十以上的正确率就教你。” 夏牧然很想有骨气的大喊一声“老子不稀罕”,但在对方‘这么简单的题不会连及格都达不到’的眼神里,咬牙道,“一言为定!” 谢澜跟他对了下拳头,“一言为定。” 陪熊孩子打游戏耽搁了些时间,回到宿舍已经十点了,夜风有点冷,他硬是出了一层薄汗。 房间内静悄悄的,只留了盏夜灯,光线昏暗,江白岐似乎已经休息了。 谢澜放轻动作,拿着干净衣物进了浴室,没有听见床上的人翻了个身。 他冲澡的速度很快,出来时已将头发擦至半干。专业课老师布置了小组作业,虽说下周才交,但谢澜习惯提早规划完成,免得被突发事件耽误。 他刚在电脑前坐定,紧闭的床帘忽然拉开了,江白岐嗓音微哑,侧躺在床上问,“谢澜?” “……嗯?”谢澜讶异挑眉,“你还没睡?” 江白岐慢吞吞下床替自己倒了杯水,额头冷汗遍布,任谁也能看出他的虚弱,“没有……刚刚做了噩梦。” 谢澜略微皱眉,“还好吗?” 他的症状不像是生病,应该是阴气入体的表现,需驱逐出去,多晒太阳即可。 江白岐抿了抿唇,目光微闪,看着很是犹豫,“你最近是不是在找兼职?” 共处一室,一举一动瞒不了对方,谢澜没有否认,“嗯,已经找到了。” 孰料江白岐与他同时开口,“我想请你做我的保镖……” 见谢澜沉默不语,急急忙忙解释,“我绝对没有施舍和瞧不起你的意思,只是……” 一番反常的行为总算引起谢澜注意,扣上电脑转过身来,“学长大可有话直说。” 江白岐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褪去焦躁,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我是极阴体。” 传说极阴体的人生来八字就弱,极招脏东西喜欢,妄图夺舍肉身,小时候一双眼睛更是能看见许多人世间不存在的东西,若无灵器庇佑,很可能在成年前夭折。 所以他衣领下坠着的血玉,当真是一块灵物。 谢澜短时间内想明了前因后果,目露惊讶,“你……还记得?” 江白岐点头,攥着杯壁的手有些用力,“正因为记得,才有了这样的心思……我只是代表个人向你发出邀请,工资就按市价来,试用期每月八千,如何?” “答不答应都在你,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就当我今晚什么都没说。” 江家少爷的保镖,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大好的机会近在眼前,谢澜却谨慎道,“抱歉,我想先考虑一下,” 江白岐丝毫不介意,缓缓松了口气,笑得矜贵优雅,“那日两位道长邀请你加入道协,我都听见了,要是急着用钱,也不失为一个法子。道协内部有专门发布任务的软件,等级不同,奖励也有所区别,大部分是丹砂符咒等必备之物,当然也少不了现金奖励。” 加入组织意味着束缚和规矩,谢澜还是那句话,“好,我会考虑的。” 江白岐掩唇,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眼中溢满水光,“那……晚安?” “等一下”,既然对方没有失忆,有些东西就能光明正大的拿出来了。 礼尚往来,谢澜将一道安神符叠成繁复的八宝型,“放在枕头下面,不会做噩梦。” 夜色渐深,宿舍的灯终于关上了。 谢澜躺在床上,莫名有些失眠,不断权衡着两件事的利弊。 老头年纪大了,人一老总有病五灾头痛脑热的时候,这是玄学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有足够的钱,才能创造更好的医疗条件…… 江白岐同样没睡,在月色中轻轻喊了声谢澜的名字,“其实我还有件事瞒着你。” 谢澜下意识问,“……什么?” 江白岐翻身将脸埋进枕间,语气充满羞愧,“那天你送我的兔子……不小心弄丢了,对不起,作为补偿,我请你吃顿饭好不好?” 138 双生(5) 谜语人江白岐 江白岐想得周到, 说请吃饭,也不挑太远的地方,只等彼此都有空的时候, 催谢澜在学校附近的馆子或食堂点餐,叫人找不到理由拒绝。 盛情难却, 谢澜出于礼貌答应了, 随手挑了家外表朴实无华的店, 一进去就被里面的装潢惊到了。 灯光昏暗, 每张餐桌只能容纳两人,一对又一对男女分布在各处角落, 轻声细语的讲话,烛台华丽, 烛火照亮了小年轻们羞涩的脸庞, 弥漫着难言的暧昧。 前台也是见过风浪的人, 微笑着上前, “你好几位?” “两位”, 一番交谈后,自有服务生引领两人来到预订好的位置。 因为成绩和得天独厚的相貌,称谢澜是新一届的风云人物也不为过, 而江白岐相貌家世能力样样都有,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这样的两个人突然出现在情侣餐厅, 带来的冲击自不必说。 一时间, 餐厅内首都大学生脑海中略过同一个念头:他们不会在谈恋爱吧? 哪有两个男生相约烛光晚餐的? 这是什么绝世大新闻啊? 好事者偷拍下两人交谈的照片发到论坛上,被边吃饭边玩手机的学生看到,顶上了热门。 【标题:谁能告诉我,咱们学校两大男神什么情况, 吃个饭给里给气的???】 【1L:如题,楼主跟男朋友约会中,抬头见两帅哥手拉手(划掉)迎面走来,差点被酒水呛到。】 【2L:此贴必火,前排兜售瓜子饮料。】 【4L:楼主保重,敌军还有五秒抵达战场。】 【8L:烦死了,你们自己数数给学长开多个拉郎配的贴子了,一个比一个离谱,想过当事人的感受吗?】 谢澜对此一无所知,暗暗记下选店面一定要慎重后,就把一瞬间的怪异放下了。 他一整夜都在琢磨极阴体的事,理所应当的失眠了,精力不济,在这样闲适的环境里十分容易跑神。 好在江白岐并不介意,主动起了几个话题,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 临近尾声,江白岐替他倒了杯鲜榨果汁,自觉给足了考虑时间,含情眼一错不错盯着对面的人,“那天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谢澜摇头,“抱歉。” “你……不愿意?”江白岐张大眼睛,比起愤怒,更多的是茫然。 竟然有人会拒绝他? 他居然被拒绝了! 这是谢澜深思熟虑作出的决定。 他知道江白岐是好心,聘用保镖与其说是保障安全,倒不如说是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接济他。 这份情谢澜心领了,却不代表要心安理得的接受,“我并非修道者,只是偶然接触过类似知识,误打误撞罢了。学长若信得过,可随身携带平安符,自保或等其他人来都不成问题。” 常言道无功不受禄,谢澜这么想再正常不过,哪知道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白岐只是找借口增加相处时间罢了,真碰上灵异事件,壳子里换了个人,就算事后一字不落的复述,共同历险的人不是他,也很难不介意。 他心中不是不恨的,恨这累赘的体质,恨那个一母同胞的怪胎,奈何有些事不能强求,再心急也要一步步来。 江白岐抿唇与他对视,蓦地笑了出来,当着他的面找出某个熟悉的号码,设为紧急联系人,一键拨号的那种。 紧急联系人大多是父母至亲享有的待遇,留给室友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就好比一个刚认识的朋友,跳过相识相知相恋的步骤,临终前拉着你的手,泪眼朦胧的说你是他此生唯一的挚爱一般。 比喻虽不太恰当,但十分符合当下的心情。 谢澜面露无奈,“你不用……” 江白岐目光盈盈,带着影影绰绰的期待,“理论上你是离我最近的人,能及时赶到,况且我觉得……你比他们厉害多了。”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谢澜点点头,“好。” 他二人在这坐了多久,周围若有似无的目光就盯了多久,终于,一位女生绕过大半个餐厅,千里迢迢过来跟江白岐打了声招呼。 简单寒暄后,果断问出了论坛上无数人正在八卦的问题,“学长,你跟谢同学在这里是……?” 江白岐双手交叠,抵住下巴,语气温和,“自然跟你们一样。” 一样什么? 一样干饭,还是谈恋爱的? 没看到这里全是小情侣吗? 女生头顶冒出大大小小的问号,既不好意思问出口,又不甘心一走了之,多亏另一人拯救了她。 谢澜跟着应了一声,补充说,“我们也是来吃饭的。” 这个‘也’字就用的很灵性。说明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甚至没把餐厅一男一女的古怪搭配放在心上。 女生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深深鞠了一躬,“打扰了!” 不等两人反应,一溜烟地跑走。回去后被男朋友一通数落,“怎么样?说你想太多,还不乐意。” 女生哪里顾得上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登上论坛。 【872L:都别吵了!本人刚刚勇敢上前搭讪,学长亲口说就是来吃饭的!表情特别正直,保真无猫腻!!】 【875L:听见没有,乱磕cp的醒醒吧!】 如此又吵了数百楼,顺带讨论了一番两位焦点人物的关系后,此贴终结。 谢澜晚上还要给夏牧然补课,时间一到便打算离开。 恰好江白岐电话响了,显示的备注是‘爸爸’,他看上去却没打算接。发现谢澜眼中的疑惑,笑着擦拭唇角,“之前说周末回家,肯定是我爸等不及催我了,没事儿,我送完你再接。” 有些人认为相处时接打电话、或埋头玩手机是不礼貌的表现,谢澜没多想,只当是某种讲究。 江白岐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直到他走远才接通电话。被问起先前的计划,那张俏脸阴沉下来,“没有,他拒绝了。” 另一头似在邀请他带同学回家做客,江白岐舒缓神色,“我知道,再等等。” 他对谢澜充满兴趣,并愿为此付出耐心。 慢慢来,否则会把人吓跑的。 和夏牧然家同在一个小区的非富即贵,到了他们这个地位,金钱之外,少不了追求些别的东西,例如名声,健康安全,或者**。 门卫的值班人员极其严格,访客上门自有套固定流程,签字后需业主同意才可放行。 今夜却黑着灯。 谢澜敲了两下玻璃,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反应。 熟悉的场景使他警惕起来,给夏家打了通电话,直到挂断都无人接听。 谢澜蹙眉踏入小区,沿路风景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小型喷泉哗啦啦撒着水,树影摇曳,不远处别墅群亮着模糊且温暖的光。 他骑着小电驴一面打量四周,一路往夏牧然家赶,不一会儿十分突兀地停了下来。 短短五分钟,他已经第三次路过那家玻璃上贴有红色窗花的别墅了。 谢澜下意识盯着那张繁复的窗花瞧,毫不意外的发现,上面雕的不是‘福’字,而是一个倒吊在树上的人。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名穿着鲜红长裙的长发女人出现在窗边,静静凝视着他。 见谢澜不为所动,那纤纤玉指交错着搭在锁骨上,猛然用力,将脑袋掰下来抱进怀里,整个过程如同一场滑稽的默剧,没有一滴血液溅出。 是鬼打墙。 若不破解,无论重复多少次都是在原地兜圈子,搞不好窗后窥伺的女鬼也会飘出来害人。 那女人表情从始至终都是笑着的,丹唇微启,像是要说些什么。 谢澜反手祭出一张符箓,单手掐诀,“却邪卫真,晦气消散,急急如律令!” 平地起狂风,细听下还夹杂着女人愤怒的嚎叫,风停,小区终于恢复本来面目。 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夏牧然家门外,开门的仍是保姆,一张脸白得吓人,看着像是生病了,见了谢澜莫名瞪了他一眼,然后才恢复以往的笑意,“谢先生来啦,快坐。” 夏牧然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亲爹也在,父子俩僵硬的坐在沙发上,脊背挺直,不言不语,见了他疯狂暗示不要进来,眼球险些眨出眼眶。 保姆对此视而不见,身姿袅娜地走进厨房,端了盘水果出来,笑眯眯看着众人,“吃水果啦。” 没有人动,保姆笑意微敛,手中把玩着小巧的水果刀,“怎么都不吃?快吃呀——” 妩媚婉转的强调绝非那个老实保姆能发出来的,夏父控制不住地抖了抖,眼神惊恐无比。 谢澜仿佛没发觉异常,拿起一瓣哈密瓜吃了下去。别说,还挺甜。 他见父子俩直勾勾盯着自己,假意思索后做恍然大悟状,伸出一只手,“你好夏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多包涵。” 夏父哆哆嗦嗦握住那只手,下一秒,阴冷僵硬的感觉消失了,掌心多出两枚八宝形的黄符。 他鼓足勇气拍了儿子一巴掌,把其中一份塞进他卫衣帽里,“多、多吃水果,顺便给我拿一份。” 夏家占据半面墙的荧幕里放着不知哪个年代的黑白片子,时不时冒着雪花,断断续续看不清楚。 就在所有人暂时松了口气的时候,只听滋啦一声,画面急速倒退,一张青白肿胀的鬼脸笔直怼了上来,吓得夏牧然发出惨叫。 保姆唰地转过头,“小少爷,这片子不好看吗?” 谢澜再次插嘴,“好看啊,没见小夏在喝彩吗?对了,都这个点了,梅姨你怎么不去做饭?” 保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幽幽道,“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谢澜表现得异常热心,“早说,我帮你啊。” 一人一鬼前后脚走进厨房,坐在客厅的人刚要掏手机报警,方才消失的女人再次出现在荧幕中,浑身惨白,唯有两片嘴唇鲜红似血。 她朝父子俩竖起一根食指,“嘘——,动一下,要你命哦。” 谢澜踏进厨房的那刻,闪电般出手,手持符箓,对准人体穴窍用力一拍。 女鬼唇角噙着冷笑,正要斥他自不量力,余光瞥见用于附身的躯体软软倒地,而她竟然被一个学生仔拍了出来?! 139 双生(6) 业障 一声凄厉的嚎叫后, 厨房里再没了动静,连带荧幕上的披头散发的女鬼也消失了。 父子俩提心吊胆等了片刻,夏牧然僵直的脊背缓缓塌下, 小声问,“那东西走了吧?” 夏父紧攥着符箓, 脸色十分难看,“先去厨房看看你老师。” 夏牧然缩了缩脖子, 心里好奇,架不住人怂,“爸, 咱们快报警吧。” 他在亲爹瞪视的目光里一步步挪到厨房外,心里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闭着眼把头探了过去, “谢老师?老师……你还好吗?” “嗯,麻烦找捆结实的绳子来。” 夏牧然睁开半边眼睛,只见保姆软倒在地,家里凭空多出一个容色绝世的女子,一身正红衣裙无风自动, 毫无形象的跪在地上扭来扭去, 依稀可瞧见裙摆下雪白纤细的小腿。 他老师面无表情地掐住女人脖子, 以标准的擒拿术将她按在地上,“怎么还愣着?” “她、我、你……”鬼怪生来拥有迷惑人心的能力, 夏牧然莽莽撞撞盯着她瞧, 已然神志不清,颠三倒四说不出话来。 谢澜见她还敢抛媚眼,手上稍一用力,女人疼得面目扭曲, 声音瞬间拔高,活像只尖叫鸡,“道长饶命!打鬼不打脸啊!” 她日后还要择位好郎君的! 夏牧然大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乒铃乓啷的声音消失后,一根麻绳从外面丢了进来,“老、老师,这东西真的能捆住她吗?” “嗯”,不多时,谢澜推着一名身姿窈窕的女人走了出来,“夏牧然,把我手机拿来。” 女鬼被擒,消失的信号也回来了。得益于跟清风观交换过联系方式,谢澜一通微信电话,张、许两位道长当即表示可以过来一趟。 女人面色恍惚,仍不相信自己被普通麻绳禁锢住的事实,“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京城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罢了”,谢澜牵着绳子另一端坐在沙发上,“说吧,为什么要害人?” 神他妈普普通通大学生,骗鬼呢! 女人敢怒不敢言,掩面哭泣,眼中有血无泪,一滴滴顺着下巴砸在地上,“冤枉啊!明明是这个男人欺瞒在先,小女子气不过,才略施惩戒,有什么错!” “荒唐!”莫须有的事夏父坚决不认,当下连害怕都忘了,大声反驳,“我根本没见过你!” 鬼性难驯,女人怒极,四肢像面条一般诡异抽长,眼看就要勒上夏父的脖子。 谢澜劈手挡了一下,“老实点。你说他骗了你,有依据吗?” 沾过人命的鬼怪气息不同,而女人虽能凝结躯体,使用的阴气却纯正至极,故有此一问。 女人心中愤愤,又存了吓人的心思,半张脸化作枯骨,和美艳面容形成鲜明对比,“他收了小女子的信物,难道不是求娶的意思?我一路跟他回到家里,发现此人竟有妻儿……这老男人朝三暮四玩弄于我,为何不能报复!” “诡辩”,谢澜睨着她,“冤有头债有主,我来时遇到鬼打墙,那窗户后的人也是你吧?” 女人呜咽声一滞,吓得连称呼都变了,讨好地笑了笑,“区区迷阵,拦不住道长大人。” 谢澜是不怕,但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误闯进迷阵,阴气入体,少说也要生场大病。 夏父越想越不对劲,“我什么时候收过你的信物?” 女人呸了一声,骂道,“狗男人,连鬼都骗。那望月图就在你书房挂着,休想抵赖!” “望月图?”夏父哗地站了起来,“画是你的?!” “自然不是”,谈起领域内的事,女人不无得意,“此画乃曲大师巅峰之作,小女子不过是画中一缕幽魂。” 原来女人生前是望月图作者曲文昌家中婢女,负责研墨、书房清扫等琐事,一心仰慕家主,因身份低微迟迟不敢开口。 又遇战乱,为保护画作而死,被执念拉入画中,做了数百年画鬼,借助笔墨畅游在大大小小的书画里,好不快活。 女人看多了爱情故事,有些恋爱脑,偏巧碰上有人将她附身的画奉为珍宝,就动了嫁人的心思。哪知相中的夫婿年纪大也就算了,有家室还如何书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 她添油加醋地说完,满室寂静,所有人都是一副无语凝噎的表情。 女鬼没什么文化,又认死理,谢澜只能尝试劝解,“你看过话本,应该知道现在流行自由恋爱,况且人鬼殊途,强凑在一起是没有好下场的。” 夏牧然躲在安全区域内,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抽泣,“我不要她当小妈!” 夏母前些年去世了,夏父洁身自好,一直没有另找的打算,想不到被一只画鬼赖上了。 女鬼振振有词,“所以我才附在他老婆身上,待夺舍成功,一切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胡说八道!”发觉女人掀不起浪来,夏父总算硬气起来,恢复一个总裁的气度,“那是我雇来给孩子做饭的保姆!” 几人废了番功夫,才让这只旧世纪的鬼理解保姆的概念。 女人睁大眼睛,整个鬼的三观都受到了冲击,“可她穿得光鲜亮丽,不是婢女打扮啊?” 谢澜心下感叹,“时代不同了,现在讲究人人平等。” 说话间许张二人赶了过来,朴素的道袍搭配法器,看着安全感爆棚,“的确没做过恶事,是只藏在望月图里的画鬼,把画取来超度即可。” 这场闹剧总算告一段落,夏父给了两位道长一笔感谢费,又拉着谢澜感慨,“招你来,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不但解决了夏牧然不爱学习的问题,甚至还救了他父子二人一命。这样好的家教,打着灯笼都难找。 除做家教的费用外,夏父硬要塞一笔答谢费,谢澜客气了两句,没有拒绝。按老头的说法,收钱财、替消灾是好事,一味推辞主人家反而容易倒大霉。 以夏家如今的地位,支票上的数额十分可观,今晚的课是上不成了,作为回报,谢澜不得不给夏牧然多布置几道压箱底的题,以便下次来讲。 后者居然不反抗,看向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老师,你能不能也教教我怎么跟鬼打架?” 谢澜嘴角一抽,今天以前,夏牧然还死都不愿喊他老师,高兴喊谢哥,不高兴喊喂,心里压着不服,哪有这种待遇。 在鬼屋时,两位道长消去了普通人撞鬼的记忆,是担心留下阴影,进而影响正常生活,此刻似乎没了必要。 夏牧然指天发誓绝对不乱说话后,两人就起身告辞了。 临走前,谢澜似是想到什么,转头问,“夏先生,你从哪得到这幅望月图的?” 夏父同样有所怀疑,闻言面色一沉,“商业伙伴送的。” 事关**,谢澜不便掺和,他只是提个醒,真相如何想必夏父会调查清楚。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期末结束,离放假过年也不远了。谢澜攒了不少钱,除开学费,给左邻右舍买了不少东西,余下的打算留着给村里铺条路。 凌泉村至今没条像样的柏油路,雨天泥泞难行,大小车都开不进去,全靠两条腿走。 天上飘起了清雪,谢澜提着大包小包从大型商场里出来,正打算到附近快递点把东西寄回去,一辆纯银跑车突然靠边停下,朝他打了两声喇叭。 车窗下沉,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江白岐一身咖色毛衣,微尖的下巴藏在领子里,笑吟吟朝他打了声招呼,“去哪,我送你?” 这个点车流量大,不方便长时间停靠,见谢澜点头,麻利地下车,帮忙把大包小包塞进后备箱。 “谢谢”,谢澜揉了揉手心被勒出的痕迹,状似不经意问,“打哪儿来的?” 路上有些堵,等红灯的时候,江白岐扬了扬手中文件,“刚开完会,路过捎你一段……对了,你票订好了?” 谢澜点头,“后天一早的火车。” “后天?”江白岐眼神微讶,示意他看日程表,“正好我下周一要去康台,怎么样,要不要搭我的顺风车?” 他不自觉握紧方向盘,生怕被拒绝似的补充道,“东西这么多,寄回去还要特意拿,不如开车方便。再说我只是顺路,你要拒绝就生分了。” 好赖话全让他说了,谢澜似笑非笑看着他,“到时候你是不是还要说,‘来都来了,不请我去你家坐坐’?” 江白岐眨眨眼睛,半点没有被猜中心思的窘迫,“诶,你怎么知道的?” 谢澜淡淡收回视线,“自然是猜的。”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约定好后天一早见。 因为谢澜提醒,康台比京城还要冷,江白岐特意带了件厚实的羽绒服外加围巾。 车里暖和,他探出一只手朝谢澜摇了两下,随即打开后座的门,“这里,快来。” 谢澜看了眼驾驶室西装革履的人,“司机送我们去?” “对啊”,江白岐让出位置,又不知从哪翻出两包零食,“给,要不要吃?” 谢澜接过来道了声谢,内心一阵好笑,这不是常规操作吗,他怎么会下意识觉得,对方要自己开车去。 从出生到现在,这是江白岐第一次来农村,路面逐渐变得坑坑洼洼,尽管司机已经很小心,坐在车里还是免不了颠来颠去。 谢澜已经习惯了,倒是旁边的人面色发白,眉毛也跟着皱了起来。 正值傍晚,不少人干完活往家赶,乍一见陌生气派的商务车,免不了交头接耳,好奇地多看上两眼。 谢澜帮他拧开保温杯,“乡下都是土路,我家就在前面,要不停在这我走回去就行。” 江白岐抿唇,笑得有些勉强,“我没事,继续开。” 后半句是跟司机说的。 谢澜提前打过招呼,说是室友送回来的,要请到家里坐坐。 老头一早就把院门敞开了,听见汽车声,晃晃悠悠走出来接人。 外面天寒地冻,谢澜递给他两个最轻的袋子,把人往屋里赶,“东西不多,我跟同学拿的过来。” 对方怎么说都是谢澜的长辈,江白岐不好空着手来,从后备箱翻出三大箱进口营养品,叫司机搬了下来,跟进院子打招呼,“爷爷好,我是谢澜大学同学,江白岐。” 老头转过脸不咸不淡的应了声,蒙着白翳的眼睛准确无误看向他,只是打量,也不叫人进屋坐。 江白岐被他看得一憷,进而生出几分恼意。 一个身残体弱的瞎子,是怎么找准他在哪的? 他勉强维持住笑意,一旋身退出院子,“谢澜,你爷爷……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村里就是这样,谁家有事,没一会儿左邻右舍的都知道了,全赶来凑热闹。谢澜一一打过招呼,闻言眼神透着茫然,“怎么会,晚上冷,别在院儿里站着了,进屋坐。” 江白岐心里憋着的那股气消散不少,端端正正坐在老式沙发上。 他真的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这般贫穷的地方,家里连块像样的瓷砖都没有,最大的电器是他们家不知多少年前淘汰下来、连佣人都不屑用的电视,勉强称之为茶几的木桌是瘸腿的,下面垫着花花绿绿的书。 屋里没有暖气,取暖要用炭盆,唯一体面些的只有谢澜的房间,他看到了自己做的书桌,和上面满满当当的学习资料。 谢澜生得好,皮肤又白,任谁也想不出家中竟这样破败。 换言之,这么落后的村子,是怎么培养出谢澜的? 江白岐百思不得其解,只坐了短短五分钟,他便觉得浑身不适,破天荒开始后悔坚持跟过来了。 谢澜外出上学,平时家里多亏乡里乡亲帮衬,见三叔六婶的过来,顺手就把买来的年货送了,省的过年忙,腾不出时间。 吕叔嘴上说着乱花钱,实际笑得牙不见眼,“你不在,之龙那孩子又玩疯了,考试一连倒退十名。” 谢澜笑说:“是吗?那我过两天可得好好说说他。行吕叔,家里有客人,回头再聊。” 谢澜一进屋,见江白岐盯着那盆碳火发呆,“冷吗?” 江白岐摇头,看上去欲言又止。 谢澜没什么低人一等的感觉,只是看出对方不适应,心里难免过意不去,“晚上想吃什么?” 江白岐站起来,眼睫低垂,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你会做饭?今天恐怕不行……我不太舒服,想回县里休息一晚,改天再约你出来逛,可以吗?” 话一出口,他整个人都松快几分。这地方多待一秒,他都会发疯。 “你要回去?”谢澜看了眼黑下来的天,“要不吃过饭再走?” 江白岐摇头,“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让爷爷看见不好,容易误会。” 谢澜一想也是,等他做好饭,对方恐怕都到镇上了,拖久了夜路更难走,就没强留,只把人送到门口,“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嗯”,江白岐拉上车门,直到谢澜的身影消失,才收回视线,神情冷凝,是学校里从未展露过的样子,“给江家开了这么多年车,你应该知道什么该说。” 这便是要司机保密了。 司机不敢多言,讷讷称是。 爷孙俩的晚饭好做,老头闻见香味,背着手溜进厨房偷吃。 谢澜好笑道,“我还当你身体不舒服,怎么跑卧室里去了。” 平时老人家最喜欢逗孩子玩,没糖都要进小卖部买一把塞人家手里,今天格外反常。 老头稳准狠夹起一筷子鱼肉,也不嫌烫,吃完咂咂嘴问,“澜澜买的?” 谢澜:“嗯,怎么样,鱼还是现杀的好吃。” 老头哼了一声,话音一转,回到方才的话题,苦思冥想半天,还是没记住名字,“那江什么,就是你说的同学?” 谢澜擦净手,把盘子端了出去,“嗯,首都大校草,挺……热心的一个人。” 老头点点自己的眼睛,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现在的年轻人,白长一双好眼睛,还不如我这个糟老头子中用。” 无辜被骂的谢澜:??? 老头也不点破,趁谢澜不注意偷喝了一口酒,神神叨叨的说,“那孩子啊,身上背着业障。” 有父母亲族的,也有自己的,绝非良善之辈。 这样的人他年轻时见得多了,不待见。 140 双生(7) 初现端倪 业障? 谢澜有心追问, 老头却不肯解释,只叫他多听多看多思。 吃过饭,谢澜收到江白岐发来的消息, 【我到住的地方了[照片]】 【对不起啊……我今天表现得是不是很差劲?】 谢澜:【没有,记得注意安全。】 江白岐:【[猫猫打滚]明天有空吗?要不要出来逛逛】 江白岐:【或者……爷爷身体还好吗?我明天给他老人家赔个罪[揣手手]】 谢澜:【不用,正好我明天去集上买东西,一起吗?】 江白岐:【好!】 看着很期待的样子。 出了凌泉村, 距离最近的城镇就是康台,虽说是三十八线小镇,比不了京城气派,但该有的配置一样不少, 过年时尤为热闹。 康台镇是上个世纪搭建的老城, 道路不够宽, 人多起来到处都是电动三轮车,挨挨挤挤的,汽车开进来无异于自寻死路。 江白岐让司机停在离集市最近的路口, 等谢澜来接。他今日穿了极具设计感的黑白撞色羽绒服,戴耳帽, 漂亮得和整个镇子格格不入,往那儿一站简直比明星还抢眼。 甫一照面,江白岐还算雀跃的心情、连同笑容一起渐渐消失,就算谢澜长得再好看,也改变不了身下普通摩托的事实。车头上甚至还挂着有些年头的亮粉色挡风被, 印花卡通图案要多老土有多老土。 这东西真的能做人吗?! 谢澜毫无所觉, 示意他坐到后面的位子上,“走吧。” 江白岐敢发誓,这绝对是他坐过最简陋的交通工具。 由于太过震撼, 以至于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如果把摩托换成自行车,把嘈杂的集市换作校园,不就是青春偶像剧里的标准情节吗? 他是不是应该把我机会,做点什么……? 犹豫的空档,谢澜已经找地方停下了,“里面挤,骑车不如走路快。” 江白岐干巴巴嗯了一声,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携裹着向前,身份在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失去了作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遇见大爷大妈也得让路。 好在谢澜发现了他的窘迫,把他拉到一个安全位置,“稍等,我去买两兜糖。” 江白岐站在一旁,看着谢澜游鱼般没入人群,颇有几分百无聊赖的意思。 “江白岐——”有道熟悉的声音喊他。 江白岐下意识转头,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男士皮夹掉在地上,往来行人都对他视而不见。 “不会是谢澜的吧……什么年代了,谁出门还带钱包啊?”拿起来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衣领下坠着的红玉迸现出耀眼光芒。 谢澜拎着糖果挤出来,见江白岐饶有兴致地盯着各处摊位瞧,满心满眼都是好奇,眼底滑过一丝笑意,“有什么想吃的?” ‘江白岐’眼睛一亮,“我可以吃吗?” 谢澜带着他朝那边走,“当然,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日子就是过年赶集,东西便宜,能边走边吃。” 得到许可,后半句‘江白岐’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走到卖糖画的摊位前排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拨动转盘,指针在他直勾勾的注视下缓缓停在鲤鱼面前。 ‘江白岐’面露失望,兴奋劲没了一半。 他想要对面那只凤凰。 鲤鱼有现成的,自己抽出来付钱就好。 ‘江白岐’慢吞吞找出手机,后知后觉想起他不知道怎么付钱。他只是江白岐的‘护身符’,一个物件,住在狭小的屋子里机械成长着,江白岐长一岁,他就跟着长一岁。 除此之外,他无法跟主人共享记忆,更不可能知道支付密码。 好在有钱包,不然就露馅了。 ‘江白岐’打开皮夹,对着里面几张白花花的冥币出神。 这是什么鬼东西……? 怪不得他被放出来了。 随着他预备掏钱的动作,一张画有繁复花纹的符纸轻飘飘落在地上,‘江白岐’俯身捡起,不料和谢澜的指尖碰到了一起。 温暖,柔软,是人类独有的温度。对方身上萦绕着的光,又顺着接触到的地方涌过来,烘得人暖融融的。 谢澜先他一步拾起,单手掐诀,将符纸碾成粉末。 ‘江白岐’隐约发觉事情被搞砸了,唇角抿了起来,“可以帮我付下钱吗?” 谢澜注意力都在皮夹上,无比自然地掏出手机扫码,而后低声问,“钱包哪来的?” “捡的”,‘江白岐’不明就里,把手伸到他面前,“需要上交吗?” 谢澜曾在书中看过,常有孤魂野鬼或邪道士故意丢弃钱财诱人拾取,拿到手却发现里面夹着符纸或冥币。 这时候再丢已经晚了,少说也要完成鬼物的要求,被拉去结阴亲的也不在少数。 想破解,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找到源头即可。 谢澜拉着人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异常才松了口气,“我送你的平安符还带着吗?” 符?‘江白岐’了然,将手伸进不久前自动发烫的口袋,攥出一把灰烬,“在这儿。” 果然。 就算平安符挡了一劫,谢澜还是打算找到扔钱包的东西,以绝后患。 ‘江白岐’不知怎么猜出了他的意图,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他的手,“别……!你能不能……买完东西再去?我想先在这里逛逛。” 他承认他有利用对方善良的成分。可比起近在咫尺的自由,他宁愿当卑鄙的小人。 解决幕后之人,危机解除,他又要回到小房子里了。 他知道春节快到了,就当是……提前过节了吧。 对视间,谢澜的心毫无预兆地塌陷了一小块地方,在他祈求的目光下节节败退,“好……那你跟紧我。” ‘江白岐’嘴角翘了起来,临走前依依不舍地往糖画那儿看。 他的凤凰还没买回来…… 卖糖画的是名长相和蔼的女人,一早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见‘江白岐’生得讨喜,看过来的眼神是渴望而又珍惜的,叫她莫名想到才上小学的孩子,一时间软了心肠,“小帅哥,还想要什么样的?” “……我吗?”‘江白岐’指着转盘上最好看的图样,“可以画只凤凰吗?” 一刻钟后,他心满意足地拿着两份糖画离开。 漂亮的他舍不得吃,就咯吱咯吱咬那条胖鲤鱼,见谢澜看自己,大方递过去,“我可以分你一半。” 谢澜缓缓移开视线,对小孩子的东西不感兴趣,“不用了……” 话没说完,‘江白岐’又被其他新奇的摊位吸引力注意,“那是什么?” “烤地瓜”,谢澜逐渐跟上他的思路,“想吃?” ‘江白岐’小鸡啄米点头,谢澜走到一半,回过头故意板着脸问,“还要我帮你付?” 不等他回答,又摇头笑了出来,“算了,好不容易来一回,是该尽地主之谊。” ‘江白岐’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望着那道手捧烤地瓜的身影,心神恍惚。 这个叫谢澜的人类,是他遇见过最好最善良的人,是他乏善可陈的生命里的一束光。 ‘江白岐’看似吃得很慢,实际手里的东西很快就没了,包括后买的一串糖葫芦,还有。 吃多了甜食,他身上似乎也沾染了同样的味道,甜滋滋的。 谢澜离得近,最能清楚地感受到这种变化,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自恃身份的神仙,突然坠入凡尘,体味人间烟火。 只是过犹不及,他现在有点担心对方的牙…… 谢澜管店家要热水的功夫,‘江白岐’手中又多出两串香喷喷的烤面筋,见了他大方分过去一串。 谢澜投桃报李,示意他喝水。 指尖沾了少许油渍,‘江白岐’不愿弄脏水杯,过于兴奋的大脑只思考了一秒钟,干脆上前,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水有些烫,他无意识伸出小半舌尖晾在外面,又很快收了回去,假装无事发生。 略显亲密的举动,引来路人、尤其是年轻女孩儿们奇异的目光。 谢澜刚准备收手,‘江白岐’就抬起头,眼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我还想喝。” 谢澜:“……” 谢澜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重新做回人形支架。 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然摸清‘江白岐’的喜好,脚步一转,不着痕迹把人带向另一片区域,顺路买了福字跟对联。 东半边显然更受小朋友们欢迎,清脆的笑闹声,家长的呵斥制止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套圈类、射击类都是集市里最常见最普通的游戏,奈何‘江白岐’听都没听说过,一直保持着高昂的兴致,看到了就要积极参与进去,可谓是人菜瘾大。 谢澜就在旁边,他不敢动用力量,一双手又不听使唤,塑料圈第无数次擦过玩偶头顶,晃晃悠悠落在地上。 二十块一大把的塑料圈,愣是一个没套中。 谢澜叹了口气,在无数小朋友羡慕的目光里,再度买了一沓,并亲身示范,“套圈是有技巧的,要找准角度……” 随着他的靠近,‘江白岐’没来由紧张起来,越是心急,反而做不好。 在他自暴自弃前,谢澜忽然覆住他的手,带动腕部的力量,塑料圈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落在那只全场最好看的小羊身上。 好闻的气息,和那人一起拢了过来。他的心被裹住,飘在云上,浸在丝柔甜蜜的糖水中,以至于全然无法注意谢澜以外的人说了什么。 老板也是实在人,尽管有些肉疼,还是把玩偶给了他二人。 ‘江白岐’曾失去过一只玩偶,现在又得到了新的,并为此没出息的眼眶一热,生出一种流泪的冲动。 当然,他依旧流不出眼泪,那是人类才有的东西。 ‘江白岐’从来没想过,从幽黑的‘监狱’里出来,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抱以善意,血脉相连的至亲却恰好相反。 每个大规模集市里,一定少不了卖小动物的。 ‘江白岐’一边胡思乱想,下一秒又被笼里关着的兔子吸引了注意。 然而当谢澜买下来送他的时候,他不但不接,甚至把怀里抱着的东西一并递了过去。 谢澜眉梢一挑,极有耐心的问,“怎么了?” “你能不能……帮我保管?”‘江白岐’绞尽脑汁寻找理由,他的潜意识抗拒、乃至厌恶江白岐,对方随意丢弃属于他的东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使他不经意间迈出了反抗的第一步——隐瞒。 ‘江白岐’颇有几分想到一出是一出的意味,眼里不自觉带上了哀求,“可以吗……我害怕养不好。” 假如眼前人拒绝,无异于把他推入绝境,无计可施了。 同一个人前后反差如此之大,谢澜当然有所察觉。 只是他找不到理由,还想进一步试探。 不是附身,也不是夺舍,总不能是精分吧? 于是他答应了,“好。” ‘江白岐’放下心来,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真的吗?!你真是个好人!” 谢澜:“……” 141 双生(8) 星星入怀 **是世上最难以控制琢磨的东西, 尝过一点甜,就忍不住索求更多。 ‘江白岐’拿着米老鼠气球,加上拎着零食玩具的谢澜,成功成为整个集市最靓的崽, 吸引无数三岁以上十岁以下小朋友艳羡的目光。 每逢路过, 总要指着一样东西晃各自家长的手, “妈妈我想吃米糕!” “爸爸我也想要奥特曼!” 闹得家长头痛不已。 ‘江白岐’学着谢澜的样子跨坐上摩托,小声问, “要回去了吗?” “嗯”, 谢澜发现他不会戴头盔, 干脆伸手帮忙系好了, “没逛够下次再带你来。” “哦”,‘江白岐’情绪低落下来,对他来说, 已经没有第二次了。 路面颠簸, 他无处安放的手逐渐搭在谢澜腰际,攥住一小块布料, “现在要去找扔钱包的人吗?” 谢澜声音在寒风中有些模糊,“不,我想先回趟家,你……” 他记得对方昨天很不适应。 “我跟你一起。”‘江白岐’回答得斩钉截铁。 谢澜若有所思,“好。” 还是熟悉的院落, 老头大概心情好, 破天荒下厨做饭,听见推门声,目无焦距,却好像深深瞥了他二人一眼。 谢澜放下东西, 赶紧搭了把手,“小心,怎么不等我回来做。” ‘江白岐’目光紧追着谢澜,根本没注意环境,见老人放下锅铲盯着自己,一下子紧张起来,深深鞠了一躬,“爷爷好!” “哎,好孩子。”老头跟昨天判若两人,招呼他进屋坐,然后才嘟嘟囔囔跟谢澜说话,“老头子眼瞎了,心可没瞎,看得清楚着呢。” 谢澜:“……?” 老头上次这样反常的时候,还是十几年前,村里有户人家鬼迷心窍,硬要把小女儿许配给邻村村长家刚去世的儿子换彩礼钱,谁劝也不听。 后来两口子生了怪病,连夜请他过去,那晚老头也是耷着眼,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一说治不了,二说是那可怜的孩子回来了,要父母好生安抚。 句句都踩在人家雷区蹦迪,理所当然地被轰了出来。 没过多久,夫妻二人就带着儿子搬走了。 谢澜跟进里屋,把集市上遇到的情况大体讲了一遍,“我只能算出大概位置,有没有办法找到他住哪?” 谁知老头摆了摆手,“不急,等明天我跟你一起会会他。” 说罢拍拍‘江白岐’的肩,“好孩子,不用怕,先在爷爷家住一晚,尝尝澜澜的手艺。” 谢澜轻轻皱眉,“你身体好了?” 这个室友平时有多讲究他还是知道的。 “我……”,‘江白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内心一阵纠结。 有道声音在耳边不停地怂恿:答应吧,快点答应他,危机没有解除,怎么能回去?什么?你怕出来太久江白岐不高兴?管他个球,多呼吸一分钟自由的空气都是赚到! ‘江白岐’深深吸了口气,“好。” 给出答案的瞬间,他浑身一轻,没什么后悔的情绪,只余下满心欢喜。 江白岐嘴刁,不喜姜味,从前谢澜和他吃饭的时候,蘸料里加了姜末,他不小心咬到险些吐出来。 老头没那么多讲究,剁饺子馅放了不少,‘江白岐’一无所觉,吃得认真且珍惜。 已经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变,除非是不同的人。 谢澜问起时,‘江白岐’听出话里的试探,夹着的饺子啪嗒掉进醋碗里,心虚偏头,错开视线。 一个护身符,哪有资格了解江白岐的口味…… 怎么办,谢澜和爷爷似乎是道士,被发现会不会当怪物抓住? ‘江白岐’急中生智,“因为是你做的,所以偶尔吃两次也没关系。” 谢澜呛了一下,差点就忘了到嘴边的话。 正欲问他慌什么,老头忽然照他后背拍了一掌,听着响亮,实际一点都不疼,“澜澜,把电视打开。” 今年新出了部古装剧,火遍大街小巷,趁年假收视高,不少地方卫视都开启了全天轮播。这个点实在没几个好节目,谢澜便停在了这里。 ‘江白岐’看得津津有味,除了洗碗时过去帮忙,其他时间都坐在电视机前。 老人容易犯困,一早就回屋了,谢澜兑好热水,喊他洗漱。 ‘江白岐’一转头,露出半边湿红眼尾,“等一下,我想看完这集。” 谢澜坐下陪他一起,却见已经播到了男女主定情的那段戏份,找不到任何泪点。 他不知不觉把想法问了出来,‘江白岐’指着角落几乎隐形的男n号,也就是女主的侍卫问,“明明一直贴身保护明湛的人是他,受伤的也是他,为什么大家只夸奖千芸?” “夜炀应该很伤心吧……”夜炀是那冷面侍卫的名字。 夜炀的确该难过,因为他暗恋女主。 谢澜从不看偶像剧,所有剧情都是班里女生课间讨论时听到的。他不知怎么解释,只好说,“因为他效忠于千芸郡主,无论郡主让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江白岐’睁大眼睛,“可如果千芸喜欢明湛,为什么总安排其他人帮忙,不亲自来呢?” 看了一晚上的人都理不清,谢澜就更不知道了。 恰好电视中响起片尾曲,他拉了‘江白岐’一把,“因为剧本就是这么写的。再不洗漱热水就凉了。” ‘江白岐’皱着眉,怀揣心事起身,草草洗了把脸,游魂似的走进卧室。 见状谢澜不得不努力跟上他的思路,尝试安慰,“如果夜炀觉得委屈,就应该主动告诉明湛。” ‘江白岐’怔怔看着他,“明湛会信吗?” 谢澜抱出一床簇新的厚棉被,“真的假不了,总有一天会发现的……家里床有点窄,你将就点。” ‘江白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站在简易书架前看那一排排整齐的书,随便翻开一本,每一页空白处都写有漂亮的字迹,“这些都是看过的吗,好厉害……” 谢澜铺床的动作一顿,“你家里的书应该只多不少吧?” 从前‘江白岐’总是在模仿,害怕被发现,此时此刻却不想这么做了,含含糊糊嗯了一声,露出许多马脚。 话题也转移得十分生硬,“床是热的?” 谢澜没有追问,暂时放过了他,“嗯,下面烧着火。” ‘江白岐’把房间里里外外探究了个遍,才安分下来,两手交叠,规规矩矩搭在小腹上,掩在被子里的脚无意识晃了晃。 床铺宽敞,棉被是软的,暖烘烘的感觉混着谢澜身上的气息,格外好闻。 原来普通人是这样睡觉的,好幸福,他在里面只能蜷着,从外面看可能只是一小团灰雾吧。 黑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没停,谢澜无声叹了口气,“睡不着?” 细小的摩擦声骤然消失,好一会儿‘江白岐’才带着惊讶和羞涩开口,“你还没睡啊……可以留盏灯吗,我有点怕黑。” 谢澜跟他做了半年室友,从未发现对方还有怕黑的毛病,哗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江白岐’像是吓到了,声音小了几个度,“不方便就算了。” 取代江白岐的人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恶意,这是最另人费解的地方。 他找不到附身的理由。 谢澜点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翻出一只小夜灯。 那是还在京城的时候,买年货送的赠品。 本打算送给东边那家刚上小学的孩子拍着玩,谁知今晚就派上了用场。 他轻轻拍了一下,星星亮起一抹暖黄色的光,“给。” ‘江白岐’接过来,夜灯照亮了他清澈的眼眸,他脑海中缓缓浮现一句话:人间最亮的星星落进了我的怀里。 隔日一早,吃过早饭,老头拿出四方鼎、香烛、罗盘等物,旁边放着那枚钱包和散落的冥币。 老头不紧不慢,看起来更像一场教学,“澜澜,看好了。” 点燃的香插/入香炉,室内凭空刮起一股阴风,随着冥币的燃烧越来越大,形成一股阻力。 老头的手一直很稳,手持罗盘快速掐诀,一根透着死亡与不详的黑线延伸出来,消散在空气中,“天地玄宗,证吾神通,凶秽消散,道气长存!” 与此同时,邻村某户人家,一男子咚地倒在地上,嗬嗬喘着粗气,面容彻底灰败下来,染上了死气。 被发现了……但这怎么可能? 那富贵人家的少爷分明拾起荷包,咒术已成,等同于答应跟他换命,为什么会遭到反噬? 有没有人来救救他,他还不想死……大师,教他替命的大师呢? 男人躺在冰冷的石砖上,浑浑噩噩不知多久,耳边终于传来规律的脚步声。他费力抬眼,来人手中握着一只造型古朴的罗盘,日光下泛着冰冷威严的色泽。 男人张了张口,发出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大师……大师救我,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院内有辆三轮,角落摆着的农具已经落灰了,屋里乱糟糟的,但无论怎么看,都是个跟玄学不沾边的普通人。 谢澜打量了一圈,最后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想活命?” 男人疯狂点头,眼中迸发出灼热的光。 谢澜半蹲下身,似笑非笑道,“可我不知道你中了什么邪术,该怎么救?” 男人转动眼珠,看向右侧,“地、地砖下……” 谢澜撬开后,发现一张泛黄的纸页,上面详细写着替命需要的物品,步骤,只字不提风险和失败的后果。 谢澜随手把残页装进口袋,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逆天而行,擅自修改他人命数,神仙来了也帮不了你。” “你!”男人怒极,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却始终吊着一口气,直到医护人员赶来。 ‘江白岐’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做个安静的腿部挂件。 回去的路上,他隔着一段距离,模拟出一个拥抱的姿势,“谢澜,昨天买的东西,你要替我收好。” 下次有机会出来,再问他要。 142 双生(9) 真真假假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谢澜一怔, 旋即反应过来,减速停靠在路边, “司机来了吗?” 江白岐脸色青白难看, 眉宇间藏着一抹压抑极深的煞气,低头着不说话。 他万万没想到,一个物件竟然有了自己的思想, 不但敢违拗主人的意思,顶替他一日之久, 甚至还不愿坦白此期间发生的事,这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他勉强稳住情绪,以手抚额, 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 减少交流,避免露出破绽, “没有……” 谢澜蹙眉,“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难找不说,也不太安全。” 江白岐勉强笑了笑,“那就麻烦送我到昨天见面的地方吧。” “好”,谢澜没有追问, 对方这种避之不及的态度, 本身就说明一种问题。 来到熟悉的路口, 黑宾利已经等在那里了,江白岐匆匆跟谢澜打了声招呼, 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回到家,老头正惬意地靠在炉边烤火,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着折子戏, “情已沾了肺腑,意已惹了肝肠——” 听见脚步声慢悠悠转过头来,“回来了?” “嗯”,谢澜在他身侧落座,眼神茫然不解,“爷爷,你是不是早看出来了,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原因?” 老头摆摆手,摇头晃脑的样子颇具神棍色彩,还是同样的回答,“不可说,不可说……年轻人要学会多听,多看,多思。”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调小了收音机的声音,补充道,“不是老头子故弄玄虚,时机未到,说多了反而坏事。” 谢澜是他养大的,自然也了解他的性格,反正人都已经回去了,就暂时把这件事放下了。 寒假并不长,过年又忙,一眨眼就到了返校时间。 好一阵没住,怎么说宿舍也有些脏乱,谢澜提前一天赶回首都大,预备大扫除。 谁知江白岐已经到了,宿舍也打扫得干干净净,见了他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谢澜,你回来了?” “对不起啊,那天身体不舒服走得急,看在我把地都扫了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吧,再不行,我请你吃一顿……不,十顿饭,好不好?” 谢澜笑了笑,眼底暗藏审视,“没关系,再说你微信上不是道过歉了?” 江白岐支着下巴,倒坐在位子上看他收拾行李,“那怎么能一样?” “对了,我回来一直惦记着你们那的米糕,有没有帮我带?”一句话,证明他还记得逛年集的经历。 “没有忘”,谢澜将油纸包裹的米糕摆在桌上,“看看,应该没碎。” 江白岐迫不及待打开,捻起一块送入口中,但神态总归是不同的。 返校前的那段时间里,谢澜翻遍藏书,也就是家里跛脚桌下垫着的‘砖块’,终于找到一点记载。 以前的人认为,越是质地优良的玉,内里蕴含的灵气越多,故而修行之人常用它们做法器,好比玉如意、玉葫芦等器物。 民间更有传言,称玉养人,能辟邪,由此衍生出一项名为‘锁灵’的术法—— 修行者将灵气封入玉中,赠予体弱者作强力护身符使用。 然宝玉难求,又是消耗品,只有家世底蕴深厚的人才用得起,以至于不少道士走上歪路,打起了旁的主意。 倘若封进容器里的不是灵气,而是开了灵智的灵物,不但能延长使用寿命,若驯养得当,落入险境还可代替主人反击,简直是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凡事都讲究适度,一人尝到甜头,无数人纷纷效仿,灵物数量锐减,再次成为千金难求的东西。 常言道办法总比困难多,再度受阻后,这群邪修逐渐将目光放到了同类身上。 古有驭鬼秘法,鬼生前也是人,现在他们为什么不能像炼化厉鬼一般,直接把人炼成灵物? 书中记载戛然而止,并未交代结果,谢澜有理由怀疑,危急时刻代替江白岐的,正是被炼化的‘器灵’。 江白岐何等精明的人物,他很清楚自己跟那东西是不同的,再加上谢澜打量的视线,立刻有了应对之法,“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谢澜挑眉,颇有几分静待表演的意思,“什么事?” 江白岐轻轻叹了口气,半真半假的道,“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高烧不退,跑了许多家医院都没有好转,最后才知道,是撞邪了。” “或许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总会想方设法保护自己,我也不例外,所以才产生了另一种人格,每当遇到危险,他就会出来保护我。” 江白岐垂下眼睫,又是懊恼又是悔恨,“其实我一直过意不去,让他一人承受所有痛苦,可是我没有办法……谢澜,你可以理解我吗?” 他说到最后,甚至有些无与伦次,“我……我真是一个失败的人……我最不想骗的人是你,可最后还是骗了你……因为我害怕被当成怪物,害怕你疏远我,对不起。” 他眼眶积蓄着泪水,眼睛一眨就滑了下来,连哭泣都好看得不成样子。 。2 143 双生(10) 笔仙 谢澜不置可否, 蹙眉递给他一张纸巾,“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肤浅、是非不分的人吗?” 谎言重复太多次, 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江白岐怔怔看着他,睫毛挂着泪珠, 却是露出一抹浅笑, “当然不是。” 谢澜点点头, 在他刚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问,“他叫什么名字?” 江白岐笑容微僵, 视线下移, 看到对方手机屏幕上,最新搜索页面赫然显示着双重人格的基本特征:各自独立, 拥有自己的记忆、行为、偏好。 被发现了,谢澜也不尴尬, 坦然道,“你别误会, 我只是觉得, 既然我跟你是朋友,至少也应该对他有所了解。” 江白岐面上不显,内心却一阵抓狂。 那东西几乎从他生下来的那刻起就像影子一样跟在身边,叫什么他怎么会知道,就连血玉来历都是懂事后父亲说与他听的。 父亲告诉他,因为八字轻,日夜高烧不退,整个京城最权威的专家连夜组织会诊,始终找不到原因。好在有一青袍道士路过此地, 提供了这么个办法。 江家人最初还不相信,谁知戴上血玉后,不到两小时烧就退了下来。从那以后,每当遇险,都会有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现身帮忙,相应的,他也会失去一段记忆。 小时候江白岐十分害怕,以为自己得了怪病,后来父亲解释说,是玉里关着的东西顶替了他的位置,并教给他一套青袍道士留下的口诀,以备不时之需。 江白岐收敛心神,语调是恰到好处的低落,“其实……我们俩的关系一点都不好,他不愿意告诉我他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谢澜目露歉然,“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件事的。” 江白岐轻轻擦拭眼尾,“没关系,我知道你关心我才这么问的……而且你也给我提了个醒,也许我不该太过依赖他,该学会自己面对了。” 一场小矛盾就这样消匿于无形,两人相处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只是谢澜心中仍保留着一丝怀疑。 月底的时候,校园内又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有学生说在美术室看到了鬼影。 流言以火箭般的速度传播开来,一日间门超过半数的学生都知道了,闹得人心惶惶,有那胆大的,拉帮结派进入美术室探险,试图抓取一手消息。 谢澜查晚自习的时候,听见后排两个女生小声议论着这件事,见有人来迅速闭紧嘴巴,装作认真学习的样子,可以说非常谨慎了。 九点整,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纷纷抱起书本离开,两名女生挤在人堆里,刚慢吞吞挪了两步就被拦下了。 两人手挽着手,眼里的警惕在看清来人相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俊男靓女站在一起,引得往来学生频频侧目,不大不小的起哄声绵绵不绝。 江白岐的教室就在楼上,下楼时正好碰上隔壁班的叶语檬,刚聊两句,注意到远处那场骚动一齐停了下来。 叶语檬踮起脚尖,略带八卦的调侃,“咦,那不是谢学弟吗,有情况啊这是。” 说完含羞带怯地瞥了江白岐一眼,后者紧皱着眉,无声盯了片刻,竟拨开人群往那处走。 “哎?”短暂诧异后,叶语檬一跺脚,跟着跑了过去。 “谢澜”,江白岐目光在三人间门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青年漂亮的眉眼上,“待会儿还有事吗,要不要一起回寝室?” 他看着谢澜,叶语檬的注意却在他身上,总觉得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像是生气了。 可是,跟异性说几句话而已,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好”,谢澜朝她二人晃了下手机,笑起来更是让人脸红心跳,“先走了,回头再联系。” 直到身影消失,两名女生还捂着滚烫的脸颊,迟迟难以回神。 走在昏暗的小路上,江白岐眼神彻底阴沉下来,暗藏的占有欲令人心惊,“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类型,一次撩俩,也太不厚道了吧。” 谢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碍于其他人在场不愿多言,含含糊糊的道,“回去再跟你说。” 叶语檬夹在两人中间门,莫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心里已经后悔好奇跟来了,好不容易到了岔路口,赶紧道别,“部长,谢学弟,我先回去了。” 出了艺术楼闹鬼的事,谢澜不太放心让女生一个人摸黑回去,反正也不远,绕条路就是,“没事儿,我俩顺路送你吧,行吗学长?” 江白岐得体地对他微笑,“好啊。” 完了,好像比刚刚更窒息了。这是第一次,叶语檬完全感受不到和两帅哥同行的喜悦,只想赶紧分开。 谢澜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见江白岐阴着脸,随口问,“怎么了,谁又惹着你了?” “没什么,倒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谢澜仿佛天生与暧昧绝缘,压根感觉不到气氛有异,提及正事表情逐渐严肃,“查晚自习的时候,我发现她们俩可能是美术室闹鬼的知情人,打算加好友问情况。” 江白岐狐疑皱眉,“只是这样?” 谢澜失笑,“就着这样。学长想到哪儿去了,难道我们大学的学习部也抓早恋吗?” 江白岐眼神飘忽,很快镇定下来,“你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大一是打基础的时候,不应该把精力浪费在恋爱上,而且……你一次要了两个人的联系方式,委实有些奇怪。” 谢澜没有多想,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低头摆弄手机,向两个女生套话。 卸下防备的两人,很快告诉谢澜,就在发现鬼影的前一天,他们五人因为无聊,在美术室玩了招笔仙的游戏。 因为害怕,许多细节都记不清了,只知道最先提出这项活动的男生问了姻缘。 江白岐放下心来,在一旁围观谢澜聊天,半晌后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谢澜:“后天傍晚。” 这周六没课,空余时间门多。 江白岐:“我跟你一起。” 谢澜:“好,到时候你跟在我后面,不要乱走。” “美术室闹出这么大动静,很可能已经封了,我有朋友在艺术系,可以带我们进去……”话说到一半,江白岐才反应过来,“嗯?你答应了?” 谢澜笑眯眯看着他,“是啊,带你一起总比偷偷跟在后面安全。” 江白岐轻轻哼了一声,“数你最了解我。”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深知对方有试探的意思,于是补充道,“对了,前两天我跟你说的事……还记得吧?” “其实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想试着不那么依赖他。”言外之意,他不打算把‘另一人格’放出来了。 谢澜笑容不变,依旧答应下来。 两人各怀鬼胎,只是谁都没有戳破对方的小心思。 一日后,三拨人在艺术楼一楼走廊内齐齐聚首,他们分别是:谢澜、江白岐和他的朋友蒋思思;受校方委托、伪装成工作人员的张许两位道长,以及另一名自称姓李的男人;还有三个举着手机支架,翻窗进来作死的学生。 不多不少恰好九个人,面对面互相大眼瞪小眼。 原本还算宽敞的走廊,霎时间门变得拥堵不堪。 张许二人率先打了声招呼,“谢小友,又见面了。” 李道长上上下下打量了谢澜一眼,嗤道,“这就是你们说的有天赋的道士?一个大一的学生?” 谢澜还没说话,旁边三个追寻刺激的学生先憋不住了,“你们是什么人,公共场合宣传封建迷信思想,举报了啊。” 几句话的功夫,外面的天突然黑了下来,采光良好的窗户透不进一丝光亮。 探险三人组里,领头的男生留着平头,手机壳是一只黄色的皮卡丘,见状嘀嘀咕咕的说,“什么鬼,这个点太阳还没落山吧?” 知道内情的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张道长得到的消息更多一些,暂时担任起解说员的角色, “谢小友应该知道,现在不少学校、商场都免不了建在坟场上,以大量人气压制遗留的死气跟怨气,来前我们特意查过资料,艺术楼的选址,恰好在五百年前的菜市口,也就是处决犯人的地方。” “原本没什么大事,但也许有的学生时运低,又参与了那种游戏,一来二去,真把某些埋在地里的东西招出来了。” 墙上的灯打不开,照明工具便只剩下手机。探险三人组仍处在状况外,听了这番话腿肚子有些打哆嗦。 他们表现得再胆大,骨子里也是信奉唯物主义的好青年,哪受得了这种冲击,吓得大喊大叫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江部长,你不会也信这些东西吧?” 就在谢澜考虑把这三个碍手碍脚的拖油瓶关进贴有驱魔符的屋子里时,其中一人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有鬼!真的有鬼!” 因为说了太久的话,支架上的手机自动黑屏了,然而就在刚刚,它突然亮了起来,莹白的光在黑暗中就像海中灯塔一样显眼。 频繁亮起的屏幕上赫然写着一行小字:面部解锁失败,点击重试。 144 双生(11) 瓮中捉鳖(加小标题、捉…… 趁谢澜注意被大呼小叫三人组吸引时, 江白岐不着痕迹捂住胸口,掌心包裹的血玉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 那光芒有扩大的趋势,江白岐不慌不忙默念出一段咒语, 它就像戳破的肥皂泡,啵地消散了, 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充满阴气的环境对他这种体质的人来说影响极大, 但他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面色苍白地站在谢澜身侧。 李道长性格火爆,见状斥道,“瞎喊什么!” 许道长一把抓回慌张躲避的学生,拍出符咒叮嘱道,“凝神静气,跟在我们身后,不会有事的。” 传统修士认为,双肩和头顶各有一把火, 代表人的生机和阳气, 收到惊吓时会减弱或熄灭, 导致阴气缠身。换句话说, 一身正气无惧色的人,可大大降低撞邪几率。 整栋艺术楼的温度一点点降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 平头男用手在鼻前扇了扇, 语带嫌弃, “什么东西这么臭。” 谢澜目光后移,见他身后飘着一团模糊黑雾,雾气一左一右探出两条青黑的胳膊,抱着自己的脑袋放在平头男肩上晃来晃去。那张脸青紫肿胀, 瞪着一双鱼泡眼,嘴角淌着涎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探险三人组莫名打了个寒噤,肩头阳火将灭未灭,颤颤巍巍的样子犹如风中落叶,“你们听……哪里来的水声?” 身前手机屏还在不停地亮起熄灭,重复着同一句话:面部解锁失败,点击重试。 察觉到谢澜的视线,那对眼珠转过来,露出一个挑衅而不怀好意的笑。 谢澜抬手,像拂去一粒灰尘那样拍了拍平头男的肩,黑雾被金光炙烤,发出刺耳的嚎叫,不甘地消散了。 平头男捂住肩膀,下意识提高音量壮胆,“你干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被那长得格外好看的青年打过后,酸痛泛凉的地方突然轻快许多,心悸感也消失了。 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没有什么好处,谢澜也不挑破,只说:“你衣服上蹭了灰。” 平头男神情惊疑不定,理智上不肯相信,可离对方越近,安全感就越强,甚至产生了一种雏鸟般的依赖心理,简直太奇怪了。 背着黑挎包的男生和平头男关系最好,借着手电筒的光,发现好友肩上似乎有一只黑手印。 正要提醒,却见那漂亮青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到嘴边的话不知怎么就咽了回去。 等反应过来,对方早就移开视线,跟张许二人提议,“先去出事的教室看看。” 李道长也是这么打算的,但想说的话被抢白了让他非常不爽,站在原地反唇相讥,“冒冒失失,不成体统。” 谢澜报以礼节性的微笑,让人看不出真实情绪,“我资历浅,还请前辈带路。” 李道长抬高下巴,手持紫虚铃,从鼻腔内发出一声冷哼,“小子,你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谢澜只当没听见,转头看向江白岐,“还好吗?” 亲身经历这种科学难以解释的事件,才知道有多恐怖,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喜欢它们。 所以,血玉里关着的东西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只有怪物才能在遍布阴气的环境里游刃有余。 江白岐笑容有些勉强,眼神却是坚定的,带着狠劲儿,“没事,我可以。” 谢澜定定与他对视两秒,像是在判断真假,“好,跟紧我。” 江白岐点点头,看清走廊最新的变化时险些飚出脏话。 蒋思思没那么多思想包袱,字正腔圆地骂了出来,“卧槽!” 教学楼里通常挂有伟人画像,旁边写有名言警句,用以增添学术氛围,激励学生奋发图强。 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但只要稍作观察就能发现,一双双墨黑的眼睛如同漩涡,直勾勾盯着闯入的人类,并随他们前行的方向移动。 探险三人组也是奇葩,许是被两拨人夹在中间找回了安全感,竟大着胆子打开相机的录制功能,然后看到了最骇人的一幕。 透过屏幕,一排排相框框柱的人物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嘴角夸张咧至耳根,嗤嗤笑着,脖子以下长出粗大的手,用力拍打脆弱的防尘玻璃。 金属框噼里啪啦地撞在墙壁上,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敲击声听得人心慌不已。 人的承受能力终有极限,更何况是江白岐这样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他紧抓住谢澜袖子不放,声线细微颤抖,“谢澜……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些东西?” 谢澜摇头,“你可以把它们当做踏入特殊气场后产生的幻觉,幻觉不会主动攻击人,也无法自主消失,除非找到幕后主使。” 他看得更清楚些,墙壁和地砖上游走着无数黑影,铺天盖地地将他们包裹其中,操控它们的鬼物却躲了起来,伺机而动。 只有把它揪出来,才能从根源解决。 许道长赞同道,“没错,谢小友有头绪了吗?” “暂时没有……” 李道长不甘被忽视,逐渐回过味来。他李惟风怎么说也是道协认证的一代大师,如今被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当探路石使唤,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于是谢澜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本事不够,就该在安全的地方待着,少给别人添乱。” 张许二人也是第一次跟他合作,尴尬得脸都红了,在中间打起了圆场,“事无绝对嘛……谢小友请接着说。” 谢澜似笑非笑道,“同样的话我也送给这位……道长”,因为不记得名字,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对李惟风这样在意浮名的人来说,要多气人有多气人,“千万小心,您的一世威名,不要堕在小小的美术室里。” “你!” 话音未落,前方猛然传来玻璃的碎裂声,一只黑黢黢的脑袋蛇一般拉长,嗖地探了过来。 李道长躲闪不及,差点被勒住脖子,一张脸黑如锅底,心中只剩下两个念头: 不长眼的东西,连爷爷我都敢偷袭! 好小子,有危险居然不提醒前辈! “叮铃。”他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左手摇铃右手掐诀,轻盈的铃声打散黑雾,不等众人松口气,又快速凝聚成一颗新的头颅。 李道长有心报复谢澜,在一串惊叫声里故意把黑雾引了过来,幻想着对方痛哭流涕、恳求自己搭救的场面,内心一阵舒爽。 然而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谢澜徒手抓住了那颗脑袋,轻轻一捏,它就像气球一样爆裂开来,逸散的黑雾逃窜进墙壁里,嘶嘶吼叫着,不敢上前。 李道长:??? 他将灵气汇聚于双眼,在这年轻人身上看到了浩瀚、澎湃、宛若亿万星辰的光芒,几乎晃瞎眼睛。 别人修炼几百年,也不见得有他这样震撼的效果。 当真担得起天资出众四个大字。 谢澜分得清轻重缓急,淡淡睨了李道长一眼,对许张二人说,“不知两位有没有发现,这些黑雾正有意无意把我们往某个地方赶。” 他抬手一指,正对上斜前方的铭牌:2401,也就是最初发现鬼影的美术室。 黑洞洞敞开的大门像噬人的野兽,而他们明知是险境,也要踏进去。 最后一个人迈进房间的那刻,头顶的白炽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下一秒竟然自己打开了。 美术室里散落着不少画具,空气中残留着少许颜料的味道,画板上盖着白布,拉下来后发现各种颜色的笔墨早已混成一团,形成一种糟糕的黑色。 谢澜拾起一根素描笔,忽然有了主意,“我知道怎么找到它了。” 只要再玩一次笔仙。 145 双生(12) 以一个优美、孱弱无力的…… “疯子!你想害死我们吗!”探险三人组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瘦高男吼道。 “江部长, 你跟他是一起的吧,还不快管管!”他可是听说了,第一个撞鬼的男生至今高烧未退,已经进了重症监护室。 所有的一切都说明, 那东西根本沾不得! 江白岐皱着眉, 眼底滑过厌恶,没分给他半个眼神, “我同意, 与其被牵着鼻子走,不如主动出击。” 平头男不由陷入深思,早就听说江白岐跟谢澜的关系好, 原来竟到了交付性命的程度吗?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交好的一方除了长得好了点, 成绩优秀了点, 也看不出特别的地方, 神神秘秘的样子反而更像个神棍。 他有的江白岐都有,他没有的、譬如家世,江白岐也有,想要什么样的朋友找不到,完全没必要为了讨好一个小地方出来的人涉险。 难不成……是为了这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许道长也在犹豫,倒不是不相信谢澜, 只是出于谨慎才有此一问,“谢小友, 这么做是否有失稳妥?” 谢澜温和一笑,“道长放心,晚辈不会拿命开玩笑,召唤笔仙前, 我们可以先在教室里摆一个诛邪驱煞阵。” 许道长眼前一亮,丝毫不怀疑话里的真实度,“想不到谢小友年纪轻轻,在阵法一道也有如此造诣,真是我辈之幸啊。” 李道长于震惊中回神,不服输似的嘀咕道,“马屁精。” 几个岁数比人家大了一倍有余的大师,围着一个小年轻奉承,简直掉价。 张道长是个护短的性子,哪容得下别人阴阳怪气地对妻子说话,退一万步讲,他们跟李惟风是平等的同事关系,就算做错事也轮不到他来教育, “李道长此言差矣,我道门中人讲究随心而为,太过压抑反而不好。” 你明说我媳妇喜欢阿谀奉承,我就暗损你两面三刀、做人不诚恳。 三位道长真诚不做作,修真里描写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情节全都没有发生,双方直来直往,差点打起来。 想起家中不靠谱的老头,谢澜嘴角一抽,轻咳两声提醒,“此阵凭晚辈一人恐无法完成,还需几位协助。” 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解决笔仙的办法,他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诛邪驱煞阵,大概又是从垫桌脚的书里看到的吧。 瘦高男仍处在状况外,见三名中年男女从包里掏出毛笔朱砂等物品,唯物主义世界观摇摇欲坠,“符纸,阵法……你们要干什么?!” 那表情,只差把江湖骗子四字焊在脸上了。 可惜没人理他,就连曾觊觎厚望的江白岐也肃容竖起一根食指,“嘘——安静点。” 诛邪驱煞阵既然是谢澜提出来的,自然应该由他来画,也只能由他来画,因为其他几人只听过名字,细节如何却无从知晓。 李道长见那小年轻拾起一张报废的画纸,寥寥数笔,一个简单易懂的平面图便跃然纸上。等他按阴阳五行,以朱笔在阵眼处绘制繁复图案时,神情已从震撼转为麻木。 一个野路子出来的大学生,平白无故懂这么多做什么,还给不给他们正统术士留活路了? 愣神的功夫,张许二人各自找到阵位,撩起衣摆席地而坐。 这一坐才发现,谢澜在大阵之上,又添一隐匿气息的小阵,内里自成一方世界。 阵外的人更是觉出一种微妙的变化,这种感觉就像山间晨雾乍起,他们明知同行人就在身侧,却找不准位置,不一会儿连感知也削弱了,下意识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平头男抓了抓头发,面色古怪,“是不是少人了?” 谢澜笑而不语,“三位道长外出办事,让我们在屋里等着。” 徘徊在外的黑色雾气没有脑子,闻言立刻兴奋起来,泥鳅似的紧贴墙壁滑了出去,为主人通风报信。 是这样吗?平头男眼神茫然,又听他说,“等人这么无聊,不如我们来玩游戏吧。” 说罢晃了晃手里皱巴巴的白纸跟素描笔。 笔仙至少要凑够两个人才能玩。江白岐眼睫低垂,避开谢澜的视线。 有句话叫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经历过,是不会理解这种感觉的。他全部精力都用在维持体面上,明知该上前,可脚下像生了根,一步也迈不出去。 蒋思思哪还不懂他的心思,当即站了出来,话说得漂亮,“笔仙?我还没玩儿过,不如学弟教教我?” 大兄弟,这可不兴学啊! 探险三人组心中呐喊,实际却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连最激进的瘦高男都没吭声。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能解决最好,失败了第一个遭殃的也不是他们。毕竟江家少爷都同意了,哪有几个小喽啰说话的份。 谢澜和蒋思思两手交握,中间夹着那支素描笔,齐声念道,“笔仙笔仙,我是你的今生,你是我的前世。” 语毕,室内阴风骤起,头顶白炽灯疯狂闪烁,摇摆不定的样子宛如海面上突遇狂风骤雨的一粒孤舟。 江白岐唇瓣微动,亲眼目睹异相后又咽了回去,脊背几乎被冷汗打湿。 温度越来越低,被阴风卷起的窗帘、飞舞的纸张、闪烁的吊灯……任何一片阴影下都可能藏匿着鬼物。 谢澜身处漩涡中心,感知最为清晰,甚至听到了掩盖在嘈杂声响下的脚步声。 更确切的说,那是一种类似于打篮球的咚咚声。 尽管害怕,但走到这一步,早就没了回头路。蒋思思接收到谢澜的信号,念出最后一句词,“若想与我续缘,请在纸上写下你的名字。” 来了。 谢澜看到四面八方的雾气涌来,慢慢凝实,化作一身着官袍的大肚男人,脖颈与四肢的连接处均有裂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古时的车裂之刑。 男人分出一条手臂,猫戏老鼠般操纵素描笔急速转动,闹得人心惶惶后,才写下一行鬼画符般的文字:严以川。 蒋思思动了动磨得生疼的掌心,实打实松了口气,笔仙答应续缘,按规矩就能问它问题了。 当然,这提问也有颇多忌讳,最广为流传的便是不能涉及死因。 按计划,该谢澜开口了。 他单手执笔,朗声道,“笔仙笔仙,你是怎么死的?” 江白岐猛然抬头,只见青年满目好奇,大有不见答案不撒手的意思。 身后的窗户毫无预兆地爆裂开来,惊起一室尖叫,瘦高男彻底破防了,惊慌失措地往反方向跑,“你疯了!救命啊啊啊!!” 即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鬼物滔天的怒气。 经走廊一遭,它自然知道这该死的人类有金光护体,碰不得杀不得,难道他不会捉其他人泄气吗? 夹在两人手间的素描笔凭空断裂,白纸上多出一行黑里透红的血字:若要知晓,不如亲身体会一番。 可谓恶意满满。 笔仙打得一手好算盘,一边隔空操控血字,一边化指成爪,朝距离最近的人袭了过去, 看那病歪歪的样子,想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夺来肉身…… 江白岐意识昏昏沉沉,只感觉一阵冰冷刺骨的阴风掠至近前,触碰到什么,轰然消散了。 笔仙缩回手,恼怒更甚,不断制造噪音的探险三人组顿时成了活靶子,把它引了过去。 平头男心中绝望不已,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来这种鬼地方了。 眼见它快要得逞,谢澜不紧不慢在阵眼站定,朗声道,“诸位,启阵。” 灵气化为具象,如江白岐这般不懂术法的人也能看到,一张金色大网腾空而起,裹住什么东西后不断缩小。 金网韧性极佳,无论内部如何挣扎撕扯,都没有破裂的迹象。 五分钟后,异状停歇,蒋思思方觉胸腔憋闷不已,原来是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结、结束了吗?” “嗯”,谢澜淡淡应声。 “可外面怎么还黑黢黢的?” 谢澜皱眉,嫌弃踢了肆意怒骂的男人一脚,“让我们出去。” 再度沦为阶下囚,男人敢怒不敢言,灵气织成的锁于他而言,不亚于被烈火炙烤。 心念一动,收回了拦路结界。 谢澜暂时放过了他,“现在是晚上,天当然是黑的。” 蒋思思语竭,一点都不想知道对方那一脚踢在了什么东西上。 很难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一秒钟前,耳边是极致的静,可当他问出问题的时候,夏末的风一点点吹了进来,远处隐约传来一点蝉鸣。 平时稍显聒噪的声音,当下却有如天籁。 把扫尾的事交给几名道长,谢澜便打算离开了。 只是他看着满脸恍惚的探险三人组,心有余悸的蒋思思,以及面如金纸的江白岐,到底多问了一句,“两位道长,让圈外人记得今天的事……是不是不太好?” 许道长恍然大悟,摆摆手道,“谢小友不必担心,事后我们会以咨询师的名义,对学生进行心理疏导,帮助他们回归正常生活。” 探险三人组:“……” 拜托,记忆消除就记忆消除,能不能避讳一下他们? 江白岐机械地跟着谢澜向外走,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他也是能忍,明明因为体质原因,就算有福禄护身,也难以抵消阴气的影响,硬是撑到只剩谢澜和蒋思思的时候,才放任意识陷入黑暗。 以一个优美、孱弱无力的姿态往谢澜那边倒了过去。 谢澜:……? 146 双生(13) 年少时偷学大人喝酒,醉…… 一个活生生的人冷不丁朝自己倒了过来, 月光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容,脸颊微红,安静的样子像极了童话中的睡美人。 啊不, 睡美男。 此时摆在面前的有三个选项:一, 躲开他;一, 抱住他;三把他背回宿舍。 然而谢澜哪个都没选,一把将人架住, 见蒋思思还愣着, 蹙眉道, “麻烦搭把手, 扶他去医务室。” 一个成年男性,即便骨肉匀称,份量也轻不到哪去。 蒋思思跟江白岐做了几年朋友, 不说十分了解,四五分还是有的。 来之前,他隐约觉得江白岐和谢澜之间有点问题,心中浮现一个不妙的猜想。 如今, 猜想尽数化为现实。 他看懂了江白岐依赖的样子,充满占有欲的眼神,完全超出了朋友的界限。 只是另一人好像还没开窍…… 蒋思思下意识馋住江白岐, 迟疑出声, “不回宿舍吗?” 这好像不是回寝室的路。 谢澜深深看了有一眼, 心想江白岐这朋友怕不是个傻子, “他好像在发烧, 光吃药恐怕压不下去。” 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蒋思思反应过来, 尴尬得要命,后半程一直没说话。 医务室的值班医生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正要锁门下班,被学生耽误了也不见抱怨,拢了拢披肩长发,笑容殷切热络,“同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年前蒋思思来过两次,却对她毫无印象,难免多留意几分。 他正是心思敏感的时候,出于谨慎,又或许是第六感,他并未马上进去,“老师,您是新来的吗?” “是啊”,女人笑得更加灿烂,站在门边招手,“快进来呀。” 蒋思思视线下移,顺着她雪白的贝齿,白大褂下丝袜包裹的长腿,黑色高跟鞋,几乎想落荒而逃。 长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吸顶灯尽职尽责地工作,洁白的光落在她身上,脚下却没有影子。 嗡一声,刺骨的凉意从脚底板一路蹿至天灵盖,蒋思思浑身僵硬,紧握住江白岐的一条手臂与女医生对视。 她是什么人?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他不会这么倒霉吧,才出龙潭,又入虎穴? 蒋思思不敢往深处想,嗫嚅着嘴唇,脖子像老旧的机器,一格格转向谢澜在的地方:学弟,我们撞鬼了,救命…… 谢澜无视了他气流似的声音,很自然地接了下去,“怪不得,这么漂亮的姐姐,见过应该有印象才是。” 见色忘义! 蒋思思和‘女医生’同时在心里骂道,只不过一个咬牙切齿,一个得意洋洋。 蒋思思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后眼神愈发惊恐,被动地跟谢澜一同走了进去。 哐当,厚重的防盗门于身后关闭,仿佛死亡的丧钟。 ‘女医生’递给谢澜一根体温表,“快帮他量量,小帅哥脸这么红,一定是发烧了吧。” 在谢澜眼中,女人兽首人身,尖嘴大耳,看样子是只狐狸,递来的不是温度计,而是招四方阴气,引鬼上身的符纸。 “好。” 青年背着身,为避免打草惊蛇,‘女医生’不敢一直盯着,低头假装配药,眼珠滴溜溜往左边瞟,差点变成斜眼。 谢澜指尖稍一用力,幻象解除,伪装成温度计的符纸化作齑粉,悄无声息落在地上。 听说人类试体温必须满五分钟才能拿出来,小素一边读秒,一边顾影自怜,落地镜映出一张楚楚动人的脸。 世道险恶,想她一代族中佼佼者,刚修出人形,就被杀千刀的当奴役使唤,骂不得,打不过,怎一个憋屈了得。 干完这票,应该就自由了吧…… 咦咦咦?她怎么飘起来了? 小素蹬了蹬腿,从镜子里看到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捏住她后颈的青年眼尾微眯,表情危险至极,“谁派你来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素迅速倒戈,把严以川卖了个底掉,“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小女子是被迫的!” 活生生的人变成了动物,蒋思思惊慌失措,“狐、狐狸精!” 白狐狸口吐人言,黑葡萄似的眼里竟能看出不屑与愤怒,“臭男人,你骂谁狐狸精呢!” 她们可是正经狐狸,不干那档子勾引人的事。 蒋思思:“……” 都被抓了,还有必要纠结称呼问题吗? 江白岐低低咳了两声,一张脸烧得通红。谢澜心知耽搁不得,手上力道不由重了几分,“说。” 按小素的说法,她们一族在无名山头修炼了不知多少岁月,只有她一个独苗苗化出人形,遵循旧制下山历练。 结果京城的变化与记忆中大不相同,小素是黑户,在偌大的城市里简直寸步难行。 就这样饿了三天,她发现首都大经常有学生投喂流浪猫狗,她本体漂亮,一身皮毛又滑又软,轻易取得人类喜爱,吃了顿饱饭。 谁知打定主意骗吃骗喝的第一天,就被艺术楼地底压着的东西掳走,成为严以川手下的小喽啰,负责引诱学生进艺术楼探险,向厉鬼提供新鲜血肉、祭品。 半小时前又接到指令,让她想方设法把符纸贴在江白岐身上。 然后就被抓了。 小素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谢澜,“仙长,小女子知错,看在没酿成大祸的份上,饶过我吧。” 她可是特意选了几个命大、福泽深厚的学生进去呢! 狐狸一族天生便有蛊惑人心的能力,苦苦哀求的样子更惹人怜惜。蒋思思明知她是妖怪,一时间也难以狠下心肠。 幻象解除,真正的校医是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阖目趴在办公桌上。 谢澜借喊她的功夫检查了一番,确认是睡着了。 看来这只狐狸没撒谎,她惜命得很,不敢乱伤无辜。 女人给江白岐量了量体温,立即着手打退烧针,“半小时后如果还发热,赶紧联系家长送医院。” 同一个姿势趴久了容易腰酸背痛,女校医揉着后颈,余光瞥见一抹雪白,“这是谁家的博美,不知道学校禁止携带宠物吗?” 谢澜不慌不忙,“老师您看错了,那是我朋友买的抱枕。” 蒋思思提心吊胆地看老师在小素头上撸了一把,撸得狐狸毛都炸起来了,“这年头抱枕做得也太逼真了。” 蒋思思:“……” 得知真相又不能说,真是既刺激,又痛苦。 等待的时间里,谢澜给张许两口子发了条微信,提醒他们着重关注严以川,别让他跑了。 后者刚结束战斗,很快回了过来:多谢提醒,老东西留了后手,不过已经解决了。 片刻后,那边又发来一段语音,内容和严以川的身份有关。 原来对方曾是梁成帝时期举世闻名的大儒,一度官拜宰相,一双儿女也极有出息,嫡女入宫为妃,不出两年便诞下一名皇子。 严以川已过而立,胃口却越来越大,竟起了谋朝篡位的心思,也想搞个皇帝当当。 最后的结果大家也知道了,严氏诛九族,一干嫡系无论男女老少,皆于菜市口处车裂之刑。后来国家动乱,大小势力并存,这段历史便淹没在长河中,只有极少数的史学爱好者才知道。 因为心存不甘,严以川并未死去,而是化身厉鬼霍乱于世,吞噬生魂,直至屠净一村庄后被修行者镇压。 谢澜:【辛苦。】 “怎么样,烧退了吗?” 蒋思思用手背试了试江白岐额头的温度,摇头道,“没有,还是很烫。” 谢澜皱了皱眉,“我叫车,先送医院吧。” 江白岐的状态十分古怪,两种推测都讲不通。 若是阴气入体引发高烧,解决严以川后应当有所缓解,护身符也该生效;若是单纯病了,为何退烧药毫无作用? 还有一点,也是谢澜最怀疑的地方—— 两个人格共用同一个身体,为什么因痛苦而产生的人格不害怕阴气,另一个却沾不得? 蒋思思满目忧虑,一手夹着狐狸,一手往外掏车钥匙,“不用了,我有车,直接过去快一点。” 谢澜正要把人扶起来,手腕忽然被攥住了。 江白岐仿佛没注意到旁边的人,微微睁眼,一错不错地看着谢澜,“不去医院……送我回家。” 他声音很小,谢澜无奈,俯下身来听, “谢澜……求求你,我不想去医院。” 谢澜迟疑道,“学长,现在不是任性时候。” 江白岐是真的在发烧,脑仁突突得疼,偏偏血玉里关着的东西不太安分,找到机会就想出来,真是反了天了。 待他病好…… 攥着谢澜腕骨的力道有些大,江白岐几不可查地晃了晃他的手,神色几近乞求,“我不喜欢医院……” 谢澜微怔,熟悉的话让他有种虚实交错的恍惚感。 他年少时偷学大人喝酒,醉后做过一场梦。 梦里有个看不清相貌的人,每时每刻都喜欢黏着他,仗着他的纵容,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大胆。 他有时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有时又西装革履,变来变去没个定数。 他似乎总是在受伤,生病了也不喜欢去医院,哪怕生气对着他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 已经淡忘的事,此刻却又清晰地回想起来。 梦中人的体型,神态,动作,都跟江白岐十分相似,但这怎么可能……? 蒋思思见谢澜沉默不语,以为他不同意,顿时急了,“谢……学弟,不如就听白岐的吧,病人的心情也很重要。” “而、而且江伯父家也有私人医生,不会耽误病情的。” 蒋思思虽然摸不准好友的意思,但帮他达成心愿总不会出错。 他劝了半天,自己都觉得像旧时候的媒人,不停给两家扯红线说亲,心中五味杂陈。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好”,谢澜回神,看似被说动了,实际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蒋思思跟他一同将人扶上车,生怕他中途走了,连忙道,“学弟,我开车可能顾不上,麻烦你照顾一下。” 谢澜没多想,自然而然地答应了,顺手把狐狸扔进后座。 小素装了半天玩偶,整只狐狸都僵了,蹲在真皮座椅上一个劲抖毛,乌溜溜的眼珠在谢澜跟江白岐之间转来转去,心中啧啧有声。 天呐,活的木头! 她是个爱说话的,两个人类暂时顾不上她,一时间有点得意忘形,“仙长大人,您以前没谈过恋爱吧?” 都这么明显了,还看不出来。 谢澜:? 谢澜居高临下地睨着她,那眼神好像在说:不想活了? 小素反射性一缩脖子,撅着嘴跳远了些,假装自己是一只没有生命的玩具。 呸,狐狐这么可爱,居然凶狐狐,活该没有女朋友! 147 双生(14) 江家 京城豪门圈不少大佬都很看重风水, 江家算是其中的佼佼者,选址、大门朝向、家具的摆设都很有讲究,据说家里还有一尊求来的镇宅神塑。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 蒋思思把车开进江家的时候, 私人医生已经等在那里了。 江父长相儒雅,人过半百依旧保持着匀称的身材, 鬓角几寸斑白丝毫不显老态, 平添气度罢了。 茶几上摆着样式精美的点心与茶水,两人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儿,江父才匆匆下楼, “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 蒋思思跟着客气了两句,结束寒暄后关切道,“白岐好点了吗?退烧药不太管用, 本该去医院的,但他闹着回家, 正好我们顺路, 就帮着送回来了。” “多亏有你们”, 江父叹息着摇头, 表情却是慈爱的, “这孩子打小让我惯坏了, 比较任性……对了,还没来得及问, 这位是?” 谢澜略一勾唇,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叔叔你好,我是江白岐的室友, 谢澜。” 江父看了他好几眼,才笑着感慨,“好俊的年轻人,白岐在家的时候经常夸你,我们都很好奇,今天可算见到了。” 凡是在商场沉浮、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就没有不健谈的,而谢澜聊天时毫不露怯,不卑不亢的样子难免让人高看几分。 蒋思思被当成背景板也不生气,心中啧啧称奇,看这两人聊天的架势,真有点忘年交的意思。 谁能想到,商场上雷厉风行的江总,私下竟如此亲切和蔼呢? “夫人。” 谢澜寻声看去,见一身穿素色牡丹纹旗袍的美妇人从楼上慢慢走了下来,佣人在旁边稳稳搀着她。 江父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很快起身迎了过去,“时候不早了,怎么还没睡?” 江夫人保养的极好,身段玲珑有致,颈上圆润的珍珠项链衬得她雍容又不失温婉,是人群中最惹眼的一类美人。 江白岐的长相有五分随了她。 “白天睡得多了,不困。”刻意放慢的语速也遮掩不了气息不足的事实,“听说家里来了客人,过来看看。” 女佣唰地低下头,不敢与江父对视。 管家很早的时候就吩咐过,夫人身体不好,切勿拿琐事扰她清静。从前那些不懂事的,都被辞退了。 谢澜对豪门八卦不感兴趣,偶尔在学校听见一星半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此时一见江夫人竟全部想了起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江夫人精神不太好,呼吸短促,说话声细弱无力。而江父并未掩盖这点,举手投足间对她很是爱重。 但谢澜却听说,江父共有过三任夫人,只是前两位体弱,不幸去世了,连孩子也没留下,这才有了如今的江夫人,和江白岐。 江夫人温和地跟他们聊了几句,问的问题大差不差,眼角眉梢已然带了疲惫。 江父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时候不早了,睡太晚对你身体不好,明天又该头疼了。” 说罢给佣人使了个眼色。 江夫人喜欢白白净净的孩子,对谢澜歉意一笑,“你看我……年纪一大就不中用了。” “哪儿的话”,谢澜笑眯眯道,“对外说您是我的姐姐,想必他们也是信的。” 江夫人抿唇露出点笑意,主动搭上了佣人的手,“虽说两位都是白岐的朋友,作为一个母亲,还是要感谢你们照顾他。” “家里还有客房,如果不嫌弃的话在这儿住一晚吧。” “是啊”,江父也跟着劝,“这么远,大晚上不要来回跑了。” 身为豪门中一份子,蒋思思察言观色技能是点满了的,很清楚什么是场面话,什么时候该答应,什么时候该拒绝。 没想到被谢澜抢了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学长病没好,我们回去也睡不安心。” 蒋思思:??? 谁跟你是我们啊喂! 就算和江白岐是朋友,哪里到一方生病另一方寝食难安的地步了,朋友前怕还要加个“男”字吧! 当然,他只是在内心咆哮,傻子才会说出来。 整栋别墅大概只有江夫人是真心实意高兴的,欢欢喜喜叫人安排贵客住的地方。 蒋思思深深看了他一眼:行啊学弟,这脸皮有够厚的。 无论如何腹诽,他身体却很诚实,客客气气的说,“那便叨扰了。” 顺手推舟的事儿,试问京城谁不想跟江家攀上关系呢。 谢澜只当没看见他饱含深意的眼神,以及江父一瞬间的不自然。 说来也巧,楼梯上下来一位手提木箱的中年男人,乍一见客厅还有其他客人,着实惊了一惊,犹豫着该不该上前。 谢澜敏锐在他身上嗅到了香灰的味道。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家庭医生,怎么可能接触到香烛之类的物品,甚至留下气味。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效果,必定有较长时间的接触。 江夫人的反应则更加耐人寻味。 她一下子激动起来,推开佣人抓住医生的手,苍白细腻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足见力度之大,“囝囝呢?我的囝囝怎么样了?” 男医生下意识朝这边看了一眼,然后才安抚道,“夫人请放心,少爷已经退烧了。” “喔……退烧就好,退烧就好。” 谢澜看得真切,江夫人根本不像高兴的样子,眼睛空洞麻木,哆嗦着嘴唇,一副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样子。 隔着一段距离都能觉出那股悲切。 谢澜眼睫低垂,掩去眸底的深思。 囝囝和囡囡,都是方言,是至亲之人对小孩子的称呼,有宝贝的意思。 江夫人突然改了称呼,是偶然,还是刺激下的真实反应? 在谢澜看来,江家老宅坐落在京城风水最好的地界,别墅内却气流杂乱,隐有对峙的架势,处处透着古怪,这也是他留下来的原因之一。 江父到底是老油条,出了这么个不大不小的插曲依旧稳如老狗,笑容里多了无奈,“抱歉,让二位见笑了。我家只有白岐一个孩子,从小到大又容易生病,一有风吹草动,我跟夫人就紧张。” 蒋思思连忙表示理解,“没关系,关心则乱嘛,天底下哪家父母不关心孩子呢。” 谢澜点头,全程保持完美微笑。 是啊,谁家父母不关心孩子呢? 江父召来管家,“很晚了,带两位贵客回房休息吧。” 吴管家办事贴心,临睡前送来了一碗燕窝,说是江父的意思,“您和蒋少爷忙了大半晚上,肯定没好好吃饭,这也算我家老爷的一片心意。” 谢澜道谢后,当着他的面三两下喝完了。 关上门转头吐了出来,将痕迹抹地一干二净。 别墅隔音好,如果燕窝里再加点助眠的东西,保管他一觉睡到天亮,一点动静也听不到。 十二点一过,谢澜给自己贴了张屏蔽气息的符咒,从窗户翻了出去。 148 双生(15) 救人不易,澜澜卖艺…… 除开那座巨大花园, 江家老宅大体分为主副两楼,主楼配备了最先进的警报系统,是江父和江夫人住的地方, 佣人们住在后面的楼里, 安保相对松一些。 谢澜定位清晰,他顶多算江湖术士,不是神仙下凡,隐匿符只能屏蔽普通人感知, 躲不过监控。 从头到尾,他都没打算进主楼,真正想找的是扶江夫人下楼的女佣。 一个跟在江家女主人身边的人, 想必能挖出不少东西。 两栋楼间的距离并不远, 谢澜躲开监控,人未至,先听见一阵低低的呜咽, 不久前照顾江夫人的佣人抱膝蜷在地上, 被一个看不清相貌的男人抱进怀里轻声安慰着。 “我不是故意的, 真的不是故意的——” “夫人白天精神好,想去露台吹风,看见有客人来才下楼的。” 主人家发话了,她们这些打工的除了照做还能怎么办。原本很正常的一件事, 她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做,拒绝了除了惹夫人不快外, 没有任何好处。 谁知道就是那么巧,夫人见到家庭医生后发病了。 在她心里,夫人称得上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家境优渥, 夫妻恩爱,少爷也很优秀,优雅一词就是为她而生的。 哪怕听江家工作时间长的老人说夫人患有失心症,也没往心里去,直到今晚。 那时她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昔日温婉的女人满目狰狞,很难想象经历过怎样的磨难,才变成现在的模样。 男人抚摸着她沾染水光的脸颊,声音近乎呢喃,“以后再碰上吃力不讨好的事,借口推给别人就好了,没必要亲力亲为。” 女佣抽了抽鼻子,“那岂不是害了她们。” 男人避而不答,浅浅的叹息声里,两张脸越靠越近,“可我只盼你安好,除此之外,什么也顾不得了……” 女佣哭哭笑笑,很快和他吻作一团。 谢澜:“……” 五分钟前,任他能掐会算,也想不到会撞见这偶像剧一般的情节。 时间不多,他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移开视线,重重咳嗽两声。 那对鸳鸯受到惊吓,火速分开,男人下意识推了女佣一把,色厉内荏地喊,“谁在那里!” 他找了一圈没发现人,心中既惊且怕,由于担心被同事听到,不敢大张旗鼓地搜人,反倒是女佣满怀忧虑,“老宅不会进贼了吧,要不要告诉管家?” “不行!”男人想都没想地拒绝了,反应过来态度不好,放缓语气循循善诱,“吴管家一来,问我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该怎么解释?” 女佣抿唇,害羞地试探,“不能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他吗?” “江夫人待人宽厚,不会介意这种小事的。” 男人暗骂愚蠢,蓦地生出几分厌烦,耐着性子道,“皎皎,我事业刚有起色,管家也看重我,紧要关头是最不能出纰漏的,你可以理解我吗?” 正常恋爱自然没有问题,可关键就在他是个有老婆的,若是被发现后丢了工作,他上哪再找一分待遇好又轻松的活去? 一通哄骗加卖惨,时姣才打消向众人坦白的念头。 男人不敢多留,再次嘱咐她不要乱说话后,便匆匆离开了。 时姣性子柔顺,往难听里说是没有主见,她隐约觉出这段感情也许没有想象中美好,但不愿深想,典型的鸵鸟心态。 她默默坐了一会儿,才擦干眼泪往住的地方走,不出两步就被人拖进了阴影中。 更恐怖的是,她试图呼救,居然发不出声音! “嘘——,别害怕,也别出声,我只想了解几个问题,很快就放你走。” 光线很暗,但时姣还是把谢澜认了出来。 他长得好,又是少爷的朋友,名牌大学生,这样的人出现在江家,很难不去关注。 时姣配合地点头,发现能说话后立即戒备起来,像只炸毛的动物,“你也是道士?” 否则怎么解释禁言的事。 “也?” 谢澜是偏冷感的长相,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极具压迫感,时姣感觉自己像是一枚可肆意操控的棋子,又像是被扼住命运后颈的猫咪,升不起一点反抗的念头, “这么说你应该对我们这类人很熟悉了,你见过,或者至少听说过他们。” “不!”时姣迅速否认,“我、我只负责照顾夫人生活起居,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谢澜不紧不慢朝她晃了晃手机,“刚刚我可是都看见了,约定好的事,你也不想失信吧?” “你!” 可怜谢澜一个五好青年,只能在一个疑似被渣男骗了的姑娘面前扮演反派,简直要多可恶有多可恶。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如果他不采取威胁,以这姑娘对男朋友死心塌地的程度,他前脚一走,她后脚保准说漏嘴。 谢澜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十分欠揍,“你也看到了,我跟学长是朋友,跟一个非亲非故的佣人比,我说的话应该更可信吧?” 时姣愤愤看着他,“身为客人,大半夜不睡觉偷偷跑来这里,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信不信我告诉夫人!” 谢澜视线下移,盯着她不小心落在制服外的玉坠瞧,那玉细腻通透,就算外行来了也能看出它绝非凡品。 当然,玉石无价,江家给佣人开的工资再高,也不代表她能买得起。 时姣慌张的表情也从侧面印证了这点。 无论贫富,做这行不薅一把主人家羊毛几乎不可能,若是有心术不正的在一旁怂恿,仗着江夫人宽厚,手只会伸得更长。 接连被抓住两根小辫子,时姣又要哭了,这次是被气的,“你想问什么?我警告你……如果我今晚没回去,管家肯定会发现,到时候你也逃不了!” “放心,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谢澜露出标准的反派微笑,“来江家几年了?” 时姣:“不到五年。” 谢澜:“在江家的这段时间里,什么事最让你感到奇怪?” 时姣摇头:“没有。” 谢澜信她有鬼,打开手机调出一张照片,“好好想。” 俗话说压力就是动力,时姣咬住嘴唇,过往的点点滴滴逐渐浮现于脑海,一来二去还真发现不少被忽略的细节, “老爷书房不让任何人进……算吗?” 谢澜:“算,继续。” “夫人其实很迷信,她房里供奉着一尊观音像,就算病了下不来床,每日也要虔诚地拜上三拜。” “我刚来江家的时候有一好姐妹,后来因为偷拿夫人的宝石项链被辞退了……可我总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被陷害的。” 谢澜:“今晚的家庭医生跟你们住在一起吗?” 时姣一怔,“我不知道,应该是老爷从外面请来的吧,吴管家交代过,夫人身体不好,少爷病了我们都不敢告诉她的。” 谢澜有些无语,“你不觉得奇怪吗?” 一个母亲,就算身体再差,也该有知道孩子健康状况的权利,合起伙来瞒着她,就是真的为她好吗? 只看她茫然的神色,谢澜也能猜出答案,转问道,“在你印象里,江家发生过灵异事件吗?” 时姣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骗子,“你跟少爷是朋友,难道不知道他小时候经常生病,直到老爷请回镇宅神塑后才转好的吗?” 谢澜目露警告,“你见过江白岐生病吗?” “没有。” 谢澜:“在你眼里,江白岐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要说形容词。” 时姣撇撇嘴,怒了,“那你还让我说什么!” 谢澜换了个问法,“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见过他不符合印象的那面,就像换了一个人。” 时姣仍是摇头。 谢澜:“好,我知道了。” 谢澜临走前不忘举着手机威胁,“今晚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你的‘男朋友’。” 至于他为什么看出男人有问题却不揭穿,一来没有证据,说了时姣也不会信,搞不好还会反咬一口;二来立场相对,不如查清后让她信任的人转述。 谢澜回到客房,立刻给张道长发了条微信:加入道协有什么要求吗? 张道长居然还没睡,秒回道:【那是别人,你要来,我跟韵书都能帮你引荐。】 张道长:【谢道友愿牺牲时间为百姓排忧解难,真是我辈之幸啊![为你点赞]】 道协全称国家道士协会,受中央管辖,凡解决不了的疑难灵异案件均可交予此部门,虽不被普通人知晓,却是维护社会和谐稳定、惩恶扬善的中坚力量。 当然,凡事有利就有弊,除享受福利外,对道士的制约性也大。比如道协挂名后全年无休,必须受国家统一差遣调配,出接任务。 完成后奖金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积分攒到一定程度,可兑换法器之类的物品,吸引了不少单打独斗的道士加入。 反正他们没有背景,努努力就能得来的资源,何乐而不为? 但对师出名门的人来说就比较鸡肋了,他们有传承,有声望,随便做场法事酬金是出任务的几倍,何必来受这个苦。 谢澜:【……】大可不必戴高帽。 谢澜:【其实我也有私心。】 谢澜:【听说道协有一宝器,可承载人的灵魂?】 张道长:【嘶——谢小友好志向!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跟我媳妇的积分加起来,再干两辈子就能换一枚绛珠了!】 张道长:【别灰心,世上宝物千千万,不行咱就换哈。】 谢澜:【……多谢告知。】 宝器固然难得,可明知无辜灵魂被囚二十栽却无动于衷,实在不是他的性格。 149 双生(16) 集体失眠 这一晚, 江家上下所有人都没睡好。 书房里,高大沉重的博古架缓缓闭合,江父从密室中走出, 眉目舒展,细看下竟有意气风发之感。 吴管家适时奉上一杯参茶, 真心实意地恭喜道,“老爷肩负家族的兴衰荣辱几十年, 总算能松口气啦。” 江父瞥他一眼, 并未否认, 感慨道, “是啊。不过还没到真正放松的时候,我儿那同学,看着是个冷清性子。” 管家笑说,“我倒觉得是个外冷内热的,不然今晚何必急乎乎送少爷回来。” 顿了顿, 又说,“这样的人呐, 最容易认真了,您就放宽心等着瞧吧。” 江父大为开怀, 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纪大了,总爱回想以前的事。他想起第一任妻子, 结婚时的恩爱,两家父母, 甚至连他自己都盼着诞下爱的结晶, 可一年两年,始终没有好消息传来。 最后还是一位跟当时谢家主有旧的道士透露,天命如此, 强求不来的。京城那些自诩清高的风水先生更是断言,江家到他这代便到头了。 命?越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越要抓在自己手中,天不给,夺来又何妨! 至于道士所说,祖辈行善积德,百年后江氏方可迎来复兴的屁话,他更是没往心里去。 科技再发达,人一生也不过百年,偌大基业岂能说扔就扔?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江父遇见一位‘有真才实学的’高人,历经蹉跎,事情开始迎来转机。 高人说,家族衰落的根本原因是气运到头了,气数有大有小,尽则国破,则人亡,但它不是一成不变的。 若能寻来大气运者,双方因果纠缠到一定程度,便能达到共享。到那时,一切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高人还说,其实因果不拘泥于形式,只有深或浅的区别。夫妻挚爱,父母儿女皆是因果,路见不平事,帮扶弱者亦是因果。 但打个比方,江家好比一块干涸开裂的土地,连接外部水源后,水只会源源不断地流进地里,对‘水’本身来说,得不到一丝好处,甚至因为地大物博,有被吸干的风险。 江父大十分感激,欲奉高人为江氏座上宾,后者却摆手拒绝了,言曰:“你我相遇都是缘分,我乃方外之人,不图名利。” 江父自叹不如,神态愈发恭谨,几乎把他当成再世神仙。 随后,江氏高调进军慈善领域,成立专项基金会,帮助家庭贫困但成绩优异的学生,并要求他们毕业后优先选择江氏旗下企业入职,赢来社会各界无数赞誉。 但江父知道,对久旱的土地来说,这点气运远远不够,因为妻子怀孕八个月的时候,不幸去世了,一尸两命。 外人不知内情,只知江家女主人去世后,现任当家又成了黄金单身汉,削尖脑袋往里钻,他的抑郁,和上任妻子鹣鲽情深的过往,全部变成专一忠诚的佐证,让他成为无数富家小姐的理想型。 江父很忙,他忙着筛选合适的生辰八字,交予高人,忙着未雨绸缪,替未来的江氏续命。 然后他有了第一任妻子,本以为挣脱天命,没想到还是同样的结局。 他不断地寻找,找到了如今的江夫人,也就是江白岐的母亲。 十月怀胎,诞下一对双胞胎,却是体弱早夭的命格,日夜高烧不止。 江父出离地愤怒,世上再没有比给予希望又摧毁更残忍的事,这是命运对他的嘲弄! 它在告诉他,不要挣扎了,除了坦然接受,你没有任何办法。 于是江父再次找上那位高人。高人怜他命苦,敬佩他执着,终于同意出山。 很快,他又面临新的选择:两个孩子只能保一个。 他们虽然发着烧,性格上的不同却已显现出来,一个喜欢哭闹,见有人来“啊啊”喊了出来,伸着胳膊求抱。 另一个相对安静,唯有一双眼睛乌溜溜的转,对即将到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情理之中的,江父选择了不停哭闹的孩子,理由也很简单,他觉得闹腾些是有活力的表现。 自此,□□在商场上无往不利,江白岐身体也一点点好了起来,偶尔冒出一两个心怀不轨的人,也会莫名其妙失败、倒霉,一来一去,这帮人逐渐打消搞事的念头。 江父从纷乱的记忆中回神,问,“夫人和两位贵客都睡下了?” 管家端起空茶盏,“是。” 江父背着手起身,“走吧,年轻人都休息了,咱们这些老骨头更不能熬夜。” 三楼采光最好的房间里,江白岐同样醒着,若此时有那不懂事儿的进来,定要被眼前一幕骇得落荒而逃,大呼有鬼。 他身穿浅色睡衣坐在床边,定定看着一个方向自言自语,“弟弟,说了要永远留在身边保护我,为什么要反悔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感激、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你看,擅自更改没有任何好处啊。” “你学坏了,你学会了欺骗,隐瞒,可又有什么用呢?” “我们血脉相连,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弟弟,你永远别想摆脱我。” 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团虚影蜷在黑匣子里瑟瑟发抖,他埋着头,仿佛正忍受极大痛苦,露出的半张脸却和江白岐一模一样。 不知他是听不清还是无暇顾及,那道声音说了半天,始终不发一言。 江白岐也不生气,渐渐停了下来,面无表情注视着这一幕。此时的他毫无温柔可言,俊脸冷若冰雪,高傲且不可攀折。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觉得无聊,起身拿来手机,点开谢澜头像,想发点感谢的话又作罢了。太晚了,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 他不知道谢澜就住在楼下客房,甚至胆大包天地跑出去逛了一圈。 江白岐刷完朋友圈,因物件忤逆而产生的怒气总算消散,慢悠悠躺下。 该怎么感谢谢澜好呢?只是没等想出个所以然,就睡着了。 老宅的副楼里,今晚幽会的鸳鸯同样彻夜未眠。男人很确定自己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但找不到人也是真的。 短暂心虚过后,他便镇定下来,给时姣发消息:【皎皎,睡了吗?】 经历一遭威胁,时姣哪里睡得着,犹豫着回复:【还没,怎么了?】 隔着屏幕,男人无法分辨情绪,也想不到一个向来为他是从的人,居然学会了说谎,【没什么,刚刚忘了嘱咐你,今晚哭了这么久,得补充水分,拿热毛巾敷敷眼睛才是[揉脑袋]】 时姣咬住嘴唇,愈发觉得是她背叛了他们的感情,把那点不对抛之脑后。 少爷顶好的人,怎么会交那般品性恶劣的朋友!如果不是他,自己何至于痛苦纠结,愧疚难耐,【好……】 男人只当时姣在为提前回去的事闹脾气,撇了撇嘴,愈发觉得她小家子气,【姣姣,你要是有心事,一定要跟我说】 换做以前,时姣肯定感动得眼泪汪汪,一五一十全交代了,现在却只能‘忍辱负重’,【嗯,我知道的】 男人放下心来,又似不经意问,【对了姣姣,今晚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我总觉得莫名出现的咳嗽声很诡异[瑟瑟发抖]】 时姣:【没有……或许是咱们太紧张听错了,又或者是宿舍传过来的?】 【有老爷请来的镇宅神塑在,不可能有脏东西的】 男人一想也是,找不到证据,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待敷衍地发去几句“早睡”、“晚安”之类的话后,跟列表的另一个姑娘聊了起来。 失眠席卷了整片江氏所在的区域,连动物也没幸免。 蒋思思开来的车里,一只疑似抱枕的狐狸突然动了,前爪泄愤般拍在车玻璃上,却没敢用力。 可恶的人类,见色忘义,竟然把狐狸一个人留在车里,简直欺人太甚! 跑,还是不跑,这是个问题。 跑吧,万一被臭道士抓回来,岂不是罪加一等?她顶多算个从犯,还是没成功的那种,为什么要心虚跑路! 继续蹲在这里又无聊透了…… 总之,都是人类的错!啊啊啊气死狐了! 于是第一天谢澜两人礼貌道别后,蒋思思打开车门,正对上一双幽怨的狐狸眼,大大的瞳孔里闪着诡异的光。 他愣了一秒,继而拔足狂奔,大喊道,“啊啊啊学弟救我!!” 差点把保安引来。 面对谢澜,白狐气焰削减不少,可怜巴巴的,“仙长大人,小女子等得好苦。” 所以看在空等一夜的份上,能不能把狐狸放了? 谢澜干脆点头,在白狐狂喜的目光里说,“可以,正好张道长就在附近,顺路带你回道协。” 白狐:!!! 那不是道士窝吗! 白狐吓得毛都炸开了,前爪离地,朝青年拜了三拜,讨好道,“仙长饶命!小女子愿意跟你赎罪!” 开玩笑,一个年轻厉害长得帅的道士,总比一屋子老头强吧。 谢澜不置可否,总归没再赶她走。 谢澜还有事要办,蒋思思跟他实在不算熟,确认安全后,两人便就此分别。 他的邮箱里有一条加密邮件,那是一份来自国家道协的邀请函。 原来就在昨晚,张氏夫妇听闻谢澜有意愿加入后,连夜给组织打了报告,本以为明天才会看到,谁知上面回复速度这么快。 道协的直接领导人急啊,协会青黄不接,正是缺人的时候。 他可是听说了,这位名叫谢澜的小同志虽然自称没有系统学习过,但碰上的几个灵异事件都圆满解决了,是个有天赋的。 更何况张许一人还透露说,他们怀疑这个年轻人是神仙转世,生来百邪不侵,捏厉鬼就跟捏面团似的。 这么个能人主动撞了上来,此时不拉拢,更待何时! 管他以后后不后悔,先拉入伙再说! 当然,他们还了解到谢澜对绛珠情有独钟,领导们连夜开了加急会议,吵了一晚上,终于决定,可以提前预支给他,做顺水人情。 但要求也是有的,黄家村就是一次考验,失败可是要收回的。 150 双生(17) 留着狐狸给 江白岐 打…… 当然, 考验归考验,并不代表上级眼睁睁看着小同志送死。事实上,无论本事大小, 道协的每一位成员都是国家无价之宝,每一次牺牲,都是重大损失。 谢澜受邀前来, 除了签协议领证件,也有讲明情况、认认人的意思。 上午十点,谢澜准时来到写字楼下。从外部看, 道协和其他大型企业没什么两样,一楼大厅装修成办理业务的地方, 但他能觉出楼内存在阵法, 涤荡着清正之气。 奸邪无所遁形, 精神也为之一振。 京城道协的总负责人姓况, 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非常友好地接待了谢澜,“先前张道长跟我们介绍过你,本以为是哪家不出世的老前辈, 没想到这么年轻,真是一表人才啊!” 谢澜谦虚一笑, “会长客气了,我不过是侥幸学了些本事, 做了该做的事而已。” 况会长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如今道协正是缺人用人的时候,你能来,解了燃眉之急不说, 还能为新一代起到带头作用。” 又倒了会儿苦水后,转回正题,“听说谢小友对绛珠感兴趣,方便告知原因吗?” “你别多想,我们只是想了解情况。这珠子是上古大能的法器,流传于世的共有四颗,其中有一半流落在外,握在修真世家手中。” 谢澜面有愧色,倒未隐瞒,“是私事。我想救一个朋友,借用一段时间可以还回来。” 他跟‘江白岐’相处得还算愉快,应该是朋友了吧。 况会长见他神色有异,没有深究,把商议好的说辞搬了出来,“按规矩来说,道协存放的法器类物品只能积分兑换,不得出借或提前预支。” 不等谢澜开口,继续说道,“凡事总有例外嘛,人命关天,自然是越快越好。我跟几个部门的领导一致决定,绛珠可以给,但要完成一项任务,就当是投名状吧!” 谢澜不假思索,“可以。” 况会长失笑,“你都不问问是什么,不怕我们把你卖了?” 谢澜摇头,答地一本正经,“如果连国家都不相信,世上恐怕没有值得信赖的地方了。” 要不说跟年轻人讲话就是愉快,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况会长不吝夸赞,“小伙子,好觉悟。今天特意邀你过来,就是想说说那里的情况。” 黄家村坐落于西南,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神秘悠久的历史古迹每年都吸引大量游客前往,包括专线旅游团,自驾游以及线下组织的驴友活动。 然而就在半年前,当地派出所接到报案称,有人失踪了。 警方立即出警,根据报案人提供的姓名、身高、外貌等特征展开排查,却始终找不到任何线索,这个结伴出行的人就像凭空消失了。 案子也成为一桩悬案。 两月后,又有一名驴友在黄家村所在的位置消失,甚至出外勤的民警也没回来,相关部门这才意识到严重性。 失踪案被火速转交给当地道协,经高层讨论决定,就近派遣两位道长赶去查看情况。 不出所料,传回的报告和卫星图显示,以黄家村为圆心,整片红果镇都笼罩着一层暗灰色死气,最浓郁的地方莫过于一家民宿。 那时候谁都没想到,这是两位道长最后一次联系上级,此后再没收到过他们的消息。 谢澜安静听完,蹙眉道,“按常理推测,短时间内不可能形成这么大的鬼蜮,六个月前肯定还有怪事发生,只是我们不知道。” “另外,如果放任它发展下去,范围还会继续扩大,吞噬周边的普通村镇,要掌握更多细节,必须亲自过去看看才行。” 实际上,谢澜觉得黄家村很可能藏匿着一位鬼王级别的邪物。 但况会长脸色太差,他便没说出口。 况会长欲言又止,沉默许久,苦笑着说,“看来情况比我们内部预测的还要严重,谢小友你……” 他心里这会儿正天人交战,犹豫得很。谢澜今年刚上大一,大好的青春,何必葬送在那种鬼地方,但冥冥中又有道声音告诉他,能解决此事的,非他不可。 谢澜只思考了两秒,就给出了答案,“我去……不过得从长计议,‘不打无准备的仗’。” 况会长激动地脖子都红了,亲自为他蓄满茶水,“好!谢小友,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只要你说,我们一定配合!” 倒也不必…… 谢澜笑容真实不少,“没有那么夸张,清明假期马上就到了,我想先回趟家。” 况会长一怔,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对了……敢问谢小友师从何处?” 谢澜虽是被收养的,但对他来说,爷爷既是亲人,也是教导他的老师,称之为师父,倒也无不可……“家师只是一江湖术士,在村里当赤脚大夫,自称天玄散人。” “天玄散人?”况会长觉得耳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听到过,注意很快回到正事上,“我会安排道协的人和安山区的接头,等你一到,一同前往红果镇,切记不要贸然行事。” 谢澜一一应下,这场秘密会谈才算到达尾声。 时间已至正午,况会长热情邀请他留下吃饭,后者顺势答应下来,两人结伴走了出去。 半路况会长突然想起件被遗忘的事,“听说首都大里有只狐妖?” “对”,谢澜对上他闪闪发亮的眼神,微笑着解释,“我留她有用,就当赎罪了。” 这是一种微妙的天人感应,只占原因的一小部分。之所以留着狐狸,很大程度在于他记得‘江白岐’对毛茸茸的玩具情有独钟,留给他打发时间也不错。 况会长见谢澜陷入思索,便没再开口打扰,哪知他满脑子都是给别人买东西的事。 忙碌又充满奇幻色彩的周末一晃而过,又是新的一周。 江白岐极为郑重地向谢澜道谢,说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语带感慨,“好像认识你之后,我已经说过无数次谢谢,也请过无数次饭了,这次是不是该换点不一样的?” 谢澜矜持表示,“我都可以,你决定就好。” 如果说初识他还对江白岐抱有一丝欣赏,发觉真相后便只剩下淡淡的厌烦,可惜对面的人恍然未觉。 江白岐微微抿唇,眼底暗藏期盼,故作轻松道,“我思来想去,亲手做的饭最能表达诚意。所以……你要不要来我家吃?” 他在学校附近是有房子的,出于各种原因才选择住校罢了。 谢澜跟着笑了一下,只要他愿意,可以轻易蛊惑任何人,“好啊,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江白岐心里高兴,骄矜地半抬起下巴,“当然不会,和你有关的事都不是麻烦。”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把暧昧挑到明面上,说完立刻观察谢澜的表情。 谢澜对此一无所觉,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他若有似无地扫过那根红线,走神的想,血玉这么小,‘江白岐’该以什么样的姿势蜷在里面? 怨念过后,江白岐释怀了,反正他一直都这样不是吗? 他们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拉近距离的机会还有很多,不必急于一时。 江白岐重新打起精神,拿过一个小本本,“有没有忌口或喜欢的菜?” 谢澜‘想了想’说,“吃个饭而已,没那么多讲究,我不挑食,只要不是太重口的就好。” 江白岐不依不饶,追根究底,大有你不肯说我就不走的意思,谢澜无法,随口报出几道菜名。 江白岐仔细记下。 谢澜看在眼里,没什么愧疚的情绪,真要说的话,还是迷惑居多。 为什么同一人前后反差这么大,宁可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展露善意,也不愿多关怀一下保护自己的人。 江白岐刚刚停笔,又听他说,“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江白岐迅速回忆课程、计划,眼神茫然。 这是他精心设计的环节,绝对不可能出错。 谢澜适时提醒,“那晚是蒋学长开车送你回去的。” 江白岐:“……”想不通,好好的二人世界,为什么会变成人行。 没想到这茬,不代表他不把蒋思思当朋友。正因为是朋友,想聚随时都行,不必拘泥于吃饭的形式。 他可以送古董,送手表,可以叫上一帮朋友在高级会所闹腾,无论哪种消遣,都不包括吃他亲手做的饭。 两种含义是不同的。 尽管如此,江白岐很快反应过来,不轻不重瞪了谢澜一眼,看着有些不高兴,“我知道!早就跟他说了。” 谢澜略一挑眉,“我是怕你忘了,惹学长误会就不好了。” 江白岐憋气,破天荒生出拒绝和他交流的念头。 转眼到了约定聚餐的时间。谢澜跟蒋思思来得早,顺路捎了点熟食,假如做的饭不好吃,还有机会补救。 十分钟前,手把手教导江白岐的国家级厨师才刚离开。 这回他倒没请人帮忙,连蔬菜都是自己切的,粗糙,但很有成就感。 笑话,他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学了几天做出大厨手艺才叫奇怪。 此举可谓明智至极。 若发生在真相前,谢澜说不定还有所动容,当下不过无声叹了口气,愈发看不懂他的行为。 谢澜带来的包里,装满了稍后做法用的道具,无论如何,今天他都要把血玉里的人救出来。 器灵生前也是由灵物炼化而成的,有感情、懂喜恶、会思考,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没错,在谢澜眼里,不管‘江白岐’曾经是什么,他就是活生生的人,不能被另一个人随意驱使,奴役。 江白岐利用他的信任隐瞒这一切,却也败在了这份信任上。 151 双生(18) 新生 江白岐端来两份水果捞, 对谢澜露出一点温柔的笑意,“这是我跟教程做的, 快尝尝。还有一道菜马上就好, 如果觉得无聊,看电视打游戏都行,思思会弄。” 他的手白皙细长, 一看便知没吃过苦,这也导致指尖那道伤口异常显眼。 蒋思思下意识出声,“手怎么了?!” 江白岐递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眨了眨眼,似乎正暗示着什么, “第一次做有些手生, 不小心切到了。” 我靠, 江白岐你来真的啊……他们几个朋友,可没谁有这种待遇,爱情的酸臭味真是挡都挡不住。 蒋思思花两秒钟理解了他的想法, 开始助攻, “严重吗?医药箱在哪, 先消毒贴上创可贴。” 江白岐犹豫着往谢澜那边看,“在柜子里,锅——” 蒋思思利落起身,“哎呀都这时候了, 还管锅干什么。” 眼前一幕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谢澜甩掉杂七杂八的念头, 跟着站起来,随口接道,“没事,我帮你去厨房看着。” 江白岐:“……”失策了。 谢澜挑眉, 语气疑惑,“怎么了?没关系,不用不好意思,都是应该的。” 蒋思思尴尬低咳一声,“学弟你也会做饭啊?” 说出口才惊觉自己问了句废话,谢澜啥家庭条件他也知道,不学着做饭难道喝西北风吗? 果不其然。 “嗯”,谢澜征询般看向他二人,正直得令人自惭形秽,完全没领会到另一重意思。 到这个份上,江白岐还能怎么办,“那就麻烦你了……都怪我,笨手笨脚的,还连累客人救场。” 谢澜实话实说,“第一次做饭切到手很正常,多练几次就熟了。” 江白岐:??? 他家分别聘请了擅长八大菜系的厨师,个个都是国手,再不济还有保姆,就算江氏明天破产了,也沦落不到少爷亲自做饭的地步! 熟能生巧的道理谁都知道,可关键在于他明明可以避免,还是这么做了,难免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既视感。 蒋思思找出创可贴,见好友拿着棉签胡乱往伤口上戳,用气声问,“咋回事啊?我怎么觉得学弟是直男?” 要真有那方面意思,早就急得凑过来了,哪至于一点反应都没有。 江白岐一顿,语气却十分笃定,“不可能。” 蒋思思觉得他魔怔了,结果听好友说,“你不懂,同类间门有种特殊的感应,我知道他是,也查过他的恋爱史,不可能出错。” 谢澜从小学到现在一次恋爱都没谈过,连暧昧对象也没有,实打实的不解风情。不得不承认,他被某个只小一岁的学弟激起了胜负欲, “也许他没有经验,不理解我的意思……我是不是该直白点儿?” 江白岐曾见过不少热烈追求中的男男女女,几乎把一颗心都放在喜欢的人身上,对方过得好,他们也就高兴了。 但让一个打小被人追逐仰慕惯了的人转换身份,做同样的事,的确有难度。 江白岐自问做不到这样,打心底里觉得掉价。更何况他的喜欢并不单纯,夹杂着利益,和其它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蒋思思一时无言,郑重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加油!” 江白岐不是退缩的性格,长这么大想要什么没有得不到的,贴完创可贴立刻往厨房走。 和喜欢的人一起做饭培养感情,不也是美事一桩吗? 哪知他刚进去,谢澜已经把排骨豆角盛出来了,并露出讶异的表情,“还有吗?三个人五道菜,加上我跟蒋学长带来的熟食,已经够了,吃不完会浪费。” 听着亲近的话,江白岐却一点也不高兴,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利,让他有种局势即将脱离掌控的慌乱, “……没有,我来盛汤。” 谢澜恍然,“好,需要我们帮忙吗?” 江白岐有气无力,像一株霜打后的小白菜,“不用了,我很快就好。” 因为谢澜不擅长喝酒,作为他善解人意且处于暗恋中的室友自然不能逼迫,三人喝的是鲜榨果汁。 蒋思思有意炒热气氛,率先举杯,调侃江白岐,“手艺不错啊,背着我们没少下功夫吧?” 后者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逐渐调整好低落的情绪,眼里满是志在必得。 谢澜适时开口,“其实学长你就是太客气了,朋友间门本来就该互相帮助,何必太复杂,搞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如果学长不嫌弃,待会儿让我帮你看看风水,也算一份心意。” 江白岐眼前一亮,“好啊,求之不得。” 尽管这处房产和老宅一样特意请大师算过,修为再高的术士恐怕也挑不出毛病,但他目的也不在此。 看风水总免不了参观各处房间门,免不了交流设计理念,短短一分钟,江白岐已经计划好五个备选话题,毕竟聊天是加深了解、增进好感的绝佳利器。 谢澜微微勾唇,“那就这么说定了。” 蒋思思将两人互动看在眼里,内心一阵迷茫,一方面觉得自己想错了,好友不像单相思;一方面后悔接到邀请的时候为什么不推脱有事不来,抢着做几百瓦的电灯泡。 目的达成,各怀鬼胎的双方都很满意,可谓皆大欢喜。 饭后,以客厅为起点,谢澜将整栋别墅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他触碰过哪里,哪里便留下少许半透明粉末,连在一起,就是一道养魂阵法。 温和无刺激,自带催眠效果,不会触发血玉的保护机制。 认真的人向来最有魅力。在艺术楼江白岐心力交瘁,个人安危遭受威胁的情况下,哪有功夫欣赏美色,此时却不一样了。 他走在左侧,余光注视着谢澜,从挺直的鼻梁,到完美的下颌线,越看越满意,越看越觉得心神激荡,更不用说,处在工作状态下的青年,有种神秘独特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 他名下房产还有不少,看来改天可以用同样的名义请谢澜过去…… “怎么样,我这里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谢澜在一盆绿植前停下,指尖掠过一片泛黄的草叶,“别墅户型很好,窗明几净,住在里面心情舒畅,于健康有益。只是植物枝繁叶茂是为聚气,出现枯叶时要及时修剪、更换。” 江白岐点头,大有对方说什么都照做的架势。 谢澜一笑,“其实家是可供放松的私人港湾,以舒服为准,不必太在意细枝末节,大方向不错就好。” 蒋思思在一旁摸了摸下巴,也动了点请人回家看风水的念头。莫非学弟真是哪家隐姓埋名的高人后代,入世体验生活来了? 近水楼台,他是不是该抓紧时机抱大腿? 结束参观,三人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期间门蒋思思数次揉眼睛,嘀咕道,“怎么回事,好困……” 说罢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懒洋洋的状态影响了江白岐,他半眯着眼尾朝谢澜那儿看,结果发现他也没好到哪去,情不自禁展露笑颜,“我家有收拾好的客房,困了不如休息一下?” 谢澜跟蒋思思礼貌道谢,在屋主人带领下进入客房。 只剩两个人的时候,江白岐有心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但疲惫却如潮水,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让人恨不得就地入睡。 原地抗争数秒后,他踩着轻飘飘的步子回房了,入睡前心中还满是遗憾。 静静等待十分钟后,谢澜悄无声息推开房门,眸光清亮,不带半分睡意。 他并没有把自己当做高高在上的神明,占据道德制高点肆意裁决审判。破开小型阵法,剪断血玉上缠绕的红线时,用一枚形状极其相似的红玉替代了它。 红玉是通过道协得来的,里面没有器灵,谢澜以灵气为引,绘制了密密麻麻的防御阵法,可保性命无忧。 那日况会长见他轻而易举制成古籍中才有的灵器,眼神顷刻就变了,恨不能把他供起来。 当然,两块玉质地有异,作用原理更是千差万别,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只要江白岐再次遇险,且无法召出器灵时,以他的心计,定要怀疑到谢澜身上。 失去过往记忆的谢澜,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凭喜恶行事,不够圆滑,做不到走一步看十步。 他想救人便救了,根本没想过被发现该怎么办。 最坏也不过是对上江家——一个普通人眼里的庞然大物。 少年轻狂大抵便是如此。 断开桎梏的瞬间门,‘江白岐’似有所觉,本能地就想出来查探情况,结果被某个存在压了回去。 那股力量温柔又熟悉,像主人对待好奇心旺盛的猫,舍不得用力,只拿掌心把它按回包里。 ‘江白岐’没有反抗,迷迷糊糊的想,刚刚按着他的人是谁呢? 谢澜猜测江家或许会因器灵不听话而惩罚他,但真正看到灵体虚弱的样子,心中莫名产生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甚至自责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 江白岐醒来果然没发现异常,三人继续打了会儿游戏,临近傍晚才分别。 只有蒋思思,无意间门瞥见谢澜衣领下的一小段细绳,疑惑地想:学弟以前戴项链吗?不会是白岐送的情侣吊坠吧?? 嘶,肉麻! 清明,正是祭奠先祖,踏青插柳的好时节。 放假前一天的下午恰好没课,谢澜跟辅导员打过招呼,提前半天踏上回家的路。 从京城到凌泉村要转几趟车,晚上不方便赶路,谢澜找了家相对干净酒店休息,想了想,还是把‘江白岐’放了出来。 如果知道真相还把他关在绛珠里,美名曰为了安全,那么他和江白岐有什么区别? 谢澜有自信看好他。 ‘江白岐’猝不及防被一股力道推了出来,眼神茫然地站在陌生的环境里,身上的衣服和江白岐在艺术楼的穿着一模一样。 两相对视,还是谢澜先反应过来,朝他伸出右手,“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谢澜。” 人类打招呼的礼仪方式他还是懂的,‘江白岐’握住他的手,“我叫——” 他一抬头,对上谢澜那双洞悉的眼,准备好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他不是江白岐,也不想被眼前人当成江白岐,做见不得光的影子。 “我没有名字。” “如果可以,你帮我起一个吧。” “唔……不想姓江。” 说完这些,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抿唇笑了起来,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和江白岐完全不同的笑容。 他本以为谢澜会犹豫很久,实际上对方沉吟片刻,直接告诉他,“纪重鸾。你叫纪重鸾。” 152 双生(19) 偶人 纪重鸾一怔, 问他具体是哪几个字,又作何解释。 谢澜一一回答,“纪念, 重生, 鸾也有同样的意思, 也可指代凤凰。” 纪重鸾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眼里盛满细碎的亮光, “谢谢,我很喜欢。” 苦难没有磨去他纯粹的本性,赤子之心, 何其可贵。 谢澜看得心痒,莫名想摸摸他毛茸茸的发顶,最后关头忍住了,“嗯, 喜欢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问他的时候, 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三个字,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数。 谢澜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一声挪开视线,“对了,我有礼物送你。” 他从包里掏出一只缩小版白狐,“之前我见你很喜欢这种毛茸茸的玩偶, 就把它留下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可以当挂件。” 小素:??? 白狐怂得很,不敢正面刚,悄悄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纪重鸾伸手接过, 却抓空了。狐狸啪嗒摔了下去,就地打了个滚,等反应过来准备装死时,已经露馅了。 白狐狸:“……” 纪重鸾:“……” 曾经的躯体早在制成器灵的时候就没了用处,被处理掉了,如今他只是一团虚影,谢澜以外的人都看不到,也无法触摸实物。 纪重鸾有点失落,像做错事的小学生,把手藏到身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活的?” “在学校的时候,它帮一只厉鬼引诱学生,现在自愿跟着我赎罪”,谢澜大致解释了几句,忽然捏住白狐后颈,把它拎起来放在桌子上。 然后牵引着纪重鸾的手放在狐狸脑袋上摸了两下。 本来只是猜测,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狐狸毛柔软丝滑,分开时,纪重鸾心里想的却是腕上残留的温热触感。 白狐一动不动趴在桌上,眼珠滴溜溜的转,自觉触摸到八卦的边缘。臭道士旁边的家伙显然不是人,但跟江家少爷长得一模一样,这里面有故事啊! 它能猜到的,纪重鸾自然也可以,兴奋褪去,只余忐忑,“你……都知道了?” 谢澜点头,“很抱歉,没能早一点发现这件事。” 纪重鸾知道他是道士,本以为会被追问原因,又或者把他当成怪物,没想到等来一句道歉, “没关系呀,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似是想到什么,他皱起眉毛,“我走了……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吗?” 谢澜轻轻笑了一下,看起来温和又可靠,“不会。” 更令纪重鸾意外的还在后面,谢澜收敛神色,很认真的问,“想要身体吗?” 没有身体,纪重鸾必须牺牲一部分自由,按时回绛珠温养,吃不了人类的食物,触碰不到喜欢的东西,比‘护身符’时期好上很多,但仍会缺少许多乐趣。 “身体?”纪重鸾嗓音干涩,“我不知道它在哪里。” 而且和江白岐同步长大的是他的灵体,不是那具血肉。换言之,就算找到,它很可能还像婴儿一样大,他们已经不匹配了。 谢澜失笑,“不,我可以帮你重铸一具。” 这也是他向况会长要求,出任务前先回趟家的根本原因。有些事他不清楚,但爷爷一定有办法。 纪重鸾眼睛微微睁大,惊喜太大,以至于鼻子有些发酸,“真的?” 谢澜抬手,揉了揉他的发丝,“真的,所以要不要去买几件新衣服?” 江白岐有多讲究他是知道的,几乎每件衣服都是名家定制,却从未想过给一母同胞的弟弟烧两件。 纪重鸾今晚被放出来的时候,还穿着江白岐在艺术楼穿过的衣服。 因为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的,最贴近当下季节的服饰。 “要!” 这是纪重鸾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逛街,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晚风,开始抽芽的草木,匆匆擦肩而过的行人,还有璀璨的、宛如长龙的路灯。 谢澜停留的小镇虽不如京城繁华,卖衣服的商场还是有的。 纪重鸾看得眼花缭乱,他摸不到实物,谢澜便帮他拿起来比对一番。 于是在这个夜晚,灵异吧悄无声息多出这样一则帖子:【求助!我是不是撞见不干净东西了!!!】 【1L:如题,楼主是某商场柜员,今晚遇见一个特别奇怪的客人!】 【3L:占楼,前排兜售护身符桃木剑和锅盖,先到先得!】 【7L:楼主展开讲讲?】 【30L:刚刚结账去了。忘了说,客人是个帅哥,两条腿又直又长,很年轻,近距离看简直美颜暴击,很像山里的精怪……】 【45:……散了散了,等半天一句重点没有,骗子麻烦出门左拐,不送!】 【60L:对不起对不起,楼主就是有点激动,是这样的,帅哥进店里挑男士上衣,拿起一件就往旁边比量,就好像那里有个看不见的人似的,特别瘆得慌】 【62L:嘶——马上清明了,没必要开这种玩笑吧?】 【63L:楼主太紧张看错了吧,说不定人家只是找角度检查衣服上有没有瑕疵呢】 【65L:不会吧……楼主仔细观察过了,帅哥‘检查’过衣服,都会向某个特定方向偏头,低声念叨着什么,就是一种聊天时才有的动作!】 【70L:额,好好一帅哥,怎么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 【71L:说不定是帮别人挑衣服呢,楼主看看他戴没带蓝牙耳机,别自己吓自己】 【87L:哈哈哈哈我说你们怎么回事啊,抬头看看本吧的名字,一个个铁唯物主义,还混到了18级,笑死】 【100L:帅哥走了,我不记得有没有戴,不过还是谢谢大家,我已经不害怕了[笑哭]】 第一个带节奏的自然是谢澜,他付钱的时候看到柜员没来得及关闭的手机界面,意识到问题后随手点了进去。 为了避免类似情况再度发生,进下一家店的时候,谢澜带着纪重鸾进了试衣间,从源头杜绝四周打量的视线。 回去的路上,纪重鸾学着其他男男女女的样子,牵住了他的手。 先是指尖,进而得寸进尺地把五根手指全部挤了进去,紧紧扣在一起,小学生一样幼稚地晃了晃。 谢澜一顿,和空气牵手实在太过奇怪,他明明有一万种方式把手抽出来,最终却连他的一起插进了口袋, “为什么要牵手?” 纪重鸾指着不远处一对情侣,答非所问,“他们看起来关系很好。” 只有关系好的人才会这么做,比如他和谢澜。如果换成江白岐,他想他是拒绝的。 而且谢澜阳气旺,有种很舒服很熟悉的味道,若非担心冒犯,他恨不能贴上去…… 咳咳,纪重鸾拍飞突如其来的想法,专心走路,一双眼睛总忍不住往小情侣那边看。 关系亲密的人,除了手拉手,还会做什么呢? 谢澜将买来的衣服叠好,收进行李箱,一看手机,已经到睡觉时间了。 纪重鸾该回到绛珠里,但他怕黑。 在一无所觉的时候,和纪重鸾‘同塌而眠’的夜晚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谢澜记得对方询问可不可以留一盏灯的样子,至今想起来仍觉得不舒服,连带准备好的话也说不出口。 纪重鸾不这么觉得。 今时不同往日,他在绛珠里也能感知外界,可以跟谢澜说话,他是暂住而非囚禁,和血玉有着本质区别。 他甚至主动伸手摸了摸谢澜挂在颈上的珠子,“谢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为什么呢?谢澜一怔。 既然拥有普通人所没有的力量,遇不平事,自要拔刀相助。 抛开这一层呢?或许是同情,是出于正义,又或许藏着其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东西。 凌泉村新铺了路,早晚各有两趟专线大巴车,虽说还是麻烦,但总归比年前好了许多。 院门虚掩着,时不时传出说话声。谢澜一进去,立刻受到所有人的热烈欢迎。 “澜澜有出息了!村里新修了路,就是腿脚不好的人出去都方便许多哩!” “在学校学习累不累,挣钱的事等以后再说,还是身体要紧呐!” “婶子家新割的猪肉,正好孩子回来了,中午做了补补,人看着都瘦了……” 无论经历多少次,谢澜都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有心拒绝,架不住怀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塞不下的干脆放地上。 等把几位乡亲送出门,才缓缓松了口气。刚才不觉得,一静下来身上已然出了层薄汗。 纪重鸾则趴在门边,眼神在众人间打转,唇边带着傻里傻气的笑。 见谢澜看他,张口就是一句:“澜澜!” “……” 谢澜眼皮一跳,朝他招手,“快进来。” 纪重鸾见他两只手都提着东西,伸手要扶老头,半路想起自己碰不到人,又默默收了回去,小声说,“爷爷好。” 就算老人家看不到他,来了也是要打招呼的。 “哎。好孩子,又见面了,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吧,来了爷爷家不用客气,想吃什么让澜澜给你做。”老头分明看不见,纪重鸾却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他低了低头,苍老却不失温暖的手准确无误落在发顶,做出抚摸的动作。 仿佛长辈安慰自家受委屈的孩子。 “好……” 纪重鸾抿唇,本能看向谢澜,“爷爷也能听见我说话啊?” 老头揣着手,悠哉悠哉往里走。 他总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好似能猜到谢澜后续的打算,从床下拖出一口上锁的箱子,里面东西很少,几本泛黄的旧书,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人偶,脸部是空白的。 老头把书递给谢澜,笑眯眯道,“老头子年纪大了,做不来精细活,你先看看,哪里不懂再来问。” 移神换形之法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秘法,谢澜内心惊骇,快速浏览过后,逐字逐句地从头看起。 对已独立存在的灵体来说,人的躯体不过是其中一种承载方式,换作其他特殊载体也同样适用。 灵气充盈的时代,修为高深者上天入地、移山填海皆不在话下,肉身受损后重铸更是小菜一碟,考虑到后世多生变数,才有了这本‘基础教学课本’。 谢澜并不擅长画画,好在施展此法也不需要艺术技巧,而是凭‘感觉’。 老头不知何时布好了阵法,谢澜盘膝坐在真心,双目紧闭,手持玉笔,笔尖悬于人偶脸部上空。 笔未沾墨,人偶却缓缓有了更具体的轮廓,先是眉眼,然后是鼻梁,嘴唇,两侧的耳朵。 人偶的逐渐成型的五官乍一看和江白岐有八分像,细瞧时又有不同。 若说后者是山巅雪,于高处俯视着众人,他把自己架在制高点,神圣且不可侵犯。 那么前者则是冬日落在雪地的一缕阳光,纯粹又热烈,叫人见之欢喜。 这便是谢澜心目中的纪重鸾。 老头带着纪重鸾进了卧室,一样样从布兜向外掏东西,什么米糕啦,果冻啦,大白兔奶糖啦,总之都是哄小孩子开心的玩意儿。 每拿一样,就念叨着谢澜小时候喜欢吃什么。 纪重鸾先前还惦记着客厅里的人,后来听入迷了,无意识剥开一颗奶糖放入口中,连能摸到实物这种大事都没注意。 假如他生在凌泉村,从小和谢澜一块儿长大,该有多好…… 江家顶级豪门,泼天富贵,他一点都不喜欢,因为那里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情味。 当汗水浸湿里衣的时候,谢澜堪堪停笔,执笔的手隐隐颤抖,必须竭力克制才能稳住。 ‘画形’是秘术能否成功的关键一环,容不得一丝马虎。 他按书中所述运气收笔,察觉手指僵硬的时候已经晚了,笔尖一抖,恰点在眼角的位置,留下一颗不易察觉的圆点。 与此同时,纪重鸾整个人轻飘飘的,变得格外轻盈,不受控地顺着一股力道向前。 这种感觉和被血玉召回时相似,但要舒服许多,以至于他的思绪有一瞬间模糊。 重新找回意识的时候,谢澜手中的人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鲜活灵动的青年。 精雕细琢的脸上凭空多出一枚朱红色小痣,落于眼角,犹如点睛之笔,衬得他熠熠生辉。 谢澜睁开眼,恰对上他交集、关切、又混杂着一点好奇的视线。 纪重鸾大大方方抱住了他,不掺杂任何欲/念,欢欢喜喜喊他的名字,“谢澜!” “嗯。” 他喊,谢澜便应,腾出一只手温柔地抚摸过他的脊背。 一连重复数声,纪重鸾又有了新的动作。 他拭去谢澜额头渗出的汗珠,关心道,“谢澜,你出了好多汗。” 大抵是因为偶人材质的关系,他身体的温度比常人要低,冰冰凉凉的指尖抵在皮肤上,还挺舒服。 谢澜生出点异样的感觉,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思考不出结果,很轻易的放弃了,改为询问更实际的问题, “午饭想吃什么?” 153 双生(20) 狗男人 吃饭的时候, 谢澜跟老头讲起了黄家村半年来发生的一系列怪事, “刚刚安山区道协给我发来消息,说就在昨晚, 他们那又发生一起恶鬼伤人案, 事态紧急,我打算今晚过去, 票已经订好了。” 老头倒没再摆出那副不正经的模样,缓缓夹了一筷子菜, 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敲着膝盖。 谢澜不欲让他二人担忧, 眉尖很快舒展开来, “如果顺利,假期结束应该就回来了。” 有百邪不侵的体质在,黄家村的事顶多有些麻烦, 不至于威胁性命。 纪重鸾听了片刻, 发觉谢澜似乎不打算带上他, 顿时急了,“我也要去!” 不久前的欣喜恍若幻影,接连几个道士都折在里面, 足见凶险。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纪重鸾眼巴巴看着他, “我要跟你一起去。” 反正他现在有了身体,大不了偷偷跟着,留下是不可能留下的。 老头敲击的动作一顿, 蒙着白翳的眼动了动,带着常人难有的洞察,“澜澜长大了,到为国家做贡献的年纪啦。” “不怕, 先吃饭,待会儿爷爷替你算一卦。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啦,老头子不方便掺和,做后盾还是可以的。” “小纪是好孩子,你带着他,出门多长点见识。” 其实长见识倒还次要,但做好事有功德哇,这可是多少修行者求都求不来的好东西,得到的越多,便越受天道偏爱。 常言说人做天看,这样的带功利性质的话想想就得了,可不能随便乱说。以谢澜的聪慧,不可能想不到。 他先是:“……” 天底下能把捉鬼说得像小孩子郊游的,恐怕只此一家了。 当领悟到未尽之言,又是:“……” 他只是还在犹豫,又没坚持不带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看着他,好像渣男要跑路了。 谢澜向纪重鸾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订票需要身份证,我已经拜托况会长加急办理了。” 对方尚且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误以为谢澜口中的‘好朋友’也是一位久不出山的精怪,拍着胸脯说事情包在他身上,保证用最短的时间办好。 纪重鸾展颜一笑,眼里心里都是对他的信任,“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谢澜摇头,“不需要”,他想了想,和爷爷采用了同一种说法,“别紧张,就当是去旅游的。” 转眼到了出发的时间。 有国家报销,道协也愿意给出任务的外勤提供最好的待遇,对待谢澜这样的‘好苗子’只可能更高,绝不亏待。 况会长帮忙订的卧铺,双人包间。节假日期间客流量大,谢澜干脆牵住纪重鸾的手,按车票标注的位置找了过去,动作之流畅,如同做过千百次那般。 后者同样一脸坦然,好奇地东张西望。 充当挂件的白狐死鱼眼瞪着他们,心中默默吐槽:狗男男,欺负她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没有狐权! 两人都背着黑色双肩包,真要论纪重鸾的相对更大一些,里面装的东西却跟驱邪捉鬼没有半点关系,而是小孩子喜欢的零食,晚饭和水。 他坐在铺位上,有条不紊地往外拿东西,“先垫垫肚子,然后抓紧时间休息,晚上还有硬仗要打。” 这番话是他偷看谢澜和安山道协负责人聊天学来的,配合认真的表情,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谢澜莫名被他逗笑了,自己都没察觉语气有多纵容,“好,听你的。” 纪重鸾见他铺开被褥,虽然手上做着相同的事,眼神却一个劲往那儿瞄。 怎么回事,为什么一样的白面被子,谢澜那床看起来要松软些? 谢澜把他私下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问,“怎么了?” 纪重鸾:“你有没有觉得……咱们之间的距离‘太远了’,聊天的时候很不太方便。” 谢澜挑眉:“所以?” 这种事讲究点到为止,换做其他人该转移话题了。 偏偏纪重鸾就不是寻常人,步子一跨,成功坐到对面的床位上,“这样就好啦。我不胖,占不了多少地方的。” 再宽敞的单人床,两个成年人躺在一起也十分拥挤,谢澜侧卧着,后背紧贴墙壁,才勉强留出一小段安全距离。 一只黑包孤零零躺在对面床铺上,某狐狸对天翻了个白眼,恨不能把这一幕录下来发给京城的臭道士们看。 想保持距离? 简单啊!拒绝他不就好了,犯得着挤在一张床上吗! 许是太过兴奋,纪重鸾没有丝毫困意。 但他知道谢澜需要休息,极为乖巧地闭目装睡,直到另一道呼吸趋于平稳,才慢慢睁眼。 他以目光描摹他的眉眼,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这样看着,便已足够欢喜。 正出神的时候,谢澜放在小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纪重鸾拿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数字,没有备注。他接起来,压低声音问,“喂你好,有什么事吗?” 对面的人大概十分焦急,来不及探究声音和古怪的语气,一迭声的说,“谢道长,您还有多久才到,我们几个同事快坚持不住了!” 聒噪的声音吵醒了谢澜,他迷迷糊糊睁眼,瞥了眼时间,就着纪重鸾的手回道,“很快,还有五分钟。” 对面的年轻男人重重松了口气,“好,我们就在站台,穿蓝卫衣的那个就是。” 纪重鸾把手机递给他,抓紧时间收拾行李。 同一时间,广播里响起甜美的女声,“旅客朋友们,安山站快要到了,请您带好自己的物品准备下车。” 穿蓝色卫衣的人自称姓王,三十岁上下,最近发生的事令他焦头烂额,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脸颊干瘪凹陷,哪怕说他是地里爬出来的僵尸也有人信。 见了谢澜也顾不上客套,带着人就往车里走,“我们得快一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谢澜拉着纪重鸾坐进车后排,问:“什么来不及了?事态很严重吗?” 外面黑黢黢的,没有路灯,小王似乎非常熟悉周遭环境,无需导航,风驰电掣地往目的地赶。 闻言露出恐惧的表情,大诉苦水,“我们接到报案,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一开门差点没吐出来。这一家人的身上全是撕裂伤,肠子都被扯出来了,风干后倒挂在风扇上,最小的儿子眼睛都没闭上,直勾勾瞪着门口,吓得我做了一整夜噩梦。” 如此骇人听闻的案件,谢澜却反应平平,“哦。” “你不信是不是,我这有现场照片”,小王自顾自说着,拿起一旁的手机,“你看。” 没等到想要的场景,小王的头直挺挺转了一百八十度,急不可耐地把屏幕怼到谢澜眼前,“你看,他们好惨啊,嘻嘻。” 失去操控的车依旧笔直驶向黑暗,路面坑坑洼洼,却诡异的感觉不到颠簸。 谢澜嫌弃地向后仰了仰,打断他的笑声,“你刚刚说,什么来不及了?” 小王的五官变成一团模糊不清的黑雾,唯有遍布利齿的嘴巴一张一合,“吃了你,晚了就来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便嘶吼着朝两人扑了过来。 谢澜手里捏着的符咒还没拍出去,一道身影迅速挡在他面前,“小心!” 是纪重鸾。 眼看那只乌漆嘛黑的爪子就要掏进纪重鸾后心,谢澜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立刻掐诀。 一阵滋滋啦啦的灼烧声后,鬼影爆发出强烈的不甘与哀嚎,眼神怨毒不已,恶狠狠盯着谢澜,直至消散。 小轿车、荒野、包括身边的人,都像褪色的水墨画,颜色越来越淡,最终变成一张白纸,柔和的光透了进来。 谢澜猛然坐了起来,面上还残留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惊惧,直到看清旁边躺着的人,才缓缓松了口气,捏着眉心醒神。 大幅度的动作吵醒了纪重鸾,睁眼时还有些茫然,“……怎么了?” 待察觉谢澜面色难看,好看的眉毛跟着皱了起来,“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谢澜若有所思,“你刚刚做梦了吗?” 他的语气再正经不过,纪重鸾却不知想到什么,脸颊腾地一红,蒙了层浅浅的粉,“我忘记了……你出了好多汗,我帮你擦擦吧?” 任谁也能听出他在转移话题,殊不知越是留白,越叫人遐想万分。 纪重鸾是个行动派,不等谢澜同意,便找出一方干净的手帕细细擦着。 清浅的呼吸洒在谢澜的眉眼上,激起一片凉意。 谢澜抬眼,正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珠,两厢对视,‘情不自禁’地攥住他的手腕,作势要将人拉进怀里。 纪重鸾没有反抗,睫毛颤了颤,愈发不好意思起来。 下一秒,他被人毫不留情地扭断了脖颈,甚至没能发出一声痛吟。 ‘纪重鸾’:??? 你妈的,狗男人!你们不是情侣吗,就这?!塑料的吧! 幻境崩溃前,谢澜听到一声模糊的哀嚎。 扼断亲近之人脖颈的滋味绝不好受,饶是谢澜心志坚定,还是在心里留下一点痕迹。 总之,很不爽,想揍点什么出气。 鬼物擅长窥伺人心,制造幻觉,倘若深陷其中,或者受激后情绪剧烈波动,阳火不稳,它们便趁虚而入。 纪重鸾醒的时候,大脑还有些迷糊,本能地寻找谢澜,“我刚刚好像做梦了……” 是因为有身体了吗? 所以习惯也和人类一模一样了。 谢澜替他和自己倒了杯水,问,“梦见什么了?” 纪重鸾小口小口抿着水,人清醒了,梦也忘得一干二净,“不记得了。”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很快高兴起来,“但我知道,梦里有你。” 咳咳咳,谢澜差点呛到,思忖片刻,还是说,“好巧,我也梦见你了。” 纪重鸾睁大眼睛,无声催促:嘿嘿,想听,快讲,如实交代! 谢澜拗不过,索性坦白,一本正经道,“你见我做了噩梦,说要帮忙擦汗。” 纪重鸾望天望地,直觉这就是他能干出来的事,“然后呢?” 谢澜:“后来你的脸越靠越近,整个眼眶都是浓重的黑色,没有眼白,偏偏还觉得自己天衣无缝,做出很奇怪的表情。” 不是奇怪,而是赤//裸的勾引。 纪重鸾笑容渐渐消失,唇角拉得平直,突然捞起什么丢进他怀里。 谢澜低头一看,是一包未开封的纸巾。 众所周知,凤凰生□□美,就算忘记前尘往事,也改不了某些刻进灵魂的本能。 纪重鸾怒气冲冲,“居然敢冒充我,还丑化我的形象!不行……它们做过的事,我也要做一遍!” 他都没做的事,竟被恶鬼抢了先,简直欺人太甚! 154 双生(21) 黄家村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站台, 夜风拂过面颊,热度才稍有消退。 他们身后跟着一名身姿窈窕的女人,脚踩恨天高哒哒哒走在最后, 红唇微抿, 眼里写满怨念。 一连出现三个颜值超高的旅客,引来不少注意,甚至有人把他们当成了网红,下意识寻找机位, 和四周疑似保镖的同行者。 狐族自恃美貌, 换做平时, 小素尾巴早该翘起来了, 撩拨发丝风情万种地接受万人仰慕,现在却不得不夹起尾巴做狐。 谁叫她倒霉呢。 当臭道士和他男朋友陷入厉鬼营造的梦境, 三把阳火火势忽明忽暗, 小素心里着急, 化作人形在旁边走来走去。 如果臭道士中招了,被厉鬼夺舍, 横竖她都打不过,倒不如帮一把, 说不定一高兴就把她放了。 小素找准位置, 高高举起爪子, 没等落下, 谢澜睫毛微颤, 恰好醒了。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那只悬在左肩的手, 眼里的迷茫迅速散去,怎么看怎么像‘谋杀未遂反被抓’现场。 小素:“……”其实我打算提供免费叫醒服务,你信吗? 事实上, 她只是从喉咙憋出一声呜咽,吓得连狐狸耳朵都冒出来了,怂兮兮向后撇着。 然而谢澜并未探究真相,盯了片刻便移开视线,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暂时不要变回去。” 在她走神的时候,前面两人叫了辆计程车。小素跺跺脚,自觉去了副驾驶。 纪重鸾向右偏了偏,跟谢澜凑在一起讲悄悄话,“我们不跟薛队长碰头了吗?” 谢澜摇头,“坐大巴,我查过了,这个点能赶上最后一班。” 薛队长是黄家村事件的总负责人,谢澜手机上显示的数条未接来电都是他打来的,而这个时间,恰处在他和纪重鸾被厉鬼纠缠的时候。 发觉打不通,薛队长改为发消息,简短讲述了他们掌握的最新情况,最后才问,【谢道长,计划有变,下车后请在太旌路第615号平安旅舍会和。】 【收到请及时回复。】 谢澜一目十行地看完,直接把电话拨了回去,“对,那个时候我们被拖入了厉鬼营造的梦里,现在已经解决了。” 薛队长身为负责人,自然听过‘鬼入梦’的说法,深知其中凶险。但这样云淡风轻、仿佛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的语气,也是第一次见。 震惊过后,他立刻想起况会长的话:谢小友天赋绝佳,我们必须用尽一切方式,广开绿灯,留住人才! 因此,薛队长夸奖的话不要钱一般往外冒,誓要让谢小同志感受到组织的看重与期望。 纪重鸾听得真切,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 谢澜唇角一抽,打断薛队长的话,“出外勤的同事里,有没有一个姓王的男生,穿蓝色卫衣,应该不到三十,很年轻。” 薛队长内心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有,他是我们的技术员……你们认识吗?” 电话那头嘈杂起来,时不时传出喊人的声音。谢澜沉默一瞬,照实说道,“梦里负责带路、把我们骗上车的就是他。” 按常理推测,此人凶多吉少,少说昏迷不醒,甚至很可能已经牺牲了。 更可怕的是,他们这些跟小王日夜相处的同事,还要靠旁人提醒,才发现他已经失踪了。 挂断电话,谢澜掌心传来一点猫咪蹭来蹭去、试图撒娇时的触感。 纪重鸾认为此时此刻应该说点或做点什么,于是牵住了他的手,“我们肯定能救他出来的。” 谢澜在那道认真的视线里,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为配合当地文化氛围,车站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的建筑特色,偌大的售票厅空空荡荡,除他们外,半个旅客都看不见。 白炽灯坏了几盏,东一块西一块地留下不少阴影,四周极静,只有小素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有规律的敲击声。 哪怕她自己就是精怪,面对这样的场景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夜色已深,一连四个售票口前都摆着暂停服务的牌子,只有一个是正常营业的,里面的工作人员垂着脑袋,昏昏欲睡。 谢澜敲了敲玻璃,“你好,取票。” 男人耷着眼,一言不发地接过证件,过了会儿递出三张票来。 他忙活的时候,谢澜便隔着雾蒙蒙的玻璃朝内打量,老式办公桌,电脑,皮质座椅,很普通的配置,看不出异常,车票信息也与他预订的一致。 但太平静,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 谢澜把票放进钱包,做贼似的压低声音跟售票员闲聊,“我听说,黄家村最近正闹鬼呢?” 男人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他,“你听谁说的?” 谢澜啧了一声,“当然是在网上看的。实话跟你说吧,哥几个是灵异主播,哪里有闹鬼传说去哪里,热度高,有这个。” 他比出一个数钞票的手势。 男人歪了歪脑袋,像在思考话里的可信度,末了露出一个热切的笑容,“怎么会呢,都是传着玩儿的,我们这里民风淳朴,最欢迎远来的客人了。” 谢澜噙着笑,眼尾微微眯起,“这样啊——谢谢啦,这位大哥。” 纪重鸾像只进入戒备状态的小动物,浑身的毛都炸开了,紧紧抓住谢澜的手,急于说点什么。 反观小素,注意力全在车票上,对隐藏的危险一无所知,“三张票?太好了,我也有身份证了吗!” “嗯,昨天顺手让况会长帮忙办了,表现好就给你。”谢澜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示意待会儿再说。 小素立马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放心吧仙长大人,小女子一定任劳任怨,叫往东绝不向西!” 有了身份证,她就能打工挣钱,有了钱,还不是想去哪就去哪,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到时候她一定是全村最靓的狐! 纪重鸾略一皱眉,不明白谢澜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眼睛一个劲往售票台那瞟。 谢澜失笑,“我知道。” 他将食指抵在对方微张的唇瓣上,“嘘——,上车再说。” 话音刚落,远处亮起一簇灯光,车来了。 司机人过中年,秃顶、啤酒肚全找上门来,靠近了还能闻见一股烟臭味,眯成一条线的眼睛依次掠过三人,最终停在唯一的女性身上,和善地笑了起来, “先上车先上车,外面可冷呐。” 为了身份证,小素斗志满满,一甩长发走在最前面探路。 谢澜刚迈出一步,又被拉住了,纪重鸾侧身挡住司机,在他掌心写了个‘鬼’字。 在他眼里,方才还算整洁的售票厅破败不堪,栅栏上满是锈迹,地面不复光洁,每隔几米都能看到黑乎乎的痕迹,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而那大方得体的工作人员,制服下包裹着一具白骨,脸上挂着层薄薄的腐肉,脏臭扑鼻,见了他们滴滴答答往下流口水。 现在招呼他们上车的司机,半个腹腔都被剖开了,脏器裸露在外。为了不妨碍走路,直接把掉出来的肠子缠在腰上,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十分辣眼睛。 纪重鸾以为谢澜心中有数,不成想他跟那只狐狸一样,什么也看不到,这让他怎么能不着急。 谢澜低低笑了一声,借别头发的机会,在他耳边悄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出发前,老头特意算了一卦,未言吉凶,只嘱咐了四个字:眼见为虚。 恰巧和眼前一幕对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虚假,与其用眼,不如用心。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汽车站上车,大巴中途停了几次,又有三三两两的‘旅客’提着东西上来,分坐在各处。 他们有老有小,穿着不伦不类的布衣,有缺胳膊少腿的,有抱着自己脑袋的,不怀好意地盯着三名活人。 纪重鸾快速扫了一眼,在谢澜大腿慢慢写出一个‘全’字:全都是鬼。 想了想,又加了个‘丑’:还很丑。 虽说不是不能打,可他就是担心谢澜,说不出为什么。 微痒的触感隔着布料传来,仿佛一路传到了心底。 谢澜拉过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嗯。 纪重鸾蜷起指尖,忍了又忍,唇角还是翘起一点细小的弧度,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他们关系好。 在场的鬼物互相交换眼神,后面的老太太最先坐不住了,尝试搭讪,“小伙子,今年还在上学吧,怎么这么晚了还赶路?” 谢澜用了同样的说辞,“我们是灵异主播,听说黄家村有大新闻,才来的。” 纪重鸾也在一旁笑嘻嘻的说,“对呀,就是半夜来才刺激呢!” 话匣子打开,车内顿时热闹起来。 老太太一副年轻人就是爱胡闹的表情,苦口婆心地劝,“我就是黄家村的,一点没听说有人出事,现在网络上的人净瞎编,败坏名声,好孩子可不能信。” 谢澜也不生气,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文化古迹嘛,如果是假的,就当旅游放松心情了。” 坐在最后一排的男人插嘴道,“你们探灵还带小姑娘来呐,真出了事可得保护好她。” 小素接收到谢澜的视线,装模作样哼了一声,“女生怎么了,我天生胆大,不怕脏东西。” 如果忽略她‘颤抖’的肩膀,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男人笑笑没接话,一张脸藏于黑暗,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他最喜欢吃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了。 斜对面留中分、黑长发的女人转过头来,脸色比纸还白,幽幽道,“好妹妹,你平时都是怎么保养的呀,皮肤真好,化妆品一定很贵吧?” 小素反复告诫自己:你又不是人,怕它们干什么,不能丢妖物的脸! 好半天才重新打起精神,“没有啦,我平时只用清水洗脸的,可能……这就是天生丽质叭。” 女人:“……” 女人是活生生烧死的,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要不是时机不对,她非把这身人皮扒下来穿上不可,长得好看了不起哦! 小素说的是实话,却无形中拉满了仇恨。 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孩子不甘寂寞,伸手朝谢澜抓了过去。 后者轻巧地‘握住’他的手,笑盈盈道,“是不是饿了,哥哥这里有棒棒糖。” 男孩:“……” 男孩抽了抽,愣是没抽出来。刺目的金光自谢澜周身亮起,被抓的地方源源不断地传来灼烧感。 救命!他要被烤熟了! 男孩死的时候年纪小,控制不住食人的本能,碰上硬茬,哇地哭了出来,引起一众鬼物不满。 最后一排的男人呵斥道,“哭什么哭,影响别人睡觉!” 那金光是什么东西,似乎不太好惹…… 大巴一路疾驰,在所有人鬼的渴盼中抵达黄家村村口。 窗外是浓郁的黑,不见星月,连车前灯的光也变得幽暗起来,众鬼无声飘出座位,拥簇、推搡着三位活人下车。 谢澜朝村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依旧是正常的。 老太太背着布包,跟他们站在一处,“我这孙儿不懂事,打搅了诸位休息,这样吧,我跟农家乐的老板很熟,去了可以七折,就当是补偿了。” 其他鬼跟着打起了圆场,七嘴八舌地附和,将这家店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不去简直天理难容。 谢澜从善如流,爽快答应了,“好,我们初来乍到不熟悉,请您带路吧。” 155 双生(22) 鬼王(捉虫) 让她带路? 众鬼看着谢澜对老太婆信任的样子撇了撇嘴, 一时间不知该嫉妒,还是该幸灾乐祸。 老太婆比它们存在的时间还要久,生平经历不可考, 惯爱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面孔欺骗外来人,手段却极其残忍。 人老了大多牙口不好, 她也不例外。 大概生前是被饿死的, 对一口整齐的牙有执念, 变成厉鬼后最喜欢活生生拔下猎物的牙,安在自己深红萎缩的牙床上,再挑最嫩的肉割,送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 偏偏这样俗套的手段,十回里有八回成功,连带老太婆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深受鬼王器重。 “总算到啦,越过大榕树, 后面的就是农家乐。” 老太太装模作样捶着腿,抬手一指,一间农家小院出现在众人面前。 很普通的院落,门口挂着灯笼,老板听见声响,热情地迎了出来, 就连打折的事也爽快应下, “成, 你们学生千里迢迢跑过来也不容易, 能省则嘛。” 老太太口中的千年榕树,实际上是一颗遮天蔽日的槐树。槐属阴,乃木中之鬼, 最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种在门口简直是不祥中的不祥。 而枝丫上飘动的无数红丝带,则是一排排张牙舞爪的鬼手,被外力撕扯下来,经年累月的挂在上面,和槐树融为一体。 闻到人味纷纷躁动起来,怨气冲天。 谢澜虽被幻象蒙蔽,却能感知四周驳杂的气流——一个小小的农家乐,大阵套小阵,约有五个阵法,难怪道协的人有去无回,跟外界断了联系。 古今阵法本质上都是以媒介沟通天地,汲取力量达成自己的目的,正道修行者聚灵,邪物聚阴,不外如是。 没有这些‘村民’带领,外面的人被困鬼打墙,长时间绕着外围打转。可跟着它们,就会被骗进布置好的农家乐,成为砧板上的肉。 谢澜和纪重鸾交换一个眼神,后者拉着他避开,有惊无险地走进院落。 “三位打算开几间房?” 谢澜露出一点犹豫,最后还是说,“两间吧,在哪扫码?” “扫码?”老板笑容一滞,还是抱着孩子的老板娘反应快,笑着道歉,“我们这儿不兴那个,只收现金。” 谢澜蹙眉,装作苦恼的样子,“可我们身上没带……要不大哥你加我微信,直接转账好了。” 老板摆摆手,很大度的样子,“我不懂现代科技,这样吧,你们先住着,等退房的时候再说。” 钱可以不要,拿命偿罢。 谢澜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窃喜,“大哥你可真是个好人!” “对了”,纪重鸾‘信赖’地看着他,“大哥生意应该很好吧,不知还有几间空房,过几天,我们再叫几个朋友来照顾你生意。” 一家三口做鬼这么久,就没见过上赶着找死的,老板娘哎呦一声,掩唇笑了出来,“好呀,人多好,人多了热闹。” 谢澜接过钥匙,入手的瞬间,刺骨的凉意争先恐后往皮肤里钻,又被金光阻隔在外,变作一截枯树枝。 谢澜恍若未觉,指尖一抹,钥匙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农家乐是二层复式建筑,顶层自带露天平台,在农村很常见,房间靠近窗户的位置有一张大床,配置和旅店相似。 男女有别,按理说小素应该去隔壁,但她怂,厚着脸皮跟了进来。 这地方这么诡异,出去是不可能出去的,大不了变挂件往包上一挂,谁都奈何不了她。她是这么想的。 一进门,纪重鸾立刻说出最新发现:“我看到大堂后有一牌位,不过已经荒废很久了。” 谢澜眉眼一动,“牌位?看没看清上面写了什么?” 纪重鸾:“我不确定……好像是‘柳门柳四太爷之位’。” “哦?” 有他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先,纪重鸾对供奉之类的事十分敏感,“黄家村的祖先应该姓黄吧?为什么牌位刻着‘柳’字?” 提到‘柳’,谢澜第一反应便是‘柳仙’,原形是蛇,通灵性,可降妖伏魔,保家宅平安。 于是他这样解释道:“狐黄白柳灰是东北的五位地仙,屋主人祖先或许是从那里过来的,保留了从前的习惯,也可能是南方多蛇,为保家宅平安,才供奉了类似于‘柳仙’一类的灵物。” 纪重鸾一点就通,默默看向小素。 “?”小素后退一步,尚未明白话题怎么就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谢澜:“帮个忙,待会儿我说什么,你就跟着我说什么。” 他寻了个角落,端端正正摆上一枚小型祭坛,下陈莹白玉石,最后点燃三炷香交给小素。青烟袅袅,房间萦绕着朦胧的雾气。 白雾不不呛人,却很是怪异,室内平和舒适的假象产生一瞬怪异,下一秒又消失了。 小素心中惴惴,化作原形跪下恭敬磕了三个头,“柳仙在上,今日晚辈欲除魑魅魍魉,重振我族荣光,请指点迷津。” 一连重复三次,异象顿生。 小素张大眼睛,一动不动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作倾听状,身后隐隐闪过一条硕大的尾巴。 鬼王现世,抢占了地仙和其它亲人动物的地盘,它们逃了出去,有家不敢回,故而只传来一段记忆。 黄家村最初还不叫这个名字,临山傍水,避世而居,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恰逢乱世,一日清晨,河边躺着一位浑身带伤的男子,被早起采药的大夫救回家中。 大夫的发妻擅长做绣活,每月初三都从卖货郎那里取一些针线,熟悉后免不了聊上几句,提供一顿便饭。 卖货郎四处游走,消息最是灵通,坐在大夫家中喝碗水的功夫,认出院中打赤膊砍柴的男人,正是告示上所画的通缉犯—— 一伙流匪的领头人物。 卖货郎心中大骇,唯恐大夫一家被骗,临走时偷偷告诉了他们这件事。 他心思活泛,朝廷开出五百两的高额悬赏,若举报成功,以后再不必四处奔波,晚年生活都有保障了。 能躲过朝廷追杀的是何等人物,一眼瞧出货郎脸色不对,悄悄趴在窗外,听得真真切切。 可怜货郎一片好心,最终为自己和大夫一家招来杀身之祸。 村里山好水好,粮食充足,馋了可上山打野味,作为据点再合适不过,土匪头子下手狠辣,连大夫家的稚童都没放过,悉数斩于刀下。 反正已经回不了头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流窜在外的兄弟召来,屠了整个村子,只留下年轻漂亮的女人供他们取乐。 一场恶事整整持续了两年有余,肥沃的土地下埋着累累白骨,怨气冲天而起,遮蔽天机,将这帮土匪也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然而生前是恶人,死后亦是恶鬼,土匪首领仍旧骑在一众小鬼头上为非作歹,指使它们引活人祭祀,最后被镇压于地底。 大约一年前,安山区深夜突发小型地震,虽无人员伤亡,却破坏了那道封印,千年前的鬼王破土而出,暗中凝聚力量,召八方恶鬼,卷土重来。 回忆戛然而止,祭坛下的玉石瞬间失去光泽,变成齑粉。 谢澜没着急休息,从包里拿出许多灰扑扑的‘鹅卵石’,分别嵌在地面、墙角等地点,不多时,一个小型防御阵法便构成了。 室内空气为之一清。 直到这时,被阵法蒙蔽的两人才看清房间真正的面貌。 窗户是纸糊的,上面不知被什么生物密密麻麻戳出许多小孔,令人头皮发麻。 四面墙壁、天花板上全是喷溅状的血迹和抓痕,越靠近门的地方痕迹越重。只看着,便能想象曾经关在屋里的人有多绝望,拼命想逃出去,最终却命丧当场。 配套家具残缺不全,蒙了层浮灰,而占地面积最大的双人床,则是一口漆黑的棺材,内壁同样遍布抓痕、诅咒。 恐惧顺着脚底板蹿了上来,小素逃命般远离门边,挨着谢澜站好,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才稍稍减退。 纪重鸾自是不害怕的,只是有点担心谢澜,“现在怎么办?” 谢澜勉强找到一把干净的椅子,擦去浮灰后把包放在上面,“休息一下,待会儿出去。” “出去!?” 话一出,两人同时转头看她。小素讪笑两声,“这、是不是太冒险了点?” 谢澜:“你留下。” 小素一喜,差点以为狗道士终于做人了,结果下一秒就被打回现实。 谢澜补充:“当诱饵。” 小素:??? 小素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泣音,“不要!” 谢澜提醒她:“身份证,将功折罪。” 大概觉得语气生硬,难得解释道,“这栋楼里至少藏了五处阵法,我打算把它们破坏掉,房间比外面安全,阵不破,鬼王来了也伤不了你。” 纪重鸾:“一个个找太慢了,我们最好兵分两路。” 谢澜“唔”了一声,“可以,我给你说一下可能性最高的几个地方。” 纪重鸾想说他也能感知到,顿了顿却没开口,顺势坐下,两手放于膝盖,小学生一样认真看他画平面图,逐一记下地点。 中途口干,随手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 谢澜一顿,那好像是他喝过的…… 不过为了防止意外被困,资源还是省着点用吧。 纪重鸾无辜眨眼,“怎么了?” 谢澜摇头,“没什么。”然后不要钱似的塞给他一把符咒,耐心介绍,“通讯符,遇到危险引燃它,我马上赶过来。引雷符,见鬼就丢。还有平安符,贴身带着,避免阴气入体。” 再见熟悉的符箓,纪重鸾心中五味杂陈。 指腹一下下捻过平安符,小声道,“之前它每次都要烫我一下。” 谢澜捉住他的手握了一握,目光柔软,“抱歉,以后不会了。” 纪重鸾煞有介事地点头,“嗯……我原谅你了。” 顺便把符箓还回去一部分,只留下通讯符,“不用这么麻烦,我只要一把剑就够了。” 156 双生(23) 啊对对对 才出房间, 没过多久谢澜就停了下来。 他听到了纪重鸾的呼救声。 “谢澜——帮帮我!” “这里好黑,我害怕——” 谢澜眼皮一跳,下意识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 黑洞洞的,像一口噬人的井,等待猎物踏入。 那东西一见有效果, 变得愈发张狂,声音凄惶无助,叫人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别杀我!谢澜——” 如它所愿, 谢澜一步步走了过去, 距离越近,人类濒死时发出的呜咽便越清晰。 ‘纪重鸾’后背抵着墙, 屈膝靠坐在地上,仰视着逼近的黑影, 肩膀微微发着抖。 显然,眼前一幕极易引发人的保护欲, 至少它看过来的瞬间,谢澜脑中便浮现许多画面,有的眼神落寞,有的又带着纯粹的喜悦。 黑影看着凶悍, 实际谢澜刚祭出符纸,就嘭地消散了, 堪称史诗级碰瓷。 ‘纪重鸾’可怜巴巴地朝他伸出一只手,“拉我一把,腿软, 站不起来了。” 谢澜不懂,这群鬼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同样的套路用一次不够,次次都要用纪重鸾的脸做奇怪的表情,真的很令人讨厌。 他没说话,两手交握时顺势把人拉进怀里。 ‘纪重鸾’挑起唇角,白皙修长的手弯曲变窄,直至形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紧扣在青年柔韧的腰上。 它可是听说了,不久前有个倒霉鬼入梦失败,被认出来扭了脖子。 现在却不同了,谢澜一抬手,它便能切豆腐般掏出他的内脏。 正想着,‘纪重鸾’笑容一僵,它幻化出的身体后心神不知鬼不觉多出一张符箓,轰然爆裂开来,白中带紫的电光照亮了整条走廊,观望中的大小鬼四散奔逃,一刻不敢多留。 而‘纪重鸾’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整个白骨被炸成了焦黑色,眼看剩一口气了,在这期间甚至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谢澜周身耀眼的金光此时才显露出来,隔着一段距离也能体会到将鬼度化的灼热。 他向前一步,白骨便后退一步,黑成碳的脸上写满了惊恐:你不要过来啊! 谢澜面色微沉,指尖夹着符咒,“两个问题,交代清楚就放过你。” 一阵粗哑的、仿佛石子磨过砂纸的声音后,白骨说话了,“大人放心,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澜点点头,很满意的样子,“这栋楼里有几处阵法,带我过去。” 白骨:“什么阵法?小的从未听说过。” 谢澜懒得跟它废话,干脆把脑袋拧了下来。 鬼物有两种方式获取力量,一靠怨气,二靠吞噬弱小的同类。白骨好不容易修出实体,这下又回到了起点, “我说!我说!” “阵眼就是我身后这座墙,只要把里面的东西挖出来就行了。” “我只知道这一个,其它的你自己找,不过每个阵眼旁边都有和我一样的鬼把手,下次你想拿可就没这么简单了,嘻嘻。” 鬼物终究是鬼物,说到一半就原形毕露了。 谢澜不理会它,继续问道,“你们为什么要假扮纪重鸾?” 虽然骗不了他,但明明有那么多身份可以选,用得次数多了,傻子也不会上当吧? 鬼物擅长窥探人心,本以为是兴师问罪,当分辨出真相时白骨立刻激动起来,大声反问:“你说呢?!!” “你们到底是不是情侣?我死这么久,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狠的,呸!” 谢澜:“?” 饶是谢澜见多识广,一时间也被问住了,半晌才诧异出声,“你……从哪看出我们是这种关系的?” 哦,原来这道士厉害归厉害,私底下竟是个渣男,怪不得它们使尽浑身解数,没一个成功的,白骨冷漠的想。 它抱着被拧下来的脑袋,心如死灰,“啊对对对,你们放着四张床不睡非要挤一个,喜欢手拉手,一方任由另一方触碰大腿等人体私密部位,但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谢澜:“……” 他的表情渐渐古怪起来,很快又趋于平静,“你可以走了。” 白骨顿时抛开这些不重要的琐事,身形一晃,还没来得及消失,就被打散了,骷髅空洞的眼眶里似乎还带着难以置信, “你!” 畜生,连鬼都骗! 与超度不同,被打散的厉鬼不入地府,永无来世,是真正意义上的魂飞魄散。 思维堕入黑暗前,白骨恢复了一丝丝人性,它曾是大周王朝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一员,大字不识几个,因为‘跟对了人’,才得以吃香的喝辣的,享受人上人的生活。 它也曾真心爱慕过一位姑娘,只是这点微末的喜欢抵不过更大的**。 它记得,那姑娘临死前也如它现在一般,震惊,惶恐,不可置信…… 谢澜在白骨所说的位置发现一具干尸化的女性尸体,面容淤紫肿胀,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球暴突,大概率是活着塞进墙里,窒息而亡的。 一接触到空气立刻朝他扑了过来。 那流匪头领不知从哪学会了邪术,以活人为祭,生前遭受非人折磨,成为阵眼后源源不断地生产怨气,堪称永动机。 她手上未沾人命,谢澜无意赶尽杀绝,一边闪躲,一边按七经八卦的方位抛出‘鹅卵石’,把干尸引入小型拘束阵中,等黄家村的事结束,再将其超度。 如此解决了三处阵法后,终于见到了熟悉的人影。 “谢澜?” “嗯,是我。” 纪重鸾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我找到遮蔽视线的阵法了,但是……可能有些难搞。我不敢碰它。” 跟着他走进一个类似于地下室的地方,谢澜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迷心阵外套着杀阵,一位年轻男人撑着下巴坐于阵心,尽管看起来有些神经兮兮,但他是今晚遇见的、第一个有神志的鬼魂。 他转过头,严肃地看着纪重鸾,“不是让你快走吗,怎么又回来了?他是谁?” 纪重鸾微妙地看了谢澜一眼,“我们是朋友……” 青年打断他的话,“那就更不应该带他来这种地方,这里很危险。” 谢澜问:“你呢?你为什么不走?” “我?”青年一怔,用力敲了敲脑袋,一副迷茫的样子,“我不能走,还有事没做完呢。” 谢澜皱了皱眉,正欲追问,青年却睁大眼睛,面露焦急,“让你们走你们不走,现在好了,那些东西又来了!” 纪重鸾的武器是一把开过光的桃木剑,加上他本身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斩断了第一波涌来的黑雾。 “两点钟方向。”他记得谢澜看不到这些东西,便捡打架的缝隙出声提醒。 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将鬼物解决得七七八八。 坐于阵眼的青年直起身子喃喃自语,“原来你们……是大师?” 眼前一幕刺激了他混沌的记忆,“我想起来了……” 他叫杨永宁,去年刚从警校毕业,是红果镇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小警察,接到失踪案后立即出警,跟随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来到农家乐。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预料。 天黑后,房间内怪事频发,躺在床上,总觉得黑乎乎的窗外有双眼睛,打开后却空无一人。好在他幸运,无意中听到了老板跟老板娘的对话,找到地下室。 他不懂阵法,面对阵中人的凄凄惨惨的求救,只能选择一换一。 虽然死亡有些可怕,但临死前看到冤魂解脱的笑容,也算一桩好事吧…… 这两套连环阵是整座农家乐的核心,牵一发而动全身,遭遇破坏后自动激活杀阵,不出五分钟,阵眼里的灵魂将被绞成碎片。 除非找到一个代替他的人。 不得不说,鬼王这招实在阴险。 修行之人讲究因果,不可随意戕害性命,更不用说断人转世这种损阴德的大事。再者说,眼睁睁看着灵魂消散,本身就是件残忍的事。 前进后退都是死路。 青年倒看得开,反过来劝起他们两个,“没关系的,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相信下一世的我不会怪现在的我的。” 眼看他已经发表遗言了,谢澜不得不打断他的话,“……我有办法。” 青年一顿,乖乖闭嘴惊艳。 谢澜依稀记得看过类似的破局之法。故事里说有一上古大能遇见了将活人当做阵眼,镇压邪祟的事,心中不忍,便就地取材,用宣纸、浆糊做成偶人,代替活人步入阵中。 这纸人怎么做的来着? 同一时间,黄家村阴气最重的地方,一只身形高大健壮、浑身长满尖刺、足有两层楼那么高的怪物睁开眼睛,伸出巨手,一把将身前汇报情况的厉鬼抓起来塞进嘴里,“没用的东西。” 那处据点为他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阴气和怨气,被破坏后实力必将削弱。 他盯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真到那天,别怪他把这群没用的东西当口粮了。 众鬼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阵阵阴风中,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佝偻着背站了出来,“王,请让老身去会会他。” 鬼王摆摆手,瘦小的黑影眨眼间就消失了。 农家乐里没有信号,时间又紧,谢澜不能给老头打电话,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试。 经过无数次失败后,纸人终于有了雏形。 要怎么做,才能引入活人生气,蒙骗阵法的感知呢? 谢澜凝神思考,一道声音莫名出现在脑海:心头血。 最近他总是这样,曾经碰都没碰过的东西,一上手就会了,好像曾经接触过一样。 十指连心,谢澜不必自戳胸口,只咬破指尖,把血滴了上去。 157 双生(24) 幻境 佝偻着脊背的老人怀抱一子, 风驰电掣而来,直奔人类气息最浓郁的地方。 二楼某间房外,大大小小围了十来只鬼, 抓耳挠腮地挤在一起,面对防御阵法束手无策。见她来,哗啦啦散开,留出一块空地,恭敬地称呼她:“鬼姥。” “没用的废物!”相比之下, 老太太可没那么客气,骂骂咧咧地呵斥一番, 五指化作比钢铁还要坚硬的利爪,硬生生把门掀了下来。 小素一直知道外面有看不见的脏东西, 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不敢擅动,内心祈祷着事情早些结束。 门开的瞬间, 吓得弹跳起来,盯着黑洞洞的走廊,口中大喊:“一二三四几位太爷爷在天有灵, 救救晚辈啊啊啊啊!!” 鬼姥搓了搓树皮似的手,和蔼道,“好漂亮的牙口,眼看你也用不上了, 拿来给我吧。” 事到临头, 小素只能干笑着装傻,“婆婆, 您说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快点回去休息。” 鬼姥不退反进, 触发攻击后随手抓起一只小鬼挡在身前。 那鬼实力算是中等,在阵法的光芒下犹如纸糊,顷刻间灰飞烟灭。 鬼姥面无惧色,嘶声大笑起来,“好厉害的后生,有趣,有趣!” “这样的实力,比前面几只臭虫强多了……也罢,今日就让老身好生领教领教。” 她宽大的袖口无风自动,涌出一股阴气,怀中抱着的婴孩摔在地上,变成一只小腿高的不倒翁娃娃。 鬼姥苍老的脸上绽放出笑容,慢腾腾推了它一把,“去吧,乖孩子。” 那后生身上有功德金光,就算鬼王来了也难以近身,正面刚不过,只能攻心。心境一破,阳火最弱的时候,就是他们的机会。 与此同时,谢澜眼神一凛,“有东西去了我们的房间。” 制作纸人的过程极耗灵气,谢澜面色微白,额头出了层薄汗,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好在已经成功了。 小纸人不过巴掌大,躯体上带着花纹,仿若人类的经脉。 血珠一滴滴落在纸上,非但没有滑落,反而有灵性一般,沿着奇怪的纹路绕了一圈,然后被吸收了。 纸人蹬了蹬腿,动作越来越流畅,摇摇晃晃朝阵心走了过去。 感知到新鲜的活人气息,大阵立刻喜新厌旧,打开缺口把它容纳进去。 在此过程中,青年身上的限制一轻,顺势溜了出来。 他朝二人鞠躬道谢,“谢谢。其实我挺怕一辈子关在里面,直到失去理智害人的。” 那时候,他可能会跟上一任鬼魂做同样的事:引诱活人顶替,获得解脱。 没了顾忌,余下过程便简单许多,谢澜轻而易举地破开阵法,整座农家乐的真实面貌也展露在众人眼前—— 哪有什么现代建筑,院落荒芜破败,表面的繁华不过是鬼物蒙骗外来人的手段。 纪重鸾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算作回答,实际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谢澜身上,拿出一张干净的纸巾帮他擦汗,“还好吗?” “嗯……还好。”谢澜直起身,耳尖有些红,不知是热的,还是别的什么。 倒是杨永宁,嘴角噙着傻笑,眼神在他们之间转了两转。 纪重鸾眨眨眼,流露出少许担忧之色,“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谢澜想法很直接,“擒贼先擒王,抓只管事的鬼,逼问出鬼王下落。” 依他看,店老板跟老板娘就很不错。 谢澜把杨永宁的魂体塞进另一只纸人里,以防被鬼气浸染。 正因如此,他们都没注意到通向地面的楼梯上静静躺着一只玩具,黑眼睛,大嘴巴,穿着红配绿的花夹袄。 它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是一个媒介。 咚咚。 咚咚。 它在黑暗中跳来跳去,像某种古老的仪式。 “什么声音?”纪重鸾手持桃木剑挡在谢澜前面,警惕看向四周。 谢澜目光如剑,直直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一个……不倒翁?” 话音刚落,木娃娃灵活转身,咧嘴笑了起来,“桀桀桀桀——” 不能跟它对视! 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已经晚了,谢澜眼前一花,只来得及拉住纪重鸾,再次清醒时,已经脱离走廊,来到一个小山村中。 耳边响起细细的虫鸣鸟叫,浅淡好闻的花香传来,谢澜打量四周,桃花流水,碧空如洗,美不胜收,但怎么也找不到熟悉的人。 纪重鸾消失了。 不止如此,那些花花草草看上去比平时高大不少,谢澜伸出双手,又跑到溪边借临水自照。 五官还是熟悉的模样,只是脸颊肉乎乎的,变回了七八岁的年纪。 这里没有阴气怨气,就是普普通通的古代村落,谢澜摸不到头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向着茅屋的方向前进,很快听到了人声。 田里一身粗布短衣、弯腰干活的男人见了他,热切招呼道,“澜澜回来啦,是不是又跑后山耍去了?” “快回家吧,你爷爷刚刚还找你呢。” “喔。叔,你能不能……” 鬼姥很聪明,前几次失败的经验告诉她,来者不善,简单的幻境对他无用。这不,眼前淳朴的农家汉子,挪用的就是凌泉村吕叔的声音和体型。 但假的永远真不了,它的脸浮着一层雾气,五官像画一样虚假。 小孩子声音清脆,谢澜糯糯应声,藏在背后的手攥起拳头,低头掩饰愠色。这里的鬼物一而再再而三地窥探记忆,简直欺人太甚。 庄稼汉却以为他害怕了,伸手揽着他的背,“走,叔跟你一块儿回去。” 吃过午饭,谢澜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上望天,思索破局之法。 暮春时节,阳光并不算烈,暖融融洒在身上,叫人昏昏欲睡,谢澜受身体年龄限制,无意识打起了瞌睡。 半梦半醒间,远处传来脚步声,一双稚嫩柔软的手搭在他胳膊上,轻轻推了两下。 谢澜睁眼,瞥见一个跟纪重鸾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萝卜头,连眼角那枚红痣都完美复刻下来。 他坐着,小萝卜头站着,两人视线却是平齐的。 小萝卜头脸颊沾满了土,衣服东脏一块西黑一块,瞧着很是凄惨,见他醒了,腼腆地笑了起来,露出几颗小乳牙, “澜澜哥哥,昨天说带我去后山摸鸟蛋,还算数吗?” 谢澜不动声色试探,“你叫什么名字?” 他不答,萝卜头脸上多出几分怯意,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了,“我、我没有名字。” 他咬了咬嘴唇,又仰起一张笑脸,“不过王大壮、李小然他们都叫我狗蛋。” 谢澜皱眉看他,从黑葡萄似的眼睛、颇具肉感的脸颊,到指缝里嵌着的黑泥。 他看得细致,并诡异地陷入沉默。 很难用语言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幻境无比真实地复刻了他第一次真正见到纪重鸾时,内心的想法。 他可怜他,心疼他,想给他一个完整的童年。 江白岐有的,纪重鸾也要有。 小萝卜头牵住他的衣角,眼睛水汪汪的,含了泡泪,“不可以吗?” 谢澜悄悄攥拳,不去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平心而论,先前那些鬼怪只是简单变成纪重鸾的模样,有形而无神,现在却不同了。 对着这样一个稚童,他下不了手。 与其被引诱蛊惑,不如从开始就不搭理。 纪重鸾意识封在稚童体内,身体像木偶一样被外力操控着,无法出声提醒,只能顺着剧情往下走,百般祈求,到最后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下来,砸在谢澜手背上。 对谢澜来说,眼前的‘鬼’格外难缠,一滴滴温热的泪水如火焰炙烤着他的心,忍到最后连嘴唇都咬破了,一跳一跳地疼。 小萝卜头无声的流泪逐渐演变成嚎啕大哭,把他口中的王大壮跟李小然给引了过来,围着两人大声嘲笑, “略略略,跟屁虫,讨人嫌!” “狗蛋,算了吧!人家都不想理你了,怎么还厚脸皮往上贴呢?!” 谢澜听不下去了,哗地站起来,准备撸袖子揍人。 尚且稚嫩的眉眼阴沉下来,看着还是很唬人的,至少小萝卜头连哭都忘了,王李二人更是吓傻在原地,忘记该如何动作。 可惜谢澜只走出两步,场景一转,他又回到了村口。 五官模糊的庄稼汉直起腰招呼道,“澜澜回来啦,是不是又跑后山耍去了?” 谢澜下意识摸手机,指尖落空后又去观察草木投射在地面的影子,加上唇瓣上消失的伤口,林林总总得出一个结论:幻境的时间退回了几小时前。 他担心引起不必要的变动,念出同样的台词,跟着男人往家走,吃过饭坐在门槛上。 谢澜想过主动出击,但田间小路错综复杂,他并不清楚对方从哪个方向过来,就近逛了一圈就回来了。 终于,视野里出现一道小小的身影,谢澜朝他招了招手,便飞奔着跑过来,扑进他怀里,兴奋道,“澜澜哥哥,昨天说带我去后山摸鸟蛋,还算数吗?” 纪重鸾长了教训,一个劲朝他眨眼睛卖萌:谢澜谢澜,是我呀! “……算数”,谢澜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抓着两只脏兮兮的手翻来覆去检查,“怎么搞的?” 纪重鸾浑不在意,“我去挖野菜啦,很好吃的。”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心脏,使得谢澜的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 他站起身,抱着纪重鸾进屋,不甚流利地说,“走,哥…哥带你洗手去。” 纪重鸾牢牢圈住他的脖子,脑袋抵在下巴上,清晰感受到谢澜呼吸越来越重,放他下来的时候脸都红了—— 太吃力,憋的。 他只顾着偷笑,没注意身体的限制松了一点。 谢澜知道有些问题和解除幻境无关,但如果一个人只剩理智,也就跟机器没有任何区别了, “你家在哪里,父母呢?” 他其实很想问问江家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什么要区别对待? 纪重鸾‘莫名其妙’,“澜澜哥哥,你忘了吗,我爹爹跟别的女人跑了,我娘找不到她,回来吊梁上了。” 谢澜深深吸了口气,认真承诺道,“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我爷爷也是你爷爷,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纪重鸾仰头看他,“真的?” “真的”,谢澜捏了捏他的脸,别说,还挺软。 谢澜顺从幻境的意愿默默走剧情,可奇怪的是,厉鬼创立的世界异常平和,需要他们做的也不过是爬树、摸鱼这样的小事。 顺便还把溜进别人家偷桃的王大壮跟李小然揍了一顿,两人一边骂一边屁滚尿流地跑了。 天色渐晚,谢澜拎着叉到的鱼,一手牵着纪重鸾往回走。 白日喧嚣过后,小山村奇异的安静下来,房屋与房屋间好似起了雾,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小萝卜头脚步一顿,开口说,“你记不记得,每天晚上村里都会发生奇怪的事?” 终于来了,两人同时想道。 谢澜肃容问,“什么事?” 纪重鸾,或者是这具被幻境操控着的身体说,“他们在祈祷,恳求神明宽恕自己的罪恶。” “你想帮助他们吗?” 每隔几米,都能从窗户中看到,白天曾打过招呼,说过话的村民蜷缩着身体痛苦打滚,嘶吼,扭曲, “我知道错了,饶过我吧!” “好疼啊,我的身上好疼啊——放过我,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与鬼姥所想的不同,谢澜还算平静,甚至有心思反问,“那你呢?你犯了什么错?” 下午松开的限制又回到了纪重鸾身上,他高高挑起唇角,充满恶意的说,“我?其实我娘没有上吊,不过我爹杀了她,我又杀了我爹。” “不好意思哦,那些话都是骗你的。” 撒谎成性,弑父。 纪重鸾笑容越来越大,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疼得发抖,“帮帮他们,帮帮我。” “杀了我,你就能出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鬼姥的目的才显露出来。简单来说,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你可以毫不犹豫地了结鬼怪,可这些说过话,甚至清楚身份的‘熟人’呢? 158 双生(25) 狐狐立大功 谢澜一怔, 来不及细思,手里先多出一把通体漆黑的剔骨刀。 地上,小萝卜头停止挣扎,偏头露出细嫩的脖颈, 像只等待屠刀落下的羊羔。 小小的身体颤抖着, 不难看出正忍受着多大痛苦。 纪重鸾的意识仿佛与躯壳剥离开来, 以一种奇特的视角仰视着谢澜。大约是被幻境影响了,心中有关献祭的冲动愈演愈烈。 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 应该是拥有人类相貌的偶人,只要能帮上忙,再死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幻境里的死亡,应该算不得数吧? 谢澜这么好, 他怎么能因为一己私欲, 让对方困在这种地方呢? 他是心甘情愿的。 念头产生的瞬间, 纪重鸾和这具躯壳的意志达到前所未有的统一,连所谓的神罚也没那么疼了。 谢澜可不知道他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在村民此起彼伏的痛吟声里把刀收了起来。 幻境中虚虚实实扰人视线, 但他只要分清楚两点就够了。 其一,这些村民不过是鬼姥制作的傀儡,绝不是熟悉的乡亲们。 其二,眼前皆虚幻, 他触碰到的这个人, 才是唯一的真实。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鬼姥百分百没安好心。既然这样,他们又为什么要按她说的来呢? 谢澜朝纪重鸾伸出手,“还能走吗?” 后者摇头, 可怜兮兮地张开双臂,示意要抱抱。圈住他的脖颈时,却试图摸那把剔骨刀。 若非谢澜反应快,已经被他得逞了。 谢澜微微抿唇,沉默且严肃的与他对视,“你想做什么?” 纪重鸾歪了歪脑袋,语气一派天真,“帮你呀。既然你不愿意动手,我自己来也是可以的。” 谢澜没接话,当机立断把他两只手交叉着捆在一起。 纪重鸾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快放开!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会伤心的——” 谢澜充耳不闻,一路疾行,回到家中将干粮、水、以及少量御寒衣物一裹,终于赶在太阳下山前带着他回到后山的小亭子里。 纪重鸾俨然被幻境控制住了,一路挣扎,好在年纪小体力不够,渐渐消停下来。 谢澜身心俱疲,坐在石凳上喘了口气,才走到他身前半蹲下来,平静地看着那双眼睛,“纪重鸾,你听着。” “如果你敢瞒着我做点什么,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话一出口,谢澜立刻不自在地皱眉。大抵是回到了小时候,行事风格也变得幼稚起来,像极了小孩子放狠话。 不过他没有改的意思。 假如纪重鸾拿他当……朋友的话,这就是最简单有力的威胁。 果然,纪重鸾‘愤怒’地瞪视着他,“你你你”了半天,就没了下文,叫人好气又好笑。 谢澜猜测夜晚村子里的变化对他产生了一定影响,希望远离后能有所缓解。 现在看来,猜想是正确的。 水还是温热的,谢澜将烧饼和肉干撕碎了泡进去,一点点喂给他吃。 纪重鸾倒是想绝食,奈何小孩子身体不经饿,谢澜端着喷香的糊糊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勾得他肚子咕噜噜响,口水都流出来了。 吃饱饭,毯子一裹,再加上身边还有个人形靠枕,纪重鸾几乎没有抵抗,放任自己坠入香甜的梦中。 夜晚极静,天边挂着一缕残月,繁星之下是大片大片的桃林,如果没有远处若有似无的嘶吼声,也称得上踏青的好地方。 谢澜本想溜回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有用的线索,但担心被幻境控制的纪重鸾作妖,便放弃了。 两人互相依偎着,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山村里得到了片刻安眠。 幻境外密切关注着的鬼姥:??? 煎熬呢?懊悔呢?扭打呢? 她苦心孤诣营造幻境,是让这两只该死的臭虫度假用的吗! 是,她一直想篡位,为了保存实力不肯花力气替鬼王做事,但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鬼姥心念一动,村子里又有了新的变化。那些倒地翻滚的‘人’纷纷爬了起来,呆立片刻,很快朝同一方向前进。 谢澜睁开眼,眸光清亮毫无睡意,哪怕到了即将被围堵的时刻,也不见慌乱。 他耐心分辨着那些杂乱的气流,在一团乱麻中找到了最关键的‘线头’——一缕常人难以察觉的鬼气。 谢澜手头没有工具,但体质不会变。他咬破指尖,让血浸润那些相对饱满石头,用它们布阵。 灵气汇聚起来,于半空凝成一把长剑,破开迷障,直冲鬼气最初出现的地方而去。 一阵清脆宛如玻璃碎裂的声音后,天幕轰然炸裂,星辰弯月如流星般坠落,苍穹之后,露出走廊黑漆漆的一角。 远处,倾巢而出的村民像一张老旧的照片,定格在疯狂奔走的姿势上,皮肤干瘪,生有脓疮,早已没了人形。 苍老的痛吟声紧随其后,阵破,鬼姥承受反噬,实力锐减。 纪重鸾被‘毁天灭地’的动静吵醒,起初还有些茫然,黑润的眸子里倒映着漫天流光,分不清哪个更亮一点。 周遭的变化越来越大,像有人打了翻墨水瓶,所有人或物都被墨色吞噬。 谢澜趁最后的时间捏了把他颊边的软肉,下一秒,他们回到了黑漆漆的走廊上。脚边那只不倒翁炸得四分五裂,尸体高度腐烂,散发着恶臭。 虚实交接需要一个缓冲的过程,鬼姥抓住机会迎面一击,孰料谢澜未动,反倒被他旁边的人挡住了。 一击不成,鬼姥掉头就跑,留下一众小鬼面面相觑。被眼风一扫,争先恐后地向外跑,最后被过度狭窄的门挡住,鼓鼓囊囊挤成一团。 谢澜随手揪出一只,逼问鬼王下落。 另一头,薛队手下一名监测员激动道,“队长,有信号了!” “卫星监控也正常了!” 虽然只有两格,微弱如寒风中的火苗,但已经比一片漆黑好上太多了。 “看来谢道长他们成功了”,薛队长立即拨打谢澜电话,接通后传来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鬼姥一走,农家乐只剩几个抱团的小鬼,小素大着胆子查探情况,一爪拍飞门口游荡的鬼物后,彻底膨胀起来,在二楼大杀四方。 “叫你吓我!” “长得丑,心也这么脏!我呸!” 谢澜手机就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被坑过几次,薛队长十分警惕,“哪位?” 小素一喜,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汇报一通,把知道了情况全部说了出来,直接把人听懵了。 这样的肺活量,真的是人类能拥有的吗? 薛队长拉回跑偏的思绪,正色道,“……好,麻烦你通知谢道长,我们马上派人过去。” “对了这位小同志,怎么称呼……?” 狐属犬科,鼻子灵,一面寻找谢澜,一面字正腔圆的回答,“我姓胡名小素,是臭……谢道长新收的小弟。这位长官,你认为我的表现还够格吗?” 薛队长:??? 每个字都熟悉,怎么连起来就那么难懂呢。 他也算打官腔的一把好手,尽管听得云里雾里,说起漂亮话也是一套一套的,“叫我薛队长就好。胡小姐,我代表道协感谢您的贡献,您为我们提供了非常宝贵的消息。” 小素大喜过望,声音温柔得滴出水来,“谢谢!薛队长,你可真是个好人!” 说完啪嗒一下,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直到黄家村的事结束薛队长才知道,原来接电话的是只狐狸精,曾跟厉鬼在首都大闹过事,正给自己争取‘减刑’呢。 …… 整个村镇都在鬼王掌控之下,鬼姥失败的第一时间他就发现了,包括故意隐藏气息的事。 这是叛变的征兆。 鬼王生前是忘恩负义之辈,死后也格外厌恶他人背叛。他勃然大怒,打算给这不知死活的老东西点颜色看看。 不过在此之前,要先解决两只偷溜进来的臭虫。 鬼王大笑着起身,身体足有两层楼那么高,俯视着两名矮小的人类。阴气是武器,密密麻麻的尖刺是他的铠甲。 他身后,是千年前便追随着他四处流窜的土匪们。 灵气与死气交汇,战况一触即发。 双方体型差巨大,在鬼王看来,碾死他们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他甚至没有动用力量,猫戏老鼠般抬脚踩来踩去。 能让厉鬼灰飞烟灭的引雷符在他面前,也只能伤到皮毛。 谢澜同样没想过跟他正面刚,一边闪躲,一边精准地丢符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会儿我把鬼王引开,你先把鬼姥解决掉。” “不然我们腹背受敌。” 纪重鸾欲言又止,单看表情也知道有多不情愿。但他心里清楚,这就是当下最好的办法,没有任何可反驳的地方。 因此他只是抿着嘴巴不说话,默默帮谢澜挡下被遗漏的攻击,看起来又倔又乖。 谢澜无奈,带着他就地一滚,快速道,“你早点去,早点回来帮我。” 说到这个份上,纪重鸾还能怎么办呢? 他到底知道轻重缓急,定定看了谢澜两秒,“万事小心。” 谢澜一笑,“你也是。” 阴气震荡,鬼王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咆哮,“尔等宵小,速速受死!” 可就在他调动力量的时候,却惊恐地发现,阴气正以极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抽离,到最后,他高大健壮的身体像戳破的气球,倏地干瘪下去。 他的手下们同样没抵挡住这场突异变,看着比游魂还虚弱几分。 这怎么可能? 谢澜抓住时机,铺开一座小型束缚阵,冷眼看着昔日不可一世的鬼王在里面翻滚、怒骂。 消亡是最简单的方式,而躲避千年的鬼王应在地府接受迟来的审判。 不远处,胡小素从人群中探出头来,高声道,“仙长大人,我们抽走了整个黄家村的阴气。” 谢澜一怔,旋即道,“嗯,干得漂亮。” 清晨的第一缕风吹了进来,脚下这块土地久违的沐浴在晨光中。 善后的事不归谢澜管,跟纪重鸾会和后,他们坐上了薛队长准备的车。 小素在位子上动来动去,自以为隐蔽地用余光观察谢澜,闹得他们俩想说点什么都不好意思开口。 谢澜叹了口气,“有话就说。” 小素麻溜播出一段录音,内容不外乎薛队长在电话那头夸奖她的话,“仙长大人,我这算不算将功折罪?” 谢澜点头,“当然,不过——” 他一副为对方好的样子,‘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你应该也知道,现代社会干什么都要学历。正好,首都有专为你们这种特殊群体设立的培训学校,不如我帮你牵线,进去混个毕业证出来再说。” “当然,我只是建议,去不去完全在你。” “学校?免费的吗?” 得到肯定答案,小素狠狠的心动了。 159 双生(26) 我听说仙长大人是首都大…… 他二人说话的时候, 纪重鸾便在一旁支着耳朵听,等结束了才跟谢澜凑在一起咬耳朵, “你说的学校, 我也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谢澜靠进椅背,只偏了偏头, 声音带着倦意,却不失沉稳,“只要你想。” 纪重鸾很坚定地说,“我想去。” 这是他以后生活的世界,理应对它有所了解。 纪重鸾不肯承认,他有那么点和江白岐攀比的意思,听说对方在国内最好的大学就读, 如果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文盲, 不就被比下去了吗。 谢澜似乎笑了一下, 当着他的面给况会长发消息。 对待有功之臣,上级自然广开绿灯, 三言两语把事情敲定下来。 纪重鸾其实不太着急, 晚几天也可以,甚至只要跟谢澜在一起,他根本不在意去什么地方,学校或者鬼蜮, 区别不大。 但被这样慎重对待, 他的心像泡在温热的糖水里, 滋滋冒着甜味,眼睛更舍不得从他身上离开分毫。 看着谢澜睫毛上洒落的晨光,和眼底淡淡的青影。 纪重鸾坐正身子, 想到接下来说的话,心跳得愈来愈快,咚咚咚仿佛有人拿着小锤敲鼓,“要不要睡一会儿,肩膀借你靠。” 某种意义上说,他也比谢澜大一岁,是哥哥呢。 就在纪重鸾以为要被拒绝的时候,谢澜定定看了他两秒,而后当真靠过来,枕在肩头。 纪重鸾呼吸一滞,连动都不敢动了,僵成一块木头,脑中好像在炸烟花,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澜——” “嗯?” “你昨晚流了好多血。” 谢澜“唔”了一声,“那我们回去吃毛血旺?” 纪重鸾:“毛血旺补血吗?” 谢澜:“当然,听没听过一句话,吃什么补什么。” 纪重鸾陷入沉默,半晌后愤愤出声,“你骗人,补血要吃阿胶红枣枸杞,还有……” 他认认真真念出一串补汤的名字。 谢澜正纳闷他从哪里知道了这些,半睁开眼一看,对方不知不觉把他手机拿了过来,上网搜答案呢。 谢澜哑然失笑,“我说着玩儿的。其实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每半年以上都可以献一次血,二百到四百毫升不等。” 准确来说,他损耗的不是血液,而是灵气,需要大量睡眠修复。 既然说到这里,谢澜便顺势提起幻境里的事, “纪重鸾,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他说,“生命高于一切,如果再遇见同样的事,不要那么做了,保全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纪重鸾眼眶一热,把准备好的说辞咽了回去,含含糊糊应下。 谢澜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告诉他这句话的人。 纪重鸾本以为他还和从前一样,再难过也不可能流出眼泪,谁知眼睛一眨,泪珠便不受控地滚落下来,又被主人手忙脚乱地擦去。 谢澜配合地装作没看到,“我说的话一直算数。” 什么话?纪重鸾一怔。 谢澜不介意重复一遍,“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我爷爷也是你爷爷。” 纪重鸾整个人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急需一个支点。他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谢澜……我手冷。” 谢澜朝他伸手,他立刻把自己的搭上去,五指分开指缝,一点点钻了进去,温热柔软的触感每时每刻告诉着他,眼前一幕是真的,不是他因渴望而产生的幻想。 “那我们先回家,给爷爷报平安。” “好”,谢澜顿了顿,又问,“还剩一天假,不想去别的地方逛逛吗?” 纪重鸾摇头,“以后还有假期啊……对了,培训学校会放假的吧?” 谢澜轻轻笑了一下,“会的。” 方方正正的车厢内弥漫着恋爱的酸臭味,小素只恨爹妈没把自己生成个聋子,吃狗粮吃到撑,摊在座椅上怀疑人生。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俩人还没正式在一起吧? 现在就这么黏糊,真在一起了那还了得! 转念一想,臭道士谈恋爱了也算好事,总不能带她回去做电灯泡叭? 嚯哈哈哈,她终于自由了!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薛队长听说谢澜打算回家一趟,忙不迭派人预订了最近一趟航班,小素则和薛队一起回京汇报工作,顺便办理入学手续。 纪重鸾生得讨喜,凌泉村统共就那么大,他一来,几乎大半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受到全村上下的热烈欢迎。 休息过后,谢澜带着他玩了一整天,返校时两人手里都被塞满了,其中又以吃的居多,恨不能一口把人喂成个胖子。 因为要帮纪重鸾办理手续,再加上挑宿舍、置办生活用品等零零总总的琐事,谢澜干脆在外面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回宿舍取上课用的书,卡着点进了教室。 老师还没来,谢澜撑着下巴,懒懒散散打了个哈欠。 这幅睡不醒的模样被旁边的人看见,笑着打趣,“放假上哪浪去了,大清早的有这么困吗?” “哪也没去,家里有事儿,处理完才回来的。” 那人摆明不太相信,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老师来了,只得闭紧嘴巴,暗搓搓往谢澜那看。 只见谢澜手机屏幕亮了几下,似乎有人发消息。 而他居然翻开课本打掩护,把手机搭在腿上单手打字。 要知道谢澜身为他们农学系的标杆,上课摸鱼简直比太阳西升还要罕见,如果不是恋爱了,他倒立拉稀! 于是乎短短一上午的时间,有关大一校草脱单的绯闻传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江白岐所在的班级。 他和纪重鸾不愧是双生子,一方过得好,另一方心情便差到了极点。 江白岐隔着衣领,无意识摩挲颈间挂着的玉坠,内心隐隐不安,却又说不清这样的感觉源于何处。 好像自清明假期前,就有什么东西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悄然变了。和谢澜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发出去的消息上,整整三天,对方一个字都没回。 难以言喻的烦躁席卷而来,江白岐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桌面,连下课铃都没听见。 还是后半边教室发出的哀嚎声唤回了他的神志,依稀能听见几个女生口中的关键字:呜呜呜、学弟、恋爱。 江白岐仔细听了片刻,哗地站起来插嘴,仪态尽失,“什么?!谢澜谈恋爱了??” 几人瞬间噤声,还是一个家里小有背景、染着雾霾粉的女生说,“对呀,论坛、贴吧几个地方都传疯了,部长你和学弟关系这么好,竟然不知道吗?” 江白岐震惊、愤怒、难以置信,数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滋味难辨,靠着多年教养才勉强冷静下来, “我们假期都有事,没怎么联系。” 怪不得谢澜‘没空’回消息……有心上人在,哪还有心思在意他这个‘好兄弟’说了什么。 到底是谁,坏了他的事! 于是谢澜下课后,在走廊见到了一个怒气冲冲的江白岐。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将最真实的情绪暴露出来,眉头紧蹙,眼睛瞪得有些圆,脖子根是红的。 那张脸和纪重鸾有八分像,谢澜却又能清晰地将二者区分开来。 此时正值吃饭的时候,走廊人来人往,时不时有人投来或八卦或好奇的视线。 江白岐深深吸了口气,维持了应有的体面,“谢澜,我有话跟你说。” 谢澜以为和那块玉有关,利落答应了,“去小食堂吧,边吃边说。” 大学食堂一般是大锅饭,而谢澜他们去的地方每样菜都是单独做的,价格高,人相对较少,还有独立包间,是谈话的好地方。 当然,也是小情侣约会的地方。 一路遇见不少成双成对的男女,江白岐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直接沉了下来。 谢澜对此反应平平,随意点了几道菜,坐在位子上等他开口。 江白岐直直看着他,似乎想从那张英气的脸上发现隐藏的秘密,“其实没什么大事。我听他们说……你谈恋爱了,什么时候把人带出来见见,一起吃个饭。” 最后几个字听起来有些荒腔走板,像从牙缝挤出来的。 “?” 谢澜表情错愕,反应过来又是无语又是好笑,“你听谁说的?” 江白岐没有错过他任何一丝表情,语气稍缓,“你不知道吗?论坛已经传遍了。” “……” 谢澜点进最热门的帖子看了一眼,“没有,我不知道这件事。” 江白岐追问,“所以……是假的吗?” “唔”,谢澜微妙地眨了眨眼,说实话,这种**被迫暴露在阳光下的感觉很令人不爽,“算是吧。” 毕竟他和纪重鸾…… 谢澜眉尖微蹙,提起这种话题,为什么第一时间会想到纪重鸾呢? 江白岐却把皱眉当作被冒犯后产生的不悦,渐渐放松下来,晃了晃手机,毫不避讳的道,“要我帮你把帖子黑了吗?” 谢澜讶异抬眼,“会不会太麻烦了?” 江白岐微笑,“不麻烦,我有权限。” 如果连这点特权都没有,他、他爹每年给学校捐的钱,岂不都成了笑话。 谢澜点点头,“多谢。” 在他看来,跟谁恋爱是他的私事,没必要闹得人人都知道。退一万步讲,就算公开,主动和被动也是有区别的。 作为答谢,午饭是谢澜请的。 两人一番鸡同鸭讲的交流,居然达成了皆大欢喜的结果。 “对了”,一顿饭吃到最后,谢澜擦净唇瓣,坦然看向对面的人,“今晚的例会,我想请个假。” 江白岐警惕,“干嘛去?” 谢澜说得委婉,“处理私事。” 纪重鸾第一天上课,也不知道习不习惯,今天给他发了好多消息,看着状态还不错,但谢澜还是打算过去瞧一眼,有时间还可以逛夜市。 他记得对方总喜欢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清楚过往,岂有不满足的道理。 送纪重鸾入学,的确有让他交朋友,独立认识世界的意思,但这并不等于谢澜准备当甩手掌柜。 他可以陪他一起迈过最开始、也是最难的几步。 江白岐浑然不知,理所应当地联想到谢澜窘迫的家庭状况,以为和兼职有关,大方同意了,十分矜持地说,“好吧,下不为例。” 可两人同住一个宿舍,只要有心观察,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另一人的眼睛。 没过几天,江白岐就发现自己想岔了。 谢澜每天晚上都到阳台打电话,哪怕话题常见又无聊,声音也是他从未听过的温柔。 谢澜开会时,手机偶尔会调成振动,那边的人一发消息,他便道声抱歉,噙着笑意回复。 谢澜出校门的次数变多了,甚至某次回来,耳尖是红的。 …… 种种细节均指向同一个真相:谢澜耍了他。就算还是单身,也百分百有了喜欢的人。 江白岐绝不承认,那天是他犯蠢,领会错了意思。 气到极致,江白岐反倒冷静下来,面无表情播出一通电话,“秦叔,是我。帮我查一个人。” 他怪谢澜不仁,欲加倍奉还,却从未想过,谢澜恋爱也好,分手也罢,当事人不是他,为什要通知他,征求他的同意呢? 又或许江白岐模模糊糊明白,正因如此,才更加无法忍受。 简称心态崩了。他这样喜欢他,在意他,无论金钱、权力、还是地位,都愿与他分享,事到临头才发现,他从未走进过谢澜的心,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 江白岐自出生起就没跌过这么大的跟头! 这叫他怎么忍? 纪重鸾上课的地方在一栋办公楼里,同班同学除了小素,还有几个怪模怪样的生物,他反倒是最像人类的那个。 再说小素,在培训学校待了几天才回过味儿来—— 她被臭道士给坑了! 什么为了她好,说到底,她、狐族新生代佼佼者,就是一陪太子读书的。搞不好还要充当人肉保镖,维护太子的人身安全。 呸! 臭道士安排任务前,到底有没有考虑人家的武力值,当保镖,她配吗?还是说在情人眼里,男朋友就是这样的……娇弱? 小素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很快由最初的苦中作乐,找到了真正的乐趣。 纪重鸾长得赏心悦目,说话又好听,当然最主要的是人傻,没她见多识广,无论她说什么都信,比臭道士好多了。 她超喜欢跟他玩儿的! 这天,小素变回原形,摊开肚皮倒在草坪上晒太阳,旁边纪重鸾捧着手机跟谢澜视频。 尽管小素昏昏欲睡,还是听了个大概。得,又是没捅破窗户纸的一天。 她跟纪重鸾相处有一段时间了,知道这人单纯得很,平时说话便没那么谨慎了。 等他挂断视频,张口就是一句:“你俩什么时候准备表白?我份子钱都备好了。” 纪重鸾脸颊微红,起初还想抵赖,“没有——” 可以说反驳得十分没有诚意了。 小素死鱼眼盯着他,毛茸茸的狐狸脸上愣是能看出“你在逗我”四个大字。 纪重鸾顿了顿,有点开心的问,“你觉得……他也喜欢我吗?” 小素:“?” 简单点,喂狗粮的方式简单点! 她咻地变成人坐起来,两只手对着比划来比划去,语速又急又快,“拜托,你们都那~~个样子了!” 这都不算喜欢,她胡小素也不用做人了,滚回狐狸洞重新投胎好了。 小素模仿着当日谢澜的样子,苦口婆心劝说,“凡事都讲究先下手为强,你不说他不说,都以为对方对自己没意思,臭——咳,我听说仙长大人是首都大校草,这么抢手,被其他小妖精拐走了怎么办?” 纪重鸾若有所思,郑重道,“我明白了,谢谢你。” 160 双生(27) 没有谁比我更了解男人…… 纪重鸾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 因为缺乏经验,决心表白后便开始寻找‘资料’,学习前辈们的‘经验’。 但国人表达喜欢总是含蓄而抽象, 纪重鸾似懂非懂, 把手搭上心口, 听自己的心跳。 匀速,沉静,有力, 却又在想到和谢澜有关的事物时鼓噪起来。 可他还是有一点紧张和不自信,“……如果能确认他的心意就好了。” 小素碰巧路过, 听了一耳朵,神神秘秘地朝他招了招手, “这还不好办嘛,来,姐教你!” 纪重鸾没纠结称呼问题, 掏出小本本认真听讲。 小素一本正经的传授经验, “很简单,只要你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最后看他什么反应,就成了。” 纪重鸾嘴巴微张, 犹豫道,“会不会不太好?” 听上去好奇怪。 “这有什么”,小素义正严词,“你又不是故意的,被问起来装傻就好了。” “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法,一般不外传的。” 纪重鸾秒拆台, “你又没谈过恋爱,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小素心虚移开视线,很快理直气壮起来,“因为我是狐狸啊,魅惑可是我们与生俱来的种族天赋,没有人比我更懂男人。” “唔……”,纪重鸾大为震撼,探究地看了她一眼。 小素成就感爆棚,不动声色挺起胸脯,“放心好了,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对了,明天周末,他是不是又约你出去?” “嗯”,纪重鸾点头。 “哎呀”,小素看着比他还激动,“走走走,正好今晚没课,我带你到后面的商业街逛逛,挑两身衣服。” 他们这类特殊群体只要肯在国安处登记备案,就能享受非常优厚的待遇。吃有食堂,住有统一分配的单身公寓,名师上课,小班教学,表现好还有奖学金拿。 毕竟某些山里出来的老怪物身无分文,平时想买点什么还得现凑现借,实在丢面子。 当然,这样做也是为了吸引更多非人类加入,维护社会稳定,对于屡教不改、触犯法律的,必要时将采取强硬手段,交予道协绞杀。 纪重鸾打开衣柜,“可是我已经有很多衣服了啊。” 小素啧了一声,“生活需要保持新鲜感,男人也一样,听我的,不会错。” “……” 抄近路到商业街只需十五分钟,纪重鸾被说动了,一起跟了过去。 小素在商场堪称如鱼得水,一家接一家,两只手很快多出许多手提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嘻嘻,山下的世界可真好哇,有好多漂亮的小裙子! 纪重鸾被迫亲身体会了一把,狐狸究竟有多狡猾,分明是自己想逛街,偏偏拿他当挡箭牌。 小素不知跑哪儿去了,本着来都来了的原则,纪重鸾挑了家顺眼的男装店走了进去,受到了店员的热情接待。 他和谢澜身材差不多,可以买同款送给他,当情侣装。 哦,这招也是在小素推荐的偶像剧里学到的。 付钱的时候,店外忽然传来一道略带惊喜的女声,“部长?好巧,你也来逛街啊。” 起初纪重鸾并不知道在喊他,甚至对方做贼似的溜进来也没在意。 直到女生拍了下他的肩膀,嗔怪道,“江大部长,干嘛不理我?” “咦,原来你眼角有颗痣呀,还怪好看的。” 纪重鸾对‘江’字十分敏感,微微皱眉,还是很有礼貌地说,“抱歉,我不是什么江部长,你应该认错人了。” 叶语檬尴尬得脸都红了,恨不能找块地缝钻进去,“不好意思啊,你们长得太像了。” 纪重鸾大概猜出她说的是谁了,他跟江白岐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怎么可能不像。 “是吗?那真是太巧了。” 叶语檬没听出话里隐含的深意,小鸡啄米点头,“是呀是呀。” “不过你一笑,好像又不一样了……” 旁边手挽着手的小姐妹拉了她一下,低声催促,“好啦,再不走约的护理要吃到了。” 叶语檬朝纪重鸾挥了挥手,忍不住给江白岐发消息,【猜猜我今晚见到了谁?】 【一个跟你长得超级像的人!】 【不过仔细看还是有区别的啦】 …… 像不像的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又有新借口找喜欢的人说话了。 因为谢澜的事,江白岐最近心情差到了极点,见了高大两位数的未读消息就烦,哪有功夫逐字逐句看,统一用“是吗”、“哈哈哈哈”等万能回答敷衍过去。 明天就是周末,他却不想回江家老宅。不想被追问进度,不想看到父亲失望的眼神。 记得小学的时候,江白岐被司机接回家,饭桌上一家三口难得聚齐,他兴致勃勃地描述新朋友多么有趣,才说几句就被父亲打断了。 男人很平静地告诉他,“快期末了吧,白岐,学习之外的事,我一概不想知道。” 而他母亲,只是温柔的替他夹了爱吃的菜,仪态完美的无可挑剔,但同样没有倾听的意思。 他们沉浸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对小孩子的心思不感兴趣。 从那以后,江白岐和江父之间的关系便微妙起来,比起父子更像上下级—— 定时定点汇报工作,聊天内容简练,目的性强。 江白岐一直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从未失败过。 这是第一次。事关江氏命运,他不敢想象父亲的表情有多难看。 不管愿不愿意,时间都以相同的速度流逝着,一眨眼就到了第二天。 谢澜拟定的地点在隔壁区,那里有国内最大的梦幻乐园,除了位置不太好找,没有任何和指摘的地方,常居年轻人、尤其是青少年最喜爱的娱乐场榜首。 谢澜刚拿到驾照,干脆租了辆车。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不如玩得更尽兴些。 他是这样想的。 谢澜给纪重鸾发了条消息,对方没有回复,一抬眼却见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人。 这个时候的阳光已经足够热烈,白衬衫泛着光,纪重鸾整个人却要比衬衫还白上几分。 再往下,是淡红的唇,窄受的腰,还有藏在黑裤管下的两条又直又长的腿。 谢澜眼神深了少许,再度细瞧又仿佛是错觉。 纪重鸾心里惦记着小素传授的秘籍,下意识观察他的表情,看来看去反倒不自在起来,“你开车来的?” “嗯,那地方不太好找,租车比较划算。” 谢澜随手帮他拉开副驾驶的门,“上车。” 纪重鸾正要道谢,耳尖一动,倏地看向某个隐蔽的位置,“谁在那里!” 躲在绿化带里的人抗起相机拔腿就跑,纪重鸾立刻追了过去,“站住!” 谢澜慢了半拍,落在后面。 那人一身黑衣,戴口罩、鸭舌帽,隔着一段距离根本看不清长相,明显有备而来。他越过障碍物,七拐八拐地跳进一辆车里,绝尘而去。 谢澜拉住纪重鸾,“别追了,核对一下车牌号,把事情报给况会长。” 整个特殊培训学校,包括纪重鸾住的地方都称得上国家机要重地,虽然对外伪装成普通办公楼和住宅,实际不接待普通人,也不允许闲杂人等逗留窥探。 况会长接到消息立刻着手调查,于是一趟约会之旅又变成了多人行。 为了保证安全,谢澜二人佩戴了特殊定位预警装置,车后远远跟了一票人。 无论谁碰见这种事都会心烦,纪重鸾也不例外,到了梦幻乐园才有所缓解。 而逃跑的男人在车上就将拍到的照片迅速发往一个匿名邮箱,半小时后,它们就摆在了江父书房的红木桌上。 秦叔说到底是江父的人,江白岐前脚委托他查人,江父后脚就知道了,现在也是如此,两人几乎同一时间看到了照片上的人。 画面正中的人在黑与白极致的对比下有种慵懒的美,一张脸俏似江白岐,因为未经俗世洗礼,眼睛黑而亮,比旁人多出几分纯真。 那是他短短二十年人生里,鄙夷又渴求的东西。 江白岐轻易联想到昨晚叶语檬发来的消息:碰见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 原来不是凑巧,那是他素未谋面的弟弟。 江白岐死死攥住颈间坠着的玉,胸膛急遽起伏,眼底压抑着怒气。此时此刻终于明白那份不安源于何处。 除了谢澜,他不知道还有谁知晓内情,瞒天过海放出血玉里关着的东西。 枉他如此信任他…… 明明一直陪着谢澜的人是他,甚至那好弟弟借用的也是他的身体,为什么要站在他的对立面? “少爷,老爷请你过去。” 江白岐调整好表情,跟在管家身后进了书房。 出乎意料的,江父并未过于苛责,只是简单问了两个问题,然后说,“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会让那孩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江白岐很清楚父亲的手段,动了动唇瓣,到底没说出反驳的话,恭谨地低下头,“……是。” 他顿了顿,始终咽不下这口气,“父亲,我们不能这么放他走了。背叛,就要承受背叛的代价。” 江父儒雅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当然。白岐,我说过很多次了,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会像你一样喜怒于色。” 江白岐看着自己的鞋尖,唇瓣紧抿,“我知道了,父亲。” 161 双生(28) 好黑啊 一天时间不足以体验完梦幻乐园的全部项目, 谢澜在附近订了房间,两人吃过晚饭,慢慢往住的地方走。 途径一座小公园, 还有假山和天鹅湖。 天刚擦黑, 只有湖心桥上亮了灯。 周末客流量大,不少擅于发掘商机的小贩推着车做起了生意, 其中又以老式刨冰前的队伍最长。 纪重鸾心中天人交战, 眼神却很诚实地往那边瞟。 谢澜发现了,主动提出:“我去排队。” 刨冰只剩最后两份了,谢澜付过钱,转头见一个小姑娘被妈妈抱在怀里, 眼巴巴盯着最顶层的红豆看, 杏眼里含着泪。 脖子上挂着儿童水壶的男人大抵觉着尴尬, 连忙哄道, “卖刨冰的叔叔要下班了, 明天咱们早点来好不好?” “快看那边有什么呀?” 女人也跟着说, “哇, 是漂亮发卡,咱们过去转转——” 说罢朝谢澜点了点头。 “等一下”, 谢澜叫住一家三口,“我买多了,一个人也吃不了,不嫌弃的话就送你们吧。” 女人不肯收,“这怎么好意思呢……” 她知道这小伙子是跟朋友一起来的。 谢澜把刨冰往男人手里一塞, “没关系,开心最重要。” 小姑娘一直等到父母答应,才伸手接了过来, 小声说,“谢谢哥哥。” 也许人与人之间真的存在缘分,谢澜一人回到酒店的时候,又跟他们在大堂里碰头了。 女人将一缕碎发别至耳后,笑着打招呼,“好巧,你们也住这里啊。” 小姑娘已经趴在爸爸的肩上睡着了,谢澜不自觉放低声音,“是啊,时候不早,我们先上去了。” 电梯门缓缓闭合,挡住了两人的说话声。 纪重鸾:“他们就是你说的那些人吗?” 谢澜刷开房门,“嗯,怎么了?” 纪重鸾皱着眉,“我也说不清楚,刚刚碰面的时候,总感觉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现在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他曾是器灵,很长一段时间都为保护江白岐而存在,对危险的感知几乎刻在了骨子里。 谢澜安慰说,“那我们就做两手准备,先让梁队他们帮忙注意着这家人,等明天再嘱咐他们小心点。” 梁队是此次行动的负责人,跟他们住在同一楼层,担任此次出行的安全保卫工作,当然,也是一枚超级闪亮的电灯泡。 “唔”,纪重鸾认同了这一说法,拿上洗漱用品跟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谢澜礼貌背过身去,坐在椅子上给梁队发消息说明情况。 字还没打完,况会长的电话先打了进来,“谢道长,这个点不打扰你休息吧?” 谢澜一笑,“不打扰,我们也刚回来。” 简单客气两句,况会长语气忽然严肃起来,“谢道长,我们收到消息后立刻着手调查,偷拍者是名业余摄影师,坚称自己很久以前就知道这块地方了,出于好玩儿、猎奇心理才拍的。” “我们在他私人账户发现一笔数额巨大的不明款项,汇款地在国外,他说是参加某个摄影展获得的奖金,但最近一场比赛的参赛人里并没有他的名字。” 说到这儿,他羞愧道,“线索到这里就断了,就在刚刚,我接到上级下达的秘密文件,要求立即停止调查,将此人按盗窃机密罪论处。” 谢澜听完,并没有想象中气愤,而是说,“好,知道了。” 况会长反倒比他还激动,声音都高了几度,“那就这么算了?” 道协每位成员都为社会稳定做出了巨大贡献,现在有了困难,某高层领导却以权势压人,实在叫他们寒心。 谢澜敛眸,“嗯,既然是私事,就不麻烦你们了。” 看来,调换血玉的事被发现了。除了江家,他想不到还有谁甘愿费这么大功夫,监视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 不知是不是错觉,况会长硬生生在这句话里嗅到一股杀气,“好,有需要尽管开口。” “谢谢。”挂断电话,谢澜轻轻叹了口气,上大学前,他从未想过世界上真的有厉鬼、精怪,还有一代代传承下来的道士,甚至抚养他长大的爷爷很可能也是其中一员。 也想不到短短一年,他的生活便天翻地覆。 不过,谢澜并未过于担忧,一来,江氏不会把自家秘密告诉外人,那位当权者手暂时伸不过来,纪重鸾住在培训学校里,是安全的。 而且,依江父的脾性,应该会尝试说服他站在他们那边,失败了再采取其他手段,无形中争取了不少时间。 纪重鸾从浴室出来,见谢澜神色冷凝地坐在桌边,心里跟着一紧,“怎么了?” 谢澜罕少有这般犹豫的时候,斟酌着把事情讲了一遍。 末了,他说,“目前来说,学校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有不认识的人找你,一定一定不要出去……我不在,可以多问问况会长,搞清楚情况再做打算。” “抱歉。”带他出来,本就为了自由,如今为了安全待在学校哪都去不了,和以前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从一个监牢,换到另一个更大的监牢。 纪重鸾带着满身水汽在他身边落座,看上去并不在意,“不一样的。我知道这么做是为了安全,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抱怨呢?” “不过嘛”,他用手比出一小段距离,“要麻烦你多多来探望我啦,多这么一丢丢就好了。” 谢澜看了他一会儿,蓦地松开眉尖,“好。” 谢澜洗澡的时候,纪重鸾悄咪咪翻出手机,做贼似的回小素消息。 【素:怎么样,我教的办法是不是很管用?[得意]】 【素:说说嘛说说嘛】 【纪:没有,我觉得不太合适】,表面上看他们是两个人,实际身后跟了不知多少个同事,彼此低头不见抬头见,导致他们一整天连手都没牵,最出格的也不过分享了同一碗冰沙。 回到酒店才自在起来。 【素:?】 【素:不是吧不是吧,不要怂哇,这么好的机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素:想一想,某月某日你看到仙长大人拉着别人的手,跟你介绍说这是我男朋友,怎么办?】 【素:那时候后悔都晚啦!】 小素打字的手一顿:咦?为什么一定是男朋友? 哎呀不管了,想想臭道士对她‘心狠手辣’、‘铁面无私’的样子,明显对女生不感兴趣嘛! 要不然,凭她这张如花似玉我见犹怜的脸蛋,怎么会忍心奴役她做诱饵呢? 【素:听我的,冲鸭!】 纪重鸾心里的天平,再次啪叽一下倒向试探的一方。 谢澜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见纪重鸾靠坐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看,空出来的手端着水杯,听见响动,偏头注视着他。 睡衣很宽松,领口是敞开的,露出小片锁骨,未及吞咽的水液划过下颌,淌过喉结,顺着瓷白的颈滴在锁骨上,最后没入领口。 他本人似乎毫无所觉,左腿微屈,暴露在空气中的半截小腿光洁又漂亮。 谢澜眸色一深,有种被引诱的错觉。 和早上见面时的感觉非常类似,他好像看到了一只努力开屏的小孔雀。 谢澜走上前,默不作声帮他擦净了唇角的水迹。指腹有些用力,蹭得两片唇瓣更红了, “睡觉?” 纪重鸾凹姿势凹得有点累了,在如雷的心跳中迷茫的想,这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了? 对方心里究竟有没有他呢? 如果有,为什么不像小素或者电视剧里表现的那样,过来抱一抱、亲一亲他呢? “喔”,纪重鸾顺从地应了一声,拍拍旁边的空位,“已经给你留出位置了。” 谢澜在他眼里看出一丝失望,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 正要说话,纪重鸾已经关掉了床头最后一盏小灯,房间霎时黑了下来。 谢澜在另一边躺下,侧着身问,“还好吗?” 有另一人在的时候,纪重鸾其实不会像以前一样,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可他翻了个身,双人床上泾渭分明的两团被子瞬间缩成了一个,嘀嘀咕咕的说,“不太好。” 顿了顿,又说,“好黑啊。谢澜,你……” “唔——” 话未说完,谢澜一伸手将他揽进了怀里,另一只绅士地搭在腰背偏上的位置,“现在呢?” 纪重鸾揪着他胸口的一小块布料,在黑暗中勾起唇角,“现在好多了。” 两人默契忽略了灯随时可以打开的事实。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纪重鸾心跳反倒越来越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或许还有另一人的。 他摸索着找到谢澜心脏的位置,将指尖搭在上面,如同发现什么秘密一般,小声说,“你心跳得好快。” “嗯”,谢澜攥住那只手,不叫他乱动。 纪重鸾安分下来,又说,“谢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人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现在阳气对我没了作用,我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吃五谷杂粮,可为什么见了你,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曾经我很羡慕江白岐,不仅是因为父母选择了他,而是明明那段时间跟你在一起的是我,可我只能缩在谁也不知道的角落,看着他取代我的位置,重复着我说过的话,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 “抱歉”,谢澜将头低下一点,亲了亲他的发顶,许诺道,“以后不会了。” 他不是一个执拗于过去的人,但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带纪重鸾出去玩的时候的的确确想过,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血玉的秘密就好了。 感情里没有套路,纪重鸾最终还是依照自己的方式说了下去。 有些话就像泄洪的水,闸门一开,就再也拦不住了,“谢澜,你身上有一圈金色的光,它很喜欢我……你可不可以像它一样,也喜欢喜欢我?”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身上的担子一轻,又忍不住想,要是被拒绝了,该怎么办呢? 搭在脊背的手不知不觉移到了后脑,谢澜指尖温柔拨弄着微潮的发丝,“纪重鸾,再好的朋友,也不会像我们这样抱在一起。怕黑,我可以帮你点灯,但不会抱着你,也不会睡在一张床上。” 纪重鸾呼吸一滞,某个答案昭然若揭,“这么做,你会不高兴吗?” 谢澜否认,“不会。” “我的心和你的心是一样的。” 纪重鸾猛地仰头,唇瓣不小心擦过他的下巴。黑暗中只能看清模糊的轮廓,他开始后悔不久前一时冲动把灯关了,看不清谢澜的表情。 炽热的鼻息洒在脸上,不多时,汗涔涔的鼻尖上落下一枚轻柔的吻。 纪重鸾圈着他,喃喃道,“谢澜……好奇怪,我很想做点什么。” 做一点更亲密的、能缓解焦躁的事。 那些被两人暂时遗忘的世界里,纪重鸾本就是个‘得寸进尺’的人,仗着纵容一步步试探底线。 现下得到允许,便循着本能,小动物似的亲吻他的颈侧,耳根和下巴,留下一串濡湿的痕迹。 搭在脑后的手有些用力,谢澜掰正他的脸,精准找到唇瓣的位置,重重覆了上去。 纪重鸾陷在枕芯里,晕陶陶的想:电视剧有没有教亲吻呢? 好像是没有的…… 这下该怎么办? 他从不对谢澜设防,双唇微张,轻易让舌尖闯了进去,和他的纠缠在一起。 纪重鸾睁着眼,视线尽头只剩下谢澜微微颤抖的睫毛。身体仿佛软成了一滩水,半点使不上力,又热得狠了,鼻腔内无意识泄出几声低哼。 乱七八糟的大脑忽然记起一件遗落的、十分重要的事,“你、你送我的兔子,也被他丢了。” 谢澜好气又好笑,重重咬了口他的下唇,“再给你买新的。” 162 双生(29) 事发 要论梦幻乐园最受欢迎的项目, 非僵尸过山车莫属。 昨天谢澜他们来得晚,压根没排上,于是定了早上六点的闹钟, 准备提前排队。 闹钟刚响两下, 被窝里便伸出一只手,摸索着关上了。 谢澜向来自律,纪重鸾却刚好相反—— 昨晚兴奋到失眠, 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着,此刻困得要命,脑袋朝谢澜怀里拱了拱,不愿面对现实,“好困——” 谢澜抱着他, 下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耳朵, “那我们再睡会儿?不过这样的话,僵尸过山车之行就要取消了。” 纪重鸾一个激灵,“不行!” 因为起得太猛,大脑还是懵的,又向后倒了回去, 趴在谢澜身上有气无力地说,“等一下,我马上就起。” 那可是他期待好久的地方,学校里好几只精怪都去过了,绝对不能缺席。 谢澜隔着被子拍了拍他,“我先去洗漱,好了喊你。” 一刻钟后,纪重鸾来到浴室,牙膏是挤好的, 凉水拍在脸上,困倦才有所缓解。 透过镜子,他看到了自己殷红微肿的唇瓣,联想到昨晚的事,嘴角止不住地上扬,转头在谢澜脸颊印下一个带着薄荷味的吻, “早安。” 喜欢的人也喜欢他,真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僵尸过山车在室内,远看时整栋建筑像一座倒扣的大型棺材,内里修有轨道,过山车一路俯冲,进入地底后光线彻底暗了下来。 脚下阴风阵阵,耳边传来若有似无的嘶吼声。借着几点鬼火的微光,众人勉强看清峭壁上挂着几只骨瘦如柴的人形生物。 它们肋骨前凸,四肢过分细长,嗅到人味,挥舞着两只瘦成火柴棍的手拼命抓向最外围的乘客。 纪重鸾直勾勾盯着其中一只女性僵尸看,在刺耳的尖叫声里和她击了下掌,提高声音道,“谢澜,她的手好冰,真的有人骨的感觉——” 坐在他后面的女生吓疯了,差点把相机甩出去,好悬被纪重鸾接住了,“谢、谢谢。” “不客气。” 甬道里黑漆漆的,女生只能分辨出那是一个年轻男人,声音挺好听。 纪重鸾压根没转头,誓不能错过任何一帧画面。什么水滴声啦,泥土里伸出的惨白鬼手啦,头顶倒挂的黑色小蛇啦,都是他感兴趣的对象。 谢澜则在观察四周有没有隐藏的小鬼,确认安全后便掏出帕子帮纪重鸾擦飞溅来的水滴,可以说非常淡定了。 重新呼吸到外面的空气,纪重鸾看着入口前黑压压的人,颇有些意犹未尽。 日头有些烈,谢澜给他和自己扣上棒球帽,然后说,“等中元节的时候,这里还会更换主题,到时候我们再来。” 对纪重鸾来说,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下午的时候,他们坐上了摩天轮。随着轿厢缓缓上升,整个梦幻乐园、包括昨晚走过的小公园全都尽收眼底。 “要帮你拍张照做纪念吗?” 谢澜一说话,那些漂亮的风景瞬间失去了吸引力,纪重鸾立刻点开相机,“要合照。” 谢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把手机架在一个合适的角度,定好时间后坐在了他旁边。 倒计时结束的时候,轿厢恰好升至最高点,谢澜在这似与太阳平齐的高空上,闭目亲吻了他。 纪重鸾抱住他,运用不久前学到的知识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听见模糊说话声的时候才分开。 下午四点,两人动身往停车场方向走,明天有课,不能像昨天一样玩儿太晚。 以梁队为首,出外勤的成员们也跟着松了口气,偷偷摸摸吃狗粮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临近出口,谢澜耳尖一动,在嘈杂人生里捕捉到一点女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你听。” 纪重鸾侧耳听了片刻,带着他往一处走,“这边。” 越往前哭声越清晰,男人低声安慰的声音也加了进来,“都怪我,是我不好……芸芸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囡囡找回来的。” 转过弯,谢澜看到了熟悉的夫妻俩。 女人恨恨打了丈夫一下,“囡囡还这么小,要是有个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活!” “你叫我怎么活……” 男人脖子上同样挂着儿童水壶,模样却比上次狼狈不少,额发散落,下巴冒出一层青色胡茬,任由妻子发泄打骂,揽着她的背不松手。 卡通水壶的主人也没了踪影。 周围几个保安和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一边道歉一边安慰夫妻二人。过了会儿,正中间领导打扮的男人接了个电话,语气急躁不已, “怎么没查到?我们园区这么多监控,都是摆设吗!” 谢澜适时走过去,“袁先生,出什么事了?” 男领导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什么人?” 袁先生抹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是你啊……张先生,不必紧张,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 “是这样的,半小时前我的妻子想去厕所,把囡囡交给我,我牵着她的手去看小丑表演,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男领导擦着额头的汗,不厌其烦地解释,“袁先生,我们乐园真的没有小丑表演,穿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扮演的都是当下最流行的卡通角色。” 小丑可是鬼片里的常客,本身就不讨喜,他们又怕吓坏孩子,开园一年后就把相关表演淘汰了。 双方各执一词,女人一把抓住谢澜的手,“谢先生,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 “求求你,只要能找到囡囡,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个年轻人一定知道些什么,才会在早上提醒他们注意安全,尽量天黑前回家,可惜她没往心里去…… 都是她的错,只顾自己,为什么不再小心一点? 谢澜递给她一张干净纸巾,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孩子找回来的。” 男领导仍有疑虑,这种怀疑在听说谢澜二人早就料到有事发生时达到了顶点,“你们怎么知道的,难道会预知术?” “我警告你们,少胡闹,我已经报警了。” 其实他更怀疑两个年轻人是作案团伙中的一员,贼喊捉贼,一部分人善意提醒目标骗取信任,余下的抓住时机动手。 梁队见状,一个箭步上前亮明证件,“同志你好,我们是国家道士协会的,案子将由我们接手调查。” 话一出,男领导和夫妻俩都傻了。 出口处人多眼杂,梁队和谢澜不欲扩大影响,就近转移进室内。 谢澜问,“梁队,我需要香炉、朱笔和空白符纸,时间不等人,越快越好。” “有,这些东西我们都随身带着呢。”梁队一招手,两名队员跑来敬了个礼,然后开始从包里往外掏东西。 糯米,符纸,朱砂……要什么有什么。 谢澜讶异挑眉,“你们出门还带这个?” 梁队腼腆地抓了抓脑袋,“以防万一嘛,我们有规定,会长要求这么做的。” 谢澜点点头,朝袁夫人安抚一笑,“请给我几根孩子的头发,或者贴身物品。” 夫妻俩衣着讲究,昨天的当晚就换了,衣服上根本没有头发这种东西,哪怕找出一根也分不清是谁的,袁夫人无措道,“头绳可以吗?我刚从囡囡头上解下来,没来得及绑就……” 她说着,又落下泪来。 “可以”,谢澜在桌上摆好香炉,又点燃炷香,在袅袅的白烟里执朱笔画了张追踪符,朱砂一干,把头绳和写有生辰八字的字条一起放在正中,叠成八宝形。 “袁夫人,请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 看谢澜画符是一种享受,使这对夫妻悬在半空的心得到了片刻宁静。袁夫人依言照做,无声闭上眼睛,满面虔诚。 不知重复了几次,八宝形符纸当着一干人的面猛烈燃烧起来,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 赤金色的火焰明明灭灭,似乎遇到了阻碍,光芒逐渐黯淡下来。谢澜掐了一套繁复的法诀,声音与平时略有不同,虽不大,却仿佛春雷在心底炸响, “今以功德为祭,请天地神明,佑此人周全。” 一缕金光弹出,落在燃烧的符箓上,火焰瞬间拔高,于半空凝结成一道透明的线,穿过墙面延伸出去。 谢澜神色一凛,“找到了。” 梁队第一次围观做法现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到什么,见事情结束了才开口,“谢道长,我们能帮上忙吗?” 谢澜摇头,“你们陪着袁先生和袁夫人就好,那地方普通人进不去。” 不少悬疑恐怖类影视作品中常涉及到表里世界,那是一个平行于现实世界的封闭空间,但内里血腥、肮脏、怪物横行,且普通人是看不到的,需要特殊媒介、或创造它的主人许可才能进入。 道家也有类似的说法,换汤不换药。 事不宜迟,谢澜跟纪重鸾循着‘线’来到一处边界,也是袁先生撞见小丑的地方。 ‘线’那头连着东西,在谢澜眼中却像凭空切断了。 不远处恰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旋转木马,他们却好像遭遇了鬼打墙,明知边界线就在眼前,但只能在外面兜圈子。 纪重鸾指尖虚拂过牵引线,闭上眼睛凭感觉向前。他是特殊的‘人’,灵觉比谢澜还要敏锐, “谢澜,闭眼,牵着我的手。” 谢澜跟着他朝某个方位迈了两步,周遭的气息须臾间有了变化,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的甜香,而是淡淡的血腥味。 眼前同样是一座占地面积巨大的乐园,因为年久失修,变得残破不堪,旋转木马上距离最近的马头噼噼啪啪摔在地上,粗嘎地朝他们笑。 163 双生(30) 那你呢?有什么资格效仿……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飘浮在半空的牵引线愈发显眼,穿过大大小小的游乐设施,延伸向未知的地方。 纪重鸾一边赶路一边打量四周, “两个世界几乎一模一样,假如梦幻乐园有一天废弃了, 大概就是现在的样子吧。” 杂草丛生,到处都是干枯的草叶、垃圾和黑乎乎的不明物体, 完全看不出昔日繁华的影子。 “被发现了”, 谢澜提高警惕,毫无预兆拍出一张纸符,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应声而倒,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仿佛一个不祥的信号, 突袭之后, 大地轰然震动起来, 草丛中冒出密密麻麻的鬼影, 远处数十米高的恐龙模型舒展身体,仰头发出来自亘古的咆哮。 人类之于它们,就像蚂蚁之于大象一般渺小,一下就能碾死。 鬼物越来越多, 谢澜甚至听到了嗒嗒的马蹄声, 余光一瞥,果然是那群断头马跑了出来。 他当机立断给自己和纪重鸾贴上隐匿符, “嘘——跟我来。” 失去目标的鬼物格外焦躁, 无头苍蝇般转来转去。谢澜二人快速躲进一栋建筑,打开手电才发现,这是一家放映厅。 白色光圈一寸寸扫过座椅,检查后排时被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男人五十岁上下, 身穿破旧蓝色外套,直挺挺坐在两个模特中间,脸色青紫,被手电筒的光扫到,缓缓转动眼珠看了过来。 黄家村一战纪重鸾便发现,比起符箓阵法,他更喜欢简单粗暴的格斗,这次也不例外。桃木剑直指要害。 男人不闪不避,“我知道你们要找什么。” 纪重鸾冷笑,“胡言乱语。” “我可以带你们去”,男人露出僵硬的笑容,一侧的塑料模特帮他挡住剑刃,手臂留下一道黑漆漆的口子。 谢澜拉住纪重鸾,把他挡在身后,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男人温柔抚摸着模特空白的脸,看着精神不太正常,“是左左告诉我的,它们是我最忠诚的朋友。” 眼前一幕令人十分不适,谢澜蹙眉,“条件?” 他不认为一个实力强大的鬼会好心帮助人类,尽管谢澜看不出它身上存在煞气。 “不着急,太久没有人来了,先陪我说说话吧,我请你们看电影。”男人抬手一指,残破不堪的荧幕前亮起幽蓝鬼火,映出的画面居然还是这家梦幻乐园。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幕,却仿佛知道纪重鸾有话要说,“急也没用,时候不到,你们出不去的。” “不如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电影开头,似模似样地出现一块绿底红标的幕布,上面写有“公映许可证”的字样。 主角的眼睛代替摄像机,记录了每日的所见所闻。 画面枯燥且零碎,男人干脆开始讲解, “我是园长最早雇来的一批保安,那时候还没开园,监控不齐全,偶尔有附近的居民翻进来偷东西,电线、木头,值钱的不值钱的他们都要。” “当值的第天晚上我就抓到一个。他躲在椅子后面,被发现的时候哭了出来,求我不要报警,他愿意把偷的东西还回来。” “这怎么行呢,园长已经知道了,放跑了人,丢掉饭碗,我的老婆孩子吃什么?” “他说自己还在上学,为了凑学费才铤而走险。我心软了,提出找园长商量一下,结果……” 后面的事不用说两人也知道了。 荧幕里的画面一转,少年突然暴起将保安从后扑倒,用偷来的电缆勒住他的脖颈, “我已经知道错了,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你该死……该死!” 放映厅内充斥着少年的叫骂和男人濒死前的低吼,也是这个时候,唯二两名观众才看清主角的脸,果然和最后排坐着的鬼物一模一样。 再次目睹死亡过程,男人满目平静,室内气温却瞬间降至冰点,“我死了,又浑浑噩噩活了过来,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我变成了地缚灵,永远无法离开放映厅,连见家人一面都成了妄想。” 他牵起塑料模特的手,“是我的朋友告诉我,凶手判了无期,园长为人厚道,给了妻儿一大笔抚慰金,足够他们娘俩生活。” “我以为终于可以消散了,谁知被某种力量拉进另一个世界。这里是异界的天堂,我们日日狂欢,但到了晚上,就会承受非人的折磨,反复经历死亡的过程,直到失去理智。” 纪重鸾放下桃木剑,五指仍按在剑柄上,“谁是这里的创造者?” “嘘”,男人上半身前倾,两个模特配合做出害怕的动作,“祂和我都是最早的一批员工,祂的本领你们领教过了,呼唤名字会被听到的。” 谢澜问:“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男人沉默许久,坚定地说,“这个世界本就不该存在,帮帮祂,也帮帮我们。” “时间差不多了,让我的朋友带你们去找祂。”男人用力一推,打开一扇通往外界的小门,穿过半人高的草丛,冗长的走廊,来到一家儿童餐厅。 象征后厨的地方亮着灯,断断续续传出一男一女的交谈声。 一个足有两米高的小丑弓腰塌背地躲在阴影中,墙边缩着一团更小的黑影,赫然是袁氏夫妇走丢的女儿,歪着脑袋昏了过去。 模特猫着腰,男保安的声音透过它蠕动的嘴唇传了出来,“待会儿我帮你引开祂,右右在外面接应你们,抱着孩子跑,不要回头。” “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有鬼气遮掩,说话人、包括小丑暂时没发现他们。 十步开外的地方,谈话仍在继续。 女人梳高发髻,衣着华贵,用丝帕掩住口鼻,全身充满抗拒和排斥,“你胆子不小,一定要在这种地方动手吗?” “天机如此,我也没有办法。”说话人一身黑西装,头发很长,颇为讲究地编成一股,看不清年岁,声音有种饱经岁月的沉淀感, “零点一过,我就送你们出去。令爱命在旦夕,已经等不起了。” 女人听罢,最后一丝犹豫散去,神色癫狂,“您说得对,我可怜的孩子……再坚持一下,妈妈马上就回家。” 两名弟子打扮的年轻人清扫出一块净地,黑西装摇摇头不再多言,盘膝打起坐来,没多久便入定了。 两弟子俱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盯久了没来由产生一种亲近之意,此刻沐浴着惨白的光,竟有种说不出的圣洁。 模特打了个手势,示意就是现在。 谢澜正要起身,一转头纪重鸾还保持着相同姿势,肩膀略微颤抖,死死盯着黑西装的脸看。 “怎么了?” “是他……”声音像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似哭非笑。纪重鸾脑海中闪过闪过许多破碎的画面,那时候他还小,按理说是记不住事的。 可看到熟悉的人,那些压在大脑深处的过往便冒了出来,他记得甜滋滋的糖水下掩盖的腥臭味,也记得一勺勺喂他喝下糖水的人,除了血缘上的父亲,还有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脸居然丝毫未变—— 面白无须,平和地像庙里供奉的神祇,做的事却堪比恶魔,残酷得令人发指。 那段回忆充斥着黑暗、压抑和痛苦,他不得不封闭五感,把自己想象成蜗牛,缩在摇摇欲坠的保护壳里。 重新获得感知的时候,已经被塞入江白岐佩戴的血玉里。 “别怕”,谢澜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像安慰炸毛的小动物,“他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我不允许,协会的人也不允许。” 纪重鸾背对着他,眼底赤红,杀意有如实质,一晃眼被压了下去,“先救人。” 那边模特正大光明地走了出去,直直来到小丑面前,“聊聊?” 女人吓得尖叫一声,两弟子同时拿出武器戒备,呵斥道,“安静,不要打扰师父清修。” “你是什么人,打哪儿来的?” 模特,或者说男保安一概不理,只对小丑说,“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有些话只能对你说。” 小丑仿佛一台老化的机器,短短几个字,过了许久才搞清楚它们的意思,微微点头,长手一捞,夹着模特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跳远了。 “搞什么啊……”高一点的弟子抱怨着,“要不是还有点用,早就被师父收了。” “行了,你也少说两句。”另一人瞥了黑西装一眼,淡然的表情和师父如出一辙。 就是现在! 纪重鸾悄无声息走到墙边,抱起孩子向外跑,谢澜殿后,先一记手刀把女人劈晕,接着送了俩跟班一人一张昏睡符。 另一只塑料模特等在外面,带着他们从过山车高大的钢铁轨道下穿了过去,拿手指着前方。 谢澜眼神温和下来,“出口就在那里吗?” “谢谢你。” 失去操控的模特思维简单,摆了摆手,空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腼腆,又比出一个快走的手势。 草丛深处传来一点沙沙的响动,纪重鸾下意识想转头,谢澜揽着他的背推了一把,“别看,走。” 被迫朝前迈了一步,耳边彻底安静下来,身体像裹在透明肥皂泡里,再睁开眼,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的梦幻乐园。 小姑娘呼吸均匀,身体是温热的,应该只是昏过去了。 谢澜还没回来。 手机恢复信号,纪重鸾单手搂着人,给梁队打电话,“我们在‘漫步云中’向西两百米的地方,速度接应。” 送纪重鸾出去后,谢澜松了口气,正打算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跟那个小家伙是一起的?” 黑西装觑着谢澜冷淡的神色,了然道,“他是你救出来的吧,随意插手别人家的私事,这可不好。” 谢澜勾了勾唇,笑意未达眼底,“那你呢?有什么资格效仿神明,决定别人的命运?” 黑西装并不生气,反倒是身后两名弟子急了,“胡说什么,师父有通天之能,要不是看你们可怜才帮忙,区区凡人,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伶牙俐齿。”黑西装示意两人安静,黑眼珠里流露出怜悯,“我等修行之人顺天意而为,逆天之人,将付出惨烈的代价。” 谢澜冷笑,“那便拭目以待。” 164 双生(31) 先礼后兵 答应别人的事不可反悔, 当晚,央视、地方卫视、网络媒体等多个平台同时插播一条紧急通知: 【因梦幻乐园有不法分子闯入(已制伏),今明两天将对园内各项设施展开全面检修,排除隐患。已购票的游客请点击官方退票链接, 对您造成的不便深表歉意。】 通知采用循环播送的方式, 确保尽可能多的人看到。 翌日一早,一辆大巴低调驶入园区, 里面坐满了特殊行动人员和道士。 彼时谢澜已经回了学校, 没了那层遮羞布, 和江白岐之间的气氛僵硬且怪异。 作为矛盾中心, 谢澜本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毕业季在即,大四学生外出实习, 为了方便不少人办理了退宿。系内重新分配宿舍, 辅导员建议他搬过去, 日常学习更方便些。 江白岐也一样,不过他拒绝了。 谢澜坐得住,江白岐却不行, 走上前啪地扣上谢澜电脑,皮笑肉不笑道, “聊聊?” 谢澜靠进椅背, 静静与他对视, “道不同, 我认为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 江白岐冷笑一声, “怎么, 我好歹也是他哥哥,连句话都不让你跟我说吗?” 视线下移,他盯着谢澜双肩包上挂着的圆形徽章, “这也是他送的吧,向我宣示所有权吗?” 徽章上印着的Q版恐龙和谢澜日常风格极为不符,更重要的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还有另一半。 谢澜颇为无语,觉得江白岐魔怔了,“跟你有关系吗?” “如果没事的话,请不要打扰我工作。” “好,那我们就事论事”,江白岐撑着他面前的桌子,占据制高点的俯视并未让他得到多少心里安慰,“我八字轻,从小就招脏东西喜欢,你明明都知道,为什么要调换我保命的玉符?” 谢澜摇头,“玉里有我亲手绘制的防御阵法,自保不成问题。退一万步讲,遇到危险,我、你的父母、或者其他有能力的人,都会帮你,你担心的事永远不可能发生。” 江白岐特意找人验过,自然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可越是这样,心里那把火烧得越旺。 过往的桩桩件件都提醒着他,为了放他那好弟弟出来,谢澜当真什么都愿意做, “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本来不用承受这些!” 严苛的父亲,疯癫的母亲,他不过是家族延续的工具。唯一幸运的是父亲看中的人刚好长在他的审美点上,不用强迫自己,却又被面都没露过几次的弟弟抢了去。 谢澜反问,“就因为他是被选中的那个,就该被关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吗?” 江白岐莫名其妙的道:“命中注定的事,我有什么办法,至少我愿意把身体借给他。” 跟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人是无法说通道理的,谢澜眉眼像覆了层薄霜,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你口中的‘命中注定’,是别人强加给他的。父辈酿下的苦果,交给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吞,大喊着他是自愿的,简直可笑。” 见江白岐满面不忿,又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玉里面关着的人是你弟弟的?” 江白岐眼神一闪,撒了个不算明智的谎,“不比你早多少。” “干嘛这么看着我?”好像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谢澜简单收拾好东西站了起来,“调宿舍的事你听说了吧,理念不同,没必要强凑在一起。” 或许他是关系里的受害者,但对纪重鸾来说,他也是加害者。 谢澜绕过他,走到门边又被拦下了。 “喂!你什么意思?” 谢澜懒得解释:“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你——!”江白岐本想追出去问明白,又担心丢面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楼梯间。 谢澜刚出宿舍楼,又被几个黑衣保镖拦住了,“谢先生,我家老爷有话跟你说,请吧。” 谢澜脚步一顿,也不问缘由,异常配合地上了车。 他这般干脆,几个保镖反倒愣了一下,怀疑留有后手。还是领头的最先反应过来,“管他有什么打算,先走,老爷还等着呢。” 大约半小时后,谢澜在黑衣保镖的带领下来到一家酒楼。里面空无一人,仅有的几名侍应生也眼观鼻鼻观心站在走廊,半点不好奇客人的事。 江父已经到了,见他来亲切招呼道,“谢道长来啦,快坐。英雄出少年,古人诚不欺我,想不到谢道长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成就,上次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谢澜在他对面落座,注意到称呼的变化也只是笑了笑,开门见山道,“江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江父笑容微敛,示意助理倒茶,“谢道长性格直爽,但冲动的人最容易好心办坏事。” “白岐随他母亲,生下来身体就不好,因为这份照顾依赖你信任你,你却辜负了他。那块玉打出生起就带在身上,就像保命符一样,你怎么能把它拿走呢?” 谢澜没碰那杯茶,疑惑道,“难道我刻的阵法不够好吗?” 江父叹了口气,“百密终有一疏,希望你能理解我作为一个父亲的心。” 谢澜终于知道江白岐身上那股冠冕堂皇的劲儿从哪来的了,他的父亲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江先生,你知道那块玉里关着还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他当然知道,如果没有江父许可,谁敢对江氏准继承人做手脚。 谢澜心里明镜似的,之所以有此一问,不过是想听听他怎么狡辩罢了。 江父表情未变,“谢道长绝顶聪慧,怎么能把谣言当真,邪物最擅长的不就是蛊惑人心吗?” 谢澜不怒反笑,“他从未害过人。” 江父:“时候未到。如果刚出来就害人,如何骗取你的信任?” “即使是这样,你也不打算交出他吗?” 谢澜:“江先生说笑了,您有您的想法,我有我的判断,我相信我可以约束好他,帮他适应这个社会。” 江父一抬手,门神似的助理立刻递上一张空白支票。 前者随意写下一串天文数字,签名后推到谢澜面前,“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给老爷子买点营养品。” “当然,作为长辈我不得不提醒一句,凡事无绝对,真出了事,庇护他的人首当其冲。到时候毁了学业跟前途,你的亲人、朋友怎么办?” “为了这么个素不相识的玩意儿,值得吗?” 游说不成,先许以重利,再不着痕迹威胁,虽然俗套,但对待谢澜这样不经事的年轻人足矣。 孰料谢澜眼皮都没掀一下,仿佛摆在面前的不是巨款,而是一张废纸,“值不值得,应该由我这个当事人说了算。” 江父表情彻底冷了下来,眉宇间尽是属于上位者的威严与傲慢,“谢澜,你一定要与我江氏作对吗?” 谢澜站起身,面无惧色,“如果您非要这么想的话,为什么不可以呢?” 说完便径直走了出去,一时间无人阻拦。 江父阴着脸坐于主位,连说几个“好”字,“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仙师,您都听到了吧?” 光洁的墙面上开了扇小门,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不紧不慢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名弟子,面色迥异。 如果谢澜在这儿就能认出,站在左侧的高个子,和不久前冒充家庭医生的男人一模一样,只是卸掉伪装后更年轻些。 他一来,一旁杵着的助理低头退了出去,并不多看。 黑西装洒然一笑,“年轻人,总以为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吃点教训就好了。” 江父亲自为他斟茶倒水,“您的意思是……” 黑西装唇角天生带笑,双目半阖,仿若不忍,“肉身死去的人,装得再像,有什么用呢?” 江白岐自然不知道父亲的打算,不知谢澜是不是有意躲避,自从换了宿舍,两人愣是一次面都没见。 他自恃身份,做不出教室堵门这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只能从其他人口中听来一星半点和谢澜有关的消息。 比如有人向谢澜告白但是被拒绝了呀,又比如谢澜明确表示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呀,再或者是得了什么奖,诸如此类。 总之,对方在没有他的世界里过得很好。 反观江白岐,最近堪称诸事不顺,整个人憔悴不少,还被蒋思思追问是不是失恋了,可见心中是何等不是滋味。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忍不住想,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他怎会在谢澜身上跌这么大个跟头?这么多年安然无事,怎么偏就他能辨出不同? 江白岐不是擅长忍耐的人,诸多意外点燃了他心中的火,将理智烧了个干净。 小时候只见过几面的仙师破天荒出现在家中,好像跟父亲谋划着什么,江白岐有心一探究竟,父亲却叫他稍安勿躁,暂时不要插手谢澜的事了。 可他如何能安? 这样焦虑的时刻,江白岐突然想起小时候从佣人那偷听来的一句话。 那时照顾他母亲的佣人说,“这手段也太阴邪了吧,听着不像正派。我一想到神啊佛啊的金像里装着人的尸骸,就浑身发麻。” “嘘——自己知道就行了,别到处乱说。” “咦,少爷?” “小少爷怎么过来了,饿了吗?”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江白岐还小,不明白内里的含义,却被两个女人鬼祟的表情吓得大病一场。 病好后两人就被辞退了,他也忘记了这件古怪的事。 江白岐站在母亲的房间外愉快的想,就算他的好弟弟有了实体,尸骨血肉尚存于世,就要受制于人。 165 双生(32) 阳谋 谢澜本以为这般挑衅的举动, 很快会迎来一波打击报复,谁知江父比想象中还要沉得住气,一直没有动静。 看似风平浪静的一个月过去了, 无论是首都大的学生还是培训学校的精怪们都进入了复习周, 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做准备。 与此同时,道协内部的软件上发布了一项新任务: 【名称:消失的新郎; 危险程度:S(因难度过高, 仅限资深成员接取, 人数5); 紧急程度:S(即刻出发, 无明确期限); 梗概:新婚当日,迎亲队伍离奇失踪,经调查该事件并非人为,已转交特殊部门。截至今日,协会派出的数名同事音讯全无, 难度等级节节攀升, 望慎重。详情请戳以下链接…… 奖励:玉凝露x1】 众说纷纭,协会内部交流论坛就此事展开激烈讨论,呈现出种种截然不同的猜测。 有人说新郎八字不好,误入了另一世界;有人说新郎被小鬼勾走了魂儿;最离谱的是有人说新郎想起了多年不见的白月光,结婚路上反悔躲了起来。 谢澜看到一半,张道长的消息发了进来:【这任务有点意思,接吗?一起也有个照应。】 谢澜仔细观察过监控,载有新郎的车辆驶过最后一枚摄像头, 整条街道像起了雾, 将黑色奔驰整个吞了进去。 先是头,然后是尾灯,最后连那一点淡淡的影子也消散了。 算算距离,周边建筑, 以及车辆行驶速度,新郎主动躲藏的概率极小。 谢澜:【可以。】 张道长:【对了,你们是不是该期末考试了,要不过两天再说?】 谢澜:【不碍事。】老实说,他不差这两天的复习时间。 张道长:【[大笑][大笑]好!那待会儿见。】 谢澜先给纪重鸾发了条消息,收拾好东西后便拿着假条出了校门,站在较为显眼的地方。 过了会儿,一辆越野缓缓停在他面前,司机拉下车窗,没有一句废话:“上车。” 谢澜微微皱眉,潜意识觉得怪异,“你是……?” 司机掏出证件,副驾驶和后排坐着的四男一女也纷纷跟他打了声招呼。印章是真的,证件上用于防伪的暗纹也是真的,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几人都是没见过的生面孔。 耳机里传来纪重鸾略带紧张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谢澜低声安抚,“没事儿,我跟张道长一起接的任务,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来。你不是在考试吗,快回去吧,等会我打电话问问他。” 纪重鸾难得絮叨地叮嘱了许多琐事,“那我交卷了再给你打过来。” 谢澜含着笑,“嗯,我等你。” 挂断电话,司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快点,时间宝贵,出了差错你担当得起吗?” 谢澜敛起笑意,“稍等一下,我忘了交假条。”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急匆匆往门卫跑。 副驾驶手戴玉镯的女人和后座握着权杖的男人隔空对视一眼,后者暗示暂时不用插手,便各自移开视线。 谢澜假意和门卫聊了两句,借机给自己重新算了一卦,卦象却由最初的‘柳暗花明’,变成一个寓意不祥的‘凶’字。 联系张道长莫名失约的事,不难猜出它们来自谁的手笔。 去,还是不去?谢澜淡淡垂眸,很快有了决断。避过这次,对方非但不会收手,只会在下次采取更加隐蔽的手段,不如迎难而上。 再度回到车边,一个看着比他还年轻的男生主动往旁边靠了靠。 谢澜轻轻颔首,收下这份善意,上车后不着痕迹拨通张道长电话,果然无人接听。和妻子一样,均显示不在服务区。 年轻男人自称赵汀,天生灵感比别人强,能通鬼神,预知祸福。很逆天的技能,但本人是个超级大脆皮,缺乏自保能力。 现下白着一张脸瘫在位子上,见谢澜一直低头摆弄手机,才悄咪咪凑过来搭话,“嗳,老盯着屏幕,不晕吗?” 谢澜发完最后一条消息,从善如流地把手机塞进口袋,“多谢提醒,你不舒服吗?” 赵汀慢吞吞应了一声,手持权杖的男人便打断了他的话,“我这里有晕车药,需要的话自己拿。” 谢澜耳尖,听见赵汀拿药的时候小声嘀咕道,“好烦好烦,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连司机在内,越野车内满满当当坐了七人,谢澜粗略一扫,竟能分出数个阵营。 权杖男老董处于领导者的角色,右边盘核桃的男人明显跟他认识,偶尔交流着什么。 副驾驶戴玉钗、玉镯,对国风情有独钟的中年女人时不时拿出化妆镜,借补妆的机会偷偷观察谢澜。 被发现后粲然一笑,“我第一次见这么帅的小道长,怎么称呼?” “谢澜。” “啊,谢道长,加个微信吗?以后常联系。” 她身后坐着的男人冷嗤道,“脸好看有什么用,难不成鬼物会手下留情,把你抓回去当赘婿?” 谢澜并不接茬,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 男人讨了个没趣,嚼着口香糖玩消消乐,车厢内充斥着各种叮叮当当音效,黑钻耳钉闪耀着不羁的光芒, “Unbelievable!” “Amazing!” “笃笃”,老董跺了两下权杖,“安静,要玩儿戴上耳机。” 至于赵汀,这个憨憨吃过药,脑袋一歪直接睡了过去,眼不见为净。 几人各怀鬼胎,仅维持着表面的和谐,汽车就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抵达了事发路段。 金裕路出事后就被封了起来,车辆绕行,普通人宁可多走几段路,也不愿招晦气上身,倒是方便了几人行动。 赵汀捂着胀痛的脑袋,亦步亦趋跟在谢澜身侧,“小谢哥,你有头绪了吗?” “还没有。”实际上,他怀疑新郎消失案的套路和梦幻乐园是一样的,有人借鬼物之手,在现实中开辟了另一方世界。 谢澜闭上眼睛,凭直觉向前走了几步,缓缓移动指尖。 很快,他摸到一块像果冻一样柔软黏腻的‘膜’,正打算说出自己的发现,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径直把他推了进去。 “小谢哥!”赵汀下意识抓住谢澜后腰的布料,一同跌入漩涡之中。 高亢的唢呐声入耳,小年轻一个激灵,彻底吓醒了。 灰蒙蒙的天,脚下的泥土呈红褐色,松软无比,偶尔瞧见几只黑甲虫翻上翻下,毫不怕人。 远处的居民楼变成了低矮的村舍,没走几步,天空飘起了白茫茫的‘柳絮’,赵汀下意识抓了一把,看清手里的东西后吓得腿都软了,险些跌倒, “是、是纸钱!” 还有用于遮盖死人面部的白色面衣。 谢澜叹了口气,半拖半拽地把他拉起来,“先进村。” 除了这个地方,他们无处可去。 现实世界,国风女柳眉半蹙,怪盘核桃的男人动手太早,“怎么把赵汀带进去了?” 赵家是国内有名的修真世家,虽避世,但影响力还是有的,主家到了赵汀这代更是只有他一个独苗苗,万一折在里面,他们也捞不着好处。 核桃男不屑一顾,“怕什么,别忘了那位可是半仙,整个华夏还能找出第二个吗?” 国风女一噎,尤不服气,“那又怎样,赵家有点名气的都在协会挂了号,断人传承,你当他们是死的吗?” “好了好了,都在一条船上,有什么好吵的。” “别忘了,姓谢的也在里面,到时候死无对证,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老董使了个眼色,国风女冷冷转头,“你这么能耐,自己去吧,小心别丢了命,有福没处享。” 核桃男不耐道,“凭什么又是我?” 国风女挽着老董的胳膊,撅了撅唇,“里面又脏又危险,我的衣服很贵,不方便打打杀杀,血很难清理的。” 核桃男:???难道他的衣服就便宜吗? 老董没有反驳的意思,面含催促。 核桃男不忿撇嘴,转眼间又换了另一幅面孔,惊喜道,“入口在这儿!” 一旁乱转的耳钉男闻声赶了过来,“不好意思,先走一步了!” 核桃男‘惊怒交加’,大喊:“你给我站住!” 名正言顺跟了进去。 …… 在谢澜被迫参与一场婚礼时,纪重鸾还在考试。因为急着打电话,唰唰唰答地飞快,交卷的时候却被拦下了。 女考官扫过卷面,笑着告诉他,“先检查一下吧,开考后一个半小时内不允许交卷。” 纪重鸾将答题纸往前一递,“我有急事儿。” 女考官摇摇头,“不行,这是硬性规定。” 为一人破例,以后就有千千万万的精怪找借口不守规矩,长此以往,岂不乱了套? 纪重鸾回到位置上,“那我要上厕所。” “可以。”女考官喊来两名男老师,领着他出去了。 纪重鸾进了隔间,略施法术,隔空把手机取了过来,堂而皇之地打电话。 穿着蓝衬衫的是他任课老师,见状嘴角一抽,重重咳了两下,“考试期间禁止携带手机。” 纪重鸾“嗯嗯”两声,听着话筒里冰冷的机械女声一个劲皱眉。 蓝衬衫拍了拍他的肩膀,“差不多得了啊,当着我们两个的面,再违纪就不礼貌了。” 另一名戴眼镜的老师倒是好脾气,赶忙打圆场,“我看人家的确有急事,要不就给他两分钟,咱们看着呢,不可能作弊。” 蓝衬衫四处看了看,低声说,“行,那你快点啊。” “不在服务区”,纪重鸾想了想,又给张道长打电话,好不容易通了,那头全是叮铃哐啷的打斗声。 许道长扯着嗓子喊,“谁?是纪小友啊,我们临时有事,回老家了。” “谢道长电话打不通,麻烦你跟他说一声啊——” 阴谋。 故意发布任务,熟人邀请,再把他们临时调走打信息差,依谢澜的脾气,就算知道有诈,也不会逃避。 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纪重鸾已经冲了出去,蓝衬衫追在后面苦口婆心地劝,“别冲动,考核期违规不划算!” “有什么不能等等再说吗?!” 纪重鸾头也不回,“麻烦帮我交个卷!” 谁也没想到,在场最温和的男老师一记手刀将蓝衬衫打晕,随即面无表情按下应急按钮,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条走廊,“编号19605发狂后伤人,申请采取强制措施。” 学校近十年都未出现过冲突,一时间连况会长都惊动了,马不停蹄往教室的方向赶。 纪重鸾听到破空声,下意识朝左侧躲避,一支袖箭擦着肩膀插进墙面,尾翼铮铮震颤。 他转过头,眼底一片血红,反手将袖箭掷了回去,眼镜男闷哼一声,焦急道,“这位同学,有话好说,不要动手!” 纪重鸾已经听不进去了,昳丽的眉眼阴沉下来,几厘米厚的防爆玻璃被他一掌击碎,单手一撑翻了出去。 全副武装的特警来得很快,况会长和培训学校的校长主和,而他们的领头主战,遇见已经叛逃的学生自然不会客气,一声令下,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他。 纪重鸾察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某种力量不容置喙地侵蚀着他的理智,身体时冷时热,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昔日并肩战斗的战友、同事,现在看来却面目可憎。 糟糕的身体状况将心中那点焦躁和不忿无限扩大,他身处的不再是学校,而是又一个美化过的牢笼。 双方沉默对峙,广播里终于传来一道甜美的女声:“离考试结束还有三十分钟,请仔细检查答题卡、姓名、学号等信息,确认无误后方可提前交卷。” 小素左等右等,纪重鸾始终没回来,走廊响起的警报使她察觉到什么,铃声一响,所有人立刻交卷,冲出去瞧热闹。 她握着手机,心中不断祈祷,搞清状况后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救、救命,臭道士快来管管呐,你老婆造反了! “啧,勇士啊!” “这是入魔了吗,眼珠都红了,还怪好看的。” “打起来打起来!” 人越围越多,劝阻的,瞧热闹的,说风凉话的,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撩拨着纪重鸾纤细敏感的神经。 为首之人注意力被分散的那刻,他动了,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劈手夺枪,挟持住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让开。” 他向前一步,特警便后退一步。 领头恨铁不成钢:“都愣着干什么!不必管我,决不能放他危害社会!” 纪重鸾掐着他的脖子,枪/口深深嵌入颈侧动脉,见男人嗬嗬喘着粗气,竟笑了出来,自言自语道, “你的话太多了。” “纪重鸾!”况会长到底是来晚了,局势犹如脱缰的野马,一路朝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只能尽力挽回, “有什么事不能商量,非要闹到这种地步,你叫谢道长回来怎么办?” 纪重鸾无动于衷,只有听到谢澜的名字时眨了下眼睛,随后像受到刺激一般恼恨道,“骗子!” “你们欺骗他利用他,现在还想用我来要挟他,其心可诛!” 况会长正欲开口,一支特效麻醉针先于他,从一个十分隐蔽的角落射出,正中纪重鸾后心。 距离最近的三名特警眼疾手快冲上来试图将其制伏。 纪重鸾看都没看,一脚将人踹开,腰腹发力,按住他肩膀的人反被绞翻在地。 那人抬眼,看到了一张冰冷嗜杀的面孔,鲜红的血将他的凶性完全激发出来,而他是野兽利爪下无处挣扎的猎物。 戴眼镜的老师躲在人群中再度射出一针,纪重鸾试图抵抗药物的侵蚀,手上力道还是松了几分。 方才被绞住的特警抓住时机将手铐挂在了他素白的手腕上。 纪重鸾跌倒在地,大脑沉甸甸的,四肢百骸如面条一般打从芯里发软,提不起半点力气。 为首之人理了理领口,冷哼道,“带走。” 小素躲在门后,大脑急速运转,拼命思考办法。 恢复理智的时候,纪重鸾发现自己被关在四面透明的房间里,室内只有一桌一椅,长长的锁链自两侧地面延伸而出。 他的手腕脚腕挂着镣铐,不是不能掰开,紧箍在脖颈上的皮质项圈通着电,只要他做出破坏性动作,内侧便自动发出破坏性电流。 纪重鸾尝试过一次,被猛然发出的雪白电光电麻了半边身体,好半天不能动。 于是他识趣地老实下来,在脑中复盘不久前发生的事。幕后之人环环相扣,让他站在整个国家的对立面…… “纪重鸾——” 纪重鸾循声望去,在角落找到一只拇指大的小狐狸。 小素生怕被发现,语气又急又快,“刚刚我溜进校长办公室,听见他们说谢澜失踪了,上面派人去找,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和他一起失踪的还有赵、赵……哎呀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些激进派猜测谢澜害了人逃逸了。” “你先别急!”小素看着他泛白的指节,下意识吞咽口水,“我把钥匙偷出来了,待会儿一断电你就逃吧,找到谢澜再说。” 狐狸张大嘴巴的瞬间,只听一阵细微的噼啪声,整栋楼黑了下来,无论监控还是照明工具均停止工作。 狐嘴里吐出一枚钥匙,恰好落在桌上。 项圈内存储着大量生物电流,并未因电路中断而消失,纪重鸾五指搭在上面用力一扯,迸发出的电弧照亮了整个房间。 小素甚至闻到了灼烧皮肉的焦糊味。 她不敢多看,帮忙咬断最后一只镣铐,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学校的围墙外,才真正松了口气。 殊不知,这也是对方计划的一环。 166 双生(33) 纪重鸾成功逃出学校的瞬间, 便发现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他没有钱。 他的手机、身份证、银行卡……所有私人物品都被秘密扣押,就算记得任务地点,就算他体力好, 单靠两条腿跑过去也要浪费不少时间。 他等不了, 谢澜同样等不了。 扰人的头疼掐着点再次发作,仿佛有千万根针在脑浆里胡乱翻搅,冷汗霎时顺着鬓发滚了下来,浸湿整片后颈。 纪重鸾捂着头跌坐在马路牙子上, 汗液淌过伤口火辣辣的疼,却不及头痛的万分之一。 几次爬起几次跌倒,一辆电动车停在他面前, 视线沿着白色帆布鞋向上, 纪重鸾模糊不清的眼瞳里倒映出女生的碎花连衣裙, 披肩长发, “你好,请问需要帮助吗?” 比说话内容更惹人注意的,是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纪重鸾眼珠有转红的趋势, 理智岌岌可危,额角绷起隐忍而扭曲的青筋,“走开……” 女生恍若未闻, 尝试用缠绕着绷带的手触碰他的肩膀, “你受伤了, 我送你去医院。” 残存的人性和被挑起的杀意对抗, 纪重鸾屏住呼吸,突然暴起,一把掐住少女细腻的脖颈,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将其撂倒。 谁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 少女眼底闪过一丝轻蔑,暗自凝聚杀招。 下一秒,不断下坠的身体被人拉了回来。 “抱……歉”,纪重鸾夺过她的手机直奔电动车,“借、用……下次还。” 少女一怔,看着他跌跌撞撞上了车,消失在巷口。 天际挂着一轮满月,澄澈明亮,将赶路之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由于担心被追上,纪重鸾走的都是人烟稀少的小路,车开不进来。 夜风将昏沉的大脑吹得清醒了一些,导航冰冷的播报声里,纪重鸾瞥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三十二分。 此时,距离谢澜出任务已经过去了三十三个小时,失踪十小时。 金裕路。 女人靠在灯柱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还要守多久啊,这真是我出过最无聊的任务。” 老董指尖夹着雪茄,轻佻地朝她吐出一口烟雾,“想找事情做还不简单,喏,入口在右手边,随时能去。” 女人轻轻捶了下他的胸口,嗔怪道,“你就会拿我寻开心。” 老董哈哈一笑,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在颈侧偷香,“放心,很快就结束了。” 他们收钱办事,只要能困住谢澜,根本不在乎新郎乃至其他无辜之人的死活。 浓厚的阴影中藏着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不远处**的两人。纪重鸾精神极其不稳定,猫一般弓着腰贴在墙脚,腰腹和后腿发力,做出助跑的动作。 刚迈出一步,又硬生生刹住了。 他看到男人低声念出一段咒语,权杖上雕刻的花纹犹如活物,缓缓蠕动起来,变成一只通体漆黑的鸟儿落在肩头, “叫胡四完事儿早点出来,这么点事都办不好,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 黑鸟领命,于空中盘旋,寻找着看不见的临界点。 纪重鸾身体绷到极致,形如鬼魅,从侧面蹿出,高高跃起将那只鸟儿抓了回来。 男人悚然一惊,“什么人!” 纪重鸾用为数不多的理智思考了一下‘找人’和‘揍人’的先后顺序,然后选择了后者。 女人立刻拔下玉钗,长发披散,冗长的口诀还没念完,对方已经来到距她半步远的地方。 时间在这一刻无限拉长,青年领口沾满了血,新旧重叠在一起,呈馥郁的暗红色。那张漂亮的脸在她眼前一晃而过,接着喉间一凉,便失去了知觉。 老董更聪明些,一面尝试攻心,一面向外掏符箓,“你是来救人的?很可惜,你晚来一步,他永远回不来了。” 哪知纪重鸾压根不按套路出牌,不闪不避,径直迎了上去。他好似没有痛觉,即使肩膀被雷符炸出一处血洞,仍旧格外强悍地将人压制在地。 老董梳得整齐的额发耷拉下来,锐物割出的伤口向外渗着血,向来不离手的权杖跌在几米开外的地方,整个人狼狈万分。 他身上疼的厉害,唯有一张嘴完好无损,不停地叭叭,试图干扰对方,“实话告诉你……那里是盈女的地盘,万千鬼物都听祂号令,你想见的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呃!” 男人费尽口舌,纪重鸾一个字都没听清,只觉得他怪吵的,“闭、嘴。” 喉管被一冰凉物件抵住,老董闭紧嘴巴,下意识看了过去,发现青年握在手中的是一块碎玻璃。 就是这块从后视镜掰下来的小东西,竟将他们逼到这种地步。 若不铲除,日后必成祸患。 不待想出对策,一双整洁的白鞋踩在他手背上。 少女啧了一声,抛给纪重鸾两瓶伤药,“接着,看到赵汀帮我照顾一下。” 后者飞速把药藏了起来,歪了歪脑袋看着她。 “哎呀,他很好找的,人堆里最蠢的那个就是。”少女看了看他血红的眼珠,缩成针尖大小的瞳仁,决定放弃讲道理,“算了,你先走吧,这俩人我帮你看着。” 纪重鸾倒退几步,放出黑鸟一头扎了进去。 少女走过去查探国风女的鼻息,“哟,还活着。” 她先喂给女人一粒丹药,又重重踢了她一脚,起身拨电话,“人我抓到了……废话,当然是活的!” 不知那头说了什么,少女冷哼道,“拿我赵家的人当猴耍,以为都是汀汀那样的傻子么!” …… 赵汀数不清第几次躲在米缸后,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能逃出去了,新郎也好,各路任务者也罢,他们都和自己一样,陷入永无止境的轮回。 杀死的鬼怪还会复生,可人的体力总有耗尽的时候。 谢澜最初还使用灵力、符箓,后来便开始肉搏,到最后随着时间推进,为保存体力只能能躲就躲。 赵汀捂住嘴巴,用气声说,“小谢哥,要不你就把我扔这儿吧,说不定就疼一下,一会儿就活了。” 谢澜不理他。 赵汀惊恐脸:“小谢哥——” 谢澜蹙眉:“又怎么了?” 赵汀表情扭曲,“快、快走,这里藏不住了,我要打喷嚏!” 是谁在这个节骨眼上骂他! 鬼物寻人,一靠气味,二靠声音,伴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喷嚏声,两道黑影风一般跑了出去。 谢澜解决掉闻风摸来的小鬼,重新寻找可供躲避的掩体。 里世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院中光线又暗,这也导致他们发现埋在柴垛里的干尸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家伙瘦得只剩皮包骨,身体却硬的很,刀枪不入。 “这老东西不是在村口吗,怎么跑这里来了!”前边谢澜和干尸已经打起来了,赵汀哀嚎着天要亡我,掏出仅剩的符箓加入战局。 他家五岁的侄子都知道,对付干尸最有效的是黑狗血。这东西赵汀原本带了的,谢澜提议不要用太早,是胡四在旁边撺掇该用就用,保命要紧。 赵汀狠狠心将一整瓶泼了出去,干尸死的不能再死,转眼间又活了,方才怂恿他的罪魁祸首也不见踪影,以实际行动告诉他什么叫人心险恶。 见谢澜不敌,赵汀肠子都悔青了,假如他再稳重一点…… 等等,那是什么?幻觉吗? 一道细长的血线凭空出现,凝成砍刀模样,将干尸的脑袋割了下来。 赵汀揉了揉眼睛,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面如修罗,左手牵鸟,右手持刀款步而来,胸前挎了一个非常显眼的黑包,好像跟胡四身上的一模一样。 “纪重鸾?” 谢澜抬头看他,见纪重鸾满身满脸都是血,分不清是他自己还是别人的。 被熟悉的气息笼罩,纪重鸾下意识将脸埋入颈侧,眷恋地蹭了蹭,半晌后才想起什么似的,慢吞吞往外掏东西,“擦、药。” 谢澜有许多话想问,例如身上的伤怎么来的,不是说好留在学校考试,等他消息吗? 还未开口,先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焦糊味。目光搜寻片刻,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掩盖在血污之下的伤口。 那是一圈电击后留下的灼伤,伤口干裂,皮肉外翻,黑褐色的痕迹一直延伸到锁骨,最终被破损的衣领挡住。 赵汀从小泡在蜜罐里长大的,没吃过苦,见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嘶,这看着就疼。” 他都如此,何况谢澜。 他将纪重鸾抱进怀里,很平静的对赵汀说,“麻烦把那具干尸吊在屋外。” 高阶鬼物都有各自的地盘,威压不散,同等级的鬼物也不愿上赶着触霉头,能为他们争得片刻喘息时间。 赵汀没敢说自己害怕,麻溜照做,转头一看,谢澜已经抱着人进屋了。 村里没有干净的水源,过去的三十多个小时全靠自己带来的饮用水撑着,由于不知道破局需要多久,谢澜能省则省。 而现在,他把省下来的水倒在帕子上,帮纪重鸾擦拭血污,涂抹带来的伤药。 他的身体是僵硬的,由于担心掌握不好力度,指尖克制到隐隐颤抖,“……怎么过来的?” 纪重鸾仍旧不太能听懂别人的话,持久的头痛将他为数不多的理智消耗殆尽,只因为抱着他的人是谢澜,才像只小羊羔温顺地躺在对方大腿上,任由摆弄。 他疑惑地“嗯”了一声,许久之后才一个字一个字向外蹦,“抢、车。” 谢澜整理着他汗湿的发丝,嗓音又轻又柔,“渴不渴?” 纪重鸾重重点头,混沌的大脑有了一瞬间的明悟,抓着谢澜的手保证道,“只是有点累,不会死的。” 他的躯体早已腐朽,唯有被炼化的灵魂苟活于世。 赵汀好不容易完成任务,狗撵似的进屋,“小——” 他只喊了一声,便慌慌张张移开视线。 其实赵汀什么也没看清,只知道谢澜将人密不透风护在怀里,一只手托着对方下巴,好像在接吻。 没一会儿,接吻对象喉咙里发出的细小呜咽也从侧面印证了这点。 赵汀背过身去,礼貌捂住耳朵,想:大人可真讨厌,他还有四个月才成年呢! 167 双生(34) 观音像 谢澜一连请了好几天假, 就连辅导员也不清楚具体原因,只听说家里有事儿。 但江白岐知道,一定是父亲出手了, 心中快意的同时又有种说不出的空虚。 他把兔子从叶语檬那里要了过来,每一次对着它的时候都忍不住想, 假如谢澜知错能改, 他愿意原谅他,叫父亲停手, 忘记所有不愉快和他重新开始。 这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下午进图书馆的前一秒。 甫一坐下, 江白岐立刻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虽然他一直不缺关注, 然而这次那些人的眼神里带了种难以言说的审视和打量, 让人格外不舒服。 出什么事了? 江白岐点开校园论坛,看到飘红的帖子时瞳孔一缩,忙不迭打开微博, 热搜第一条:#江氏企业董事江含瑞疑似买.xing杀人# 后面跟了一个深红的爆字。 下一条跟某国家机构高层变动有关,几家有头有脸的媒体报道得十分隐晦, 热度不高,大部分吃瓜群众都不明白什么意思,一滑就过了。 江白岐大脑一片空白, 第一反应是这些人搞错了。可父亲被带走的照片里连码都没打,完完全全不留情面。 这下他哪还能看得进去书,急匆匆收拾东西,内心闪过无数念头。这么大的事, 他为什么没收到消息?是事发突然来不及布置,还是父亲已经被控制住了? 江白岐不敢细想,拒绝思考最坏的结果。 司机来得很快, 江白岐先去公司总部安排工作,在此期间江氏企业的股价一路下跌,他的出现无异于一剂强心针,成功安抚了员工们焦虑忐忑的心情。 走出会议室的瞬间,面上挂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秘书长便在他耳边低声说,“小江总,吴总陆总曾总已经在会客室了。” 三人算是江氏企业最大的股东代表,勉强跟主家有点稀薄的血缘关系。放在从前,大家嘴里亲亲热热喊着都是一家人,现在却是致命的。 江白岐眼神一黯,推门前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几位伯伯怎么来了?” “你也是”,他不轻不重斥了助理一声,“下次这种事提早通知我,自家亲戚,更不能怠慢。” “小江啊”,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由曾总开口道,“最近学习怎么样,听说你们快期末考了,越到关键时候越不能分心。” 商人逐利。 听出称呼的变化,江白岐心里骂他老狐狸,嘴上说,“挺好的。平时基础打得牢,考试而已,没什么好紧张的。” 一番你来我往的试探后,三人总算步入正题。 说白了就是两个方面——让利、放权。 吴总假惺惺叹了口气,“老江糊涂啊,再怎么生气,触犯底线的事也不能做啊!” 江白岐语气有些生硬,“吴伯父,正因为我父亲遵纪守法,才愿意离开配合调查,我司公关没能及时引导舆论是他们的责任,相关负责人已经被我开除了。” 他这般笃定,倒叫几人拿不准注意,决定再观望一阵,“听你这么说,我们几个当兄弟的也就放心了。”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江白岐身心俱疲,唤来司机,“回老宅。” 盛夏将至,理应是草木最茂盛的时刻,园中珍贵的奇花异草却在夕阳的余光下隐有萧条之感。 江白岐疾行几步,把这荒谬的念头甩了出去。 家里的情况不比公司好到哪去,任职几十年的管家被当做从犯,和父亲一道带走接受调查,佣人有胆小怕事申请辞职的,也有不安分惦记最后捞一笔的。 生平第一次,时间过了六点,厨房连饭都没准备好。 江白岐压抑一天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了,指着战战兢兢的下人,“在这个岗位一天,就要做好一天的工作,江氏容不下吃闲饭的人!” “最好不要被我发现别的心思,就算哪日我不幸落魄了,捏死你们也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江白岐坐在沙发上,胸膛仍不规律地起伏,显然气得狠了。 他替自己倒了杯茶,一抬头,见母亲从楼梯缓缓走了下来,一旁搀扶的女佣却不是熟脸,“妈,先前那个照顾得不好吗?怎么换人了?” 她明明是个极为念旧的人。 江夫人很随意地说,“你说皎皎呀,她家里有事,前两天辞职了。” 微妙的时间点让江白岐止不住地皱眉,“辞职?什么事走这么急?” 江夫人想了想,“她妈妈病了,需要回家照顾。皎皎是个好孩子,从来没跟我提过要求,不能不给面子的呀。” 她挨着江白岐落座,后者许久未跟母亲这样亲密相处过,浑身上下写满了不自在,屁股下像有针在扎,“妈……”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母亲奇怪的表情,奇怪的打扮。 江夫人,或者说江父注重保养,跟许多同龄人相比,她绝对是最年轻漂亮的那个。 但她的孩子毕竟已经成年了,日常穿着端庄大气,自有堆金积玉里温养出的雍容富贵在。 而眼下,江夫人穿着束腰橘粉色仙女裙,编发,像春日里翩跹起舞的一只蝶。 江白岐仔细回忆片刻,终于记起他在某本旧相册里见过这套裙子,时间应该在结婚前后。 江夫人破天荒掩唇笑了出来,是一种属于年轻女人的娇笑。 她说,“我的囝仔找到了……乖孩子,妈妈再给你添个弟弟,好不好?” 江白岐脸色煞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妈……”,他并不在乎母亲口中的‘弟弟’是谁,而是问,“我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 江夫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是我的孩子呀,你和弟弟,都是妈妈的好孩子。” “不!”江白岐站起来吼道,“我根本没有弟弟!他不是我的弟弟!” 声音之大,几乎破了音。 江夫人似乎被吓到了,美目蓄满了泪。一位资历较老的佣人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将她带回房间,匆匆结束这场闹剧。 江白岐原地枯坐一会儿,突然拔步往楼上跑。 果然,那尊供奉多年的观音像消失了,他的母亲靠在床头擦眼泪,断断续续向女佣倾诉委屈,“是菩萨显灵,把我的孩子还回来了,为什么没有人相信呢?” 江白岐攥紧拳头,目光划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不断猜测是谁把那尊封着尸骨的观音像拿走的。 三天前。 谢澜发觉事情有异,在去往事发路段的车上发出三条信息。 一条给况会长,拜托他多关注某严姓高层的动向,暗中搜集证据。 对方敢以普通人的性命设局,只要被抓住小辫子,一场处分是跑不了的。 一条发给纪重鸾,嘱咐无论听到什么千万不要冲动,他有后手,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最后一条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启用的备选项,连同照片一起发给了小素。 假如谢澜没回来,纪重鸾又出了事,小素就会拿着照片找到时姣,威胁她把江家所有神神鬼鬼的塑像偷出来,交给她毁掉。 时姣胆子小,只把那尊观音像裹在衣服里抱了出来,时间恰好在纪重鸾找到谢澜之后。 后面的事自不必多说,小素鼻子灵,嗅到观音像散发的腐朽气息,魂儿吓没了一半,连夜摸进张道长家。 张许二人发现神像里的骨灰,施法取了出来,意外解除诅咒。 …… 接连不断的逃命耗尽了赵汀的精神,一停下来,居然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睡着了。 迷迷糊糊倒下的时候,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喂,醒醒,该走了。” 赵汀猛地睁眼,入目是一张年轻英气的脸,擦去血污后完美的不似真人,只有眼珠还泛着红, “你你你……” 视线下移,他看到了青年缠着绷带的手和谢澜的交握在一起。 “……”可恶的成年人,还有完没完了。 出了门,赵汀后知后觉紧张起来,见他二人没有躲避的意思,急道,“外面都是鬼,你们不要命了吗?!” 纪重鸾空着的手握着一只铃铛,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繁复古朴的花纹模糊不清。 轻轻一摇,清脆的铃声却仿佛在人脑中炸响,视线也跟着模糊一瞬。 几个呼吸的功夫,四面八方涌来的黑雾渐渐凝成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 披肩束发,留仙裙,抛开发青的肤色不提,容貌堪称秀美。 “盈女,带路。” “……是。”这么一副女性化的打扮,开口却是男人的声音。 赵汀小小的脑袋上挂满了问号,“小谢哥,这谁啊?” 逃命的时候要有这家伙在,他们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谢澜用最平和的语气抛出一枚重磅炸弹,“盈女,里世界的掌控者,可号百鬼。” 也就是说,有大哥在,外面的都是弟弟,见了他们要绕道。 赵汀震惊地张大嘴巴,又听纪重鸾幽幽补充道,“祂是故意被放出来的,从胡四身上翻出来的铃铛,就是控制祂的工具。” 赵汀:??? 短短几句话隐含的信息太多,赵汀还在状况外,干巴巴的问,“那祂到底是男是女?” 纪重鸾同样好奇,看向牵着他手的人。 谢澜“唔”了一声,沉吟道,“准确说……祂应该是两性人?” “祂的创造者故意把祂炼化成这幅模样,可男可女,没有性别之分。” 走在前方的盈女听到自己的身世,仰头长啸一声,在原地暴躁地转来转去,纪重鸾不得不再次摇了下铃铛。 赵汀立马怂了,老老实实闭嘴赶路。 他或许懵懂,但冥冥中有种预感:天要变了。 168 双生(35) 上大号说话 在盈女的带领下, 他们找到了消失的新郎。男人一身绯红对襟礼服,瞪大眼睛躺在棺材里,表情残留着惊恐, 明显死去多时。 由于失踪太久,皮肤已经起了尸斑。 好在不久前出任务的道协成员还活着, 谢澜过来的时候,一个人首蛇身的怪物正要割肉放血,拿他们打牙祭。 赵汀勃然大怒:“住手!把人给我放了!” 怪物回首, 嘶嘶吐着蛇信,冰冷的竖瞳在盈女和几个人类间打转。它只剩进食的本能,不会考虑二者间的关系,甚至试图抢夺顶头上司的猎物。 蛇尾扫过来的瞬间,纪重鸾摇了下铃铛,盈女一把攥住蛇尾,五指并拢, 将其活生生撕成两截。 谢澜一手拖一个向后疾退,才避免了蛇血淋头的命运。 盈女睨着它, 冷冰冰重复:“放人。” 惨遭放血的倒霉蛋伤得最重, 谢澜递给他们一瓶伤药, 两名同伴道谢后便开始处理伤口。 等待的时间里, 谢澜忽然问,“为什么抢亲?为什么选择这个男人?” 是随机, 还是必然? 纪重鸾微微眯起眼尾,瞳色有加深的趋势, 无声威胁。 盈女诡异地陷入沉默,许久才开口,“他和我的一位下属曾私定终身, 却言而无信,我们只能采用强制手段。” 祂顿了顿,面朝纪重鸾,“他问的,我会说,不要一直盯着我,想打架。” 纪重鸾一挑眉,把铃铛交给谢澜,“打就打,以为我怕你吗?” 谢澜哭笑不得,揽着他的腰将人拉进怀里,低声道,“祂似乎有些神志,说不定可以当污点证鬼。” 盈女垂眼回避,击掌三声,一个身穿鲜红嫁衣的女鬼出现在人面蛇的地盘,身段窈窕,面若桃花。 “你来说。” 女鬼盈盈一拜,用夸张的语调讲述了一则浪漫爱情故事。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和刚上小学的新郎官见面了,后者一见钟情,深深迷恋着她,当场承诺长大后非她不娶。 可现在,新郎官忘记了他们的承诺,就要和别人成亲了,这叫她怎么能忍? 新娘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他不来找我,我就只能来找他啦,为了长长久久的想守,我什么都愿意做。” 伴随着这句话,众人闻到了一股异香,看向新娘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怜惜和欣赏,恨不能下一秒就娶她进门,亲手抚平过往的伤痕。 “鬼话连篇。”谢澜冷冷勾唇,看着她身上黑红的煞气,“恐怕你对每一任情郎都是这么说的吧?” 令人意外的是,赵汀也没入套,挣扎着喊道:“你这是钓鱼执法!” 先不说人鬼殊途,正常人谁会把小孩子的玩笑话当真啊! 新娘朝他抛了个媚眼,嬉笑道,“小郎君好生俊俏,你对妾身,当真没有半点怜惜吗?” 赵汀眼珠不受控地黏在了她身上,吓得吱哇乱叫:“我我我警告你,你一个几百岁的老妖怪,勾引未成年是犯法的!” 纪重鸾是行动派,脾气似乎比往常暴躁不少,出手就是杀招,“不想要眼睛的话,我可以帮你抠了。” 盈女事不关己的站在一边,没有帮忙的意思。 新娘被揍了一顿,委委屈屈闭上嘴巴,收回无处安放的魅力,两个被迷惑的道士找补一般将她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鬼新娘生前是人,那么让她在地府接受审判就是最好最公正的方式。 赵汀松了口气,下意识寻找谢澜。这一转头,就发现两个可恶的成年人又在秀恩爱,和阴森恐怖的里世界格格不入。 纪重鸾打架的时候,掌心割出的伤口裂开了,谢澜重新帮他涂了药膏,正一圈圈往上缠绷带,最后系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甚至见四下无人,拉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肉麻! 赵汀撇撇嘴,等重新赶路的时候才找到机会,“咳!你刚刚说有人故意放出盈女,他这么做图什么呢?” 闻言纪重鸾唇角拉成一条直线,很生气的样子。 倒霉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澜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回答,“大概是想把我困在里面吧……你应该被我连累了。” “噢——没关系,是我运气不好,这条命都是你救的,说什么牵不牵连。”赵汀一阵唏嘘,感慨道,“如果我知道前面有陷阱,肯定没有勇气往下跳。” 纪重鸾眉心重重一跳。 脑子里乱糟糟的,断断续续闪过许多画面。他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握着谢澜的手却有些用力,不一会儿又松了力道。 谢澜:“……”你可闭嘴吧。 一行人在诡异的气氛中抵达了表里世界的分界处,盈女一抬手,灰蒙蒙的雾气剧烈浮动起来,如水波纹一般一圈圈荡开。 眨眼功夫,他们就回到了现实世界,和一群穿着道袍跟制服的人大眼瞪小眼。 况会长在外面胡子都等出来了,见状立马招呼道,“担架呢?有伤员,快送医院!” 赵家只来了两个人,少女将赵汀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然后十分自来熟地跟纪重鸾打招呼,“嘿,还好吗?” 说罢又看向谢澜,强大的记忆让她瞬间把姓名跟长相对上了号,“谢道长,久仰大名。” 谢澜微微颔首,算作打过招呼。 少女朝纪重鸾眨了下右眼,小声揶揄,“原来他就是那个你急着要见的人啊?” “挺不错的嘛——” “嗯”,纪重鸾迎着日光,眼底的暗红似乎蒙上一层浅淡的金,神秘又不容侵犯。 因为疏忽,他曾经迟到过一次,为此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样的事绝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谢澜跟况会长汇报任务的时候,纪重鸾就挽着他的手,眼眸半阖靠在他肩膀上。 了解大体情况后,况会长叹了口气,摆摆手说,“行,我知道了。你们先休息吧,事后写个详细的行动报告交给我。” 人多口杂,谢澜并未追问江含瑞的事,揽着纪重鸾坐进车里,“困了吗?回哪里?” 纪重鸾整个人贴在他身上,点头时尖尖的下巴正抵着锁骨,有点硌,“不去学校,也不去医院。” 两人身上脏兮兮的,亟需整理一番,谢澜匆匆回宿舍取了两套干净衣物,然后在前台警惕的目光下开了间大床房。 “水放好了,过来洗澡。” 纪重鸾躺在浴缸里,脖子上手上缠着防水的保鲜膜,谢澜只简单擦了一下,坐在浴池边帮他洗头发, “闭眼。” 纪重鸾乖乖照做,下一秒又睁开了,狐狸似的盯着他瞧。像怕他一不留神就消失了。 洗发露是甜甜的橙子味,谢澜在掌心揉出绵密的泡沫,一点点抹在发根,指腹在发丝间穿插、按揉,感觉差不多了,才用沾着橙子香的食指刮了下他的鼻尖, “怎么这样看着我?” 纪重鸾不说话,又怔怔看了一会儿,抿着唇傻笑。 “等等”,谢澜冲干净泡沫,捧着他的脸仔细瞧了瞧,“眼睛怎么了?有没有不舒服?” 那双眼睛不知什么时候从赤金变成了浅金色,瞳孔中满满都是他的倒影。 “不知道”,纪重鸾伸手圈住谢澜的脖子往身前一带,浴缸一下子逼仄起来,“我洗好了。” 谢澜作势起身,“我抱你出去。” 纪重鸾拉着他的手,“不要,就在这里。” 或许刺激太过,这一回,不属于此方世界的记忆不要钱似的向外涌,半点没有被封印的征兆。他记得过往的每一个世界,记得遇见谢澜的点点滴滴,也记得谢澜身死道消那段时间,日日夜夜的痛苦煎熬。 如果不是谢澜的剑灵在,如果不是用虚无缥缈的念头吊着自己,他无法想象没有谢澜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纪重鸾什么都记起来了,不久前对方单独出任务的事再度戳到了心口隐秘的疤,这会一秒钟都不愿跟他分开。 谢澜重新坐好,抽出手试了试水温,“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 虽然谢澜有自信保证安全,但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假如出任务的人是纪重鸾,他能忍住不去吗? 当然不能。 只有机器人是完全理智的。 正打算道歉,却见纪重鸾朝他勾了勾手指,在耳边用气音说了两个字。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一场酣畅淋漓的兴事更能填满患得患失的心呢? 谢澜错愕,眼神逐渐暗了下来,看向他受伤的部位,意思不言而喻,“……现在?” 纪重鸾不言不语,径直解开掌心缠绕的保鲜膜,原本狰狞的伤口竟然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 “看,我已经好了。”为证明自己,还掬起了一捧水。 “谢澜,你亲亲我。”说话的时候,纪重鸾坐起来,用指尖点了点他的唇瓣。**的发丝被他捋直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金灿灿让人无端联想到神话里勾人堕落的海妖。 带出的水哗啦啦淋湿了单薄的衣服,谢澜眼皮一跳,听到了理智崩塌的声音。 水汽弥漫,浴室温度节节攀升,纪重鸾脊背抵着冰凉的墙面,身前却是谢澜滚烫的匈堂。 两种截然不同的黜赶加之于身,赐击的眼尾泛红,生理性的泪水和水流一起滚落,砸在瓷砖上。 即使这样,他还是断断续续喊谢澜的名字,确认他的存在,“谢……澜……” “嗯。” 谢澜乇着他,低头钦了钦他雾蒙蒙的眼睛,嗓音比平时雅了几个度,“我在。” 纪重鸾尔跟一麻,仰头露出翠若的帛哽。电击造成的灼伤早已愈合,只剩新生的粉色嫩肉。 谢澜了然,十分配合地在那里落下密密麻麻的吻。 纪重鸾侯节剧烈滚动,却不闪不避,像柔弱的菟丝花紧紧攀附着依赖的大树,将弱点宋到对方纯边。 恼忠像炸开一团熠熠夺目的焰火,他盯着不断晃动的吊灯,再也鸭意不住那些枯器般的滴银。 …… 纪重鸾记不清罪后是怎么税过去的,意识清明过后,最先听到的是一阵兴奋的叫声, “大王!大王!” “拜见大王!” “?” 纪重鸾迷迷糊糊睁眼,寻到另一处热源后立刻把头埋了进去,“好吵……” 谢澜放下手机,两只手捂住他的耳朵,隔绝恼人鸟叫的同时,温声细语的解释,“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昨天开始,京城的鸟都飞了出来,绕着这家酒店打转,已经在想办法解决了。” 百鸟朝凤。他一来,那些鸟雀可不上赶着给老板打招呼吗。 纪重鸾顿时睡意全无,摸索着找到谢澜的手机,“昨天?” 他居然睡了一整天…… “嗯”,谢澜亲吻着他的唇角,“饿了吗?想吃什么,我叫他们送进来。” “唔”,纪重鸾余光一瞥,正对上遮光帘缝隙里露出的一只黑豆眼。 他随便报了几个名字,忍着腰酸下床拉开窗帘,外面霞光漫天,鸟头攒动,黑压压的仿佛追星现场,一群只能看见发顶的鸟雀见了他,激动地直拍玻璃。 “天呐,我们也有见到凤凰的一天!” “凤凰大人长得可真好看——” “吼吼吼有京城户口就是好啊,不知道有多少外地鸟急着赶路呢!” 占据C位的是一只毛茸茸的鸽子,见状人性化地掀起翅膀,兴奋地直结巴,“大、大王,早上好!” 纪重鸾磨了磨牙,趁谢澜取餐的功夫快速道,“该上哪上哪去,别围在这儿,生怕人类发现不了吗?” “大王说得对!” “嘿嘿,见到您真是太幸运了!” 十分钟后,这群叽叽喳喳的鸟总算飞走了,甚至鸡贼的到处传播凤凰大人需要休息、禁止打扰的消息,以便抬高自己的地位。 而那只和纪重鸾搭过话的肥咕则组建了一只护卫队,专门拦截某些不死心、试图打搅凤凰的鸟类,狗腿的不像话。 培训学校归还了纪重鸾的手机等私人物品,并向他道歉,暗示相关人员已经得到了应有的处分,最后祝福他早日康复,学校的大门随时向他敞开。 眼下,纪重鸾就靠在床头一边喝粥一边刷手机,身后还有谢澜的按摩服务,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嗯?江家打算跟叶家联姻?” 如果他感觉没出错的话,江白岐应该喜欢男人吧? 谢澜动作不停,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江含瑞买xing.杀人只是一层面向普通人的遮羞布,还记得那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吗?” “他自称源尊,通过帮特定人群完成心愿的方式收集信仰,妄想以人类之身修炼成神。他出事后就逃了,协会只抓到两个徒弟,被抹除记忆后疯疯癫癫的,提供不了任何有用信息。” “江含瑞被抓后,几个高层联合发难,逼迫江白岐放权,他没有办法,只好选择最传统最牢固的方式,联姻。” 谢澜见纪重鸾一直不说话,便勾了勾他的指尖,像跟领导汇报工作一般检讨道,“是我不好,接任务的时候我只想着‘请君入瓮’,却忽略了你的心情,以后不会了。” 百密终有一疏,他自认做好万全准备,可没有那家人帮忙,战线将拉得很长,不会在第一时间解决, “还记得丢孩子的夫妻吗?我昨天才知道,袁夫人是戴广敬的亲妹妹。” 而戴广敬,恰好是那位严姓高层的政敌,两虎相斗,反倒帮了他们这些小虾米的忙。 “有时间的话,咱们该请袁先生和袁夫人吃顿饭。” 谢澜轻轻捏了下他的脸颊,“我说了这么多,怎么不给点回应?” 纪重鸾从冗杂的思绪中回神,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好啊,请吃饭。” 方才他心念一动,借天道法则之力了解到,那位‘源尊’大概也是一名觉醒者,无意中得知其他世界的存在,自知成神无望,便借助歪门邪道收集信仰,以达成跨越位面的目的。 世界那么大,他也想去看看。 以前的纪重鸾拿他没办法,现在却能轻而易举地定位到他的位置。 谢澜指尖在他腰侧划来划去,算作走神的惩罚。 虽然没用力,纪重鸾还是忍不住一抖,向另一侧挪动,“我、我刚醒,至少也要等晚上吧?” 谢澜一把将人捞了回来,戳了戳他的额头,“想什么呢?我刚刚说的话有没有认真听?” “当然有”,纪重鸾一本正经,“我也有问题问你的。” 谢澜微微挑眉,“你问。” 纪重鸾指着那条热搜,直白道,“江白岐明明喜欢男人,为什么还要和叶语檬在一起?” “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谢澜一不留神被带偏了,语气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纪重鸾皱了皱鼻子,到底没忍住冷哼一声,“我就是知道,你不觉……不觉得他这个人不对劲吗?” 谢澜沉吟片刻,十分中肯的说,“我跟他没你想象的那么熟,不然早就发现那些猫腻了。现在想想,他做事带有功利性,只要能从中获利,是男是女没有太大分别。” “不过你的说得对,既然我们知道了,就该尽到责任,余下的交给叶语檬自己判断。” 纪重鸾板着脸想,谢澜真是块木头,连别人的喜欢都发现不了。 不过这块修无情道的木头只对他开窍,他严肃的表情只维持了三秒钟就破功了,嘴角翘得老高。 首都大从明天起进入考试周,谢澜明显感觉到纪重鸾比从前还要黏人,答题答得飞快。 纪重鸾在考场外也不算无聊,一左一右的肩膀上落了两只鸽子,其中就有充当保镖的那只肥咕。 晚来的鸟儿只能蹲在枝头,无比艳羡地看着两只马屁精。 纪重鸾在肥咕眉心一点,直接帮它开了灵智,与此同时,它的眼前出现一道陌生的身影,“找到这个人,跟着他。” “咕咕咕?”他是谁呀? 纪重鸾:“一个重要逃犯。碰见他被追捕的时候记得帮一把,其他鸟也可以来,大家团结协作。” 肥咕挺起鸽脯,“咕咕!”保证完成任务! 日头渐烈,谢澜出了考场,一眼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发现了坐在树下逗鸟的青年。 说实话,那只在纪重鸾膝盖上碰来碰去的蓝灰色鸽子,胸脯的毛异常厚实,谢澜顺手摸了一把,手感比想象中还要好。 他果然是个绒毛控。 不等纪重鸾吃醋,一顶棒球帽扣在了他头上,一黑一白,跟谢澜的是同款。 谢澜拭去他鼻尖渗出的汗珠,向他伸出手,“走吧,带你尝尝我们食堂的饭。” 纪重鸾面颊猛地一红,牢牢牵住他的,口不对心的道,“嗳,好多人在看你。” 谢澜不甚在意,“看就看吧。” 纪重鸾抿着嘴巴笑了出来,眼眶却微微发热。从第一个世界到现在,他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谢澜察觉了他的不安,并竭力用自己的方式抚平。 他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那天下起了小雨,刚出考场,谢澜就接到了况会长的电话,声音难掩激动,“谢道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源尊’抓到了。说来也怪,不管我们的人走到哪,每次失去方向,总有鸟儿出来引路。” 那天有位特警追进某景区,突然冒出一只绿孔雀帮忙指路,可把人给吓坏了。 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哇!怎么能做这么危险的事?! 特警队长拒绝了,绿孔雀一副火大的样子,全程用屁股对着他们,偏偏气成这样还不忘‘本职工作’,简直匪夷所思。 谢澜笑着说,“常言道冥冥中自有定数,可能老天也不愿看这样一个手染鲜血的人逍遥法外,出手相助了吧。” 挂断电话,纪重鸾明知故问,“况会长说什么了?” 谢澜便告诉他,“‘源尊’抓到了,想去探视吗?” “不去”,纪重鸾夹起一块烤肉,漫不经心的想,反正自己不会让他好过的,何必给他们添堵呢? 巧合的是,谢澜也是这样想的,两人同时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五年后,谢澜研究生毕业,和所有人想的一样投身于乡村建设,当然,闲下来的时候他依然会接几个任务‘公费旅游’,而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都有纪重鸾陪在身边。 在此期间,谢澜和纪重鸾到国外领了证,回村办了场热热闹闹的婚礼;他们送走了老爷子,当凌泉村跟上现代化的步伐时,这场试炼终于来到尾声。 这个时候,乍一听闻江氏破产的消息,已经有些陌生了。江氏和当年预测的一样,在江含瑞这代走向末路,还是纪重鸾问了一句,“叶语檬呢?他们还在一起吗?” 谢澜这才点进热搜,找了半天才告诉他一个准确的答案,“没有,毕业后他们就分手了。” 一切事了。 某日傍晚,谢澜刚结束一场任务,他的脑海莫名多出许多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谢澜缓慢吸纳着庞杂的记忆,下意识看向身边人。 纪重鸾浅金色的眼睛里含着温柔,不知道偷偷注视了他多久,“走吗?再看一场落日吧。” 谢澜起身向外,牵着他的手一步步爬上那座小山。山脚的喧嚣离他们越来越远,两人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天字界,石碑前缓缓出现两道身影,旁边黯淡的金团子瞬间迸发出亮光,欢呼道,“小谢呜呜呜,你终于回来了!” 谢澜捏了把果冻似的团子,目光一错不错地看向几米开外的人。 对方一身绯色衣衫,发丝雪白自肩头倾泻而下,正垂眸听那只鸾鸟说着什么。 两人视线于半空胶在一起,纪重鸾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身体微微颤抖。 谢澜朝他张开手臂,还未说话,那人便风一般跑过来,长至腰际的发丝与袖摆扬起,然后咚一声撞进他怀里,用力抱住他的腰。 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谢澜在他‘砰砰砰’的心跳声里无声收紧怀抱,“……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纪重鸾嗓音沙哑的要命,一字一句的道,“谢澜,我好想你。” 吃饭也想,睡觉也想,没有他的日子是最深的梦魇。 白衣仙君惜字如金,“嗯。” 纪重鸾略有不满,仰头时不小心撞到了他的下巴,“‘嗯’是什么意思?” 白衣仙君笑着亲吻他被撞到的发顶,还有眼角的朱砂痣,“是我也想你的意思。” ——正文完—— 169 番外(一) 生辰礼+狼人杀20…… 主神的职责是维护各小世界正常运转, 听起来高大上,其实大部分时间无聊且枯燥,纪重鸾又是个闲不住的性格, 得空就想着四处逛逛。 谁不喜欢公费旅游呢? 谢澜生辰将近,纪重鸾苦思冥想数日,总算有了眉目。争得对方同意后, 他便给几个故人送去了一张特殊的‘拜帖’。 他们之中大多数已然转世有了新的生活,于是接到邀请的妖精鬼怪便占了大头。 今天是约定好见面的日子,纪重鸾单独辟出一方领域,谢澜看着熟悉的房间、座椅,挑眉道,“打算玩狼人杀?” “是啊,来都来了,怎不能不玩点有意思的东西呢?”总之就是不承认自己想玩。 两人早已结契,与天地同寿, 彼此间几乎没有秘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但此刻纪重鸾还是有些紧张,他不确定谢澜会不会喜欢这份礼物。 妙月跟小翠手挽着手进门,前者身穿冰蓝色鱼尾裙, 后者仍旧一身嫁衣,气场却有了质的变化, 看来确如她当日所说, 成为了一方鬼王。 起初妙月还有些拘谨,坐在位子上一副高贵冷艳的样子,等在纪重鸾身上发现‘容越溪’的影子,便彻底破了功, “难得你还记得我……” “最近挺好的?” “恭喜恭喜,得偿所愿哦。” 纪重鸾嗤了一声,原封不动的推给她两坛女儿红,没好气道,“喏,还你的。” 妙月摘下蕾丝手套,染着丹蔲的五指在陶罐上摸索一阵,终于找到了父亲亲手刻的小字——平安顺遂。 “嗳,喝就喝了,我妙月是这么小气的人吗?”嘴上说不要,身体却格外实诚地把酒收了起来,“酒我收下了,你俩的份子钱回去再给。” 有些话从一个鬼怪嘴里说出来未免可笑,但父亲酿的女儿红的确是她内心为数不多的柔软。 泯灭人性,和副本里没有神志、只知杀戮的低等怪物还有什么区别? 小翠一如既往地害怕纪重鸾,鹌鹑似的坐在妙月右手边,跟他保持距离,倒是和后来的小素异常投缘,三姐妹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再见面时,李宇恒左眉骨多了道一指长的疤,使本就不英俊的面貌雪上加霜。好在他本人豁达,被问起的时候只是摆摆手,“嗐,没啥好说的。最后一个本圣母病发作,效仿小谢哥济世救民,不小心被人阴了。” 燕瑾年驾崩那年六十二岁,在历代皇帝中已算高寿,在他的统治下大燕国富民强,乃至圣至明之君。 死后魂归地府,竟未转世投胎,反而依靠功德换取了一官半职,相貌也恢复成了年轻时的样子。 众所周知,皇室中人个个都有一副好皮相,他一来,在场三位女性齐刷刷看了过去。 妙月掩唇轻笑,“哟,哪来的小帅哥,叫什么名字,家中几口人,可曾有过婚配?” 燕瑾年平生见过不少绝色,对着妙月那张勾魂夺魄的脸还是有些失神,“你、你们好,朕……我叫燕瑾年,是大燕的皇帝。” 小素嘿嘿一笑,张口就是一句,“皇帝哥哥,喜欢狐狸吗?尾巴很好摸的哦~” 试问哪只狐狸没听过红袖添香的故事呢。 小素撑着下巴,朝他腼腆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李宇恒满嘴跑火车,“嚯,好兄弟,幸亏我早来一步,要在你后面,岂不彻底成了透明人。” 谢澜看不下去,把人叫过来,在燕瑾年耳边低声道,“你清醒一点,最好看的那个爱好画皮,最喜欢跟长得好看的人说话。她右边那个,一口小白牙都是别人嘴里拔下来的。她左手边那个,原形是只狐狸。” 燕瑾年呆滞片刻,没忍住飚出一句脏话。 若非他自己也是只鬼魂,这些年在地府见识过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又有龙气护体,这会子腿已经吓软了。 燕瑾年心有余悸的在李宇恒旁边的位子落座,期间‘不小心’蹭到他的胳膊,发现是温热的才松了口气。 李宇恒突然get到一丝捉弄人的乐趣,幽幽道,“不必试探了,陛下,我跟她们是一伙的。” 燕瑾年:“……” 还剩三个位子,谢澜看了眼门的方向,好奇道,“还有谁要来,也是我认识的吗?” 纪重鸾轻轻吸了一口气,搭在腿上的手无意识攥拳,用以缓解紧张,“当然,应该马上就到了。” 他感受到了空间的波动。 话音刚落,两男一女结伴走了进来,丰神俊朗,姿容秀美,周身萦绕着纯正的灵气。 为首之人气息最为内敛,约莫处于领导者的位置,见人自带三分笑意,拱手道,“纪神君,许久不见。” “这位便是您的道侣吧,看着好生面善,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他身后的青年撇撇嘴,偏头跟师妹讲悄悄话,“又来了,师尊看到有天赋的就觉得面善,想拐回去当关门弟子。” 后者五指搭在剑柄上,暗自戒备,“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好浓的阴气,那几个人差一步就修出魔种了吧?” 妙月同样用帕子掩住口鼻,跟小翠说,“我跟他们修仙的八字不合,快看看我的脸,是不是长皱纹了?” 纪重鸾回礼,“寒清真人,别来无恙。” 真人揪出两个窃窃私语的徒弟,爽朗道,“纪神君对文成大陆有再造之恩,不可无礼。” 纪重鸾偷偷打量谢澜的表情,一迭声请他们入座,“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谢澜满目错愕,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们虽是第一次见,谢澜却在三人身上感知到一点熟悉的气息。 师尊,师兄,还有小师妹…… 纪重鸾故作镇定的咳了一声,传音入耳,“我当初找你的时候……发现了他们的神念碎片,就顺手收了起来,找到一个新生的修真小世界塞了进去。” 后来小世界濒临溃散的时候,他动用主神的权利悄悄开了个后门,便再也没分出时间关注。 原本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给谢澜保留念想,没想到阴差阳错救了他们一命。 一番解释,才打消了两拨人动手的念头,寒清真人见那看中的徒弟盯着自己瞧,施施然坐在左手边,“这位小友,你我一见如故,想必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做我的亲传弟子?” 谢澜张了张口,发现喉间哽咽,调不成调,“好。” 寒清还在罗列好处,压根没想过成功,但试试又不能掉块肉,拐到就是赚到。听见回答一时间没转过弯,“……什么?” 还是熟悉的不着调。 这一打岔,谢澜已然调整好失态的情绪,眉眼含笑,一派温良,“我说,可以。” 寒清一瞬间眉开眼笑,怕他反悔似的立刻着手安排,“来,倒茶。现下不太方便,等回去再大办。” 谢澜在众人见证下向韩清真人行弟子礼并献茶,后者一脸得意,“看看,你师弟多听话。” 寒清的大弟子时喻找准机会跟谢澜搭话,“小兄弟,你这是被忽悠瘸了啊。瞧着一脸聪明相,怎么尽做傻事呢?” 还未说完,便吃了一个爆栗,寒清咬牙切齿,“你师尊我是聋子吗?” “我夸您呢!”时喻赶紧拿手捂住脑袋,“不信你问师弟。” 谢澜笑而不语,却是借桌椅遮挡牵住了身边人的手。 人一多,纪重鸾有了主神包袱,又想在谢澜师门面前留个好印象,端得一脸正经,明明想笑,最后关头还是绷住了, “生辰礼,喜欢吗?” 谢澜勾了勾他的掌心,极为郑重的说,“喜欢。谢谢你。” 全员到齐,简单讲解规则后,狼人杀正式开始。 越霜充当系统,谢澜刚把它放出来,就被寒清真人捞了过去,“连剑灵都有了,不愧是我的徒弟。” 时喻:“……” 小师妹钟离晚:“……” 师尊好自恋,有点丢人怎么办? 谢澜从善如流:“是师尊教得好。” 时喻:“……???”糟糕,新收的师弟好像是个马屁精! 纪重鸾一挥袖,桌面凭空出现十张卡牌,与之对应的,是走廊两侧的十扇门,天黑后,每位玩家必须回到各自房间,等待指令。 越霜捂着险些被rua秃的脑袋,透过小喇叭宣布游戏开始,“天黑请闭眼。” “狼人请行动。” 为了使玩家更有代入感,房间似乎有自动更换装束的功能,数秒钟后,三个身披狼毛大衣,顶着狼耳的人走了出来。 寒清真人挑了挑眉,“徒媳……纪神君,嘶——这辈分是不是有点乱?” 纪重鸾笑吟吟的,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没关系,怎么舒服怎么来,我不介意。” 小翠也不知道自己幸运还是不幸,在一旁装哑巴。 寒清目光划过一排排房间,唇边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刀谁?” 纪重鸾:“听师尊的。” 一声师尊把寒清喊飘了,抬步就往时喻门前走,“我这徒弟天生叛逆,得给点教训尝尝。” 纪重鸾颔首,两人合力,摸进时喻房间,将其抹了脖子。 寒清抖抖袖袍,恢复仙风道骨的模样,嘀咕道,“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等会儿你跳预言家。” 小翠跟班当的正起劲,冷不丁被点名,狼耳吓成了飞机耳,战战兢兢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纪重鸾点头,“嗯。我狼美人,不跳,师尊看情况,她跳的不好就打倒钩。” 小翠瞬间压力爆棚,“这不好吧……跳!我一定好好跳!” 纪重鸾还是魔物的时候她就被打出了心理阴影,见了他恨不能绕着走,现在得知真实身份,更怵得慌了,生怕这位爷一个不开心把她抹杀了。 因此,纪重鸾一个眼神,她就把所有说服的话咽了下去。 寒清眼神在两人间来回打转,回房前纡尊降贵地拍了拍小翠的肩膀,“小姑娘,你是不是有把柄在我徒媳手里啊?” 小翠拒绝回答,一溜烟跑了进去。 越霜:“狼美人请行动。” 纪重鸾再次出门搜寻目标。 依谢澜的运气,很大可能是神职,狼美人无法连续魅惑同一人,机会要用在刀刃上。 点来点去,他在倒计时结束前进了老朋友妙月的房间,面无表情念出一句台词。 越霜:“天亮了,开始竞选警长。” 越霜:“3号玩家请发言。” 3号小素皱了皱鼻子,“第一个发言要怎么说啊……我没有有用的信息,下一个吧,听预言家查验。” 2号小翠吞了下口水,背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2号预言家,昨晚摸了5号谢、谢仙君!是金水,为什么摸他……因为有阴影,先摸大佬确认身份心里有底。 警徽流……暂定1、6吧,摸一下另一个大佬,听后面发言可能还会改。首置位发言,给点容忍度。” 终于背完了,小翠松开掐住大腿的手,一脸假笑。 妙月:“1号玩家发言,感觉小翠状态不错,应该有一定可信度,但是我先不站边,听听后面发言再说。” 时喻:“9号玩家发言。” 他瞥了小翠一眼,哼笑道,“我才是真正的预言家,昨晚摸了6号纪神君,一手狼毛,啧。没什么心路历程,就是想替小师弟把把关。警徽流么……暂时想双压警上,1、8顺验,1号发言在我看来,就是想站2的边。” 谢澜嘴角一抽,“我谢谢你替我着想啊。” 时喻抱拳:“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小师弟。” 说完见妙月瞪着自己,似乎想传递什么信息,挑眉问,“看我作甚,难道你怕验吗?” 妙月:“……”果然,她跟这群臭修道的八字不合! 寒清真人:“8号玩家发言。9号,我的乖徒,差不多得了,真够嚣张的。两个预言家,我比较信任某位逆徒说的话,他要是拿了狼牌,大概不会这么嘚瑟。 不过3号小姑娘说得也有道理,如果后面没人跳的话,我觉得骑士可以出来戳一下,正视角。” 李宇恒:“7号玩家发言。我的直觉哈,小谢哥没上警,2号给他发金水,是不是有拉票的嫌疑?” “当然我就是这么一说啊,骑士可以戳2戳6都行,带走一个不亏。” 小翠不敢看纪重鸾的表情,急道,“你说的不对。你说我警下金发的力度不够大,可是我昨晚摸的时候怎么知道他……谢仙君上不上警?照你这么说,9号给警下发查杀,是欺负他没上警不能表水吗?” 纪重鸾微微蹙眉。 太急了,前面说得好好的,后半句画蛇添足。 燕瑾年:“4号玩家发言。从听感上说,9号状态要比2号放松,或许他想打反逻辑,那只能说9号技高一筹。” 越霜:“开始警长投票。” 警下玩家共有三个,5号谢澜,6号纪重鸾,还有10号钟离晚。 越霜:“恭喜2号玩家当选警长。” 谢澜投给时喻,纪重鸾作为一只接查杀的狼,自然要给小翠冲票,加上钟离晚的,小翠成功当选警长,胸口多出一个警徽的标识。 越霜:“昨晚9号玩家倒牌,请发表遗言。” 时喻脖颈上出现一道黑漆漆的伤口,用手捂住后指缝不断渗血。 他环视四周,语气笃定,“肯定是熟人作案!否则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狼爪第一个拍在我身上?总不可能是我自刀吧!” “我亲爱的小师弟,这事儿不会是你干的吧……?倒是给我点游戏体验啊,我不服!” “总之,我,预言家,查杀纪神君。” 倒计时结束,时喻被迫进入小黑屋。 游戏继续,剩余玩家开始第一天放逐发言。 为了防止第一轮被骑士决斗,纪重鸾直接跳了女巫,把时喻打成了骗解药的自刀狼。 小翠当选预言家后激动的不得了,常言道说的多错的多,纪重鸾默默扶额,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谢澜掀开牌面,面瘫着脸念出属于骑士的台词:“邪恶,展现你真正的面目!” 尽管向小翠发起决斗,纪重鸾还是没忍住泄出一丝轻笑,十分怀疑这家伙是怎么保证不笑场的。 小翠被决斗出局,直接进入黑夜。 狼人行动结束后,越霜:“狼美人请行动。” 听到指令,纪重鸾径直进了谢澜房间。 谢澜一身属于骑士的铠甲,闭目躺在床上。 纪重鸾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纤长的睫毛,借念台词的机会,避开锋利的爪子捏住他的下颌,将一枚冰冷的吻印在唇角, “你愿意为我而死吗?” 170 番外(二) 狼人杀20(完)…… 行动时间已经超了, 越霜看着眼前少儿不宜的一幕却不敢出声提醒,光明正大开后门延长时限。 纪重鸾离开的时候,谢澜眼尾微微泛红,像晕染开的胭脂。若他醒来对镜自照, 便可发现, 眼珠也变成了同样的颜色。 那是狼美人魅惑后留下的印记。 纪重鸾抿出了女巫的身份, 只要寒清真人不被投出局,再找到白痴,他们狼人就赢了。 纪重鸾回屋后,妙月在越霜的提示音里睁开眼睛, 长袍、纹身、面纱,置物架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玻璃瓶,客厅里架着一口锅, 咕嘟咕嘟冒着泡。 妥妥的女巫配置。 “今晚死的人是TA, 你有一瓶解药, 你要就吗?” “你有一瓶毒药, 你要毒吗?” 妙月用力点头,至于毒谁?当然是白天顶替她身份的那头坏狼。 一开始她开始相信小翠的, 毕竟有可能跟好姐妹对跳预言家的她一个都不熟悉, 孰轻孰重不是一目了然? 然而当时喻那个臭修士自称预言家的时候, 他便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 因为昨晚死亡的人是他。 狼人运气竟这般好, 第一晚就杀死了一名神职玩家。今晚又刀到了她头上来。 女巫只有第一晚可以自救, 这样一来,妙月必须把明确是狼的玩家毒死,即使那个人是她的好朋友容越溪。 想到待会儿要做的事,她完全没有愧疚, 还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给主神下毒诶,寻常人活几辈子也难遇到这么爽的事儿吧! 游戏嘛,当然是为了赢咯。 妙月来到纪重鸾的床边,一秒钟都没犹豫,怕下一秒后悔似的当机立断把那瓶毒灌了下去,唇边挂着意味不明的傻笑, “从现在起,你将长眠。” 所有玩家结束行动,天亮了,第二轮游戏开始。 众人刚聚在一起,便听到一声播报,“昨晚1号、5号、6号玩家出局,没有遗言。” 与此同时,谢澜、纪重鸾还有妙月一齐进了小黑屋。 光线很暗,谢澜下意识牵住了他的手,这是最后一个小世界里养成的习惯。 这一摸,就摸到了尖尖的狼爪子,还有身后摇来摇去、毛茸茸的狼尾巴。 谢澜仔仔细细瞧了眼他的装束,开口时才察觉下唇刺痛,残留着两枚尖尖的牙印,“你咬的?” 纪重鸾的尾巴异常蓬松,对着他摇来摇去,忍不住往某位骑士腰上圈,“嗯。” 除了他,还能是谁。 狼尾巴手感太好,谢澜没忍住,顺着毛一路从尾巴根捋到尾巴尖,纪重鸾的脸腾地红了,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问, “我本体好摸还是狼尾巴好摸?” 谢澜失笑,“当然是你,这有什么可比的。” 纪重鸾尾巴得意一翘,缠他缠得更紧了。 “你怕黑吗?”谢澜有点在意‘怕黑’究竟是他原本就有的属性,还是小世界衍生出来的。 纪重鸾歪了歪脑袋,很巧妙的说,“如果我不怕,你就不会牵我的手了吗?” 说完小学生似的晃了晃。 谢澜一怔,旋即道,“当然不。” “咳咳!”时喻重重咳了两声,“差不多得了啊,我们还看着呢。” 他本想问问游戏进度,结果这俩人从进来就黏黏糊糊挨在一起,硬是没找到机会。 妙月倒是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小情侣都是这样的啦,这位仁兄一看就没谈过恋爱吧?” 母单的时喻:“……你!” 说话间,小黑屋里缓缓浮现一面巨幅水幕,将现场情况原原本本投映出来。 “七号玩家请发言。” 一晚死三个,李宇恒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先分析一下,第一天小翠和时喻都跳了预言家,结果时喻第一晚就被刀了。 纪哥说他是女巫,时喻是自刀狼。结果谢哥戳了小翠,小翠出局,说明时喻才是真的预言家,那纪哥身份就存疑了,很可能夜里是被真正的女巫毒死的。” “那谢哥跟妙妙姐是怎么出局的?等等……他不会是狼美人吧?” “那就说得通了,两人一个殉情一个被狼人杀害,我怀疑殉情的是谢哥,嘿嘿嘿嘿——懂的都懂。” 不得不说,他的推测与实际情况相差无几。 “现在应该还剩一头狼,神职藏好,我们把狼找出来就能赢了,希望后面发言的好好表水。” 越霜:“4号玩家请发言。” 燕瑾年:“李兄分析的有道理,我觉得现在可以拍身份了吧,我是闭眼玩家,轻踩一下狐……1号,几轮发言停下来感觉她的最划水。还有,女巫还在场吗?建议出来报一下刀口。” 越霜:“3号玩家请发言。” 由于燕瑾年的话,小素被几双眼睛盯得头皮发麻,狐狸毛都炸起来了,“亲爱的陛下,您这是公报私仇。不就一见面调戏了两句吗,我真的是平民,可以扛出,发言简单是因为信息少,不想误导别人。” 越霜:“10号玩家请发言。” 钟离晚:“我不是女巫。到现在加上我已经有三个民了,肯定有人说谎。选警长的时候是我判断失误,都怪我师兄平时总爱捉弄人,他一笑我就觉得没安好心,就直接把票投给了小翠。 我赞同李兄的说法,但也要保留一丝怀疑,你知道得这么详细,又没有拍身份,是不是夜里睁眼的一张牌呢?” 小黑屋的人听到这,妙月忍不住撅了撅唇,试图隔空传递信息,“别找女巫了,等会儿谁跳谁就是最后那头狼。” 这事儿说起来她也有责任,若非意气用事,第一晚得知时喻被杀害后,不愿救这些臭修士,好人阵营也不能一路血崩, “这局结束,再多玩两把。” “不行,再玩几把,我要一雪前耻。” 妙月转头,想看是谁跟她如此心有灵犀。 原来是开局被首刀、游戏体验为零的臭道士啊,她心里瞬间就平衡了。 纪重鸾用膝盖碰了碰谢澜的,“打个赌怎么样,如果你输了,就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反之亦然。” 谢澜问,“什么条件?” 纪重鸾蹙眉沉思,“还没想好,到时候再告诉你。” 言语间已经笃定自己会赢了。 谢澜揉了把他的尾巴,“可以。” 酥麻感沿着尾椎蔓延上来,纪重鸾按住那只作乱的手,转移话题,“你猜最后一狼是谁?” 谢澜思索片刻,很快有了答案,“是师尊?” 纪重鸾微微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旁边有个人比他还激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坐在地上假哭,“师尊你好狠的心哇——” 谢澜“唔”了一声,了然道,“师尊要跳女巫了。” 妙月:“……”女巫真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般。 这才第二天,谁能想到女巫这么倒霉,刚好出局了呢。 女巫是狼人杀里至关重要的角色,看到这儿,谢澜露出几分好奇,“你们怎么知道妙月是女巫的,是运气,还是抿出来了?” 纪重鸾五指在他指缝间滑来滑去,闻言略有得意,“当然是抿出来的。师兄改警徽流,说晚上要查妙月的时候,妙月一直瞪着他,眼神还有些错愕。 妙月一开始明明想站在小翠那边,反应这么大,肯定猜出他是真的预言家了。 除了狼人,只有女巫有权利获知刀口,狼人自刀又没有收益,那么时喻只能是个好人。” 另一边,寒清真人端坐在位子上,郑重其事的说,“我是女巫。第一晚刀口是时喻,孩子大了,最近有点叛逆,我认为他需要吃点教训,就没救。 第二天徒媳穿我的女巫的衣服,又接了真预言家的查杀,我只能狠心把他毒了,相信我的乖徒是不会怪我的。” “这一轮先出3号吧,就算错了也没关系,小素姑娘,对不起了。” 寒清真人末置位发言,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几人除了相信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唯有小黑屋里的时喻呐喊着“你清醒一点”,和“师尊真是心狠手辣。” 越霜:“3号玩家被放逐,请发表遗言。” 小素白皙的手腕上多出一副手铐,她抓紧时间说,“我一个平民,出局了也不可惜,但游戏根本不会结束,那头狼藏得太深了。” 黑夜再度降临,寒清真人听着耳边“狼人请行动”的提示音,却没选择刀任何一个。 他必须坐实自己女巫的身份,假如今晚还有玩家死亡,‘女巫’袖手旁观,那不就露馅了吗? 第三天放逐发言。 越霜:“8号玩家请发言。” 寒清真人:“昨晚救的4号燕兄,他是我的银水。狼人是冲着白痴刀的吗?很可能是新手。” 越霜:“7号玩家请发言。” 李宇恒眉头拧的死紧,“不对啊……狼人为什么没刀女巫,还让他把解药开出来了?给自己增加游戏难度吗?” 他心里有两种猜测:要么女巫已经出局了,寒清真人是披皮的狼,要么那狼跟寒清关系匪浅,不到关键时刻不敢下手。 钟离晚的可疑度一下子高出许多。 越霜:“4号玩家请发言。” 燕瑾年:“的确有点奇怪,但也不是不能说通……” 钟离晚委屈巴巴的看着寒清真人,“师尊,我真的是闭眼玩家,依我看,就是那个姓李的挑拨离间!” 从‘李兄’退化成‘姓李的’的李宇恒:“……” 最后投票的时候,寒清真人胸有成竹的弃票了,成功维系了师徒感情。 游戏继续。 但到了这一步只剩字神一民,无论屠神还是屠民,狼人都赢定了。 纪重鸾朝寒清竖起大拇指,“师尊好厉害。” “谢澜,你欠我一个条件。” 谢澜瞥了眼闹着再来一局的师兄和妙月,意有所指道,“三局两胜?” 纪重鸾伸出右手与他拉钩,“一言为定。” 171 番外(三) 养的纸片人成精了1…… 谢澜输了游戏, 答应无条件达成纪重鸾的一个心愿,这天终于到了兑现的时候。 显然, 他是有备而来, “谢澜,我们去小世界度假吧。” “好啊”,谢澜注视着他, 静待下文。 纪重鸾说,“我有几个筛选条件, 第一,这次由我来照顾你,就像在黄家村你照顾我那样, 第二, 我们要暂时封锁记忆,但是要把越霜带着,以防万一。” 谢澜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想笑,也确实笑了出来, 亲昵地刮了下他的鼻尖,“还有呢?” “这种事直接跟我说就好,没必要兜这么大个圈子。” 纪重鸾攥住他的手,牵引着贴于脸侧,“第三……暂时不告诉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真的很想见见小时候的谢澜。虽然主神可随时获取小世界的信息,但有时全知全能会失去不少乐趣。 因此, 纪重鸾选择保留神秘, 交给那时的自己体验。 越霜作为‘中间统’,是所有人里知道的最多的。 对此,它的反应是:“……”你们开心就好。 统统又做错了什么, 天天吃狗粮QAQ …… 幻枫星,是兰斯洛特星域最贫瘠落后的一颗行星,这里没有传说中比火焰还要热烈的红枫树,它们和人类一样,早已消失在那颗古老的星球上。 每个人都无比渴望逃离这里,升学成了摆脱贱籍的唯一途径。 但资源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瓦托圣是幻枫星最好的学校,在星际语中有希望的意思。学校每年有三个保送名额,名单上的人将被送往文留星进修,拿到居住证,跻身中等行列。 纪重鸾去年考上了这所学校,他一直很努力,因此惹来许多嫉妒与不满。 学校里并不只有贫民的孩子,更多的来自于土地主、地头蛇家里,那些人行事乖张,和他们粗俗下流的父母一样惹人讨厌。 纪重鸾的原形是只麻雀,全帝国最普通的一类生物,在他旁边叽叽喳喳的家伙名叫查尔,一只话痨田园犬,“我听丽丽米说,帝国新研发了一款养成游戏,主角是五千年前存在于蓝星的人类。” “我好想看看人类长什么样子啊……” 丽丽米是一只百灵鸟,当地赫赫有名的土财主的女儿,她接触到的游戏,想必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 两人的家都在棚户区,从瓦托圣学校到那里需要一个小时。纪重鸾收拾好东西,快步下楼,“如果你能把听八卦的精神用在学习上,也不至于回回被布朗阿姨揪耳朵。” “嗳我就这么一说,等等我!” “快点,再晚天就要黑了!” 这里的黑夜充斥着厮杀与掠夺,是极度不安全的。 即使还未成年,纪重鸾已出落的足够高挑,洗到泛白的双肩包愣是被背出几分高级感。 他难得走神,脑子的想的不再是冗杂单调的公式,而是查尔口中的游戏。 很久之前在书店打工的时候,他曾看到过科普读物里有关人类的描述。 那是一个拥有古老传承的民族,其中一支住在名为华夏的大地上,眼睛、头发都是神秘的黑色。 残阳如血,越往前道路两边的建筑越荒凉破败,纪重鸾刚进巷子,就被一群人拦住了,为首的是头身材壮硕的公牛。 他倒退两步,忽然拉着查尔掉头就跑,又被巷尾出现的人堵住了去路,“你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说话的是一只豺狗,掂了掂手里的铁棍,“不知死活的东西,连我们老大的女人都敢抢,今天不给你点教训,怕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纪重鸾微微皱眉,完全记不起来这回事,“你们找错人了。” 黑公牛仰着头,鼻孔喷火,“没错,就是你。弟兄们,给我上!” 纪重鸾把书包丢给查尔,快速嘱咐道,“找地方躲好。” 说罢挽起袖子,浅金色的眼里似有烈焰燃烧。 嚣张的态度惹怒了他们,豺狗一声令下,两拨人迅速打了起来。 纪重鸾异常灵活,躲闪的同时不忘反击。与昳丽的外表不符,他的招式纯粹且暴力,拳拳到肉,尽管不小心挂了彩,还是成功把他们打跑了。 黑公牛顿觉丢脸,临走不忘撂狠话,“姓纪的杂种,你给我等着!” 纪重鸾并不接茬,飞起一块石头,正中对方后脑。 黑牛哎呦一声,再不敢多留,一瘸一拐的带着人跑了。 纪重鸾朝露出一颗脑袋的查尔伸手,后者嘿嘿笑着把书包递上,“你真不记得了?” 纪重鸾莫名其妙,“什么记不记得?” 查尔压低声音,“就是上周隔壁班班花往你桌洞里塞情书的事啊!” 那是一只蓝眼睛的白猫,黑公牛追求她半年了,没换来佳人的一个眼神。如今心爱的人跟一烂泥里爬出来的小子好了,叫他怎么能忍? 纪重鸾想了半天,把书包甩在肩上,随意道,“原来是她,那东西我看都没看,叫人帮忙送回去了,怎么了?” 查尔无语凝噎,“……没事儿,哥,您是这个。” 竖起大拇指。 纪重鸾嗤了一声,拍净打架时蹭的灰,“一会儿我姐问起来……” 查尔抢答,“我知道,就说你自己摔的。” 纪重鸾满意点头。 “姐,我回来了!” 娜塔西系着围裙,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回来啦,快吃饭。” 说是饭,其实不过是一盘有些蔫了的炒蔬菜,和营养剂冲成的糊糊,寡淡到没有任何味道。 “等等,你是不是又打架了?”她看到了纪重鸾指骨上的擦伤。 纪重鸾放下书包,十分熟练的解释,“没有,回家路上摔了一跤,磕破的,不信你问查尔?” 娜塔西瞪了他一眼,“我才不问,你们肯定串通好了。” 简单吃过晚饭,纪重鸾帮着收好碗筷,回到自己的‘房间’。 那是一块用灰布帘子隔开的区域,一张单人床,一个瘸腿桌子,板凳,就是它的全部构造。 纪重鸾点燃异兽油制成的蜡烛,向外掏书本的时候却呆住了。 他使用的是星际最廉价的一种通讯器,只有接打电话等基础功能,眼下却焕然一新,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样子。 纪重鸾怀疑是那群人陷害的把戏,说不定明天上学的时候,就有人向老师举报,他偷了他们的通讯器。 他面色严肃起来,看着通讯器的眼神像一块定时炸弹。然而当发现某处磕碰的印记时又产生了怀疑:陷害他的人,有必要连磨损的细节都还原吗? 纪重鸾小心翼翼取出通讯器,一一核对联系人,聊天记录等**信息,最终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 这的的确确是他的东西,只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升级了。 沉思之际,通讯器自动亮了起来,主页面多出一款花里胡哨的图标,安装成功的字样一闪而过。 纪重鸾尝试几次,非但没能删除,反倒把它打开了。 开场画面极其精美,青山绿水,是新纪元再也看不到的自然风景。 纪重鸾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莫非,这就是查尔说的那款,风靡整个帝国的游戏? 听说主角集所有兽人对人类的幻想于一身…… 听说…… 纪重鸾对这款游戏的印象全部来自于他人描述,可谓贫瘠至极。还没回忆完,屏幕中便出现一道剪影,最上方有一行金色的小字: 养成,经营,生存,冒险……你想要的,我们全都有! 【“???”请求给您发送通知,是否允许?】 【“???”请求开启“麦克风”、“相机”、“相册”等权限。】 纪重鸾点了允许,一条新的通知又跳了出来,【用户956439是否愿意与“???”绑定,一经选择,不可撤回。】 这便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了,纪重鸾试图点击取消,结果一直没能成功,被迫签订了霸王条款。 剪影渐渐清晰起来,看轮廓,的确是一名人类……的幼崽。 172 番外(四) 养的纸片人成精了2…… 相较于纪重鸾这边的安适, 游戏里的人正在经历一场货真价实的逃亡与追杀。 那是一片漆黑的山谷,高大粗壮的树盘曲交结,遮蔽天光, 不见星月, 唯有漂浮的萤火虫证明此刻正值深夜。 一团小小的黑影躲在足有两人粗的菌菇后, 眼瞳似狼,警惕地盯着来时的方向。 纪重鸾不自觉和主角一道屏住呼吸, 竖起耳朵辨认那些越来越紧的脚步声,一个,两个…… 几息间门, 视野里出现五道身影, 人未至, 声先到, “都给我找仔细了, 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威哥,这地方这么大, 不好找啊。” 被称作威哥的男人招了招手,有人牵着狼犬上前,将一件儿童衣物丢在脚边, “将军,找到衣服的主人。” 狼犬鼻头耸动, 仔细分辨片刻, 突然狂吠着朝黑影藏身的地方跑去。 威哥得意的哼笑道,“你们这群吃白饭的, 关键时刻还得靠我们家将军。” 有人附和:“是是是,回去就给将军加鸡腿。” 有人调笑:“不是说小孩子的肉最嫩了,等咱们把人弄死, 随便割点肉下来,好好给将军补补。” 完了。 纪重鸾和黑影同一时间门想。 不同于后者的孤注一掷,纪重鸾最初只把这段剧情当作开场动画看待,直到他无意中碰到屏幕,石头上方晃晃悠悠飘出一颗气泡, 【物品名称:普通石子(森林里随处可见的东西,杀伤力几近于无,也许是当下最趁手的武器呢?)】 【使用方式:拖动光标投掷(拖动距离越远,伤害越高)】 黑影斜后方出现一枚银白色箭头,悬浮在石块上空闪来闪去,但无论是他还是那群凶神恶煞的杀手都无动于衷,似乎并没有发现多出来的东西。 纪重鸾没有犹豫,拾起石块,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用力掷了出去,正中狼犬的眼睛。 只听咚一声闷响,狼犬原地晃了两圈,垂直倒了下去。 黑影惊讶地睁大眼睛,死死捂住嘴巴不叫自己发出声音。 威哥等人立刻掏出shu/枪,四处警戒,“什么人在哪里?!还不赶紧出来!” “我们正在执行机要任务,识相的话就滚远点,少管闲事!” 一片寂静,只有山谷幽幽的风和时隐时现的虫鸣回应着他。 纪重鸾撇撇嘴,心想我信你个鬼,什么任务,需要五个壮年男人来抓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 再度看向屏幕,那团黑影居然不见了,他找了片刻,才发现对方趁机溜了出去,正奋力往一颗树上爬。 只是他力量不够,好不容易上去一段距离,一脚踩空又摔了下来。 窸窸窣窣的响动引起杀手们的注意,威哥打了个手势,一行人悄无声息向黑影的方向移动。 纪重鸾看得心焦,想到刚刚用石块砸狗的事,再次用指尖点击各处场景,试图找到有用的东西。 叮! 一条消息框弹了出来,【人类幼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请选择合适的方法帮他摆脱死亡威胁!】 【A.授人以渔】【B.瞒天过海】【C.声东击西】【D.无中生有】 古华夏的语言文字翻译成星际语本就有所差异,纪重鸾计算公式的时候都没有这般头疼过,时间门紧迫,只能根据字面意义猜测。 “C,我选C,声东击西。” 【是否花费1金币购买弹弓?(百发百中的神射手必须从娃娃抓起!)】 “是。” 精神高度紧绷的情况下,纪重鸾根本没时间门思考,游戏是怎么听到他的声音并做出精确回应的。 一把木质弹弓凭空出现,手柄上印着可笑的卡通图案,看起来像讨小孩子喜欢的玩具,拉动时弹性橡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当纪重鸾怀疑是不是选错了的时候,只听咚咚咚五声闷响,无形的弹珠同时击中杀手们的膝盖。 威哥额头直冒冷汗,大声呵斥道,“什么人!给老子出来!” “畏畏缩缩算什么本事!” 趁他们大喊大叫的功夫,黑影脚下出现一枚螺旋向上的箭头,纪重鸾顺着箭头的方向一滑,黑影滋溜一下被推到了最稳固的树杈上。 屏幕未显示的地方,男孩用力搂住树枝看向下方,那里除茂盛的草木外空无一物。可就在几秒钟前,他分明感知到有一双手穿过腋下,温柔而有力地把他抱了上去。 是谁?爸爸妈妈的鬼魂吗? 既然他们一直在身边守护着自己,为什么前世从未出现? 另一头,由于太过紧张,一人的枪不小心走火了。枪声划破黑夜,惊起无数林中飞鸟,不知误伤到哪个倒霉蛋,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不好!”方才牵狗的那人经验丰富,当下急迫道,“离开这里!血腥味会把夜间门出没的捕食动物引来的!” “可我们——” 威哥看了眼丛林深处,咬牙下达指令,“走!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能在这鬼地方活几天?” 此话一出,五人皆舒心地笑了出来。画面分割成左右两部分,左边,一行人七拐八拐走出谷,上了越野车,右边,黑影蜷成小小的一团,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望向天空。 “你在看什么?” “你还在吗?” 两人同时开口,纪重鸾此时才反应过来,轻轻咦了一声,“在的。你……能听见我说话?” 这游戏是不是太过于智能和逼真了?幻枫星以外的地方,科技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吗…… 自由互动的……游戏角色? 黑影:“你是谁?是……爸爸吗?” “咳咳咳”,纪重鸾险些呛到,急急忙忙解释,“当然不是,就在刚刚,我通过某种方式跟你签订了契约,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朋友吧,或者合作伙伴?” 这次黑影沉默了更长的时间门,“你帮了我,需要收取什么报酬?” “我没什么能给你的。” 至少现在没有。 屏幕正中再次跳出提示框:【亲爱的玩家956439,你的回答至关重要,每一次不同的选择,都将通向不同的结局哟~】 报酬? 小小年纪懂得倒不少,纪重鸾嘀咕两句,开始满口胡诌,“我这人就喜欢助人为乐,你能平安长大,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啦。” 很官方的回复,挑不出一丝错处。黑影却在想,最便宜的往往才是最贵的,只有传说中的魔鬼才会不计代价的和人类做交易。 所以,这位看不见的神秘人,是被内心恶念吸引来的魔吗? 屏幕左上角出现一个圆形头像,点进去俱是【???】的状态,纪重鸾灵机一动,问,“现在我们应该算朋友了吧,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黑影的声音带着小孩子独有的清脆,尽管极力克制,还是改变不了又软又奶的事实,“谢澜。” 话音落下,左上角的人物信息迅速刷新了。 【名字:谢澜 昵称:(待选取) 种族:普通人类(幼年期,需要玩家用心呵护) 状态:饥饿,疲惫,惊恐(天呐,你们对人类幼崽做了什么!) 心情:差 血条:(持续掉血中) 亲密度:1(你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啧) 兴趣爱好:???(请玩家自行摸索) 个人经历:???(请玩家自行摸索)】 纪重鸾点击头像,通讯器投射出一道立体剪影,黑色半长碎发,黝黑的眼睛,脸颊肉肉的,带着婴儿肥。五官精致,不难看出日后的惊艳。 男孩子抿唇注视着正前方,像与画面外的人对视。明明有一张适合卖萌的脸,偏又喜欢板着,有种奇异的反差萌。 至少纪重鸾被可爱到了。本打算看一眼就关掉的游戏一拖再拖,大有上瘾的架势。 谢澜许久未得到回应,只好主动开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纪重鸾。” 纪重鸾,谢澜默默重复了一遍,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恶魔的名字。他竭力忽视了那种发自内心的熟悉雀跃感,只当是源自魔物的蛊惑。 互相知晓姓名后,纪重鸾看到谢澜头顶不断飘起【-1、-1】的数字,每浮动一下,血条便向后倒退一毫米的距离, “你受伤了吗?” 谢澜垂下眼睫,轻轻点了点头。 纪重鸾皱眉,仔细打量着他,然而林子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游戏仿佛知晓他的心事,再度浮现一枚银色箭头,【欢迎开通商城功能,在这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买不到!】 【恭喜玩家获得初始金币×20!】 纪重鸾刚刚买了弹弓,右上方的货币栏只剩下19。 【恭喜玩家获得1折新人优惠,只要花费一枚星际币,即可获得100枚金币!(优惠活动仅7日内有效,机不可失,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纪重鸾果断点了叉。他的学费都是跟姐姐一起东拼西凑凑出来的,一星际币抵得上他一天的伙食费,哪来的闲钱充游戏。 游戏大概没见过如此抠门的玩家,卡顿了数秒才若无其事绕过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 【巨人谷的夜晚危机四伏,快为你的同伴选取合适的防卫工具吧!】 纪重鸾重新开始浏览,发现更新后的商城里火把、防护罩、驱虫剂应有尽有,因为新手的缘故显得格外物美价廉。 就在这个时候,他耳尖一动,听到了蛇类缓慢爬行的声音,甚至更远的地方,还埋伏着几头狼。 这些猎杀者,终于循着血腥味摸了过来。 蛇类速度奇快,纪重鸾刚刚选定防护罩,还未来得及支付,那条碗口粗的巨蟒已经从叶子里探出脑袋,嘶嘶吐着信子。 谢澜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多功能jun/用刀,嗖地将巨蟒钉在了树上。 “……”厉害了我的崽! 蛇类痛苦的吼叫划破夜空,纪重鸾慢半拍将防护罩套在谢澜身上,隔绝了其他动物的窥伺。 谢澜似有所觉,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在树杈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纵使他有无数经验,再次回到一个小学生的身体里也无法抵抗生理本能。 叮! 相关状态又有了更新:【饥饿,疲惫,惊恐,想妈妈(你的伙伴亟需爱的治愈!)】 纪重鸾已经习惯了游戏一惊一乍的风格,花费金币购买了毛毯,冲泡好的奶粉,儿童专用特效药,还有一张据说舒适度max的吊床。 东西不多,却花掉了一大半游戏赠送的初始金币。 纪重鸾将人安顿好,想了想,又用指尖轻轻摸了两下他的发顶,“快睡吧,有我陪着你,不会有事的。” 谢澜“哦”了一声,就在纪重鸾以为他睡着的时候,又问,“你还在吗?” “在的”,纪重鸾说,“睡不着吗?那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吧。” 说是睡前故事,其实他只是把白天老师布置的作业读了出来,用干净好听的声音念着那些冗长拗口的句子。 全部完成的时候,屏幕里的人已经睡熟了,嘴巴微张,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通讯器发出电量告罄的警告,还有姐姐催促睡觉的声音。 纪重鸾一一应下,通讯器接通电源,规规矩矩摆在床头,闭眼躺下。 两秒钟后,又翻身坐了起来,点点屏幕里的人,默念道,“晚安,澜澜。” 173 番外(五) 养的纸片人成精了3…… 第二日清晨, 谢澜在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里睁开眼睛。人类幼崽的本能让他偏头蹭了蹭‘枕头’,脸颊接触到粗糙的藤蔓才真正清醒过来。 那个温暖的港湾早已不复存在,博学和善的爸爸, 温柔慈爱的妈妈, 都死在了那些人的枪下。 为了满足某个偷盗者的卑劣**。 两日前,谢澜重生了。他拼尽全力挽回, 但年龄摆在那里, 无论说什么都会被成年人当做小孩子的玩笑话。 他们还是坐上了出事的那架飞机,迫降到荒无人烟的岛上,远远看到船只, 满心以为得救了,壮硕的雇佣兵们却微笑着掏出了枪。 谢澜提前叮嘱过,无论谁来, 都不要出去, 但父亲只是摸摸他的发顶, “岛上一直没有信号,我们的资源坚持不了几天, 只要有一丝希望, 就有必要尝试。” 他至死都认为,哪怕遇见劫匪,无非就是图财,哪知以威哥为首的人根本没想过谈判。 余下一个女人带着六七岁孩子又能跑多远, 被雇佣兵追上前,母亲交给谢澜一把军用匕首。她眼里含着泪,却坚强的没有掉下来,也不去问为什么,说后悔没有相信他的话, “我的孩子,拿着它,有多远跑多远,妈妈相信你……”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她紧紧搂住谢澜,肩膀在颤抖,嘴唇咬出了血,她还有许多话想说,但已经没有时间了。 女人温柔的亲了亲他的额头,狠心松手,朝反方向推了他一把,“走!” “不要!”谢澜伸出手,只抓住一片衣角,飞快的从指缝滑走了。 谢澜踉踉跄跄追了几步,猛然摔倒在地,他像是被吓傻了,呆呆地看着母亲离去的方向,听到枪声才猛然惊醒。 当时的他哭了吗? 或许吧。 机械性逃亡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谢澜都在想,重生的意义是什么?他弥补不了任何遗憾,只能看着最亲的人一次又一次离开自己。 直到昨晚。 两件事发生的时间点太过巧合,很难不让人联系到一起。 防护罩不知是什么材质,薄如蝉翼,同时兼顾了透气和坚固的特点,一只山雀想落下歇歇脚,咚咚咚连碰几次壁,黑豆眼里透着疑惑,一步三回头的飞走了。 “早上好,你还在吗?” “纪重鸾?”谢澜试探性喊了两声,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没多少失望的情绪,谢澜觉得这很正常,恶魔不会把目光长时间停留在渺小的人类身上。 他将毛毯留在吊床上,提前找好落脚点,顺着树干滑了下去。 谢澜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孩子,知道最近的小溪在哪,可他没有过去,只饮了少量露水,便马不停蹄的朝母亲出事的地方赶。 前世只顾着逃命,父母离世的那段时间更是浑浑噩噩,连替他们收敛尸身都做不到,重活一次,至少该做点什么。 …… 星际时间早上七点半,纪重鸾所在的班级即将迎来当月唯一一节机甲课,即使授课教师是名脾气不算好的老头,即使对方是被流放到幻枫星的,他还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其他人则不然。 绝大部分学生叽叽喳喳围坐在教室后排,丽丽米以众星捧月的架势站在最中心,眉飞色舞向众人描述帝国新推出的养成游戏《因你心动》有多好玩, “它有很多条支线,陪伴成长、甜蜜爱恋、深情虐恋,我打算全部体验一遍。” 小跟班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丽丽姐,你见到生活在蓝星上的人类了吗?帅不帅?” “那当然!”丽丽米卖够关子,双手交叉,将通讯器抵在心口,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他是我见过最英俊的人类,眼睛像夜空一样深邃美丽,声音比大提琴还要低沉悦耳——” 丽丽米越说越激动,发间冒出一对雪白的兔耳。 纪重鸾轻微皱了皱眉,新星际兽人的寿命普遍延长至二百岁以上,怎会对一个处在幼年期的孩子露出爱慕的眼神? 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干脆掏出通讯器,刚登录游戏就被惊到了。 天光大亮,吊床上空无一人,纪重鸾左右滑动镜头,始终没发现谢澜的身影。 “???”他养的崽呢?! 【玩家956439,欢迎回来!】 【过去的17小时里,巨人谷又发生不少大事,快点击右侧工具栏,通过备忘录了解吧!】 游戏里的时间流速似乎比现实快一倍,纪重鸾神色凝重起来,按提示点开线圈本样式的图标, 【6:00am,澜澜醒了,发现你取的昵称,隐约露出嫌弃的表情(@ ̄ρ ̄@)】 【6:03am,澜澜呼唤了你的名字,你没有回应。澜澜有些失望,默默回忆起昨晚的经历……】 【6:10am,澜澜摘了少量野果跟露水做早餐,独自踏上征途!(ΩДΩ)】 【澜澜非常思念你!】 纪重鸾点开左上角的头像,据说非常思念他的男主角—— 状态:疲惫(你的崽马上就要昏古七了!) 心情:压抑,冷漠 亲密度:1(根本没涨啊喂!) 个人经历:???(你有一份了解澜澜过去的机会待查收,请玩家认真把握) 纪重鸾:“……”这是闹脾气了吗? 借住在网络里,卖力改动游戏的越霜:“……” 啊这,好像翻车了。不应该啊,明明所有养成游戏都是这样诱惑玩家的。 “纪重鸾?纪重鸾!”查尔喊了几声,见同桌一直低着头,下意识抬高声音催促,“马上上课了,你看什么呢?” 好奇心趋势他探过头去,一下子就被画面里逼真的森林景色吸引住了,“卧槽!这是不是……是不是那款游戏?!” 纪重鸾迅速挡住屏幕,莫名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谢澜,“你在干什么?” 再亲密的朋友,未经允许偷看通讯器这样私密的物品,也有些越界了。 查尔抓了抓头发,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声音说,“不好意思啊,我第一见你上课做别的事情,没忍住才看了一眼。” “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 纪重鸾心不在焉的点头,完所有错过的剧情,林子里终于出现一抹熟悉的银色,跟着它就能找到谢澜的位置。 查尔悄咪咪问,“所以,这是那款养成游戏吗?” 纪重鸾头也不抬的否认:“不是,老师来了喊我。” 莫名其妙出现在他手机里的这款游戏,似乎和别人的不一样,他这里才是真正的养孩子,其他人却以感情线为主。 直觉告诉他,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喔。”查尔顿时失去大半兴趣,他就说嘛,纪重鸾这样眼里只有学习的家伙怎么可能沉迷游戏,就算玩,也应该是历史科普类的。 纪重鸾找到谢澜的时候,谢澜正跪坐在地上刨土,他没有工具,最初用刀,后面觉得太慢,便改用两只手。 不远处巨大的岩石上躺着一对男女,若非身上遗留的血迹,乍一看恐怕会误以为睡着了。很难想象一个年幼的孩子,是怎么把两个成年人拖过来,打理干净,甚至替他们收敛尸身的。 纪重鸾此时不方便说话,便轻轻拍了下男孩子瘦弱的脊背。 谢澜一顿,偏头看了过来,头顶飘出一颗气泡,“是你吗?” 纪重鸾想了想,又拍了两下肩膀,算作回答。 这次他指尖停留的时间过长,通讯器振动一声,忽然跳出一条提示,【长按开启聊天界面(您输入的任何内容都将被转化成对应语言)】 纪重鸾:【是我。】 纪重鸾:【抱歉,来晚了。我们这里的时间似乎比你们慢上许多,现在还是早上。你……需要帮忙吗?】 但出乎意料的是,谢澜拒绝了。尚且稚嫩的脸颊上溅了不少血点,干涸后呈暗红色,红与白极致的对比,形成一种诡异荒诞的美感。 那是他杀死鬣狗时留下的,他赶过来的时候,这只畜生正试图啃食人类的尸体。 纪重鸾一怔,没去追问那对男女的身份来历,给谢澜留下充足的空间,顺便用剩余金币购买了食物、饮用水和一把万能shu/枪。 至于那些循血腥味摸来的动物,都被他悄无声息解决掉了。 查尔只看到同桌指尖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快得能看出残影,心中纳罕,却没再凑上前,强迫自己盯着门口转移注意, “老师来了!” 纪重鸾飞速打字:【我给你留了东西,就在身后放着。马上上课了,待会儿见。】 上课? 谢澜心中疑惑,却没表现出来。恶魔也需要像人类一样上课吗?他们平时学什么呢? 下课的第一时间,纪重鸾立刻登录游戏,昨天在巷口堵人的黑公牛大摇大摆走进教室,路过他身侧时奚落道,“有些人啊,整天拿着一个只能打电话的破通讯器看来看去,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你们说,是不是很可笑啊?” 他的一众跟班配合地大笑出声。 纪重鸾瞥了他一眼,十分反常的没接话,黑公牛自觉扳回一城,鼻孔朝天的走了。 查尔攥起拳头,满面不忿,“巴伦简直欺人太甚……” 纪重鸾半安慰半认真的说,“不管他说什么,我们只管过好自己的,不被欺负就好了。” 游戏里的天果然黑了,纪重鸾找到靠在岩石边昏睡的身影,点开备忘录, 【13:25pm,澜澜看到你留下的食物,亲密度+2!】 【15:00pm,澜澜埋葬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累得睡着了】 【叮!恭喜玩家获得澜澜的记忆碎片x1,特定情况下可打开!】 【叮!恭喜玩家解锁‘打工赚钱’玩法,可通过看视频答题的方式赚取金币,完成率100%时可额外获得一枚月亮徽章!】 纪重鸾微微挑眉,第无数次怀疑,这款游戏是否过于智能,简直到了窥探他生活的地步—— 知道他手头拮据,所以推出了新功能。 但无论如何,这总归是件好事。 纪重鸾点开月亮徽章的介绍,眼睛微微睁大,【月亮徽章:拥有此道具的玩家,每晚可借助神秘的月之力,经现实往返游戏世界一次!】 174 番外(六) 养的纸片人成精了4…… 这怎么可能……? 游戏里与现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次元, 什么样的力量才能使二者完美结合在一起? 纪重鸾对此保持怀疑,回到家迫不及待打开游戏,看到视频的具体内容时又是一惊——画面中男AI教师所教授的正是《机甲的原理与制造》, 甚至比白日布鲁尼讲的更为深入。 轻浮的神色消失, 纪重鸾严肃起来,快速取出课本,边听边记笔记,结束时颇有些意犹未尽, 一个小时的课程好像眨眨眼就过去了。 至于问答环节则类似于课后题, 是越霜入侵帝国教育系统后为纪重鸾量身定制的,不过某当事人并没有特殊的感觉。 【您已成功交卷!正在评分,请稍后……】 【恭喜玩家956439获得游戏币×50, 月亮徽章×1,请再接再厉!】 纪重鸾轻轻点了一下徽章,游戏便自动跳出一行提示,【使用‘我’, 开启一场真正的奇幻之旅!】 纪重鸾犹豫了。 他承认探索新世界极具诱惑,但机会总要总在刀刃上, 如果谢澜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向他求助, 徽章却用掉了,岂不得不偿失。 每个游戏都有客服,《因你心动》也不例外,纪重鸾咨询了‘看视频答题’的次数与时限, 以及月亮徽章的获得问题, 得到的答案是:随时。 也就是说,只要他有时间,就可以参加这项活动, 赚取金币和徽章。唯一的缺点是月亮徽章只能在晚上使用,天亮后失效。 见状,纪重鸾不觉有些好笑,“必须借助月之力吗,如果我想白天进去怎么办?” 客服:【相关功能研发中,敬请期待。】 纪重鸾半信半疑,过去的经历告诉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游戏这般慷慨,想从他身上得到恐怕更多。 “你们的开发者一定是一位慈善家。” 客服回答得十分官方:【我们相信,寓教于乐是一款游戏的永恒的归宿。】 纪重鸾想起丽丽米和其他少女对主角迷恋的眼神,不置可否。 游戏大概洞悉了他的想法,生硬转移话题,【你有一枚月亮徽章,是否使用?】 纪重鸾选择“是”,下意识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四周静悄悄的毫无变化,他还在熟悉的家中,桌上摊着写满笔记的旧课本。 屏幕完全黑了下来,正中浮现一轮早月,星辰是省略号,小尾巴似的跟在弯月后面闪来闪去。 纪重鸾找客服理论,“你们这是虚假宣传,我有权利投诉。” 后者只回了一句话,【时机未到,请玩家耐心等待。】 纪重鸾略带自嘲的摇了摇头,把通讯器放在一边,开始继续白日未完成的作业。 临睡前,他又看了一眼通讯器,屏幕仍旧显示着同一个画面,无论怎么点都无法切换。 不知道巨人谷天亮了吗,谢澜有没有危险。 躺在岩石边的应该是他的父母,尽管纪重鸾不清楚具体经过,但他知道,对方此刻一定万分难熬,需要陪伴…… 思绪随烛火的摇动渐渐沉淀,纪重鸾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摆放在床头的通讯器突然发出蒙蒙白光,清冷的色泽将床上安睡的人完全笼罩,屏幕正中浮现一行期待已久的白色小字, 【传送通道已开启。】 纪重鸾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内心惊涛骇浪,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默默掐了把大腿,鞋尖触碰到草叶时,叶面顶端飘出一枚气泡,【物品名称:兔尾草(无毒,可养殖,有一定观赏性)】 继续向前,拾起一颗黄澄澄带刺的果子时,气泡又亮了,【物品名称:野刺梨(可食用,营养价值极高)】 所有的一切都从侧面印证了,客服的话是真的,他的确来到了游戏世界。 …… 谢澜几乎是昏过去的,巨人谷的夜晚很冷,他无意识蜷住身体,不知过了多久,身上忽然暖和起来,多了条又柔又软的东西。 紧接着,他被某个存在稳稳抱了起来,脸颊紧贴着那人的胸膛。谢澜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黑暗中只能看清对方瘦削的下颌线,不及耳边规律的心跳声来得清晰, “……是你吗?” 纪重鸾低头,试图分辨这段含糊不清的呓语,轻哄道,“睡吧,我陪着你呢。” 知道金币随时可赚后,他便在商城买了许多从前精打细算舍不得买的东西:户外帐篷,夜灯,一大桶温水,还有男孩子的衣服。 星际人的审美似乎和人类略有不同,后者更偏好简约而富有设计感的款式,不像兽人一样花花绿绿的。 纪重鸾仔仔细细挑了半天,莫名体会到了养成类游戏的魅力,给谢澜花钱,比单纯购物快乐许多。 他细致地帮谢澜擦净泥土与血迹,换好干净衣物,做完这一切竟然已经天亮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谢澜知道有人将自己抱在怀里来回摆弄,浑身的力气却好似被抽光了,源自灵魂深处的信任让他放下戒备,坠入更深的梦境。 醒时,梦就散了。 帐篷外架了口锅,米粥咕嘟咕嘟冒着气,香味扑鼻,细看下里面还有两颗白嫩的水煮蛋。 谢澜的肚子应景的叫了几声,“这是你做的吗?” 没有回应。 “纪重鸾,你还在吗?” 未经通讯器处理的嗓音比想象中还要好听,由于年纪小不到变声期,有种脆生生的感觉。 这幅模样的谢澜准确击中了纪重鸾,心中某处塌陷了一块,想把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 半晌后,谢澜身边传来一点低低的回应,“……嗯。” 纪重鸾齿尖还残留着大米的醇香,数百年的战争,导致帝国失去了适合种植的土壤,大部分平民靠营养剂和无毒的异兽肉生活,米类,是贵族才有资格品尝的珍馐佳肴,在蓝星却仿佛司空见惯—— 它们是游戏商城最便宜的东西。 谢澜很确定自醒来身边就没有人,他到底按捺不住好奇,试探性向左侧摸索,碰到了一只修长的、属于男人的手。 用男人称呼并不准确,应该说,那是一只属于少年人的手。 指尖带有薄茧,和它主人的声音一样年轻而朝气蓬勃,短短时间内,谢澜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因为……还不到时候。”这话倒也不算说谎,当第一抹日光出现在地平线上,纪重鸾的身影便像草叶上露珠一般,消失在清晨潮湿的空气里。 他蹲下/身,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然后很轻易的发现对方耳尖红透了,让人联想到一种早在帝国消失的物种,含羞草。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软,“吃饭吧。” 这样的动作反倒方便了谢澜,他嘴上答应着,实际却用手认真描摹着某位‘恶魔’的五官。 半长微卷的发丝,鼻梁高挺,睫毛纤长,有种锐利的美,半点不像传说中的魔物。 纪重鸾包住他的手,并未生气,好似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对付’他,“要不要喂你吃?” “不要”,谢澜迅速结束话题,舀起一勺热粥,吹了吹送入口中。 之所以这般着急,是因为纪重鸾收到一条提示,【主线即将开启,请玩家慎重选择,你的每一项决定,都将通向不同的结局】 简单来说,根据游戏提示,一小时后有船队路过海岛,纪重鸾需要判断敌友,并帮助谢澜回到城市继续上学。 正当他思索如何把谢澜带到岸边的时候,后者主动提出,“虽然有你的帮助,但一直待在岛上也不是办法,我想出去看看有没有船。” 简直省心的不像话。 纪重鸾并不知道他尚且稚嫩的身体里装着成年人的灵魂,当下心软的一塌糊涂,“好。” 并且大手笔的买了道具,【物品名称:纸鸢(本商店出品的风筝不仅能飞,还可载人哦~)】 飞行过程异常平稳,晨风拂过面颊,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谢澜背部再度抵上了那人的胸膛,被严严实实护在怀里,一时间有些走神。 他很清楚接下来发生的事,上辈子也是如此,谢澜误打误撞来到岸边,脏得像个乞丐。 这群异国来的勘察员并没有表面那样好心,因为语言不通,他们甚至不用编造谎言,就轻易把他带上了船。 谢澜被他们带到陌生国度,整个过程一直表现得很听话,被卖进地下场所前侥幸跑了出来,经当地大使馆护送回国。 那时候他年纪小,心里憋着一口气,执意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和那个偷窃者一争高下,他要告诉所有人,这个占据他人生的是一个怎样残忍又卑劣的小偷。 然而谢澜低估了成年人对面子的在意程度,他没日没夜的努力,抵不过偷窃者几滴‘悔过’的泪水。 曾经谢澜挣扎许久,才决心替养父母报仇,不仅是罪魁祸首,还有一路护着他,不惜颠倒黑白的亲生父母。 如今他已经不是那个天真的孩子了,倒可以省了这些多余的步骤。 175 番外(七) 养的纸片人成精了5…… 风筝落在一座小丘陵前, 这里遍地藤蔓,高大的灌木丛郁郁葱葱,广阔的海岸线和紧急停靠的船只轻易被他们收进眼底。 五男一女陆续从甲板上跳了下来, 身着迷彩服,明面上至少有四人手里端着枪, 警惕打量四周。 脚下铺着厚厚的落叶层,被晨露浸得湿漉漉的, 两人身上也不可避免沾染少许, 纪重鸾一手护着谢澜, 目光紧盯着这群不速之客。 准确说,是他们头顶不断冒出的对话气泡。 科尔文:【该死的畜生,竟敢把鸟粪拉在我头上!】 一段嘟嘟囔囔的咒骂。 科尔文:【菲丽丝,你能分辨出我们在哪座岛上吗?】 女人摇摇头,棕色长卷发如海藻一般茂密,【科尔文,整个太平洋有成千上万座岛屿,我并非创世神,无法一一辨认。】 科尔文转头抱怨:【要不是你这头蠢笨的猪惊动了条子, 我们现在已经回去了, 也不至于停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被瞪了好几眼的胖子怪叫道, 【嘿,我怎么知道那记者妞性子这么烈, 身上带着定位警报器?】 【得了吧,装模作样的家伙, 你敢说没有心动吗?】他每走一步,脸上身上的肉便不规律地抖动,像块移动的人/肉/碉堡。 为首的高大男人一甩枪, 表情隐隐透着不耐,【够了,都少说两句。】 卡厄斯:【科尔文,你跟内森爬到东边的山坡上,看看岛内有没有土著,给他们点钱,找两个男人过来修船。】 卡厄斯:【阿德,你跟马里昂原地搭建信号发射器。我和菲丽丝教授进林子逛逛,打点野味。】 一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包括方才争吵的胖子阿德和科尔文。 纪重鸾深深皱眉,无论对话还是属于兽人的直觉都向他传递了一个信息:来者不善。 他不可能把谢澜交到这群人手里,不过信号发射器和对讲机倒可以搞来试试…… 谢澜同样盯着远处那群人看,花了点功夫把他们和记忆中的面孔对上号,甚至记起一件压在记忆深处的事。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刚和同校学长创业的他在外吃饭,手机上收到这样一条推送,【七国警方联手破获特大人口拐卖案。】 其中一名主犯正是腰上长着游泳圈状肥肉的阿德。 这群人最初以偷/猎、贩卖珍贵野生动物为生,后来大概受无名岛上的经历启发,顺路做起了贩卖人口的勾当。将拐来的妇女儿童卖入黑市,换取的大量资金则用来购买/木仓支,或投资赌场等暴利营业场所。 “纪重鸾,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谢澜声音放得很轻,他知道有些事凭目前的实力无法完成,但加上对方一定可以,“有没有办法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上船,我想找点证据。” “当然……等一下,你说什么?”纪重鸾想都没想的答应了,然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提议有多危险,“根据我的经验,他们几个,包括那个女人,从事的都不是什么正当职业。” 谢澜注视着一男一女移动的方向,身上有种超乎寻常的冷静,像年轻的小狼第一次尝试捕猎,“我知道。” 他撒了个小谎,“我在电视上见过他们,我想送他们回到该去的地方。” 比如说,监狱。又或者是,地狱。 【叮!恭喜玩家触发支线[可恶的偷猎者]:你和澜澜滞留荒岛四天后,事情终于迎来转机。】 【你们遇见一支可疑的船队,他们装备齐全,明显来自现代文明社会。你忍不住升起希望,假如这只船能带你们离开,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时,澜澜却告诉你,他们是一群穷凶极恶的匪徒,你决定——】 【A.直接莽,恶人,接受正义的审判吧!】 【B.先观察一阵再说,以不变应万变】 【C.澜澜做决定,我辅助】 【D.不关我的事,瞧热闹就好】 【任务奖励:金币×100,两仪印×1(一次性消耗品。加盖两仪印的信笺,就能自由穿梭游戏与现实,将最真挚的思念带给最重要的人!)】 纪重鸾更倾向于观察后再做决定,没来由的直觉却催促着他选了C。 “好”,他攥着谢澜的手有些用力,“你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来保护你。” 查探情况的四人迟迟未归,余下两个搭好小型信号塔,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抽烟。 胖子吧嗒两下嘴,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直往林子里瞅,“我敢打赌,卡厄斯那道貌岸然的东西,指定对我们尊敬的教授做了点什么。” 单想象一下便兴奋极了。他吹了声口哨,朝马里昂比划着下流的手势。 纪重鸾暗骂一声,也不管谢澜能不能听懂,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想了想,又补充道,“闭眼。” 马里昂是个光头,在略显寒凉的早晨依旧穿着工字背心,虬结的肌肉上纹有大片纹身,凶悍的能止小儿夜啼。 他从船上拿下两瓶伏特加,仰头喝起来。 谢澜抓住机会,像一只轻盈的猫,从二人身后悄无声息绕了过去。 纪重鸾第一次体会到何谓提心吊胆,他甚至在游戏商城买了一把据说削铁如泥的唐刀,只要两人稍有异动,手里的刀便能割下他们的脑袋。 谢澜一路摸进船舱,在编织袋里发现大量象牙、虎骨、鹿角等物,数量之大令人咋舌,裂口处均沾有血迹,角落堆至天花板的笼子里甚至关着几只奄奄一息的动物。 大约发现他是无害的,竟没有发出声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人类幼崽忙来忙去。 谢澜留存证据的时候,纪重鸾守在门外替他望风,能看到对话气泡简直是bug级别的能力,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他能清晰辨别对话内容。 科尔文:【我们开到无人岛来了,别说人,方圆百里连个鸟人都找不到,晦气。】 卡厄斯:【科尔文,你最好给我把那满嘴喷粪的嘴巴闭上。船上还有物资,都动起来,抓紧时间修船,两小时后继续出发。】 “他们来了。” “我知道了。”谢澜嘴上答应着,却没有离开,似乎在寻找什么,“可以帮我存放几样东西吗?” 片刻后,纪重鸾的储物格跳出两声提示:【物品名称:打火机(古董级。人类世界常见的点火装置)】 【物品名称:伏特加(酒精饮品,或许有别的用途?)】 脚步声越来越近,纪重鸾一手捞过谢澜,带着他藏在船尾的大型集装箱后,鼻端充斥难闻的机油味。 卡厄斯一眼瞥见敞开的舱门,迅速拔枪上膛,“警戒,有人来过。” 阿德动作最慢,他前心后背都套着厚厚的防弹衣,看起来毫无顾忌,“哈哈卡厄斯,你被那群条子吓破了胆,没有人能越过我和马里昂偷渡上船。” 卡厄斯闻到了他们身上浓重的酒气,气得用枪柄敲他们的背。 阿德举手投降:“嘿悠着点,我可不想死在自己人手里。” 马里昂检查了一遍货物,所有东西和离开时一样放在原地,常年生死边缘游走培养出的直觉却不断向他传递危险讯息,“货没问题,少了瓶酒。” 菲丽丝倚着围栏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露出的半截手臂上印着齿痕,“你们老实交代,谁又偷喝了?” 谢澜缩在集装箱后,耐心地将衣物割成一块块布条,纪重鸾知道他在等船舶启航,还是忍不住为之心焦—— 时间已过正午,幻枫星的黑夜即将结束,到了暂时分别的时候。 谢澜动作一顿,微微转头,看向身侧空无一物的地方,“你要走了吗?” 那双揽在腰间的手无意识收紧,泄露了几分心绪。 “是”,纪重鸾据实告知,“我的时间不多了。” 谢澜并未追问他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唇线抿紧绷直,暗中加快了速度。 饱蘸酒液的布条看似随意地落在堆砌杂物的角落,当海岸线与天际相融,模糊成一道虚影时,谢澜面无表情地把燃烧的打火机丢了过去。 连夜逃亡,一旦安定下来,这些匪徒便抓住机会补眠,等驾驶舱里的内森闻到硝烟味,火势早已蔓延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叫骂声四起,众人手忙脚乱救火的时候,谢澜在火焰哔哔啵啵的燃烧声里拔开数枚信号弹。 咻咻咻几声低响,五颜六色的烟花于高空炸响,远处抓捕逃犯的军用船只立刻调转方向,朝西边开来。 赤红的火焰将地板黑色汽油痕迹掩盖,慌乱之下竟无一人发现。 逃生艇不似船舶,装载人数有限,胖子一落地,吃水位便下降了二指有余,这样下去迟早要翻船。 卡厄斯眸中划过一抹狠戾,猛然发难,将尤未站稳的胖子踢了下去,冷眼看着他在水中扑腾。 科尔文没有半点搭救的意思,唇角带笑,俏皮地吹了声口哨,“省点力气吧阿德,你将为你的所作所为下地狱赎罪。” “要不是你,我们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身材最魁梧的马里昂和内森以生平最快速度抢救出部分值钱物品,一转头却惊恐发现笼子连带里面关着的动物全部离奇消失了。 此时此刻,马里昂终于确定,方才不是错觉,船舱的确进过外人,“是谁——” 他跳上逃生艇,正对上军方鲜明的旗帜。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这次,他们飘在大洋中,再无第二座岛可靠了。 而谢澜,早在火起的那刻,便乘着纸鸢转移到了最安全的地方,路过军用船只时,随手把证据塞进了某指挥的口袋。 此时,纪重鸾已然发现谢澜异于常人的地方。寻常人家的孩子,遇到恐怖分子会这般冷静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耳边忽然传来姐姐的声音,“起床啦,再不起上学可要迟到了哦——” 【叮!本次奇幻之旅已结束,欢迎下次再来!】 纪重鸾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灰色帐顶,不久前的经历恍若泡影,唯有怀抱残留的触感以及海风的咸腥味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176 番外(八) 养的纸片人成精了6…… 十年后。 准确说, 纪重鸾这里只过去了将近二分之一的时间。仿佛一眨眼,谢澜便长大了,眉眼出落的愈发摄人心神, 干净纯粹如黑白水墨画,哪怕纪重鸾与他日日相对,看久了仍不免出神。 点开左上角的圆形头像, 人物信息也有了极大变化。 【名字:谢澜 昵称:澜澜(你的崽非常嫌弃这个软绵绵的称呼,每次呼唤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还等什么,快来开盲盒吧!) 种族:普通人类(少年期, 请玩家多多关注孩子的内心世界) 状态:饱满(小树苗在你细心的呵护下健康成长!) 心情:尚可(孩子大了,有心事了_(:з」∠)_) 血条:满格(你的崽目前很安全, 请继续保持) 亲密度:75(咦, 好像多出来什么奇怪的东西) 兴趣爱好:??? 个人经历:(已解锁记忆碎片*2)】 纪重鸾看着亲密度后的三颗红心, 罕见地有些脸热。 谢澜现在已经能熟练辨认独属于纪重鸾的视线,不一会儿便准确对上他的眼睛,头顶晃晃悠悠飘出一枚气泡,【你下课了?】 【嗯】,有时候纪重鸾觉得自己疯了, 他是如此的喜欢这名人类, 哪怕对方只存在于游戏中,哪怕这份心意无法宣之于口, 他们永远不能像正常兽一样在一起, 【老师推荐我报名帝国举办的机甲格斗赛,排名前五十可获得中央大学的保送资格,前五名学费全免,还有十万星币的奖金。】 这些年纪重鸾像海绵一样,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学校和游戏两方面的知识, 遇到解不开的难题,便拿到学校去问布鲁尼。 终于有一天,他的老师说完话,并未跟往常那般面带嫌弃地把弟子轰出去,他拍了拍纪重鸾的肩膀,眼神透着欣慰, “老师已经没什么好教的啦,你需要一个更大更广阔的世界,别被限制了眼界。” 这颗各项资源贫瘠的星球是一片巨大的泥沼,有人甘愿沉沦,有人却自始至终站在最高点,凭本事爬了出来。 谢澜保持倾听的姿势点点头,【那很好啊,继续留在幻枫星只会埋没你的才华。】 纪重鸾唇角几不可见的上扬少许弧度,【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顿了顿,又说,【到时候大概不能每天找你了。】 【当然】,谢澜转过头去,极痛快地应了,【随你,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眼神,就差点明昵称的事了。 纪重鸾假装没听懂隐含的意思,暗搓搓转移话题。 与此同时,教室外正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欺凌。 新星际人由兽类进化而来,除雄雌之分外,更有食肉食草、体型、体能等数十种区别,流淌在血液中的本能作祟,兽与兽间的等级分化和歧视非常严重。 例如体力劳动的雇佣者更愿意招收大型动物,而帝**队大多由食肉类猛兽组成。又因为帝国提倡同族结婚,是以强者愈强,若者愈弱,甚至血统最差的一批,已经被历史淘汰了。 “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被围在中间的学生蜷缩在墙角,两臂交叠挡在脸前,一对黑黄交杂的耳朵死死向后撇着,在褐发间时隐时现。 那是混种的象征。 同色泽的尾巴怏怏垂在地上,呈现臣服的姿态。 黑公牛踢了他一脚,抬手止住其余人的动作,“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尤金,欠我的一百星币打算什么时候还?” 尤金反射性缩了缩,凉意顺着紧贴着的墙壁一直蔓延到心底,“我、等我手头宽裕了,一定还。” 他低着头,整个人恨不能钻进地缝里,眼中滑过一抹压抑极深的屈辱和愤恨,却畏畏缩缩不敢让对方瞧见。 上周尤金不小心把维克利夫的书碰掉了,立时就被这头蛮横的牛赖上,要求十倍赔偿。 可他哪来的钱? 如果有,哪至于沦落到任人欺凌的地步。 维克利夫冷笑着没吭声,一个眼神,他身后的小弟自发站出来‘打抱不平’,“嘿我说你这小子,不会想赖账吧?!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是、是。”尤金诺诺应声。 维克利夫正欲开口,余光瞥见纪重鸾和查尔有说有笑的远远走了过去,后脑勺隐隐作痛,待反应过来怒气更盛,“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今天放学之前把钱交给我,否则——” “你知道后果。” 尤金一下子瘫在地上,口腔内弥漫着血腥味,大概是把嘴巴咬破了。 他同样瞥见了纪重鸾消失的背影,一股强烈的不甘突然涌现出来。 他们都是堆在贫民窟见不得光的烂泥,凭什么纪重鸾活得滋润潇洒,他却像条哈巴狗,任人欺凌? “等等!我知道纪重鸾的秘密——” “哦?”维克利夫脚步一顿,慢悠悠转过身来,“展开说说?” 尤金瞪着他,轻微甩动的尾巴暴露了内心的不安,“答应放过我,就告诉你。” 旁边有人插嘴,“老实交代!这儿有你讨价还价的份吗?!” 尤金语塞:“你!” 好比瞌睡送枕头,维克利夫正愁抓不到纪重鸾的把柄,现下有人主动送上门,哪里肯错过,“可以。” “告诉我,星币减一半。” 尤金的笑容凝固了,身体发着抖,不知怕的还是气的,“你,下流……无耻。” 维克利夫弯下腰,用力拍打着他的脸,“彼此彼此。我在通知你,不是商量。” “好,我说。”尤金深深吸了口气,脑袋几乎埋到了胸口。 …… 老实说,瓦托圣的课程与五千年前的蓝星相比有很大不同,后者教授生活,后者注重生存,两相对比,未必不是一种文明上的倒退。 历史课上,纪重鸾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几次出其不意的转头,却又什么都没发现,干脆由着对方去了。 讲台上,老师还在绘声绘色讲着千年前的植物花卉,那些柔弱而美丽的生物,早已消失在岁月的洪流中,但纪重鸾又实打实在游戏里见过、触摸过它们。 故而有种奇异的时空交错感。 斜后排一猴里猴气的男生收回视线,低着头疯狂打字:【老大,杂毛狗没撒谎,那小子的秘密的确跟通讯器有关。】 【届时,我们只要把它抢过来……保管他跪下管您叫爷爷!】 有些话不必挑明,两人心照不宣地发出斜眼笑的表情。 同一时间,尤金收到维克利夫发来的消息,【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放学给我把纪重鸾和他那个该死的跟班叫出去。】 尤金试图拒绝:【不,我跟他不熟,他们不会相信我的!】 维克利夫:【那是你的事。你也不想欠钱不还闹得人尽皆知吧,尤其是你的母亲。】 尤金被攥住软肋,咬牙答应了。 机甲格斗赛在即,纪重鸾放了学难免被布鲁尼喊去唠叨一二。他笑盈盈送老师下楼,回去的路上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 “纪、纪重鸾,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纪重鸾微微挑眉,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请讲?” 尤金半是心虚半是害怕,声音低如蚊蝇,“能不能出去说?” 他眼珠在走廊和两人间打转。 窗外有了夕阳的光晕,将脸颊炙烤得滚烫,零星几个过路学生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尤金垂头盯着脚尖,无声催促,“可以吗?” 纪重鸾忽地嗤笑一声,转身走在最前方,直到踩上大片砂砾才停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尤金没来由感到屈辱,指甲陷入掌心, “我想请教你有关兼职的事……你知道我母亲病了,大家都是同学,你不会介意的吧?” 纪重鸾似笑非笑:“当然不。如果你诚心要问,我可以把认识的老板全部介绍给你,毕竟大家都住同一块地界,低头不见抬头见,不是吗?” 尤金忙不迭点头,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谢谢,谢谢你!” 纪重鸾话音一转,“不过他们的联系方式存在通讯器里,我需要核对再给你。” 说罢大步往教学楼内走。 “慢着!”尤金拦在他面前,磕磕绊绊的解释,“我、我的话还没说完,待会儿再找也不迟。” 他和纪重鸾平日里的交流屈指可数,眼下话题也找得十分生硬,“机甲是猛兽类驾驶的玩意儿,根本不适合我们,万一出了意外,对你姐姐来说不是太残忍了吗?” 谎言重复得多了便也成了真话,尤金越来越理直气壮,声音逐渐增大,“做兽不能太自私!” 纪重鸾笑意冷了下来,“尤同学,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尤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听他说,“与其过分关注别人,怨上天不公,不如管好自己,多看两页书。” “对了”,纪重鸾一只脚踏上楼梯,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不会真以为这点伎俩能骗过我吧?” “你最好祈祷那几个蠢货平安无事,否则等他们回忆起来,可是要把账算在你头上的。” 尤金一张脸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看着那道高挑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 教室里。 以维克利夫为首的五人一见纪重鸾离开,迅速溜进教室,在桌洞里找到了通讯器。 “兽神保佑,该死的家伙居然没藏起来”,维克利夫一把抓起,近乎迫切地打开,除开花花绿绿的学习软件,只有一个图标格外扎眼—— 《因你心动》。 五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难以言喻的兴奋。已知这款恋爱养成游戏有且只有一名主角,性别男,现有同性别玩家沉迷于此,某个结论简直呼之欲出…… 维克利夫嘟嘟囔囔骂了一句,“整天趾高气昂的,原来是个死基佬!” 不知是谁手快,抢先点了进去,游戏自动进入加载页面。 一切似乎过于顺利了,这样的念头在维克利夫脑海中一闪而过,又被迅速抛开了。笑话,他们五个青壮年联合在一起,还怕应对不了突发情况吗? 入目是一条低矮的巷子,男主角背对镜头,一步一步的走着。单看背影,也能想象出他究竟是何等的俊美绝伦。 五颗脑袋挤在一起,盯紧了画面中的少年,甚至不断在心底祈祷:转过身来,转过身来…… 末了,还是一名原形是鹰隼的跟班最先发现不妥:“右边怎么有一行字?” 维克利夫眯了眯眼,下意识读了出来,“非本人登陆,应急程序已启动。” 177 番外(九) 养的纸片人成精了7…… “???” 五人来不及细思, 着魔一般盯着屏幕中疯狂旋转的五帝钱瞧。那铜钱不断扩大,直至填满整个界面。 强烈的眩晕袭来,再睁眼,周遭景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居然来到了游戏主角所在的巷子里! 幻枫星是一颗腐坏贫瘠的星球, 绿植灭绝, 空气中常年弥漫着铁锈与硝烟的味道, 而现在, 兽人出色的五感让他们闻到了泥土湿润而清新的气息,还有草甸的芳香。 饶是维克利夫这般自诩有大见识的,一时间都看呆了,小心翼翼掬起一抔土送往鼻端轻嗅,“是真的……这里到处都是宝藏啊!” 谁不知道无污染无辐射的净土千金难求,若能卖给贵族, 金钱地位岂非唾手可取。 更有人摘下一朵天蓝色小花, 献宝似的递到维克利夫跟前, “兽神在上,老大, 瞧这柔嫩的花瓣, 像极了达莲娜的眼睛。” 达莲娜是幻枫星小贵族普尔曼的独生女,本体是一只蓝眼睛的猫,人形的她拥有一头金色的长发, 入学第一面,维克利夫就被微扬着下巴的她深深迷住了。 跟班们夸张的咏叹调听得心头熨帖,黑公牛哈哈大笑,“姓纪的未免太自私了,这样神奇的宝贝竟藏着掖着不知道分享, 得亏弟兄几个机灵,自己发现了。” 他们可不是傻子,也接触过丽丽米口中的恋爱游戏,沟通虚拟和现实的桥梁至今仍是一份畅想,却在纪重鸾手里实现了,傻子都能猜到其中大有文章。 想必帝国科学研究院一定对此很感兴趣吧…… 早在这群不速之客打开游戏的瞬间,谢澜便感知到了,接着,系统发出只有他才能看到的最强预警,不久前湛蓝的天空化作血红,仿若末世降临。 搞清来人的意图前,谢澜故意把他们引到了这条人迹罕至的巷子里。 此刻,他就站在拐角处,冷眼看着那群人颠倒黑白,发疯似的朝口袋填塞泥土、野草野花等蓝星随处可见的东西,脸上挂着令人厌恶的算计与贪婪。 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像纪重鸾一样,叫他心生欢喜。 三年前,又或者更早的时候,谢澜便隐隐约约得知他所处的是对方眼里的游戏世界,纪重鸾是来自后世某宇宙文名的人,而非传说中勾人堕落的恶魔。 说不震撼那是假的,谢澜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存在的意义: 他是谁?他做的每件事,究竟发自内心的意愿,还是受某种力量操控? 如果是后者,父母的死,他心中的仇恨又算什么呢?外面的人看着他为此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一定很可笑吧。 那段时间他翻遍了宇宙起源、时间简史以及与空间维度有关的书,始终没找到答案。 纪重鸾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而是说,“昨天不是说带我逛逛新学校,还去吗?” 优等生总有许多特权,谢澜跟值班老师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他去了操场。 他眼里的纪重鸾是一道模糊的虚影,明明真实存在,又像雾气一样缥缈。 盛夏时节,晚风是清爽的,不如白日那般酷热,它舒适而惬意地拂过面颊,让浮躁的心也跟着沉淀下来。 教学楼里透出的光照亮了前行的路,纪重鸾在静谧中开口,“听说你们学校后面有条小吃街,想不想去?” “现在?” “嗯。” 谢澜点头,继而露出疑惑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的?我怎么没听说? 纪重鸾俊朗的五官隐于雾中,分明看不真切,谢澜却觉得他一定是笑着的,轻轻朝自己眨了下右眼, “你知道的,除了听,我还能看。” 他在纪重鸾的指引下躲避监控,轻松越过围墙。他们从街头吃到巷尾,那些烦闷仿佛伴着食物一起消失了。 末了,谢澜感受到纪重鸾的指尖抵上了他的心口,“今晚所有决定,是出自你本人的意愿吗?” 谢澜仔细回忆片刻,给出了肯定答案,“是。” 因为从前答应过对方,所以践行参观学校的承诺;因为心情差,所以同意了对方翻墙出校的决定。 他的行为不是凭空产生的,符合一般逻辑。 谢澜释然一笑,“我明白了,谢谢。” 纪重鸾几不可查的哼了一声,有点得意的样子,“不客气。” 尾音拖得略长,听着像有话没说完。即将分别时,他突然勾了勾谢澜的手,在耳边又轻又快的说,“你就是我的真实。” 不待谢澜回答,他的身影便同每一次出现那般,消散在夜色中,连晚安都是由游戏系统转达的。 回去的路上,谢澜漫无目的的想,他的同学、朋友乃至父母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们拥有独立的人格,这样一个世界,自然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阴差阳错地成为了纪重鸾口中的游戏。 或许有一天,他们发现纪重鸾生活的地方是其他人眼中的也未可知。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这五只讨厌的臭虫解决掉,谢澜眸色深深,望着他们亢奋扭曲的影子。 极致的疯狂过后,几人渐渐冷静下来,加里一拍脑袋,愁眉苦脸的问,“老大,咱们怎么回去啊,我兜里实在装不下了。” 维克利夫一顿,浑然不在意地摆摆手,“慌什么,这游戏地界大着呢,难道你不好奇,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再说了,凭咱哥几个的实力,还搞不定区区几个NPC,搞笑。” 余下三人立刻跟着附和,“老大说得对,我最近刚学会一句古语,三个臭皮匠,能顶诸葛亮。人多力量大,实在不行,咱们就把那小白脸抓过来逼问一番,总能知道的。” 在他们眼里,凭美貌吸引万千少女的男主角,可不就是一无是处的小白脸吗。 “NPC,小白脸……”,谢澜低低重复了一遍这两个新鲜词汇,轻蔑地勾起唇角,“你好,我要举报永安巷有五个形迹可疑的人,疑似精神患者或在逃罪犯。” 在瞧不起的NPC面前跌跟头,一定很有趣吧。 谢澜施施然挂断电话,朝前走了两步。 加里眼尖,张口就是一句:“大哥,小白脸在那儿!” 维克利夫眯了眯眼,大手一挥:“给我追。” 五人连成一排,本就窄小的巷口被堵得水泄不通。谢澜‘不明就里’的看着他们,“麻烦让让。” 维克利夫想了半天,才回忆起女生们常挂在嘴边的名字,“谢澜是吧,我们聊聊。” 谢澜微微蹙眉,表情冷淡,皮肤在光下白到近乎透明,像冰雪铸成的人,“我赶时间。” “嘿”,维克利夫一个眼神,自有小弟帮他出头,重重推了他一把,“大哥找你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谢澜不察,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背撞在坑坑洼洼的墙面上,“你们——” 话音一顿,倒不是害怕了,而是他听见了纪重鸾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话里压抑着怒气,似乎只要他点头,对方就能不顾一切地冲进游戏揍人。 谢澜唇角微翘,又在其他人发觉前迅速拉平,头顶飘出仅供纪重鸾观览的对话气泡:【不用。】 【你且看着吧。】 什么完美男友,万人追捧的男主角也不过如此。维克利夫欣赏着他惊惧的样子,愉悦感充斥全身, “别紧张。我呢,来自你们这些土鳖永远无法触及的高等文明,在蓝星度假期间需要你帮一点小忙。” 他比出半截小指的距离,“第一,帮我的兄弟们找地方住,要豪华的。第二,充当我们的导游,介绍这座城市,越详细越好。” “能做到吧,男主角?” 五人哄堂大笑,却见谢澜朝前方招了招手,扬声道,“警察同志,这里!” 十数名手持警/棍枪/械的民警哗啦啦涌了过来,“不许动,面朝墙壁抱头蹲下,你们被逮捕了!” 维克利夫再蠢也该反应过来被这劳什子的男主算计了,学着他的样子狡辩,“警察同志,都是误会,误会。” 谢澜是东港区的状元,年少有为,小小年纪和朋友创业,再过两年国内富豪榜必有他一席之地。 神仙似的人物,再严肃的民警对着他也免不了和蔼几分,“谢先生,您没受伤吧?” 谢澜摇头,“我怀疑他们这里有问题,是港城病院跑出来的。”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太阳穴。 “……” 兽人拥有远超普通人的听力,维克利夫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骂道,“你放屁!” 谢澜不紧不慢拿出手机,维克利夫趾高气昂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别紧张。我呢,来自你们这些土鳖永远无法触及的高等文明,在蓝星度假期间需要你帮一点小忙……” 维克利夫:“!!!” 民警们:“!!!”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谢澜晃了晃手机,“怎么样,还要继续放吗?” 为首的小队长掏出手铐,送了五人人手一对银手镯,“走吧诸位,跟我回局里接受调查。” 蓝星的警局和帝国稽查官职能相近,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可证明身份的证件,真进去就出不来了。 五人假意顺从,维克利夫经过谢澜身边时,恨声道,“你给我等着。” 谢澜表情未变,仿佛没听见这句威胁。 谢澜返回学校的时候,接到了小队长打来的电话,“抱歉,由于我队员的失误,让这几人跑了出来。我已上报局长,申请开展全城通缉,请谢先生务必小心,不要单独出门,尽量呆在安全的地方。” “好,我知道了。”谢澜一一应下,转头就出门了,生怕那几人注意不到似的,在通往警局的路段晃来晃去。 常年打雁反被雁啄了眼,让一脚能踩死的蚂蚁摆了一道,险些吃牢饭,侥幸逃脱后维克利夫怒火中烧,誓要给‘小白脸’点颜色看看。 他都想好了,弟兄几个提前埋伏着,待发现谢澜行踪,立刻套麻袋一顿乱揍,再狠狠宰上几笔。 瓦托圣学校。教室里,纪重鸾不断拖动画面,颇有些心浮气躁,【他们藏起来了,大约还有一百米。】 【要不我还是过去帮你吧。】谁养大的崽谁心疼,与谢澜个人能力无关。 谢澜算了下两地时差,少年老成地叹了一口气,【你那里应该还是下午吧,刚放学?】 纪重鸾不作声,以实际行动表达究竟有多不情愿。 日夜朝夕相处,谢澜自然知晓他的心思,改口道,【不过你方便的话,过来请你免费看戏。】 纪重鸾欣然应下,然后见到了他从未展露过的一面。 谢澜看似随意,实则全身的肌肉都暗自紧绷起来, 维克利夫最后瞥了眼目标的位置,向跟班们比划手势:准备,要来了。 他们等了半天,却没听到任何脚步声。加里暗搓搓探出半边身子查探,猝不及防被人扼住了脖颈。 那道堪比鬼魅的颀长身影,竟无声无息地绕至身后,力气奇大,低沉的嗓音犹如恶魔低语,“你在找我吗?” 加里腰腹发力,正要奋力挣脱,那人轻轻巧巧止住他的动作,他听到脖颈咯吱作响,差一点就被扭断了。 纪重鸾根本不知道谢澜什么时候学的格斗,回过神果断兑换出一根棒球棍,咚一声把人敲晕了。 谢澜注视着阴影处藏身的四人,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一块上吧,我赶时间。” 欺人太甚。 维克利夫气得七窍生烟,仗着块头大,猛地疾冲过来,头顶两根粗壮的犄角闪着寒光,正对着人类脆弱柔软的腰腹。 谢澜侧身弓腰,轻松避过,维克利夫想刹车却也来不及了,气势汹汹地撞上了身后的偷袭者。 五个人倒了三个,余下的心声退意,只听砰砰两声闷响,轻松被撂倒在地,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谢澜踢踢这个,踹踹那个,最后睨着他们的‘老大’,“外星人,是吗?” “从哪来的,就滚回哪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话音落下,四周的空气肉眼可见地发生扭曲,朦朦白光闪过,倒在地上呻/吟的五人没了踪影。 他们在各自课桌上醒来,浑身酸痛不已,大脑混乱,全然忘记了与蓝星有关的经历,只当自己做了噩梦。 维克利夫心情极差,泄愤般踹了旁边的课桌一脚,活动活动筋骨,招呼几名跟班出门,“他娘的,小瘪犊子敢欠钱不还,走,兄弟们跟我要账去。” 178 番外(十) 养的纸片人成精了8…… 纪重鸾丢掉棒球棍, 既惊且喜,“你什么时候学的, 居然连我都瞒着, 不厚道。” 谢澜轻描淡写,颇有种在心上人面前成功耍帅的得意,“抽空。” “我才不信。”纪重鸾撇嘴, 作势像小时候一样捏捏他的脸, 孰料谢澜刚好偏头,指尖擦着唇瓣划了过去。一触即分,指腹却残留着温热柔软的触感。 空气陡然逼仄暧昧起来。 纪重鸾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 嘀嘀咕咕的说, “时间管理大师。” 怎么会有人一边上学一边创业, 还有精力学格斗, 甚至样样拔尖呢?这就是男主专属光环吗? 谢澜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 “我饿了。走吧, 去吃饭。” 上辈子他死里逃生, 人活着, 却日日夜夜梦魇缠身,仿佛还是那个软弱可欺的孩子, 直到接触散打才有所缓解。 逃亡的三天比一生还要漫长,谢澜每分每秒都在向神明祈祷, 祈求家人平安, 神明冷眼旁观, 用两条人命告诉他一个血淋淋的道理—— 求人不如求己。 “唔”,纪重鸾莫名松了口气,随后又是一紧,藏着自己才知晓的心事, “去哪儿吃?” “什么人?!” 敏锐的五感使他先一步察觉远处那道饱含恶意的视线,立时追了过去,警惕的样子像某种炸了毛的小动物。 “缩头乌龟。” 来人藏在车里,敌暗他明,纪重鸾被扬长而去的黑色商务车喷了一脸尾气,只来得及看清迅速闭合的车窗,还有少年的半边侧影。 苍白,孱弱。 前世也有过这么一遭。谢澜几经辗转找到亲生父母,父亲眼眶当时就红了,母亲抱着他哭成了泪人,抚摸着他的脸,用最温柔的语气说,“上天保佑,叫我的孩子平安回来了。以后你们兄弟俩要好好相处,妈妈也就满足了。” 谢澜如坠冰窟,那一瞬间他听不到任何声音,耳边只剩下母亲泣血般的哭嚎,积攒了十年的委屈就这样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凭什么? 他的命是养父母拼死换来的,是他自己从死神手里夺来的,与神灵无关。 这个卑劣的小偷窃取了他平顺坦荡的人生,害死了养育他的父母,甚至连他的命也要一并拿去,亲生母亲却叫他们握手言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因为小偷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就忙不迭原谅了。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谢澜不动声色跟上,看到黑色商务车车牌号时有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尽管迟了许多,尽管时间地点变了又变,但这位小偷先生总能提前发现他的存在,然后一脸恭顺地拼命给那对夫妻灌**汤药,稳固地位。 纪重鸾尤不死心,伸长脖子盯着商务车顶部可能出现对话框的地方,终于,熟悉的气泡和游戏提示一起来了。 戴管家:【少爷,您还好吗?】 ???:【管家伯伯,我心口好闷。】 戴管家:【你这孩子,不舒服也不知道说,快,改道去医院。】 纪重鸾微微皱眉,比起这段没头没尾的对话,他更在意的是,许久未动的主线终于有了变化。 【叮!恭喜玩家触发全新任务[真假少爷]: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明夫人陪同先生在外出差,忽觉腹部坠痛不已,是即将生产的征兆。保险起见,明先生立刻将夫人送往最近的医院,哪怕在他看来条件异常简陋也认了,钱到位,临时调专家就是。】 【正是这场意外,让另一个家庭看到了生的希望。】 【荀女士年轻时遇人不淑,错把渣男当珍宝,当她为他抛下一切私定终身时,却发现他已有妻儿。她心如刀绞,她懊悔莫及,也已经来不及了。】 【长时间奔波压抑的环境影响了腹中胎儿,荀女士不慎早产,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瘦瘦小小,浑身紫红,想活命唯有精娇细养。那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她心灵最后的寄托,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他早夭?】 【苍天垂怜,她遇见了明夫人。这样的人家,一定能治好她的孩子罢……】 【荀女士一咬牙,偷偷掉换了两家的孩子。出于某种心理,她没有替别人抚养孩子的打算,出院后把真正的明家少爷丢在了孤儿院附近。】 【活下来,是那个孩子命好,若死了,便算他无福……】 纪重鸾:“……” 这段回忆看着很长,实际纪重鸾眨眼功夫就看完了,槽多无口,一时间他竟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除了生气还是生气。 通过已解锁的记忆碎片,他虽能猜出关于谢澜的部分身世,却远不及亲眼见到来得震撼。他家的崽何其无辜,荀女士识人不清,犯的错居然要别人家刚出生的幼童买单,生生被改了命。 她生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鸠占鹊巢,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桩隐秘,小小年纪心狠手辣,连雇xing/鲨人的事都做得出来。 一个七八岁的稚童,真的会产生这样残忍的念头吗? 难道他也有人指点,又或者内里装着成年人的灵魂? 纪重鸾脑子里乱糟糟的,充斥着各种杂七杂八的念头。他和丽丽米玩的的确是同一款游戏,只不过她们见到的谢澜是成年后的,事业有成,光彩耀目,游戏只字不提他吃过的苦,遭过的罪。 删掉过去的不谈的谢澜是片面的,不完整的。好比一道谜题只知结果,没有推导演算的过程,总是少了几分味道。 而他,直接参与了谢澜的整个成长过程,打出了截然不同的结局。 也幸好他来了,不然谢澜发现真相的时候,该有多难过呢? 光是想一想,纪重鸾的心就疼得揪了起来。 剧情简介的下方,是熟悉的一行小字,【充满正义的玩家啊,得知全部真相的你决定——】 【A.揭发荀女士,将她的罪恶公之于众!】 【B.告知明氏夫妻真相,并做亲子鉴定】 【鉴于此任务的重要性与特殊性,每条仅供参考,不要求玩家立即决定】 纪重鸾选择不存在的C选项,杀人偿命,真相要公开,亲生父母要认,这是谢澜应得的,但伸张正义的同时,首先要尊重当事人的意愿。 上辈子谢澜把该做的不该做的全做了个遍,失望过,愤怒过,爱恨浓烈到极致,如今遇见同样的事,便淡漠下来,注意力更多放在纪重鸾身上。 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脸颊不自觉鼓了起来,看着很生气的样子,谢澜连喊几声才听到回应。 看他如此,谢澜心底仅剩的烦躁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暖意。 “嗯?”纪重鸾侧眸,面容模糊不清,仍能分辨出那双金色的眼睛,光华夺目。 谢澜耐心重复:“车里有什么?” 纪重鸾心说有个不要脸的小畜生,嘴上道,“车开得太快了,我没看清。” 那便是知道了。谢澜心知肚明,却没点破,好容易把那几个倒胃口的家伙赶跑了,不想被这晦气事坏了心情, “刚刚我看到打头的人头顶有犄角,他的本体是一头牛吗?” 话题跳跃地太快,纪重鸾反应了一会儿,才从恼怒的情绪中抽离,“对。” 谢澜露出一丝浅笑,“那你呢?” “我……”,纪重鸾对着他说不出谎话,犹豫半晌,不情不愿从嘴里吐出两个字,“麻雀。” 平平无奇,蓝星随处可见,灰不溜秋的小东西。 小时候,纪重鸾时常幻想,为什么他不是一只猫呢?像达莲娜的家族一样,祖上曾是王室贵族的宠物,分化到他们这支,再落魄也能混个贵族当当。 大一点,他又渴望成为食肉动物。帝国的兽种歧视越来越严重,假如他是一头狼或狮子,早早挣钱养家,姐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而现在,纪重鸾在长年累月的压迫中学会了反抗,他要向所有兽证明,一个兽的能力大小与类别无关,机甲不是食肉动物才能驾驶的玩意儿。 这样的他,谢澜会喜欢吗? 纪重鸾看着谢澜的时候,谢澜也注视着他,眼睛比黑曜石还要干净璀璨,“麻雀很可爱。” 纪重鸾耳根一热,说话跟着磕绊起来,“有、有吗?” 谢澜认真点头,“当然。” …… 游戏提供的信息太少,纪重鸾只知道那对夫妻姓明,回到幻枫星反复搜索,翻遍港城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找到他们的踪迹。 等来等去,反倒是机甲大赛先一步到了。 比赛共分为海选,区试,星试,五十强,总决赛等五个部分,其中海选由各星球管理者举办,覆盖面积最广,黑幕最多。 幻枫星的赛场定在人烟稀少的沙漠,条件简陋,连观众席都是民众自发搭建的,和豪华的裁判席、奢靡的贵族地主观看区挨在一起,说不出的讽刺。 为了这场五年一见的盛事,纪重鸾很早之前便开始筹划,因为对帝国底层的贫民来说,机甲大赛是通往上层的天梯,必须拼尽全力。 而属于他的这座机甲,是纪重鸾一点点造出来的。倒三角设计,深蓝色金属表面,肩膀略宽,腰部收拢,覆盖着最坚固的金属,线条优美流畅,比例绝佳。 纪重鸾为他起名叫坦丁,在星际语中有勇士的意思。 纪重鸾沉入机甲舱内,精神与主控系统相连,视野瞬间拔高,变得更为开阔,五感与其融为一体。他屈起手指,坦丁也做出相同的动作,丝滑流畅,毫无滞涩。 每轮选手抽签决定次序,是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 纪重鸾的第一名对手是头棕熊,驾驶的机甲和他的块头一样,都属于重型,表层是明亮的金色,背部镶有飞翼,走起路来仿佛大地都在颤抖,金灿灿一坨,在光下刺的人眼生疼。 坦丁在他面前就像家犬之于大象,体型上完全都碾压了。 甫一照面,棕熊嚣张的声音便通过扬声器传遍全场,“小家伙,你不会就打算用这些破烂跟我打吧?我劝你乖乖认输,还能留点脸面在。” “不肯吗?”他把对方的沉默当作惧怕,语气愈发嚣张,“那便尝尝爷爷我的厉害!” “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纪重鸾眯了眯眼,透过目镜扫描的各项数据快速分析对方弱点,坦丁眼睛和腰腹处的指示灯灯,由白转向刺目的红。 无波无澜的语气激怒了棕熊,他大吼一声,带着能量的拳头旋风一般砸了过来。 坦丁体积小,但胜在速度快,纪重鸾心念一动,机甲轻松跃起,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从侧面滑了过去。 在棕熊的视野里,仿佛一眨眼的功夫,那该死的矮子竟在视野里消失了,背后传来紧迫感,有什么东西正飞速逼近。他反应过来想转身,已然迟了。 坦丁以不容反抗的力道掐住他的双肩,用力抡了起来—— 标准的过肩摔。 身体凌空,棕熊的大脑产生刹那空白,惊愕且不知所措。厚重的铠甲与沙地碰撞,震得他眼冒金星,也激发出骨子里的凶悍兽性。 他非但没有爬起,反而顺势抱住坦丁颈部,压上机甲的重量再次挥拳。 纪重鸾唇角微勾,不退反进,迎面直上,一手格挡,金属与金属碰撞,火花四溅,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坦丁余下的手指骨表面迅速被骨刺覆盖,自下而上挥拳,正中对方下颌,硬生生把那坚固的金属表面揍出了裂痕。 再次由劣势转为优势。 观众席先是诡异地安静下来,随后爆发出猛烈的欢呼声,“天呐,兽神在上,最开始我还以为这个瘦小的家伙输定了!” “好小子,没错就是这样,给这头蠢笨的熊点颜色看看!” 【机甲损毁度10%】 机械女声传来,棕熊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酸痛的四肢和耳边的轰鸣无一不在提醒着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他被一个矮子按在地上打。 棕熊恼羞成怒,黝黑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猛地拉动控制杆,再度迎了上去。但无论他如何回击,纪重鸾的招式从始至终只有两套: 闪避,出拳。 动作游刃有余,半点花哨的招数都没用,棕熊第一次体会到铺面而来的羞辱,最终一个分神,被击下台去。 绝对的力量之下,任何生物都本能地感到惧怕,乃至臣服。一战成名,莫过于此。 一场比赛结束,观众席早已炸了锅,最开始面带骄矜的评委宣布纪重鸾获胜后,也聚在一处低声讨论着,反复查看选手资料。 “后生可畏啊!” “268号选手本体是什么?” “麻雀??” “亲爱的,你在开玩笑吗?血脉使然,每个兽族都有各自擅长的领域,就像老鼠生下来会打洞。现在你告诉我,一头正值壮年的熊被麻雀打败了?” 不如告诉她母猪会上树来的靠谱些。 179 番外(十一) 养的纸片人成精了9…… 距港城一百多公里外的荣城, 长庚私立医院,高级VIP病房。 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阖目躺在病床上,五官精致秀美, 眼尾稍显幼态, 带着金玉堆里温养出的傲气与天真。业界鼎鼎有名的医师围着他忙上忙下, 细致做着检查。 十五分钟后, 一美妇急匆匆赶了过来,眼眸含泪,强忍着才没发作, 满面担忧地朝内张望, 见大夫出来,立刻迎了上去, “田医生, 我家棠棠怎么样了?” 被问到的男人礼貌打了声招呼,一边熟练安抚,一边说着重复过八百次的场面话, “明少爷从小身体就比常人弱一些,需要休养, 这回只是累着了,没什么大事, 待会儿我再开几道食补的方子, 您跟营养师确认一下, 咱们商量着来……” 一听说孩子没事,明夫人狠狠松了口气,后面的话一概没听清,只管点头应下。 不过没关系,她忽略的事自有管家去做, 两名助理训练有素地拿出速记本,一字不差地将田医生所说的大小事项记录下来。 过分专业的态度使得值班护士大开眼界,倒是其他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明夫人则走进病房拉住明棠的手,未语泪先下,“怪我,都是我不争气,连累你受苦了……” 别人能跑能跳、喜欢吃零嘴的年纪,她的孩子却只能坐在窗边一脸羡慕地看着,无论喝多么苦的药汁,都不吵不闹,乖巧的令人心疼。 明棠微微笑了一下,若非唇色苍白,倒真有几分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意味,“妈您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快别哭了,您抚养我长大,提供这样好的条件,我感恩都来不及,怎么会怪您呢?” “您再哭下去,回头爸又该说我了。” “他敢”,明夫人破涕为笑,面颊莹润,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较年轻时多出几分岁月沉淀的味道,“你也是,出差视察这种事交给底下的人做就好,何必多跑一趟,平白累坏了身体。” “妈,我已经长大了,想为公司出一份力,结果给大家添了麻烦……我是不是,特别差劲?” 明夫人打了他手背一下,没舍得使力,纯粹出于年长者对小辈的慈爱与责怪,“瞎说什么,是不是又有人在你耳边嚼舌根了?告诉妈妈,今天非帮你把这口恶气出了不可。” 明棠摇头,半是紧张半是无奈地反驳,“没有的事,妈,您别多想。” 明夫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挑选出最大最红的苹果,亲自替他削皮。 那是一双保养得宜的手,指如葱削,一辈子没做过家务,削起皮来磕磕绊绊,却足够赏心悦目。 明棠靠在天蚕丝制成的枕头上,眼睫低垂,看上去疲惫至极,内心的小人却得意勾起嘴角,肆无忌惮的大笑。 经过这么一遭,明夫人一定会调查他这些天来的经历,遇见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那几个敢嘲笑他没命继承家业的东西,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逃掉。 明棠上辈子也叫明棠,是个十八线糊星,家里烂事一堆,每天得过且过混吃等死。入行那年,他也曾有过雄心壮志,奈何不出俩月就被现实狠狠扇了一耳光—— 同行中有后台的人多如牛毛,没后台的要么天赋出众,运气绝佳,要么肯吃苦,寒冬腊月说跳湖就跳湖,熬个十年八年熬出头,捧回影帝奖杯。 只有他吊在中间不上不下,既不愿卖屁/股,也吃不了太多苦,没有通告的时候闲得抠脚,不知不觉多出个看的爱好。 将自己代入主角,一路打脸逆袭,绝地翻盘,那滋味不要太爽。 然后明棠穿越了,胎穿,被一个虚弱的女人抱在怀里,放到了保温箱里。她身体发着抖,心脏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她想干什么?自己才刚穿来,不会被人贩子卖了吧? 明棠迷迷糊糊的想着,最终抵不过生理本能,逐渐睡着了。 两岁那年,前世记忆慢慢恢复,他总算记起来,原来自己穿成了里同名同姓的主角,霸占反派人生的假少爷。那天抱着他的女人是这具身体的生母,拖着病体为他铺路,谋来锦绣前程。 假少爷得知真相后万分自责,自发让出位置,面对反派疾风骤雨般的报复百般退让,君子之风尽显。最终两人冰释前嫌,联手将荀女士送入监狱。 明棠憋着一口气看完,被真善美的剧情气得呕血,连夜披上马甲在评论区大骂特骂:不伦不类,反派不反派,主角不主角,一个比一个圣父! 没人附和他,点赞最高的那条评论怎么说的来着? 【换个角度思考,假如以反派为主角,本书简介是不是可以这样写: 爹是首富,娘是豪门千金,出生即巅峰,本该手拿人生赢家剧本的他阴差阳错在普通人家长大,从底层做起,一跃成为荣城新贵,与亲生父母相认。 萤火岂敢与皓月争辉,骤然得知真相的假少爷羞得无地自容,像仰望高山一般深深仰慕着他,发誓白手起家,成为跟谢澜一样的人。 王者归来,且看一代商业帝王的成长之路!】 我呸! 享受过特权与金钱带来的一切便利,明棠怎么甘心放手,回到普通人的生活? 既然人生错位,何不将错就错! 明棠看过原文,深知成年谢澜的谋略与手段,每每想到都忍不住发抖,升起一种源自心灵的震颤。 可他才是主角啊!毫不夸张的说,整片世界,哪怕地上的一块石子都该围着他明棠转,谢澜算什么东西。 明棠日思夜想,最终决定先下手为强。他是孩子,谢澜也是孩子,有上辈子的经验加持,没道理斗不过他。 可刚刚他看到了什么,那张继承了明氏夫妻全部优点的面庞化成灰他都记得,除了反派谢澜还能有谁? 他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出现在港城,他知道当年的事了吗? 明棠并未过多注意谢澜身边的人,毕竟在他眼里,哪家反派出来混不收个把小弟呢。 管他是美是丑,反正不过一个鼻子俩眼睛的路人甲,不会花过多笔墨描述,他一个主角也不会费心关注。 无数疑问与愁绪将他包裹,明棠咬住下唇,若说最开始是装的,为了催司机离开港城,现下倒真有点不舒服起来。 明棠抬眼,咬一口母亲切好的苹果,露出苍白虚弱的微笑,惹得明夫人又是一阵心疼, “妈,这种事交给别人做就好,仔细割了手……” 余下几名医生陆续离开,十分识趣地为这对母子留出说话空间。 走出保镖们把手的区域,一名医师拉下口罩轻轻舒了口气,小声抱怨,“有钱人家的命可真够值钱的,这样矜贵的少爷,荣城明家是独一份吧。” 睡一觉就好的事儿,非要兴师动众往医院跑,各科专家出动,全程保驾护航,出现意外的概率比被空气憋死还低。 田医生推了推眼镜,眼底划过一抹精光,“送财童子,谁不喜欢?” 他们长庚医院,不就靠这群有钱人养活吗,管他真病装病,食补又不会出错。 旁边的小护士星星眼,叹道,“怪不得田老师下个月就要升院长了。” 这觉悟,他不升职谁升职! 田医生嘴角略微抽搐,一时听不出她是褒是贬,姑且当做一种表扬吧。 纪重鸾被比赛绊住,已经许多天没来了,两人暂时通过游戏系统交流,又都存了不想让对方分心的心思,聊天时往往挑轻松愉快的事说,也算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谢澜不知道游戏存在备忘录功能,原原本本记录了他每日经历的重大事件,甚至还有一个实时观测状态的个人信息栏。 随着剧情推进,纪重鸾不再把谢澜当作单纯的游戏角色,而是有血有肉的人。比起文字,他更愿意用眼睛、用心去了解对方。 但现在他过不去,又实在担心那小畜生给谢澜找茬,备忘录便成了最好的方式。 【玩家956439,欢迎回来!】 【过去的26小时里,偌大的港城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之事,黑暗中正悄悄酝酿着一场阴谋,点击了解详情!】 【11:03pm,姜天涵收到“???”发来的消息,二者发生如下对话: [帮我盯一个人。] [姓名、照片、住址发我,具体怎么做?] [照片发你邮箱了,他叫谢澜,最近应该在港城,告诉我他每天做了什么,最近的动向。] [OK] [等等,谢澜?确定没打错字?同名同姓,还是……] [做好你分内的事,不该问的别问。] [啧,无情。老规矩,先收一半定金~] [知道了。]】 【3:00am,姜天涵将调查到的信息打包发给“???”,并留言:[有记录以来的全部履历都在这里了,您慢慢看,另外从明天开始,每日六点我会把他前一天的动向发到邮箱,记得查收。]】 纪重鸾眉间拢起沟壑,拍桌而起,实木做成的圆桌在他掌下化作齑粉,将守在门外的兔女郎吓了一跳,耳朵都冒了出来, “纪先生,您还好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纪重鸾脸色稍霁,对局外人保持着应有的风度,“私事。桌子我会照价赔偿的。” 成功晋级后,他现在也是小有身家的人,获得的关注越来越多,每场比赛都有贵族下注,尽管把他当成消遣的乐子,攀比的货物,却比无人问津好上太多太多。 兔女郎松了口气,微微一笑,“不必了,我帮您取新的来。老板是您的粉丝,想必很愿意行这个方便。” “谢谢。” 纪重鸾颔首,目光重新转向备忘录中新出现的名字。姜天涵,字体是蓝色的,代表信息可查: 【名字:姜天涵 职业:私家侦探(游走在黑白边界,号称只要钱到位,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个人经历:十年前曾帮某有钱人家的少爷秘密达成一桩大事,最近又和对方搭上了线】 原来是他。纪重鸾眼尾微眯,带着危险的弧度,眼神恨不能在‘姜天涵’三个字上烧出洞来。 为了避嫌,也为了不被明氏夫妇发觉,某有钱人家的少爷不可能亲自来港城调查,甚至极有可能明面上避免接触跟谢澜有关的事。 换句话说,他获得的一切情报都出自姜天涵之手,内里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 纪重鸾敲定主意,立刻询问游戏客服:【有没有黑客技能?】 客服不知在忙些什么,纪重鸾耐心即将消磨殆尽的时候才回复:【有的,亲亲,打开商城技能栏就能看到了。】 有些贵,纪重鸾毫不犹豫地买了它,简单熟悉后果断入侵姜天涵的电脑。 180 番外(十二) 养的纸片人成精了10……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习得这门技术后,姜天涵使专人构建的防火墙在他面前像脆弱的肥皂泡,轻轻一戳就破了。 硬盘隐秘的角落藏着数以百计的用编号命名的文件夹, 部分已经空了, 纪重鸾能清晰看到修改、提取和清除的痕迹。 所谓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姜天涵每完成一单,都会将调查来的内容彻底删除,这样一来不但能防止消息外泄,还可以间门接向雇主表达忠心,扩大市场—— 他的嘴巴很严, 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会漏。 根据修改顺序,姜文涵两日内至少动过十个文件, 正当纪重鸾打算逐个查看时, 游戏客服突然发来一条消息:【亲亲,您可以考虑用学到的技能构建小程序, 自动抓取敏感信息,您只需定时修改填补就好。】 纪重鸾点头道谢, 待反应过来, 狐疑反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做什么?】 糟糕,刚刚光顾着瞧热闹,把这茬给忘了。封存过往记忆的主人和主神谈起恋爱简直比小学生还纯洁,某些事上关心则乱, 失去了应有的判断。这时候做为前剑灵, 现在的系统,用处便体现出来了。 越霜迫不及待地大显身手,一不小心显过了头, 漏了破绽,匆匆找补,【亲亲,我们不知道哦。小越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具体情况如何需要玩家自行判断~】 纪重鸾信他才怪,一眯眼,语气危险,【游戏可以监视玩家生活?】 既然拥有沟通两个世界的能力,未必不能监视他们,获取想要的东西。 此刻越霜如果有实体,一定炸毛了,恨不能举双手双脚发誓,【不会!我们誓死捍卫每个玩家的**权!】 纪重鸾勉强信了,【好吧,不管怎么说,多谢你提醒。】 越霜眼泪汪汪:【不客气不客气QAQ】 好可怕,它只记得主神窝在谢澜怀里当抱枕的样子,差点忘记对方是个原地入魔,生剖心头血的狠人啊。 狠人纪重鸾修改了几条关于谢澜的私密信息,一不做一不休,也顺手帮其他人做了点不起眼的改动。 他不愿拿这种腌臜事污人视听,改用一种柔和的语气告知谢澜,“近日我夜观星象,占卜出有小人作祟,你务必多提防,别被钻了空子。” 谢澜先说知道了,又故意摆出一副不满的样子,“我长大了。” 纪重鸾一抿唇,跟着笑了,“那也不妨碍我担心啊,就算到了八十岁,我还是会这样嘱咐你的。” 或许是隔着屏幕,他的话较平日大胆许多。 谢澜得了想要的答案,不再纠结此事,撑着脸看向窗外,眉宇间门终于带了点属于年轻人的鲜活,“比赛还顺利吗?” 他大半张脸暴露在午后的阳光下,雪白的皮肤被照得反光,睫毛落了层金色,像精心渲染的油画。 这节是公共选修课,教室里却人满为患,明明坐在边角位,但纪重鸾至少发现四个人在偷偷看他,还有一个把他当作模特画速写。 纪重鸾一面有种老父亲般的欣慰,一面又有点酸溜溜的,仿佛自家收藏的宝藏被迫公开展览了似的。 听到询问,他只字不提这段时间门付出的努力与汗水,还有那些险些得逞的黑幕,很矜持的表示,“已经决出五十强了,总决赛在下个月,五人一队,野外团体赛。” 挺进前五十的选手有资格获得帝星居住证,来年在中央大学就读,说是一飞冲天也不为过,在各色猛兽中,他是唯一的异类,也是底层民众的情感寄托。 值得一提的是,纪重鸾出色的表现吸引了来自军方的注意,为拉拢人心,军部在得知布鲁尼是他的老师后,除了纪重鸾的姐姐,还顺道把老师捎带上了。 寻常人一辈子难跨越的阶级天堑,在他们眼里却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唔,知道场地在哪,允许带什么物资吗?” 两人聊天的时候,谢澜无意识开始转笔,普普通通一支碳素笔在他手中花样百出,莫名赏心悦目。 偏偏这个时候,老教授推了推眼镜打开点名册,眯着眼叫准备叫人回答问题。讲台下一阵兵荒马乱,哗啦啦的翻书声,叮铃哐啷藏手机的声音,伴随着学生们头顶飘出的气泡,紧迫感十足。 【讲哪儿了?第几页第几题??】 【答案是啥啊,救命救命救命!】 老教授眼尖,有意揪出几个典型整顿纪律,再不轻不重地说一句“下不为例,珍惜学分”,便让他们坐下了。 纪重鸾心里一咯噔,心想下一个不会这么巧是我家的崽吧。 怕什么来什么,下一秒,老教授合上点名册,面带微笑地喊自己的得意弟子,“谢澜。” 三个问题,谢澜对答如流,坐在的瞬间门,不久前那些悄悄看他的视线更灼热了。 纪重鸾嘀嘀咕咕,“白担心一场……” 哼。 谢澜轻轻笑了一下,眉眼愈发动人,“你好像很失望?” 纪重鸾狡辩,“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有一心两用的技能。” 谢澜唇角又上扬了几毫米。 纪重鸾不满道,“喂,再笑我就生气了。” 谢澜见好就收,“其实我只听清了问题,碰巧预习过,才能答上来。” “……哦”,纪重鸾控制住表情,不让自己笑得太明显,视线欲盖弥彰地从通讯器上移开,半晌后又转了回来。 和谢澜在一起的时间门总是过得飞快,退出游戏已是两小时后,纪重鸾去见了赛事方分配的四名队友—— 老虎、黑熊、蝮蛇,还有一只金雕。 纪重鸾进屋的时候,他们正在讲荤段子,见了他,房间门内有一瞬间门的安静。 四人不约而同地打量着眼前这名异类,最后还是一头红发、梳背头的霍尔曼先打了声招呼,“我们在商量队长的事,都投给我,没有意见吧?” 坐在他左侧的梅斯菲尔皮肤惨白,头发很长,编成一个个麻花辫,看起来是最文弱的那个,但无论是金边眼镜后的竖瞳,还是犬齿两颗若隐若现的毒牙,都昭示着他不好惹的身份,闻言冷哼一声,强忍着没反驳。 黑熊皮肤黝黑,头发卷曲,剃成板寸。看着憨厚,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可以是可以,不过队长轮流做,总不能一人垄断,你们说是吧?” 三句话,属于熊类的高傲便尽数展现了。 金雕微微一笑,把问题抛给纪重鸾,“这位同学,你觉得呢?” 他分明知道纪重鸾的名字,故意模糊,未尝不是一种蔑视。他们和海选时遇见的选手不同,都是层层选拔、千挑万选出的人物,难免心高气傲,谁也不服谁。 梅斯菲尔看向他,开叉的舌尖舔过犬齿。蛇是鸟类的天敌,千年来环境的变化和兽族的崛起使他们改掉了这份习惯,骨子里却是瞧不起这种能一口吞下的小东西的。 “我吗?”纪重鸾露出和善的笑容,“队长是整个队伍的首脑,的确该能者居之……” 霍尔曼抬起下巴,意思不言而喻。 谁知纪重鸾下一句说,“不如我们比一场,谁赢了谁当,怎么样?” 梅斯菲尔嗤笑一声,“用机甲?” 在他看来,纪重鸾晋级无非是靠那台性能优良的机甲,水分大得很,个人实力如何还要打个问号。 持相同观点的人也不在少数。 出乎意料的,纪重鸾拒绝了:“不,我们比格斗。” 金雕是个带脑子的,加之两人同属鸟类,第一个答应了,甚至帮纪重鸾留了挣扎的余地,好叫他别输的太难堪,“可以,不过有武斗,是不是也要加上文斗?” 余下三人嘻嘻哈哈的答应了,这时候答应的有多痛快,被纪重鸾按在地上揍的时候就有多怀疑人生。 自下而上仰视着他的时候,再俏丽美艳的五官也变得扭曲起来,让人联想到地狱爬出的魔,眼角一点朱砂,是溅落的鲜血。 他本体真的是一只麻雀吗……? 纪重鸾甩了甩青红的手背,面上不见半分痛色,“以貌取人不可取。” 金雕看出他实力不俗,自然而然留了一手,保持了最后的体面——拍拍灰从地上起来,而不是哎呦哎呦叫疼, “队长。” 梅斯菲尔怒瞪着他:你这个猛禽界的叛徒! 金雕挑眉:识时务者为俊杰,总比被打得鼻青脸肿好。 梅斯菲尔、霍尔曼:……淦! 然后便是每支队伍必须经历的磨合阶段,纪重鸾暂时过上了训练场与家两点一线的生活,白天实战模拟,晚上跟谢澜在游戏中“约会”。 谢澜并不是每一次都恰好能空出时间门,有时候有会议要开,有时候在上课,简单交谈后,他们便分别做自己的事情。 于是纪重鸾怎么也没想到,他今天过来的时候会看到这样一幕。 在他谢澜的公司中属于比较特殊的存在,每个人都眼熟他,知道他和老板关系好,时候却总记不清他的脸,只知道那是个顶好看的年轻男人,跟老板站在一起很是登对。 纪重鸾被领进休息室的路上,听到一声委屈至极的怒喊:“谢澜,你怎么可以这样!” 那声音非常耳熟,果不其然,纪重鸾打开备忘录一看,见到了明棠的名字。 他还没找他算账,反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181 番外(十三) 养的纸片人成精了11…… 明棠自认为敌情尽在掌控, 姜天涵发来的邮件他每封都看了,内容平淡无趣,谢澜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 日日两点一线, 除了公司就是学校。 他稍稍放下心来,在房间里琢磨原书剧情。没成想, 谢澜阴诡小人,竟背地里搞事。 由于明棠身体不好,家里的大小事宜都有父母或管家提前安排, 用不着他费心,乍一听闻公司筹划一年多的案子被人截胡, 资金链断裂,明父整宿整宿住在公司,明夫人半点帮不上忙,急得直抹泪,劝说丈夫回家休息的时候, 破天荒被呵斥了。 明夫人既委屈又害怕,断断续续跟明棠诉苦,“儿子你说……你爸他,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明棠听完如遭雷击, 说不出恐惧居多还是愤怒居多。这熟悉的手段,除了谢澜不做他想。 他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冷血动物,连自己的亲生父母也能下得去手…… “我去找他问清楚!”明棠再也坐不住了,狗撵似的向外跑。 “棠棠,你去哪里?!” 明夫人追了两步被落在后面,“还不叫保镖跟上!” 同一时间, 明父亲自来到港城了解情况,得知谢澜有约,仍厚着脸皮道,“是我唐突了,不知明某是否有幸请谢总吃顿便饭?” 短短数日,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仿佛老了十岁,推开包间门的时候,恍惚间像回到了刚创业的时候,见人笑脸相迎,说些奉承的吉利话, “明腾时代,明永佶。百闻不如一见,谢总少年英才,真叫我们这些人自惭形秽啊。” 谢澜略一挑眉,“不敢当。” 酒桌上的人不少,有明永佶曾经的合作伙伴,也有陌生面孔,但无一例外的都是年轻人,热热闹闹的聊着年假计划,或是谁家养的马驹漂亮。 明永佶插不进话,像个局外人在一旁干坐着,偶尔配合着尬笑两声。想到自家天生体弱,被养得天真不谙世事的儿子,心底黯然。 人比人得扔,货比货得死啊…… 明永佶下意识打量着谢澜,这一看不要紧,对方的眉眼竟和妻子有几分相像。 他素来洁身自好,爱妻如命,倒没往私生子上面想,只觉得两家有缘分,可以攀关系,求求情。毕竟正常人谁能想到换孩子的事呢? 几个小年轻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明永佶咳嗽两声,讪笑着插嘴,“不知谢总是哪里人,不是老明乱套近乎,您的眼睛和嘴巴,跟我的妻子有几分像呐!” 说着还拿出钱夹,将一家三口的合照抽了出来。 他一开口,整个包间都安静下来。 谢澜指尖于桌面轻点,似笑非笑道,“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您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认错也正常。” 明永佶将照片握在手里,收也不是,递也不是,渐渐生出一股恼意,“谢先生,鄙人不知哪里得罪了你,叫明家遭此横祸?” 谢澜的回答非常光棍,“没有啊。明先生,在下是商人,商人逐利,一切都是为了公司。” 这句话就差明着告诉他:我实力强,截胡就截胡,还需要理由吗?不服?那你干回来啊。 “你!” 明永佶脸色涨红,又听坐在谢澜左首的年轻人说,“不对啊明先生,你这照片……说句不好听的,你儿子怎么长得跟你们一点都不像啊?” 另一人也发现了,调笑道,“就是,四个人站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谢总是你家亲戚呢,哈哈。” 知道不好听你还说! 明永佶一张脸由红转青,勉强扯出笑意,“诸位都是明腾时代昔日的伙伴,买卖不成仁义在,何至于捉弄我这个老头子?” 和谢澜关系最铁的一人摊了摊手,“你看,实话总没人乐意听。” 话说到这份上,再待下去真就面子里子全丢尽了,明永佶几次想摔门离开,又强忍着留了下来。明腾时代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决不能这么毁了! 星级酒店柔软的座椅仿佛长了钉子,明永佶的眼神和他的人一样无处安放,最后只能盯着那张全家福看,被愤怒冲昏的大脑逐渐冷静下来。 怎么回事?他竟也觉得,明棠既不像他,也不像妻子。 再者说,他们两口子身体一向健康,祖辈都没有遗传病史,为什么生的孩子打小病恹恹的? 明永佶越想越心惊,若非正事在前,恨不能立刻赶回去做亲子鉴定,内心的煎熬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等到饭局结束,众人打道回府,明永佶一路赔笑脸,姿态放得极低,总算跟着谢澜来到会议室。 话没说两句,家里不懂事的孩子莫名其妙闯进来大喊大叫,身后站着妆容精致的助理。 * 谢澜公司的名字和一样,一字未变,明棠没费多少功夫便找了过来,气势汹汹进门,不出几步就被拦下了。 “您好,这位先生,请问有预约吗?” 明棠眼珠一转,昂着头说,“我是明腾时代的人,过来找你们老板谈生意。” 前台特意打通内线电话,确认后引领他来到电梯前,“这边,会议室在八层。” 助理一早守在电梯口,见了他微笑道,“明先生,请跟我来。” 她态度恭敬,明棠大为受用,一照面痛痛快快地喊完,和端着茶杯的明永佶大眼瞪小眼,“……爸,你怎么在这儿?” 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谢澜佯作不知,打断这对父子间的温情对视,“明先生,这位是——” 明永佶反应过来,一个劲朝明棠使眼色,“这孩子打小被惯得不成样子,让谢总看笑话了。” “棠棠,还愣着干这么,快跟谢总打招呼,别这么没礼貌。” 岂有此理! 闻言纪重鸾哪还忍得住,火气直冲天灵盖,大步走过去在谢澜身侧站定。你家孩子被惯坏了,我家的懂事,难道就活该被欺负吗? 谢澜起先诧异,进而神色稍缓,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与纵容,“今天不用训练吗,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想给你惊喜”,纪重鸾目光依次从几人身上掠过,“没想到变成了惊吓。” 明棠一眼认出,他是那天跟谢澜走在一起的人,现在看来,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甚至因为非原住民的关系,他能看清纪重鸾艳丽张扬的五官,眼里飞快地划过一丝鄙夷。 居然是这种关系吗……原书可没提到。 明永佶起家离不开时代发展的东风,他运气好,侥幸与国外大厂合作,经专利授权,共同研发了核心电池,成为知名汽车、手机等品牌的供应商。 谢澜明明有无数条路可走,偏和他做了同行。他带的团队也争气,一举研发出三种新型电池,并申请了专利。 新电池性能好,造价相对低廉,引得各大制造商趋之若鹜,争夺授权名额。 谢澜精挑细选,向明永佶的对家开放了授权,后者一无授权,短时间内又研发不出更好的电池,实验屡次失败,眼看就要被淘汰了。 明棠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身为穿书者,拥有绝对的上帝视角,骨子里便带着傲慢。 在他眼里,谢澜不过是比较出挑的NPC,甚至还跟他这个主角存在直接利益冲突,自然不愿服软。 明棠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嗫嚅着不说话。 明永佶耐心耗尽,第一次吼了这个宠爱的孩子,连名带姓,疾言厉色,“明棠!” 谢澜按下嘲讽,好心拉架,“没关系,明先生,我们聊我们的。” 明永佶迟疑:“这位……” 谢澜没有介绍的意思,直截了当的说,“他不是外人。” 明永佶有求于人,不好提条件,下意识喝了口茶水,接上方才的话题。 漂亮话堆了一箩筐,说来说去,还是希望谢澜放开专利,给他们一条生路。 “可以”,谢澜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伸出一只手。 明永佶试探着猜测,“……五百万?” 谢澜还未说话,纪重鸾先气笑了,“姓明的,你打发叫花子呢?” “你那宝贝儿子一辆车恐怕都不止这个数吧。” 明永佶也知道闹了洋相,干笑两声,改口道,“五千万?” 谢澜摆了摆手,微笑不语。 明永佶脸刷的白了,“五、五个亿?” 他上哪调这么多流动资金。 谢澜两手交叉放于膝上,“明先生,考虑到贵公司的情况,我已经酌情优惠了,抵消的那部分,可以用股份代替。” 原书中的争吵、打脸情节都没出现,明棠被当成空气,打好的腹稿无处发挥,干坐在一边生闷气,见状立马站出来替父亲打抱不平, “姓谢的,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运气好吗?” “如果贵方一直是这种态度的话”,谢澜起身,示意守在外面的助理,“送客。” 182 番外(十四) 养的纸片人成精了12…… 什么是主角? 在书中世界, 他们集万千美好品质于一身,受尽偏爱,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天道意志。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 比起普通人的一波折,主角几乎拥有心想事成的能力。走在路上捡钱的一定是他, 钱包被偷后旁边一定有片警帮忙, 做一件失败率高达99%的事一定能成功。 因此, 被保安客气地“请”出公司时,明棠表情还残留着难以置信,“谢澜,你别得意!” “莫欺少年穷,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早晚有一天我……” “够了!”明永佶忍无可忍打断他的话,“还嫌不够丢人吗!” 说罢将一腔邪火发泄在踯躅着不敢上前的保镖身上,“都愣着干什么, 还不快把人给我送回去!” 明棠本能地想挣扎, 触及父亲失望的目光和过往行人瞧热闹的眼神时总算意识到,方才的言论多少带点中二病。 顿了顿,总算说了句人话,“爸, 那你记得保重身体,我跟妈妈都很担心你。” 明永佶神色稍缓, 疲惫地摆了摆手。从前他只觉得这孩子乖巧,孝顺听话, 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任性。 他下意识打开百度百科,看清谢澜的出生年月时又是心头一梗。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明棠和他应该是同岁, 差得却不止一星半点。 明永佶坐进驾驶室点了根烟,并未急着走,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顺路带出一张白纸,打开后,里面夹了几根从明棠身上取来的头发。 明永佶重新将纸张折好,眼里透着挣扎,几度想要扔出窗外,又在最后关头忍住了,对着样本枯坐许久,驱车离开。 谢澜并不关心他的想法与纠结,他只要知道,那一家子都算不得无辜就够了。 反倒是纪重鸾,跟着谢澜回到办公室便迫不及待地走到窗边‘查探敌情’,回到他的专属位子上时动作略重,显然余怒未消。 注意到他的目光,面露赧然,“抱歉,我吵到你了吗?” 谢澜摇头,“没有。” 跟他处在同一空间,谢澜很难不分神关注,键盘敲击声,笔帽开合声,还有频率相近的呼吸。因为他的五官是模糊的,反而放大了想象空间。 想他会不会皱着眉,嘴巴紧抿着,眼睛却亮晶晶的。 “等我一下,马上就结束了。” “好。”纪重鸾撑着下巴点头,语气端得正经,实际正利用游戏的照相机功能记录下谢澜办公时的样子,类似的照片系统相册里还有不少,见证着主人公成长的点点滴滴。 谢澜莞尔,视线忽地下移,注视着对方手背上青中带红的痕迹,“你受伤了。” 纪重鸾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了然道,“跟几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打了一架,不小心磕到了。” 比起磕碰,那几个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猛兽身上的伤,可要严重的多。 谢澜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五分钟后,却有助理敲开办公室的门,送来一瓶伤药,“会用吗?” 对幻枫星的原住民们来说,为了生存,抢夺宝贵的资源,武力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纪重鸾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受过的伤不计其数,兽人恢复能力强悍,只要不致命,养几天照常生活。这样小的磕碰,连姐姐都不会在意,却被谢澜放在了心上。 他眨了眨眼,用另一只手按住酥酥麻麻的心口,说着彼此心知肚明的谎话,“不太会,你教我。” 纪重鸾放心地把右手送进谢澜掌心。 谢澜指腹带着薄茧,频繁蹭过指骨的凹陷,缓慢,温柔,正经,纪重鸾却觉得他蘸取的不是药膏,而是一串串电流。 他见过谢澜小时候的模样,牵过他的手,而现在它的主人长大了,一双手修长有力,和他交握在一起丝毫不显突兀。 谢澜扣上盖子:“好了。” 纪重鸾无意识收拢指尖,扣住了他即将离开的手。 谢澜似乎笑了一下,没动,也没有问为什么,纪重鸾亦没有解释,屈起手指,以蜗牛攀藤蔓的速度缓慢收紧,脸颊滚烫,持续不断地发热。 “咚咚。” “老板,这儿还有份文件……” 助理的声音戛然而止,惊醒了屋内的人。谢澜迅速抽手起身,淡淡道,“方桌上吧。” 纪重鸾则转身面向电脑,右手搭在鼠标上,花花绿绿的网页仿佛对他产生了莫大吸引,不肯分给旁人半点眼神。 另一边,明永佶一咬牙,将他和明棠的生物学样本送到了港城鉴定机构。既然有了怀疑,如果不立刻解决,恐怕再也不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面对妻儿了。 因为心里揣着事儿,他甚至哪都没去,硬生生在等候室待到晚上,才拿到了最终结果。 看着报告上“确认无血缘关系”的红色字样,明永佶泛着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工作人员,“你们、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他居然替别人养了十八年的儿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后者看向他的眼神充满同情,彬彬有礼道,“明先生,对结果有怀疑,可以重新取样检测。” 明永佶多么想答应下来,心底却有道声音告诉他:是真的,不然该怎么解释体质差异呢? 明永佶越想越上火,来时一小时的路程硬被他缩减至十分钟,风驰电掣地赶了回去。 明夫人已经快歇下了,听到动静又赶忙下楼,面上有了笑意,不无嗔怪地说,“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吃饭了吗?” 明永佶无暇接话,竭力克制才压下原本的措辞,“那小……明棠呢?” 明夫人柳眉微蹙,以为儿子闯了祸,下意识替他开解,“棠棠出门忙了一下午,回来一直蔫蔫的,连饭都没吃几口。好容易睡了,这时候你可别去招他,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明永佶瞪着她,有心告知真相,又怕妻子承受不住,话到嘴边,兜兜转转变成一句指责,“看看他那不成器的样子,都是你惯出来的!” 明夫人委屈至极,顷刻间红了眼眶,“教育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事吗?” “明永佶,你要是看我们娘俩不顺眼大可直接说,别拐弯抹角地骂人。” 流年不利,明永佶心想这都什么事儿啊,正欲开口,却见妻子捂住胸口,原地晃了两下,晕了过去。 183 番外(十五) 养的纸片人成精了13…… 明棠身体不舒服是真, 只吃了几口饭也是真的,不过不是因为愧疚,而是急着钻研剧情。他一定要找到办法将反派踩于脚下, 叫父亲刮目相看。 谁知能让谢澜跌跟头的主意还没想到,先听到了楼下的争吵声。 明棠悄悄敞开一条缝隙, 支棱着耳朵贴到门上。他敏锐察觉出父亲态度的转变, 眉毛渐渐皱了起来。 看来他不在的时候, 谢澜果然在父亲跟前说了什么,这个卑鄙小人…… 说不慌张那是假的,明棠咬住下唇,大脑飞速运转, 很快有了主意。恰在此时, 只听咕咚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倒在了客厅厚重华美的地毯上,伴随着明永佶无措的喊声, “欣芜!” “你怎么样?我、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 千万别往心里去……” 明棠见状赤着脚飞奔下楼,视线划过两张同样难看的脸,停留在掩面流泪的明夫人身上,当即握住她的手跪坐下来, 又是愤怒,又是委屈, “爸,我不清楚公司究竟出了什么事, 或许也帮不上忙,但是我知道,妈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你, 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您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惹妈难过呢?” 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带上哽咽。 明夫人甩开明永佶的手,像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般抱住明棠,抽泣不止,“棠棠……我的好孩子。” 明棠亦红了眼眶,眼睛一眨,蓄满的泪水便滚落下来,呼吸渐渐粗重,脸上仅剩的血色也消失了。 明永佶沉沉叹了口气,终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明棠毕竟是他养在身前近二十年的孩子啊,就是养条狗也有了感情,何况是能哭会笑爱撒娇,软绵绵喊他父亲的人了。 那时候明棠也刚出生,一个婴儿,能做什么呢? 说来说去,都是那家小医院的错,叫两家人抱错了孩子,人生错位。心疼妻儿的感情占了上风,一瞬间自我说服完毕,明永佶虎着脸吩咐道,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徐医生请来。” 说罢亲自将明棠扶到床上,拉被子的时候恍惚着想,假如谢澜真是他和欣芜的孩子,抚养他的父母又去世多年,相认后住进明家再正常不过。 明永佶知道那孩子这些年怕是受了不少委屈,但他和欣芜一定会好好补偿他的,甚至于,他的公司、财产也是谢澜的,大家都是一家人,互相扶持才是正道。 这是双赢的局面。 从明棠房间出来,明永佶连口水都顾不得喝,立刻进书房安排信任的下属调查谢澜,包括那对已经离世的夫妻。 这样大的动静瞒不过拥有游戏备忘录功能的纪重鸾,他看着“调查中”的字样,几番犹豫,还是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谢澜。 整个事件中受到最大伤害的人是他,除此之外谁也没有权利替他做决定,替他原谅。 纪重鸾把时间定在当日晚饭结束后,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没关系,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这样啊”,谢澜动作微顿,将切好的甜橙码入果盘,“我知道了。” “是我有意透露给他的。” 他的神情较平日并无不同,平静的仿佛在讨论明日天气如何,纪重鸾却忍不住想,要经历多少次失望,才能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呢? 光是想想,他的胸口便滞涩起来,像塞了团棉花,堵得他想发火。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纪重鸾的身体先一步抱住了谢澜。 力道有些大。谢澜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双手环抱住他,低声说,“我只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 他们给了他最幸福美好的童年。 “如果他们还在,肯定会喜欢你的。” 纪重鸾知道他在宽慰自己,悄悄攥紧拳头,心脏被人揪扯似的疼,恨不能做得再多一点,将所有伤害排除在外。 …… 明家的女主人和小主人先后一病,倒叫一场巨大的风波消匿于无形,但谢澜对明永佶施加的压力并不会就此停止,以至于明腾时代在业界内成为瘟疫般的存在,凡是想搭上谢氏的,人人避他如蛇蝎。 包括曾经合作多年的老朋友。 谢澜的经历本身就是一场传奇,他的过去并不是秘密,只要有心,稍一打听就能顺藤摸瓜,发现真相。 等结果的日子里,明永佶心急如焚,待拿到下属查到的资料,彻底坐不住了。 谢澜的养父是一名工程师,母亲在大学任教,夫妻二人结婚多年没有孩子,机缘巧合下领养了谢澜。 据当地孤儿院院长回忆,她是在门口捡到这个孩子的,“那是个难得的晴天,我出门买菜,一低头就见他裹着破夹袄躺在纸箱里,小脸冻得青白,见了我咿咿呀呀的说话,抬起胳膊。我心疼坏了,赶紧抱去了医院。” 除成长经历外,调查此事的人还贴心附上了谢澜各阶段的照片,有抱着玩具的,也有捧着奖状的,随着年岁增长,眉眼间的神韵和明夫人如出一辙。 明永佶看到一半,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洇湿了纸张。 再度开车来到港城,明永佶走在整洁明亮的办公楼里,看着年轻的、浑身充满干劲的员工们,心境却截然不同。 从前是威胁,是对手,如今得知谢澜是他的欣芜的孩子,便只剩下欣慰。 瞧瞧这天赋头脑,真不愧是明家的种啊。 明永佶跟着助理进门的时候,上次的年轻人也在。他总是记不清对方的长相,便自发将对方归为其貌不扬的一类小人物。 办公室宽敞明亮,坐十个人也不显拥挤,那年轻人却站在谢澜身后,两人脑袋挨着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一坐一站,气氛异常暧昧。 明永佶也年轻过,懂得热恋的滋味,几乎瞬间看出了端倪,心里一个咯噔,露出不认同的表情,“澜澜,再好的朋友,日常相处也该保持距离,叫底下的人看见多不好。” 谢澜抬眼,似笑非笑道,“明先生,我们很熟吗?” 纪重鸾没说话,唇角绷成一条直线,抱臂站在他身后,像古代沉默而忠诚的侍卫。 谢澜指尖点了两下桌面,助理接到暗示,轻轻带门离开。 明永佶堆起笑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慈爱一些,“谢先……谢总,上次回去后我查到了一桩跟你有关的陈年旧事。” 谢澜无意识转了圈钢笔,“哦,请说。” 明永佶便将查到的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发生这种事是我们两家的遗憾……” 他觑了眼谢澜的神色,试探着说,“澜澜,我知道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爸爸跟妈妈都愿意补偿你。如果方便的话,咱们挑时间做个鉴定,等结果出来,爸爸马上准备酒宴,把你介绍给所有人。” 纪重鸾突然问,“明棠呢?他能接受吗?” 明永佶皱眉,“这是我们明家的家事,哪有你一个外人插嘴的份?” 咔哒一声,谢澜扣上笔帽,“他说的,也是我想问的。” 明永佶愈发笃定两人关系不一般,嘴上道,“棠棠性格好,脾气软和,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和睦相处。” 言外之意并不打算将他送走。 “不过你放心,爸爸的公司,股份都是你的,就当棠棠是家里养的闲人,绝对越不过你去。”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静。 意料之中的回答。迎着他的目光,谢澜倏地笑了一下,“可以。” 又赶在明永佶开口前补充说,“我指的亲子鉴定。” 三人分两辆车前往鉴定机构,经过漫长的等待,工作人员终于将报告送到两人手中。 谢澜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比起明永佶的激动,淡定的仿佛寻回亲生父母的人不是他,“找个时间一起吃顿饭吧,我有许多话想说。” 明永佶的笑容就没断过,“应该的,应该的。” 明永佶高高兴兴回了家,万万没想到谢澜轻易地接受了,反倒在明夫人和明棠身上翻了车。 明棠表现得尤为激动,“不行!我不同意!” “爸……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才是你们的孩子啊,我们是一家人,为什么要让一个外人掺进来?” 明夫人听丈夫提起此事,先是震惊,慢慢的倒也接受了。 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撇开谢澜的实力不提,那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现在真相大白,她们母子怎么能不相认呢? 当下见明棠捂着胸口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又犹豫了,细长的眉紧紧皱在一起,“要不……”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真论起来,后来的哪有养大的亲呢? 明永佶瞪她一眼,明夫人硬生生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上楼开解明棠。 本月十八,宜出行,会亲友,明永佶思来想去,把地点定在了家里,又叫厨师按打听到的口味做了一桌菜。 木已成舟,明棠眼睁睁看着谢澜坐在他曾经的位子上,埋着头不说话。 明夫人看在眼里,心疼坏了,他们家孩子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棠棠,好好吃饭,酸菜鱼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明永佶重重咳了两声。 明夫人一僵,赶忙给谢澜也夹了一筷子鱼腹肉,“谢……澜澜尝尝,合不合胃口。” 明棠记得里提到过谢澜似乎有什么隐疾,出门在外滴酒不沾,他深深吸了口气,站起来替对方倒酒,“谢澜哥,欢迎你回家。” 谢澜没有动,任由明棠尴尬地站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明棠的指甲狠狠陷入掌心,差点把牙咬碎,“谢澜哥,你……” 谢澜懒得听他废话,长腿交叠靠于椅背,好似面对的不是一桌珍馐美馔,而是冰冷的会议桌,“明先生,正式开饭前我想问您两个问题。” 公事公办的态度成功将明永佶的不满堵了回去,“什么问题?” 谢澜笑了笑,像真正的晚辈那样充满求知欲地看着他,明棠却有种不祥的预感,甚至无力阻止。 “你们知道我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他们一辈子本本分分,为什么会碰上劫机,被有预谋地驱赶到一座无人岛上?” “这……”明夫人跟明永佶对视一眼,前者无奈笑道,“澜澜,我们十分同情你养父母的遭遇,杀人犯的心思,普通人怎么能猜到呢?” 谢澜看着明永佶的眼睛,“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后者正欲反驳,猛然回忆起一件早就遗忘在大脑深处的小事。 大约十年前,他的某个私人账户里突然少了一大笔钱,收款地在大洋彼岸,妻子说是她买了一大推衣服。 后来隐约听说警方正调查不明资金去向,明永佶担心惹麻烦,提前把痕迹抹去了。 谢澜不等他回答,自顾自问了下去,“假如我一事无成,是个街头混混,今天还能坐在明家的餐厅里吗?” “当然”,这次明永佶反应很快,毫不犹豫地说,“你是我的孩子,无论什么身份,都阻碍不了我们的关系。” 谢澜:“即使我要五个亿的授权费?” 明永佶的笑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明夫人面露不赞同,“澜澜,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公司出了问题,对你也没有好处呀。” 明夫人双标的功力上辈子谢澜已经领教过了,此时连眼神都欠奉,起身道,“屋里的空气实在令人作呕,恕不奉陪。” 说罢也不管他们如何反应,径直推门离开。 从进入明家开始,他连筷子都没碰,明夫人夹的那块鱼肉孤零零躺在盘子里,已经冷了。 谢澜坐进车里,吩咐偷偷观察他的助理,“回去吧。”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漫不经心的想,纪重鸾的决赛好像要开始了…… 184 番外(十六) 养的纸片人成精了14…… 拉姆贝特角素有死亡戈壁之称, 风绞狂沙,目光所及之处俱是苍茫浑厚的黄,就连头顶恒久不变的橘红色火球, 都仿佛比其他地方大些,干燥、带着颗粒感的土石味直往鼻腔里钻。 夜晚又是另一种极端。 苍蓝色的堪称巨大的圆月俯瞰着大地,宛如异兽凝视猎物时冰冷残暴的眼瞳, 气温迅速下降, 由炎夏步入寒冬。 抛开教育、歧视等外在原因不提, 帝**队多猛兽的原因之一, 便是他们天生能快速适应各类极端环境, 减少非必要的补给和消耗。 比如某支队伍的银狼仗着兽种优势,总喜欢夜间偷袭。又譬如此刻黑熊还打着赤膊, 纪重鸾却不得不穿上野外专用的防寒衣,在篝火前处理异兽肉。 他手指白净细长,加之使得一手好刀, 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 身边忽然坐了个人,金雕对月叹息,“这操蛋的比赛,终于要结束了。” 纪重鸾淡淡应了一声。 四下静谧,除却朔风, 耳边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还有油脂从烤肉滴落的滋滋声。 “喂”,格罗特碰碰他的胳膊, “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 有没有兴趣加入第五军?” 纪重鸾诧异:“为什么是我?” 格罗特耸耸肩:“一句真话一句假话,想听哪个?” “好吧,好吧。”他见纪重鸾不说话, 只是挑眉,无趣的撇嘴,“真话是我哥哥看中你的实力,赛前特意嘱咐我把你争取过来。” 纪重鸾略微点头,“假话呢?” 格罗特翻了个白眼,“假话是像你这种没身份没背景的穷小子,只有第五军肯收。” 纪重鸾只思考了两秒,“好。” “告诉你,我们虽然穷了点,装备可是一等一的好,待遇绝对公正……嗯?你说什么?” 纪重鸾微微勾唇,“我说,我同意了。” 这次惊讶的人换成了格罗特,“你想好了,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纪重鸾轻轻笑了一下:“就像你说的,除了那里,我无处可去。” 戈壁深处奇迹般存在着一片绿洲,被誉为拉姆贝特角的心脏,小组赛开始的第二天,纪重鸾他们占领了这块土地,并与其他九支队伍爆发了大大小小近百场争斗,如今黎明即将到来,一切都该结束了。 为了防止敌人偷袭,纪重鸾等人自然要占据制高点,自上而下眺望,远处的泉水在月光下像一枚幽蓝色的宝石。 紧接着水面荡起涟漪,钻出一颗**黑漆漆的脑袋。 黑熊一只手异化为兽形,利爪轻轻一撕,就将半米长的鱼从中间剖开了。梅斯菲尔(蛇)事不关己地站在岸边,见状嫌弃道,“悠着点,别把血溅我身上。” 霍尔曼(老虎)抬了抬下巴,毫不客气地抢过半条,“抓鱼不是你们的老本行吗,怎么去这么久?” 黑熊不以为意,迫不及待地跟他二人分享不久前的发现,“看见前方吞噬月光的地方了吗,里面趴了几个大家伙。” “猜猜,他们想做什么?” 黑熊的声音极低,两拨人所处的位置十分微妙,恰好在一个互相能感知到低语声,但又难以听清具体内容的位置。 梅斯菲尔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竖瞳划过一丝冷光,“让我想想……是冲着我们小麻雀来的吧?” 赛方精心挑选的场地上空遍布无人机,每位选手的表现均被一比一投放至光幕,供评委打分。纪重鸾所在的五人队实力不俗,几轮下来轻轻松松以最高分跻身第一,受到的关注最多。 当明日第一缕晨光降临,一切便结束了,今夜是唯一翻盘的机会,也是唯一公报私仇的机会。 戈壁之外的临时指挥营里挤满了人,围在光幕前的不但有中央大学战斗指挥系的老师,八大军团长也跟着来了,只等着赛后把相中的人拐回去。 梅斯菲尔话音落下,几乎同一时间众人便发现了异样。 漆黑幽暗的泥沼中潜藏着几只兽人,乍一看仿佛是为绿洲而来,仔细观察后却发现他们眼睛血红,身体绷得很紧,或多或少出现半兽化。 站在最前面的军团长皱了皱眉,嫌恶道,“他们服用了‘圣境’。” 那是一种类似于兴奋剂的禁//药,使用后身体各项机能大幅增强,以一当十不在话下,代价是理智丧失,陷入半狂化状态,甚至产生依赖,对此上瘾。 负责人擦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水,厉声喝道,“监察员在哪?” 一只金丝猴哆哆嗦嗦跑了过来。 “瞧瞧你做的好事,这么大的纰漏都没查出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带人把他们解决掉!” “不必着急”,第二军团长摆摆手,拦住那只可怜的猴子,“想成为帝国的战士,处理危机是必修课。” “难道你们不想知道,我们的帝国新星会如何应对吗?” 第五军团长,也就是格罗特的哥哥嗤笑一声,悄声吩咐了身后的副官几句,后者肃容点头,领命离开。 见几个死对头不约而同地看着他,男人单手插兜,目光如炬地盯着光幕,“预防万一罢了,帝国不会放弃任何一名追随者,不是吗?” “快看,他们被发现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将大伙的注意重新拉回赛场。 贫民窟的生活经历成为纪重鸾最宝贵的财富,他对危险有着超乎寻常的洞察力,埋伏在泥沼边的兽人里有一头非洲狮,下半身完全兽化,粗大的尾巴甩来甩去,传递着亢奋的信号。 正是末端毛簇拂过沼泽的细微响动被捕捉到了。 纪重鸾微微眯眼,正欲召来机甲,那群人先围了过来。 格罗特悚然一惊,下意识转身,那三个天杀的队友大概提前得了风声,一早溜了,留他二人被包饺子。 “完了……”光幕前有人喃喃低语,似是不忍再看,紧紧遮住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嘹亮的凤鸣。 他忍不住将眼睛掀开一条缝隙,然后见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纪重鸾上半身紧贴着山壁,已然退无可退,几米开外的地方伫立着几台战斗机甲,机身光芒闪烁,黑洞洞的多孔粒子枪正对着他的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他身后出现一道巨大虚影,那是一只金红色的凤凰,华丽,威严,叫声如玉石相撞,却叫人战栗不已。 光幕外的人尚且如此,以非洲狮为首的偷袭者更是首当其冲,在这股威压下匍匐在地,再无反抗能力。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闪过同一个疑问:麻雀产生返祖现象,会异变成凤凰吗? 不管怎么说,此时的纪重鸾是当之无愧的焦点人物。 他本人倒还是寻常样子,没有为觉醒上古血脉而沾沾自喜,也没有对被带走的袭击者落井下石。 甚至于面对梅斯菲尔阴阳怪气的腔调也十分平静,“蠢货,知道自古以来两方交战最忌讳哪种人吗?” 后者愣了愣,叫他把答案说了出来,“抛弃同伴,见死不救的人。” 一个连昔日并肩作战的队友都能抛弃的人,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就算梅斯菲尔来自帝都,就算身体里流淌着高贵的血液,也免不了一顿处罚。 “你!”梅斯菲尔反应过来,瞳孔危险的缩成一条竖线,偏偏碍于对方展露的实力不敢动手,其他二人也是如此。 无比诡异的气氛中,绿洲终于赢来了黎明。 离开赛场,挤在外面的记者立刻涌了过来,却没能在陆续离开的考生里找到纪重鸾的身影。 被各家媒体惦记着的主角此时正和格罗特一道从侧门溜了出去,上了第五军团长派来的专车,一路送到考生居住点。 原形是雪狼的副官朝纪重鸾礼貌道别,“纪先生,我们团长特意交代过,您只管休息,其他的事交给他。” 纪重鸾点点头,冰堆雪砌般的面庞上竟能看出几分急切。 格罗特看在眼里,调侃道,“怎么,急着去见女朋友?” 纪重鸾目光微闪,唇瓣不自觉抿了起来,竟没反驳。 本来随口一问的格罗特:??? “不是吧,还真有啊?” “她原形是什么,性格应该很好吧,哪天带出来让我见见?” 纪重鸾不欲多言,“没有,少瞎猜。” 他隐约察觉到谢澜的心意和他是一样的,但他们顶多算暗恋,没有表白过…… 惦记着谢澜,他的步子越来越快,到最后跑了起来。 宿舍楼呈“回”字型,纪重鸾匆匆踏入一楼大厅,之所以着急,是因为赛后拿回通讯器时,他收到一条来自游戏的通知,【任务[真假少爷]当前进度100%,奖励发放中,请及时查收。】 可游戏自带的邮箱空空如也,也就是说,所谓的‘奖励’绝非一团数据,而是真是存在的。 会是什么呢…… 恰在这时,顶着一对鹿耳的前台突然叫住纪重鸾,暧昧地眨了下左眼,“纪先生,你有一份快递,记得收哦。” 纪重鸾:“?” 他的疑惑在打开快递柜时终于得到解答,那是一只等人高的防护舱,里面装着谢澜等身仿真玩偶。 《因你心动》风靡星际,前段时间推出的等身玩偶一经开售,短短半秒内便被抢购一空。前台鹿小姐手里便有一个,模样以及各处细节与纪重鸾认识的谢澜并不相同。 她听说纪重鸾也玩这个游戏,抢购前特意问他会不会买,纪重鸾否认了,谁知道打脸来得如此突然。 185 番外(十七) 养的纸片人成精…… 躺在防护舱中的‘青年’拥有无可挑剔的俊美面容, 皮肤光洁细腻,五官轮廓分明,眼睛是闭着的, 像只是短暂地陷入沉睡。 纪重鸾眼神凝重,仿佛这只漂亮的玩偶是什么洪水猛兽,烫到似的一把扣上舱门,抓起通讯器登录游戏。 水墨风的界面徐徐铺开, 却一直停留在城市远景上,正中出现一行小字:服务器升级中,请稍后…… 其他功能倒是可以正常使用,纪重鸾先点开圆形头像检查谢澜的状态, 【名字:谢澜 昵称:澜澜(你的崽逐渐接受软绵绵的乳名,但不要滥用哦~)】 种族:普通人类(青年期, 你的崽终于长大成人啦!) 状态:远游中(世界很大,崽想出去看看) 心情:复杂(现有文字已不足以描述此时的心情) 血条:满格 亲密度:85(缓慢增长中…你们真的只是好朋友吗, 盯)】 谢澜的‘远游’大概和服务器升级有关, 纪重鸾压下疑虑, 将注意力转向其他图标。 决赛这段时间,备忘录积累了整整两页内容, 纪重鸾逐字浏览,待看到明家内讧时不无讽刺地勾起唇角。 纸包不住火, 只要明永佶不是傻子,自然能顺着痕迹查到明棠身上,无论他如何狡辩,雇凶/鲨人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那年明棠不过七八岁,一个上小学的孩子竟比成年人还要心狠,怎能不令人心惊。 明夫人爱子如命, 得知真相的第一时间没有怀疑,更没有调查,而是一口否认,竭力替明棠辩解。 公司面临的巨大危机,股东们明里暗里的试探,异样的眼神,妻儿本该是最后的避风港,一个却不明事理,另一个甚至是鲨人未遂的凶手,天下还有比这更糟心的事吗? 多方面汇集的压力击垮了这个男人,矛盾也随之而来。 明永佶借酒浇愁,最后控制不住的想,都说娶妻当娶贤,假如他当初按部就班地和其他家族联姻,而不是追求真爱,娶个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回来,结局是否不同? 没有人告诉他答案。 明家人的生活不如意,身为罪魁祸首的荀秀怡又怎么可能好过,被正式收押前,她提出了一个叫人既好笑又同情的请求—— 她想见明棠一面。 明棠想都没想地拒绝了。他现在讨好明家都来不及,当然要和荀秀怡划清界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过惯了人上人的生活,若不抱紧明夫人这条大腿,被赶出门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绝不要回到普通人的生活。 纪重鸾一目十行地扫过明棠作妖的过程,落在谢澜最后说的话上,“既然这么喜欢明家,就让他继续住下去吧。” 只是不知道破产后负债累累的明家,还是不是那个让明棠眷恋不已的地方。 纪重鸾看完不得不说一声干得漂亮,然后就是深深的疑惑,既然这场跨越十数年的闹剧尘埃落定,谢澜究竟去了哪里呢? 他的崽会不会是受了委屈,出门散心去了? 还有,游戏送的玩偶该怎么办啊! 总觉得放在床上怪怪的…… 纪重鸾纠结半晌,到底是红着脸打开舱门,抱着偶人平放在床上。 帮‘谢澜’拉被子的时候,他突然觉出一丝不对劲,掌心下的皮肤温热,甚至还能感知到规律绵长的呼吸,分明是货真价实的人! 纪重鸾来不及回忆不久前玩偶有没有呼吸,慌张拉开距离,见他始终没有反应,才小心翼翼上前,打量这张完美到不死真人的脸。 他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忽略了对方细微颤动的睫毛,猝不及防的与之四目相对。 他们离得实在太近,近到能清晰分辨出眼瞳中的倒影。 纪重鸾:!!! 一阵兵荒马乱,纪重鸾和谢澜面对面坐在小沙发上,“你是怎么……” 谢澜说:“明家正式宣告破产那天,我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问我想选择什么奖励,我说想见你,游戏说请求不成立,换我来找你也是一样的。” 话未说完,纪重鸾便倾身抱住了他,一双金色的眼睛雾蒙蒙含着泪,“谢澜……谢谢。” 谢谢你愿意来到我的世界。 谢澜回抱着他,紧贴在后心的手掌感受到了凌乱失序的心跳。 他将嗓音放得很轻,“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是陌生的,会有很多不懂的东西,不过我还算好学,你能不能教教我?” “以后的日子就拜托啦。” …… 帝星论坛一直有块神秘区域,起初是纪重鸾的粉丝们的交流聚集地,而后画风逐渐变得奇怪起来—— 【1L:纪阁下今天又往那个地方去了。】 【3L:而且进去后好长时间都没出来!】 【4L:啧啧】 【5L:啧啧】 【20L:新粉第一次进论坛,请问你们在说什么啊,哪个地方,没出来怎么了?】 【21L:[网页链接],自己看,看完你就知道了。】 那人一头雾水地点了进去,随即瞪大双眼。 四年前,当所有人为纪重鸾夺冠和赛场上的惊险蜕变而欢呼时,却有人意外拍到他身边多出一名从未见过的青年,黑发黑眸,是五千年前消失在蓝星上的人类的长相。 好奇青年来历的大有人在,纪重鸾却将人护得严严实实,让那些暗中打探的势力颇为没脸。 正当他们计划着展开报复时,却发现青年早已被帝国严严实实的保护起来,与此同时,军方公开了一段视频。被命名为希望的试验田里,金色的麦穗在清晨的风中摇晃,颗颗饱满,那是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用不了多久,粮食将不再是贵族们享受的奢侈品,而是每位公民的生活必需品! 不少人猜测干净的土壤与他有关,可惜一直没得到证实,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帝都最繁华的商业街上开了家花卉店,店主黑发黑眸,和传说中神秘人的长相一模一样。 好事的小报记者在附近蹲守了大半年,有用信息一点每拍到,反而多次撞见本该在军部的纪重鸾出入此处,一待就是大半天。 新人粉丝懵懵懂懂看完,发现帖子已经飘红了,不由地疑惑道,【军部和神秘人有合作,不是很正常吗?】 消息发出后的几秒内,收到无数条哈哈哈的友好嘲笑。 【3029L:单纯。】 那新人心中不服,憋着一口气关闭光脑。他是中央大学的新一届学生,眼下就在帝星,他倒是要看看,这两人间是不是像无聊网友们说的那样暧昧。 他赶到花店附近时正值傍晚,纪重鸾一身笔挺军装,长靴包裹着的小腿修长紧致,在往上是皮带勾勒出的细腰。 黑发青年比稍高一点,正低着头帮他整理领口。 两人靠得极近,纪重鸾忽然仰头亲了亲谢澜的唇角,小声抱怨,“早知道军部的事这么多,我说什么都不来……” 谢澜轻飘飘朝那只狍子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有人在看我们。” 纪重鸾蹙眉,“随他去。” 谢澜便笑了,细致地抚平军装上的每一丝褶皱,“好,晚上见。” “晚上见。不用着急,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相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