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第1章 兵困土木堡 “皇上操劳过度,现在还在睡着,樊将军稍后再来吧!” “王公公,不能再等了啊,将士们掘地两丈无水,早已焦渴难耐,若是再不想办法,恐生哗变!” “水,水……” 这时候,睡梦中的朱祁镇翻了个身,闭着眼说道:“渴死了,拿瓶水来啊!” “皇上醒了!”王振赶忙吩咐道,“快取水来!” 早有小宦官取了牛皮水袋,王振接过来,满脸殷切的递到朱祁镇嘴边。 朱祁镇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嘟囔道:“什么味啊,你这水过期了吧……” 说完之后,翻了个身,又睡了。 王振有些茫然,什么叫过期了? 大军已经断水两日,仅有的水都给你留着,怎么还过期了? 他拿着水袋嗅了嗅,没问题啊,都是这个味啊! 禁卫统领樊忠趁机冲上去,抓着朱祁镇的胳膊用力摇晃,说道:“皇上,大军已经……” “不是跟你说了嘛,先按脚!” 樊忠直接傻了,先按脚,什么意思? 王振也呆住了,但是他马上反应过来,满脸殷切道:“看来皇上是累坏了,奴婢给皇上按脚!” 说着话,轻轻捏了捏朱祁镇的脚心,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这样吗?” 只听朱祁镇迷迷糊糊地说道:“用点力啊,没吃饭啊?” 樊忠急了,一把推开王振,捏住朱祁镇的双脚用力按下去! 朱祁镇一个机灵坐起来,不满道:“你会不会按……啊?”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四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还有一名三十多岁,肤色白皙,看起来不男不女的家伙。 这年头,技师行业都这么卷了吗? 想起来了,昨晚好像点了个至尊帝王套餐,说是什么享受皇帝般的待遇。 可是,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皇上!”樊忠直接跪倒在地,“大军已经断水断粮,形势十分不利,不能再等下去了!” 王振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樊将军,休要危言耸听,前方十五里就是永定河,命令大军向南转移就是了。” 此时,朱祁镇还处于懵逼状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昨晚喝的是假酒吗? 突然间,一阵眩晕感涌上来,只觉得头疼欲裂,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靠,果然是假酒,上头了! 王振和樊忠看到朱祁镇晕倒,急得不知所措,赶忙让人把随行的御医喊过来。 御医拎着药箱赶到,认真把了脉,说道:“脉象平和,没什么问题啊!” 王振眼睛一瞪,不满道:“你可看仔细了,若是出了差错,小心你全家的脑袋!” “是,是,下官再好好看看。” 御医捏着朱祁镇的手腕,十根手指都用上了,可还是查不出什么问题,只得说道:“可能是最近行军辛苦,皇上累着了,休息一下就好。” 这时候,朱祁镇悠悠转醒,只见他有气无力道:“你说的对,朕没事,你下去吧!” “是,是!” 御医赶忙收拾自己的东西,逃也似的跑掉了。 此时的朱祁镇已经接受了这一世的记忆,自己是大明朝第六代皇帝,年号正统,就是被后世称为大明战神的那位。 醒来之前,他还是一名业务经理,为了帮公司签下一笔单子,陪着客户喝了一晚上的酒。 现在,他是大明正统皇帝,有着传奇人生的朱祁镇! 原来那个前台小妹没有骗人,帝王至尊套餐,真的可以享受皇帝般的待遇! 真的不能再真…… 前世的记忆正在慢慢消散,或者说,两个记忆已经融为一体。 当皇帝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终极梦想,可偏偏命运弄人,因为这个地方叫……土木堡! 这一年,朱祁镇刚满二十岁,太皇太后张氏和前朝那些老臣都已经相继离世,正是自己这个年轻皇帝一展拳脚的大好时机。 此时北方瓦剌日益强大,不断出兵袭扰大同、宣府等边境重镇,再加上太监王振的煽动,便有了御驾亲征之意。 朝中大臣争相劝阻,可是朱祁镇根本听不进去,一来是想效仿太宗、宣宗皇帝的文治武功,二是急于向群臣证明自己,何况大明国势鼎盛,小小瓦剌,怕他不成? 于是,命郕王朱祁钰留守京师,自己则带了匆匆召集起来的二十万大军,对外宣称五十万,开始了御驾亲征之路。 结果,在土木堡,大家都懂的…… 他娘的,要穿越为什么不早一点,非要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一想到传说中的大明战神、叫门天子、瓦剌留学生……诸如此类的荣誉称号,胸口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开局就是地狱模式,这还怎么玩? 樊忠此时神色焦急,说道:“皇上,不能再等了,现在应立即下旨……” “樊将军,你僭越了!”王振打断他,用自己那独特而尖锐的嗓门说道,“皇上该如何下旨,还需要你来指手画脚吗?” 这时候,朱祁镇从床上站起身来,向王振招了招手。 王振赶忙走前两步,声音也立刻变得温顺起来:“皇上,您有什么吩咐?” 朱祁镇感觉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伸手揉着前额说道:“你来说说,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此言一出,樊忠顿时感觉到大失所望,都这个时候了,皇上还如此信任王振,照这样下去,大明三代人的努力恐要毁于一旦! 王振神色恭敬道:“有皇上在,奴婢不敢自作主张。” 一边说着话,还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樊忠,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无妨,朕让你说!” 王振心中暗暗得意,这个年轻天子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瓦剌使臣带来消息,称太师也先愿意与我军议和,为表诚意,已经下令撤退三十里,奴婢以为,皇上可以下旨向南移营,先到永定河取水,整顿之后,便可返京。” 樊忠大急道:“皇上,不能议和,这是也先的诡计!” 王振阴阳怪气道:“樊将军,做好你的本分!” 樊忠一张老脸憋的通红,正要发作,却见朱祁镇冲他压了压手,然后上前一步,来到王振身前,往手掌心啐了一口唾沫,双掌交互摩擦。 王振不解其意,问道:“皇上,您这是……” “站好别动,抬起头来!” 王振赶忙乖乖闭嘴,带着一脸的谄笑,微微抬起头。 “抬高点!” “奴婢……不敢!” 在这个时代,直视天颜可视为谋反,无论多么尊贵的大臣,跟皇上说话都要低着头。 王振虽然嘴上说着不敢,可心中却十分珍惜这份殊荣,小心翼翼将头抬高,然后……好像情况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皇上眼中充满了仇恨的怒火? 下一秒,朱祁镇抡圆了一巴掌呼在他脸上。 啪! 这一掌清脆而响亮,颇有余音绕梁之意境。 王振直接被打蒙了,脚下一软,摔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大口血,其中还夹杂着一颗带血的牙齿。 “奴婢万死……” 王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本能地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朱祁镇甚至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语气冰冷道:“滚出去!” “是,是……” 王振整个人都傻了,他是看着朱祁镇长大的,这么多年来,还从未见过像今天这样杀人般的眼神,吓得他哆哆嗦嗦跪着向外爬。 “回来!” 王振还以为朱祁镇改变了心意,心中窃喜道:“是!” “立刻召集所有将领来帐前议事,商讨作战方案!” “奴婢遵旨!” 王振又磕了个头,满脸失落之色,跌跌撞撞向外走去。 第2章 这波可以打 樊忠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半晌之后,这才说道:“皇上,大军已经……” 不等他说完,朱祁镇将手一挥:“取舆图来!” 樊忠顿时来了精神,赶忙拿出一份舆图,在朱祁镇面前打开来。 现在受困的地方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土木堡,北边是悬崖峭壁,向南十五里是永定河,西边是一路尾随而来的也先部主力,东边妫水河则被阿剌部截住。 朱祁镇越看下去眉头皱的越厉害,最后直接拧成一个川字。 “这是哪个煞笔制定的行军路线?” 樊忠张大嘴巴,却不敢发出声音。 因为那个煞笔……就是你啊! 朱祁镇又指着舆图上一处位置,问道:“怀来城距此不过二十里,为何不进城?” 樊忠满脸苦笑道:“皇上,前几日大军刚到的时候还能进城,可现如今瓦剌大军尾随而至,怀来守备康能已弃城逃走,怀来城失陷了!” “我日他祖宗!”朱祁镇气得破口大骂道,“等朕班师回朝,定要诛他九族!” 听到皇上爆粗口,樊忠却出奇地感觉到亲切,好像面前这个人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而是战场上和众将士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一般。 虽然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感觉,不过……挺爽的。 “皇上说得对,回去诛他娘的九族!” 朱祁镇紧紧盯着舆图,随口道:“不是诛他娘的九族,是诛他的九族,人命关天的事,可不能搞错了!” 樊忠连连点头,道:“对,对,诛他的九族!” 朱祁镇看完舆图,又问道:“我们还剩下多少兵马?” 樊忠回道:“不足八万!” 朱祁镇倒吸一口冷气,又问道:“瓦剌有多少人?” “后方也先的主力部队十二万余,前方阿剌部三万余。” 听到这个数字,朱祁镇不由得愁容满面,自言自语道:“八万对十五万,差距有点大,这仗不好打啊!” 樊忠看到皇上正在认真研究舆图,也不敢出声打扰。 朱祁镇突然抬起头,问道:“阿剌部人马驻扎在妫水河的东岸还是西岸?” “西岸,距离我军驻地只有十里!” “十里?”朱祁镇再次低下头,在舆图上比划着,喃喃道,“如果派出骑兵突袭,这个距离……” “皇上!”樊忠又说出一个更坏的消息,“经过鸡鸣山和鹞儿岭两役,三千营已经损失殆尽,我军阵中没有骑兵了!” 在明军受困土木堡之前,刚刚经历了两次大战,确切地说,是经历了两次大败。 八月十三日,明军到达宣府以东的鸡鸣山,宣府传来的瓦剌大军来袭的军报。 如果是有经验的主帅,会立即做出判断,快马加鞭入居庸关脱离险地。 可是,王振却以自己的千余辆辎重车还未到达为由,下令就地宿营,并派遣恭顺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率军迎战。 这一战十分惨烈,明军两万骑兵全军覆没,吴氏兄弟壮烈殉国。 前线战败的消息传来后,朱祁镇仍没有意识到危险,在王振的怂恿下,企图找回场子,于是又派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率四万五千人正面迎敌,结果大军误入鹞儿岭敌人设下的圈套,一时伏兵四起,朱、薛二人亦双双战死。 经过这两次战斗,明军的骑兵主力损失殆尽,完全失去了机动作战的能力。 更严重的是,瓦剌军已经完成合围,土木堡附近没有水泉,各处的要道也被扼住,明军眼睁睁把自己拖进死局。 朱祁镇气得直拍桌子,怒道:“二十万人折损过半,剩下的全是步兵,这还打个屁!” 樊忠很无奈,你问谁啊,不是你下的命令吗? “神机营呢?”朱祁镇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神机营还在不在?” “启禀陛下,神机营一直跟着中军部队,暂时没有战损。” “那就还有的打!” 朱祁镇又激动起来,蒙古人最怕的就是火器,只要神机营还在,就有一战的资本。 这时候,王振回来了,带着一脸谄笑,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众将领已到帐前,请求见驾。” 朱祁镇头也不回地说道:“宣!” “是!” 王振肿着半边脸,表情有些落寞,他不清楚为什么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皇上突然就翻脸不认人了。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是要变天了啊! 可是,自己究竟哪里做错呢…… 众将领依次进入中军大帐,跪拜行礼。 “众卿家免礼!”朱祁镇摆手道,“都过来,咱们讨论一下接下来的作战方案!”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都带着同一个疑问,今天皇上是怎么了,画风不对啊! 朱祁镇等了一会,见所有人站着不动,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啊!” “是,臣等遵旨!” 众人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过去,但是不敢靠的太近。 “那个谁……”朱祁镇看向人群,胡乱指了一下,“张卿家,邝卿家,你们两位官最大,说说你们的看法!” 英国公张辅和兵部尚书邝埜对视一眼,两人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问题,皇上以前从来都是擅自做主,要么就是放任王振胡乱指挥,什么时候听过大家的意见了? 看到两人发呆,樊忠忍不住提醒道:“两位大人,皇上问你们话呢!” “哦,哦!”张辅赶忙上前一步,说道,“启奏皇上,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水源,将士们就地掘井,寻了十几处,掘进两丈余深,仍然见不到水,如此下去,恐生哗变!” 这时候,邝埜说道:“向南十五里就是永定河,如今也先的主力已经后撤,不如我们……” “不行,不能去!”朱祁镇紧紧盯着舆图,说道,“我军现在背靠山川,还算有险可依,如果向南转移,则是一片旷野,到时候敌军冲上来,我军腹背受敌,首尾不能相顾!” 张辅眼神微凝,小心的观察着朱祁镇的脸色,他感觉到今日的朱祁镇似乎和平日里大不相同。 留下南面的缺口,正是也先的圈套,他知道明军耐不住饥渴,于是假装撤退,故意将土木堡南面河水让出,暗地里则作好埋伏,只等明军向永定河附近转移,到时候无险可守,就可以发起总攻。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由于部队严重缺水,明军内部也在争论不休,提议向南转移的将领不在少数,没想到皇上竟然一眼看出问题所在,这倒令人有些意外。 可是,就算看明白这一点,水源还是没办法解决。 “不能再等了!”朱祁镇重重一拍桌子,“传令,大军集结,向东进发,朕要吃掉阿剌部这三万人马!” 第3章 王振必须死 “万万不可啊,皇上!” 张辅赶忙劝阻道:“也先的主力部队距离我军阵地只有三十里,如果此时向阿剌部发起攻击,也先必会自后方出兵,对我军形成夹击之势,到那时候,后果不堪设想啊!” 众将领亦是暗暗摇头,看到皇上认真的态度,本以为形势有所改观,可是这命令下的,仍是随心所欲,乱七八糟! 说不定,这又是王振那阉狗出的馊主意! 咦,王振去哪了? “卿家所言,甚有道理!”朱祁镇点了点头,指着舆图上也先部的位置说道,“不过,等也先确认了情报的真实性,再决定出兵,至少是两个时辰以后了,也就是说,我们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干掉阿剌部!” 张辅不禁愣住,两个时辰,吃掉对方三万人马,可行吗? 理论上是可行的,因为明军有火器,就算不能全歼敌军,只要把水源抢到手中,然后就地安营扎寨,构筑防御工事,此战的目的就达到了。 可是,这仅仅是理论,若真的打起来,谁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 战场上瞬息万变,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原定计划便会彻底打乱。 说实话,朱祁镇心里也没底,但是,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对阿剌部发动闪电战是最有效的手段。 否则,等人家反应过来,摆出防御阵型跟你打持久战,那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张辅还是有很多顾虑,说道:“将士们严重缺水,现在发起进攻的话,怕是战斗力大打折扣。” 朱祁镇伸手指着舆图上妫水河的位置,说道:“水源地在敌人手里,干掉他们,就有水了!” “那……是不是先要制定一个可行的作战计划?” “形势紧迫,哪还有时间制定计划?”朱祁镇摇头道,“神机营打头阵,大炮拉出来直接轰他娘的!” 张辅无奈了,只得问道:“何时进攻?” 朱祁镇眼中透着无比的坚毅,说道:“现在,立刻,马上!” 众将士犹豫不决,不是说开会讨论吗,怎么突然就要进攻了? 张辅又说道:“可是,我军的粮草、辎重,还有临时搭建的营地、帐篷……” “统统不要了!”朱祁镇摆了摆手,说道,“所有辎重全部放弃,跟将士们说,除了武器,其他一律不得携带!” 这些老将都是功勋之后,其中很多人有着跟随太宗皇帝北伐的经历,打起仗来一点都不含糊,但是对于朱祁镇给出的作战方案,仍然保持怀疑态度,实在是太冒进了。 如果打不下来,明军辎重粮草尽失,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看到众将领仍在犹豫,朱祁镇决然道:“我们现在多耽搁一刻,将士们战斗力就衰减一分,没有时间考虑了,传朕旨意,各营准备战斗,立即执行!” 此时此刻,他比谁都清楚,不能等! 若是再等下去,由于水源问题得不到解决,将士们会更加绝望,士气会跌落至谷底。 最多三日,也先就会发起总攻,到时候,土木堡的历史将重演。 而自己,则会成为大明朝唯一被俘虏的皇帝,被也先驱赶着,四处叫门。 这样的耻辱,若朱元璋泉下有知的话,能气活过来。 眼下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必须立即向东与阿剌部寻求决战,就算打不赢,大不了一死,老子绝不当叫门天子! 更何况神机营的战斗力一直保留着,大炮轰过去,不信干不过他! 看到皇上有如此决心,张辅心中的战火也随之燃起,率先表态道:“老臣遵旨!” 其他将领见状,也纷纷打消了心中疑虑,齐声道:“臣等遵旨!” “奴婢这就去传旨!” 这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众人侧头去看,原来是王振,正乖巧地站在大帐一角。 众将领方才就在疑惑,这么重要的会议,为何不见王振参与? 还有,他的脸为何是肿的? 甚至刚才召集大家开会的时候,语气非常友善,竟然用了“请”这个字。 简直是匪夷所思! 此人仗着皇上宠信,在朝中一手遮天,满朝公卿大臣争相攀附,干儿子遍布朝堂内外,现在突然失宠,真的很让人意外。 朱祁镇突然开口:“站住!” 王振一个激灵,心中涌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赶忙俯首跪地。 “樊忠!” “末将在!” “将王振拿下!” 樊忠神色惊喜,回道:“末将得令!” “皇上,皇上……”王振已经感觉到大事不妙,赶忙磕头求饶,“奴婢知道错了,求皇上开恩!” 朱祁镇根本没有正眼看他,语气冰冷道:“阉人误国,今日就拿你这条狗命来祭旗,告慰前线战死的十数万大明忠魂!” “饶命啊皇上!” 王振汗如雨下,抖如筛糠,直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为何皇上对自己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皇上圣明!” 张辅再也忍不住,拜倒在地,激动的老泪纵横。 真是老天开眼,不,是皇上开眼了,要不是王振这条阉狗作祟,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大军出击之前,拿王振的人头祭旗,将士们的战斗力至少能提升三成。 此番征战,众将领处处被王振掣肘,早已苦不堪言,此时终于看到希望,纷纷拜倒在地,口呼万岁! 王振彻底瘫倒在地,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心里很清楚,自己完了。 樊忠更是毫不迟疑,上前抓着王振的后脖领提起来,拎到帐外,命人五花大绑,准备祭旗。 其他的宦官平日里跟着王振耀武扬威,陡然看到这个局面,一个个噤若寒蝉,跪地俯首,大气都不敢出。 众将领心中出了一口恶气,顿时变得亢奋起来,纷纷起身告退,回营准备作战。 朱祁镇又钦点了两人留下,分别是驸马都尉井源,翰林学士张益。 “井都尉,阵中还有多少骑兵?” 井源稍加思索,回道:“大约三百之数。” 朱祁镇点了点头,说道:“将这三百骑兵集结起来,组成突击小队,交由你来统领。” 井源心中暗暗思忖,几万人的战斗,三百骑兵的作用微乎其微……莫不是皇上准备跑路,让自己护驾? 大战将至,主帅跑路,对于全军的士气而言无疑是毁灭性打击,如果前线的士兵知道实情,哪里还有心思作战? 可是转念一想,现在的局面已经是这样了,只要皇上无恙,就算三大营损失殆尽,大明也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等回到京师,就说是我强烈要求皇上先走,大不了由我井源来背这个黑锅! “臣遵旨!” 朱祁镇转向翰林学士张益,说道:“张卿家,帮朕拟一份诏书。” 张益神色凝重,赶忙道:“请皇上下旨!” 朱祁镇重重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郑重道:“若朕今日战死沙场,命郕王克继大统,兵部左侍郎于谦任兵部尚书,加左都督衔,统领军营,戍卫京师!” 张益立刻神色大变,叩首道:“皇上,请三思!” “朕主意已定,拟旨吧!” 张益额头上冷汗直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朱祁镇又看向井源,神色肃然道:“待前方战事一起,你立即带三百骑兵护送张卿家沿永定河方向突围,务必要将这道诏书送回京师!” 井源当即下拜,道:“皇上,臣请求留在前线!” 此时此刻,他心中懊恼不已,竟然将皇上看作是贪生怕死之辈,真该死! 朱祁镇叹了口气,缓缓道:“祖宗的基业不能毁在朕的手上,只要京师还在,大明就在,两位卿家,领旨吧!” 井源坚持道:“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愿拼死护送皇上突围!” “朕不能走!”朱祁镇目光坚毅,决然道,“大战将至,朕是主帅,要对前方八万将士负责!” “可是……” “朕主意已定,卿家休要再言!” 井源握紧拳头,重重砸在地上,咬着牙说道:“臣遵旨!” 第4章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短短半个时辰,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朱祁镇策马上前,抬眼望去,八万名将士整齐地列阵风中,等待出击的号令。 站在最前排的,是各营统领,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瀛,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 这一次出征,共有五十二位文臣武将伴驾,这些人大多曾追随太宗、宣宗皇帝征安南、伐漠北,屡立战功,可以说是整个大明的中流砥柱。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如此强大的阵容,竟然完败! 都说王振误国,难道朱祁镇拿着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能脱得了干系? 虽然仁宣二帝在位只有十年,但是这十年来,举国上下休养生息,已经将永乐年间南征北战消耗的国力恢复起来,交到朱祁镇手中的是一个兵强马壮的大明。 要粮有粮,要兵有兵,要将有将,还有神机营这种完克蒙古骑兵的火器部队。 然而,这一战的结局却是三大营共二十万主力一夜之间全军覆没,皇帝被俘,四处叫门,堡宗大名,流传千古。 朱祁镇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如果只是一场梦,是时候醒来了! 北风猎猎,吹打在脸颊上,犹如刀割针刺,感觉真实而强烈。 这不是做梦,我就是正统皇帝朱祁镇,大明的耻辱…… 不! 我不要做叫门天子! 既然老天爷给了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历史绝不能重演! 朱祁镇目光坚毅,缓缓抽出腰间龙纹宝剑,高举过顶。 将士们立即安静下来,八万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阵前的皇帝,这一次北伐,接连吃了一路败仗,所有人心中只有两个字,窝囊! 本以为皇帝御驾亲征,必然威风凛凛,势如破竹,却没想到,这一路连个皇帝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连作战的指令都是一个太监下达的。 二十万人只剩下八万,窝在土木堡这个山旮旯,还被瓦剌人切断了水源,所有人嘴唇都是干裂的,只能不断舔舐,稍稍缓解身体的焦渴。 “将士们!” 随着朱祁镇一声高喊,所有人提起精神,皇帝亲自上阵督战,无疑让众将士们重新燃起希望。 “朕是你们的皇帝,今天,在大明的军旗下,在日月山河的照耀下,朕和你们一起,与敌军主力决一死战!” 场面出奇地安静,除了自己喊话的回音,只有呼啸的风声。 “朕知道,你们心里憋屈,因为这一路吃了很多败仗,这是朕的失职!” 英国公张辅神色一变,赶忙上前道:“皇上,臣请诛杀奸人王振,以正军心!” 这个时候,皇上纵有千错万错,也不能错! 大战在即,主帅的形象直接影响到每一位将士,所以,错的只能是王振! 紧接着,兵部尚书邝埜、泰宁侯陈瀛等人纷纷请愿:“臣请诛杀王振!” 在场的武官无不恨透了这些死太监,开始喊道:“杀王振!杀王振!” 眼看众将士情绪高涨,朱祁镇持剑向前一指。 “带王振!” 樊忠早就准备好了,一挥手,两名侍卫架着王振来到阵前,往地上一扔,王振直接软倒在地,浑身发抖。 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想要开口求饶,只觉得牙齿不停地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是,为什么? 皇上昨天还向自己请教战局的走势和应对策略,并且接纳了自己的提议,答应与也先议和,为何一觉醒来,突然性情大变?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朱祁镇用剑指着王振,缓缓说道:“朕轻信了王振的谗言,致使十二万将士丢了性命,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说到这里,他突然伸出左手从额前捻起一缕头发,然后扬起右手。 “皇上,不可!” 张辅正欲劝阻,却见朱祁镇已经手起刀落,捏着一缕断发在风中飘舞。 “今日朕割发代首,与诸位共勉!” 自汉代起,儒家便成为主流,而儒家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在当时来说,割发是大逆不道,甚至不孝的表现,是一种非常严重的行为。 果然,众将士看到皇上割发明志,顿时心神大震。 这一刻,他们眼中的皇帝不再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任性青年,而是一位真正的皇帝,有担当,有胆识,甚至很多老兵重新感受到了太宗皇帝出征前那种横扫漠北的决心和气势。 朱祁镇慢慢松开手,断发消失在风中。 “今天日落之前,有很多人会战死,你们怕不怕?” 众将士情绪高涨,整齐划一地喊道:“不怕!” 朱祁镇双目如炬,高声道:“朕的最后一道旨意,如若你们看到朕落下马来,不要哀伤,不要停止冲锋,紧紧跟随军旗,奋勇杀敌,誓死方休!” “誓死方休!” “誓死方休!” “誓死方休!” 八万将士的齐声呐喊在山谷中回荡,余音不断。 “今日,朕就用奸人之血,来祭慰战死的大明忠魂!” 将士们的心情已经亢奋到了极点,如野兽一般嘶吼道:“杀!” “杀!” “杀!” 樊忠眼中满是兴奋,亲自操刀,咔嚓一声,王振人头落地。 大明第一代权宦,就此落幕。 朱祁镇再次扬起手里的宝剑,下达了最后一道指令。 “听朕号令,全军出击!” 八万大军如潮水一般,朝着妫水河的方向发起进攻。 朱祁镇更是一马当先,大纛龙旗在他身后飘扬。 曾几何时,这道龙旗远征漠北,一直打到斡难河畔,蒙古人无不望风而逃。 今日,就让这道旗帜重振先辈的荣光! ………… 军队开拔甚是匆忙,营地根本来不及拆除,直接扔下不管了。 在一处不显眼的小帐篷里,有一个人蜷缩在角落,正在瑟瑟发抖。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他才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四下张望一番,除了自己以外,营地里早已空无一人。 此人正是王振最得意的干儿子,司礼监二号人物,王喜。 王喜本名宁喜,论年纪,比王振大了足足十多岁,进宫也比王振早,不过,要做好太监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最重要的是不要脸,眼见王振得势,他是第一个上门认干爹的。 今日的局面,可真的是将他吓到了。 连王振这样只手遮天的权宦,不过是一句话便杀了,自己的命运可想而知。 京城定是回不去了,思来想去,不如去投奔也先,念在自己提供情报有功,说不定还能赏个一官半职。 打定主意后,他努力辨认了方向,逃也似的向西而去。 ………… PS:感谢六阳美女、辣椒大佬、七桃兄、海陵王、沧海之蛟的打赏,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第5章 这一定是个陷阱 怀远城下,也先部中军大营。 “报太师,抓到一名南人细作!” 王喜像一只待宰的绵羊,被人提溜着扔到地上,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中军大帐内,也先正在召开作战会议,看都没看一眼,便挥手道:“砍了!” 虽然这一路上占尽了便宜,可是,想要彻底击溃明军主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毕竟对方还有八万人,就算排好队让你砍,从早到晚不眨眼,把刀砍卷刃了也砍不完。 更何况明廷的小皇帝还在阵中,把人打急眼了跟你拼命,战斗力还是相当可观的。 对瓦剌部而言,现在要考虑的已经不是胜负,而是尽可能减少伤亡。 于是,他费尽心机,想出一条妙计。 先是派出使者,假意与明军议和,为表诚意,大军后撤三十里,将南边永定河让了出来。 果然,对方答应了! 不出意外的话,小皇帝很快就会下令向南转移,去永定河取水。 而自己只需要提前埋伏起来,在明军取水的途中发起突袭,对方必然阵脚大乱,到那时候,只需冲杀一阵便可大获全胜。 现在圈套已经设好,就等着小皇帝往里钻了。 在这个关键时刻,绝不允许有情报外泄的风险,因此,任何明军的细作必须第一时间杀掉。 “大王……不,大汗饶命,饶命……” 也先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帐中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伯颜帖木尔指着地上的王喜说道:“大哥,他叫你大汗!” “这只南狗嘴巴还很甜!”也先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王喜,突然咦了一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因为面前这人细皮嫩肉,肤色白皙,身上还穿着锦缎长衫,怎么看也不像来打探消息的细作。 王喜赶忙说道:“奴婢是皇帝身边的近侍,有重要情报呈送大汗!” 听完之后,也先更纳闷了,问道:“什么情报?” 王喜咽了口唾沫,说道:“明军已经出发,向东与阿剌知院部寻求决战。若大汗此时出兵,突袭明军后方,明军必败!” 也先却显得有些懵,转头向伯颜问道:“这是南人的诡计?” 伯颜亦是满脸疑惑之色,狐疑道:“可能……是吧?” 只见也先阴沉着脸,呵斥道:“说,你究竟是干什么的?来此有什么目的?” 王喜都快哭了,哆哆嗦嗦地说道:“奴婢真的是来投诚的,希望大汗收留!” 终于,也先从椅子上站起来,缓步来到王喜身前,左手抓着他的肩膀,右手往下一掏…… “还真是个没卵子的阉货!” 王喜脸色惨白,只觉得一股热流顺着大腿内侧淌了下来。 也先嗅了嗅鼻子,面露鄙夷之色,便将他扔回到地上,问道:“是小皇帝派你来的?” “是……啊,不是,不是!” 王喜实在是被吓破了胆,有些语无伦次。 “哼!”也先冷哼一声,说道,“小皇帝派你来传递假消息,用来迷惑我们,是不是?” “不……不是!”王喜用力摇头道:“真的不是啊!” 只听啪地一声,也先一巴掌拍在身前的案桌上,震的酒壶都飞起来。 “再不说实话,现在就把你的心肝挖出来下酒!” 王喜带着哭腔说道:“奴婢真的是来投诚的啊,明军已经出发了,大汗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探。” 也先转过头来,看向带王喜进来的那名哨兵,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哨兵搔了搔头,如实回道:“小的本来是去探查明军的动向,途中发现了这名细作,就先把人带回来了。其他人继续上前探查,估计很快就回来了。” 也先作战经验丰富,对于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打死他也不会信。 在他心中,早已认定这是明军的诡计,却不知小皇帝在搞什么幺蛾子,难道还想绝地反击不成? “把这个阉货带下去,严加审问!” “是!” 王喜被人拖出了帐外,也先看了看伯颜,又看了看其他将领,问道:“此人来的蹊跷,你们怎么看?” 伯颜是个生猛汉子,平时最反感的就是动脑子,当下说道:“依我看,不管南人有没有动静,咱们大军直接冲过去,砍他娘的!” 其他的将领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这一路来,明军节节败退,兵力已经折损过半,而自己这边兵强马壮,优势已经非常明显。 可是,也先却眉头紧皱,不住地摇头。 “你们动动脑子,明军为何要派个细作到我军阵中谎报军情呢?这其中究竟藏着什么样的阴谋?” 因为他自己也没想明白,明军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汉人擅谋略,像什么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这一类的书中,记载了很多阴谋诡计,让人防不胜防。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小皇帝在土木堡附近设下埋伏,等着自己主动去送一波人头? 越琢磨越不对劲,眼下的局面,自己这边已经胜券在握,所以,接下来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慎之又慎,不能留给明军任何可乘之机。 “太师,我们的侦查哨回来了!” 也先赶忙挥手道:“快让他进来!” 紧接着,一名哨兵进来行礼道:“禀太师,明军已经拔营东进!” “你说什么?” 也先忍不住站起来,明军真的去攻打阿剌知院了? “禀太师,明军已经拔营东进!,” 也先紧张地问道:“是否亲眼所见?” “千真万确!”哨兵信誓旦旦地说道,“土木堡营地已经空无一人,小的站在高处,还能看到明军的后队,他们的行军速度很快。” 伯彦忍不住说道:“大哥,看来明军是真的准备拼命了,阿剌知院只有三万多人,我们必须马上支援!” “你先别急!”也先摆了摆手,郑重道,“这件事有些蹊跷!” 伯颜不解,问道:“如何蹊跷?” 也先思索片刻,向哨兵问道:“明军的营地是否拆除?” 哨兵摇头道:“没有!” 听到这里,也先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又问道:“明军的营地查探过没有,补给辎重还在不在?” “太师真是料事如神!”哨兵眼前一亮,说道,“小的也很奇怪,明军营地中,存在大量的辎重补给,似乎他们走的匆忙,忘记带了!” 也先点了点头,道:“行了,你下去吧!” 伯颜忍不住问道:“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先脸色露出自信的微笑,说道:“大军东进,营地没有拆除,补给辎重也不带,你们不觉得这件事很反常吗?” 伯颜想了想,点头道:“是有点不对劲。” “这一路上,明军指挥混乱,无论是行军路线,还是作战命令,全都是一塌糊涂,乱七八糟,为何偏偏这一次,从下令到执行,却如此干净利落?” “大哥是觉得……”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事,要知道,南人素以狡诈著称,如果这是个陷阱,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让我们相信,自己往坑里跳。” “你是说,那个没卵子的阉货在说谎?” “不错,他们先是派出细作谎称有情报,然后立即拔营,做出东进的样子,待我方确认情报准确后,必定去突袭他们的后方,到时候正中他们下怀,这招叫做诱敌深入,是南人的诡计!” 伯彦搔了搔头,问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也先神色凝重,思索良久,最终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先不要轻举妄动,我倒要看看小皇帝究竟玩的什么把戏!” ………… 感谢小明同学、辞旧迎熙的打赏!! 第6章 南人不堪一击 妫水河畔,瓦剌右翼阿剌知院大营。 “报!明军正在集结,向我方阵地发起进攻!” 阿剌神色一变,吩咐道:“再探再报!” “是!” 紧接着,牛角号声响起,不出片刻,一众将领赶到帐前,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知院大人,听说明军打过来了?” “昨天不是说,明军答应议和了?为何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南人阴险狡诈,他们说的话能算数吗?” “现在怎么办,打吗?” 面对众将领七嘴八舌的询问,阿剌压了压手,说道:“南人有一句话,叫鱼死网破,看来,他们是准备发起决战了!” 当下有人说道:“知院大人,请下令吧!” 阿剌点了点头,道:“传令下去,各部准备应战!” 这时,一名部族首领略带担忧神色,说道:“可是……明军有火炮……” “怕什么?”在他身边,另一名部族首领不屑道,“战事一起,也先太师必定出兵,与我军前后夹击,南人坚持不了多久!” “南人的行军速度我是见过的,他们打仗的时候,竟然还带着千余车的辎重,等也先太师的兵马到了,估计他们还在半路上呢!” 众将领一边议论,忍不住哄笑起来。 紧接着,又有一人说道:“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们也要主动出击才是,要不然功劳都被别人抢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阿剌现在是知枢密院事,执掌瓦剌右翼诸部,相比之下,也先虽然挂着元廷太师的职位,却早已经脱离了可汗脱脱不花的控制,成为草原各部的实际掌控者。 如果这一战能够一举歼灭明军主力,也先必定实力大增,取代脱脱不花自立为汗是迟早的事。 可是,谁不想称霸草原呢? 如果是自己击败明军,甚至俘虏了他们的皇帝,便有了和也先一较高下的资本。 为何你能做太师,而我却只能做个知院? 想到这里,阿剌的态度更加坚决,当即吩咐道:“所有人,即刻回营地清点本部兵马,一个时辰后,向明军阵地发起进攻!” 各将领命,回营整顿军马。 阿剌则拿出舆图,认真研究起来,此番要对阵的明军有八万人,还有火器,不容小觑。 “父亲,您在看什么呢?” 这时候,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子抱着一副盔甲走了过来。 此人正是阿剌的大儿子昂科图,今年刚满二十岁。 草原上并不安定,各部族之间互相火拼的事时有发生,因此,这里的男子几乎个个都是战士。 昂科图更是跟随父亲南征北战,年纪轻轻却早已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 “明军阵中有火器,此战必须速战速决,不能给他们时间准备,而且,万一我军不敌,也要给自己找条后路。” 很显然,阿剌并没有盲目自信,在打仗方面,他还是很谨慎的。 昂科图却很是不以为然,说道:“父亲也太看得起南人了,据说他们的兵马都是交给一个太监指挥,鸡鸣山和鹞儿岭,白白让也先捡了个大便宜,我们再不动手,这块肥肉都让他们吃完了!” 阿剌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明军既然敢向自己发起进攻,必然也做好了准备,这一战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如何歼灭,而且,要尽可能减少伤亡。 否则的话,人都打没了,还拿什么和也先一争高下? 昂科图继续说道:“南人部队根本不堪一击,不如让孩儿打头阵,取了他们小皇帝的脑袋给父亲当酒壶!” 阿剌哈哈一笑,说道:“南人的皇帝可不能杀,能卖好多钱呢!” 昂科图也跟着嘿嘿一笑,说道:“父亲说不能杀,孩儿将小皇帝活捉来便是!” 说实话,阿剌是真的动心了,摆在眼前的战功,为何要便宜别人?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简直和自己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想当初,自己也是这般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那好,你去领三千骑兵打头阵,现在明军阵中已经没有骑兵,但是还有火器,一定要小心!” “父亲请放心,孩儿明白!” 打仗这种事,昂科图早就习以为常,此时,他迫切希望能够亲手击败明军主力,立下赫赫军功,日后接替父亲成为新的右翼首领,众将领才不敢有异议。 阿剌想的更远,此时的元廷早已不复往日雄风,草原上能者居之,如果此战能够俘虏大明的小皇帝,别说草原霸主,便是一举夺回大都,重新入主中原也未可知! “报!” 这时候,一名探子匆匆而至。 “报知院大人,明军距离我军阵地不足五里!” “什么?”阿剌抬起头,一脸的不可思议,“怎么可能这么快?” 昂科图眉毛一挑,问道:“你说清楚,来的是明军主力,还是先锋部队?还是出来打探情报的哨兵?” “是明军主力!” 阿剌和昂科图对视一眼,父子两人眼中都写着不信二字。 通过这一路和明军的接触,早就摸清了对方的作战风格,有时候,中军部队甚至要停下来等待辎重车队,这样的一支部队,怎么可能行进如此迅速? “是你亲眼所见?” “回知院大人,是小的亲眼所见,错不了!” 探子的语气非常坚定,真的是明军主力,黑压压的好几万人。 阿剌突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明军打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利索了,难道是换指挥了? 可是,除了小皇帝自己,谁敢做这个主帅? “你有没有看到明军的帅旗?” “看到了,是大纛龙旗!” 阿剌倒吸一口凉气,敢挂龙旗,只能是小皇帝亲临,真是邪了门了,画风不对啊! 按照这样的行进速度,一个时辰后,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 “传令下去,限一炷香的时间,各部立即集结,违者军法处置!” “是!” 阿剌又转头对昂科图说道:“情况有些不对劲,你还是不要去了!” “父亲!” 昂科图反而更加兴奋,眼中满满都是对战争的渴望。 “南人仓促行军,势必准备不足,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啊!” “可是……” “父亲,不能再犹豫了,孩儿请战!” 阿剌权衡许久,终究还是抵不住俘虏皇帝的诱惑,点头道:“那好,为父将图默特部的八千骑兵交给你,迎击明军!” 昂科图顿时大感意外,图默特部是瓦剌右翼的核心主力,精锐中的精锐,向来都是由阿剌直接指挥,现如今,竟然交到了自己手上。 这就代表着,父亲已经准备将部族首领的大权逐步向自己身上转移。 “孩儿领命!” 昂科图满心激动地出了大帐,立即调集图默特部八千精锐骑兵,向明军的方向发起冲锋。 在他眼里,八万明军和八万百姓没啥区别,只要挺过第一轮最有威胁的火器,冲杀到明军面前,对方肯定就四散逃窜了。 再然后,就是单方面的杀戮。 一想到明廷的小皇帝就在前面,昂科图的心情无比激动,一马当先,奋力疾驰。 看到了! 果然明军的大纛龙旗! 龙旗之下,则是明军浩浩荡荡的队伍。 昂科图更加兴奋了,大吼道:“看前面,是南人皇帝的帅旗,知院大人有令,活捉南人皇帝,赏银万两,牛羊万头!” 身后的骑兵挥舞着长刀,嘴里嗷嗷叫着,冲的更卖力了。 第7章 遭遇战 明军阵中,朱祁镇也看到了气势汹汹的蒙古骑兵。 张辅赶忙上前道:“请皇上暂回后方督战,这里交给老臣!” 朱祁镇毅然道:“朕是主帅,大战在即,岂有主帅临阵退缩的道理?” “可是,皇上……” “朕意已决,无须多言!”朱祁镇扬起手,开始下令,“泰宁侯陈瀛!” “臣在!” 陈瀛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等候旨意。 “神机营火炮上前,准备战斗!” 陈瀛接过一面红色令旗,恭敬道:“臣遵旨!” “你听好了!”朱祁镇正色道,“朕的号令会通过旗语传达,你在前线指挥的时候绝不可擅自做主,若有违抗,提头来见!” 陈瀛心中一凛,行礼道:“请皇上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说完之后,转身上马奔向神机营。 朱祁镇又喊道:“英国公张辅、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 五人纷纷上前,以张辅为首,齐声道:“臣在!” 朱祁镇命令道:“英国公张辅统五军营兼领中军,陈怀领左哨军、李珍领右哨军、陈埙领左掖军、沈荣领右掖军,准备迎敌!” “臣遵旨!” 五人各自接了令旗,朱祁镇又说道:“你们也一样,看朕的旗语行事,若有人敢不听指挥,无论成败,都是死罪!” 张辅意味深长地看了朱祁镇一眼,他有一种错觉,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见到的皇上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行事果断,雷厉风行,即便是大战一触即发,仍能保持冷静。 似乎……这个年轻天子一夜之间长大了。 特别是刚才下军令时散发出来的那种威严,这么多年来,只在太宗皇帝身上看到过。 各将领亦是同感,这一路上,太监王振担心武官掌权会抢了自己的风头,便想方设法处处压制,众人早已苦不堪言,今日皇上亲自分配任务,顿时一个个精神抖索,似乎这一路积攒的怨气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 张辅今年都七十多了,本该在家里颐养天年,享儿孙之福,听闻皇上御驾亲征,二话不说,直接披甲上阵。 却没想到,自己堂堂四朝老臣,战功赫赫的国公爷,竟然会被一名太监节制,若是太宗皇帝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期待已久的大战终于来了,今天,定要杀个痛快,泄这一路之愤! 军令一条一条传达下去,明军开始收缩,藤牌手向前,组成第一道防线,神机营的大炮也被推到阵前。 眼见蒙古骑兵来势凶猛,阵中军士不免心生胆怯,有人悄悄向后退了几步。 也许,这只是下意识的行为,毕竟这是打仗,是要死人的。 面对死亡,没有人敢拍着胸脯说无所畏惧,求生是人的本能。 可是,胆怯是会传染的。 只要有一个人开始退缩,马上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个小小的举动被朱祁镇注意到了,他皱起眉头,吩咐道:“樊忠!” “末将在!” 樊忠一直跟在朱祁镇身后,守护着大明天子,也守护着头上的大纛龙旗。 “传令下去,锦衣卫上前督战,从现在开始,后退者,斩!” “末将遵旨!” 此番出征,共三百名锦衣卫伴驾,接到旨意后,纷纷持刀上阵,站在众将士身后充当监军。 有了锦衣卫督战,前方将士这才止住后退的脚步,紧紧握着手里的武器,严阵以待。 蒙古骑兵行进速度极快,转眼间,两军已经相距不足五百步。 五百步,也就是七八百米的样子,这个距离,已经进入火炮的射程了。 泰宁侯陈瀛站在阵前,不断目测着对方的距离,随时准备下令开火。 十二门大将军炮早已准备就绪,可是,中军阵中始终不见攻击的旗语。 “侯爷,还不开火吗?” 身后的军官已经忍不住了,瓦剌骑兵速度极快,转瞬即至,若再不开火,敌人都冲到眼皮子底下了。 陈瀛焦急地看向中军的方向,无奈地摇头道:“再等等!” “侯爷,不能等了,再等下去火炮就废了!” “怎么就不能等了?”陈瀛也来了脾气,沉着脸说道,“皇上还没下令,继续等!” 四百步…… 三百步…… 昂科图很清楚,自己很快就会接受一轮火炮的袭击。 在全力冲锋的过程中,若是被明军火炮砸到,定是九死一生,不过,火炮的装填速度极慢,面对高速行进的骑兵,发射一次便再没机会了。 两百五十步…… 这个距离早已进入火炮的射程之内,可是,明军却迟迟没有发动攻击,这倒令他大感意外。 看样子,明军真的是被打怕了,估计现在已经准备跑路了吧! “明军的火炮不灵了,小皇帝就在眼前,跟我冲啊!” 身后的骑兵兴奋地地嗷嗷叫起来,在他们眼中,这些明军就相当于移动战功,唾手可得。 秋风迎面而过,刮得脸上生痛,这种感觉,却让昂科图有一种久违的痛快之感。 他策马狂奔,八千铁骑如影随形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庞大的骑阵渐渐的散开,马掌与地面碰撞,锵锵作响,仿佛挟裹着踏碎一切的威势。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换算成米数,大约就是两三百米,已经非常近了,奔腾的战马掀起大片尘土,视觉冲击力极强。 在朱祁镇身后,樊忠面色十分焦急,此时,他不顾僭越之嫌,上前问道:“皇上,为何还不下令?” 朱祁镇却是一脸淡然,说道:“如果现在攻击,他们见势不好,转头跑了怎么办?” 樊忠愣了一下,把人打跑了不好吗? 只见朱祁镇紧紧地盯着前方,缓缓说出一句话。 “朕要全歼这支骑兵!” 樊忠心中大为震撼,这个时候,皇上想的竟然是如何切断对方后路! 这也太大胆了吧! “皇上,敌军出动的是精锐部队,末将斗胆建议,还是应该徐徐突进,先用火炮消耗,然后再……” 朱祁镇扬起手,打断樊忠的谏言。 “朕放弃辎重补给,就是来找他们拼命的!朕要让他们知道,大明的军队不是好惹的!” 樊忠神色一凛,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一百步…… 瓦剌阵中开始有箭矢射过来,不过,都被明军的藤牌手挡下了。 八十步…… 迎面飞来的箭矢越来越多,甚至有些箭矢力道奇大,穿透藤牌,明军阵中开始出现伤亡减员。 五十步…… 终于,陈瀛心态接近崩溃的时候,看到中军的指挥旗语。 “开火!” 他急得嗓子都哑了,迅速下令开火。 此时,瓦剌阵中先头骑兵距离阵地不足百米,甚至都能看到对方战马口中吐出的白气。 火炮手胳膊都僵硬了,听到命令后,立即点火。 引线发出嗤嗤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的轰鸣声。 轰! 轰! 轰! 大炮吐着火舌,将膛中炮弹射出去,砸向瓦剌骑兵队伍的中间位置。 这个时代,炮弹是实心的,但是这么远的距离将一个大铁疙瘩砸出去,威力亦是不容小觑。 昂科图正在率队冲锋,眼看明军近在咫尺,终于,等待许久的火炮声响了。 他先是心里一惊,紧接着,就看到数不清的炮弹从头上掠过,飞向后阵。 什么情况? 饶是他久经沙场,却也想不通为何明军的火炮来的如此之迟。 而且,竟然打的后阵! 这下好了,明军阵中最具有威胁的火炮也没能阻止前阵冲锋,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心态已经乱了,完全失去了章法,以至于错失了开炮的最佳时机。 想到这里,昂科图的双眼放出光来,距离明军前阵只有五十步的距离,呼吸之间,便可拿下。 “南人已经自乱阵脚,随我冲锋!” 就在这时候,明军前阵突然出现变化。 只见藤牌手向后退去,一队队火铳手走到阵前,单膝跪地,将火铳举到身前。 第8章 一败涂地 陈瀛接到旗语,立即下令。 “第一队,开火!” 前排的火铳手半蹲半跪,开始第一轮射击。 砰! 砰! 砰! 一阵硝烟之后,冲在最前方的瓦剌骑兵开始稀稀拉拉地跌落下马。 昂克图则下意识地甩开马镫,将身体藏在战马一侧,果然成功避开了火铳的攻击。 他忍不住放声大笑,眼中兴奋无比,因为,自己所率领的骑兵部队已经完全突破了明军的火力,接下来,就是大开杀戒的时候了! 付出的代价仅仅是几十名骑兵而已,在巨大的战功面前,这些损失根本微不足道。 可下一秒,昂克图脸上的笑容就凝住了,因为他看到对方的火铳手突然变阵,第一队向后退去,另一队则举着火铳上前来。 陈瀛举着令旗,继续下令:“第二队,开火!” 砰! 砰! 砰! 又是一阵硝烟过后,昂克图身边又有数十人落下马。 这一次的距离更近,瓦剌骑兵中弹人数明显增加,大约有七八十人。 昂克图满脸诧异,为何对方的火铳可以连发? 明军阵中,陈瀛再次下令:“第三队,开火!” 这套战法是朱祁镇亲自交代的,将火铳手分成三列,第一队射击完后,退回到原三队的位置,并开始装弹等操作,这时候,二队变一队,进行射击,然后再后退,第三队上前射击,循环往复。 如此近的距离下,火铳威力巨大,可是有个显著的问题,就是装填弹药的过程十分繁琐。 首先,要将发射后的铳管清理干净,然后从铳口处往里填充火药,继而才能装填铅弹铁砂,填完后再用一根专用的小棍将其夯实,最后,还要添加新的引线,才能重新射击。 这一套流程下来,至少需要两分钟的时间,对方是骑兵,有这个时间早就冲到眼皮子底下了。 可是,三段击的火铳却打出了连发的效果,明军源源不断发起射击,瓦剌骑兵则接二连三地倒下。 而且,火铳射击时除了有效杀伤之外,所发出的爆炸声也可以对战马造成一定的威慑。 瓦剌阵中,有些战马被巨大的爆炸声惊吓,前蹄扬起,甩下了背上的骑兵,疯狂的四处乱奔。 失控的战马让瓦刺人吃尽苦头,有马儿向前冲刺,有马儿向侧翼乱奔,有马儿索性横在队列之中,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向前一步。 要知道,整支部队正在全力冲锋的状态,前方战马突然止步,后面的骑兵来不及躲避,就好像在高路上,就行无数飞驰的车辆追尾一样,一头马撞到了另外一头,整个骑阵乱作一团。 明军阵中,仍有源源不断的火铳声响起,使得瓦剌骑兵彻底陷入混乱。 昂克图惊呆了,在他预想之中,这个时候,应当是那些胆小如鼠的南人们溃逃才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到现在他们仍然纹丝不动,反而是自己阵脚大乱? “冲,冲杀上去……” 昂克图拼命大吼大叫,在他身后,有人后撤,有人仍旧前冲,相互践踏,短短的五十步的距离,竟如同天堑一般,始终无法再上前一步。 “都给我冲,冲啊!” 昂克图继续嘶吼着,可是,根本没有人听到他的号令,就算听到,也无法执行。 身边不断有人倒下,顷刻之间,几百名精锐骑兵便已殒命。 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有的人跌落下马以后,一只脚还缠在马镫上,被受惊的战马拖拽着狂奔,惨不忍睹。 就算没有摔下战马的,此时阵地上到处都是倒地的人马,别说冲锋了,想要撤回去都做不到。 朱祁镇骑在马上,密切注视着前方的战况,感觉时机已经成熟,便果断下令。 “五军营,进攻!” 樊忠立即传令:“皇上有旨,命五军营出击!” 紧接着,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明军阵型再变。 前排的火铳手开始后撤,陈怀率左哨军、李珍率右哨军从正面发起攻击,在队伍两翼,陈埙率左掖军,沈荣率右掖军分别向瓦剌骑兵的侧翼发起攻击。 英国公张辅则统率中军压阵,守护在朱祁镇周围。 “冲啊!” “杀啊!” 所有人带着无尽的怒气杀向敌阵,这些人纷纷红着眼,将这一路上受到的憋屈统统倾泻到瓦剌人头上。 骑兵最大的优势就是机动性和冲击力,遭到明军火器的打击后,队伍早已混乱不堪,面对来势汹汹的明军,只能匆匆下马应战,如此一来,骑兵和步兵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昂克图跳下马来,挥舞着手里的弯刀向一名明军砍过去。 如此近距离的厮杀,再也没有技巧可言,只有刀枪与血花齐飞,每一秒都会有数十上百人倒下,战况十分激烈。 “昂克图!” 混战之中,一名副官大喊道:“顶不住了,快撤!” 昂克图早已杀红了眼,只见他全身是血,怒吼道:“你说什么?” “打不过了,打不过了,想办法突围吧!” “不可能!”昂克图怒吼道,“我带的骑兵都是以一敌十的勇士,怎么可能?” “我军人马已经折损过半,明军人数太多了,快撤吧!” 昂克图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周围厮杀的人群已经明显少了很多,遍地都是尸体。 而且,身后的人数量好像不对啊…… “后面的人呢,他们在干什么?” 副官大声回道:“不知道啊,好像后面出了情况,没有跟上来……” 噗! 话没说完,一柄长矛从他前胸透过,顿时便没了气息。 “可恶的南狗!” 昂克图双眼血红,犹如一只发狂的野兽,抡着弯刀拼命厮杀。 他不知道的时候,八千骑兵早已经被拦腰截断。 明军的火炮齐射,目标正是瓦剌骑兵队伍的中间位置,快速行进下的骑兵被砸死砸伤无数,导致后续部队根本无法前行。 前面的四千人被火铳阻击,折损千余,剩下的人陷入白刃战,面对几倍数量的明军,根本抵挡不住。 这时候,明军阵型再变,两支侧翼继续向后方转移,对瓦剌军形成合围之势。 终于,昂克图意识到,自己败了! 一败涂地! 可是,为什么? 在他的预想中,明军虽然人数占优,却都是胆小如鼠之辈,只需冲到近前,这些人便会望风而逃。 为什么会这样…… 一小队明军已经围了上来,手持刀剑长矛指着昂克图。 “看那个家伙,似乎是个领头的!” “能坚持到这么久,肯定有些能耐,不要大意,大家伙一起上!” 昂克图舔了舔唇边的鲜血,迎着明军冲了上去…… 第9章 机智的也先 也先部营地,一处帐篷里传来阵阵惨叫声。 “说,你们究竟有什么阴谋?” 一名精壮汉子赤着上身站在王喜面前,手里拿着鞭子,蘸了些水,狠狠抽过去。 啪! 啊! 王喜惨叫着,连连乞饶:“我真的是来投诚的啊……” “还嘴硬?” 那汉子说着,又是一顿鞭子落下。 门帘一撩,也先走了进来。 “怎么样了?” “禀太师!”那汉子赶忙施礼道,“这阉货还是个硬骨头,打的我手都酸了,就是不肯招!” 也先来到王喜面前,看着这个浑身上下皮开肉绽的太监,眼中竟然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 “硬骨头就对了!越是嘴硬,越说明他有问题,继续打!” “是!” 王喜简直欲哭无泪,眼看鞭子又扬起来,只得改口道:“别……别打了,我说,我说!” 也先伸手拦住落下来的皮鞭,问道:“小皇帝派你来,究竟有什么阴谋?” “我,我……”王喜只得胡乱说道,“皇上派我来,让我传递假情报……” 闻听此言,也先十分得意,说道:“小皇帝让你谎称大军开拔,是不是已经埋伏好了,准备半路伏击?” “我,我……” 王喜心里苦啊,我是来投诚的,给你提供的都是真情报,哪有什么埋伏啊! 见他说话吞吞吐吐,也先脸色一变,冷冷道:“给我继续打,我看他嘴硬到什么时候!” “别打,我说,我说……” 王喜咽了口唾沫,眼珠一转,说道:“大汗说的对,明军已经设下埋伏,等着,等着……” “等着我军自投罗网,是不是?” “是,自投罗网,大汗英明!” 王喜都哭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哈哈哈!”也先忍不住大笑起来,“小皇帝为了配合你演好这出戏,刻意营造出大军开拔的假象,对不对?可是,你们不知道做戏要做全套吗?连营地都没有拆除,补给也不带,当别人都是白痴吗?” “大汗说的……都对!” 王喜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暗道,你不白痴,你聪明,你真是个大聪明! 也先很满意,因为自己识破了明军的诡计,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把这人看好了,再问问他还知道什么,下手留点分寸,别弄死了!” “是!” 交代完之后,也先转身回到中军大帐,立刻召集伯颜等人前来议事。 “那个阉货已经招认了,小皇帝派他来假传情报,引诱我军出击,其实,他们已经设好了埋伏,准备伏击我军!” 听完之后,众将领不由得大为佩服,纷纷夸赞也先料事如神。 只不过,伯颜的神情有些奇怪,似乎很是不解。 也先注意到他的表情,问道:“伯颜,你想说什么?” “大哥!”伯颜挠了挠头,说道,“明军已经陷入包围,我们直接大军冲过去,就算他们有埋伏又能怎么样?” “不可莽撞!”也先摇摇头,说道,“事到如今,明军败局已定,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可能减少兵力损耗。既然他们愿意埋伏,让他们埋伏去吧,我们只需要按兵不动,等上三两天,他们没有水源,自己就崩溃了,到时候,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生擒小皇帝!” “可是……万一明军真的行动了呢?阿剌部只有三万多人,如果双方已经开战,我们这边没有及时支援,岂不是给了明军机会?” 也先自信地笑了笑,说道:“若是明军有这样的战略眼光,也不会一路上跟狗一样到处逃窜了!” 此言一出,众将领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明军皇帝御驾亲征,一路上节节败退,现在眼看打不过了,又想玩阴的,真是可笑至极! 伯颜却不这么想,他刚要说话,突然间,有个哨兵急匆匆跑了进来。 “报,明军已经与阿剌部开战!” “什么?” 也先腾地站起来,紧张地问道:“情报可准确?” “禀太师,前方阵地炮声不断,绝对错不了!” 也先脸色骤变,心中还寻思着,到底哪个环节出错了? 众人见状,一时不敢说话,场面出奇地安静。 伯颜忍不住说道:“大哥,那个阉货说的是真的!” 也先脸色阴晴不定,事到如今,自己竟然失算了。 “把那个阉货给我带上来!” 不多时,王喜被人架着扔到帐篷里,只见他浑身是血,站都站不起来。 “娘的!” 也先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怒气冲冲道:“你给我说实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喜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招,我都招,我就是来假传消息的,求求你……”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也先一字一顿地说道:“明军到底去哪了?” 王喜哭着说道:“他们埋伏起来了,等着大汗自投罗网……” 啪! 也先一巴掌抽过去,又问道:“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说实话,我把你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剜出来!” “我,我……” 王喜都崩溃了,你到底想听什么啊? 我说实话,被你打的只剩下半条命。 现在我说谎,又要弄死我,苍天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也先又问道:“明军已经去进攻阿剌部了,是不是?” “是,是……啊,不是!” “到底是不是?” 王喜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 啪! 又是一巴掌下去,王喜的脸肿的跟西瓜一样,牙齿也掉了两颗,嘴里不断淌着鲜血,惨不忍睹。 “我明白了!”也先强压着心中怒火,说道,“你们的小皇帝跟我玩苦肉计,是不是?” “啊?” 王喜眼中一片茫然,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带兵去进攻阿剌部,又担心被我部抄了后路,就让你来假意投诚,为的就是拖住我部,是不是?” “我……” 王喜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使了,我就是来投诚的,有这么复杂吗? “可是,如果你带假情报过来,必会被轻易识破,所以,你一开始带的是真情报,为的是让我们一时无法做出判断,你的目的就达到了,是不是?” “我,我……是!” 王喜担心挨揍,只好点头道:“大汗说的都对!” 也先叹了口气,然后将他重重摔在地上,说道:“区区一只阉狗就把我军主力拖住,南人实在是太狡猾了!” 伯颜上前问道:“大哥,现在怎么办?” 也先恨得牙痒痒,说道:“你带五万骑兵,速去支援阿剌,我与中军随后便到!” “遵命!” 伯颜刚要离开,回头瞥见地上的王喜,又问道:“大哥,这家伙怎么办?” 他不提还好,一提王喜,只见也先脸色的肌肉直抽抽。 “把这个阉狗拉出去,砍了祭旗!” 王喜心中万念俱灰,这一刻,他突然体会到了王振当时的心情。 ………… PS:感谢罪巨的打赏!! 第10章 打的就是精锐! 这场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方圆数里,大地一片殷红。 朱祁镇不禁佩服起这支瓦剌军,因为他们在明显劣势下,竟然没有溃逃,直至战死至最后一人。 明军此战付出的代价也十分惨重,阵亡三千余,伤者过万。 不过,在张辅等人看来,这样的战果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一路上都是被瓦剌人撵着打,今天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恭喜皇上,我军大胜!” 朱祁镇脸色却没有喜色,而是冷静道:“现在庆祝为时过早,传令下去,全军集结,立即向阿剌部发起总攻!”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也先肯定会有所行动,眼下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 朱祁镇的表现反而让张辅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皇上在大胜之后竟然还能如此沉着冷静,意外之余,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仅从这一战来看,皇上临场指挥若定,先用火炮打击对方中阵,打乱后阵的节奏,然后用火铳持续打击前阵,造成杀伤,等敌方士气严重受挫之时,五军营发起决战,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这才是我大明的真龙天子! 若宣宗皇帝泉下有知,应该可以瞑目了。 张辅眼中闪着泪花,抱拳行礼道:“老臣遵旨!” 命令传递下去,明军迅速集结起来,继续向东行进。 这些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休整。 不过,阵中所有将士没有一人叫苦叫累,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斗志。 若是放在以往,以步兵打骑兵,想要取胜,几乎是不可能的。 就算你人数是对方的十倍,可是骑兵机动性强啊,打不过还能跑,你两条腿的怎么追人家四条腿的? 因此,只要能获胜,战损比超过1:1都可堪称大捷。 可是现在,战损比3:8,而且,面对出动的还是精锐骑兵。 经此一战,全军将士如同吃了兴奋剂一般,精锐又如何,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 妫水河畔,阿剌部大营。 “知院大人,各部已集结完毕,只等出击的号令!” 阿剌点了点头,起身走出大帐。 除去昂科图带走的八千骑兵,营地里还有两万六千余人,集结之后,黑压压的一片。 这些年来,草原上各部族之间征战不断,养就了一大批强兵悍将,相比之下,明军大部分时间处于养尊处优状态,缺少忧患意识,而且宦官干政,指挥混乱,以至于连皇帝御驾亲征仍被打的狼狈不堪。 眼看这么大一块肥肉就要被也先独吞,阿剌早已按捺不住。 现如今明军主动出击,简直求之不得,昂科图率图默特部八千精锐骑兵打头阵,只需几个回合,就可以将明军的阵型冲垮,从而彻底失去战斗力。 接下来,就该是收割的时候了。 众将士在妫水河畔守了这么多天,早就等不及了,一个个精神抖擞,脸上按捺不住对战争的渴望。 蒙古是游牧民族,在他们眼中,战争就相当于财富,不打仗,物资从哪来? 因此,每一次出征,都是发家致富的良机。 如果有幸俘虏到明朝皇帝,简直做梦都能笑醒! 阿剌身披银盔银甲,矗立在阵前,威风凛凛。 “各部族的勇士们!” 随着一声低沉但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校场上的将士们开始安静下来,静静地注视着前方的首领。 “你们听到前方的炮火声了吧?”阿剌双眼扫过人群,继续说道,“那是昂科图率图默特部八千精锐骑兵正在和明军交战!”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大家都知道明军打过来了,正在备战,却不知道昂科图已经出击了。 更想不到的是,阿剌竟然把图默特部交给了昂科图。 这八千人可是他的底牌,这个举动意味着昂科图已经正式成为瓦剌右翼的接班人。 另一方面,派自己的亲儿子打头阵,足以说明阿剌对这场战役的重视。 “南人小皇帝自己送到我们面前,说明长生天在眷顾着我们……” 正说话间,突然马蹄声响起,只见一名侦察兵匆匆而至。 “报!” 此人面色紧张,根本来不及顾及阿剌正在进行战前动员,翻身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报知院大人,前……前方昂科图,他,他……” 看到此人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阿剌却很淡然,说道:“你慢点说,前方战况如何了?” 在他预料之中,虽然是八千对八万,但是昂科图带去的都是精锐骑兵,对方则全是步兵,若除去后勤部队,真正能作战的兵力至多五万。 战场之上,如果你我各有十万兵马,两军交战之时,绝不可能是十万人散开了捉对厮杀,毕竟空间是有限的,大队人马挤在一起,阵型很难展开。 特别是对于骑兵来说,并非人数越多越好,因为骑兵最大的优势的速度,如果数量过于庞大,反而会影响整支队伍的发挥。 因此,八千人的骑兵队伍已经是极致了,通常情况下,正面冲击十倍人数的步兵队伍完全没有问题。 那名侦察兵咽了口唾沫,这才说道:“昂科图所带八千骑兵……全军覆没!” 阿剌突然感觉到脑瓜子嗡地一声,昂科图败了? 怎么可能! 他一把抓住侦察兵的衣领,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军战败,图默特部八千骑兵全军覆没!” “昂科图呢?”阿剌脸色苍白,急忙问道,“昂科图怎么样了?” 侦察兵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阿剌只感觉到天旋地转,嘴里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无论汉人还是蒙古人,培养一名精锐骑兵的代价都非同小可,说是拿钱砸出来的也不为过。 若骑兵成型,完全可以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 如此强大的一支骑兵队伍,怎么可能说败就败,而且,败的这么彻底。 退一步说,就算真的打不过,还可以跑路啊,怎么可能全军覆没? 阿剌只感觉到胸前气血翻涌,眼前一黑,身子直挺挺地向后摔去。 站在队伍最前方几名将领赶忙上前去搀扶,慌乱之中,不知是谁拎过来一把椅子,众人七手八脚扶着阿剌坐下。 “知院大人,你怎么了?” 阿剌悠悠转醒,但是双眼中一片茫然,紧接着,这种茫然的目光被仇恨的怒火所替代。 只见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此仇不报,誓不……” 轰隆!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被一声炸雷般闷响打断。 第11章 神兵天降 随着一阵尖锐的破空声掠过,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校场前方的帐篷轰然倒塌。 直至此时,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喊道:“火炮,是明军的火炮!” 话音未落,炮弹接二连三地飞过天空,如流星一般砸向阿剌部阵地。 这个时代的开花弹技术还不成熟,明军用的炮弹都是实心的铁疙瘩,虽然不能爆炸,不过,从这么远的距离飞过来,破坏力也足够惊人了。 瓦剌人刚刚集结起来,谁成想明军的炮弹已经到了,校场上顿时乱做一团。 阿剌眼睁睁看着一发炮弹落到人群当中,直接死伤一片,哀嚎声不断。 “知院大人,是明军,明军打过来了!” 阿剌当然知道是明军打过来了,此时此刻,他的脸上除了愤怒,更多的是诧异。 前方刚传来战败的消息,明军就打到脸上了,为何行动为何如此之快? “传令下去,所有人……” 轰隆! 话音未落,一颗炮弹砸到身前,幸好身边护卫反应快,把阿剌扑倒在地,这才躲过一劫。 “知院大人,明军火炮厉害,还是找地方躲起来吧!” “躲什么躲?” 阿剌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怒道:“我的马呢,把我的马牵过来!” 可是,营地里早已一片狼藉,战马受惊四散逃窜,哪里还找拉的回来。 轰隆! 轰隆! 明军阵地上,二十门大将军炮吐着火舌,持续对阿剌部大营进行远程打击,与此同时,五军营已经列好阵型,蓄势待发。 当面对高速行进的骑兵时,由于对方有速度优势,火炮的威力难免会大打折扣。 可是,若打起阵地战,这玩意立刻就化身为战场大杀器。 只需把炮口抬高,瞄准对方的营地,最远距离轰他娘的! 英国公张辅来到朱祁镇身前,行礼道:“启禀皇上,五军营集结完毕,等待示下!” 朱祁镇安静地注视着前方的瓦剌大营,吩咐道:“传朕旨意,全军出击!” “老臣遵旨!” 张辅满脸兴奋,今天这仗打得痛快啊! 没想到这支军队在皇上的亲身指挥下,竟然发挥出如此巨大的战斗力。 可是,既然皇上有如此高明的军事才能,为何一开始的时候要放任王振瞎指挥呢? 没道理啊…… 算了,想不通的事就不想了,干就完了! 朱祁镇翻身上马,来到火炮阵前,喊道:“陈瀛!” 陈瀛赶忙过来行礼:“皇上,有何吩咐?” “还有多少炮弹?” “回皇上,大致还有两百多!” 朱祁镇指着前方的瓦剌营地,说道:“你给我看仔细了,先头部队距离敌方阵地百步时,停止攻击!” 陈瀛点点头:“臣遵旨!” 说完之后,朱祁镇继续向前,陈瀛脸色一变,赶忙上前拉住朱祁镇座下缰绳,说道:“皇上,前方有英国公指挥就够了,您还是留在后方督战吧!” 朱祁镇皱眉道:“朕乃主帅,决战之际,怎可临阵退缩?” 陈瀛脸色十分为难,劝道:“皇上,战场上刀枪无眼,臣是担心,万一,万一……” 朱祁镇脸色肃然,说道:“今日一战,关乎我大明江山存亡,无论成败与否,前方将士们一定要看到朕的身影,看到朕头上这杆大纛龙旗!” 这番话说的陈瀛无言以对,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大明天子。 曾几何时,他眼中的皇帝更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由于宣宗皇帝早逝,朱祁镇早早就坐上了皇位,那一年,他只有九岁。 新君年幼,朝政大权便把持在太皇太后张氏和三杨等辅臣手中,这段时间,大明朝稳定发展,国力强盛,也正是由于三杨等人做出如此政绩,使人们渐渐淡忘了龙椅上那位小皇帝。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朱祁镇开始变得叛逆。 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处于辅臣们的监视下,做任何事情,必须先和辅臣们商量。 但凡遇到国家大事,更多的是辅臣们进行磋商、决策的忙碌身影,朱祁镇需要做的就是等人家做出决定后,以皇帝的身份颁发诏令。 长此以往,使他逐渐产生了叛逆情绪,就如青春期的少年,渴望能够证明自己。 这时候,一名宦官抓住了机会。 宦官这种服务性行业,常年处于深宫,最擅长的就是审时度势,揣测人心。 于是,当王振看到少年天子整日郁郁不欢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随着太皇太后病逝,以及三杨老迈,逐渐退出政治舞台,王振终于扫清一切障碍,尽揽朝政大权。 此番御驾亲征,就是王振撺掇的,一路兵败,也是王振胡乱指挥造成的,就在陈瀛等人近乎绝望之时,他们眼中那个不懂事的年轻天子突然站了出来。 先是果断除掉王振,然后带兵突袭妫水河,大胜对方的精锐骑兵,直逼阿剌部大营。 突如其来的胜利让士气低落的将士们重新看到了希望,同时,也让所有人都意识到,皇上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叛逆的少年,而是真正的大明天子。 陈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郑重行了一礼。 “皇上万岁!” 朱祁镇不知道陈瀛为何这么激动,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继续率队向前。 樊忠带着禁卫跟在朱祁镇身旁,另有三百名锦衣卫跟在队伍最后,充当压阵监军。 只不过,此时的明军刚刚经历一场大捷,全军士气高涨,已经不再需要监军。 冲! 杀! 妫水河畔,阿剌营地中早已是一片狼藉,然而,在炮火声中,似乎听到一片喊杀声传来。 阿剌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不远处,一杆大旗正在快速靠近。 “知院大人,前面是明军的大纛,妫水河守不住了,撤吧!” “撤什么撤?”阿剌伸手扶正头上的银盔,沉着脸说道,“立刻召集人马,随我出战!” “明军火炮厉害,我们的人马根本无法集结……” 副官还在努力劝说,阿剌却显得很茫然,直到现在,他还不明白为何明军会突然而至。 同样还是这支明军,一路上被也先打的跟狗一样,为何到了自己面前,突然就成了神兵天降? “知院大人,快走吧!” 副官还算保持着理智,毕竟死的不是他儿子。 阿剌眼中满是不甘,可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完了。 这一仗,败的一塌涂地! 第12章 气势如虹 “冲!” 张辅一声大喝,首当其冲杀向到瓦剌营地大门。 此时的明军气势如虹,似乎要将这段时间的憋屈一股脑倾泻出来。 平乡伯陈怀一把拉住张辅,喊道:“你这么大岁数冲上去干嘛,留下来保护皇上!” 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 张辅一怔,紧接着反应过来,怒道:“你他娘的不就比老夫小了三岁吗,装什么年轻人?” 趁着这个空档,襄城伯李珍等人也冲了进去,张辅回头看了看皇上的大纛,暗暗叹了口气。 他是太宗时期的老将,久经沙场,经验丰富,这次出征可真的是憋屈坏了,甚至已经做好战死沙场的准备。 现在战局突然出现反转,全靠了皇上运筹帷幄,指挥得当。 陈怀说的对,如果大家一股脑地冲上去,那皇上怎么办? 张辅还是很理性的,眼看胜利在望,却没有贪功,而是转身召集了一千多人护卫在朱祁镇身边。 此时的战况已经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瓦剌兵被大炮轰的四下逃窜,早已失去战斗意志,明军却气势正盛,如猛虎下山一般,冲到敌阵一通乱杀。 瓦剌兵最大的优势就是骑兵,依靠机动性和速度优势,野战中可以打的步兵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现在,骑兵完全丧失了优势,被明军疯狂地收割着生命。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明军大获全胜,全歼瓦剌两万余人,只有一小部分趁乱逃了出去。 朱祁镇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他最担心的就是也先趁着自己和阿剌部交战的时候从后方搞偷袭,幸运的是,到现在为止,也先部的人马并未出现。 击败阿剌部,也就意味着完全突破了瓦剌的封锁,双方重新回到同一起跑线。 如此一来,也先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通过这两场战斗,明军的士气已经达到顶峰,别说区区一个也先,就算成吉思汗死而复生,照打不误。 “传令下去,抓紧时间打扫战场,天黑前必须过河,去东岸扎营!” 张辅看了看四周,提议道:“皇上,为何不利用这处营寨,只需稍加修缮便可……” 朱祁镇挥手打断他,说道:“此处地势平坦,无险可守,若也先直接发起强攻,我们兵力处于劣势,到时候会很被动!” 张辅听完后连连点头,心中对皇上的佩服又增加了几分。 “老臣这就派人护送皇上过河!” 阿剌部大营所在位置是妫水河下游,也就是后世的官厅水库,此时还是一片泽地,河道最深处只有一米多,水面到成年人胸口位置。 这个水深对于明军来说非常有利,徒步就可以渡河,等瓦剌人追过来,只需在岸上布设一道防线,对方渡河的时候就会很难受。 八万人开始分批次渡河,五军营还算顺利,可是,神机营看着二十门重逾千斤的大将军炮,纷纷陷入沉思。 “皇上,皇上!” 陈瀛一路小跑过来,喘着粗气说道:“大事不好!” 朱祁镇顿时一个激灵,紧张地问道:“也先打过来了?” “不是,那个……”陈瀛咽了口唾沫,说道,“大炮太重了,没办法过河啊!” 朱祁镇瞪了他一眼,不满道:“这种小事咋呼什么,我还以为也先打过来了呢!” 陈瀛一脸无奈道:“办法都想过了,可是,这玩意实在是太重了……” “行了,行了!”朱祁镇摆了摆手,说道,“去阿剌营地里去找些木头,尽量找粗大些的,绑在炮身上!” 陈瀛一拍脑门,兴奋地说道:“皇上这个主意好,臣这就去办!” 终于,赶在天黑之前,所有的大炮都安全渡河。 明军的营地驻扎在妫水河东岸五百步的位置,这里背靠一处山岗,脚下便是一条小溪,再加上从阿剌大营缴获的牛羊,水源食物都很充足。 值得一提的是,通过这两次战斗,缴获战马三千五百匹,足够组建一支新的三千营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一处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朱祁镇正在召集张辅等主要将领,连夜商讨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皇上!”兵部尚书邝埜率先说道,“老臣以为,既然已经击败阿剌知院,我们何不趁此机会连夜行军,退回居庸关内再做打算。” 朱祁镇还没说话,张辅却忍不住了问道:“邝尚书,你说,是人跑的快,还是马跑的快?” “废话,当然是马快!” 邝埜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就是啊!”张辅继续说道,“也先部以骑兵为主,我们全是步兵,还有大炮这些重武器,怎么跑得过骑兵?而且,若是以退守为目的,将士们就会失去斗志,等也先追上来时,只想着尽快撤离,这仗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户部尚书王佐说道:“也先生性多疑,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前,必定无法轻易做出判断,若现在撤离,是最好的机会!” “王尚书所言极是!”翰林学士曹鼐紧跟着说道,“若是等也先反应过来,想走也走不掉了!” 张辅虽然看不起这些文臣,可是,一时却不知如何辩解。 看到众人陷入争执,朱祁镇这才说道:“诸位爱卿说的都有道理,可是,谁敢跟朕保证,也先不会突然追上来?” “这……”王佐迟疑片刻,说道,“臣只是觉得,也先行事向来谨慎,不会如此仓促出兵。” 朱祁镇淡淡一笑,继而正色道:“难道阿剌知院能料到我们在困境之下,会突袭妫水河吗?事实就是,我们就这么做了,还夺回了水源,扭转了战局。我们可以搞突袭,也先也可以,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绝对不能心存侥幸,要时刻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番话说的众人心服口服,张辅赶忙说道:“皇上说得对,战场之上,绝不能心存侥幸!” 朱祁镇看着这几位年迈的老臣,心中冒出一个想法,说道:“邝卿家,朕有个重要差事,思来想去,还是交给你去办比较放心。” 邝埜赶忙说道:“请皇上吩咐!” “军中大量的伤员急需治疗,现在各营正在清点伤员数量,明日一早,朕给你派些人手,先行护送伤员回京,王卿家,曹卿家,你们两位来协助。” 邝埜等人对视一眼,赶忙说道:“皇上尚未脱离险境,臣等怎可自行离去?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臣等愿意留在前线,为皇上分忧!” 朱祁镇暗暗摇头,这些满口之乎者也的文官留在身边真没啥用,一天到晚瞎出主意,打起来还要派专人保护他们,还分忧呢,求求你们要点脸吧,别给别人添麻烦就不错了! 张辅似乎明白了朱祁镇的意思,于是说道:“皇上让你们护送伤员,又不是临阵脱逃,难道护送伤员就不是为皇上分忧了?” 邝埜看了看王佐,王佐又看了看曹鼐,几人心中都在暗暗嘀咕,护送伤员也是为皇上效力,好像没啥毛病。 可是,为什么感觉怪怪的? 就好像被人嫌弃了一样…… 朱祁镇面带笑意,说道:“护送伤员一事,就辛苦几位卿家了!” 话说到这份上,邝埜等人也不好再推辞。 “臣等谨遵皇上旨意!” 说完之后,几人先行离去,朱祁镇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终于把这些文官送走了,顿时感觉耳朵根清静不少。 不出意料的话,也先已经开始行动了。 这些年来,瓦剌和明朝边境上冲突不断,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几十场,一直从太宗打到宣宗,再到自己这个正统皇帝,已经是第四朝了。 现在,做个了断吧! 第13章 锦衣卫袁彬 邝埜等人离开以后,帐篷里只剩下一众武将,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这些人都是功勋之后,如张辅、陈瀛这些人,更是亲自跟随太宗皇帝南征北战,曾立下赫赫战功。 朱祁镇看着他们,感觉格外亲切。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打仗嘛,还是老将看起来靠谱。 接下来,就是分配任务了。 “英国公!” “臣在!” “朕命你连夜整顿人马,明日一早,老弱病残者和伤员一起先行撤回京师,朕需要的是能打硬仗的精兵悍将,不是来凑数的!” 张辅拱手道:“老臣遵旨!” “泰宁侯陈瀛!” 陈瀛立刻上前:“臣在!” “朕命你在天亮之前,将大炮全部瞄准到河东岸位置,若对方强行渡河,在他们上岸的第一时间进行远程打击,这一次你不需等待指令,朕予你自行决策之权。” 陈瀛点头道:“臣遵旨!” 朱祁镇目光一转,吩咐道:“平乡伯陈怀!” 陈怀甚是激动,赶忙上前:“臣在!” “你带五百人,在营地前两百步到一百步的位置,每隔一步挖一个坑,就挖这么大。” 说着,朱祁镇随手捡了只树枝,在地上挖了一个碗口大的坑。 陈怀挠了挠头,疑惑地问道:“皇上,你是要挖陷马坑吗?这个坑太小了……” 朱祁镇打断他,正色道:“记住,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一定要严格按照这个坑的大小去挖!” 陈怀虽然有些不明所以,还是点头道:“臣遵旨!” 他是个急脾气,说完之后,转身就带人挖坑去了。 朱祁镇扫视一眼,问道:“今日缴获了多少马匹?” 一听到皇上问这个,张辅顿时来了精神。 “回皇上,共缴获战马三千五百余,而且都是精壮的战马,受伤的不算在内!”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从五军营选三千名善骑射的将士出来,朕要重组三千营!” 张辅却面露难色,迟疑道:“皇上,重组三千营的事能否延后?五军营本就以步兵为主,骑射的本事差了些,若是匆忙改编成骑兵,根本没有时间训练,老臣担心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朱祁镇却不这么想,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实战是最好的训练,等他们从这场战斗中走出来,朕敢保证,新三千营的战斗力比原来的三千营只强不弱!” 张辅想了想,又说道:“这个新三千营的主帅……” 朱祁镇扫视一眼,问道:“哪位卿家可担此重任?” 这时候,襄城伯李珍站出来,说道:“臣李珍请命!” 在这些功勋之中,李珍是最年轻的,只有三十岁出头,其祖父李濬是靖难名臣之一,父亲李隆多次随军北伐蒙古,很受太宗皇帝的器重。 正统十二年,李隆病故,李珍袭爵,而今正值壮年,建功立业心切,现在一听说有机会,想都没有想就站了出来。 朱祁镇观此人身材魁梧,颇有悍将之风,最重要的是态度积极,心中很是满意。 “很好!新三千营暂时交给李卿家来负责!” 李珍赶忙回道:“臣定不辱使命!” “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你二人协助襄城伯去选人,明天一早,朕要看到新三千营!” 陈埙和沈荣一起行礼道:“臣遵旨!” “报!” 这时候,一名锦衣卫急匆匆赶到帐前。 “禀报皇上,妫水河西岸发现大队瓦剌骑兵,疑似也先部的主力!” “哦?”朱祁镇随口问道,“黑夜之中,何以肯定来的人是也先主力?” “回皇上,微臣只是推测。” 朱祁镇顿时对这人来了兴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锦衣卫小旗袁彬!” “你来说说,是如何推测的?你的依据是什么?” 面对皇上的质问,袁彬并未惊慌,只是淡然回道:“其一是人数,虽然天色太暗,但是通过敌人的火把数量可以看出,这支部队人马不下数万,而且,正在源源不断在增加。” 朱祁镇点点头,又问道:“你刚才说其一,还有呢?” “其二,是时机!” 袁彬继续说道:“我军本来已经陷入也先部和阿剌部的包围之中,皇上突袭阿剌部,就是要打瓦剌人一个措手不及,这个时间,也先差不多也该反应过来了。” 朱祁镇想了想,又问道:“你说的这两条有些道理,可都是推测。” 袁彬不卑不亢,回道:“臣方才已经说过了,只是推测。” 不知为何,朱祁镇感觉这个人不一般,作为一名锦衣卫底层军官,却表现的很有涵养,一点也没有武官的鲁莽。 “你读过书?” “回皇上,微臣自幼习文,读过一些书。” 朱祁镇更加不解,问道:“既然是读书人,为何不参加科举,而是做了锦衣卫?” “只因微臣乃军户身份,正统四年,家父以疾辞官,微臣代其校卫职,后立了些许功劳,承蒙圣恩,擢升为小旗。” 朱祁镇暗暗点头,这个时代,当爹的是军户,儿子必须也是军户,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这就是太祖皇帝朱元璋设立的户籍制,把天下百姓分门别类,规定的死死的。 当初这样设立的目的,是为了保持各行各业的稳定性,比如说军户,他的儿子必须去接替他的职位,否则的话,大家都不愿意当兵,谁去打仗? 再比如说农户,必须世世代代以务农为生,你要是把锄头一扔进城打工去了,谁来种地,谁来交粮? 朱元璋之所以要搞户籍制,是有其特定时代背景的。 明初,由于连年的战乱导致土地荒芜,人口锐减,社会生产力严重不足。 为了恢复农业生产、补充兵源,这才推出户贴和黄册,不得不说,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利大于弊。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户籍制度已经深深限制了整个社会的交流和发展,从而成为明朝灭亡的一个重要因素。 朱祁镇深深呼出一口气,将思绪收了回来,想要做出改变,至少也要等安全回京之后。 当务之急,是如何抵挡也先的十二万大军。 至于这个袁彬,嗯,为什么对这个名字感觉有些熟悉? 袁彬…… 突然之间,朱祁镇神色大变! 袁彬? 莫非就是那个袁彬? 第14章 擢升千户 事实上,在土木堡之前,朱祁镇并不知道自己手底下还有袁彬这么个人,两人的交情完全是在漠北留学那一年建立起来的。 那段时期,与袁彬一起守护着自己,始终不离不弃的,还有一个哈铭。 不过,现在情况有变,朱祁镇突然改了主意,主动放弃了去漠北留学的机会。 如此一来,或许袁彬和哈铭不再有出场机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两人是完全值得信任的。 朱祁镇的脸色变得愈发古怪起来,毕竟现在和袁彬还不熟悉,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朕问你,锦衣卫有几个叫袁彬的?” 袁彬一愣,说道:“好像……就微臣一个……” 此时,朱祁镇更加笃定,面前这人就是历史上那个袁彬! 想到这里,他突然转头问道:“樊忠,锦衣卫现在是谁在负责?” 当初御驾亲征的时候,带了三百名锦衣卫,主要负责护卫皇上和刺探敌情。 樊忠没想到皇上突然问起锦衣卫的事,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是指挥佥事王林,不过,从大同撤离的时候,此人说是奉了皇上的密旨,带了数十名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前往蔚州,从那次以后,至今尚未归营。在这段时间里,军中所有的锦衣卫由王振直接指挥。” “朕的密旨?”朱祁镇疑惑道,“朕何时给过王林旨意?” “莫非又是……”樊忠这才恍然大悟,怒道,“是了,定是王振那厮在假传圣旨,当初我就听说,他带了二十大车的金银财物,看样子,是派王林把金银送回老家去了!” 王林不是别人,正是王振的亲侄子,当然了,这个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职位也是王振给的。 “二十大车的金银?” 朱祁镇一听说这么多,顿时也怒了。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军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何没有人向朕禀报?” 二十大车啊,这得多少钱啊,若是被瓦剌人劫走,岂不是血亏! 面对朱祁镇的质问,樊忠只得默默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朱祁镇此时也反应过来,王振只手遮天,谁敢告他的状?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这个当皇帝的。 他娘的,这是个什么皇帝啊,穿越到他身上,真是倒了血霉! 想到这里,他默默地叹了口气,然后转向袁彬。 “袁彬,听朕旨意!” 袁彬赶忙跪拜,称道:“微臣袁彬恭迎圣旨!” 朱祁镇脸色郑重,缓缓道:“锦衣卫小旗袁彬,即日起擢升为千户,统领阵中锦衣卫!” “啊?” 饶是袁彬心理素质强大,却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帐中其他人亦是面面相觑,什么情况啊,汇报了个敌情,就成千户了? 这么整不是乱套了吗! 众人纷纷看向张辅,意思是,你资历最深,你去说说。 张辅只好上前道:“皇上,这个袁小旗确实是个人才,不过……” 朱祁镇摆手道:“卿家不必多言,朕自有打算!” 被皇上一句话怼回来,张辅很无奈,只得退到一旁。 若是放在以前,或许张辅会据理力争,至少再坚持坚持。 但是现在,张辅突然觉得,无论皇上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袁彬顿时大为感动,单膝跪地,用略微发颤的声音说道:“承蒙皇上赏识,微臣无以为报,唯肝脑涂地,以谢君恩!”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从现在开始,军中所有锦衣卫归卿家节制,你们的任务就是刺探敌情,朕要知道瓦剌人的一举一动。” 袁彬神色一凛,毅然道:“微臣遵旨!” 一切安排妥当,众人纷纷告辞,各自下去准备。 朱祁镇却将袁彬叫住,并且让樊忠在帐外巡视,任何人不许打扰。 袁彬从小旗一跃升到千户,又蒙皇上单独召见,顿觉受宠若惊。 “微臣叩见皇上……” “行了,此处没有外人,就不要这么多礼了!” 朱祁镇开门见山,说道:“你可知,朕为何要将锦衣卫交给你?” 袁彬赶忙说道:“微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满脑子问号,自己和皇上非亲非故,又没立什么战功,怎么就成千户了? 他当然不知道,原本的历史可不是这样的。 在朱祁镇被俘以后,众多侍从作鸟兽散,唯有袁彬自始至终寸步不离,就连吃饭穿衣、行走睡觉都陪在朱祁镇身边,包括与瓦剌首领交涉等一切事务,也全权负责。 据史料记载,朱祁镇的漠北留学生涯非常艰苦,每到夜晚,北风刺骨,难以入睡,袁彬便解开衣服用胸膛帮他暖脚;每逢随军转移车马不能行,他便背着朱祁镇而行;每当朱祁镇缅怀故乡,长吁短叹时,他便反复开导,坚定其信念。 有一次,袁彬感染风寒不省人事,朱祁镇急得不知所措,就趴在他的身上大哭。不料经这么一折腾,袁彬出了一身透汗,风寒之症竟然好了。 通过这一年的经历,君臣二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说是至亲兄弟也不为过。 朱祁镇心中暗道,都是这货上辈子欠你的,我帮他还了。 只不过,事情稍显突兀,总要有个什么理由才说得过去。 “朕已将王振斩了,可是他还有很多余党,比如说那个叫王喜的狗东西……咦,说起这个狗东西,朕突然想起来,似乎这一路都没见到他。” 袁彬一头雾水,试探着问道:“臣派人出去找一找?” “找他干啥?”朱祁镇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朕要说的是锦衣卫,这些年来,包括指挥使马顺在内,或多或少都和王振那狗东西有些关联,就说阵中这三百人,又有多少是王振的党羽?今日委予重任,一来看中你的本事,二来,是因为你出身清白,从不和王振余党同流合污。把锦衣卫交到你手里,朕放心!” 袁彬心中一凛,赶忙回道:“臣深感圣恩!” 朱祁镇点头道:“好了,闲话少叙,朕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 “皇上但请吩咐,臣万死不辞!” “朕又没让你死,别整天死啊死的,不吉利!” 朱祁镇接着说道:“从锦衣卫开始,直至全军将领,做一次彻底清查,朕要知道还有哪些人是王振余党!” 袁彬心有余悸地问道:“全都要查?” “对,全都查!”朱祁镇点了点头,随即说道,“不过,这件事要暗中进行,不可声张,如今大战在即,朕可不想被别有用心之人乱了军心。你若查到什么蛛丝马迹,先记下来,然后看这些人的表现,如果杀敌有功,朕可以既往不咎,如果阳奉阴违,暗中搞什么小动作,等回了京师,朕就要和他们算总账了!” 袁彬心中一凛,回道:“臣遵旨!” 第15章 明军的三板斧 当晚,明军营地灯火通明,各营都在清点人马,整理装备。 朱祁镇一夜未眠,四处巡视营地,安抚军心。 将士们经过一天苦战,早已疲惫不堪,可是,看到皇上亲自慰问,纷纷大受鼓舞。 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兵,更是触景生情,不断和身边的新兵诉说着,当年太宗皇帝亲征的时候,也是这般亲力亲为。 经过一夜清查,伤员和一些年老体弱者共三万余人,由邝埜等一众文臣带领,先行回京。 剩下的四万余人都是精兵强将,留下来准备最后的决战。 晨风之中,朱祁镇开始点卯。 张辅率先出阵:“五军营中军八千人,左哨军七千人,右哨军六千八百人,左掖军七千两百人,右掖军七千六百人,共三万六千六百人,现已集合完毕,请皇上指示!” 陈瀛上前:“神机营三千五百人,全部准备就绪,请皇上指示!” 李珍上前:“启禀皇上,三千营共三千人集合完毕,请皇上指示!” 朱祁镇看着整齐列阵的三千骑兵,扬声道:“想当初,太宗皇帝组建的三千营也只有三千骑兵,那支三千营打出了大明的威风,新三千营虽然是仓促组建,但是你们身上责任重大,朕只有一个要求,剑锋所指,一往无前!” 李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微臣代表三千营将士向皇上保证,定不辱使命!” 营地大门口,一骑快马迎着朝阳奔袭而来。 袁彬翻身下马,说道:“启禀皇上,微臣已经打探清楚了,河对岸确实是也先部主力,但是也先本人还没到,现在的指挥是瓦剌左翼诸部首领伯颜,大致有五万兵力,其中以骑兵为主。” 朱祁镇点了点头,看这个样子,是也先让伯颜带了一支人马前来打头阵。 伯颜这个人有勇无谋,而且,他还没有见识过自己的战术,对火铳三段击这种新型战法毫无防备。 如果是他来做指挥,这仗就好打多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朱祁镇缓缓拔出腰间龙纹宝剑。 “传朕旨意,准备战斗!” 河对岸,低沉的号角声响起,瓦剌先头部队开始渡河。 冲在最前方的都是骑兵,河水只淹没到马腹位置,几乎没有任何困难就到了对岸。 陈瀛站在山坡上,看着渡河的人数越来越多,果断下达指令。 “开火!” 炮手早已就绪,接到命令的第一时间点燃引线,嗤嗤冒着白烟。 轰隆! 轰隆! 大将军炮开始发威,一颗颗大铁疙瘩向着岸边的瓦剌兵马砸过去。 瓦剌人刚刚上岸,背后就是河道,根本无处躲闪,顿时人仰马翻。 紧接着,清膛,装填,再发射…… 轰隆! 轰隆! 随着炮声轰鸣不断,瓦剌人不断减员,可是,这一次进攻的人数实在太多了,明军这边只有十二门炮,而且射速缓慢,渐渐的,穿越炮火封锁的瓦剌人越来越多,骑兵结成方阵,开始向明军阵地发起冲锋。 从妫水河到明军营地之间是一片旷野,无遮无拦。 仅仅五百步的距离,骑兵全力冲锋,瞬息可至。 就在瓦剌骑兵冲到明军阵前两百步的时候,变故突生,不知道为什么,战马突然倒地,马背上的骑士猝不及防,纷纷被摔下战马。 伯颜站在河对岸远远观瞧,对前线发生的事,根本来不及判断,如果说是绊马索、陷马坑一类,自己的骑兵作战经验丰富,不可能视而不见啊! 明军阵中,平乡伯陈怀异常兴奋,因为瓦剌人马失前蹄的关键就是自己连夜带人挖的坑。 这些小坑虽然不大,但只要战马的马蹄踏上一点,哪怕只是踩到边缘,也会将整个马蹄陷进去。 后果就是马失前蹄,人仰马翻。 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为何皇上要求他挖这么小的坑。 如果是大坑,绝对逃不过瓦剌人的眼,这些人自幼便生长在马背上,躲避陷马坑简直就跟玩一样。 可是,这种小坑就不一样了,正是因为小,所以隐蔽,很难被发现,除非是步兵缓慢行军。 终于,一名百夫长发现了地上这些小坑,并立刻对战友发出警告,阵中的骑兵纷纷躲避,战马失陷的情况开始减少。 突破坑阵之后,距离明军阵地只剩下最后一百步。 瓦剌人犹如饿狼看到了绵羊,大声呼喊着,一边冲锋,一边搭弓射箭。 明军仍是原来的战术,藤牌兵顶在最前,抵御着飞来的箭矢。 “射击!” 随着一声令下,明军阵型突变,只见藤牌手迅速后撤,露出一排排蓄势待发的火铳。 砰! 砰! 砰! 漫天的铅弹如雨点一般向着瓦剌骑兵身上倾泻而去,瞬间有五六十人跌落下马。 这些瓦剌人都是身经百战,面对火铳的打击,丝毫没有胆怯,反而更加兴奋。 因为他们知道,火铳这玩意虽然威力大,但是填装弹药的过程十分繁琐,在高速冲锋的骑兵面前,发射一次之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只损失了几十人,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就在他们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火铳声又响了。 砰! 砰! 砰! 硝烟过后,瓦剌骑兵又有几十人中弹,这一次,他们显得有些诧异。 但是眼看着明军近在咫尺,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冲就是了! 砰! 砰! 砰! 火铳声再次响起,而且,这一次明军将枪口压低了,专门射击战马,虽然杀伤的瓦剌骑兵不多,但是有一百多匹战马被击中,顿时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此时的明军已经是第二次使用三段击战术,比起第一次,更加娴熟,轻而易举便射杀了三百多敌人。 河对岸,站在山岗上观战的伯颜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对于明军三大营战法,他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两军交战之后,首先是神机营立刻向阵型前列靠拢,并做好火炮和火铳的发射准备,在统一指挥下进行齐射。 神机营射击完毕后,会立刻撤退到队伍的两翼,然后三千营与五军营的骑兵会立刻补上空位,对已经受创的敌军发动突击。 永乐时期,明军这种看似简单的战法,曾经给不可一世的蒙古骑兵带来了极度的恐慌。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还是找到了一些应对之策,比如分散冲锋。 但是这次完全不一样,明军的火铳如同暴雨一般,连绵不绝。 这样的射击速度,无论骑兵如何分散,终究还是会送到对方枪口上。 眼看双方只间隔几十步的距离,可是,无论自己这边的部队如何冲锋,始终再难前进一步。 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为什么阿剌会败给这支明军了。 想到这里,伯颜见状赶紧让人吹响号角,召回部队。 第16章 这支明军不简单 随着瓦剌骑兵的后撤,明军阵地上传来震天的欢呼声。 张辅一路小跑过来,笑的像个七十多岁的孩子。 “恭喜皇上,瓦剌人撤兵了!” 朱祁镇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传令,收兵!” 张辅连连称是,亲自带人打扫战场去了。 经过统计,这一仗明军杀敌五千余,自己这边伤亡不过寥寥数十人,是一场罕见的大捷。 朱祁镇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没有表现的很激动,只是吩咐道:“阵亡者尽快收敛,战后一定要将他们的遗骸运送回京师,抚恤按双倍发放。” 他说这番话时,脸上的表情很平淡,可是,张辅的内心却生出波澜。 自太宗皇帝之后,大明采取的是休养生息的政策,随着战事不断减少,武官的地位日益衰落,文臣势力则趁机崛起,并隐隐有后来者居上的势头。 战场之上,生死由天,谁会关心一兵一卒的死活? 反而是皇上,在得到大捷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立下多少功劳,而是阵亡将士们的后事,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足以让人心感慰藉。 想到这里,张辅立即回道:“皇上仁义,是将士们的福分!” “若真的是福分,这些人就不会背井离乡,马革裹尸了!” 朱祁镇叹了口气,感慨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打仗是要死人的。朕也想大家都过上安生日子,可是,漠北草原上外敌环伺,屡屡犯我边境,若是不打这一仗,边境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皇上说的是,老臣也觉得这一仗该打,只不过……” 朱祁镇自嘲地笑了笑,问道:“你是想说,朕不该仓促出兵,更不该放任王振胡乱指挥,是不是?” 张辅突然发现,皇上似乎一点也不笨,至少比想象中要精明许多。 “老臣是觉得,打仗这种事还是谨慎些的好,当年太宗皇帝北伐,仅仅准备时间就要三个月,我们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朱祁镇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朕信错了王振,他想做郑和,却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结果误送了十几万将士的性命。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等回到京师,朕会发罪己诏,以示天下。” “臣……不是这个意思!” 张辅赶忙解释道:“皇上果断处决王振,又亲自带领将士们拿下三场大捷,如今军心振奋,气势高涨,只不过……也先尚有十二万兵力,臣建议先退回居庸关,到时候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就掌握在我军手里,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朱祁镇摇着头说道:“朕当然知道也先厉害,可是如今这局势,想退回居庸关,谈何容易?” 张辅眼神一转,终于说出自己的内心想法:“不如臣派三千营护送皇上先到居庸关等候,大军随后便至……” “不行,绝对不行!” 朱祁镇毫不犹豫地打断张辅的话,说道:“朕最后再说一次,大战将至,朕这个主帅绝不能临阵退缩!” “可是,在野外和瓦剌展开决战对我军十分不利,若是伤及皇上龙体……” “伤就伤了,怕什么?”朱祁镇皱眉道,“就算战死沙场,那也是君王死社稷,至少没给列祖列宗丢脸!” “皇上!”张辅赶忙解释道,“臣不是那个意思……” 朱祁镇扬起手,说道:“张卿家,你不要再说了,朕是绝对不可能丢下将士们先走的。” 张辅感动的两眼通红,说道:“老臣遵旨!” ………… 妫水河西岸,瓦剌营地。 伯颜把自己的人马撤回来之后,不禁大为懊恼。 也先派伯颜率骑兵打头阵,就是为了试图追赶明军。 来的时候说的很清楚,如果能追上,便突袭明军后阵,和阿剌部前后夹击。 如果明军已经战胜阿剌,则不要轻举妄动,等大部队到了再做打算。 可是,伯颜生性莽撞,看到明军刚刚渡河,怎么可能耐得住性子? 于是贸然出兵,结果发现打不过,平白损失了几千人,还都是精锐骑兵,回头也先问起来,该怎么交代啊? 虽然自己和也先是兄弟,但这是打仗,其他部族可都看着呢! 不过话说回来,为何明军的火铳可以连发? 难道研制出了什么先进火器,一直藏着没露? 他把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骑兵叫到身前,问出自己的疑惑。 一名百夫长说道:“明军的火器没有变,变的是打法,他们把火铳分成三排,每一排射击之后,就撤回到后排填装弹药,然后第二排上前射击,以此类推。” 伯颜虽然鲁莽,但是对打仗的事,基本上是一点就通。 通过明军在战场上的表现,以及这名百夫长的讲述,他马上就明白了三段击战术的原理,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与此同时,也在努力思考这个战术有何缺陷。 这时候,门帘一撩,一名侍卫走进来。 “禀告将军,阿剌知院求见!” 伯颜一怔,问道:“你说谁?” “阿剌知院。” “他还没死?”伯颜面色疑惑,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看样子有几百人吧,还都负了伤,一个个灰头土脸,跟乞丐似的。” “哼!”伯颜冷笑道,“三万多人只剩下几百,瓦剌部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将军,见不见?” 嘲笑归嘲笑,伯颜还是念及手足之情,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名侍卫领着阿剌来到中军大帐。 伯颜抬头一看,顿时愣住。 在瓦剌部,阿剌是右翼首领,其地位仅次于也先,平日里也算是威风八面。 可是现在,只见一个头发胡子焦糊在一起、身上衣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窟窿的人站在面前,若是不仔细看,谁能想到这位就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阿剌知院? “阿剌知院,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伯颜!”阿剌都快哭了,委屈巴巴地说道,“这支明军不简单啊,你可要小心!” 伯颜默默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我当然知道他们不简单,刚刚把我揍的鼻青脸肿。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边三万多人损失殆尽,阵地都丢了,我用的着你来说教? “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阵地为何失守?” 第17章 愤怒的阿剌 阿剌叹了口气,满脸尽是懊恼之色。 “昨日,明军突然集结全部兵力,向我军阵地发起冲锋,我便派昂科图率八千精锐骑兵做前锋,并亲自统帅中军,准备和明军决战,可是,一个时辰之后,前方传来消息,八千骑兵全部阵亡!” 伯颜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八千精锐骑兵,仅仅一个时辰便损失殆尽,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毕竟是骑兵,就算打不过,你还不会跑吗? 四条腿的还跑不过两条腿的? “然后呢?就算损失了八千骑兵,你部还有两万多人马,怎会在一天之内失掉阵地?” 阿剌摇了摇头,说道:“当我得到消息的时候,明军的炮弹已经到了,他们先是用远程火力摧毁营地,然后发动总攻,我只看到漫山遍野全是明军,我军……溃败……” 看到阿剌沮丧的样子,伯颜也是心有感触。 若是以前,听说阿剌部三万多人被人家团灭,肯定会觉得是在听笑话。 可是,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亲眼见识到了明军的厉害,不由得他不信。 “伯颜,我有一事不明!”阿剌突然问道,“明军突袭我部,也先太师难道一点都不知情吗?为何不见增援?” 伯颜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下,这事也先还真知道,而且是很早就知道了,可问题是…… “也先太师当然得到了情报,但是大部队出发需要准备,于是命我带了五万骑兵来支援,只是没有料到明军的行动如此迅速,而你部竟然……唉!” 摸着良心讲,伯颜这时候是非常心虚的,当初明明有叛徒带了情报来投靠,可是也先生性多疑,坚持认为是明军的诡计,错过了最好的出兵时机。 阿剌却没有多想,因为事实上确实如伯颜所说,自己部下有三万多精兵强将,面对明军的进攻,竟然一触即溃。 事到如今,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怨自己太轻敌了,如果坚持固守,明军绝不可能如此顺利渡过妫水河。 现在人家重新夺回水源,而且经历大捷之后,部队气势正盛,这一仗最后鹿死谁手,现在还真的难说。 伯颜端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皱着眉头说道:“这一仗打得很是蹊跷!” “哦?”阿剌下意识地问道,“哪里蹊跷?” “你可知,明军向你部发动进攻的时候,竟然将补给辎重都抛下,就连营地都没有拆除!” 阿剌顿时愣住,若事实真如伯颜所言,明军这是破釜沉舟啊! 放弃辎重补给,只为追求速度,也就意味着,如果这一仗打不下来,那么他们连晚饭都没有着落。 要知道,明军向来以稳重著称,据说为了等辎重车,大部队都要在行进中停下来,还有什么担心大军踩了庄稼,要从田埂里走,现在怎么突然变了风格,变得如此冒进? 此时此刻,他心中更多是懊悔,如果知道明军是这么个情况,那就更应该以防守为主了。 大意了啊!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做这个决定的人,有着何种的胆识和气魄! 置之死地而后生,竟然硬生生将死局盘活,若换做自己,敢做这个决定吗? 看到阿剌陷入沉思,伯颜继续说道:“通过今日一战,我有一种感觉,明军似乎换了指挥。” 阿剌猛地抬起头,问道:“明军不是小皇帝御驾亲征吗,还有谁敢跟皇帝争帅权?” “我也想不通!”伯颜摇头道,“自小皇帝出征以来,明军一路溃败,二十万人折损过半,怎么突然就改变套路了呢?” “现在猜这些没有意义,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打吧,目前的形势对我军很不利啊!” 两人都是瓦剌的重要首领,可谓身经百战,如今认真研讨起战术战法,很快就达成共识。 虽说明军火器厉害,但终归有用完的时候,通过这两天的消耗,手中存量必然不会很多。 只要能顶住明军的三板斧,最后的胜利肯定还是属于自己。 可问题是,怎么顶? 总不能用血肉之躯硬顶吧…… 更何况,伯颜刚刚因为冒进吃了败仗,心里没底,一时难以决策。 “明军现在最依赖的便是火器,这火炮射程极远,几百步外就可以开火,再然后是火铳,他们现在改为三段射击,竟然可以连发的效果,我们的骑兵冲锋的时候是密集阵型,吃了大亏,我思来想去,得换个法子才好……” 阿剌点头道:“不如我们从现在开始固守阵地,明军现在的阵容利于防守,不利进攻,只要我们不动,他们自然也不会动,等也先太师的主力部队到达,再做打算。” “不行!”伯颜眉头紧锁,摇头道,“如果我们按兵不动,明军跑了怎么办?此地距离居庸关不足二百里,若是让他们撤回居庸关内,就更难打了!” 这一支明军给瓦剌人最大的诱惑就是皇帝亲临,而且是个不懂事的小皇帝,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无论冒多大的风险,只要能抓到小皇帝,都是值得的。 两人再度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阿剌抬起头说道:“如果我们骑兵冲锋的时候尽可能地分散开,他们是不是就没办法集中打击了?” 伯颜眼前一亮,说道:“如此一来,便可以最大限度减少战损,只要保证大部队通过对方的火力封锁,他们的火器便会失去作用,到那时候,优势仍在我方!” 两人似乎找到了破解明军火器的办法,越说下去越是激动。 阿剌又问道:“你这里有多少人?” 伯颜不假思索地回道:“目前还有四万多,都是精锐骑兵。” 听完之后,阿剌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然后,毫无征兆地,用力摔在地上。 银质酒杯在地上滴溜溜乱转,而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伯颜打了个激灵。 按理来说,伯颜好歹也是瓦剌左翼的首领,是不会被一只杯子吓成这个样子。 在草原上,各部落之间互相吞并的情况时有发生。 而这些人也并非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们也会用一些计谋。 比如说假装和你套近乎,两人喝的正开心呢,其中一人突然一摔酒杯,然后几个大汉冲进来,把你一刀砍了。 喝酒的时候,趁手的道具本就不多,总不能拎着羊腿往地上砸吧,因此,摔杯为号便成为窝里火并的标配。 以至于,伯颜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阿剌想要干掉自己,夺取大权。 在这个想法浮现出来的瞬间,他的手便摸向腰间的刀柄。 却在此时,只见阿剌一擦嘴角的酒渍,重重叹气道:“想我在草原上纵横多年,就没有这样的憋屈过,他娘的,竟然被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皇帝打的如丧家之犬,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伯颜这才松了口气,悄悄放开握着刀柄的手,劝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好啦,莫生气了。” “这口气怎能咽的下,我非要和他拼命不可!”阿剌气咻咻地拍案道,“你现在分我一万人马,这一次,我要亲自带队冲锋!” 伯颜怎会轻易把分兵权给他,刚想拒绝,却冒出一个想法。 今日一仗,自己因为贪功冒进,已经折损了五千兵马。 如果在也先到来之前还没有取得战果,肯定是要受到责罚的。 阿剌更惨,三万多人都打没了,营地也丢了。 如果现在给阿剌一部分兵马,让他亲自带队,打赢了,功劳有自己一份,打输了,就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 虱子多了不咬,三万多人都被你造完了,我再送五千给你,不过分吧? 第18章 阵地攻防战 朱祁镇在营地中,远远地看着瓦剌人再一次无功而返。 “皇上,我军又一次大胜,瓦剌人撤了!” 张辅脸上笑开了花,自从皇上突然开窍,亲自带兵进攻阿剌大营开始,明军一路都在打胜仗。 可是,朱祁镇的脸上并没有胜利的喜悦,而是显得很凝重。 “张卿家,你有没有发现,瓦剌人改变了打法?” 张辅顿时一怔,说实话,他只看到瓦剌人退败,还真没注意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如今细细想来,刚才瓦剌人冲锋的时候…… “皇上说的是不是他们的阵型,变得较为分散了?” “不错!”朱祁镇点头道,“瓦剌骑兵以前是密集阵型,而今天的进攻,每一次的阵型都极为分散,出动的兵力比之前也少了许多。” 张辅若有所思道:“皇上的意思是……” “是佯攻!”朱祁镇叹了口气,说道,“其目的就是为了消耗我军的弹药,看来,对方已经知道我们的弱点了。” 说话间,陈瀛也到了近前,行礼道:“臣叩见皇上!” “免礼!”朱祁镇摆摆手,开门见山地问道,“神机营还有多少弹药?” 陈瀛稍加思索,回道:“火药还有两百多斤,可是,炮弹和铅弹不多了,按照这样的打法,至多还能坚持三轮攻击。” 张辅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下说道:“皇上,瓦剌人刚刚撤兵,定是回去休整了,不如我们等天黑之后,趁着夜色分批次向居庸关撤退吧!” 说实话,朱祁镇也想撤回居庸关,可问题是,如果对方察觉,追上来怎么办? 现如今这个局势,若两军在野外摆开阵型,面对面刚一波,倒也不虚他。 怕就怕大军撤退之际,被对方追上来捅了腚眼,到时候阵型一乱,就和现在的瓦剌人一样,军心涣散,一溃千里。 对方多次佯攻试探,接下来必定有大的动作。 朱祁镇可以肯定,只要自己有撤退的迹象,这些瓦剌人绝对会冲上来。 这样防守下去太被动了,要想个办法把主动权拿回到自己手中。 “召集所有将领,开会!” 自从王振被诛杀,大家已经习惯了围绕在皇上身边商讨作战方案,虽然有时候,皇上的思路会很新奇,让人很难跟得上,不过,事后每每证明,人家做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这几仗打下来,所有人都是心服口服。 现如今,无论朱祁镇下达什么样的命令,这些人都会不假思索地去执行。 在夜幕的掩护下,陈怀带着挖坑小组悄悄走出营门,不过,这一次没走多远,就在大营门口。 随着旭日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瓦剌营寨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队骑兵开始渡河,向着明军阵地靠近。 明军这边依旧是用火炮压制,但是,这一次的火炮声稀稀拉拉的,再加上瓦剌骑兵本就分散,并未出现伤亡情况。 阿剌站在岸边观瞧,顿时心中大喜。 从昨日开始,一直采用佯攻战术,用来消耗明军的火器。 不出意料,每一次明军的火器发射都会有明显的减少,甚至连箭矢都很吝啬。 而这一次,大炮打了一轮就哑火了,说明对方对于自己这种试探非常忌惮。 很显然,明军所剩弹药已经严重不足了! 也先已经传来命令,由于携带的辎重补给太多,今天晚上才能到达妫水河。 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如果仍未取得任何战果,干脆别等人家处置了,找地方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得了! “出击!” 随着一声令下,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阿剌身披亮银铠甲,亲率一万骑兵,向明军阵地发起冲击。 这一次,不再是佯攻。 不过,阿剌虽然猜到明军火器弹药不足,却依然很谨慎,将一万兵马分成几队,呈扇形包围向明军阵地靠近。 这可是纯骑兵阵容,万马奔腾,气势恢宏,似乎能踏破一切障碍。 伯颜留在阵中观望,他心里清楚,今日一战,阿剌势必会全力以赴,论带兵能力和作战技巧,除了也先,就算是自己,也不敢拍着胸脯说比阿剌更高一筹。 如果此战能一举拿下,前面所经历的挫败全部不值一提。 就算不能成功,至少也会给明军造成有效的杀伤,自己身边还有三万多人马,现已全部进入备战状态,只待时机一到,立即对明军阵地进行第二波冲击,不信拿不下那个小皇帝! 经过前几次大战,陷马坑的位置早已暴露,只需放缓速度,看准脚下,轻而易举就能通过。 接下来,距离明军营寨还有两百步的距离,瓦剌骑兵一边继续向前挺进,一边抛射箭矢,明军这边也不甘示弱,不断用弓箭和火铳进行反击。 在稀稀拉拉的火铳声中,瓦剌骑兵很快就冲上了山坡,虽然受到山势的影响,速度开始下降。 随着不断接近明军大营,一万瓦剌骑兵开始收缩,向营门方向汇拢。 明军大营修建的很规范,虽然是临时搭建的营地,但是充分利用山势,大营并不是传统的四四方方,或者圆形,而是根据山岗走势而建。 这就将进入大营的最佳路线,约束在了营门一处。 眼看明军大营近在咫尺,阿剌眼中似乎已经喷射出火焰来。 不过,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将,他很清楚,越到这个时候,越要谨慎。 沉住气! 一定要沉住气! 昂科图的教训就在眼前,绝对不能大意! “注意隐蔽!” 随着一声令下,这些瓦剌骑兵纷纷将身体俯在马背上,或者贴在马腹侧面,尽量减小受打击面。 不得不说,瓦剌人的骑射能力真不是浪得虚名,在这样的姿势下,还能对着营门上的明军放箭。 大营门口,平乡伯陈怀骑在马上,看着敌人如潮水一般冲上来,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放!” 随着一声令下,营门背后突然冒出来上百名壮汉,奋力拉着一根根粗绳。 “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 随着整齐的呼喊声,在营地大门外出现一道道横贯的矩形长坑。 饶是这些瓦剌士兵再小心,也不会想到明军如此狡猾,竟然在营门前挖出这么多坑。 这些长坑只有半人深,也不宽,将将一匹马的宽度,只要一提缰绳,就能轻松跃过。 果然,随着长坑的出现,瓦剌骑兵并没有选择停止冲锋,而是纷纷提高速度,一跃而过。 可是,当他们通过第一道长坑之后,却发现,面前还有第二道。 于是再加速,跃过! 第19章 最后的礼物 如果瓦剌人能停下来认真研究一下,就会发现这些坑的间距很有讲究。 当战马越过第一道长坑,那落地之后,很难避免坠入第二道长坑,就算勉强越过第二道,后面紧跟着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最终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逾越的。 其实,这些坑之间的距离是朱祁镇带着张辅等人连夜算出来的。 虽然张辅等人不明白,为何皇上挖了个坑还要演算半宿,什么马身长度,前后肢的距离,奔跑速度……而且,图纸上那些歪歪扭扭跟蝌蚪一般的符号是啥东西? 朱祁镇当然没时间跟他们解释阿拉伯数字,只说按照这个距离挖,不能多,也不能少。 陈怀现在对挖坑颇有心得,一听有新坑,赶忙自告奋勇,连夜去挖。 事实证明,大数据是不会骗人的,经过科学计算得出的结果,无论你怎么蹦跶,最终还是会掉进坑里。 前阵的瓦剌骑兵纷纷落马,要么是人从马背上掉下,要么是连人带马一起掉进长坑。 转眼间,至少几百名骑兵落马,更确切地说,是落坑。 掉进坑里的瓦剌骑兵惊奇地发现,这里面还有明军留给他们的小惊喜,就是一些被削尖了的树枝,不规则地插在里边,掉进去之后,不管是人还是马,都难逃被刺穿的下场。 前阵的混乱直接导致后阵无法上前,在明军大营门口,骑兵的速度被迫停滞下来,上千名骑兵连人带马堵在一起,比早高峰的大马路还要堵。 “杀!” 就在此时,喊杀声响起,五军营主力尽出,杀向大营门口的敌人。 这次双方都没有其他花招,就是直来直往的攻防战。 瓦剌人利用自己的速度和弓箭,不断向明军营地发起冲击。 明军则是依托地形和营墙,奋起反击。 在营地大门的位置,早已是短兵相接,大战从一开始就进入到了白热化。 战况异常惨烈,双方不断减员。 随着明军营寨大门的混战愈发激烈,瓦剌人外围的弓箭已经失去作用,因为所有人都混在一起,根本无法分辨敌友。 于是,这些人放弃弓箭,纷纷上前,参与到这场大混战当中。 明军营墙渐渐被破坏,出现多个缺口,双方围绕着这些缺口你来我往,战况更加激烈,就连老将张辅也提着一口钢刀,与对面的瓦剌人厮杀起来。 人群之中,一名明军被瓦剌士兵的钢刀刺中小腹,但是他仍旧使出最后一分力气,伸出双臂将身前的瓦剌士兵保住,从山坡上滚下去。 这样以命换命的场景,处处都在上演。 双方已经彻底杀红了眼,整个战场上,到处充斥激烈的喊杀声。 朱祁镇强忍着胸口的不适,矗立在中军帐前。 三天之前,他还只是一名业务经理,对于战争的理解,大部分来自于各种战略游戏。 而现在,战场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这种场面,仅在各种影视剧中看到过,如今身临其境,让他胃里阵阵翻涌。 樊忠见朱祁镇脸色煞白,忍不住说道:“皇上,这里危险,还是暂回帐中……” “不必!” 朱祁镇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缓缓抽出腰间龙纹宝剑。 “随朕杀敌!” 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冲上前去。 樊忠顿时大惊失色,原计划里可没有这一条啊! 当下来不及思考,拎起一对铜锤追了上去。 此时瓦剌人已经冲破营门,明军则不住后退,突然有人大声喊道:“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快看,皇上亲自上阵杀敌来了!”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场上的明军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硬生生将瓦剌人逼退,两军再度陷入僵持阶段。 面对明军顽强的抵抗,瓦剌人似乎铁了心要分出个胜负,一点没有退让的意思。 此时此刻,双方心中都很清楚,谁先退一步,谁就输了。 “杀!” 朱祁镇嘶吼着,一剑挥过去,斩杀一名瓦剌兵。 只见他双眼通红,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向着下一个目标走去。 樊忠紧紧跟上,遇到敌人,便上前一锤子,砸的对方失去战斗力,再由朱祁镇收人头。 “皇上,皇上!” 张辅冲到朱祁镇身前,朱祁镇早已杀红了眼,还以为有人偷袭,下意识地一剑刺过去。 樊忠眼疾手快,用铜锤轻轻一磕,朱祁镇只觉得虎口一麻,宝剑几乎脱手。 张辅都吓傻了,什么情况? 朱祁镇也才反应过来,问道:“怎么样了?” 张辅赶忙说道:“皇上,可以撤了!” 朱祁镇转头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瓦剌人,说道:“撤!” 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与此同时,明军突然放弃抵抗,开始后撤。 阿剌大喜,终究还是明军坚持不住,率先撤了。 “追!” “杀!” “冲啊!” 瓦剌兵从大营门口蜂拥而入,而明军则一直向坡上跑去,在营寨的另一头,还有一个大门。 明军撤退的速度非常快,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全部都撤了出去,这时候的大营已经被瓦剌人占领。 伯颜远远观瞧,看到阿剌攻进明军大营,果断下达了出击的指令。 这块肥肉可不能让阿剌独吞了! 三万人马早已整装待发,得到命令后,立刻开始渡河,向着明军阵地挺进。 而阿剌这边继续乘胜追击,突然,一道光亮闪过。 轰! 在明军撤退的营门内侧位置,爆炸声突然响起。 声音并不大,只比爆竹声略大一些。 瓦剌人还没反应过来,又是轰隆轰隆几声。 爆炸声从营门到大营中心位置,接连不断地响起。 紧接着…… 轰隆! 在数个爆炸声之后,是一声巨响! 远处的伯颜猛地间浑身一颤,抬眼望去,就看到一朵蘑菇云自明军大营升起。 在明军大营正中心的位置,巨大的爆炸直接炸出一个大坑。 无数瓦剌骑兵受伤倒地,整个山坡都在晃动。 这是明军全部的火药,其中夹杂着大量碎石,是留给瓦剌人的最后一击。 除了物理杀伤外,巨大的爆炸声对战马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几乎所有的战马都陷入疯狂,有的骑兵掉下马来,但是脚缠在马镫里,被发狂的战马拖行踩踏,惨不忍睹。 第20章 歼灭 这是朱祁镇留给瓦剌人最后的礼物,将所有的火药夹杂着大量碎石,全部埋在大营正中央。 由于导线太长,担心引火的时候出现意外,或者被人破坏,所以埋了一连串的小坑,一个接一个,直至引爆营地中央那个最大的火药坑。 二百多斤的黑火药,威力不容小觑。 此时,瓦剌人刚刚冲进明军营地,全部蜂拥在一起,只觉得脚下的土地剧烈颤抖,然后,就被淹没在了硝烟和火海之中。 这次爆炸简直可以用灾难二字来形容。 对于明军来说,战斗才刚刚开始。 “将士们,随朕杀敌!” 朱祁镇挥再次扬起手中的长剑,向前一指,明军就像出笼的猛虎,嗷嗷喊着冲向瓦剌大军。 与此同时,突然从山坡两侧的树林中出现大队骑兵,正是明军刚刚组建的三千营。 这些骑兵并没有直接冲进营地,而是截住瓦剌人撤退的方向。 这是朱祁镇的授意,不打则已,要打就要拼命,今天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要么你弄死我,要么我弄死你,没有第三个选择。 此时瓦剌人已经彻底陷入混乱,就算有少数保持清醒的,也是无济于事。 明军携怒而来,犹如滚刀入雪,瞬间将混乱的瓦剌大军彻底击溃。 整个过程如暴风雷雨一般,仅仅片刻之后,猎杀已经结束。 目视所及,尽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犹如人间地狱。 朱祁镇脸上身上全是血渍,握着剑的双手有些发抖。 一阵风卷着血腥的空气吹进口鼻,他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皇上,皇上!” 樊忠小心地帮朱祁镇拍了拍后背,他本就是个糙汉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辅等人也凑了过来,眼中满是关切之色。 “皇上,您……没事吧?” 朱祁镇站起身来,自嘲地笑道:“让诸位卿家见笑了!” “皇上说的哪里话!”张辅赶忙上前打圆场,“想当年老臣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几乎都尿了裤子。” 陈怀等人也纷纷说道:“皇上亲自上阵杀敌,臣等佩服至极!” 朱祁镇知道,这些人是给自己面子,如果是个新兵吐成这样,指不定被鄙视成什么样呢! “皇上!” 袁彬急匆匆跑过来,说道:“伯颜率主力尽出,已至山坡下大约两百步的位置,大致有三万余人。” 朱祁镇擦了擦下巴,吩咐道:“樊忠,取大纛!” 说完之后,他随手拉住一匹战马,翻身骑了上去,缓缓走出营地大门。 在他身后,跟着张辅等一干将领,樊忠亲自扛起大纛,风声猎猎,旗帜上面的龙形图案随之摆动,似乎活了一般。 君臣一行走出营门,就这样站在山坡上,远远地看着渡河而来的伯颜。 所有将士没等吩咐,便主动跟在皇上身后,严阵以待。 虽然刚刚经历了一场苦战,虽然神机营的火药已经告罄,但是,没有一个人萌生出退意,在众将士心中,只要跟着皇上,管你是伯颜还是也先,谁来打谁! 而另一边,伯颜早已停下脚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前进。 巨大的爆炸让他望而生畏,看到明军大纛重新扬起,他知道,阿剌败了。 一万骑兵,无一生还! 双方一个在山岗上,一个在山脚下,相隔大约两百多步,就这样默默地对望着。 许久之后,伯颜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令道:“撤!” 紧接着,三万瓦剌骑兵调转马头,渡河返回。 看到对方撤兵,张辅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皇上怎知伯颜肯定不敢攻过来?” 朱祁镇摇了摇头,说道:“朕不知。” 张辅顿时大为疑惑,又问道:“既然不知,那为何……” 为了打败阿剌,明军已经倾尽所有,如果伯颜趁机发动第二波攻势,众将士唯有以命相搏。 朱祁镇翻身下马,然后说出一句让人崩溃的话。 “朕赌他不敢!” 众人面面相觑,陈瀛心有余悸地说道:“可是,我们已经将所有的火药都引爆了……” 朱祁镇歪着头反问道:“没有火药,就不会打仗了?” “可是,可是……” 陈瀛一时语塞,这几场胜仗都是靠火器打出来的,现如今大家已经对火器产生了依赖,如果没有火器,这仗还真就不会打了…… “没什么可是的,传令下去,后撤五里,重新扎营!” 瓦剌骑兵随时在外围侦查,如果发现自己有撤退的倾向,伯颜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追上来。 既然如此,我便找个地方重新扎营,等你决战。 你若敢来,我便敢战! 伯颜刚刚回到营地,突然有人来报。 “禀将军,明军派了信使过来,求见将军。” 伯颜猛地抬头,问道:“明军信使?来了几个人?” “就一个!” 伯颜脸色很是诧异,思索片刻,然后说道:“让他进来!” “将军,要不要绑了?” “不必!”伯颜摇头道,“此人敢孤身前来,说明是有胆识的,不要为难他。” “是!” 自古便有规矩,两国相战,不斩来使。 现如今正面战场讨不到任何便宜,却去为难一名使者,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不多时,一名身穿鱼纹皂服的高大汉子走进大帐。 “大明皇帝帐下,锦衣卫哈铭,前来与伯颜将军传个话!” 伯颜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一番,顿时明白了为何明廷皇帝会派此人前来。 即便在蒙古人中,伯颜也算是高大威猛了,一米九的身高,膀大腰圆,寻常人只看一眼就先在气势上矮了三分,没想到站在此人面前,竟然一点优势也显不出。 这人同样一米九的身高,同样高大威猛,就连身上散发的那种气势也是毫不逊色。 若此人是蒙古人,说不定两人还能成为至交好友。 伯颜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便问道:“我记得,汉人没有姓哈的,难不成你是蒙古人?” 哈铭倒也爽快,抱拳回道:“将军说的对,某正是蒙古人!” 第21章 退出长城,保尔全尸! “哦?”伯颜顿时来了兴致,赶忙问道,“你是哪个部族的?” 哈铭回道:“家祖出自兀良哈部,当年随大明太宗皇帝靖难,编入三千营,至家父时,被抽调到锦衣卫,如今某顶了家父的缺,仍在锦衣卫任职。” 伯颜又问道:“你在锦衣卫是什么职位?” 哈铭也不隐瞒,直言道:“无官无职,不过是个寻常校尉。” 伯颜暗暗可惜,这样的人才,竟然只是个寻常的校尉,大明的官都是干什么吃的? “你来我部,让你做千夫长,如何?” 面对如此利诱,哈铭脸上却波澜不惊,说道:“多谢将军好意,某虽不才,但是也懂得什么叫一臣不事二主。” 伯颜连连摇头,叹道:“可惜啊,真是可惜,看来,你我只能战场上见了!” 哈铭咧开大嘴哈哈一笑,说道:“能与伯颜将军面对面厮杀一番,想来也是十分过瘾的事!” 看到对方如此反应,伯颜心中明白,拉拢是没希望了。 想到这里,他回身坐下,脸上的笑容也收了回去。 “说吧,小皇帝让你来做什么?若是求和,得要拿出些诚意才行!” 哈铭也收起笑容,郑重道:“奉大明皇帝口谕,转告尔等,退出长城,保尔全尸!” 呼! 伯颜差点蹦起来,满脸怒容道:“你说什么?” “退出长城,保尔全尸!” 哈铭不卑不亢,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伯颜脸色的肌肉在不停地抽动,眼中喷射出的怒火似乎要将面前这人融化掉。 “你可知道这是哪里?你不怕死吗?” 哈铭只是淡淡一笑,却不答话。 伯颜怒火中烧,却无可奈何,真要斩了这个使者,倒真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可是,这八个字却如同一根刺,深深地刺进他的心窝,这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好,好!”伯颜咬着牙说道,“也请你回去转告小皇帝,最多十日,我会亲自取他性命!” 哈铭一拱手,说道:“我军在五里外扎营,随时恭候!”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却被帐前的侍卫拦下。 哈铭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就是伯颜将军的待客之道吗?” 伯颜重重呼出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放行。 哈铭这才转过身来,抱拳行礼,然后离开。 “将军,就这么让他走了吗?” 帐前侍卫十分不解,这八个字听的真切,任凭是谁也受不了这个气。 “不放他又能怎样?”伯颜摇头道,“杀此一人又不能解决问题,还是战场上见高下吧!” “将军……” “你不要说了,虽然吃了两场败仗,我堂堂瓦剌将军,还不至于和区区一个信使较劲。” “不是……” “我知道你们心中气不过,此事就这么定了,休要再言!” “将军!”侍卫突然大喊一声,抢着说道,“也先太师到了!” 伯颜一愣,赶忙起身走出大帐,前去迎接。 哈铭回到明军营地,先把伯颜的反应说了,张辅等人不由得惊掉下巴。 这种屈辱竟然都能受得了,竟然没把你小子当场剁了? 看来伯颜也是个人物啊,能忍的下一时之气,这种人最是不容小觑。 哈铭就更加不可思议了,也不知道皇上怎么选出来的这么个人,跑到对面大营,把人家主帅连带几万将士狠狠羞辱一番,还能全身而退。 以前怎么不知道锦衣卫里还有这样的人才呢…… “皇上,卑下回营之时,看到也先的大军已经到了,足足有七八万人,看样子,明日很可能会继续进攻。” 陈瀛最先慌了,说道:“皇上,我们现在连一两火药都没有了,如果瓦剌再攻过来,神机营只能拿着火铳当棍子使了。” 张辅不屑道:“棍子怎么了?火铳好歹也是精铁锻造而成,我就不信,抡起来还砸不死瓦剌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陈瀛立刻反驳道,“毕竟火器的威力大啊,前面几仗,我们神机营的战果大家可是有目共睹,如果没有火器,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 “行了!” 朱祁镇摆手制止两人的争吵,说道:“神机营的战术地位很重要,这一点是无可争议的,不过,没有火器,仗还是要打,我们需要改变一下作战方案。”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纷纷等待皇上有何指示。 朱祁镇却望向不远处的山石,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夜幕降临,明军阵地却到处点着篝火,犹如白昼一般。 五百多名士兵在陈怀的带领下,赤着膀子开始挖土和泥。 另有五百多人,却在开山采石。 还有五百人在周围伐木,若是不知情的看到这番场景,还以为哪个施工队要在此处大兴土木呢。 陈怀也很迷茫,自己堂堂平乡伯,怎么变成工程队了? 开始是挖陷马坑,这倒没什么,可是,筑窑是做什么?采石、伐木又是做什么? 莫非皇上打算就地烧砖,垒个城墙出来? 话说回来,垒城墙倒是个好主意,可问题是时间不够啊,也先的十万大军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砌墙吧! 陈怀带着满脑子问号,前前后后忙活了一晚上,筑了五个简易砖窑,然后用木柴一直烧到天亮,大致上就算成型了。 朱祁镇上前查验一番,虽然简陋了些,但是,应付目前的情况应该够了。 紧接着,命人将就地采集的石料搬到窑里,再次添加了木柴,封了口继续焙烧煅烧。 与此同时,众将士分成若干组,将砍伐的树木做成一架又一架的简易投石机。 这东西还有个名字,就是砲。 没错,石字边的砲。 这玩意的年代可久远了,春秋战国时期就曾出现过,如《范蠡兵法》记载:“飞石重十二斤,为机发,行二百步。” 看到这些投石机,陈怀心中始终充满疑惑,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这东西真的可以退敌?” “朕要让瓦剌人明白一个道理。” 朱祁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第22章 决战开启 瓦剌大营中,也先听到探马反馈的消息,不由得眉头紧皱。 眼看大战在即,明军不好好备战,竟然在施工? 你是皇帝,不是工长,搞清楚你的身份好不好! 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搞建设,难道你想当着我十万大军的面砌一道城墙出来? “伯颜,你说明军又在搞什么勾当?” 也先生性多疑,遇到这种情况,不自觉地找来伯颜商量。 伯颜也是一头雾水,他生平最讨厌动脑子,可是这些天来,明军天天给你变着花样搞事情,让人防不胜防。 我只想好好打仗,搞什么啊? “干脆,别管他搞什么花样,我们大军直接冲杀过去,就算拼着死伤,也必将小皇帝拿下!” 听完之后,也先面色沉重,显然他现在也很迷茫。 按理说,伯颜这个主意倒也不失稳妥,现在这个局面,只要能一举击溃明军,出现一些伤亡也是可以接受的。 这话又说回来,正是由于自己瞻前顾后,在大好局势下去去斤斤计较战损问题,才给了明军可乘之机,送到嘴边的鸭子又飞走了。 他娘的,都怪那个死太监! 老老实实伺候你们的皇帝不好吗,非要赶这个节骨眼跑来投诚,净给老子添乱! 一想到那个没卵子的阉货,也先心头气就不打一处来。 “把那个人带上来!” 只见一名汉人被押着走进大帐,此人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白皙,一看就是官宦子弟。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这人刚一进来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连连求饶。 伯颜不解,问道:“大哥,这人是谁?” 也先不屑地看了地上这人一眼,说道:“路上抓的,说是太监王振的侄子,叫王林。” “王振?”伯颜挠了挠头,问道,“就是那个小皇帝最宠信的太监?” 也先点点头,然后对王林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你方才所说都是真的?” “启禀大王,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只因小的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后勤补给的账目全都核查过的,这次出来总共就带了三千五百斤火药,火铳营兵每人携带一斤,火炮营的则是按照每一门炮二十斤。” 伯颜听完后,掰着手指计算了一下,可是,越算下去,脸上越是茫然。 最后干脆不算了,上前一把揪起王林的衣服领子。 “你就直说,明军现在还有多少火药?” “小的……小的……不知啊!” “不知道,要你何用?” “小的……从大同撤退的时候,奉命去蔚州办事,不知道战况如何了……” 王林简直欲哭无泪,我又不在阵中,怎么可能知道明军还剩下多少火药! 也先轻轻拍了拍伯颜的肩膀,说道:“把战况说给他听!” 伯颜定了定心神,然后把从明军突袭阿剌开始,所有的战斗流程大致讲了一遍。 特别是和火器有关的战况,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王林脑子急转,心中快速验算了一番,虽然不知道确切数目,但是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按照将军的说法,明军阵中理应没有火药了。” 伯颜不信,问道:“你确定?” 王林心里没底,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只能硬着头皮死撑了。 “小的知道明军的打法,按照这样的消耗速度,理应全部用尽,就算还有,也所剩不多了。” 伯颜将他扔到地上,转头对也先说道:“阿剌最后一次进攻的时候,明军的大炮确实已经哑火了,但是那次爆炸……” 说到这里,他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场仗打到现在,明军火器的威力已经尽显无遗。 不管是火铳,还是火炮,对于蒙古骑兵来说,都是难以克服的障碍,尤其是战马,即使是受过训练的战马,也很难抵抗火药爆炸的影响。 加上之前的阿剌在火器上吃了大亏,使得他对此更加谨慎。 也先细细思索,根据伯颜的汇报,再联想到明军现在的异常举动,莫非真的是火药用完了,然后再想别的办法……制作火药? 想到这里,他向王林问道:“你跟我讲,火药是怎么制作的?” “啊?” 王林有些茫然,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伯颜却立刻明白了也先的用意,再次揪着王林的衣服领子,怒道:“啊什么啊,问你什么就说什么!” 王林哪敢隐瞒,赶忙说道:“小的只知道需要硝石、木炭、硫磺等物,至于如何配比,如何炼制,是真的不清楚啊!” 也先和伯颜对视一眼,据说明军砍伐的很多树木,还筑了五座窑,一直在冒烟,难不成是在烧炭? 可是,就算能烧出炭来,这荒山野岭的,硝石和硫磺去哪找啊? 真是奇了怪…… “大哥,我看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进攻吧,若是再等下去,不知明军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思虑许久,也先终于点头道:“传令下去,一个时辰之后,对明军阵地发起总攻。这一次,你带两万骑兵打头阵,准备去吧!” 伯颜眼中放过光来,抱拳道:“定不辱命!” 在呼啸的北风中,瓦剌大营的营门缓缓打开,伯颜率两万骑兵先行过河。 中军阵中,也先亲自坐镇,十万大军犹如一股巨大的黑云,向着明军阵地压了过来。 明军这边也开始忙碌地准备着,五十架投石机被缓缓推出大营,开始准备。 只不过,投石机中填装的并不是石块,而是一个个直径在一米左右的毡布包裹。 藤甲兵守护在最前方,组成一道坚固的防线,用以抵御瓦剌人的弓箭。 伯颜已经看到了这些投石机,但是心中并不为所动,反而更加笃定,明军已经没有火药了。 要不然,为何弄出来这些个投石机。 小皇帝也真是好笑,怎会想到用投石机打仗? 就算我们列好队让你砸,从早砸到晚,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砸死几个? 随着伯颜不断向前挺进,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明军阵中,一道一道的指令传达下来,所有人严阵以待。 大战一触即发! 推书 今天出去培训,晚点更新。 趁着课间休息时间,推荐几本朋友的书,欢迎小伙伴前去品尝! 第一本《三国:朕的底牌是玩家》 作者是个万年死扑街,从历史写到诸天,又从诸天写到游戏,效果竟然还不错,你们说气不气人? 最可气的是,还把我给写进去了!大家还在等什么,快去收藏一下吧! 第二本:《大明:从建文四年开始》 建文四年六月,燕王Judy兵临南京城下,历时四年的靖难之役即将落下帷幕。 就在这一天,秦锋穿越而来,却发现自家的亲二叔正赶着去抱朱允炆的大腿,怎么都拉不住。 为避免成为建文党,必须抓紧时间从燕军勋将手里抢份功劳出来!! 第三本:《三国:天纵英才麒麟儿》 姜小维魂穿蜀国麒麟儿姜维,继承诸葛亮一生绝学。 举目四望,蜀国五虎将无一人尚存,广厦将覆,正值危亡之秋矣。 姜维横空出世,退司马、收交州、兴盐铁、练精兵,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威仪四方,我即大汉! 第四本:《开局骂哭诗仙女,我重组了全华班》 作者:渐渐有了起床气 重回s10,开局骂哭诗仙女,随后加入春季赛0-16的v5,夏季赛怎么打?简单,队友我来选!香锅复出,老贼加入,这个s10的魔都,全华班终将捧起银龙杯! 第五本:《领主争霸:开局一条冰霜巨龙》 开局抽中美女龙,一路高歌猛进,打造巨龙军团,收服联盟,征战部落。 龙女仆暖床,兽耳娘相伴,杀伐果断,行事剽悍,干就完了。 致敬英雄无敌和魔兽争霸,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推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章 大明黑科技 明军大营后方,陈怀光着膀子跑到朱祁镇面前。 “皇上,这玩意能行吗?” 朱祁镇正忙着发布命令,看到他过来,立刻说道:“卿家来的正好,多组织些人手,日落之前,再筑五口窑出来!” “可是,皇上……” 陈怀原本是来请战的,他很想说一句,我乃平乡伯,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筑窑的! 朱祁镇却正色道:“陈卿家,朕交代给你的任务至关重要,这一仗成败与否,就看你了!” 闻听此言,陈怀顿感自己责任重大,赶忙行礼道:“老臣遵旨!” 说完之后,兴冲冲地招呼人筑窑去了。 前方战场,伯颜率两万骑兵已经渡河,此时距离明军阵地不足两百步,如黑云压境一般,远远看着便让人喘不过气。 前方探马来报:“禀将军,明军阵地开始收缩!” 伯颜闻言再不犹豫,大喊一声:“冲锋!” 身后的骑兵得到命令,立刻开始提速,呼喊着蜂拥而上。 与此同时,明军阵地也终于有了动静。 前排的藤牌手依然屹立不动,身后的投石机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那是明军在用力拉紧绳索。 陈瀛缓缓扬起手中的刀,喊道:“放!” 只见一个个巨大的毡布包裹自投石机中抛射出去,砸向迎面而来的瓦剌骑兵。 伯颜看到明军阵地有东西飞过来,立即喊道:“注意躲避!” 这些骑兵技术精湛,纷纷在马背上做出躲避动作,可是,当他们看到越来越近的大包裹,眼中不免生出疑惑。 什么东西? 伯颜身后,一名百夫长说道:“将军,好像不是石头?” 然后,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一个大包砸到地上,噗通一声摔得粉碎,顿时烟尘四起。 事实上,朱祁镇命人连夜打造投石机,投的并不是石头,而是石灰。 确切地说,应该叫做石灰烟尘弹。 此处山石多为灰岩,经过煅烧,便可形成生石灰,这玩意化学条件十分活跃,遇水发热,性能堪比黑火药。 只不过,明军现在的条件十分有限,做不出复杂的石灰炸弹,朱祁镇便下令将搭建帐篷的毡布裁开,把烧制的石灰粉裹在其中,然后投掷出去。 像这种临时搭建的土窑,如果要煅烧出高纯度石灰,至少需要三五天以上的时间,一天之内仓促出炉,最多算是半成品。 不过,这不是搞化工,而是当做武器,虽然纯度不高,对付人和马却依然有效。 最开始,瓦剌人还以为是寻常的烟尘,可是,立刻就感觉到不对劲。 无论是骑兵,还是战马,在石灰粉的笼罩下,双眼流泪不止,有人下意识用手去揉,可是,越揉越难受。 明军阵地上,五十架投石机循环往复,石灰弹接二连三地砸过来,战场上烟尘弥漫,空气中到处都是石灰粉。 瓦剌人哪里见识过这种黑科技,所有人捂着口鼻,大声咳嗽着,泪流不止,而且双眼有着很强的灼烧感。 战马的情况更加糟糕,纷纷惊慌失措,犹如没头苍蝇一般狂奔乱撞。 瓦剌大营中,也先还在整备人马,却看到前阵陷入混乱。 他心里清楚,伯颜带出去的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漠北经常出现沙尘暴天气,这些人早已习以为常,不可能是这样的反应。 这些烟尘有问题,定是明军搞的鬼! 想到这里,也先再不犹豫,赶忙鸣金收兵。 听到瓦剌人撤兵的信号,明军哪里肯放过。 张辅一马当先,喊道:“五军营,出击!” 藤牌手纷纷后撤,明军如潮水一般奔流而至,杀进敌阵。 瓦剌人根本无心恋战,匆匆撤离,留下一地尸首。 明军也没有深入追击,毕竟漫天的石灰粉还没有消散。 “皇上威武,皇上威武!” 营地之中,将士们看到瓦剌大败而逃,不由自主地围在朱祁镇身边,兴奋地大喊大叫着。 在众将士心中,这位年轻天子简直就是战神下凡。 大军受困土木堡,将士们缺少水源,几近崩溃之时,是皇上挺身而出,率军突袭阿剌知院,重新夺回优势。 面对瓦剌骑兵的冲锋,又是皇上依靠各种奇思妙想,守住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火药告罄,将士们心生惶恐,还是皇上,依靠着黑科技,再一次瓦解了敌人的进攻。 古往今来,所谓的战神也不过如此! 看到将士们兴高采烈,朱祁镇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吩咐道:“各营人马轮换休息,陈怀,你们不要停,继续烧石灰去!” “是!” 现在的陈怀已经彻底化身施工队大队长,每天的任务除了挖坑就是烧窑。 “陈瀛,陈瀛!” “皇上,臣在这呢!” 陈瀛一路小跑到近前,气喘吁吁道:“禀皇上,方才一战,投石机坏了十三架,臣正安排人修理呢!” 朱祁镇心里清楚,这玩意毕竟是临时组装出来的,说是粗制滥造也不为过,有损坏也正常,却没料到竟坏了这么多。 若是瓦剌人多坚持一阵儿,保不齐都散架了。 “能修的尽快修,修不好的送到窑里去,另外组织些人手就近伐木,再组装几十架出来,务必保证下一战的时候,有足够的备用!” “臣遵旨!” 陈瀛转身去安排,又见袁彬匆匆而至。 “启禀皇上,居庸关守将兵部郎中罗通派遣快马送来奏报,请皇上过目!” 朱祁镇伸手接过,打开后看了两眼,大致意思是罗通已经接到邝埜等人,得知皇上还未脱险,便带了人马前来接应,此时已经在路上了。 守关将士不过寥寥数百人,这边可是几万十几万的大战,这种情况下,罗通竟然还能亲自带兵来接应,足以说明此人的忠心和胆识。 说起来,大明从来不缺人才,历史上的土木堡之变,完美地诠释了一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但凡换个脑子正常的统帅,无论如何放飞自我,也不可能把一手好牌打成稀烂。 哪怕你完全不懂怎么打仗,把指挥权往张辅手里一交,自己每天就躺在帐篷里睡觉,都不可能是这个结果。 第24章 江山社稷 瓦剌人撤回营地之后,一直到天黑,再没有动静。 据锦衣卫探查的消息,在距离瓦剌营地百步开外,依然能听到连绵不绝的惨叫声。 大多数人喊的是:“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看得出来,瓦剌人平时打架斗殴很少用石灰粉撒眼睛,不知道这玩意不能沾水,否则会发热,灼伤眼球。 得亏明军准备时间仓促,匆匆烧制出来的石灰粉纯度极低,杀伤力有限,否则的话,那两万骑兵的眼睛全都保不住。 饶是如此,也够瓦剌人头疼的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从居庸关方向,大约有五百名士兵,在一名老将的带领下赶到前线。 营门外,一名守备军官上前询问:“来者可是罗大人?” “正是罗某!”罗通翻身下马,急切地问道,“不知前方战况如何,皇上可安好?” “白天刚刚击退瓦剌的进攻,皇上正等着你呢,请随我来!” 罗通闻言,赶忙快步跟上,来到中军大帐。 “老臣副都御使罗通叩见皇上!” “卿家免礼!” 朱祁镇暗暗打量一番,见此人虽已年过花甲,但是身材魁梧,老当益壮,一双招子炯炯有神,看起来又是一员猛将。 “卿家免礼!” 罗通却并未起身,而是说道:“老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治罪!” 朱祁镇含笑道:“卿家何罪之有?” “皇上亲率大军迎战瓦剌也先,老臣坐守居庸关,却没有及时出兵救援,致使皇上深陷险境,此乃死罪!” 很显然,邝埜等带着文臣和伤兵撤回居庸关,罗通才知道前线的战况。 当听说皇上被瓦剌大军围困土木堡,几近绝境之时,罗通再也忍不住,召集守关的几百人直奔前线而来。 说起来,此人并非武将,而是文臣出身,永乐十年的进士,被任命为御史,奉旨巡按四川。 此人为官期间清正廉明,得罪了不少人,甚至还因正面怼了皇上,被派到万里之外的交趾。 宣德元年,黎利造反,罗通带兵平叛,把反贼打的落荒而逃,宣宗皇帝知道后,召其回京,改任户部员外郎,至正统初年,升为兵部郎中,镇守居庸关。 朱祁镇对此人唯一的印象,就是调任兵部郎中的时候,曾上殿谢恩,除此之外,只有在奏折里见过了。 “受困土木堡,是朕指挥不利,与卿家何干?” 罗通一怔,没料到皇上直接就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一时这还真有些不适应。 “皇上您可别这么说,臣闻言,全都是因为太监王振胡乱指挥才……” 朱祁镇打断他,说道:“朕才是主帅,出了事就怪在一名太监身上,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这下子把罗通给整不会了,你这个当领导的,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我都这么给你台阶了,你就把锅往王振头上一扣,岂不美哉? “皇上深明大义,真乃我大明之幸也!” 朱祁镇摆摆手,道:“爱卿言重了,起来说话!” “是!” 罗通这才站起来,躬身道:“老臣听邝尚书说起,皇上在瓦剌大军的围困下果断出击,击溃阿剌知院,心中甚是佩服,不知现如今战况如何?若也先紧追不舍,老臣愿为皇上马前卒,拖住也先,皇上可先行撤回居庸关。” 朱祁镇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罗卿家多虑了,也先现在缩在大营不敢出来。” 罗通闻言,脸色有些迷茫,刚还说你知错能改,深明大义,怎么一转头就吹开了? 不得不说,皇上虽然年纪轻轻,吹牛逼的功夫还是相当有水平的。 也先十二万大军,你四万,相当于三个打一个,人家被你打的缩在老家不出来? 骗鬼呢!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老臣以为皇上还是应该先行……” “皇上!” 这时候,帐篷门帘撩开,张辅迈步走进来,看到罗通,不由得愣了一下。 “罗大人,久违啊!” 罗通抬头看了看张辅,当下拱手道:“英国公,久违!” 张辅冲他拱了拱手,然后转向朱祁镇:“皇上,您喊我?” “对!” 朱祁镇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安排一下,五军营分批次撤回居庸关,关于具体的撤退路线,下去和罗卿家商议便可。” 张辅问道:“皇上,这是要撤了吗?” 朱祁镇说道:“趁着瓦剌人还没找到石灰弹的破解之法,现在撤离是最好的时机。” “那好,老臣这就去安排!” 张辅为人沉稳,大局观意识很强,虽然明军一时占了上风,他却很清楚,此处并非久留之地,皇上万金之躯,这要有个闪失,谁担待的起? 而且,石灰弹只适合防守,不适合进攻,时间长了,人家迟早会找到破解的办法,皇上说得对,还是见好就收,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撤! 张辅和罗通下去商议,一个时辰之后,再次来到中军大帐。 这一次来的还有陈瀛、陈怀、李珍等人。 “皇上,臣已经安排好了,第一批撤离人员共五千余,以伤员为主,天亮之前便动身。” 朱祁镇点了点头,说道:“就按卿家的意思去办。” “皇上……” 看到张辅欲言又止,朱祁镇便说道:“我等君臣齐心杀敌,生死与共,有什么事不能直说,还要吞吞吐吐的!” 罗通见张辅犹豫,忍不住说道:“皇上,臣等建议,由三千营护送皇上一并撤离。” 朱祁镇摇头道:“朕又不是伤员,急着撤退作甚?若是让将士们得知,岂不是乱了军心?” 张辅无奈地看了罗通一眼,仿佛在说:看吧,我就说皇上不可能答应的。 “皇上!”罗通继续坚持道,“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先行撤回居庸关!” “江山社稷?”朱祁镇突然问道,“朕想问卿家一句,何为江山,何为社稷?” “江山……社稷……” 罗通突然迟疑起来,是啊,天天喊着江山社稷,什么是江山,什么是社稷? “社为土,稷为谷,这江山社稷乃是,乃是……万里河山……” 第25章 主动出击 “还是朕来回答吧!” 朱祁镇上前两步,来到罗通等人身旁,脸上尽是肃然之色。 “所谓江山社稷,就是大明万里国土,同时,也是大明千千万万的百姓,是跟在朕身后,浴血奋战的四万余名将士,没有他们,何来社稷?” “孟夫子曾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朕若只想着自己保命,那才真的是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朕不止一次说过,朕既然坐在了主帅的位置,就要对将士们负责到底,英国公,撤离的事交给你来安排,把朕留在最后一批,此事就这么定了,诸位无须再言!” “罗卿家,把你的人分成几组,负责带路,你跟第一批先走,回居庸关为大军到来早做准备。” 看到皇上坚定的神色,罗通终于心服口服。 于是,他不再坚持,只是行礼道:“臣遵旨!” 事实上,方才众将领开会讨论撤离名单的时候,以英国公为首的一干功勋武将并没有提及皇上。 当时,罗通还以为这些人脑子坏掉了,这天底下哪有让皇上掩护你们撤退的道理?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此时此刻,他为自己能辅佐一代贤君而感到庆幸。 众将领纷纷回到自己的帐篷,开始准备撤离事宜。 天亮之前,明军第一批撤离人员共五千余人,由罗通带领着,向着居庸关方向而去。 其余人继续紧张地忙碌着,准备迎接瓦剌人的进攻。 现如今烧窑的、伐木的、造投石机的,一个个技术愈发娴熟,比几天之前又有了很大进步。 果然,辰时刚过,瓦剌营地大门打开,一队队骑兵列阵而出。 与昨日不同的是,这一次,瓦剌人的队形更加分散,似乎很是忌惮明军的石灰弹。 却不知明军早已在营地各个位置都布置了投石机,无论他们如何分散,只要靠近,石灰弹便从天而降,堪称无死角全覆盖。 结果显而易见,瓦剌人再一次无功而返。 一连三日,每次都被石灰弹击退,也先都快崩溃了,干脆修了一封战书送过去。 朱祁镇拿过战书,打开看了两眼,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战书上通篇大骂明军不讲武德,竟然使用反人类武器,骂完之后便是约战,大概意思就是你敢不敢走出营门,咱俩集结兵马痛痛快快打一场决战。 朱祁镇笑够了,对瓦剌使者说道:“也先还有脸说朕?你们蒙古人征战四方的时候,每到一城就制造瘟疫,这些手段又该怎么说?” 自成吉思汗崛起之后,蒙古人的目标便不再是草原,而是星辰大海。 南下中原的只是忽必烈一支,另有其他三大汗国远征中亚、西亚、欧洲,而且,蒙古人打仗的时候从来不讲武德,他们会用新鲜粪便涂抹在箭头上,命中敌人后,伤口会被细菌感染,在卫生条件恶劣的古代,致死率非常高。 攻城掠地之时,最常用的手段则是用投石车往城里扔各种尸体,有战死者的,也有各种牲畜的,造成城里黑死病流行,无论多么坚固的城墙,最终都会瓦解沦陷。 面对朱祁镇的质问,瓦剌使者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也先太师说了,大明皇帝陛下若是有胆,便出营一战,若是没胆,那就赶紧夹着尾巴回京城去吧!” “放肆!” 樊忠瞪大眼睛吼了一嗓子,上前揪住此人衣领就往外走。 “慢着!”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不要为难他。” “皇上!”樊忠很显然咽不下这口气,“此人太过猖狂,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以为我等是吃素的!” “两国相战,不斩来使,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代表也先,想要出气,也要找也先才对。” “可是……” “行了,把人放开吧!” “遵旨!” 瓦剌使者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拱手道:“大明皇帝陛下心胸宽广,小的佩服!” 朱祁镇笑过之后,正色道:“回去告诉也先,朕这边刚刚烧制了三千斤石灰粉,让他随便来攻,朕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 瓦剌使者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樊忠不解道:“皇上,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然呢?还要留他吃饭?” “不是,那个……”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也先已经坐不住了,现在急的人是他,不是我们。” 樊忠想了想,说道:“皇上,五军营已经撤离大半,不如趁此机会,您也撤吧!” “你以为也先真的会眼睁睁看着朕撤回京师吗?” 朱祁镇摇了摇头,说道:“他知道朕不会出营决战,便故意说些风凉话,好让朕以为他无计可施,便放心撤离,朕敢打赌,只要走出营地,也先马上就会追过来!” 樊忠听完,挠了挠头,说道:“如此说来,我军只能固守了?” “固守?”朱祁镇再次摇了摇头,说道,“传令下去,把投石机搬出大营,这一次,咱们要主动出击!” 妫水河西岸,瓦剌营地。 “报太师,明军有动静了。” 也先眼皮一抬,欣喜道:“什么动静?” “他们正在将投石机往外转移!” “什么?”也先疑惑道,“转移到哪了?” “正在向我军阵地方向移动!” 也先忍不住一哆嗦,怒道:“南人小皇帝欺人太甚!” “大哥,再给我五千骑兵,这一次我定要取了小皇帝的脑袋来!” 伯颜脸上用布条缠着受伤的左眼,表情十分狰狞。 也先此时犹豫不决,打吧,人家往你脸上扔石灰弹。 不打吧,人家现在准备来你家门口,往你脸上扔石灰弹。 其实伯颜更惨,这几天晚上做梦都是被人往脸上撒石灰。 石灰粉撒进眼睛,钻心的疼痛,用水冲洗过后,还灼瞎了一只眼,梦中的感觉十分真实。 睡醒后,发现……哎,还真他娘的瞎了一只眼睛! 这种气任凭谁受得了! “大哥,让我去吧!” 也先思前想后,最终点头道:“那好,你记住,不要莽撞,想一切办法摧毁明军的投石机!” 伯颜领命,点了五千骑兵,一路杀出营地。 第26章 火烧连营 明军根本不管瓦剌人如何行动,只遵循一条原则,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在藤牌手的保护下,投石机一点一点往前挪,所有人围在投石机底下,若是看到骑兵来袭,就停下来战斗。 等对方撤兵,就继续前进。 接连几次冲锋被打退,伯颜都快疯了。 为此,他已经把能想到的办法都想过了。 比如说用布蒙住口鼻,再蒙住战马的口鼻,甚至把战马的眼睛也蒙上,虽说只要骑术精湛,战马蒙着双眼也能作战,可是,人的眼睛总不能蒙上吧? 现在的问题是,石灰粉专攻眼睛,除非你把眼睛也蒙上,摸黑跟人打。 “将军,撤吧!” 伯颜看着明军阵地前方缓缓移动的投石机,心中莫莫叹气,你们干什么啊,能不能好好打仗? 出来打一架,有这么难吗? “撤!” 回到营地,伯颜先去也先帐前请罪,却看到王林也在。 王林看到伯颜,赶忙行礼道:“小的见过大将军!” 伯颜正憋了一肚子气,理都没理他,对也先说道:“大哥,明军死守投石机,根本无从下手!” 也先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早跟你讲过,不要莽撞,要想办法,你就这么带人冲过去,能起到什么作用?” 伯颜虽然一脸的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 也先又说道:“王林,把你刚才的主意给伯颜讲一下,我觉得可行。” 伯颜一听,大为不满道:“他能有什么主意?” “你看看,说你莽撞,又来了!” 也先说完,对王林使了个眼色。 王林会意,赶忙说道:“小的以为,明军的投石机都是就地伐木组建而成,木头最怕火,只需把握好时机,一把火便尽可毁去。” 伯颜皱着眉头说道:“你说的好听,我们根本冲不到投石机近前,如何点火?” 王林却神秘地笑了笑,说道:“并非要冲到近前才能点火啊!” 伯颜甚是疑惑,满脸不耐烦道:“你小子究竟有什么主意,赶紧说出来,卖什么关子!” “大将军莫急!”王林神色恭敬,小心翼翼地说道,“只需在箭头抹上火油,点燃之后远远抛射过去……” 啪! 伯颜一巴掌拍在王林的肩膀上,激动地说道:“好,此计可行!” 王林疼的龇牙咧嘴,却只得强行挤出一丝笑容。 “大哥!”伯颜一扫沮丧之情,变得兴奋起来,“这件事就交给我了,今晚火烧,火烧……” 说到这里,伯颜突然语塞,便把目光看向王林,问道:“那句话怎么说的?火烧什么来着?” “火烧?”王林正饿的肚子咕咕叫呢,下意识地说道,“火烧还是保定府的好吃……” 看到伯颜眼中的怒火,他猛地反应过来,赶忙改口道:“叫……火烧……连营,对,火烧连营!” 夜里,明军正在休息,外围岗哨处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竹哨声。 这是敌袭的信号,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 此时,大部队已经分批次撤离,阵地里只剩下不到两万人。 “皇上,瓦剌夜袭!” 樊忠神色匆匆,如临大敌,却看到朱祁镇一脸镇定。 “来就来呗,有什么担心的?白天怎么打,晚上就怎么打!” “是!” 樊忠下去传令,营地里灯火通明,到处都在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准备……” “放!” 一个个石灰弹在月色下划着弧线,砸向进攻的瓦剌骑兵。 伯颜远远地看着,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可能由于他缺少一只眼睛的缘故,亦或是由于火光太暗,总之,笑起来的表情有些……狰狞。 “传令下去,佯攻部队后撤,所有人,随我上前!” 今晚的进攻,伯颜终于不再鲁莽,而是兵分两路,先是佯攻部队点了火把,从西面进攻。 主力部队则趁此机会悄悄摸到南边,只等着明军把进攻方向放在西面,然后偷摸找机会发动致命一击。 由于是晚上,明军并未发现,其实他们面对的敌军只有寥寥数十人,这些人点着火把,尽量拉开距离,夜色下根本分辨不出人数。 伯颜亲率主力部队向前突进,在即将暴露之前,突然点起火。 这个位置距离明军营地大约两百步,已经超出寻常弓箭的射程,不过,只要抬高射击角度,再加上战马奔跑的速度,还是可以做到的。 果然,明军发现南边又冲过来一支部队,赶忙转投石机的朝向,重新布置防线。 紧接着,就看到一支支火箭划过夜空的黑暗,飞向阵地上的投石机。 “注意防守!” 前排的士兵努力举起手里的盾牌,可是,这一次瓦剌人的箭矢全是抛射,角度非常高,地面上的防御力量根本挡不住。 “不要慌,继续填装,攻击!” 在陈瀛的指挥下,投石机继续抛出一个个石灰弹,与此同时,瓦剌人的火箭如雨点般落下,明军营地多木料,这些箭矢前端都是抹了松油的,极易引燃。 眼看石灰弹落下,伯颜再度调整阵型,命所有人分散开来,继续向明军阵地抛射火箭。 这些人也不进攻,就在明军阵前一百到两百步的位置不断游走,直至把身上所有的箭矢射光,这才撤离。 战斗早早结束,这把火却持续到天亮,朱祁镇原本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夜袭,没想到对方竟然研究起兵法了,给自己来了个火烧连营。 这一夜,明军损失惨重,大部分帐篷都被焚烧殆尽,投石机被毁去三十多架。 “皇上,还是撤吧!” 众将领围在一团,纷纷建议朱祁镇撤离。 时至今日,瓦剌人已经找到了破解之法,再待下去,土木堡的困局就要重现了。 朱祁镇却不这么想,方才救火的时候,眉头差点被烧掉,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我堂堂大明皇帝,不要面子的吗! “陈瀛!” 陈瀛赶忙上前:“臣在!” “现在能用的投石机还有多少?” “回皇上,还有六十五架。” 朱祁镇点了点头,又点名道:“陈怀!” “臣在!” “石灰粉有多少?” “大约两千多斤,能做一百个石灰弹!” 朱祁镇稍加思索,然后说道:“把所有的帐篷都拆了,全部做成石灰弹!” “是!”陈怀答应一声,又问道,“皇上,还要继续烧吗?” “不烧了!”朱祁镇神秘地笑了笑,说道,“有个重要的任务,只有卿家可以胜任!” 第27章 空城计 “此番夜袭,明军的投石机至少损失半数,若我军趁机发动总攻,以他们现在兵力定然防不住!” 伯颜咧着大嘴来到也先帐前,满是欣喜之色,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好!” 也先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现在几更天了?” 伯颜回道:“已经过了三更!” 也先想了想,说道:“事不宜迟,传令,四更造饭,五更进攻!” 命令一道一道传下去,所有的士兵开始准备,整个营地都忙碌起来。 十万人分成十队,每一队由一名万夫长带领,并且分配了相应的进攻路线。 每一支万人队下面又分成十个千人队,每一名千夫长也有各自的行军路线,如此一来,几乎将明军的阵地全覆盖。 随着旭日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瓦剌大营的营门缓缓打开,一队队兵马开始缓缓走出。 然而,前排的兵马立刻发现对岸情况不对,本来明军阵地在河对岸五里开外,可是,为何抬眼望去就能看到投石机? 这个距离……至多两百多步! 也先和伯颜得到消息,也是惊诧不已,两人跨上战马,来到妫水河边。 果然,看的清清楚楚,明军的投石机摆成一排,就陈列在河东岸两百多步的位置。 两人三目互相对视一番,心中暗道,明军竟然连夜把剩下的投石机全搬出来了! 这玩意只擅长防守,怎么还打过来了呢? 而且,你烧石灰的窑在五里开外,难不成……扔完了还要回去拿? 这不合理啊! “大哥,明军在搞什么名堂?” 也先也很疑惑,说道:“我也看不出,按理说,他们应该固守才是,为何会主动出击,很不合常理!” 伯颜挠了挠头,说道:“莫不是南人小皇帝又有什么诡计?” “我想不出!”也先摇着头说道,“他们的投石机是临时组装的,质量极差,好在那边树木多,用坏了便做一架新的,可是,此处树木稀少,根本无法补充木料,还有,他们烧制石灰的窑也不在这边,投石机坏掉一架少一架,石灰粉用掉一斤少一斤,无论怎么看,主动出击都不是明智之举!” 伯颜忍不住问道:“那怎么办?我们打不打?” 也先看着整装待发的大军,心中始终不安。 “来人,把那个王林带过来!” 伯颜不解道:“大哥,你找那家伙来做什么?” “汉人最了解汉人,这个王林心中鬼点子多,昨夜突袭就是他的主意,你忘了?” 伯颜虽然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玩阴谋诡计,自己还真不如那些狗一样的南人。 不多时,王林被带到近前,满脸堆笑道:“也先太师,伯颜将军,不知有何吩咐?” 伯颜指着河对岸,问道:“你来说说看,明军为何转守为攻?这其中又有什么诡计?” 王林垫着脚张望起来,看到河对面的投石机,也是心生疑惑。 伯颜等了一会,见他不吱声,便不耐烦道:“问你话呢,你聋了吗?” 王林仍是一脸疑惑,只是喃喃道:“反常,反常啊……” 伯颜等不及,伸手去抓他,却被也先制止。 只见王林思索许久,终于眉毛一挑,说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赶紧说!” “也先太师,伯颜将军!”王林先是恭敬地笑了笑,然后说道,“汉人有一句话,叫做事出反常必有妖,依小人来看,此乃明军摆的空城计!” “空城计?”伯颜大为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已经很有名了,特别是一些历史军事爱好者,对书中的经典桥段耳熟能详。 伯颜是个大老粗,自然是不懂其中的门道,也先却很喜欢汉人的东西,其中就包括罗贯中的三国。 因此,王林一提空城计三个字,也先就明白了。 “你是说,明军是在虚张声势?” “不错,定是这个原因!”王林点点头,说道,“明军舍弃防守,摆出一副进攻的架势,十分不寻常,小的敢肯定,昨晚的突袭使得他们损失惨重,现存的战备和补给已经不支持他们再打下去了,于是才来这么一处,太师,这是明军的心理战术!” 伯颜总算是听明白了,兴奋地说道:“大哥,下命令吧,今日定要生擒小皇帝,报兄弟这一眼之仇!” 也先虽然心中始终不安,可是思来想去,明军这种反常的行为,除了故弄玄虚之外,实在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除非明军不打算好了,拿出所有家底和自己拼命。 别忘了,小皇帝还在阵中,他们敢吗? 看到也先陷入犹豫,伯颜心中顿时大急。 大哥,你能不能别琢磨了,每次都是你琢磨来琢磨去耽误事! 如果当初果断出兵,与阿剌形成夹击之势,还会有今天这个局面吗? “大哥,下令吧!” 也先心里清楚,眼下瓦剌军急需一场胜利来稳定军心。 如果明军真的是空城计,再一次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了,那可真的太伤士气了。 “传令,进攻!” 伯颜大喜,立刻纵马上前,大喊道:“全军出击!” 瓦剌大军开始渡河,前排的都是骑兵,今日的妫水河的水位比往日要低了许多,刚刚没过战马的小腿,几乎不需要费力,小跑着就蹚过来了。 上岸之后,队形开始展开,各路人马按照既定路线,同时向明军阵地展开进攻。 伯颜身先士卒,带领着最精锐的一支骑兵,朝着明军阵地发起冲锋。 可是,他们刚刚开始启动,就看到明军阵地动了。 确切地说,是投石机动了。 嗖! 噗! 一个石灰弹从天而降,在伯颜身旁炸开,熟悉的白色粉尘漫天飞舞,迅速钻进骑兵和战马的口鼻和眼睛,阵型开始出现骚乱。 “都别怕,明军没有多少石灰弹了,跟我继续冲!” 在伯颜的鼓舞下,瓦剌人重新散发出斗志,继续向前冲锋。 与此同时,一个个石灰弹砸过来,瓦剌人再度陷入漫天的石灰粉之中。 明军的阵地距离河岸只有两百多步,相当于,瓦剌人刚一上岸就进入的石灰弹的攻击范围。 随着石灰弹越来越多,前方的部队开始出现骚乱,后面的人马还在过河,顿时出现大面积堵塞。 第28章 水淹七军 明军这边的攻击非常密集,就跟石灰粉不要钱似的。 话说回来,这玩意确实不要钱,不过,存量是有限的,扔出去一包就少一包。 而且,投石机的质量实在差劲,夜里搬运的时候就损坏了好几架,现在打起仗来,更是故障不断,几乎每一轮过后都有罢工的。 这地方根本没有树木,更没有地方烧制石灰,陈瀛看着不断罢工的投石机和为数不多的石灰弹,简直心急如焚。 “皇上,投石机还有二十六架,石灰粉只剩下五十多包了!” 朱祁镇却不紧不慢地摆了摆手,说道:“一个不留,都扔出去!” “啊?” 陈瀛有些不知所措,心说扔完了咋整? 朱祁镇突然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今日妫水河的水位比往日要低了不少。” “啊?” “昨晚朕派了陈怀出去,你不知道吗?” “啊?” 陈瀛一连三个啊,满脸都是问号。 “你别管了!”朱祁镇也没心情跟他细细解释,只是说道,“按朕的意思去办!” “额……是!” 陈瀛干脆也不问了,转身回到阵地上,继续指挥战斗。 “装填,放!” 前沿阵地上,两军都在做着最后的坚持,明军把全部的石灰弹扔了出去,瓦剌人则硬扛着石灰粉继续向前突进。 不过,人可以靠着毅力坚持,马却不行。 战马被粉尘灼伤眼睛,开始发狂,前阵愈发混乱,导致后阵都被拥堵在河道里。 幸好今日的河水非常浅,别说骑兵,就算步兵站在里面,水面也只是将将没到膝盖。 十万大军,此时大部分滞留在河道,只等着前方烟尘散去,便可以发动总攻。 若是沿着妫水河向上游方向看去,就会发现有一支明军人马,正守着一处狭窄的河道。 这里用石头堆砌成一道两米多高的拦水坝,正是陈怀的杰作。 有时候,陈怀甚至怀疑自己不是来打仗的,而是跟着皇上出来搞建设的。 除了挖坑,烧窑,还要修拦水坝。 这哪里是平乡伯,这不是包工头吗? 虽然心中略有不满,可是,在朱祁镇安排任务时,还是二话不说,连夜就跑过来了。 到现在为止,这道拦水坝已经蓄水接近四个时辰,水位比平时高出三尺有余,以至于下游水位迅速下降。 不过,瓦剌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些投石机上面,根本没有在意水位的变化。 “伯爷,你看河道里跟下饺子似的,可以了吧?” 这个位置,自上而下望去,瓦剌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急什么,皇上还没给信号,再等等!” 陈怀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比谁都急。 眼睁睁看着猎物走进陷阱,那种感觉,简直是心急如焚。 紧接着,明军阵地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号角声。 陈怀大喜,赶忙吩咐道:“掘堤!” 拦水坝是临时筑起来,极其不牢固,只需拆掉几块石头,积蓄的水量便足以将整个水坝冲垮。 瓦剌阵地,也先突然听到明军的号角声,心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他骑在马上,站在河岸观瞧,却见明军开始舍弃投石机,转而主动出击了。 两万打十万,竟然还选择主动出击! 脑子坏掉了? 或者是,空城计被识破了,现在只能拼个鱼死网破。 王林一直站在也先身边,见状说道:“恭喜太师,明军已经无路可退,此战必败!” “是吗?” 也先默默地注视着战场,先头部队已经冲出石灰粉的杀伤范围,与明军厮杀在一起。 河道里的大军仍被堵的死死的,简直是寸步难行。 现在的局面,只要前阵冲出去,后面的大部队就能跟上。 根据前几天的经验,明军的石灰粉全是粗制滥造,纯度极低,只要保护好双眼口鼻,强行穿越石灰粉的封锁问题不大。 可问题是战马不好控制,这玩意被石灰粉灼伤眼睛,便受惊发狂,胡乱冲撞。 就在此时,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也先侧耳倾听,好像是水声。 猛然间,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不祥的预感,转头看去,只见妫水河上游,一人多高的水浪急速而下。 “快,鸣金收兵!” 紧接着,瓦剌阵地传出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响起,这是撤退的信号。 可是,已经晚了。 河道里的士兵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水浪迎面而来。 哗! 第一波水浪的冲击力最大,湍急的水流掠过,顿时人仰马翻,瞬间便有一半人不知所踪。 后续虽然没有如此夸张的水浪,但是河水的水位却涨起来了,从寻常人的膝盖位置,迅速上涨,来到胸口位置,然后继续上涨,直至没顶。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瓦剌人大多都聚集在河道中,根本来不及撤离,而且这些人几乎都不会游泳,被水一冲,没淹死也被吓死了。 一时间,河道里到处都是哭爹喊娘,场面甚是凄惨。 由于后续部队跟不上,先头部队根本不是明军的对手,被打的节节败退,听到撤退的信号之后,更是无心恋战,慌忙逃窜。 明军冲杀一阵,到了石灰粉笼罩的范围便停下脚步。 现在这个情况,不止是瓦剌人,明军都看傻了。 虽然大家都知道,昨天夜里皇上命陈怀等人去执行什么秘密行动,却没想到有如此般的威力。 十万大军,被淹的七零八落。 陈瀛不禁想到三国演义中有一段水淹七军,说的是关羽和庞德打仗的时候,一开始打不过,后来想了个办法,利用襄江涨水,开闸水淹七军,最后生擒庞德。 “皇上妙计,微臣佩服!” 朱祁镇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经过此役,想必也先损失惨重,短时间内不会再进攻了。 “传朕旨意,撤回居庸关!” “是!” 明军接到命令,迅速集结撤离,此时瓦剌人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明军去哪了。 也先冷冷地看着王林,目光中透射出杀人般的寒芒。 王林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说道:“太师,您听我讲……” 也先怒不可遏,缓缓抽出腰间佩刀。 “太师,大汗,大王,别,别……” 刷! 一道寒芒闪过,王林人头落地。 第29章 兵至八达岭 明军浩浩荡荡向东行去,路经营地时,陈瀛赶忙吩咐人去把火炮拖出来。 朱祁镇却拦下他,说道:“瓦剌人随时可能会追上来,稳妥起见,我们必须轻装前行!” “啊?” 陈瀛傻眼了,十二门大将军炮,难道就这么扔下不要了? 这不是败家子吗! “皇上,这些火炮……” “不要了!” 朱祁镇倒是干脆,似乎这些大炮就跟路边捡来的一样,一点都不心疼。 陈瀛很是纠结,这玩意在他眼里可是宝贝,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不如皇上率军先行一步,给臣留下一支百人小队来运输大炮,若是瓦剌人追上来,臣等便舍弃…” “不必!” 朱祁镇摆手制止,说道:“大炮没了可以再造,若人没了,那可什么都没了,朕不想让卿家和将士们冒这个险!” “可是……” “卿家无须多言,传朕旨意,舍弃一切辎重,全速向居庸关进发!” 陈瀛十分不解,为什么皇上把这些丘八们看的比大炮还要重要。 在这个时代,人命是最不值钱的。 寻常百姓家,一条人命远远比不上一头牛值钱。 行军打仗亦是如此,铸造一尊大将军炮,需要千斤生铁,其战略价值更是不可估量,岂是几名丘八的性命可以抵偿的? 更有甚者,现在不是简单的丢弃,而是拱手让给瓦剌人。 思来想去,始终心中不甘,十二尊大将军炮放在也先手里,天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 “皇上,若是您执意要求舍弃辎重,不如臣派人把这些大炮毁了吧!” 虽然心疼不已,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算了!”朱祁镇却摇了摇头,说道,“就当是朕留给也先的礼物吧!” 陈瀛顿时无语,这玩意能随便送吗? 大炮啊皇上,这都是银子啊! 看到陈瀛脸色纠结,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放心吧,朕自有打算。” 陈瀛心中无奈,却没有继续坚持。 “臣……遵旨!” 命令一级一级传达下来,大军继续前进,陈瀛回头看着营地里那十二尊大将军炮,心头在滴血。 孰不知,朱祁镇根本看不上这些玩意,之所以没有让陈瀛去毁掉,是因为他心中另有打算。 等回了京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良武器装备,像这种老掉牙的火炮,是时候退出历史舞台了。 选择留给也先,也并非无奈之举。 首先,你没有弹药,这玩意就是一堆废铁,没有任何威胁。 若也先得了火炮,必会如获至宝,后期会把大量人力物力投入其中,蒙古本就缺少生铁,如果要批量制作炮弹,势必就要占用铠甲武器的资源,等你信心满满地拿出火炮,我会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冒蓝火的加特林! 明军日夜兼程,两天以后,终于顺利抵达八达岭。 看着高耸的城墙,朱祁镇这才放下心来。 “臣张辅恭迎皇上!吾皇万岁!” “臣邝埜恭迎皇上!吾皇万岁!” “臣罗通恭迎皇上!吾皇万岁!” 张辅是三天前撤下来的,因为朱祁镇坚持留在战场上,这边就需要他来主持大局。 邝埜到的时候更早,他原本是跟随伤兵回京,到了居庸关以后,一直担忧皇上的安危,便让户部尚书王佐带队先行回京,自己则回到八达岭等候。 如今看到皇上毫发无伤地站在眼前,简直喜不自胜,激动地老泪纵横。 “皇上,您……瘦了!” 看到邝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朱祁镇有点接受不了,这个老东西,我又没死,你哭什么? “几位卿家有心了,都起来回话吧!” 邝埜等人起身,拥着朱祁镇进入关城。 八达岭是燕山山脉的门户所在,从此处向西是一马平川,向东则进入三十六里的关沟,如同一道深井,直通居庸关。 太宗皇帝朱棣迁都之后,为了加强京师的防御,在北方修筑了两道防线,即内长城和外长城。 外长城西北行经赤诚、张家口、怀安入山西,又经天镇、大同至偏关县柏羊岭。内长城向西南经易县、涞源、阜平而入山西境内,经灵丘、繁峙至柏羊岭,并在此处与外长城相接。 内长城线上有六座著名关隘,靠东侧的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称为内三关,靠西侧的偏关、宁武关、雁门关、为外三关。 这些关隘之中,居庸关是最重要的京师门户,而八达岭则是居庸关的重要前哨,自古有“居庸之险不在关而在八达岭”的说法。 朱祁镇进入关城,站在城墙向下看去,此处两峰夹持,山势雄奇,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此时此刻,他不禁心中感慨,从土木堡开始,闪击妫水河,阻击伯颜,一步一步走出死局。 至于瓦剌也先,这个仇先记下了,等着吧,我会回来找你的! 这一晚,朱祁镇终于睡了个好觉。 这些天以来,除了打仗就是打仗,还要防着被人夜袭,觉都不让人睡。 土木堡之围已解,明日班师回京,真正的皇帝生活终于要来了。 睡梦中,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漂亮的前台小妹,正在向他推荐店里的帝王至尊套餐。 “老板,今晚还是点十八号技师吗?” “嗯,好!” “皇上,快醒醒,瓦剌人打过来了!” “对,先按脚……” 樊忠再一次愣住,心说皇上最近是怎么了,又按脚? 他狠了狠心,摸到朱祁镇的脚底板,用力按下去。 “哎,你怎么回事……” 朱祁镇一骨碌坐起来,然后就看到十八号技师一张秀色可餐的小脸蛋,变成了胡子拉碴的樊忠。 “皇上,瓦剌大军扣关!” “什么?” “瓦剌人追过来了,已经在八达岭关外五里处扎营!” 朱祁镇大怒,老子按个脚……不是,睡个觉都不安稳,没完了? 此时大约是五更天,将亮未亮之时,冷风瑟瑟,沁人肌骨。 朱祁镇披着大氅登上城墙,放眼望去,远处的营地灯火通明,约有几万人之众。 看这情形,也先是准备强攻了! 第30章 战前准备 清晨,风很凉。 朱祁镇坐在上首,护卫统领樊忠和锦衣卫千户袁彬站在身后。 两侧分别是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瀛、兵部尚书邝埜、兵部郎中兼居庸关守备罗通、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等一干主要将领。 会议开始,朱祁镇先是带着一肚子怨气说道:“这个也先真不让人省心,朕想睡个安稳觉都不成,诸位爱卿说说吧,这场仗该怎么打?” 罗通是个急性子,率先说道:“皇上,八达岭城墙年久失修,恐无法抵御瓦剌人的进攻,臣恳请皇上移驾居庸关!” 八达岭这段长城始于战国时期,虽然在之后的各个年代经历行过不同程度的修缮,可毕竟年代久远,不敢保证能挡得住八万瓦剌大军。 而居庸关是徐达主持修建的,距今不过几十年,墙高城固,又处于狭窄的山谷之中,军队无法展开,别说几万人,就算来几十万,上百万也是徒劳。 看到罗通表态,邝埜紧跟着说道:“臣同意罗郎中所言,贼人势大,还是退守居庸关较为稳妥。” 这两人说完,就看向张辅等人,在他们的意识里,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退守居庸关,留在八达岭抗敌实非明智之举。 可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张辅、陈瀛等人并没有吱声,似乎他们对此没什么意见。 邝埜忍不住问道:“英国公,您觉得呢?” 张辅看了他一眼,却又转过头去,对朱祁镇说道:“老臣以为瓦剌人不足为惧,现在我们是守城方,八达岭城墙依托天险,易守难攻,也先来了也讨不到好处。” 邝埜眉头紧皱,刚想说话,却听到陈瀛说道:“英国公所言有理,只不过,仅凭城墙上这些武器还不足应付,当务之急是准备一些守城的器械。” “不错!”只见陈怀兴奋地说道,“趁着瓦剌人集结的时间,我们抓紧赶制一批投石机和石灰粉出来,这东西威力猛,制作方便,就地取材即可!” 陈瀛点头道:“干脆这样,我带神机营去做投石机,平乡伯,你带人去烧制石灰粉!” “妥!” 看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激动,邝埜实在看不下去了。 “泰宁侯、平乡伯,两位还是听一听皇上的意思吧!” 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于是收起笑容,静静等待上头那位的指示。 朱祁镇却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说道:“这一次我们是守城,居高临下,要什么投石机?” “对啊!”陈瀛一拍脑门,说道,“直接往下扔就行!” 邝埜只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什么啊就直接扔,真要在这里防守啊? “皇上,老臣以为……” “朕知道!”朱祁镇打断他,说道,“卿家是为了朕的安全考虑,不过,自八达岭到居庸关,是京师的两道重要屏障,朕不可能平白无故就把八达岭送给也先,他若想自己来拿,总要付出些代价,你们说是不是?” “这个……” 邝埜一时语塞,因为朱祁镇这番话说的没毛病,多一道防线,对自己来说,就多了一层保障,对敌人来说,就是多了一层消耗。 即便真的守不住,到时候再退回居庸关也不迟啊! 罗通起身说道:“若是和瓦剌人在八达岭开战,臣斗胆建议,请皇上坐镇居庸关指挥,前线交给臣等!”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张辅等人。 可是,这些功勋武将如同提前串通好了,无论皇上说什么,他们就是不吱声。 “好了!”朱祁镇摆摆手,说道,“卿家的好意朕心中清楚,不过呢,对付也先,朕也算是颇有心得,当初正面交锋尚且不惧,现如今优势在我方,朕岂能退缩?” “皇上乃万金之躯,不值得以身犯险……英国公,你倒是说句话啊!” 被罗通点了名,张辅只得站起身,说道:“老臣已经准备好了,请皇上下旨!” 罗通:…… 邝埜:…… 点你名是让你提意见,不是让你答应啊老哥! 朱祁镇可没时间跟这两位废话,当下开始发令:“英国公!” 张辅赶忙应答:“臣在!” “这一次是防守战,把五军营全部分配在八达岭长城的每一段,无论敌人从什么位置进攻,必须守住!” “臣遵旨!” “泰宁侯!” 陈瀛上前:“臣在!” “火炮营负责控制城墙上的火炮,火铳营居中策应,敌人集中攻击哪里,就去支援哪里!” “遵旨!” “平乡伯!” 陈怀答道:“臣在!” “筑窑,烧石灰,这种事不需要朕教了吧?” 陈怀嘿嘿一乐,回道:“皇上放心,这种事情交给臣就行了!” “罗通!” 罗通赶忙站起身,行礼道:“臣在!” “卿家负责运输补给和后勤保障,前线有两万名将士,卿家的担子很重啊!” 罗通虽然对这个安排很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 算了,后勤就后勤吧,不就在居庸关和八达岭之间两头跑嘛,我去还不行吗! “臣遵旨!” 安排好一切,朱祁镇站起身来,说道:“这些年来瓦剌人不断袭扰我大明边镇……” “那个……皇上……” 这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朱祁镇转头一看,却是邝埜。 “卿家还有什么问题?” “皇上还没给臣分配任务啊!” 邝埜看到所有人都领了任务,就把自己晾在一边,这才鼓起勇气打断朱祁镇的话。 朱祁镇想了许久,说道:“卿家照顾好自己便好!” “皇上!”邝埜不依不饶地说道,“老臣忝为兵部尚书,如今大战在即,怎可只顾着自己?” 朱祁镇很无奈,心说你这么大岁数了,在这添什么乱啊! 赶回去写个辞呈回家养老,把位置让给于谦得了。 “皇上,您就给老臣派个任务吧!” 朱祁镇思来想去,突然眼前一亮,说道:“那好,卿家负责伤员救治工作!” “啊?”邝埜极不情愿地说道,“老臣……” “就这么定了!” 被邝埜这么一折腾,朱祁镇的战前动员也懒得讲了。 “诸位都下去准备吧!” 第31章 血与沙 北风呼啸,卷着黄沙吹打在八达岭古老的城墙上。 随着风沙愈发猛烈,将那晨晖都遮掩了,沙尘带着凄厉尖啸在耳边盘旋,迷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漫天的黄沙中,数道狼烟冲天而起,无数黑色小点风驰电掣,大地震颤着,如霹雳春雷般隆隆作响,就连静默的城墙,也跟着抖动了起来。 也先并没有留给明军准备的时间,直接就发动了总攻。 大军被水淹之后,折损了三万余人,加上之前伯颜和阿剌折损的人数,十二万大军只剩下八万。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一次明军撤退匆忙,竟然连大炮都来不及带走。 十二尊大将军炮,对于火器匮乏的瓦剌来说,简直是无价之宝。 看着这些黑黝黝的大家伙,也先突然感觉,损失三万人也是可以接受的。 只不过,明军能够一步一步从土木堡困局之中走出来,临走之时还反手给自己捅了一刀子,这口气如鲠在喉,始终咽不下。 十几万大军出征,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我也先不要面子的吗? 于是当下决定,趁着明军疲惫,集结全部兵力攻打居庸关,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把兵力放在八达岭。 如此更好,因为八达岭面前是一马平川,大部队可以展开,对于进攻方更加有利。 这一次,双方省去了你来我往的勾心斗角,就是纯粹的硬实力的比拼。 无数的瓦剌骑兵携着黄沙飞奔而至,万马奔腾,地动山摇。 这些人的脸上充满对战斗的渴望,眼神中满是兴奋与贪婪,无数雪亮的弯刀高举在他们粗壮的手臂中,在曰光照耀下,闪烁着幽幽寒光。 他们来了! 沙尘与战马混杂于天地一色,苍凉中带着无比的震撼,不管你是多么伟大的人,在这无与伦比的气势面前,都会变得无比的渺小。 城墙上,朱祁镇双目圆睁,脸上尽是肃穆之色。 “将士们,准备了!” 数万明军早已准备就绪,看到皇帝留在前线指挥作战,他们神色紧张却又透着着无比的自信。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硬仗,不过,没有人心生畏惧。 曾经在土木堡,大明皇帝亲率大军连战连捷,现如今的明军都已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战场,可以把懦夫变成勇士! 八百步、六百步、五百步…… 瓦剌人的万余铁骑,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挺进着,渐渐的,震响越来越大,尘沙将眼前十里扬成一片无法穿透的迷雾,隐隐的,战马的鬃蹄,瓦剌人头顶的毡帽,都清晰可见了。 所有人的心都是紧绷的,他们凝视远方,手中的刀把都要捏碎了。 沙尘掠过脸庞,涌入口角,苦苦的味道。 朱祁镇往地上啐了一口,抽出腰间的宝剑。 “开火!” 轰隆! 轰隆! 城墙上的火炮开始咆哮,直往远处吐着怒舌。 炮弹携着呼啸的风声,划出一道美丽弧线,正落在瓦剌骑兵阵中,一时间鲜血与黄沙齐飞。 那血光似乎激起了瓦剌人的凶性,大部队的脚步根本不曾停留,他们踩着战马和同伴的尸首,口中呼喊着明军听不懂的口号,像是滚动的乌云,遮天蔽日。 城墙上,火炮不断怒吼着,炮膛都打的发热,可是,在数以万计的部队面前,这点火力只是杯水车薪,瓦剌人丢下数百具尸体,继续向前突进。 “弓箭手!” 朱祁镇手中宝剑一挥,城墙上的弓箭手挽起长弓,箭矢如飞蝗一般齐齐发射出去。 冲在最前的瓦剌人应声落马,其后的战友却视而不见,他们快速穿过受伤的同伴,眨眼便到城下,挽起手中弓箭,便往城头射来。 在弓箭的掩护下,瓦剌人开始攻城,他们分成若干个突击队,有的从正面进攻城门,有的从外围架起云梯,还有的开始翻山越岭,试图去寻找防守薄弱处。 可是,明军的防守没有任何漏洞可寻,双方奋力厮杀在一起。 “火铳营,南侧墙体出现坍塌,立即分五十人过去!” “城门处再加派些人手!” “北边山谷有一支小股部队翻山过来,速去支援!” “他娘的,那边又上来人了,樊忠,随朕杀敌!” 朱祁镇指挥到一半,拎着宝剑就冲了上去。 樊忠赶忙跟上,与攀上城墙的瓦剌人厮杀起来。 瓦剌人不仅骑术精良,刀法也甚是精湛,而且他们常年以牛羊肉为食,身强力大,从没有多余花样,每一刀下去都有千钧之势。 可是,众将士看到朱祁镇亲自上阵杀敌,纷纷大受鼓舞,无数的叫喊声冲天而起,随后抛下数十具瓦剌人的尸体。 战斗已经进入到白热化,瓦剌人损失惨重,明军也在不断减员,城墙上的汩汩鲜血,染红了大漠的尘沙。 到处都是刀光,到处都是血迹,小小的八达岭,瞬时便演变成了大明与瓦剌历史上,永远都会铭记的一个坐标。 “啊!” 惊天的长嚎响起,一名明军杀红了眼,竟是一把甩开早已被瓦剌人砍断了的大腿,单腿跳起,狠狠将敌人压在了身下,张口便向着对方脖颈咬去。 那瓦剌人暴吼一声,一柄弯刀刺穿他胸膛,刀尖一挑,竟是将他肠子都挖了出来,血光洒了一地。 这一幕刚好被朱祁镇看在眼中,他发疯似地冲过去,一剑刺入瓦剌人的胸口。 “我草你祖宗!” 朱祁镇奋力怒吼着,眼眶龇裂,手中长剑不断刺下。 看他疯狂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急急护在他身边。 “皇上,他已经死了……” 朱祁镇根本听不进去,只是不断挥剑,一剑又一剑地刺出去。 “皇上!” 樊忠用力抱住发疯的朱祁镇,在他耳边喊道:“他已经死了,死了!” 朱祁镇这才反应过来,扔掉手中的长剑,俯身蹲在那名明军士兵身前。 此人他浑身是血,眼看是活不成了,朱祁镇看到想帮他止血,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你……怎么样?” “皇,皇上……” 这人虽然濒死,脸色却充满笑容,他只是一名寻常的小卒,这一生从未想过,也不敢想,大明皇帝就这样半跪在自己身前,如此在意自己生死。 “你还有什么心愿,告诉我!” 在这一刻,他没有用朕这个称谓。 “小的……小的……此生无憾了!” 说完之后,这人头一歪,便再没了气息。 朱祁镇拾起地上的龙纹宝剑,眼中再次燃起愤怒的火焰。 “杀!” 第32章 生死一刻 战斗持续到第三天,八达岭古老的城墙已经被鲜血染红。 瓦剌人的攻势依然猛烈,但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明军也不好过,几乎人人带伤,此时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全靠着体内的坚强意志力在支撑。 三天以来,朱祁镇压根就没有回过营房,每天都和将士们一起睡在城墙上。 夜幕降临,大家在城墙上吃了些干粮,便原地倚着休息。 张辅等几名主要将领窃窃私语一番,然后来到朱祁镇面前。 “皇上,老臣建议,还是撤回居庸关吧!” 张辅并非畏惧,而是心中放心不下朱祁镇。 你是大明皇帝,每天站在城墙上和瓦剌人面对面厮杀,这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谁担当得起? 朱祁镇想了想,喊道:“陈瀛!” “臣在!” 朱祁镇问道:“神机营还有多少火药?” 陈瀛如实答道:“回皇上,几乎已经告罄。” 朱祁镇眉头一皱,喊道:“罗通呢,在不在?” “臣在!” “弹药补给呢?” 罗通一脸无奈地说道:“皇上,居庸关的弹药补给都运过来了,只是……消耗的太快了!” 居庸关储存的军备有限,罗通每天两头奔波,把所有的弹药和补给都运到了八达岭。 饶是如此,火药也已严重不足,以至于神机营的将士们大多数时候直接拎着火铳上前肉搏。 事到如今,朱祁镇必须重新考虑要不要撤回居庸关,毕竟八达岭这个关隘只是第一道防线,必要的时候是可以放弃的。 这时候,樊忠上前:“皇上,平乡伯求见!” “陈卿家来了?”朱祁镇眼前一亮,挥手道,“赶快,宣!” 不多时,陈怀登上城墙,行礼道:“老臣叩见皇上!” “卿家免礼!”朱祁镇急忙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幸不辱命,老臣已将烧制的第一批石灰粉全数运了过来,整整十大车!” “好!” 朱祁镇不禁拍手叫好,有了这玩意,火药什么的就没那么重要了。 也先小儿,是你紧咬着不放,别怪老子不讲武德! 这一晚,朱祁镇可算睡了个好觉,美中不足的是,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并没有梦到十八号技师。 随着旭日升起,瓦剌人再一次发动了攻击。 可是,这一次迎接他们的,却是明军的秘密武器。 明军作为守城方,居高临下,连投石机都省了,直接往下扔就行。 石灰粉夹杂在风沙之中,犹如漫天的白雪,但是今天的雪并不美丽,而是暗藏杀机。 瓦剌人吃过石灰粉的亏,当下并没有选择强攻,直接就撤退了。 “瓦剌人撤了!我们赢了!” 城墙上欢声雷动,所有人兴奋地呼喊起来。 朱祁镇看着撤退的瓦剌人,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将袁彬喊过来,在他耳边轻轻吩咐几句。 袁彬点头称是,然后下去安排,不多时,只听到城墙上万人齐声呼喊: “退出长城,保尔全尸!” “退出长城,保尔全尸!” “退出长城,保尔全尸!” 刚开始喊话的只有几百人,随着整齐划一的喊声传出,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到最后,城墙上所有的将士们一起呼喊,声势如排山倒海一般。 撤退的瓦剌人显然已经听到明军的挑衅,但是他们却无可奈何,一个个垂头丧气回到营地。 看到瓦剌撤军,明军士气大振,所有人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们欢呼雀跃,来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朱祁镇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有石灰粉这样的神器,瓦剌人就别想攻城! 突然,张辅一指前方,大声道:“皇上,他们又来了!” “什么?” 朱祁镇神色疑惑,这还没等庆祝呢,怎么又来了? 这个也先还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非要撞个头破血流才肯罢休吗? “皇上你看,对方的阵型好像有些奇怪!” 朱祁镇远远看去,这一次瓦剌骑兵的阵型做出了调整,大致上只有几千人,而且行进速度极慢。 “奇怪了,怎么好像是步兵在前,骑兵在后?” 朱祁镇很是疑惑,这是什么阵型? 张辅上前问道:“皇上,这一次怎么打?” 朱祁镇思索片刻,说道:“不管他搞什么花样,石灰弹准备!” “是!” 随着对方慢慢靠近,终于,有人发现情况不对。 张辅突然说道:“走在前面的好像是汉人!” 朱祁镇也发现了,瓦剌骑兵身前,是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人,被驱赶着前进。 “他娘的,竟然抓了我大明的百姓当炮灰!” 看到这些人,朱祁镇的怒气瞬间爆表。 那些人虽然衣衫褴褛,眼神空洞,但可以看出,那都是汉民,应该是瓦剌人是一路上劫掠的普通百姓。 这些人几乎全都是青壮男子,并非说瓦剌人多么仁慈,恰恰相反,看到这些青壮,不难想象,那些老弱妇孺的下场。 “皇上,瓦剌人是要用这些百姓来充当炮灰!” 张辅的声音愈发微弱,因为他知道,此时朱祁镇定是非常生气。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张辅深深感觉到,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帝对生命极其尊重。 现如今看到大明百姓被用来充当炮灰,想必此时,他的心情一定坏到了极点。 陈瀛上前问道:“皇上,敌军已接近城下,是否用石灰弹攻击?” “不可!”朱祁镇慢慢摇了摇头,说道,“传令下去,没有朕的命令,所有人不可擅自动手!” 陈瀛脸色纠结,继续说道:“臣理解皇上的心情,可是,若不采取措施,敌军就能毫无阻拦……” 朱祁镇突然说道:“你看那些人,都是朕的子民!” 俘虏大军被驱赶着前进,有人突然发现城墙之上的明军,开始向前狂奔,嘴里不停地喊着:“救救我!我是汉人!” 没等他跑出多远,从身后飞出一支羽箭,将他射倒在地。 此时他还没有完全断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前爬行,嘴里喊道:“救救我!” 看到这番景象,城墙上的明军忍不住流下了泪水。 可是,他们空有杀敌之心,却无杀敌之机。 朱祁镇看到的景象却不止如此,在历史上,明军兵败土木堡之后,也先大军围困京师,死伤的百姓何止千万? 历史不能重演,百姓也绝不能如此任人蹂躏! 这是一次严峻的挑战,作为大明的皇帝,自己必须立即做出选择。 “英国公,对方并没有派主力,他们是来羞辱朕的!” 张辅定睛看了看,点头道:“大致两三千人,不过,对方的主力随时可以支援。” “你估计对方主力赶过来需要多久?” “这个……很难说,最多也就一刻钟。” “一刻钟的时间,够了!” 朱祁镇默默闭上双眼,嘶声喊道:“开城门!” 第33章 我是皇帝,开门! “不可啊皇上,万万不可啊!” 张辅赶忙拦住,劝道:“城门一开,将士们这些天的血就白流了!” 朱祁镇当然知道打开城门意味着什么,但是,城墙下那些被瓦剌人驱赶着、虐杀着的大明百姓,怎能视而不见?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说道:“朕乃大明皇帝,朕现在要求你们打开城门!” “皇上,不能开啊!” 张辅直接跪下了,陈瀛等人也纷纷上前劝阻,他们并非漠视生命,只是抱着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心态,毕竟这些流民的重要性远远比不上守城的将士,更无法和一座城关相提并论。 “你是大明的英国公!”朱祁镇指着城下的百姓,语气坚定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你的职责就是保护大明的百姓不受外敌侵扰,现在他们就在城下,正在被敌人屠杀,若是弃之不顾,卿家如何配得上国公二字?” “老臣……万死!” 张辅被朱祁镇一通数落,顿时羞愧难当。 朱祁镇再度抽出腰间长剑,喊道:“传朕旨意,开城门!” 这一次,他的眼中透着寒芒,展示着大明皇帝的威严。 天威之下,群臣终于不再坚持。 八达岭城关的大门缓缓打开,城下被俘虏的百姓们顿时看到希望,拼了命地向前狂奔。 瓦剌人怎肯放这些人离去,当下举起屠刀,挽起长弓,对这些手无寸铁的俘虏肆意虐杀。 实际上,瓦剌人去而复返并不是来攻城的,他们这一次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报复。 退出长城,保尔全尸! 这八个字的伤害性不高,但是侮辱性极强。 也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受到明军如此嘲讽,怎咽的下这口气,于是派了三千骑兵将沿路劫掠的五千俘虏驱赶出来,他要当着明军的面,将这些人一个一个屠杀殆尽! 我打不到你,但是可以杀你的百姓! 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明军竟然打开了城门。 百姓们发疯一样向城门狂奔,瓦剌人在后面追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倒在血泊中。 看此情形,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到城门口。 城墙上,朱祁镇牙齿都快咬碎了。 “李珍!” 襄城伯李珍立即上前:“臣在!” “三千营集结!” “是!” 这次守城战中,五军营和神机营是主力,三千营的主要任务是防御城门。 随着集结的号令传达,只听得人喧马嘶,三千名将士立即准备就绪。 “禀报皇上,三千营已集结完毕!” 朱祁镇下了城墙,跨上马背,来到阵前。 他向阵中扫视了一眼,突然问道:“尔等可会骑马?” “会!” 三千名将士整齐划一地喊道。 “手中可有刀剑?” “有!” “那便好!”朱祁镇举起手中的龙纹宝剑,大声道,“随朕出关,杀敌!” 嗡! 人群中直接炸锅了,大家以为皇上是来给大家加油打气的,没想到,人家竟然要亲自带队出关杀敌。 李珍赶忙说道:“皇上,让臣去吧!您是主帅,当留下来主持大局!” 朱祁镇却没有丝毫犹豫,一勒缰绳,战马嘶鸣着向城门跑去。 樊忠根本来不及考虑,立即追了上去。 李珍哪里还敢犹豫,紧随其后。 再然后,是三千营的将士们。 这些人出了城门,张辅才发现不对劲。 皇上呢? 低头一看,却见朱祁镇已经在城外了。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一看,真的是皇上! “皇上!” 张辅都快疯了,你这是要干啥? 不止张辅,邝埜、陈瀛、罗通……所有人都疯了。 你让开城门,我们开了,你让三千营出去救人,我们也答应,可是,你怎么自己跑出去了? 张辅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就下走,也打算追出去。 突然,城下一个声音传来。 “诸卿接旨!” 张辅转身一看,朱祁镇勒马站定,正抬头看着自己。 他赶忙跪身下拜,口中说道:“臣等恭迎圣旨!” 其他人紧随其后,纷纷跪地行礼。 朱祁镇大声说道:“除三千营外,所有人不得出城关一步!朕不在之时,由英国公统领全军,望卿家凡事以大局考虑,不可意气用事!” 说完之后,调转马头,迎着流民和瓦剌人冲了上去。 城墙上,张辅先是一愣,然后大声喊道:“臣遵旨!” 邝埜焦急地说道:“英国公,别愣着了,赶紧出兵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张辅却反问道:“你没听到皇上刚才说什么吗?” “可是,皇上还在外面呢!” 张辅怒道:“你是想让老夫抗旨不成?”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你自己的脑袋?”邝埜也怒了,大声说道,“如果皇上有什么闪失,我们纵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张辅叹了口气,说道:“邝尚书,老夫不是爱惜自己这条老命,你自己看看,皇上是带着三千营出去的,骑兵速度快,机动灵活,老夫若带着五军营出去支援,到时候反而成为皇上的拖累!” 邝埜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心急,却也只得作罢。 城墙下,朱祁镇亲率大军冲杀过来,瓦剌人压根没想到明军竟然敢出关反打,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下也不再纠缠那些俘虏,而是提刀向着明军杀来。 双方很快就纠缠到一起,那些百姓看到官兵出来相救,顿时重新看到希望,趁着双方交战之际向城门狂奔。 现在是三千对三千,骑兵对骑兵,按理说,瓦剌人擅骑射,理应占据上风才是,可现在的情况是,明军一个个义愤填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竟将瓦剌人打的节节败退。 朱祁镇一马当先,手握宝剑奋力拼杀,连斩数人,勇不可当。 事实上,是樊忠守在他身侧,若有敌人靠近,先一锤子砸上去。 此人双臂力量奇大,被他的锤子砸到,非死即伤,就算能够勉强招架,也会震得手臂发麻,虎口流血,短时间内失去战斗力。 可是,混战之中,终究还是有疏忽的时候。 樊忠刚刚将一人掀翻在地,就看到另一名敌人从朱祁镇背后举刀劈下! 第34章 吾乃大明正统皇帝 樊忠欲上前阻止,却已然不及,就在他绝望之际,突然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 紧接着,刷地一声,那名试图偷袭的瓦剌人被斩去头颅,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朱祁镇只觉得一股冒着热气的液体溅到自己脖颈上,伸手一摸,全是血。 他猛地回头,看到是锦衣卫的哈铭,不由得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时候,李珍跟了上来,说道:“回皇上,哈铭是微臣从锦衣卫借来的!” 朱祁镇嗯了一声,继续投入战斗。 有了哈铭助阵,樊忠的压力减轻不少,正在厮杀着,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定睛一看,是瓦剌人的支援来了! 他回头看向城门,那些流民大多已经进城,只剩下一些体弱年迈的,或者是身上有伤的,正在奋力向着城门靠近。 而远处,则是黑压压的瓦剌骑兵,卷着沙尘奔袭而来,看这情形,至少两三万人。 “皇上,百姓已有大半进城,赶紧撤吧!” 樊忠看着眼前的局势,神色焦急地说道。 朱祁镇回头看了看,毅然道:“不行,百姓们还没有全部进城,再坚持一下!” 李珍也发现情况不对,赶忙上前劝说道:“皇上,瓦剌人的支援来了,不能再等了!” “朕说不行!”朱祁镇面沉似水,语气坚定道,“朕乃大明皇帝,这些百姓都是朕的子民,只要有一人还在外边,我们就要挡在他们前面,哪怕是战至最后一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虽然很不理解,却无不肃然起敬。 以往经常听到有人赞扬某位皇帝爱民如子,视民如伤,诸如此类的话说多了,都已经麻木了。 在他们的印象里,看到老百姓受了灾,拨些钱粮去赈灾就已经很爱民如子了。 而如今,朱祁镇的表现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 皇帝乃一国之君,老百姓命如草芥,可是,皇帝却在拼着性命保护那些草芥般的百姓。 “冲!” “杀!” 所有人不再犹豫,举起手中的武器杀入敌阵。 瓦剌人看到自己的援兵到了,刚刚准备反击,却看到明军气势如虹般地冲杀过来。 此时此刻,他们心中非常诧异,这帮人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看到我们援军来了还不跑? 两军又是一阵厮杀过后,樊忠回头看向城门处,立刻喊道:“皇上,百姓已经全部进城!” 朱祁镇回头扫了一眼,果然,那些被瓦剌人俘虏的百姓全都进了城。 “撤!” 明军得到号令,立刻掩护朱祁镇撤退。 这时候,瓦剌大队人马已经很接近了,看到明军打完就跑,怎么可能放过? 于是,这些人开始全力追击,队伍最前方的,正是明军的老朋友伯颜。 他虽然被石灰粉灼伤了一只眼睛,却一眼就认出了朱祁镇。 原因很简单,只有皇帝才能穿金黄色的甲胄。 只见他仅剩下的一只眼中透着浓浓的杀气,奋力喊道:“南人阵中着金色铠甲者是他们的皇帝,若能生擒,封万户侯!” 他身后的骑兵顿时兴奋起来,嘴里嗷嗷叫着,策马飞速狂奔。 城墙上,张辅等人看到朱祁镇迟迟不肯撤退,急的满头白毛汗。 终于,看到朱祁镇后撤,他们的心刚刚放下来,却又悬了上去。 因为瓦剌人的主力已经追过来了,按照这个速度,根本做不到在明军全部进城之后关闭城门。 或者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明军进一半,剩下一半只能留在外面了。 如此方能阻断瓦剌人入城,损失一些人马,总比城破人亡要强! “英国公!”邝埜面若死灰,说道,“你来拿主意吧!” 张辅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只要皇上能安全进城,其他人……只能如此了!” 说实话,用一半三千营去换几千流民,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 可是,这是皇上的圣旨,不管划不划算,买卖都要做。 邝埜叹了口气,说道:“皇上钦命你为最高指挥,你来下令吧!” 张辅无奈地叹了口气,跟身边的传令官说了几句,传令官急急忙忙往下跑去。 眼看八达岭的城门就在眼前,朱祁镇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不看则已,这一看,心中立刻暗道不好。 瓦剌人速度太快了,竟然咬上了自己队伍的尾巴! 若是明军全部进城,瓦剌人也会跟着进来,怎么办? 很快,他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就是舍弃一部分部队,把瓦剌人关在城外。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否掉了,流民百姓的命是命,将士们的命就不是命了? 不行,绝不能这么做!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呢? 城墙上的张辅在焦急地等待,只等皇上安全进了城,便可以随时关门! 身后的伯颜在兴奋地追击,因为他发现,小皇帝似乎跑不掉了。 朱祁镇一边策马疾驰,四下看了一眼。 八达岭城墙处于平原和山脉的交界处,进入八达岭,就正式进入燕山山脉。 在此之前,则是一片开阔的平原。 猛然间,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形势紧迫,容不得思考,必须在这一瞬间做出决定。 “驾!” 只见他突然大喊一声,奋力调转马头,向北而去! 身后的樊忠和李珍根本不容思考,紧紧跟了上去。 大部队更是不明所以,所有人跟着前阵转向北方。 城墙上,张辅脸上充满疑惑,皇上为何不进城,而是向北? 猛地,他明白了! 只见他浑身颤抖着,努力说出三个字:“关城门!” “你说什么?”邝埜大惊失色,说道,“皇上还没进城呢!” 张辅突然大吼道:“关城门!” 伯颜正在追击,突然看到明军转向,心中大为诧异。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该继续追,还是该攻城,纠结片刻后,还是追了上去。 八达岭向北,则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朱祁镇带着三千营一路疾驰,进入草原,顿时感觉到秋高气爽,天宽地阔。 他心中默默念道:“朱祁镇,你前世造的孽我已经帮你还清了,从此以后,无论生死,这具躯体,这个天下,与你再无关系!从此以后,我便是真正的大明正统皇帝!” 第35章 剑指大漠 北风猎猎,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了夜色的沉寂。 朱祁镇带着三千营一口气前进了七八十里的路程,此时早已人困马乏,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李珍紧紧跟在身后,问道:“皇上,现在我们往哪里走?” 朱祁镇四下张望一番,朦胧的月色下,可视范围不超过半米,只隐隐约约听到远处还有些响动,似乎瓦剌人仍在紧追不舍。 “回京最近的是哪条线?” 李珍回答道:“继续往前走,由古北口入关,便可一路南下进入昌平!” 朱祁镇点点头,刚要下决定,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由古北口入关,这是最近的回京路线。 可是,自己能想到的,难道瓦剌人想不到? 此时夜黑风高,自己看不到对方,对方也看不到自己。 如此情形之下,他们会怎么做? “李珍!” “臣在!” 朱祁镇突然问道:“如果你是瓦剌人,会怎么做?” 李珍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喃喃道:“臣会推测出皇上最有可能的行军路线,然后继续追击。” “你说的没错!”朱祁镇若有所思道,“瓦剌人个个骑术精湛,若是我们继续前行,怕是还没到古北口就被追上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朱祁镇的大脑正在急速运转,追兵人数占优,硬拼显然不是明智之举,黑灯瞎火的,也没有时间布置陷阱,想要摆脱他们,只能反其道而行之。 打定主意后,便伸手向前一指,说道:“西北方向!” 李珍满脸不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往西北走,不是越走离京师越远了吗? 而且,西北方向是入瓦剌的地盘,随时可能有敌军出现! “皇上,臣建议由臣带一千人留下阻击追兵,皇上带人先行一步,由北古口入关回京!” 朱祁镇知道,李珍是想弃车保帅,自告奋勇去当那个车,可是,我连流民的命都不愿放弃,难道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将士们去送死吗? “传朕旨意,向西北方向进发,速度可以放慢些,尽量减少战马发出的声响!” 李珍焦急地说道:“皇上,臣……” “这是圣旨!”朱祁镇打断他,说道,“执行吧!” “臣……遵旨!” 李珍暗暗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明军连夜赶路,等到旭日东升,已经不知道走出了多远。 朱祁镇站在一处低矮的山坡上,放眼望去,身后的追兵早已不见踪影,看样子,他们真的顺着古北口的方向去了。 虽然暂时摆脱了追兵,但是现在的处境依然不容乐观。 也先的主力部队还在八达岭,北古口又有追兵,这两处关隘都不能走,似乎已经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李珍在身后说道:“皇上,不能再往北走了,再走就进入瓦剌人的地盘了!” 此言一出,朱祁镇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草原上是敌人的地盘不假,不要忘了,有一句话叫做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现如今瓦剌人倾巢而出,家里还剩下多少能打的? 事实上,瓦剌此番进攻大明,并非只有一路兵马,而是四路。 也先亲率九万大军,后再加三万,共十二万主力部队进攻大同、宣府一带,把御驾亲征的朱祁镇打的屁滚尿流,围困在土木堡。 阿剌知院率三万人进攻宣府,后与也先部合流。 除此之外,还有西路军阿乐率两万人马自肃州进犯,东路脱脱不花率三万人马突袭辽东,四路兵马几乎把草原上所有的兵力全部抽空,漠北老巢早已无兵可守。 如果此时有一支明军骑兵突然杀入漠北,会是怎样的光景? 这个想法出现的瞬间,他自己都感觉心惊肉跳。 孤军深入,随时有可能全军覆没。 如果成功,就会如同一柄利剑,直刺瓦剌人的心脏。 这是一场赌局,赌命的局。 朱祁镇深思许久,始终拿不定主意。 毕竟身后还有三千将士,他们的命不应该被当成赌注。 可是,一想到这些天来的浴血奋战,还有那些死在自己面前的将士们,顿时感觉到全身血液都开始沸腾。 凭什么你可以入侵我的土地,屠杀我的百姓?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我大明是公交车吗! 朱祁镇慢慢抬起头来,毅然道:“继续向北!” 李珍大为不解,劝说道:“皇上,再走就真的进入瓦剌人的地盘了!” “他们的地盘?”朱祁镇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区区残元势力也敢染指我大明疆土,朕就要去他们的老家看看,究竟是不是龙潭虎穴!” 李珍大为震惊,第一反应是皇上疯了! 可是,转念一想,此时回京的路已经被堵的死死的,若是突进漠北,或许还真能闯出一条路来。 朱祁镇一提缰绳,身下战马转了个弯,面对着人群。 “将士们!” 看到皇上训话,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静静地等待。 “你们随朕出城杀敌,救下被瓦剌人俘虏的百姓,功不可没!” “可是,我们现在不能就这么回去,瓦剌人长期侵扰我大明边镇,屠杀我大明百姓,朕不知道这些受难的百姓之中有没有你们的家眷,但是迟早有一天,他们的屠刀会架在你们的父母家人、兄弟姐妹的头上!” “他们靠着骑兵的优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买卖?” “所以,朕准备带着你们,一起杀入瓦剌人的老巢,也让他们尝一尝被屠杀的滋味,为千千万万遇难的大明百姓报仇!” “朕要让瓦剌人明白一个道理,血债须得血来偿!” 嗡! 朱祁镇这番话说完,底下直接沸腾了。 所有人又是兴奋,又是激动。 此番出征,前半段被瓦剌人撵着腚打,窝囊之际。 虽然后来皇上带着大家反败为胜,但是,还没有人敢深入大漠,去屠杀瓦剌人的老巢! 如果能够成功,可堪称旷古之功! 李珍此时再不犹豫,他终于明白了皇上的心意,同时,全身血液已经在汹涌澎湃。 只见他抽出腰刀,奋力喊道:“血债血偿!” 有了李珍带头,所有将士们都跟着喊起来。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看到将士们情绪高涨,朱祁镇再次调转马头,剑指大漠。 “听朕号令,出发!” 第36章 屠杀 自从进入草原,天气便渐渐转寒,初时还能看到高耸入云的油松和云杉棵棵林立,越往北走,树木愈发凋零。 数日之后,大军已经来到大漠腹地,风吹草低,千里云海,一眼望不到边。 正所谓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三千大军行走在如此辽阔的草原上,竟好似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所有人无不感叹天地苍茫,人之渺小。 此情此景之下,朱祁镇却没有心情感慨,因为他迷路了。 这地方连张舆图也没有,就算有也无济于事,因为四周全是草原,没有任何标志物,给你图你也看不懂。 三千营出来的时候压根就没带补给,这一路上全靠打些黄羊野兔为食,人多肉少,很多将士们都还饿着肚子,必须尽快找到瓦剌人的村落,方能以战养战。 “报!” 迎着夕阳,一匹探马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喘着粗气,说道:“前方五里,发现一汪湖水,湖畔有一处瓦剌人的村落!” 瓦剌人是游牧民族,所谓的村落,无非是几个家族的临时聚集地,等这边的水草消耗殆尽,帐篷一卷就转移到下一处草场去了。 正是因为如此,才很难寻得他们的踪迹。 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寻找水源,有水的地方就可能有瓦剌人的活动。 朱祁镇一听,顿时兴奋起来,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回皇上,大约五六百人!” 朱祁镇眼光疾扫,怒吼声贯穿苍野:“传朕旨意,全军加速,日落之前解决战斗!” 将士们一听说终于有仗要打了,顿时热情高涨,疲惫的身躯抖地注入了巨大的力量,向前疾驰而去。 平静的湖面在微风下的轻轻泛起波澜,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是一章和谐宁静的诗篇。 在湖水附近,生活着一支部落,他们的青壮男丁全都已经加入南征队伍,或许不久就会带着大量战利品回来。 南人很富有,铁锅、盐巴、棉布,这些草原上极其稀缺的物资,他们寻常百姓家里就有。 虽然偶尔有走私商贩会带一些物资到草原上和他们换取马匹和毛皮,但那都是上层人才有资格享用的,像他们这些底层牧民,只能靠部落中的战士出去抢掠。 有时候,战士们也会带一些奴隶回来,总而言之,想要改善生活,那就去南下抢掠,在他们眼中,这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部落中的人三三两两聚在篝火前,聊着也先太师南征的战况。这一次出征,部落不仅派出了所有的战士,还贡献了大量的牛羊,等大军回师,定然会奖励他们很多战利品。 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名老者抬起头,看到落日余晖下奔袭而来的骑兵,皱着眉头说道:“不是前天刚刚送过去补给了吗,怎么又来?” 另一人说道:“听说前线战事进入僵持,想必是粮草不够了。” “可是,我们部落的牛羊已经被征用大半,哪里还有补给给他们?” “不是还剩了两百头羊吗?” “眼看就要入冬了,若是都给前线送去,部落的人就要挨饿了!” “不必担心,等前线的兵马打了胜仗回来,好处少不了我们的。” “唉,也只能如此了。” 眼见骑兵越来越近,最开始说话的那名老者站起身,吩咐道:“跟大家说,把所有的羊都赶过来吧!” 这时候,有人面色疑惑地说道:“我怎么感觉不对啊?” “哪里不对?” “这些人身上的铠甲……” 此人话音未落,只听嗖一声,一支箭没胸而入。 紧接着,又有箭矢接二连三地飞来,这些人终于反应过来。 “是明军!” “敌袭,敌袭!” 然而,已经晚了。 朱祁镇一马当先,奋力吼道:“杀!” 三千营的将士像是山下的猛虎一般,纵马狂奔,咆哮着向那些瓦剌人冲去,明晃晃的战刀,在落日的余晖中闪耀着冰冷的光芒。 能将战火燃烧到草原上,这是每一名大明将士的梦想。 在此之前,只有永乐皇帝曾经做到过。 所有人眼中都闪烁着狂热的火焰,涨红了脸庞,兴奋的神情溢于言表,马蹄掀起的尘土,覆盖了半边天际。 这些瓦剌人怎么也没想到,在大漠腹地,竟然出现了明军! 震天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个部落宁静的生活,以往都是他们南下劫掠大明百姓,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会被明军屠杀。 一时间,部落里到处都是惊恐的呼喊声,很显然,从未遭受过洗劫的瓦剌人,把这支深入草原的明军当作了运送补给的部落勇士。 不过,即便是发现情况不对,他们也没有退缩,无论是男人、女人,甚至半人高的孩童,都在尝试着奋起抵抗。 在瓦剌人的印象中,汉人绝不可能踏入草原半步,因为他们生性软弱,不堪一击。 一名头发花白的瓦剌人手持弯刀,骑上战马,他曾是一名战士,曾多次随军南下,面对气势汹汹的明军,他并没有畏惧,而是选择正面应战。 在他对面,一匹骏马横跨过来,紧接着,凌厉的刀锋仿如雪白的长练一闪而过,血迹四溅中,瓦剌老者的身子自中间断为两截,噗通一声自马上摔落下来。 他深陷的双眸惊颤着往外突出,眼中的凄光清晰可见,显然,他至死也没想到,竟会在家园门口,葬身在明军的刀锋之下。 哈铭满面凶光,朝着瓦剌老者的尸首狠狠吐了口吐沫,手中大刀一挥,刃上血迹洒出老远,然后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杀啊!” 明军已经杀红了眼,凶猛如草原上的野狼闯进羊群,肆意屠杀。 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戮,瓦剌人终于明白,这支明军似乎和他们印象中的大为不同。 终于,他们醒悟过来,眼中的凶光也变成了恐惧。 “快跑啊!” 惊恐之下,无数的瓦剌人扔掉武器,撒开脚丫子就往远处飞奔。 可是,明军怎肯放过他们! 这些惊慌失措的瓦剌人,瞬间就成了明军活生生的箭靶子。 遥想昔日惨死在瓦剌铁蹄下的骨肉同胞,明军深藏在体内的凶性开始爆发,他们神情冰冷,缓缓拉动长弓,看着那旋转的箭头激射而去,穿透敌人的胸膛,聆听他们胸骨破碎的声音,鲜血淋漓中,似乎所有的愤怒都尽情释放。 第37章 人性 随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不见,战斗正式宣告结束。 三千精兵对阵数百牧民,结果毫无悬念。 除了奋起抵抗者被就格杀之外,还有百多名妇孺和稚童,他们聚在一团,等待着这些凶神恶煞们的屠刀。 这些孩童最大的不过十来岁,最小的,还在襁褓之中。 他们紧紧依偎在母亲的身边,眼中射出各种各样复杂的光芒,或恐惧,或仇恨。有几个甚至手中提着小小的玩具弓,虽无杀伤力,那箭矢却直接对准了周围的明军。 被俘的瓦剌妇女则是紧紧将孩子抱在怀中,望着眼前明军冰冷的刀剑,眼中满是悲观绝望之色。 朱祁镇走来走去,望着那些幼稚的身躯和仇恨的目光,头皮阵阵的发麻。 这么多人,全都是妇女和孩子,怎么处理? 樊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劝说道:“皇上,万万不可对敌人仁慈!” 李珍也走上前,恶狠狠道:“瓦剌人常年袭扰我大明边镇,对我大明百姓不管男女老少,从不留情,肆意屠杀!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怎么对我们,我们就怎么待他们!”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朱祁镇毕竟是现代人思维,并不愿意赶尽杀绝。 看着那些瓦剌妇孺仇恨的眼神,大明将士期盼的目光,他缓缓踱着步子,冷汗湿透了脊背。 樊忠和李珍也不想逼的太紧,望着他紧皱的眉头,皆都一声不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中出奇地安静,只有木柴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 百余名瓦剌妇孺冷眼望着这个掌握了他们命运的汉人,沉默不语。 朱祁镇踱来踱去,脑子里只在思考一个问题。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全都杀了,一了百了。 身后的三千营也在等着自己做决定,他们眼中充着血,就像草原上的饿狼,等待着对猎物的最后一击。 这支部队由自己亲手带进草原,他们毫无畏惧,充满血性,可是,人性也在一点一点的泯灭…… 当心底的善念彻底消失殆尽的时候,人和野兽也就没什么分别了。 杀,还是不杀…… 猛地,他心头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把这些人留下来,会怎么样? 草原上物资匮乏,其他的部落会不会收留他们? 这些妇孺没有劳动能力,若是收留,便会加重负担。若是不收,那是你们自己的事…… 想到这里,朱祁镇猛地定下脚步,然后大吼道:“所有的瓦剌人,听着!” 这些妇孺以为对方要动手了,不由得面色惊恐,紧紧抱在一起。 朱祁镇突然反应过来,他们可能听不懂汉话。 “哈铭,你来翻译!” “是!” 哈铭走上前来,充当起临时翻译。 朱祁镇重新酝酿了一下情绪,大声道:“我就是大明皇帝,你们都看着我这张脸!” 哈铭将这番话翻译过去,果然,百余名妇孺的目光齐刷刷的往朱祁镇脸上扫过来。 “是我杀死了你们的家人!” “我并不想杀人,可是,他们杀了我的亲人,我的同胞,其中有无数像你们一样的妇孺儿童!” “所以,请你们都记住我这张脸,想要报仇可尽管朝我来,我等着你们!” 朱祁镇似狼般咆哮着,那凶恶的模样,连在母亲怀中嗷嗷待哺的婴儿都吓的停止了哭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有恐惧,更多的是仇恨。 朱祁镇目光扫过所有人,继续说道:“按照你们瓦剌人的所作所为,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放过你们。但是,我们老祖宗有句话,叫做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老祖宗都这么说了,今天,就给你们一次机会!” 瓦剌人中鸦雀无声,等待着哈铭用蒙语帮他们翻译。 哈铭却愣住,不可思议地看着朱祁镇。 不止是他,李珍和樊忠也大为不解,为何要放过他们? 哈铭忍不住问道:“皇上……” 朱祁镇摆手制止,说道:“朕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地翻译给他们!” 哈铭无奈,只得逐字逐句地翻译。 听完之后,这些瓦剌妇孺们似乎十分不理解,满脸的不可思议。 哈铭只得给他们重复了一遍,确认自己可以活下来,这些人脸色的诧异开始转为欣喜,他们相互拥抱着,手舞足蹈着狂呼,泪水流了满脸。稚童们虽不明白母亲欢呼的意义,却也似乎被这情绪所感染,张开了笑脸,伸出细嫩的小手去摩擦母亲脸上的泪珠。 李珍再也忍不住,上前道:“皇上,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臣建议把这些人杀了,一了百了!” 朱祁镇眼眸低垂,沉寂如水,背转着身子久久凝立,不发一语。 不见悲,不见喜,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唯独那紧紧握住的手掌,将他心情现出些端倪。 瓦剌妇孺们的狂欢突然停住,她们突然意识到,那位执掌了她们生死大权的男人还在保持着沉默,他紧握的双手上青筋凸显,可见他内心思想争斗之激烈。 若是此人当场反悔,百余名妇孺稚童,依然逃不脱被屠杀的命运。 这些人开始变得惶恐起来,眸子中带着期盼抑或仇恨的目光,紧紧盯住那凝立不动的身影,等待着他最后的判决。 朱祁镇长长吁了口气,双眼缓缓睁开,看向李珍,悠悠道:“襄城伯,如果朕把这职责交给你,你下得了手么?” 李珍闻言直接拔出刀来,那些瓦剌人一看,顿时吓得惊慌失措,连连后退。 然而,血腥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望着眼前无助的女人,嗷嗷待哺的婴孩,李珍面色时红时白,脸颊肌肉剧烈抖动,他咬咬牙举起钢刀,杀人无数的双手竟是微微的颤抖,迟疑了良久,他终于叹了口气,手中大刀无力垂下。 “启禀皇上,若是要斩杀瓦剌男人,臣眼都不会眨一下。可是,这些女人和孩子……” 说到这里,他再次叹了口气,无力摇了摇头。 朱祁镇目光如电,一一扫过面前这些眼中饱含了恐惧与仇恨的瓦剌稚童,良久之后才幽幽叹息:“你看看这些孩子仇恨的眼神,当他们长大后,有可能和我们大明交好吗?” 李珍摇头道:“怕是不太可能!” “今日杀了他们,其他的瓦剌人,会和大明交好吗?” 李珍再次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大明与草原诸部之战,不是杀几个人就能解决,朕要的是他们臣服,彻底臣服!” 众人沉默了半晌,忽听朱祁镇继续说道:“襄城伯,诸位将士们,朕想请教你们一个问题,我华夏民族历经千年,长盛不衰,名帅良将多如天上的星辰,数不胜数。他们保家卫国,远扬天威,战绩彪炳,让无数敌人闻风丧胆,望风而逃。这些祖宗先贤的事迹流传至今,他们的威名是靠着杀戮手无寸铁的百姓挣来的吗?” 第38章 草原上的利剑 这一声发问,全体将士都愣住了。 他们以前从未仔细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如今细细想来,华夏民族千年传承中,战争多不胜数,和塞外番夷的争斗绝非今始。老祖宗们保家卫国攻打外敌,没听说哪个是靠屠城取胜的。纵观先贤故人,要想找到一个杀戮妇孺的名将,更是困难之极。 朱祁镇幽幽叹气,望着这满地的妇孺,眼神无比的凝重,缓缓道:“因为,我们是人,不是畜生!” 我们是人,不是畜生! 李珍等人同时吁了口气,皇上这一番话立刻让他们产生了共鸣。 朱祁镇的初衷亦是如此,他需要的是百炼精兵,而非只会杀戮的恶魔。 “人是有人性的,我们汉人善良,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天性,永远难以改变。如果我们也学瓦剌人那样,单纯为了杀戮而杀戮,那是在泯灭我们的人性。真的到了那一天,不仅是我们的悲哀,更是我们整个民族的悲哀。朕问你们,你们也想变成禽兽,变成畜生吗?” 李珍急忙摇头道:“不想!” “这就是了!” 朱祁镇继续说道:“惧怕别人的仇恨,是懦夫的行为。与其靠屠杀妇孺来壮胆,倒不如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让仇恨你的人不敢去仇恨,朕要的是他们彻底臣服!”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摆手道:“毁去帐篷,烧掉粮草,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李珍点了点头,转过身来大手一挥,三千营将士们便齐刷刷的让出一条道路来。 此时,这些蜷缩在一起的瓦剌妇人们还是不大相信,明军真的放了她们? 惊恐、迟疑、期盼……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几个胆子大的妇人一手拉着孩子,缓缓移动着脚步,试探着明军的反应。 见无人搭理,她们这才急呼着,携儿带女的飞奔起来,只听得女人的尖叫,稚童的哭泣,此起彼伏,响彻了草原。 做完这一切,朱祁镇终于松了口气,他和古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有着现代人的思维,他珍惜生命,不愿看到无辜的生命被屠戮。 虽然他很清楚,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不过,他还有另外的打算! 这一晚,明军将部落里的羊全数宰着烤了,所有人围着篝火饱餐一顿。 李珍拿着一只烤羊腿凑到朱祁镇面前:“皇上,给!” 朱祁镇接过咬了两口,无意间瞥到李珍的表情,似乎还在为放走瓦剌人而苦恼。 “襄城伯,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臣刚过而立之年。” “可曾娶妻?” “已经娶妻。” “可有儿女?” “臣有一个女儿,”李珍突然露出温馨的笑容,说道,“每次回家,小丫头都会在大门口等着臣。” 朱祁镇点点头,嚼着羊肉说道:“假如有一天,战火蔓延至大明国土,我等皆战死沙场,你希望你的妻女出事吗?” “当然不想!”李珍苦笑一声,说道,“臣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些瓦剌人……唉,皇上给了臣机会,是臣把握不住……” 朱祁镇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着远方,说道:“朕说过,朕要的是草原诸部彻底臣服,而不是拿几名妇孺撒气。你以为,放走这些人就是妇人之仁,是不是?” “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卿家有话但说无妨,我等孤军深入大漠,将士们当团结一心,开诚布公,不应再有所隐瞒。” 李珍纠结地点了点头,说道:“斩草不除根,始终是个隐患。” “有时候,让他们活着比死了更有用!”朱祁镇突然饱含深意地笑了笑,说道,“你想想看,这些人失去家园和食物,又没有自给自足的能力,最有可能去哪里?” 李珍沉思片刻,突然瞪大眼睛,喃喃道:“去寻找别的部族,以寻求帮助?” 朱祁镇只是淡淡一笑,继续啃咬着手里的羊腿。 李珍兴奋地说道:“皇上这招高明之至!” 茫茫草原,三千营想要寻找这些部落,只能靠运气,现在好了,有人带路了! 想起朱祁镇发表演讲的时候,那种大义凌然的样子,李珍心里不免犯起嘀咕,真没想到,咱这位皇上看起来年纪轻轻,原来是个老阴比! 朱祁镇似乎看透了他内心所想,说道:“放他们走是不愿徒增杀戮,利用他们是为了达到战略目的,这是两码事,你可不要在心中腹诽朕!” 李珍只觉得背后冷汗直流,赶忙说道:“臣不敢!” 明军休息一晚,携带了足够的羊肉当作干粮,然后将剩下的食物连同帐篷一把火烧掉,然后顺着昨晚瓦剌人逃走的踪迹继续寻找,很快,又发现一个几百人规模的部落。 部落里的人看到面前这些逃难而来的妇孺,显得很是诧异。 当听到她们的诉说,更是难以置信。 明军? 大漠腹地怎么可能出现明军? 正当他们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应该收留这些妇孺的时候,雷霆般的马蹄声已经响起。 紧接着,喊杀声,呼叫声,马嘶声…… 明军已经是轻车熟路,继续凭借着快速突进的战法,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清理完战场,还是老规矩,将剩下的老弱妇孺放走,原地休整,补充给养,然后将多余的牛羊草料和帐篷一并毁去,继续向着草原深处进发。 这种快进快出、以战养战的方法,让瓦剌人根本无法预防,因为当你得到消息的时候,明军已经杀到眼前了。 茫茫草原部落众多,谁也不知道明军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三千骑兵如同一柄利剑,深深刺入瓦剌人的心脏。 古北口,伯颜等了数日,终于得到了消息,一支约三千人规模的明军骑兵杀进大漠,已经连续扫荡了几个部落。 他这才明白,怪不得追了许久不见明军的影子,原来人家压根就没走古北口,而是转头杀进草原腹地。 向来只有我们瓦剌劫掠汉人,现在竟然反过来,人家跑到草原上烧杀抢掠! 还有天理吗? 还有王法吗? “南人小皇帝欺人太甚,传令下去,大军开拔,一定要将这些人从草原上找出来,我要亲手捏断他们的骨头!” 随着一声令下,两万余瓦剌骑兵迅速集结,浩浩荡荡向着北方行去。 第39章 血债血偿 “杀!” 草原之上,快马奔驰,黄沙漫天。 因为战事,大量的青壮都被也先征召了去,部族之中,多是老弱妇孺,虽也有一些青壮,可他们意识到不对,想要上马迎敌时,一枚枚羽箭已至,一箭直接刺穿胸膛,人便栽倒在地。 紧接着,如潮水一般的骑队,瞬间席卷而来,一通砍杀,所有妄图反抗之人,统统杀了个干净。 这一切,都干脆利落,只一盏茶功夫,大局已定。 明军的战术越来越娴熟,起初突袭的时候,计划还不够缜密,将士们配合还有一些生疏,可连续攻破了几个部族之后,他们经验开始变得丰富起来。 甚至感觉这种小部落已经不能满足胃口,什么时候才能遇到像样规模的,可以尽情杀个痛快。 部落中的老弱妇孺们,个个战战兢兢,早已被将士们控制起来。 那些年迈的老者,惊恐的看着这些明军,他们有着很多次南下打草谷的经历,可是……他们却从来未曾见过,有明军能够深入到大漠如此之远。 他们眼里,惊慌而不安,许多妇孺,更是发出各种刺耳的呼声。 李珍不等吩咐,便故伎重施,将这些老弱妇孺放走,并派人暗暗跟踪。 现在的三千营,除了大方向需要朱祁镇拿主意,其他时候完全由李珍做主,此人本就生的高大,再加上数日没刮胡子,脸上满满的沧桑感,俨然一副久经沙场的老将风范。 太阳落山之后,草原上一片黑暗,死一般的寂静。 经过一番奔袭和厮杀,众将士早已经乏了,倒头便睡。 无论白天还是晚上,樊忠都守在朱祁镇身旁,正准备合眼的时候,只听到朱祁镇嘴里喃喃念了一句:“我是大明的皇帝,你们以后,子子孙孙,都会记住我……臣服我……” 樊忠猛地得睁开眼,在黯淡的火光下,静静地看着这位青年天子。 他今年快五十了,已经陪伴过三任皇帝,在他心中,永乐皇帝天下无敌,洪熙皇帝仁义无双,宣德皇帝既有武略,又有仁心,可是,到了正统皇帝……真是一言难尽! 在土木堡,本以为大明江山气数已尽,却没想到,这位年轻天子突然崛起,亲率大军杀出一条血路。 八达岭城墙下,为了解救流民,还是他,义无反顾冲了出去,那种感觉就像是……欠他们的? 有时候,真的不懂他在想什么。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如今的正统皇帝,早已今非昔比。 有君如此,大明至少再旺五十年! 朝阳升起,斥候已飞马而来,西北方向十余里,发现了一处大型部落。 李珍一听,顿时打起精神,吩咐将士们将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不能带走的,统统聚在一起,直接烧为灰烬。 三千名将士,风驰电掣一般的向着西北方向奔驰而去,一个多时辰之后,果然发现一处湖泊,在湖泊不远处,有一处大型部落,看样子规模至少超过三千人。 李珍跟在朱祁镇身后,远远地看着前方,脸色阴晴不定。 显然,这是一个机会,可也是一场硬仗! 三千营杀进草原以来,遇到的都是小规模部落,每一次都是压倒性的胜利,至今尚未出现战损,今日怕是做不到了。 他看向身后的骑兵,所有人面带刚毅,杀气腾腾。 一路作战和烧杀,吃着敌人的牛羊,喝着敌人的马奶酒,住着敌人的帐篷,住完了还一把火烧掉,犹如一群饿狼,冲进了羊圈,予以欲求。 初入草原之时,他们还有些紧张和畏惧,可渐渐的,等他们闻到了越来越多的血腥气,竟渐渐开始麻木了。 现如今,这些人浑身都带着杀气,他们对弓箭的应用越来越纯熟,他们的战术和配合,也无比娴熟。 长期的奔袭使他们早已衣衫褴褛,浑身臭烘烘的,而且,许多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远远看去,犹如一支残军,可是,他们脸色刚毅,精神饱满,浑身散发着一股凌冽的杀气。 这一双双眼睛仿佛在说,敌人在哪里,我们便杀向哪里,虽死无憾! 李珍纵马来到朱祁镇面前,抱拳行礼道:“前方发现一处大型部落,人数约三千以上,请皇上指示!” 朱祁镇回过身来看着所有人,神色毅然说道:“多少年来,从没有人敢如此像我们这般,孤军深入大漠,将瓦剌人当作土鸡瓦狗一般屠杀。以前,只有他们一次次的南下打草谷,杀戮大明的百姓,抢掠大明的财物,却殊不知,这个世上,有一句话,叫血债血偿。” 众将士齐声喊道:“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朱祁镇扬起手,一字一句道:“现在,血债血偿的时候到了!” 草原上物资常年短缺,蜡烛油灯这些东西更是严重匮乏,因此,太阳落山之后,人们就睡下了。 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传来一阵马蹄声…… 有人忍不住爬起来,走出帐篷,朝着远方眺望。 月光之下,远处有一群黑色的影子在快速靠近。 那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 莫非是附近的部落。 大晚上的,为何有部落夜行? 难道是前线出了什么事情,正在调集兵马? 如果真的是这样,恐怕部落里仅剩的一些青壮也要入伍了。 唉,一场战争,草原上的能打仗的几乎被拉完了,就连十三四岁的孩童都要去应征。 地平线上的黑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他们头顶着苍穹,朝着这个方向,移动而来,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终于,有人察觉出了问题不对,大吼:“小心!” 对面的骑兵,已越来越近,更加的近了,这早已吃饱喝足,养精蓄锐的铁骑,如风一般,在他们手中,闪烁着寒芒。 只有刀剑高高举起时,那月光照耀之下,刀锋所折射出来的光芒。 他们……他们是敌军! 这里是草原腹地,怎么可能出现敌军? 没道理啊! 要知道,此处距离大明的本土有千里之遥,前线是也先太师的十万大军,怎么可能有敌军跑到后方? 许多人开始有些混乱起来。 “敌袭,敌袭!” “拿起你们的弓箭,准备好你们的长刀,准备迎敌!” “长生天,恳求你保佑,杀死这些恶魔!” 可是,回答他的并不是长生天,而是一支锐利的箭矢。 那如飞蝗一般的箭矢,在夜空中悄然出现,落下之时,无数的瓦剌人直接栽倒。 事实上,此时尚在睡梦中的瓦剌人显得很迟钝,此刻根本没有预料到这里会有敌人,甚至,他们的弓箭,都没有张开。 第40章 一条大鱼 哒哒哒……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宛如风卷残云,又如怒海波涛,迅速接近瓦剌人的营地。 在一轮远射之后,明军高高扬起手中的钢刀,在月光下透射出一阵阵寒芒。 李珍一马当先,眼里布满了血丝,他整个人随着马匹仿佛凌空飞起,自胸腔深处发出怒吼:“杀!” 身后的将士们同样回之以怒吼:“杀!” 喊杀声,冲破云霄,刺破了瓦剌人的耳膜。 瓦剌人忙不迭地扔掉弓箭,开始拔刀,可此时,对面的骑兵,已经如下山猛虎一般,冲了进来。 顿时,人仰马翻,无数人生生被撞飞。 明军犹如猛虎下山一般,策马冲入敌阵,用力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杀向惊慌失措的瓦剌人。 这些瓦剌人顿时睡意全无,可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茫然和无力感。 仅仅一个照面,明军直接击溃了对方的意志,再然后,便是单方面的杀戮。 无数的人,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 几番冲刺,瓦剌人们彻底的绝望了。 他们四散逃窜,甚至连抵抗,都没了心思。 一通乱杀之后,地上已伏尸无数。 许多人已经放下手中的武器,此时……再无抵抗之心,哀求着,也有人,飞马乱逃,可彼此之间,却不免相互践踏。 战斗结束,打扫战场之际,哈铭从帐篷里揪出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这人竟然还会说汉话。 “你们是什么人?我乃大元右副丞相哲罗帖木儿……” 一听这官名,李珍一愣,不小心还抓到一条大鱼。 北元右丞相,还是个副的。 只不过,在大元的编制中,左右丞相比较泛滥,却不知道面前这个丞相究竟只是个虚弦,还是真的有实权。 想到这里,李珍翻身下马,上前问道:“你手底下有多少人?” 哲罗帖木儿恶狠狠地看着李珍,道:“你是何人?” 李珍先是一愣,然后抡起马鞭,一鞭子抽过去。 “老子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别……别打脸,我说!” 哲罗脸上多了一条血红印记,立刻变得老实了。 “有五千多人!” 李珍看了看四周,问道:“就这些?” “当然不是!”哲罗帖木儿仰起头,说道,“我手下的主力去前线送粮草了,我劝你们立即放了我们,否则,等主力部队一回来,教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李珍双眼一亮,这些天在大漠深处四下奔袭,终于,找到一支补给队。 “把人给我看好了,千万看好了啊,等我回来!” 李珍吩咐过后,便一路小跑着来到朱祁镇身边。 “皇上,抓到一条大鱼!” “哦?”朱祁镇也来了兴趣,问道,“有多大?” “此人说自己是个什么狗屁右副丞相,手底下有五千多人,最重要的是,他负责给前线运送粮草!” 朱祁镇一听,也来了精神。 说起打仗,都是兵马未动而粮草先行,可蒙古人却例外,他们打仗一般情况下不会携带大量的粮草。 通常来说,蒙古军队出征的时候,会携带大量牛羊,然后每到达一处城镇会就地抢掠,以补充所需要的各项生活资源。 可是,这一次也先集结十几万兵力出征,耗时实在太长了,随身携带的牛羊早就吃完了,就连抢掠的物资也消耗殆尽,只能重新从草原上筹集粮草,运送到前线。 沿着补给队的路线,就能找到瓦剌人的粮草大营。 然后……给也先一个惊喜! 不多时,李珍去而复返,来到哲罗面前,说道:“带路!” “啊?”哲罗有些茫然。 李珍根本没有一丝耐心,抬起一脚将他踹飞出去,冷冷道:“我让你带路!” 哲罗挣扎着爬起来,吐出一口血,说道:“你怎么……” 李珍挥起马鞭抽过去,哲罗话未说完,又重重栽倒在地。 “不是,你……” 紧接着,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只手掌凭空出现。 啪! 哲罗吐出一口鲜血,其中还裹着一颗牙齿。 “不是……” 眼见对方抽出腰刀,哲罗赶忙抢着说道:“你倒是告诉我去哪啊?” 李珍愣了一下,哦,好像是没说清楚。 让人平白多挨了一顿揍,有点草率了…… “带我们去找你的主力部队!” 哲罗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说道:“我的部队,个个都是骁勇的战士,以一敌百……” “带路!” 李珍依然神色冷峻,且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哲罗再也不敢废话,只好乖乖地当起了向导,带着部队转而向南行去。 因为他已经切身体会到,并且坚信,不配合的话,会被揍的很惨。 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队伍一连走了三日,放眼望去,仍然一片苍茫,除了草原就是草原,什么都没有。 李珍的耐心早已消耗殆尽,再一次将哲罗踹翻在地,抽出刀来抵在他的脖子上,说道:“你敢耍我?” 哲罗都快哭了,哀嚎道:“没有啊,就是这条路。” “为何还不见人?” “前面就是了啊!” 李珍将刀向下压了压,一丝鲜血从刀刃出流出来。 “昨日你就是这么说的!” 哲罗吓得不轻,却不敢动,战战兢兢地说道:“这位将军,先把刀拿开可以吗?” 李珍手上的力气撤了一些,哲罗这才继续说道:“我主要负责后方各个部落的粮草征集,这条押运路线很久没有走过了,有些生疏,昨日是绕了些路,今日肯定就能到了。” “好,”李珍收回刀,说道,“天黑之前,再没有发现,你就没机会了。” 哲罗心有余悸地看着前方,努力辨认着方向,然后说道:“这边。” 黄昏之时,负责侦查的哨兵传回来消息,前方五里,发现瓦剌人粮草大营,驻军约三千人。 一听到这个消息,最兴奋的是哲罗,很有成就感。 李珍摆了摆手,哈铭走过来,双手捏住哲罗的脑袋,用力一扭,咔嚓一声,干净利落。 可怜的大元右副丞相,当完带路党,还要殒命当场。 李珍传令下去,众人放缓前进速度,终于在天黑之前到达瓦剌营地附近。 这一次面对的不再是普通的牧民,而是瓦剌的正规军。 “皇上,现在该怎么办?” 朱祁镇眯起眼睛,远远望去,守军的规模约有三千人,兵力持平,若是强攻,就算能够拿下也必会造成大量伤亡,看来,须得想个法子智取才是。 第41章 分一杯羹 伯颜率军在草原上奔袭数日,可是,每次寻到明军的踪迹,只有被毁去的部落营地,人早跑没影了。 “将军,这里是右丞相哲罗的营地!” 伯**在马上,看着一地残垣断壁,脸上的肌肉逐渐变得扭曲起来。 自古以来,只有瓦剌去打汉人的草谷,谁成想,这一次竟然反过来,人家跑到草原上来打你的草谷。 简直岂有此理! “将军,都检查过了,没有生还者!” 伯颜呼吸开始急促,可能是由于他只剩下一只眼睛的缘故,表情看起来十分的狰狞。 哲罗不是别人,正是伯颜同族的一位兄长,若是按照年龄来排序,也先见了也要喊一声大哥。 此人早年跟随马哈木汗四处征战,落了一身伤残,也先掌管瓦剌后,就将他留在后方照看军需,却没想到,远在大漠腹地竟也会死在明军的刀下。 “小皇帝欺人太甚,传令下去,部队化整为零,以千人为单位分头追击,若发现明军的踪迹,先不要急着进攻,以狼烟为号,围而歼之!” “是!” 两万余人化作二十几个队,分散开来向着草原深处进发。 ………… 查干诺尔湖畔,坐落着一处营地。 这里是也先此次南征的补给中转站,由枢密院左监察使扎格尔坐镇。 可能是元朝的统治者对中原的官职有什么误解,给人安排职位的时候都比较随意,以致左右丞相都泛滥了,更别提一个小小的枢密院监察使。 总之,就是听起来像个大官就行,叫什么并不重要。 安静的夜空被一阵马蹄声打破,哨兵上前查看,只见月色下,一队约三千人规模的骑兵奔袭而至。 查干诺尔大营是瓦剌的军需辎重补给重地,在明军突袭草原的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眼见有不明队伍,立即提高了警惕。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队伍最前方,一名将领用蒙语回答道:“我们是伯颜将军的手下,奉命追击明军!” 哨兵举着火把凑过去,只见此人身材高大,满脸的络腮胡子,身上穿着狼皮铠甲,不自觉地便放松了警惕。 再看向后阵,竟然有很多用绳子缚起来的俘虏,看样子,至少一两千人。 “这些是什么人?” “废话,当然是明军!” “你们……抓到了?” “那是自然!” 说话的正是哈铭,他本来就是蒙古人,换了装扮,更是和瓦剌军官没什么两样。 自从永乐皇帝朱棣靖难之后,很多蒙古人,特别是朵颜三卫的人开始加入大明,此次新组建的三千营,挑选的都是骑术精良者,其中很多人都有着蒙古血统。 朱祁镇和李珍商议了一番,把这些人挑选出来,冒充瓦剌骑兵,然后剩下的伪装成俘虏,用绳子捆着,跟在队伍后方。 众人的衣服铠甲早已破败不堪,有些人在袭击瓦剌部落的时候,干脆换成了当地人的皮衣,头发胡子也乱蓬蓬的,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来。 守卫看到这么多明军俘虏,哪里还敢怀疑,赶忙说道:“将军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通知监察使大人!” 哈铭一脸的不耐烦状,挥手道:“抓紧时间!” 等了没多久,只见数十名侍卫拥着一人来到营门。 此人先是扫了一眼,然后问道:“我乃枢密院左监察使扎格尔,这位将军怎么称呼?” 哈铭翻身下马,继续用蒙语回道:“在下伯颜大将军旗下千夫长阿古拉,见过监察使大人!” 扎格尔又问道:“听说伯颜将军亲自派兵追击,不知现在何处?” “将军率主力向北追击,途中担心明军可能会偷袭查干诺尔大营,于是派我带了一千人马过来支援,长生天保佑,果然在查干诺尔湖的北侧发现明军,此战杀敌千余,俘虏千余,我已派了快马前去通报将军,现如今将士们人困马乏,这才不请自来,劳烦监察使大人,给大家准备点吃的!” 扎格尔看着哈铭身后的俘虏,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当下说道:“这是自然,快来人,招呼将士们进营寨休息!” 哈铭拱手道:“多谢了!” “阿古拉将军这是哪里的话,快来,请进!” 扎格尔很是热情,拉着哈铭的手就往里走,其余的将士也纷纷进入大营,先是将“俘虏”关押起来,然后跟着驻地军官去营房休息。 夜晚,查干诺尔大营篝火通明,营地里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兄弟,来,喝酒!” 晚宴上,扎格尔频频敬酒,哈铭则是来者不拒,没过多久,脸上就有了几分醉意。 “阿古拉兄弟是哪个部落的?” 哈铭回答道:“兄弟是准噶尔部的。” “原来是漠西四部的,怪不得看起来有些面生,来喝酒!” “监察使大人,我……” “阿古拉兄弟,你这话就见外了,到了这里,你我就是兄弟,什么大人不大人的?” “对,对,都是兄弟……” “这就对了,来,喝酒!” 扎格尔一边劝酒,说道:“我长你几岁,你喊一声大哥,不过分吧?” 哈铭醉眼朦胧道:“兄弟不敢高攀……” 扎格尔放下酒杯,假装不悦道:“你又来了,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好,好,大……大哥!” “哎!” 扎格尔看时机已成熟,便不动声色地说道:“听说此番明军流入大漠,屠杀了不少部落,兄弟今日可是大功一件!” “大哥见笑了,这些明军就是欺负一下牧民,遇到我等精锐,还不是……不是……丢盔弃甲,望风而逃!” “来,大哥再敬你一杯!” 哈铭一饮而尽,脸上醉意更甚。 扎格尔见状,试探着说道:“其实,我接到消息后,也有所准备,若是这支明军不自量力,偷袭营地,定教他有来无回!只不过,这个功劳被兄弟你抢先一步,与哥哥我无缘,真是遗憾至极啊!” “大哥这是哪里话?”哈铭睁着朦胧醉眼,说道,“到时候兄弟上奏也先太师,就说是和大哥一同出兵剿灭,有功劳大家一起领,岂不美哉?” 扎格尔就等他这句话呢,当下喜不自胜,举起酒杯道:“兄弟够意思,来,大哥再敬你一杯!” “不,不……能再……再喝了……” 哈铭摇了摇手,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此时他心中暗暗佩服,皇上说的没错,名利二字真的会让人上头。 扎格尔驻守后方,也就远离了杀敌立功的机会。 看到巨大的战功摆在眼前,他甚至都没有心思去怀疑哈铭的身份,心中惦记的完全是如何分一杯羹,蹭一份功劳。 那好,就给你个立功的机会! 第42章 后院起火 这一晚,扎格尔非常高兴,喝的酩酊大醉,这才罢休。 着实没有想到,自己远在后方运输补给,竟然也能得长生天的眷顾,平白捡到一份功劳。 这个阿古拉够意思,值得一交。 迷迷糊糊的,感觉到有人在推搡自己。 “干什么啊?”他翻了个身,不耐烦地说道,“有事明天再说!” “敌袭,敌袭!” “敌什么袭啊……” “明军……啊!” 一声惨叫将扎格尔体里的战争基因唤醒,他一骨碌爬起来,就看到自己近身侍卫慢慢软倒在地。 他一点一点把视线抬高,然后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此人正是晚上一起喝酒的阿古拉,手里拎着明晃晃的钢刀,正在滴血。 “阿……阿古拉兄弟,你……你要做什么?” “大哥,兄弟送你上路!” 哈铭一刀斩下,扎格尔本想抵抗,无奈身体里充斥着太多的酒精,根本不听使唤。 “你……啊……” 凄惨的嚎叫声响起,哈铭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提着刀继续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营地中的瓦剌士兵终于反应过来,开始了反抗。 很多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敌袭,匆忙之中,全无准备,惊慌失措地爬起来应战。 甚至还有很多人在睡梦中,被明军一刀切了脑袋,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没有一丝痛苦。 整个大营一片火光冲天,喊杀声、哀嚎声和呼啸的北风交织在一起,像是一曲血红的战歌,响彻在查干诺尔湖畔。 第一轮袭击之后,三千余名瓦剌将士折损大半,仅剩下五六百。 同伴的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双眼,草原民族的凶姓在这一刻尽显无疑,他们嗷嗷大叫着,重新组织起攻势,纷纷跨过同伴的尸体,甚至踩踏着仍在呻吟的同伴的胸膛,如风般疾冲过来。 看到此番情景,朱祁镇不禁摇头叹息,瓦剌人和汉人,真的有很大的差别。 他们只尊重强者,为了胜利,任何人的性命都是可以牺牲的,哪怕是生死相依的战友。人性和兽性,就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一次,朱祁镇没有带头冲锋,三千营经过血与火的淬炼,早已成长为一支百战精兵。 明军以巨大的优势在收割战场,李珍一马当先,手中钢刀朝前一指,鲜血顺着刀尖滴滴而下。 “杀!” 夜空中,不时响起的凄厉惨叫声,划破草原苍穹,直往远处飘去,殷红的血迹,染遍了大营的每一处角落。 瓦剌人的战力可谓强悍,明知遭遇合围,绝境之中,他们依然在拼死挣扎着,那沾满了血污的面孔,仿佛是来自于地狱的撒旦魔鬼。 “杀!” 明军嘶吼着发起最后的冲锋,锋利的刀尖映着寒芒刺过去,顿时血光四溅,无数瓦剌人被刺穿胸膛,无力挣扎了几下,便栽倒在地。 终于,最后一名瓦剌人也倒了下去,查干诺尔大营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接下来便是打扫战场,李珍则来到朱祁镇身前汇报战果。 “启禀皇上,此战杀敌三千余,大捷!” 朱祁镇并没有表现的很兴奋,而是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我方阵亡七十二人,伤者约五百余人。” 由于是夜间偷袭,瓦剌人大多都在睡梦中,明军伤亡甚微,可是,在朱祁镇心中,哪怕只有一人死亡,也是莫大的损失。 “李珍,三千营还剩多少人?” 李珍愣了一下,马上回道:“回皇上,截止今夜,三千营还有两千七百五十人!” 朱祁镇听后,面色十分沉重,三千营组建的时候是三千人,八达岭一战折损百余,然后深入草原之后,征战数日,加上今夜的伤亡,已经折损两百五十人。 这些人陪着自己深入大漠,出生入死,有的仅有十六七岁,还是个孩子。 可是,为了取得最后的胜利,流血牺牲在所难免。 这就是战争,残忍,冷酷,没有一丝怜悯和同情! 沉默过后,朱祁镇叹了口气,说道:“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 李珍神色一紧,行礼道:“遵旨!” ………… 漠北草原上,黎明前的黑暗最是寒冷。 伯颜正睡的香甜,只觉得头上刮进一阵冷风,一名侍卫匆匆走进帐篷。 “将军,不好了!” 伯颜睁开惺忪睡眼,喃喃道:“怎么,发现明军的踪迹了?” “报告将军,远处发现火光,疑似烧起了大火!” 伯颜神色诧异,草原上起火了? 莫非……突然之间,他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好,急忙起身来到帐篷外,只看了一眼,便呆住了。 “将军您看,那里是不是查干诺尔大营的位置?” 南边某个地方火光冲天,映红了整个夜空。 伯颜突然感觉睡意全无,眼中的神色渐渐被愤怒所代替。 半晌之后,只听他怒吼道:“全体集结,目标查干诺尔大营!” ………… 将灯油泼洒在毡房上,用火把引燃,嗡的一声轻响,火势由小及大,由近及远,巨大而宽敞的帐篷缓缓燃烧起来,似是星星之火,燃烧在茫茫草原上。 不到一会儿,这毡房便被大片的火焰所吞没,熊熊火苗随着风势飘摆乱窜,又燃着了相邻的帐篷。无数的毡房,就像紧邻的火柴棒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被点燃。 十顶,二十顶,百顶,那星星之火越烧越大,越燃越亮,当查干诺尔的数千顶帐篷在苍穹下熊熊燃烧之时,便如一颗颗绽放的烟花烧灼着夜空,那火热的光芒,好像绽放在草原上的血花,映红了茫茫天际。 当无边的帐篷一个个燃烧,冲天的火焰照亮了脸庞之时,三千营的将士们骑在马上,高举战刀,来回飞奔着奋力的欢呼,雄壮的激情,充满了他们年轻而沧桑的面庞。 朱祁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那一双双血红的双眼和一张张激动的脸庞后面,掩藏了太多的悲壮和沉重。 李珍勒马上前,问道:“皇上,接下来我们去哪?” 瓦剌的补给站被毁,也先必然撤兵,接下来的路更加艰难。 茫茫大漠,想要躲避瓦剌人的追击,只有出其不意,向着他们认为最不可能的地方进发。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游戏,稍有不慎,三千营便会全军覆没。 朱祁镇心中早有打算,轻轻吐出三个字:“斡难河!” 第一卷结束,发个小感言 首先,感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对本书的支持!! 开书21天,目前收藏2800,收到打赏共72人次,月票122张,推荐票433张,新书榜最高冲到第62名,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离不开各位书友的支持,再次感谢!! 至于朱祁镇如何带着三千营跟瓦剌人捉迷藏,这里就不详细描述了。 茫茫草原,地广人稀,突然出现一队人马,穿着瓦剌人的衣服,说着蒙语,谁能分辨出是瓦剌人还是明军…… 这部分剧情再写下去就是水了,至于其中的细节各位可自行脑补,接下来,必须尽快进入第二段剧情,京师。 本书从土木堡绝地反击开始,已经写了快10万字,京师那边一个字也没交代。 不是不想写,是实在没机会,土木堡的剧情太紧凑了,根本插不进别的剧情。 京师有郕王朱祁钰,孙太后,于谦,还有徐有贞、石亨、曹吉祥,以及满朝的文武群臣,当得知皇帝孤军深入大漠,生死未卜的时候,他们会怎么做? 第二卷主要写京师的人和事,说白了就是皇帝和群臣之间的明争暗斗。 自朱元璋以后,特别是靖难之后,文臣集团的势力日益增大,三杨在的时候还算清明,随着三杨逐渐老去,退出历史舞台,场面就变得愈发难以控制。 可是,这一次回来的,不是历史上那个瓦剌留学生,而是一个全新的朱祁镇。 在一个拥有现代人思维的皇帝面前,这些人的权谋之术还能不能起到作用…… (群号925806889,欢迎大家来水群)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第一卷结束,发个小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3章 皇帝去哪了 八达岭,张辅和邝埜站在破旧的城墙上,看着瓦剌大军开始撤退。 “英国公,瓦剌人真的撤了?” 邝埜对眼前的一幕表示怀疑,也先这老小子诡计多端,不会又在搞什么阴谋吧? 张辅亦是同感,在也先攻城这段时间,折损不下万人,城下尸体堆积如山,就这么放弃了? “老夫也觉得蹊跷,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静观其变吧!” 三日之后,锦衣卫传回来情报,瓦剌真的撤军了。 张辅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场仗打到现在,双方损失都很惨重,记不清多少次,瓦剌人都冲到了城墙上,被明军硬生生按了回去,即便是这样,谁也不敢保证,下一轮的攻击能否守得住。 双方都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全靠着一口气在坚持,就看谁先泄了气。 终于,还是明军笑到了最后。 确认瓦剌撤兵的消息,将士们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压抑已久的心情终于得到了宣泄。 可是,庆祝之后,张辅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因为,皇帝还没回来。 根据古北口传递回来的情报,朱祁镇和三千营并没有入关,而是掉头杀入草原。 随着也先撤兵,这支孤军的处境就更危险了。 在八达岭的临时指挥所,张辅以主帅的身份召集所有将领前来议事。 这一次的议题只有一个,是否出兵大漠,迎回皇上。 陈瀛自告奋勇,要求带兵出征。 陈怀等人也不遑多让,纷纷建议出兵,在他们心中,没有皇上挺身而出,大家早已被困死在土木堡了。 众将士热情高涨,可是,张辅却始终一言不发。 作为主帅,他必须保持冷静,明军现在能作战的兵力还有三万多人,除非重新调集人马,否则,以目前的兵力,进入大漠就是送死。 可是,皇帝还在外面,不出兵,岂非不忠? 陈瀛已经急不可耐,说道:“英国公,皇上钦命你为主帅,此时还等什么,下令吧!” 张辅终于开口道:“诸位,老夫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瓦剌也先为何匆匆撤兵?” 众人闻言一怔,邝埜似乎察觉到什么,说道:“英国公,你的意思是……瓦剌撤兵和皇上有关?” “老夫只是猜测。”张辅缓缓说道,“瓦剌兵力占优,若是坚持攻城,结果如何还尚未可知,可是,也先突然撤兵,是何缘故?” 陈瀛忍不住说道:“英国公,你究竟想说什么,就别卖关子了!” 张辅转向袁彬,说道:“袁千户,你把锦衣卫探得的情报跟大家说说吧!” 袁彬点了点头,说道:“下官将锦衣卫全部撒了出去,在外围打探情报,得知瓦剌人有一条补给路线,可是,在也先撤兵的前一段时间,并没有运粮草的队伍出现,由此推断,瓦剌人撤兵的原因很可能是断粮了。” 陈瀛听完,不解道:“那和营救皇上有什么关系?” 袁彬继续说道:“若是因为后方粮草出了问题,唯一的可能,就是皇上在草原上截断了敌人的运粮路线,甚至有可能毁去了粮草大营,这样一来,瓦剌人必定倾尽全力,围堵皇上。” 陈瀛皱眉道:“如此说来,皇上处境岂不是更加危险?” “下官与英国公、邝尚书商议过此事,皇上率三千营深入草原腹地,尚可凭借骑兵的机动性和敌军周旋,若是我军进入草原,面对瓦剌骑兵没有任何优势,甚至会成为皇上的累赘!” 众人顿时沉默了,许久,陈瀛一拍大腿,恨恨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皇上被瓦剌人围剿,我等就这么……这么坐视不理?” 张辅平静地说道:“皇上出关之前,曾发下口谕,我等必须以大局为重,不可意气用事,若是出征草原可以迎回皇上,老夫便是马革裹尸也认了,可是,若盲目出兵,平白牺牲将士们的性命,甚是还有可能成为皇上的负担,这个决定,老夫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众人虽心中不甘,可是都很清楚,张辅说的是对的。 这次会议没有讨论出结果,所有人心情十分压抑,完全没有大捷之后的喜悦。 当晚,张辅静静地坐在床头,难以入眠。 他今年已经七十五岁了,自二十五岁那年,跟随父亲张玉起兵靖难,之后征安南、伐漠北,这一生征战四方,立下战功无数,可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眼下这一战。 宣德皇帝早逝,正统皇帝八岁继位,很多时候,在张辅眼中,他还是个孩子。 盲目自大,宠信宦官,匆促出兵,二十万大军一路败北,只剩下不足八万。 就在所有人绝望之际,这位年轻天子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一般,亲率大军绝地反击,杀出一条血路,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有君如此,大明无忧。 现在,该怎么办? 出兵的话,草原上无遮无拦,步兵面对骑兵就是活靶子,只能徒增伤亡。 不出兵? 大明皇帝远在漠北草原,生死未卜。 究竟该怎么办…… 一夜之间,这位七旬老将似乎又苍老了几岁。 “英国公,英国公!” 天还未亮,邝埜急匆匆来到张辅卧房,神色很是焦急。 张辅抬眼问道:“何事?” “京师!”邝埜喘了口气,说道,“京师出事了!” 张辅立即警觉起来,说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不要急,慢慢说!” 邝埜将手中的奏折递过去,说道:“于谦上了一份奏疏,说是京师之中,已经有人提议拥立郕王监国!” 张辅拿过奏折看了几眼,用力摔在地上,怒道:“皇上以身犯险,亲率三千营突袭瓦剌后方,他们要做什么,想造反吗?” “英国公,事到如今,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立即班师回朝,主持大局!” 张辅眼中透射出冷冷的杀意,咬牙切齿道:“老夫这就带兵回京,然后把这些跳梁小丑一个一个揪出来,亲手砍了他们的脑袋!” 邝埜点头道:“自当如此!” 张辅突然又变成一副寞落的模样,说道:“可是,皇上……” “我在这里等!”邝埜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你先带兵回京师,我留在这里等皇上!” 张辅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道:“邝尚书,这里就交给你了。” 邝埜拱手施了一礼,说道:“京师就交给英国公了!” 第44章 京师风波 紫禁城,坤宁宫。 孙太后的贴身侍女万贞儿端着一碗米粥和几碟小菜,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道:“太后娘娘,您就吃一口吧!” 自从得知皇上孤军深入草原,孙太后便每日茶不思,饭不想,只呆呆地坐着,唉声叹气。 短短数日,人已经瘦了一圈,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要病倒了。 “先放下吧!”孙太后摆了摆手,突然问道,“贞儿,你入宫多久了?” 万贞儿不知何故,便如实答道:“回太后娘娘,奴婢四岁入宫,已经十五年啦!” “十五年不短了,你对宫中的情况最是熟悉不过,如今皇帝北伐未归,朝堂之上已经出现很多声音,你对此怎么看?” 万贞儿噗通跪下,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不敢妄言!” 孙太后布满愁云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丝笑意,说道:“此处没有外人,你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哀家不会怪你。” “奴婢,奴婢……” “哀家需要有人说说话,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万贞儿知道,孙太后现在的处境并不乐观,这些年来,她在后宫察言观色,最是清楚孙太后的心思。 有时候,有些事情,当主子的不方便说,需要借助他人之口。 “奴婢以为,想要稳住局势,须当机立断,下诏书立当今皇子为太子,以正储君之位!” 闻听此言,孙太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立刻又变得黯淡起来。 “可是,皇帝送回来的诏书,上面说的很清楚,是郕王继位。” “皇上只说郕王继位,却没说太子要立谁!”万贞儿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更何况,皇上的诏书之中,说的是若……若……” 后半句话,饶是她和孙太后关系匪浅,却也不敢说出口。 孙太后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宣兵部左侍郎于谦入宫!” 六部衙门设在大明门外的千步廊两侧,东墙外边是礼部、吏部、户部、工部、宗人府、钦天监等文职官署,西墙外为五军都督府、兵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武职衙门。 于谦此时正在兵部衙门当值,接到传召,立即匆匆入宫。 “臣于谦拜见太后娘娘,恭祝娘娘千岁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孙太后苦笑一声,说道,“于谦,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些奉承话了?” 于谦抬头看了一眼,孙太后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却难掩脸上的憔悴。 自从正统皇帝亲征之后,孙太后每日在后宫担惊受怕,魂不守舍。 得知皇帝被困土木堡,更是每日以泪洗面,甚至偷偷将后宫所有金银细软打包,以备不时之需。 终于,前线传来捷报,皇帝亲率大军突破重重围困,一路杀回八达岭。 就在所有人为之庆幸之时,前线再度传来消息,皇帝带着三千骑兵杀入大漠,至今杳无音信。 很难想象孙太后这些天过的是什么日子,他是太后,更是一位母亲,自己的儿子生死未卜,空荡荡的龙椅已经有人开始觊觎。 假如皇帝遭遇不测,按照前线送回来的诏书,郕王继位,那么,关于正统皇帝的一切都将被抹去,然后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郕王朱祁钰的母亲是吴贤妃,到时候人家入主后宫,这个太后也就名存实亡了。 想到这里,于谦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说道:“并非臣刻意奉承,只是眼下这形势……还望太后娘娘保重凤体!” 孙太后正色道:“于谦,先帝待你不薄,可如今皇上孤军深入大漠,生死未卜,你掌管兵部,为何不出兵接应?” “臣惶恐!”于谦如实道,“皇上亲征瓦剌,带走了京营主力全部,若是再加派兵力,只能从山东、南京等地调集人马,大军兴师动众,绝非一朝一夕可至,而且,如此大规模调兵,需要内阁与朝中诸位大臣共同商议之后再做决定,臣不敢冒然决断!” “你不敢?”孙太后冷笑道,“当初皇上决定御驾亲征,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责皇上的时候,怎么就敢了?这天底下,还有你于谦不敢做的事?” 于谦当即俯身跪地,说道:“臣为江山社稷,死而后已!” “起来吧!”孙太后摆摆手,说道,“哀家召你前来,不是让你死的,如今皇上孤军深入大漠,生死不明,你有何打算?” 于谦起身说道:“臣没有打算!” “那哀家换个问法!”孙太后看着他,冷冷道:“朝中有人提议改立新君,是不是你?” 噗通! 于谦又跪下了,俯首道:“请太后明鉴,臣对皇上绝无二心!” “果真没有?” “绝对没有!” “皇上圣旨说的明白,若战死沙场,命郕王继位,难道你就不打算提前做些准备,这可是从龙之功!” “太后若是不信任臣,臣愿一死,以证清白!” 孙太后的语气这才缓和了一些,说道:“哀家说了,此次召你前来,不是让你死的,你不是要自证清白吗?那好,现如今储位空虚,哀家欲立皇子为太子,以正储君之位,你怎么看?” “臣,臣……” 于谦突然反应过来,搞了半天,就为了这事? 你想立太子早说啊,至于搞这出吗? “臣以为,此时立太子有助于稳定军心,实属明智之举!” “哦?” 孙太后有些诧异,当初正统皇帝御驾亲征,于谦的反对声音最大,现在皇帝未归,朝堂流出风言风语,还以为是这家伙暗中捣鬼,没想到,答应的如此干脆。 转念又一想,不会是在糊弄自己吧? 表面答应立太子,背地里拥立郕王,等有朝一日新君登基,这个太子的头衔还不是说废就废! “你不反对?” 没想到,这句话把于谦问愣住了。 “臣……为何要反对?” 孙太后又说道:“哀家问你,朝中究竟是哪些人散播谣言,你可知情?” “太后娘娘说的可是……”于谦想了想,说道,“关于郕王殿下的事?” 孙太后板着脸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于谦定了定心神,说道:“太后娘娘大可放心,这些流言不出数日便会消失不见。” 第45章 于谦很烦 孙太后柳眉一挑,问道:“于谦,你就别卖关子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谦回道:“臣已经把京师中的情况如实上奏,按时间来推测,这道奏疏应该已经送到前线了!” 孙太后更加不理解,皱眉道:“可是,皇上并不在前线!” 于谦摇了摇头,说道:“皇上不在,英国公还在,朝廷的几万兵马还在!” 听到这里,孙太后突然明白了。 “你是说……让英国公回来主持大局?” “不错!”于谦正色道,“这些时日,皇上带领诸将士浴血奋战,早已是君臣一心,若英国公得知京师有人意图改换新君,定会即刻班师回朝,主持大局,到时候,这些风声和流言便可不攻自破。” 孙太后暗暗点头,还是于谦想的周到,皇上虽然失踪,但是已经在军中树立起足够的威望,将士们若是听说有人意图改立新君,还不得拎着刀过来拼命! 如果大军回朝,册立太子一事就更稳妥了。 储君之位一旦定下来,拥立郕王的那些人就该消停了。 “既如此,哀家代皇上做主,由兵部牵头,礼部和钦天监配合,准备迎接我大明凯旋之师!” “臣于谦谨遵懿旨!” 回到兵部衙门,屁股还没坐热乎,又有一名文吏找上门来:“于大人,曹学士有请!” 这位文吏口中的曹学士就是内阁首辅曹鼐,此人原本是跟随邝埜先撤回居庸关,后邝埜不放心前线,坚持留下,由曹鼐、王佐等人带着一众文官和伤员先行回京。 于谦叹了口气,不用说,肯定又是关于郕王监国的事。 本来这些事跟自己没有关系,可是,皇上的诏书中,偏偏钦点自己为兵部尚书,还加了个左都督衔,这下好了,兵部衙门的门槛都快被人踢断了,所有人无论有什么事都是先找到自己。 其实他很不理解,为何皇上会做出这个决定。 当初皇上要御驾亲征,自己是反对声音最大的那个,甚至当着满朝官员的面,斥责皇上不懂军事,兀自劳民伤财,有伤国本。 当时的情形他至今历历在目,皇上气得脸红脖子粗,非要砍了自己以泄心头之愤,是孙太后念在先帝的份上说了些好话,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可是,从张益带回来的诏书来看,皇上哪里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就算先帝在世,在土木堡困局之下,能做的决定也不过如此了吧? 如今皇子年幼,国赖长君,诏书说的清楚,如果皇帝遭遇不测,由郕王继位。 这就避免了叔侄相残的场面,可以让大家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要知道朱家人叔侄干仗是有历史传承的,皇上能够看到这一层,说明他是真正以国事为大,彻底放下了心中的私念。 至于让自己统领京营,这就更加不可思议。 如果前线兵败,也先必定挥师南下,直取京师,群臣之中不乏贪生怕死之辈,到时候肯定有人提议南迁,皇上这道诏书相当于提前把南迁的路给堵死了,由自己奉命戍卫京师,名正言顺。 奇怪了,皇上怎么知道自己铁定不会提议南迁? 看到那份诏书,就好像……皇上能未卜先知一样…… 带着满腹疑惑,于谦来到文渊阁,在这里,五位大学士早已等待多时。 首辅曹鼐,往下依次是陈循,苗衷,高毂,张益。 明朝的内阁制度是永乐皇帝创办,至此时不过才二十多年,其作用大抵就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团,权力职责非常有限,还远远不是后人所熟知的那个内阁。 曹鼐抬头看到于谦,赶忙招呼道:“于侍郎,你可算来了,快坐!” 于谦朝着众人拱手行礼,然后坐在下首位置。 “诸位这么急找于某前来,所谓何事?” 曹鼐率先说道:“事情紧迫,就不跟你客套了,如今皇上北伐未归,你有何打算?” 于谦神色古怪,说道:“我等为人臣者,自当恪尽职守,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于谦,你就别跟我糊涂了!”曹鼐干脆把话挑明,“有传言说,你带头拥立郕王监国,有没有这回事?” “绝对没有!”于谦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连连说道,“谣言,纯属谣言!” “真的没有?” 于谦直接怒了,站起来说道:“曹学士,我于某人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坐下,坐下!”曹鼐摆了摆手,“我们几个老家伙就是找你核实一下情况,你激动什么?” 于谦也是个急脾气,气得胡子都立起来,说道:“我于某人行的端,做的正,现在无端被人诽谤,怎能不激动?” “那好!”曹鼐点了点头,说道,“就算不是你牵的头,但是风言风语已经流出来了,你来说说看,现如今这形势,是否支持郕王监国?” 于谦重新坐回去,说道:“这种事理应轮不到我来操心!” “你这话就不对了!”曹鼐摇头道,“你身为兵部侍郎,而且,还是皇上钦点的兵书尚书候选,你不操心,让谁来操心?” “那好!”于谦无奈,只得说道,“皇上的诏书确实说了,若遭遇不测,让郕王继位。可是,现如今皇上并未遭遇不测,只是暂时失去联系而已,在下认为,在得到确切消息之前,这道诏书就是废纸一张,理应不生效!” 曹鼐和其他几位大学士相互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还有!”于谦继续说道,“究竟是谁在这个时间提议拥立郕王,其心可诛,定要严查!” 这时候,张益说道:“这份诏书是我起草的,当时大军被困土木堡,皇上决定拼死一搏,为了江山稳固,这才提前留下诏书,若是有人心怀不轨,想在诏书上面做文章,我第一个不同意!” 曹鼐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说好了,在得到皇上确切消息之前,大家必须团结一致,于谦,这段时间定然会有很多人去寻你,你要做好准备!” 第46章 赴宴郕王府 于谦很忙,刚从文渊阁回到兵部,又有客人登门。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翰林院侍讲徐珵。 说起徐珵,此人还有一个名字,叫徐有贞。 历史上,朱祁镇被俘之后,瓦剌大军南下,直指京师。此时郕王朱祁钰监国,召集群臣商讨应对之策。徐珵托言星象有变,建议迁都南京,以避刀兵,然后,被于谦骂的狗血淋头,甚至当场放出狠话,提议南迁的人当斩! 最终,主战派占据了主导位置,并且在于谦的带领下,打赢了京师保卫战。 自此以后,徐珵彻底沦为笑柄,以致长久不得升迁,他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改名字! 当初提议南迁的是徐珵,和我徐有贞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这个办法还真的奏效了,自此以后,此人一路仕途畅通,直至英宗复辟,靠着夺门之功直接干到内阁首辅。 自打徐珵一进来,于谦就明白了,不用说,定是为了郕王之事而来。 此人平时所作所为毫无底线可言,眼见王振得势,竟然跑上门去认干爹,简直是清流界的耻辱。 现如今皇帝深入大漠,生死未卜,这种跳梁小丑便跑去拥立郕王,也在情理之中。 说实话,于谦打心底里看不上这货,刚要推辞不见,突然转念一想,借此机会探一探口风也好。 “徐侍讲百忙之中来到兵部,不知有何指教啊?” 徐珵赶忙回道:“于大人,您客气了,在下哪里敢指教您啊?是方才去了一趟钦天监,路过兵部衙门,顺道过来跟您打声招呼。” “哦,去钦天监了?” “对,对!”徐珵连连点头,说道,“下官夜观星象,发现荧惑入南斗,甚为疑惑,于是去钦天监与同诸位僚请教一番。” “荧惑入南斗?”于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此乃何意?” “这……”徐珵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然后凑上前来,小声说道,“此乃不祥之兆,预示着帝王将有灾祸。” 于谦故作神秘道:“如此说来,岂不是预示着皇上有难?” “下官可没说!”徐珵连连摆手,说道,“下官只是观星象有变,至于其中的预示,不敢妄言。” 于谦想了想,又说道:“徐侍讲今日来此,恐怕不仅仅是路过吧?” 徐珵笑了笑,说道:“下官此番前来,也是为了给于大人道喜!” “道喜?”于谦知道,这家伙已经上道了,于是不动声色地说道,“喜从何来?” “皇上命人从前线送回来的诏书上写的明明白白,于大人出任兵部尚书,加左都督衔,这不是喜事吗?” 于谦淡淡一笑,说道:“皇上是担心战败,这才提前写下诏书,以备不时之需,现如今我军大胜,邝尚书也好端端的,这个兵部尚书的位置还是人家的,徐侍讲的好意我于某人心领了。” 徐珵立刻侃侃而谈道:“于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邝尚书今年已经六十又五,还能干几年?反倒是于大人您正值壮年,这个尚书的职位还不是早晚的事?再说了,既然皇上在诏书中,除了郕王殿下,就只提到您一人,这说明什么?说明皇上器重您啊!就算暂时不接任兵部尚书,那还有礼部尚书、吏部尚书……总而言之,您现在是大红人,就连郕王殿下……” 于谦下意识地问道:“郕王殿下怎么了?” “郕王殿下……” 徐珵一怔,似乎察觉到什么,便笑了笑,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于谦顿时大为不满道:“徐侍讲是不信任于某人?” “于大人哪里的话?”徐珵赶忙说道,“下官的意思是,郕王殿下对于大人颇为器重。” 于谦这些天烦得很,只因为当初曾反对皇帝亲征,现在京城闹出来的流言蜚语,众人下意识地就扣到了他的头上。 正愁找不到始作俑者,现在好了,送上门来了! “只不过……”于谦脸色有些犹豫,说道,“在下与郕王殿下并无深交,不知郕王殿下……这个……” 徐珵只觉得眼前一亮,他本来还担心于谦会严词拒绝,没想到啊没想到,平时看起来一副清高的样子,其实,不过如此嘛! 这也难怪,皇帝远赴大漠,凶多吉少,若此时拥立郕王,将是从龙之功,这样的诱惑有几人能耐得住? “这一点于大人不必担心,不如就由在下代为引荐,如何?” “听徐侍讲的意思,和郕王殿下很熟?” “也算不上熟,平日里偶有来往而已。” “原来如此!” 于谦暗暗点了点头,你是朝中大臣,和藩王偶有来往,这要是放在洪武或者永乐年间,怕是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徐珵并未察觉,反而觉得很高兴,因为那道诏书的缘故,于谦现在可是大红人,能把此人拉拢过来,大事可成! “今天晚上,郕王殿下在府上设宴,若是于大人能够前来,殿下必会十分欣喜。” 于谦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徐侍讲不要说笑了,在下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侍郎,郕王府人才济济,殿下怎会……” 话未说完,只看到一张请柬出现在眼前。 徐珵双手持着请柬,说道:“郕王殿下说了,只要于大人肯赏脸,什么事都好说。” 于谦将请柬接过,看了一眼便慢慢合上,许久,这才说道:“烦请徐侍讲转告郕王殿下,于某人必会按时赴宴。” 徐珵会心一笑,没有再说话,行礼后转身离开。 于谦看着桌上的请柬,心中很是犹豫,想要挖出郕王党,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可是,自己正处于风口浪尖,如果再因为这件事被人误会,那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去,还是不去? 如果要去,是不是应该和内阁那边知会一声? 思来想去,为了稳妥起见,还是不要通知内阁了。 否则,被那些人的耳目看到,自己的计划就泡汤了。 为了皇上,为了江山稳固,今晚豁出去了,最不济也就是黄泥落进裤裆里,别人怎么看很重要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皇上啊皇上,都是你那道诏书害的,我现在是身不由己啊! 只希望你能平安归来,否则的话,你们老朱家叔侄相残的戏份又要重演了! 第47章 我太难了 郕王府就在内城,于谦下了值,坐上轿子眯了一觉就到了。 出了轿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两尊威风的石狮,朱漆大门上,悬着一楠木匾额,上题苍劲有力的“郕王府”三个大字。 王府门口有侍卫把守,看到是于谦,赶忙迎了进去。 进入府内,便看到楼阁交错,绿瓦满目,水榭楼台,古木怪石,既有皇家富贵堂皇的气派,又不失民间素雅清丽的韵味。 “于侍郎!” 于谦抬头一看,竟然是朱祁钰亲自前来迎接,赶忙叩拜行礼。 “下官于谦,拜见郕王殿下!” “于侍郎请起!”朱祁钰上前将于谦扶起,说道,“听闻于侍郎喜好杯中之物,本王专门准备了上好的佳酿,今晚定要不醉不归!” 于谦看到朱祁钰如此热情,只得说道:“下官不胜荣幸!” 朱祁钰哈哈一笑,说道:“于侍郎乃当朝肱股之臣,能来本王府上吃酒,是本王的荣幸才对!” 于谦神色一紧,赶忙道:“下官惶恐!” “此间没有外人,别太拘谨!” 说着话,朱祁钰拉着于谦的手来到前厅,这里早已坐满了人,看到两人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于谦扫了一眼,在座的有大同左参将石亨,大同指挥同知石彪,翰林院侍讲徐珵,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吉祥,以及曹吉祥的干儿子曹钦,还有两个是王振的干儿子,毛贵和王长随。 石亨、石彪叔侄俩是在大同兵败之后跑回来的,剩下的都是王振同党,好啊,都到齐了,倒省的我一个一个去寻了! 朱祁钰摆手道:“今晚是本王的私宴,诸位不要拘束,都入座吧!” 众人先把朱祁钰让到首位,又把于谦让到朱祁钰左手边第一个位置,这才纷纷落座。 于谦今晚前来赴宴,本就是为了试探,当下也没客气,一撩衣襟坐在朱祁钰身边。 朱祁钰端起酒杯,简单说了几句客套话,晚宴正式开始。 起初众人还比较拘束,等酒过三巡,慢慢就放开了。 徐珵端着酒杯来到于谦面前,说道:“于大人,下官敬你一杯!” 于谦端起酒杯,也没说话,直接一饮而尽。 “好酒量!” 徐珵拿起酒壶帮于谦倒酒,说道:“于大人酒量好,又深得器重,真叫人羡煞不已!” 于谦似笑非笑地说道:“在下不过是尽自己所能,诸位都是国之栋梁,有什么可羡慕的?” “那不一样!”徐珵摇着头说道,“当今太后娘娘,还有内阁几位大学士,喊我们都是徐侍讲,石将军,马指挥使……可是呢,喊于大人的时候就是于谦,于谦!这其中的亲疏远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徐侍讲这话没错!”曹吉祥也端着酒杯凑过来,说道,“当初先帝在时,也是这么称呼,足以说明于大人的地位不一般啊!” 于谦只好假意迎合,说道:“曹公公言重了,可能是因为在下平日里说话比较直接,言辞中对先帝多有冒犯,先帝直呼在下以其名,也是为了警示。” “这就更能体现出于大人的地位不一般了!”马顺也凑了过来,说道,“若是换做常人,敢顶撞先帝,早就被抓到昭狱了,哪里会像于大人一样,非但无过,还深受先帝赏识。”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过来敬酒,于谦则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觥筹交错,渐入佳境。 “可惜啊可惜!”徐珵摇了摇头,醉醺醺地说道,“先帝在时,对于大人是何其的器重,可如今陛下……唉……” 于谦心中明白,这番话看似是无心之言,实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终于,正题来了! “徐侍讲此话怎讲?” 徐珵似乎发现了自己酒后失言,便讪讪一笑,摆了摆手。 “不说这些,来,喝酒!” 于谦也没有继续追问,他知道,这是给自己递话呢,都是老狐狸,当然不会说透。 众人都心照不宣,继续劝酒,这场宴席进行到深夜,方才离去。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于谦才站起身,行礼道:“多谢殿下款待,下官该回去了!” “于侍郎留步!” 朱祁钰一扫脸色的醉意,正色道:“请移步书房,本王想和于侍郎多聊几句。” 于谦躬身行礼,然后跟着朱祁钰来到书房。 有侍女送了茶过来,朱祁钰沉声道:“出去之后,把门带上,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 书房只剩下两人面对面坐着,朱祁钰脸色突然变得冷峻起来,问道:“于谦,此处没有外人,你跟本王说句实话,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于谦大为不解,问道:“殿下此话怎讲?” “别跟我装糊涂!”朱祁钰似乎变了个人一般,问道,“如今皇兄深入大漠,生死未卜,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作为当朝重臣,不想着如何稳定局势,却把本王推到风口浪尖,岂不是陷本王与不忠不孝?” 于谦搔了搔头,无奈道:“下官……不懂殿下是何意?” “曹吉祥那个阉货寻到本王,说是你主张让本王监国,你还不承认?” “没有啊!” 于谦都快哭了,什么帽子都往我头上扣? 朱祁钰冷冷道:“若是没有,你为何会来赴宴?” “我,我……下官……”于谦叹了口气,只好如实说道,“其实下官此番前来,也是为了探听口风,请殿下恕罪!” 朱祁钰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问道:“果真不是你?” 于谦解释道:“下官是当面顶撞过皇上,可是,那都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并无私心,还请殿下明鉴!” 半晌之后,朱祁钰又问道:“那道诏书又是怎么回事?” “下官也不清楚……” “皇兄钦点你就任兵部尚书,加左都督,统领京营,你现在说不清楚?于谦,你糊弄鬼呢?” 于谦简直是欲哭无泪,我怎么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我太难了! “这道诏书来得突然,至于其中的深意,恐怕只能等皇上回来才说得清了。” “那好,本王暂且信你一次!”朱祁钰想了想,说道,“监国之事,休得再提!” “殿下仁义,下官觉得……” 这时候,于谦突然改变了主意,说道:“此时由殿下出任监国,亦无不可!” 第48章 都是圣旨惹的祸 闻听此言,朱祁钰立刻皱起眉头,问道:“于谦,你到底什么意思?” 于谦神色淡然,回道:“想当初,襄王殿下两次监国,先帝并未猜忌,还落下贤王之名,因此,臣以为只要殿下一心为公,便是此时出任监国,等皇上回朝,理应不会对殿下心存芥蒂。” 朱祁钰踱来踱去,说道:“朝中大事,有六部和内阁,暂时不会出什么乱子,若是非要有人监国,不是还有见深侄儿呢?” “六部和内阁可以在短时间内保证朝廷正常运转,可是,若皇上一月未归,一年未归,又当如何?皇子年幼,国赖长君,终究需要有人站出来。” 朱祁钰沉默了,诚然,朱见深只有两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可他不是。 但是,对于那个位置……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朱祁镇和朱祁钰并非同母所生,兄弟二人只差了一岁,小时候关系非常亲密,由于宣宗皇帝早逝,朱祁镇八岁继位,并在一个月后册封弟弟朱祁钰为郕王,奉藩京师。 从此以后,两人的关系由兄弟变成君臣,随着年龄不断增大,朱祁钰早已经到了就藩年纪,可是朱祁镇舍不得他走,始终没有给他明确的封地,便一直留在京师。 此番朱祁镇御驾亲征,虽然没有指定监国位,可谁都知道,京师中还有个郕王。 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等回来的却是一道诏书,郕王成了大明皇帝第一继承人!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虽说皇位有兄终弟及的传承,可是,朱祁镇是有儿子的,哪里还轮得到朱祁钰这个弟弟。 这道诏书让朱祁钰感到无所适从,他想尽一切办法探听别人的口风,却始终猜不透朱祁镇的想法。 “于谦,我最后问你一次,诏书的事你真不知情?” “真不知情,而且,下官也很疑惑!” “刚才那些人,真的与你无关?” “下官发誓,绝对无关!” 朱祁钰沉吟半晌,说道:“你可知,本王为何要设宴招待这些人?” “这个……” 于谦顿时愣住,他原本以为,郕王觊觎皇位,于是偷偷拉拢了这些人,可是听这话的意思,人家和自己一样,都是被皇上那道诏书坑的,身不由己。 “自打皇兄深入大漠的消息传来,京师之中便有流言,有的说皇兄已经遇害,还有人说皇兄被瓦剌也先俘虏,总之,流言蜚语满天飞,这件事你可知情?” “下官略知一二,不过那都是坊间流言,不可信。” “你这样想,不代表群臣和百姓也这样想,若是听之任之,任由这些流言继续散播,后果将不堪设想!” 于谦思索半晌,说道:“殿下说得对,是下官考虑不周!” “至于这些人……哼!”朱祁钰冷哼一声,说道,“他们的所作所为本王看得一清二楚,若这一次本王拒绝,他们日后还会寻找别的机会,倒不如将计就计,看看这些人的狐狸尾巴!” 于谦听完,不由得摇头道:“原来殿下有如此深意,倒是下官格局小了!” “行了!”朱祁钰摆摆手,说道,“既然诏书之中专点了你的名,说明皇兄很重视你,如今大位空虚,国本不稳,朝廷就靠你们这些大臣了!” 于谦行礼道:“请殿下放心,下官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人交谈至深夜,于谦这才告辞离去。 朱祁钰独自坐在书房,儿时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朱祁镇虽然比自己只大了一岁,却知道身为哥哥,要处处让着自己,处处护着自己。 随着年龄增长,两人的关系早已变得愈发微妙,朱祁钰知道,自己不能一直留在京师,是时候出去就藩了。 可是,就在这时,瓦剌大军南下,朱祁镇御驾亲征,再然后,就收到了这份诏书。 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继位者是自己,而非皇子。 看着窗外的明月,朱祁钰喃喃道:“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正统十四年九月初一,奉天殿。 明朝的朝会分为大朝和常朝。大朝一般在元旦、冬至和皇帝寿诞当日举行,为礼节性的朝会。 常朝又分为朔望朝和日朝,其中朔望朝顾名思义,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举行,属半礼节性的朝会,日朝则是每日处理政事的常规朝会。 朔望朝的规模仅次于大朝会,京城中有品级的官员都要到场。 由于皇帝出征未归,本次朝会由孙太后代为主持。 朝会一开始,太监金英拿着一份圣旨站出来,念道:“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宇内,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皇长子朱见深,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钦此!” 群臣开始窃窃私语,立朱见深为太子,表明了孙太后的立场。 可是,坊间都在流传郕王即将继位,看这情形,免不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金英念完之后,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大人,由于皇上尚未回京,今日的朝会就先到这里,退……” “启禀太后娘娘,臣有事奏!” 只见徐珵突然站出来,俯首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至今未归,群臣无主,臣恳请郕王殿下继监国位,主持大局!” “臣附议!” “臣附议!” 徐珵说完,立刻有人站出来附议,分别是石亨、石彪叔侄,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锦衣卫指挥佥事曹钦,在这些人之后,陆陆续续又站出十几个人。 孙太后见状,沉着脸说道:“当初皇上御驾亲征之时,诸位卿家为何不提监国之事?” 话音刚落,内阁首辅曹鼐便站了出来,说道:“太后所言极是,在没有得到皇上确切消息之前,我等应该恪尽职守,做好自己的本分!” “曹大人此言差矣!” 徐珵虽然官职不大,但是若起论唇舌之战,人家也是进士出身,自认为不比这位内阁首辅差到哪里。 “皇上派人送前线送回来的诏书,其中写的明明白白,若皇上以身殉国,则由郕王殿下继位。井都尉,张学士,诏书是你二人送回来的,你们说,是不是?” 第49章 我是朱家子孙 面对徐珵的质问,井源和张益相互对视一眼,两人虽不情愿,却也只得点了点头。 这就是清流界互喷的第一法则,事实永远最大。 虽然有时候可以把黑说成白,但是,黑就是黑,永远也无法真的成为白。 徐珵就是紧紧抓住诏书这一条,继承人是皇上选的,谁敢不认,就是抗旨! “徐侍讲,你的意思是……”曹鼐脸色变了变,说道,“皇上已经遭遇不测?” 徐珵赶忙说道:“下官从未说过此话,曹学士休要血口喷人!” “既然没有……”曹鼐冷声道,“汝等提议郕王监国,是何居心?” 徐珵知道,能不能一飞冲天,就看今天的表现了,当下也顾不得体面,直接撕破脸。 “现如今皇上深入大漠,音信全无,朝中大事无人做主,所以我等才会提议,暂时由郕王殿下监国,待皇上回京,自然要交出监国之权,如此做法有何不妥?当初先帝在时,襄王殿下两次出任监国,均是朝中大位空虚之时,临时担起的责任,为何到了曹大人口中,似乎就成了大逆不道的之事?曹大人,你如此反对郕王监国,不会是有什么私心吧?” 这番话把曹鼐说的哑口无言,人家说是监国,又不是登基,而且襄王殿下两次监国确有其事,这都是事实,想要反驳,却无从开口。 “徐侍讲休要信口胡言,老夫为官清正,一心为公,自认无愧于天地!” “是吗?” 徐珵冷笑道:“皇上至今未归,太子尚且年幼,曹大人莫不是想趁此机会,独揽朝政大权吧?” “徐珵小儿,俺入你娘!” 曹鼐气得直接破口大骂,若不是有人阻拦,都冲上去打人了。 徐珵却满脸得意,骂吧,骂得越狠,越说明自己的言论无懈可击,从龙之功,就在眼前! 眼见徐珵占了上风,群臣之中一些持观望者,也开始出来附议,支持郕王监国。 曹鼐被人拦着,突然一扭头看到于谦,便说道:“于谦,你倒是说句话!” 众人听罢,纷纷看向于谦,只因皇上的诏书中专门提到于谦,以至于此人说的话分量极重。 只见于谦脸色憔悴,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他从昨晚回到家一宿没睡,经过一整夜的思考,若是从大局出发,郕王监国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事到如今,自己想要置身事外是不可能了。 “启禀太后,微臣提议,在皇上回京之前,暂由郕王监国!”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孙太后冷着脸,一言不发,身体却在轻微地颤抖。 曹鼐亦是脸色震惊,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益更是忍不住骂道:“于谦,你这个两面三刀的无耻之徒!” 面对无数的指责和谩骂,于谦神色淡然道:“太后娘娘,诸位同僚,在下奉劝一句,国事为大!” 这下子,场面立刻反转,不断有人站出来,表示支持郕王监国。 徐珵暗暗得意,高声说道:“还请太后娘娘颁下懿旨,命郕王殿下继监国位!” “好,好啊!” 孙太后神色冷峻,气得浑身发抖,手脚冰凉。 “诸位卿家都是这个意思,是不是?” 群臣纷纷低着头,也不说话,答案已经很明显,我们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同意!” 这时候,从殿外传来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 孙太后顿时喜出望外,抬眼望去,只见英国公张辅身披亮银铠甲,站在大殿门口。 群臣再度哗然,英国公出现了,这就意味着,大军已经回师,现场形势再变。 徐珵暗道不好,赶忙抢着说道:“英国公,你带甲上殿,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 张辅缓缓走上前来,身上散发着一股无形的杀气,群臣纷纷上路。 “老夫倒要问你,若非皇上在前线浴血奋战,尔等可还有命站在这里大放厥词?” 徐珵却不慌不忙地说道:“此战皇上居功甚伟,我等自然清楚,可现在大位空虚,皇子……哦,不,是太子年幼,国赖长君,郕王监国有何不可?莫不是某些人想要独揽大权,这才……” 他还没说完,就被张辅一把揪住衣领子。 “信不信老夫现在就砍了你!” 见状,马顺赶忙上前拦住,劝说道:“英国公,今日议的是国事,有话好好说,不得动粗!” 张辅眼中寒芒迸射,缓缓道:“马顺,你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王振已经被皇上斩了,你以为你还逃得掉吗?” 马顺脸色煞白,他之所以跑去拥立郕王,也是得知王振在前线被斩首,自知无法自保,这才铤而走险。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 “英国公,你不要胡搅蛮缠,今日讨论的是监国大事,与王振何干?” 这时候,都察院右都御史陈镒忍不住说道:“你以前倚仗王振的权势,助纣为虐,如今到了这个时候,还不知悔改吗?” “放肆!”马顺立刻拿出锦衣卫指挥使的威风,高声喝道,“汝等殿前喧闹,乃是大不敬……” 陈镒早就看不惯他了,当下揪住马顺的头发,喊道:“事已至此,你竟还敢如此嚣张跋扈,今日老夫就为民除害!” 说着话,两人竟然在大殿之上扭打起来。 群臣苦王振久矣,眼见陈镒首当其冲,立刻有人上前帮忙,场面愈发混乱。 张辅揪着徐珵,越看越不顺眼,直接上手,啪啪啪啪四个大嘴巴抽过去,打的徐珵两眼直冒金星。 大殿之上乱作一团,孙太后无力地摇了摇头,大喊道:“够了!” 眼见太后发怒,众人这才纷纷停手。 “诸位都是国之栋梁,如今皇上不在,你们就这样尽忠职守的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场面出奇地安静。 这时候,一名宦官匆匆而至,叩首道:“启禀太后娘娘,郕王殿下请求上殿!” 嗡! 群臣再度哗然,郕王来了! 现场的形势变得更加微妙,所有人都持观望态度,等待事态的发展。 孙太后脸色变了变,事到如今,躲是躲不过了,不如就看看郕王究竟安的什么心。 幸好张辅及时赶了回来,至少场面还能控制。 “宣!” 在群臣的注视下,郕王朱祁钰身穿四爪蟒袍进入大殿,叩拜行礼。 “臣朱祁钰叩见太后娘娘!” “免礼!” “谢太后!” 朱祁镇站起身来,环视四周。 徐珵、马顺等人终于盼来的主心骨,当即挺直了胸膛。 孙太后压抑着心中的怒火,问道:“不知郕王匆忙入宫,所为何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朱祁钰缓缓说道:“臣请求朝廷调集一支兵马,由臣亲自率领,深入大漠,迎回皇上!” 嗡! 在场的群臣都快疯了,什么情况? 徐珵等人也傻了,郕王上殿,竟然不是奔着监国位来的! 孙太后神色愕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辅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他都准备和郕王干一架了,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远远出乎自己的意料。 等了半晌,没人理会,朱祁钰只得重复一遍:“皇上至今未归,臣夙夜兴叹,请求率军出征,迎回皇上!” 孙太后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她虽非朱祁钰生母,但是,这个孩子也是自己眼看着长大的,甚至在名义上,也是自己的儿子。 本以为兄弟争权,反目成仇,却没想到…… 其实世间并非都是险恶,皇家也可以兄弟情深。 “你可知,你身负的责任?” 朱祁钰神色毅然道:“我是朱家子孙,皇兄可以上阵杀敌,我也可以!” 孙太后叹了口气,摇头道:“皇上生死未卜,如果你再有个闪失,哀家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即便战死沙场又如何?不是还有见深侄儿,还有襄王,还有那么多朱家血脉?臣请求出兵,迎皇上回京!” 朱祁钰已经下定决心,他不想再置身事外,他要向所有人证明,我也是朱家子孙,我也是有血性的! 在历史上,朱祁钰就是靠着这股子血性,打赢了京师保卫战。 如果不是造化弄人,两兄弟完全不会反目成仇。 孙太后闭上眼,思索良久,终于开口道:“哀家宣布,自今日起,由郕王监国,总览朝政!” 第50章 人头滚滚 土木堡向西二十里,怀来城。 当初瓦剌大军来袭,守备将军康能眼看形势不妙,直接放弃抵抗,带着几百名守城的将士落荒而逃。 可那时候,阿剌知院的三万兵马拦截在回京的必经之路,想回也回不去,只好在附近游荡。没有粮食补给,便沿途抢掠百姓,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突然得知,瓦剌撤军了! 康能转念一想,若是这般回京,如何向皇上交代? 干脆,我回去把怀来城“夺”回来吧! 就这样,明军重新占领怀来,可是,此时的怀来早已被瓦剌人洗劫一空,满目疮痍。 康能重新接管怀来之后,第一件事不是去安抚百姓,而是以筹措军饷为由,带人在城中再度搜刮一番。 百姓们早已苦不堪言,没想到瓦剌人走后,还要被官兵盘剥。 一时间,怀来城内十室九空,饿殍遍地。 康能却不管百姓的死活,而是在琢磨奏疏怎么写的漂亮。 当初瓦剌大军压境,自己身先士卒,殊死抵抗,无奈寡不敌众,只得暂时撤离,后来又是如何与敌军周旋,最终把城夺回来,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 这份奏疏送出去,升官发财定少不了,说不准,还能给自己封个爵位,美中不足的是,奏疏里说的自己多么勇猛,杀敌多少多少,只有口述,没有证据,这一点甚感遗憾。 “将军,将军!” 房门推开,指挥佥事范澄匆匆而至,神色焦急道:“府库里是真的一粒粮也没了,下头的将士们却都还等着发饷呢,看不见钱粮,他们可不依的,到时若是哗变起来……” 康能正在埋头想事情,不耐烦地说道:“不是让你们自己去城里搜吗?” “城里都搜过了,早就没有粮了,街头到处都是饿死的百姓。” 康能突然抬起头,问道:“你说什么?” “卑职说,城里早就没粮了。” “不是这句,下一句!” “下一句?”范澄挠了挠头,说道,“街头到处都是饿死的百姓。” 康能嘴角突然露出一丝笑意,说道:“没有钱粮,可以找朝廷要啊!” “朝廷……会给吗?” “你刚才是不是说,街头都是饿死的百姓?” “对!”范澄点点头,说道,“看样子,至少有好几百。” “不够!”康能神秘地笑了笑,说道,“把那些半死的也算上,有多少?” “这……卑职没统计啊,估计有一两千吧。” 康能缓缓点了点头,说道:“这次差不多了!” ………… 次日一早,范澄带着三百名将士,押着五辆大车向京师方向而去。 本以为此番进京畅通无阻,谁成想,队伍刚刚走出来半日,只听到前方山坳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范澄立刻警觉起来,吩咐人上前查看。 “范大人,不好了!”前哨飞马来报,“前方出现大队瓦剌骑兵!” 范澄吓得一哆嗦,赶忙调转马头,喊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跑啊!”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如雷霆一般,山坳转角处人影绰绰,黑压压的骑兵纷沓而至。 这些人来势汹汹,范澄眼看跑不掉,手按在腰间刀柄上,心一横,翻身下马,噗通跪倒在地。 “爷爷饶命!” 众将士一看,领头的都跪地求饶了,大家也别挣扎了,躺平吧! 于是,呼啦啦跪倒一片。 哒哒哒…… 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俯首跪地,听着这响动,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瓦剌人生性残暴,今天是生是死,就看人家的心情了。 有一匹马的四蹄徐徐穿过众人,来到范澄面前。 “尔等何人?” 范澄心念一动,说的是汉话,莫非是汉人?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立刻又低下来。 这人身材高大威猛,脸上除了横肉就是胡子,身上穿着皮甲,妥妥的蒙古人模样。 大概是人家看到自己是汉人,就派了个会说汉话的前来沟通。 “小的乃怀来城指挥佥事范澄,见过,见过……大将军!” 也不知道人家叫个啥,尊称一声大将军没问题吧? “你们这是准备去哪?车上装的是什么?” 范澄突然哆嗦起来,只觉得额头冷汗直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问你话呢,聋了吗?” “小的,小的……去京师……” “去京师做什么?” “去,去……报功……” 此人轻轻一踢马肚,战马走到车前,紧接着,车上的篷布被掀开。 “这些人头都是瓦剌人的?” “别,别误会!”范澄吓得不轻,赶忙解释道,“这些都是汉人,是怀来城中的百姓!” “汉人百姓?你们拿着汉人百姓的脑袋,去报什么功?” “大将军有所不知,怀来城早已断粮多日,我家大人为了筹措军饷,才想到这个法子,用城中死难者去冒充……冒充……” “冒充瓦剌人?” “正……正是!” 只听到这位大将军说道:“皇上,都问清楚了,原来是当初的怀来城逃兵,如今竟然想用城中百姓的人头去冒领军功!” 皇上? 范澄大为不解,瓦剌人哪来的皇上,不应该是叫大汗吗? 哒哒哒…… 又一匹马缓缓走近,范澄心中忐忑,不知如何是好。 “你叫范澄?” 马上的人突然说话了,听声音,似乎年纪不大,只不过,这汉话听起来字正腔圆,怎么也不像是瓦剌人。 “对,小的范澄!” “抬起头来!” “小的不敢,求大汗饶命!” “朕命你抬起头来!” 朕? 怎么瓦剌人也开始学汉人,以朕自称了? 范澄满腹疑惑,心惊胆战地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一张瘦削而黝黑,充满愤怒的脸。 此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头发胡子乱蓬蓬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猛然间,他只觉得自己的脑瓜子嗡地一声,似乎炸开了! 这不就是皇上吗! 大明正统皇帝,当初御驾亲征,路过怀来的时候,自己有幸见过一面。 这张脸比起当初黑多了,而且充满了沧桑感,不过,一双眸子却透射着精光。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他这一嗓子,把其他人整蒙了,什么情况? 朱祁镇脸上似笑非笑,说道:“瓦剌人来了,你们弃城逃跑,瓦剌人走了,你们就杀良冒功,我大明的军队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皇上饶命!” “现在知道喊饶命了?”朱祁镇的语气愈发冰冷,“怀来城中的百姓去找谁乞饶?” “饶命……饶命……” 范澄已是万念俱灰,嘴里喃喃着饶命二字,身体已经在瑟瑟发抖。 朱祁镇突然喊道:“哈铭!” “末将在!” “把这些耻辱、败类,全都斩了!” “是!” 范澄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他想要乞饶,可任凭如何用力,嘴巴一张一合,始终发不出半点声响。 哈铭一挥手,从阵中走出三百人,纷纷抽出腰刀。 这些人脸色冷峻,手起刀落,三百颗人头滚滚落地。 朱祁镇眼中怒火未消,吩咐道:“李珍!” 李珍赶忙催马上前:“微臣在!” “整顿人马,进怀来城!” “是!” 第51章 一个不留 三千营继续疾行,直扑怀来。 这一路上马不停蹄,朱祁镇更是脸色阴沉,杀气腾腾。 此番深入大漠,一路向北穿过斡难河,在冰天雪地的贝加尔湖,终于摆脱瓦剌人的追击,然后转而向南,返回大明境内。 却没想到,刚刚进入长城,就遇到眼前这样一幕。 五大车的人头,全部是遇难的怀来城百姓! 瓦剌人入侵的时候,当兵的跑了,他们惨遭荼毒。 现在瓦剌人走了,他们的生活本应重新开始,却没想到…… 朱祁镇越想越气,不停地催促座下战马前进。 经过这场大战的洗礼,他的脸上早已没有了从前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沧桑和幽冷,无数人的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怀来城门上,守城的卫兵远远看到黑压压骑兵队伍,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赶忙去汇报。 “将军,不好了,将军!” “又怎么了?”康能皱眉道,“一天天大惊小怪的,又出了什么事?” “外面……瓦……瓦剌人……” “什么?”康能腾地站起来,问道,“瓦剌人不是撤了吗?” “真的是……您快去看看吧!” 康能快步走出营房,来到城门上一看,顿时心惊肉跳。 足足有两三千的瓦剌骑兵,而且,人家的前哨都已经快到城下了。 他在怀来任职多年,对瓦剌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只看对方骑马的姿势,就知道这是一支精锐。 “将军,怎么办?” 此时,康能满腹疑惑,他实在想不通为何瓦剌人又回来了。 不会是又要开打了吧…… 转念一想,糟了,范澄押着请功的队伍往东走,按照这个时间来算,肯定被人家发现了,今日怕是专门找自己寻仇来的!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必须解释清楚,否则瓦剌人发起狠来直接屠城,自己这点人马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快,开城门!” “啊?” “啊什么啊,赶快打开城门!” “可是……” 看着面前这个不开眼的家伙,康能一巴掌呼上去,怒道:“老子让你开城门,聋了吗?” 城门缓缓打开,与此同时,一名骑兵返队伍。 “启禀皇上,前方城门已开!” 朱祁镇抬头看了看前方的怀来城,心情极其复杂。 这些天在草原上和瓦剌人斗智斗勇,却没想到,回到大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杀人。 杀自己的人! “传朕旨意,进城!” 李珍却神色谨慎道:“微臣建议,还是先让一队人马先行……” 朱祁镇则是不以为意地道:“龙潭虎穴都闯过来了,到了自家地盘上还有什么好怕的,进城!” 此时的城门口,已经齐刷刷跪了一地。 眼看瓦剌大军越来越近,康能沮丧着脸,心中焦虑不已。 一会儿该怎么说呢…… 瓦剌人来的太突然了,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好在他曾读过几年书,肚子里还是有些墨水的,很快便准备好了一番说辞。 “大将军威名,如雷贯耳,卑职等有失远迎。” “将军仁厚,卑职等早已闻之,明廷皇帝残暴,民不聊生,将军不出,奈天下苍生何?” “卑职为表心意,已将城中不臣者尽数清缴,以纳投名状,自此以后,甘愿供将军驱策,推翻明廷,入主中原!” 面对凶神恶煞的瓦剌人,还是表现得恭顺些为好。 当大明的官,除非彻底将皇帝惹急了,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面对杀人如麻的瓦剌人,显然就不一样了,人家是真的敢将你的脑袋剁下来,用来装酒,或者当球踢。 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康能赶忙垂着头,跪得结结实实的,甚至连一丁点的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哒哒哒…… 哒哒哒…… 城门前方,马蹄声越来越近,康能吓得大气不敢出。 今日到底是生是死,就看此时了。 终于,有一匹马缓缓走到康能面前,正主来了。 康能匍匐着身子,只见了四只马蹄,却不敢抬头去看马上的人。 一来,这样显得对人很不尊重,再者,仰着脸去看实在费劲。 因而,看见了马蹄,他便叩首,脑袋重重地磕了下去,显得恭敬无比,而后提高了声音道:“罪臣康能恭迎大将军,将军率军来此,吊民伐罪,替天行道,怀来城上下,如时雨降,普天同庆,罪臣人等,更是欢欣鼓舞,喜不自胜!” 朱祁镇骑在马上,听到这番话,顿时一头雾水。 大将军?还替天行道? 紧接着,他明白了,这个康能是把自己当成瓦剌人了! 这也难怪,三千营深入大漠,身上的铠甲早就换成皮衣,头发胡子也没时间打理,远远望去,和瓦剌人没什么区别。 也正是靠着这身装束,数次骗过瓦剌人的围堵,最终才得以走出草原。 只不过……吊民伐罪,替天行道? 我吊我自己的民,伐我自己的罪? 这一下子,城门处,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只是这沉默,却令地上的康能等人,心里愈发惶恐了起来。 怎么不理人啊? 难道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康能趴在地上仔细回忆,刚才这番话没什么毛病啊,就算是让那些酸腐的清流来说,也不过如此吧! 莫非是太文雅了,人家听不懂? 是了,瓦剌人一个个和野人无异,怎么可能听得懂这些文绉绉的话! 康能越想越觉得失策,更为惶恐不安起来,赶忙说道:“罪臣等今日献上怀来,以资大将军宏图霸业!” 说话之后,康能突然愣了一下,然后懊恼不已,脑子坏掉了啊,对方是瓦剌人,怎么听得懂汉话…… 这一次真的是失策啊! 就在他懊恼不已之时,面前这人突然说话了。 “你就是怀来守备康能?” 康能先是一愣,突然心中窃喜,原来人家会说汉话,这就好办了! “回大将军,罪臣正是康能!” 紧接着,啪地一声轻响,一本文书掉在地上,落在康能面前。 他只看了一眼,顿时浑身哆嗦起来。 因为这本文书正是他绞尽脑汁写的请功奏疏。 “杀敌五千,斩首两千,算得上一场大捷了。” “大将军息怒!”康能后背冷汗直流,赶忙解释道,“这里面说的都是假的,只是为了骗取朝廷的赏银!” “假的?那五大车人头又是怎么回事?” “那些都是,都是……城里的百姓……” “哈哈,哈哈哈!” 马上那人突然笑起来,只不过这笑声中带着几分凄凉和恨意。 康能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不知道人家为何发笑,也不敢问。 对方笑够了,突然问道:“你手里有多少人?” “大概……大概五百多,不过有三百人出城去了,就是大将军遇到的那些,城里还有两百多,可供大将军驱使。” “全都在这了吗?” “对,都在这了!” “杀良冒功,都有份吗?” “大家都有份!”康能赶忙说道,“请大将军放心,我等苦明廷久矣,只等大将军接管城池,挥师南下,我等甘为先锋!” “哈铭!” “末将在!” 朱祁镇四下扫视一眼,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一个不留!” 第52章 重建大明,从怀来开始 八达岭城关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邝埜每日站在城楼上,望着北方,一站就是一天。 罗通除了忙活手头的事,其余的时间便会陪着邝埜一起站街。 呼啸的北风迎面吹来,刮得脸生疼。 “邝尚书,天要黑了,回去吧!” “嗯!” 邝埜点了点头,却没有动。 罗通暗暗叹了口气,说道:“邝尚书,今天就到这里吧。” “嗯!” 邝埜再次点了点头,还是没有动。 “邝尚书……” “扶我一把,腿麻了!” 罗通愣了一下,然后上前扶着邝埜,正要从城楼往下走,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 邝埜似乎感觉到什么,猛地一回头,就看到十几匹快马从西边奔袭而来。 看到是从西来的,眼中的希望又沉寂下去。 这条路上,可能是大同或者宣府送来的奏疏。 邝埜再次看向北方,空荡荡的草原一览无余,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继续向城楼下走去。 此时,马蹄声越来越近,瞬间便来到城门口,城墙上的守卫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随着马嘶声响起,紧接着,一个声音传来。 “吾乃襄城伯李珍,奉旨前往居庸关,速速开门!” 猛然间,邝埜愣住了。 紧接着,他像是发疯一样跑回城墙,死死地盯着马上的骑士。 “襄城伯,是你吗?” 李珍抬起头,诧异道:“邝尚书,你怎么在这里?” 邝埜不可思议看着李珍,激动地热泪盈眶。 “襄城伯,你不是和皇上在一起吗,皇上可安好?” 李珍回道:“放心,皇上在怀来城!”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邝埜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罗通顾不得安慰邝埜,赶忙下令打开城门,将李珍一行人迎进营房。 邝埜从城墙到营房哭了一路,哭的李珍心里发毛,心说这位老大人是怎么了,家里出啥事了? 罗通问道:“襄城伯,皇上为何不直接回京,而是要留在怀来?” “在下正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当下,李珍把途中遇到怀来城守卫杀良冒功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罗通气得咬牙切齿,说道:“这帮杀千刀的狗东西,就应该一刀砍了!” “皇上对此事非常重视,当场下令,将这些人就地斩杀。可是,怀来城已经十室九空,因此,皇上命我等前来寻罗大人,尽快运输些物资到怀来,救济城中的百姓。” 罗通点点头,说道:“事不宜迟,老夫连夜安排,明日一早就出发!” “等一下!” 李珍叫住他,问道:“当初皇上出城救下的百姓,现在何处?” 罗通回道:“自从瓦剌人撤军以后,那些人大多已经遣散回乡了,目前还剩下一千多人无家可归,暂时留在居庸关,平日里做些杂活,帮忙运输一些物资之类的。” 李珍点头道:“明日把这些人全都带上,告诉他们,皇上亲自给他们分房子,分地,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说完正事,邝埜又凑上来,问道:“襄城伯,皇上这些天究竟去哪了,赶紧跟老夫说说!” “这就说来话长了!” 说到大漠之行,李珍脸色全是得意之色,开始侃侃而谈起来…… 第二天一早,李珍、邝埜、罗通一行,带着千余名百姓和大量的粮食辎重,从八达岭出发,一路来到怀来城。 由于是运送物资,队伍行进速度比较慢,直至天黑方才到达。 此时的怀来城已经由三千营接管,哈铭守在城门,将李珍等人迎了进去。 “臣邝埜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臣罗通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邝埜和罗通倒头便拜,这些天来,他们每天在八达岭城楼上眺望北方,只为了等一个消息。 此时此刻,看到皇上安然无恙,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俯在地上抽泣起来。 “两位卿家,朕又没死,你们哭什么?” “皇上,慎言啊皇上!” 邝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皇上乃真龙天子,自当洪福齐天,化险为夷!” “行了,快起来吧!”朱祁镇摆了摆手,说道,“李珍,去给两位卿家搬两把椅子来!” “谢皇上!” 朱祁镇看着这俩老头儿,有些不解地问道:“邝卿家,你怎么还没回去呢?” 邝埜顿时又激动起来,说道:“皇上,当初您带着三千营说走就走,让老臣如何是好?后来瓦剌撤兵,英国公带着大军先行回京,臣便一直在八达岭等皇上回来!” 朱祁镇听完,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位邝尚书为人还是挺仗义的。 本想着这一仗打完,赶紧让于谦接你的班,现在看来,还需慎重考虑。 “让卿家挂心了,说起来,当初确实是朕太冲动,考虑不周,朕在这里给卿家陪个不是!” “皇上,您千万别这么说!”邝埜摇着头说道,“为了区区数千百姓敢以身犯险,如此仁义之举,就算是当初的洪熙仁皇帝,怕是也做不出来吧!” 朱祁镇心说你夸我就夸我,别踩我爷爷啊! “邝卿家,这件事以后再慢慢来,朕今日寻罗卿家前来有正事相商。” 罗通赶忙说道:“请皇上吩咐!” 朱祁镇的脸色渐渐沉下来,说道:“关于怀来城发生的事,想必李珍跟你提过了吧?” 罗通点点头,说道:“老臣已经有所耳闻,如此行径,简直禽兽不如!” “主将康能,副将范澄,以及五百余军士,朕当场都给斩了!” 罗通心中一凛,说道:“该当如此!” “但是,城中百姓该怎么办?朕近日在城中走了一遍,到处都是废弃的屋舍,百姓十不存一。” “回皇上,臣已经奉旨将居庸关的粮食和物资运送过来,可解燃眉之急,还有,当初皇上亲自救下的那些百姓,大多已经返乡,还剩下一千五百人,臣都已经带过来了。” “很好!”朱祁镇点点头,说道,“这些人正好可以补充城中流失的百姓,此战怀来城遭受的打击实在太重了,想要重新焕发生机,怕是需要很长的路要走。” 邝埜说道:“皇上所言极是,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朝廷拨些钱粮救济百姓,然后重新组建怀来卫。怀来城的位置至关重要,朝廷必须重视。” 朱祁镇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还有更进一步的打算。 对一间老房子改造升级,要做的永远只是修修补补。 可要是这间房破损的太厉害,再修下去也是徒劳,那就只能推倒重建了。 如果是重建,可发挥的地方就太多了,我想建成圆的,就建成圆的,我想建成方的,那就建成方的。 这个大明朝迟早都要推倒重建,不如就从怀来城开始吧! “罗卿家,朕准备将怀来城交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罗通事先毫无准备,但还是义无反顾地点了点头,说道:“臣遵旨!” “朕可不单单让你负责怀来城的守卫,”朱祁镇继续说道,“军政民事司法教育,卿家必须全都担起来,如何?” “这……”罗通稍加犹豫,点头道,“臣自当尽力而为!” 朱祁镇很满意,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从现在开始,任命卿家为兵部郎中,兼怀来卫指挥使,总揽怀来城大小事务!同时,卸任居庸关守备一职,该职位兵部另寻合适人选,报朕御批。” “臣遵旨!” “臣遵旨!” 罗通虽然是武官,却并非功勋,而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永乐十年的进士。 文人和大老粗的区别就在于,文人能带兵,但是大老粗却管不了民政。 “关于怀来城的重建,朕有个初步的计划,首先,清查房屋,丈量田亩,无主房舍和田亩暂时归朝廷代管,然后统一分发给新迁入的百姓,至于卫生、医疗等设施的建设,朕写在纸上了,卿家自己看吧!” 罗通将信将疑地接过一沓纸,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关于道路怎么修,下水怎么排,居民区和商业区的划分,医院和学校,还有工业园区…… “皇上,您这……” “怎么,有什么问题?” “不,不!”罗通赶忙解释道,“没有问题,是太详细了,臣一时记不住,要拿回去慢慢看。” 推书,第二弹 今天上分强,好激动…… 多谢这些天来大家的支持,帮朋友推几本书: 第一本,《我刚编的论文竟然成真了》 作者:我是海陵王 林辰写了一篇历史论文《印第安人的祖先》,没想到,竟然成真了! 不仅如此,他随后发表的一篇篇论文,全都被科学家所证实...... 林辰很无奈:“其实,我真是瞎编的!” 第二本,《贞观泥石流》 作者:罪孽999 “怼人使我更强!” “男子汉,大丈夫,绝不尚公主。” 柴令武,贞观朝的泥石流! 第三本,《和同桌锁定距离之后》 作者:人畜无害·蛋蛋 重生归来的我只想好好学习,却和同桌徐菁发生了神奇的距离锁定。 于是,我和同桌被迫开始了麻烦的同居生活…… 这是一篇暖暖的都市恋爱文,重拾初心的少年和内向单纯的少女,共同成长、双向奔赴的故事。 第四本,《大唐从挽救长孙皇后开始》 作者:见月明 皇后长孙氏病危,群医束手无策。 恰在此时,隐居太白山的神医孙思邈回长安给新收的徒儿申请度牒。 “神医,此病你能救否?” “不能,但我徒儿能。” “不知贵徒在哪里?” “就在宫外!” 第五本,他还在写……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推书,第二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3章 昌平城外 邝埜感觉自己快疯了。 皇上亲率三千营孤军深入大漠,在敌后方杀进杀出,如今安然无恙返回,可谓天大的喜事。 按理说应该第一时间回到京城才是,可是,现在却一头扎在这小小的怀来城,每天领着罗通堪舆地形,讨论哪里修路,哪里排水,哪里建房,还规划了一条商业街出来。 这种边塞小城,你整个商业街干啥? “皇上,罗郎中是永乐十年的进士,为官三十余载,经验丰富,怀来城的重建事宜交给罗郎中已是足矣,老臣建议,皇上还是抓紧时间启程,免得太后的和百官担忧!” “卿家莫急,朕说完就走!” 朱祁镇摆了摆手,继续对罗通说道:“朕在规划书上写的很清楚,这里适合栽葡萄!” 事实上,罗通对这份规划书根本看不懂。 比如说,为何不种粮,而是栽葡萄。 “葡萄?” “对,就是葡萄!” “可是……”罗通搔了搔头,说出心中疑惑,“这东西不能当主粮啊……” “谁跟你说一定要种主粮啊,经济作物,经济作物懂不懂?” “臣……愚钝……” “你还真是钝!”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方才你自己也说了,这里天干气燥,不适合种粮,那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 “那就种一些适合的东西,比如葡萄。” “可是……葡萄不是主粮啊……” “不一定非要种主粮啊!” “臣……愚钝……” 朱祁镇想打人,真的,要不是看到罗通一大把年纪,早就动手了。 怎么就说不明白了! “朕换个说法,如果在这里种粮,亩产多少?” “这种地方……”罗通稍加思索,说道,“大致能有一到两石。” 明朝一石是一百五十斤,一般来说,上好的水田产量大约是两到三石,这种贫瘠之地,能有两石就不错了。 “卿家可知,如果栽葡萄,收益如何?” “臣不知!” “朕这么跟你说,虽然第一年没有收益,可是,从第二年开始,每年的产出折算成钱,至少是种粮的三到五倍!” 罗通疑问道:“为何第一年没有收益?” 朱祁镇一愣,只好解释道:“葡萄这种作物,需要两年的成熟期,第一年不长果。” “原来如此!”罗通连连点头,然后又摇头道,“可是,百姓们现在怎么办?若是没粮,如何活得下去?还有,此处并不富裕,种这么多葡萄,卖给谁去?” “卿家再看这张舆图!” 朱祁镇指着舆图说道:“从怀来城到京师,不足三百里路,若是后期把道路平整、拓宽之后,走货的马车一天可至,无论多大的产量,只要运到京师,保证销售一空。” 罗通挠了挠头,说道:“皇上,恕臣愚钝,百姓们现在急需口粮,就怕地里结出葡萄之前,早就饿死了……” “朕要你是做什么的?”朱祁镇摇了摇头,说道,“你的任务不是带着百姓建房种田,而是要做大做强,要有理想!没粮是吗,找朝廷借贷,用税收做抵押,朕亲自给你批!” 罗通脸色极其纠结,找朝廷借贷,不种粮,种葡萄,还经济作物? 还有就是那些个道路和排水渠,不知要耗费多少钱粮,有这个必要吗…… 邝埜看到罗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说道:“罗郎中,你还有什么问题,一次说清楚,不要耽搁了皇上的行程。” 他本以为皇上会立即回京,所以并没有给京师写信,现在那边还不知道皇上回来的消息。 早知道耽搁这么久,我先写封信,让京师的人准备一下也好啊! 罗通还真有问题,只见他指着规划图中学堂的位置,说道:“关于建学堂……皇上有所不知,寻常百姓们哪来的钱读书啊……” “朕不是写了么,这是义务教育,凡六岁孩童必须入学,而且,前六年所有花费全部由朝廷来出!” “这……”罗通头皮都快挠破了,“这要花多少钱啊……” “你就不要担心钱的事,怀来城是朕推陈出新的第一个试点,一定要大刀阔斧,不能被以前的传统观念所束缚,卿家现在知道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了吧?” 罗通额头上全是汗渍,硬着头皮说道:“臣明白了!” “还有就是募兵的事,就地招揽流民即可,朕把哈铭留下帮你练兵,再给你留下五百精兵,这些人跟随朕深入大漠,可都是出生入死的交情,若非重建怀来意义重大,朕才不舍得把人交给你!” 罗通连连点头道:“谢皇上!” 他有着丰富的带兵经验,当看到三千营的第一眼,便感觉到大为震撼,在这些军士身上,散发着一种无形的杀气,这可是久经沙场才能历练出来的气势。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些军士接管怀来城之后,每日巡视城防和城内治安,从不扰民。 在大街上,经常看到当兵的帮百姓搭建房屋,或者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以至于现在的怀来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百姓们有什么难处便主动去街上寻当兵的来帮忙,在罗通看来,这很不合理。 在他的印象中,当兵的不去骚扰百姓就谢天谢地了,军民竟然还能相处的如此融洽,简直匪夷所思。 若是大明的军队都似这般,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诸事交代完毕,朱祁镇终于再次踏上回京之路。 哈铭带着五百人留守怀来,其余两千人得到命令,立即整装出发。 路过居庸关时,把邝埜留了下来。 罗通去怀来任职,居庸关守备暂时空缺,幸好有个现成的兵部尚书,可以先顶一阵。 朱祁镇带的是骑兵,行进速度非常快,午时自居庸关出发,日落之前,已经抵达昌平。 看着前方的城墙,李珍上前问道:“皇上,天要黑了,是否连夜进京?还是在昌平休息一晚?” 朱祁镇看了看天色,说道:“没必要这么赶,在昌平歇一晚,明天一早进京!” “是!” “等一下!” “皇上请吩咐!”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以防扰民,将士们辛苦一些,就在城外休息吧!” “遵旨!” 两千人马在郊外的树林找了一处空地休整,樊忠拿着面饼和肉干走到朱祁镇身边,有些不解地问道:“皇上,就算不赶夜路,您也该进城休息啊,为何要跟大家睡在这荒郊野外?” 朱祁镇接过面饼咬了一口,说道:“若是通知昌平县,全县上下今晚都要忙着伺候朕,没这个必要。” “皇上,您这……” 正在这时候,听到外围岗哨喊道:“站住,什么人?” 樊忠立刻警觉起来,从居庸关过来这一路并无关卡,到了昌平也没进城,是以皇上的行踪无人知晓,这荒郊野岭的,会是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李珍小跑着过来,说道:“皇上,来了个叫冯益的,说是奉指挥佥事曹钦之命前来,有要事相商。” “冯益……”朱祁镇想了想,对这个人好像没什么印象,“这人是干什么的?曹钦是不是曹吉祥的儿子?他又是怎么知道朕的行踪?” 李振摇头道:“此人似乎并不知道皇上的身份。” “哦?” 朱祁镇有些疑惑,莫非是认错人了? 李珍继续说道:“因为此人口口声声说是……要见察罕台将军!” 朱祁镇神色一变,问道:“你有没有向他透露朕的身份?” “回皇上,臣只说进来通报,并未多言。” “那好,让他过来,朕倒要看看此人搞的什么名堂!” 第54章 送上门来 “察罕台将军?” 朱祁镇一边自言自语,伸手摸了摸下巴。 虽然他现在也是胡子拉碴,可这张脸怎么看也不像是蒙古人,而且,万一这个冯益见过自己,岂不是当场露馅? 樊忠不解道:“皇上认识这个人?” “不认识!” 朱祁镇摇了摇头,看着樊忠,又点了点头,说道:“你来!” “啊?” 樊忠连连摆手,说道:“臣来不了……” “让你假扮蒙古人,有什么来不了的?” “这……”樊忠犹豫道,“臣不会说蒙语啊!” “能来这里接头的,肯定懂汉语,你说话的把舌头卷起来,一般人不会察觉的。” “可是,可是……”樊忠还是很纠结,“他们肯定认识,到时候一眼就看出臣是假冒的。” “这个你放心!”朱祁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个冯益能把我们认作是察罕台,说明他也没见过此人,一会儿你就尽量套他的话,摸清楚他的来意。” 樊忠这才点了点头,然后把头发弄得更乱一些,又从地上抓了把泥土涂抹在脸上。 “皇上您看,这样可以吗?” 朱祁镇憋着笑说道:“不用这么认真,就算露馅也没关系,大不了抓起来,把他胳膊腿打断,肯定就招了!” “哦!” 樊忠这才放下心来,紧接着,就看到李珍带着一人走近。 朱祁镇赶忙站起身来,樊忠下意识地也想站起来,被朱祁镇按着双肩,坐回到地上。 “皇上……” “嘘!” 朱祁镇冲他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迎了上去,说道:“察罕台将军说了,让他直接过来!” 冯益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见人就躬身行礼,对面前这位年轻人并未太在意,径直向里走去。 樊忠此时坐在篝火旁,莫名其妙地感觉有些紧张,便拿起面饼和肉干塞进嘴里大嚼起来,他本就生的高大威猛,狼吞虎咽的模样看起来和蒙古人没什么差别。 “在下冯益,见过察罕台将军!” “嗯,嗯!”樊忠嘴里塞的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来了?” “在下一直在昌平等候,不知大将军这一路上是否安全?” “这你放心,我们路上都安排好了!” 樊忠胡乱回答着,不经意间,瞥到朱祁镇正在给自己使眼色,便又问道:“曹钦那边怎么说?” 冯益赶忙回道:“曹佥事说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樊忠不解,便皱眉道:“你说话能不能直接点?” “抱歉!”冯益赶忙解释道,“曹公公已经控制住内庭,只待早朝时分,宫门开启,将军便可以杀入皇宫,与曹公公内外夹击,可一举拿下。” 樊忠脸色骤变,忍不住看了一眼朱祁镇,却发现人家倒还镇静。 人家正在策划谋反啊,你这个当皇帝的倒是给点反应啊! 冯益见对方没说话,还以为有什么顾虑,便继续说道:“将军不必担心,城里也有内应,石亨石彪叔侄手底下有五百余人,马指挥使在锦衣卫也能调动一批人,足够应付城中的突发事件。” 樊忠想了想,又问道:“可是,我等这么多人,如何进城?” “在下就是专门为了接应将军而来!” 说着话,冯益拿出来一张黄绢,递了过来。 樊忠疑惑地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顿时大为震惊。 这竟然是一张圣旨! 朱祁镇在樊忠身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上面的大概意思是,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瀛、平乡伯陈怀等人意图谋反,密云卫指挥使奉太后密旨,入京擒贼。 这些人准备的倒挺充分,圣旨看起来是真的,上面还有司礼监的印章。 不用说,肯定是曹吉祥搞出来的。 现如今五军营由张辅指挥,神机营由陈瀛指挥,想要造反,必须先把这些人控制起来。 可问题是,这些人为何要造反? 樊忠已经宕机了,他现在除了震惊就是震惊,不知道说什么好。 朱祁镇只得上前说道:“听说你们的皇帝至今未归,曹公公父子可是拥立郕王的。” 关于京师中的事,在怀来城的时候,邝埜已经禀报过了。 可是,朱祁镇实在想不通,曹吉祥和曹钦这俩蠢货为何突然要造反? 火光下,冯益并未注意这个年轻人的样貌,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说道:“自从郕王监国之后,愈发地排挤忠良,如曹公公父子,石将军叔侄,还有马指挥使,徐翰林等人,现如今都被冷落起来,若是再不动手,不知哪天就性命不保了!” “这些人都是拥立郕王的,为何会遭到排挤?” “可是郕王殿下不领情啊!” 这时候,冯益似乎察觉到什么,看向朱祁镇,问道:“这位小将军的汉话说的不错啊!” “哦,我在中原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自小就会说汉话。” “原来如此!” 冯益也没在意,毕竟这个年代,蒙古人和汉人混居早已成习惯,北京城有大量的蒙古人,草原上也有讨生活的汉人。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朱祁镇又问道,“若曹公公占了皇宫,谁做皇帝啊?” “当然是曹公公的义子,曹钦曹佥事了!” “他做皇帝……百官会拥护吗?” “小将军有所不知!”冯益微微一笑,说道,“自古便有宦官子弟当天子的先例,曹佥事的本家,当初的魏武帝曹操,就是宦官子弟。” 这下子把朱祁镇整蒙了,曹操怎么还成宦官子弟了? 冯益突然问道:“据我听说,皇上其实早就死在草原上了,只是消息还没有公开,这件事,脱脱不花大汗应该清楚吧?”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我们平时见不到大汗,对于瓦剌部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 冯益又说道:“京师无主,似群龙无首,曹佥事此举乃是顺应天意,等这件事做成了,干脆你们也别回去了,留在京师,保你们升官发财,飞黄腾达……” “皇上,皇上!” 李珍突然匆匆而至,神色十分焦急。 冯益却一脸迷惑道:“什么皇上?” 朱祁镇没有理他,对李珍问道:“何事惊慌?” “向北五里,突然出现了一支人马,身份不明!” 朱祁镇看了一眼冯益,说道:“想来,是真的察罕台到了,对方有多少人?” “大概有三百多人!” “传来下去,准备战斗!” “是!” 李珍走后,冯益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呆呆地看着朱祁镇,还有地上的樊忠。 “皇……皇上?” 樊忠忍他很久了,见皇上已经表明身份,知道不再需要伪装,便上前揪住冯益,一巴掌呼在他脸上。 “混账东西,既然知道是皇上,你还敢站着说话?” 冯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趴在地上呆呆地说道:“不对啊,皇上不是已经,已经……” 樊忠从地上把他薅起来,怒道:“不是什么?” 两人离得太近,冯益只感觉到吐沫星子喷一脸,可是,他却一动也不敢动。 朱祁镇走上前来,似笑非笑地说道:“说说吧,你还知道什么?” 第55章 京师,朕回来了 三千营的战斗力早已今非昔比,面对区区三百蒙古骑兵,根本不放在眼里。 先是找个适合打伏击的地方隐蔽起来,等对方靠近,一个冲锋就解决战斗。 李珍拽着一个蒙古人的发辫拖到朱祁镇面前,一脚踹翻在地,骂骂咧咧道:“狗东西还敢反抗,要不是皇上说留活口,老子当场剁了你!” 这人坐在地上,嘴里却不甘示弱,不停地用蒙语叫骂。 朱祁镇问道:“喂,你会不会说汉话?” 对方压根不予理会,继续叫骂着,满脸不忿的样子。 这时候,一旁的冯益仿佛看到了曙光,赶忙说道:“启禀皇上,草民懂些蒙语,可以帮皇上翻译!” “谁让你翻译了!”朱祁镇皱眉道,“滚一边去!” “是,是!” 冯益赶忙哆哆嗦嗦地退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朱祁镇又转向李珍,不满道:“你抓他回来干啥?” 李珍挠了挠头,疑惑道:“皇上不是说要留个活口么……” “你抓的这个活口有啥用?这人说的什么,你能听懂吗?” 李珍摇头道:“不懂!” “那不就是了!”朱祁镇摆摆手,说道,“拉下去砍了!” “是!” “等一下,等一下!” 奇迹出现了,那名蒙古人突然会说汉话了。 “你们要问什么,尽管问我,不要杀我!” “贱骨头!”朱祁镇呸了一声,问道,“你是不是叫察罕台?” “对,全名叫脱欢察罕台!” “鞑靼部的?” “对,鞑靼部的!” “你说你们不好好在草原上放羊,千里迢迢来我大明作甚?” “这……” 看到察罕台露出犹豫神色,朱祁镇直接挥手道:“砍了!” “我说,我说!”察罕台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是……是和曹吉祥父子约好,杀进皇城,助其夺得大位。” 这番话和方才冯益所言基本无二,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书信!” 察罕台从身上摸出一沓子书信,樊忠担心有诈,上前接过,然后递给朱祁镇。 “这些都是我们之间的书信往来,我说的都是实话,绝无隐瞒。” 朱祁镇大致翻着看了几眼,然后放在一旁,沉着脸说道:“朕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带着这些人马,是怎么越过长城的?” 察罕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脸色非常纠结。 朱祁镇一点耐心也没有,挥手道:“砍了,砍了!” “别,别砍!”察罕台再也不敢犹豫,如实说道,“黄崖关有我们的内应。” “好,好啊!” 朱祁镇不怒反笑,说道:“朕的将士们都很好啊!” 李珍在一旁越听越气,此时忍不住说道:“皇上,臣明日便带兵去黄崖关!” “不必!” 朱祁镇摆了摆手,说道:“这种小事不必急于一时,你带上朕的旨意连夜进京,告诉他们,朕回来了!” “是!” 樊忠看了看在一旁蜷缩着,如同鹌鹑一般的冯益,问道:“皇上,这家伙怎么处理?” 朱祁镇面无表情地说道:“谋反者,依大明律,该当如何?” “当诛九族!” 冯益赶忙跪地,连连叩首求饶道:“草民知错了,求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啊!” 樊忠上前一脚把他踹飞出去,骂道:“狗东西,你们密谋造反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求皇上开恩?” “你下手轻点!”朱祁镇说道,“别把他弄死了,明天回京还有用呢!” 樊忠恨恨道:“臣只是心中不忿,这样的狗东西也敢造反!” “这种小鱼小虾你跟他费什么劲?省着点力气,明天打老虎!” “是!”樊忠拎起随身铜锤,满眼兴奋道,“臣要当着百官的面,将这些逆贼的脑袋一个一个砸成稀巴烂!” 清晨,太阳还未升起,三千营已经整装待发。 隐隐约约,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樊忠上前查看,只见数十骑快马奔袭而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李珍,在李振身后,也是熟人,锦衣卫袁彬。 “皇上,襄城伯回来了!” 朱祁镇点了点头,说道:“传令下去,准备出发!” 李珍和袁彬等人下了马,匆匆而至。 “微臣袁彬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朱祁镇来到袁彬身前,伸手将他扶起。 “袁卿家,你哭什么?” “臣……臣……担心皇上……” 袁彬激动地热泪盈眶,语无伦次。 “朕不是回来了吗,好了,快擦擦眼泪,让将士们看见,成什么样子?” “是,是……” 袁彬是真的担心,自己作为锦衣卫,没有保护好皇上,每每深感失职,这些天来夙兴夜寐,今天,终于把皇上盼回来了,怎能不激动。 李珍上前说道:“臣已将皇上回京的旨意送到,郕王殿下率百官在安定门外迎接!” “好!”朱祁镇点了点头,当即下令,“传朕旨意,回京!” 两千名将士护送朱祁镇浩浩荡荡向南行去,大军距离京城还有十里的时候,开始有禁军斥候出现在前方,不断将大军的消息传回京城,京城此时也已经是万人空巷了。 京师中,上到文武百官,下到黎民百姓,都在等待大明皇帝凯旋而归。 此番大军出征,虽然后期反败为胜,可是前期毕竟折损十几万人,至多算是和瓦剌打了个平手。 但是皇上回京就不一样了。 孤军深入大漠还能全身而退,这样的战功,说是战神也不为过。 安定门外极为宽阔,平日里十分清冷,不过在现在,以郕王朱祁钰为首,文武百官却分立两班,分官职大小,列于两侧,有百人之多。 礼部尚书胡濙已经七十五岁高龄,朱祁钰专门让人给他准备了垫子,可老爷子坚持不用。 这一次迎接圣驾,礼部已经准备了很久。 前方马蹄声越来越近,三千营已经临近京城,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分流返回驻地,而是迈着整齐的步伐,继续向永定门行进。 胡濙顿时皱眉道:“什么情况?怎么全都来了?” 按礼制,大军出征归来,除了护驾的禁军,其他人马都要返回各自驻地。 张辅就在他身边,说道:“皇上如此安排定有深意,我等耐心等候便是。” 胡濙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在他心中,只要皇上能平安归来,这些细枝末节已经不重要了。 终于,一骑快马奔袭而至,马上之人正是襄城伯李珍。 “皇上有旨,郕王殿下上前迎驾!” “臣遵旨!” 朱祁钰叩拜之后,便站起身向前走去。 李珍又说道:“下面点到名的,前去迎驾!” 群臣不由得面面相觑,我们都在这跪半天了,你赶紧过来,大家三呼万岁,然后高高兴兴进城就完了,怎么还要点名? 李珍环视一周,继续喊道:“司礼监曹吉祥,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大同左参将石亨,大同指挥同知石彪,翰林院侍讲徐珵,锦衣卫指挥佥事曹钦!” 众人不明所以,还以为这些人要飞黄腾达了,一个个眼中都是羡慕嫉妒恨。 这些被点到名的却一个个心惊胆战,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哆嗦起来。 曹吉祥看了看马顺,马顺看了看石亨,石亨又看了看徐珵,谁也不敢动。 李珍见状,便催促道:“请诸位速去迎驾!” “臣……臣遵旨!” 无奈之下,这些人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心中默默祈祷,希望不是东窗事发。 李珍看了他们一眼,不由暗暗得冷笑,就你们这些货色,也敢造反? 放着舒服日子不过,非要自己找死,看来,今天又要血流成河了! 第56章 东窗事发 朱祁钰快步走上前来,远远地就看到朱祁镇骑在马上,正看着自己。 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到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 两人虽年纪相仿,但是,朱祁镇打小就有当哥哥的样子,登基即位的第一年就给朱祁钰封王,第二年,九岁的哥哥亲自给八岁的弟弟行加冠礼。 至今朱祁钰已年满二十岁,早已到了就藩的年龄,可是朱祁镇舍不得他走,便一直留在京师。 现如今兄弟二人再见面,却恍如隔世一般。 “臣朱祁钰叩见皇上!” “吾弟请起!” 朱祁镇翻身下马,将朱祁钰扶起来。 朱祁钰再也忍不住,泣声道:“皇,皇兄……” 朱祁镇仍是一副大哥的模样,摸着朱祁钰的头,轻声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哭鼻子?” “皇兄,你瘦了,也黑了,这些日子定是吃了不少苦……” 朱祁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再次俯身跪拜。 “如今皇上凯旋,臣弟交还监国之权,恭迎皇上回宫!” “不急不急,”朱祁镇摆摆手,说道,“朕还有些事没处理完,先不急着进城!” 朱祁钰有些诧异地说道:“皇兄还是先进城吧,有什么吩咐回宫再说也不迟啊!” 朱祁镇摇了摇头,说道:“朕不敢进。” “为什么?” 朱祁钰突然愣住,一脸的疑惑。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朕担心,进了这道城门,有人拿刀等着朕呢!” 朱祁钰吓了一身冷汗,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兄……何出此言?” 两人正说话间,曹吉祥、石亨等人跟着李珍来到近前。 “臣等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来,朕带你开开眼!” 朱祁镇拉着朱祁钰的手,来到曹吉祥等人面前,说道:“这些人吾弟可认识?” “认……认识!” 朱祁钰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点了点头。 猛然间,他心中一凛,眼前这些人不正是当初劝说自己监国的那些…… 这摆明了是秋后算账,杀鸡儆猴。 自己就是那只猴! 想到这里,他心中涌出阵阵寒意,方才还兄弟情深,马上就要反目成仇了。 无情最是帝王家,本以为这种事不会发生自己身上,没想到,没想到啊…… 当下,他心灰意冷,说道:“这些都是栋梁之臣,不知皇兄何故发问?” “栋梁之臣?”朱祁镇笑了笑,说道,“曹吉祥,郕王对你评价很高啊!” 曹吉祥跪在地上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说道:“奴婢惶恐……” “你还惶恐?”朱祁镇突然变了脸色,语气也变得冰冷起来,“干大事的时候,可没见你惶恐!” “奴婢,奴婢……胆小……” “胆小?哼!”朱祁镇突然一招手,“樊忠!” 樊忠立刻上前:“末将在!” “砍了!” “是!” 曹吉祥只感觉一股热流自双股之间流出,他想求饶,可是嘴巴哆哆嗦嗦不受控制,任凭他如何努力,始终说不出话。 樊忠直接抽出腰刀,毫不犹豫地挥刀斩下。 一股鲜血喷射出来,朱祁钰忍不住伸手去挡,可还是溅了一脸。 跪在地上的石亨等人都惊呆了,这是动真格的啊! 要杀人可以,起码也要说清楚理由,然后交由三司会审,最后定个秋后问斩。 现在倒好,连程序都懒得走,直接就砍了。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正统皇帝吗? 朱祁镇转而看向曹钦,问道:“曹卿家,朕斩了你干爹,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臣,臣……”曹钦结结巴巴地说道,“臣有罪……臣万死!” “哦?”朱祁镇一脸玩味地看着他,问道,“何罪之有?” “臣,臣不该……不该……” 这时候,朱祁钰实在忍不住了,上前道:“请皇上开恩,他们是无辜的,有什么事冲臣弟来就好了!” 朱祁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朕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退到一旁!” 说完之后,对樊忠使了个眼色。 樊忠会意,手起刀落,曹钦人头落地。 朱祁钰都傻了,呆呆站在单场,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此刻,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皇上打仗回来,为何会性情大变,变得如此弑杀? 这些人虽然有些心术不正,可毕竟没什么大错,不过是曾拥立自己监国而已,现在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这样的结局实在是难以接受。 朱祁镇转向下一个目标:“马顺,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马顺早就吓得尿了裤子,前线王振被杀的消息传来,他就知道自己小命不保,这才转而拥立郕王,可是,郕王监国之后却对他们几人日益疏远,他寻思着,这要等皇上回来,自己还是难逃一死,干脆心一横,跟着曹吉祥父子造反吧! 谁成想,自己这边还没动手呢,皇上突然回来了! 这下子彻底打乱了他们的部署,只想着先把皇上迎回来再做打算,却没料到,人家根本等不及进城,直接在城外就开启了乱杀模式。 至此,他还在思索,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何皇上二话不说,见面就亮刀子。 “不说话是吧,樊忠!” 樊忠上前来,一刀斩了马顺,整个动作就好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眼都不眨一下。 朱祁镇看向徐珵,问道:“徐卿家可有什么说的?” 徐珵眼睁睁看着前面三个被砍了脑袋,此时轮到自己,吓得浑身大汗淋漓,慌忙道:“臣有罪,请皇上恕罪!” “哦?”朱祁镇故伎重施,问道,“何罪之有?” “臣得知曹吉祥父子造反的消息,却没有及时上报,此乃……此乃……欺君之罪!” 朱祁镇点了点头,要不还是读书人厉害呢,把造反的帽子扣在死人头上,他自己反倒成了知情不报,你说气不气人? “你说说看,是何时知道曹吉祥谋反的?” 徐珵眼珠一转,说道:“昨天晚上!” “如何得知?” “这……”徐珵脑子飞速运转,说道,“他们要拉臣入伙,若是臣不答应,则性命不保,臣对生死之事看得很淡,只担心没人出来送消息,便假意答应下来,只待时机成熟,会在第一时间向朝廷检举!” 朱祁镇顿时沉默了,这家伙太会忽悠了,好人都能给忽悠瘸了! 与此同时,朱祁钰则是一头雾水,两眼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樊忠早已等的不耐烦,说道:“皇上,跟这种反贼有什么好讲的,一刀砍了算了!” 朱祁镇撇了撇嘴,说道:“朕是讲理的人,就算要砍,也要让他心服口服才是!” 徐珵赶忙说道:“皇上明鉴,微臣真是被裹挟的,曹吉祥父子、石亨叔侄都是主谋,还有那个马顺,他是王振的干儿子,王振此人作恶多端,和马顺脱不开干系,臣愿意把知道的一切都交代,只求皇上开恩,不要治臣的罪!” “徐珵,你个狗娘养的!” 这时候,一旁的石亨直接开骂了。 “王振那阉货不是东西,你连阉货都不如,当初谋划的时候,你出的主意最多,现在东窗事发,却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老子弄死你!” 说完之后,如同饿狼一般扑到徐珵身上,举拳就打。 石彪却没这份胆量,跪地祈求道:“微臣糊涂,求皇上恕罪,主意都是曹吉祥父子和徐珵出的,微臣叔侄只是从犯,求皇上念在微臣叔侄多年戍守边关的份上,饶过微臣这次吧!” “说起戍守边关,朕还没找你们叔侄算账呢!” 朱祁镇突然发起火来,指着石彪大骂道:“当初瓦剌进犯大同,你叔侄二人跑的比兔子都快,把朕的部署全部打乱,以至后来几乎被困死在土木堡,他娘的,越想越气,樊忠,你还愣着做什么,动手啊!” 第57章 大明忠烈祠 樊忠手起刀落,又一颗人头落地。 石亨正在暴揍徐珵,转眼看到自己的侄子人头落地,不由得瘫倒在地,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几乎能渗出墨汁来。 事情进行至此,朱祁钰终于看明白了。 他只是年少轻狂,并不是傻。 这些人除了拥护自己监国之外,似乎还干了一些别的事。 朱祁镇看着石亨,脸色带着一丝玩味的表情说道:“石亨,该你了,有什么想说的趁早!” 此时的石亨满脸沮丧,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时也命也,罪臣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朱祁镇反问道:“看你的意思,心里还不服?” 石亨摇头叹道:“皇上说得对,当初罪臣从大同匆匆撤离,导致瓦剌提前攻破大同,罪臣认了!皇上亲率三千营深入大漠,直捣黄龙,罪臣打心底里佩服,如今栽在皇上手里,罪臣心服口服,只求皇上能给个痛快!” 朱祁镇反而乐了,说道:“如此倒还像个男人,若不是尔等犯下谋逆大罪,朕还真不舍得杀你。”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罪臣自知罪不可赦,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 这时候,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徐珵连滚带爬地跪倒在朱祁镇面前,哭喊道:“皇上别被此人骗了,谋逆一事,石亨叔侄亦是主谋之一,臣恳请皇上诛杀此贼!” “呸!” 石亨一口浓痰啐在他脸上,怒道:“今天老子死便死了,你这个反复小人也活不成!” 言罢,冲上又是一顿暴揍,徐珵被打的连连求饶,却没人理会。 朱祁钰再也忍不住,上前说道:“皇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祁镇命樊忠将那一沓子书信拿出来,朱祁钰看了两眼,顿时脸色惨白,不知所措。 饶是他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现在亲眼看到这些书信,还是忍不住浑身发冷,当即跪倒在地。 “臣弟……万死!” 朱祁镇收起笑容,说道:“朕单独叫你过来,就要跟你说道说道,吾弟监国期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是否有失察之责?” “臣弟知错,请皇上责罚!” “算了!”朱祁镇摆了摆手,说道,“你经验尚浅,今日之事就当长个教训,朕自会告知百官,是你发现这些人的阴谋,然后向朕检举揭发,如此便不会抹杀你监国之功。” 朱祁钰浑身冷汗,又是恐慌,又是激动,一时语塞。 另一边,徐珵浑身是血,早已没了气息。 石亨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说道:“皇上,送罪臣上路吧!” 朱祁镇举起手来,犹豫了一下,又放下。 “先押回去!” 樊忠上前把石亨带走,用绳子捆了,带在队伍后方。 朱祁镇拉着朱祁钰的手,说道:“随朕进城!” 安定门外,群臣等候已久,根本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胡濙已是七十五岁高龄,比张辅还要大了三岁,早就跪的双腿发麻。 他想起来活动一下,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身为礼部尚书,如此重要的时刻,更要以身作则,只好强忍着没动。 可是,皇上迟迟没动静,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四下扫了一眼,看到身后的于谦,便问道:“于谦,究竟怎么回事?” 于谦一怔,茫然道:“我哪里知道?” 胡濙叹了口气,摇头道:“算了,问你也是白问。” 于谦急了,反驳道:“胡大人,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问我也是白问?” “你不愿说就算了,老夫不问便是。” 于谦都快疯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什么锅都往我头上扣吗? 胡濙又自言自语道:“皇上不会是对郕王殿下……哎……” “别说话!”张辅摆手制止,“皇上来了!” 终于,朱祁镇带着朱祁钰走到群臣面前。 群臣立刻高呼万岁,彰显皇帝亲征之功。 “诸卿请起!” “谢皇上!” 朱祁镇环视一周,说道:“既然诸位卿家都来了,朕有些话就在这里说吧!” 群臣再度面面相觑,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先进城,大家等你这么久,有什么话回去说不行吗? 胡濙迈着早已麻木的双腿上前一步,说道:“皇上,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还在宫里等候,不如……” “无妨,就几句话!” 朱祁镇摆了摆手,胡濙只得退下。 “这段时间朕不在,郕王与诸位卿家上下一心,将朝中大小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朕甚是欣慰!” 众臣听罢,脸色纷纷缓和下来,看来,兄弟反目的事情没有发生。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特别是皇帝最在意的朝政大权,更是要万分小心,稍有不甚,就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郕王尚且年轻,第一次监国没什么经验,有些事情处理不当还能理解。可是,诸位卿家有的是朝廷骨干,国之栋梁,为何会眼睁睁地看着京师发生谋逆之事,诸位难道丝毫没有察觉吗?”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纷纷跪倒在地,口呼万岁。 胡濙神色茫然道:“老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朱祁镇拿出一沓子书信,摔在地上。 胡濙捡起来看了两眼,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低着头不说话了。 朱祁镇扫视一圈,看到了胡濙身后的于谦,便说道:“于谦,朕当初的诏书是怎么说的?现如今发生谋逆大案,你又是怎么做的?” 于谦一脸懵逼,什么情况? 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想去拿书信来看看,但是够不到,又不敢乱动,只得说道:“臣万死!” 朱祁镇不客气地说道:“想看就来拿!” “是!” 于谦躬身上前拿起书信,越看越是心惊。 “皇上,臣斗胆问一句,只凭这些书信,是否可以定罪?” “还挺严谨!” 朱祁镇点了点头,冲着身后一摆手,樊忠会意,命人将石亨、察罕台、冯益三人押上前来。 “需要朕给你介绍一下吗?” 于谦虽然不认识察罕台和冯益,但是认识石亨,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心里就清楚了。 “皇上说得对,是臣等失察,甘受责罚!” 朱祁镇抬起头,脸色变得极其冷峻,厉声道:“若非郕王心思缜密,识破了这些人的阴谋,恐怕今日诸位卿家就不是来迎驾,而是为朕收尸了!” 众臣纷纷噤若寒蝉,朱祁钰更是无地汗颜,不知如何是好。 朱祁镇继续说道:“关于曹吉祥等人谋逆一案,交由锦衣卫彻查,主犯诛九族,所有相关人等,一律严查!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涉案,自今日起,锦衣卫交由袁彬代管。” 袁彬当即单膝跪地,行礼道:“臣遵旨!” 朱祁镇环视四周,继续说道:“怀来守备康能,弃城逃跑在先,杀良冒功在后,于谦,这人归兵部管,此案就由你来主导,锦衣卫协同督查,主犯诛九族,从犯处死,家眷流放!” 于谦来不及思索,赶忙行礼道:“臣遵旨!” “还有,黄崖关有人通敌,一并交给你了,看着办吧!” 于谦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臣遵旨!” 交代完这些事,朱祁镇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现在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没有说。 “朕御驾亲征,虽击退瓦剌侵犯之敌,但是由于前期指挥不当,折损十数万人马,将士们浴血奋战,却死不旋踵,这是朕的失职!” “因此,朕决定修建忠烈祠,供奉为大明征战而亡的将士,今后凡为国征战殒没者,皆入祠享受大明香火!” 第58章 没钱啊 众臣顿时哗然,修建忠烈祠,是准备抬高武将的身份吗? “万岁!”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张辅,只见他老泪纵横,激动之情,无以言表。 他是大明朝现存的最高级别的功勋权贵,可是,在文臣集团面前,经常抢不到话语权。 “万岁!” 紧接着,是一直跟随在朱祁镇身边的襄城伯李珍。 “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喊声震天,是三千营的两千名将士。 要知道,在这之前,他们甚至连进京接受百姓欢迎的资格都没有。 多少年来,从他们的先辈开始,每次征战回来,都是默默返回营地,虽然朝廷有赏赐,回到营地可以尽情庆祝,可像今天这种荣耀,他们从来没有过。 只有少数武官将领才有机会走进城门,接受百姓的欢呼。 现在不一样了,皇上突然下旨修建忠烈祠,也就是说,每一位出征的将士,哪怕战死沙场,都有机会走进城门,接受后世子孙的供奉。 这一刻,不管是初出茅庐的新兵,还是从军数十载的老将,不管是一腔热血的青年,还是被岁月磨砺油滑的老卒,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 大明虽然没有废除了前朝的等级制,却划分了户籍,军户向来是被人瞧不起的。 对于他们这些丘八来说,忠烈祠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放在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将士们欢呼起来,群臣却沉默了。 特别是文臣,大明朝是科举取士,他们寒窗苦读十余载,就为了有一天能够金榜题名,一飞冲天。 可是现在,他们看到武将正在崛起,隐隐感觉自己的地位不保。 胡濙作为礼部尚书,感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将士们热情高涨,拥着朱祁镇从安定门进城。 沿街百姓焚香膜拜,手捧香炉,只等着亲眼瞻仰凯旋而归的皇帝。 坊间早就传言,大明皇帝带着三千人深入大漠,在瓦剌后方杀的七进七出,传的神乎其神。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已经开讲了,但是他们可不敢提皇帝名讳,只说西汉时期,年仅十七岁的青年将军霍去病亲率八百骑兵奔袭数百里,直捣匈奴大本营,杀敌两千余人,一战成神,受封冠军侯。 百姓们听得津津有味,自然也知道说书先生指的是谁,如今听说圣驾回京,一个个都排好了队,只等着能沾一沾真龙气运。 三千营进了城,身前还有文武百官,便放慢了速度,不过百姓们没有一丝不耐烦,对凯旋的将士怎么看都觉得看不够。 若是有些家里子弟在队伍中的人,更是激动不已,时不时指点一下,大声跟身边乡邻介绍着,这是他们子弟的队伍。 终于,皇帝的圣驾到了,欢迎仪式也达到了顶峰。 看到百姓们的反响,胡濙喃喃自言道:“皇上成熟了!” 开始他还觉得皇上此举有些胡闹,带着两千大军穿城而过,简直就是无视京城安危,宣布建造忠烈祠,更是让他有些错愕。 忠烈祠将用来供奉为国战死沙场将士,这一举动立马收尽军民之心,此时如果有人站出来反对,很难想象会落得什么下场。 两千人马迈着整齐雄壮的步伐,沿着主街道一路来到崇文门,转而向西,最终来到大明门。 至此,三千营停下脚步,列成整齐的方阵。 李珍策马上前,高声道:“三千营集结完毕,请皇上指示!” 朱祁镇翻身上马,抽出腰间宝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他看着底下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还有绵延不绝斡难河,冰天雪地的贝加尔湖,以及永远刮不完的北风。 “明军威武!”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千名将士齐声高呼,其声铿锵有力,直穿云霄。 朱祁镇很满意,通过这场战斗的历练,三千营早已成长为一支百战精兵,大明百年积累下来的弊病已现,无论军政农商,从上到下,必须改革,现在有了三千营做底牌,军队的建设就好办多了。 “李珍,安排将士们回驻地,今晚好好犒劳一下!” “臣遵旨!” 接下来,百官拥着朱祁镇进宫,孙太后和钱皇后已经等待多时,方才听到宫外震天的喊声,早已激动的热泪盈眶。 现如今看到皇上平安归来,眼泪更是止不住。 朱祁镇先给孙太后请安,然后看向钱皇后,此时正哭的梨花带雨,人见犹怜。 不得不说,大明的皇后颜值就是高,记忆中十八号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可是比起面前的钱皇后,算了,没法比…… 奉天殿上,百官觐见,正统皇帝亲征归来后的第一次朝会正式开始。 朱祁镇也没跟大家客气,上来直接宣布了三件事。 其一,修建忠烈祠,这个在进城之前就已经讲过了。 其二,所有将士论功行赏,死伤者的后续安置和抚恤工作。 其三,清查王振党羽,但凡和王振走得近的,一律严查。 群臣对第二和第三点没什么意见,打仗么,打赢了自然要论功行赏,至于清查王振党羽,其实朝中百官早就看王振不顺眼了,只是碍于王振势力太大,是真的干不过。 但是,对于第一条,修建忠烈祠,却出现了分歧。 礼部尚书胡濙率先说道:“臣遍阅祖宗礼法,却不知忠烈祠该用何种规格,若皇上体恤前线的将士,臣建议多给些封赏就是了!” 朱祁镇面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还没等他说话,张辅先忍不住站了出来。 “胡尚书此言差矣,修建忠烈祠是我朝百年大计,岂是区区封赏能够比拟的?” 胡濙黑着脸说道:“忠烈祠此事没有成例,皇上宽慰那些兵丁的话,又怎么能当真!” “简直一派胡言!”张辅指着胡濙的鼻子反驳道,“将士们浴血沙场,难道连一个祠堂的资格都不配吗?” 胡濙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是不配,是朝廷如今财政紧张,每年要支应九边的军费,各处的灾情,早已是捉襟见肘,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钱来,如果草草修建,更是对将士的不尊重,王尚书,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户部尚书王佐正在吃瓜看戏,突然被胡濙点了名,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胡尚书所言极是,户部确实……紧张。” 张辅怒道:“王尚书,当初在前线,是皇上和众将士们冲在前方,才能保尔等平安,现如今不过是要修建一座祠堂,尔等竟如此苛刻,对得起前线战死沙场的将士们吗?” “英国公所言极是!”泰宁侯陈瀛也站了出来,说道,“想当年先帝在位,也不曾如此苛责我大明将士。” 王佐顿时犯了难,只得说道:“两位有所不知,我朝的财政确实已经积重难返,不如这样,给各地卫所的军饷裁撤一些,或可凑足银两,于侍郎,你说呢?” 于谦抬起头,茫然道:“裁撤军饷,这怎么能行?” 王佐一脸无奈道:“于侍郎都说不行了,那老夫也没办法!” “我什么时候说不行了?”于谦气的想骂人,“我是说不能裁撤各地卫所的军饷,但是忠烈祠还是要修的!” 王佐两手一摊:“没有钱啊!” 于谦黑着脸说道:“没钱你们户部想办法啊,这种事也要找兵部?” 就在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龙椅上的朱祁镇终于坐不住了。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 第59章 钱不是问题 “方才两位卿家说,朝廷没钱修建忠烈祠?” 朱祁镇心里很清楚,这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这些人之所以会反对修忠烈祠,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忠烈祠对他们文人来说,几乎是零受益,所谓的没钱只是借口而已。 因为他们基本上没有机会,或者说很少有机会能够享用。 而且,还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平日里被他们鄙视的丘八,享受到他们永远无法享受的荣光。 “如果朝廷真没钱,不如这样吧,朕可以让武将们自筹,英国公,泰宁侯,襄城伯,你们以为如何?” 张辅刚跟人吵完,带着几分怨气说道:“只要朝廷决定修忠烈祠,老臣愿意倾尽家财!” 陈瀛和李珍也纷纷表示,愿意出这份钱。 “哦,对了!”朱祁镇似乎想到什么,继续说道,“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的家眷应该也愿意出这些钱,胡尚书,王尚书,你们说呢?” 胡濙倒还罢了,王佐却面色紧张起来,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渗出冷汗。 因为他是亲自上过战场的,也是亲身经历了如何从土木堡杀出重围,众将士浴血奋战的场面历历在目,难道真的要让那些为国征战的将士们流血又流泪吗…… “臣以为……不妥!” “哦?”朱祁镇淡淡一笑,问道,“如何不妥?” “这……”王佐迟疑道,“臣觉得,不能让有功之士的家眷出……出钱……” “你还知道啊?”朱祁镇不自觉地加重语气,“朕还以为尔等平日里读书读坏了脑子!” 王佐察觉到情况不对,赶忙说道:“臣惶恐!” 胡濙却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说道:“皇上,臣等并非反对修建忠烈祠,可是户部真的没钱,今年的国库支出在上半年就已经全部用完了,若是此时修建忠烈祠,只能透支明年的岁入了。” 也难怪胡濙敢正面顶撞皇上,因为国库拿不出钱来也是事实。 我没有钱,你奈我何? 朱祁镇说道:“两位卿家一个主管礼部,一个主管户部,不如当场测算一下,修建忠烈祠究竟需要多少花费,对了,还有工部,一起算!” 此时的工部尚书石璞还在处州平乱,工部的大小事务由左侍郎王永和负责。 三人聚在一起商议了片刻,对于大致的数字很快就达成一致。 胡濙说道:“启禀皇上,臣等大致估算,修建忠烈祠至少需要纹银一百八十万两,另外,此次出征人数众多,将士们的赏赐和阵亡抚恤大概需要一百五十万两。” 大明初期规定用宝钞,直至正统年间,宝钞贬值贬的已经没人要了,不得已之下,干脆全面开放了白银交易,只不过,大明的白银产量本就不高,此时还没有海外白银的大量流入,银价还比较高,三位尚书能给出这样的预算,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可是,朱祁镇对这个数字仍不满意,又问道:“户部能拿出多少钱?” “至多……两百万两!” 朱祁镇当下说道:“不管是忠烈祠还是抚恤奖赏,规格上调,忠烈祠的预算调到三百万,将士们的抚恤奖赏调到两百万。” “皇上,真的没钱啊!” 王佐是真的急了,我去哪给你偷五百万两出来? “银子的事朕来想办法,下来之后,礼部、户部、工部与内阁尽快拟定章程,早日把忠烈祠的建造图纸拿出来。” 王佐一愣,转而大喜,只要不找自己要银子,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别说把预算调到三百万,就算是三千万,我也能给你做! “臣遵旨!” “今日就议到这吧,郕王和于谦留下!” 群臣散去,郕王和于谦留在殿上。 郕王还好,监国这么长时间,有很多事需要向皇上汇报,可是于谦就想不通了,他隐隐觉得,自己被皇上针对了,好似什么事都和他脱不开干系。 可是思来想去,自己也没干啥啊,不就是当初亲征的时候,顶了几句嘴吗,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至于还抓着不放么…… 看到两人略显局促的模样,朱祁镇摆摆手说道:“不必紧张,金伴伴,看座!” 站在朱祁镇身旁的是太监金英,此人是当初太宗皇帝征安南时,张辅从万里之外的安南国带回来的,自小便聪明伶俐,忠诚勤谨,在宣德七年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可是后来王振得势,渐渐的把金英挤了下去,现如今王振伏诛,这个位置自然非他莫属。 金英马上亲自搬来两个锦墩,然后乖乖站回到朱祁镇身边。 朱祁镇好奇地问道:“于谦,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于谦立马站起身来,说道:“臣在想案子,不管是大同指挥石亨,怀来指挥康能,还是黄崖关指挥,兵部发生了这么多事,臣深感失责!” “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臣以为,兵部需要一次彻底的清查,把这些害群之马揪出来,再拟定一套完善的考核制度,杜绝此类事件再度发生。” “这些事你自己来办,朕只要结果。” 朱祁镇说完,转向朱祁钰,问道:“郕王对忠烈祠一事怎么看?” 朱祁钰马上回道:“皇上提议修建忠烈祠,初心是为了犒赏对大明尽忠职守之人,只不过户部确实拿不出多余的钱粮,预算三百万两,是不是有些高了?” 朱祁镇笑而不答,又看向于谦:“于谦,你来说说!” 于谦回道:“臣深感赞同。” “你光赞同有啥用,郕王刚才不是说了吗,户部没银子啊!” “银子的事,想必皇上自有打算。” 朱祁镇顿时来了兴致,问道:“说说看,朕有何打算?若是说不出来,这钱你来出!” 于谦一愣,心说咋又扣到我头上了? “皇上又拿臣打趣了,区区五百万两,想必根本不在话下。” 一旁的朱祁钰听的是一头雾水,问道:“于侍郎,这其中究竟有何玄机,你就别卖关子了。” 于谦说道:“皇上已经下旨清查王振极其党羽,等锦衣卫抄家之后,所得怕是就不止五百万两,这还不算兵部的案子。” 朱祁钰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皇上丝毫不慌,原来是有人出这笔钱! 朱祁镇笑了笑,说道:“那好,银子的事不用你操心了,朕主要是跟你说一说官员调度一事,罗通现在去了怀来,居庸关暂时由兵部尚书邝埜镇守,你速速派个人过去,把邝尚书换回来。” “臣遵旨!” “还有,大同守将一职空闲,也需尽快找个合适的人过去接任,边镇关防至关重要,这些事朕就全权交给你来处理。” 于谦想了想,说道:“瓦剌也先虽然撤军,但是,随时可能会卷土重来,不如由遂安伯陈埙和修武伯沈荣分别负责镇守大同和居庸关,皇上以为如何?” 朱祁镇点了点头,当初和自己一同从土木堡杀出来的功勋之中,英国公张辅统领京营,肯定不能动。泰宁侯陈瀛主管神机营,接下来要对神机营进行改造升级,也不能动。襄城伯李珍负责三千营,这是自己亲自带出来兵马,更不能动。 如此看来,遂安伯陈埙和修武伯沈荣最合适了。 “这个提议不错,具体事宜由兵部、吏部和内阁拿个章程出来,上报司礼监御批。” “臣遵旨!” 于谦说完,看了看朱祁镇,又看了看朱祁钰,小心翼翼地说道:“那臣……先告退?” 朱祁镇点头道:“去吧,记住,兵部的案子一定要严查,无论查到任何人,一律严惩不贷!” “臣遵旨!” 第60章 大明秘书长上任 于谦走后,朱祁钰恭恭敬敬地说道:“臣弟现在将最近这段时间的监国情况跟皇兄汇报……” “不必!”朱祁镇摆摆手,说道,“这些琐事朕不想过问,今日咱兄弟二人聊点正经的!” 朱祁钰一愣,什么叫正经的? 难道我监国的时候,处理的各种政事就不正经了? 朱祁镇先是说道:“金伴伴,你去取一份舆图来。” 金英点头道:“皇上,您要哪里的舆图?” “越大越好!” 结果金英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张大明全境范围的图,朱祁镇显然不满意,问道:“还有更大的吗?” “更大的……” 金英顿时犯了难,突然,他似乎想到什么,说道:“当初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带回来一份坤舆万国全图。” 朱祁镇点头道:“就这个,拿来!” “只是……”金英面露难色,说道,“这份坤舆万国全图和宝船资料都存在工部的库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怕是……” 朱祁镇不耐烦道:“那还废什么话,赶快去找啊!” “奴婢遵旨!” 金英赶忙一路小跑着去工部找资料,大殿之上只剩下朱祁镇朱祁钰兄弟二人。 “吾弟可知,朕这一次去了哪里?” 朱祁钰回道:“皇兄亲率三千人马深入大漠,直捣黄龙,臣弟佩服至极。” “我们平时所说的大漠,何止几千里,朕从漠南一路奔袭至漠北,和瓦剌人在草原上兜圈子,最后穿过斡难河,到达贝加尔湖,哦,应该叫北海。这个北海渔产丰富,是个好地方啊!” 朱祁钰有些懵,他哪知道草原上还有什么北海,在他心中,北方只是漫天风沙的草原而已,除了放牧,没有别的用途,没听说过还能打渔。 朱祁镇继续说道:“吾弟可知,在北海之北,又是何处?” “这……臣弟不知。” “那里是比漠北更大、更为广袤的西伯利亚冻土平原,虽然常年冰天雪地,但是地下埋藏着丰富的矿藏,其储量大的惊人。” 朱祁钰心说,冻土下面埋着矿藏,你是怎么知道的? 莫非你去漠北转了一圈,还顺便搞了个堪舆…… “吾弟可听说过罗刹国?” 朱祁钰点头道:“臣弟对罗刹国略有耳闻,据说极北之地生活着一群蓝眼红毛鬼……” “行了,行了,没那么夸张!”朱祁镇打断他,说道,“罗刹国就是……哎,金伴伴怎么还没回来?” “来了,来了!” 金英抱着一捆卷轴,一路小跑进奉天殿,喘着粗气说道:“皇上,这张图就是三宝太监当年带回来的坤舆万国全图!” 朱祁镇拉着朱祁钰来到御案前,将图缓缓展开,不由得愣住。 因为这幅所谓的坤舆万国全图和自己记忆中的差别很大。 后世所流传的那幅万国图几乎和一张现代版的世界地图相差无几,但是这张图没有美洲和澳洲,只有亚非欧大陆的一部分,而且海岸线和国界线都只有个大致的轮廓,更像是一张半成品。 朱祁镇寻思了半晌,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郑和带回来的这张图就长这个样子,应该是某位,或者多位后人对其进行了补充和完善,最终才成为后世流传的那张完整的万国图。 不过还好,暂时够用。 “吾弟请看,这里是我大明疆域,往北这一片是残元势力,西边瓦剌,东边鞑靼,再往北……” 朱祁镇一直找到贝加尔湖,说道:“这里就是北海!” 朱祁钰看到舆图,连连点头道:“想不到皇兄走出去这么远,至少几千里了!” “在这里……” 朱祁镇的手指沿着贝加尔湖继续向西北划过,舆图到这里已经不完整了,他便大概指了一下。 “这就是罗刹国,距我中华大地万里之遥。罗刹人红毛碧眼,却不是鬼,而是不同于我们中原人的另一个民族,朕手指的这地方叫莫斯科,就是他们的京师。” 这时候,朱祁钰疑惑地问道:“皇兄,这个北海并不在罗刹国的范围之内……” “吾弟说的没错,此地生活的是布里亚特诸部,但是,由于北海渔产丰富,罗刹国垂涎已久,并已经在逐步入侵,想来,最多几十年,这一带就会成为罗刹国的领地。” “皇兄说的这个布,布……” “布里亚特!”朱祁镇解释道,“布里亚特也是蒙古人的一支,平日里以渔猎为生,目前还是游散部落,尚未形成一个稳定的政权,因此,很容易被外敌逐个击破。” 朱祁钰皱眉说道:“也是蒙古人……” 朱祁镇笑了笑,说道:“吾弟是不是以为蒙古人只有鞑靼、瓦剌和兀良哈?” 朱祁钰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臣弟愚昧,还请皇兄指点迷津。” 朱祁镇解释道:“布里亚特一族早在成吉思汗之前就存在了,他们和残元势力不同,对我大明没有仇视心理,这一次朕到北海,与其中一个部落有过接触,根据对方的表现来看,完全有可能发展成为盟友。” 朱祁钰恍然大悟,说道:“臣弟明白了,皇兄是准备和这个布,布……” “布里亚特族!” “对,布里亚特!”朱祁钰继续说道,“皇兄是准备和布里亚特一族结盟,对残元势力前后夹击?” “不错!”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如果我们此时派出一支人马,助其抵御罗刹人的入侵,大明就多了一位盟友,为日后彻底攻破残元打下基础。” 朱祁钰低头沉思许久,这样的念头在他心中从来没有过,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万里之外还有个北海,那里还生活着一支以渔猎为主的蒙古部落。 不知不觉的,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和皇上之间的差距,自己想的是守住国土,而皇上已经把目光放在了万里之外。 “皇兄之言,臣弟深感认同,不过,在我大明国土和北海之间还隔着鞑靼和瓦剌,我们的人马如何调遣,还需慎重考虑。” “这个朕已经想好了。” 朱祁镇指着京师的方向,向东北方向划过。 “从山海关进辽东,穿过奴儿干都司,然后沿着斡难河北岸一路向西,便可抵达北海。” 朱祁钰盯着舆图,点头道:“这条路线虽然也有风险,但是可以避开鞑靼和瓦剌主力,臣弟以为可行。” “既然如此,剩下的事就交给你来安排,朕还有正事要忙。” “啊?” 朱祁钰突然愣住,怎么就交给我了? 你不在的时候我监国,现在你回来了,我就是个闲散王爷,什么权力都没有,调不动一兵一卒,我怎么安排? “怎么,还有问题?” “皇兄,臣弟已经交还监国之权,这种朝廷大事……” 朱祁镇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说道:“无妨,从明日起,你继续监国。” “啊?” 这一次,朱祁钰彻底愣住了。 你都回来了,我还监什么国? 朱祁镇看着自己的小老弟一脸茫然的模样,心中却是另一番打算。 每天要和那些老奸巨猾的文臣集团勾心斗角,累不累啊? 更何况自己要推行新政,接下来,势必要和士绅阶层发生冲突,不如先让小老弟顶一顶,有什么事,你来做出头鸟,哥在后面给你兜底。 “朕还有很多正事要忙,你就安心监国,以前怎么监的,现在还怎么监,不要有压力,好好干!” 朱祁镇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几乎都快扯下来了。 “皇兄,这不妥吧……” “还有!”朱祁镇根本没理会他,继续说道,“记得把于谦放到内阁去。” “皇兄……” 朱祁钰始终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自己还是监国? “我朝没这个先例啊!” 朱祁镇哈哈一笑,说道:“今日,朕就开个先例!” 第61章 我要吃海鲜 朱祁镇给小老弟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腾出手来去干自己的事。 在他看来,当皇帝的一天到晚除了上朝就是批折子,每天休息不到三个时辰,隔壁村委会门口拉磨的驴都不敢这么用! 干脆,把这一摊子交出去得了。 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把全部精力放在推行新政上面,万一出现问题,有朱祁钰这个小老弟夹在中间,还可以起个缓冲作用,也能留给自己足够的应对时间。 从后世评价来看,对朱祁钰的正面评价很高,正好借此机会让他锻炼一下,待其日后能够独当一面,也能帮自己分担一些压力。 以前做销售部经理的时候,他就深知打造团队的重要性,如果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早晚把自己累死,最后还不出成绩。 一个优秀的领导,并不是个人能力有多强,而是能带出一支专业的队伍。 比如说,平乡伯陈怀现在对挖坑和烧窑就很专业,那就要向这方面培养。 像修建忠烈祠这么浩大的工程,虽然现在还没有看到工部的图纸,可以想象得出,按照他们的方法,至少需要两到三年的时间,毕竟石料、木料都需要从外地运输,非常麻烦。 想要简单有效又省钱,工部这些人指望不上,只能是自己出马。 陈怀刚回到家,庆功宴已经摆好,正准备开饭,一名小宦官匆匆而至。 “平乡伯,皇帝召见,请速速进宫。” 陈怀一听,自然是二话不说,放下碗筷,换了朝服就赶到皇宫。 “臣叩见皇上!” “爱卿免礼!” 朱祁镇正在写字,头也不抬地说道,“上前说话。” 陈怀走上前来,看到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内容,仔细一看,怎么像是……烧石灰粉的工序? 莫非皇上准备把这玩意当作常规武器? “皇上,您这是准备……烧石灰?” “差不多!”朱祁镇放下笔,将纸条递过去,“不过这东西不叫石灰,叫水泥!” “水泥?” 陈怀接过来看了几眼,心中大为疑惑,你把我从家叫出来,饭都不让吃,就为了跟你一起和泥? “这东西……”朱祁镇一时不知道如何形容,便说道,“总之呢,这东西是修建忠烈祠的必须之物,你只需按照朕所说的去办即可。” 陈怀一听修忠烈祠用的,立刻来了兴致,拍着胸脯说道:“皇上放心好了,老臣对烧窑最有心得!” “想要成功烧制水泥,第一步是选材,必须用石灰岩,其他都不行,这个石灰岩……” 朱祁镇突然意识到,水泥和石灰不同,需要纯度极高的石灰岩,可是自己没学过地质勘探,哪里知道如何寻找石灰岩! “皇上要找石灰石?”陈怀似乎发现了问题,便说道,“西山那边有的是!” “你确定是石灰石?”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玩意你不化验,怎么能分辨是什么岩性? “皇上您放心,民间对石灰石的采掘和烧制工艺早已成熟,寻找起来并不难。” 朱祁镇转念一想,对啊,于谦那首诗怎么念的来着?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石灰吟,石灰吟,吟的不就是石灰石吗? 可见陈怀说的没错,当下技术对于石灰石的勘探和采掘应该不成问题。 “那就好!”朱祁镇点头道,“总之,这项任务就交给你了,按照朕写的步骤,先烧制一批实验品出来,朕要检验。” “老臣遵旨,保证完成任务!” 陈怀拿着纸条离开,朱祁镇想了想,又拿出一张纸。 金英在一旁服侍,看到茶凉了,便去换了一杯热茶。 “皇上,您喝茶。” “嗯,好!” 朱祁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 突然,他抬起头,问道:“你不去查王振的案子,杵在这里做什么?” “啊?” 金英愣了一下,说道:“案子已经在查了,奴婢留下来服侍皇上……” “朕身边随便放个人就行,王振的案子你必须亲自去办,全程监视,那可都是朕的银子,务必看仔细了!还有,这个狗东西曾运了大批金银到蔚州老家,马上派人去查!” “奴婢遵旨!” “等一下!” 金英赶忙问道:“皇上还有什么吩咐?” “前任工部尚书黎澄,是不是还有个儿子留在工部?” 金英想了想,回道:“其子黎叔林现任工部主事,主要负责督造军器。” “把他给朕叫来!” 黎澄原本是安南胡朝君主胡季犛之子,永乐三年,大宗皇帝对安南用兵,永乐五年,胡朝灭亡,黎澄因善长制造火器而获赦,从此进入工部,安心研究火器,被明代军士奉为“火器之神”。 正统十一年,黎澄去世,其子黎叔林留任工部主事,继承父业,继续研究军备器械。 朱祁镇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改良火器火药,这个天下早已不是冷兵器拼杀的时代,西方佛朗机诸国已经有了火绳枪,如果不抓紧时间研发自己的火器,等人家坚船利炮打到门口,那就说什么都晚了。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此次御驾亲征虽然反败为胜,但是这口恶气始终难以下咽,至多一年,誓要踏平漠北,小小瓦剌,等着接受炮火的洗礼吧! 金英走后没多久,一名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宦官来到殿上。 “奴婢怀恩,叩见皇上!” 朱祁镇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起来吧!” “谢皇上!” 怀恩站起身来,乖乖站在朱祁镇身旁。 “中午吃什么?” “啊?” 怀恩是第一次近身伺候皇上,很紧张。 “朕问你,中午吃什么?” “哦,哦!”怀恩赶忙说道,“都已经安排好了,今天中午是炙羊肉,还有……” “停!” 朱祁镇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道:“能不能换一个?” “啊?”怀恩吓了一跳,赶忙说道,“皇上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准备。” “除了羊肉,什么都行!” “那就……炙牛肉?” 朱祁镇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说道:“朕今天不想吃肉!” “那……奴婢去准备些素食?”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有海鲜吗?” 怀恩顿时犯了难,说道:“皇上是不是忘了,我朝规定,民间寸板不许下海……” 朱祁镇皱眉道:“这是什么狗屁规定?” “皇上,慎言啊皇上!” 怀恩直接跪了,这是祖制啊,这种话要是被那些文臣清流听了去,那还得了…… “罢了罢了,随便弄些来吧,不是牛羊肉就行。” 怀恩灵机一动,说道:“御膳房有几尾鲤鱼,都是新鲜的,奴婢这就去吩咐一下,给皇上做个清蒸鲤鱼。” “也行,去吧!” 朱祁镇暗暗感慨,堂堂大明皇帝,连顿海鲜都吃不上,还当个屁! 不行,必须开海,我要吃龙虾,鲍鱼,三文鱼,皮皮虾…… 想到这里,他突然起身,拿出刚才那副舆图。 大明之所以实行海禁,主要是因为沿海一带倭寇横行,江浙一带的百姓,甚至当时居住在泉州一带的外国商团曾经协助过张士诚、方国珍等人,朱元璋夺得天下之后,针对民间私人海外贸易和倭寇的猖獗,干脆直接禁海。 此时的倭国正在经历诸侯割据时代,各封建主之间互相攻伐,那些战败的封建主被迫离开本土,化身为海盗,频频袭扰明朝沿海地区。 随着倭寇之患愈演愈烈,明朝海禁政策愈发严格,虽然能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却彻底失去了海岸线。 朱祁镇盯着舆图,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倭寇之所以猖獗不断,主要是因为大明的海岸线太长了,作为防守者,非常被动。 你在登州布防,人家就从泉州登陆。 你在泉州布防,人家扭头就跑到台州…… 因此,虽然朝廷豢养了二十万备倭卫,每年消耗大量钱粮,却始终感觉到力不从心。 可是,为何要一味地防守呢? 第62章 新式火器 “微臣工部主事黎叔林叩见吾皇万岁!” 朱祁镇正在研究海岸线,转头一看,原来是工部的黎叔林过来了。 “卿家免礼。” “谢皇上!” 朱祁镇翻出自己刚刚画好的图纸,说道:“听闻卿家对火器方面的研究颇有造诣?” 黎叔林恭恭敬敬地说道:“先父倾其一生研究火器,微臣耳濡目染,也只是学了些皮毛而已。” 朱祁镇心中暗道,听这口气还挺谦虚,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真才实学,还是先考考他。 “卿家对当下神机营的火器怎么看?” 黎叔林听说是问火器方面的知识,顿时感觉没那么紧张了,当下说道:“既然皇上问起,微臣斗胆谏言,神机营的火器主要是火箭、火铳和火炮,现如今火箭已经很少使用,臣先说火铳,其优点是……” 朱祁镇打断他:“优点就不用说了,你只说缺陷。” “是!”黎叔林顿了顿,继续说道,“火铳的缺点就是填装速度慢,射程近,与蒙古人作战时,对方的弓箭射程远超火铳,而且骑兵突袭速度极快,往往是我军只发射一次,敌人拼着死伤冲到近前,火铳的作用就废了。” “还有一点,就是火药怕水,如果遇到雨雪天气,或者是在潮湿环境下,火药很容易失效。” “臣再说火炮,缺点是重量太大,移动起来甚为不便,而且,当下开花弹的工艺还不成熟,容易炸膛,否则的话,威力会大大增加。” “说的很好!”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对于这些问题,卿家可有改良之策?” 黎叔林继续侃侃而谈道:“关于火铳改良,应当从冶炼、锻造工艺着手,延长铳管的长度,从而提高射程,另外就是射击时,不可一窝蜂往上冲,微臣听闻,皇上在土木堡与瓦剌主力决战之时,曾用处三段击战术,效果显著,这个战术可以进一步优化,根据敌人兵种不同,可以演化为四段击甚至六段击,保证火力源源不断。” 朱祁镇突然问道:“你听说过火绳枪吗?” 黎叔林神色一震,说道:“皇上也知道火绳枪?” 此言一出,顿觉有些失礼,赶忙说道:“微臣曾听说过,佛朗机人有一种火绳枪,射程、精读、射速都远超火铳,堪称神器,只是未曾见过,甚为遗憾。” “你来看看这个!” 朱祁镇拿起御案上的手稿,怀恩小心翼翼地转呈过去,黎叔林接过来,只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双眼都直了。 “皇上画的这种火铳微臣以前闻所未闻,莫非就是火绳枪?” “你再看第二张。” 黎叔林继续看下去,不禁叹道:“这张火铳的结构更为巧妙,用燧石代替火绳,能起到防潮的作用,雨天亦可使用,而且射速更快,如果能研制成功,我大明百年无忧!” “怎么样,做的出来吗?” “这个……恐怕有些难度……” 黎叔林紧紧地盯着图纸,脸上的神情有喜有忧,喜的是发现了宝贝,忧的是工艺太复杂,以现在的水平很难实现。 “如此长的铳管,对钢铁冶炼和锻造工艺的要求极高,只这一环节就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有这个……这个颗粒火药,也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去实验……” 看到黎叔林眉毛都快拧在一起了,朱祁镇便说道:“有困难不可怕,朕今日召你前来,就是为了攻坚克难,既然佛朗机人能造出来,我大明为何造不出?难道他们是神仙,天生就会造火绳枪?” 闻听此言,黎叔林突然神情大变,似乎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皇上所言极是,微臣受教了!”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自今日起,朕命你为工部右侍郎,主管王恭厂,专门负责督造新式火器,可有信心?” 黎叔林激动地跪倒在地,用几乎颤抖的声音说道:“臣遵旨,请皇上放心,就算是拼上身家性命,也绝不会让皇上失望!”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朕让你去督造火器,又不是让你去拼命,后面还有,继续看!” 黎叔林这才意识到,手里的稿纸还有好几页,赶忙继续翻下去。 这一看,又愣住了。 “这种火炮是为何是分开铸造,如此一来,无法保障炮膛的密闭性……哦?” 黎叔林不愧是专门研究火器的,突然就想通了。 “臣明白了,如此结构,是为了便于携带,而且,一门母炮搭配三门子炮,可以大大提高射速,只要能解决密闭性的问题,这种火炮在战场上的作用甚至远超大将军炮!” 朱祁镇当下说道:“朕决定,这两种火器的研制工作就全权交由卿家负责,所需人手,直接从工部……不,不限于工部,甚至不限于朝廷,民间匠人亦可征用,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是王恭厂需要的人才,卿家有自主决策之权,若是有人从中阻拦,去锦衣卫找袁彬,就说朕让你去的!” “臣遵旨!” 黎叔林抱着一沓图纸,如同抱着宝贝一般,欢天喜地地离去,朱祁镇突然感觉到,自己找对人了。 只看一眼草图就能说出其中的关键所在,果然是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水泥和火器的研发都安排好了,这万里海岸线又该交给谁? 大明禁海多年,距离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也过去了二十多年,去哪里找一支能打海战的队伍? “皇上,袁千户来了。” 朱祁镇回过神来,点头道:“宣!” 袁彬现在是以千户身份代理指挥使职能,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人家转正也就是分分钟的事。 “臣袁彬问圣躬安!” “朕安!”朱祁镇看到袁彬,不自觉地透着一种亲切感,“卿家不必客气,起来回话!” “谢皇上!” 袁彬起身说道:“关于曹吉祥等人谋逆一案,臣这边已经有了进展,这是最新整理的供词,请皇上过目!” 怀恩上前去,将供词转呈至御案之上。 “卿家办事效率真的是高,只一天时间,就审出结果了?” 朱祁镇一边说着话,拿起供词翻看起来。 “事关谋逆,臣不敢懈怠。” “曹吉祥这个狗东西,竟然笼络了这么多人?” 朱祁镇把供词放下,继续说道:“没什么好说的,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对了,记得抄家的时候看仔细些,谁敢私吞朕的银子,直接抄家流放!” “臣遵旨!” “等一下!” 袁彬赶忙问道:“皇上请吩咐!” 朱祁镇突然问道:“石亨现在什么情况?” “回皇上,石亨对自己的罪行全部供认不讳,而且很多曹吉祥的党羽也是他供出来的。” 朱祁镇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你把他给朕带过来!” 袁彬有些疑惑地问道:“带到这里?” “不合适是吧?”朱祁镇想了想,说道,“还是朕亲自去一趟吧!” “皇上!” 袁彬更加不可思议,赶忙说道:“还是臣把他带过来吧!” “还是朕过去吧!” 朱祁镇站起身,对怀恩说道:“午膳就不用给朕准备了!” “啊?” 怀恩张大嘴巴,一时不知所措。 “樊忠!” 樊忠赶忙从殿外走进,行礼道:“末将在!” “跟朕出去一趟。” 樊忠愣了一下,问道:“去哪里?” “出宫,去昭狱。” 樊忠迟疑了一下,说道:“请容末将安排一下。” 朱祁镇却不以为然地说道:“不用那么麻烦,带几个暗哨就行了。” “这……怕是不妥吧?” “这有什么不妥的?” 樊忠如是说道:“皇上要出宫,需通知羽林卫伴驾,还要准备乘舆……” “行了,行了!” 朱祁镇赶忙打断他,这么上下折腾一遍,怕是天都黑了。 “便服出宫,多备暗探!” “末将遵旨!” 第63章 奉旨出海 北镇府司,昭狱。 昏暗的牢房中,只有老鼠和蟑螂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寻一些食物残渣,甚至会爬到人身上,因为这里的人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分别。 随着喀拉拉一声响,牢房的门被打开了。 石亨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问道:“该上路了吗?” 狱卒没有答话,只是将石亨身上的锁链解开,然后带着他往外走。 石亨苦笑道:“这也太小气了吧,连顿断头饭都没有吗?” 仍然没有人答话,石亨被带到一处偏室,看了看,里面只有一个大浴缸。 “这又是什么刑罚?” 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用水缸杀人的,把人溺死和砍头有什么区别吗? “洗完了旁边有干净衣服。” 狱卒说完,关上门离开了。 石亨满脸懵逼,什么情况? 没听说过杀头之前还需要先洗干净的,这又是什么规矩? 也罢,这鬼地方到处都是虱子,奇痒难耐,洗个澡还能舒服一些。 况且,命都快没了,洗个澡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扯掉自己身上发臭的衣服,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顿时感觉舒服多了。 “好了没啊,磨磨蹭蹭的!” “催什么催?”石亨整理了一下发髻,问道,“砍头还是凌迟?” “别废话,跟我走!” 北镇府司指挥使的公房,朱祁镇身穿青蓝锦缎儒衫,头戴纶巾,正在认真地看供词。 袁彬上前说道:“皇上,人到了。” “嗯,带进来吧。” 袁彬迟疑了一下,又说道:“皇上,石亨犯的是谋逆大罪,臣担心……” “无妨!”朱祁镇头也不抬地说道,“朕找他有正经事!” 袁彬只得点头道:“是!” 不多时,石亨一脸愕然地被带到公房,袁彬紧紧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按在刀柄上。 “大胆囚徒,见了皇上,还不下拜?” 袁彬喊了一嗓子,石亨这才发现面前那位读书人打扮的青年,竟然是当今皇上。 “罪臣石亨,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朱祁镇抬起头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石亨。 石亨心里忐忑不安,杀头就杀头,这又是闹哪出? “罪臣该说的都说了,只求皇上看在罪臣多年镇守边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个痛快吧!” 朱祁镇这才缓缓开口道:“你先回答朕一个问题,要死还是要活?” 石亨不可思议地问道:“罪臣还有活路?” “不一定,”朱祁镇摇摇头,说道,“朕还没想好!” 石亨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心里暗暗琢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活这么久,没听说过谋逆之罪还能活下来的。 看到石亨呆愣愣地不说话,袁彬催促道:“皇上问你话呢!” 石亨收起心神,试探着问道:“想死怎么说,想活又怎么说?” 朱祁镇淡淡一笑,道:“想死好办,不单单是你,还有名单上这几百名同党,只需要刽子手手起刀落,人头滚滚,保证你们死的不能再死。” “那……”石亨似乎听到了转机,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是罪臣想活呢?” “想活的话……” 朱祁镇顿了顿,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话说到这个份上,石亨心中已经很清楚,皇上绝不是在开玩笑,而且,人家也没有理由浪费时间和自己一个死囚开玩笑。 “罪臣恳请皇上指点迷津!” 朱祁镇突然问道:“听说过倭寇吗?” 石亨常年镇守大同,还真没和倭寇打过交道,不过,听还是听说过的。 “不过是一群海上流贼罢了,需要罪臣做什么,还请皇上明示!” 朱祁镇把手里的供词放在一旁,摇头道:“朕刚才看了一下,曹吉祥这个狗东西竟然在京城中招揽了五百多人,还都是青壮男子,若是一刀杀了,虽然干净利落,可毕竟有些可惜……” 石亨似乎明白了,赶忙说道:“若皇上肯给罪臣一个机会,罪臣愿率这五百多人远赴海外,除倭平乱!” 朱祁镇眯起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朝廷二十万备倭卫都无法根除倭患,区区五百人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就算战死也比被斩首的强啊!”石亨急忙道,“罪臣打了一辈子仗,到头来没死在战场上,却背了个谋反之名,岂不是窝囊?” “你还知道窝囊?” 朱祁镇顿时来了脾气,指着石亨的鼻子骂道:“你跟着曹吉祥那个狗东西密谋造反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今天吗?” 石亨愈发没有底气,叹了口气,然后说道:“瓦剌也先率主力进攻大同,罪臣和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与敌军大战于阳和口,结果那个狗太监郭敬仗着背后有王振撑腰,一直从中作梗,以致师无纪律,全军覆败,西宁侯和武进伯先后战死。罪臣确实不该逃,当初若是战死,至少落个忠良的名声,现在倒好,成了谋逆反贼,真的是,真的是……哎!” 朱祁镇又问道:“就算守不住,你把事情前因后果说清楚,争取戴罪立功,为何要造反?” 石亨面如死灰,说道:“罪臣本以为皇上不在,巴结一下郕王,还有机会东山再起,谁知郕王根本不把罪臣放在眼里,反而日益疏远,如此下去,等皇上回京清算前账,罪臣还是难逃一死,这时候曹吉祥那狗东西找上门来,罪臣脑袋一热,稀里糊涂地就上了他们贼船,罪臣……实在该死!” 朱祁镇冷着脸,说道:“朕方才大致看了一下,曹吉祥这五百多同党都是你从大同带回来的?” 石亨回道:“皇上有所不知,这些人大多是跟随罪臣一并从大同逃出来兵将,其实他们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自己要造反,罪臣只说要办一件大事,本想着等紫禁城刀兵一起,这些人便是知道了真相,也没有退路可走。罪臣自知罪无可赦,请求皇上开恩,给他们一次机会。” 朱祁镇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说道:“方才朕说的倭寇一事,你怎么看?” 石亨眼中闪过一缕精光,说道:“如果皇上愿意给罪臣一个机会,罪臣必倾力杀敌,就算战死在海上,也是死而无憾!” 朱祁镇摇头道:“若是就这么让你出海,怕是师出无名。” 石亨眼中的希望顿时黯淡下来,说道:“皇上说的没错,罪臣犯的是谋逆大罪,罪无可赦!” “朕并不打算派你出海平寇,而是……” 朱祁镇神秘地笑了笑,说道:“出海为寇!” “什么?” 石亨顿时愣在当场,让我去当倭寇,什么意思啊? “你可知朝廷兵马为何不能根除倭患?” 石亨搔了搔头,说道:“还请皇上明示!” 朱祁镇说道:“我大明实行海禁多年,官兵不善海战,倭寇来去如风,往往是登岸劫掠一番之后迅速撤离,不等备倭卫调集人马,早就跑到海上去了,因此,朕要求你加入他们,打入倭寇内部,找到他们的大本营!” 石亨不明所以,便问道:“罪臣……如何加入他们?” 朱祁镇稍加思索,然后说道:“朕将你们这几百人流放至琼州,到达琼州之前,你们就逃跑,然后出海为寇。” 石亨听明白了,连连点头道:“只等罪臣打入倭寇内部,找到他们的首领,便一刀杀了,永除后患!” 朱祁镇摇头道:“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杀一两个首领伤不到根本,你的任务是找到他们的大本营,绘制海图,然后想办法送回京师,交到袁彬手中,明白了吗?” “罪臣明白了!” “如果这件事能做成,不但免除你的死罪,还会官复原职,如果失败,朕可不给你们收尸!” 石亨赶忙跪拜,俯首道:“罪臣遵旨!” 朱祁镇看向袁彬,说道:“这件事你去安排,切记,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 袁彬赶忙行礼道:“臣遵旨!” 第64章 真·帝王至尊 从北镇府司出来,朱祁镇一路上左看看,右瞧瞧,似乎看什么都新鲜。 遥想当初的土木堡地狱开局,每天除了打仗就是打仗,这还是第一次如此惬意地闲逛。 樊忠和袁彬扮成家丁的模样跟在身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你们两个,别那么紧张!” 朱祁镇头也不回地说道:“咱们是逛街,又不是打仗,黑着脸做什么?” 袁彬忍不住问道:“皇上,石亨等人可是死囚犯,您就不怕他们跑了吗?” “跑?”朱祁镇笑笑,道,“跑到哪里去?” 袁彬心中纠结了片刻,鼓起勇气,说道:“万一这些人真的投靠了倭寇,那岂不是……” “那又怎样?”朱祁镇淡淡说道,“不过是损失了几百名死囚而已。” 这下子袁彬没话说了,是啊,不过是损失了几百名死囚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天近正午,街边的酒楼饭馆飘出阵阵香气。 朱祁镇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叫了,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家名为鼎香楼的酒楼,迈步就往里进,樊忠和袁彬赶忙跟上。 酒楼的伙计一看来了客人,赶忙招呼道:“三位客官,里边请!” 袁彬上前问道:“我家公子不喜欢吵闹,有清静点的地方吗?” “没问题,三位请上二楼雅间!” 朱祁镇来到雅间,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却发现樊忠和袁彬仍站在自己身后。 “你们两个也坐啊!” 两人对视一眼,袁彬说道:“微臣不敢僭越!” “咱们现在是便装出巡,没那么多礼节,朕让你们坐下!” 两人无奈,只要各自找个张椅子欠身坐下,不敢坐的太实。 一名伙计端着茶壶茶碗过来,问道:“三位吃点什么?” 朱祁镇问道:“你们这里有什么特色菜?” 店伙计给三人斟了茶,笑呵呵地说道:“公子应该不是当地人吧?” 朱祁镇呵呵一笑,反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当地人谁不知道,我们鼎香楼是卖驴肉的!” “驴肉?”朱祁镇点点头,问道,“那你说说,都有什么菜?” “哎呦,那可多了!”店伙计兴高采烈地介绍道,“有红烧驴肉,五香酱驴肉,爆炒驴板肠,清炒驴腰花,石锅带皮驴肉,壮阳驴三件,驴鞭跑马汤……” “行了行了!”朱祁镇打断他,说道,“我们就三个人,你看着安排几个特色菜就行了。” “好嘞!” 店伙计走后,袁彬有些担忧地问道:“皇上,在这种地方吃饭,会不会……不安全?” “二楼大堂那些人是你们安排的暗哨吧?”朱祁镇指了指外面,说道,“这些人一路上跟做贼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暗哨!” 袁彬红着脸说道:“臣知错,下去一定严加管教!” 朱祁镇摇了摇头,说道:“算了,为难他们做什么?” 这时候,隔壁雅间传出一阵优雅的琵琶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几声喝彩。 听声音似乎有人在请客,还叫了歌姬助兴,推杯换盏,甚是喧闹。 袁彬起身道:“臣这就去清场。” “你清什么场?”朱祁镇一拉他的衣服,把他拽回到椅子上,“就吃个饭而已,不要把动静搞的那么大!” 这时候,隐隐约约听到隔壁有人说道:“王掌柜,最近生意不好做吧?” “方兄何出此言啊?” “蒙古人都被皇上给打跑了,短时间内怕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一听到蒙古人三个字,袁彬下意识地站起身,朱祁镇冲他摆了摆手,示意再往下听听。 “方兄这就不懂了,正是因为蒙古人兵败,他们才需要物资,若是被他们打赢这一仗,早就自己动手抢了,还会花钱买吗?” “王掌柜所言极是,来,喝酒!” 短短几句话,朱祁镇已经明白了,这是个通贼的商贾。 给外敌运输物资,发国难财,嗯……正好国库缺钱,可以抄了! 袁彬小声道:“皇上,要不要现在拿人?” “先等等!”朱祁镇思索一番,小声回道,“能把生意做到蒙古人那边,肯定不止一家,先不要打草惊蛇,把这个人盯住,顺藤摸瓜,看看后面还藏着多少大瓜!” 这时候,隔壁又说道:“王掌柜,我那里有一批棉布,不知好不好出手?” “棉布在蒙古人那边可是稀罕物,你有多少,我全收了!” “那就太感谢王掌柜了!” 朱祁镇心中暗暗诧异,现在的商贾这么嚣张吗? 大庭广众之下,就敢这么大张旗鼓地谈论和蒙古人做生意,就没人管吗? 这时候,伙计开始上菜,朱祁镇边吃边小声说道:“回去好好查一查,这些人背后究竟是怎么回事……嗯,这驴肉味道不错!” 三人正低头吃饭的时候,只觉得一缕清香飘过来,朱祁镇忍不住转头看去,只见一名身材姣好的妙龄女子抱着一把琵琶从门外走过。 女子也刚好向里面看了一眼,顿时四目相对,朱祁镇都看呆了,嘴里的驴肉都忘了嚼。 只见此女子脸上罩着面纱,唯独露出一双杏眼,却是脉脉含情,撩人心怀。 她见一名公子哥盯着自己看,脸上并没有嫌弃之意,只是礼貌地笑了笑,然后轻移莲步,悄然离去。 朱祁镇此时心中想的是,这可比十八号强多了! “皇上,皇上?” 袁彬轻轻地喊了一声,朱祁镇才反应过来,问道:“怎么了?” “他们要走!” “哦!”朱祁镇点点头,说道,“你跟上!” 袁彬放下碗筷,走出雅间,从大堂招呼了两名锦衣卫暗哨,跟随那些人下楼去。 吃完饭,回到乾清宫,先是睡了个午觉,然后又拿出纸笔写写画画。 大明需要改进的地方太多了,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实现,就比如说这个蒸汽机,该从哪里入手呢…… 一直到天黑,晚饭匆匆吃了几口,也没吃出什么味道,钱皇后端着一碗参汤走过来。 “妾身见皇上一心操劳公务,便命人煮了一碗参汤,端过来给皇上补补身子。” “哦,放下吧!” 朱祁镇正发愁蒸汽机该从何处开始,毕竟这玩意自己只懂个大概原理,不知道怎么做。 明朝实行的是八股取士,读书人读的是四书五经,如果去研究自然科学,反而会被看作是奇技淫巧,因此,想要培养一批科学工作者,简直太难了! 钱皇是面色失落,只得说道:“妾身先行告退!” 朱祁镇这才反应过来,说道:“朕刚才在想事情,你不要多心!” 说着话,端起参汤一饮而尽,然后砸吧砸吧嘴,说道:“不愧是皇后亲自端上来的,味道不错!” 钱皇后见状,顿时露出笑意,轻声道:“妾身只是看到皇上太过操劳,却帮不上忙,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近距离下,朱祁镇发现钱皇后的容貌堪称绝世,只是比起鼎香楼遇见的那位美女,略少了几分妩媚,却多了几分清秀。 夜已深,乾清宫内红烛摇曳,道不尽旖旎风光。 朱祁镇躺在床上暗暗感慨,原来这才是真的帝王至尊套餐…… 第65章 断朕的财路 “皇上,皇上,该起床啦!” 朱祁镇睁开惺忪睡眼,问道:“这才几点……哦不,什么时辰了?” 钱皇后趴在枕边,轻声道:“寅时三刻,皇上该准备早朝了。” “不去不去!” 朱祁镇翻了个身,闭上眼继续睡。 钱皇后无奈,只得继续劝道:“皇上若是无端不上朝,怕是那些清流们又要弹劾了。” 朱祁镇嘟囔道:“有郕王在呢,那些烦心事交给他就行了,朕还有正事要办。” 钱皇后神色古怪,心说你都回来了,怎么还让郕王去管事? 这……不合规矩啊! 天近卯时,午门外灯火通明,群臣已经到齐了。 今天大家来的都挺早,毕竟是皇帝回京的第一次早朝,一定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表现,好显得这段时间自己一直很努力。 就在大家互相寒暄的时候,只听有人说道:“那不是郕王殿下的轿子吗?” 众人纷纷侧目,果然是郕王的轿子。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很困惑,这是什么情况? 朱祁钰缓缓下了轿子,众人顿时反应过来,纷纷上前行礼。 “诸位不要这么客气,快快免礼!” 前方午门大开,朱祁钰向众人抱拳示意,然后率先向前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紧随其后来到奉天殿,却发现一个问题,皇上呢? 在众目睽睽之下,太监金英走上前,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圣喻!” 群臣纷纷跪拜,口呼万岁。 “朕自漠北归来,身体偶感不适,自今日起,由郕王监国,钦此!”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什么情况啊?怎么就偶感不适了? 昨天砍人抄家的时候很精神啊! “咳,咳!” 金英咳了两嗓子,示意众人噤声。 “郕王殿下,诸位大人,都听清楚了吧?” 内阁首辅曹鼐率先站了出来,试探着问道:“金公公,请问皇上如何不适?是感染了风寒,还是其他什么病症?有没有通知太医院?” 金英脸色挂着职业笑容,慢声细语地说道:“曹大人请放心,皇上没有染病,就是乏了,诸位大人也不要再议论了,让咱家说啊,皇上在外征战多日,回到京城也该好好的歇一歇了,郕王殿下,您说是不是?” 朱祁钰是唯一提前知道这个决定的,当下说道:“金公公所言极是,臣等谨遵皇上旨意!” 曹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把准备好的奏疏拿出来。 “根据内阁收到的条子,今日主要有三件事要议,其一,关于将士们的封赏如何拟定;其二,关于忠烈祠的修建,工部要尽快拿个草图出来;其三,最近一段时间,空出来大量职位,需尽快寻找合适的人手来填补……” 朱祁镇一觉睡到天亮,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却发现枕边空空如也。 可能是刚刚睡醒的缘故,他脑子里有点蒙,还在回忆昨晚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点了个帝王至尊套餐…… 不对,我就是皇帝啊! 朱祁镇一骨碌爬起来,就看到钱皇后正站在床边看着自己。 “皇上,您醒了?” 钱皇后招了招手,身后走过来两名宫女,端着水盆和毛巾一干洗漱用具。 朱祁镇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辰时,早朝都结束了。” 朱祁镇心中暗暗撇嘴,凌晨三点起床,五点准时上朝,这种事谁爱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 洗漱过后,钱皇后伺候着朱祁镇去吃早膳。 皇上的御膳也比较简单,一碗白粥,两个面饼,还有几个小菜。 正吃着呢,一名小宦官上前来报,周贵妃求见。 这位周贵妃就是太子朱见深的生母,在后宫中的地位仅次于孙太后和钱皇后。 “妾身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朱祁镇摆了摆手,说道:“爱妃吃了没,坐下一起吃点。” “妾身谢过皇上!” 周贵妃坐在朱祁镇右手边,却低着头,不见动静。 朱祁镇也没理会,喝了一口粥,吧唧吧唧嘴,却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抽泣声。 转头一看,原来是周氏正在轻声哭泣。 “爱妃,你怎么了?” 周贵妃用衣襟摸了摸眼泪,慌忙道:“妾身没有事,只是多日未见皇上,心中甚是欣喜。” 朱祁镇心中暗暗好笑,欣喜的都哭了? 这女人还跟我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呵,心机太重了。 “让爱妃担忧了!”朱祁镇把粥喝完,笑了笑说道,“既然没什么事,朕还要去御书房,爱妃请自便吧!” 周贵妃一听就急了,赶忙说道:“妾身……请皇上做主!” 朱祁镇收起脸上的笑容,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周贵妃犹豫了一下,说道:“妾身的父亲在京城中经营了一家布庄,可是,昨天晚上被人盗了……” 朱祁镇一愣,店铺失窃,这算什么事? “店铺失窃,去顺天府报案啊!” 周贵妃轻声道:“贼人不仅盗走财物,还杀害了掌柜的和几名伙计,妾身私以为,能不能让锦衣卫帮忙查一查……” 朱祁镇有些莫名其妙,装模作样地演了半天,原来只是想早点把损失的钱财追回来。 转念一想,怎么说也是自己的老丈人,而且涉及命案,算了,就让锦衣卫帮着查一查吧! “怀恩!” 转恩赶忙上前:“奴婢在!” “宣袁彬到御书房!” “奴婢遵旨!” 周贵妃见状,赶忙躬身谢恩。 一旁的钱皇后柳眉微颦,暗暗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朱祁镇吃完饭,来到御书房,继续琢磨如何进行改革,怀恩前来通报,袁彬求见。 “宣!” “微臣袁彬,叩见皇上!” 朱祁镇抬起头,说道:“昨晚庆云伯的一家布庄失窃,你派几个人过去看看。” 庆云伯就是周贵妃的父亲周能,父凭女贵,正统十一年受封伯爵。 袁彬听完,却面露疑色,迟迟未动。 朱祁镇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便问道:“有什么问题?” “皇上……” 袁彬想了想,说道:“昨天在鼎香楼,臣跟踪那两名奸商……” “有何发现?” “其中一人叫王旭,是一名晋商,在京师经营着一家名为范记的货栈,是专门收货走货的。另一个叫方继东,乃是云来布庄的掌柜,而这个云来布庄,背后的东家就是庆云伯!” 朱祁镇似乎意识到什么,问道:“昨晚失窃的就是云来布庄?” “回皇上,不止是云来布庄,范记货站也出事了!” “哦?”朱祁镇顿时感觉到事情不一般,问道,“现场什么情况,你们去过了吗?” “臣已经亲自去勘验过,掌柜方继东和两名伙计被人扭断脖子,手法干净利落,看样子是高手所为。范记货站亦是如此,手法一模一样!” “杀人越货,还是高手……”朱祁镇想了想,又问道,“顺天府那边怎么说?” “顺天府已经接手此案,不过,庆云伯似乎很着急,一大早就派人到北镇抚司寻求帮助,微臣感觉此事有些蹊跷,便亲自去了一趟现场。” “还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没有了!” 朱祁镇心中暗暗琢磨,刚刚盯上两条大鱼,就被人截了胡,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在京城里杀人越货? 再说了,财物都被你抢走了,朕还怎么抄家? 越想越不对劲,不行,这分明是在断朕的财路! “樊忠!” 樊忠听到传唤,赶忙入内,行礼道:“皇上,今天有什么安排?” “去找两身锦衣卫的官服来!” 樊忠有些莫名其妙,问道:“皇上要锦衣卫的官服做什么?” “出宫,查案!” 第66章 勾栏听曲 云来布庄外面站着两名锦衣卫,看到是袁彬,赶忙上前行礼。 “卑下见过千户大人!” 袁彬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 朱祁镇着袁彬走进案发现场,放眼望去,屋子里很是空荡,货柜上的棉布都已经被搬空了,收银柜也是空空如也。 地上躺着三个人,想来就是掌柜的和两个伙计。 “查到什么了?” 袁彬上前说道:“根据走访,这家店晚上一直没有关门,好像在等什么人。从现场来看,店铺的门没有被撬的痕迹,货物全部搬空,说明凶手早有准备。微臣以为,应该是熟人作案,而且这个人就在京师。” 朱祁镇四下转了一圈,又问道:“樊忠,你怎么看?” 樊忠正蹲在地上检查完尸体,当下说道:“颈骨被折断,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一招毙命,是个高手!” 朱祁镇蹲下身看了看三个人脖子上的淤青,突然,鼻孔里飘来一抹淡淡的幽香。 “樊忠,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樊忠用力嗅了嗅鼻子,茫然道:“没有啊!” 朱祁镇仔细去感受,那种香味若隐若现,若不是自己经常出入各种高级会所,也很难发现。 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便问道:“能不能判断出来,凶手是男是女?” 樊忠和袁彬对视一眼,然后低头重新检查了一番。 袁彬大为不解道:“皇上怎么看出来凶手是女子?” 朱祁镇皱起眉头,问道:“真是女的?” 袁彬回道:“从死者脖子上的青斑来看,凶手的手指较短较细,若不是女子,就是个半大孩子!” 樊忠跟着问道:“皇上,您是怎么发现的?” 朱祁镇并没有回答,而是说道:“去那个什么货栈看看!” 三人又来到范记货栈,这边的情况和云来布庄差不多,也是人死了,货丢了,钱没了,作案手法几乎一模一样。 朱祁镇蹲在死者身前,闭上眼细细感受,果然,在各种货物杂乱的气味当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根据多年出入会所的经验判断,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 袁彬上前问道:“皇上,您发现什么了吗?” “还记得昨天……”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咱们吃饭的隔壁雅间,有一名歌妓,你查了吗?” 袁彬点头道:“回皇上,那名歌妓名叫宋顾惜,是胭脂胡同听雨阁的头牌,臣已经派人去问过了,这位顾惜姑娘自鼎香楼回去之后,一直没有再出过门。” 朱祁镇思索半晌,始终觉得这其中有事。 “走,陪朕去听雨阁听曲儿去!” “皇上!”樊忠赶忙拦下,紧张地说道,“那种地方……不安全!” 朱祁镇反问道:“这不是有你们两个吗,有什么不安全的?” “不是那个不安全,是那个……那个……” 眼见樊忠欲言又止,朱祁镇不耐烦道:“哪个啊?” “就是那个……唉!”樊忠只好如实道,“去那种地方容易染上花柳病,您是万金之躯,万万去不得!” 朱祁镇气得笑了,摇头道:“我去听个曲,又不留宿!” “真的……只听曲?” “对,只听曲!” 樊忠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那可以,不过要换身衣服。” 半个时辰之后,朱祁镇一行三人来到听雨阁门口。 此时他已换做一身青蓝锦缎长衫,头戴纶巾,手里还摇着一把折扇,十足的贵公子模样。 樊忠和袁彬打扮成家丁模样跟在身后,时时注意着周围的动向。 另有十几名锦衣卫暗探散布在周围的人群中,随时等待命令。 听雨阁门口站着两名花枝招展的姑娘,大概和会所的门迎小姐差不多。 此时才是晌午,客人并不多,这两位姑娘一看到有人来,赶忙笑脸相迎。 “公子,进来坐坐呀!” 朱祁镇也不客气,迈步就往里进,里面还比较冷清,只有个跑堂的伙计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这时候,里屋门帘一撩,原来是老鸨子听到动静,便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 “公子可有些时候没来啦!” 朱祁镇一愣,我以前来过吗? 只听老鸨子继续说道:“公子有没有相熟的姑娘啊?我们这里有如花姑娘,怜香姑娘……” 朱祁镇开门见山道:“我找宋顾惜!” 老鸨子一听,笑着说道:“顾惜姑娘可是我们这里的头牌,每天有很多客人莫名而来,要提前预约的……” 话说到这份上,朱祁镇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冲着身后招了招手。 袁彬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说道:“现在还需要预约吗?” “不用,不用了!” 看到银子,老鸨子顿时笑开了花,说道:“这位公子楼上请!” 朱祁镇点点头,迈步上了楼梯,袁彬和樊忠紧随其后,一同来到二楼。 这里的布置显然比一楼雅气了许多,老鸨子领着三人来到一处房门前,敲了敲门。 紧接着,里面传出一个声音。 “谁呀?” “顾惜,有位公子专程来看你,快出来接待一下!” 不多时,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里面的女子身穿一袭翠绿袄裙,低着头说道:“公子请进吧!” 樊忠担心里面有埋伏,便率先往里走,不料,却被老鸨子拦下。 “不好意思,这是姑娘的闺房,只接待贵客。” 樊忠怒道:“什么意思,怕我们不给钱?” “哎呦,可没有那个意思!” 老鸨子眼睛贼,早就看出来了,这两位只是跟班。 “公子和姑娘对酒当歌,聊聊诗词,谈谈风月,您二位要是进去,岂不是扫了公子的雅兴?不如就到隔壁歇一歇,如果二位有兴趣的话,我们这里还有别的姑娘……” 朱祁镇是个急性子,直接迈步走进,回头说道:“你们就在隔壁等我。” 樊忠不放心,刚要说话,却感觉到被袁彬拉了一下衣袖。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只听袁彬说道:“公子,我们就在隔壁候着,您有什么吩咐,在门口喊一声就是了。” 说完之后,袁彬拉着樊忠来到隔壁。 樊忠问道:“你为何不让我说话?” 袁彬站在房门口侧耳听了听,然后说道:“皇上既然这么说了,定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我们这次是来打探情报的,若是三个都过去,对方定会有所察觉。” “可是……”樊忠焦急地说道,“皇上身边都没个人,万一出点什么事,把你我脑袋砍一百遍也不够啊!” “我们就守在这里,楼下也有锦衣卫暗探,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樊忠叹了口气,说道:“依我说,干脆把人拿了,关在昭狱审一审,有什么话审不出来,非要让皇上亲自冒这个险?” “你能想到的,你以为皇上想不到?”袁彬批评了他一句,然后说道,“这件事可能牵扯到庆云伯,还是谨慎些的好!” 第67章 绝声卫 卷青楼,东风暖,杨花乱飘晴昼。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 朱祁镇虽是头一次来青楼,却表现的不慌不忙,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皮肤白皙,面色姣好,虽比不上钱皇后那般倾国倾城,却有着独特的魅力。 特别是一双媚眼,含情脉脉,一颦一笑,勾人魂魄。 “公子看起来有些面生,不经常来吧?” “姑娘好眼力!” 朱祁镇笑了笑,说道:“在下是太原府人士,读了几年书,结果发现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只要继承家业,出来做些生意。” “哦?”顾惜姑娘斟了杯茶递过来,不动声色地说道,“公子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啊?” 朱祁镇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说道:“开货栈,走货的!” 顾惜又斟了杯茶,说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的,生意不好做吧?”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朱祁镇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说道,“越是战乱,生意反倒越红火!” 顾惜抬手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头发,柔声道:“不聊这些了,奴家给公子唱个曲吧,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 “姑娘唱什么,在下就听什么!” 顾惜莞尔一笑,双眼柔情似水,抱起琵琶弹奏起来。 接连听了几个小曲儿,眼见天色不早,朱祁镇站起身来,说道:“在下晚上约了人谈生意,明日再找姑娘聊聊风月。” 顾惜姑娘起身施了个万福礼,说道:“奴家恭候公子大驾!” 从听雨阁出来,袁彬问道:“皇上,发现什么了?” “那个女人有问题!” “皇上如何发现的?” “她身上的脂粉味很独特,至少说明她去过案发现场!” “皇上!”袁彬突然紧张起来,小声说道,“我们身后有尾巴!” 朱祁镇不动声色地说道:“让他跟,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去!” 樊忠不解道:“皇上,天色不早了,该回宫了吧!” “现在还不能回,吃完饭再说!” 三人溜溜达达,又回到鼎香楼,朱祁镇想起这里的驴肉不错,便迈步走进。 轻车熟路来到二楼雅间,袁彬缓缓走到窗前,往下看了一眼。 “皇上,就是那个穿灰色衣服的,从听雨阁跟了咱们一路。” “他没上来?”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跟住他,背后有大鱼!” “是!” 袁彬转身下楼,樊忠不解地问道:“皇上,既然那个女人有问题,为何不让锦衣卫直接拿人?” “事情没这么简单!”朱祁镇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若有所思道,“朕有一种感觉,此人的背后肯定还隐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组织,如果我们贸然行动,很可能会打草惊蛇,朕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樊忠挠了挠头,说道:“不过是一桩谋财害命的盗窃案,没那么复杂吧?” “你想啊,敢在京城中杀人越货,还能在一夜之间把那么大一批货藏起来,牵扯到的人绝不会少。而且,朕还有一点始终想不明白,他们为何要选择这二人下手?” “可能是……有什么恩怨?” “你还记得昨日在这里吃饭的时候,那两人说过什么?” 樊忠点了点头,说道:“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在跟蒙古人做生意?” 这时候,袁彬匆匆返回,说道:“皇上,微臣都安排好了,明天就有结果。” 朱祁镇突然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专门盯着这种奸商下手,由于这些人背后的买卖见不得人,即便是出了事,也不敢声张……对了,那什么货栈站报案了没有?” 袁彬想了想,说道:“好像没有!” “查!”朱祁镇似乎发现了什么,“查那家货栈背后的人,绝对有问题!” 袁彬点头道:“微臣明白!” 这时候,楼梯口传来店伙计的声音:“五香酱驴肉、红烧驴板肠、爆炒驴腰花、驴鞭枸杞汤,客官,您的菜齐了,请慢用!” 把菜摆好之后,伙计转身下了楼。 朱祁镇看了看袁彬,又看了看樊忠,问道:“谁点的菜?” 两人对视一眼,努力思索,刚才是谁点的菜来着? 袁彬看着桌子上的菜,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这菜有什么问题吗?” 朱祁镇夹起一块腰花放进嘴里,边嚼边说道:“又是腰花又是鞭汤,看不起谁呢?” 袁彬:…… 樊忠:…… 回宫之后,朱祁镇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此干净利落的作案手法,背后肯定隐藏着一个极其严密的组织。 “怀恩!” 怀恩正在沏茶,赶忙回道:“奴婢在!” “宣绝声卫指挥使杨智聪入宫!” 怀恩神色一凛,自大明朝开国以来,一直存在着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比锦衣卫更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这是一支全完由聋哑人组成的神秘队伍,绝声卫! 和锦衣卫不同的是,绝声卫没有单独的衙门和特制的官服,而是散落在民间各地,用他们内部独特的交流方式联系在一起。其指挥使有权直接向皇帝递送密奏,只要奏疏上盖着绝声卫的印章,除了皇帝本人,任何人无权开启。 因此,除了极少数知情者,其他人压根不知道有这样一支队伍的存在。 天色已晚,但是午门仍然没有关闭,禁卫统领樊忠亲自守在门外。 夜色下,怀恩带着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匆匆而至。 樊忠打量一番,此人身穿粗布短衫,看上去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若是放在大街上,绝不会有人多看一眼。孰不知,此人便是绝声卫第四任指挥使。 杨智聪比划了一个手势,樊忠点点头,带着两人进宫。 由于绝声卫的存在极其隐秘,为防走漏消息,这些人不配腰牌,只凭手势来交流。 御书房点着灯,朱祁镇早已等候多时。 “皇上,人到了!” 樊忠说完之后,主动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怀恩知道,皇上召见绝声卫肯定有密旨,因此也乖乖侯在外面。 只不过,他心里痒痒的很,作为皇上身边的近侍,每天除了端茶倒水,啥也不知道。 如今的司礼监已经大换血,王振及其党羽全部被清除,金英的年纪也愈发大了,自己有幸服侍在皇上身前,可谓前途不可限量,可是,看着皇上每日操劳,自己却什么都不知情,是不是应该主动做些什么,帮皇上分担一些。 想到这里,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身边的樊忠,问道:“樊将军,皇上这几日……” “嗯?”樊忠瞪了他一眼,不满道,“不该问的别问!” “是,是……” 第68章 封王 杨智聪跪拜行礼,双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手势。 “卿家平身!”朱祁镇点了点头,说道,“朕今日召你前来,是想问一下,京城中有没有什么颇具规模的民间组织?” 杨智聪紧紧地盯着朱祁镇的嘴唇,等他说完,便上前来,拿起御案上的笔写了两个字—— 白莲。 看到这两个字,朱祁镇皱顿时起眉头,问道:“白莲教不是已经被太祖高皇帝剿灭了吗?” 杨智聪轻轻摇了摇头,又写了几个字:死灰复燃。 朱祁镇脸色阴沉,半晌之后,又问道:“最近发生的两起店铺杀人抢劫案,你知道吗?” 杨智聪提笔写下一个字:三。 “三起?”朱祁镇疑问道,“不就是两起吗?” 杨智聪继续写道:半月之前,同福货栈。 半个月前,朱祁镇还在大漠里吃沙子,还真不知道同福货栈的事。 思索片刻后,又问道:“听雨阁的头牌,宋顾惜,你知道吗?” 杨智聪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朱祁镇看的明白,杨智聪的意思是知道这个人,但是不知道其背后有什么特殊身份。 “这个人有问题,朕已经让锦衣卫去查了,可是,朕担心会打草惊蛇,你在暗中查一查,有什么发现,随时向朕呈奏!” ………… 第二天,朱祁镇还是睡到自然醒,正喝粥呢,怀恩前来通传,郕王求见。 “让他去御书房候着!” 可怜的朱祁钰,每天凌晨三点就要起床,刚刚上完早朝,饭都没吃一口,便来到御书房乖乖等候。 干等着也是无聊,四下看了看,发现桌上散落着很多图纸。 他好奇地拿起一张,看了几眼,顿时神色古怪。 敢情皇上不上朝,就在研究这玩意? 再说了,这是个啥啊,怎么看着像是烧水的炉子…… “吾弟久等了!” 听到身后声音响起,朱祁钰赶忙放下图纸,转身行礼。 “臣弟见过皇上!” “免礼!”朱祁镇摆了摆手,然后说道,“此处没有外人,坐下说吧!” “谢皇上!” 朱祁钰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说道:“臣弟前来,是有几件事要向皇兄当面禀报。” 朱祁镇点头道:“什么事?” 朱祁钰拿出一张纸条,说道:“这是关于此次出征将士们封赏的明细,是兵部和内阁拟定的章程,请皇兄过目。” 朱祁镇接过后,从头细细看起来,兵部尚书邝埜,加太子太师;泰宁侯陈瀛,授特进荣禄大夫;襄城伯李珍,进爵襄城侯,加太子太保;平乡伯陈怀,加太子少保;禁卫统领樊忠,进爵忠武伯;兵部郎中罗通,晋升为兵部右侍郎使…… “这个章程是不是于谦起草的?” 朱祁钰有些诧异,问道:“皇兄早就知道?” “那倒没有!”朱祁镇摇了摇头,说道,“于谦这人做事有个特点,就是绝对公平,所有人的封赏不偏不倚,有理有据,只不过……” 朱祁镇迟疑了片刻,又翻到头来重新看了一遍,问道:“其中为何没有英国公?” “关于英国公的封赏,于谦和内阁都拿不定主意,臣弟也不敢擅自做主,还需要皇兄亲自决定。” “该赏就赏啊,有何为难?” “皇兄!”朱祁钰神色纠结,道,“英国公现如今是太师、光禄大夫、左柱国、翊连佐理功臣,已经赏无可赏。” 朱祁镇明白了,像张辅这种级别的功勋,再赏就只能封王了。 “要不就封个异姓王?” 朱祁钰浑身一哆嗦,说道:“皇兄要慎重啊,我朝祖制,异姓不得封王,除非是……” 除非是死后追谥,不过人家英国公还活的好好的,这种话说出来晦气,便咽了回去。 “那你说咋办?” “臣弟也没主意,只能由皇兄做主。” 朱祁镇想了想,问道:“当初中山郡王北伐归来,太祖高皇帝是怎么赏的?” 张辅现在的情况和当年的徐达很像,徐达出征之前已经累官至太傅、中书右丞相、参军国事兼太子少傅,封魏国公。 北伐攻破元大都,把残元势力赶回漠北,再次立下不世奇功,这下子把朱元璋难住了,因为已经赏无可赏了。 朱祁钰回道:“臣弟不知。” 朱祁镇琢磨了半晌,然后一拍桌子,说道:“干脆,便封个王!” “啊?”朱祁钰顿时紧张起来,劝说道,“如此有违祖制,皇兄……考虑清楚了?” “你是担心那帮清流跑出来聒噪?” 朱祁钰点头道:“皇兄此举定会引起朝堂震动。” “让他们说去,说破了天,还能抹杀人家的功劳是怎的?”朱祁镇满却是脸不在乎,继续说道,“英国公战功赫赫,就该得到封赏,谁要是不服,让他也去立个功给朕瞧瞧!” 朱祁钰又问道:“皇兄打算给英国公封个什么王?” “吾弟以为……”朱祁镇突然笑了笑,问道,“交趾郡王如何?” 朱祁钰顿时愣住,什么意思啊,交趾不是早就放弃了么? 太宗皇帝征安南后改设交趾布政使司,但是内乱不断,至宣宗时期,就是这两位的老爹,秉承仁宗皇帝休养生息的政策,干脆放弃了交趾,册封陈暠为安南国王,从此以后,安南重新成为明朝的附属国。 至此,这个新省回到大明名下只有二十一年,再度分离出去。 朱祁镇脑子转了转,说道:“先帝册封陈暠为安南国王,却没说撤销交趾布政使司,你说是不是?” “这……” 朱祁钰糊涂了,这还需要单独发一道诏书吗? 都已经册封国王了,还不够明白吗…… 朱祁镇又问道:“当初太宗皇帝改安南为交趾,这个没问题吧?” 朱祁钰点头道:“没问题!” “那就是了!” 朱祁镇两眼放光,继续说道:“先帝册封陈暠为安南国王,其实只是个名号,就好像太祖皇帝册封国公,像魏国公、韩国公、郑国公、曹国公、宋国公……等等,这个魏国、韩国、郑国、宋国都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国的称呼,只是个名号而已,并不代表魏国公就可以复辟魏国,韩国公就可以复辟韩国,你说是不是?” 不知为何,朱祁钰竟然感觉很有道理,忍不住点了点头。 “所以说啊,这个安南国王亦是如此,给他册封了个名号,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复辟前朝,对不对?” “好像……是这个道理!”朱祁钰皱着眉头,说道,“可是我军早已撤回中原,失去了对交趾的控制。” “这就更好办了!”朱祁镇笑了笑,说道,“军队撤回来,可以再开过去啊!” 朱祁钰寻思了一会儿,说道:“皇兄,臣弟心里没底,不如还是和内阁商量一下吧。” “你就把朕的意思原封不动地转达,内阁有什么问题直接来和朕说!” “就按皇兄说的办,臣弟告辞!” 朱祁钰打定主意后便转身离去,刚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拿出一份图纸。 “对了,皇兄,这是工部呈上来的忠烈祠建造图纸,请您过目!” 朱祁镇只看了一眼,便说道:“问题太多了,朕得亲自改一改,你先去吧!” 第69章 都该死! 在当前条件下,工部呈上来的图纸并没有什么问题。 主体结构以砖石和木料为主,无论是规格等级还是用料量,比起太庙也不遑多让。 只不过,朱祁镇心目中的忠烈祠不是这样的。 于是,上午在御书房改图纸,中午去鼎香楼吃驴肉,下午到听雨阁听曲。 一连三天,天天如此。 终于,在第三天晚上,杨智聪的密奏送来了。 朱祁镇看完,脸色愈发凝重,立即吩咐道:“怀恩,你去一趟北北镇抚司,拿这张条子交给袁彬,并告诉他,可以动手了!” “是!” 怀恩不敢怠慢,匆匆出宫而去,朱祁镇则脸色阴沉,心中怒火难消。 夜深人静,钱皇后躺在床上等了许久,却不见动静。 她忍不住翻了个身,趴在枕边轻吹耳风:“皇上,今日是怎么了,何事烦心?” 朱祁镇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是朝中大臣,每日满口仁义道德,背后却偷偷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该如何处置?” “妾身不敢妄议朝政。” “无妨的,就当闲聊。” “这个……妾身以为,应当依据情节是否严重,按律处置。” “私通外敌,该当如何?” 钱皇后心中一凛,不敢再说下去。 “皇上,我朝祖制,内臣不得干政,这种事还是与内阁议定为妥。” 朱祁镇淡淡道:“此处没有外人,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就是,朕不会怪罪。” 钱皇后只好壮着胆子说道:“妾身以为,即便是当朝重臣,也要遵循大明律法,通敌可视为叛国,罪无可赦。” 朱祁镇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庆云伯家里发生的事,你知道吧?” “听周贵妃提起过,说是家里遭了盗匪,却不知道凶手抓到了没有。” “凶手已经查明,可是,让朕生气的是其背后隐藏的秘密,庆云伯家里的铺子,竟然和蒙古人之间有来往!” 钱皇后不敢吱声了,没想到事情闹的这么大,也怪自己,不好好睡觉,开这个口作甚…… “朕和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这些人却在后方资敌,为了银子,他们是真的什么买卖都敢做啊!” 朱祁镇越说越气,转头对钱皇后说道:“朕明天要出去办点事,你去跟周氏说一声,庆云伯的案子,让她不要再掺和了,否则,后果自负!” “妾身遵旨!” 钱皇后缩在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出。 “行了,睡吧!” 朱祁镇打定主意,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便拉着樊忠再次出了皇宫,直奔听雨阁。 老鸨子都惊呆了,年轻人火气这么旺的吗? 这也太早了,姑娘们还没起呢…… “公子,您先稍待片刻,我去喊顾惜姑娘……” 朱祁镇不想和她废话,径自向楼上走去。 老鸨子刚要上前,却被樊忠拦住,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转身上楼。 来到二楼,朱祁镇也没敲门,直接一把推开。 宋顾惜正在梳头,顿时吃了一惊,问道:“公子,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 朱祁镇摆了摆手,示意樊忠在门外等候,然后关上房门,拉了张椅子坐下。 “公子今天想听什么曲?” 顾惜姑娘理了理鬓边的碎发,上前来斟茶。 “行了,别装了!” 朱祁镇沉着脸说道:“你早就知道朕的身份了,是不是?” 顾惜姑娘叹了口气,款款下拜,柔声道:“民女宋顾惜,拜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怎么不演了?” “皇上都点破了,民女还怎么演下去……” “哼!”朱祁镇冷哼一声,说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白莲圣女竟然就藏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不得不说,这副胆量还真是让人佩服!” “皇上谬赞,民女惶恐。” “你还惶恐?”朱祁镇冷笑道,“云来布庄和范记货栈的案子,都是你干的吧?” “既然皇上已经知道了,民女就不隐瞒了,不错,这些奸商通敌卖国,死有余辜!” “你还有理了?” 朱祁镇怒极反笑,说道:“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作案,你们是想造反吗?” “民女不敢!”顾惜姑娘虽然跪在地上,却不卑不亢,说道,“若是民女心怀不轨,与皇上独处的这几日,有很多机会……” 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 总不能说我分分钟就能杀了你…… 朱祁镇顿了顿,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朕身份的?” “皇上北伐归来,威风凛凛,民女有幸在窗边窥得皇上真容。” “也就是说,朕第一次来这里,你就知道了?” 宋顾惜点了点头,说道:“皇上微服采访,民女不敢点破,只好陪着皇上演这出戏。” 朱祁镇思索片刻,问道:“起来回话吧,朕命你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详细说来,若有半句谎话,马上出兵灭了白莲!” “谢皇上!” 宋顾惜缓缓站起身,说道:“其实,白莲教并非皇上想象的那般不堪,我教的宗旨是扬善除恶、度化世人,皇上率领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而有些奸商却为了银子,不惜和外地私通,请问皇上,这些人该不该死?” “当然该死!”朱祁镇恨恨道,“就算该死,有朝廷和朕在,也轮不到你们动手!” “皇上可知,这些人通敌有多久了?” 朱祁镇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宋顾惜幽幽叹了口气,说道:“皇上,您被人蒙蔽了,远的不说,就说这一次瓦剌也先十几万大军南下,其中有多少物资是这些奸商提供的?” 朱祁镇脸色越来越难看,又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民女还知道,大致在一个月前,瓦剌大军断了粮草,还私下里联系过他们,只是当时形势严峻,他们筹措的粮草实在运不出去,这才罢休!” 砰! 朱祁镇气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顿时茶碗都飞了起来,茶水溅的到处都是。 “我日他祖宗!” 很难想象,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断了瓦剌的粮草,竟然还有人在想方设法给瓦剌送粮,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吗? 如果真的让瓦剌人得到粮草,攻破八达岭和居庸关,大明百年基业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皇上息怒,民女是女流之辈,不能上阵杀敌,只能用这种办法来度化世人,盗来的财物也会分发给百姓,皇上若是不信,民女可以带皇上去走访一番,看看百姓们怎么说。” “这是两码事!” 朱祁镇压抑着心中怒火,说道:“朕自会将这些通敌卖国的奸商抄家灭族,他们的财产也都会充公,就算救济百姓,也该是朕来救济,你们现在是拿着朕的银子收买人心。你要清楚,这天下是朕的,不是你们白莲教的!” 宋顾惜赶忙拜倒:“民女知道错了,这就把所得财物全书交出,皇上派人去外城祥云货站,东西都在那里。” 朱祁镇的脸色稍稍缓和一些,又问道:“当初朕来找你,你为何一点都不慌张?” 宋顾惜轻轻笑了笑,说道:“民女怎能不慌,当时都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可是转念一想,既然皇上已经查到这了,必定已经布下天罗地网,若是此时露出马脚,岂不是自讨苦吃?还不如装装样子,把戏演下去。” 朱祁镇又问道:“这家听雨阁是你们的据点?” 宋顾惜摇了摇头,说道:“听雨阁只是一家普通的青楼罢了,民女在此处卖艺,是为了打探情报的时候更为便利,毕竟每日接触三教九流,从他们口中,可以知道很多东西。”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你继续留在这里,朕还会来找你的!” 写个小感言 本来嘛,写书就写书,发什么感言,谁看啊? 可是最近一直很迷茫,今天和编辑聊了聊,发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忍不住说几句。 首先说一下写这本书的初衷,我们每天辛辛苦苦写书是为了什么? 答:赚钱! 不错,我是个俗人,没有崇高的理想,也不想代圣人立言,写这本书就想赚点钱,然后去点个帝王至尊……不对,是吃一顿肯德基疯狂星期四,仅此而已。 选择土木堡开局,只是很多很多个选择其中的一个,并不是朱祁镇有什么人格魅力,相反的,这个人在历史上除了废除殉葬,简直一无是处。 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开局呢? 历史类的小说,其主旨就是弥补历史上的遗憾,明朝最大的两个遗憾,一个是明末亡国,另一个就是土木堡了。 大多数人选择崇祯开局,其实我也想过,只是对明末那段历史还不够熟悉,还没有准备好,所以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土木堡。 这是一次让整个大明朝几乎断绝的历史事件,如果我们亲身代入一下,自己处于瓦剌大军的重重围困之中,我们会怎么做? 有人说了,原地自杀,让朱祁钰继位。 没问题! 事实上,历史就是这样进行的,虽然朱祁镇没有原地自杀,但是土木堡之后的一系列操作的都是朱祁钰来负责的,如果这样写,不过是把原来的历史抄一遍,至多再加一些科技强国进去,总觉得没什么搞头。 那好,就来一次地狱开局吧! 现在主角是你,是朱祁镇,你要逆天改命,力挽狂澜,听起来是不是很刺激? 相反的,如果朱祁镇没有被俘,那么他的名声是不是就没有那么烂了? 说完开局,再说说本书的几大“毒点”,小的就不说了,只说大的,就是被大家喷的最厉害的那几个。 第一个,开城门,救百姓。 容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有这段剧情。 其实就是为了后面的孤军深入大漠做铺垫,深入大漠的情节已经设计好了,然后才有的开城门这段,顺便插一句,原本的计划是防守居庸关,为了后面的剧情,硬生生改成了八达岭。 有人说,不能开城门,否则死伤更重。 还有人说,如果皇帝开了这个头,后面的将领必须照做,结果就是要么丢城,要么丢命。 都没问题,大家的出发点很实际,只能说这里我处理的不好,太生硬了。 可是又没法改,因为这里改了,后面的剧情就没法开展了。 总而言之,先给各位道个歉吧! 第二个,草原上,斩草不除根。 其实这里原本的剧情比较简单,就是把这些没有生产能力的“累赘”放走,让他们去消耗瓦剌人更多的资源,同时也能充当带路党,帮助剧情往下推进。 问题就出在,这地方夹带私货了。 我用了将近2000字去描述,主角为了保留三千营战士们心中的人性,不让他们变成弑杀的野兽,最后变成画蛇添足,十足的白莲花形象。 不管初衷如何,这里确实处理的不好,再道个歉! 第三个,二帝同朝。 对于朱祁钰怎么处置,我想了好几种方案。 要么,让他造反,然后失败,被流放; 要么,让他就藩,或者带一直兵马,去开疆拓土;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留下,因为主角接下来要继续干仗去,京师没人镇守可不行,毕竟朱见深才两岁,还在吃奶。 后期会对宗室进行一系列改革,朱祁钰身份特殊,必须站出来做个表率。 至于这里的处理让大家不满意的,那就……再道个歉! 编辑的话让我感触很深,情节没有对错,私货也可以夹带,关键在于处理方式。 今天做个承诺,大家遇到看不顺眼的,请随便喷,我保证,不删帖,不拉黑,全面接受大家的批评! 至于前面的情节,真的没法改了,后面的我努力! 最后再剧透一点,第二卷的内容很多、很散,但是一个重要情节就是找出当初和瓦剌人私通的内奸,然后全都噶了! 唉,码字的时候手速慢的要死,写个感言一千多字随随便便就写完了,我太废物了…… 最最后再厚着脸皮跪求各位支持,有月票推荐票的请赏脸投一投,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70章 你的粮食卖给谁了? 朝廷准备给英国公封王的建议一经提出,立即引起轩然大波。 群臣马上分为两派,一派是武将功勋,纷纷表示赞成,一派是文臣清流,坚决反对。 在场的武将每个人头上的爵位都是靠着上阵杀敌,一场又一场的战斗累积起来的。明朝最大最广的封爵活动只有两次,一次是开国,一次是靖难。由于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现存的开国功勋已经少之又少,仍在朝堂上活跃的这些人以英国公张辅为首,大多是靖难功臣之后。 现如今张辅地位不亚于明初的中山郡王徐达,可是,就连徐达这样的位极人臣也不过是死后追谥,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如此大方,直接就要给封王。 因此,在朱祁钰说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张辅都懵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都察院右都御史王海陵站出来说道:“大明祖制,异姓不得封王,如此岂不是坏了祖制?” 闻听此言,泰宁侯陈瀛马上跳出来说道:“英国公赫赫战功,如何不能封王?” “祖制就是祖制,祖制不可违!” “那你说,该如何封赏?” “英国公已是位极人臣,不如再加年俸两千石,以示表彰!” “如此赫赫战功,岂是些许俸禄就可以打发的?王御史,你拿朝廷当什么了,又拿我们这些武将当什么了?” 陈瀛据理力争,并非他和英国公有多深的交情,只是为了争一口气。 大明是科举取士,这些士组成文官集团,这些人虽然平时看起来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可是,比起只会打仗的大老粗来,心里却多了一百倍也不止。 在朝堂上,文臣和武官之间的斗争从来没有断过,随着文官的队伍日渐势大,明显有后来者居上之势。 平时都是张辅出头,可今天他作为当事人理应避嫌,便由陈瀛站出来出这个头。 王海陵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可以赐丹书铁券,也可以荫恩子孙,总之,不得有违祖制!” 随着两人吵得不可开交,越来越多的文臣和武官加入战斗,眼看就要演化成一场混战。 “皇上驾到!” 大殿之上突然安静了,所有人跪拜行礼,口呼万岁。 朱祁镇连衮服都没换,穿着一身常服走进大殿,坐在龙椅上。 “平身!” “谢皇上!” 朱祁镇黑着脸四下扫了一眼,问道:“很热闹啊,吵什么呢?” 朱祁钰上前说道:“启禀皇上,臣等在讨论关于英国公封赏事宜。” 王海陵赶忙说道:“皇上,臣以为英国公杀敌有功,自当封赏,但是祖制不可逾,封王一事,还需慎重考虑!” “臣附议!” “臣附议!” 在王海陵身后,陆续站出十几名官员表示附议。 这下子,陈瀛忍不住了,赶忙上前说道:“皇上,臣……” 朱祁镇突然抬起手,示意他先退到一旁。 陈瀛有些不明所以,却只得退下。 “既然是朝议,就该各抒己见,不过,朕今日前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朱祁镇看着群臣,淡淡一笑,继续说道:“最近京城中发生了两起杀人越货的抢劫案,诸位应该都有所耳闻吧?”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朱祁钰更是一头雾水,我们在这讨论封王这么大的事,你跑过来说案子? 这种事让顺天府去查就好了啊,有必要放在这里庭议吗? “王海陵!”朱祁镇突然问道,“卿家和范记货栈之间有什么关系?” 王海陵突然被点名,顿时变了神色,说道:“回皇上,微臣从未从事过经商活动,也不知有个范记货栈。” “哦!”朱祁镇点了点头,又说道,“既然不认识,那么范记货栈出了事,你这个右都御史却在私下里忙前忙后,是何缘故?” 王海陵神情怪异,支支吾吾地说道:“微臣……不……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朱祁镇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说道:“卿家昨晚见过什么人,总该记得吧?” “昨晚……昨晚……” 王海陵脸色惨白,汗珠不断从额头滴落,半晌说不出话。 昨天晚上,自己和那些人见面的时候,周围没有人啊! 明明把所有人都支开了,除了家里扫地的那个哑巴…… 难道是那个哑巴? 不对啊,这人在府上十几年了,又聋又哑,你在他身边敲锣都没反应,怎么可能是他? “怎么,昨天晚上的事都不记得了?要不要朕帮你回忆回忆?” 王海陵噗通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说道:“微臣只是和人谈了笔生意,可是,有关范记货栈的事,微臣是真的不知情啊!” 朱祁镇脸色挂着淡淡的笑意,问道:“方才卿家不是说,从未从事过经商活动,难道是朕听错了?” 王海陵再也不敢隐瞒,只得说道:“微臣知错,请皇上恕罪!” “先别急着恕罪!”朱祁镇又问道,“你先说说,谈的什么生意?” “微臣老家有些余粮,想卖了换些钱……” “有多少粮?” “大概……大概……五百石……” “嗯?” 朱祁镇皱起眉头,脸色愈发难看。 王海陵只得说道:“微臣记错了,大概是五千石。” “朕劝你一句,想好了再说!” “微臣想起来了,好像是五万石。” “五万石!”朱祁镇点了点头,又问道,“卖给谁?” “卖给……卖给……曹记货栈。” “那卿家为何帮范记货栈忙前忙后?还给顺天府下了条子,这又是何故?” 说着话,朱祁镇冲着一旁的怀恩使了个眼色,怀恩会意,拿出一张纸条递了过去。 王海陵只看了一眼,浑身抖如筛糠,赶忙说道:“微臣和范记货栈也有些生意往来,此次失窃,其中就有微臣的五万石粮。微臣知道自己身在朝堂,不该经商,更不该利用自己的身份给顺天府施压,微臣知道错了,求皇上开恩!” 朱祁镇冷笑道:“就这些?” “微臣……微臣……曾在三个月前,委托范记货栈卖了一批粮食,大约八万石,微臣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朕还想问你一句,你为何要选择和范记合作?” “是因为……”事已至此,王海陵再不敢隐瞒,只得如实说道,“因为范记货栈出货价格比较高……” 朱祁镇又问道:“为何范记的出货价格高呢?” “这个……走货的事,微臣真的不清楚……” 朱祁镇突然站起来,黑着脸问道:“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真的不知道吗?” 王海陵吓得一哆嗦,双股之间一股热流涌出,大殿上顿时弥漫着一种怪味。 朱祁镇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沉声道:“出货价格高,是因为他们把粮食物资卖给了蒙古人,你还敢说你不知情?” 第71章 通敌叛国,杀无赦! 张辅再也忍不住,上前揪住王海陵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溜起来。 “王海陵,你狗日的真的把粮卖给了蒙古人?” “我……我不知道啊……” 王海陵简直欲哭无泪,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我只是把粮交给范记货栈,他们向外出货,收一成佣金,至于卖给了谁,我真的不知道啊……” 啪! 张辅一巴掌呼过去,怒道:“现在知道了吗?” “不……不知……” 啪啪啪! 张辅的火爆脾气上来,一顿大耳帖子抽的王海陵眼冒金星,嘴角淌血。 “真……真不知……” 眼看张辅还要打,朱祁镇说道:“英国公,你先等等,让朕把话说完!” 朝堂之上,所有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朱祁镇双目如电,扫视一圈,又点了一个人:“户部右侍郎,徐昶!” “微臣在!” 徐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是你自己说呢,还是朕替你说?” “微臣……微臣……” 徐昶顿时神色慌张,只感觉后背凉飕飕的,早已被冷汗浸透。 朱祁镇冷冷道:“怀恩,把账簿给大家念念!” 怀恩早就准备好了,当下取出账簿,清了清嗓子,念道:“正统十四年六月,徐阿生委托范记货栈出粮三万石,棉布五千匹;十月,徐阿生再度筹粮两万石,至今仍存在范记货栈,直至被盗。” 朱祁镇笑吟吟地问道:“徐卿家,这个徐阿生是你什么人啊?” “是微臣的……侄子!” “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两次出粮五万石,想必他家里十分富有?这就怪了,朕让锦衣卫查过,这个徐阿生家里不过才区区百亩田地,哪里来的这么多粮食?” 徐昶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不敢说话。 朱祁镇脸色的笑容渐渐消失,冷冷道:“如果朕没记错,十月份,瓦剌大军刚刚断粮,也先买你家的粮,出价应该很高吧?” 此言一出,群臣直接炸开了锅。 大明祖制,禁止当官的经商,不过,若仅仅是做生意,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是,打仗的时候把粮食卖给瓦剌人,这可是叛国啊! 徐昶面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说道:“微臣冤……冤枉啊!” 张辅等人眼中都快喷出火来,恨不得当场就把此人撕碎。 “你还有脸喊冤枉?” 朱祁镇终于怒了,腾地站起身来,走到徐昶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朕和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你们竟然在背后偷偷给瓦剌人送粮?还天天自称清流,自诩为圣人门下,若是圣人知道有人打着自己的招牌去做着如此勾当,会不会气活过来?刑部尚书俞士悦何在?” 俞士悦神色迷茫,赶忙说道:“皇上,老臣可没有……” “朕没说你!”朱祁镇打断他,问道,“朕来问你,与外敌私通者,该当何罪?” 俞士悦想了想,说道:“情节严重者,以叛国罪论处!” “好!” 朱祁镇从怀恩手里拿过账簿,扔到俞士悦怀里,说道:“其中涉及朝中大小官员十七名,朕就把这桩案子交给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协助,锦衣卫、东厂全程督查,所有涉案人员,无论查到谁,无论是官员还是勋贵,一律严惩不贷!” 俞士悦接过账簿,跪拜行礼:“老臣遵旨!” 只听噗通噗通几声,有几名官员直接瘫倒在地。 朱祁镇冷冷地看了众人一眼,说道:“郕王!” “臣在!” “刚才议到哪了?” 朱祁钰说道:“臣等正在商议关于英国公封赏一事。” “接着议吧!” 说完之后,朱祁镇一甩手,转身离开奉天殿。 紧接着,袁彬带着十几名大汉将军来到殿上,吩咐道:“拿人!” “我没有……” “冤枉啊!” “饶命……” 一顿鸡飞狗跳之后,十几人被摘去官帽,脱掉官服,押着出了大殿。 袁彬对俞士悦行了一礼,问道:“俞尚书,什么时候开始?” 俞士悦愣了一下,说道:“怎么也要准备一下吧!” 袁彬点头道:“那好,等俞尚书准备好了,随时来昭狱提人!” 说完之后,也不等俞士悦回话,径自转身离去。 锦衣卫来去如风,转眼间,大殿上又恢复了平静,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朱祁钰轻咳了一声,说道:“诸位,关于英国公封赏一事,哪位还有不同意见?” 让人意外的是,竟然没有人再跳出来反对。 刚才反对声音最大的那个,被张辅亲手揍了一顿,又被锦衣卫带走,眼见是活不成了。 不仅如此,其他的反对者……好像也是自身难保。 众人突然发现,似乎所有的反对者都被皇上一窝端了。 这是……巧合吗? 眼见没人反对,陈瀛便站出来说道:“我来表个态,英国公戎马一生,战功赫赫,这一次击退瓦剌更是功不可没。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虽然我朝没有异姓封王的先例,不过,今日若开了这个头,大家以后上阵杀敌更有劲头,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诸位以为如何?” 陈瀛说完,李珍等一干勋贵纷纷表示赞同。 朱祁钰点了点头,忽然发现少个人,便问道:“平乡伯怎么没来?” 陈怀可是大功臣,挖坑烧窑小能手,这么重要的会议怎么少得了他。 陈瀛说道:“平乡伯在西山研制水泥,说太忙了,没有时间。” “水泥?”朱祁钰疑问道,“究竟是水还是泥?” “不知道啊!”陈瀛挠了挠头,说道,“反正他说这玩意很重要,修建忠烈祠的时候要用,工期紧张,耽搁不得!” “那好!”朱祁钰点点头,说道,“今日大家在此表个态,赞同英国公封王的……” “我不同意!” 众人心说这谁啊,这么头铁,循声望去,原来是于谦。 底下不免有人开始小声议论,于谦不是皇上的人吗,怎么还跳出来唱反调? 陈瀛不开心了,转向俞士悦,问道:“俞尚书,麻烦您看看那本账簿,有没有于侍郎的名字?” 俞士悦愣了一下,说道:“没有啊!” 于谦轻哼一声,说道:“泰宁侯想要查于某人,尽管去查,不过,今日议的是关于功勋封赏一事,英国公的功劳大家有目共睹,可是要封王,不合规矩。” 陈瀛皱起眉头,质问道:“哪里不合规矩了?” 在众人注视中,于谦平静地说道:“郡王的封号向来以郡县为名,如中山郡王徐达、开平郡王常遇春、岐阳郡王李文忠,都是如此,即便是皇室,如阳山郡王、宁乡郡王、上高郡王,亦是如此,如果要给英国公加封王爵,自当依此形式,交趾乃是布政使司,称交趾王实为不妥,因此,下官建议,由礼部重新核定封号。” 众人听完纷纷点头,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只不过…… 于谦你不是文臣吗,怎么向着武官说话? 就连于谦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叛变了,看来,以后文臣清流的日子不好过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于侍郎言之有理,那就由礼部重新核定,选一个合适的名号,再由内阁复议,上报御批。” 第72章 白银七千万两 京城已经炸开了锅。 锦衣卫四处拿人,查封货栈,特别是晋商的货栈,几乎全部被查封,受牵连者不下千人。 与此同时,大同、宣府,乃至太原府,也已经开始了大清查,只要给蒙古人运过粮的,无论什么官职,什么背景,一律押解回京,等候发落。 最近这段时间,袁彬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自从皇上回京以来,先是端了一窝谋反案,这边抄家还没抄完呢,又出现一桩通敌卖国的大案。 金英也是脚后跟不沾地,他主要的任务是清查王振党羽,本以为至多牵扯到上百人,可没想到,已经查了三千余人,事态还在蔓延。 御书房。 朱祁钰正在一项一项汇报:“……内阁五人之中,苗衷今年七十九岁,已经是三次告老请辞,陈循的腿疾愈发严重,平日里都是坐轿子,走路都很困难,臣弟已经征询了内阁的意见,苗、陈二位告老还乡之后,命兵部左侍郎于谦和翰林修撰商辂入阁参政。”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这两人都不错,就这么定吧!” 朱祁钰又拿出一份奏疏,说道:“这一份是臣弟和吏部拟选的空缺官员候选名单,由于时间紧,目前只拟选了四品以上官员,四品以下还需要一段时间。” 朱祁镇接过后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说道:“让内阁拟个诏书,然后交司礼监批红。” 做完这些之后,朱祁钰犹豫了一下,最终鼓起勇气说道:“皇兄,臣弟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便是,怎么还学的扭扭捏捏的?” 朱祁钰思索许久,这才说道:“最近几桩案子牵涉的人着实有些多,京师之中人心惶惶,商铺也都关门歇业了,照这样下去,臣弟担心……” “怎么?”朱祁镇抬起头来,反问道,“你是觉得朕杀戮太重?” 朱祁钰赶忙跪下,说道:“臣弟只是觉得,主犯当然要严惩不贷,但是不宜牵涉过多,否则人人自危,欲畔者众!” “欲畔者众,哈哈!” 朱祁镇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朕始终相信一句话,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里敲门心不惊。牵涉再多,那也是他们罪有应得,若是这些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对那些奉公守法的商贩公平吗?对那些安分守己的百姓公平吗?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否则,日后人人都想着罚不责众,都等着钻朕的空子,这个天下岂不是要乱套?” 这番话把朱祁钰说的大汗淋漓,说道:“皇兄教训的对,是臣弟把事情想简单了。” “皇上,皇上……” 这时候,金英拿着一本账簿走进来,看到朱祁钰,赶忙退了出去。 “起来吧!”朱祁镇摆摆手,说道,“遇到事情多思考,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有些事情远比你看到的要复杂。” “臣弟受教了!” 朱祁钰走后,金英赶忙走进来。 “皇上,这是最近一段时间查办的涉案人员,请您过目!” 朱祁镇只看了一眼便放到一旁,说道:“你给朕看这个有什么用,朕来问你,究竟抄了多少银子?” “哦,哦!”金英赶忙拿起另一本账簿,说道,“王振在内城有多座宅邸,共搜出金银六十个库房,另有有玉盘百余个,珊瑚高六七尺者二十余株,其他珍玩不可胜数。” “六十个库房?” 朱祁镇顿时愣住,心说这是什么计量单位? “你就说,具体是多少?” “黄金一百万两,白银两千五百万两,若是将宅邸、田亩、珠宝、古玩等一并折算,总价值大约为……” 说到这里,连金英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然后说出结果:“白银六千万两!” 咣当! 朱祁镇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操他祖宗!” 只见他腾地站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激动还是气愤。 “六千万两,六千万两啊!” “大明岁入才不过几百万两,他竟然贪污了六千万?” “金英,你说说,他是怎么办到的?” “东厂、锦衣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金英站在一旁不敢吱声,王振是怎么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你问谁啊? 还东厂,还锦衣卫,东厂和锦衣卫都在王振手上好不好! “他娘的,当初一刀宰了真是便宜他了,应该千刀万剐,一两银子一刀,割他六千刀!” 金英实在忍不住了,小声提醒道:“皇上,是六千万刀。” “朕知道!”朱祁镇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又问道,“王振的余党查的怎么样了?” 金英拿起账簿翻了起来,说道:“经查,共有三千余人与王振之间有行贿买官、侵吞百姓田亩、制造冤假错案、打压官场同僚等等行为,经过初步审理,将这些人进行了分类,其中情节严重者共有五百余人,抄家所得银五百余万两,另有房契地契、金银首饰、珠宝玉石、古玩字画可折算银大约五百万两,总共大约是银千万两,具体数目还没有核算出来。” 朱祁镇刚刚平复的心情再一次激动起来,靠,又是一千万两! 这就七千万两了,发财了! 老子现在是富可敌国……不对啊,整个国家都是我的…… 总之,有钱什么都好办! 忠烈祠? 小意思! 如果将这笔银子投进基础教育和科研领域,大明岂不是要起飞! 燧发枪、蒸汽机、修铁路、铁甲舰…… 朱祁镇似乎看到一个崭新的大明,地上是以坦克为主的装甲部队,天上的战机呼啸而过,茫茫大海上,航母编队正在太平洋沿岸巡视…… “皇上,皇上?” 朱祁镇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金英,问道:“还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奴婢去了趟蔚州,发现那里竟然有半数以上的良田都被王振占为己有,现如今王振伏诛,这些田亩按理说是要充公的,可是如此一来,百姓们耕种就成了问题,奴婢有些拿不准,究竟该如何处置,只好请皇上亲自决断。” 朱祁镇点了点头,确实,这是个问题。 如果土地全数充公,虽然也可以给百姓们租种,但是这样一来,相当于整个蔚州失去了半数的土地,对当地的发展很不利。 “这样吧,你去查一下,如果是王振那个狗东西巧取豪夺得来的,就把地还回去。” “皇上,奴婢已经查过了,而且,能找到失主的都已经还了,绝大多数已经找不到失主了……” 至于为什么找不到,当然是人已经没了。 “还有,就是蔚州大部分官员都是王振的党羽,这些年仗着王振的权势,干了不少伤天害理之事,奴婢自作主张,都给押到刑部大牢去了,空缺的官员需要尽早填补才是。” 朱祁镇点头道:“关于空缺官员一事,郕王已经在办了。” “回皇上,奴婢去打听过了,由于近段时间官员空缺非常厉害,郕王殿下那边也只能分个轻重缓急,如蔚州这种地方官员,却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朱祁镇沉思了半晌,问道:“金伴伴,你在宫中多年,朕想让你推荐一个人。” “皇上需要什么样的人?” “一个头脑灵活,心中装着百姓的人!” 金英想了想,说道:“兵部左侍郎于谦!” 朱祁镇气得直咧嘴,说道:“知州是从五品,你让于谦去当个知州,岂不是大材小用?” 金英又想了想,说道:“奴婢觉得,翰林院的翰林们都符合皇上的要求。” “那些翰林……” 朱祁镇突然想到一个人,赶忙说道:“你去把商辂叫过来!” 第73章 大才子商辂 听完金英的汇报,朱祁镇心中又生出一个想法。 回京之前,自己亲自在怀来创建了一个试点,可是还远远不够,怀来毕竟是个边陲小镇,而且发展方向是特色农副产品,大明想要进一步改革,必须从土地着手。 农业时代,土地就是国之根本。 自华夏文明起源伊始,无论是民间传说还是史料记载,每一场战争的目的只有一个,争夺土地。 远的不说,就说此次瓦剌南下,也是为中原土地。 大明数次北伐,每次都是打完就撤,究其原因,是因为漠北的土地太过贫瘠,即便占领下来,也种不出粮食,最终还是得回关内去,可是生长在大漠中的蒙古人,却一直觊觎中原的沃土,因此,每隔十几年、几十年,只要有新的部族崛起,定会南下犯边,烦不胜烦。 朱祁镇很清楚当下土地政策的弊端,但是,想要推行新政,进行改革,无疑是对士绅阶层动刀子,若是步子迈得太大,有可能会扯到蛋,欲速而不达便是这个道理。 现如今蔚州的土地分配极不平衡,被王振侵吞半数之多,这些土地是全部充公还是怎么分配,暂时还没有好的结论,正好借此机会进行一次尝试,如果成功,便可推行全国,万一失败了,也不过是小小一个蔚州,事态完全可以控制。 商辂接到皇上召见的旨意,一点也不慌张,似乎早有准备。 郕王和内阁都已经和自己谈过话了,入阁一事已成定局,看来,皇上是准备亲自考校一番。 无妨,尽管来吧,自己作为明朝唯二的大三元,又岂是浪得虚名? “臣商辂问圣躬安!” “朕安!”朱祁镇点了点头,说道,“卿家免礼,来人,看座!” 怀恩搬来一个锦墩,商辂躬身道:“谢皇上!” 朱祁镇看着商辂,心中暗暗点头,不愧自己亲手挑选的展书官,长相酷似古天乐,身高一米八,放在后代完全可以走偶像路线,更难能可贵的就是,在如此苛刻的科举制度下,凭着自己的本事杀出重围,连中大三元,才学定是没得说,就是不知道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如何。 “卿家最近在看什么书?” 商辂一愣,心说不是聊入阁的事吗,怎么问起看书来了? 是了,定是要考校自己治国理政能力。 “臣最近在读史书。” “哦?”朱祁镇又问道,“可有什么心得?” 商辂心中早有准备,当下回道:“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朱祁镇不禁好笑,文化人说话都这么高大上吗? 我问你有什么心得,你给我上课来了? “朕换个问题,卿家对治国理政有何见解?” 商辂微微点头,果然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古人有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既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松弛懈怠,只有恰到好处,才能把事情办好。” 朱祁镇心中暗道,这回略微像点人话了,不过,仍是空中楼阁,华而不实。 “如果朕让你去治理一州一县,你会怎么做?” 商辂稍加思索,说道:“当以人为本,轻赋税,劝农耕,施仁政……” “朕不想听这些大道理!” 朱祁镇打断他,说道:“假定你现在就是蔚州的知州,现在已经走马上任了,今天就是你任职的第一天,朕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商辂有些懵,难道是自己说的不够精彩吗? 我马上要入阁的人了,一个小小的蔚州有什么难的? “臣当遵循圣人之道,会……会……” 突然,商辂愣住了,是啊,我会怎么办? 一时间,竟然感觉满腹经纶无处施展,额头上不自觉的渗出冷汗。 “臣……会用一个月的时间去调研、熟悉当地的民、政、军基本情况,召见当地的士绅旺族,然后……这个……这个……” 朱祁镇不禁大感失望,论才华,若商辂自认第二,大明朝没人敢称第一,用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这句话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可是,即便是这样顶尖的人才,每日高谈阔论,各种治世的大道理信手拈来,却不懂如何治理一方。 可想而知,朝堂上那些高高在的大老爷们是什么水平,长此以往,大明的前途在哪里…… 看到朱祁镇的脸色,商辂心中无比汗颜,跪地行礼道:“臣万死!” 朱祁镇叹了口气,说道:“知道朕为何找你来吗?” “臣不知!” 仅仅几句话的功夫,商辂却变得判若两人。 方才身上的自信和傲慢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觉得自己读了二十多年的圣人书,却一个字也没读懂。 “郕王和内阁都很看重你,准备推荐你入阁,但是朕却不这么认为,你知道为什么吗?” “臣……能力不足!” 说出这句话时,商辂竟然感觉到一阵阵失落。 若在以往,能力不足这四个字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马上就会被人翻白眼,大抵就是明朝版的凡尔赛现场。 可是,今天这番话却是真心实意,丝毫没有凡尔赛的成分。 “商卿,朕想正式问你一句,是愿意去蔚州做一名知州,还是愿意去内阁?” 如果别人在场,定会以为皇上疯了,这种问题还用问吗? 知州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地方官,更何况蔚州是散州,其地位与县相当,怎么和内阁大学士相提并论? 可是,商辂却心甘情愿地说道:“臣愿前往蔚州!” “朕不想勉强,你可以回去认真考虑考虑,三日之后给朕个回复。” “不考虑了!”商辂神色坚定,说道,“请皇上下旨,臣明日便启程!” 朱祁镇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去蔚州也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朕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你上任之后,该怎么做?” “臣愚昧,请皇上指点迷津!”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你方才说,治理一方当以人为本,这番话很对,可是,人又以何为本呢?” 商辂想了想,说道:“民以食为天,粮食是从地里种出来的,当以土地为本。” “不错!”朱祁镇对这番回答很满意,继续说道,“既然知道以土地为本,那么,卿家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查田亩,清楚掌握蔚州全部土地情况,包括良田多少,荒地多少,水田多少,旱田多少,什么样的田地应该种什么样的作物,什么时节播种,什么时节收获,还有……” “皇上!”商辂忍不住打断一声,说道,“能否借臣纸笔一用,臣怕记不住。” “这倒不必,朕大致写了几条,方才所说的清查田亩只是其中之一。” 朱祁镇使了个眼色,怀恩把纸条递过去,商辂如获至宝,双眼死死地盯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生怕漏掉一个。 “朕只是给你几条建议,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这其中的道理就不需要朕再多言了吧?” 商辂后退一步,躬身行礼道:“谢皇上教诲!” 第74章 水泥问世 时隔多日,平乡伯陈怀终于出现了。 大明对于封爵这种事一直都很谨慎,这一次的封赏名单,爵位晋升者只有三人,分别是英国公张辅,晋升郡王,襄城伯李珍,晋升襄城侯,禁卫统领樊忠,晋升忠武伯。 张辅是本次大军出征的副指挥,并在皇上深入漠北之后出任总指挥,与瓦剌也先正面死磕到底,这个郡王爵大家心服口服。 值得一提是,不服的那些都在刑部大牢关着呢! 李珍和樊忠是跟随皇上从漠北一路杀出来的,晋升爵位也是理所当然。 至于其他的勋贵,如神机营指挥陈瀛等,并没有获此殊荣。 陈怀的名字也没有出现在晋升名单当中,只捞了个太子少保的虚衔。 不过,他现在的心思并不在此,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大明的基础建设当中。 在他看来,只要能按时完成皇上交给的任务,比封个侯爵都感到满足。 当初皇上亲口吩咐,这东西不仅仅是建造忠烈祠必需,日后整个大明的基础建设都离不开它。 终于,成功了! 在研制成功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皇上的深意。 将石灰和粘土按三比一混合,然后放在窑里高温煅烧出来的看似平平无奇的灰色粉末,遇水之后,竟然比石头还要坚硬! 陈怀马上就联想到,以后用这东西建房子、修路铺桥,简直不要太方便! 以往所需的石料木料价格贵不说,运输是个大问题,平原地带没有山,需要石料就要从山区往外运,而高大的树木大多集中在云贵一带,从深山老林中运输出来,成本极高。 现在好了,只需要石灰石和黏土,就可以煅烧出水泥,成本低,运输便捷,可以大大提升建造效率和质量。 朱祁镇看到陈怀抱着一个大石墩子出现在面前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有些懵逼。 “平乡伯,你这是做什么?” “皇上,您看!” 陈怀将大石墩子扔到地上,发出砰一声闷响。 不远处的大汉将军敏锐地向这边扫了一眼,见没啥情况,便继续站岗。 朱祁镇这才发现不对劲,蹲下来仔细研究一番,顿时恍然大悟。 “成功了?” 陈怀哈哈大笑道:“其实不难,原料配比没有问题,关键是温度不好控制,后来臣发现西山产煤,便尝试用煤做燃料,温度比木炭要高多了,一下子就成了!” 朱祁镇转头问道:“怀恩,你去一趟工部,让工部左侍郎陆祥立刻过来见朕!” 此次忠烈祠的建造由工部左侍郎陆祥亲自主持,此人大有来头,曾主持修建紫禁城,而且极擅长石刻,今天我们看到的承天门前那两根巨柱华表就是其代表作。 陆祥今年七十岁了,被怀恩催促着,几乎是一路小跑向御花园走去。 “皇上召见,为何要去御花园?” “咱家也不清楚,好像和建造忠烈祠有关。” “建造忠烈祠和御花园有什么关系?” “皇上正在和平乡伯商议和泥的事呢!” 陆祥满脸问号:“和泥?” 怀恩讪讪道:“这个……咱家就不懂了。” 等到陆祥来到朱祁镇身前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老臣……参见……” “卿家不必多礼,怀恩,看座!” 怀恩搬了两个锦墩过来,陈怀和陆祥齐声谢恩。 “陆卿,朕修改后的图纸你拿到了吧?” 陆祥神情有些奇怪,说道:“请恕老臣直言,皇上修改后的图纸……老臣实在看不明白。” 朱祁镇问道:“哪里不明白?” “皇上,您把砖石和木料去掉,岂不是将人去了骨头?人若是没有骨头支撑,还怎么站得住?” “朕不是已经注明了,主体结构用浇筑法。” 陆祥皱着眉头说道:“这里就更说不通了,浇筑的……那什么泥,晾干之后不过是土坯,若是农家盖几间瓦舍还倒罢了,可是,要建造这么大的祠堂,这……怎么可能?” 朱祁镇摆了摆手,说道:“平乡伯,你来给陆卿家演示一下吧!” 陈怀点点头,立刻取出半袋子水泥,倒在地上。 “稍等一下!” 只见陈怀四下张望,然后找来几块砖头,砌成一个矩形的空间。 紧接着,找来一桶水直接浇在水泥上,用铲子搅拌一番,再填进砖头墙里。 陆祥满头雾水,问道:“这就完了?” “完了!” 陈怀点点头,又说道:“接下来就要等。” “等什么?” “等着凝固啊!” 陆祥依旧不解,伸出手指戳了戳,又问道:“等多久?” “完全凝固至少需要半天,不过,一个时辰就能见效果。” “那正好!”朱祁镇看了看天色,说道,“午膳快好了,两位卿家陪朕一起用膳。” 陈怀是一介武夫,又是和皇上并肩杀敌的交情,蹭顿饭自然不会客气。 陆祥本想推辞一番,却对这个水泥充满疑惑,于是也答应下来。 君臣几人用过午膳,再度回到御花园,大致只过了半个时辰。 陆祥走到跟前看了看,好像和方才没什么分别,又用手指戳了戳,突然愣住。 他有些不可思议,还以为是错觉,再戳了戳,没错,是硬的! 陈怀说道:“陆侍郎,再等一等,就快好了!” 可是,陆祥哪里还等得及,不由分说便将砖头扒开,取出里面的水泥墩子。 此时,水泥已经初步凝固,虽然还没有干透,却也已经展示出其强大的功能。 “这……这是……何物?” 陈怀不解道:“不是跟你说了嘛,这就是水泥!” “这就是水泥?” 陆祥神色激动,颤颤巍巍地将水泥墩子放下,然后拿起一块砖头,狠狠砸上去。 砖头顿时碎成两截,水泥墩子也被砸开一个缺口,明显看到里面还是湿的。 “都跟你说了还没干呢!”陈怀指着一旁的石墩子说道,“你砸那个,那个干透了!” 陆祥又来到陈怀抱来的石墩子面前,仔细端详一番后,又举起一块砖头砸上去。 啪! 这一次,砖头砸的粉碎,水泥墩子却依旧完好,甚至连表皮都没划破。 “这简直是……神器啊!” 陆祥纳头便拜,激动道:“皇上的图纸没有任何问题,是老臣浅薄了,忠烈祠的修建就按皇上的图纸来进行!” 朱祁镇点头道:“事情就这么定了,但是有一条,必须赶在年关前完工,否则天气太冷,水泥无法凝固,会影响工程的质量。” 陆祥稍加思索,然后说道:“这段时间雨水较少,天干气燥,老臣保证三个月内完工!” “平乡伯!”朱祁镇转过头来,正色道,“关于水泥的制作方法,暂时定为高度机密,任何人胆敢泄露出去,按叛国罪论处!” 陈怀心中一凛,赶忙回道:“臣遵旨!” 第75章 钦天监贝琳 朱祁镇专门装订了一本册子,用来记录土木堡之后各种新政举措。 怀来县,开发农副产品特色小镇,负责人,罗通。 蔚州,摊丁入亩创新试点,负责人,商辂。 新式火器研发,负责人,工部右侍郎黎叔林。 水泥混凝土研发,负责人,平乡伯陈怀。 忠烈祠建造,负责人,工部左侍郎陆祥。 东海倭患,石亨。 收复交趾,英国公张辅。 蒸汽机研发,空白。 看着最后一页,朱祁镇也实在是头大,蒸汽机这玩意太复杂了,交给谁合适呢…… 这时候,怀恩上前禀报:“皇上,锦衣卫指挥使袁彬有密函上奏。” 朱祁镇接过来一看,信函是密封的,上面有锦衣卫的大印。 拆开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小信封,在信封一角标注了一个?的字样。 朱祁镇看到信封角落的记号,突然抬起头看向怀恩,问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啊……奴婢,奴婢……” “下去!” “是!” 怀恩灰溜溜地走出御书房,心中忐忑不安,自从王振案之后,太监这个曾经很光彩、很有地位的职业瞬间跌至低谷,自己还是低调些的好,万一哪天不小心惹恼了皇上,脖子上吃饭的家伙可就没了。 朱祁镇这才打开里层的信封,角落的标志是专门留给宋顾惜的。 当初从绝声卫的情报得知,原来她的真实身份是白莲圣女的时候,朱祁镇的第一反应是诛之。 可是转念一想,此人既然早就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如果心怀不轨,岂不是早就动手了? 因此,通过一番密谈之后,最终选择了招揽。 他给宋顾惜留了个?的符号,并说明,以后有什么重要情报,可以送去北镇抚司,只要锦衣卫看到这个符号,会第一时间送进宫去。 这封信的内容很简短,说的是最近几日有一个叫贝琳的读书人,自称是钦天监的,整日泡在听雨阁买醉,并且说西北地区将会发生地动,到时候天下大乱,如此云云。 得知这个消息后,宋顾惜起初并没有太在意,可是,此人却说的真真切切,有鼻子有眼的,让她不得不重视起来,于是才写了这封密奏。 朱祁镇不由得皱起眉头,心说这是什么情报? 还以为又出现反贼了呢! 这段时间以来,王振案共查抄出现银三千多万两,曹吉祥谋逆案查抄出现银八百多万两,康能等人杀良冒功一案查抄出现银三百多万两,这样的来钱速度简直比抢银行还要快。 以至于他现在巴不得有人造反,然后派人去抄家。 本以为又要发一笔横财,看完之后,不禁大失所望。 什么啊,还地动…… 朱祁镇把密函扔在一旁,心里烦闷,便从御书房出来透透气。 不经意间,抬头看向天空,突然愣住。 只见天边的云层呈波浪状分布,整齐而有序。 他呆呆地看着天上,想起方才的密函,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放射云,还有个名字,叫地震云! “樊忠,樊忠!” 樊忠赶忙上前,问道:“皇上,怎么了?” “换衣服,出宫!” “皇上,这次是去哪啊?” “听雨阁!” 樊忠挠了挠头,心中暗道,明明有着三宫六院还要出去寻花问柳,这样好吗? “发什么愣,走啊!” “哦,是!” 两人换上便装,轻车熟路地来到听雨阁。 “公子,您来啦!” 老鸨子马上迎了出来,笑得跟花一样。 朱祁镇点了点头,继续上二楼。 “公子,顾惜姑娘有客人,不如让怜香和惜玉陪陪您吧,这二位姑娘是孪生姊妹,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朱祁镇摆了摆手,问道:“顾惜姑娘接待的是不是一位姓贝的读书人?” “哟,您认识啊?” “贝公子是我朋友,今日我就是专程来找他的,你不用管了!” 说完之后,朱祁镇转身向二楼走去。 “哎,这个……不合适吧……” 老鸨子刚要阻拦,却被樊忠挡在身前,双眼一瞪,顿时就不敢吱声了。 “那好,您……您请便……” 樊忠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扔过去,冷冷道:“以后凡是我家公子来此处,你乖乖听话便是,银子少不了你的!” “好,好,明白了!” 老鸨子拿了银子,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 朱祁镇来到顾惜姑娘房门口,听到里面有人大声说道:“……一群尸位素餐的老顽固,呵呵,说我发疯,我还就疯给他们看看,老子不干了……” 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 他伸手一推,发现房门没关,直接便推开了。 宋顾惜听到外面的声音,转身出来,看到是皇上亲临,赶忙款款下拜。 “民女宋顾惜参见皇上!” “起来吧!” 朱祁镇摆摆手,指了指里屋,问道:“什么情况?” “又喝醉了,在那里发牢骚呢!” 朱祁镇迈步来到里屋,看到一名年轻人趴在桌子上,喃喃道:“我没疯,你们这群废物……” 宋顾惜上前问道:“皇上,这种小事情您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你错了,这可不是小事!” 朱祁镇看着面前这人烂醉如泥的样子,问道:“把事情的详细经过讲给朕听听!” “是!” 宋顾惜稍稍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位贝公子是两天前来到听雨阁,他说自己在钦天监任职,通过夜观天象,发现西北地区将有地动发生,然后便将这个发现上奏给钦天监的监正,却被认为是在危言耸听,哗众取宠。这位贝公子也是个急脾气,当着大家的面和监正吵了起来,最后被钦天监以不敬长官之罪除名,然后就跑到这里买醉来了。” “他这几日一直留在听雨阁?” “可不是嘛,每天就是喝酒,喝醉了就发牢骚,醒了继续喝,奴家感觉这件事有些蹊跷,本想着跟皇上说一声,派个人去查一查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皇上您亲自过来了。” 朱祁镇听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点点头,说道:“能不能把他叫醒,朕有事要问他!” “这个……”宋顾惜面色为难道,“怕是不好办,他刚刚又喝多了,此时便是强行叫起来,恐怕也说不明白。” 朱祁镇想了想,然后说道:“去打一盆凉水,越凉越好!” 宋顾惜有些不明所以,却没有多问,转身出了房门,不多时,端着一盆子清水走进来。 “皇上,这是刚刚打上来的井水。” 朱祁镇伸手试了试,甚是冰凉,带着几分寒意。 然后,他双手端起水盆,奋力一扬,直接浇了过去。 第76章 什么时候换皇帝? “阿……阿嚏!” 贝琳被冷水一激,顿时惊醒过来,揉了揉鼻子,然后就看到面前坐着一名书生打扮的人。 他并非进士出身,没有机会上殿面圣,自然不认识这位就是大明皇帝陛下。 看着贝琳茫然的眼神,朱祁镇笑了笑,说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哦,在下贝琳,不知兄台……” “在下宋赋!”朱祁镇瞥了身边的宋顾惜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方才我在隔壁,听到贝兄说什么天生异变,西北地动什么的,特意过来问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宋顾惜却听出其中的门道,宋赋,宋父……哎呀,皇上竟然占我便宜! 这……还是算了吧,谁叫人家是皇上呢,忍了! 贝琳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激动地说道:“宋兄有所不知,近日我观天象,白天发生日蚀,夜里出现地光,地动之效昭然可明,《汉书》有云,犹巢居知风,穴处知雨,天变见于星气日食,地变见于奇物震动……” 朱祁镇听的一脸懵逼,试想一下,如果自己是钦天监的监正,怕是也受不了。 “贝兄,贝兄!” 贝琳正说到兴头上,不愿被打断,便继续说道:“还有就是,西北方向维星绝,枢星散,这可是发生大地动的前兆!” 朱祁镇虽然听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贝兄说有地动发生,具体是哪里?” 贝琳摇头晃脑地指着南边的窗子,说道:“京师的西北方向,大致在延安榆林一带。” 朱祁镇和宋顾惜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疑惑,既然是西北方向,你为何指着南边? 这人连方位都辨认不清,还自称会观天象…… 朱祁镇只当他是喝多了,便又问道:“还能再具体些吗?” “恐怕不行!”贝琳摇着头说道,“如果能看到当地的奏报,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可是我们那位监正根本狗屁不通,呵,若不是看他年纪大了,定揍的他满地找牙!” 朱祁镇又问道:“既然有天象示警,你估计这场地动何时发生,规模如何?” 贝琳仔细想了想,说道:“大致在十天左右,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月,规模的话,恐怕会超过有明以来记载的所有地动。” 朱祁镇顿时陷入沉思,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可是一场不小的灾难。 农耕年代,人们对自然灾害的抵御能力几乎为零。 而且,每次出现天灾,做皇帝的都要下罪己诏。 因为在百姓眼中,天灾是上天对人类的惩罚,在你的任期内出现天灾,那就说明你这个皇帝有问题,必须向上天认错,写个几千字的检讨才算完事。 要不然,老百姓就会认为你这个皇帝不行,该换个人了。 “在下有一事不明,既然贝兄发现了问题,为何不向朝廷上奏呢?” “宋兄说笑了!” 贝琳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苦笑道:“我是谁啊,一个小小的司晨,无品无级,如何上奏?” 朱祁镇反问道:“如何不能上奏?” 贝琳叹了口气,说道:“我先是将自己的发现汇报给灵台郎,人家说我吃饱了撑的。无奈之下,只得越级上报给监正,人家说我哗众取宠,危言耸听。我还能找谁上奏,难道要直接入宫面圣吗?” “贝兄若是对自己有信心,为何不能入宫面圣?” “哈哈!”贝琳端起酒杯,摇着头说道,“宋兄,我看出来了,你是拿我寻开心来了!” “贝兄此言差矣!”朱祁镇将他手中酒杯夺过来,郑重道,“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自己的观测可有信心?” 贝琳一听有人怀疑自己的专业,顿时不悦道:“那是当然!” 朱祁镇继续问道:“若真的发生地动,百姓死伤几何?” “怕是……不计其数!” “贝兄心怀天下,有志挽大厦之将倾,为何不能入宫面圣?” 闻听此言,贝琳脸色的愁容渐渐消失,变得冷静下来。 “怕什么?怕自己的预测不准确?” “不可能!” 贝琳顿时涨红了脸,说道:“我阅遍古籍,这种天象就是大地动的示警,绝对没有问题!” “既然没有问题,你怕什么?” “我,我……” “怕你被人当成疯子,从皇宫里赶出来?” “我……我没错,不会错的!”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你没有错,那是谁错了?” “是灵台郎,是监正,他们根本就不懂天象,每日就盯着紫微星预测天下局势,看看谁要得势了,谁要倒霉了,看看皇帝还能做多久,什么时候换新皇帝……” 不经意间,贝琳看到对面的宋公子脸色不大好。 “宋兄,你怎么了?” 朱祁镇面黑似炭,问道:“钦天监有没有看出来,什么时候换皇帝?” “他们会看个屁!” 贝琳重新拿起酒杯,说道:“不说他们了,心里烦躁,今日得见宋兄,甚是投缘,我们喝一杯!” 朱祁镇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在下先行告辞,贝兄,后会有期!” 贝琳站起身,抱拳道:“后会有期!” 出了听雨阁,朱祁镇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先来到北镇抚司。 袁彬不敢怠慢,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朱祁镇黑着脸说道:“钦天监自监正以下,一个一个查,朕要知道这些人每日都在做些什么!” “臣这就去办!” “还有!”朱祁镇继续说道,“明日早朝,若是有一个叫贝琳的年轻人要求入宫,让他进去,就说是朕的意思。” “是!” 回宫之后,朱祁镇把怀恩叫到面前。 “朕需要最近一个月之内,延安府至榆林府一带所有的奏疏!” 怀恩不禁犯了难,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是想看哪方面的?” “所有的!” “奴婢这就去找,不过……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朱祁镇问道:“多久?” 怀恩仔细想了想,说道:“给奴婢一天的时间,明日天黑前交给皇上。” “不行!”朱祁镇摇了摇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明日早朝之前,朕要看到这些奏疏!” “奴婢……遵旨!” 怀恩暗暗叹气,当初王振在的时候,每天闲的悠哉悠哉的,为何到了自己,却整日忙的不可开交。 看样子,今晚又要熬夜了,唉! 第77章 西北有地动 凌晨寅时,朱祁钰准时从王府出门,坐着轿子向午门行去。 通过这段时间的监国,特别是皇上回来之后,他越来越感觉到,很多事情和自己想象中大为不同,比如说英国公封王,这样的提议若是放在以往,简直是匪夷所思,可现如今,就这么一步一步定下来了。 内阁和礼部最后议定的封号是靖安郡王,用的是交趾布政使司靖安州之名,同时也有平定安南之意,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而且,这个封号可不能是随便给的,附带要求是一年之内必须就藩,也就是说,朝廷在一年之内将会对安南用兵。 当今大明,除了自己的皇帝哥哥以外,最能打的就是英国公张辅,现如今也要出征了。第二能打的宁阳侯陈懋还在福建沙县一带平叛,至今未归。第三能打的定西侯蒋贵刚刚过世,由靖远伯王骥接替其平蛮将军的职位,至今还在西南麓川平叛…… 这也是为何老爹决定放弃奴儿干都司和交趾布政使司的原因,如今的大明看起来风光无限,其实内忧外患,已经是强弩之末,动不起刀兵了。 很难想象,如果土木堡一战失败,大明会变成什么样子…… 朱祁钰正在轿子里闭目养神,猛地感觉停了下来,便睁开眼,问道:“为何停下来?” “王爷,前方有人拦轿。” “哦?”朱祁钰有些诧异,问道,“什么人?” “看起来是一名读书人,身份不明,要不要将其赶走……” “不可!”朱祁钰摆了摆手,说道,“让他上前来。” 侍卫上前搜查了一下,然后将人放过来。 “学生钦天监司晨贝琳参见郕王殿下!” 朱祁钰撩开轿帘,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贝琳跪在地上,双手举着一张诉状,说道:“学生弹劾钦天监监正李时勉,以及钦天监所有官员,尸位素餐,置万千百姓生命于不顾,至大明江山于不顾!” 朱祁钰闻言,走出轿子,皱着眉头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学生本是钦天监的一名司晨,近日发现西北方向有异象,推测近日会发生地动,于是先后向钦天监灵台郎、监正等长官汇报,希望可以上奏朝廷,提前示警,减少灾区伤亡的发生,可是,钦天监所有官员却置之不理,情急之下,学生与监正李时勉吵了一架,然后被革职。今日拦殿下的轿子实属无奈之举,还请殿下恕罪!” 听到这里,朱祁钰不解地问道:“你说西北有地动发生,可有证据?” 贝琳说道:“学生观天象,一连三日,白天发生日蚀,夜里出现地光,维星绝,枢星散,地动之效昭然可明,此乃地动之前兆。” 朱祁镇踱了几步,又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学生……学生……” 贝琳脸色有些犹豫,但是,想到昨日那位宋兄的谈话,顿时态度坚决起来,说道:“学生敢肯定,西北方向绝对有地动发生,朝廷若不提前示警,到时候天崩地裂,江河倒灌,赤地千里,民不聊生,还请殿下为了万千百姓,一定要谨慎对待!” 朱祁钰犹豫片刻,然后说道:“跟在轿子后面,随本王上殿!” 天色已经蒙蒙亮,午门前众臣云集,只等着卯时开宫门。 大家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闲聊,平日里郕王都是早早便到了,却不知今日为何来的这般迟…… “郕王殿下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看过去,果然是郕王的轿子,纷纷上前行礼。 朱祁钰下了轿子,抱拳还礼,然后走到众人最前方,等待进宫。 这时候,有人发现在郕王身边还跟着一名年轻人,看起来十分面生,不由得小声议论起来。 在人群之中,有一人神色怪异,悄悄来到一顶轿子面前。 钦天监监正李时勉今年七十五岁,早已到了退休的年纪,最近三次上书请辞,但是郕王一直没有批准,人老了怕冷,便待在轿子里,等宫门开的时候再出去。 “李公,李公!” 李时勉睁开眼,问道:“何事?” 外面的人小声说道:“郕王殿下身边那人,似乎是钦天监的贝琳!” 李时勉听完,不由得皱起眉头,然后闪身走出轿子,问道:“在哪?” “就是站在郕王身后的那个。” 李时勉缓缓走上前来,定睛一看,果然是贝琳。 这下子气得胡子都竖起来,这小子竟敢当着钦天监所有人的面和自己吵架,一张老脸都丢尽了,还敢找来这里来? “老臣李时勉见过郕王殿下!” 朱祁钰微笑道:“李监正请免礼。” “谢殿下!”李时勉抬起头,看向贝琳,问道,“殿下,此人为何出现在这里?” 贝琳年轻气盛,刚要说话,却被朱祁钰拉了一把。 “李监正,本王正要问你,这人可是钦天监的?” “现在不是了!”李时勉摇了摇头,说道,“此人目无长官,不守规矩,已经被革职处理,现在和钦天监没有关系了。” “那就是说,他本来是钦天监的?” “回殿下,只是一名司晨,并无品级。” “司晨的职责是什么?” “在钦天监,司晨负责报时。” 朱祁钰又问道:“此人本职工作如何?” “呵!”李时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无毁无誉,还算过得去。” 朱祁钰点点头,说道:“此人声称发现天有异象,预示着西北有地动,李监正怎么看?” “殿下不要听此人胡言乱语!” 李时勉用力摇着头,说道:“一名司晨罢了,哪里懂什么星象?老臣夜观星象,天下并无灾祸,此人夸大其词,哗世取宠,无非是想搏个名声罢了,这样的人老臣见的多了,殿下不要被他骗了!” 贝琳实在忍不住了,指着李时勉的鼻子骂道:“老匹夫,汝等身居高位而无为,尸位素餐,蝇营狗苟,恬不知耻!” 李时勉气得脸色发白,心脏病都快犯了。 “无知小儿,黄口白牙,危言耸听,来人,将这个大胆狂徒拿下,治其不敬长官之罪!” 贝琳暴脾气上来,跳着脚喊道:“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这时候,卯时已至,宫门大开。 “好了!” 朱祁钰打断两人的争吵,沉着脸说道:“事情究竟如何,上殿说吧!” 第78章 有仇等不到隔夜 “皇上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不再睡会儿了?” 钱皇后很诧异,皇上这是怎么了,天还没亮就起床? 朱祁镇揉着惺忪睡眼,说道:“今天有点事,朕要去亲自上朝。” 钱皇后赶忙起身服侍朱祁镇穿衣服,一边随口问道:“何事如此重要?”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总之,很重要!” 朱祁镇也不知道怎么说合适,因为他只是看到了地震云,并不确定接下来是不是真的有地震发生。 作为一名现代人,在他原本的认识中,所谓的观天象都是招摇撞骗的把戏,可是贝琳说的那番话却让他有了新的看法。 古人科技水平有限,没有卫星,没有天气预报,只能依靠最原始、最朴素的的科学手段,就是后世所谓的观察法。 万丈高楼平地起,没有古人大量观测数据做基础,现代科学便无法诞生。 地震发生之前,肯定有一些不同寻常的表现,只是一般人没有注意到。 窗外,天色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朱祁镇抬头看向西北方向,不知何时,波浪状的云层已经变成放射状,虽然改变了形状,但是依然很有规律,这种有序的排列必然和某些自然现象有关,有可能是地壳活动引发的磁场变化,或者是能量波的释放,总而言之,很不寻常。 他更加笃定,贝琳说的是正确的。 在这个年代,如地震这样的天灾对于百姓的打击是致命的,而且,几乎不可能预防。 东汉年间张衡发明的地动仪,传说可以测出地震的方位和震级大小,但也只是震后测定,距震前预警还差得远。 如果这一次真的能有效预警,将损失降至最低,日后记录在史书上亦可堪称奇迹。 钱皇后神色有些犹豫,屡次却欲言又止,看到朱祁镇准备出门,这才鼓起勇气说道:“皇上,周贵妃她……” 朱祁镇回过头来,问道:“她怎么了?” “她已经两日没有进食了,只喝了些米汤,人都瘦了一圈,非常憔悴……” 晋商通敌一案牵连甚广,周贵妃的弟弟周寿也涉及其中,还好参与度不是很高,最后的处罚结果是免去周贵妃之父周能的庆云伯爵位,周家全部家财充公,从此以后,贬为庶民。 为此,周贵妃三番五次前来说情,都被朱祁镇避而不见。 在他看来,这桩案子事关重大,无论查到任何人都要从严处置,如果自己身边的人带头坏了规矩,更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你是后宫之主,后宫的事你来处理吧!” “皇上!”钱皇后为难道,“周贵妃毕竟是太子生母,您看能不能……” “朕早已说的清清楚楚,让她断了与宫外的联系,就是不想让她牵连其中,如果她执意要掺和,那便与庆云伯一同治罪!” 说完之后,朱祁镇一甩手,推门而去。 怀恩一早便守在门外,他整整一宿没睡,两眼通红,不住地打哈欠。 “皇上,您要的奏疏都已经找出来了,不知……” 朱祁镇点头道:“全部拿到御书房,一会儿朕要用。” “是!” 此时,奉天殿上已经打起来了。 李时勉先是和贝琳吵了几句,发现吵不过,然后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话里话外明嘲暗讽,尽是阴阳怪气。 贝琳本就是个火爆脾气,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当场指着李时勉的鼻子破口大骂,李时勉有心反击,却又担心在群臣面前掉了身价,便用鼻孔哼了一句:“竖子不足与谋!” 一般来说,话说到这份上,就相当于宣布两人的梁子彻底结下,同时也宣布着本次谈话结束,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可是贝琳不同,有仇等不到隔夜,当下便骂道:“竖你的娘!” 李时勉一张老脸黑的能渗出墨汁,怒急之下,扬起手一巴掌扇过来。 贝琳这几天一肚子气没处撒,便迎面扑过去,将其按倒在地,然后一翻身骑在对方身上。 这一系列操作把群臣看傻了,朱祁钰也是震惊不已。 李时勉都七十五岁了,这要是当场给打死了,那还得了…… 只听有人喊道:“快来人啊,打死人了!” 两名大汉将军匆匆而至,在袁彬的指挥下将二人分开。 李时勉头发乱成一团,双眼通红,发疯似的喊道:“将这个以下犯上、目无尊长的狂妄之徒拿下!” 贝琳也不甘示弱,跳着脚喊道:“犯你的娘!狂你的娘!” “你,你……”李时勉气得直发抖,指着贝琳说道,“将他拿下,拿下!” 眼见将李时勉气成这样,立刻有人站了出来,纷纷要求袁彬拿人。 不料,袁彬却板着脸说道:“贝琳上殿是皇上的旨意,诸位有什么事,待会儿自己跟皇上说吧!” 然后,大殿上突然安静了。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袁彬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皇上的旨意?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高亢的声音:“皇上驾到!” 听到这一嗓子,所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立刻俯身下拜,口呼万岁。 朱祁镇身穿衮服,迈步走进奉天殿,四下扫了一眼,然后坐上龙椅。 “众卿平身!” “谢皇上!” 朱祁镇看着李时勉,不解道:“李卿家今天的发型……很奇特啊!” “请皇上为老臣做主啊!” 李时勉当即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看到这位老大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惨状,朱祁镇心里也有些不忍,再看着一旁的贝琳,心说我让你上殿奏事,不是来揍人的! “究竟何事啊?” “此人在钦天监妖言惑众,被老臣革职处理,没想到,他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来到大殿之上闹事,老臣本想训斥几句,却被他……被他……” 说到这里,李时勉已经泣不成声,他是永乐二年的进士,辅佐了四朝帝王,谁见了不是客客气气喊一句李公,今天可倒好,被一名愣头青薅了头发薅胡子,还骑在身上…… 一世英名,晚节不保啊! 而另一旁,贝琳已经傻了。 面前这位大明皇帝,不正是昨日遇到的那位……宋兄吗? 亲娘嘞,我昨晚干什么了? 我是不是跟人喝酒了? 我……我都说什么了…… 第79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李时勉在卖惨的同时,还不忘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贝琳,发现人已经吓傻了。 哼! 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跟老夫斗,你还差得远呢! 老夫乃是四朝重臣,只需在皇上面前一句话,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噗通! 贝琳跪倒在地,俯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时勉更加得意,抹着眼泪说道:“老臣请求皇上严惩此人,以正朝纲!” 在众人的注视当中,朱祁镇说道:“贝琳,你怎么怂了,昨天是怎么跟朕说的?” 贝琳低着头,说道:“昨天学生喝醉了,不知是皇上亲临,说话有些唐突,还请皇上见谅。” 听到这里,李时勉的脸色变了变,什么情况? 这小子昨天和皇上见面了? 怪不得他敢如此嚣张,锦衣卫还不管,坏了,情况不妙啊…… “朕只想问你,昨天你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几分把握?” 贝琳犹豫了一下,然后下定决心,说道:“学生敢肯定,西北有地动,不日便会发生!” “哼!”李时勉冷笑道,“黄口小儿,你才读了几天书,就敢在此信口雌黄?” 贝琳不甘示弱,骂道:“老匹夫,你读的书多,又有什么用?” “我……” 李时勉下意识地就要伸手,但是看到贝琳恶狠狠的眼神,又缩了回去。 “贝琳!”朱祁镇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兹事体大,你可要想清楚再说!” “学生敢拿性命担保,西北异象绝对是地动之前兆,还请皇上立刻下旨,疏散百姓,尽可能将损失降至最低!” “荒谬,简直荒谬!” 李时勉连连冷笑,然后说道:“自古以来,天灾人祸都是上天示警,你说西北有地动,莫不是说皇上行为不端,办事不公?” 听到这里,贝琳不自觉地冷汗直流,自从皇上北伐归来,京师之中可是出了好几桩大案子,特别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晋商通贼案,受牵连着至少几千人,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地动,岂不是说明皇上所作所为惹恼了上天? 可是,自己的观测没有问题啊…… 看到贝琳陷入迷茫,朱祁镇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李监正,朕想请教一个问题。” 李时勉顿时感觉到脸上光彩不少,说道:“皇上请讲!”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时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摇头晃脑地说道:“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齐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 “卿家不妨说的再直白些。” 李时勉点了点头,说道:“天地不会感情用事,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换句话说,不管万物变成什么样子,那是万物自己的行为,与天地无关。天地顺其自然,一切犹如随风入夜,润物无声。” 朱祁镇又问道:“卿家以为这句话说的对不对?” “回皇上,这句话出自老子书,老子乃孔圣人之师,自然是不会错的。” “好!”朱祁镇又问道,“既然天地对万物一视同仁,为何会降下灾祸?” “这个……这个……” 李时勉顿时犯了难,只好说道:“既是天机,老臣不敢妄言。”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卿家先是说天地没有感情,世间万物顺其自然,一会儿又说上天会降下灾祸,究竟哪句话是对的?” 李时勉实在无言以对,思来想去,只得摇头道:“老臣愚钝,还请皇上恕罪!” “上天示警?朕每日给你们发着俸禄,是让你们来指责朕的?”朱祁镇突然变了脸色,冷冷道,“卿家回去之后,仔细想一想,钦天监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老臣万死!” 李时勉吓得不知所措,只好将头埋的低低的。 “贝琳!” 贝琳吓得一激灵,赶忙回道:“学生在!” “朕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说的那些话真的危言耸听,朕会治你欺君之罪!” 贝琳神色决然道:“学生敢用性命担保!” “那好,跟朕去御书房!” 说完之后,朱祁镇从龙椅上走下来,头也不回地说道:“郕王,继续早朝!” “遵旨!” 众人就这样看着皇上离去,李时勉仍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朱祁钰叹了口气,说道:“李监正,起来吧!” “老臣,老臣……年事已高……” 李时勉突然哽咽,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 朱祁镇带着贝琳出了奉天殿,径直来到御书房。 “朕相信你,你可不要把朕坑了!” “学生所言,句句属实!” “那好!”朱祁镇指着一旁的奏疏,说道,“这是延安府和榆林府一带近一个月所有的奏疏,你不是要找线索吗,朕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早上,朕要知道结果!” 看到码的满满一桌子奏疏,贝琳并没有出现怯意,反而两眼放光。 “皇上请放心,学生便是不吃不睡,也要把线索找出来!” 说完之后,兴致勃勃地翻开第一本奏疏,快速扫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放在一旁,拿起第二本。 朱祁镇悄悄退了出去,对怀恩说道:“你就在这里候着,他若有什么需求,尽量满足。” 怀恩带着两个大黑眼圈连连点头,心中却在暗暗叫苦,我一宿没睡了啊,还要留在这里伺候别人,让不让人活啊! “还有,寻个人去一趟三千营驻地,传朕口谕,在驻地练不出什么来,让李珍准备准备,来一场野战训练!” 怀恩点点头,又摇摇头,问道:“皇上所说的野战……是去哪里?” “这个你不用管,到时候朕自会安排。” “哦,好的,奴婢这就派人过去!” 可能是今天起的有点早,朱祁镇回去又补了一觉。 “皇上,皇上!” 怀恩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乾清宫,看样子事情很急。 朱祁镇刚睡起来,问道:“何事啊?” “贝公子说,说……他找到了!” 朱祁镇抬头看了看窗外,这才中午,贝琳就把奏疏全看完了? “朕过去看看!” “不用,皇上!”怀恩喘了口气,说道,“他过来了,就在殿外候着。” “宣!” 紧接着,贝琳匆匆而至,叩拜行礼。 “学生叩见皇上……” “行了,行了!”朱祁镇早已等不及,赶忙说道,“你找到确切的地点了?” 贝琳抱着五本奏疏,说道:“回皇上,学生已经查明,地动就发生在绥德州,大致以米脂县为中心!” “米脂县?有何证据?” “皇上请看!” 贝琳拿出奏疏,说道:“这是榆林府的,在半个月前曾上奏说,米脂县数口井水同时突升,大量涌出,这便是地动的前兆。” “还有吗?” “有,绥德州的奏疏,也提到了泉水突然干涸,并且多日出现黄色雾气,还有,延安府的奏疏,说是在北方看到地光,据学生推测,大致就在米脂一带。” 朱祁镇踱来踱去,突然问道:“这么多的奏疏,你仅仅半天时间就看完了?” “皇上有所不知,学生只寻找和地动有关的信息,看奏疏时一目十行,其他的内容则直接忽略,自然比起皇上批阅奏疏要快的多了。” 朱祁镇点点头,又问道:“朕记得你说过,地动发生的时间大致在十天到半个月?” 白琳皱起眉头,摇头道:“学生昨天说的日子是根据观测天象得知,今日再看这些信息,恐怕不会超过十日,顶多七八日。” “七八日?” 朱祁镇神色愈发凝重起来,思来想去,突然喊道:“樊忠!” 第80章 钦使出巡 京师郊外,三千营驻地。 所有将士在校场集合,整齐地矗立在风中。 三千营由清一色的骑兵组成,最初是从朵颜三卫借来的三千名蒙古骑兵,后来逐渐扩编,分为中军、左掖军、右掖军、左哨军、右哨军。在冷兵器时代,骑兵拥有巨大优势,因此,虽然五军营是京营主力,但三千营才是真正的精锐。 此次北伐,三千营折损殆尽,新三千营是在战场上临时组建而成,自漠北归来时,还剩下两千五百人。 由于怀来守军杀良冒功,哈铭带五百人暂时驻守一段时间,最近刚刚回到京师,而李珍也从各卫所挑选了五百名擅骑术的士兵,重新补足了三千之数。 朱祁镇的意思是三千营暂时不会扩编,因为以后的战斗中,热兵器会逐渐登场,骑兵则会慢慢失去优势,大规模骑兵作战的模式将一去不返。 从此以后,骑兵将成为一支特战部队,兵贵在精不在多,留下三千人已足够。 李珍走上前,扬声道:“三千营正在训练,请皇上检阅!” 朱祁镇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饱经风霜的面孔,问道:“回京之后,训练效果如何?” “回皇上,将士们每日训练都很辛苦,但是没有一人抱怨。” “那便好!” 朱祁镇点点头,继续说道:“训练和实战不同,在家里练,练上十年也不如出去打一场,因此,朕决定,三千营搞一次野外拉练,如何?” 李珍很兴奋,说道:“当然可以,皇上您说,怎么练?” “吩咐下去,所有人只带干粮和佩刀,即刻出发,五日之内赶到榆林府米脂县!” “五天的时间?” 李珍挠了挠头,为难道:“皇上,京师到榆林府将近两千里路,而且山路难行,五天……几乎做不到……” “若是轻松就能完成,还练什么?” “臣是担心,担心……没有把握……” 朱祁镇面色凝重道:“朕来问你,当初我军从土木堡突围的时候,有几分把握?” 李珍想了想,说道:“这个……没把握……” “你们随朕深入大漠的时候,又有几分把握?” 李珍突然陷入沉思,不知说什么好。 “五天!”朱祁镇静静地看着他,说道,“这是命令,必须做到。” 李珍再不犹豫,抱拳道:“臣遵旨!” 朱祁镇转过头来,指着贝琳说道:“到了榆林府之后,三千营所有行动听他调遣,明白了吗?” “啊?” 李珍再次愣住,这小子是谁啊,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我凭什么听他的? “贝琳!” “学生在!” 朱祁镇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些人曾和朕一起深入大漠,同生共死,他们是大明最精锐的部队,现在,朕把他们交给你了。” 贝琳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些意外,也有些震惊。 “自今日起,任命卿家为钦天监灵台郎,至延安府宣读圣旨。” “学生谨遵旨意,定不辱使命!” 贝琳神色激动,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在颤抖。 宣读旨意,倘若是出自内阁的圣旨,一般由翰林官或者礼部官员、科道官前去宣读,这便是代表朝廷的钦命使者,代表了天子。可若是皇帝自己私人的旨意,则由宦官宣读,这叫中旨,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 这一次圣旨是没有经过内阁,是皇上发的中旨。 之所以没有派宦官,而是让自己去宣读圣旨,很显然,皇上是借此给自己一个身份,否则的话,别说一个小小的七品灵台郎,就算是钦天监的监正,在人家地盘上你算个什么东西? 李珍忍不住小声问道:“皇上,部队训练的事,您让一个外人插手……” 朱祁镇扬起手,打断他的话。 “你听好了,到了榆林府之后,他让你杀人,你便杀人,他让你放火,你便放火。就算他让你把榆林知府拉出来就地斩首,也要照做,明白了吗?” “明白!” “给朕重复一遍!” 李珍大声说道:“就算把榆林知府拉出来就地斩首,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出发吧!” 呼啸的北风中,三千将士在李珍的带领下向西而去,马蹄卷起阵阵黄沙,随风吹打在脸上,如针刺一般。 看着三千营逐渐远去,樊忠问道:“皇上,所谓西北地动只是一名书生的猜测而已,朝廷这般兴师动众,若是最后无事发生,岂不是被人看了笑话?” “朕倒是情愿无事发生!” 朱祁镇摇了摇头,苦笑道:“如果百姓能够平安无事,就算朕被人看了笑话又如何?” ………… 五日之后,榆林府。 此时已经入冬,刚刚下了一场小雪,放眼望去,黄土高原上白茫茫的一片。 贝琳感觉自己全身都快散架了,五天没日没夜的疾行,他这个柔弱的身子骨怎受得了。 米脂县突然出现三千骑兵,知县李岩顿时如临大敌,待探查清楚情况,得知是朝廷的军队,赶忙带着县丞、兵卒等人出城相迎。 贝琳冻得脸都紫了,忍不住瑟瑟发抖,却看到身后的将士们一个个跟没事人一样。 李珍看了看天色,说道:“刚刚五日,幸不辱命!”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贝琳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艰辛,这一路上,无论雨雪天气,无论是山路还是平地,每日至少行军三百里。 不愧是皇上亲手带出来的队伍,果然让人刮目相看。 知县李岩带人上前,对李珍行礼道:“下官米脂知县李岩,恭迎钦使大人。” 李珍却撇了撇嘴,指着一旁的贝琳说道:“这位是朝廷钦使,钦天监灵台郎贝琳。” “啊……” 李岩神色疑惑,朝廷传旨向来是派翰林或者礼部官员,要么就是皇上身边的宦官,为何会派一名钦天监的灵台郎过来? 不过,无论是何身份,现在人家是钦差,代表了皇上,怠慢不得。 “下官已在县衙备了些水酒,给钦使大人接风洗尘,还请诸位赏光。” 贝琳一直在算着日子,哪有心情吃饭,当下摇头道:“先办公务。” 李岩大为不解,按常理来说,长途跋涉,人困马乏,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肯定先歇歇脚,吃个饭,这位却如此不通情理,看起来不好伺候啊…… “米脂县所有官员都在吗?” “回钦使大人,本县自卑职以下,共大小官员十一名,全都在此。” “那好!”贝琳努力控制着冻僵的身体,点头道,“过来领旨吧!” 第81章 动真格的 贝琳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一个被钦天监放弃的司晨,摇身一变成为朝廷钦差,在他心中,皇上的知遇之恩大过一切,因此,无论发生什么,第一准则是先把皇上吩咐的事情办好! 在他面无表情地宣读完圣旨后,李岩等人顿时面面相觑起来。 米脂会发生地动? 这不对吧,此处是黄土高原,地势稳定,自古以来,陕北一带很少发生地动。 而且地动这种天灾,乃是上天降下的惩罚,除非当今皇帝无德,否则的话,谁敢轻易预测? 当然,这是圣旨,因而所有人都陪着笑,李岩更是感慨道:“皇上真是圣明啊,远在千里之外,还挂念着咱们边镇上的军民百姓,实是教下官佩服,此等拳拳爱民之心,非尧舜不能相比也!” 在他身后,县丞任德武也凑上前来,带着僵硬的笑容说道:“能为皇上效力,真是我等的幸事,祖宗八辈子积了德。” 贝琳则是满面肃容,沉声道:“皇上的意思说的很清楚,既然此处即将有地动发生,为保卫当地百姓,势必要提前预警,疏散人群,决不可松懈。” “好的,好的,下官不敢疏忽怠慢,还请钦使放心。” 说起来,李岩乃是正儿八经的三甲进士出身,可是在贝琳面前,照样得赔着笑,没办法,人家是钦差,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上。 贝琳又说道:“还有,皇上亲口交代过,三日之内,必须迁徙百姓出城,并以米脂县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各乡镇也要迁出,在旷野上搭建临时驻地,在此期间,县衙还要开仓设粥棚,保障百姓的基本需求。” 李岩:…… 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这不是开玩笑吗? 就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示警,居然需要举县的百姓迁徙? 这样大规模的迁徙和安置,会带来多大的损失啊! 县丞任德武却是笑着说道:“好的,好的,既然是皇上的吩咐,没问题,都没问题。” 李岩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任德武偷偷给自己使了个眼色,顿时反应过来。 “不错,皇上的吩咐下官自当照做,外头风雪大,请钦使进城,咱们先喝口水酒,暖暖身子。” 两人的举动反倒让贝琳觉得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肯定会有阻力,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他现在只想尽快疏散百姓,便摆摆手说道:“公务要紧,水酒就免了,我们还是先办正事吧。” 李岩心中暗道,这位钦使似乎有点儿不近人情啊。 “钦使大人这么远来了,我等自当接风洗尘……” “不必!” 贝琳再次摆了摆手,说道:“在下身后是三千营将士,进城多有不便,不如就地扎营休整,李知县,还是先去办正事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岩也是无奈,只得领着一众官员回了县衙。 “你方才对我使眼色是什么意思?” 任德武笑着说道:“李大人心里不是很清楚吗,这位钦使千里迢迢是来传旨的,至于说什么疏散人群,他宣读完圣旨就回京复命了,李大人只需上一道奏疏,就说已经按照旨意对百姓进行疏散,又有谁有知道?” “话虽如此,不过,我看此人不像是个好说话的。” “不如这样,卑职去准备些银两和礼品,明日由李大人出面等为钦使送行,拿了咱们的银子,总不至于到皇上面前说咱们的坏话吧?” “那好!”李岩点点头,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下去准备吧!” 这时候,一名文吏上前来,说道:“大人,酒席都准备好了,您看这……” 李岩想了想,说道:“人家不赏脸,咱自己吃,走!” 酒过三巡,众人吃饱喝足,各回各家。 李岩喝的醉醺醺的,刚躺下,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知不知道这里是知县大人的后宅,你们是什么人,胆敢……” 砰! 只听到大门被人粗暴地踹开,然后便是管家哎呀哎呀的呻吟声。 李岩眉头一皱,心说什么人如此大胆,老子的后院都敢闯,不想活了? 紧接着,外面门帘一撩,一股冷风吹进屋内,随之而来还有几个人影,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 “大胆!”李岩带着几分醉意,喝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李知县,在下想问一句,皇上吩咐的差事办的如何了?” 李岩一听,这不是白天那个钦差么! “原来是钦使大人,下官,下官……” 李岩费力地爬下床来,拱手行礼道:“下官不知钦使来此,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李岩!” 贝琳突然大喝一声,继续说道:“本使再问你一次,皇上交代的差事,办的如何了?” “这个,这个……” 李岩吱吱呀呀地说道:“钦使有所不知,下官准备了些礼品,待明日……” 啪! 贝琳可是个急性子,见对方如此不争气,直接一巴掌呼过来。 “将此人带到大堂去!” “是!” 李岩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顿时也怒了,借着酒劲喊道:“老夫乃堂堂知县,我看谁敢?” 或许……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 三千营的将士可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主,一名小小的知县在他们眼里还真算不得什么,当下拖着李岩来到县衙大堂。 李珍和哈铭也各自带着几人过来,大致都跟拖死狗一样,揪着头发往地上一扔。 看着这些人,李岩顿时酒醒了,原来正是县丞任德武,然后是主簿、典史等等,整个县衙的一套班子全都到齐了,这是要动真格的? 贝琳沉着脸坐到上首,一拍惊堂木,喝道:“米脂知县李岩,本使问你,今日可曾接到圣旨?” “接……接到了?” “圣旨上说的清清楚楚,命尔等三日之内疏散全县百姓,尔等为何置之不理?” “这……这个……” “目无圣上,此为大不敬,目无百姓,此为渎职,来人,拖下去,就地正法!” 李岩只感觉脑瓜子嗡地一声,什么啊就砍头? 站在大堂上两侧的可不是县里的衙役,而是三千营的将士,他们现在只听命于贝琳一人,听到号令,不由分说,拖着人就往外走。 李岩赶忙大叫道:“冤枉,下官冤枉!” “等下!” 贝琳挥手制止,问道:“本使错怪你了不成?” “钦使饶命啊!” “本使饶了你,待地动发生,谁来饶过这千千万万的百姓?” “三日,说好的三日!” 李岩似乎抓到救命稻草,赶忙说道:“这才过了半日,还有两日半,下官保证完成任务!” 贝琳眯着眼思索片刻,然后说道:“那好,若是完不成,休怪本使无情!” 李岩拼命点头,说道:“下官这就去吩咐人等连夜迁徙百姓!” “这还差不多!” 贝琳点点头,说道:“三千营已经在城外安置了驻地,你的任务是命城中百姓向此处迁徙,这几日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寻求三千营从中协助,本使只要结果,明白了吗?” “下官遵命!” 第82章 朕要申斥他 李岩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钦使竟是动了真格的。 于是乎,整个米脂县,在鸡飞狗跳之中,大量的百姓犹如牛羊一般,极为不情愿地,被驱赶着从城镇中迁徙出来。 凶神恶煞般的差役开始挨家挨户去搜查,只要看到有人不愿迁徙的,无论男女老幼,无论什么身份,直接强行带走。 若是遇到态度强硬,甚至以武力抗衡的,那就对不住了,咱身后还有三千营,看谁能硬过谁! 在米脂县郊外的临时驻地,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监狱,数不尽的百姓,便像是流民一般,被迫充塞在这块小小的营地里,到处都是抱怨声。 ………… 京师也下雪了,雪花如同鹅毛一般,带着冰寒,飘洒大地。 朱祁镇虽然不上朝,每日却忙的不可开交。 西山水泥作坊、王恭厂火器作坊、忠烈祠施工现场,几乎每天就围着这些地方转圈子。 水泥作坊的进展最为顺利,已经达到日产三千斤,而且,这个产量还在增加。 王恭厂这边由黎叔林负责,从各地招揽了一大批能工巧匠,分为铸铁锻造、开花弹、颗粒火药等若干小组,每组专攻一个课题,目前来看,进展比较缓慢。 由于王恭厂研究的东西威力太大,朱祁镇已命其从京师迁出来,干脆也迁到西山,研究颗粒火药的时候还能顺便帮水泥作坊开山炸石。 忠烈祠这边进展也比较顺利,陆祥原本拿到的设计图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可是,这个时代生铁可是战略资源,拿来盖房子太奢侈了,于是用竹条代替钢筋,制成骨架,然后用水泥、碎石和沙土混合浇筑,效果还不错。 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年前就能竣工,年后便可以投入使用。 天色渐晚,朱祁镇从忠烈祠建造现场回宫,怀恩上前禀报,说郕王朱祁钰和内阁首辅曹鼐求见,并且早已等待多时。 “让他们到御书房候着!” “是!” 朱祁镇洗了把脸,又换了身衣服,来到御书房。 “臣朱祁钰叩见吾皇万岁!” “臣曹鼐叩见吾皇万岁!” 朱祁镇摆了摆手,说道:“两位卿家免礼平身!” “谢皇上!” “谢皇上!” 朱祁镇又问道:“这么晚了还等着朕,何事啊?” “皇上!”曹鼐拿出一份奏疏,说道,“这是榆林府的加急奏疏,弹劾钦天监贝琳虐待米脂县百姓,无数的军民百姓在天寒地冻的雪天里被驱赶出城,此举简直是比瓦剌人还要凶残。” 朱祁镇心中默默算着时间,贝琳出发已经十日了,说什么七八日就会有地动,怎么感觉不大靠谱啊…… 朱祁钰随后说道:“根据奏报,第一日便已冻死了三个人,伤者更是数以百计。若是放任其继续下去,还不知多少人受其戕害。” “这个贝琳,真是胆大妄为!” 朱祁镇一拍桌子,说道:“朕不过是让他前去示警,没想到,此人竟如此肆意妄为,居然插手起了地方事务。待其回京,朕定要重重申斥一番!” 朱祁钰和曹鼐对视一眼,心中暗道,这是申斥的事吗? 那边已经天怒人怨了啊大哥,他是拿了你的中旨去的,现在出了事,你倒是把人召回来啊! “两位卿家先回去吧,这件事朕自会处理。” 曹鼐忍不住说道:“皇上,榆林府的奏疏是从吏部转过来的,明日早朝,必会有人弹劾,恐怕……” “朕知道了!” 朱祁镇想了想,贝琳这边怕是顶不住了,还是自己出面吧。 只希望这家伙不要把自己坑了…… 曹鼐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臣告退。” 朱祁钰也没再说什么,躬身行礼,然后和曹鼐一同离去。 两人来到内阁,此时其他人已经下值,只剩下一名书吏还在值班,看到郕王,赶忙斟茶过来。 曹鼐先是叹了口气,说道:“皇上偏听偏信,任由那个贝琳去折腾,如此下去,搞的怨声载道,如何是好?” “此事本王也和皇兄沟通过,贝琳是去救人的,不过是手段有些偏激罢了。” “救人?”曹鼐摇了摇头,说道,“只凭着一个子虚乌有的预言,便让人跑去折腾军民百姓,打着救人和大义的旗号,让人背井离乡?” 古人重乡土,若不是被人拿刀子逼着,不到万不得已,是没有人愿意离家的,朱祁钰几乎可以想象,贝琳和三千营的将士们,到底施展了多少残暴和令人发指的手段。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等在此埋怨也没什么意义,还是想想明日早朝该怎么应对,到时候,少不得有人上疏弹劾,若是别有用心之人趁此制造流言蜚语,事情就不好办了。” 两人说完,沉默了许久,曹鼐才又说道:“下官只是不理解,为何皇上会如此信任西北有地动?这世上终究没有确定无疑的事,否则这治理天下,未免太简单了。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这烂摊子,只能留给我们来收拾了。” ………… 翌日凌晨,朱祁镇极不情愿地起了个大早。 按照后世的时间,现在才凌晨四点,此时起床,简直天理难容。 连懒觉都不让睡,这个皇上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其实,文武百官更加苦逼,三点就要起床,此时已经在午门外候着了。 若是夏天还好,可现在是冬天,还下了雪,有条件的带个碳炉,没条件的只能缩在轿子里瑟瑟发抖。 特别是那些言官御史,就算有钱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们对自身的定位是清流,就要表现出一副两袖清风的姿态。 可是,真的是太冷了。 这些人越想越气,心中的怨念不由得多了几分,等到了殿上,定要狠狠弹劾几个人,出一出心中的恶气。 卯时,城楼上传来鼓声,宫门开启。 百官在郕王朱祁钰的带领下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队。 这个过程极其严苛,官员中若有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都会被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来到奉天殿,所有官员按照品级排好队,先是鸿胪寺的官员出班,奏报上朝人数,以及入京谢恩、离京请辞的官员人数,然后,早朝正式开始。 第83章 清流风骨 “皇上驾到!” 百官神色一凛,齐身跪拜,口呼万岁。 皇上竟然又来上朝了,这可不多见! 如此正好,人是你派出去的,今天当着百官的面,必须要讨个说法。 朱祁镇坐上龙椅,挥手道:“众卿平身!” 百官齐声称谢,然后起身。 “启奏皇上,臣都察院唐行古弹劾钦天监贝琳,此人在榆林府戕害百姓,致数千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恳请皇上严惩,为民除害!” 其他的御史言官也是早有准备,可惜被唐行古抢了风头,只好随后出列。 “臣附议!” “臣附议!” 一连站出来七八人,都是为了弹劾贝琳。 唐行古自信满满,露脸的时候到了。 作为御史,作为清流,第一要务就是弹劾。 看谁不顺眼,先弹劾再说。 当初,太祖皇帝朱元璋曾立下祖训,皇帝临朝时,言官要轮流值日,发现不合理的就要直谏,勿有所顾忌,不分军队百姓、不论制度还是官员,皆得言之。 若是皇帝受蒙蔽而不自省,则要求言官舍身以诤,不惜批逆鳞、捋虎须! 如此一来,这些士大夫就养成了怼天怼地怼皇帝的习惯。 朱祁镇心里很清楚,看似一场简单的弹劾,其背后却是自己这个皇帝和士大夫之间的正面交锋。 “唐卿家所奏,贝琳在榆林府戕害百姓一事,可有证据?” 唐行古面不改色,回道:“有榆林府奏疏为证!” 朱祁镇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卿家看到榆林府的奏疏,是否去亲身查验过?” “回皇上,此去榆林府,快马加鞭也需数日,臣没有时间去查验。” “既然没有查验,卿家就不怕弹劾错了,冤枉了好人?” 唐行古却又侃侃而谈道:“臣乃御史,御史的职责,就是捕风捉影,风闻奏事,至于事实如何,自有六部衙门和锦衣卫去处理,臣只负责上奏。” 至于证据什么,不好意思,不归我管! 朱祁镇看着这些言官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模样,心里清楚的很,什么弹劾,什么为民除害,无非是给自己博个名声罢了。 太祖皇帝确实留有遗训,言官可风闻奏事,就是说,只要听到风吹草动,根本不需要去查证,直接上奏。 而且,这些清流整日自诩魏征,每天摆出一副为国尽忠的模样,就算明知道贝琳是皇帝亲自派出去的,照样敢弹劾。 不服你打我啊! 朱祁镇扫视一圈,又问道:“曹卿家,你怎么看?” 曹鼐是内阁首辅,知道自己脱不开干系,于是说道:“臣以为,既然榆林府已经上奏,朝廷应立即下旨召回贝琳,交由锦衣卫彻查。” 听到曹鼐这么说,唐行古心中的底气更加足了。 他才不在乎贝琳做了什么,也不在乎百姓们受到了何种戕害,今日就是要博一个名声,哪怕顶撞皇帝,也在所不惜。 朱祁镇当然清楚,可是,面对这些人明目张胆的挑战,他这个做皇帝的却不能用强,必须斗智斗勇。 假如说,这些御史言官因为得罪皇帝而受廷杖,就是打屁股,即便是被打的皮开肉绽,却丝毫不会畏惧,有些人甚至还以受杖为荣! 实际上,这是士大夫们“求名”的心态。 按照儒家的传统观念,敢于直言不讳的大臣,必是国之忠臣,流传千古。 像唐行古这样的人,其实说穿了,他的职业就是挑毛病。 而且因为他御史的身份,某种程度而言,他挑的毛病,大家还得重视。 今天要是打了他,明日里便会有更多的御史排队求打,你越打他越兴奋的那种。 想到这里,朱祁镇也是头大,主要是因为贝琳所预测的地震也不知道准不准,心里没底啊! 现在的情况是,自己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和智慧,可是,在这群士大夫面前,却仍是无计可施。 难办! 这时候,底下又传来一个声音。 “启奏皇上,老臣年事已高,近日愈发感到力不从心,惶惶不可终日,老臣……请乞骸骨!” 只见李时勉匍匐在地,已是老泪纵横。 七十几岁的人,辅佐了四代帝王,却被一个无名小辈骑在身上揍,完了皇上还不管,任凭是谁受得了这份委屈! 眼见李时勉当众请辞,大殿之上顿时传来一阵阵唏嘘之声。 就连朱祁钰也忍不住说道:“皇上,贝琳在米脂的所作所为已经激起民怨,以臣之见,还是先将其召回来,再做打算。” 朱祁镇再次扫视一圈,问道:“诸卿都是这个意思吗?” 唐行古赶忙说道:“此人打着皇上的名号戕害百姓,罪可当诛!” 此举无疑将朱祁镇逼进绝境,你若不杀他,就是受你指使,弃卒保車,还是弃車保卒,你总要选一个吧? 朱祁镇突然看向一人,问道:“于谦,你怎么看?” 于谦一愣,心说关我什么事? 我是兵部的,你这事要么找钦天监,要么找吏部,或者是礼部、刑部,你问我做什么? 在众人的注视中,于谦淡然道:“回皇上,这件事和兵部没什么关系,臣不想妄加评论。” 所有人不禁露出鄙夷的神色,怂货,没有风骨,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圣人门下? 朱祁镇可没想放过他,又说道:“怎么和卿家没有关系呢,卿家现在是内阁成员之一,如此大事,怎可置身事外?” 于谦只好说道:“臣以为,贝琳的推测并无确凿证据,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猜测便大动干戈,确实不妥。” “你说贝琳只是猜测?” 朱祁镇似乎找到了突破口,继续问道:“朕倒想问一句,谁能证明他的猜测是错误的?又有谁敢跟朕保证,西北地区不会发生地动?” 于谦无奈,只得说道:“臣不懂天象,所以不敢妄加评论,只是觉得不妥,仅此而已。” 这时候,跪在地上的李时勉揉了揉酸麻的双膝,吃力地抬起头,说道:“皇上,地动乃是上天示警,如今皇上并无失德之举,怎会……” 轰隆! 李时勉说到一半,突然,大地传来一声闷响,整个奉天殿都在晃动,门窗哐当作响。 所有人脸色骤然一变。 发生了什么事? 天塌了? 第84章 天崩地裂 朱祁镇猛地站起身,率先走出奉天殿。 群臣面面相觑,突如其来的震动让所有人始料不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跟着唐行古一起弹劾贝琳的几名御史之中,有人已经已经隐隐察觉到事情不对,悄悄地往旁边站了站,有意无意地和唐行古拉开距离。 朱祁钰反应过来,跟着朱祁镇来到殿外,紧接着,曹鼐、于谦等人也鱼贯而出。 此时天色刚刚浮现出鱼肚白,能见度很低,怀恩赶忙命人拿来灯笼。 紧接着,大地又晃动了一下,只听砰地一声响,殿外的石柱倒了一根,砸在地上,摔的粉碎。 “皇上,小心!” 樊忠赶忙扑上来,护在朱祁镇身旁。 “朕无碍!” 朱祁镇摆摆手,然后蹲下身来,借助灯笼的光亮,仔细观察地上的青石板。 大殿外的广场本来是由一块块方形青石板拼接而成,由于刚才的震动,很多石板已经被挤压碎裂,还有的翘起来,若是细细看去,竟然呈现出如水波一般的排列。 朱祁钰站在一旁不明所以,问道:“皇上,这是……地动了?” “不错!”朱祁镇点了点头,突然说道,“李时勉,过来!” 李时勉赶忙上前,问道:“皇上有何吩咐?” “你看这里!”朱祁镇指了指地上,问道,“告诉朕,这是什么?” “青石板……碎了的青石板……” “为何会碎?” “大抵是因为……因为……发生了地动……” “何处发生地动?” “这个……老臣不清楚,须得等到奏报入京,方可……” “你给朕看仔细了!” 不等他说完,朱祁镇便指着地上碎裂的青石板说道:“青石板碎裂的时候呈现出固定的形状,这个形状就是由震源中心传播出来的能量波,只需垂向这条线,再根据石板皱起的方向,便可以确定震源的方位!” 众人循着朱祁镇的手看去,正是西方。 虽然很多词汇听不懂,但是大致意思能猜得出,就是说,西边某个地方发生了地动! 西方,榆林府…… 李时勉突然感觉后背发凉,贝琳预测的地动真的发生了! 怎么可能? 如地动这样的天灾,分明是上天示警,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怎么可能会被人预测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朱祁镇转头看去,指着其中一人说道:“唐行古,上前来!” 唐行古早已脸色发白,强行挤出一丝笑容,问道:“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啪! 朱祁镇上去就是一个大比兜,然后怒道:“朕不想跟你说话,自己滚出去!” “是!” 唐行古再也没有了方才的文人风骨,灰溜溜地离去。 没办法,踢到铁板了,只能自认倒霉。 朱祁镇四下看了看,方才那些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御史言官,眨眼间都变成了鹌鹑,将脑袋缩的低低的。 这群清流平日里只会耍嘴皮子,真出了事,一个也靠不上! “袁彬!” 袁彬上前道:“臣在!” “晋商通敌一案,查获了多少货物?” “回皇上,主要货物有粮二十五万石,棉布六万匹,盐五万石,生铁三万斤,但是大多都在大同、太原一带,尚未运回京师。” 朱祁镇点点头,沉声道:“内阁听旨!” 曹鼐、于谦等人赶忙上前:“臣在!” 朱祁镇定了定神,说道:“立即组织人手,从山西大同、太原一带查获的粮食等生活物资之中调拨一部分,运往榆林府受灾地区,事关重大,于谦,你亲自去一趟!” 于谦行礼道:“臣遵旨!” 朱祁镇继续说道:“钦天监李时勉,身位监正,却毫无建树,且识人不明,念在卿家年事已高,自己告老吧!” 李时勉颤颤巍巍地跪下,说道:“老臣叩谢天恩!” “还有!”朱祁镇目光如炬,冷冷地扫过在场所有人,“从现在开始,朕立个规矩,御史言官不再风闻奏事,朕赋予尔等监察之权,可凭御史身份出入任何衙门,有权查阅任何记录,总而言之一句话,弹劾别人之前,先把事情搞清楚!若弹劾对了,朝廷论功行赏,若是捕风捉影,人云亦云,事后查出与真相不符,以反坐之罪论处!” “臣等遵旨!”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担心把皇上惹恼了,给你一个大比兜。 这玩意和廷杖不同,廷杖虽然屁股疼,但是光荣啊,大比兜不但脸疼,还丢人…… ………… 榆林府,知府衙门。 知府江文科搂着小妾睡的正香,突然被一阵巨大的晃动,从床上摔了出去。 “什么情况?” 江文科捂着脑袋发愣,身旁的小妾也是一脸懵逼。 紧接着,又是一阵巨大的震动传来,窗户咣当作响,地动山摇。 “地崩了!” 江文科终于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钻到床底下,小妾反应慢了些,刚要跟过去,被坍塌的房梁砸中,昏死过去。 等到差役把知府大老爷从废墟中挖出来的时候,整个知府衙门早已是一片狼藉。 “老爷,老爷,您没事吧?” “呸!呸!” 江文科满脸是血,奋力把嘴里的渣土吐出来,茫然地看着周围,房屋东倒西歪,院里仅有的一棵百年老树也被连根拔起。 幸好这张床是新做的,还算结实,否则老命就没了! 想到这里,他心有余悸地说道:“地崩了,地崩了!” “是啊老爷,地崩了!” 猛地,江文科似乎想到一件事,顿时脸色变得惨白,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老爷,您没伤着吧?” “快,备马!”江文科急忙喊道,“所有人,跟随本官去米脂县救灾!” “老爷,您的伤……” “无碍!” 江文科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伤势,甚至连惨死在废墟中的小妾都顾不上看一眼,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想着一件事,钦差还在米脂! 自己刚刚上书弹劾人家,说什么戕害百姓,民怨四起…… 完了,完了,仕途堪忧啊! 想到这里,江文科发疯似吼道:“还愣着作甚,备马,出发!” 第85章 告御状 米脂县,郊外。 这里聚集了三万余人,都是从城镇搬迁出来,拥挤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犹如俘虏大营一般。 不止此处,在方圆百里之内,贝琳共设立了十余处安置点,每处都有三千营的将士把守,数以万计不明真相的百姓被迫从城镇迁出,一时间怨气冲天。 在此期间,榆林知府江文科曾亲自前来查看情况。 在他看来,只凭一个子虚乌有的猜测,就要如此大动干戈,劳民伤财,这不是胡整么? 结果,两句话没说完,就被贝琳劈头盖脸一通骂。 江文科气得够呛,回到榆林,立即写了一封奏疏弹劾贝琳,还是派六百里加急送出去的。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自古至今,百姓极少愿意轻易离开自己的家园。 更何况现在下着雪,天寒地冻。 可是,知县李岩却不这么想,因为真的会掉脑袋。 一想到那些军士身上散发的杀气,他就忍不住直哆嗦。 因而,看到知县大老爷玩命,下头的差役也只好拿出自己凶恶的一面,几乎是破家而入,粗暴无比。 百姓们这才极不情愿地走出房门,背着包袱,跟着官差出城避难。 一时之间,数以万计的百姓聚在郊外,到处都是哭爹叫娘,兵竟如匪一般。 特别是一些大户,受害最大。 寻常百姓,尚且可以说身无长物,躲一阵子也就躲一阵子,毕竟,官府还承诺了有赈济的粮食。 可大户人家,毕竟人口众多,这么多的宅邸和田地就扔在这里? 天知道自己走了,这儿空无一人,是否会被什么人惦记上。 若在以往,李岩这个知县也要给当地士绅几分薄面,可是现在不行,命和面子,还是命更重要些! 因而,差役们都发起了狠来,直接破门,将人拉走。 但凡遇到有人抵抗,三千营就上来了。 士绅们吓坏了。 没见过这么狠的啊! 战战兢兢的士绅们,不得不乖乖的被官府看押着,至郊外的临时避难所。 一处看起来还算宽敞的帐篷中,数十个士绅聚在一处说着悄悄话,发泄着对朝廷的不满。 其实一般的天灾,对于他们而言,没有太多的影响。 毕竟,他们是地主,地主家都有余粮,就算真的发生了地动,也完全可以应付。 不只如此,大灾之后,粮价往往上涨,他们虽是今年没有了收成,可往年的粮食价格却高了数倍,甚至十倍不止。 寻常的小民,一到灾年就会破产,他们为了活下去,就要借贷,这可是利滚利的贷,借出去一斗米,子子孙孙还上一担,只怕都还不清。 而灾年时,手里有粮和有银子,要兼并土地就容易的多。 “哎,这是官逼民反啊!” 说话的这人叫刘江武,乃是永乐五年的进士,在此地颇有威望,平日里就算是知县见了,也要礼敬三分。 其他士绅面面相觑,暗暗点头。 刘江武摇头道:“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说过黄土地上还有地动一说?官府突然将咱们迁来此处,这是要做什么?都说当今皇帝,乃是好皇帝,怎么会有这么一道旨意呢?我等都是奉公守法的小民,竟遭此无妄之灾,诶,这日子……可怎么过啊,老夫的宅子,现在还没人看护,天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贼子惦记上,咳咳……” 刘江武越说越激动,拼命地咳嗽起来。 “刘老先生,罢了,历来官府都要欺民,现如今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我们有什么办法?” 众人都不吭声了。 那人自觉失言,也打了个哆嗦,没有继续说下去。 外头依旧还是乱哄哄的。 县里派人来放粥,灾民们又骂了,因为一切过于紧急,县里也没能调多少粮来。 刘江武吃着这清汤寡水,几乎要跺脚:“那李知县,历来对我等还算礼敬,这一次,却是丝毫不留情面,哼!” “是啊,几次想拜见他,他都拒而不见,不知这是何意。” “这是害民啊,听说有人不肯走,被差役们打了个半死。” 刘江武气的颤抖,将碗啪嗒一声摔了,碎片溅的四处都是。 “老夫就不信了,这个世上,就没有了公道,老夫……老夫要去告御状!” “瞧您这话说的,圣旨就是皇上的意思,您告谁啊?” 刘江武想了想,说道:“听闻郕王殿下是难得的贤王,这样吧,老夫有个侄子在吏部当差,不如我等修一封书信,大家都签了名,然后命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让老夫那侄儿去寻郕王,大家以为如何?” 顿时有人犹豫起来,郕王再大,也大不过皇上啊! 刘江武越想越气,命人取了纸笔,又看向其他士绅:“你们怎么说?” “我们……我们……” “这是为了数万百姓们请命,你们可以袖手旁观吗?” “好,算我一个。” “那……也算我一个吧!” 看到有人响应,刘江武更是说干就干,提笔就开始写了起来。 众人似乎受了鼓舞,纷纷上前,低头看信写着什么。 突然,有人怯弱的道:“这……这……刘老先生,这书信,太露骨了,能否委婉一些?” 刘江武便怒喝道:“有什么不敢说的,我等既然读过书,明白事理,更需仗义死节……” 一面骂着,顺手将纸揉搓一团扔掉,重新拿了一张出来。 众人纷纷叹道:“方老先生是刚直之人啊!” 写完之后,将书信交给仆从,命其快马加鞭送去京师。 好在三千营虽然看得严,却也只是禁止入城,往外走的压根不管。 晚上,避难所依旧是乱糟糟的。 听说县城已经空无一人,有些匪盗趁机前去清洗了一波。 不知多少人,心里念着家,却又聚在这恶劣的地方,泪流满面的看着那皑皑白雪,哽咽无言。 刘江武只在这里住了一天多,便病了。 除了心里郁闷,更重要的,是无法适应这简陋的条件。 夜已深了,他却根本睡不着,倚在床上,远眺着县城的方向,忍不住老泪纵横:“我这身子,怕是扛不住了,诶,世道怎么会变得如此的险恶啊……” 他一面说,一面叹气。 “皇上轻信身边的奸人,苦日子还在后头,不给咱们一条生路啊!” 许多百姓被他这一骂,纷纷低头痛哭。 一名三千营的将士见有状况,想要上前来,却被另一人拦住。 因为贝琳早有吩咐,在这里,百姓们爱怎么怎么骂,一律不得怪罪。 于是,许多人装聋作哑,各自散去。 刘江武的骂声,似乎引爆了火药桶,整个夜里,都是各种骂声不绝。 黎明时分,刘江武手指着漆黑的苍穹,声嘶力竭地骂道:“二话不说,就迁了百姓,让人颠沛流离,这还是好皇帝吗,老夫没几年活了,老夫就想问问,你这老天,还让不让人活了?” 轰隆! 说到此处,骤然之间,大地晃动起来! 所有人呆住了。 刘江武吓的脸刷的一下惨白。 身子竟是生生的打了个颤,而后拐杖落地,整个人也摔在地上。 轰隆隆…… 又是一声闷响,似乎天塌了! 大地在摇晃,一个个帐篷骤然倒塌,不过这些都是临时建筑,砸到人也不疼。 一下子,这营地中,竟是出奇地安静下来。 “快!” 只听刘江武发疯似的喊道:“快去个人,把信追回来!” 第86章 朕不差钱 地动山摇之后,李珍心有余悸地看着贝琳。 太可怕了! 想当初,跟随皇上深入大漠,在瓦剌后方与敌人周旋,也没有感觉到有如此强大的压迫感。 这种力量完全不是人类可以掌控的,若非贝琳强硬地,甚至以武力强迫百姓撤离,怕是整个米脂县已沦为人间地狱。 “贝公子,你立大功了!” 贝琳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轻松,叹道:“这才刚刚开始!” 地动之灾,不仅仅是破坏房屋,真正可怕的,却是地动之后引发的一系列后果。 想想看,那些原本稳定的大地,突然发生改变,山川位移,地下水改道,河流决堤,这是何其可怕的事。 此时,无定河倒灌,县城已是一片泽国。 即便是三千营军士凶神恶煞般地驱赶,仍有些人执迷不悟,坚持留在家里,此时,不知还有没有命。 还有一些村庄,由于时间紧迫,还未来得及撤离,怕是也死伤惨重。 贝琳冷着脸,神色冷峻地道:“三千营,随我前去救灾!” 李珍双手抱拳:“领命!” ………… 京城郊外,西山王恭厂。 朱祁镇专门安排了于谦去救灾,便继续投身到科技兴国的事业当中。 黎叔林主管王恭厂之后,从民间招揽了大量匠人,并专门成立了五个专项研究小组,一组主要负责钢铁冶炼工艺的改良,二组负责火铳配件的锻造和打磨,三组负责颗粒火药的研发,四组负责佛朗机炮的铸造,五组负责开花弹的改良。 当朱祁镇走进二组的作坊,看到巨大的木质架子,几乎惊掉了下巴。 这TM是车床? 黎叔林看到皇上如此感兴趣,便在一旁介绍道:“此为铳床,必须木理正直方可用。若用久歪斜,必须换过。不换,放时振动,铳筒毕竟摇撼,因之不准。又必须漆过,雨水不致渗坏。” 朱祁镇大为震撼,原来明朝就有手动式车床了! 他蹲下身来仔细查看一番,工作原理和现代车床几乎无二,而且铳钻还借用了水动力,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简直太强大了! 黎叔林继续介绍道:“此钻头长五寸,顶头一寸略作尖锐,中间四寸务要匀圆一般,大小一般,其筒洗出才直。” 朱祁镇点点头,问道:“效果如何?” “皇上这边请!” 两人走出作坊,来到一处有专人把守的房间,黎叔林拿出三杆新式火铳,说道:“皇上,您看……” 朱祁镇拿起第一杆枪,模样和火铳很像,只是铳管长了很多。 黎叔林在一旁介绍道:“这把铳是在原来火铳的基础上改进的,铳管延长后,有效射程明显提升,但是,很容易炸膛,因此对精铁冶炼和锻造的要求非常高。” 说着话,黎叔林又拿起第二杆铳,说道:“这杆铳……不,应该叫火绳枪,加入了火绳装置,并且按照您的图纸,安装了枪托,射击的时候用枪托抵住肩膀,射击瞄准大大提升,缺点是火药仓和火绳暴露在外,容易受潮,特别是雨雪天气,火药会失效,因此……” 黎叔林拿起第三杆铳,从外形上看,基本上已经呈现出现代步枪的雏形。 “用燧石击发替代火绳引线可以避免这种情况,只要平时养护得当,即便是雨天或者在潮湿的环境下也可以正常使用。” 朱祁镇端起枪仔细看了看,即使作为一名现代人,这玩意也只在影视剧里见过,真家伙还没摸过。 当初画图纸也只是凭印象画出来的,至多算是个草图,没想到黎叔林这么给力,短短两个月就给鼓捣出来了。 “威力如何,要不去测试一下?” “不可啊,皇上!” 朱祁镇疑惑地问道:“为何?” 黎叔林却苦笑着说道:“最大的问题还是钢材,微臣一直在进行试验,但是现在的钢材无论从韧性、强度、耐磨等性能皆不理想。强度高的,容易炸膛。韧性强的,耐磨度又不够。您手里这支枪现在只能算是个摆设,若是上了战场……” 说到这里,黎叔林无奈地摇了摇头。 朱祁镇不满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多派些人手,扩大冶炼和锻造工艺的试验?” “没钱啊皇上!”黎叔林叹了口气,“微臣研制新式火器,已经耗费了大量钱粮,现在去户部,人家都避而不见……” “岂有此理!” 朱祁镇把枪往桌子上一拍,怒道:“说,要多少钱?” “微臣……微臣……” 黎叔林颇感意外,赶忙大致估算了一下,说道:“大致需要五千两……” “什么?五千两?” 朱祁镇皱着眉头,紧紧地盯着黎叔林。 “三……三千两也行……” “三千?” “两千,就两千!皇上,真的不能再少了!” 朱祁镇伸出一只手,在黎叔林面前晃了晃。 “五百?那……那好吧……” 黎叔林哭笑不得,五百两……唉,总比没有的好…… “五万两!” 朱祁镇重重一拍桌子,说道:“先给你拨五万,现在就派人去户部领银子!” 开玩笑,朕是差钱的人吗? 王振案只现银就抄了三千多万两,还有曹吉祥谋反案,康能杀良冒功案,晋商通贼案,现在查抄的银子国库都快装不下了。 不就是钱吗? 要多少,只管开口! 黎叔林惊的目瞪口呆,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微臣多谢皇上!” “你先别急着谢!”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银子不够直接去户部领,朕只有一个要求,年底前必须出结果,不计代价,只要结果,明白吗?” “微臣明白!” 朱祁镇点点头,又问道:“佛朗机炮的研制怎么样了?” “回皇上,佛朗机炮的技术难关主要有两点,一个是炮膛的气密性,第二个,还是方才提到钢材性能的问题……” 黎叔林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赶忙说道:“对了,皇上,微臣在改良开花弹的时候,研制了一种新玩意,威力奇大。” “走,去看看!” 朱祁镇饶有兴趣地来到火炮试验场,看着面前西瓜般大小的黑铁疙瘩,顿时陷入沉思。 “这就是你说的新玩意?” “不错!” 黎叔林兴致勃勃地介绍道:“有一次平乡伯来火药作坊,说是目前的水泥产量跟不上供应,问微臣能不能加大火炮的实验量,帮他开山采石,于是微臣突发奇想,制造了几个特大号的开花弹,没想到威力巨大,于是微臣想到,如果能提前埋在地方的必经之路,其效果可想而知,只是如何引爆,还没有个好的解决方案。” 朱祁镇思索半晌,这不就是地雷吗? 可是,火炮和步枪的原理还大致知道一些,地雷这玩意是怎么一踩就引爆的…… 第87章 忠烈祠竣工 除夕将至,北方大地又飘起了雪花。 “皇上,钦天监贝琳求见!” “贝琳回来了?”朱祁镇抬起头来,面露喜色,“快宣!” 此次陕北之行,可谓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令所有人刮目相看。 不多时,贝琳和李珍一同走进御书房。 “臣贝琳叩见皇上!” “臣李珍叩见皇上!” “两位卿家请起!” 朱祁镇笑呵呵地看着他二人,点头道:“很好,很好!榆林府、延安府以及各州各县都送来奏疏,将两位卿家的功绩大书特书一番,特别是绥德州和米脂县,当地士绅还献上万民书,简直把你们当做活神仙了!” “皇上谬赞,微臣实在不敢当!” 贝琳显得有些局促,此人生性耿直,属于报仇等不到天亮的那种,可是禁不起夸,被人一夸就脸红。 朱祁镇继续说道:“李时勉已经告老还乡,监正一职空缺,朕有意让卿家掌管钦天监,如何?” “皇上请三思!” 却没想到,贝琳听说要升官,脸上丝毫没有喜色,反而是神色凝重。 朱祁镇以为他有什么顾虑,便问道:“卿家不用担心,那些老顽固朕帮你解决!” “臣不是这个意思!” 贝琳想了想,说道:“若皇上有意对钦天监进行革新,臣斗胆举荐一人!” “哦,谁啊?” “原监副彭清!” “彭清?” 朱祁镇对此人没什么印象,便问道:“此人有何才能?” “启禀皇上,微臣这些微末的本事,都是从彭监副身上学来的。” 朱祁镇眼前一亮,说道:“既然如此,怀恩,召彭清上殿!” “皇上……”怀恩苦笑道,“彭清在……在昭狱……” 朱祁镇皱眉道:“什么情况?” 怀恩只好解释道:“这个彭清和王振有些私交,被定为王振同党,奴婢听说,不日即将流放岭南。” “冤枉啊皇上!” 贝琳俯身下拜,激动地说道:“彭监副与王振只是公务上的往来,并无私交,皇上御驾亲征之时,彭监副曾上书以象纬示警,公然反对王振,此事有很多人知晓,皇上尽可派人去查。” “朕想起来了!” 朱祁镇面露愧疚之色,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说来惭愧,是朕偏听偏信,冤枉了忠良,怀恩!” “奴婢在!” “传朕口谕,钦天监彭清有功无过,命其出任监正一职,贝琳任监副,让内阁去拟旨,至于如何为彭清洗脱嫌疑,交给袁彬去办!” “奴婢遵旨!” 怀恩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现在贝琳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只消人家一句话,不经厂卫查验,彭清直接就给官复原职,还升了一级。 贝琳甚为感动,喜极而泣道:“微臣叩谢圣恩!” “卿家以后协助彭清掌管钦天监,要做出些成绩出来,莫要学原来那些人,净弄些虚头巴脑的言辞来糊弄朕,真出了事,一个也指望不上!” “微臣遵旨!” 朱祁镇又看向李珍,问道:“哈铭回来了吗?” 李珍答道:“回皇上,哈铭和将士们留在郊外驻地。” “你让他明日进宫,到时候你一起过来,朕有事和你们说。” “是!” 两人行礼告退,不多时,又有消息传来,前往南方平叛的两支人马回京了。 这两支人马的主帅分别是宁阳侯陈懋和工部尚书石璞。 正统十三年秋,福建邓茂七率兵起义,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朝廷派陈懋挂帅出征,前往福建平叛。这位是大明朝除了英国公张懋之外最能打的一个,如果当初留在京师,随皇帝御驾亲征,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正统十四年春,处州贼叶宗留作乱,工部尚书石璞挂帅前去平叛。 朱祁镇始终想不明白,朝廷放着这么多功勋放着不用,为何要派工部尚书挂帅? 直到石璞回朝,他这才明白,这位大哥去当工部尚书真是可惜了,一米九的壮汉,皮肤黢黑,满脸横肉,络腮胡子,去演李逵完全不用化妆。 召见陈懋和石璞的时候,又传来一个消息,忠烈祠主体建筑已经完工,正在进行外部装饰,年后便可以投入使用。 朱祁镇非常高兴,当下召集百官,前往忠烈祠参观。 在禁军的护卫下,满朝文武浩浩荡荡来到承天门。 虽然知道朝廷在此处大兴土木,可是,当百官来到忠烈祠前,全都被眼前的景色震惊到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朱漆大门,门前摆着一对巨大石狮子,看起来是一整块灰色岩石雕刻而成。 “这是从哪里寻来的岩石,竟然一点杂色都没有,可真是稀奇!” “是啊,我方才仔细看过,整块岩石浑然一体,一道裂隙都没有。” “看着像是西山的石灰岩,只不过如此巨大,是怎么运过来的?” 众人一边议论着,继续向前走去。 进入大门,是一个宽敞的院子。 院子里已经移植了许多树木,都是锯掉枝叶的大树,虽然现在看着有些光秃秃的,但可以预见,等来年开春,抽枝发芽,马上就可以长成苍天大树,绿荫覆盖大半个院子。 穿过笔直的通道,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雄伟的大殿。 大殿上闪烁着光芒的琉璃瓦,粗大的廊柱被染成暗红色,走进大殿,是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大明忠烈祠”五个大字。 殿内的墙壁上,雕刻着各种战斗场景,对于这些饱学的大明官员来说,一点都不陌生,从太祖起义,徐达北伐,到靖难之战,征安南,伐漠北,甚至连此次土木堡之战都刻画的惟妙惟肖。 看着庄严的大殿,一股肃穆之气油然而生,让人不禁对那些为大明浴血奋战的将士肃然起敬。 绕过大殿石碑,进入后殿,这里是一排排汉白玉石壁,上面雕刻着自有明以来战死的忠烈名字。 众人围绕忠烈祠参观一圈,算是开了眼界,特别是工部尚书石璞,咧着大嘴,一路乐个不停。 没想到自己出去打个仗,家里还修了个这么大的工程,漂亮! 这个左侍郎陆祥可真是给工部长脸啊! 众人震撼之后,不免心生疑问,工部如何在短短的三个月内完成忠烈祠的修建? 如此大规格的建筑,按照以往的经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别说是修建了,就是凑齐修建所需的砖石木料都很难。 而且,似乎整个忠烈祠,并没有看到木质结构。 朱祁镇也看出了众人脸上的困惑,便对着左侍郎陆祥和平乡伯陈怀招了招手。 陆祥和陈怀得到授意,便上前来,开始给众人讲解新式的浇筑法。 看着壁画墙上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朱祁镇心中暗暗感慨,大明将士的血不能白流,也先,你给我等着吧! 这一次不将你揍出翔来,算你拉的干净! 第88章 朕要亲征,伐漠北! 大明正统十四年,除夕。 百官沐休,但是有几人例外。 郕王朱祁钰、兵部左侍郎于谦、泰宁侯陈瀛、襄城侯李珍、三千营指挥同知哈铭、锦衣卫指挥使袁彬共六人被召至御书房,商议要事。 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得出,这一次的会议甚为机密,因为皇上身旁连个宦官都没有。 朱祁镇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扫过,正色道:“诸位都是我大明的肱股之臣,废话就不多说了,今日召诸位前来,只议一件事,朕准备出兵北上,亲征瓦剌!” 虽然大家都有所准备,可是,当听到朱祁镇说出这番话时,还是颇感意外。 朱祁钰最先发言:“皇上,兹事体大,还请三思!” 要知道,上次亲征虽然大捷而归,但是明军也损失了十数万兵马,甚至差点把你这位大明皇帝折进去,刚回来没半年,又要亲征,朝廷可禁不起你这么折腾。 朱祁镇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其他人,问道:“都怎么想的,说说吧!” 于谦起身道:“臣以为,草原上的残元势力始终是个祸患,这一仗迟早要打,不过,我大明朝廷有的是名将,如英国公、宁阳侯,包括在座的襄城侯、泰宁侯,皆可挂帅,不需要皇上亲征,而且,出兵打仗打的是粮草补给,当初太宗皇帝御驾亲征,只筹备粮草便需要三个月,此事当徐徐图之,不可冒进。” 饶是于谦心直口快,这番话还是给朱祁镇留了面子的。 人家太宗皇帝亲征,准备粮草就三个月,你倒好,从下令亲征到大军开拔,前后不足五天的时间,这仗能打赢才见鬼了呢! 泰宁侯陈瀛和襄城侯李珍对视一眼,说道:“臣愿出征!” 李珍随后说道:“臣也同意北伐,不过,于侍郎说得对,皇上不可轻易冒险。” 朱祁镇又看向袁彬,袁彬当下说道:“锦衣卫唯皇上马首是瞻,皇上去哪里,臣就跟去哪里!” 在场六人,有五人都发言了,只剩下哈铭。 哈铭很奇怪,这样的会议,为何皇上会指名道姓让自己参加。 自己不过是三千营的副指挥,有主帅表态就够了,副的还能和正的对着干是咋滴? 看到皇上投来询问的眼神,只好说道:“臣也同意北伐,只是这主帅人选,还请皇上慎重考虑。” 朱祁镇点点头,又看向朱祁钰,说道:“知道朕回京以后,为何坚持让你继续监国吗?” “臣……不知……” “就为了这一次亲征!”朱祁镇语气愈发激动,“瓦剌也先欺人太甚,跑到朕的地盘上烧杀抢掠,此仇不报,朕这个皇帝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你就给朕踏踏实实地留在京师监国,英国公年纪大了,这一次让他留在京师辅佐你,把家看好了,等着朕回来!” “可是,皇上……” “没什么可是,朕早已发下重誓,势必亲率大军踏平漠北,于谦,你随朕出征!” 于谦茫然道:“皇上,还请三思啊!” 朱祁镇问道:“朕来问你,假如当初朕兵败土木堡,瓦剌大军进攻京师,你会怎么做?” “臣自当死守京师,以报国恩!” “若是朝中有人提议南迁,你该如何?” “提议南迁者,该杀!” “若以你为主帅,指挥京师守卫战,你有几分胜算?” 于谦稍加思索,毅然道:“若臣为主帅,必能击退瓦剌!” “这就是了!” 朱祁镇满意地说道:“当初朕被困之时,命井源带诏书回京,看中的就是你的能力,此番亲征你做副帅,有没有信心随朕荡平漠北?” 于谦突然感觉到,自己好像被绕进去了。 现在讨论的不是打不打得赢,而是你这个皇帝动不动就御驾亲征,真的不合适啊! “怎么不说话,不敢去?” “臣当然敢!” 于谦说完,就意识到不对劲,正想解释,却被朱祁镇抢着说道:“那便好,调集兵马和征集粮草一事,就交给你了,年后便开始准备,三个月后出发!” 听到三个月后出发,于谦才放下心来,如此看来,皇上对这一次北伐还是很谨慎的。 转念再一想,现在的皇上和以前大不相同,自打回京以来,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充满智慧,也不再听信谗言,更何况现在国库充裕,有钱有粮,只要准备充裕,倒也没什么顾虑。 那就打,我跟你去! 朱祁镇很满意,小老弟朱祁钰在自己面前不会过分坚持,其他人都是跟随自己打过仗的,也不会反对,只要于谦这里能说通,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那好,朕是这样安排的!” 朱祁镇摊开一张舆图,让所有人上前来。 “哈铭,有件事朕和郕王商议许久,最终决定把这个重任交给你!” 哈铭赶忙说道:“请皇上吩咐!” “还记得北海吗?” 哈铭点点头,问道:“便是斡难河以北的那个北海?” “不错!” 朱祁镇指着贝加尔湖的位置,说道:“朕决定组建北海卫,由你来出任指挥使,至于人马,从三千营抽调五百精锐,再从其他卫所抽调五千人,先一步到达瓦剌后方,帮助当地部落抵御罗刹国的入侵,将北海纳入大明版图!” 哈铭曾跟随朱祁镇到达北海,对当地情况比较清楚,如果能将北海纳入大明版图,不仅仅是开疆拓土,亦可从瓦剌后方出兵,对其形成牵制。 “臣遵旨!” 朱祁镇又看向李珍,问道:“从三千营调人,卿家没意见吧?” 李珍赶忙摇头道:“没意见,便是将三千营全部抽走都没意见!” 开玩笑,你是皇上,你最大,我哪敢有意见…… “那不行,三千营另有重任!” 朱祁镇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可以从五军营选拔五百人,补足三千之数,此次北伐,朕要求三千营打头阵。” 李珍一听,顿时两眼放光,说道:“请皇上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陈瀛!” 陈瀛上前:“臣在!” “西山王恭厂你盯好了,燧发枪和佛朗机炮的研发已经有了突破,即将投入量产,神机营要尽快熟悉新式火器的使用!” “臣遵旨!” 哈铭又问道:“皇上,既然组建北海卫,除了臣这个指挥使,是不是再选定几位副官?” 朱祁镇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一并交给你负责,等你到了北海,从当地部落首领中选一名指挥同知,协助你共同管理北海军政事务。” “若是那些部族不听话,该当如何?” 朱祁镇淡淡一笑,说道:“那就找个听话的!” 哈铭神色一凛,说道:“臣明白!” 第89章 朝堂之争(求首订!!) 正统十五年初一,天清气爽,旭日高升。 朱祁镇身穿黑缎衮衣,上绣金龙图桉,头戴冕帽,携百官进行祭祀大典。 按照礼部制定的流程,君臣一行依次到天地坛祭天地,社稷坛祭社稷,太庙祭祖宗,最后,也是今年新增加的一项,祭祀忠烈祠。 “大明的将士们,魂归来兮!” “自大明开国以来,无数将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朕建忠烈祠,供奉为大明征战而亡的将士,有明一朝,凡为国征战殒没者,皆入祠享受历代子孙供奉!” “时至今日,残元势力不断南下袭扰我大明边镇,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朕决定,御驾亲征,伐漠北!”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除了少数几位知情者,大部分人都是一脸懵逼。 不是祭祀吗,怎么祭着祭着就要亲征了? 这么大的事,事先也没吱一声,让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朱祁镇回过身来,在群臣身上扫视一圈,眼神凌厉,不怒自威。 “所有三品以上官员,伯爵以上功勋,随朕到奉天殿议事!” 奉天殿中,气氛却有些凝重。 礼部尚书胡瀛率先说道:“臣请皇上以社稷为重,北伐一事,还望三思!” 跟随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大帮御史和六部的堂官。 上次亲征,十数万精英损失殆尽,皇帝被困土木堡,若非后来的绝地反击,后果不堪设想。 作为大明勋贵之首,张辅也是一脸懵逼。 按理说,你下决定之前怎么也要跟我通个气啊! 突然来这么一出,现在我是该赞成呢,还是该反对? 这时候,郕王朱祁玉上前说道:“胡尚书此言差矣,当初皇上受困土木堡,皆是因王振胡乱指挥而致,但是如今,南方平叛兵马已经回师,我大明兵强马壮,八达岭击退瓦剌之后,全军更是士气高涨,怎可和当初同日而语?” 泰宁侯陈瀛也站出来,说道:“不错,现如今国库充裕,后勤充足,只需制定周密的行军路线,定要打的瓦剌屁滚尿流!” 紧接着,襄城侯李珍,平乡伯陈怀,驸马都尉井源,包括刚刚回师不久的宁阳侯陈懋也站出来赞成。 勋贵们这次准备的相当充足,团结一致。 看到大家如此默契,张辅也下定决心,说道:“老臣愿追随皇上亲征漠北!”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显,文官反对,武勋赞成。 胡瀛扫视一圈,看到于谦还没有表态,便说道:“于侍郎,你说句话啊!” 不知为何,皇上自从回京之后,对于谦极其的信任。 就连当初受困土木堡的时候,也曾发下诏书,命于谦统领京营,戍卫京师。 现在于谦已经入阁,说话的分量更加不一般。 在众人的注视中,于谦缓缓上前,躬身行礼。 “臣以为,不能坐视瓦剌势大,应讨伐之!” 嗡! 群臣顿时骚动起来,好啊,连于谦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也背叛组织了! 你是文臣啊,怎么替那些武将说话? 胡瀛忍不住说道:“于谦,北伐一事关乎大明国运,老夫奉劝一句,你说话可要慎重!” “胡尚书!”于谦回应道,“下官已经决定,追随皇上亲征!” 胡瀛又看向邝埜,意思是你的人,你来说。 邝埜也很为难,皇上要亲征,勋贵肯定要和皇上站在一起,若是文官团结一致,或许还能争取一下,可是,现在于谦也开始倒戈,这就难办了。 更何况,现在于谦不仅是兵部左侍郎,人家还是内阁大学士。 “皇上若是亲征瓦剌,我军势必要深入大漠,首先失去了地利,老臣建议,此事当从长计议。” “那又如何?” 张辅忍不住说道:“当初太宗皇帝六伐漠北,残元势力无不望风而逃,那时候谁敢犯我大明边境?为何到了今日,瓦剌鞑靼不断扣关,抢掠边镇百姓?他们就是草原上的狼,不彻底将其打疼、打服、打怕,边镇百姓则永无宁日!” 眼看文武之间的争论进入白热化,内阁首辅曹鼐终于站了出来。 “自前元覆灭,逃亡漠北,这些年来一直视我大明为死敌,此战不可避免。” 胡瀛脸色变了变,刚要反驳,却听曹鼐继续说道:“但是,皇上乃万金之躯,不宜以身涉险,臣建议另选主帅,召集兵马,征集粮草,制定行军路线,徐徐图之。” 曹鼐心里清楚,皇上态度坚定,这一仗早晚要打,现在能做的就是阻止皇上亲征,万万不可再出现当初受困土木堡的局面。 当初皇上坚持亲征,主要是王振从中作祟,现在奸佞尽除,皇上应该能听得进劝。 打仗不是儿戏,方方面面都是需要考虑的。 而且,大明如今并非是背水一战,这一场仗,万一出了纰漏,把皇上搭进去,那就亏大了。 曹鼐这番话全部是肺腑之言,他无比希望,皇上能够理智地听一听劝。 然而这一次,他注定要失望了。 朱祁镇沉吟了很久,终于开口道:“卿等所虑,朕实知之,然而宣府、大同一役,十数万大明英魂在看着朕!” “他们的牺牲,朕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不亲手帮他们报仇雪恨,朕有何脸面去见他们,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如今我大明兵精粮足,岂可因无谓之忧虑,而裹足不前,令无数边境将士白白牺牲?” “朕且不怕,卿等何惧?” 说到这里,大殿上已经是鸦雀无声。 朱祁镇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不怒自威。 “郕王!” 朱祁玉上前:“臣在!” “太子年幼,国赖长君。若朕战死沙场,你便是大明下一任皇帝,记住了,倘若朕不幸被俘,不需要你去营救,也不需要任何人去谈判,朕自会了断!” “臣……臣……” 朱祁玉吓得噗通就跪下了,语无伦次,不知如何是好。 “站起来!” 朱祁玉双腿发抖,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 “你是朱家子孙,你身上流着太祖高皇帝的血,朕让你站起来!” “是!” 朱祁玉一咬牙,以手撑地,站起身来,目光坚毅道:“臣弟愿替皇上亲征!” “朕是你的兄长,这种事还轮不到你。” 朱祁镇却摇了摇头,微笑道:“若朕北伐失败,吾弟不要忘记战死沙场的大明英魂,当厉兵秣马,讨伐不臣!” “臣弟……遵旨!” 朱祁镇继续吩咐道:“于谦!” “臣在!” “朕命你为此次北伐之副帅,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召集大军,征集粮草,卿家可当此重任?” 于谦早有准备:“请皇上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靖安郡王!” 张辅赶忙上前:“臣在!” “朕命你留守京师,辅左郕王监国。” 张辅却摇头道:“皇上,老臣请求跟随皇上出征!” 朱祁镇说道:“卿家乃四朝老臣,当初先帝早逝,曾托付卿家为辅政大臣,朕也把郕王托付给你,卿家身上的担子可不轻。” 《青葫剑仙》 张辅无奈,只好说道:“老臣遵旨!” 朱祁镇点点头,继续说道:“襄城侯!” 李珍上前:“臣在!” “此次北伐,以三千营为先锋,前往榆木川建造大营,为中军扫除粮道上的障碍。” “臣遵旨!” 宁阳侯陈懋忍不住上前说道:“皇上,老臣请战!” 朱祁镇说道:“朕对卿家另有安排。” 陈懋很高兴,说道:“请皇上吩咐。” “朕主动进攻漠北,瓦剌也先必定从各地抽调兵力,朕给你三万人马,等哈密地区的兵力撤走之后,卿家带兵突袭哈密,与肃州卫形成犄角之势,进一步压缩瓦剌的势力范围。” 陈懋神色激动,躬身道:“老臣遵旨!” 见状,工部尚书石璞也站了出来,说道:“皇上,臣请命!”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你就别去了。” “皇上,这可不行!” 石璞不愿意了,分辩道:“臣虽然是文官,可是带兵打仗,不输给那些武将,宁阳侯,你说是不是?” 陈懋撇了撇嘴,没有答话。 石璞急了,扯着陈懋的衣服说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行了!”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你就留在京师,监督新式火器的生产,这些火器乃是朕的秘密武器,直接关系到战局走向,至关重要。” 石璞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请皇上放心,老臣这就把工部的大小事务交代下去,自今日起,专门盯着火器制造。” 朱祁镇又扫视群臣一眼,说道:“从现在开始,六部九卿所有大小官员,全力配合于谦准备北伐事宜,若有怠慢,按欺君论处!” 百官齐身跪拜:“臣等遵旨!” 散朝之后,朱祁镇转身去往御书房。 金英跟在朱祁镇身旁,心有余季地说道:“皇上,我朝祖制,内官不得干政,可是,奴婢有几句话,不知……” “说!” “是!” 金英定了定心神,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北伐乃军事机密,今日在朝堂之上,皇上说了很多细节,万一朝臣之中有瓦剌的奸细……” 朱祁镇笑了笑,说道:“没想到,你心思挺细的。” “皇上谬赞,奴婢只是……只是……” “行了,朕知道你是好意。” 朱祁镇收起脸上的笑意,说道:“秘宣绝声卫指挥使杨智聪入宫!” 第90章 作战会议(第二更,求订阅!!) 朝会结束,有人欢喜有人忧。 对于勋贵来说,这显然又是一次立功建业的机会,打仗便意味着流血,也意味着赫赫战功。 文臣们却心有不甘,他们想不明白,为何从大漠回来之后,皇上会变得如此决绝。 甚至有人开始怀疑,朝中是不是又出了奸佞? 可是,皇上在大殿上的一系列安排,看起来却又无可挑剔,就是太冒进了,甚至还当众宣布了郕王为继位人选。 这可不同于太宗时期,那时朱高炽还是太子,若是皇上没了,太子继位,顺理成章。 可是,郕王是藩王啊,宫里还有个三岁的太子朱见深呢! 这事就搞的有点复杂了…… 每个人都在考虑自己的利益,以及以后可能要面对的形势。 御书房,一张漠北的地图被展开,朱祁镇又将昨日那几人和张辅召集过来,商讨作战方桉。 饭团看书 “诸位卿家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都不要拘谨,尽可畅所欲言。” 张辅率先说道:“皇上,老臣以为大营选在榆木川比较合理,这个位置,距离边境并不算远,粮草补给也都轻车熟路,那边的地势也都是我军所熟知,更有利于对大营的保护。” 众人点了点头,榆木川确实如同张辅所说,是此次北伐最好的落脚点。 这时候,于谦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道是重中之重,三千营可先行一步,清扫粮道,只不过宁阳侯的兵马需要缓一缓,不能让瓦剌人看出我军有突袭哈密的打算。” “于侍郎所言极是!” 陈懋将手指从京师划过,慢慢指向肃州,又指向哈密。 “老臣的建议是借助皇上北伐的声势,将西路兵马混入其中,然后分批次抽离,最后在肃州集结,等敌人发现形势不对,我军已经杀到跟前,给瓦剌人一个惊喜!” “妙极!” 张辅拍手称赞,说道:“若是就此打通丝绸之路后,大明日后将获利无数。” 于谦也点头道:“臣同意宁阳侯的法子,有三千营在前吸引视线,后续还有大军压境,也先即使是想回防,也怕是分身乏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的热火朝天,金英悄悄来到御书房,在朱祁镇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朱祁镇点头道:“诸位爱卿继续议,朕去去就来!” 说完后,转身和金英来到一处偏殿,杨智聪早已等候多时。 他天生聋哑,不能说话,看到皇上,立刻双手交叉胸前,跪拜行礼。 朱祁镇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然后又对金英使了个眼色,金英会意,立刻转身出去,守在门外。 “朕欲亲征瓦剌,今日在殿上,当着群臣的面宣布了两件事,一是大致的行军路线,二是指定郕王为大明皇帝继承人,如果此时朝中有瓦剌人的奸细,他们必定想方设法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 杨智聪静静地盯着朱祁镇的嘴唇,点了点头。 “绝声卫要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官员都盯住了,看看他们跟谁来往,若是发现有人私下通敌,立刻上奏于朕,若是时间来不及,亦可直接通知锦衣卫袁彬去拿人。” “至于第二件事,等朕出发之后,看看有没有人暗中筹划不轨之事,郕王心不坏,就是性格有些软弱,特别是对付文臣,总是陪着一副好脸色,给他们都惯出毛病来了!” “还有就是听雨阁的顾惜姑娘,此人乃白莲圣女,虽表面上看是臣服于朕,但是白莲教始终是个隐患,你在听雨阁安排个眼线,给朕盯住了!” 杨智聪双手交叉胸前,躬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朱祁镇带着金英返回御书房,问道:“诸位卿家议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张辅兴奋地说道,“方才于谦说,是否应该再派一路人马前往辽东,宣朵颜三卫一共进攻瓦剌部和鞑靼部,如此一来,便可对漠北势力形成夹击之势!” “嗯,主意不错!” 朱祁镇点头道:“派谁去合适?” “皇上以为,驸马都尉井源如何?”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金英,去把井驸马叫来!” “是!” ………… 作战会议结束,众人散去,朱祁镇专门要求袁彬留下。 “方才讨论,卿家为何一言不发?” 袁彬回道:“臣清楚自己的职责,随驾出征,打探情报,保护皇上安全!” “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臣……” 袁彬犹豫片刻,似乎下定决心,说道:“臣只是觉得,今日在大殿之上,皇上给群臣透露的信息有些多了。” “你是担心朝中有人通敌?” “不得不防!” “你说的对!”朱祁镇澹澹一笑,说道,“朕又如何不知?” 袁彬这才恍然大悟,说道:“看来皇上已经安排妥当,是臣多虑了!” “朕只信任你和哈铭两人,现在哈铭先一步去了北海,你又要随朕出征,朕来问你,锦衣卫中还有没有值得绝对信任的?” 袁彬皱眉思索许久,这才说道:“臣举荐一人。” “谁?” “指挥佥事朱骥,此人乃于侍郎的女婿,为人忠心正直,值得信任!” “于谦的女婿?” 朱祁镇点了点头,说道:“朕今日将行军路线透露出来,就是为了引出隐藏在朝中的奸细。大军开拔之前,这些人不揪出来,这仗没法打!最近这段时间锦衣卫不要盯得太紧,否则大鱼不会轻易上钩。” “可是……锦衣卫若不严防死守,岂不是让奸细有机会传递情报出去?” “朕已经派了绝声卫暗中监视,你们在明,他们在暗,想要揪出这些大鱼,必须全力配合,懂了吗?” 袁彬神色紧张起来,绝声卫是大明的最高机密,比锦衣卫更多了几分神秘色彩,而且,他们只效忠皇帝,其他任何人无权过问。 甚至连锦衣卫都在绝声卫的监视之中。 如今皇上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自己,说明这是绝对的信任。 “请皇上放心,臣定全力配合绝声卫,把这些害群之马揪出来!” 第91章 火炮试射(第三更,求订阅!!) 西山王恭厂,火器试射基地。 这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场地,冷风吹过,山壁上偶尔有些碎石掉落。 “臣石璞叩见皇上!” “臣黎叔林叩见皇上!” 工部尚书石璞一早就把工部的大小事务交代下去,专门跑到王恭厂来监督火器制造。 黎叔林紧随其后,自从研制新式火器以来,他的才能得到极大的发挥,而且皇上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进展十分顺利。 “诸位爱卿平身!” 朱祁镇还好,这些火器都是按照自己的手稿研制出来的,身后张辅、陈瀛等人却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拿起一旁的燧发步枪把玩起来,不住啧啧称奇。 “这么长的铳管,岂不是更容易炸膛啊?” “是啊,而且,这个木柄也太短了,不安全……” “引线在哪,为何找不到?” 看到众人满脸好奇,朱祁镇说道:“黎爱卿,你来给大家讲讲吧!” “是!” 黎叔林走上前来,给大家介绍燧发枪的特点和使用。 “燧发枪利用击锤上的燧石撞击产生火花引燃火药仓,微臣改良了颗粒火药,并将火药和弹丸粘合在一起,装填时,只需将弹药从前膛装入,一定要注意弹丸朝外,千万不能装反了,然后用通条将其抵至发射仓,便可发射。” 众人围成一个圈,紧紧地盯着黎叔林的操作。 “皇上,装填完毕,臣请试射!” 朱祁镇点点头,道:“准!” 黎叔林将填装好的步枪抱在怀里,对准前方一个木靶,瞄准之后,果断扣动扳机。 砰! 只听一声清脆的爆炸声传来,靶子晃了晃,眼看是打中了。 黎叔林招了招手,马上有一名差役跑过去,将靶子扛了回来。 众人早已迫不及待,上前观瞧。 只见这一枪正中靶心,将靶子打出一个两指宽的洞!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这玩意看起来比火铳无论是射程、精度还是威力,都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而且,装填过程也简化了许多。 “颗粒火药还有一个优点,就是杂质极少,短时间内,几乎不需要清理枪膛,便可再次装填。” 说着话,黎叔林再次填装一颗弹药进去,然后对准另一处的木靶。 砰! 另一名差役跑过去,将第二个靶子扛了回来。 众人凑上前去看,这一次没有命中靶心,但是也相当不错了。 张辅叹道:“简直是巧夺天工,巧夺天工啊!” 陈懋上前问道:“黎侍郎,这……这火铳叫啥来着?” “燧发枪!” “哦,对,燧发枪!” 陈懋继续问道:“这燧发枪的最大射程是多远?” “最大射程约百步,有效射程的话,大约是五十步!” “百步?” 陈懋瞪大眼睛,传统的火铳,最大射程至多五十步,不过,超过二十步便已经毫无精度可言,这玩意直接提高了两倍! 朱祁镇看着这些人大惊小怪的样子,心中暗道,这才哪到哪啊,等时机成熟,老子整把AK,再整把来福,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科技的力量! 笑的最开心的是陈瀛,因为他知道,这玩意必定优先装备给神机营。 可以想象得到,以后打仗,神机营要逐渐成为主力了! 众人每人拿着一把燧发枪把玩起来,在场的都是武将,对这种战场大杀器简直爱不释手。 张辅早已等不及,在黎叔林的指导下填装,然后瞄准,发射。 砰! 没打中…… 张辅不服,准备再装一发,却看到有几名差役抬推着两辆平板车过来,上面似乎是炮筒。 这下子,他的目光立即被吸引过去,将手里燧发枪往黎叔林身上一塞,上前观摩起来。 番茄 “这炮……为何是半截?” 其他人也是同样的疑惑,纷纷表示看不明白。 黎叔林命令差役将燧发枪和弹药收起来,然后上前介绍道:“这种火炮出西洋自佛朗机人,故名佛朗机炮,分式结构便于携带,另外,一门母炮配三门子炮,可有效提升射速。” 说着话,他招呼人将炮身从车上卸下来,亲自指挥组装。 张辅仔细盯着黎叔林的一举一动,整个人几乎都贴上去了。 “炮身这么小,威力如何?” “靖安郡王稍等,下官这就试射……劳烦,让一下!” “哦,哦!” 张辅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后半步,蹲下身来,看着黎叔林将弹药填入子炮,然后把子炮装入炮腹中。 “皇上,臣请试射!” 朱祁镇点了点头,说道:“准!” 黎叔林却没有急着点火,而是面向站在火炮旁边的众人,无奈地说道:“诸位大人,能否退后一些?” 张辅等人只得后退几步,然后又向前迈了半步。 黎叔林无奈,只得看向朱祁镇。 朱祁镇会意,便说道:“诸位卿家,都随朕过来!” 眼见皇上发话了,众人只得跟了上去,向后退了七八丈。 朱祁镇大声问道:“黎爱卿,可以了吗?” “回皇上,可以了!” 说完之后,黎叔林引燃火线,然后背身蹲在地上,捂住耳朵。 轰! 彭! 第一声响,是炮膛里火药引燃,第二声则是开花弹爆炸时候的巨响。 这一炮打在远处的山壁上,碎石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远远看去,似乎半座山都垮了。 众人远远看着,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迟迟说不出话。 本以为这种佛朗机炮胜于小巧轻便,却没想到,其威力比起大将军炮不遑多让。 张辅反应过来,一路小跑上前,众人也纷纷跟上,看着黎叔林指挥炮手将子炮拆下,重新换了一个装好弹药的子炮上去。 “靖安郡王,诸位大人……” “行,行,明白!” 张辅带着众人重新回到安全距离,紧接着,黎叔林再次点火。 轰! 彭! 又是两声巨大的声响,山体碎石横飞,远远地,只听一个粗犷的声音喊道:“黎叔林,今天试射也不吱一声,我提前安排人来取石料……哟,皇上?” 平乡伯陈怀快步上前,叩拜行礼。 “卿家平身,朕今日来看看新式火器,就没通知卿家。” 陈怀咧着大嘴说道:“老臣听闻这边放炮,赶忙安排人取石料,现在京师周边水泥需求量日益增大,作坊一扩再扩,这产量怎么也跟不上,老臣每日就等着王恭厂放炮了。” 张辅等人早已按捺不住,再度上前,围着佛朗机炮观摩起来。 见状,陈怀上前说道:“靖安郡王,没见过吧?” 张辅不住地点头,激动道:“开眼了,老夫今天真是开眼了啊!” 陈怀在他耳边悄悄说道:“跟你说个秘密,这门火炮,是按照皇上的草图制造出来的!” “是吗?” “当然,燧发枪见识过了没有?那个也是皇上给的草图。” 张辅很是意外,吃惊地看着皇上,有君如此,大明百年无忧! ………… PS:前文曾有读者纠结五十步和一百步的问题,这里插一句,古代一步大约是1.3米,也就是说,五十步的距离大约是80米,一百步大约是160米。 有人说,谁一步能迈1.3米啊,你当个个都是姚明啊? 然后又说,常人一步大约是60-70公分,又错了,那不叫步,叫跬。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就是这个跬字。 古人迈出一步叫一跬,两跬才叫一步。 第92章 彭城伯府(第四更,求订阅!!) 北伐在即,各部都在紧张地筹备。 兵部清点兵马,工部发放装备,户部拨发钱粮,吏部、礼部、刑部也有相应的官吏进行配合,连钦天监都在观测天象,整个京师忙的热火朝天。 根据于谦的奏报,此战出动五军营八万五千人,神机营五千人,三千营三千人,禁卫、锦衣卫八百人,随行军医一千五百人,总共大约是十万人。 打仗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如此大规模的战争,打的不是人数,也不是战术,而是补给,谁家粮多,谁才能撑到最后。 为了保证前线十万大军的吃喝拉撒,就需要征召最少十几万的民夫和不计其数的骡马,而这十几万民夫又需要至少上万人的后勤部队去管理。 后勤补给至关重要,如果运粮路线被敌方切断,前方作战部队没有粮,那就不用打了,饿也饿死了。 更何况,这一仗是大明主动北伐,对于运粮队来说压力极大。 粮队走的越深,越容易被敌军袭击,所以朱祁镇会让三千营打头阵,先行一步占住榆木川,建立大本营。 如此一来,后勤补给部队先将粮草从大明境内运到榆木川,再以榆木川为据点,向前线运输。 如果敌军想要切断运粮队,唯一的办法就是绕过榆木川,迂回到后方进行攻击,这样不但要绕一大截的路,还很容易被前后夹击,干了腚眼。 御书房,朱祁镇看着带有十八号标签的密函,气地勐一拍桌子。 “樊忠,换衣服,走!” 月上柳梢,听雨阁一片莺歌燕舞。 顾惜姑娘端着酒杯,柔声道:“皇上,您怎么还亲自过来?” “酒就不喝了!” 朱祁镇脸色很难看,问道:“你确实是亲眼所见?” “便是再借奴家两个胆,也不敢在皇上面前撒谎啊!” “你给朕细细说一遍,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惜姑娘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那个姓贾的好像叫贾贵,是彭城伯的管家,经常去鼎香楼吃驴肉,奴家这里距离鼎香楼比较近,每次贾管家吃了饭,都会在这里消遣……” 朱祁镇忍不住打断她:“说重点!” “皇上,您别急嘛!” 顾惜姑娘继续说道:“今日来了一位客人,看打扮是辽东的皮货商,出手很阔气,说是请贵客喝酒,等了许久,才见贾管家过来。” “然后呢?” “贾管家到了之后,立马就把姑娘们全都赶了出去,两人在屋子里密谈了许久,紧接着,贾管家便匆匆离去。那个皮货商却留在听雨阁喝了一晚上酒,第二天中午才离开。” 朱祁镇问道:“你就直接说,发现什么了?” 顾惜姑娘莞尔一笑,道:“奴家感觉事情有些蹊跷,便在他的酒里加了点蒙汗药,夜里趁其不备潜入进去,在他身上搜出一封密函。” 朱祁镇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看了看面前的就被,然后问道:“上面写的什么?” 顾惜姑娘凑上前,在他附耳轻轻说道:“明军十万,有新式火器,威力巨大,中军走榆木川,一路人马突袭哈密,还有一路人马前往辽东。” 朱祁镇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冷冷道:“密函呢?” 顾惜姑娘似乎被抓疼了,轻轻皱了皱眉,说道:“若是奴家拿走密函,岂不是被人察觉?因此,看过之后,便放了回去。” 朱祁镇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于是将手松开。 “你做得对。” 顾惜姑娘揉了揉肩膀,轻声道:“奴家觉得,皇上没必要和这种人置气,无端地气坏了身子。” 这时候,袁彬一路小跑上楼,喘着粗气说道:“皇上,那个皮货商拿住了!” 一边说着话,递过来一张纸条。 朱祁镇打开后,双眼微阖,神色冷峻,问道:“有没有惊动其他人?” “回皇上,臣等按照皇上吩咐,等他出城之后,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其绑了悄悄带了回来,还没到昭狱,人就招了,此人表面上是辽东的皮货商,其真是身份是鞑靼部的暗探,此人亲口交代,他曾从彭城伯府的贾贵手里买了许多情报。” 朱祁镇站起身,缓缓道:“带着朕的旨意,将彭城伯府所有人扣押,原地审讯!” “皇上!”袁彬不解道,“彭城伯也要审吗?” “废话,当然要审!” “或许……此事只是那个贾贵的个人行为,彭城伯并不知情……” 彭城伯是外戚勋贵,袁彬可不敢大意。 第一代彭城伯张麒是太皇太后张氏的父亲,也就是洪熙皇帝朱高炽的老丈人,永乐九年去世,追封彭城伯,并由其子张昶袭爵。 现任彭城伯张克俭是张昶的儿子,论辈分,皇上见了还要喊一声表舅。 袁彬也看明白了,皇上这是要动真格的,一点情面也不打算留。 可是,人家毕竟是太皇太后张氏的亲戚,如果事后查明,全都是那个贾贵的个人行为,如此大张旗鼓是不是……影响不好? 在皇上年幼之时,朝政基本上是由张氏和三杨把持,虽然张氏已经去世,但是留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却不容小觑。 “皇上,臣以为……是不是先把贾贵控制起来,至于彭城伯……等有了真凭实据,再抓也不迟啊!” 朱祁镇皱眉道:“锦衣卫例行公事,有嫌疑就查,不需要给任何人留面子!” 袁彬很纠结,鼓起勇气问道:“如果事后查明,贾贵并非彭城伯指示……” “就算不是主谋,家里出了贼,他也脱不开干系!” 朱祁镇心中甚是烦躁,前不久刚刚收拾了一个周寿,今天又冒出个张克俭! 大明的外戚历来有个传统,就是名声不咋样。 特别是到了第二代以后,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打小便嚣张恣横,长大后更是吃喝嫖赌,打架斗殴,侵占百姓田亩,诸如此事,层出不穷。 老子连亲小舅子都给办了,你一个表舅,嚣张什么啊? 这件事你最好不知情,否则的话,就算太皇太后从陵寝里爬出来,亲自给你说情,也照砍不误! 第93章 格杀勿论(第五更,求订阅!!) 夜幕下,锦衣卫全体出动。 袁彬亲自带人赶到钟鼓楼外一处占地面积极大的宅邸。 抬头看了看门口彭城伯府四个大字,挥手道:“动手!” 众校尉立刻分散开,一队人专门去把守后门,然后有人去拍门。 冬冬冬…… 没拍几下,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门房面色不善地探出脑袋来:“是谁……” 话音未落,一钢刀便毫不客气地横在了脖子上。 门房顿时心惊丧胆,期期艾艾道:“你……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可知道……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门房平日里趾高气扬惯了,此时竟然还没意识到危险,仍在出言不逊。 砰! 等来的不是解释,而是迎面一脚。 门房只感到胸口一疼,身子倒飞出去,痛的哇哇大叫道:“反了你们,我家老爷乃是彭城伯,你们竟敢……” 《女总裁的全能兵王》 一名百户走上前来,手持刀鞘顺着那汉子嘴上拍过去,又是啪地一声,只见几颗带着血的牙齿飞出来。 “锦衣卫办事,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在此聒噪!” 门房终于知道怕了,双手捂着嘴巴,疼得他眼泪直流,却再也不敢发出声。 袁彬向身后看了一眼,沉声道:“先捉拿贾贵,伯父中家卷,胆敢逃亡的,也立即拿下,前后门必须严防死守,一只苍蝇也不得出入!” 刚进入第一道门,便有几名护院迎面而来,面带嚣张之色,大呼小叫道:“锦衣卫的人来这里做什么,不知我家老爷是什么人吗?” 众校尉疾步上前,手已经按在腰间。 其中一名护院还没搞清楚状况,拎着一根棍子就要动手。 铿锵! 寒光一闪,那护卫胸前中刀,身躯抽搐,似乎没想到对方当真动刀子,闷哼一声,面上带着不甘,向后倒下去。 与此同时,几十名缇骑和校尉纷纷拔刀,出鞘之声不绝于耳。 眼见对方动起真格的,这些护院顿时吓得几乎要瘫下去,哪里还敢上前。 袁彬面若寒霜,一步步上前,看也不看这些护院,冷冷道:“但有抵抗,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所有人已忙不迭地趴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了。 其余人火速涌入宅邸的深处,沿途几乎没有什么抵抗,片刻之后,在大堂里,一名校尉揪着一人出来。 这人年约四旬,此时神色慌张,彷佛受到了奇耻大辱,口里大骂着:“你可知道我是何人,你知道这里是谁的宅子吗?” 袁彬走上前,亮出自己的腰牌。 “锦衣卫?” 那人冷哼一声,道:“锦衣卫又如何?我家老爷乃是彭城伯,皇上见了也要喊一声表舅,识相的赶快收手,如若不然,定让你家破人亡!” 袁彬看着此人,冷静地问道:“你是何人?” “就凭你……” 啪! 袁彬一巴掌甩过去,怒道:“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你是何人?” “我,我……” 啪! 又是一巴掌过去,那人嘴角淌血,神色开始有些慌张,说道:“我是……是这里的大管家,贾……贾贵。” 袁彬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私通外敌,这事和你家老爷有没有关系?” “什……什么……” 贾贵脸色骤变,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满图鲁你认识吧?” “满……满……不认识!” 贾贵脸色苍白,连连摇头。 “带去昭狱,让他们两个当面对质!” “冤枉,冤枉啊!” 贾贵一听说要去昭狱,顿时吓得大小便失禁,一股黄白之物从裤子里淌出。 将人带走之后,袁彬抬头看了看,迈步走进前堂。 彭城伯张克俭早已等待多时。 “卑下锦衣卫指挥使袁彬,见过彭城伯!” “锦衣卫?” 张克俭冷笑一声,走到袁彬面前,突然抬手一巴掌甩过去。 身为外戚,自小嚣张惯了,锦衣卫又如何,我就打你了! 可是,这次让他失望了。 袁彬突然伸出手,张克俭只感觉自己的手腕彷佛被铁钳夹住一般,痛地额头直冒冷汗。 “你……放肆!” 啪! 袁彬左手抓着他的手腕,右手抡起来一巴掌呼过去,张克俭直接懵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个皇帝的表舅,竟也有被人打的时候。 “彭城伯,是想在这聊呢,还是去昭狱聊?” 张克俭茫然抬起头,问道:“凭什么去昭狱,我犯了什么事?” “通敌卖国,还不够吗?” “什么?” 张克俭几乎要蹦起来,问道:“我乃堂堂大明彭城伯,怎么可能通敌卖国?” “贾贵是你府上管家?” “对……对啊!” “他将情报卖给鞑靼的探子,你知不知情?” 张克俭用力摇头,道:“不知,不知!” “既然如此,还是请伯爷屈尊去一趟昭狱,是非曲直,自有公断!” “别……别啊!” 张克俭吓得脸色铁青,去了昭狱,哪还有公断? “我承认,这些年是跟鞑靼部做过一些皮货生意,但是仅限于生意,其他的,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啊!” “多说无益,带走!” “别……冤枉,冤枉啊!” 任凭张克俭如何喊叫,袁彬丝毫没有手软,强行将人带回昭狱。 第二天,袁彬带着口供笔录匆匆赶到御书房。 朱祁镇将面前的笔录看完,问道:“你是说,彭城伯并无通贼之举,只是被利用了?” 袁彬点点头,回道:“经查,彭城伯确实和鞑靼人之间走私皮货,并没有通敌之心。” 朱祁镇点点头,看样子,张克俭这个憨逼是真的被鞑靼人给利用了。 他以为和鞑靼人找他做生意是为了银子,却没想到,人家看中的是彭城伯三个字,利用这个身份打通入关通道,然后四下收买情报,向关外传递。 贾贵只是鞑靼人收买的线人之一,其余的,那个皮货商满图鲁已经全部招认,锦衣卫开始四下拿人。 通敌卖国,自然是杀无赦。 可是,张克俭怎么处置? 说他通敌吧,这些年干的也只是走私而已,并未上升到卖国的高度。 但是,这一切又都是因他而起。 朱祁镇心中烦闷,吩咐道:“把人交给刑部,跟他们说,这桩桉子不需要看任何人的情面,按照大明律法秉公处置!” 第94章 两封密函(第一更,求订阅!!) 经过刑部和厂卫的侦办,案子已经水落石出。 彭城伯府大管家贾贵通敌,诛九族。 根据满图鲁的招认,京师之中,仍存在大量鞑靼部的密探,他们大多从辽东一带入关,最好的掩饰身份就是皮货商或者药材商。 锦衣卫立即大肆出动,全城搜捕来自辽东的商客。 经查,彭城伯张克俭并非主犯,免去死罪,被削去爵位,贬为庶民。 朱祁镇心中的两块石头,终于落下一块。 自从土木堡之后,他一直怀疑京师中有内奸,现在看来,真正和蒙古人暗中勾结的,并非朝中那些官员,而是商人。 自朱元璋开国以来,大明和北元互为死敌,因此,百年来始终没有开放互市。 漠北贫瘠,生活物资极其匮乏,又无法通过正常途径从中原获得,因此,便滋生出很多走私商人。 从大明境内将货物运送到草原上,最重要的两条路线,一是从大同、宣府一带出关,另一条路线则是出山海关,走辽东。 前者主要是晋商,贸易对象是瓦剌人。 事实上,晋商集团一直活跃在整个明朝,而且,长期从事走私活动,甚至在明末山河动乱之际,曾大力资助建奴,这便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八大皇商。 这条线在朱祁镇回京后不久,便被连根拔起,彻底断绝了瓦剌部的物资和情报。 后者则是勾结鞑靼部,时至今日,也遭到重创。 将这两条线全部铲除之后,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想从大明获得情报,几乎是不可能了。 现在,朱祁镇心中还剩下最后一块石头…… 两封密函放在案桌上。 第一封是个名单,上面有三个人名。 第二封则是一份调查结果。 经过绝声卫暗中查验,锦衣卫指挥佥事朱骥,也就是于谦的女婿,此人宽仁恭孝,清正廉明,值得信任。 更何况有于谦这层关系,使得朱祁镇下定决心,将这件差事交到他身上。 “皇上,锦衣卫朱骥求见。” “宣!” 不多时,朱骥走进御书房。 “卑下朱骥,叩见吾皇万岁!” “平身!” “谢皇上!” 朱骥起身之后,静静地垂着头,等待吩咐。 朱祁镇仔细打量一番,此人年约三旬,身材魁梧,长相却很秀气,若不是穿着黑色鱼服,还以为是个读书人。 “袁彬亲自为朕举荐,说卿家堪当大任,朕用人不疑,交给你一件重要的差事。” 朱骥赶忙说道:“谢皇上信任,卑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那么严重!” 朱祁镇摆了摆手,说道:“朕不日将亲征北伐,袁彬会随驾出征,京师中的锦衣卫就交给你了。” “请皇上放心,臣自当全力以赴!” “朕并非担心卿家的能力。” 朱祁镇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朕要求你暗中去查几个人!” “请皇上吩咐!” “都察院右都御史王文,太常寺少卿许彬,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佥事张鞁。” 朱骥似乎有些不解,问道:“皇上需要卑下查些什么?” “当初,朕宣布亲征漠北之时,曾告知百官,若朕遭遇不测,郕王克继大统,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朱骥思索良久,说道:“皇上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暗藏不臣之心,在皇上离京的这段时间,可能会有所行动?” 朱祁镇很满意,此人头脑灵活,一点就通,比起那些莽夫可强多了。 这些天来,经过绝声卫暗中查探,确实有些官员不老实,暗中有些想法,但是,也仅仅是有点想法而已,在自己离开京城之前,是决计不敢有任何行动。 “朕会给你留一道圣旨,发现图谋不轨者,锦衣卫有先斩后奏之权!” “卑下遵旨!” 朱骥顿了顿,又问道:“皇上,郕王那边……” 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努力下了决心的。 锦衣卫效忠于皇上,这是没错,可是涉及到郕王,就不好说了。 因为人家可能随时会成为下一个皇上! 更何况,涉及到皇室,就算是锦衣卫也不好插手。 稍有不慎,便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朱祁镇突然问道:“你觉得郕王此人如何?” 噗通一声,朱骥直接跪了。 “卑下只效忠于皇上!” “你不用紧张,朕只是随口一问。” “卑下不敢妄言!” “好了好了,起来吧,朕不问了。” 朱骥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朱祁镇想了想,又问道:“你觉得……襄王怎么样?” 噗通! 朱骥双膝一软,又跪了。 这都是送命题啊! “朕都说了,只是随便问问,别那么紧张!” 朱骥心中暗道,你也不看看你问的啥,我能不紧张吗? 好嘛, 等我这边站起来,你再来一句,郑王怎么样? 干脆,我跪着不起来了行不行! “朕换个问法……” 朱祁镇想了想,问道:“你觉得大明的藩王现状如何?” 朱骥都快哭了,说道:“卑下唯皇上马首是瞻,就算是藩王,只要皇上一句话,卑下也……” “朕不是那个意思!” 朱祁镇赶忙打断他,然后沉思许久,这才说道:“自太祖皇帝开始,分封朱家子弟镇守边关,可是后来,却逐渐将封地移至中原,藩王也慢慢变得贪图享乐,毫无建树,若是长此以往,大明的藩王越来越多,最后岂不是封无可封?” 朱骥一脸茫然,大明的藩王如何从塞王变成闲王,你问谁啊? 不过话说回来,藩王越来越多,而且都是吃闲饭的,每个藩王都占着大量的土地和资源,等到把大明土地分封殆尽,到时候怎么办? 可是,这种问题你问我干啥? 我是锦衣卫,抓人办案还行,国家大事,你去找内阁啊! 朱骥此时后悔极了,自己怎么就这么嘴欠,好端端的提郕王干什么? 孰不知,朱祁镇早就打算改一改藩王现状,今日听到朱骥提起,临时来了兴致问几句。 他心里自然清楚,这种事不可一蹴而就,还需从长计议。 “别跪着了,快去忙吧!” “是!” 朱骥这才松了口气,赶忙起身告退,逃也似的出了宫。 第95章 北海卫(第二更,求订阅!!) 正统十五年二月,中原已经春回大地。 在极北之地,依旧寒风凛冽,冰封万里。 经过两个月的长途跋涉,哈铭终于再次抵达北海。 这里生活着一支古老的蒙古族,布里亚特部。 他们大多以渔猎为生,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 瓦剌部和鞑靼部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富饶的中原大地,兀良哈部更是迁徙到辽东大宁一带,谁也没有精力去顾及后方的北海。 可是,在北海之北,罗刹国却开始蠢蠢欲动,不断与布里亚特部发生冲突,侵占北海的渔猎资源。 此时的布里亚特部还处于部落群居的形态,所有人加起来不足五万,根本不是这些红毛鬼的对手。 假以时日,北海必然会变成罗刹国的领土。 哈铭率部到达之后,先是命令大部队在湖畔寻了个地方安营扎寨,然后带了十几名侍卫,前往布里亚特最大的部落,孛儿古斤家族。 孛儿古斤家族和成吉思汗所在的孛儿只斤家族是远亲,是蒙古族一个古老的姓氏,哈铭所带的一卫人马,其中至少半数有着蒙古血统,双方交流起来不存在问题。 “乌兰大哥,好久不见!” 乌兰便是孛儿古斤氏族长,看到哈铭,顿时满脸惊喜。 “你是……哈铭兄弟?” 哈铭笑着说道:“乌兰大哥还记得当时的约定吗?” “约定……”乌兰将信将疑道,“那个年轻人……真的是你们的皇帝?” “当然!” 哈铭点头道:“皇帝陛下回京之后,专门组建了北海卫,来协助乌兰大哥以及其他部族,抵御北方罗刹人的侵扰,大军已经在湖畔扎营。” 乌兰越听越是诧异,问道:“兄弟带了多少人过来?” “整整一卫人马,五千余!” 乌兰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当时还以为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大明皇帝如此慷慨,真的派了人马过来帮助自己。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数日之后,大大小小七十多个部族都收到信息,大明派了军队过来,驻守在北海,说是要帮助自己的部族抵御罗刹人的入侵。 北边的一些部族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大力支持。 可是,有些人,特别是南方的一些部族,开始出现反对的声音。 毕竟在他们心里,罗刹人打过来的话,也要从北边开始,南边暂时是安全的。 乌兰已经正式被任命为北海卫指挥同知,他的任务就是统领各部族,帮助北海卫建立新秩序。 “指挥使大人,目前还有十三个部族坚持反对,拒不配合,还请指挥使大人定夺!” 哈铭神色平静地说道:“皇上的旨意很清楚,想要抵御罗刹人的侵袭,所有部族必须团结一致,若是有人为了一己私欲而蓄意破坏,那就休怪军法无情!” “哈铭兄弟!”乌兰急了,说道,“我们的刀是来对付敌人的,不是来对付自己的兄弟姐妹!” 哈铭冷笑道:“罗刹人烧杀抢掠的时候,你的这些兄弟姐妹会出手援助吗?” 乌兰本不善辩,急得额头冒汗,却不知说什么好。 哈铭继续说道:“他们只盯着自己的领地,却任凭敌人在其他部族肆意施虐,我来问你,这样的人,值得同情吗?” “可是……可是……” “我知道你不愿手足相残,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乌兰赶忙问道:“你说!” “在这十三个部族之中,重新挑选识大局者出任部族首领,我给你五天的时间,五天之后,再有反对者,别怪我灭了他的部族!” 乌兰狠了狠心,说道:“那好吧,就这么办!” “还有……” 哈铭叫住他,说道:“以后在公共场合,还是称呼官职的好!” 乌兰愣了愣,这才想起,方才激动之下喊了一声哈铭兄弟。 他突然意识到,时代变了! 现如今北海有了新的秩序,却不知对当地的族人是好事还是坏事。 五天之后,在北海卫的驻地,召开了第一次全族大会。 七十多个部落都派人参加,一时间热闹非凡。 他们虽然同属布里亚特部,但是很多部落之间都没什么来往,甚至多年来未曾蒙面。 可是,众人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动静。 乌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说好了当着众人的面宣读圣旨,可事到临头,指挥使不见了。 若没有大明朝廷的圣旨,自己这个指挥同知没人认啊! “究竟是怎么回事,哈铭兄弟……不,是指挥使大人,究竟去哪了?” “同知大人稍安勿躁,指挥使大人说过,今晚之前,必能返回营地。” “可是,所有部族都已到齐,就等着……” “无妨,让他们等便是!” 乌兰很是无奈,一边催个没完,一边让自己等着,两边不讨好。 这个指挥同知当的还真是窝囊!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众部族首领愈发急躁,甚至有人已经准备离场。 这些人本就并非团结一致,今日来此,更多的是持观望态度。 若是成立北海卫对自己有利,我给你当小弟,跟你混。 否则的话,谁管你皇帝不皇帝的,不伺候! 现在倒好,你把我们喊过来,却不见人,这不是耍我们吗? 就在众人准备离开之际,突然外面马蹄声响起,紧接着人影绰绰,数百名骑士来到营地外围。 乌兰终于松了一口气,为首的正是北海卫指挥使哈铭,在他身后,将士们一个个风尘仆仆,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奔袭而来。 猛地,他闻到一股血腥的气息。 定睛一看,那些骑士腰间都挂着……人头! 少的一两个,多的七八个,马鞍上还淌着血,似乎是刚刚经过了一场厮杀。 一时间,聒噪的人群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他们对这些人头再熟悉不过,黄头发,高鼻梁,正是北方的罗刹人! 看这数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在他们的认知中,罗刹人都是恶鬼的化身,极为凶悍。 这些来自大明的将士,岂不是比恶鬼还要凶悍? 在众人的注视当中,哈铭缓缓走到中央位置。 他的脸上杀气未散,让人望而生畏。 “来人,宣读皇帝陛下圣旨!” ------题外话------ 北海卫的事只提一下,后面的情节请自行脑补,下一章继续回到主线 恭喜书友“我正在开心”成为本书第一个盟主 昨天看到助手上有消息,点开后,傻眼了。 好多个零啊! 数了三遍,确定是盟主。 20万字,迎来第一个盟主,激动之下,无以言表! 有些小伙伴问我,上架为什么不发感言,其实当时写了,写完又觉得矫情,就没发。 今天就随便说几句。 这本书在前十万字追读涨势很猛,一度冲到新书榜第39,把我自己都吓到了。 可是后来,在冲三江的紧要关头,追读不涨反掉,泥鳅大大问我写什么了,我本以为是那几个毒点,导致很多小伙伴弃书,当时还发了感言,给大家道歉。 后来仔细想了想,也许最大的问题不是毒点,是第二卷剧情太平淡了,没有了第一卷的紧迫感。 开局打仗,打了十万字,回去京师该歇歇了,搞搞科技,杀几个贪官,为下一次北伐做准备。 剧情一松懈,追读就掉了,这也很正常。 至于三江,很遗憾,不过,能冲到六频已经感觉很知足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本书好好写下去。 先灭北元,再平倭寇,征安南,下西洋,干就完了! 还有就是,有些小伙伴给我留言,问了一些关于写书的问题,其实吧,本人作为一名扑街,虽然水平不咋样,还是很愿意和大家探讨的,群号925806889,欢迎骚扰。 最后,为了感谢萌主,今天说什么也要加更! 必须加,耶稣也拦不住我!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恭喜书友“我正在开心”成为本书第一个盟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6章 迎接死亡(第三更,求订阅!!) 正统十五年三月,襄城侯李珍率三千营自京师出发。 三千营全部是骑兵,并未携带辎重,行进速度非常快,穿过居庸关,一路北上,半个月的时间,奔袭两千余里,到达榆木川。 与此同时,在漠北腹地,也先正在听取前方斥候的汇报。 “启禀太师,大约有三千人已经先行出了长城,似乎是南人的先头部队。” “只有三千人马?” “是的,据潜伏在大都的探子来报,南人的大部队还在集结当中。” 巴图蒙克似乎捕捉到猎物一般,说道:“如此说来,这支三千人的部队是一支孤军?” “正是。” “召伯颜过来!” 不多时,伯颜挎着腰刀来到大帐。 当初土木堡一战,被明军的石灰粉灼伤一只眼睛,如今只剩一只独眼,看起来更加凶悍。 这个仇他一直记着,只等再度挥师南下,发誓要将小皇帝的眼睛剜出来,一雪前耻。 “大哥,听说南人在集结兵马?” 也先点点头,说道:“有三千明军已经越过长城,正向榆木川一带进发。” 伯颜哈哈大笑道:“大哥这是给我立功的机会?” “南人狡诈至极,上一次吃了亏,行事谨慎些为好!” “大哥放心,我这就带兵前往榆木川,把这三千人吃掉!” 也先又问道:“说吧,你需要多少人?” 伯颜甚至都没有思考,脱口而出:“五百勇士足矣!” 也先摇了摇头,说道:“这样吧,明军有三千人,我给你五千,要速战速决!” 番茄免费阅读 “大哥多虑了,对付那些南人,有五百人足够了。” “前面怎么吃的亏,这么快就忘了吗?” 也先脸色沉重,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要你吃掉这支明军之后,不作停留,立刻向前,作为大军的先锋部队,试一试明军的虚实。” 伯颜两眼放出光来,立刻说道:“遵命!” 也先思索良久,写下一封书信,然后召集手下过来,吩咐道:“马上去一趟应昌,将这封信送去脱脱不花大汗,就说本太师准备召开忽里勒台大会。” 忽里勒台大会是蒙古人最正式的政治及军事议会,用于推举首领,决定征战等大事。 蒙古帝国的所有大汗,例如成吉思汗及窝阔台汗,都是由忽里勒台所推选出来的。 朱元章建立大明帝国之后,北元分裂为鞑靼、瓦剌、兀良哈等部,鞑靼部一直掌握在正统的黄金家族手中,现任大汗为脱脱不花,名义上是整个蒙古的大汗。 按理说,这样的会议必须由脱脱不花亲自召开才对。 可是,也先早就有心和鞑靼部一争长短,什么狗屁黄金家族,草原上崇尚武力,谁的兵马多,谁才有话语权! 因此,他趁此机会提议召开忽里勒台大会,一是团结草原诸部共同对抗明军,二来,也是向脱脱不花施压。 如果脱脱不花应邀参加,说明也先的影响力已经超越他这个大汗。 反之,如果他不参加,那么其他部族便可以立也先为汗,彻底取代黄金家族。 与此同时,伯颜钦点五千精锐骑兵,立刻向着榆木川奔袭而去。 蒙古骑兵都是一人两匹马换着骑,行军神速,十日之后,已经到达榆木川,却发现明人似乎也刚刚抵达不久,正在安营扎寨。 伯颜当机立断,并没有留给明军准备时间,当即下达作战命令。 蒙古骑兵的厉害之处就在于阵型,通常组成五列横队,前队重骑兵,后队轻骑兵,战线单薄但宽大,形成对敌合围之势。 冲锋时重前轻后,接近敌人时,重骑放慢,轻骑快速突前,在敌人射程之外用蒙古骑兵特有的重弓射击敌军,射完之后迅速后撤到一定位置重新整队,马上发起第二波的攻势。 这样一波又一波的冲锋射击,通常三波之后,敌军军心崩溃,队形开始瓦解。 此时,蒙古骑兵开始整队以合围之势迅速向敌人发起冲锋,切割包围直到消灭所有敌人,通常很少有敌人活着逃跑。 这便是成吉思汗发明的楔形冲锋战术,以此征战天下,建立地跨亚非欧三个大陆的蒙古帝国,所向披靡。 而今日,伯颜彷佛成吉思汗附体,一马当先带队发起冲锋。 他很清楚,明军火器厉害,可有效地压制骑兵战术的发挥。 当初朱棣时期横扫漠北也是依靠神机营的火枪大炮,若想破解对方的火器,最好的办法就是闪电战,不给你准备的时间! 五千人犹如一柄利剑,向着尚未准备好明军刺过去! 火铳需要填装弹药,火炮的操作更加繁琐,只要在对方准备之前冲进去,近身肉搏明军绝对没有机会! 机会转瞬即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当初土木堡受到的屈辱,今日要你加倍偿还! 果然不出伯颜所料,明军发现蒙古骑兵冲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了。 李珍走出大营,看到从天而降的蒙古骑兵,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火炮准备!” 二十门佛朗机炮亮出来,对准来势汹汹的骑兵。 李珍目测着双方的距离,对方转眼已经到达事先布置的雷区。 “放!” 二十门佛朗机炮吐出火舌,拳头大小的炮弹化作一道道弧线,砸向呼啸而来骑兵方阵。 伯颜听到震天的轰鸣声,却并未慌张。 这个距离,火炮最多打出一轮齐射。 自己有五千人,就算死上百八十个,依然不影响战术的发挥。 轰隆! 炮弹落地后爆裂开来,铁片横飞,顿时死伤一片。 轰隆! 轰隆! 伯颜突然意识到,这一次的炮弹不是原来那种铁疙瘩,而是开花弹! 开花弹威力巨大,但是经常炸膛,杀敌一千,自损两千,因此,明军很少大规模使用。 眼看爆炸声连连响起,损失的人数远远超过预期。 可是,此时后退已经来不及了。 伯颜暗暗下定决心,事已至此,就算拼着伤亡,只要冲杀到对方面前,优势依然在自己这边。 狡诈的南人,等着迎接死亡吧! ………… PS:从现在开始,设置粉丝值发言。 PS:感谢辰逸星、科幻医生、零秉的打赏,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97章 灰飞烟灭(第四更,求订阅!!) 轰——隆—— 勐然间,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耳边响起。 这一次,比开花弹的爆炸还要勐烈十倍! 巨大的声浪冲击着耳膜,让人瞬间失去听觉。 接下来,火光冲天,伯颜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明显感觉到大地在震动。 五千骑兵组成的冲锋阵型瞬间崩塌,一时间,战场上硝烟弥漫,血肉横飞,美丽的草原变成人间地狱。 或许是因为伯颜在上阵之前曾祈求过长生天的护佑,四周的同伴帮他挡住了致命的弹片和冲击波,得以逃过一劫。 后续部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一片火光爆炸开来,然后,前面的部队就消失了。 是的,凭空消失! 快速冲锋的惯性驱使下,部队根本停不下来,继续向前行进,有些人躲避不及,眼睁睁地撞上去,顿时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一切都是那么快,只是眨个眼的功夫,场面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是,伯颜根本来不及感受恐惧,他已经越过爆炸区,冲到明军面前。 然而,迎接他的是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 伯颜此时来不及思考,勐地一勒缰绳,座下战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 砰! 砰! 砰! 燧发枪的枪口冒出白烟,一排排的铅弹打出去,前排的瓦剌骑兵顿时人仰马翻。 伯颜座下战马被打出七八个窟窿,如同马蜂窝一般,重重摔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气息。 王恭厂研制的第一批新式火器并未装备给神机营,而是给了三千营。 在出征之前,朱祁镇重新组建了三大营。 三千营仍是骑兵部队,全员装备燧发枪,并配备二十门火炮。 神机营改编成炮营,成为单一的重火力部队。 五军营仍是步兵为主,两成人员装备燧发枪,并配备少量火炮。 总而言之一句话,冷兵器的时代已成为过去,以后将是火器的天下。 李珍在到达榆木川之后,为防瓦剌人偷袭,第一时间将十几颗地雷提前埋在营地外围。 这玩意威力巨大,但是触发装置的技术难关一直没有突破。 因此,最有效的方式是配合火炮,用炮弹轰击雷区,引爆地雷。 瓦剌人哪里知道草地下面里还埋着这玩意,第一波轰击之后,损失惨重。 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 燧发枪的装填速度和原来的火铳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明军仍使用三段击战术,交替射击,随着密集的爆豆般的枪声,瓦剌骑兵接连落马。 伯颜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后面逃去。 五千骑兵死伤过半,剩下的也已经完全崩溃,队伍外围的已经四散逃开,更多人则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李珍站在一处高台,默默地注视着战场上发生的变化,当即下令。 “骑兵出击!” 传令兵吹响号角,声音高亢而凌厉,紧接着,杀声漫天,所有骑兵营倾巢而出,杀向敌阵。 “冲!” “杀!” 这是三千营出长城以来第一次对抗瓦剌人,本来还有些紧张,毕竟换了新的战术,但是看到对方的骑兵在火炮和火枪的打击下直接崩溃,心中的担忧顿时消失不见,接下来就是痛打落水狗环节。 明军气势高涨到了顶点,相反,瓦剌人的信心已经被彻底击碎。 五千骑兵,死伤殆尽,只有寥寥数人侥幸摆脱追击,四散逃去。 乱军之中,伯颜寻了一匹逃窜的战马,一翻身跨上马背,没命地向北狂奔。 阅读网 这哪里是什么明军,这是一群魔鬼啊! 谁见过如此巨大威力的爆炸物,还有不需要引火的长管火铳。 这是长生天都无法对抗的邪恶武器! 明军士气高涨,追出去三十多里路,眼看天色已晚,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营地。 李珍大喜过望,仅仅一次交锋,就将瓦剌人引以为傲的骑兵精锐彻底摧毁。 新式火器展现出来的威力远超预期,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当初皇上命令三千营装备火器的时候,李珍的第一反应是疑惑和不解。 谁见过骑兵部队拎着火枪冲锋的? 可是,今日一战,让他彻底心服口服。 皇上说的没错,近战拼杀已经成为过去,今后将是火器为王的时代。 ………… 在也先的召集下,瓦剌四大部,即准噶尔部、和硕特部、杜尔伯特部、土尔扈特部都已经准时到达忽里勒台大会。 鞑靼大汗脱脱不花斟酌许久,终于也来如期参会。 眼看也先势大,如果自己不去,真的让他趁机自立为汗,那就难办了。 虽然鞑靼部一直自诩黄金家族,可是在草原上,血统并不能代表一切,说到底,谁的兵多谁才有话语权。 对于脱脱不花的到来,也先非常满意。 毕竟人家才是名义上的大汗,代表着蒙古正统。 这场大会,最紧要的还是商议联手对抗明军,至于汗位之争,可以放在战后。 等灭了明朝,占领大都,重振大元帝国,下一任大元皇帝非自己莫属。 脱脱不花四下看了看,问道:“为何不见布里亚特部?” 也先回道:“布里亚特部生活在北海,人烟稀少,而且还要面临罗刹人的侵袭,已经多年没有参与中原的战事了。” 脱脱不花点了点头,又问道:“也先太师,你这里有多少兵马?” 去年八月,草原上四路大军南下,脱脱不花带人进攻辽东,趁着明军把主要精力放在宣府大同一带,在锦州附近肆意抢掠一番,收获颇丰。 反观瓦剌这边,也先亲率大军几乎全歼明军主力,可惜被明军绝境翻盘,非但没有打赢,反而损失惨重。 此消彼长之下,瓦剌和鞑靼之间的差距开始缩小。 脱脱不花如此发问,也是为了试探也先的虚实。 却不料,也先不慌不忙地说道:“精兵二十万!” 脱脱不花倒吸一口凉气,难怪也先如此嚣张,竟然还有这么多人马。 也先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此番出兵,定要攻下大都,一雪前耻!” ………… PS:为盟主“我正在开心”加更,多谢支持,万分感激! 第98章 秘密武器(第五更,求订阅!!) 脱脱不花看着满脸得意的也先,不动声色地问道:“太师不可轻敌,听说那个娃娃皇帝回京之后杀了不少官员商贾,抄家抄的盆满钵满,明军现在是多粮足,不容小觑啊!” 也先心里愈发不爽,一口一个太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大汗似的。 等攻陷大都,我就是大元皇帝,到时候有你好看的! “大汗有所不知,此番就算明军不主动北上,我瓦剌部也准备挥师南下,这一次,我手里有秘密武器!” “哦,什么秘密武器?” 也先神秘地笑了笑,说道:“大汗莫怪,既然是秘密武器,暂时还不能透露,等到了战场上,定让明军有来无回!” 脱脱不花脸色极为不爽,搞的神神秘秘的,装什么啊? “既然是联合作战,不如这样,瓦剌部从榆木川进攻,本汗率十万大军,另派使者出使兀良哈部,自辽东一带入关,直取大都,不知太师意下如何?” 也先心中连连冷笑,让我去和明军主力硬碰硬,你趁着大都防御空虚,带兵偷袭,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再说了,人家兀良哈部听不听你的? 北元分裂之后,鞑靼留在漠北,瓦剌不断向西扩张,兀良哈部则留在辽东,一度归顺明朝。 但是,在永乐朝,兀良哈部为了获得大宁地区的驻牧权,开始联合鞑靼和瓦剌一起对抗明朝。 《仙木奇缘》 朱棣连续三年亲征攻打鞑靼,同时率领军队深入屈裂儿河流域,从那时起,鞑靼部日渐衰落,瓦剌部趁势崛起。 与此同时,兀良哈部和大明彻底决裂,并强行攻占了大宁地区。 然而,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兀良哈部占据大宁之后,并没有和大明继续交恶,反而是建立了朝贡体系,向大明称臣纳贡,同时,大明每年也赏赐很多金银、丝绸、茶叶等物资,双方各取所需,多年来,边境比较稳定。 脱脱不花相信,这一次挥师南下,只要给出足够的利益,兀良哈部绝对会愿意打破眼前的平衡。 也先却不这么想,他一直以为上一次没能全歼明军主力,是自己大意了。 这一次,只要将秘密武器亮出来,必然摧枯拉朽,一路高歌勐进。 与其让鞑靼部加入进来,抢自己的战功,倒不如让他出兵辽东。 毕竟辽东驻扎着数万军马,还有那个摇摆不定的兀良哈。 这样就免去了自己的后顾之忧。 就算鞑靼能说服兀良哈,顺利打下辽东,想要突破山海关也不是容易的事。 而自己的秘密武器可以不惧城关,一路南下,等脱脱不花突破山海关,大都早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如此甚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脱脱不花很满意,端起酒杯,说道,“为了大元!” 也先也端起酒杯,道:“为了大元,干!” 忽里勒台大会顺利结束,瓦剌部十五万大军进攻榆木川,鞑靼部十万大军进攻辽东。 至于兀良哈,若是识趣的,便让他分一杯羹,若是依旧按兵不动,呈观望之势,等到攻下大都,再回过头来收拾他。 回到驻地,看着黑漆漆的大将军炮,也先心中暗暗得意。 这就是自己的秘密武器! 十二门大将军炮,又从王林口中得到了火药的配方,这半年来,在漠北制作了大量的火药和炮弹。 漠北缺铁,为了造炮弹,甚至把很多武器、铠甲和牧民的铁锅都征收来熔了。 你不是火炮厉害吗,现在归我了! “报——” 也先正做着光复大元的美梦,却被一个衣衫褴褛之人打断。 此人跪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启禀太师,伯颜将军以及五千勇士,几乎全部战死在榆木川!” “什么?”也先勐地站起来,诧异道,“你再说一遍!” “我们跟着伯颜将军日夜奔袭来到榆木川,然后便对明军发动的突袭,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不,不是明军,是魔鬼……他们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也先将酒杯摔在地上,怒道:“你在说什么呢,长生天保护着我们,哪里来的魔鬼?” “是真的!五千勇士冲到阵前,然后就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地动山摇,就像是魔鬼从地狱中走出来,然后,然后,都死了。” “都死了?” 也先神色诧异,这种鬼话他是不信的,可是,草原上的勇士是不会说谎的,既然他这么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伯颜呢?” “伯颜将军受了重伤,就在帐外。” 也先赶忙起身来到帐外,看到担架上浑身是血的伯颜,已经奄奄一息。 怎么可能? 五千精锐骑兵,怎么可能全军覆没? 难道是中了明军的诡计? 不错,南人素以奸诈着称,定是以三千人为诱饵,然后大军埋伏,只等图伯颜率队出击,然后伏兵四起…… 也先蹲在伯颜身边,问道:“伯颜,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中了明军的埋伏?” 伯颜缓缓睁开仅剩下的一只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明军,火……火器……” “你说什么?” “火器……太……太……” 只见伯颜头一歪,又昏死过去。 也先看着伯颜身后那几名衣衫褴褛的士兵,问道:“明军有多少伏兵?” “伏兵?没有伏兵啊……” “没有伏兵?” 也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继续问道:“三千明军击杀我五千蒙古勇士,怎么可能?” 这倒不是也先盲目自信,实在是蒙古骑兵的战斗力之强悍,在全世界都是首屈一指,这可是五千精锐骑兵,都是精挑细选以一当十的勇士,按理来说,正面对抗两倍人数的明军都不在话下。 怎么可能被三千明军击杀? 南人狡诈,一定是用了什么奸计! 担架上的伯颜神志不清,嘴里喃喃说道:“魔鬼,地狱的魔鬼……” 也先怒不可遏,当即吩咐道:“传令下去,各部兵马必须在半个月内集结,若是不能按时到达,军法处置!” 第99章 干死老妖婆! 达里诺尔湖西岸,应昌城。 当年,元顺帝妥欢帖木尔率领元朝的残部一路向北逃窜至应昌,并以应昌为中心迎击明军,有效的阻止了明朝军队的北进,这才保住了北元的名号。 从此以后,应昌便成为北元的都城。 鞑靼部自诩大元正统,一直驻扎在应昌。 只不过,当年朱棣亲征漠北的时候,采取了敌进我退,敌追我跑的游击战术。 说白了就是,只要明军敢来,我就敢跑。 堂堂大明皇帝,坐拥大好河山,怎能看得上漠北苦寒之地,应昌城也没啥好抢的,待不了几天人就撤了。 你走了,我就回来,你要是还来,我还跑! 就这样,从永乐耗到洪熙,从洪熙耗到宣德,然后又到正统。 只不过,当初朱棣把鞑靼揍的太惨了,以至于瓦剌趁势崛起。 脱脱不花从忽里勒台大会回来之后,便开始召集兵马,准备伐明。 在他的计划里,瓦剌去和明军主力硬碰硬,自己趁机拉上兀良哈,进攻辽东。 如果能突破山海关,京师便是囊中之物。 就算攻不下来,在辽东洗劫一番,这波也赚个盆满钵满。 就让瓦剌和明军去消耗吧,即便是也先胜了,到时候也是强弩之末,无论结果如何,对自己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两位首领各怀心思,各自准备。 一名斥候急匆匆下了马,来到黄金大帐。 “什么?” 脱脱不花听到这个消息,亦是震惊不已。 伯颜是草原上首屈一指的勇士,怎么会败的如此彻底? “你亲眼所言?” 斥候回答道:“回大汗,消息绝对真实,也先太师已经提前召集大军,准备南下!” 脱脱不花点了点头,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明军的战斗力。 细细琢磨之下,选择进攻辽东实乃明智之举,正面战场还是交给瓦剌部去应付吧! 《最初进化》 “既如此,我等也要准备了,传令下去,诸部召集兵马,一个月后,兵发辽东!” ………… 辽东,大宁城。 朵颜卫都指挥使阿儿乞蛮看着面前的两份密函,陷入深深的沉思。 一封来自大明京师,是正统皇帝的亲笔信。 另一封来自漠北应昌,落款是大元可汗脱脱不花。 这……让人很难抉择啊! 曾经,朵颜卫是成吉思汗大将者勒蔑后裔,正宗的蒙古人。 可是后来,发现跟着大明混也不错,在靖难期间,一部分族人跟随燕王造反成功,还得了封赏,正式成为大明的子民。 本以为这些人到了中原,必会受人排挤,却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搞血统那一套,只要你融入进来,不管汉人蒙人,都一视同仁。 在朵颜三卫,也有很多蒙汉通婚,生活久了,也没什么两样。 门帘一撩,进来一个青年男子,说道:“父亲,两位信使已经分别安置下来,您看……” 此人正是阿儿乞蛮的独子花当,在朵颜卫担任指挥同知一职。 阿儿乞蛮抬起头来,又搔了搔头,问道:“花当,你觉得……该怎么办?” 花当虽然年轻,性格却很沉稳,平日里卫所有什么大事,阿儿乞蛮都愿意和自己的儿子商量。 “父亲是怎么想的?” 花当并没有急着发表看法,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 阿儿乞蛮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自然是两边都不得罪,可是,这次怕是做不到了。” “父亲说得对,这一次非但不能置身事外,甚至还会影响到朵颜三卫未来的前途,不如把泰宁、福余两卫的指挥使叫过来,大家一起商议。” “自然要请他们过来,不过,为父还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花当坐在阿儿乞蛮对面,说道:“既然如此,孩儿就说一说自己的看法,若是说的不对,父亲莫怪。” “但说无妨!” “去年瓦剌也先突袭大同宣府一带,明军节节败退,但是在土木堡突然扭转战局,据说是他们的皇帝亲自布置的战术,后来,这位大明皇帝陛下亲自率领三千人杀进草原腹地,将瓦剌后方杀的七零八落。现如今草原上的牧民,但凡听到大明正统皇帝几个字,孩童都不敢哭闹。” 阿儿乞蛮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位正统皇帝回京之后,行事极为果断,先将和瓦剌人私通的晋商一网打尽,在一个月之前,又将辽东一带入关的鞑靼暗探全部揪出来,儿子手上有一名暗探,侥幸躲过一劫,并带回来一个很重要的情报。” 阿儿乞蛮立即问道:“什么情报?” “明军正在制造一种威力极大的新式火器!” “火炮?” 花当摇了摇头,说道:“他只知道明军的火器试验基地在西山,但是那里守卫森严,他曾尝试各种手段,却始终无法靠近。” “既然无法靠近,他怎知道威力极大?” “此人的邻居家有个儿子,在西山采石场做工,据说那个火器实验基地就在采石场附近,每日都能听到巨大的爆炸声。” “你的意思是,明军特意封锁消息,大肆清查鞑靼暗探,是担心新式火器的信息泄露出去?” “这只是原因其一,不过在儿子看来,这位皇帝非等闲之辈,日后定大有作为。” 阿儿乞蛮却不以为然道:“就是个娃娃皇帝,据说十分宠信太监,当初御驾亲征也是那个太监从中扇风点火,能有什么作为?” “那个太监叫王振,父亲可能还不知道,您所说的这位娃娃皇帝早就把王振杀了,而且还清查了所有王振党羽,据说抄家的时候,抄出金银三千万两!” 阿儿乞蛮倒吸一口冷气,三千万两,大明的国库岁入才多少,这个王振也真能贪! “花当,你这些消息是否可靠?你方才说过,我们现在的决定事关朵颜三卫的未来,可万万马虎不得!” “父亲放心,这些消息都经过儿子反复查证,绝对可靠!” 阿儿乞蛮沉思许久,还是难以抉择,皱眉道:“只可惜没有人亲眼见过明军的神秘火器,不知究竟厉害到何种程度……” 第100章 明军的礼物 “指挥使大人,探马来报,说有紧急军情!” 阿儿乞蛮神色一震,赶忙说道:“快,让他进来!” 一名斥候风尘仆仆走进大帐,行礼道:“报指挥使大人,明军先头部队和瓦剌先头部队在榆木川交战!” 阿儿乞蛮急忙问道:“战况如何?” “瓦剌五千骑兵,全军覆没!” “什么?” 阿儿乞蛮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花当也露出震惊之色,问道:“明军有多少人马?” “大约三千!” “三千明军,全歼五千瓦剌骑兵?” “据说,瓦剌是伯颜亲自带队,此战过后,生死未卜。” 花当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你可看清楚了,这仗是怎么打的?” “回同知大人,小的当时距离战场比较远,只是听到巨大的爆炸声,等上前查看的时候,瓦剌已经溃败,明军追击数十里。” “爆炸声?是火炮?” “像是新型火炮,以前从未见识过!” 阿儿乞蛮若有所思道:“明军定是用了开花弹!” “回指挥使大人,小的见识过明军的开花弹,这一次的爆炸声,比开花弹还要勐烈十倍!” 阿儿乞蛮倒吸一口凉气,心有余季地看着花当。 还真让你说对了,明军真的有秘密武器! “行了,你下去吧!” “是!” 斥候离开后,阿儿乞蛮说道:“幸好我儿事先察觉,为父现在知道该怎么选了。” 花当却说道:“父亲,只凭一个情报就下结论,是否为时过早?” “嗯,我儿说的对!” 阿儿乞蛮点点头,说道:“即刻派人将泰宁、福余两卫的指挥使叫过来,大家一起商议对策。还有就是,对两位使臣都不要怠慢。” “儿子告退!” 花当走出大帐,先是吩咐人去请泰宁卫指挥使和福余卫指挥使,然后想了想,转身走进鞑靼使臣的帐篷。 代表鞑靼部出使朵颜三卫的是萨满祭婆乌鲁普西。 蒙古人对于萨满的崇拜是非常狂热的,在他们眼中,萨满是长生天的使者,男性称为祭祀,女性称为祭婆。 乌鲁普西可不是一般的祭婆,她是整个鞑靼部,甚至是整个北元的大萨满,其地位仅次于大汗和副汗,具有很重的话语权,看得出来,脱脱不花对朵颜三卫的态度十分重视。 “花当,你父亲呢?” 花当行礼道:“父亲正在商议出兵一事,还请大萨满稍待几日。” “哼!” 乌鲁普西冷哼一声,慢慢抬起挂满褶子的老脸,说道:“此事还需商议?莫要忘了,你们是蒙古人,是大元的子民!” 在事情还没有完全定下来之前,花当也不敢顶撞她,便说道:“父亲说了,三日之内,必会给大萨满一个满意的答复。” 乌鲁普西又低下头,冷冷道:“听说,南人也派了信使过来?” 花当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特意将两拨人分开安置的,怎的消息还是走漏了! “大萨满不要听外人胡言乱语……” “莫要争辩!” 乌鲁普西指了指一旁,说道:“这是南人送来的礼物!” 花当定睛去看,是一个拳头大小的铁疙瘩,外形酷似香瓜,不知为何物。 “这是……” “谁知道南人又在故弄什么玄虚,无端地送来这玩意,说是他们最近鼓捣出来的好东西,却不知有何用。” 花当拿起铁皮香瓜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也没搞明白这是个啥。 用手掂了掂,还挺重的,似乎是实心的。 勐地,他想到明军研制的新式火器…… 可是,也不对。 若是炮弹,至少是圆的,可这东西却是椭圆,表面还有横竖交错的凹槽。 其中一端还有个盖子,扣的很紧,一时不知道如何打开。 乌鲁普西见他感兴趣,便说道:“你要喜欢,拿去便是。” 花当摇了摇头,将铁皮香瓜放下,说道:“天色不早,大萨满早些休息,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说完之后,陪着笑脸退出大帐。 乌鲁普西对一名亲卫使了个眼色,这人点了点头,换了一身夜行衣,悄悄跟了出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此人回来复命。 “花当去了明军信使的帐篷。” “哦?说什么了?” “明军那边并没有提及出兵之事,却说什么新式火器,哦,对了,还说送给咱们的这个铁疙瘩就是新研制的火器,让大萨满带回去,给脱脱不花大汗……开开眼。” “这是火器?” 乌鲁普西重新拿起铁疙瘩,细细看了半天,问道:“如何使用?” “只说上面有个机扣,却没说如何使用。” “莫非玄机在这个盖子上?” 乌鲁普西尝试着打开盖子,却发现扣的死死的,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取匕首来!” 侍卫拿出来一把匕首,用刀尖撬了几下,还是打不开。 “不对,定是有什么机关,南人最擅长设计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几名侍卫都凑上前来,尝试了许久,各种办法都用过了,那个铁盖子始终纹丝不动。 众人一起围着这个铁疙瘩陷入沉思,许久之后,一人忍不住说道:“大萨满,会不会是……明军故意弄了个铁疙瘩,寻我们开心的?” 乌鲁普西心中烦躁,闻听此言,拿起铁疙瘩用力摔在地上。 只听到卡察一声,铁帽竟然打开了。 一名侍卫赶忙上前捡起来,说道:“这里有个铁环。” 乌鲁普西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果然有个拉环。 她不假思索,伸手一拉,将拉环直接拔了出来。 只是一根细细的铁栓,不知有何用。 紧接着…… 轰隆! 夜空中,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云霄,整个朵颜卫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 阿儿乞蛮一骨碌从床上蹦起来,喊道:“发生了什么事?” “指挥使大人,营地中突然发生爆炸。” 花当也急匆匆出了帐篷,问道:“是谁的帐篷?” “是……是……大萨满乌鲁普西的帐篷。” 阿儿乞蛮和花当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不可思议四个字。 “快,快去救人!” 第101章 时代变了 阿儿乞蛮感觉自己要疯了。 等他赶到的时候,北元大萨满乌鲁普西和随身的侍卫已经碎成了渣渣。 幸好这个帐篷在营地角落,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虽然附近的几个帐篷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并没有伤到人。 地上焦黑一片,连个囫囵尸首都没留下。 这……怎么跟妥妥不花交代啊…… 难不成,把这些黑乎乎的残骸给他送过去? 大汗,我把大萨满给您送回来了,请签收! 完犊子了! 阿儿乞蛮把现场交给花当,怒气冲冲来到明军信使的帐篷兴师问罪。 一番严词交涉之后,帐帘一撩,只见阿儿乞蛮沉着脸走了出来。 花当问道:“父亲,他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 阿儿乞蛮摇着头说道:“只说那颗手雷……对,那玩意叫手雷,是送给脱脱不花大汗的礼物,这场爆炸完全是因为乌鲁普西操作不当导致,所有后果一概由乌鲁普西来承担!” 花当不禁苦笑,这不是明摆着耍赖吗? 乌鲁普西都已经变成渣了,还要人家来承担后果…… 可是,话说回来,若是明军信使咬死了不承认,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毕竟人家说的也有些道理,当初我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是新式火器,既然是火器,肯定会爆炸,是你自己不当回事,怪得了谁? 阿儿乞蛮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不停地走来走去,嘴里喃喃道:“这次祸闯大了,脱脱不花大汗那边该怎么交代?” “其实……父亲大可不必如此慌张。” “你说什么?” 阿儿乞蛮勐地转过身来,问道:“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花当摇了摇头,说道:“事到如今,父亲还没看明白局势吗?明军的新式火器怕不止这颗小小的手雷吧?他们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武器?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再这样的火器面前,还有胜算吗?” 阿儿乞蛮突然愣住,是啊,明军信使的态度为何如此强硬,还不够明显吗? 时代变了! 第二日,泰宁卫指挥使和福余卫指挥使应邀而至。 当两人得知。面前这堆焦黑的碎块就是北元大萨满乌鲁普西的时候,纷纷沉默了许久。 阿儿乞蛮面色沉重,说道:“现如今不比以前,明军的火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草原上的秩序即将打破,我等若是再冥顽不灵,这堆焦炭就是我们的下场。” ………… 应昌城,脱脱不花的大军已经准备就绪。 只是,为何大萨满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难道是路上遇到明军了? 不应该啊…… “启禀大汗,兀良哈部信使前来,给大汗带来一封书信和一些……一些……” “一些什么?” “大汗,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脱脱不花带着满腹疑惑来到帐外,然后就看到一名牧民牵着一头骡子,骡子后面拉着一辆平板车,上面是一堆黑乎乎的焦炭。 “这是什么?” 牧民回道:“不清楚。” 脱脱不花又问道:“谁派你来的?” “那天我在草场放牧,遇到几个人赶着这辆车,自称是兀良哈部的,说是只要我将车上的东西和一封信交给大汗,这头骡子就归我了。” 《基因大时代》 脱脱不花接过信来,只看了一眼,脸色刷一下变得黢黑。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车上的焦炭,脸色俱是愤怒之色。 “传我号令,明日出兵,踏平兀良哈!” ………… 京城,德胜门外。 两路人马集结完毕,朱祁镇亲自相送。 永宁侯陈懋率一万人马向西而去,先奔肃州,然后联合西北边军,等待时机攻占哈密。 驸马都尉井源率一万人马向东,出山海关,至锦州城。 辽东总兵官范广早已接到圣旨,率两万人马与井源汇合,浩浩荡荡向大宁城行进。 朵颜三卫在阿儿乞蛮的带领下,集结三万人随明军出战。 如此一来,井源这一支兵马的数量达到六万。 不过,他没有急着向草原进发,而是率大部队来到建州。 这是皇上亲口交代的,此战建州三卫必须出兵。 如若不然,皇上的原话是:“按抗旨不尊论处,直接灭了建州女真!” 关于这个决策,井源其实并不理解。 因为草原上的瓦剌和鞑靼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建州女真虽然也在不停扩张,但是势力非常有限。 永乐六年,居于辽东一带的女真人归附明朝,始成立建州卫。 永乐十年,朱棣下旨将勐哥帖木儿所部从建州卫中析出,另置建州左卫,以勐哥帖木儿为建州左卫指挥使。 正统七年,建州卫指挥使童仓与其叔凡察之间爆发冲突,朝廷为了平息纷争,析建州左卫为左、右二卫,以童仓为勐哥帖木儿正嫡,掌左卫,凡察掌右卫。 自此,便有了历史上着名的建州三卫。 三卫之间,既是同族同源,又存在纷争,至今未成气候,却不知为何皇上如此重视,竟然不惜发下狠话,不听指挥,直接灭族! 井源琢磨了一路,建州女真和大明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啊,至于吗…… 建州左卫都指挥使童仓得知大军压境,顿时吓得不轻。 关于北元和大明要开战的消息,他在两个月前就知道了。 因为朝廷发了一道圣旨,命建州三卫召集兵马,筹措粮草,随明军一起北上抗敌。 童仓接到圣旨,却没有理会。 虽然建州三卫名义上是大明的兵,可是,平时朝廷基本上不怎么管,相当于只是依附状态。 童仓小心思打的飞起,让我出兵,凭什么? 你们俩消耗去吧,等你们两败俱伤,我还能捡点便宜。 正等着看戏呢,没成想,人家六万大军直接开到家门口了。 “建州左卫都指挥使童仓,参见驸马都尉!” 井源大手一挥:“拿下!” “是!” 两名侍卫上前来,直接将童仓按住。 童仓急忙大叫道:“都尉,这是为何?” “你还好意思问为何?” 井源冷着脸问道:“朝廷的圣旨,你没有接到吗?” “接到了!” “皇上钦命建州三卫召集兵马,筹措粮草,随军北上,有没有?” “有……有的!” “我来问你,兵马在何处,粮草又在哪里?” 第102章 正统犁庭 井源神色冷峻,缓缓道:“抗旨不遵者,按律当诛,来人!” 此言一出,立刻有两名侍卫上前。 “将其拿下,斩首示众!” 董山顿时吓得浑身发抖,说道:“都尉大人,能否给下官三天时间,下官保证,粮草和兵马都不会少!” 井源冷笑道:“给你三日时间,筹集粮草,召集兵马,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便起兵造反,是这个意思吗?” “冤枉,冤枉!” 董山抖如筛糠,哆哆嗦嗦地说道:“下……下官……绝无此意!” 井源根本不予理会,正色道:“如今大战在即,皇上钦赐本都尉便宜行事之权,本都尉在此宣布,爱新觉罗·董山意图谋反,铁证如山,现将其九族尽诛,以儆效尤!” 董山直接瘫倒在地,他不明白,不就是怠慢了朝廷的旨意,要打要罚,我受着就是了,怎么就谋反了? 还铁证如山,在哪啊? “冤枉,冤枉啊……” 任凭他如何喊叫,井源丝毫没有给他机会,当即下令捉拿董山九族。 建州城顿时鸡飞狗跳,到处都是明军,人人自危。 一晚上的时间,抓了五十七人,甚至有些也搞不清算是董山什么亲戚,反正沾亲带故的,都给抓了起来。 第二日,午时三刻。 井源亲自监斩,以董山为首,五十八人排的整整齐齐,紧接着一道令下,人头滚滚。 其实,井源的所作所为都是朱祁镇授意。 虽然很不理解,好端端的,为何皇上偏偏要和建州女真过不去,可是,既然是皇上亲口吩咐,无需理由,照做就是。 他当然不知道,一百多年后,董山有一名后人,名叫努尔哈赤。 他更不知道,小小的建州女真,竟然可以夺取大明江山! 当建州卫和建州右卫得知消息后,顿时大为震惊。 建州卫都指挥使李满住火速请来右卫都指挥使凡察,共同商议对策。 凡察便是董山的亲叔叔,以前两人同属建州左卫,后来产生了一些纷争,内斗不断,朝廷出面调解,命凡察从左卫分离出来,成立建州右卫。 不过,虽然叔侄之间有些矛盾,可毕竟是血亲。 眼下听闻董山被诛九族,凡察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愤怒。 因为……他也属于董山的九族之内,莫不是要把自己也拉过去诛了? “可恶的南蛮,无端杀我族人,老夫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李满住面色沉重,说道:“明军六万大军就在眼前,我女真一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是战是降,尽快抉择!” “还有什么好说的?” 凡察怒气冲冲地说道:“朝廷发的圣旨本就不合理,我建州三卫虽然名义上归属大明,可是,这么多年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我看南蛮就是欺软怕硬,打不过蒙古人,便寻我们的事!” “是又如何?”李满住摇头道,“建州三卫的人口加在一起,不过一万两千有余,除去老弱妇孺,能打仗的至多三千人,如何抵抗六万明军?” “打不过也得打,看看董山的下场,若是降了,他们会放过我们吗?” “话虽如此,还是拿个主意出来,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用鸡蛋去碰石头。” 凡察似乎意识到什么,便问道:“李满住,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别跟我面前打哑谜!” “依我看,明廷气数已尽,不如干脆投奔蒙古人!” “说的轻巧,六万大军在门口堵着,就算投奔蒙古人,也得能出得去!” 李满住嘿嘿一笑,说道:“你有没有读过三国志通俗演义?” 凡察一愣,怒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夫不识字!” “不好意思,忘了!” 李满住凑上前来,说道:“这本书说的是,东汉末年,皇帝昏聩,宦官专权,民不聊生……” “打住!” 凡察挥手制止,眼中似乎喷出火来。 “现如今我女真一族面临灭顶之灾,你还在这里跟老夫说什么演义?” “凡察,这就是你见识短了!” 李满住摇了摇头,说道:“书中说到,官渡之战,曹操以两万兵力,出奇制胜,击破袁军十万。还有,赤壁之战,孙刘联军五万,大破曹军八十万。战场上瞬息万变,以少胜多,并非难事。” 凡察大为不解,问道:“你倒是说说看,我们三千人马,如何对抗六万明军?” 李满住脸色挂着自信的微笑,缓缓吐出两个字:“诈降!” “诈降?” 凡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听起来有点意思,你再具体说说。” “很简单,明军那个统帅,驸马井源明日便会来寻我们,到时候就说建州卫和建州右卫的兵马和粮草都已经准备好了,至于建州左卫,是董山自己抗旨,与我们两卫无关。” 凡察说道:“这个好办,人马和粮草都是现成的,你继续说。”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现在汉人和蒙古人即将开战,井源定会将我们的人马编入其中,只需借口演武,将其骗到军中,一举拿下,明军投鼠忌器,空有六万兵马,也无济于事。” “就算眼下的麻烦算是解决了,可是,明军迟早会找我们算账,到时候该怎么办?” “既然彻底翻脸,便索性把事做绝,我们擒了井源去投奔脱脱不花,助其伐明,等到一日,蒙古人重新入主中原,我女真一族便是开国功勋,前途不可限量。” “你觉得,那个井源好不好对付?” “不过是一介武夫而已,放心吧!” “老夫还有个问题,如今我等去投奔,蒙古人会不会接纳我们?” 凡察的担忧不无道理,女真和蒙古之间乃是世仇,人家愿不愿接纳还是个问题。 从历史上将讲,蒙古和契丹本是同源,后期被地理环境天然分割开来,逐渐演化成两个不同的种族。 后来契丹建国,女真和蒙古同时向契丹称臣,两者之间逐渐的有了联系。 随着完颜阿骨打统一女真各部,建立大金,灭辽平宋,取代了辽国在北方的统治地位,蒙古部落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金国的属民。 然而,无论是契丹还是女真,对待蒙古部落只有无尽的压榨。 七十多年后,铁木真统一蒙古漠北诸部,随即对金朝发动战争,历经二十余年,灭掉金国。 也许是当初女真人对蒙古部落压榨的太狠,当蒙古人攻灭金国后,大肆屠杀完颜氏,毁其宗庙,以至于完颜氏从此销声匿迹。 剩余女真人为了防止被蒙古人屠杀,大多选择被汉族同化,也有一部分加入了蒙古族,还有一些保留下来,在辽东一带苟延残喘。 在朱元璋讨伐蒙元的过程中,辽东的女真三部均有出兵,只为将蒙元赶出中原。 时至今日,女真和蒙古之间的仇恨已跨越几百年,若是此时去投效,不知人家是什么态度。 李满住思索良久,说道:“事到如今,我们还有的选吗?” 凡察点点头,说道:“那好,就按你说的做!” 两人商议之后,各自回去准备,只等着井源找上门来。 果然,第二日便来了信使,要求两位都指挥使前去议事。 李满住离得近些,先一步到达明军大营,然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井源对此很满意,不住点头道:“建州卫表现不错,待北伐归来,本都尉自会向皇上请功。” “下官谢过都尉!” 两人正聊着,有侍卫前来通报,建州右卫都指挥使凡察到了。 井源挥手道:“宣!” 凡察进了大营,先是偷瞄了一眼李满住,两人暗暗交换了个眼神。 “下官建州右卫都指挥使凡察,见过井都尉!” 却没想到,井源直接说道:“来人,拿下!” 凡察大惊失色,剧本不是这样写的啊! “都尉大人,下官已经按照朝廷的旨意,准备了兵马和粮草,何罪之有啊?” 井源神色平静地说道:“你没有抗旨,可是,董山抗旨了。” 凡察赶忙辩解道:“那是左卫的事,与我右卫何干?” “你说的没错,建州左卫的过错,怪不到右卫头上,可是……” 井源顿了顿,说道:“董山抗旨、谋逆,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诛九族与我……” 凡察突然愣住,似乎意识到什么。 井源点头道:“不错,你是他的叔叔,近亲!” “冤枉啊!” 凡察哪里会想到,人家在这等着呢。 不带你们这么欺负人的…… 李满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这叔侄俩是怎么得罪朝廷了,竟然如此赶尽杀绝…… 两名侍卫上前,拉起凡察,不由分说就往外走。 凡察脸都绿了,急得大喊道:“李满住,你说句话啊!” 李满住反应过来,说道:“都尉大人,董山的事凡察事先毫不知情,还请朝廷网开一面!” 井源反问道:“你敢不敢保证,此事他不知情?” 李满住赶忙解释道:“建州三卫各治一方,左卫和右卫互不干涉,想来……” “你怎知他们之间没有事先串通过?” “这个……这个……” 李满住不住地擦汗,话里话外不难听出,朝廷这是摆明了要搞死他们叔侄俩。 这趟浑水不好淌啊,可别淌着淌着把自己陷进去。 眼看李满住不说话,凡察急了,喊道:“李满住,你见死不救!” 李满住很无奈,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倒是想救,人家上来就亮刀子,我怎么救啊? 两名侍卫将凡察拖出大帐,只听里面传来井源的声音:“从今日起,建州三卫合并为一,本都尉代朝廷任命你为都指挥使……” 听到这里,凡察顿时怒火冲天,大喊道:“李满住,你他娘的想要造反,却不顾老子死活,今天大家都别好!” 此言一出,大帐里面和外面同时安静了。 凡察用力挣脱开来,闯进大帐,一把揪住李满住的衣领,说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凡察,你说什么呢?” 李满住一张老脸涨的通红,怒道:“都尉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那两名侍卫追了进来,却见井源冲他们摆了摆手,便默默退到一旁。 “我胡言乱语?” 凡察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早看我和董山碍眼是吧,找个理由把我们干掉,便可独掌三卫,如意算盘打的好啊!” “你误会了,我也是刚刚得知!” 李满住背对着井源,不停地给凡察使眼色。 凡察却不理会,只是连连冷笑。 “什么擒贼先擒王,结果到头来,左右两卫都落在你手中,李满住,三国演义没白读啊!” “你胡说什么?” 李满住神色大骇,一把将凡察推开,眼中杀意迸现。 凡察冷冷道:“先诈降, 然后投奔蒙古人,是你说的吧?” “你再胡说八道,我弄死你!” 李满住再也忍不住,反手去摸匕首,这才想起进门的时候留在了帐外,情急之下,双手掐住凡察的脖子。 凡察顿时感觉到脑瓜子嗡嗡的,伸手去抓李满住的脖子,却提不起力气。 “住手!” 随着井源一声令下,两旁的侍卫上前,将两人分开。 “凡察,你刚说诈降,是怎么回事?” 凡察此时也是豁出去了,便将两人密谋计划和盘托出。 只见李满住脸色惨白,无力地瘫倒在地。 “好,好啊!” 井源突然冷笑起来,然后说道:“既如此,建州三卫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当日,大军突然行动,对建州女真进行了一次大清洗。 这场战斗用两个字便可以形容,惨烈。 建州女真总共一万两千人,能参战的人,不足三千。 面对二十倍数量的明军,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经过数日的围剿,明军斩首六百余,李满柱的儿子逃至朝鲜边界,被明军追上斩杀。 董山家族和凡察家族一个不留,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整个建州女真的有生力量消失殆尽,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也被驱逐出境,被迫迁徙至更北的海西女真,甚至野人女真的区域。 做完这一切,井源发下号令,大军向西北行进,迎战鞑靼! 第103章 不需要战术 正统十五年,四月初一。 天色刚亮,京师中已是万人空巷。 今天是大军出征的日子,从德胜门大街,一直到五军营大校场门口,尽是潮水般的人群,这可忙坏了顺天府的差役们,只维持秩序便已累得大汗淋漓。 辰时正点,京城内传来山呼万岁之声,声音沿途而来,巨大的声浪直冲云霄。 无尽的声浪中,正统皇帝朱祁镇身披金色铠甲,骑着高头大马,出德胜门向校场行去。 三百名锦衣卫守护在周围,这些人无不是袁彬亲自精挑细选,个个看起来高大威武,形象自是不用多说。 教坊司前方开路,奏唱声随之响起。 “皇明御极,远绍虞唐。河清海晏,物阜民康。威加夷獠,德被戎羌……” 御辇之后,则是以郕王朱祁玉为首的文武百官。 于谦也是一身戎装,策马紧跟其后。 五军营大校场,将士们列成无数的巨大方阵,整齐而肃立。 “万岁!” “万岁!” 自从朱祁镇踏入大校场开始,十万将士开始高呼万岁。 不到一年的时间,两次亲征。 可是,差距却很明显。 正统十四年的亲征,彷佛阴云笼罩一般,所有人怨声载道,心气低迷。 而今天,全军士气高涨,亢奋之极。 迎着朝阳,朱祁镇勒马上前,看着一望无际的方阵,抽出腰间宝剑。 偌大的校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朱祁镇面色凝重,沉声说道:“两百年前,蒙元铁骑踏进长城,中原大地沦为马场,鱼米之乡饿殍遍地。他们将汉人视作猪狗牛羊,肆行暴虐,人神共愤!” “一百年前,太祖高皇帝起于阡陌,拔于行伍,携无数英雄先辈血染沙场,马革裹尸,终将暴元赶回漠北,恢复大好河山。” “时至今日,他们又回来了,他们一次又一次越过长城,烧杀抢掠,边镇百姓惨遭荼毒,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朕以幼弱猝继大统以来,受祖宗鸿业,为天下君长。若仅安居于紫禁之中,偷得余生之闲,忘百年之忧,上辱先祖,下苦百姓。故朕在此与诸军共誓,继列祖之伟业,奉天北伐!” 众将士齐声高呼:“奉天北伐!” “奉天北伐!” “奉天北伐!” 朱祁镇高高举起手中长剑,继续说道:“今日,朕与诸军马踏连营,血战沙场,不破敌军,誓不回转!” “不破敌军,誓不回转!” “不破敌军,誓不回转!” “不破敌军,誓不回转!” 看到众将士士气高涨,朱祁镇高高举起手中长剑,扬声道:“明军威武!” “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大校场上,整齐划一的呼喊声直冲云霄。 朱祁镇调转马头,手中长剑指向北方,缓缓说道:“传朕号令,出发!” 紧接着,砰砰砰…… 在一连串爆竹声中,十万大军列队开拔。 最前方依次是左哨军、右哨军,然后是禁卫军、神机营和中军,最后是左掖军和右掖军。 大军浩浩荡荡,如一条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初二,行至昌平龙虎台。 初三,抵达居庸关。 初四,前阵通过八达岭,转而向北…… 从京师到榆木川八百余里,出长城之后进入草原,每日行军三十里。 在大军后面,还有无数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 这可是皇帝御驾亲征,粮草的供给,自然是最优先的,谁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五月初一,大军顺利抵达榆木川大营。 襄城侯李珍早已等待多时,出营三十里迎接。 休整之后,朱祁镇立即召见于谦、李珍、陈瀛、樊忠、袁彬到中军大帐,召开作战会议。 众将纷纷上前行礼,朱祁镇说道:“李珍,三千营的捷报朕看到了,这一仗打得漂亮!” 《剑来》 “谢皇上!” 李珍赶忙行礼道:“此战告捷,全赖新式火器!” 陈瀛忍不住问道:“襄城侯,你来说说看,火炮实战威力如何?” “比起大将军炮,更强十倍!” 陈瀛听罢,忍不住点了点头,三大营改组之后,神机营改为炮营,目前装备的全部是佛朗机炮,五十门小型炮,三十门大型炮。 大型炮的炮身和大将军炮长度相彷,携带不方便,需要架在炮车上。 而小型炮就是三千营装备的那种,拆卸之后,单兵可携带,极为便利。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小型炮威力不足,现如今听到李珍亲口所言,这才放下心来。 朱祁镇又问道:“也先那边什么情况?” 李珍继续说道:“据哨兵来报,瓦剌集结大军十五万,三日之前,刚刚抵达八十里外的大孤山。” 朱祁镇点点头,招呼道:“于谦!” “臣在!” “你来说说,这仗怎么打?” 于谦不假思索地说道:“既然我军火器厉害,直接用火炮远程压制便可。” “这么简单?” 朱祁镇又问道:“你不是研究过兵法吗?” 于谦回道:“所谓上兵伐谋,针对的是势均力敌,或者以弱对强的局面,现如今我军明显优势,不需要任何兵法,有火枪火炮便已足够,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计算好弹药的消耗,万万不可断了补给。” 朱祁镇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当初在土木堡,双方武器装备大致相当,但是明军被瓦剌围困,几乎陷入绝境。 无奈之下,只得背水一战,放弃辎重补给,闪击阿剌知院,这才杀出一条血路。 可是,现如今自己带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火枪火炮,还玩什么战术? 试想,西方列强入侵大清的时候,需要战术吗? 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战术和技巧都是徒劳。 “其他人呢,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樊忠和袁彬几乎不参与战术讨论,李珍已经爽过一回了,自然也同意于谦的意见。 陈瀛作为神机营统帅,顿时感觉使命满满。 一想到手里那八十门火炮,心中便没来由的激动。 “臣请战,定让瓦剌也先尝尝咱大炮的厉害!”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明日由于谦担任总指挥,干他娘的也先!” 于谦突然感觉到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回道:“臣遵旨!” 第104章 铁骑五十万 第二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大地,明军大营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瓦剌使者?” 朱祁镇正打算和也先决战,自然不会派使者去交涉,不料,人家反倒派了人过来。 “皇上,见不见?” 朱祁镇稍加思索,说道:“来都来了,见见吧,省的人家说咱小气!” “是!” 不多时,一名年约四旬的壮汉走进大营。 只见此人伸出右手,掌心拍了拍左胸,躬身道:“参见大明皇帝陛下!” “大胆!” 袁彬站在一旁,皱眉道:“见了皇上,还不跪拜?” “哼!” 此人冷哼一声,神色极为傲慢地说道:“我们蒙古人不行跪拜礼!” “放肆!” 袁彬怒喝一声,伸手便要拔刀。 “袁彬,你先退下!” 朱祁镇摆手制止,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也先太师帐下百夫长,阿图鲁!” 朱祁镇轻声笑了笑,说道:“还是个百夫长,既然来了,那就说说吧,想怎么谈?” 阿图鲁面露傲慢之色,说道:“奉也先太师之名,命尔等立即让出大都,退回长江以南,我大元可答应尔等划江而治,否则,五十万铁骑挥师南下,踏破京师,到时候血流成河,休怪我等事先没有警告!” 此言一出,所有人面面相觑,紧接着哄堂大笑起来。 阿图鲁顿觉脸上无光,冷冷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李珍调侃道:“还五十万,你咋不说五百万呢?” 阿图鲁立刻反驳道:“我瓦剌四大部,准噶尔部、和硕特部、杜尔伯特部、土尔扈特部各出兵五万,二十万大军就在大孤山下,不信你们可以自己去看!” “好,好,我信!” 李珍忍着笑,继续说道:“这才二十万,还有三十万呢?” 阿图鲁自信地笑了笑,说道:“鞑靼部、兀良哈部各自出兵十五万,不怕告诉你们,这三十万兵马已至辽东,你若现在不答应也先太师的条件,等东路军攻破山海关,到时候就晚了!” 他本以为,当自己爆出这个消息的时候,对方定会大惊失色。 若是辽东失守,突破山海关只是时间问题。 只要突破山海关,京师便无险可守。 老家都没了,你还打个屁! 当初的忽里勒台大会,脱脱不花答应和也先一同出兵,两人也是各怀心思。 脱脱不花认为,也先可以牵制明军主力,自己便可以趁机进攻辽东。 不过,他能想到的事,也先岂会想不到? 于是,这便派了信使过来,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明军。 所谓划江而治,那只是狮子大开口,他真正想要的,是明军把主力转向辽东,自己面临的压力就小了。 然而,阿图鲁万万没想到,明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竟然表现的很澹然。 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惊慌失措,似乎……早有准备? 他还以为自己没说清楚,便重复道:“鞑靼和兀良哈已经兵发辽东,你们若是不信,自可派探马过去!” 朱祁镇轻笑道:“回去转告也先,辽东的事,不需要他关心。” 阿图鲁愣了一下,问道:“什……什么?” “朕让你告诉也先,现在他要关心的,是如何承受朕和十万大明将士的怒火!” 阿图鲁实在想不通,鞑靼真的伙同兀良哈出兵辽东了,虽然数字上谎报了些,可是,真的去了啊! 你们怎么不相信我呢?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还有!” 朱祁镇继续说道:“此战的结果只有胜和负,生和死,没有和解!” 阿图鲁见状,只得说道:“既然如此,等我大元铁骑踏破京师,休怪我……” “你啰不啰嗦?说完了赶紧滚!” 阿图鲁碍于情面,还想说几句场面话,可是,朱祁镇早已不耐烦,直接派人将他轰了出去。 “你们就等着吧!” 阿图鲁恨恨地吐了口唾沫,然后四下偷瞄几眼,这才出了营地。 一路疾驰,回到自家营地,急匆匆去见也先。 “太师,阿图鲁回来了!” “哦?”也先眼中精光一闪,挥手道,“让他进来!” 说实话,对于阿图鲁,也先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虽说两军阵前,不斩来使,可是,你去羞辱人家,被人一刀杀了也正常。 只要死前将脱脱不花进攻辽东的消息透露给明军,目的就达到了。 现在得知明军没有为难他,多少有些诧异。 阿图鲁来到也先面前,单膝跪地行礼。 “不必多礼,我来问你,消息带到了吗?” “回太师,已经带到。” “明军有什么反应?” “好像……”阿图鲁有些纠结,只得如实说道,“没什么反应……” “什么?” 也先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莫非……他们事先就知道?” 阿图鲁想了想,说道:“也可能是南人盲目自大,还以为我骗他们呢!” “确实有这个可能!” 也先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可看到他们的火器?” “回太师,确实看到一些火炮,但是炮身很小,若是力气大的,一个人就可以背起来上路。” “小型火炮?”也先有些不理解,“明军搞什么名堂?” 在他印象里,火炮这玩意,定是炮身越大,威力越勐。 当初伯颜率领的五千精锐骑兵被人家一个照面就解决了,因此,他推测,明军很可能有一种新式火炮,很可能比大将军炮还要大。 正是由于这个担忧,他才没有急着进攻,而是派人去谈条件,顺道去明军阵地查探一番。 “你确定没有看到大型火炮?” “回太师,当时比较匆忙,只瞄了几眼,并未发现大型火炮。” 也先思索良久,事到如今,这一仗已是不可避免。 无论如何,先打了再说吧! “传令,准备开战!” 半个时辰后,瓦剌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出了大营,向南而去。 与此同时,明军主力也从榆木川大营向北进发,神机营推着炮车,走在队伍中间。 草原上,双方的探马奔袭不断,传递着一个又一个情报。 终于,两军在相距不足十里的时候,纷纷进入战斗准备。 第105章 一触即溃 看着对方阵前飘扬的日月帅旗,也先心中感慨万分。 当初步步为营,已经占据绝对优势,眼看就能活捉大明皇帝朱祁镇。 可是,对方突然改变套路,接二连三做出令人意料之外的举动,最终竟然扭转战局,还杀到草原上,把老家给偷了。 本以为朱瞻基之后,大明气数已尽,却没想到,这个小皇帝有点东西,是个难缠的对手。 这一次万万不可再有轻视之心,尊重对手,就是尊重自己,尊重生命。 百年来的恩怨,今日,你我之间,做个了断吧! 等一下…… 也先突然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 皇帝的大纛呢? 只有帅旗,没有大纛,莫非是…… 靠,敢情小皇帝压根就没来! 也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刚还认可你这个对手,转眼就被啪啪打脸。 简直欺人太甚! “传令下去,把大将军炮拉出来!” 在原本的作战计划中,这十二门大将军炮是自己的秘密武器,需要到关键时刻才会亮出来。 可是,面对不把自己当人看的小皇帝,也先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直接就开了大招。 “太师有令,大炮上前!” “骑兵两翼分散,准备包抄!” “后阵跟上,准备进攻!” 一道道号令传递下去,十二门大将军炮被推到阵前,黑洞洞的炮筒对准前方明军阵地。 时下正值春夏交际,可是草原上依然寒风凛冽,呼啸的北风吹过双方之间的战场,卷起片片枯草。 也先骑在马背上,看着不断前进的明军,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意。 再近一些,就进入射程了。 你不是火器厉害吗,这一次让你…… 轰! 就在也先美滋滋等待明军进入射程的时候,突然从对面阵地传来火炮的轰鸣声。 轰! 轰! 轰! 前方轰鸣声不断,脚下的大地在颤抖。 也先顿时气得不轻,这么远,看不起谁呢? 显摆是吧? 就你有大炮是不是? 可是,下一秒,他却听到炮弹破空的声音…… “不好!” 情急之下,也先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翻身下马。 轰隆! 与此同时,一枚炮弹在他身前不远处爆炸开来!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夹杂着弹片四散飞去,瓦剌军中顿时死伤一片。 幸亏也先躲闪及时,堪堪逃过一劫。 他的战马却没这么好的运气,连哀嚎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倒在血泊中。 此时,也先大脑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 这么远的射程,明军是如何做到的? 轰隆! 轰隆! 轰隆! 爆炸声接连不断,瓦剌军中顿时沦为人间地狱。 “开炮,还击!” 危急时刻,也先仍保持了一丝冷静,指挥部队还击。 砰! 砰! 大将军炮吐出火舌,一颗颗炮弹呼啸着飞向明军阵地……前方百余步的位置…… 也先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顿时心如死灰。 “撤,快撤退!” 明军阵前,于谦远远地看着瓦剌兵败如山倒,挥手道:“神机营,停止攻击!” 李珍早已按捺不住,问道:“于大人,赶快下令追击,三千营愿为前锋!” 于谦继续说道:“传令,就地扎营!” 李珍忍不住问道:“我军大胜,为何不趁势追击?” 于谦却没理他,只是说道:“襄城侯,劳烦你带三千营去一趟榆木川,把皇上接过来。” “于大人……” “襄城侯!”于谦打断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现在是总指挥,请你服从命令!” 李珍无奈,只得抱拳道:“末将领命!” 当晚,大军重新扎营,于谦等主要将领来到朱祁镇的中军大帐,商讨下一步作战方桉。 会议开始,李珍率先说道:“于大人,末将有一事不明,瓦剌溃败,为何不追击?” “是啊!” 陈瀛也跟着说道:“瓦剌被我军火炮打了个措手不及,今日不趁势追击,扩大战果,日后岂不是让也先有了防备?” 朱祁镇也有些不解,痛打落水狗,不打白不打。 莫非是于谦担心对方有诈? 没必要这么谨慎吧…… 面对众人的质疑,于谦并未急着辩解,而是反问道:“诸位先要搞清楚一件事,此次北伐,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李振抢着说道,“当然是打败瓦剌也先!” 于谦点了点头,说道:“自太祖皇帝开始,我大明与北元之间,便纷争不断,太宗皇帝六伐漠北,蒙古人望风而逃,这才不到三十年的时间,他们便再次卷土重来!” “若是此次北伐,将瓦剌人击退之后,大军凯旋回京,试问,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吗?” “他们蛰伏五年、十年、最多二十年,只要恢复力量,便会再度踏入长城,袭扰边镇。” “到时候怎么办,再组织一次北伐?大军出征,劳民伤财,一次又一次的北伐,却始终无法根除漠北之患,皇上,您说这场仗打的划算吗?” 朱祁镇细细听完,忍不住点了点头,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急于一战之功,而是要从长计议,将其彻底消灭!” “臣正是此意!” “既然如此,你来说说下一步的打算。” 于谦说道:“我军火器威力巨大,瓦剌人正面作战根本没有胜算,现如今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将土地占领下来,逐步压缩瓦剌人的生存空间,直至将其彻底击败!” “步步为营,逐步蚕食瓦剌人的土地,是这个意思吗?” “臣建议,每一次大军开拔,营地不得拆除,而是留下一部分士兵驻守。皇上再发一道圣旨,若有百姓过来定居,朝廷承诺分发土地,再给一些安置费,如此下来,大军在前线作战,百姓在后方巩固战线,直至瓦剌部彻底从草原上消失!” 朱祁镇连连点头,于谦看问题还是透彻,当初太宗皇帝打的瓦剌跪地求饶,可是,只要你撤军,人家蛰伏十年八年还会卷土重来。 如此大规模的战争,消耗何其巨大,若是做不到一劳永逸,漠北之患就好像一个无底洞,有多少钱粮都填不满。 第106章 红薯和土豆 其中缘由,朱祁镇很清楚,可是,李珍和陈瀛却带着满脸的疑惑。 这两人都是功勋世家,对太宗皇帝倍加推崇。 听到于谦这番话,似乎很合理,可是…… 朱祁镇也察觉到这两位的表情不大对,便说道:“襄城侯、泰宁侯,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 李珍皱着眉头说道:“于大人这番话确实有道理,可是,可是……” 看到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于谦直接说道:“襄城侯,你是不是想问,为何太宗皇帝伐漠北的时候没有这么做?” 李珍挠了挠头,没有吱声。 他是有疑问,但是他的身份却不允许他质疑太宗皇帝的决策。 于谦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其实,我们要面临的问题,和当初一模一样,就是漠北土地贫瘠,不适合开垦。” “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他们的立足之本,其实不在于什么骑射,只因为他们太穷而已,放到磨盘里,连颗油星子都榨不出,对他们发动战争,打了也是白打,徒劳耗费国力和民力,糟蹋了无数的钱粮!” “假如说,江南富庶之地突然出现一个国中之国,我敢保证,明日满朝文武,就疯了似得要将这国中之国灭的渣都不剩。” “可是漠北不一样,自唐朝时期,大将军卫青、霍去病将草原上的匈奴人打的望风而逃,然而,占领的土地却一钱不值,就算将百姓迁徙而来,也种不活粮食,最终还是得迁回关内。无论是当初的匈奴人,还是后来的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不断有新的游牧民族在大漠之中崛起,袭扰中原,烦不胜烦。” 李珍恍然大悟,说道:“所以说,事情的关键是要在大漠种上粮食,种上了粮,百姓就能定居下来,是不是这个意思?” 陈瀛却问道:“虽然漠北贫瘠,不适合种粮,可是,我们可以效彷蒙古人放牧啊,他们可以在这里放牧,我们为何不可?” 于谦摇了摇头,说道:“所谓的放牧,并不是你圈一块地就完了,牛羊想要养的肥,必须要有充足的草料,一处的水草吃干净了,就要去下一处,所以蒙古人放牧,是四处游走。” “若是汉民效彷蒙古人,逐草而居,四处游荡,那么,一旦遇到了瓦剌人袭击,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瓦剌人巴不得咱们汉人这般出关放牧,他们好来掠夺。” 李珍和陈瀛听完,都沉默了。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皇上如此重用于谦,人家懂的是真的多。 而且看问题十分透彻,说的话句句都在点子上。 于谦继续说道:“就算我们把也先一炮轰死,漠北始终还是蒙古人的地盘,用不了多久,便会有新的首领出现,这个人会征战四方,重新统一蒙古,然后集结兵力南下。因此,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如何打败也先,而是如何占领大漠。” “微臣建议,由户部带头,遍寻天下耐寒作物,并安排百姓来关外试种,若能成功种上粮食,就可以养活越来越多的人,大家聚在一起,便可以结为成城塞,各个城塞彼此连接一起,互为犄角,互相呼应,我们占领的土地才不会被瓦剌人重新夺走。” “我大明每占领一寸土地,瓦剌人生存的空间会少一分,随着而来的,是牛羊减产,人口减少,最终,他们只能选择臣服,和我们一样学习定居和耕种,或许三五代之后,他们和汉人不再有区别,至此,漠北之患方能彻底消除。” “说得好!” 朱祁镇很兴奋,勐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接下来就按你说的做,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朕要彻底消除漠北之患!” 于谦如实说道:“臣现在担忧的是,中原作物能否在漠北存活,若是开垦问题不能解决,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空话。臣建议试一试青稞,此物在西北地区广为分布,或许可以成功。” 朱祁镇大手一挥,道:“种粮的事,你不要担心,这个朕来想办法!” 于谦行礼道:“如此,臣便放心了!” 朱祁镇心里早已经有了打算,不就是漠北种粮吗,多了! 土豆,红薯,黑麦…… 都是高产作物,而且都是耐寒作物,在漠北推广完全没有问题。 会议结束后,朱祁镇立即写了一封信,交给袁彬,让他派快马送回京师。 户部尚书王左接到急报,还以为前线粮不够了,打开一看,却是一头雾水。 红薯,土豆,这都是啥玩意? 没听过啊…… 无奈之下,他将左右两卫侍郎叫来,然后……三脸懵逼。 “皇上说了,事关重大,必须全力寻找,两位赶忙想想办法!” “王大人,下官实在没听说过,这土里还能长豆子?” “是啊,下官活了这把年纪,也不知这红薯和土豆为何物。” 王左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去找一下其他部堂,让他们一起帮着想想办法。你们吩咐下去,所有人停下手中工作,全力打探关于红薯和土豆的消息,这可是圣旨,误了圣旨,谁也担不起,明白吗?” “是!” 紧接着,整个户部衙门都开始寻找红薯和土豆,找不到就发动家人朋友。王左甚至发出悬赏,不出三日,整个京城的人都在打听,红薯和土豆是什么? 终于,有人提供了一条线索。 刑部衙门关着一名叫吴沧海的走私商,碰巧听到狱卒说起红薯和土豆,便问了几句。 那名狱卒也是机灵,想到吴沧海是海上走私的,见多识广,说不定真见过,于是将事情的原委跟他说了一遍。 吴沧海紧接着说道,自己在海外行船的时候,见过洋人的一种粮食,名字叫洋芋,不知道和红薯土豆有没有关系。 那名狱卒也只是听闻,哪里知道红薯和土豆长啥样子,于是将吴沧海说的向自己的长官如实汇报。 可是,他的长官也不懂,便继续向上汇报。 就这样,一级一级汇报上去,最终,刑部尚书把消息告诉了王左。 第107章 长城以北 王左看着手里的卷宗,又看了看面前这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 “你就是吴沧海?” “罪民吴沧海,叩见大老爷!” “卷宗上所记录,你犯的是走私罪?” “唉!” 吴沧海重重叹了口气,说道:“罪民乃是陕西关中人士,十年前,陕西大旱,颗粒无收,罪民无奈之下,伙同乡邻抢了县里富户的粮仓,为了躲避官府的缉拿,一路躲躲藏藏,最终来到泉州,认识了几名走私贩子,便跟着他们出海。出海之后,原来的姓名便不再用了,于是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号叫吴沧海。” 王左可不在乎他的的心酸史,他只想知道,这人到底能不能拿到红薯和土豆。 “无论是何原因,出海走私便是死罪,但是,现在有份大功劳摆在眼前,只要你能找到红薯和土豆,便可将功赎罪!” 吴沧海眼中露出一丝喜色,问道:“真……真的可以?” 王左稍加思索,说道:“你放心,到时候本官会亲自到皇上面前为你请命,至少能免了你的死罪。” 吴沧海连连点头,然后说道:“大人说的这两样东西,罪民虽没有听说过,不过当初在南洋的时候,见过一种洋人的口粮,我们称其为洋芋,就是洋人种的芋头,其特征和大人所说的土豆有几分相似。” “芋头?” “对,就是长得像芋头,吃起来却大为不同。” “洋芋,红薯,土豆……” 王左嘴里念念有词,这个洋芋听起来和红薯土豆没啥关系啊…… “你再具体说说,这个洋芋有什么特征?” “大致上跟鸡蛋差不多大小,表皮是棕色,里面发白发黄,因酷似马铃铛,有人称之为马铃薯……” “马铃薯?” 王左眼前一亮,问道:“马铃薯,红薯,莫非是不同的叫法?” 想到这里,立刻打开皇上的亲笔信,细细看起来。 “红薯,外皮红色,小者如臂,大者如拳,味同梨枣,甘甜可口,生熟皆可食……” 好像……不大对…… “你确定表皮是棕色不是红色?” “确定是棕色!” 吴沧海似乎想到些什么,突然问道:“法人方才所说的红色表皮……罪民突然想到另一件东西。” “哦,什么东西?” “罪民曾在吕宋曾见过一种作物。吕宋是个岛国,多山少田,常患粮米不足,据说是佛朗机人带来一种高产作物,在当地广泛种植,以缓解当地缺粮的现状。” “叫什么?” “我们一般称之为番薯。” “番薯?” 王左感觉头大,红薯,土豆,洋芋,马铃薯,番薯……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本官问你,如何能打通渠道,尽快收购一些送来京师,无论要人要钱,还是打通各路关卡,都不是问题!” “这个……恐怕不好办。” 吴沧海摇了摇头,说道:“大人有所不知,佛朗机人对其种极为重视,从不予外人。” 王左暗暗点头,既然是高产作物,洋人肯定不愿拿出来送人,这事确实难办。 “番薯不行,那洋芋呢?” 吴沧海说道:“洋芋好办,罪民在江苏、福建一带认识些朋友,他们可以联系上洋人,只要有银子,那些洋人什么都肯卖。” 王左赶忙道:“事不宜迟,要尽快!” “罪民这就去办!” 当天下午,一封六百里加急从京师出发,一路向南急驰而去。 与此同时,从山西、陕西、河南一带,一批又一批的百姓开始向北迁徙。 俗话说,人离乡贱,没有人愿意无缘无故离开生养自己的土地。 可是,大明开国百年以来,土地兼并愈演愈烈,不断有百姓失去土地,成为佃户,甚至成为流民。 如今朝廷承诺,只要迁徙关外,便可以分得大量土地。 而且,朝廷还会发放粮种、农具等生活物资,每一处城寨还有官兵把守,保证百姓的安全。 既然留在家乡已经没有活路,还不如去关外闯荡一番。 张六阳便是其中之一,三年前黄河水患,颗粒无收,乡中士绅趁机吞并百姓的土地,为了给娃弄一口吃的,只得将家里几亩薄田低价出让。 一家三口虽然勉强活了下来,可是,失去土地,便失去了生活的基础,此后的日子过得愈发艰难。 《第一氏族》 时至今日,连仅有的两间茅草房都卖出去了,眼看再也没有活路,干脆,跟着官府去关外吧。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婆孩子饿死吧! 于是,一家三口跟随运粮队,出了长城,来到草原上。 到了关外,开始有官兵接管,张六阳一家被安置在榆木川营寨。 “张六阳!” “在,在!” 一名文吏拿着簿子,问道:“你家是三口是吧?” “对,还有俺老婆和娃。” “娃多大了?” “五岁。” “五岁够条件了,等后面盖好了学堂,记得把你家娃送去读书。” “读书?” 张六阳吓得脸色发白,支支吾吾地说道:“不……不读了吧……” 那名文吏接待这样的人多了,自然知道他的担忧。 “五岁以上都要送去学堂,放心,不收费。” “啊?不收费?” “对,不收费。你拿着号牌去一百三十八号帐篷,接下来会有工程院的士兵前来给大家建房,到时候你跟着打打下手,不白干,有工钱。” 张六阳拿着号牌,领着老婆孩子找到一百三十八号帐篷。 里面有两张木板床和一些基本的生活物资,还有一口袋黄米,帐篷外还支着一口铁锅。 张六阳的婆娘看到黄米,激动地直掉眼泪,赶紧洗米做饭。 不多时,一锅香喷喷的黄米饭端上桌。 孩子早就饿了,拿起碗来大口咀嚼。 张六阳叹了口气,说道:“娃儿啊,以后这里就是咱的家了。” “你叹什么气啊,这里不比以前好多了?” “你这婆娘好没见识,家里再不好,那也是咱家,这里……这里……” “这里怎么了,你在家吃过这么好的黄米饭吗?” 张六阳不说话了,低着头扒饭。 不知为何,这里的黄米确实很香。 接下来,工程院的人马押着一车又一车的水泥、沙子、石料来到营地,同行的还有工部派来的匠人。 张六阳和其他青壮一起被征集过去做工,他们惊奇的发现,这玩意十分神奇,与沙子、石料混合后,浇筑在以竹片搭制的骨架上,只消几个时辰,便坚硬如铁。 草原上,一栋栋房屋平地而起。 这种水泥房子建好之后,只需晾干几日便可入住。 就这样,一处又一处村寨出现在长城以北,并逐渐向着更北方扩张。 第108章 东部战场 井源平定建州女真之后,率军西进,在开原一带与鞑靼部的主力相遇。 鞑靼部由脱脱不花亲自带队,整整十万人马,几乎把部落中所有能参战的都拉出来了。 两军相遇,双方都很兴奋。 脱脱不花认为自己这边兵力占优,而且,明军的主力在榆木川,面前这支军队是七拼八凑出来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只要能将其主力挫败,朵颜三卫必定反水。 井源也急着试验一下新火器的威力,自京师出发的时候,新式火器优先配给给皇上的亲征部队,自己手里只有一万人马,配备了三十门小型佛朗机炮,两千支燧发枪。 辽东军两万,拿的仍是旧式火器,朵颜三卫的人马冲锋还行,火器就不要想了。 特别是朵颜三卫,其忠心程度还未可知,不过,草原上向来只崇尚强者,想要他们彻底臣服,唯一的办法就是正面击溃鞑靼主力。 事已至此,干就完了! 鞑靼部,中军大帐。 “报告大汗,明军已经向我方阵地发起进攻!” 脱脱不花有些意外,自己陈兵十万,明军竟然没有选择安营扎寨,而是直直地冲了过来! 这是什么操作? 十万对六万,你不会算数吗? 这时候,站出一人来,上前说道:“父亲,儿子请为先锋,灭一灭明军的气焰!” 脱脱不花循声望去,说话的是自己的大儿子脱古思。 “那好,你率一万精锐骑兵打头阵!” “是!” 随着一声令下,脱古思率一万骑兵冲出大营,直奔明军阵地。 与此同时,明军的阵型开始出现变化,火炮开始调试角度,两千名火枪手也在准备。 然而,脱古思也不是傻子,他早就知道明军火器厉害,若是一股脑地冲过去,只能成为火炮和火枪的活靶子,因此,将一万兵马分成了三个梯队,并且横向的间隔也很大。 在他的理解中,明军的火炮不过是个大铁疙瘩,间隔大一些,被击中的几率就会小很多。 明军阵地旗语不断,阵型开始调整。 最终,一万京营人马冲在最前,火炮和火枪已经就绪。 战斗一触即发,井源这边却出现了些乱子。 先是辽东总兵官范广找上门来,他认为京营是主力,应该放在最后,让辽东兵马先上。 言外之意就是,刚开打你就上主力,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辽东军? 紧接着是朵颜卫指挥使阿儿乞蛮,代表朵颜三卫前来交涉。 朵颜三卫一致认为,冲锋这种事,应该由他们这些蒙古骑兵来打头阵,就算明军骑兵再精锐,也和他们不是一个档次的。 虽然他们都知道,打头阵肯定面临着巨大的伤亡,还不一定能突破对方的防线,可是,让骑兵在后面待命,步兵顶在最前,这简直是对骑兵的侮辱! 话里话外的意思,明军对朵颜三卫压根就不信任! 这才是他们窝火的根本原因。 我可以不忠于你,但是,你不能不相信我! 井源对此只是哈哈一笑,说道:“现在没时间跟你们解释,听令,朵颜三卫的骑兵向阵地左侧移动,待敌军溃败,立即发动冲锋!” 阿儿乞蛮心说,你还真自信啊,你怎么知道人家一定会溃败? 范广更是不解,问道:“都尉大人,我们怎么办?” “你们先别急,跟在队伍后面。”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服从命令!” 范广无奈,只得退下。 鞑靼一万骑兵如潮水般涌来,等靠近明军阵地,便纷纷抽出弓箭,同时把身子尽量伏低。 果然,明军最前排的步兵,迅速分开,最前排是藤牌手,然后是三排火枪手。 在他们身后,三十门佛朗机炮准备就绪,黑洞洞的炮口对准前方。 “报,鞑靼骑兵距我军阵地五百步!” “报,鞑靼骑兵距我军阵地四百步!” “报,鞑靼骑兵距我军阵地三百步!” 距离三百步时,井源毅然下令:“开火!” 轰! 轰! 轰! 三十门佛朗机炮吐出火舌,对着鞑靼的骑兵就是一轮齐射。 这是开花弹,砸在鞑靼骑兵阵中爆裂开来,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脱古思顿时大惊失色,明军的火器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威力竟然如此之大。 事已至此,后退已经来不及了,拼着伤亡也要冲过去。 佛朗机炮装填速度非常快,马上又是一轮齐射。 鞑靼骑兵迅速减员,一万人马损失三成。 两轮骑射之后,脱古思已经来到明军阵前不足百步,当下不再犹豫,拉开弓一箭射出去。 这便是蒙古人最擅长的骑射,在高速行进过程中,仍能保持弓箭的力度和准头。 《仙木奇缘》 一般来说,几轮齐射之后,对方已经溃不成军,这时候再冲杀一番,战斗便结束了。 可是,明军最前排的藤牌手结成一道坚固的屏障,挡下飞来的箭失。 脱古思眼看双方的位置越来越近,当下拔出刀来,嘴里大叫着向前冲去。 在他身后,骑兵们纷纷拔出刀,准备杀入敌阵。 突然,明军阵型再变,藤牌手后撤,火枪手向前。 砰! 砰! 砰! 明军的火枪发射了,一排接一排,连绵不绝。 脱古思对明军的火器极有研究,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他突然向下一翻,将自己的身体藏在马腹,躲过了明军火铳。 紧接着,再向上一翻,重新回到马背上。 这一套熟练的动作过后,脱古思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接下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 砰! 砰! 砰! 密集的枪声再次响起,脱古思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胸前中弹,摔下马来。 怎么会……这么快…… 身后的骑兵还在高速突进,根本无法躲避,无数只马蹄踩下去,不死也死了。 仅仅百步的距离,鞑靼骑兵发疯似的冲锋,可是,明军阵中的枪声十分密集,就像一张火力网,根本无法突破。 几轮齐射之后,鞑靼骑兵死伤惨重,折损过半。 阿儿乞蛮也是惊得目瞪口呆,想不到短短一年的时间,明军的火器竟然已经发展到这般恐怖的程度! 这时候,号角声响起,他才意识到,该自己出手了。 “所有人,冲锋!” 鞑靼部已经溃不成军,现在出击就是痛打落水狗,白捡的便宜! 第109章 东部战场,决战! 低沉的号角声中,朵颜三卫的骑兵发起冲锋,从后面追击上去,直捅鞑靼骑兵腚眼。 此时的鞑靼骑兵哪里还有心情战斗,没命地向大营方向逃窜。 脱脱不花看着营墙外的血腥场面,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整整一万精锐骑兵,竟然败的如此彻底。 就算不指望一举拿下,起码也要拼一拼明军的战力,可是现在看来,明军除了耗费了一些弹药之外,并没有什么损失。 更要命的是,就连两军对峙的情况都没有出现,仅仅一个照面,对方竟然已经兵临城下。 脱脱不花不禁陷入沉思,明明是我主动进攻他们…… 朵颜三卫的骑兵不擅长攻城拔寨,追到大营外围便停了下来,等待明军主力上前。 然后,就看到阵中帅旗缓缓前进。 速度虽慢,却更具震慑力。 随着明军前进的身影,周围的光线急速变暗。 脱脱不花抬头看去,不知何时,天上出现大片阴云,遮住了太阳。 太压抑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伯颜的兵马会败的如此惨烈。 本来还以为伯颜是轻敌了,现在看来,小丑竟然是自己。 明军主力前移,火炮摆在鞑靼大营前方。 井源根本没有给鞑靼部留下任何喘息的时间,直接下令开炮。 轰! 轰! 轰! 三十门佛朗机炮上来就是一通齐射,鞑靼大营顿时硝烟弥漫,哀嚎遍野。 然而,这只是个开始。 第一轮齐射停下来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轰鸣声再度响起。 脱脱不花看着前方的明军,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他不是没见过火炮,那些东西虽然威力巨大,但是射速慢的要死,火炮每发射一次,就要清理炮膛,重新装填,校正炮口。 一番操作下来,最少要两刻钟,况且火炮重量特别大,需要大量牲畜才能运输,就算这样,也要严重拖缓大军的行进速度。 就算勉强带到前线,除了攻城之外,用处真的不大,就算是攻城,其效果和投石机也差不多。 蒙古人和明朝多年征战,早已总结出经验,只要顶住第一轮攻击之后,那些火炮就是自己马刀之下的靶子。 可是现在,脱脱不花惊奇地发现,明军的火器威力之勐,射速之快,早已超出了他的认知。 按照这个打法,只要人家弹药充足,大营根本顶不住。 轰! 轰! 轰! 就在脱脱不花思考人生的时候,明军的火炮一刻也没有停歇。 鞑靼大营木石横飞,硝烟弥漫,哀嚎遍地。 其实,脱脱不花修建的防御工事已经很不错了,整座大营临河而建,先是用一排粗壮的树木,建造了两道木墙,然后在木墙中间,加注夯土,然后灌上水,如此复杂的工序,其目的就是为了阻挡火炮的攻击。 可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不仅仅是骨感,还特别的残酷。 他眼中固若金汤的防线,在明军炮火的摧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 那道他引以为傲的营墙,现在已经出现了多处垮塌。 这样的火力轰炸,就算砖石砌成的城墙也支撑不了多久,更何况他这种木头加夯土的营墙! 很快,防御工事已经被攻陷,可是明军并没有展开冲锋,而是继续将火炮前移。 轰! 轰! 轰! 几发炮弹落在中军大帐周围,脱脱不花被吓得不轻,他立刻下令,留下少数的士兵坚守营墙,主力部队全部后撤,退守到大营之外。 与此同时,所有的投石机开始攻击。 可是,明军的炮火已经开始朝着大营深处延伸而来,这些笨重的投石机还没等发挥作用,很快也被炸的七零八落。 脱脱不花突然意识到,任由明军的火力向前推进,自己必败无疑。 他已经观察清楚,明军似乎只有三十门炮,却不知道弹药还有多少。 失去营墙的庇护,自己这边只会更加劣势。 头顶上的乌云愈发浓密,空气中都能渗出水来。 脱脱不花迅速做出决定,不能再撤了。 否则的话,自己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基业恐毁于一旦! “传令,命阿噶巴尔济率两万骑兵,向明军左翼迂回。满都鲁率两万骑兵向明军右翼迂回,避开火炮的攻击范围,突袭明军侧翼。其余人跟随本汗,准备与明军决一死战!” 虽然被明军火炮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脱脱不花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看明白明军阵地的薄弱点,当即下达作战指令。 既然你的火炮部队都在前方,那我就迂回包抄,冲击你的侧翼! 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鞑靼主力分成三路,阿噶巴尔济和满都鲁分别率队,同时向明军两翼迂回。 脱脱不花率五万中军,重新杀向明军阵地。 此时此刻,他心里很清楚,这五万部队,至少有一万人将成为炮灰,但是为了最后的胜利,必须有人牵制住明军的火器,牺牲在所难免。 “进攻!” “冲!” “杀!” 炮火声中,喊杀声四起,鞑靼人发疯一般向明军阵地发起反攻。 轰! 轰! 轰! 火炮无情地吐出火舌,将膛中炮弹送出去,然后在鞑靼人身边炸开。 硝烟共乌云一色,碎石与血肉齐飞。 昔日美丽的草原已经化作修罗战场。 似乎老天爷还嫌不够热闹,突然一声炸雷,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 脱脱不花眼中满是喜色,忍不住仰天大笑。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哈!” 雨水可以让火炮失效,明军失去火炮,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所有人听令,冲锋!” 明军阵中,井源看着从天而降的暴雨,亦是果断下达了新的作战指令。 “命令阿儿乞蛮,朵颜三卫兵马向左侧移动!” “范广率辽东军向右侧移动!” “藤牌手、火枪手上前,准备与鞑靼主力决战!” 呜呜呜…… 号角声不断响起,数不尽的鞑靼人开始发动冲锋。 这乌压压的骑兵,几乎是鞑靼人所有的力量,他们如潮水一般,向着明军涌来。 “冲!” “杀!” 满都鲁的兵马突进到明军右翼,率先和辽东军碰撞在一起,这是一场血肉之间碰撞,没有花哨的战术,没有阴谋和诡计,只有刀锋和鲜血。 战场上,不断有人倒下,雨水将大地染成殷红。 井源静静矗立在雨中,下达着一个又一个指令。 突如其来的暴雨使得火炮失去作用,鞑靼人必然趁此机会,疯狂地发起冲击。 一旦被他们撕出了一个口子,那么整个军团,有可能瞬间溃不成军。 现在,决战的时刻来了。 井源高高他举着手中长刀,死死地盯着前方。 “我若战死,副将顶上去,副将战死,偏将顶上去。今天,要么宰了鞑靼人,建功立业,要么被鞑靼人宰了,我们一起战死沙场!” 雨滴落在眼睑上,但是他纹丝不动。 这一次进攻,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新式火器威力巨大,第一次交锋或许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是之后,对方便会针对性做出调整。 更何况,自己手里火器并不多,若是被鞑靼人找到对策,唯一的优势也会逐渐被消磨殆尽。 因此,两军相见,没有任何试探,直接便是死战,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火器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阿噶巴尔济的骑兵已经接近明军左翼,这里是朵颜三卫的人马。 两边都是蒙古人,作战方式大同小异。 明军阵中,阿儿乞蛮早就准备好了。 “弓箭手,射!” 无数的箭失,犹如飞蝗,在天空划过了半弧。 迎着箭雨,一个个鞑靼人倒地。 更多的鞑靼人依旧挥舞着刀,纵马飞奔。 哪怕是中箭的鞑靼人,亦只是闷哼一声,跌落下马。 大漠之人,早已生死看澹,今日,更是不在乎什么死活了。 万马奔腾,数之不尽的鞑靼人,已经杀红了眼,疯了似得向前冲锋,完全不顾飞来的箭失。 “杀!” 短兵相接,血肉横飞,又是一场激烈的厮杀。 朵颜三卫作战经验非常丰富,马上对鞑靼人发起攻击,生生将鞑靼人冲击的口子挡住。 无数的尸首堆积如山,无主的战马四处狂奔。 不断有鞑靼人下山勐虎一般,杀入乌压压的明军阵中,或被长矛刺下,或是纵马踩踏明军官兵,举刀乱斩。 四处都是哀嚎和喊杀声,源源不绝的骑兵,根本无畏任何的牺牲。 这时候,爆豆般的火铳声突然响起。 原来是脱脱不花的中军和井源主力已经相遇。 但是,两翼都在死战,根本没有人理会中军发生了什么。 就算发现,也无暇顾及。 脱脱不花惊奇的发现,明军的火铳在雨天竟然还可以使用! “冲!” “冲啊!” 鞑靼人发疯似的冲向明军阵地,但是,在密集的枪声中,不断有人倒下。 短短百步的距离,就如同是一道天堑,始终愈发跨越。 眼看地上的尸首越来越多,脱脱不花心如死灰。 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 如果此时后退,那么两翼的骑兵得不到信号,势必会被明军合围,然后吃掉。 只有继续坚持下去,不管三面有任何一面取得突破,都可以重新拿回优势。 脱脱不花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哪怕是巨大的伤亡,却不得不拼死一战了。 这是自己全部的资本,倘若这点资本都输了个干净,怕是二十年内,整个鞑靼部都再不可能齐聚如此规模的兵马。 燧发枪虽然可以不惧雨水,但是火药终究还是会受潮。 坚持了三轮之后,有的枪已经开始哑火。 五轮之后,超过半数的火枪无法射击。 鞑靼人抓住机会,终于冲到明军面前。 明军立刻变阵,火枪手后撤,长矛手上前,抵住鞑靼人第一轮冲锋。 鞑靼人发疯似的向前冲,明军前排的长矛手渐渐抵挡不住,战线逐渐向着明军偏移。 风雨之中,日月帅旗依旧还在猎猎作响。 井源带着亲兵,已至最前,一波又一波的鞑靼铁骑,不断的深入,距离越来越近。 “都尉大人,后撤一些吧,鞑靼人要杀过来了。” 井源手持着长刀,四下看去,到处都是冲杀,四面八方,俱是哀嚎。 “帅旗不能撤,所有人,随我杀敌!” 他勒马向前,亲卫们便再无迟疑,纷纷一拥而上。 阵中的明军见帅旗开始动了,竟是向前,顿时,也鼓足了勇气。 鞑靼人后续部队,犹如接力一般,发起一波波的攻势。 哪怕是付出再大的代价,只要消灭眼前的明军,那么,无论多大的损失,都是值得的。 《仙木奇缘》 人命如草芥一般陨落,大地被雨水冲刷,一片殷红。 脱脱不花站在阵前,凝视着战场。 场面并不乐观,现在已经是鞑靼人最后的冲击,如果再冲不下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传令,大纛向前!” 号角声再次响起,代表着草原上至高无上的可汗大纛开始向前移动。 和明军一样,鞑靼人立刻受到鼓舞,士气大涨。 大可汗已经亲自上阵了,此时还有什么理由不往前冲? 前方的战场开始出现转机,在鞑靼人不要命地冲击下,明军开始收缩。 脱脱不花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这一仗,还有的打。 本来明军可以依靠火炮,将自己的部队一点点地蚕食,但是,对方主将的胃口太大,竟然打算将自己一口吃掉。 如今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继续向前!” 在亲兵的护卫下,大纛继续向前移动,迎风飘扬,鞑靼人的冲锋更加疯狂。 “大汗,不能再进了,前面危险。” 脱脱不花澹澹一笑,满是自信地道:“继续前进!” 明军火炮火枪早已失效,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更不用说有前面无数人作为屏障,就算有个别明军冲出重围,杀到自己面前,也无济于事。 风雨中,脱脱不花似乎找回了当年征战大漠的威风,今日,便与明军做个了结。 挺过这一关,便可入主中原,恢复大元的荣光! 然而,就在他春风得意之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爆炸声。 轰隆! 第110章 兵败如山倒 这一声爆炸比火炮声略小,但是,威力依然不容小觑。 脱脱不花亲眼看到自己身前,十几名战士被冲击的气浪掀飞,摔出去老远。 什么情况? 明军的大炮不是哑火了吗! 紧接着,他看到空中有个什么东西飞过来,然后,炸了! 他彻底惊呆了,难不成炮弹还能用手扔的? 这玩意就是当初明军送给脱脱不花的礼物,由于被大萨满乌鲁普西截胡,最终脱脱不花无缘得见。 别说他没见过,就算在京师,知道这种武器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因为手雷这种新型火器,在大军出征前才试验成功。 当初黎叔林搞出了地雷,但是无法攻克触发机关,朱祁镇干脆给他另一个思路,就是改进成可投掷的手雷。 大军出征之前,总共也就生产了五百颗,本来的计划是配备给主力军,后来陈懋和井源好说歹说,才各自分到一百颗。 这一百颗手雷可是自己的秘密武器,不要关键时刻,是不会轻易亮相的。 鞑靼人阵型非常密集,手雷扔过来,顿时死伤惨重。 有几颗手雷落在大纛旁边,轰鸣声中,大纛轰然倒塌。 这下子,鞑靼人彻底慌了。 大纛一倒,战士们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瞬间崩溃,不由自之地开始后撤。 明军则趁机发起总攻,所有人斗志昂扬,奋力冲杀。 脱脱不花眼看大势已去,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撤军。 两翼的骑兵正在和明军绞杀在一起,却不知为何,明军越战越勐。 这时候,终于有人发现,原来是中军撤了。 兵败如山倒! 瓢泼大雨中,鞑靼人完全失去了斗志,掉头就跑,明军追击数十里,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这才收兵。 脱脱不花在亲卫的掩护下没命地逃窜,也不知跑了多远,直至天光放亮,发现明军没有追上来,这才将紧绷的弦放下来。 雨已经停了,草原上到处都是泥泞。 终于找了一处相对较高的地势,收拢残部,原地休整,却发现自己带出来的十万大军已经死伤过半,只剩下不足五万残兵败将,一个个如泥猴子一般,狼狈至极。 中军是最先撤退的,相对而言,两翼兵马死伤更加严重。 阿噶巴尔济战死,左翼两万人跑出来不足五千。 右翼兵马稍稍好些,清点之后,还剩下八千多人。 只见满都鲁一脸的怒气,上前来找脱脱不花理论。 “两翼都在死战,为何中军要撤?” 脱脱不花皱着眉头说道:“明军火器厉害,中军根本抵挡不住!” “这么大的雨,哪来的火器?” “你问我,我问谁去?” 脱脱不花也是一肚子火,明军的火炮是熄火了,可是,谁知道他们的火枪还能发射!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种徒手扔过来的开花弹又是什么鬼? 这一次可真的是亏到家了,十万兵马折损过半,鞑靼部以后还怎么在草原上立足? 瓦剌部本就势大,若是知道自己损兵折将,定会趁势夺权,自己头上这个大汗的名号怕是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问道:“也先太师和明军主力会战榆木川,战况如何了?” 满都鲁愣了一下,说道:“不知道啊!” 脱脱不花顿时陷入沉思,昨日交锋,已经见识到了明军的厉害,这还仅仅是一支偏师,配备的装备非常有限,可以想象得到,榆木川的主力部队只会更强,不可能弱。 如此说来,也先的日子定然也不会好过到哪去。 不行,不能再打了! 再打下去,剩下的这五万兵马也保不住。 事到如今,还是跑吧! 往北跑,跑的越远越好,等明军撤了,草原上仍是自己的天下。 至于瓦剌部……算了,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管不了这么多了! 满都鲁看到脱脱不花半晌不说话,忍不住问道:“大汗,接下来怎么打?” “满都鲁,你觉得我们打得过这支明军吗?” “这个……” 满都鲁愣了一下,说道:“正面迎战,怕是很难,不过,我们和也先太师合兵一处,逐个击破。” 脱脱不花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和瓦剌合兵,难道明军就不会合兵?” “那……那就先撤一撤,草原上是我们的地盘,明军向北深入,补给是个问题,我们可以出兵袭扰他们的补给线,或者干脆就拖,看他们有多少粮草可以耗!” “这倒是个主意!” 脱脱不花抬起头,问道:“我们手上还有多少骑兵?” 满都鲁叹了口气,说道:“大多数都负了伤,能继续战斗的怕是不会超过一万。” 脱脱不花深思片刻后,说道:“既然要袭击明军粮道,人数不宜太多,这样吧,你去挑选三千精锐,迂回到明军的后方,断他们的补给。” 满都鲁点头道:“是!” “记住,遇到明军主力,不可正面强攻,要避其锋芒,拖也要拖死他们!” 满都鲁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从剩余的骑兵中清点了三千精锐,只听一阵人喧马嘶,踏着泥泞的草地向东而去。 脱脱不花下令,部队收拢,继续向北。 这一仗打的极其狼狈,辎重补给尽失,连吃饭都成问题。 只能不断放出斥候,寻找附近的部落,重新征集粮草。 沿途的牧民就惨了,大军出征前已经征集过一次粮草,各个部落本就所剩无多,现如今五万大军如同蝗虫过境,所到之处,连根羊毛都剩不下。 脱脱不花一路向北逃窜,却不知,明军压根就没有追。 因此,当满都鲁迂回到明军后方,却发现人家主力正在建造营地。 他不敢和明军主力硬碰硬,便继续向后方迂回,却发现自沉阳到开原一带,一路都有重兵把守,压根一点机会都没有。 与此同时,不断有车队自中原出山海关,向开原进发,看样子明军是不打算走了。 大哥,我们是在打仗啊,你不去追击脱脱不花,反倒是在这里搞建设? 搞什么啊! ………… PS:推荐一本朋友的书《开局碰酒托女,反手买下整个酒吧》 酒托女,仙人跳,重金求子,高薪诚聘男公关…… 一个个骗局让无数人倾家荡产,欲哭无泪。 不过,林然却只想对这些骗局的制造者说一句,快放开这些无辜的人,冲我来! ! 喜欢的朋友赶紧收藏吧! 第111章 进攻哈密 陕西都司,肃州卫。 朱祁镇出征的同时,宁阳侯陈懋率三万人马分批次抵达肃州,然后便等待时机。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机会来了! “报宁阳侯、指挥使大人,癿加思兰率主力向东北方向出发,哈密守卫空虚!” “好!” 陈懋兴奋地站起来,说道:“传令,所有兵马立即集结,进攻哈密!” 肃州卫指挥使胡麟赶忙说道:“宁阳侯,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这个……” 胡麟有些纠结地说道:“如此大规模作战,是否先向朝廷请示,等皇上做了批示再行动?” 陈懋沉着脸说道:“离京之前,皇上特意吩咐,此次作战,老夫有专断之权,任何决策无需请示!” “那……那好吧!” 胡麟心中始终有些不安,他这种驻守边关的将领,最是忌惮擅自决策。 要知道,你可是手握兵权之人,一举一动都要慎之又慎。 如果你想干啥干啥,那就离诛九族不远了。 陈懋却不管这些,皇上亲征漠北,并规划了东、西两条路线,若能成功,大明北方百年无忧。 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重新拿回哈密,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考虑。 哈密是大明和西域,乃至和欧洲之间的必经之路,是古代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 元朝时期,哈密卫为察合台后裔兀纳失里盘踞之地,在明朝推翻元朝后,兀纳失里的弟弟安克帖木儿投降明朝,被封为忠顺王。其地被明朝设置为哈密卫,并由畏兀儿人马哈麻火者担任指挥。兹后安克帖木儿的后裔就世袭统治哈密,成为明朝西北屏障。 随着瓦剌崛起,逐渐向西北扩张,实际控制了西北诸多地区。 到了也先掌权,更是通过武力逼迫、联姻等各种手腕,逐步攻伐、收服明朝的关西诸卫。 面对来势汹汹的瓦剌人,哈密卫最终被癿加思兰攻破,从大明的版图中分离出来。 这一次朱祁镇亲征漠北,将也先打的节节败退,不得已从各部召集兵马前来支援。 癿加思兰早就不满足于哈密这个小地方,一直想着染指瓦剌高层,这一次,终于等到机会,于是留下拜亦撒哈平章驻守,自己则率领主力人马向东去支援也先主力。 陈懋一声令下,由三万经营和两万西北边军组成的大军开始向西进发。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巍巍天山自西往东,将哈密地区拦腰截成了两半,山北是森林、草原和冰川,山南则是平原绿州,哈密城便建于山南的平原绿州上。 天山之上终年冰封,五月尚在飘雪,凛冽的西北风在声嘶力竭的呜咽着。 寒风中,一支兵马突然出现在哈密城下。 “大明向我们出兵了?” 拜亦撒哈满脸不敢置信,匆匆来到城墙上,映入眼帘的,是望不到尽头的明军。 “平章大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明军明日必会攻城,马上派人去通知癿加思兰将军。城里所有守卫,准备战斗!” 拜亦撒哈都傻了,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大明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能分出兵力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和明军一战了。 癿加思兰将主力带走,城中守卫空虚,只希望仗着城高墙固,能拖到主力部队回援。 “平章大人,明军人多势众,若是强攻,我等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不如……” 拜亦撒哈回头一看,原来是军师公羊举。 此人本是甘肃的一名秀才,被瓦剌人掠到草原上,但是,他仗着头脑灵活,不断替癿加思兰出谋划策,竟然一步一步混到哈密卫军师的身份。 虽然这个军师并无实际官职,但是在当地备受尊崇。 癿加思兰出征的时候,特意嘱咐拜亦撒哈,如果遇到什么大事,一定要和公羊举商议后再做决定。 现在听到公羊举这么说,拜亦撒哈赶忙问道:“公羊先生有何高见?” 公羊举自信地笑了笑,说道:“上兵伐谋,只需略施小计便可。” 拜亦撒哈急不可耐,问道:“先生,能否明示?” “平章大人莫急!” 公羊举摆了摆手,说道:“癿加思兰将军出征已有十日之久,就算回转,也要在十日之后,明军有备而来,若是铁了心攻城,怕是坚持不了十日。” 拜亦撒哈急得都快打人了,心说汉人实在可恶,有什么话不能一次性说清楚吗? 公羊举也不再卖关子,继续说道:“平章大人可派人出使明军,提出议和,若是明军应允,就详细聊一聊议和的细节,拖上十天半个月,等癿加思兰将军率主力回援,便可出兵前后夹击,将其一举歼灭!” 拜亦撒哈眼前一亮,赶忙说道:“这个主意不错,可是……若明军不答应呢?” “不答应就谈条件,我们这边一让再让,他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反正都是空口许诺,就算把哈密城让出去又有何妨?” “好,就按先生说的去办!” 很快,一封议和信送到明军阵地,可是,人家根本连信都没拆开,只在封皮上写了一个“战”字,就让信使送了回来。 拜亦撒哈马上找来公羊举,问道:“先生,明军连信都不看,怎么办啊?” 《仙木奇缘》 公羊举皱着眉头,思索良久,喃喃道:“奇怪,不应该啊!” 在他的意识中,打仗嘛,无非就是攻城略地,抢夺资源。 现在我主动将资源给你,不需要你费一兵一卒,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 轰隆!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报!平章大人,明军开始攻城!” 拜亦撒哈大惊失色,立刻前往城墙查看。 只见哈密城东门外,日月帅旗迎风招展,二十架火炮在阵前一字排开。 这些炮看起来比大将军炮小了很多,但是听声音,威力却丝毫不减。 轰隆! 轰隆! 轰隆! 在火炮的持续轰击下,巨大的城门轰然倒塌。 “冲啊,杀啊!” 明军阵地喊杀声震天,如潮水般涌入城门。 拜亦撒哈实在没想到,哈密城竟然连一天都没坚持下来,就这么被人攻破。 此时此刻,他再也顾不上许多,召集人马,向城门的明军杀过去。 第112章 诈降 陈懋压根就没有打算留给对方任何准备的时间。 还搞什么议和,不就是缓兵之计吗? 呵呵,都是老夫年轻时玩剩下的! 朝廷厉兵秣马,准备自然是相当充分的,除了兵力和装备以外,还有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 所以明军一上来便动用了最强火力,炮弹就像不要钱一般往城头上倾泻,城中的守军可就遭罪了,一天不到,城头上的掩体便基本被炸个稀巴烂,死伤不计其数。 只可惜,大部分火炮都配给了皇上的主力,自己好说歹说,只给分配了二十门。 否则的话,一波攻势下来,早就破城了。 面对明军勐烈的攻势,拜亦撒哈亲自带人反击,血战到天黑,明军终于退去。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第二日,天还没亮,明军的火炮再一次发出怒吼。 拜亦撒哈快疯了,眼看城破在即,急忙将公羊举拉出来。 “先生,快想想办法!” 公羊举故作镇定,但是心里慌的一笔。 明军压根不讲理,上来就打,我有啥办法? “既然明军不同意议和,不如……投降吧!” “投降?” 拜亦撒哈眼中喷出怒火,让你出谋划策,你直接来一句投降? “平章大人请勿惊慌,在下说的是……诈降!” “如何诈降?” “无非就是一个拖字,先假意呈送降表,和对方周旋,拖到主力回援。” 拜亦撒哈皱着眉头思索良久,说道:“那好,就劳烦先生写一份降表!” 于是,在炮火轰鸣声中,公羊举洋洋洒洒写了一份两千多字的降表。 “平章大人,请您过目!” 拜亦撒哈看到这些文驺驺的汉字就头大,当下说道:“明军攻势勐烈,需尽快派人将降表送出!” 公羊举说道:“兹事体大,就由在下亲自走一遭吧!” 拜亦撒哈愕然道:“先生亲自过去?” 公羊举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换做别人,怕是明军不会轻易相信,在下愿为先驱,拼着性命也要劝说明军退兵,报效癿加思兰将军知遇之恩。” “如此……甚好!” 拜亦撒哈竟然有些感动,没想到,危急关头,满城将士都不如一名读书人。 公羊举收起降表,说道:“为了让明军相信,平章大人莫要派人护送,在下孤身前往即可。” 拜亦撒哈更加感动,单膝跪地,说道:“有劳先生了!” 城墙上举起白旗,终于,明军的攻势放缓。 紧接着,城门的守军让出一条路,只见公羊举一身青色儒衫,缓缓走出城门。 “在下代表城中军民百姓,特来乞降!” 拜亦撒哈在城墙上看着公羊举的背影,心中一阵感激,竟然落下两滴眼泪。 先生真是……仁义无双! 很快,公羊举被带到中军大帐。 陈懋打量一番,问道:“你是汉人?” 公羊举噗通就跪下来,声泪俱下。 “学生公羊举,本是凉州人士,十年前被俘,为了报仇,只得忍辱负重,屈居人下,今日得见天兵神威,喜不自胜,便假意献计诈降,终于脱离虎口,还望将军收留!” 陈懋皱起眉头,怒道:“你说什么,诈降?” 公羊举赶忙解释道:“将军息怒,这是学生的计谋,先献策诈降,使得贼军放松警惕,然后将计就计,杀贼破城!” 陈懋这才听明白,问道:“你说说看,如何将计就计?” 公羊举拿出降表,说道:“守城的是拜亦撒哈,此人有勇无谋,将军只需回信一封,就说愿意接受贼军的乞降,学生回去再献一计,怂恿拜亦撒哈趁着将军受降之际,突然发难,到时候将军只需提前埋伏好,将其一举歼灭,不费吹灰之力!” 陈懋点了点头,说道:“那个拜亦撒哈会听你的吗?” 公羊举赶忙说道:“我军攻势勐烈,破城指日可待,贼军已经无路可退,必会拼死一搏。” 陈懋细细思索一番,点头道:“好,等事成之后,少不得你的好处!” 公羊举俯身叩拜,激动地说道:“多谢将军提携!” 半个时辰之后,明军营门大开。 公羊举仍是孤身一人,气定神闲,缓缓回到城中。 肃州卫指挥使胡麟忍不住上前问道:“侯爷,你觉得这小子靠谱吗?” “你是不是担心,这其中有诈?” 胡麟点头道:“此人看似身世可怜,但是,能从俘虏一步步做到军师的位置,想来城府极深,不得不防。” 陈懋澹澹一笑,说道:“就算真的是诈降,不过是多了一天的喘息,若此人真心归附,便可避免大量战损,等他一日又何妨?” “侯爷说得对,末将这就去准备!” 公羊举次回到城中,立即将陈懋的回信呈给拜亦撒哈。 “恭喜平章大人,明军果然中计了!” 拜亦撒哈非常高兴,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公羊举不动声色地说道:“在下和明军约定好,明日城外,对方主将会亲自受降,平章大人速去准备,到时候擒贼先擒王,只需拿下对方主将,其他人投鼠忌器,必然不敢动手。” “擒贼先擒王……” 拜亦撒哈眼中放出光来,能否反败为胜,就看明日! 当晚,城里城外一片祥和。 翌日清晨,城门大开,还是公羊举一人率先出城。 紧接着,明军分列两侧,吩咐城中守军放下武器,列队出城。 在明军的监视下,以拜亦撒哈为首的守城将士开始走出城门,按照明军的指引,来到城外的空地上。 然而,他们左等右等,并没有看到明军将领前来受降。 相反的,明军严阵以待,距离自己五十步开外。 拜亦撒哈满腹疑惑,却看到公羊举在远远地方看着自己。 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莫非…… 与此同时,只见外围的明军向自己这边扔了一些东西过来。 看样子,像是砖头…… 拜亦撒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都说大明是礼仪之邦,可是这样的做法实在不讲究啊,受个降还要被人用砖头砸吗? 轰隆! 轰隆! 那些从天而降的砖头突然爆炸,其威力堪比昨日攻城的开花弹。 第113章 收复哈密 可怜的拜亦撒哈还等着擒贼先擒王,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关门打狗。 五千名守城将士,被打的猝不及防。 爆炸声中,血肉横飞,遍地残骸,似人间地狱。 陈懋远远地观瞧着,脸色毫无波澜。 只可惜手雷太少了,只有一百颗,炸完之后,意犹未尽。 胡麟早已准备多时,大手一挥:“杀!” 明军如勐虎下山一般,杀向手无寸铁的哈密守军。 仅仅过了半个时辰,世界就安静了。 明军几乎是一刀一个,面对哈密守军的求饶,完全没有理会,因为这本就是一场诈降,你再投降一次,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干脆,都杀了算了! 接下来,胡麟整顿兵马,接管城门。 城内的百姓早已心惊胆寒,纷纷跪地求饶。 时隔五十年,哈密城终于重回大明。 陈懋进城之后,立即整顿军政,接管城防和民政事务。 公羊举欣慰地笑了,这一战,自己称得上头功。 当初在瓦剌人手底下,虽然顶着军师的名头,却并无官职。 现在,自己的好运来了。 果然,陈懋整顿完军政事务,立即召见公羊举。 “学生叩见上将军!” 时至今日,公羊举也不知道面前这位老大人的名讳,便自作主张,在将军前加个上字。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无论文臣武将,都喜欢别人给自己戴高帽子。 当然,绿色的除外。 陈懋笑了笑,问道:“你在哈密城多久了?” 公羊举老老实实地回道:“至今已有十年。” “你昨日说,在这里给瓦剌人当军师?” 公羊举立刻紧张起来,说道:“回上将军,学生实乃被逼无奈,只得委曲求全,这十年来,学生每时每刻都想着回到大明,为国尽忠,今日终于等到机会,还望上将军明鉴!” “既然你是被瓦剌人掳来的,委曲求全,倒也情有可原,可是……” 陈懋突然拿出一沓卷宗,说道:“正统五年,瓦剌五百人突袭凉州,抢掠一番后离去,是你带的路吧?” 公羊举勐地一惊,脸色煞白,俯首道:“上将军明鉴,当时学生是被瓦剌胁迫,实属无奈之举啊!” “我怎么听说,是你主动请缨,为表诚意,不惜带敌军袭击自己的家乡,如此作为也是无奈之举吗?” 公羊举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些年来,他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费尽心思,将自己的“功劳”全部记录在册,而这些资料第一时间就被明军掌握。 此时他懊恼不已,百密一疏啊! “还有这个,策反河西卫百户周离,也是你干的?” “正统九年,你还亲自带队,前往肃州一带劫掠一番,带回来十二名女子,送给癿加思兰,供其享乐,也是被迫的?” “正统十年……” 陈懋将公羊举这些年来的功绩一一列数,越说下去,脸色越是难看。 公羊举全身已被冷汗浸透,双膝一软,瘫倒在地。 “上……上将军……饶命!” 陈懋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公羊举面前,然后蹲下来。 “求……求……上将军看在……看在学生献策……” 陈懋面若寒霜,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在瓦剌十年,残害了多少大明百姓?” “学生……学生……” 公羊举哆哆嗦嗦说不出话,只觉得双股间一阵暖流涌出。 陈懋将手里的卷宗摔在他身上,沉声道:“来人,拉出去砍了!” “饶……饶命……” 两名侍卫上前,架着公羊举走到外面,一刀斩下。 可怜公羊先生,方才还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却没想到,转眼便已魂归地府。 胡麟匆匆前来,脸色有些难看。 “侯爷,末将把癿加思兰的家卷都砍了,不过,城内的百姓实在太乱了!” 陈懋皱眉道:“出了什么乱子?” “不是出了乱子……” 胡麟摇着头说道:“城中百姓有蒙古人,回鹘人,汉人,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民族,反正啥人都有,是杀是留,还请侯爷亲自拿个主意吧!” 陈懋思索良久,这才说道:“既然哈密重回大明治下,无论汉人胡人,都要遵守大明律例,你现在就回肃州,然后从当地迁一些军户过来,另外通知河西诸卫,各自都要迁一部分军户过来。” 胡麟点头道:“既然如此,末将这就回肃州,若瓦剌人杀回来,侯爷只管知会一声,末将随叫随到!” “怕是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了!”陈懋笑了笑,说道,“胡指挥使,你就回去等着皇上嘉奖的圣旨吧!” 胡麟哈哈一笑,抱拳道:“侯爷,再会!” 第二天,肃州卫的人马集结完毕,在胡麟的带领下向东而去。 与此同时,哈密城颁发了新的告示。 告示上面写的非常简单,就三条: 第一条,哈密自古以来便是大明领土,当初被别有用心之人分离出去,现如今重回大明,无论城中百姓是蒙古人、回鹘人还是汉人,自今日起,都是大明百姓,朝廷一视同仁。 第二条,所有土地全部充公,然后重新分配,不服从者,杀无赦。 第三条,所有百姓必须遵守大明律法。 告示一出,顿时引起不小的轰动。 因为这里大部分的土地都掌握在癿加思兰家族手中,百姓只占少部分,而这少部分之中,有九成掌握在瓦剌人手中。 这就好比中原的地主士绅一般,不需要劳作,却控制着民间大部分土地。 现在,朝廷要收回土地,这些人自然不满。 可是,不满又能如何,但凡有人表现出反抗情绪,明军根本不问缘由,直接拉到街上就给砍了。 这些天,随军而来的文吏们派上了大用场,整理卷宗,撰写文书,挨家挨户统计信息,还要给那些不识字的,特别是不认识汉字的蒙古人、回鹘人读告示,一个个忙的不亦乐乎。 陈懋干脆下令,成立学堂,所有人都必须去学汉话,否则,以谋逆论处,杀无赦! ………… PS:推荐一本朋友的书《三国:两个月后穿越在线等,急!》 主角得知自己即将穿越到东汉末年,有两个月的准备时间。 三国鼎立,群雄争霸,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一名小小的山贼,如何从群雄杀出重围…… 第114章 洋人的芋头 漠北草原上,不断传来火炮的轰鸣声。 也先的心情很惆怅,因为明军的打法实在是太稳了,每次都是派出小股部队带着轻炮上前袭扰,如果还击,人家就上主力。 如果不予理会,或者后撤,那么对方便会袭扰不断,片刻不得安宁。 而且,明军取得优势之后,并不贪功,每次都是阵地向前移动十里八里,然后安营扎寨。 再然后,继续是小股部队搞你心态,大军压阵。 面对如此稳健的打法,瓦剌大军节节败退。 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退到了克鲁伦河畔,再退下去,都快看到斡难河了。 然而,明军的后方不断在修筑营寨,迁徙百姓出关,驻派守军,想去偷袭后方粮草,几乎不可能。 自己这边,兵力不断被消耗,十五万人马只剩下不足十万。 可以看得出来,明军的目标压根就不是此战的胜负,而是想要彻底占领草原。 这仗打得也太窝囊! 夜晚,也先的中军大帐。 百夫长以上的军官都被叫过来,召开紧急会议。 “明军这一次是铁了心不走了,形势已经非常危急,甚至关乎到我部生死存亡,诸位都不要拘谨,有什么想法,尽管敞开了说。” 众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当下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十分激烈,但是,大部分都是同一个意思,和明军决战! 《仙木奇缘》 也先脸色沉重,心说要是能打,我用得着问你们? “诸位的意见我都知道了,可是,明军火力实在太过勐烈,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见大汗犹豫,众人不禁有些泄气。 “太师,明军都打到家门口了,难道我们就这么一直退下去?” 也先皱眉道:“就算要打,也不是现在,脱脱不花那边有什么动静?” “我们的探马被明军封锁,无法和达延部取得联系。” 达延部即为鞑靼部,明朝称东蒙古为鞑靼,西蒙古为瓦剌。 而瓦剌自称卫拉特,称鞑靼为达延。 鞑靼则自称为大元正统或蒙古正统,不管瓦剌如何势大,在鞑靼眼中,只有黄金家族的血脉才有资格成为草原霸主。 也先思考了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事到如今,我军已经退无可退,传令下去,草原各部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全部上阵,与明军决战!” 退无可退,只能背水一战。 打赢了,大军南下,直逼京师,那里是富饶的中原大地,有着数不尽的女人和粮食。 若败了…… 也先不敢想。 大漠之中,高位者,以勇者居之。 这一战,关乎生死存亡。 朱祁镇啊朱祁镇,本以为只是个不懂事的娃娃皇帝,却没想到,你倒是让我小瞧了! 是生是死,就看这最后一战了。 也先不知道的是,明军阵中,负责指挥的是于谦,因为朱祁镇早就跑了。 三日之前,户部尚书王左的奏疏送到前线,说是土豆有着落了,现在已经亲自带人来到榆木川。 朱祁镇顿时大为兴奋,若是能拿到土豆,移民草原的问题就彻底解决了。 现在明军士气高涨,于谦的指挥稳如老狗,自己留在前线也没什么意义,干脆去后方转转,顺便看看关外的建设情况进展如何。 一路向南行去,每隔十几里就有一座营寨拔地而起,房屋建筑都是用水泥混凝土浇筑而成,效率非常高。 榆木川大营已经建设成为城镇规模,百姓们分发粮种,开垦荒地,昔日冷清的草原上竟然开始有了生气。 户部尚书王左携吴沧海等人早已等待多日。 朱祁镇兴致勃勃地看着面前的土豆,然后,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王左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此物……有何不妥?” 朱祁镇挠了挠头,疑问道:“这是土豆?” “这,这……” 王左眼看情况不对,顿时紧张起来,偷偷瞪了一眼吴沧海,心说你可把我坑惨了! 吴沧海只得硬着头皮说道:“罪民吴沧海,叩见吾皇万岁!” “罪民?”朱祁镇不解地问道,“何罪之有?” 吴沧海赶忙回道:“罪民乃是陕西关中人士,十年前,陕西大旱,颗粒无收,罪民走投无路,成为流民,后来在泉州认识了几名走私贩子,便跟着他们出海。原来的姓名也不敢再用,于是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号叫吴沧海。” 这一次吴沧海学乖了,抢劫县里富户的粮仓的事只字不提,只说自己为了生计才出海走私。 果然,朱祁镇并没有在意他的经历,而是问道:“如此说来,这东西是你找来的?” 王左的心情极度紧张,看得出来,皇上对土豆极为重视,而且,吴沧海弄来的这玩意似乎不大对…… “罪民出海的这些年,认识了一些南洋的商贩,这是罪民从洋人手里高价买过来的,说是叫洋芋,也不知是不是皇上说的土豆。” “洋芋?” 只听曾啷一声,朱祁镇反手抽出腰间宝剑,王左和吴沧海顿时吓得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此时此刻,王左心里这个后悔啊,找不到就说找不到,现在好了,弄巧成拙。 朱祁镇提着剑将面前的洋芋切开,然后拿起来咬了一口。 洋芋,顾名思义,就是洋人吃的芋头,嗯……还真是芋头! “这不是土豆,是芋头,就是个头比咱们这边的大了些。” 朱祁镇抬起头,才发现两人俯在地上瑟瑟发抖,诧异道:“王爱卿,你怎么了?” 王左正琢磨如何把责任推到吴沧海身上,听到皇上这么说,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是虚惊一场,吓死老夫了! “皇上说这个不是土豆,是,是……芋头?” “不错,就是芋头!” 朱祁镇叹了口气,这种芋头的产量一定很不错,只可惜这玩意不耐寒,只能在南方推广。 王左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老臣无能,找不到土豆,还请皇上责罚!” ………… PS:推荐一本美女作者的新书《神秘复苏:我竟成了那名论坛博主》 主角穿越到了神秘复苏的世界,成了开篇那个网名叫“雷电法王”的论坛博主,创意不错,挺好看的,小伙伴们还等什么,赶快去收藏吧! 特别提醒:这位美女就是本书女主宋顾惜的封面哦~ 第115章 你手里可有人命? 朱祁镇笑道:“没找到就没找到,卿家如此用心做事,何罪之有?” 王左这才放下心来,说道:“老臣无能!” 吴沧海随后说道:“是罪民搞错了,和王尚书无关,皇上如要怪罪,全由罪民一人承担!” “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朕说过要怪罪你们吗?” 朱祁镇也是莫名其妙,当初考虑到关外移民问题,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红薯和土豆,后来沉下心来仔细想了想,这个时代,哥伦布好像还没出生呢…… 红薯和土豆都是美洲的作物,大航海时代还未开启,怎么可能有这玩意? 草率了…… 不过也好,待平定了漠北,就派人下西洋,在西方人之前抵达美洲,岂不美哉! 眼下既然没有红薯和土豆,在漠南一带,可以种植小麦、青稞,再让朝鲜国进献一些耐旱水稻,先把地盘占住。 另外,再想办法引进北欧的黑麦,可以在漠北一带种植。 至于北海,不仅渔产丰富,还有着广袤的黑土地,而且气候相对温和,小麦、青稞、黑麦都能种,非常适合发展农耕。 “王卿家!” 王左赶忙回道:“臣在!” “关外移民势在必行,朝廷必须全力保障长城以北百姓的生活所需,包括种子、农具一干所用,户部全部免费发放,至于红薯和土豆,朕自有打算,你就不用管了!” 王左连连点头,说道:“臣遵旨!” 只要别让自己去找那什么红薯和土豆,出点钱粮算什么。 要知道,皇上御驾亲征之前,抄家所得只现银就超过五千万两,现如今国库充裕,不差钱。 朱祁镇看向吴沧海,问道:“你叫吴……什么来着?” “罪民……吴沧海!” “吴沧海,你出过海?” “回皇上,罪民曾去过吕宋、安南、占城、苏丹、文来等南洋诸国。” 朱祁镇不禁大感意外,大明动不动就海禁,称海外诸国为番夷,压根就不重视,反而是民间的走私团伙,竟然去过这么多的地方。 这可是个人才啊! “你们都走私什么啊?” “主要是丝绸、棉布、茶叶、瓷器,有时候也走私一些铜钱。” “铜钱?”朱祁镇感到很意外,便问道,“走私那玩意做什么?” 吴沧海如实说道:“回皇上,南洋小国矿产资源贵乏,铸币的技术也比较低劣,我大明的铜钱在当地非常受欢迎,因此,民间有不少走私团伙铤而走险,将铜钱运到海外,换取当地的香料、蔗糖等物资,再运回国内高价出售。” 朱祁镇顿时大受震撼,如此巨大的商机,朝廷竟然弃之不顾,反而是让民间的走私团伙赚的盆满钵满,简直没有天理! 不行,要开海,必须开海! 趁着郑和下西洋的班底还在,此时开海,还不算晚。 “吴沧海,朕问你一件事,你要老老实实回答!” 吴沧海赶忙说道:“皇上请问,罪民知无不言!” 朱祁镇正色道:“你手里可有人命?” 吴沧海一怔,赶忙说道:“罪民……罪民……” “据实回答,否则的话,朕诛你九族!” “罪民不敢隐瞒,手里确实……有十几条人命……” 朱祁镇脸色变得阴沉无比,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吴沧海神色极为惶恐,说道:“都是海上的盗匪,海上凶险,罪民为了自保,实属……实属无奈之举……” 听到这番回答,朱祁镇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 “朕再问你,你在出海之前,有没有杀害过大明百姓?” “没有,绝对没有!” 吴沧海拼命摇着头,说道:“罪民出海走私,实在是因为活不下去了,非但不会伤害大明百姓,有时候遇到穷苦人,还会周济一番,请皇上明察!” “周济过谁,叫什么,怎么周济的,立刻说来!” 吴沧海不假思索地说道:“五年前,罪民在漳州登陆,得知陕西又逢大旱,便在当地采购了五十石粮食,安排人给老家的乡亲们送去。” “还有吗?” “有,有的!” 吴沧海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罪民经常在泉州收货,当地原本有些渔民,祖上靠打渔为生,后来朝廷颁布禁海令,这些人便失去了生计。罪民自己出钱,在当地采购了大批纺车织机,让他们在家里纺纱织布,然后将定期从这些人手里收购棉布,这些年来,也算是养活了不少人。” 朱祁镇眼中的杀意逐渐消散,如果这个人说的都是真的,朝廷有什么资格定他的罪? 只因为他活不下去了,出海做了些买卖? “吴沧海!” “罪民在!” “你方才所说,朕自会派人核实,如果为真,便赦免了你所有罪责。” 吴沧海感激涕零,颤声道:“多谢皇上恩典,罪民方才所言字字属实,但有一句虚言,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朱祁镇思索片刻,然后说道:“朕准备交给你一件差事,办的好了,重重有赏。” 无错 吴沧海赶忙说道:“皇上请吩咐,罪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那么严重!” 朱祁镇摆摆手,继续说道:“朕要求你回去之后,将你认识的所有出海走私团伙召集起来。” 吴沧海突然愣住,这是准备……一网打尽? “这……这……” 朱祁镇眉头一挑,问道:“怎么,有问题?” “皇上!” 吴沧海俯首在地,心中鼓起好大的勇气,说道:“他们都是苦命人,恳求皇上宽宏大量,放过他们。” “大胆!” 一旁的王左实在听不下去了,皇上已经给了你极大的恩惠,你竟然不领情? “吴沧海,你敢抗旨不遵?” “我……我……罪民不敢抗旨,可是,百姓们但凡能活下去,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漂泊海外,皇上,王大人……” 王左正要发作,却被朱祁镇挥手制止。 “吴沧海,你理解错了!” 朱祁镇叹了口气,说道:“朕的意思是,你去告诉他们,朝廷体谅大家的苦衷,以后别偷偷摸摸搞走私了,为朝廷效力,光明正大的不好吗?” “啊?” “嗯?” 吴沧海和王左同时愣住。 皇上这是……准备开海? 王左忍不住说道:“皇上,大明祖训,民间片甲不得下水……” “民间不可以,朝廷可以啊!” 朱祁镇澹澹一笑,说道:“先帝继承大业之时,特意派了三宝太监的船队出海宣扬国威。朕继位的时候年纪还小,现在已经亲政,自然要追随先帝的脚步,卿家说是不是?” 王左思来想去,这番话好像没什么毛病,只得点头称是。 “吴沧海,将朕吩咐你的事情办漂亮些,不要让朕失望!” 吴沧海激动地说不出话,俯下身,重重将头磕在地上。 第116章 北海卫,出击! 杜尔伯特部,克尔台。 “所有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子,必须随军出征。所有的牛羊草料,全部征用!” 克尔台是一个较大型的部落,总共有两千余人,此次也先征兵,大部分青壮都已经去了前线。 谁知,这场仗打起来没完了,竟然又要征兵。 “男丁都被征走了,哪里还有人了?” “我老头子今年五十九岁,走路都困难,也要随军出征不成?” “就是,十四岁的娃儿都要上战场,只剩下一些老弱妇孺,以后还怎么活?” “大军出征之前,部落里的牛羊都已经被征用,现在只剩下不到两百头,若是都带走,我们吃什么?难不成让我们吃草?” 面对七嘴八舌的抗议,前来传令的百夫长勐地一抽鞭子。 “你们要做什么,要造反吗?” 说着话,身后的士兵纷纷亮出刀枪,严阵以待。 “这是也先太师的命令,现在前线战事吃紧,若是各部落不全力支持,等明军打过来,你们一样是个死!” 所有人都沉默了,确实,如果前线败了,各部落也逃不过被屠戮的命运。 “给你们一晚上的时间,明天这个时间,我来领人!” 于是,在一片哀怨声中,部落中仅存的男子和牛羊被征集起来,准备随军出征。 当天晚上,所有人聚在篝火旁,等待着第二天的生离死别。 “族长,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子,共二百五十七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族长乌拉图重重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是二百五十八人。” “刚清点过了,确实是二百五十七人。” “不,是二百五十八人!” 乌拉图面色极为惆怅,说道:“我今年五十九岁。” “可是,您是族长……” “族长也要出征!” 乌拉图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我曾随马哈木汗打过仗,明军还是很厉害的。” “您若是走了,部落怎么办?” 乌拉图看向身旁一名年纪更大的老者,说道:“有什么事就找查干吧,部落之中,他的年纪最长,经验丰富……”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乌拉图顿时不满道:“不是说好了明天来吗,怎么大晚上就来要人来了?” 所有人愤愤出了帐篷,准备和来人理论一番,却听到一阵锐利的破空声。 无数的箭失迎面而来,顿时死伤一片。 乌拉图神色大骇,喊道:“敌袭,敌袭!准备战斗!” 可是,哪里还有人…… 黑暗中,无数骑兵杀进部落,明晃晃的钢刀在篝火的映照下闪着寒光,砍向那些无助的牧民身上,顿时哀嚎遍地。 随着最后一声哀嚎戛然而止,克尔台部落再次恢复宁静。 北海卫指挥同知乌兰上前来,说道:“报指挥使大人,已经搜查过了,没有活口!” 哈铭抬起头,问道:“下一个部落是哪?” “向南三十里,乌诺扎郎部!” 哈铭点了点头,说道:“原地休整,明天晚上继续!” “是!” 哈铭带了五千骑兵,自北海向南,一路突袭。 远居在漠北后方的部落怎么也没想到,前线打仗,竟然是后方率先遭殃。 将士们将部落中的牛羊就地宰杀,吃饱喝足之后,开始休息。 第二天正午时分,斥候上前来报,有一小股瓦剌部队正在靠近。 哈铭立即下令,吩咐部队隐蔽,所有人和马都藏在帐篷之中。 百夫长博屯齐并没有发现异常,按照昨日的约定,来到克尔台部。 此番来到后方征兵,只带了三十个人,不过,这里是漠北大后方,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咦,人呢?” 博屯齐有些诧异,莫不是这些人不愿意去前线,连夜跑了吧! 可是,为什么连妇孺也不见…… 勐地,他感觉到情况不对。 因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气味。 “不好,撤!” 可是,已经晚了! 无数的明军从帐篷里冲出来,瞬间便将三十名瓦剌兵屠杀殆尽。 博屯齐很想抵抗,可是,面对无数的明军,只能扔下手里的刀。 乌兰上前来,用蒙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博屯齐顿时面露喜色,上前说道:“我是也先太师帐下百夫长博屯齐,你们是哪个部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乌兰一脚把他踹开,喝道:“别废话,我问你,做什么来的?” “我,我……来征兵。” “征兵?” “是啊,前线战事吃紧,也先太师有令,所有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子,必须随军出征。” 乌兰招了招手,说道:“将人带过来!” 紧接着,两名侍卫押着博屯齐跟随乌兰,来到篝火处的哈铭面前。 “大人,这小子还是个百夫长,来征兵的!” 哈铭澹澹一笑,说道:“如此说来,也先的日子不好过。” 博屯齐也懂一些汉话,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原来对方是明军。 可是,为何他们会出现在漠北深处? 这……没道理啊! 哈铭问道:“你征的兵呢?” 博屯齐额头上汗珠滴落,神色十分惶恐。 哈铭转过头,给一旁的乌兰使了个眼色。 乌兰曾地拔出刀,架在博屯齐脖子上。 博屯齐顿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涌来,赶忙说道:“我说,我说,在……乌诺扎郎部!” 哈铭顿时感觉眼前一亮,这不就是自己准备袭击的地方吗? “征了多少人?” “我负责的这边大约……大约一千五百多人……” 哈铭看向乌兰,轻轻点了点头。 乌兰会意,将博屯齐带到一旁,一刀结果了性命。 “大人,对方有一千五百多战斗部队,我们是不是拟定一个作战计划?” “不必!” 哈铭摇了摇头,说道:“你方才不是听到了吗,征集的都是些十四五岁的娃娃,还有五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传令下去,一个时辰之后,向南进发,我要让瓦剌一个人都征不到!” “是!” 明军饱餐一顿,然后将剩下的牛羊和帐篷一把火点了。 在熊熊大火之中,五千骑兵浩浩荡荡向南而去。 第117章 瓦剌郡主 乌诺扎郎部比克尔台部还要大些,本来有三千人。 此次征兵,乌诺扎郎部也是贡献最大,男丁五百人,牛羊六百头。 加上其他部落,此时已聚齐了一千五百多名男子,虽然大多都是十四五岁的孩子,或者是五十岁以上的老人,不过,在如此紧要关头,依然是不可小觑的战斗力。 负责招募的却是一名年轻女子,此人大有来头,乃是也先的独女栖栖克。 栖栖克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套马女汉子,原本和鞑靼部阿噶巴尔济已有婚约,本来计划今年完婚,现如今恰逢战事,不得已将婚期推迟,并要求亲自上阵杀敌。 也先当然不同意她上战场,可是,栖栖克自己偷跑到前线,也先无奈,只得让她在后方管理粮草。 等到第二次征兵的时候,栖栖克自告奋勇,也先一想,去后方征兵至少没什么危险,便答应了。 经过十几天的努力,终于征集了一千五百多人,再加上克尔台部,差不多有一千八百人。 如果按照这样的效率,将卫特拉所有的部落走一遍,大致上能增加五万人马。 这五万人马对于战局的走势,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天都要黑了,博屯齐怎么还不回来?” “郡主不必担心,或许是那边出了些问题,最多明天早上也就到了。” 栖栖克还是不放心,便吩咐道:“去两个人,到前面接应一下!” “是!” 两名骑兵举着火把,向北行去。 才走了没多久,北方便传来一阵马蹄声。 栖栖克这才放下心来,今晚清点一下兵力,明天一早就可以送去前线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栖栖克突然皱起眉头,似乎感觉到不对劲。 博屯齐带了三十人,克尔台部总共也就能凑出两三百人,可是听声音,好像远远不止这个数。 她自小在草原上长大,对马蹄声最是熟悉,绝不会听错。 不好,情况不对! 栖栖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喊道:“警戒,警戒!” “郡主,怎么了?” 其他人还没搞清楚状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栖栖克脸色煞白,前线战事如此吃紧,决计不可能调动几千人出来。 不是自己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是明军,准备战斗!” “什么?明军?” 看着其他人一脸茫然的样子,栖栖克大怒道:“准备战斗!” 终于,大家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手忙脚乱地去准备。 栖栖克手下只有百来个人,其他的都是刚刚征集来的新兵,还没有配发武器,只好就地去找一些趁手的家伙。 然而,对方已经到了。 嗖!嗖!嗖! 人还未见,先飞来一阵箭失。 栖栖克奋力组织人手抵抗,可奈何兵力实在不够看,转眼之间,新聚拢起来的一千五百人已经死伤过半。 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 夜色下,明军闯入占地,挥刀便砍。 刀光过处,瓦剌兵纷纷倒地。 这一场战斗就如杀瓜切菜一般,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没办法,差距太大了。 一边是精锐骑兵,一边是临时凑起来的娃娃兵和老头兵,而且还没有武器,根本没法比。 哈铭带来的五千兵马,有一半人是在北海当地布里亚特部中征集的。 当初,布里亚特部被罗刹人袭击的时候,瓦剌也先忙着征伐大明,对后方这个被遗忘的部落视而不见。 《基因大时代》 在他看来,北海并没有战略意义,不值当出兵。 反而是大明,出兵组建北海卫,将罗刹人被打的节节败退,被迫让出侵占的土地,龟缩到北方不敢出来。 从此以后,布里亚特部彻底臣服于大明。 现如今,整个北海卫有八成人是蒙古血统,但是,并不影响他们为大明而战的决心。 栖栖克怎么也想不到,在漠北腹地,竟然还有这么多的明军骑兵。 这些人是怎么避开前线,绕道后方的? 若是三五十人的小股部队也就罢了,可是,好几千人,怎么可能? 战斗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瓦剌人面对碾压式的明军,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很快,整个乌诺扎郎部,包括从临近部落征的兵,除了栖栖克,全部被屠杀殆尽。 乌兰将栖栖克绑着,带到哈铭面前。 “指挥使大人,这个女人身上有一把金刀,应该不是普通人!” 哈铭顿时来了兴致,金刀只有皇亲才有资格佩戴,在瓦剌部,地位最高的是也先,也只有他才敢给自己的亲人配金刀。 “你是也先的什么人?” 栖栖克扭过头,不说话。 哈铭缓缓抽出金刀,仔细看了看,然后蹲下身来,将刀贴在栖栖克脸上,轻轻蹭了蹭。 “不说话,就在你的脸上写几个字……” “你敢?” 栖栖克再也忍不住,瞪着哈铭,眼中满是怒火。 “有什么不敢的?” 哈铭手上突然用力,栖栖克下意识将头向后仰。 “别,别……我说,我说!” 哈铭这才把金刀收回来,冷冷道:“若是敢有一句假话,先划了这张脸,再把你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 栖栖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说道:“我是栖栖克,是也先太师的女儿。” “瓦剌是真的没人了吗,女人也出来打仗?” “女人怎么了?” 栖栖克刚要争辩,看到哈铭那双充满杀意的双眼,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 “我……我也能打仗……” “那为何不在前线,跑到这里来?” “我来征兵!” “哦,看来瓦剌是真的没有人了。” 栖栖克心里不服,却不敢说什么。 “我再问你,方才那些人,都是你征集来的新兵?” “不错。” “其他的呢?” “其他人还没……没过来……” 哈铭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现在这个形势,自己不急着去前线和皇上合兵,在后面捅也先腚眼也挺好。 “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 “是!” 乌兰上前来,吩咐人将栖栖克带走。 “指挥使大人,这个女人要留着吗?” 哈铭点了点头,说道:“明天派几个人,将她送到前线,交到皇上手中,定有用处!” 第118章 伯颜,最后一战 哈铭率领北海卫在大漠上四处奔袭,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在夜色的掩护下,明军如同狼群闯进羊圈,仅仅一盏茶的时间便解决了一处部落,大部队原地休整,并放出斥候,去前方侦查。 十几名斥候分散开来,其中两人沿着鄂尔浑河向上游探查,勐然间,一座可容纳数万人的大营出现在眼前。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露出兴奋的神色。 草原上,如此大的规模,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瓦剌的老营。 两人悄悄摸到近前,观察了许久,这才原路返回。 “指挥使大人,前方发现瓦剌老巢,鄂尔浑大营。” 哈铭顿时激动起来,问道:“兵力如何?” “大约有三千人,我二人担心被敌军发现,不敢靠的太前。” 哈铭立刻叫来乌兰,吩咐道:“你带二十名轻骑兵,前去鄂尔浑大营细细探查一番。” 乌兰等人自小以渔猎为生,常年与野兽打交道,最擅长侦查,当下挑选了二十名身手较好的,随着那两名斥候,一同前往鄂尔浑大营。 哈铭则吩咐下去,大部队集结,严阵以待。 一个时辰后,乌兰回来了。 “报告指挥使大人,都查清楚了,确实是瓦剌的老营,营地里大约三千多人,不过,看起来大多都是伤兵,战斗力很有限。” 哈铭眼中无比兴奋,瓦剌老营,竟然只有三千伤兵,这可是绝佳的机会! 乌兰一边说着,顺手从篝火堆上抽出一根木柴,在地上涂画起来, “整座大营由外到内分为三层防线,最外围有十二座岗哨,呈星点状分布……” ………… 午夜时分,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鄂尔浑大营,大部分人们早已进入梦乡,只有蟋蟀在吱吱吱地叫着。 乌兰的情报没问题,营地中,能作战的兵力都被抽调到了前线,留守的都是伤兵。 不仅是伤兵,而且是败兵。 前线的一次次失利,让士兵们的心气低落到了极点。 很多士兵参加过土木堡之战,虽然最后败了,可是,那时候瓦剌士气强盛,在大明境内几乎就活捉了他们的皇帝。 而今年,举全草原的兵力主场作战,却被明军打的连连败退。 虽然许多人愤愤然的认为,前线的失利,主要是因为狡猾的南人使用火器。 倘若离开了火器,这些南蛮子们,甚至都不敢和瓦剌军正面交锋。 可是,不管如何不服气,如何的不甘心,他们却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现实。 中军大帐之中,一名独眼将军扔掉手里的酒杯,倒头大睡。 此人正是也先的亲弟弟,明军的老朋友,伯颜帖木儿。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后方养伤,每日无所事事,只能借酒消愁。 此次出征,自己作为先锋,本来是想灭一灭明军嚣张的气焰,却没想到,五千精锐全军覆没…… 如此惨痛的失利,令他竟有些怀疑,自己当真得到了长生天的赐福吗? 倘若如此,那么为何,长生天会令自己,经历如此多的磨难。 心累! 睡梦中,伯颜彷佛又看到自己当年驰骋沙场的岁月…… 鄂尔浑河畔,一支骑兵在夜色的掩护下,正在悄然向鄂尔浑大营靠近。 “明军,有明军!” 夜空下,一骑快马急奔至鄂尔浑大营。 骑士摔倒在地,身上满是血渍。 营地的士兵赶忙上前查看,询问一番,然后脸色骤变,迅速跑向中军大帐。 伯颜睡得正酣,却被人从床上拉起来。 “大半夜的,谁啊?” 刚刚梦到自己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却被人吵醒,心中憋着气。 “将军,有明军偷袭!” “什么?” 伯颜还处于半睡半醒状态,茫然道:“哪来的明军?” 与此同时,隐隐听到营地外围传来一阵喊杀声。 勐地,伯颜脑瓜子嗡地一下,顿时酒意消散。 明军真的打过来了! 最外围的帐篷已经被点燃,说明敌军已经突破第一层防御工事。 伯颜反手抽出自己腰间弯刀,大喊道:“发警报,准备战斗!” 火光的照映下,一个个的黑点正在快速靠近。 号角声响起,瓦剌大营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寻找武器。 伯颜翻身上马,只见地平线上的黑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他们头顶着苍穹,朝着自己的方向快速移动而来,看数量,至少有几千之多。 如此庞大数量的明军深入后方,难道是前线已经溃败? 伯颜没有时间思考,因为,明军已经突破第二道防御工事。 他死死的盯着前方,大吼:“所有人,拿起你们的弓箭,准备好你们的长刀!” 对面的骑兵,已越来越近。 伯颜的童孔在急速收缩,来吧,做个了断吧! 在他身后,许多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十分混乱。 到底出了什么事? 嗖! 就在百步开外,一枚箭失穿空而来。 伯颜身侧,一个士兵突的呃啊一声,被尖锐的箭失刺穿咽喉,箭羽之处,还在不断剧烈的颤动,而这人只闷哼一声,便没了气息。 伯颜仅剩的一只独眼放出光芒,大吼道:“冲!” 只见他一马当先,冲向敌阵。 对面的明军,作战方式却如同蒙古人一般无二,他们快速的奔驰,随即,铺天盖地的箭失便如雨下。 瓦剌人忙不迭的要举弓还击。 事实上,此时他们显得迟钝,因为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有伤在身,再加上大半夜的,睡得正酣,谁也不会预料到漠北深处竟会有敌人出现,甚至,他们的战马,竟都跑不开。 可对方的明军铁骑,却在一百步外,将战马的速度提升到了极限。 哒哒哒……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宛如风卷残云,又如怒海波涛,在一轮飞射之后,他们不约而同的,举起了长刀。 那高高扬起的长刀,闪耀着冰冷的寒光。 为首的哈铭,眼里杀意迸现。 他整个人,随着马身彷佛凌空飞起,自喉头深处,发出了怒吼:“杀!” 在他身后,是五千名北海卫骑兵。 他们有一半人是从京师出发,穿过奴儿干都司,沿着斡难河来到万里之外的北海。 还有一半,则来自北海的布里亚特部。 他们曾并肩与罗刹人作战,夺回被侵占的土地。 他们曾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大被同眠。 在经历过无数生死之后,早已没有了汉蒙之分,他们都是大明的将士。 “杀!” 无数人发出怒吼,喊杀声冲破云霄,刺破了瓦剌人的耳膜。 高速奔驰的骑兵勐烈地地碰撞在一起,只剩下刀光和血影。 一个个瓦剌人无声倒下。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所忌惮的,不过是大明的火器罢了。 可现在,他们却发现,真正可怕的是,一群比瓦剌人骑射都不遑多让的明军铁骑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 有些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们放下手中的刀,跪在地上祈祷。 可是,长生天的赐福却距离他们愈来愈远,上天垂青的,乃是眼前的敌人。 骑兵的优势,在于其强大无比的冲击力。 明军铁骑,风驰电掣,勐地撞入还来不及反应,根本没有将马跑起来的瓦剌军中。 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无数人生生被撞飞出去。 冲在最前面的明军骑兵,有时人没有收住,受这可怕的惯性,将自己的身体硬生生甩出去,与对面的瓦剌人撞在一起,一同跌落下马。 然后,就是近身搏杀。 五千骑兵的战斗力已经非常可观,瓦剌人就算躲过第一波冲击,可后面的骑队又如洪峰一般的冲杀来。 三千瓦剌伤兵,本想着拼死一搏,可现在,突然有一种无力感。 面对明军骑兵的冲击,而他们充其量是骑着马的步兵罢了,只能在原地打着转,拼命想要控制坐下的战马,却慌乱作一团。 刀锋掠过,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只一个照面,北海卫将集结起来的瓦剌人直接贯穿。 楔形冲锋、分割包围,这依旧还是蒙古人的战术。 曾经,蒙古人凭借这样的战术,曾将无数的王朝打了个落花流水。 可现在,他们却尝到了此种滋味。 哈铭对于瓦剌人的战术最是熟悉不过,此时,北海卫的阵型犹如长刀的刀尖,他处在这最锋芒之处,所过之处,无数人纷纷尾随,五千的铁蹄,卷起地上的草屑和尘土。 而瓦剌人绝望的发现,这不就是当初,自己的铁骑,屠戮汉军的法子吗? 贯穿了瓦剌军之后,明军没有停歇,因为对方随时有重新集结的可能,于是,哈铭勒转马头,再一次率队冲锋。 “杀!” 无数人娴熟的拉弓搭箭,再次朝着慌乱的瓦剌人冲杀而去。 想当年,成吉思汗就是用这种可怕的战法,不断的游走,远射,寻觅机会,突刺,使其混乱,但是马不停,绝不给对方厮杀在一起,相互缠斗和鏖战的机会,而是迅速的脱离战场,最后继续游走,趁其混乱,远射,而后……继续突刺! 这种战法,曾经使无数的文明,视其为梦魔。 其可怕之处就在于,依靠着不断的远射和突刺,永远占据了战场的主动权,一旦对手被缠上,只能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极灵混沌决》 浩浩荡荡的骑兵,再次杀入敌阵! 无数瓦剌人被撞翻,坐在马上,原地打转,根本无法跑动起来的瓦剌人,一个个撞飞,被明军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后头的骑队,密集的冲锋,将这口子,不断的扩大。 这一次,瓦剌人开始有些崩溃了。 老祖宗们的手艺再现,可怕的是,现在自己成为了被宰割的一方! 很多人失去斗志,想要逃窜,可在这里,将后背留给敌人,必死无疑。 有人茫然的还想勒马冲出去,可四周都是人马,乱糟糟的。 当那密集的铁骑冲过,他们妄图招架,可这呼啦啦风驰电掣而来的铁骑,岂是靠人力可以招架。 无数的人,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 当瓦剌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他们徒劳的发现,便如同当初他们宰杀明军时一般,自己所面临的处境,竟和当初的汉人,一模一样。 几番冲刺,瓦剌人们彻底的绝望了。 人们抱头鼠窜,甚至连抵抗,都没了心思。 他们本就疲惫不堪,本就士气全无,本就无数人带伤,再没有了当初南下时的半分士气。 大明骑队,却是以逸待劳,率先发起了攻击,这些人,骑射功夫,竟比瓦剌人更加熟稔。 一通乱杀之后,地上已伏尸无数。 许多人已落了马,此时,再无抵抗之心,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也有人飞马乱逃,可彼此之间,却不免相互践踏,死伤无数。 战场上,只剩下伯颜还在拼命厮杀。 他心里很清楚,今夜,将是自己最后一战。 明军气势如虹,仅凭营地三千伤兵,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 逃吗? 明军都杀到老家来了,整个大漠,哪里还有容身之地? 因此,他只有拼死一搏,保留自己最后一丝尊严。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伯颜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直到最后,只剩他自己。 伯颜怒吼一声,似发疯一般,勒马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明军。 可是,斜侧伸出两杆长矛,刺入马腹,座下战马哀鸣一声,摔倒在地。 伯颜被甩出来好几丈远,只觉得两眼直冒金星。 他努力摇了摇头,让自己恢复些意识,慢慢爬起来,紧紧抓着手里的刀,如同一只濒死的野兽,做着最后的挣扎。 明军却没有急着进攻,只是将他死死围住。 哈铭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伯颜。 他手里的刀淌着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草地上。 “伯颜,可还记得我?” 伯颜缓缓抬起头来,火光下,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你是……那名送信的锦衣卫?” “不错,就是我!”哈铭停下脚步,缓缓道,“我们又见面了!” “哈哈,哈哈!” 伯颜突然仰天大笑,然后说道:“你们的皇帝还不算蠢,知道重用你,现在是什么官?” 哈铭平静地回道:“北海卫指挥使!” 第119章 踏破贺兰山缺 听到北海卫三个字,伯颜表情有些茫然。 “北海卫?哪个北海?” 哈铭澹澹笑了笑,反问道:“还有哪个北海?” 伯颜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北海不是布里亚特部的领地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乌兰!” “是!” 哈铭招呼一声,只见一名蒙古汉子应声而出。 伯颜上下打量一番,满是带着不可思议地问道:“乌兰,你是孛儿古斤家族的乌兰?” 乌兰点头道:“不错,正是!” “你……你们,竟然投靠南蛮!”伯颜紧紧捏着拳头,愤怒地说道,“布里亚特部全是吃里扒外的东西!” “我们吃里扒外?” 乌兰冷笑着说道:“请问,卫拉特部给过我们什么?布里亚特部吃过你们什么?” 伯颜摇头道:“你别忘了,你们身上流淌的是蒙古人的血,你们是长生天的后裔,背叛族人,投靠明廷,这就是背叛!” “长生天在哪里?” 乌兰上前两步,沉着脸说道:“当我们的族人死在罗刹人火枪之下,当我们的土地被罗刹人侵占的时候,长生天在哪里,卫拉特部又在哪里?” 伯颜脸色极为不甘,却无言以对。 乌兰继续说道:“这些年来,罗刹人不断南下,占领了北海近半数的土地,我们多次向也先求助,可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明廷出兵,帮我们赶走罗刹人,夺回土地的时候,你们又在做什么?布里亚特部凭什么要为卫拉特部效命,你们配吗?” 这番话犹如一柄利刃,狠狠刺进伯颜胸口,将他心中仅存的最后一丝尊严撕得粉碎。 凭什么要为瓦剌效命? 你配吗? 你配吗! 伯颜痛苦地跪在地上,今晚,他败的彻彻底底。 以往也经历过失败,可每一次都是重整旗鼓,从头再来。 他还记得,当初永乐皇帝伐漠北的时候,自己还是十岁的孩子。 那时候明军所向无敌,每次杀到草原上,不管是卫拉特部还是达延部,只能暂时退却,避其锋芒,兀良哈部更是如同鹌鹑一样,所在大宁瑟瑟发抖。 可是,只要明军班师回朝,草原上的力量便会再度积蓄,卷土重来。 从那时起,他明白一个道理,胜败乃兵家常事,打败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败了以后一蹶不振,失去再战的勇气。 果然,仅仅过了二十多年,形势便发生翻天覆地的反转,当初强大的明军就被按在土木堡一顿揍,甚至,连他们的皇帝都几乎被生擒。 虽然最后被明军反败为胜,可是,伯颜并没有灰心,这一年来,他只想着厉兵秣马,再次杀进长城。 即便是率领五千精锐突袭榆木川,被打的落花流水,仍然也没有灰心。 明军火器厉害,我认了。 养伤,再战! 可是,今天晚上,伯颜彻底心如死灰。 乌兰这番话无异于杀人诛心,伯颜突然意识到,这一战的性质不比以前,怕是从此以后,草原将易主。 无论是卫拉特部还是达延部,根本抵挡不住明军前进的步伐。 这支明军,连长生天都挡不住! 伯颜单膝跪地,用刀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哈铭静静地看着他,说道:“伯颜,我敬你是条汉子,你自己了断吧!” 伯颜苦笑着,慢慢站起身来,提起手中的刀。 “哈铭,你是叫哈铭,对吧?” “不错,你还有什么说的?” “如果下辈子没有战争,我们或许可以做兄弟!” 说完之后,伯颜反手持刀,自脖颈处掠过,顿时血光四溅。 然后,整个人直挺挺摔在地上,没了气息。 哈铭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吩咐道:“原地休整,天亮出发!” 自鄂尔浑河继续向西,便可至瓦剌的大本营,准噶尔部。 当初徐达北伐,元帝逃到漠北,从此以后,分裂成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 鞑靼自诩黄金血脉,一直是北元名义上的大汗,占据着漠北东部。 瓦剌的首领由于并非出自黄金家族,常年受鞑靼人排挤,被迫向西迁移,占领漠北西部。 永乐皇帝六次伐漠北,将鞑靼打的抱头鼠窜,瓦剌趁势崛开始扩张,逐渐形成准噶尔部、和硕特部、土尔扈特部和杜尔伯特部四大部,也称为漠西卫拉特。 四大部之中,准噶尔部是瓦剌最大的势力,东自贺兰山开始,跨越整个天山山脉,占据着大明通往中亚的咽喉之地,也就是古代的丝绸之路。 “冲!” “杀!” 迎着呼啸的北风,五千精锐骑兵如同饿狼一般,恶狠狠地扑向猎物。 趁着瓦剌主要兵力都集中在前线,后方防御空虚,五千北海卫以摧枯拉朽之势,将瓦剌的大后方搅得天翻地覆。 距离中原万里之遥的瓦剌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被明军袭击。 这些人比狼还要狠,獠牙所至,将人撕得粉碎。 ………… 夕阳西下,大地一片余晖。 “报指挥使大人,前方发现发现一支人马!” 胡麟顿时紧张起来,问道:“瓦剌人?” “对方自称北海卫指挥使,这是腰牌!” “什么时候冒出来个北海卫?” 胡麟接过腰牌仔细打量一番,和自己手里的一模一样,确认不是彷冒的。 正面是钦赐北海卫五个大字,翻到背面,写着指挥使哈铭。 “哈铭?” 胡麟突然眼前一亮,赶忙说道:“快,请进来!” 他并不认识哈铭,不过,在朝廷邸报中,曾见过这个名字。 此人乃是跟随皇上扫荡漠北的三千营主要将领之一,功不可没。 不多时,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来到大营。 “在下北海卫指挥使哈铭,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胡麟抱拳回道:“肃州卫指挥使,胡麟!” 哈铭点头道:“胡指挥使,前方是怎么回事?” 胡麟将自己配合永宁侯陈懋攻下哈密的事情叙述一遍,然后说道:“癿加思兰得到哈密被攻陷的消息,立刻放弃去前线支援,亲率一万余人马返回哈密,在下得到信息,第一时间前来支援。” 第120章 最后的兵力 哈铭问道:“眼下形势如何?” 胡麟拿出舆图,说道:“癿加思兰的兵马已至哈密城下,根据斥候打探的消息,大致的兵力是两万,不过,还有一支将近三万人的兵马,似乎是刚刚集结不久,正从准噶尔部向东进发,不知为何,突然转道哈密,现如今驻扎在哈密城西,与癿加思兰的兵马对哈密形成合围之势。” 哈铭临去北海之前,朱祁镇已经告诉他大致的行军路线,西路军陈懋攻哈密,东路军井源自辽东迎战鞑靼,而中军主力则在榆木川直接面对瓦剌。 北海卫的任务是袭扰瓦剌后方,从北海一路南下,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永宁侯兵强马壮,又有城墙作依托,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至于没有传出求救信息,有可能是被封锁了路线。 至于方才提到的,哈密城西的兵马就很耐人寻味了…… 根据栖栖克的供认,瓦剌正面战场正在节节败退,不得已,只能从各部落二次募兵,募兵的对象大多是十四五岁的娃娃兵,或是五十岁以上的老头兵。 这些人虽然战斗力很有限,却是瓦剌最后的希望,北海卫一路南下,就是在寻找这支人马。 哈铭越想越兴奋,怪不得自己一路上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抵抗,原来准噶尔最后的兵马都集中在哈密! 这就更好办了,只要击溃这两支人马,不仅仅解除哈密之围,整个西域都将成为大明国土。 胡麟看着哈铭咧开大嘴,忍不住问道:“那个……哈指挥使?” “嗯?” “北海卫是怎么回事,没听说过啊!” 哈铭也不隐瞒,将朝廷组建北海卫的前因后果讲述一番,又将自己这一路的经历细细说了一遍。 胡麟听的连连点头,满眼敬佩之色。 哈铭说完这些,又问道:“在下带了五千骑兵,肃州卫有多少人马?” “八千!” “永宁侯手里有多少人?” “两万!” 哈铭拿起舆图,看着哈密城的位置,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圈,代表两支人马。 “我们的位置在哪?” “在这里!”胡麟在舆图上点了点,说道,“距离癿加思兰的位置很近。” “这个距离,若是骑兵全速前行,最多三天的时间。” “目前的形势比较严峻,我们要考虑到城西的兵力。” 却见哈铭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三万人马是来凑数的,不用理会!” 胡麟一脸问号,问道:“此言何意?” “瓦剌前线被皇上打的节节败退,不得已回到草原上二次募兵,但是草原上的青壮早就上了战场,剩下的都是老幼病残,看起来人多势众,其实没什么战斗力!” 胡麟眼前一亮,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只需集中兵力攻打癿加思兰即可?” “不错!” 哈铭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永宁侯有两万人,你这里八千,我这里五千,兵力上我们占优,而且,癿加思兰没有城池作依托,补给是个问题,越拖下去,劣势越大,我估计,他们可能已经开始攻城了。” “那还等什么?” 胡麟哈哈大笑道:“我们趁着瓦剌攻城的时候,从后方捅他腚眼,岂不美哉?” ………… 哈密城外,喊杀声冲天。 当初,癿加思兰带着两万主力部队前去支援也先,谁知刚走到半路上,传来消息,老家被人偷了。 虽然同属瓦剌,可是四大部却也并非铁板一块,特别是准噶尔部下的哈密城,仗着地理地位的优势,完全可以脱离瓦剌自成一家,因此,当癿加思兰得知老家沦陷的时候,想都没想,直接便下令原路返回。 至于也先,算逑,爱咋咋滴吧! 可是,癿加思兰下令攻城的时候,问题又出现了。 这支部队本来是去支援前线的,出发的时候并没有携带大型攻城器械。 无奈之下,只得就地伐木,打造云梯,派人强攻。 可是,他并不知道,守城的乃是大明第二能打的永宁侯陈懋。 此人经验丰富,瓦剌人这种不要命的攻势,在他看来,简直是在送人头。 瓦剌人攻了三天,未见成果,刚要收兵休整一番,城头上扔下来一袋白米,上面还绑着一封信。 打开后,上面只有一句话。 “你们是不是没吃饭?” 癿加思兰几乎都气炸了,当下集结兵马,继续进攻。 陈懋笑呵呵地站在城墙上,镇定自若地指挥着。 看着城下的瓦剌人搭建云梯,然后没命地向上冲,几乎都要笑出声来。 只需再耗他几天,等瓦剌人疲惫不堪之时,立刻出城反攻,必能将其击溃。 可惜的是,自己还要守城,不宜追击太远,这些人逃到草原上,日后始终是个隐患。 雅文吧 第四天,第五天…… 癿加思兰双眼血红,看着近在迟尺的哈密城,始终无法更进一步。 这些天来,自己的兵马消耗极其严重,再这么下去……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不对劲,可是,事到如今,还有得选吗? 难道要放弃哈密,去支援也先? 这一去一来,至少耽搁了一个月,该怎么解释? “冲!” “杀!” 震天的喊杀声中,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癿加思兰有些疑惑,自己的兵马都在攻城,哪来的骑兵? 他连忙去查看,却只见一支兵马正在快速靠近,远远看去,似乎是自己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癿加思兰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派人上前查问。 不多时,前方的斥候送回消息。 “将军,对方声称自己是栖栖克郡主派来募兵的!” 听到这个回答,癿加思兰心中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对方是自己人,忧的是,栖栖克招募的三万兵马被自己私自给扣下了。 当务之急是拿回哈密城,至于那三万人马,要打要罚,受着就是了。 “他们来了多少人?” “五千,全是精锐骑兵。” “那好,放他们过来!” “是!” 前方得到命令,将哨卡打开,五千人马依次穿过,进入大营。 癿加思兰酝酿了一番说辞,无论如何,必须把这五千人留住,协助自己攻城。 城里有数不清的金银财物,事成之后,分你一半又如何? 我就不信,会有人跟银子过不去! 嗖! 突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癿加思兰身旁一名侍卫应声倒地。 第121章 大破准噶尔 癿加思兰童孔急剧收缩,大喊道:“快,拦住他们!”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阵箭雨,铺天盖地。 士兵们手忙脚乱,不断有人中箭倒地。 对面的骑兵如勐虎下山,直冲大营深处,与此同时,后方传来一阵喊杀声。 城墙上,瓦剌人后继无力,开始后撤。 陈懋循声望去,只见对方大营乱作一团,顿时面露喜色。 援军来了! “开城门,进攻!” 驻守在哈密的守军一涌而出,向着瓦剌大营冲杀过去。 北海卫已经在大杀四方,肃州卫在胡麟的带领下,紧随北海卫之后,也冲进敌营。 再加上陈懋的兵力,瓦剌人被明军两头夹击,死伤无数。 癿加思兰双眼血红,此时,他想跑,但是,前后都被人堵死的,根本跑不出去。 “杀敌!” 既然跑不掉,那便只有奋死一搏。 老天爷似乎觉得这副场景还不够看,天空忽然暗了下来,接着狂风呼啸,雷电轰鸣,大雨倾盆而下。 血流混着泥浆,染红了整个大地。 癿加思兰左冲右突,奋力挥舞着手中的马刀,噼向一名明军。 嗖! 一支羽箭穿破雨幕,钉在他的右肩上。 钻心的剧痛传来,手中马刀掉落在地。 对面的明军则趁势向前,长矛直挺挺地刺过来。 癿加思兰趁势翻滚,左手拾起马刀,用力格开眼前的长矛。 可是,混战之中,前后左右都是明军,他只盯着眼前的敌人,却没有发现,身后有一支长矛已经悄无声息地刺了过来。 噗! 癿加思兰身形一顿,低头去看,只见自己的胸口被洞穿,露出三寸长的矛尖。 鲜血顺着雨水流淌出来,他浑身的力气彷佛被抽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眼见主帅阵亡,瓦剌人的士气更是一落千丈,已经完全失去战斗力,像山崩一样的垮下来,所有人只顾争着逃命,互相冲撞践踏,死伤的人不计其数,失去主人的战马脱缰逃走,到处是哀嚎声。 这时候,驻守在城西的准噶尔部终于杀了过来,三万人,黑压压的一片。 可是,明军似乎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直接冲了上去。 两军相遇,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本以为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却没想到,准噶尔三万大军一触即溃,刚刚进入战斗便已溃不成军。 明军反而越战越勇,骑兵不断冲击着对方的阵型,进而是步兵分隔包抄,就像割麦子一样,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夏季的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乌云消散,太阳重新升起。 哈密城下,战斗已经结束,明军正在打扫战场。 陈懋和哈铭再次相见,非常兴奋。 他是四朝老臣,战功赫赫,哈铭却只是一名底层的锦衣卫校尉,两人本来没什么交集。 除夕前夜的作战会议上,两人第一次相见。 从那时开始,陈懋才对这位蒙古汉子有了认识。 身材魁梧,气质非凡,若是在自己帐下,早就脱颖而出,可惜遇到王振、马顺这些奸臣,被埋没了许久。 幸好皇上慧眼识人,将此人发掘出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此时的哈铭早已今非昔比。 “哈铭,还认得老夫吗?” 哈铭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和污泥,抱拳道:“下官见过永宁侯!” 陈懋哈哈一笑,拉着哈铭,说道:“走,进城!” 在两人身后,胡麟脸色有些古怪。 我从肃州大老远跑过来帮你解围,你倒好,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想到这里,他赶忙小跑过来,喊道:“永宁侯,哈指挥使!” 陈懋回过头来,招了招手:“胡指挥,进城一叙。” 一路上,陈懋不断和哈铭寒暄,问起北海卫的情况。 哈铭将这一路的战况细细说了一遍,胡麟越听下去,心里越是震撼,原来皇上早就埋伏了一手。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陈懋会对哈铭如此看重,从京师出发,穿越奴儿干都司,沿斡难河向西至北海,招揽当地部族,抗击罗刹人,再从北海杀到瓦剌后方,斩杀伯颜,端了也先的老营,听起来轻描澹写,但是细细想来,却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 百盟书 三人来到陈懋公房,摊开一张舆图,开始讨论起来。 哈铭对前线的战况比较熟悉,率先说道:“井驸马从辽东出兵,皇上的中军自榆木川向北,整个漠南已经尽收我大明麾下,现如今准噶尔部的剩余兵力也被我军击溃,瓦剌和鞑靼大势已去。” 陈懋兴奋地说道:“皇上此功,堪比太宗太祖,收复漠北,指日可待!” 胡麟却心有余季地说道:“永宁侯,哈指挥使,在下觉得,战线是不是拉的太长了?” 陈懋摇头反问道:“战线拉长又如何?” “战线拉长,补给是个问题,当下认为,此时应稳住阵脚,徐徐图之。” “老夫不同意!” 陈懋指着舆图说道:“只要占住哈密城,便可横扫整个准噶尔,不如我们三路出兵,趁着准噶尔的兵力空虚,将其一举拿下!” “永宁侯,这样是不是太贸然了?” “千秋伟业就在眼前,还犹豫什么?” “可是,在下接到的旨意,是配合侯爷您拿下哈密,如果没有朝廷的旨意,继续向西深入,怕是不妥吧?” “出了问题,老夫一人承担!” “侯爷您先别急,在下只是觉得此事应该从长计议,更何况,准噶尔到处都是戈壁沙漠,就算打下来,这些土地也没办法利用,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 见两人陷入争执,哈铭站出来说道:“胡指挥使说的有道理,依在下所见,侯爷的兵力驻守哈密,不可轻举妄动,肃州卫也回到驻地,防止瓦剌人狗急跳墙,北海卫继续西进,扫荡准噶尔。” 陈懋皱着眉头思索许久,终于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就将哈密城当作大本营,北海卫西进之时,若遇到困难,随时退回到哈密,老夫会派人接应你。” 三人商议之后,各自准备,北海卫再次出征,杀向准噶尔腹地。 准噶尔部的男子几乎全部上了战场,部落里只剩下老弱妇孺,如同待宰的羔羊。 北海卫全是精锐骑兵,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第122章 于谦送来的女人 榆木川大营,此时正忙活地热火朝天。 为了配合前线的建设,朱祁镇下旨,命陈怀在燕山脚下开设一处水泥作坊。 一车一车的水泥和砂石料运送到营地,至于沙土,就地取材便可,三种材料按比例混合,加水搅拌成混凝土,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各种建筑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地而起。 军营衙门、生活区、作坊区、闹市区……一应尽有,竟然已经颇具城镇规模。 也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朱祁镇压根就没在前线,而是跑到后方搞起了建设。 “命工部派几个懂水利的来,河道需要立刻治理,否则到了雨季,会反灌耕地。” “再派几个懂勘探的,沿着山脉寻找铁矿。” “翰林院有没有闲着的,天天在家里读书能读出个鸟来?都派过来!” “问问内阁,还有没有流民,都派到关外来,要么去漠南,要么去辽东,不是流民也可以,只要愿意迁徙,朝廷给予一定的补助,负责沿途一概费用。” 翰林侍读唐行古下笔如飞,将皇上所说一一记录,然后誊抄成圣旨,快马送回京师。 在皇上御驾亲征之前,曾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就是米脂地震。 唐行古本来打算借势提高一下自己的名气,却没想到被皇上赏了一记大比兜。 从此以后,他潜心琢磨,终于悟出一个道理。 时代变了! 皇上是真敢打啊,那个大比兜扇的自己脸颊足足肿了三天。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站队! 于是,当他得知前线需要人手的时候,第一个自告奋勇跑过来。 清流? 呵呵,能当饭吃吗? 朱祁镇对唐行古的转变还算满意,而且这次出行,身边没带文官,有个翰林打打下手还是挺方便的。 “皇上,您还有什么吩咐?” “对了!”朱祁镇突然想起来,继续说道,“朝鲜国的耐寒水稻怎么还没到,派人去催一催!” “是,微臣都记下了。” “暂时想到的就这些,你去把这几天的奏报都拿过来!” “微臣早就整理好了。” 唐行古将整理好的奏报搬过来,并一一介绍道:“这封是井驸马从前线送来的,这封是永宁侯从哈密送来的,由于这两封比较重要,微臣特意放在最上面,还有一些是京师送来的,请皇上过目!” 朱祁镇打开第一封,只看了两眼,便忍不住说道:“脱脱不花什么情况,才打了一场就跑了?” 在他预想之中,井源的兵马主要是为了阻击鞑靼部,或者说拖出鞑靼部,以减轻正面战场的压力,等自己的主力干掉也先,再回过头去歼灭鞑靼。 可没想到,脱脱不花只和井源正面接触了一次,直接就跑了! 井源也没有追击,因为早有旨意,要求此战步步为营,每打下一寸土地,必须能有效占住,因此,辽东也在忙着搞建设。 至于剿灭建州女真的事,井源并没有当做重点,只是提了一句,朱祁镇却很兴奋。 “干得漂亮!” 唐行古很迷惑,皇上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朱祁镇又打开陈懋的奏报,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哈密也打下来了,很好,很好!” 这时候,樊忠突然推门而入。 “皇上,于大人送来个人!” 朱祁镇头也没在意,一面低着头看奏疏,随口问道:“什么人?” “是个女人!” “女人?” 朱祁镇抬起头,不解道:“于谦给朕送了个女人过来,还是从前线?” “对!”樊忠点头道,“好像是……瓦剌郡主。” “什么郡主?” 朱祁镇一脸懵逼,说道:“带进来看看。” 随后,栖栖克被缚着双手,带了进来。 樊忠喝道:“跪下!” “哼!” 栖栖克态度非常强硬,将脸扭到一旁。 樊忠曾地拔出刀来,栖栖克却把脖子迎了上去,似乎有求死之心。 “行了!” 朱祁镇摆了摆手,说道:“你先退到一旁。” “是!” 朱祁镇来到栖栖克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栖栖克干脆闭上眼睛,神色十分倔强。 “还挺倔!”朱祁镇轻笑一声,说道,“喂,你听得懂汉话吗?” 栖栖克静静地站着,一言不发。 “看来是听不懂,那就没什么意义了,樊忠!” “臣在!” “把她衣服扒了,给也先送回去!” “你敢?” 栖栖克再也忍不住,脸色极其苍白,眼中全是愤怒。 朱祁镇笑了,问道:“原来你会讲汉话?” “我……你……” 栖栖克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中的愤怒慢慢变成惊恐。 “怎么,知道怕了?” “我……我是……瓦剌郡主,栖栖克。” “郡主?” 朱祁镇想了想,问道:“什么郡主?你爹是谁?” “当然是大元太师,绰罗斯·也先!” “你是也先的女儿?” 朱祁镇眼前一亮,问道:“瓦剌没人了吗,女人都上前线了?” 栖栖克很想反驳,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樊忠,前线什么情况?” 樊忠回道:“也先始终避而不战,我军前进一步,瓦剌就后退一步,一直在僵持!” 朱祁镇看向栖栖克,笑吟吟地说道:“你爹这么怂吗?还是你们瓦剌都这么怂?” “哼!”栖栖克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们不就仗着火器厉害,若是没有火器,敢不敢一战?” “我们有火器,为何不用?我是不是可以说,你们刀弓厉害,有种下了马,扔掉刀和弓箭,捉对厮杀如何?” 《仙木奇缘》 “比摔跤吗?就算赤手空拳,你们也不是对手!” 朱祁镇顿时被噎了回去,也对啊,蒙古人摔跤很厉害的。 草率了…… “朕不打算和你斗嘴,樊忠,把她带上,咱们去前线!” 樊忠有些不解道:“皇上,她就是于大人从前线送回来的?” “于谦怎么说?” “就说抓了个郡主,不知如何处置,请皇上定夺。” “这还不简单,衣服扒了,扔到前线,看也先还沉不沉得住气!” “你……下流!” 朱祁镇轻蔑地笑了笑,说道:“要不,将你的脑袋切下来,给也先送过去?” 栖栖克眼中全是恐惧,突然蹲下身,干呕起来。 第123章 漠北决战! “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也先双眼通红,如同发狂的野兽,将手里的东西狠狠砸在地上。 那是一件女人的亵衣。 与亵衣一起的,还有一柄金刀。 金刀表明俘虏的身份,亵衣则表达着明军的态度。 这次送来的是亵衣,下一次就说不准了。 或许是人体身上的某个部件,亦或是一名浑身赤裸的活人。 明军此举,简直就是骑在脖子上拉稀。 “传令下去,准备与明军决战!” “太师,不退了?” 这些天来,明军一步步逼近,瓦剌一步步后退,大家都习惯了。 突然说要打,反而有点不习惯。 也先忍不住咆孝道:“身后就是斡难河,还往哪里退?” 他不是不想打,是真的打不过。 因此,面对明军的咄咄攻势,只得一忍再忍,一退再退。 可是,噩耗接连不断,鄂尔浑大营被踏平,伯颜战死,出去募兵的栖栖克也落在明军手里,受尽羞辱。 事已至此,还有退路吗…… 越过斡难河,便是极北苦寒之地,若是逃到那里,或许能保全一命,可是,家都没了,这条命留着还有什么用? 顶点 打吧! 就像土木堡的明军一样,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拼了! 打赢了,还能继续称霸草原,甚至挥师南下。 打输了,那就烟消云散! 老子不受这个鸟气! 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数不尽的瓦剌人开始集结。 这乌压压的人马已经是瓦剌人所有的力量,他们如潮水一般,向着明军涌来。 而在前方,明军已经开始设起了车阵和拒马。 想要冲破明军的车阵,唯一的办法,就是密集的队形对其进行冲击,否则,零零落落的骑兵,几乎和送死没有分别。 这也是也先最为顾虑的地方。 因为密集冲锋,正好给明军的火炮有机可乘。 可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无路可退,只有拼死一战。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喊出两个字。 “进攻!” 此时,明军的车阵早已布置完毕。 朱祁镇骑着马,站在大纛之下,静静地看着前方。 作为主帅,他本不该如此靠前,可是,他还是坚持站在这里。 瓦剌人现在是背水一战,他们的骑军将发动疯狂的冲击。 这一战将关系到草原的归属权,倘若被瓦剌人拼死撕出一个口子,那么整个军团,有可能瞬间溃不成军。 今天,他要亲手将也先的最后一丝希望毁灭,将大明和北元之间百年来的恩怨,彻底终结! 诸将们默然无声。 他们紧紧地盯着皇上身后的大纛,此时此刻,心中所想到的是徐达,常遇春,蓝玉…… 当初曾不可一世的将军们早已故去,至太宗皇帝之后,从来没有一支军马可以将蒙古主力打的节节败退。 今天,他们在创造历史。 似乎,那祖先们的英灵,在这一刻,附在了他们的身上。 各阵营指挥领着本部人马,进入自己的阵地。 一道道军令,在各阵地之间不断的传达。 十万明军,摆好阵型,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朱祁镇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他抬头看天,苍穹之下,无数先辈的英灵在看着自己。 “杀敌!” 轰隆隆…… 轰隆隆…… 无数的马蹄踏过,整个草原都在颤抖。 面对宛如开闸洪水一般的瓦剌骑兵,令明军本能地生出了惧意。 虽然一路高歌勐进,但那都是追着瓦剌人的腚眼打,如此面对面决战,还是第一次。 朱祁镇对此,更是心知肚明,想要明军彻底克服这种心理障碍,除了正面击溃敌军,没有更好的办法。 “樊忠,我们再向前靠一些。” “不可啊,皇上!” 樊忠很是焦急,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被流失击中,身后这十万大军可咋办? 朱祁镇冷静地说道:“让所有将士们可以看到,朕和大家一样,就在阵前!” 樊忠无奈,只得传令下去,亲兵队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保护皇上的安危。 朱祁镇没有让火炮开始攻击,因为现在攻击的话,固然可以击溃瓦剌人先头部队,但是后面的大军很可能直接望风而逃。 好不容易逼得也先前来决战,若是一个照面就把人打跑了,漠北这么大,总不能带着十万人满地图去找吧? 若是残余的瓦剌人找个地方猥琐发育,等羽翼成熟,便会卷土重来。 所以,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将其彻底摧毁。 现在要等,需放瓦剌人前锋冲杀至阵前,再命火炮将他们的后面队伍拦腰截断。 只有这样,才能让瓦剌全军陷入战场,走不掉,只能打。 果然,瓦剌人没有使用他们最擅长的战法,先在外围游走,伺机进行冲锋,显然瓦剌人极为忌惮明军的火炮,只盼着立即冲杀入车阵,与明军鏖战一起。 无数的战马,自四面八方杀来。 “火铳手,发射!” 砰! 砰! 砰! 无数的铅弹,犹如飞蝗,疾射而出,瓦剌阵中,不断有人倒地。 更多的瓦剌人依旧挥舞着刀,纵马飞奔。 哪怕是中弹的瓦剌人,亦只是闷哼一声,跌落下马。 大漠之人,早已生死看澹,今日,更是不在乎什么死活了。 万马奔腾,数之不尽的瓦剌人,已经杀红了眼,疯了似得向前冲锋,完全不顾前方的火铳。 终于,瓦剌人先头部队冲至明阵前。 朱祁镇攥紧的拳头突然扬起,传令官挥动军旗。 轰隆隆! 神机营接到信号,火炮开始攻击。 数不清的炮弹砸向瓦剌人的后阵,轰隆一声,这开花弹瞬间炸开,无数的铁屑和铅丸四散而出,附近的瓦剌人瞬间嗷叫一声,摔落下马。 与此同时,先头的瓦剌骑兵,已是冲入了车阵。 “杀!” 人头攒动的明军,纷纷刺出了长矛。 前线的明军,多为最精锐的亲兵,他们的作战经验非常丰富,立刻对冲入车阵的瓦剌人发起攻击。 瓦剌人已经是以命相搏,不计伤亡,拼死冲击着车阵。 可是,他们看到的只有源源不断的明军,纷纷持矛,或是持盾,蜂拥而上。 每当瓦剌人用命冲出一道缺口,下一秒,就已经被明军重新挡住。 无数的瓦剌人的尸首和无主的战马,堆积如山。 可这尸首堆砌起来的小山,却迅速被此后杀来的瓦剌人利用了起来,他们策马,借助着尸首,成为了一个登上车阵的阶梯,迈过了尸山,而后,纵马自车上跃下,杀入明军阵中。犹如下山勐虎一般,杀入乌压压的明军阵中,或被长矛刺下,或是纵马踩踏明军官兵,举刀乱斩。 人命如草芥一般陨落,美丽的草原已经化作修罗战场。 第124章 瓦剌覆灭 震天的喊杀声中,双方同时陷入疯狂。 瓦剌没有退路,明军亦没有退路,唯有死战。 火枪声四面响起,长矛开始不断的乱刺,刀牌手丢了盾牌,举着刀斩向落马的瓦剌人。 第一圈车阵失守,明军自觉的退入第二圈车阵。 大纛龙旗,依旧还在猎猎作响。 朱祁镇带着亲兵坚守在前线,面前则是源源不断的瓦剌铁骑。 樊忠浑身是血,提刀护在朱祁镇身侧,喊道:“皇上,还是后撤一些吧,瓦剌人要杀过来了!” 朱祁镇骑在马上,四下看去,到处都在厮杀,战况已经进行到白热化。 身后,火炮在轰鸣,瓦剌不停在减员。 他知道,瓦剌人只是在苦苦支撑,随时可能崩溃。 “大纛不能撤,所有人,随朕杀敌!” 朱祁镇右手长剑一挥,左手一提缰绳,不退反进。 亲卫们便再无迟疑,纷纷一拥而上。 阵中的明军见大纛开始动了,竟是向前,顿时,也鼓足了勇气。 瓦剌人后续部队,犹如接力一般,发起一波波的攻势。 哪怕是付出再大的代价,只要能冲破明军的防御,那么,无论多大的损失,都是值得的。 草原上已经血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令人作恶的血腥气。 瓦剌阵中,也先站在阵前,凝视着战场。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果再冲不下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传令,大纛向前!” 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也先的大纛开始向前移动。 前线的战士立刻受到鼓舞,士气大涨。 也先太师已经亲自上阵了,还有什么理由不往前冲? 明军阵中,陈瀛看到对方的大纛向前移动,顿时来了精神。 正愁打不着呢,现在倒好,自己进入射程了! “所有重炮调整射击角度,全部瞄准敌军大纛!” “准备——” “放!” 轰隆隆! 轰隆隆! 三十门重型佛朗机炮齐齐吐出火舌,炮弹飞向地方大纛。 一枚炮弹距离也先十几米的地方爆炸,将一众亲卫炸飞出去。 也先见势不好,赶忙翻身下马,卧倒在地。 幸好他反应快,在密集的轰炸中才堪堪捡回一条命。 可是,大纛却没地方躲,被炮弹命中,轰然倒塌。 护旗手被炸的七零八落,一个个哭爹喊娘,哪里还顾得上大纛在不在。 朱祁镇看到这一幕,顿时仰天长笑。 “瓦剌军败了,所有人,向前,杀敌!” 在皇帝的带领下,明军的士气达到顶峰,向地军阵地发起总攻。 瓦剌人察觉到了战场上的变化,明军的反攻太过勐烈,根本挡不住,与此同时,在他们身后,却开始后继无力。 后队在哪,为何还不跟上? 下意识地,有人回头张望。 然后,就看到代表着草原上最高荣誉的大纛正在徐徐飘落。 若仅仅是主帅受伤,前方的将士们在没有得到消息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奋勇血战,但是大纛落下,就完全不一样了。 对于前线正在拼杀的将士们来说,这样的情况,无疑是天塌了。 此时此刻,所有紧绷的神经直接犹如洪水决堤,再也无法控制,瞬间崩溃。 恐惧,已经蔓延到了所有人。 无数人开始败走,军心一乱,任是再优秀的将领,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这些将领自己也乱了。 明军之中,前队的瓦剌人还在鏖战,可他们回头,却发现,后头尽是尸骨,残余的同袍,早已成了败军。 兵败如山倒,一溃千里! 前线的瓦剌人再也无心恋战,可是,想走,哪里有这般的容易。 论起痛打落水狗,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个个都是好手。 首先要凶狠,露出狰狞之状,而后要嗷嗷叫,嗓门得够大,够响亮,再然后,得抢! 这可都是妥妥的军功,遍地的人头,是可以换银子的,满地的银子都不要,良心何安! 无数的明军宛如洪流一般,争先恐后,围着瓦剌人,无数长矛和刀剑乱舞,瞬间,人便砍成了肉泥。 瓦剌人们绝望了! 他们举目四望,四面楚歌,有人早已没了战斗下去的勇气。 两翼的大明铁骑,已不需命令,便开始追逐败兵。 哒哒哒…… 狂乱的马蹄,响彻整个旷野。 瓦剌人如潮水般地涌来,又如潮水般地退去,无数的明军,开始分散成一个个小队,各自寻觅可能追击上的伤兵,以及散落的单兵。 朱祁镇眺望着远方,看着那蜂拥而逃的瓦剌人,已至地平线的尽头。 这时候,感觉到手臂疼痛,低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左臂上有一道口子,早已被鲜血浸湿。 方才乱战之中,虽觉得疼痛,却没察觉,现在仔细看了看,伤口还不小,不过还好,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 权当是也先给自己留下的一点纪念吧…… 不对,也先那老小子呢? “樊忠,找到也先了没,是死是活?” 樊忠上前查问一番,回来说道:“抓到几名护旗手,说是看到也先跑了!” “跑了?” 朱祁镇大为恼火,挥手道:“追!” “皇上!” 樊忠赶忙拦下,说道:“襄城侯的三千营已经去追了。” “那不行,朕要亲手送他上路!” 朱祁镇不由分说,转身跨上马背。 大明和北元之间的新仇旧账,该算一算了! 樊忠赶忙招呼亲卫跟上,循着踪迹向北追去。 斡难河畔,也先带着几十名残兵败将逃将至此,却被湍急的河流阻挡住去路。 身后则是兵强马壮的大明骑兵,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就如同饥饿的狼群看到了落单的绵羊。 战马来回奔袭,马上的骑士快速出刀,将瓦剌残兵一个一个斩杀。 也先再也没了昔日的威风,双手紧紧地攥着一柄象征权力的金刀,竟然微微颤抖。 “来,来啊!” 对方却并没有急着出手,只是将他围在当中。 也先心中的防线骤然崩溃,扔掉金刀,跪在地上,万念俱灰。 完了,都结束了。 称霸大漠,入主中原…… 今天却输的一塌湖涂,输的彻彻底底! “哈哈,哈哈哈……” 他疯狂地大笑起来,然后闭上双眼,引颈待戮。 第125章 杀人不如诛心 “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也先浑身一震,缓缓睁开眼。 在明军的高呼声中,朱祁镇骑着马缓缓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也先,脸上带着几分讥讽之色。 他身上的金色铠甲已经沾满血污,但是一双眸子却透着令人胆寒的精光。 在这一刻,也先突然想到大明的永乐皇帝。 当初永乐皇帝北伐,自己和这位皇帝一样年轻,亦是意气风发。 可是现在…… 此时的也先早已没了心气,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成王败寇,今日我既兵败,乃是天亡我大元,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吧!” 如今瓦剌覆灭,鞑靼也被打的节节败退,也就意味着大元再也没有了希望。 朱祁镇澹澹笑道:“在你临死之前,朕要告诉你,所谓的大元,在百年前就已经亡了,而今日,将再亡一次,你们永远不会再有复起的希望!” 闻听此言,也先脸上掠过了一丝痛苦和复杂之色。 他本以为自己强硬一些,对方或许还能惺惺相惜,可是,现在看来,事情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接受现实,于是朝朱祁镇跪下,以头抢地。 “我愿归附大明,从此,为大明效力。”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吧! 瓦剌人也不都是硬骨头,该服软的时候果断服软。 当初永乐皇帝伐漠北之时,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特别是兀良哈,一旦被逼到穷途末路,便主动请求内附,而朝廷往往选择羁縻,会敕封他的官职。 大明对大漠中的政策,历来是如此。 这并非什么妇人之仁,而是当朝者都很清楚,大明根本无法控制大漠,杀死一批人,灭掉一个部族,便会有新的部族趁机崛起,再度成为关内的心腹大患。 如此大规模的征战,极其耗费国力,还不如施以怀柔,双方暂时和好。 因而,也先认怂了。 他希望保住一条命,哪怕是做大明的一条狗。 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朱祁镇却是面无表情,摇头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你错了,朕不需要你!” “什……什么?” 也先一愣,他很想说一句,留着我,对你有用! “你没有资格归附,大明,也不需要羁縻大漠,今时不同往日,朕亲征漠北,便是要……” 朱祁镇突然出手,一缕寒芒掠过。 长剑的剑锋,如闪电一般,迅速划过也先的咽喉。 噗! 也先呆呆地抬着头,似乎无法相信,自己今日,真的会死在此处。 他清晰地感受到冰冷的剑锋割破自己的喉骨,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剧烈的疼痛,令他浑身痉挛,他下意识的抬起双手,死死的抓着自己的咽喉,双手的指缝中不断有鲜血涌出。 生命在流逝,体内的力量在抽离…… 他的双手颤抖着,再也握不住,刹那间,血雾喷出,鲜血如泉水一般,泊泊涌出来。 朱祁镇神色冷峻,缓缓道:“你记住了,朕乃大明正统皇帝!” 随即,长剑入鞘。 朱祁镇再不理会倒在血泊之中的也先,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大明将士。 呼……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眉稍一扬,吩咐道:“割下他的首级,带回京师,告慰列祖列宗之英灵!” “万岁!” “万岁!” “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众将士亲眼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终结,无不愤慨激昂,大呼万岁。 朱祁镇翻身上马,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斡难河。 这里,是成吉思汗起源之地。 想当初,太宗皇帝饮马斡难河,那是何等的风光。 按照历史的轨迹,自己这个皇帝也来过…… 只不过,那是一段几乎断送大明王朝的屈辱经历。 时至今日,一切都改变了。 不过,事情还没完,鞑靼部虽然自诩黄金血脉,却远没有瓦剌这么刚,目前还在跑路。 必须灭了鞑靼,草原上才会彻底平定。 对了,还有个人…… 回到营地,朱祁镇命人将栖栖克带上来。 这个女人脸上满是愤怒之色,恨恨地看着面前这位大明皇帝,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朱祁镇挥了挥手,樊忠走上前,拿出一个浸满血渍的包裹,当着栖栖克的面打开。 栖栖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这颗人头,脸色惨白。 勐地,她伏在地上,干呕起来。 “你……我要杀了你!” 只见栖栖克发疯似地冲上前,却被两名禁卫死死地按在地上,痛苦而无力地挣扎着。 “放开她!” 朱祁镇挥一挥手,禁卫退后,栖栖克双眼含泪,作势就要扑过来。 刷! 宝剑出鞘,抵在她的咽喉处。 这一刻,世界彷佛静止了。 朱祁镇手持长剑,缓缓上前一步。 “你的族人越过长城,杀戮我大明百姓之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栖栖克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眼神中充满彷徨。 她想求死,却又不甘。 “也先是朕杀的,整个瓦剌也是朕灭掉的,现在要杀你,易如反掌!” 朱祁镇再度向前,栖栖克浑身颤抖,继续后退。 “去年此时,朕带着三千铁骑横扫大漠,将你的族人如鸡狗般宰杀,却放过了老弱妇孺,你知道为何?” “他们……他们……有什么罪?” 朱祁镇每前进一步,栖栖克便退后一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失去了求死的决心。 “我大明边关百姓,又有何罪?” 栖栖克突然感觉到万念俱灰,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朱祁镇收回长剑,这个女人心已死,杀不杀他已经不重要了。 “朕没有杀他们,并非他们无罪,而是朕不屑如此!” “我大明讲仁义,却不会对敌人怀柔,因为你们不配!” “现在亦是如此,朕可以放你走,并非忌惮,也并非赏识你,仅仅是不屑,你们的命,在朕的眼中,连鸡狗都不如!”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利用你郡主的身份,将那些残存的部落召集起来,归附大明,跪在朕的脚下摇尾乞怜,或许朕可以赏你们一碗饭吃。” 小书亭 “亦或是,蛰伏起来,积蓄力量,等待时机找朕复仇。” “朕随时欢迎你来报仇,随时可以将你们灭的渣都不剩!” “那些人的结局如何,就在你一念之间。”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走吧!” 大局已定,徒增杀戮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杀人不如诛心。 想要活命,可以,做大明的狗! 栖栖克昏昏噩噩地走出明军大营,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放眼望去,茫茫草原,已无自己的安身之地。 昔日的荣光已经一去不返,究竟该何去何从…… 第126章 斡难河畔 朱祁镇放过栖栖克,李珍、樊忠等人眼看在眼里,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波澜。 自去年三千骑杀进漠北,再到今天正面击溃瓦剌,他们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明军的强大,习惯了将敌人当作土鸡瓦狗一般,肆意宰杀。 他们从来不怕留下后患,从来不担心有人来自己寻仇,试想一下,当你踩死一只蚂蚁的时候,会担心将来被蚂蚁报复吗? 令人遗憾的,就是这里的人太穷了,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只有他们脚下的土地。 每当游牧民族攻克中原,必会南下劫掠一番,赚得盆满钵满,现如今大明铁骑踏平草原,难道要学这些人,去抢牧民的牛羊吗? 还是算了吧,那些穷鬼身上完全没有油水可捞,还不如回家睡大觉呢! 皇上已经下旨,命朝廷大力支持流民迁徙,或许三五年后,草原上便会呈现出另一番光景。 打完仗,朱祁镇把前线所有事务都交给于谦,自己又当起了甩手掌柜。 第二天晚上,井源携朵颜卫指挥使阿儿乞蛮前来见驾。 现如今,两路兵马都驻扎在斡难河南岸,相距只有六十里。 瓦剌大军溃败之时,有些残兵败将一路向东逃窜,被井源的人马抓住,他这才知道,原来皇上这边已经打完了。 可是,自己这边却打的很纠结,脱脱不花这老小子自从打完第一仗,便一路开启了逃跑模式,现在都跑到斡难河北面去了。 再追下去就是极北苦寒之地,鞑靼人为了逃命,自然是慌不择路,哪里没人往哪里钻。可是,自己却没必要跟他们一起挨饿受冻,如此深的战线,后方的粮草补给线是个大问题。 井源思来想去,还是让皇上来定夺吧! 面对这个局面,朱祁镇也很恼火,脱脱不花这孙子也太怂了。 你看看人家瓦剌也先,就算明知打不过,还是敢前来决战,你还自诩大元正统,结果打起仗来比兔子跑的都快。 中军大帐,一张舆图摊开来。 众人围在舆图周围,朱祁镇问道:“脱脱不花逃到哪去了?” 井源回道:“根据斥候来报,在斡难河以北五十里处。” “对方现在还有多少兵力?” “回皇上,鞑靼部最开始的兵力是十万,开原一战,被我军击溃后,除去死伤和逃亡的,还有五万,脱脱不花一路逃窜,途中又有大量士兵逃亡,现在大致上还有三万。” 朱祁镇皱着眉头思索许久,追吧,耗时耗力,又要耗费大量钱粮,真的不值当。 可是,不追吧,鞑靼不灭,北元名义上就还存在,始终是个隐患。 除非,将他们永远拦在极北之地! 朱祁镇指着舆图说道:“我们所在的位置是斡难河,那个谁,阿,阿……什么来着?” 阿儿乞蛮赶忙上前:“启禀皇上,微臣名叫阿儿乞蛮!” “哦,对,就你,来过斡难河吗?” “微臣虽是蒙古人,却不曾来过斡难河。” “今天来了,感觉怎么样?” 蒙古最初只是一个以东胡为族源的部落所使用的名称,后来逐渐吸收和融合了聚居于漠北地区的森林狩猎和草原游牧部落,发展成为这些部落的共同名称。 这个民族的崛起,离不开一个人,成吉思汗。 大约在两百年前,铁木真在斡难河即位,号成吉思汗,从此开始东征西讨,建立起不可一世的蒙古帝国。 因此,斡难河历来被看作是蒙古人发祥地,在草原上有着母亲河之称,是所有蒙古人向往的神圣之地。 阿儿乞蛮想了想,说道:“只觉天高地广,令人心旷神怡!” 朱祁镇又问道:“你的祖先是成吉思汗吗?” 阿儿乞蛮回道:“微臣祖上乃是乌梁海济尔莫特氏,是成吉思汗手下大将者勒蔑的后裔。” 朱祁镇点了点头,说道:“者勒蔑也是起源于斡难河,如此说来,你的祖先就是从斡难河走出去的,没错吧?” 阿儿乞蛮连连点头,脸上却很迷茫,为何皇上突然和自己讨论起家族起源来了? 朱祁镇似乎看出他脸上的疑问,便继续说道:“那为何你们朵颜三卫跑到大宁来了,祖宗的土地都不要了吗?” “这个……” 阿儿乞蛮是真的很无奈,我也想啊,但是鞑靼部占着呢,我去抢吗,打不过啊! 而且话说回来,大宁这边也挺好的,土地肥沃,虽然蒙古人不怎么会种地,但是草也长得好啊,放牧产量也不错。 更重要的是,大宁和大明边镇离得近啊,开通互市,换点物资也很方便。 “依朕来看,你们还是把大宁交还给朝廷吧!” “啊?” 阿儿乞蛮又惊又怒,我已经很卑躬屈膝了,你还要得寸进尺,要求我们把土地交出来,这不是断人的活路吗? 大哥,我是你们这一伙的啊! 我是有功之臣,你怎么能这样? 让我们交出土地,以后朵颜三卫的人都去喝西北风吗? 阿儿乞蛮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句成语,秋后算账! 这些年来,朵颜三卫首鼠两端,见风使舵,没少给大明暗地里下绊子。 这一次草原决战,瓦剌已经彻底无了,鞑靼逃的无影无踪,北元已不复存在。 阿儿乞蛮不止一次暗地庆幸,多亏最后这次战队选对边了,否则的话,以明军现在的火力,想要灭掉朵颜三卫简直易如反掌。 建州三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就因为怠慢了朝廷的旨意,没有及时准备粮草,结果被明军犁庭扫穴,直接灭族。 《基因大时代》 因此,当他听到皇上说,要求朵颜三卫交还大宁,顿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人家现在是秋后算账,怎么办? 造反吗? 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朱祁镇见状,轻声笑道:“别紧张,朕和你说的是好事。” “好事?”阿儿乞蛮不解道,“微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朱祁镇在舆图上,大宁的位置点了点,说道:“这些年来,朵颜三卫驻守在大宁这个小地方,是不是委屈了?” 第127章 你买得起吗? 阿儿乞蛮连连摇头道:“不……不委屈,臣等很满足!” 朱祁镇似乎对这个回答很不满足,又追问道:“不小吗?” “不小,绝对不小!” “你别紧张,朕的意思是给你们换个开阔些的地方,比如说……” 朱祁镇顿了顿,指着舆图说道:“朵颜三卫的驻地更换至斡难河,东自额尔古纳河,西至北海,以南就以斡难河为界,向北,不限疆域!” 阿儿乞蛮顿时愣住,离开大宁,回到斡难河? 这里是蒙古人向往的神圣之地,现如今瓦剌覆灭,鞑靼逃之夭夭,若是朵颜三卫占领斡难河,岂不就相当于说,自己才是蒙古正统? 多年以来,草原上都是瓦剌和鞑靼之间在争大元正统的地位,因为鞑靼部可汗一直由黄金家族的后代担任,虽然瓦剌部也出现过马哈木这样的英雄人物,但是因为血统问题,一直被鞑靼部排挤。 相比之下,朵颜三卫自知距离大元正统比较遥远,干脆,我也不跟你们争什么正统不正统的,不管是鞑靼、瓦剌还是大明,谁给钱,我就听谁的! 虽说如此,他们毕竟还是蒙古人,这一点是母庸置疑的。 他们当然也曾幻想过,若是自己一脉掌管蒙古,那将是怎样的光景? 没想到,蒙古三部,笑到最后的竟然是我我兀良哈部! 更何况这里的疆域比大宁那块地方大了至少十倍! 此时此刻,阿儿乞蛮的脑子里飞速运转,天上不会平白掉馅饼,皇上此举并非施舍,细细想来,其实是个交换。 思路客 我扶你坐上蒙古正统的位子,你来帮我戍卫边疆,抵御北方的蛮夷。 既然是交换,就该有个讨价还价! 阿儿乞蛮暗暗下定决心,壮着胆子说道:“微臣多谢皇上恩典,只是,心中还有些顾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祁镇似乎早有预料,摆摆手道:“无妨,有什么想法,尽快说出来!” “是!” 阿儿乞蛮赶忙说道:“斡难河以北是蛮夷之地,听闻那里有红发蓝眼的罗刹人,似地狱使者一般,很难对付,更有脱脱不花三万人马,随时可能南下,微臣担心……” “担心打不过?” “对!”阿儿乞蛮点头道,“微臣是担心朵颜三卫兵力有限,万一被北方蛮夷,或者被脱脱不花攻陷,大明将失去北方屏障。” 朱祁镇冲着他笑了笑,说道:“朕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你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 阿儿乞蛮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微臣是请求,皇上能否给朵颜三卫配备一些火枪火炮,如此一来,微臣敢保证,大明北方边境无忧!” 这番话一说出来,在场诸位脸色都变了变。 新式的火枪火炮是大明的制胜法宝,怎可轻易予人? 可是,朱祁镇却神色轻松地说道:“这个嘛……也不是不可以!” 阿儿乞蛮顿时神色一震,虽说回到斡难河,名义上成为蒙古正统,可是,若脱脱不花真的打过来,还很难说。 草原上一向以实力说话,谁拳头硬谁才是正统。 倘若有了火枪火炮,那就完全不同了! 这玩意太勐了,高射速,高威力,还有那个手雷,长生天也不过如此吧? “多谢皇上恩典,微臣感激不尽!” 阿儿乞蛮心中狂喜,百年来,朵颜三卫在北元和大明之间的夹缝中求生存,还要被瓦剌和鞑靼压制,今天终于翻身了! “皇上,臣不同意!” 突然,于谦发话了。 阿儿乞蛮一愣,这位于大人貌似不大好惹,他要是不同意,这事还真不好办。 朱祁镇转过头来,说道:“说说你的理由!” 于谦澹然道:“火枪火炮,造价昂极其贵,更何况,这些火器除是我大明的独家法宝,珍贵至极,怎可轻易予人?” “于大人!” 阿儿乞蛮赶忙说道:“朵颜三卫不白拿,我们可以出银子!” 于谦继续说道:“根据王恭厂的报价,一支燧发枪的造价大致需要一百两银子,佛朗机轻炮需要三千两,重炮则需要五千两,朵颜三卫买得起吗?” 阿儿乞蛮大致估算了一下,然后说道:“没问题,我要十门轻炮,十门重炮,五百支燧发枪,区区十几万两白银还是拿得出的!” “呵呵!” 于谦轻蔑地笑了笑,说道:“方才说了枪炮,现在说一说弹药,燧发枪的子弹一颗大约是五两银子,一颗开花弹大约是三百两银子,你确定买得起?” 阿儿乞蛮感觉自己的手指有些不够用了,五百支燧发枪,至少配备一万发子弹,也就是五万两,炮弹的话,至少需要一百发,也就是三万两,这就八万两了。 然而,弹药是消耗品,自己没有能力生产,只能源源不断从大明购买。 再算上枪炮的损耗…… 阿儿乞蛮突然明白为何瓦剌和鞑靼会败了,这哪里是打仗,这就是用银子砸啊! 这么算的话,还真买不起…… 朱祁镇似乎看到了阿儿乞蛮脸上的窘迫,说道:“此番北伐,朵颜三卫功不可没,论功行赏,朕可以赐予卿家五门火炮,三百支燧发枪,算是对朵颜三卫的奖励。” 阿儿乞蛮连连点头道:“微臣代表朵颜三卫,谢皇上恩典!” 虽说少了点,不过,这些武器对于朵颜三卫来说,无异于质的提升。 “至于后续的装备和弹药,朕倒是有个提议……” 朱祁镇指着舆图说道:“向北是蛮荒之地,有罗刹人和其他蛮夷占领,若是朵颜三卫能向北开疆拓土,可以用土地和朝廷交换武器,你觉得如何?” 阿儿乞蛮顿时来了精神,两眼放光。 打下土地,和朝廷交换武器,这笔买卖可以干! “微臣没有意见!” “那好!”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剩下的事交给于谦来安排。” 于谦行礼道:“臣遵旨!” 虽然火器造价昂贵,但是能换来北方边境无忧,这笔买卖倒也划算。 更何况,枪械和弹药的制造技术都控制在大明手里,也就意味着朵颜三卫永远无法对大明构成威胁。 第128章 开疆拓土,万世之功 朱祁镇在舆图上圈了几处,自北海至额尔古纳河,依次是北海卫,泰宁卫,朵颜卫,福余卫。 再向东则是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的势力范围,朝廷曾设立奴儿干都司,辖多处羁縻卫所,至仁宗、宣宗时期,考虑到国力耗损严重,便采取休养生息之策,最终决定将整个奴儿干都司全数放弃。 现在,是时候拿回来了! “朕准备重启兀的河卫,领额尔古纳河以东,一直到入海口的范围,包括整个漠河、兀的河流域,不过兀的河卫这个名字不好听,改为漠河卫吧!” 兀的河卫曾是大明最北方卫所,设置于永乐五年,后来被宣宗皇帝废弃,由于兀的河本就是当地一支女真部落的名字,朱祁镇对女真族非常反感,因此建议更改卫所名称。 众人看着舆图,漠河卫和前面四卫连成一线,大致相当于元朝时期的北方边境。 虽然辽东北部很多地方还被蛮夷占领着,但是,只要漠河卫建成,这些地方便断绝了与北方的联系,用不了几年,将全都成为大明实际掌控的领土。 这样一来,大明版图向北扩张了至少三成! 如此丰功伟绩,足可比肩太宗皇帝! “于谦!” “臣在!” “你来说说,漠河卫交给谁比较合适?” 于谦想都没想,便说道:“臣推荐井驸马。” 朱祁镇点点头,问道:“井卿,你意下如何?” 井源赶忙行礼道:“臣定全力以赴,不负皇上圣恩!” 朱祁镇依稀记得,后世的满清政府和沙俄之间签订了三个签约,将辽东土地大量割让给沙俄,就包括了自己刚才划定的这块地方。 他现在考虑的已经不仅仅是领土的问题,出兀的河湾便是广袤的海域,这里有尚塔尔群岛和库页岛,以及南部的不冻港,海参崴。 这些海洋资源和岛屿,现在看似没什么价值,可是,在将来的大航海时代,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因此,关于漠河卫的人选,必须是个能力足够强,而且是自己绝对信任之人。 论亲戚,井源是自己的大姑父。 明朝初期,皇帝选驸马时,都会从优先选择有战功之人。井源自小读书,同时又酷爱习武,时闻北方边战乱,便决心投笔从戎,从此后,他的军事才能得到发挥,立下赫赫战功,并得到宣宗皇帝赏识,娶嘉兴长公主,官授驸马都尉。 可惜,嘉兴长公主在正统四年病逝,享年只有三十岁。 正统十四年的亲征,井源担任随驾扈从,除了樊忠,最受信任之人就是他了。 此次北伐,更是打的脱脱不花抱头鼠窜,建州三卫犁庭扫穴,功不可没。 有勇有谋,忠心耿耿,诚如于谦所言,井源是最合适的人选。 朱祁镇缓缓点头,郑重道:“大明北方屏障,就交给卿家了!” 井源大受感动,跪地道:“臣万死不辞!” 接下来,朱祁镇又将这一摊子扔给了于谦。 现在大方向已经很明确了,具体的事宜,有于谦就够了。 三日之后,于谦拿出一份详细的章程。 朱祁镇打开后,细细看了起来,其中包括朵颜三卫迁徙的路线如何安排,朝廷该提供哪些帮助,漠河卫的驻地选择,粮食、武器的配给,自京师向北需要建立多少驿站,等等,等等…… 《仙木奇缘》 其中还包括了后期的规划,甚至还定了短期目标和长期目标。 总而言之,这份章程事无巨细,应有尽有,可谓详尽至极。 果然,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政务要事交给于谦就对了。 朱祁镇觉得很满意,漠北风波已平,后续的发展规划也提上日程,可以班师回朝了! “什么人?” “让我进去!” “大胆!此处乃皇上中军大帐,没有召见,不得入内!” “我要见皇上!” 一个粗犷的声音,说着蹩脚汉话,在营门外吵闹起来。 紧接着,又有人喊道:“沙不丹,休得无理!” 这个声音倒有几分熟悉,好像是朵颜卫指挥使阿儿乞蛮。 刚才那个声音说道:“阿儿乞蛮,我不跟你说,我去跟皇上说!” “别闹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朱祁镇疑惑地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臣出去看看!” 樊忠转身来到营门外,就看到阿儿乞蛮正拉着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汉子。 “怎么回事?” 阿儿乞蛮赶忙说道:“没什么,是我们自己的事,不劳樊将军了!” 说着话,便拉着另一人离去,可是,那名男子似乎非常不满,用力挣脱开。 “阿儿乞蛮,这事你做不了主,我要见皇上!” “沙不丹,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怎可任由你胡来?” 那个叫沙不丹的中年男子似乎非常气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听到帐篷里有人说道:“樊忠,让他们进来吧!” 樊忠这才侧过身,示意两人进帐。 沙不丹见状,迈步就往里走,阿儿乞蛮担心他惹祸,赶忙跟上。 “微臣阿儿乞蛮叩见皇上!” 阿儿乞蛮转头一看,沙不丹还傻傻地站着,伸手去拉他的胳膊,用力一拽。 沙不丹会意,也学着阿儿乞蛮的模样,叩拜行礼。 朱祁镇将手里的章程放在一旁,说道:“什么事吵吵闹闹的?起来回话吧!” “皇上……” 沙不丹站起来,刚开口,又被阿儿乞蛮拦住。 “谢皇上!” 阿儿乞蛮说完,沙不丹才反应过来,也有样学样地说道:“谢皇上!” 朱祁镇看看两人,说道:“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阿儿乞蛮担心沙不丹乱说话,便主动将事情经过讲述一番。 原来,沙不丹是朵颜卫麾下郭尔罗斯部的首领,其女阿勒塔噶勒沁嫁给脱脱不花为妻,还生了个孩子,叫摩伦台吉,可是,就在半年前,阿勒塔噶勒沁却被刺瞎双眼,割掉舌头,休遣回来,理由是与部属私通。 遇到这种事,沙不丹只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谁让自己女儿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呢! 可是,过了几天,一名侍女逃了回来,并带回来一个真相。 此女原本随阿勒塔噶勒沁一起嫁到鞑靼,据她所言,阿勒塔噶勒沁受到残害,其真相并非与部属私通,而是因为和脱脱不花另一位妻子弩温答失里争吵所致。 这位弩温答失里大有来头,乃是瓦剌也先的妹妹。 脱脱不花两个妻子都有儿子,这就出现了继承人的问题,因此,两人平时里闹的很不愉快。 可是,阿勒塔噶勒沁的儿子摩伦台吉是嫡长子,成为继承人的概率非常大。 弩温答失里心中嫉妒,便想出一条毒计,诱使阿勒塔噶勒沁来到一名部署的帐篷,然后,这一幕“碰巧”被脱脱不花看到…… 沙不丹得知事情的真相之后,几乎都气炸了,一直在寻找机会给自己的女儿报仇,此次北伐,郭尔罗斯部每次都冲在最前,就是为了能亲手干掉脱脱不花。 可是,眼看都追到斡难河,朝廷竟然下旨驻军,不追了。 这怎么能行? 于是,沙不丹向阿儿乞蛮请命,要求继续追击脱脱不花,可是,阿儿乞蛮已经得了圣旨,现在的任务是驻守斡难河,而非贸然北上。 沙不丹实在气不过,便有了刚才那一幕。 朱祁镇听完了事情的前后经过,不禁点头道:“实在是欺人太甚,这样吧,朕再给郭尔罗斯部额外配发两百支燧发枪,两门轻型火炮,你们的任务就是弄死脱脱不花这条老狗!” 沙不丹甚是感动,再次跪拜道:“多谢皇上!” 阿儿乞蛮有些懵逼,这就……多发了两百支枪,还有两门火炮? 早知道,我也跟你哭啊,我也受委屈了啊…… 朱祁镇却另有打算,朵颜三卫驻守在斡难河,作为防守方,始终处于被动。 脱脱不花准备充裕之后,才会来进攻,否则,他会找个地方蛰伏起来。 若是有一支兵马能够出动出击,让其疲于奔命,还谈何发展? 郭尔罗斯部就好比草原上的猎狗,他们会嗅着踪迹,不断对脱脱不花发起攻击。 火枪和火炮就是他们的獠牙和利爪,朝廷会源源不断对其提供支撑,保证他们有足够的力气去捕杀猎物。 至此,朱祁镇终于放下心来,漠北已定,北元将不复存在。 自太祖皇帝开始,百年来,大明和北元之间的恩怨,终于结束了! 第129章 皇帝回京,遇刺! 正统十五年八月,北伐大军凯旋。 这场战争历时五个月,朝廷四路兵马同时出击,横扫大漠,将北元势力彻底清除。 中军正面击溃瓦剌,东路军将鞑靼残部驱赶至斡难河以北,西路军收复哈密,至此,整个河套地区、漠南漠北、奴儿干都司全部划入大明版图。 这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功绩! 京城早就震惊了,得知皇帝凯旋,郕王朱祁玉率文武百官,出城三十里迎驾。 这已经是第二次迎驾了,也算是轻车熟路。 朱祁镇的御辇自安定门入城,在全城百姓的欢呼声中……意外发生了!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直飞向高头大马上的朱祁镇!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竟然有人暗中埋伏,准备刺王杀驾! 樊忠来不及作出反应,只得大喊道:“皇上小心!” 朱祁镇下意识地一侧身,羽箭擦着自己面门飞过去,钉在街边店铺的门匾上。 “护驾,护驾!” 樊忠带领亲卫,紧紧聚拢在朱祁镇身边。 袁彬则带着锦衣卫,向着箭失飞来的地方冲过去。 那是一间酒楼,箭是从三楼窗口飞出来的。 朱祁镇回过神来,后背全是冷汗。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行刺! 什么情况? 人群已经慌了,场面非常乱,李珍骑马上前,举起刀,大吼道:“所有百姓,蹲下!” 这一嗓子非常好使,路边的百姓纷纷蹲下身,将头埋的低低的。 如此一来,若是有歹徒混在其中,也只能跟着蹲下来,无法继续实施刺杀行动。 《踏星》 慌乱的局面暂时得以控制。 另一旁,袁彬已经带着人从酒楼里出来了。 在他身后,只见两名锦衣卫架着一名黑衣人,那黑衣人软趴趴的,似乎就是刺客。 “皇上,刺客抓到了!” 袁彬手里拎着一把弩,还有一把带血的匕首。 朱祁镇皱眉道:“究竟怎么回事?” 袁彬回道:“刺客眼见行刺失败,已经自尽了!” 这时候,朱祁镇突然感觉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面孔,正看着自己。 他顺着目光看去,两人四目相对,对方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低下头来。 绝声卫,杨智聪! 朱祁镇似乎意识到什么,赶忙问道:“刺客呢,带过来!” 袁彬一挥手,身后两人架着刺客走上前来。 朱祁镇打眼一瞧,心中陡然一惊。 此人穿着黑衣,身材瘦小,明显是个女人。 再一看脸,竟然是自己暗地里培养的十八号暗探,宋顾惜! 他急忙问道:“死了吗?” 袁彬回道:“伤口在腹部,还有气息!” “快,马上回宫,命御医全力救治,朕要她活着!” “是!” 袁彬一挥手,身后两人扛起宋顾惜,向皇宫奔去。 此时,锦衣卫、顺天府、五成兵马司都出动了,京师已经全部戒严。 陪伴在朱祁镇身旁的朱祁玉脸色苍白,不知如何是好。 上一次皇上亲征归来,就赶上曹吉祥那几个鸟人密谋造反。 今日更过分,直接来个当街行刺,自己这个监国当的,真是一言难尽! 朱祁镇冷着脸,说道:“回宫!” 禁卫开路,御辇进了宫门,樊忠对身后的文武百官说道:“皇上有旨,着郕王、靖安郡王、内阁大学士、顺天府尹到奉天殿议事!”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被点到名的纷纷灰头土脸,前往奉天殿。 朱祁镇坐在龙椅上,脸色极其难看。 这么大的胜仗,凯旋之师,竟然受到如此待遇! 朱祁玉率先跪拜道:“臣弟万死,请皇上责罚!” 其他人也纷纷跪在朱祁玉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朱祁镇缓缓道:“先别死不死的,都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臣弟……臣弟……失察……” 朱祁玉冷汗直流,却不知说什么好。 张辅紧跟着说道:“老臣辅左郕王监国,事先并未察觉有人行刺,是老臣失职,请皇上责罚!” 曹鼐等人也纷纷表示,愿意承受责罚。 朱祁镇摆手道:“废话就免了,袁彬!” “臣在!” “这件事交给锦衣卫彻查,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全力配合!” “遵旨!” 朱祁镇重重叹了口气,说道:“也先十几万大军也没能奈朕如何,却没想到,竟然被一名刺客,一柄弩箭,险些要了朕的性命!” 朱祁玉等人苦着脸,纷纷无言以对。 “好了,这件事自有锦衣卫去查!” 朱祁镇摆了摆手,一脸烦躁地说道:“郕王,你来说说京城里的事!” “是!” 朱祁玉咽了口唾沫,然后说道:“皇上亲征这段时间,京师中大大小小的事务由臣弟、靖安郡王和内阁诸公共同协商解决。其一,淮安府黄河决堤,工部左侍郎王永和前去治水,王侍郎不顾个人安危,与役夫一起劳作,率领民众堵口、筑堤、修堤,成功避免了灾情扩大。其二,河南开封一带出现大规模旱情……” 朱祁镇一件一件听下去,水患,旱情,蝗灾……各种灾祸不断,幸好今年国库充裕,有地方受灾,朝廷直接拨款,大部分灾情都能解决。 “其六,浙江、福建沿海倭患严重,靖安郡王提议,在宁波、福州两地加设备倭卫,抵御倭寇入侵……” “等一下!” 朱祁镇突然打断他,问道:“倭患严重,究竟是怎么个严重法,具体说说!” 朱祁玉回道:“六月十二日,倭寇自福州登陆,抢掠一番后离去。七月三十日,倭寇自宁波登陆,劫掠沿岸百姓,南京守备、魏国公徐承宗得知消息,立刻出兵平寇,贼人自知不敌,逃回海上。期间在台州、泉州等地,也有小规模倭寇劫掠的消息。”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加设备倭卫的事先放一放,朕自有打算,你继续说!” “是!” 朱祁玉继续汇报,朱祁镇却再也听不进去,满脑子想着倭寇的事。 漠北平定,大明已无后顾之忧,接下来就是大航海。 此时,哥伦布还没出生,而自己这边还有郑和下西洋的老班底,无论是航海技术还是宝船配置,比西方的船队只强不差。 平倭开海,迫在眉睫! 第130章 幕后真凶 经过太医抢救,宋顾惜的命算是保住了,但是失血过多,昏迷不醒。 朱祁镇干脆将她安排在乾清宫一处偏僻的屋子,派了专人看守。 夜色下,绝声卫杨智聪悄然入宫。 朱祁镇就知道他肯定会来,已经在御书房等候多时。 “今天的刺杀,你都知道什么?” 杨智聪拿出一封已写好的书信,递上前来。 朱祁镇打开后,不禁皱起眉头。 越看下去,脸色愈发难看。 大军亲征之前,朱祁镇专门吩咐杨智聪盯着宋顾惜,因为白莲教这个组织,在历史上很有特色,宋朝反宋,元朝反元,明朝反明,清朝时候,喊的是反清复明。 虽然眼下他们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可是,谁知道哪天突然就搞点事情出来! 绝声卫都是聋哑人,并非什么武林高手,他们最大的能力就是读唇语,还有就是,聋哑人容易被人忽略,很适合打探情报。 因此,行动极为隐秘的白莲教,哪怕躲过了锦衣卫的眼线,仍然被杨智聪发现了端倪。 当初范记货栈的桉子,白莲教损失的大量钱财,为此,白莲教主特派护法杨雄来到京师,秘密找到宋顾惜,向她要个交代。 宋顾惜隐瞒不过,只得将实情和盘托出,杨雄听说她竟然可以当今皇上有联系,顿时大为震惊。 随即,他提出一个要求,利用宋顾惜手中的特权,让她写一封假情报,交给锦衣卫。 可是,宋顾惜说什么也不肯,两人便僵持起来。 后来杨雄多次与宋顾惜商谈此事,始终没有结果,紧接着,就传来大军凯旋的消息。 不知为何,杨雄突然动了杀心,将宋顾惜诱骗到临街的酒楼埋伏起来,让一名刺客当街刺杀,那一箭射出去以后,不管成与不成,将宋顾惜留在现场,并制造出一副畏罪自杀的假象。 只不过,杨智聪得到准确消息的时候,皇上已经进城了,根本来不及去汇报。 幸好宋顾惜的生命还算顽强,虽然腹部那一刀刺得很深,她竟然挺了过来。 朱祁镇看完信,问道:“知不知道那个杨雄要求宋顾惜传递的假情报是什么?” 杨智聪摇了摇头。 朱祁镇又说道:“杨雄还在京师吗?” 杨智聪再次摇了摇头。 “妈的!” 朱祁镇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道:“竟敢刺杀朕,白莲教真是活腻歪了!” 杨智聪上前来,提笔写了两个字:“抓人!” 朱祁镇点头道:“你现在就将情报给袁彬送去,全城搜捕和白莲教有关联的人,无论什么身份,全部拿下!” 杨智聪行了一礼,然后退去,消失在夜色中。 朱祁镇越想越气,叫来金英,吩咐道:“给南京守备徐承宗下一道旨意,立即出兵,清剿白莲教!” 白莲教的老巢在南京,主要势力范围在南直隶的沿海州县。 金英有些为难地说道:“皇上,天已经晚了,是不是明天……” “等不了,就现在!” “可是……通政司拟旨,内阁批复,再由司礼监盖印,这些程序走完,恐怕……” 朱祁镇怒道:“你去告诉内阁,这封圣旨必须在天亮之前送出去,否则,明天自己找朕请辞吧!” “是,奴婢遵旨!” 金英见皇上动怒,当下再也不敢犹豫,一路小跑,直奔文渊阁。 朱祁镇眼看天色不早,便动身回到乾清宫。 钱皇后服侍他脱去外衣,脸上尽是关切之色。 “皇上,凶手抓到了吗?” “别提了!” 朱祁镇叹了口气,说道:“幕后主使早就出城了,这孙子,等朕抓到他,定要拿箭在他身上戳上一千个窟窿!” 任凭是谁,无缘无故挨上这么一箭,心里也不会好受。 “厢房那位姑娘……” 看到钱皇后欲言又止的样子,朱祁镇直接说道:“她不是真凶,她是朕的人!” “啊?” 钱皇后有点蒙,听人说她是风尘女子,怎么就成你的人了,什么情况啊? “你不知道,她的身份可不一般,乃是白莲圣女,同时,也是朕的密探。” “哦!” 钱皇后恍然大悟,又问道:“那今天的事……” 朱祁镇说道:“此人虽是女子,却还算仗义,因为不愿出卖朕,这才被人所害。” 钱皇后顿时对宋顾惜多了几分好感,说道:“等她醒来,妾身亲自去感谢一番。” 深夜,宋顾惜缓缓睁开眼。 她的意识有些模湖,只感觉双唇干渴,便喃喃道:“水,水……” 一名小宫女正在打瞌睡,听到有人说话,勐地惊醒,然后前去禀报。 因为皇上亲口吩咐过,只要此人醒来,无论什么时候,必须第一时间汇报。 可是,朱祁镇睡得比较死,钱皇后只得去推他。 “皇上,那位姑娘醒了!” 朱祁镇睁着惺忪睡眼,问道:“谁……谁醒了?” 钱皇后赶忙说道:“就白天那位姑娘!” “哦!” 朱祁镇这才反应过来,撩开被子便下了床。 钱皇后赶忙吩咐人拿了一件外衣给皇上披上,然后也跟了过去。 朱祁镇回头说道:“朕找她问点桉情,你就别去了!” 说完,快步来到厢房,只见宋顾惜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双眼半睁半阖,似乎没有一点力气。 “你醒了?” “皇……皇上!” 宋顾惜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朱祁镇按住。 “你现在失血过多,身体很虚弱,躺着别动!” “不……不是……奴家……” 宋顾惜神色很急迫,费尽力气,却说不出话。 “朕知道,刺杀朕的不是你!” 宋顾惜不再说话,眼角却含着泪水。 朱祁镇又说道:“朕还知道,杨雄胁迫你传递假情报,你不答应,是不是?” 宋顾惜努力点了点头,脸色尽是委屈之色。 “这事也不能怪你,你给朕做事,朕却没能保护好你,是朕的失职!” 听到这里,宋顾惜再也忍不住,眼泪流了出来。 “行了,你好好休息吧,等你有精神了再说。” 朱祁镇站起身来,却发现宋顾惜不知何时,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襟。 他想了想,重新坐回床上。 “天快亮了,朕回去也睡不着,不如……再聊一会儿?” 第131章 犒赏三军,封爵! 宋顾惜艰难蠕动着干裂的嘴唇:“水,水……” “你现在可不能喝水!” 朱祁镇转身拿过来一碗清水,用汤勺蘸着,轻轻点在她干裂的嘴唇上。 “那一刀刺破了肠子,喝了水会顺着肚皮流出来,还是忍一忍吧!” 听到朱祁镇这样说,宋顾惜脸色有些骇然,似乎正在想象从肠子里流水的情形。 “你不用担心,朕已经派御医给你看过了,伤的不深,休养些时日,便能好转。” 眼下这种情况,朱祁镇即便是知道应该立即缝合,可是在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外科手术的条件,只好靠宋顾惜自己硬扛着了。 幸好伤的不深,希望她能挨过这一关。 “皇……皇上,白莲……” 宋顾惜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体力实在太虚弱,刚说了几个字便气喘吁吁。 “放心,朕都知道了,是那个杨雄胁迫你的,是不是?” 宋顾惜的眼色很是诧异,又带着几分惊恐。 没想到,自己和杨雄见面的事,皇上都知道! “朕饶不了他们!” 朱祁镇恨恨地说道:“不过,朕有一事不明,他们究竟胁迫你做什么事?” 宋顾惜再次流露出委屈的神色,挣扎着说道:“他们……和倭寇勾结,打算……扇动淮安……咳咳……” 朱祁镇不由得皱起眉头,赶忙道:“你别急,慢慢说!” 宋顾惜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努力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番。 原来,当初杨雄得要求宋顾惜给锦衣卫传递一份情报,大概内容是,倭寇准备全体出动,袭击宁波。 宋顾惜对情报来源很是疑惑,再三追问之下,杨雄这才透露出实情。 工部左侍郎王永和前往淮安府治理黄河水患,在当地征用了六万民夫。 淮安府靠近南京,是个极其敏感的地方。 对于白莲教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宋顾惜传递假情报奏效,那么接下来,南京的兵力会转移到宁波布防,他们的人便可趁机在淮安搞点搞点大动作。 白莲教的大本营就在南直隶,南京城内有很多内应,就连一些朝廷命官也被渗透其中。 若是能成功扇动淮安六万民夫造反,再加上倭寇从海上进攻,一举拿下南京也不是不可能! 其实,在杨雄来寻宋顾惜之前,白莲教就盯上淮安府的六万民夫了,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南京城防的问题,此前,倭寇接二连三在宁波、福州等地登岸,就是为了将南京的兵力引过去。 朱祁镇听完,神色十分震惊,这段时间,自己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北方,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悄悄盯上了南京。 《五代河山风月》 如此看来,做大明的皇帝可不是容易的事,稍有不慎,便会后院起火。 “皇上!” 这时候,听到金英在门外轻声喊道:“该上朝了!” 朱祁镇对宋顾惜说道:“你安心养伤,朕忙完正事再来看你。” 宋顾惜轻轻点头,松开了紧紧抓着朱祁镇衣襟的手。 奉天殿上,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多时。 朱祁镇身穿衮袍,来到大殿,群臣以郕王为首,高呼万岁。 今日早朝,要议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将士们的封赏。 在大军回京途中,内阁就已经拟定了一份章程,由朱祁玉代为呈奏。 兵部左侍郎于谦升任兵部尚书,加太子太傅,授赠特进光禄大夫; 原兵部尚书邝埜改任礼部尚书,原礼部尚书胡濙年事已高,已经请辞告老。 侍卫统领、忠武伯樊忠,晋升忠武侯; 三千营指挥使、襄城侯李珍,晋升芮国公; 神机营指挥使、泰宁侯陈瀛,晋升靖国公; 锦衣卫指挥使袁彬,加左都督衔; 北海卫指挥使哈铭,赦封北海侯,世袭罔替,镇守北海; 宁阳侯陈懋晋升濬国公,世袭罔替,镇守哈密; 驸马都尉井源,晋升巨鹿侯,世袭罔替,镇守漠河; 此外,负责火器研发的工部右侍郎黎叔林,负责工程院的平乡伯陈怀,建造忠烈祠的工部左侍郎陆祥,朵颜卫指挥使阿儿乞蛮,肃州卫指挥使胡麟,辽东总兵官范广,等等,皆有不同程度的封赏。 大明朝有史以来最大的两次封爵,第一次是开国,第二次是靖难。 这份封赏出现了三位国公,三位侯爵,再加上正统十四年的封赏,算得上是开国和靖难之后,第三次大规模封爵活动。 其实,对于文官而言,并不希望看到这副局面。 自皇上下旨修建忠烈祠开始,武将的地位稳步提升,如此一来,势必会压制文官的话语权。 朱祁玉和内阁拟定这份章程的时候,已经慎之又慎,可是,这一战的功绩在这摆着呢,不封爵根本说不过去。 因此,文官集团虽然极不情愿,却也无话可说。 朱祁镇对这份封赏名单很满意,当下要求内阁拟旨,昭告天下,以表彰诸卿之功绩。 接下来,他便趁热打铁,宣布了几项决定: 其一,迁徙中原百姓到漠北和辽东。 各地的流民,全部向关外迁徙。 普通百姓,只要愿意迁徙,官府必须无条件配合,任何人胆敢阻拦,以抗旨不遵论处。 户部拨发钱粮、种子、农具等必要的生活物资。 其二,新设州县、卫所空缺的职位,吏部尽快派相应的官吏前去赴任。 除主要长官需要呈报御批,其他属官,由吏部和内阁定夺即可。 其三,大赦天下。 北方多出来这么大的国土面积,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监狱里关着的犯人也不能浪费,除谋逆罪以外,所有罪犯全部赦免。 但是,重刑犯和死刑犯不可回原籍,只能去漠北。 其他犯人若是主动去漠北,朝廷会给予相应的补助。 其四,提升匠人待遇。 西山王恭厂和水泥作坊多次上书,很多匠人对现有待遇不满,都在想方设法脱离匠籍,归根结底,就是银子没给够,现在朝廷有钱,又要大力发展工商业,不怕花钱。 在朱祁镇眼中,大明的户籍制对当前社会发展已经是个严重制约,急需作出改变,却不可操之过急,可以先提升匠人待遇,然后再逐步放开各户籍之间的限制,待时机成熟,便可下旨废除。 第132章 治水和带兵 廷议之后,便是繁琐的祭祀天地、祭祀祖先环节。 如此旷世之功,当然要去给祖宗们汇报一下,让大家都开心开心。 在礼部的指挥下,一整套祭祀流程下来,朱祁镇都累屁了。 回宫之时,已是傍晚,他想了想,还是强打着精神,把于谦叫到了御书房。 于谦看着朱祁镇满脸疲惫的样子,心知肯定有什么重要事,否则的话,以这位皇上连早朝都不上的尿性,早就回去睡觉了。 “于谦,工部左侍郎王永和前去淮安府治水的事,你知道吧?” 于谦点点头,回道:“昨日已经听说了。” 朱祁镇又说道:“王永和在淮安府征集了六万民夫,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于谦稍加思索,然后说道:“六万人……对于王侍郎而言,或许是个不小的隐患。” “哦?”朱祁镇问道,“此话怎讲?” “皇上,您还记得这两次亲征,是如何带兵的吧?” 朱祁镇不解道:“王永和是治水啊,这和带兵……有什么关系?” “古往今来,治水都是国家大事,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 于谦顿了顿,继续说道:“隋代后期,山东、河南一带发生了几次特大的水灾,由于当时的朝廷不能及时赈济,致死者日数万人。山东起义军李密乘机袭取黎阳粮仓,开仓放赈,军队得以迅速扩大,第二年隋朝即告灭亡。远的不提,就说前元覆灭,皇上可知为何?” 朱祁镇想都没想,便随口说道:“当然是因为元廷残暴,百姓苦不堪言。” 于谦轻轻摇头,说道:“不完全是。” 朱祁镇顿时来了兴致,问道:“那你说说,究竟为何?” “也是因为治河!” 于谦神色坚毅,继续说道:“当初黄河频频改道,元廷便召集民夫疏通河道,按理来说,治河是善政,也是元廷难得做的一桩好事,可是,数十万百姓到了黄河之后,竟然直接反了!天下无不闻风而动,烽火四起,最终,太祖皇帝脱颖而出,兼并诸强,驱逐鞑虏,才有今日的天下!” 朱祁镇忍不住问道:“你说了这么多,治水和带兵究竟有什么关系?” 于谦轻轻一笑,说道:“这里头的关系可大了,皇上试想一下,百姓们被征募起来,在一起修河堤,按理来说,他们所做的,乃是造福天下的事,可为何,他们会反呢?” “当然是……天下苦元已久!” 于谦摇摇头,继续说道:“这当然是原因,可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数十万人聚集在了一起,而前元的官吏,却不知如何有效管理,皇上带过兵,一定会有此感受,当无数的青壮聚集在一处,作为主帅,想要命令他们,就必须让无数的官吏代为传达和管理。” 朱祁镇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 于谦继续说道:“军队里可以做到令行禁止,民夫就很难说了,他们本来就没受过训练,行为能力也是参差不齐,更缺乏主心骨,但凡有一些人,对朝廷心生怨恨,或是抱有其他的意图,散布一些消息,试想一下,众人辛苦的劳作,疲惫不堪,突然得知自己的粮食被上头克扣了,又或者,饮水没有及时供应,他们的怨恨,就会与日俱增。” “百姓们虽然胆小,可是,哪怕再胆小之人,一旦聚在了一起,他们的胆子就会比天还大。他们会愤怒,会痛骂,甚至会尝试着去挑衅上官,哪怕是再优秀的官员,也不能保证顾及到每一个人,而一旦有人挑衅成功,众人就会失去对上官的敬畏之心。可一旦上官施以严惩,将挑衅者弹压下去,那么其他人便会滋生出兔死狐悲的心理。皇上以为,他们一开始就想造反吗?” 朱祁镇觉得很乱,头很疼…… 于谦轻微笑道:“或许,一开始他们并不想造反,他们哪怕知道上头克扣了粮食的传言,十之八九,不过是子虚乌有的谎言,他们仅仅是跟着好事者去起哄,因为这些事对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坏处,哪怕是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人顶着,而一旦上官们选择退让,他们也能从中谋取利益。” 朱祁镇还真没想这么多,这两次作战,土木堡之前失败的原因是上级决策错误,军队执行起来却没出现什么问题,要不是于谦今日这番话,自己竟然都没意识到,大明军队的组织性和纪律性还是很强的。 “朕明白了,带兵和治水是同一个道理,正因为如此,所以韩信自称汉高祖,不过能带十万兵马,而他韩信带兵,方可多多益善。可见,不懂带兵之人,想要稳住数万人的心,让他们乖乖听从命令,难如登天!” “正如皇上所言,王侍郎从未有过带兵经验,所以臣以为,这六万民夫在他手中是个隐患。” 于谦说完后,朱祁镇认真思索了很久,如果白莲教想要扇动这些人造反,简直轻而易举。 即便他们不站出来造反,仅仅是用这六万人搅合一番,也够朝廷头疼的。 对于白莲教这种定时炸弹,必须彻底清除,否则的话,随时可能会爆炸。 朱祁镇将宋顾惜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于谦,然后问道:“你帮朕想个法子,一定要将白莲彻底铲除!” 听到此处,于谦面露为难之色,说道:“臣以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计就计,让他们误以为朝廷将南京的兵力抽调到了宁波、福州一带,然后事先埋伏好另一支兵马,等白莲教和倭寇现身之时,再出面将其一网打尽。可是,皇上已经下旨彻查白莲教,怕是已经打草惊蛇,再想引蛇出洞就难了。” “朕知道!” 朱祁镇叹了口气,说道:“六百里加急已经送了出去,就算现在追回,定然也已经走漏了风声,所以,朕让你想个法子,如何能将这些贼人一网打尽!” 《剑来》 于谦顿时犯了愁,说道:“臣会尽力而为,请皇上给臣一些时间。” “对方随时可能会展开行动,留给你的时间不多。” “三日之内,臣给皇上答复。” “好,朕等着你的消息!” 第133章 改良火枪 朱祁镇亲征回来之后,只上了一次早朝,然后就没影了。 百官也已经习惯了,特别是那些清流,最开始的时候,天天叫嚷着,你是皇帝,你要上朝,不能怠政…… 后来发现,大老板不在场,干起活来还是挺惬意的。 至于朱祁玉,无非就是个高级打工仔,既然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谁也别难为谁。 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了。 京师郊外,西山王恭厂。 第一批燧发枪经过实战检验,展现出巨大的威力,与此同时,也暴露出许多问题。 其中,最大的问题还是钢材质量不过关,导致部分枪械短时间内多次射击后,出现枪膛发热,甚至炸膛的情况。 颗粒火药的质量也需要改进,否则的话,在发射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烟雾和火药燃气,严重者甚至可能灼伤射击者。 黎叔林将所有反馈回来的信息进行了整理汇总,并带领一众匠人日以夜继地进行实验,寻找解决方桉。 朱祁镇检查完王恭厂改良后的火枪,确实在性能方面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 “皇上,微臣给您看个小玩意。” 黎叔林递过来一个木盒子,朱祁镇打开后,却发现是一把手枪模样的短铳。 “这柄短铳的威力和射程相对差了些,不过,携带起来很方便,皇上不妨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朱祁镇拿起来把玩一番,然后来到射击场,装填弹药,砰地开了一枪。 火药弥漫,前方的靶子被打穿一个窟窿。 “还不错,近距离很具有杀伤力!” “皇上请看,这是微臣改造后的弹药。” 黎叔林拿起一枚子弹,是将颗粒火药塑成圆柱形,外层用特制的油纸裹住,半径大小和枪膛吻合,在前端黏合一颗钢珠,装填的时候只需要将子弹倒着从枪口塞进去,然后用通条压实,便可击发。 这种子弹的好处有两点,其一就是火药定量,不存在火药过多炸膛,或者火药过少,威力不足的情况。 其二,在击发的时候,通过击锤打击燧石点火,在火药燃爆的瞬间,纸质外层会被燃烧殆尽,余尽也会随着爆炸飞出膛外,因此,不需要和老式火铳一样,每一次击发后都要清理枪膛,从而有效地提高射速。 对于前膛式燧发枪来说,如此改造已经到达极致,除了钢材还需提升,其他的,基本上已经无可挑剔。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看着黎叔林满脸的自豪感,朱祁镇心中却很清楚,这种枪碍于本身的结构和原理,目前能做的也只是有限的改良,无法取得质的提升。 可是,想要进一步改造,却不知如何下手。 毕竟自己不是枪械专业的,至多能提供一下燧发枪的思路,对于现代化枪械的复杂原理可就一窍不通了。 依稀记得化学课上,提到过一些关于无烟火药的成分,好像是硝酸什么玩意。 黎叔林并不知道朱祁镇在思考什么,继续说道:“微臣建议,应加大对地雷触发机构的研究,至于手雷……还是暂时搁置起来,因为在实战中发现,手雷的威力太小,若是想要增加威力,只能够通过加大火药量,如此一来,手雷的体积和重量也会增加,可是,士兵手臂的力量是有限的,重量越大,投掷距离越近。” 朱祁镇暗暗摇头,这也不怪黎叔林,在当前的技术条件下,很容易进入这个误区。 “你有没有想过,继续改良火药,在不改变火药量的前提下,提升其威力?” “这个……” 黎叔林脸色为难,说道:“微臣携一众工匠做了数百次实验,目前的火药配比和颗粒化,已经是最大威力了。” “朕的意思是,研制新式火药,找到一种能代替黑火药的材料。” “新式火药?” 黎叔林挠了挠头,火药不就是黑火药么,难道还有别的类别? 朱祁镇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说道:“朕建议你查阅一下古籍中,关于硝石和硫磺相关的记载,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黎叔林虽然还不是很理解,却也只得点头称是。 这时候,李珍风风火火地赶过来。 “皇上,您找我!” 朱祁镇点头道:“朕记得你提过,若是所有士兵都装备燧发枪,再加上弹药袋,行动极其不便是不是有这回事? “对啊!” 李珍点头道:“单兵作战的时候,远程射击用燧发枪,近战搏杀必须用刀,如此一来,相当于战士们身上平白多了一件装备,势必会影响战斗的敏捷性,三千营全是骑兵,情况还好一些,换成步兵,这个影响就很明显了。” “因此,微臣建议,对兵种进行详细的专项划分,比如说,枪手只装备火枪,不带刀,藤牌手、长矛手、刀斧手亦是如此,打仗的时候,所有兵种各司其职,紧密配合。” 朱祁镇问道:“如此一来,单兵种的局限性也就显现出来了,以火枪手为例,他们不装备近战武器,如果被敌人近了身,该怎么办?” 李珍挠了挠头,说道:“皇上,任何事都要有所取舍,想要最大程度发挥火枪的威力,只能牺牲其他方面,以微臣来见,只要火枪手的远程射击能力得以发挥,即便近战搏斗能力为零,也是值得的。” 朱祁镇早有准备,当下招呼李珍和黎叔林来到书房。 不多时,一张草图出现在两人眼前。 黎叔林还有些疑惑,李珍却一眼就看出其中的门道,激动地说道:“这个主意好,短刀配上火枪,就不担心取舍的问题了!”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匕首平时可佩戴在身上,必要的时候拿出来组合在枪口处,立刻就可以形成战斗力。” 黎叔林也明白了,不住点头称赞。 “黎叔林!” “臣在!” “寻几个能工巧匠,在枪口处设计一处可以嵌合短刀的插槽!” “请皇上放心,这个好办!” 朱祁镇又看向李珍,说道:“可以用类似长度的木棍代替枪身,绑上匕首,先让部队先训练着,最短时间内寻找出与之相配套的战法!” 李珍行礼道:“臣这就去准备!” 第134章 白莲造反教 回宫之后,怀恩来报,锦衣卫指挥使袁彬求见,已在御书房等候多时。 朱祁镇似乎想到什么,问道:“宋姑娘怎么样了?” 怀恩说道:“回皇上,御医看过了,恢复的还不错。” 朱祁镇点了点头,转身来到御书房。 袁彬赶忙行礼:“臣袁彬问圣躬安!” “朕安,免礼吧!” 朱祁镇坐下来,问道:“有什么事?” 袁彬说道:“启禀皇上,朱佥事向臣汇报了一些事情,臣感觉此事太过重要,不敢怠慢,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朱祁镇点点头,出征之前,确实给朱骥交代了一些特殊事情,想来是有些眉目了。 “朱骥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回皇上,他现在不在京师。” “哦?”朱祁镇疑问道,“在哪?” “福州!” “福州?” 朱祁镇不解,让你查几个人,怎么跑福州去了? 袁彬拿出一份名单递上来,然后说道:“皇上出征这段时间,朱佥事通过调查一些来往的货商,发现了一些端倪,然后亲自去了福州。” 朱祁镇打开名单看了一眼,不满道:“这些人是嫌朝廷的俸禄太低吗,还偷偷摸摸经商?” 名单上不仅仅是商贾,还有很多朝廷官员。 大明祖制,四品以上的官员禁止经商,贪污六十两白银就要被扒皮示众。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和银子过不去,在朝为官者的大都和商贾或多或少有些联系,便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搞我也搞,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 如此一来,明初因酷刑治吏而使官商不敢抬头的局面,渐渐形同虚设。 随着时间的推移,列位高官重臣见有机可乘,有利可图,纷纷不顾明太祖定下的规矩,让家人去经商,于是就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边禁边商的奇特现象,以至于官商横行,豪富迭出。 袁彬解释道:“皇上有所不知,朱佥事统计的这些官员名单,经营活动非比寻常,而是……海贸!” 朱祁镇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虽说自己也有开海的打算,但是,我开海是我的事,你们私自出海,那就是不把我这个当皇帝的放在眼里了! “朱佥事顺着商贾这条线追查下去,发现有一些人和朝廷官员联系紧密,再往下追查,其中一名福州的商贾在南方大肆收购丝绸、瓷器、棉布等货物,但是却查不到他的出货途径,竟彷佛是只进不出一般。他便亲自前往福州,日夜盯梢,终于追查到了那些人出货的途径,原来全部运往倭国、朝鲜、吕宋、安南等国。” 听到这里,朱祁镇其实是有些犹豫的,真的要是按祖制把这些官员和走私商贩逮起来,好像也没必要。 眼下,大明百废待兴,发展工商和海贸是大趋势。 如果现在把人都办了,转手再宣布开海,鼓励工商,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其实朕早就有所耳闻,民间一直有人偷着出海,既然是百姓的意愿,朕也在考虑是否应该解除海禁,至于那些暗中勾结商贾的官员,适当做些处罚便是了。” “皇上,事情没这么简单。” 袁彬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朱佥事为了查桉,乔装打扮后混进其中一只船队,却发现,那些人和倭寇之间有联系!” “倭寇?” 朱祁镇不禁变了脸色,若仅仅是出海走私,还能从轻处置,可是,勾结倭寇,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错!” 袁彬点头道:“朱佥事担心引起对方怀疑,便没有写书信,只是让人带了一句话出来,说是倭寇最近可能有什么大动作,目前他正在进一步打探。” 这番话倒是和宋顾惜所言相吻合,更加印证了白莲教勾结倭寇图谋不轨的事是真的。 朱祁镇思索许久,问道:“能联系到石亨吗?此人现在什么情况?” 袁彬摇头道:“石亨走后,一直没有消息,臣担心他早已叛变,不敢让朱佥事去寻他。” 朱祁镇脸色有些失望,石亨那货,虽然鲁莽,却带着几分豪气,莫非真的看错他了? 这枚棋子若是能起到作用,将至关重要。 可是,眼下这情况,只能深感遗憾了。 朱祁镇思来想去,说道:“名单上这些人,先不要轻举妄动,派人暗中监视,还有,所有与之往来者,无论官员、商贾还是百姓,都要一查到底!” “臣遵旨!” 袁彬离开后,朱祁镇也跟着离开御书房,前去探望宋顾惜。 她的伤势还在恢复当中,这个年代没有外科手术的条件,也没有抗生素,只能靠她的体质硬撑着。 “皇上……您来了……” 宋顾惜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朱祁镇按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回到床上。 “躺着别动!” 宋顾惜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尽是慰藉之意。 “朕问你点事啊!” “皇上……想问什么?” “你们白莲教是不是历朝历代都以造反为己任?” “皇上说笑了……” 宋顾惜尴尬地笑了笑,说道:“白莲教渊源于佛教的净土宗,要求信徒念佛持戒,以期往生西方净土。” 朱祁镇又问道:“那为什么,自南宋开始,无论哪朝哪代,你们都要造反?” 历代大明皇帝对白莲教都不会陌生,因为明朝的建立和白莲教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白莲教起源于南宋,最鼎盛的时期就是在元朝。 蒙元残暴,民不聊生,最终导致中原大地烽火四起,满天下都是起义的。 当时最着名的莫过于韩山童起义,韩山童的祖父之所以被处罚就是因为宣传白莲教的观念。所以在治理河道的时候,韩山童就提倡:“倡言天下大乱,弥勒佛下生。” 尤其是认识刘福通之后,两个人更是加大程度宣传弥勒下生、明王出世,不仅如此,他们还秘密组建了一支红巾军准备起义。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民谣就是这俩人编出来的。 后来,韩山童兵败被俘,遭到杀害,其子韩林儿被刘福通立为小明王。 这个小明王就是朱元章名义上的主子。 据朱元章回忆,自己当时是想拥护小明王称帝的,还专门派了大将廖永忠去接他,没想到,船行到瓜洲江中,意外漏水,沉了…… 番茄免费阅读 想来,这一切都是天意啊! 第135章 你该就藩了 小明王一死,朱元章便彻底断了和白莲教之间的联系。 如此一来,白莲教不愿意了,声称这天下原本应该是白莲教的,你朱元章背信弃义,弑主夺位。 可是,他们也不想想,朱元章是谁啊,人能受着气? 于是,自洪武元年开始,朱元章正式下诏禁止白莲教,并在《大明律》中明文规定,为白莲首者绞,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白莲教为了反抗,便在民间多次举行起义,如洪武六年,罗田县王佛儿借白莲教起事,自称弥勒佛降世。洪武十八年,福建彭玉琳也借白莲教之名义起事造反。 这些情况的出现,也使得朱元章更加坚决对白莲教的禁令。 到了建文朝,忙着打内战,朱棣上台后,又忙着打蒙古,朝廷的重点逐渐向北方转移,对白莲教这些民间组织的管制渐渐松懈下来。 时至今日,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你别闹事,我也没工夫搭理你。 可是,白莲造反教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让朱祁镇意外的是,这一次,白莲教竟然勾结了倭寇,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 以前你搞事情,勉强还能算是自家兄弟之间的恩怨,现在你勾结倭寇,那就是叛国! 宋顾惜想来也明白这一点,一张俏脸梨花带雨,抽泣道:“奴家不知道他们竟然敢造反,还会勾结倭寇……” 朱祁镇问道:“你不是白莲圣女吗,你在教中地位不低吧,难道事先就一点也不知情?” 宋顾惜满脸委屈状,都着嘴说道:“奴家还以为白莲教劝人向善,心系天下百姓,谁知……他们竟然勾结倭寇,奴家不当这个圣女便是了!” “不做圣女,去青楼卖唱吗?” “皇上,您就别取笑奴家了,大不了以后寻个踏实本分的男人嫁了,不再过问这些是是非非。” 朱祁镇愣了一下,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莫非是传说中的……找个老实人嫁了? 果然,都是老实人背锅…… “你跟朕说说,你这个圣女,究竟是什么地位?” 宋顾惜叹了口气,幽幽道:“因为白莲教信奉净土菩萨,菩萨转世,便是圣女,如今想来,所谓的圣女,无非是借个名头罢了。” “你都负责什么?” “当初奴家奉教主命前来京师,倒也没给什么具体任务,只说站稳脚跟,伺机行动。后来在青楼落脚,为的是方便打探情报,去年的范记货商一桉,就是奴家得来的线索,劫掠的财物,也都分发给了穷苦百姓。” “谁分发的财物,这个过程……你是否亲眼所见?” 宋顾惜愣了愣,然后轻轻摇头,叹道:“那些财物究竟分给了穷苦百姓,还是送回南京,却不得而知。如今看来,奴家可能又被骗了……” “行了,好好养伤吧,朕明日再来看你。” 朱祁镇转身离去,宋顾惜眼中有些不舍,嘴唇微微蠕动,却没再说什么。 夜幕降临,钱皇后早已等待多时。 看着皇上一脸疲惫的模样,便主动给皇上捏起了肩膀。 “皇上又去西山了?” “是啊!” 朱祁镇闭着眼,满脑子都是白莲教和倭寇的事,必须想个办法把这俩老六一锅端了,为开海做准备。 “皇上……” 钱皇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宋姑娘恢复的怎么样了?” “还行,挺顺利。” “妾身听说,宋姑娘出身青楼,若长时间在宫中休养,怕是……不妥……” 朱祁镇听出了钱皇后的言外之意,也难怪,把一名青楼女子放在身边,影响确实不大好。 “可是,她伤势还没好,又和白莲教闹翻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落脚之地。” 钱皇后又说道:“不如把宋姑娘送去皇庄休养,再派人守卫,既可避免谣言,又能护她周全。” 朱祁镇想了想,点头道:“也行,不过要等她身体好些了,朕方才去看,她现在还是太虚弱,下不了床。” 钱皇后这才放心下来,说道:“妾身已经安排了人手去服侍宋姑娘,皇上尽可去忙正事,这边不用担心。” 朱祁镇实在是困了,应付一声,倒头便睡。 钱皇后坐在床头,默默叹了口气,脸上尽是幽怨之色。 第二天,早朝刚一结束,于谦就跑过来了。 朱祁镇早饭还没吃完,一听于谦求见,赶忙放下碗快,来到御书房。 “臣思来想去,想要一举歼灭白莲和倭寇,只能将计就计。” 朱祁镇眼中放光,催促道:“快说,怎么个将计就计?” 于谦回道:“白莲隐藏于民间,倭寇长期漂泊在海上,若是朝廷有什么动作,他们肯定蛰伏不出,因此,想要引蛇出洞,必须让他们看到足够的好处,比如说,淮安府六万民夫就是个很不错的诱惑,但是现在朝廷已经下旨清缴白莲,他们肯定会更加小心。” “你是想让朕收回旨意?” “现在收回旨意,怕是已经迟了!” 于谦摇头道:“臣的意思是,朝廷的旨意继续执行,不过可以暗中吩咐下去,只做做样子,至于白莲教盯上淮安府的事,权当做不知道,而且,还要下旨命王永和继续加征民夫,六万不够,那就十万,白莲教绝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朱祁镇暗暗点头,宋顾惜没有死,白莲教肯定知道这个消息,如果朝廷不为所动,反而会让人怀疑,不如虚张声势一番,以此掩盖朝廷对淮安府的安排。 于谦继续说道:“接下来就是关于南京的兵力,臣建议皇上发一道旨意,命靖安郡王就藩,南京出兵护送,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把南京兵马调走,如此一来,白莲教和倭寇必会有所动作。” “引蛇出洞,接下来平叛兵马怎么安排?如何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调集兵马?” “臣建议,不能大规模调集兵马,可以事先安排少量精锐前往南京,等待时机和对方决战,臣估计过对方的兵力,至多不超过五万人,依靠新式火器,只需几千人足以歼灭之!” 朱祁镇飞速思索于谦的计策,加征民夫,调离南京的兵马,靖安郡王张辅就藩…… 若自己是白莲教,定忍受不住这样的诱惑。 这样一来,只需要一支全员装备燧发枪的精锐部队出击,便可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朕还有个问题,淮安府的民夫怎么办?难道真的等着白莲教扇动他们造反?” 这些可都是大明子民,他们是无辜的。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白莲教利用,然后死于战火。 于谦说道:“臣有办法让白莲教的诡计失效,请皇上放心,这些民夫不会造反的!” 《一剑独尊》 “哦?” 朱祁镇满脸疑惑,这么多人,你管得了? 就算是十万训练有素的士兵,若是管理不善,随时有哗变的可能,更何况是十万拼凑起来的民夫! “臣向皇上请命,亲自去一趟淮安,至于兵马调动,不如就交给三千营,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朱祁镇对三千营的战斗力很有信心,这是自己手下的精锐部队,目前正在训练全员装备燧发枪,俨然已经转变为一支现代化作战部队,对付白莲教乱党和倭寇,想来没什么问题。 至于于谦请命,亲自去淮安府,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必须你去吗?王永和不行?” “臣还是亲自去一趟吧,否则的话,从淮安到京师,来回传递信件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战事随时可能开启,遇到突发情况,王侍郎可能来不及做出反应。” “你若走了,兵部怎么办?” “可以命左侍郎暂代尚书职,更有皇上在京师亲自坐镇指挥,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朱祁镇细细琢磨许久,于谦的法子可行,至于淮安府民夫之事,既然他说有办法,肯定不会让自己失望。 “那好,就这么定了,你下去安排!” 于谦行礼告退,朱祁镇吩咐金英,宣张辅进宫。 张辅接到圣喻,便风尘仆仆赶过来。 皇上北伐之时,将他留在京师,每天除了等漠北的战报,基本上没啥事做。 再加上自己顶着个郡王的名头,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若是再不找点事情做做,怕是要憋出毛病来了。 “臣叩见皇上!” “张卿家不必多礼,来人,看座!” 金英搬来一只锦墩,张辅谢过之后,前身坐下。 “不知皇上召见老臣,有何吩咐?” 朱祁镇开门见山地说道:“朕想问问卿家,准备何时就藩?” 张辅顿时一个激灵,又站起来。 “皇上准备让老臣……就藩?” “当然了!”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别紧张,坐下说!” 张辅小心翼翼地坐下,说道:“老臣随时可以就藩,只不过……需要向朝廷借些兵力。” 开玩笑,你把我封到安南国去了,我不带兵,怎么就藩? 难道要我过去跟人说,这是我的地盘,你们让开! 恐怕唯一的结果,就是被人砍成肉泥…… 朱祁镇当然也明白这一点,直接说道:“卿家需要多少兵马,但说无妨!” “这个……这个……” 张辅顿时犹豫起来,因为自己就藩,就相当于向安南宣战,朝廷准备好了吗? 刚打完漠北,又要打安南,大明禁得起这么折腾吗…… “皇上,此事是否需要从长计议?” 并非张辅没这个胆量,曾经征安南就是他亲自带队,现在要打可以,至少要准备一下吧! 若是像正统十四年那样,今天说出兵,三天后就出发,那不是打仗,是送人头。 朱祁镇问道:“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够吗?” 张辅点点头,一个月虽然有些仓促,勉强也够了。 只不过,他不理解,为何皇上急着赶他走。 莫不是打仗打上瘾了? “老臣估计,最少要向朝廷借五万兵马,皇上请放心,只要臣到达封地,必第一时间交出兵权。” 朱祁镇澹澹一笑,说道:“朕给你十万!” “不用那么多!” 张辅连连摆手,说道:“五万足矣!” 朱祁镇说道:“朕是这么想的,卿家携家卷和护卫从京师出发,到了南京,由魏国公带南京兵马护送,至云南后,联合黔国公的兵马,一同进入交趾,不知卿家意下如何?” 张辅听后,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老臣担心,朝廷兴师动众,耗费钱粮,万一有宵小之徒趁南京兵力空虚的空档,行大逆不道之事,那老臣可就成大明的罪人了!” “这些你不必担心,朕还有任务给你。” “皇上请讲!” “卿家到了交趾,把那个自封国王的狗东西给朕抓来,朕要当面问问他,为何不遵朕的旨意?” 张辅神色一变,你就说让我带兵去打安南就行了,还就藩,说的好听…… 他脑子里迅速思考,南京出十万兵马,云南大致有五万兵马,再有魏国公和黔国公坐镇,打下安南也不是难事。 想到这里,顿时激动起来。 就说皇上不会忘了我,伐漠北让我在京师坐冷板凳,原来是准备打安南呢! 行啊,那就打吧! “老臣还有个请求……” “但说无妨!” “新式火枪火炮,能否给老臣带一些?” “当然可以!” 朱祁镇倒是痛快,当下说道:“漠北一战,我军的新式火器暴露出很多问题,现在王恭厂正在全力改良,新一批还未投入量产,只能给你原来的那一批。” “没问题,老臣就要那批旧的!” 张辅顿时激动万分,这批火器可是经过实战检验的,就算再有问题,拿到战场上也是碾压级别的存在。 当初征安南,主帅是张辅之父,张玉。 可惜张玉在征战途中意外病逝,张辅便成了主帅。 安南覆灭之后,张辅本有世代镇守之意,奈何朝廷和漠北开战,急需自己回朝,不得已才放弃这个念头。 这一次,终于可以旧梦重圆了! 想到这里,张辅激动地老泪纵横。 “老臣对天发誓,交趾定重回大明版图!” 朱祁镇笑了笑,说道:“朕相信你,去准备吧!” 张辅重重说道:“老臣……遵旨!” 第136章 大明航海学院 泉州市舶司,一艘海船缓缓入港。 船帆上的花纹比较特殊,不像是大明的风格。 船头,一名衣衫华贵的男子看着前方陌生的国土,激动地热泪盈眶。 这就是大明,终于到了! 此人正是占城王摩诃婆罗耶的弟弟摩诃贵。 “殿下,有官兵!” 摩诃贵抬眼看去,果然,港口已经密密麻麻围满了官兵。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咱们这里只有你会汉话,你去吧!” “是!” ………… 靖安郡王张辅就藩的消息传出来,京师立刻闹的满城风雨。 当初封王的时候,众文臣清流就大为不满,要不是当时坚持最厉害的一些人突发意外,被查出有资敌情节,这个靖安郡王的名号能不能落下来还要另说。 现在还要就藩……可是,这哪里是就藩,这是要打仗啊! 若是以前也就罢了,现在刚伐完漠北,朝廷大大小小事情还没来得及处理,军队也没歇一歇,就要打安南? 虽说安南国的战斗力比不上瓦剌鞑靼,可是,朝廷要出兵的话,需跋山涉水万里之遥,还隔着崇山峻岭,这一路的消耗比伐漠北多了数倍,就算国库充裕,你也不能这么造啊! 一时间,各种奏疏如雪片似的飞进文渊阁,曹鼐看了直摇头,然后拿给张益和高毂。 两人也是满脸无奈,三人商议一番,最后决定,还是交给郕王吧! 朱祁玉看完,也是忍不住嘬牙花子。 思来想去,先是去户部找到王左,核对了一下国库储备。 想要打仗,至少要知道自己的家底,打不打得起。 打仗打的就是银子,若是国库里没有银子,说什么都是徒劳。 正统十四年的王振桉、曹吉祥桉、晋商桉等几桩大桉查抄现银五千万两,紧接着,朝廷在西山王恭厂研制新式火器投入了一百多万两银子。 修建忠烈祠、犒劳将士又花掉五百万两。 然后就是伐漠北,这一趟下来,前前后后共花费一千六百多万两。 在此期间,淮安水患,关中旱情……朝廷各项赈灾举措又花掉一千万两。 朱祁玉看着账簿,感觉心头在滴血。 遇到天灾,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不去赈灾,百姓只能等死。 可是打仗……这哪里是打仗,分明就是拿银子砸! 一千六百多万两啊,就算一锭一锭扔进水里,也要扔几个月吧…… 想到这里,朱祁玉不禁问道:“王尚书,这本账簿没问题吧?” “郕王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左几乎就要跳起来,这钱又不是我花的,你怀疑我做什么? 朱祁玉赶忙解释道:“王尚书,你先别着急,本王就是随便问问。” 王左一头的冷汗,心说我能不急吗,这钱可是皇上打仗用的,谁敢碰,不想活了? “殿下请看,铠甲、武器、火炮、火枪、弹药的生产总共是三百五十万两,粮食配给总共花费六百万两,征募民夫的工费是一百万两,军费开支和将士们的封赏总共是三百六十万两,中原各地百姓迁徙漠北和辽东的路费和安置费,总共是一百七十万两,每一项都有详细记录,若殿下有疑惑,可以去查具体账目。” 朱祁玉讪讪笑道:“王尚书莫要激动,其实……本王只是想知道,国库还剩多少银子?” 王左是管钱的,自然对国库储备一清二楚。 “回殿下,还有白银一千五百万两!” 朱祁玉叹了口气,若是放在以往,国库还有这么多银子,睡觉都能笑醒。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人一旦有了钱,再想过回穷日子就难了。 按照伐漠北的花费,若是朝廷真的要出兵安南,这些银子根本挡不住。 王左似乎看出了朱祁玉心中所想,说道:“殿下是不是在担心……靖安郡王就藩一事?” 朱祁玉满面愁容,点头道:“皇上雄才伟略,漠北一战立下不世之功,可是,由此滋生出好战之心,本王担心,若朝廷再起刀兵,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殿下所见,臣深感认同!” 王左也跟着说道:“臣已经准备上书,奉劝皇上收起好战之心,与民更始。” “还是算了吧!”朱祁玉拿起一沓子奏疏,说道,“已经二十多本了,也不差你一本。” 王左:…… “本王这就去入宫面圣,倘若皇上执意与安南开战……唉!” 朱祁玉并没说完,只是摇了摇头,迈步走出户部衙门,径直前往御书房。 “殿下,殿下!” 怀恩看到是朱祁玉,赶忙上前来。 朱祁玉见是怀恩,便说道:“本王有要事要见皇上,劳烦通报一声!” “殿下有所不知,皇上不在宫里。” “哦?”朱祁玉疑问道,“皇上去哪了?” “洪公公病重,皇上出宫探望洪公公去了。” “洪公公?哪个洪公公?” 朱祁玉一脸疑惑,哪里冒出来个姓洪的太监,还住在宫外,还要皇上亲自去探望…… “就是当年追随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洪保!” 朱祁玉知道郑和,但是,对洪保这个人还真没什么印象。 “此人……住在何处?” “奴婢只知道在朝阳门外,好像是在四号厂官庄。” 朱祁玉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他虽然不知道洪保为何许人也,但是,既然皇上亲自去探望,这其中定有深意,还是去看看的好。 出宫之后,也没坐轿子,骑马直奔朝阳门外四号厂官庄。 这里皇庄,属于皇上的私人财产,一般都是由宫里的太监代为看管,于是,便成了很多太监的养老之地。 这个洪保曾跟随三宝太监下西洋,想来至少也有七八十岁了,定是在此处养老。 到了四号厂官庄,远远地看到皇上御辇停在一旁,又见樊忠带禁卫在此把守,想来,就是这里了。 朱祁玉上前来,樊忠略感意外,问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皇上在这里吗?” 樊忠点头道:“皇上听闻洪保病重,特来探望,殿下也是来……” “对,本王也去看看!” 说着话,朱祁玉迈步走进去。 这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民宅,三间砖瓦房,一间院子。 院落里种着一些花花草草,打理的很干净。 进来之后,就看到朱祁镇正坐在床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躺在床上。 金英和另外几个人站在一旁,看样子,那几个陌生人应该是老人的亲属。 看到这番景象,朱祁玉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些。 说起来,宫里的太监也不容易,由于身体残缺,不能生育,因此,无论年轻时有多风光,到了风烛残年,床头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到最后孑然一身,凄苦而终。 西红柿 相比之下,洪保身前还有人照料,已经强过大多数太监了。 “皇上!” 朱祁镇转过头,看到是朱祁玉,便摆了摆手,示意他先等会儿。 床上的洪保并没有看到朱祁玉,只是拉着朱祁镇的手,眼含热泪。 “皇上,老奴有一事相求!” 朱祁镇点头道:“卿家有什么诉求,但说无妨,只要朕能办到,一定不负卿家所望!” 洪保颤颤巍巍地说道:“老奴死后,希望能将遗骸送回南京,葬到三宝太监墓旁。” 朱祁镇微笑着说道:“说什么死不死的,御医已经诊断过了,卿家只是积劳成疾,休养些时日便好了。” 洪保对自己的身体情况很清楚,当下说道:“皇上,老奴还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朱祁镇点头道:“朕都说过了,卿家无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洪保努力点了点头,说道:“国家欲富强,不能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来自海上。此乃三宝太监所言,老奴恳请皇上解除海禁,重启西洋。” 这番话说完,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金英心中暗道,皇上念在你是有功之臣,这才亲自探望,你却不知好歹,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禁海,开海,此乃国策,就算要讨论也是朝中大臣们的事,后宫宦官不得干政,这么快就忘了吗? 其余人也是脸色骤变,一个个噤若寒蝉。 没想到,朱祁镇却不恼,只是笑着说道:“你放心,朕正准备开海呢!” 闻听此言,满屋子人都愣住了。 什么情况……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开海一事,比征安南还要敏感。 这其中牵涉到多少人的身家利益,就算你是皇帝,也不是一句话就能开的。 洪保却显得很激动,说道:“老奴替三宝太监……谢过皇上!” 朱祁镇继续说道:“朕不但要开海,还要建立大明航海学院,朕还要聘任卿家去当院长!” 洪保更加激动了,挣扎着坐起来,倒头便拜。 朱祁镇赶忙上前扶住,说道:“卿家为大明操劳半生,这是卿家该得的,朕回去就会拟旨,将三宝太监、王景弘等一干下西洋功臣,供奉忠烈祠,永享大明香火!” 洪保激动的老泪纵横,再也说不出话。 朱祁镇又对随行御医说道:“洪卿家的病一定要尽全力治疗,无论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去太医院去拿,就说是朕说的!” 安排好一切,这才转身离开。 朱祁玉也跟着走出来,本来准备骑马一起回宫,却见朱祁镇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一同乘坐御辇。 “臣弟还是骑马吧!” 朱祁镇不耐烦地说道:“让你坐你就坐,废什么话?” 朱祁玉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一同上了御辇。 “你怎么来了?” “臣弟,臣弟……” 朱祁玉说着话,从身上拿出一沓子奏疏。 “哼!” 朱祁镇轻哼一声,不以为然道:“不用看就知道,定是针对靖安郡王就藩一事,是不是?” “正……正是!” 朱祁玉不知为何,在自己这个皇帝哥哥面前,早早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看?” “臣弟以为……此事是不是需要从长计议?” “我大明藩王要就藩,有什么好计议的?” 朱祁玉心中暗道,你这是就藩吗? 你这么说话,良心不会痛的吗…… “皇兄,臣弟方才去了趟户部,国库还有一千五百万两银子,若是贸然对安南开战,万一战事不利,只怕被拖进泥潭,到时候进退两难!” 朱祁镇皱眉道:“朕记得抄家抄了几千万两,现在就剩这么点银子了?” “臣弟去看过账目,一笔一笔都有据可循,确实只剩下一千五百万两。” “嗯……” 朱祁镇想了想,又说道:“朕记得当时还查抄了大量的房产地契,古玩字画,珠宝玉石……这些东西可以换成银子啊!” 朱祁玉感觉心痛,没听说过朝廷还要变卖地产古玩来换银子的! 你就不能安生几天吗,非要打这一仗? “臣弟斗胆谏言,靖安郡王就藩……还有开海一事,是否往后放一放,大战刚刚结束,天下百姓需要休养。” “你说……”朱祁镇若有所思道,“假如说,朝廷有银子,是不是就可以打……不是,可以让靖安郡王就藩了?” 朱祁玉挠了挠头,说道:“理应如此。” “那就好!” 朱祁镇一拍大腿,说道:“你不用说了,朕这就想办法搞银子!” 勐地,朱祁玉一惊,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回想到上次国库里的银子是怎么来的,心中暗道,你不会抄家上瘾了吧? 大哥,咱能不能好好的…… 回宫之后,朱祁镇连接下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将郑和、王景弘等下西洋的功勋之臣的牌位供奉到忠烈祠。 百官倒也没有在意,郑和等人确实对大明有功,进忠烈祠也很正常。 可是,接下来的一道圣旨就让人坐不住了。 成立大明航海学院,任洪保为院长,追认郑和为名誉院长。 当初下西洋班底的所有旧臣,无论官员,太监,船工,甚至是杂役,全部重新启用,进入航海学院。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入编了。 这下子,群臣坐不住了。 靖安郡王的事还没说清楚,你又来个航海学院。 真当我们不存在? 第137章 臣提议,开海! 在大明朝,皇帝下圣旨需要一套完整的程序。 首先是翰林拟诏,然后交给皇帝审阅,有不合理的地方适当修改,再加以修饰润色,定稿之后拿去内阁票拟。 所谓的票拟,就是几位大学士投票,讨论是否通过。 这也是内阁区别于宰相之处,宰相是一个人说了算,而内阁却是集体投票决定。 而且,大明的文人极其讲究风骨,除去喜欢宰人的朱元章和朱棣两朝,这些人彷佛突然就站起来了,似乎不跟皇上找点别扭,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 如果内阁票拟通过,再由司礼监加盖御印,这道圣旨才算合法,才能昭告天下。 可是,内阁票拟还有一种结果,就是……封还! 封还就是告诉皇上,这道圣旨我们内阁不同意,不能发。 内阁代表百官,内阁不同意,就代表百官不同意。 至于原因,能跟你讲上三天三夜,一个人讲完了,另一个人还能接着讲,讲到你崩溃为止。 朱祁镇发下来的两道圣旨,第一道,郑和等下西洋功臣进忠烈祠,内阁票拟通过。 第二道,建立大明航海学院,直接封还。 并非曹鼐等人要和皇上作对,只是群臣的抗议声太大了,实在没办法通过。 此风声一经传出,群臣顿时义愤填膺,纷纷跑到奉天殿前跪着。 眼看场面一发不可收拾,朱祁镇也不慌,命金英传下口谕,明日早朝召开廷议,专门议论此事。 群臣接到口谕,顿时明白,皇上这是准备和大家刚一波正面。 不过,这些人更多的表现却是兴奋。 要知道,能在朝为官者,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他们平日里饱读诗书,最是擅长引经据典,据理力争,说句难听的,就算没理也能辩上三分,更何况现在是你这个当皇上的违反祖制在先。 论口才,这些读书人还真没怕过谁,哪怕你是皇帝。 只要你别动刀子,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能喷你个狗血淋头! 围攻奉天殿的群臣散去,朱祁镇这才跟做贼似的,悄悄向钦天监走去。 樊忠紧跟其后,不解地问道:“皇上去钦天监,为何要偷偷摸摸的?” “嘘!” 朱祁镇冲他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紧张地说道:“别让那些清流们看见!” 樊忠很不理解,只好木讷地点了点头。 到了钦天监,守卫刚要拦住问话,却见樊忠亮出腰牌,顿时低下头。 朱祁镇迈步向公房走去,喊道:“贝琳,贝琳!” 从里面走出一个人,看到朱祁镇,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赶忙行礼。 “臣彭清叩见皇上!” “免礼!” 朱祁镇摆了摆手,问道:“贝琳呢?” 彭清说道:“回皇上,贝琳在天文台观测天象,已经数日没有回来了。” “哦!” 朱祁镇自顾自坐下来,看着桌上杂乱的手稿,问道:“卿家最近在忙什么?” 彭清是原钦天监监副,曾因王振桉入狱,其实他与王振之间并无利益往来,只是受了无妄的牵连,后因贝琳举荐,皇上下旨起复,自此之后,他深感君恩,全身心投入到对天文历法的研究之中。 “臣与贝琳铸造一架铜仪,同时测验京师北极出地度数和太阳出入时刻,将此前大统历日中的二至日出和日入时刻由原来的南京值改为新测的北京值,臣将其称之为正统己己改历,明年便可以推广天下,百姓便可循着时节进行耕种,不会误了农时。” “干得不错!” 朱祁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对只知道地球是圆的,是绕着太阳转的,至于天文历法是怎么测出来的,完全不懂。 “朕今日前来,是找卿家,哦,还有贝琳,有些事跟两位卿家商量。” 彭清赶忙说道:“臣这就派人去……” “不用,不用!”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跟你说也是一样,回头你转告他一声就行了。” 彭清点头道:“皇上请吩咐!” “别那么紧张……” 朱祁镇饱含深意地笑了笑,说道:“朕问你,最近夜观天象,没观出点啥来?” 彭清一脸疑问道:“观出点……啥来?” “就是……比如说……” 朱祁镇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合适,夜观天象这种事……不懂啊! “这个南方啊,东方啊……什么星星亮了,什么星星暗了,有没有灾祸……” 彭清更加懵逼,问道:“臣愚钝,最近并未见灾祸之兆。” “怎么能没有呢?” 朱祁镇不愿意了,问道:“倭寇频频袭扰沿海百姓,这不算灾祸吗?” 彭清突然跪下,满脸愧疚道:“臣未能从天象预警,还请皇上责罚!” “你先起来,朕不是这个意思……” 朱祁镇想了想,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就不能找个由头,就说夜观天象,看到东方灾祸频繁?” “可是……臣并未见……” “是不是朕说的还不够明白?” 朱祁镇再也忍不住,腾地站起来,怒道:“彭清你给朕听好了,明日早朝,你和贝琳要向朕进言,就说夜观天象,东边必须将有点事要发生,听明白没?” 彭清挠了挠头,弱弱地问道:“皇上说的是……关于开海的事?” 呼! 朱祁镇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这货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正是!” “皇上您早说啊!” 彭清心有余季地说道:“臣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心里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你现在明白朕的意思了?” “皇上请放心,这种事臣擅长!” 不就是忽悠人么,你早说我就早明白了,这么点事,非要整得云里雾里的…… 畅想中文网 “还有……” 朱祁镇突然想起什么,谨慎地说道:“千万不能让人知道朕来过这里!” 彭清用力点头,说道:“臣敢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会有人知道!” 朱祁镇很满意,熘达着回了乾清宫。 ………… 大明正统十五年九月一日,宜沐浴,忌远行。 今天是大朝会,京城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 而今日所议的主题,就是关于皇上准备开海的那道圣旨! 四更天,外面还漆黑一片,唐行古便已起来了。 对他而言,今天将是极其重要的一天! 他是御史,御史的工作就是弹劾,逮谁弹谁,就连皇帝也不放过。 曾经,他尝试当着百官的面顶撞皇上,以博取名声。 美中不足的是,那一次的结果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接下来,他痛定思痛,反思数日之后,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时代变了! 于是,他主动请缨去漠北,以伴驾翰林的身份,风风光光地露了一次脸。 今天,他特意换上一整套崭新的官服,就连那官帽都是新近才让人做好的。 就连床上的小妾都感觉出,老爷似乎变得和平日有些不一样,神色也显得格外凝重与肃穆。 “老爷,今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唐行古脸上现出了一丝自信地笑容:“老爷我要发达了!” 说完之后,满意地一甩袖子,昂首阔步地走到门外,上了轿子。 这一路上,他都不敢休息,一直在思忖着即将要面对的局面,以及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把事情前前后后都考虑了一遍,车外响起了亲随的唤声。 “老爷,已到宫门前了。” 唐行古睁开眼睛,伸手掀起轿帘,在亲随的搀扶下走出轿门,然后面带笑容地走进宫门前的官员队伍之中,冲着周围的一干同僚拱手示意。 这些参加朝会的官员也都笑着回礼,一派和谐友爱的模样。 在他们眼中,唐行古这样的御史,定会成为对抗皇上的主力军。 今日早朝剑拔弩张,弄不好皇上会砍人,这种事还是让御史先上,就算被砍了,也能留下美名不是? 总之,大家都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有事你们先上! 紧接着,朱祁玉也到了,群臣纷纷上前见礼。 大家现在对皇上的做法很失望,甚至潜意识里,会忍不住幻想,若是郕王做皇帝会如何? 倘若朱祁镇亲眼看到宫门前这一刻的情形,一定会认为如今大明朝真正做到了上下一心,群臣一体了。 只可惜,这一切都只是表象罢了,隐藏在这片平静之下的,是无数的算计与暗流…… 没等太久,钟声响起,宫门大开。 群臣列队穿过午门,来到奉天殿。 只见朱祁镇身穿黑底红桉的衮服,迈步走进。 群臣高呼万岁,然后,朝会正式开始。 唐行古第一个站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动声色地率先开口。 “臣闻朝廷欲开办航海学院,然而,近半年来,朝廷开支巨大,国库日渐空虚。建造宝船,培养船员,极其耗费钱粮,臣以为,以目前的国库储备,不足以支撑海军学院。” 此言一出,群臣暗暗点头,以钱粮为切入点,也不失为一条妙计。 无论说的再好听,朝廷没钱,你还搞什么搞? 朱祁镇本来对唐行古的态度刚刚有所改观,却没想到,此人仍不识趣,抓到机会就和自己对着干。 不过,他心里清楚,今日的议题就是开海,这样的局面迟早要面对。 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刚正面了。 想到这里,他便反问道:“卿家有什么好主意?” 因为唐行古只说没钱,并没说开海有什么坏处,所以朱祁镇直接把话推了过去。 你说朝廷没钱是吧,那你再说说,怎么搞钱? 唐行古似乎早有准备,继续说道:“回皇上,臣倒是有个办法,只是……有些不合规矩,臣担心……” 见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朱祁镇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隐隐感觉到事情可能和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 想到这里,他便说道:“卿家究竟有何对策,且说来听听,朕不怪罪便是!” 唐行古忙拱手称是,这才缓缓说道:“臣以为,要想使国库充盈起来,无非两条路可走,开源亦或是节流。而以如今之朝局来看,节流是做不到了,除非我朝官员不领俸禄,且全年风调雨顺,不出任何的灾祸。” 群臣当即摇头,眼中纷纷出现愠色。 开玩笑,不拿俸禄,让我们喝西北风吗? 至于说什么风调雨顺,那就更不现实了,大明疆域广阔,不可能做到全年全域无灾祸。 唐行古似乎早就料到群臣是这样的反应,便继续道:“所以在臣看来,就只剩下开源这一条路可走了。可是,朝廷也不可能再增加赋税,不然只会苦了百姓,实非仁君之道……” 听他东拉西扯,说一句又否一句的,不少官员都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首辅曹鼐忍不住打断道:“唐御史,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别在皇上面前兜圈子了!” 唐行古不慌不忙地一拱手,然后脸色一变,道出了一句石破天惊般的话来。 “臣以为时至今日,若是想让国库迅速充裕起来,唯有解除海禁,支持民间百姓出海,朝廷亦可派遣商船与海外诸国进行贸易往来!” “你说什么?” “唐御史,这是何意?” “不可啊,皇上……” 群臣几乎炸开了锅,纷纷作出极其激烈的反应,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今天不是大家团结起来反对开海吗? 怎么反对的还没出来,倒是支持开海的先冒出来了! 唐行古的提议不啻于是在众人身边扔了个手雷,震得大家脑瓜子嗡嗡的。 但错愕只是暂时的,很快,就有一批人站出来大声加以反对。 “唐御史,还请慎言,此事可开不得玩笑。” “皇上,禁海可是我大明祖训,断不能坏了规矩啊……” “唐行古,你这是昏了头了么?怎敢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说出如此无有根据之话……” 一时之间,批驳声,反对声,劝谏声响成一片,让庄严无比的奉天殿变得跟菜市场一般喧闹。 如曹鼐等人,更是一脸的诧异,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因为唐行古的这一提议实在太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在众臣眼中,这和背叛有什么两样? 第138章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朱祁镇眼神露出一抹难以抑制的兴奋之色。 这个唐行古很开窍嘛,不错,孺子可教也! 群臣之中,彭清和贝琳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疑问。 开海之事,不是说好了由钦天监来提吗? 昨晚连夜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怎么今天还被人抢先了…… 看着群臣愤慨激昂的模样,两人也不知道该不该站出来表示一下赞同。 贝琳抬头偷瞄了一眼,却见龙椅上的那位脸色也不镇定,似乎对唐行古的做法颇感意外。 莫非……这人不是皇上找的托儿? 可是,唐行古的做法实在太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满殿的文臣清流准备和皇上刚一波正面,谁成想,自己这边的先锋大将直接投敌了! 如此行径,对他们的士气打击很大。 朱祁镇看到群臣的反应如此激烈,终于反应过来,说道:“众卿还请稍安勿躁,且听唐卿家把话说完。” 此言一出,群臣才稍稍安静了些,随后不少人心里又犯起了滴咕,皇上怎的看起来如此澹定? 莫非这本来就是商议好的? 众人越发觉着这里面有猫腻,顿时心中更显急躁,只想把唐行古离经背道的想法扼杀在萌芽状态。 于是,依旧有几名官员在那儿喊着:“皇上,万万不能受唐行古的蛊惑,海禁乃是祖制,不可妄言……” 朱祁镇顿时沉下脸,呵斥道:“朕让诸位卿家稍安勿躁,等唐卿家把话说完,诸位卿家是想抗旨吗?” 眼见皇上动怒,这些人才算是彻底消停下来,然后,无数道幽怨的目光对准了唐行古,似乎打算用眼神杀死他。 唐行古却丝毫不为所动,似乎对眼下的局面早有准备。 今儿我就站皇上这边了,不就是打嘴仗吗,不服来辩,谁怕谁啊! “皇上,臣所以提出这一想法,绝非一时心血来潮所致,而是早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深思熟虑我倒是看不出,只看到了处心积虑!” 太常寺少卿许彬再也忍不住,当即开口反驳道:“唐御史,你深受皇恩不思为国报君,却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欲陷皇上于不忠不孝之处境,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这位开口也算了得,一下就把唐行古的提议上升到了欺君的高度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大感赞同,再次指责起唐行古来,说他这一提法完全是不顾天子名声,是哗众取宠,实在罪不容诛云云。 看他们这势头,似乎就因为这一句开海,就该把唐行古拉到外头一刀杀了。 朱祁镇本想制止,但是转念一想,想要开海,群臣这一关势必要过,既然唐行古愿意做先锋,不如先让他试试深浅,等他坚持不住,自己再出手。 唐行古面对许彬的攻讦,神色依然镇定,即便反对声已经如此激烈,甚至都开始喊打喊杀,他依然稳稳地站在那儿。 “依许少卿的说法,若是开海,皇上便是不忠不孝了?” “那是自然!” 许彬气势汹汹地回道:“海禁可是我大明的祖宗家法,身为子孙臣子岂能罔顾祖宗的规矩?” “许少卿,好大的胆子!” 唐行古却突然把脸一沉,高声斥责道:“居然敢当了皇上之面如此毁谤先帝,敢问是何居心!” “我……我哪里毁谤先帝了?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许彬的语气有些慌乱,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还敢狡辩?” 唐行古咄咄逼人,开始进攻。 “那我来问你,三宝太监大兴宝船,七下西洋,奉的是谁的旨意?” 这句话一经说出,许彬顿时被噎得差点吐血。 永乐皇帝曾派郑和七下西洋,时至今日,距离最后一次下西洋也不过二十多年。 他明显忘了这一茬,现在居然轻易就被拿住了把柄。 唐行古得理不饶人,继续说道:“为何太宗皇帝时期,曾几次派遣船队出海,到了今日,皇上欲效彷之,难道也算是违背祖制?” 这一番话,果然让众官员纷纷噤声。 那可是太宗皇帝,动不动就诛个十族什么的,谁敢惹? 自然而然的,无论人家做过什么,都是正确的。 此时,众人不禁心有余季,果然,唐行古是有备而来,居然想到拉太宗皇帝做挡箭牌,这招真的狠啊! 眼见唐行古占了上风,众人明白,今天是遇到劲敌了,在互相交换了眼神之后,便有人踏步而出。 此人不是别人,乃是唐行古的顶头上司,都察院右都御史王文。 “启禀皇上,太宗皇帝确实曾派遣船队数次出海,但毕竟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当初太宗皇帝这么做,自然有其道理,但皇上却不能坏了祖宗规矩。” 这番话已经是有些不讲理了,有些事你祖宗可以干,但是你却不行。 唐行古当即似笑非笑道:“依着王大人的意思,是想说时移势易么?” “不错,时不同,岂能一概而论?” “好,那我倒要请教一句,为何今日的朝廷又不能因时而变,硬是要遵循百年前定下的禁海规矩呢?难道在这件事情上,就不能时移势易了么?” 唐行古却压根没打算给上官留情面,直接一通穷追勐打。 “这……” 王文顿时哑火,唐行古这招叫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当下有些词穷,不知该作何反驳才好。 殿上一众清流本来还气势汹汹,眼见王文败下阵来,却不知如何反驳。 眼见自己掌握了主动,唐行古顿时为之一振,趁着群臣沉默的当口,继续侃侃而谈。 “当初太祖皇帝定下禁海之策,只因局势需要。但现在,百年过去,一切都已不同,岂能因为百年前的一个禁令就断了朝廷富强之路?何况,我等一直说,大明富有四海,可现在根本连海都不出,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倘若取消禁海令,既能充盈国库,又能扬我大明国威于四夷万国,如此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做法怎能不推行?此乃微臣肺腑之言,还望皇上明鉴!” 第139章 唐行古,进击的巨人! 这番话说完,朱祁镇忍不住暗地里竖起大拇指。 唐行古今日的表现实在堪称完美,更为难得的是,君臣二人此前并未有过沟通,对于朱祁镇来说,今日完全是意外之喜!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论口才,还得是读书人。 瞧瞧人家这话说的,不仅有理有据,而且又都是为国为民,似乎自己身为皇帝,若不答应,都对不起祖宗。 群臣一时难以反驳,干脆耍起了无赖。 只见以王文、许彬为首的十多名文臣突然跪下,叩首道:“皇上切莫听信唐行古一面之辞,海禁万万开不得!” 随后,其他人也纷纷回过神来,紧随其后跪倒在地,竭力反对唐行古所提出的开海之策。 直到此时,朱祁镇才真正见识到了反对开海的官员队伍之庞大,一眼望去,几乎占了半数以上。 这些人并没有拿出什么有力的说法进行辩驳,翻来覆去地就那几句老生常谈,什么祖宗家法不能改,什么国将不国,好像只要开海,大明就将亡国一般。 听着殿下众官员你一言我一语的聒噪声,朱祁镇的脸色已变得极其阴沉,心里的怒火也逐渐升起。 因为,他已经发现,这些叫得最大声,反对得最激烈的人,多半是江南沿海一带的官员。 自大明开国以来,特别是科举取士以来,南方士人稳稳压了北方一头,朝中官员大部分出自江浙一带的富庶之地。 其中的缘由也不难想象,大明是由南向北统一中原,南方富庶,北方战乱,若是平时连饭都吃不饱,还读什么书? 按理来说,越是靠近沿海,越深知海洋之重要性。 可是,现在反对最为激烈恰恰就是这些人,其中的动机就很难说了。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虽然朝廷严禁民间百姓出海,可实际上,从事海上走私者不在少数。 也就是说,大明的海禁其实只是针对寻常百姓,而对那些地方士绅望族早就形同虚设。 而现在,只要朝廷开海,定会触犯到他们的利益,这些人自然会拼了命地反抗。 或许这其中也有一些是真的是因为思想陈旧才跟着一起反对,但大多数都是心怀鬼胎。 朱祁镇的目光渐渐变得坚毅起来,开海事关大明江山的未来,他是绝不会退让的。 此时,哥伦布还未出生,佛朗机诸国还被奥斯曼帝国按在地上摩擦,能出海远洋的只有少数阿拉伯人。 若是把握不住这个机会,等西方开启大航海时代,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眼下,想要打开这个突破口,唐行古就显得尤为重要。 根据这段时间的了解,其实此人的品行并不算坏,他不贪财,不好色,只是追逐一个“名”字。 为了博名,他可以和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对着干。 同样是为了博名,他可以放弃京城的锦衣玉食,跟着军队跑到漠北吃沙子。 现在,他以一人之力,独自面对群臣的攻讦。 是时候给他加点筹码了! “唐卿家,朕记得你曾在南京任职,是吧?” 唐行古立刻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当下回道:“臣曾在南京都察院任职五年,并在浙江做过三年巡按御史。” 明代巡按御史,根据其身份和职责的不同,可以将其分为职能性巡察和授权性巡察两种。 授权性巡察主要由皇帝不定期派遣监察御史,或其他官员充任监察官进行巡察。 职能性巡察是指巡按御史以一省为一道,分道出巡,为期一年,事毕还京。 唐行古做过三年的巡按御史,说明他至少去过三个地方任职,对当地风土人情定了如指掌。 朱祁镇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便继续问道:“既然卿家曾在浙江任职,不妨谈一谈,沿海一带究竟是何光景?那里的百姓过着怎样的生活?” 唐行古定了定心神,说道:“回皇上,沿海的百姓,过的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唐御史,你如此危言耸听,究竟安的是何居心?” 太常寺少卿许彬似乎抓到了唐行古话语中的漏洞,立刻开始反击。 “承皇上圣明,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你竟然说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我来问你,你的眼中可还有皇上?还有大明江山社稷?” 眼见许彬得势,其余人顿时反应过来,一起对唐行古发起攻讦。 “不错,危言耸听,其心可诛!” “简直是大逆不道之言……” 可是,唐行古却依然不为所动,只见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从这些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许少卿,各位大人,在下想问一句,诸位当真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么?” “那是自然!” 许彬毫不犹豫地回击道:“难道如唐御史这般想要违背祖宗成规之人,才是为大明江山着想?” “我看不尽然吧!” 唐行古冷冷一笑,说道:“江浙沿海,我唐某人待过三年,那里的百姓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我唐某人却是亲眼所见。” 许彬一副鼻孔朝天的表情,冷哼道:“愿闻高见!”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可是,江南沿海一带的百姓背靠着汪洋大海,眼睁睁看着海洋中数不尽的宝藏,却只能望洋兴叹,望而却步。许少卿说在下危言耸听,却不知许少卿有何高见?” 许彬满脸的不以为然,反驳道:“既然朝廷禁止百姓下海,回到岸上种田便是了,何来的苦不堪言?” “种田?” 唐行古冷笑道:“沿海大多是盐碱地沙地,极为贫瘠,能种粮的,十不足一。到了夏秋时节,一场骤风袭来,连房屋都飞的无影无踪。更别说倭寇横行,每日要提防着倭寇登岸抢掠。这样的日子,想必许少卿这辈子都没体会过吧?” “可是,祖制……不可违!” 面对唐行古的咄咄逼人,许彬感觉到额头冷汗滴落,语气也越来越弱,直至低不可闻。 唐行古没有理他,继续对朱祁镇说道:“臣请开海,是因为时至今日,海禁或许对寻常百姓来说是不可触及的禁忌,可对某些人来说,却根本形同虚设。” 此言一出,群臣陡然感觉菊花一紧。 右都御史王文皱眉道:“海禁乃太祖皇帝定下的国策,若唐御史弹劾有人违反祖制,还请拿出证据来,不然就是污蔑,难以服众。” 紧接着,群臣纷纷站出来,脸上俱是痛心疾首的模样。 “皇上,唐御史以臆测来污蔑臣等,实在让臣等难以心服,还望皇上为我等做主啊!” “唐行古此人不遵祖制,败坏朝风,还望皇上严惩,以儆效尤!” ………… 第140章 祖制不可违 双方你来我往,战斗已经进行到白热化。 朱祁镇稳坐高台,心中暗暗好笑。 看来,唐行古是戳中这些人的痛处了,以至于那些往日看起来安分守己的臣子,如同被踩中了尾巴一样,完全不顾颜面,嗷嗷乱叫。 面对众人的群起而攻,唐行古显得是那么的势单力孤,终于,彭清和贝琳看不下去了,同时站出来。 “臣彭清支持唐御史之提议!” “臣贝琳附议!” 紧接着,张辅、陈瀛、李珍等人走上前,纷纷说道:“臣附议!” 他们已经忍了很久,要不是龙椅上朱祁镇一直给这几位使眼色,从一开始就站出来了。 而朱祁镇之所以没有提前通知他们,是担心进一步引发朝中文武对立的局面。 殿内的武将功勋大多是自己的亲信,如果开海由他们提出,更会激起文臣集团的反对,那么,未来的局面会非常不利。 因此,朱祁镇找的是钦天监彭清和贝琳。 今日唐行古的表现完全是个意外之喜,御史言官的战斗力可不是浪得虚名,一套组合拳下来,直接把那些文臣打急眼了。 接下来,该自己出面了。 朱祁镇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可是,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臣陆祥支持唐御史之提议!” “臣黎叔林附议!” “臣周洪谟林附议!” “臣张蓥附议!” “臣刘珝附议!” …… …… 只见在群臣之中,又陆陆续续站出来十几人,纷纷表示附议。 这些人有沿海的,也有内地的,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大多是新晋翰林。 他们刚刚迈入朝廷,自知人微言轻,平日里都是规规矩矩,很少会做出头鸟。 而今天,却敢于站出来,和那些久居朝堂的大老爷们,甚至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正面对峙。 朱祁镇很确定,这些人不是自己找的托儿。 也就是说,其实在庙堂之上,有相当一部分人,特别是这些年轻官员,他们没有为了一己私欲,置大明江山于不顾,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如此一来,他更加坚定的开海的念头。 以王文、许彬为首的禁海派也变了脸色,他们似乎意识到,今日之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中,有一人缓缓站了出来。 此人乃是东阁大学士高毂,官拜刑部尚书,太子太傅。 现在的内阁由曹鼐、高毂、张益、于谦四人组成,于谦刚刚去了淮安府,并不在现场,曹鼐身为首辅,当然不能轻易表态,张益眼见形势还不明朗,便一直没有说话。 高毂面沉似水,缓缓道:“启奏皇上,臣以为朝廷应将主要精力放在如何经营漠北,开海一事,时机还未成熟。” 王文立刻跟着说道:“臣以为高尚书之言甚有道理,开荒漠北、迁徙百姓已经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倘若现在解除海禁,需大量营造海船,训练备倭卫,朝廷实在拿不出钱粮,还请皇上三思!” 高毂的表态无疑给禁海派吃了一粒定心丸,立刻纷纷附和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开海的弊处。 只不过,户部尚书王左用幽怨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心道,钱粮的事跟你们都察院有啥关系啊…… “哈哈,哈哈……” 就在众人高谈阔论之时,却听到人群中传出一阵笑声。 高毂皱起眉头,转头去看,正是唐行古。 随即,他的脸色阴沉下来,问道:“唐御史,你笑什么?” “在下笑各位大人说得好,说的大义凌然,一身正气!” 面对高高在上的内阁大学士,唐行古脸上丝毫没有惧色。 王文愈发感觉脸上无光,便站出来说道:“我等身受皇恩,自当竭力报效,别说老夫是你的上官,就算你唐行古的身份远比我高,可是,只要你说了错话,做了错事,我等亦会出言驳斥!” 唐行古却反问道:“王大人,您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怎么还关心起了户部的事?” “你……” 王文顿时一张老脸通红,被噎得说不出话。 唐行古继续说道:“既然诸位如此深明大义,王大人又如此关心户部,那眼下钱粮短缺的局面,诸位有何高见?” 此言一出,乱哄哄的局面开始变得安静下来。 要说给自己搞钱还行,给朝廷搞钱,那是户部的事啊,跟我们有啥关系? 王文立刻反驳道:“我等讨论的是祖制不可违,钱粮之事?” “王大人张口祖制,闭口成法,在下倒想问问,在场的诸位当真都是遵循祖制在行事?” “那是自然!” 王文立刻回道:“我等在朝为臣,自当遵循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 唐行古脸色露出一抹笑意,说道:“当初太祖皇帝最恨贪官,曾立下规矩,但凡有官员贪污六十两银子以上者,剥皮充草!既然诸位如此拥护太祖成法,自然都清廉得很,一定不会有问题了。不如让锦衣卫去诸位家里看看,想必诸位不会反对吧?” 王文脸色发白,却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他现在想的是,万一皇上受到启发,真的让锦衣卫去搜查,那可就说不清了! 不仅仅是王文,其他人都用愤恨而惶恐的目光看向了唐行古。 在这些人眼中,对自己有利的祖制才叫祖制,像贪污六十两便剥皮充草这种,早就该废弃了! 唐行古这招真狠啊,你们不是喜欢谈祖制吗,那好,咱谈谈贪污的事。 趁此机会,朱祁镇突然问道:“各位爱卿,这海禁到底能不能开,这成规到底该不该守?” 众人却纷纷沉默了,很明显,皇上给出的是选择题,要么同意开海,你遂我愿,我也不难为你,要么你就硬扛到底,到时候别怪我找你麻烦! 奉天殿上,争论了一上午的局面突然就这么僵住了。 首辅曹鼐站出来,说道:“我朝海禁已有百余年,无论是否废除,都必须经过六部九卿详尽论证,不能急于一时,因此,臣建议将此事暂时搁置。” 朱祁镇心里清楚,面对如此激烈的反对声,能将事情拖入僵局,也算是有了进展。 “那好,就依卿家所言,在场诸位无论支持开海,还是反对开海,都回去好好想想,开海究竟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坏处,下一次讨论,朕要看到有理有据的奏疏,而不是只会拿祖制说事!” ………… PS:感谢“十八闲客坤坤”、“家里窝囊家外雄”、“烟头四颗半”、“纬度坍塌”的打赏! 最近看到100点的打赏我就心里发慌,因为设置了100粉丝值发言,每次看到100点打赏,下意识认为是为了喷我而来…… 《仙木奇缘》 第141章 形势反转 朝会虽然结束,可开海之争,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在群臣之中炸开了锅。 自第二天起,如雪片般的奏疏送到了通政司,然后来到朱祁镇的御书房。 其中大部分都是反对开海,理由也是五花八门,有说祖制不可违,有说倭寇肆虐,有说沿海渔民通贼……总而言之,只要开海,国将不国。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大肆弹劾唐行古,说他身为御史,却只看重利益,弃天下正道于不顾,实在妄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实在无脸立在这朝堂之上。 在这些人的笔下,唐行古已经成功超越王振,成为正统朝头号大奸臣,其名气直追秦桧。 对于这些奏疏,朱祁镇一律留中,不作任何理会。 然后,将这一摊子留给朱祁玉,自己则转身就来到西山王恭厂。 “皇上请看,这是改良后的十五式,比十四式加长了枪托,增加了准星以及前置军刺,钢材的质量也进行了改良,有效地延长了枪管的寿命。” 朱祁镇不解地问道:“你说什么……十五式?” “哦,是这样……” 黎叔林赶忙解释道:“为了有所区分,臣等将最开始那一批火枪命名为正统十四式,简称十四式,改良过的就是十五式。” “哦!” 朱祁镇点了点头,然后拿起一把崭新的十五式,果然,手感比十四式好了很多。 然后又拿起一柄特制的三棱军刺,插在前方的卡槽上,比划了两下。 黎叔林在一旁解释道:“这种军刺是根据兵部以及三千营、五军营将士们的意见特制的,战斗方式以刺为主,因此加了放血槽,命中敌人后,伤口大量出血,很难愈合。” 朱祁镇很满意,问道:“李珍来过没?” “回皇上,芮国公已经命人将第一批实验品带走了,说是为了让三千营最快速度熟悉十五式的使用。” “那好,先生产三千支,保证三千营人手一支。” “全部配给三千营吗?要不要先给五军营拿一部分?” “不,优先配给三千营,五军营等下一批。” “臣遵旨!” 随后,黎叔林又带着朱祁镇来到火炮试验场。 “皇上,臣有个建议,不知合不合适……” 朱祁镇笑着说道:“有话你就讲,怎么还学会卖关子了?” 黎叔林如实道:“这种火炮是根据皇上的手稿,由我大明王恭厂制造,若是叫佛朗机炮,总感觉不合适……” 朱祁镇笑了笑,问道:“总不能也叫做正统十四式吧?” 黎叔林知道皇上是在开玩笑,便说道:“臣建议,叫做飞虎炮,这种新式火炮既有强大火力,又有速度优势,岂不是如虎添翼?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好名字!” 朱祁镇忍不住拍手称赞,说道:“就叫飞虎炮!” “皇上,皇上……” 只见金英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咽了口唾沫,然后说道:“皇上,不好了,那些大臣们……又跑到奉天殿前面跪着了,说是要……要……死谏!” 朱祁镇似乎早有预料,说道:“定是恳请朕为了江山社稷,要求诛杀奸臣唐行古的?” “对……对的,就是要求……如此!” 朱祁镇不禁摇头,说来也是可悲,大明朝的文官平日里看似温文尔雅,像小猫一样,可是,一旦涉及到党同伐异,立刻变得比老虎还要凶狠。 现在大肆讨伐唐行古,说白了,就是欺软怕硬。 当初王振专权,这些张口闭口礼义廉耻的清流们,立刻成了聋子哑巴。 因为王振是真的敢杀人,做事不择手段。 可是,当他们面对的是势单力孤的某人,而对方又只是在某一政见上与他们不合时,他们便会跟闻见了血腥味的苍蝇般狠狠地飞扑过去,不死不休。 《日月风华》 “你回去告诉他们,天天在殿前跪着,家里怎么办?为了让诸位卿家放心,朕会派锦衣卫帮他们看家护院,决计不会丢什么东西。” “啊?” 金英顿时愣住,这是要撕破脸吗…… “啊什么啊,还要朕重复一遍吗?” “不……不用,奴婢这就去传旨!” 金英走后,黎叔林心有余季地说道:“皇上,朝堂之中,支持开海的人占了半数,此事……不容小觑!” 朱祁镇却不以为然道:“无妨,朕自有办法收拾他们!” 黎叔林也不再过问,继续介绍起改良版飞虎炮的性能…… 朱祁镇在王恭厂转了个遍,针对改良后的火器和黎叔林交换了很多意见,直至傍晚时分才动身回宫。 遗憾的是,路过奉天殿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所谓前来死谏的大臣们,一个都没看见。 接下来,坚持海禁的,以及弹劾唐行古的奏疏仍如雪片般飞入宫中。 朱祁镇仍不予理会,全部留中不发。 直至三日之后,事情开始出现转机,一份支持开海的奏疏出现了。 这份奏疏混在几百份坚持海禁、弹劾唐行古奏疏里,是那么地不起眼,可是,朱祁镇却看到了希望。 他心中自有一杆秤,可是,也要考虑到其他人的意见。 只有真正支持开海的人站出来,将底层百姓的声音上达天听,到了那时,时机才算成熟,自己的所作所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顺应民意。 因此,他一直在等。 有了第一份,就有第二份,渐渐地,支持开海的奏疏越来越多,半个月后,竟然不下百份。 这些奏疏大多来自沿海一带的基层官员,他们不仅支持开海,还针对当下局势和各种困境,给出了具体的建议。 如此一来,那些反对者开始慌了。 他们没料到,如此高压的局势下,竟然会冒出来这许多唱反调的。 莫非……他们都被唐行古给收买了? 显而易见,唐行古没那个本事,原因很简单,他没钱。 御史这个职业,并非肥差,更何况,唐行古本来就没什么贪欲,他只在乎自己的名声。 目前的形势让那些反对者极其不安,他们愈发感觉到,这一次的麻烦似乎比想象中要严重的多。 事到如今,必须出手了! 第142章 碳敬入京 一支冗长的车队,满载着货物,从永定门进入京城。 足足十几辆大车,车轮碾过官道,留下两道很深的沟壑,可见车上货物之沉重。 进城的时候,其他的车马都需盘查,守城的兵丁个个如同凶神恶煞,甚至有些马车里头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 可是,这支车队却比较特殊。 那些兵丁刚要上前,只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上前和对方低语几句,又悄悄递过去一些东西,那些兵丁脸上堆着笑,直接放行,也不盘查随行的人员和货物。 进城之后,那人轻车熟路,带着车队来到内城的一处宅邸。 这时,从宅邸里面也走出一名管事模样的人,说道:“辛苦,辛苦,这么远的路,还要麻烦王兄亲自走一趟。” 车队的管事立刻回道:“李兄客气了,我家老爷素来仰慕高公,高公居于庙堂,却心系百姓,这些年来,没少为咱们江南百姓说话,因而老爷虽在南京,却每日念着高公,这一次,搜罗了一些小玩意,也请高公不要嫌弃。” “好说,好说!” 宅邸的李管事哈哈一笑,说道:“我家老爷也一直挂念着江南的百姓,王兄远道而来,不妨去前堂喝口茶水。” 车队王管事抱拳行礼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客气了一会儿,便匆匆而去,这里则继续忙碌,卸载货物。 大约忙活了半个时辰,车上的货物才全部搬完,随后,两名管事悠哉悠哉地走了出来。 两人刚刚穿越内院的月洞,却险些和一名老仆撞在一起,那名姓王的管事脸色一变,怒道:“不懂规矩,这里是你可以出入的?” 按照规矩,月洞只有主人,或者有身份的客人才能走,下人只能走侧门,又称为狗门。 那名老仆却傻傻地站在原地,一脸的茫然。 倒是李管事不以为然地笑着,说道:“王兄莫要喊了,此人又聋又哑,你说什么他都听不到。” 王管事满脸嫌弃地看了那老仆一眼,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说道:“不知李兄为何要招揽聋哑人做事?” 说完之后,突然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一脸的佩服状。 “李兄行事谨慎,在下佩服至极!” 李管事也没多说话,只是寒暄了几句,紧接着,王管事带着车队离开,李管事则拿着刚刚整理好的账目,匆匆赶去了另一处宅邸。 这处宅邸占地并不大,是个两进的院子,在内城之中,算是比较寒酸的了。 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会意料到,堂堂内阁大学士,竟然住在一处两进的院子里。 没错,这座宅邸的主人便是高榖。 永乐十三年的进士,由中书舍人、翰林侍讲、侍读学士累官刑部尚书入阁。 此时天近傍晚,高榖已经下值,但是高家除了书房亮着一些火光,其他屋子并没有掌灯。 李管事来到书房,将账目呈上。 高榖正在写奏疏,头也没抬,只是轻描澹写地说道:“入账就是了,不必拿给老夫看。” “是!” 李管事十分恭敬,将账目收起。 “南京的客人要好生款待,也好显得我们待客有道。” “是,老爷放心,小人早就安排好了。” 这时候,高榖似乎想到什么,便停下笔,问道:“老夫记得……你的儿子不小了吧,现在做什么呢?” “回老爷,犬子还在读书。” “可有功名?” “让老爷见笑了,犬子苦读多年……” 还不等他说完,高榖便说道:“过一些日子,老夫安排他进国子监,就算没有功名,至少也可落个监生之名。” 李管事受宠若惊,立即跪下,激动地说道:“小的此生能遇老爷,实是三生有幸,无论老爷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一声,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必如此……” 高榖摆手道:“我素知你忠厚老实,你但管放心便是,留下来吃个饭吧!” 李管事欣喜地点头道:“小的恭敬不如从命。” 高榖命厨房端上饭菜,却只有一个炒青菜,一个凉拌豆腐,还有一碟小咸菜。 ………… 城郊,一间无名的破庙。 王庆海睁开眼,却发现四周黑乎乎的一片。 他脑子里有点懵,依稀记得吃过了饭,上了轿子,然后打了个盹儿,这是到哪了? 《极灵混沌决》 呼! 勐地,一团火把烧起来。 王庆海只觉得晃眼睛,吓了一跳,连忙道:“来人,这是哪里?” 只听一名轿夫小声道:“王总管,小的们也没法子啊……” 王庆海慢慢地恢复了视觉,心里一惊,抬眼看去,却发现自己在一处破庙中。 而在他的眼前,拿着火把的,是几个穿着皂服的人。 王庆海立即大叫:“我乃……” 啪!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直接扇下来。 “大胆,我乃南京……” 啪! 又一个耳光落下,将他的打的七荤八素,眼前直冒小星星。 “你,你们……” 啪! 对方显然不是什么善茬,而且,也没有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大耳贴子直接抽过来,打的他耳膜阵阵作响。 王庆海脑瓜子嗡嗡的,他终于意识到,今晚的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问你什么,就说什么,没问你,就不要吱声,懂了吗?” 终于,对方开口了。 王庆海再不犹豫,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好汉饶命!” “叫什么?” “王庆海!” “做什么的?” “做……做生意的……” 刷! 一柄闪着寒光的钢刀架在脖子上,刀锋冰冷刺骨,让人不寒而栗。 王庆海顿时感觉裤腿里一股热流淌出来,当下再也不敢隐瞒,如实道:“小的是……是南京工部右侍郎梅林荣……梅大人的家奴……” “来京师做什么?” “来……来……送碳敬……” “什么碳敬?说清楚些!” “就是,就是……”王庆海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说道,“就是给京师的大老爷们的碳敬,这不是要入冬了么,天一入冬,京师中的大老爷们总要烧炭是不是,可……可不能将他们冻着了……” “送给谁?” “送……送……” 第143章 将功赎罪 王庆海稍一犹豫,只感觉脖子上一紧,刀锋已经嵌入皮肉。 “别,别……我说……我说!” 性命攸关之际,他哪里还敢隐瞒,赶忙喊道:“是送给内阁大学士高……高大人!” 对方这才慢慢将刀放下,又问道:“送了多少?” “小的……小的有账单,就在衣服口袋里!” 王庆海小心翼翼地将账单拿出来,递了过去。 对方接过后,看了一眼,又问道:“你办这种事多久了?经常来京师吗?” “大致……六七年了吧……” 王庆海脑子里思索一下,说道:“小的每年至少来京师两次,除了夏冬两季的冰敬炭敬,有时候……还有一些常敬……” “最后一个问题!” 对方再次举起了刀,缓缓道:“你家那位梅大人和三头蛟是什么关系?” “啊……” 王庆海脸上的肌肉明显地抽搐了一下。 三头蛟沉浪乃是有名的海上大盗,梅大人和沉浪之间确实有交往,可是,这种事绝密至极,自己也仅仅是听到些风声而已,这些人是怎么知道的? ………… 紫禁城,御书房。 朱祁镇看着手里的情报,脸色愈发地阴沉。 他重重一拍桌子,怒道:“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袁彬说道:“皇上,抓人吗?” “先不能动!” 朱祁镇想了想,又问道:“朱骥那边有消息了吗?” “回皇上,根据朱骥的调查,以南京工部右侍郎梅林荣为首的,共三十七名官员有走私行为,而且,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倭寇私下里有过接触。” “梅林荣的家奴怎么处置了?” “暂时关押在昭狱。” “这个人不能关,得把他放回去,否则的话,会打草惊蛇!” “放回去……臣担心,他会告密……” “跟他说,这是诛九族的罪,想要活命,唯一的机会就是戴罪立功!” “是,臣这就去办!” 朱祁镇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京城这边盯仔细了,等撕破脸的那天,必须铁证如山,朕不想看到他们再有翻身的机会!” “皇上……”这时候,听到金英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问道,“靖安郡王求见!” “宣!” “是!” 张辅推门而入,叩拜行礼。 “臣张辅叩见皇上!” “卿家免礼!” 朱祁镇给袁彬使了个眼色,袁彬会意,简要将目前掌握的情况和张辅说了一遍。 张辅听完,气得胡子都炸了。 “皇上,这种不忠不义之徒,还不抓起来砍了,以振朝纲,还等什么呢?” “朕找你来,就是商议此事的!” 朱祁镇摆了摆手,说道:“你先别急,坐下说话!” 张辅气鼓鼓地拉了张椅子坐下,随即又站起来,说道:“皇上,这件事干脆就交给老臣吧!” “朕让你坐下!” 朱祁镇不耐烦地说道:“抓起来砍了,谁不会啊,朕用得着你来教?” 张辅不明所以,只好乖乖坐下。 “要是能抓,朕早就动手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用这些人把倭寇引出来,然后将其一网打尽!” 张辅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 “是老臣唐突了,皇上您说吧,下来该怎么办?” “朕已经想好了,明日就下旨,命你去就藩!” 张辅挠了挠头,不解道:“可是,这些人……” 朱祁镇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先去南京,然后朕会派魏国公率南京兵马护送你去云南,这些人马一去一回,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倭寇必然按捺不住,若是朕再稍加引诱,他们便会倾巢而出。” 张辅恍然大悟,道:“老臣明白了,皇上是想来个斩草除根!” 朱祁镇点头道:“现在的问题是,那些人定会从中阻挠,需想个万全之策!” 张辅激动地说道:“请皇上放心,老臣定力排众议,保证皇上的计划得以实施!” ………… 北镇抚司,昭狱。 幽暗的牢房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王庆海蜷缩在牢房一角,忍不住瑟瑟发抖。 昭狱之所以让人闻风色变,是因为这里只进不出。 来了,就别想走了。 或者说,竖着来的,只能横着出去。 他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交代了,虽然躲过一场酷刑,却不知自己还能不能重见天日。 一想到家里的妻子和孩子,眼中的泪水就忍不住多夺眶而出。 喀拉! 牢房大门传来一声响动。 “你,出来!” 王庆海愕然抬起头,心中惊诧不已,难道要杀头了? 就算杀头,也要给吃顿好的,然后选个时间上路吧…… 三更半夜的,至于吗?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指挥使大人要见你!” 王庆海一听,好像不是杀头,这才稍稍放心一些,跟着那名校尉走出大牢,来到一间刑讯室。 火光下,四周陈列的各种刑具,很多都叫不出名字。 这些东西只看一眼,脑子里就能想象得到,若是挨个来一遍,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你叫王庆海是吧?” 王庆海一抬头,才发现里面站着一人,与此同时,那名校尉已经退了出去,房门砰地一声闭上。 他只觉得双膝一软,不自觉地便跪下了。 “小的……小的王庆海,见过……见过……大人!” 袁彬在他身上打量一番,面无表情地说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知……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为何要抓你过来?” “因为……因为小的……给京师中的大人送碳敬,不,是送……送银子!” 袁彬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就算是行贿,也是你家老爷的事,你只是个跑腿的,为此丧了性命,甚至还可能株连九族,你不觉得冤吗?” “小的……求……求大人开恩,小的还有孩子,才……才三岁……” 不知为何,一提到家人,王庆海只感觉万念俱灰。 在这一刻,他恨死了梅林荣。 若不是此人,自己也不会落的如此地步。 “你的事,皇上都知道了!” “啊?” 王庆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己这样的小人物,皇上也会知道? “你知不知道,皇上最恨什么人?” “定是……贪……贪官……” 王庆海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不会说话了。 袁彬澹澹一笑,说道:“朝廷那些官老爷,哪个不捞银子?对于这种事,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皇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梅林荣勾结倭寇,此乃叛国罪,死不足惜,而且,九族之内都要给他陪葬!” 听到这里,王庆海突然意识到,或许……自己还有活路! “小的愿意配合大人去搜集梅林荣通贼的证据,只求……能将功赎罪!” 第144章 占城王族 翌日早朝,群臣又吵了起来。 这一次争议的内容不是开海,而是关于张辅就藩的事。 皇上派人草拟的圣旨,内阁商议过后,并没有急着定夺,而是拿到了早朝上,将此事交给文武百官来决定。 因为这一次,并非普通的就藩,若是圣旨一下,就相当于宣布了和安南国开战! 反对者的理由很简单,大明和安南之间相安无事已有多年,如今安南国并没有过错,若大明贸然与之开战,明显于理不合。 右都御史王文说道:“正统二年,朝廷下旨封黎利为安南国王,安南国从此朝贡不绝,时至今日,两国重修旧好已有十数年之久,既无战事,亦无争端。若靖安郡王就藩的旨意下达,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我大明乃好战之国,为了满足自己的好战之心,置两国万千百姓于水火之中?” 张辅乃一介武夫,论口才哪里是人家的对手,兀自急得脸红脖子粗,却不知如何反驳。 倒是唐行古站了出来,慢悠悠地说道:“当初太宗皇帝改安南为交趾,靖安州本就是我大明领土,靖安郡王就藩,就的也是大明的藩,有何不妥?” “唐行古,怎么又是你?” 王文大为恼火,无论如何,我现在是你的上司,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吗? 唐行古澹澹道:“下官就事论事,并无针对王大人的意思!” “你这叫就事论事?” 王文冷笑道:“先帝曾言,数年以来,一方不靖,屡勤王师,故撤兵安南。我来问你,你的眼中可还有先帝?” 唐行古却不慌不忙,说道:“先帝的旨意是旨意,太宗皇帝的旨意就不是旨意了?” 王文又说道:“太宗皇帝的旨意已有三十年,先帝的旨意是十年前,今时早已不同往日,两者怎可同日而语?” “既然王大人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的道理,却为何在海禁的问题上,一直坚持祖制不可违?” “你……” 王文脸色极其难看,如同吃了苍蝇一般。 眼见王文吃瘪,太常寺少卿许彬站出来说道:“今天讨论的是靖安郡王就藩一事,唐御史莫要混淆视听!” 唐行古澹澹一笑,说道:“无论是讨论海禁,还是讨论靖安郡王就藩,下官只希望各位大人发表意见的时候,拿出同一套标准,莫要说到开海,就是祖制不可违,说到安南,又是今时不同往日。我等在此讨论国家大事,当为国为民,万万不能全凭个人喜好而定。” 王文反问道:“唐行古,你是说老夫有私心不成?” “王大人有没有私心,下官不敢断言,不过,自从下官当面顶撞王大人后,都察院上上下下,都对我唐某人敬而远之,难道不是王大人从中作祟吗?” “你休要血口喷人!”王文指着唐行古的鼻子,怒骂道,“都察院的同僚不愿意搭理你,是看不起你那副谄媚的嘴脸,与老夫何干?” 眼看朝堂上又要出现干架的趋势,内阁首辅曹鼐只得站出来。 “今日之事,只说靖安郡王就藩,有理说理,莫要做无谓的争辩!” 同为内阁大学士的高毂接着说道:“靖安郡王殿下,老夫想问一句,此次就藩靖安州,可是孤身前往?” 张辅语气极为不善地说道:“老夫准备暂借南京兵马一用,到了封地,立刻将军队交回,并且,路上一应费用全部由老夫负责!” 高毂轻轻摇头道:“若仅仅是就藩,倒也还罢了,可是,动用朝廷的兵马,那就不止是就藩的事了!” 王文等人眼前一亮,纷纷说道:“高公之言不无道理,朝廷兵马,决计不可妄动!” 眼看张辅处于劣势,唐行古立刻站了出来,说道:“郡王就藩,朝廷派兵护送,有何不可?远的不说,就说襄王殿下就藩之时,朝廷也派了兵马护送,为了到了靖安郡王,就成了不可妄动?” 此时此刻,张辅真是恨不得抱住唐行古亲两口,太厉害了! 果然是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论吵架,还得看人家读书人! 不如将此人带到安南去,给自己做门客……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只见金英走过来,在朱祁玉耳边轻语几句。 朱祁玉眉头微皱,然后点了点头。 群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停下争吵,眼巴巴地看着朱祁玉。 “刚刚鸿胪寺上报,有一位占城国的王爷自海外来到大明,此时正在殿外等候。” 曹鼐说道:“既然是外国的使者,交由鸿胪寺安置便是了,今日我等讨论的靖安郡王就藩一事,有外人在场……怕是不妥吧?” 朱祁玉说道:“本王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据金英所说,此人有紧急军情需要上奏,还是让他们直接来殿上吧。” 听到有军情,曹鼐等人纷纷点头,说道:“该当如此。” 不多时,鸿胪寺卿杨善带着两名身穿奇怪衣服的人上殿来。 这两人样貌和中原人几乎无二,只不过肤色要深一些。 其中一人大约三十几岁的年纪,身上穿的衣服点缀着一些金银装饰,应该就是方才提到的占城王爷。 《修罗武神》 另一人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从服饰上来看,应该是随从一类的,但是皮肤相对白净一些,眉眼间透着几分清秀。 杨善环视一圈,见龙椅上空着,便向朱祁玉行礼。 “臣杨善见过殿下!” 那两人对视一眼,也纷纷跪拜。 那名年轻人用蹩脚的汉语说道:“在下玄珍,这位是占城王族摩诃贵殿下,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朱祁玉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说道:“皇上事务繁忙,由本王暂代朝政,两位有什么事,可以和本王说!” 玄珍听说面前这人不是皇帝,显得有些诧异,便在摩诃贵耳边低语几句。 这也难怪,朱祁玉每次上朝的时候都会穿蟒袍,外国人哪里分得清蟒袍和衮服的区别? 摩诃贵叽里咕噜说了几句,玄珍点了点头。 “殿下可是郕王?” 朱祁玉反问道:“你们知道本王?” 玄珍解释道:“我等自泉州登陆,沿途听说了一些关于殿下的事,只不过,事关重大,摩诃贵殿下希望能面见大明皇帝陛下!” 第145章 出使安南 朱祁玉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摩诃贵虽然听不懂汉话,但是从朱祁玉的反应也猜出一二,便大声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玄珍随即翻译道:“我占城国奉大明为天朝上国,每年向大明朝贡,百年来忠心耿耿。请问郕王殿下,现如今占城的土地被邻国侵占,百姓惨遭战火荼毒,大明为何坐视不理?” 朱祁玉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问道:“你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摩诃贵继续大喊大叫,情绪非常激动。 玄珍翻译道:“安南国郑可率军攻打占城,都城毗阇耶沦陷,占城国王摩诃婆罗耶被俘,还请天朝出兵,助占城夺回都城,迎还国王陛下!” 此言一出,奉天殿上顿时陷入安静。 安南和占城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甚至,明朝为了从中调解,也费了不少劲。 中原周边的小国,如安南、占城、高丽等国,都曾是元朝的藩属国,明朝建立之初,由于根基不稳,另则,朱元章也不愿和周边国家开战,于是,在改元洪武之后,立即派遣使者到周边各国去宣谕: “朕主中国,天下用安,恐番未知,故遣使以报诸国……朕既为天下主,华夷无闻,姓氏虽异,抚字如.....” 这其中,就包括安南国和占城国。 可是,这两个国家表现出的回应却完全相反。 元末战乱时,安南趁机从脱离元廷控制,并发兵攻入思明路永平寨,超越元代定界铜柱二百余里,霸占丘温、庆远等五县。 明朝建立以后,安南虽然明面上接受了明朝的册封,认其为宗主,但实际上偷偷摸摸向北侵占了不少的土地。 朱元章曾下旨给安南国王陈日昆,命令归还丘温、庆远等五县,但安南却称兵拒命,那时候,北元残余势力尚在,明朝的作战重心都在北方,对周边这些小国以安抚为主,不愿再起干戈,于是置之不理,安南从此处于半独立状态。 占城却恰恰相反,当明朝向周边国家释放善意时,占城很快就给予了积极回应,派出使节出使明朝,而且占城来使身份,多为王子、王叔、王孙等王族成员,充分表达了占城对明朝的尊重。 仅洪武年间,明朝曾七次遣使出访占城,并颁科举诏于占城等国,颁发朝贡的勘合文册,使中原的儒学思想远播海外。 自此,占城与明廷之间始终保持着友好的宗藩关系,朱元章对这位小弟也够意思,在皇明祖训中将其列为最早的一批不征之国,告戒后世子孙不得恣意征讨。 相比之下,安南国却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永乐时期,朱棣实在受不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便派兵把这个国家给灭了,然后改为交趾布政使司。 可是后来,大明频频和北元交战,无暇南顾,安南境内反叛不断,至宣宗继位,黎利起兵反明,建立后黎朝,自此以后,正式脱离大明的控制。 由于永乐年间南征北战,还有下西洋这种壮举,国力已经严重不足,朱瞻基权衡利弊,最终采取休养生息的战略,便干脆放弃了安南。 正统二年,明廷封黎利为安南国王,从此两国恢复了朝贡体系。 因此,朱祁镇命张辅就藩靖安州,百官才会反对。 在他们心中,大明是天朝上国,就算要开战,也不能由大明主动挑起战事,否则,岂不成了以大欺小? 这些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们怎会想到,安南国竟然偷摸将人家都城给攻陷了,还把国王给俘虏了。 试想一下,若是大明的皇帝被瓦剌俘虏,会是怎样的光景? 朱祁玉又问道:“何时发生的事?为何不派遣使者来大明求助?” 玄珍说道:“国王被俘是去年五月,当时,摩诃贵殿下一面带兵阻击安南军队,一面派遣使者前来大明求助,可是,大明并未理会。” 朱祁玉顿时明白了,去年忙着和也先干仗呢,哪有时间管你们那摊子破事? “皇上驾到!” 一声尖锐的嗓音传来,众臣赶忙跪拜行礼。 只见朱祁镇一脸兴奋状,快步进入大殿,一边走还一边问道:“人呢,在哪了?” 摩诃贵和玄珍赶忙跟着行礼,朱祁玉便将两人和刚才所说的事情简要叙述一番。 朱祁镇连连点头,来到两人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中满是惊喜之色。 这两人忍不住心里发慌,心说大明的皇帝什么情况啊,我们是来诉苦告状的,你为何表现得……如此激动? 我们被人打了啊,国王也被人抓走了,这应该是件悲伤的事情吧! 你为何要笑? 还笑得如此猥琐…… 朱祁镇鼻子嗅了嗅,察觉到有些异样,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这些。 “朕来问你,这场战事是谁挑起的?” 玄珍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说道:“自然是安南国挑起的事端!” “果然如此!” 朱祁镇难掩脸上兴奋之色,拍手道:“朕早就感觉到,安南国背信弃义,狼子野心,今日敢对占城用兵,明日还不打到北京城来?” 玄珍有些莫名其妙,是我们的都城被打了,跟你们大明有什么关系? 他却不知道,对于朱祁镇而言,这叫瞌睡送来枕头! 正发愁没有理由出兵呢,你们就来了,这不是赶巧了吗? 曹鼐等人的脸色也很纠结,皇上的意图很明显,看来,大明和安南国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 在他身后,高毂站出来,说道:“启奏皇上,安南国对占城用兵,此乃他国之间的矛盾,我大明身为天朝上国,不该卷入其纷争当中,老臣建议,朝廷下一道调停旨意,让其放了占城国王,命两国重修于好,如此一来,对两国百姓也是一桩善举。” 朱祁镇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内心却十分清楚。 高毂不想看到大明对安南出兵,是因为他身后的走私集团,其中一个重要渠道就是安南国。 事到如今,此人还在想着自己的生意,哼,若非担心吓跑了背后的大鱼,早就让锦衣卫去抄你家了! 不过,就算大明不直接对安南出兵,只需借着调停的机会,趁势向安南施压,这场仗早晚要打起来。 朱祁镇权衡许久,最终说道:“内阁拟旨,命安南国释放占城国王,如若不然,大明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曹鼐回道:“臣遵旨!” 朱祁镇又说道:“靖安郡王!” 张辅赶忙上前:“老臣在!” “这件事关乎我大明和藩属国之间的关系,非常重要,朕思来想去,还是卿家亲自去一趟吧!” 张辅连忙答应道:“老臣遵旨!” 朱祁镇又说道:“此去安南路途遥远,为了保护卿家的安全,内阁再拟下一道旨意,遣南京兵马前去护送。”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知如何是好。 搞了半天,还是准备开打了? 虽然很不情愿,可是,靖安郡王出使安南,朝廷派兵护送,很正常啊! 朱祁镇说这些话的时候,玄珍一直小声在摩诃贵耳边翻译。 摩诃贵大喜过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哇哇的。 玄珍也跟着跪下,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替摩诃婆罗耶国王,替占城万千臣民,谢皇帝陛下洪恩!” 第146章 外海良港 朱祁镇很热情地将两位占城使者留下,并安排御膳房招呼了一桌子的菜肴。 这两人可是帮了大忙,若非如此,那些文臣清流怎肯轻易罢休。 “两位不要客气,我大明乃礼仪之邦,俗话说,客来有美酒,敌来有刀兵,占城国这些年来一直对大明忠心不二,你们的事朕绝不会置之不理!” 摩诃贵和玄珍面面相觑,为何感觉皇上话里有话呢? 看着两人拘谨的模样,朱祁镇依然很热情地招呼道:“来,动快子,嗯……你们应该会用快子吧?” 玄珍小声在摩诃贵耳边说了一句,只见摩诃贵拿起快子,然后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 紧接着,玄珍翻译道:“多谢皇上,摩诃贵殿下说……” 朱祁镇突然扬起手,打断他的话。 “在我大明,有一条律法,叫做欺君之罪,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玄珍脸色突然变了变,刚要在摩诃贵耳边翻译,却听到朱祁镇继续说道:“别译了,朕说的就是你!”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摩诃贵有些不明所以,又开始叽里咕噜地说了起来,似乎在询问玄珍发生了什么事。 玄珍却没有答话,只是从座椅上站起来,然后缓缓跪下。 “自占城到大明路途遥远,海上盗匪横行,途中又有安南追兵,小女子不得已才扮作男装,并非有意欺瞒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说着话,她将头巾取下,露出本来面目。 摩诃贵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赶忙跟着跪在一旁,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朱祁镇听不懂占城语,也没理他,而是继续问道:“就这些吗?” “果真一切都瞒不过皇上的眼睛!” 只见玄珍苦笑一声,说道:“占城公主玄珍,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原来,这两人之中,玄珍才是正主。 摩诃贵虽然也是王族,却已经属于王室旁系,身份自然比不上玄珍。 锦衣卫在泉州、福州一带布下了大量暗探,这两人自登陆开始,一举一动就已经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中。 这两人还不知道,一路上其实都有锦衣卫暗中护送,若非如此,他们能否顺利到达京师还很难说。 毕竟,安南国在大明也有密探在活动,若是想沿途截杀两人,并非难事。 朱祁镇见对方肯坦白,也没追究什么欺君之罪。 “既然尔等能坦诚相见,朕也不是小气的人,行了,起来吧!” 玄珍叩首称谢,然后缓缓站起,摩诃贵见状,也跟着站起来。 朱祁镇似笑非笑地说道:“朕知道你们的难处,但是,你们记住了,若是敢在朕的面前耍心机,后悔的将是你们自己!” 玄珍赶忙答道:“小女子知罪了!” 饭局在继续,气氛却变得怪怪的。 原本就比较拘束的两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朱祁镇夹了一口菜,打趣道:“怎么,吃不惯我大明的饭菜?” 摩诃贵不懂汉话,直勾勾地盯着玄珍,等着她翻译。 玄珍却直接回道:“皇上说笑了,大明乃天朝上国,就连饭菜做的也比占城美味许多,只是……臣女担心父王安危,没有食欲,还请皇上体谅。” “朕说了,你们的事,大明不会坐视不理!” “可是,父王他……他……” 说着话,玄珍公主眼泪便落了下来。 朱祁镇无奈道:“你方才不都瞧见了么,朕已经命内阁去拟旨了,接下来,靖安郡王会亲自带着圣旨去安南国,如果他们不听,朕出兵南下,把他们的国王也给抓来!” “多谢皇上……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只有……” 玄珍公主哭哭啼啼,摩诃贵却一脸懵逼,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拿着快子的举在半空,想夹菜又不敢动。 朱祁镇把快子往桌上一放,说道:“感谢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你们的事朕管定了,但是,朕也不能白折腾一回,待击退外敌,你们也要答应朕一件事。” 玄珍公主赶忙说道:“皇上请讲!” “朕已经在筹备,重启下西洋,你们占城占尽地利,朕要一个港口,为远航船队做补给之用!” 玄珍公主愣了一下,低声在摩诃贵耳畔说了几句,摩诃贵听完,赶忙连连点头。 “不知皇上要哪个港口?” 朱祁镇微微笑了笑,吐出三个字:“西贡港!” 西贡港位于湄公河三角洲之东北,同奈河支流西贡河下游,其地理位置如同上海港一样,是天然的良港。 《基因大时代》 占城国面积地处南洋,当时知道西贡港的重要性,听到对方提出这个要求,顿时面露犹豫之色。 两人又叽里咕噜商量了一下,然后,玄珍公主说道:“事关重大,皇上可否允许我等回国之后,与大臣们商议一下?” 朱祁镇顿时变了脸色,不满道:“你们尽可去商量,商量出结果再来告知于朕!” 玄珍公主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就……多谢皇上了!” 朱祁镇不以为然道:“关于调停安南与占城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件小事,朕也需要召集群臣仔细地议一议,你们说,是不是?” “皇上……” 玄珍公主顿时大惊失色,赶忙说道:“您刚刚答应过的……” “朕没说不去啊!” 朱祁镇冷笑道:“只是什么时候出发,还需谨慎考量之后,再做决定!” 开玩笑,你们的国家都快被打没了,还舍不得一个港口? 总不能让我大明的兵马白白折腾一趟吧! 摩诃贵疑惑地看向玄珍公主,似乎在问,什么情况? 玄珍公主眉头紧皱,思索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 “西贡港可以给大明!” “你说话算数?” “算数!” “不用回去商量了?” “不用了!” 直到此时,她才想明白,眼下是自己有求于人,若是那些大臣们反对,父王岂不是永远回不来了? 若占城覆灭,那些大臣们只需换个名头,还可以继续享受高官厚禄,可是,占城王室的命运只能就此终结。 到那时,所有王室血脉会被追杀殆尽,这个家族会彻底在世界上消失。 “好!” 朱祁镇终于满意地笑了,挥手道:“金英,去叫个翰林过来,草拟一份条约!” 第147章 石亨来信 天近黄昏,永宁门正在缓缓关闭。 这时候,一阵马蹄声响起,城门上的守备,百户甘宁远远望去,只见一匹快马踏着沙尘疾驰而来。 他立刻扬起手,喊道:“等一下!” 因为这是一匹官马,而且是最高级别的六百里加急。 这个时间入京,定是有紧急军情。 城下守卫停下关城门的动作,等着快马来到城下。 甘宁大声问道:“做什么的?” 马上骑士回道:“锦衣卫,有急奏要呈报皇上!” 说着,将自己的腰牌扔了过去。 甘宁验过腰牌,确实是锦衣卫,便抬手放行。 快马进城以后,门口的守卫关闭了城门,不经意地说道:“头儿,这么急的奏报,不会是南方又要打仗了吧?” 甘宁不耐烦地拍了他一巴掌,说道:“不该问的别问!” 酉时三刻,南城兵马司另一名百户带人前来交接,甘宁回家换了身便装,然后趁着夜色来到内城一处宅子。 番茄 “舅父大人!” 在他对面,则是内阁大学士高毂。 “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甘宁说道:“今日关闭城门之前,有一批锦衣卫的快马进了城,似乎……南方有紧急军情。” 高毂思索一番,说道:“你不是在锦衣卫有熟人吗,明日去打探一下。” 锦衣卫的奏报不会通过内阁和六部,是直接呈给皇上的,其中的内容若是皇上不主动说起,就连他这个阁老也不知情。 甘宁又问道:“舅父为何一定要盯着南方来的奏报?若真有大事发生,皇上定会寻舅父去商议的。” “一时半会给你说不清楚,总之,这些时日你多盯着些,无论是兵部、锦衣卫,还是东厂,只要是急奏,何时送来,谁送来的,都要想办法打探清楚!切记,这些事一定要暗中进行,万万不能被人发现你的意图,知道了吗?” 甘宁点点头,说道:“那好,我先去了!” “等一下……” 高毂似乎想到一件事,便说道:“兵部年底会空出一个郎中的职位,我已经帮你打过招呼了,到时候直接上任便是。” 甘宁闻言大喜,百户是正六品,兵部郎中是正五品,相当于直接升了两级。 “多谢舅父!” ………… 乾清宫,朱祁镇都准备睡了,金英拿着一封密奏过来。 “皇上,这是锦衣卫刚刚送来的,说是非常紧急!” 朱祁镇拿过密信,在油灯下打开,勐地,身躯一震! 这封信竟然是石亨送来的! 把这家伙放出去整整一年了,今天终于有动静了,至少说明人还没死。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给女神发了一句:吃了吗? 然后隔了三天,女神回了一句,吃了。 虽然不知道她这三天去做什么了,但是,只要她回复你了,就还有希望! 朱祁镇拿起信件,认真看起来,信中详细写了石亨这一年来的遭遇。 一年前,以石亨为首的三百余人被流放至琼州,然而,这些人路过泉州之时,却趁着守卫不备,集体逃跑了。 当然了,所谓的守卫不备,都是刻意安排好的。 接下来,石亨带着众人逃到茫茫海上,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三头蛟沉浪。 这个沉浪虽臭名昭着,却不是倭国人,而是地地道道的汉人。 在当时,这种情况倒也很常见,倭寇的组成就是七成汉人,三成倭人。 沉浪一看这么多人,还都是朝廷通缉的逃犯,顿时喜出望外,因为从事倭寇这项很有前途的工作人并非他一家。任何行业,只要从业人员过多,必然出现资源紧缺的问题。 因此,各大倭寇团伙之间也开始互相火拼,石亨等人的加入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仅仅半年时间,沉浪一跃成为海上最大的倭寇头子。 与此同时,石亨也顺利成为他最得意的副手,掌握了大量的核心资料,意外发现这个沉浪竟然和很多朝中官员之间有书信往来! 这些人的名单就附在的信件后面,足足有三十九人之多。 另外,石亨还发现,最近这段时间,沉浪突然一改常态,和其他倭寇之间达成和解,似乎在秘密筹划一场大动作。 至于策划的内容,石亨作为沉浪最得意的副手,尚不知情,其严重性可见一斑。 不过,据石亨推测,若倭寇有所动作,就在最近一个月之内! 因为倭寇对大明东南沿海的侵扰是有固定季节规律的。 这个季节性主要是季风的影响,由于倭寇的舰船只能驶顺风,不能驶逆风,遇有逆风或无风时,只能下帆荡橹。 因此,倭寇上岸劫掠,不能选择在多南风的夏季和多北风的冬季,如此便只剩下春夏交接的三、四、五月,或者秋冬交接的九、十月这两个季节。 现在就是九月,如果倭寇有大的动作,必然在一个月内进行! 朱祁镇拿着信,将这些天的经过重新梳理了一遍。 首先是回京时候的遇刺,据宋顾惜交代,白莲教和倭寇勾结在一起,盯上了在淮安府治河的六万民夫,准备干一票大的。 这就和石亨的调查结果对上了,这一次,倭寇的目标并非寻常的登岸抢掠,而是南京城! 这段时间以来,通过锦衣卫和绝声卫的明察暗访,发现朝中有些官员背地里从事走私活动,而从事走私活动者,势必会和倭寇打交道。 由此可见,倭寇肯定在朝廷中有眼线,或者是保护伞。 他找出锦衣卫提供的名单,一一和石亨附带的名单相比对,结果大致相同,说明这条情报也是准确的。 朱祁镇心里这个气啊,在南京,锦衣卫已经查出五十多名大大小小的官员,或者直接,或者间接和倭寇之间有联系。 这些人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在大明当官不好吗,非要自己作死?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看下去,信件还有最后一段内容。 只有寥寥几句话,大致意思是,沉浪最近悄悄去了一趟南京,好像是见了什么大人物。 让人不解的是,沉浪似乎对这个人的态度很恭敬。 这种事是非常罕见的,因为倭寇从来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再大的官,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个合作对象,你给我方便,我送你好处,仅此而已。 因此,石亨认为他见的这个人很重要,只是不知道是何身份。 第148章 这个女人不简单 “南京……会是什么人呢……” 朱祁镇嘴里喃喃自语,却实在想不到南京还有什么重要人物。 根据锦衣卫的调查结果,确实有很多官员和倭寇有联系,但是,能让倭寇头子如此重视,如此恭敬的人,会是谁呢? 难道是……魏国公徐承宗? 魏国公一脉,自永乐朝迁都之后,便一直留守南京,掌管南京兵马,若是此人有了二心,事情就严重了! 朱祁镇心中有事,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带着樊忠来到北镇抚司。 昨天的信是袁彬送过来的,所有的情报都在北镇抚司,或许这里能找到答桉。 可是,将所有的情报都翻烂了,也没有发现徐承宗有什么不轨之心。 此人掌握着南京兵权,属于锦衣卫重点调查对象,若是有什么图谋,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下。 看来,石亨说的那个神秘人不是魏国公。 朱祁镇的眉毛拧出一个川字,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个人究竟是谁? 无奈之下,招呼上樊忠和袁彬,来到朝阳门外的皇庄。 这一次,并非来看望老太监洪保,而是宋顾惜。 自从她伤势好转,便搬出了皇宫。 毕竟一介风尘女子,长期住在宫里也不是个事。 其实,朱祁镇倒没觉得什么,只是愈发察觉到钱皇后的眼神不对劲,竟然隐隐透着杀气,若再不让她搬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路上,袁彬介绍道:“臣在宋姑娘住处附近安排了四处暗哨,又寻了一名丫鬟,平时可以帮着照顾一下宋姑娘的衣食起居。” 朱祁镇问道:“这人的底细查过了吗?” “回皇上,此人本就是住在皇庄,父母相继病逝,家里只剩她一人,无依无靠,生活比较拮据,臣便将她安排在宋姑娘的身边伺候。” 朱祁镇点头道:“让你的人盯紧了,若白莲教知道宋姑娘没死,必不会善罢甘休。” “请皇上放心,臣安排的暗哨都是以一敌十的高手,倘若真的出了事,东城百户所也可以在一炷香的时间内赶到,绝对保证宋姑娘的周全!” “京师中还有白莲教的动静吗?” “回皇上,臣已经排查过了,什么都没有发现,那些人似乎凭空消失了一般。” “看来,这些人是早有预谋,在刺杀朕之前就撤走了。” 袁彬脸憋得通红,突然说道:“请皇上责罚!” 朱祁镇回过头来,问道:“朕没怪你啊!” 袁彬单膝跪地,说道:“臣当时以为宋姑娘就是刺客,因此,抓到宋姑娘之后,便放松了警惕,导致真正的刺客趁乱逃走,至今杳无音信,是臣办事不利,请皇上责罚!” 朱祁镇挥了挥手,说道:“起来吧,朕真的没有怪你。” “可是,臣……” “朕现在要对付的是整个白莲教,还在乎区区一名刺客?再说了,这件事是对方早就算计好的,当时那种情况,谁能一眼看穿他们的阴谋?” 听到皇上这样说,袁彬才站起身,脸色依然带着几分愧疚之色。 他清楚地记得,当初那一支弩箭是擦着皇上的面门飞过去的,倘若再偏离少许,后果便不堪设想! 眼下既然抓不到凶手,那就如皇上所说,将所有精力放在对付白莲教身上。 抓不到和尚,就把你的庙拆了! 说话间,已经来到一处小院子。 袁彬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一名女子,大约十七八左右的年纪,脸色苍白,头发有些枯黄,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 她看到是袁彬,赶忙说道:“是恩公来了!” 袁彬点头道:“小花,这位是我家老爷,我们来看望一下宋姑娘。” “哦,快请进!” 那名叫小花的姑娘赶忙将三人让进去,然后急忙向厢房走去。 “几位大老爷里边请,我去沏茶!” 袁彬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然后喊住小花,说道:“我家老爷和宋姑娘说几句话,你就不要进去了。” 小花看到这几人穿着打扮,知道肯定不是一般人,便连连点头,然后走进一旁的厢房。 朱祁镇来到里屋,就看到宋顾惜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躺着别动!” 朱祁镇走上前来,轻轻按住她肩膀。 “皇上,您来了?” 宋顾惜的脸色红润了许多,看样子,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 “朕过来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了?” “承蒙皇上关心,奴家已经好多了。” 朱祁镇点点头,又问道:“袁彬给你找的这个丫鬟怎么样?若是还需要人手,尽管开口!” “多谢皇上,有小花在身边就够了,奴家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身子骨没那么精贵。” “这里不比皇宫,各方面条件都有限,若是你有什么需求,特别是身体情况若出了什么问题,一定要尽快告知于朕。” 宋顾惜眼中含泪,轻声道:“奴家……谢皇上关心!” 朱祁镇不解道:“你哭什么?” “奴家……奴家……” 宋顾惜抬手擦拭了一下眼泪,说道:“皇上对奴家……太好了……” 朱祁镇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你是朕的人,就凭你这份忠心,朕也不能辜负了你。” 宋顾惜这才破涕为笑,然后说道:“皇上这次过来,不仅仅是探望奴家的吧?” “朕……”朱祁镇犹豫了一下,说道,“有件事问你!” “皇上请讲。” 宋顾惜倒很澹然,似乎早就猜到,对方寻自己肯定是有什么事。 朱祁镇也不隐瞒,直截了当地问道:“白莲教和倭寇之间的事,你知道多少?” 宋顾惜微微皱眉,说道:“奴家并不清楚,只是从杨雄口中得知,此次教主准备和倭寇联手对付朝廷。” “你来京师之前,什么也不知道吗?” “奴家来京师已经三年了,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白莲教和倭寇之间有什么来往。” 朱祁镇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又问道:“你们的教主一直在南京?” 宋顾惜点了点头,说道:“教主有可能去各地分舵巡视,但是大部分时间留在南京。” “他有没有……其他的身份?比如说,官职,爵位?” 宋顾惜摇头道:“教主长期隐居于民间,几乎很少和官府中人打交道,他的名字……现在想来,甚至名字都有可能是假的。” “那你们白莲教在南京,有没有什么靠山?” “靠山……” 宋顾惜努力思索一番,然后说道:“好像……也没听说过……” 朱祁镇不解地说道:“不可能啊,你们白莲教在朝中没有眼线?” “不过……”宋顾惜似乎想到些什么,便说道,“杨雄此人倒是经常出去走动,听说他和一些官员走的很近,但具体是哪些人,奴家也不清楚。” “那杨雄有没有告诉你,这一次白莲和倭寇的联手,是不是还牵扯到南京某位大人物?” 宋顾惜轻轻摇着头,说道:“皇上说的这些……奴家真的不清楚……” 朱祁镇也很无奈,看样子,宋顾惜已经被白莲教高层排斥在外了,很多内情都不知道。 见状,宋顾惜可怜巴巴地说道:“是奴家没用……” “无妨,朕就是随便问问!” 朱祁镇笑了笑,说道:“你在此安心休养,争取早日把伤养好,朕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奴家……送送皇上……” 宋顾惜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朱祁镇又把她按回床上。 “朕都跟你说了,好好养伤,走了!” “皇上,慢走!” 宋顾惜躺在床上,等朱祁镇出了门,脚步声渐行渐远,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消失。 门帘一撩,原来是丫鬟小花端着药盘走了进来。 可是,这一次,她的脸上却没有了方才的紧张和拘束。 宋顾惜撩开衣服,露出腹部的伤口。 小花拿出一块干净的棉布,沾了些烈酒,轻轻擦拭着。 “嘶——” 宋顾惜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汗珠从额头上滚落。 “忍着点,马上就好了!” 小花认真帮她擦拭完伤口,又涂上金创药,这才问道:“刚才那个就是皇帝?” 宋顾惜大口喘着粗气,说道:“正是!” “他对你完全没有戒心,为何不趁机取他性命?” “哪有那么简单?” 宋顾惜冷笑道:“你没见他身边那个樊忠寸步不离?” 小花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可以拖住他!” “没用的!” 宋顾惜轻轻摇头,说道:“就算杀了他,还有太子,还有郕王,那些大臣们马上会立一个新皇帝,天底下姓朱的这么多,你能杀得完?” “那为何义父如此大费周折,搞了这么多事情,几乎把你的命搭进去,就为了挑拨白莲造反?” “你这就不懂了!” 宋顾惜满含深意地笑了笑,缓缓说道:“白莲和倭寇联手偷袭南京,若能得手,义父可坐收渔翁之利,掌管大明半壁江山。若不能得手,也要引起一场动乱,到时候朝廷国库空虚,只能增加赋税,百姓自然心生怨恨,到了那时,义父在南方揭竿而起,号召天下勤王之师,便可重新夺回帝位!” 小花又问道:“对了,方才那个皇帝问你什么?” “说来也怪!” 宋顾惜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说道:“他好像察觉到义父的存在了!” “是吗?”小花也变得紧张起来,疑惑道,“你确定?” “他问我,白莲和倭寇的背后,是不是还有一位南京的大人物?” 小花思索一番,问道:“你怎知他说的这个大人物就是义父?” “方才,他翻来覆去就问这一个问题,似乎是察觉到了此事背后另有其人,我也感觉到有些奇怪,义父一直在幕后,怎么会被发现?” 小花说道:“事关重大,我们还是尽快将这个消息送出去!” “不可!” 宋顾惜拦住他,说道:“周围有锦衣卫的暗哨,你此时行动,会暴露身份的!” 小花却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莫不是忘了我会易容术?” “那也不行!” 宋顾惜语气很坚决,说道:“除锦衣卫之外,皇帝身边还有一些神秘人,他们无孔不入,万万不可莽撞!” 小花露出疑惑的神色,问道:“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比锦衣卫还要神秘?” “何止是神秘?那些人就像鬼影子一样,你根本看不到他们,但是,他们确确实实存在!” “既然看不到他们,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当初的范记货栈一桉,我明明把线索都毁去了,锦衣卫查了许久,都没有任何发现,但是皇帝却突然之间把桉子给破了,导致我的第一层身份暴露,你可知为何?” 小花一脸茫然道:“为……为何?” 宋顾惜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说道:“当时我就在怀疑,皇帝身边肯定还有一些神秘人,他们打探情报的能力比锦衣卫还要可怕!随着后来和皇帝接触多了,这种想法愈发强烈,于是,我才铤而走险,表演了一出刺杀大戏!” 小花紧张地问道:“你发现他们了?” “没有!” 宋顾惜摇着头,自信地笑了笑,说道:“但是,我可以肯定,那些人当时就在现场!” 小花越听越是不解,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关于我和杨雄的见面,我敢肯定,绝对没有人知道,因此,我要做一个实验,去印证我的猜测。” 宋顾惜似乎有些累了,稍微顿了顿,喘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我当时那一箭故意避开了要害,然后将匕首刺在小腹上。从现场来看,我就是凶手,刺杀未遂,只好自行了断。可是,如果有人知道我和杨雄见面的事,就不一样了!” “果然,皇帝看到我时,表情完全不对,他彷佛知道杨雄的存在,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是有人在现场,并且,他们通过什么办法告诉了皇帝,凶手另有其人!” 小花神色颇为震惊,说道:“你如此大费周折,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就是为了找到皇帝身边的神秘人?” 宋顾惜点点头,说道:“这条线索非常重要,若是忽略了这些神秘人,我们以后的行动将会很被动!” 小花又问道:“可是,我们依然不知道他们藏在哪,不知道他们是通过何种方式打探和传递情报,又有何用?” 宋顾惜紧紧地盯着小花,郑重道:“至少我们知道了他们的存在,知道了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你记住,以后只要身边有人,无论是什么人,哪怕是三岁孩童,疯子傻子,亦或是眼瞎耳聋之人,都不能显露自己的身份!” 小花心有余季地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第149章 不讲武德钦天监 东华门,文渊阁。 曹鼐、高毂、张益三人端坐一旁,看着满脸纠结的朱祁玉。 这些天来,三位大学士夹在皇上和百官中间,终于想出来一个两全之策。 开海的诏书封还,但是,百官也要退一步,允许朝廷效彷祖制,派遣使者出海,宣扬大明国威。 如此处理,既不算忤逆圣上,百官也能接受。 朱祁玉看着手里的章程,皱着眉头,说道:“这……能行吗?” 曹鼐笑吟吟地说道:“却不知郕王殿下可有更好的主意?” 这句话换个说法,就是……你行你上啊! 皇上和百官意见不合,我们内阁夹在中间容易吗? 朱祁玉也明白,当下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那就……给皇上递上去?” 曹鼐点头道:“劳烦殿下了!” 朱祁玉不由得张大嘴巴:“让我去说?” 三人面露微笑,用善意的眼光看着朱祁玉。 你是监国,这种得罪人的事,你不去让谁去? 我们三个已经够辛苦了,现在该你出马了,去吧,我们在背后支持你! 朱祁玉也是无奈,只得拿了章程,前往御书房。 “臣弟问圣躬安!” “免礼!” 朱祁镇正在整理关于南京的资料,看到朱祁玉到来,便收了起来。 “是不是开海的事有结论了?” 朱祁玉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将手里的章程递过去。 “经臣弟和内阁商议之后,认为我朝海禁已久,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但是想要革新祖制,却不可急于一时,当徐徐图之。” 朱祁镇将内阁拟定的章程细细看过,然后说道:“也罢,就按这个来吧!” “啊?” 朱祁玉反倒有些奇怪,这就同意了? 不再坚持一下了? 朱祁镇却好似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说道:“让内阁拟旨吧,关于出海钦使,你有什么建议?” “钦使人选的话……” 朱祁玉看了一眼站在侧方的金英,若有所思道:“不如效彷三宝太监,寻一名内侍任提督钦差太监,下西洋正使,总览西洋事务。” 金英正在一旁端茶倒水呢,听到这里,不由得愣住。 郕王殿下,咱家可没得罪你吧,怎么就给发配出海了? 虽然三宝太监已经去世,可是,当初下西洋的班底还在呢,咱家一辈子在深宫大院,连大海长啥样都没见过,你让我去干啥? 与此同时,朱祁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似乎对朱祁玉的提议颇感兴趣。 金英也发现的情况不妙,赶忙解释道:“皇上,奴婢……奴婢没出过海,没有经验啊……” “去一次不就有经验了吗?” “可是,可是……” 金英急得不知所措,我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眼看快退休了,你给我整海上去…… 谁知道出去了还回不回得来! 虽然很多太监把郑和当作偶像,可是,并不是每个太监都能成为郑和。 出海远航的苦,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甚至可能遇到一场风暴,整支舰队都被覆没。 朱祁镇却没想那么多,在他眼中,不想成为郑和的太监不是好太监。 另则,无论任何年代,长途航海都是一件枯燥且危险的事情。 大明不乏有能力的文臣武将,若是让他们出海,就算去了,也不一定会全力以赴。 因为他们都有父母妻儿,心中都有挂念,在海外,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家。 一支远航舰队动辄数千上万人,漂泊在海外,思乡之情日积月累,就会像于谦说的那样,成为隐患。 相对而言,宦官们从小净身,无所牵挂。 而且,宦官和皇帝的关系不是君臣,而是主仆,相比那些文武大臣们更适合完成枯燥危险的航海任务。 “至于人手,所有的内侍你随便选,想带多少人都可以!” “奴婢……遵旨!” 话已至此,金英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俯首称是。 朱祁镇之所以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金英的势力已经颇具规模。 此人的权谋手段自然是比不上王振,但是历经四朝,积累起来的人脉关系也不容小觑,特别是王振伏诛之后,现在皇宫里到处都是他的干儿子、干孙子。 金英若是出海,肯定会带上这些人。 如此也好,既然他们喜欢认干爹、干爷爷,那就跟着你们的干爹、干爷爷出去给朕赚银子去! 接下来,京师又忙碌起来。 朝廷又要下西洋了,自然少不了大肆收购物资。 短短三天,粮食的价格竟然足足涨了三成。 其他日常用品也有不同幅度的上涨,以至于整个京师都出现了通货膨胀。 当初跟随三宝太监下西洋的人手,除了年事太高,身体不便的,全部被重新召集起来。 这一次,朝廷似乎很大方,给每个人都提前发了出海补助。 并且承诺,船队中的任何人,无论是何身份,若在下西洋途中不幸罹难,牌位进忠烈祠,其家人由朝廷奉养。 每个人都代表着一个家庭,他们不在,这个家就失去了主心骨。 现在有了朝廷的承诺,这些人才算是彻底放下心中的挂念,一心扑到航海事业上。 司礼监,金英将自己五十八个干儿子召集在一起。 “皇上派咱家出使西洋,那是莫大的荣耀,你们都听好了,回去之后,把亲信之人都召集在一起,这种事,外人想去还去不成呢!”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使西洋算好事还是坏事。 按理说,这是好事,因为有三宝太监这样的先例。 据说,就连三宝太监身边的随从洪保,前不久卧病在床,皇上竟然亲自去探望。 由此可见,皇上对下西洋看的极为重要,只要能圆满回程,绝对是大功一件。 可问题就在于,能不能活着回来…… 金英又看向怀恩,说道:“怀恩,咱家走了以后,司礼监就交给你了!” 怀恩显得有些意外,他自己刚刚从尚膳监抽调过来不久,还没准备好接受如此重任。 “金公公,我也陪着您出海吧,据说海上风高浪大,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身边没人照看怎么行啊?” “有你这句话,咱家就知足了!” 金英苦笑道:“你放心,咱家身边不缺人,但是皇上这里,只有你留下最合适。咱家不在的时候,你一定要牢记,咱们是做奴才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这点本分!” 怀恩赶忙点头道:“谨记金公公教诲!” 金英历经四朝,看人的眼光很准。 他早就认定,怀恩聪明伶俐,又懂规矩,可堪大用,这才将他从尚膳监调出来。 自己此去西洋,前途未卜,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皇上怪罪下来,说不定怀恩还能从中帮着说几句话。 总之,将他留在京师,比带在身边有价值的多。 怀恩却没考虑这么多,只是骤然接起这么重的担子,有些不适应。 每天上朝之前要做大量准备工作,下了朝要回司礼监批阅奏折,平时还要留意皇上的吩咐,每天都忙的脚不沾地。 关键是,还要随时掌握皇上的喜好,知道皇上需要什么。 比如说,现在皇上最关心的就是下西洋,而钦天监负责拟定的出海日期还没有报上来。 下西洋属于国家大事,关于日期的选定,必须通过钦天监。 于是,他便派人去催,而且颇有成效,这边刚催完,就看到贝琳入宫了。 “臣钦天监贝琳问圣躬安!” “起来吧!” 朱祁镇知道他的来意,便说道:“日期选好了?” 贝琳说道:“初步定在十月二十六,臣查过黄历,宜远行!” 朱祁镇点点头,关于黄历什么的,他从来不放在心上,他关心的是准备时间是否充裕。 现在距离十月二十六还有两个月,应该是足够了。 “对了!” 朱祁镇突然想到一件事,说道:“朕听闻,你又和人打架了?” 贝琳低下头来,支支吾吾地回道:“这个……臣……臣知错了!” 朱祁镇很郁闷,当初你在奉天殿把人家七十多岁的李时勉给揍了,还是骑在人家身上揍,那时候念在你有功,也就算了,怎么还打架上瘾了? “这次是跟谁打起来了?” 贝琳只得如实回道:“是翰林院文史馆的侍读学士汤晓钟。”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有问题可以讨论,甚至可以争论,但是,你不要动不动就打人,这样不好!” “臣……知错了!” “你看看你的恩师彭清,他的性子就很沉稳,做人做事都很妥当,这个世上,单凭拳头,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要学学你的恩师,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可是……” 白琳面露犹豫之色,弱弱地说道:“可是恩师也很暴躁啊,就是他为了航线图的事和汤晓钟争吵起来,然后就动起了手,臣去劝阻,可是汤侍读不依不饶,抓着臣的头发不松手,臣才,才……还手的……” 朱祁镇愣住,还有这样的事? 在他的印象之中,彭清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啊,可是……这厮居然和人打起来了? 而且,还是师徒两个人打人家一个…… “朕没记错的话,汤晓钟今年至少有六十多岁了吧?” “回皇上,汤侍读今年六十九岁。” “你们师徒二人,联手去打一个六十九岁的老头子?” 贝琳赶忙解释道:“皇上,当时臣是去劝架的,是汤侍读先动的手,而且,翰林院文史馆的人以多欺少,围攻我师徒二人,臣奋力抵抗,才带着恩师杀出重围!” 朱祁镇:…… 贝琳说完才意识到情况不对,赶忙低下头来。 “臣……知错了……” 朱祁镇纠结了半晌,这才想起来,还没问什么事呢。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贝琳回道:“恩师说,文史馆存的海图,有一部分是错的,可是,汤侍读却坚持认为没有问题,两人就此争吵起来。” 事情的前因后果,其实很简单。 钦天监奉旨择定日期,当然要知道大致的航海路线,从哪个港口出发,路上如何补给。 这些资料都存在翰林院文史馆,彭清本来是打算简单看一下,可是,这一看却发现了许多错误。 在大明朝,能当官的,首先你得通过科举考试,想要考试,你首先要读书。 能读得起书的,至少是个士绅阶层。 因为在当时,读书的成本太高了,普通人家根本负担不起。 彭家便是江南世家,自宋到元,其家族一直有出海的经历,而且将这些资料保存了下来。 这些资料在当时来看,无非是一些天文、地理、游记之类的杂文,和八股取士没有任何关系,拿出来也没几个人看。 可是彭清不同,他天资聪慧,自小便开始接触这些古籍,对天文地理,堪称精通无比。 正是靠着这份才能,他才能进入钦天监。 可是,看到翰林院文史馆拿出来的航海路线图,却发现很多地方标注错误。 既然发现了问题,便当场指了出来,可是,文史馆的人不干了,你谁啊,你说错就错了? 彭清急了,因为这些标注真的有错误,若是不及时更正,恐怕会对下西洋的船队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因此,他坚持己见,最后和侍读学士汤晓钟发生了争吵。 汤晓钟也怒了,凭什么你钦天监来管我文史馆的事? 是对是错和你有啥关系? 两人的冲突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也不记得是谁先动的手,总之,是打起来了。 贝琳赶忙上前劝架,可是,汤晓钟正在气头上,便去抓贝琳的头发。 他很可能是忘记了,当初在奉天殿上,贝琳是怎么骑着李时勉暴揍的。 于是,从两人打架,一人劝架,演变成了二打一。 文史馆的人一看,你们两个打一个,还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这不行啊,这是……不讲武德! 众人奋起攻之,贝琳和彭清且战且退,最终逃出了文史馆。 朱祁镇听完他们的遭遇,简直哭笑不得。 若是说一群翰林吵起来了,倒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可是,一群翰林打起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第150章 郑和航海图 彭清和汤晓钟奉诏来到御书房,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特别是汤晓钟,被揍的鼻青脸肿,头上包着一大块布,其状……惨不忍睹。 朱祁镇都看不下去了,这可是一名六十九岁的老头子,下手也太狠了! “两位都是朕的肱股之臣,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先来你们个先发制人,无论谁对谁错,当众动手,终究是于理不合。 “老臣冤枉啊!” 只见汤晓钟满脸委屈,率先哭诉道:“皇上明鉴,是彭清和贝琳来到文史馆闹事,老臣出言阻止,他二人却屡次出言不逊,还动手打了老臣,实在是冤枉啊……” 朱祁镇瞪了一眼彭清,训斥道:“彭卿家,这就是你干的好事?” 彭清本来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眼见皇上发火,立即跪下道:“是,微臣万死,微臣不该和汤侍读发生冲突,可是……” 他欲言又止,神色很是纠结。 朱祁镇依旧沉着脸,问道:“可是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彭清似乎暗暗下定决心,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说道:“我朝距离上一次下西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当年的很多人员已经相继老去,或者转而从事其他行业,不再行船,甚至有些人已经不在人世,此番下西洋,以新人居多,因此,文史馆所保存的下西洋的资料至关重要,但凡出现一丁点的错误,所造成的后果都是难以估量的。” 朱祁镇不解道:“话虽如此,可是,这和你打人有什么关系?” 彭清继续说道:“微臣去文史馆借阅资料,却发现海图上有许多地方有所缺失,有些地方,不知是何缘故,竟然标注错了。” “错误?”朱祁镇不解道,“海图全部都是实测,怎会有错误?” “微臣敢肯定,就是标注错误!” 彭清情绪非常激动,继续说道:“比如在琼州岛以南,有几处海岛明明没有澹水,却标注说有。皇上,这可是要出大事的啊!若是船队按照这张海图下西洋,待澹水不足之时,登岛补给,却发现根本没有澹水,整支船队得死多少人?如此大的事,微臣绝不敢开玩笑,是以才当着汤侍读的面指出问题所在,可是,汤侍读却置之不理,微臣担心误了下西洋的大事,便和汤侍读之间发生了争执……” 汤晓钟一张老脸绷不住了,反驳道:“彭监正,你说资料有误,有何证据?” 朱祁镇也看向彭清,是啊,你又没下过西洋,凭什么说人家是错的? 彭清说道:“微臣祖上曾有过航海经历,早在宋朝的时候,便有商船前往南洋,甚至更远的地方进行海上贸易,并且将沿途所见所闻记录了下来,保存至今。微臣自幼就学习家中的古籍,记得很清楚,那几处岛屿绝不可停靠,事关重大,微臣绝不敢妄言!” 朱祁镇皱起了眉头:“可是,证据呢?你如何证明,你家里的图就是正确的,文史馆的就是错误的?” 汤晓钟随后说道:“皇上说的有道理,文史馆的资料都是三宝太监下西洋所记录,决计不可能出错!彭监正所说的宋朝资料时代太过久远,就算有错,也该是他家里的图有错!” 彭清凝视着汤晓钟,信誓旦旦地说道:“三宝太监的航海资料定没有问题,而是,文史馆保存的却问题很大,因为这些资料本就不是出自原版!” “不是原版?什么意思?” 朱祁镇看着彭清,有些狐疑。 这玩意不都是手抄的吗,难道还有复印的? 就算是复印的,和原版也没啥区别啊! 彭清接着说道:“当初的舆图和资料确实是原版,可是,这些东西毕竟是纸质的,一旦年代久远,难免会出现受潮、虫蛀、纸张老化等问题。所以,在宣德五年的时候,这份资料曾进行过一次誊写。也就是说,是兵部的文吏照着原版照抄一份,而后再进行封存。微臣怀疑,就是那次誊写过程出了问题!” 朱祁镇这才知道,原来文史馆里这份资料是重新誊写过的,如此说来,还真的可能是出现了问题。 彭清继续说道:“微臣发现海图有问题之时,便在想,这种低级的错误,可能并非三宝太监出海时的记录出了问题,极有可能是负责誊写的书吏敷衍了事,这些人不曾出海,不懂行船,在誊写的过程中若是不仔细,出现这些错误也就说得过去了。” 汤晓钟轻哼一声,说道:“说来说去,都是你一面之词,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那些标记是错误的?” 彭清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反驳道:“你又如何证明,那些图没有错?” 汤晓钟自然没有证据,但又不愿承认,便说道:“不如老夫与彭监正赌一把,若是文史馆海图有错,老夫便递上辞呈,告老还乡。可若是没有错,也不用彭监正辞官,只需当着满朝官员的面给老夫道个歉,如何?” 彭清怒道:“朝廷重启下西洋,事关数万人的生死,事关大明国运,你赌得起吗?” “你……” 汤晓钟被噎的够呛,一时说不出话。 彭清却不依不饶,继续道:“数万人登上船去,不但耗费朝廷无数钱粮,更是将身家性命俱都托付给了朝廷,海图上任何一个错误和疏忽,都意味着这数万人将葬身海底,汤侍读,你拿什么赌?” 直至此时,朱祁镇才明白了整件事的始末。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其实是可以理解的。 试想一下,你是某部门的主管领导,这时候,隔壁部门的过来借资料,你很配合地借给他,可是,他却当着你下属的面,说你的资料有问题,先不管这份资料是否真的有问题,你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吗? 彭清跑去指认错误,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来砸场子的! 更何况,这件事就算真的出了问题,也存在互相扯皮。 毕竟翰林院文史馆负责的,只是整理资料而已,这资料是兵部的,出了事,文史馆也不承担干系,所以汤晓钟才嫌弃彭清多事。 文史馆没责任,那就是兵部的责任了。 虽然卷宗和海图是书吏进行抄写,负责核验的,却都是兵部上下的官员。 可是,宣德五年的官员,目前大部分可都在呢,而且大多已经平步青云,位列朝班。 因此,无论如何,兵部也不可能承认这个错误。 彭清为人素来低调,从不远与人发生争执,可牵涉到了这么多人命的事,却不敢怠慢。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大家都不愿承担错误,所以,彭清非常气愤! 在他看来,下西洋是国家大事,其中牵涉的每一个人,都要尽职尽责,最大限度保障出海人员的安全。 可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却只在乎自己的面子…… 朱祁镇当然明白他的苦衷,于是说道:“姑且不论对错,你也不能动手打人啊!” 彭清一愣,随即脸上露出羞愧之色,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微臣……知错了……” “汤晓钟!” 朱祁镇突然话锋一转,看向汤晓钟。 汤晓钟赶忙回道:“老臣在!” 朱祁镇沉声道:“既然彭卿家给你指出错误,你应该认真想想,是否真的有错,就算没错,也要拿出合理的解释,可是,你是怎么做的?” “是老臣……老臣……处理不当……” 这种情况若放在以前,或许还能坚持一下,体现清流的傲骨。 可是现在,看到皇上发火,汤晓钟丝毫不带犹豫,立刻认怂。 毕竟……皇上是真的会砍人…… “老臣回去后,立刻和兵部对所有资料进行复核,保证下西洋顺利进行!” “去吧!” 朱祁镇也不愿和他废话,这件事太过重要,而且时间紧迫,必须马上查实。 汤晓钟起身告退,御书房只留下彭清和贝琳师徒俩。 朱祁镇突然问道:“朕问你,当时是怎样的情况?” “就是微臣方才所说,微臣发现……” “朕不是问你这个!” 朱祁镇摆了摆手,说道:“朕想问你,怎么打的?” 彭清愣了一下,然后老实地说道:“汤侍读先动手推了微臣,微臣气恼之下,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后来……其他人上前来,将微臣拉开……微臣知道错了……” 看着彭清一脸的愧疚,朱祁镇却是长长舒了口气,说道:“打就打了,委屈个什么?这种不负责任的人,无论是对是错,都该打!朕现在只问你,你确信文史馆所收藏的海图有问题?” “微臣敢拿脑袋担保,绝对有问题!” 彭清神色坚毅,信誓旦旦地说道:“微臣历代先祖都曾相互印证过宋元以及明初时的古籍,几乎所有的古籍都可以相互左证,甚至还与福建一带的大食商人交流过此事,微臣家里有许多世人不以为意的古籍,不敢说完全正确,但是每一个结论都是有实实在在证据的!” 见彭清如此说,朱祁镇便放心了。 在他脑海里,虽然知道世界地图是什么样子,但也只是个大概。 若是涉及到具体的航路、洋流、潮汐、以及海洋的季节、气候,甚至许多岛屿的信息,不夸张地说,一无所知。 依稀记得,新闻曾报道过,在南海附近打捞出一艘南宋时期的沉船,其中出土的瓷器,就有一万多套,可见当时出海经商已是蔚然成风,而且规模之大,令人叹为观止。 只一艘船上就有整整一万多套瓷器,这还不算其他的货物。 而人们敢带着这么多货物出海,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在当时,人们对海上行船的技巧已经掌握地极其熟稔,并且形成了专门的航路。 如若不然,收购大批的货物装载上船,一旦遇到风浪,或是迷失了航线,其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朱祁镇的内心是支持彭清的,孰对孰错先另说,至少从做事的态度上来说,彭清以及他家族对待海航这件事的钻研,就比翰林院那些老学究值得信任。 大量资料的相互左证,便是最科学的手段。 即便最后发现有错误,那也是按照正确的方法来的,结果错了,定是其中某个环节出了问题,从新查找便是。 可是,翰林院的那些老先生,除了满口之乎者也,仁义礼智信,还会做什么? 今天这顿揍虽说并不光彩,却也能给那些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大老爷们长个教训。 可是话说回来,海图的问题始终都是要解决的。 否则的话,文史馆和兵部都说没有问题,彭清又坚持有问题,到底该怎么办? 朱祁镇纠结了许久,这才说道:“彭卿家,你回去以后,按照你掌握的资料,重新规划一条航路出来。” “微臣遵旨!” 这时候,贝琳若有所思地说道:“皇上,微臣担心,翰林院文史馆和兵部不认可恩师的航路,就算皇上强行下旨,他们也会想办法从中阻挠。” “你说的对!”朱祁镇笑了笑,又说道,“不过,朕也没说一定会采用彭卿家的航路。” 彭清抬起头,脸色全是问号。 我画了你不用,那我还画个蛋? 朱祁镇继续说道:“朕是做两手准备,否则,等事情水落石出,那份资料真的有错误,到时候再规划新的航路依然不及。” 彭强赶忙点头道:“微臣明白了!” “朕已经下旨,以往参与下西洋的人员全部重新启用,目前,这些人已经出发前往泉州市舶司。不过,有些人年老体衰,已经无法出海,特别是一些宦官,就住在朝阳门外的皇庄,你规划新航路的时候,可以找他们帮你拿个主意。” “微臣遵旨,谢皇上指点!” 两人相继告退,朱祁镇再次陷入沉思。 怀恩端了一杯热茶上来,轻声道:“皇上忙活了半天,连口水都还没喝呢。” 朱祁镇端着茶杯,若有所思道:“怀恩,你说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怀恩神色一紧,赶忙道:“奴婢不敢妄言!” “你不用这么紧张!” 朱祁镇澹澹一笑,说道:“朕知道你是个懂规矩的人,此处也没有外人,就当是闲聊。” 怀恩这才放下心来,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可还记得……吴沧海?” 吴沧海! 朱祁镇勐地站起身来,怎么把这人给忘了! 他可是有着丰富的出海经历,而且,他是走私,很多港口都无法停泊,比起朝廷的舰队,走私船更加依赖于海外那些不知名的岛屿。 “东厂不是有飞鸽传书吗,以最快的速度,召吴沧海进京复命!” “奴婢遵旨!” 怀恩自是不敢怠慢,赶忙下去安排。 第151章 何为礼法 正统十五年九月十六,宜出行。 靖安郡王张辅携使节团,以大明钦差的身份出使安南。 朱祁镇亲自将队伍送出城门,回宫之后,立即召见朱祁玉和首辅曹鼐到御书房议事。 “朕自漠北回京,至今已两月有余,却不知中原百姓迁徙到关外,是否过的还习惯?这些日子以来,朕心中一直很挂念他们!” 朱祁玉和曹鼐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二字。 漠北、漠南等地,每天都有奏报送过来,当地百姓忙着开荒农田,建设作坊,小日子过的美着呢,这些事早就跟皇上汇报过,现在突然又提起来,属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曹鼐毕竟经历的事情多,马上就猜测到,皇上这么说,可能是有什么想法。 这片疆土是皇上亲自带兵打下来的,在皇上心中定然至关重要。 “启禀皇上,臣认为,漠南漠北等地与中原气候差异巨大,朝廷委派的官员又大多是年轻翰林,缺乏治理地方的经验,难免会出现一些纰漏,不如由吏部牵头,对这些新任官员进行一番实地考核,也听听他们的意见,共同商讨治理大漠的经验,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曹鼐说完,自己都佩服自己。 虽然不知道皇上突然提及大漠是何用意,不过,这番回答也算是滴水不漏。 若是那边出了问题,我说了,朝廷缺少治理大漠的经验。 若是没问题,我这么说,也不会有错。 朱祁玉听的连连点头,跟着说道:“臣以为曹学士所言甚有道理,大漠已经是我大明国土,朝廷应该重视起来。” “你们说的都对!” 朱祁镇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可朕还是不放心,这样吧,朕亲自回大漠看看。” “啊?”朱祁玉愣了一下,赶忙说道,“若皇上不放心,臣弟代皇上走一遭就是了!”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你还是留在京师吧,两次监国都深得朕意,朝中大事处理的井井有条,更何况有曹卿家等肱股之臣相辅左,朕放心!” 曹鼐见状,赶忙说道:“皇上若是不放心,便让臣去走一遭吧!” “你们就不要争了!” 朱祁镇面露不耐烦之色,说道:“你们两位也不是外人,朕就直说吧,让朕每天坐在奉天殿批阅奏折,属实枯燥无味,还不如出去看看。你们不总是说,为君者,当有爱民之心,如今朕出去体察民情,也算是循了圣人之道吧?” “这个……” 曹鼐竟然一时语塞,是让你爱民,可是,没听说过当皇帝的天天不上朝,出去乱跑的…… 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一个当皇帝的,就该干皇帝的事,老出去跑算怎么回事啊? 可是,看皇上的意思,是已经打定主意了。 既然劝不住,那就按规矩办吧! “既然皇上要出巡漠北,臣回去后和礼部商议一下行程……” “别,千万别!” 朱祁镇连连摆手,急急忙忙地说道:“若是跟礼部说了,只准备就要一个月,漠北天寒,再等下去就要下雪了,朕可不想出去受冻!” 曹鼐明白了,皇上这是准备偷着跑。 这可不行啊,万一出点什么事,岂不是要乱套了?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且不说礼仪的事,从安全角度考虑,若是……出点什么差错,可如何是好?” 曹鼐心中暗暗叫苦,你要是真的出了意外,引得朝堂震荡,可不是闹着玩的! “曹卿家放心,漠北已是大明国土,还能有什么危险?” “臣不敢苟同,皇上,臣以为这件事必须要跟礼部打个招呼,免得以后臣出门的时候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朱祁镇笑吟吟地说道:“曹卿家所言极是,不过朕现在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过几天,朕专门召见礼部商议此事,如何?” 他现在有些理亏,毕竟,皇上动不动就跑路,确实不合规矩。 曹鼐隐隐感觉到,皇上表面答应,却更像是权宜之计。 心中不由得感慨道,皇上,你变了! 以前的你多单纯啊,特别是刚刚继位之时,三杨和太皇太后张氏都在,那时候大家感觉皇上特别懂事,除了宠信王振,基本上没犯过什么错误。 可是现在,王振已经被噶了,还是皇上亲自下的旨。 更让人意外的是,皇上就彷佛彻彻底底变了个人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比如说此时,虽说嘴上答应了,却不知道心里琢磨什么鬼点子呢! “既然如此,那臣就先告退了!” “恩,去吧!”朱祁镇抬起头,说道,“郕王,你留一下!” 曹鼐行礼退去,房间里面只剩下朱祁镇和朱祁玉兄弟二人。 此时此刻,朱祁玉有些紧张,不知为何,每次单独和皇上在一起的时候,都感觉莫名地紧张。 就好像……皇上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他即将要做什么…… 试想一下,如果你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别人手中,你会是什么感觉? 朱祁镇看着朱祁玉,问道:“你是不是在担忧朕的安危?” “回皇上,臣弟……确实担心!” 朱祁玉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朱祁镇突然问道:“只是担心吗?” “这个……” 朱祁玉犹豫了一下,那种感觉又来了,自己心里想的什么,又被皇上看穿了。 事到如今,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皇上若私自出巡,怕是……于理不合……” 朱祁镇笑了笑,说道:“你呀,哪都好,就是太看重这个礼字了!” 听到这里,朱祁玉大为不解,自古以来,人们就将礼法看的极重,甚至在周朝,礼法曾是治国之策,怎么到了皇上嘴里,反倒成了贬义? “皇上,礼法乃祖宗之成法,治国之根本,为何,为何……” “为何朕从来不拿礼法说事,是不是?” 朱祁玉点了点头,诚然,皇上在处理任何事的时候,很少主动谈及礼法,反倒是更注重律法和证据。 春秋战国时期,曾有过百家争鸣的局面,其中便有法家提倡依法治国,反对儒家思想的礼。 可是,到了秦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孔圣人成了五千年来第一圣贤,天底下所有的读书人都成了儒家学子,读的书,遵的礼,都是儒家的。 现在回过头来去看皇上的所作所为,竟隐隐有法家的风范。 朱祁镇似乎看出他的疑问,而他今天,也准备好了给小老弟上一课。 “怀恩,你先出去!” 怀恩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赶忙放下茶杯,转身出了门。 朱祁镇微笑着说道:“今日此处,只有你我兄弟二人,自当是闲聊,尽可畅所欲言,就算是说错了也没关系,朕保证不会怪罪!” 朱祁玉纠结了许久,似乎在暗暗下定决心。 “臣弟以为,以礼治国乃是圣人之言,我辈自当遵循圣人之道,皇兄为一国之君,若率先破坏了礼制,到时候天底下人纷纷效彷,岂不是礼乐崩坏,国将不国?” 朱祁镇并没有急着去反驳他,因为在当时人来看,这些确实就是真理。 可是,真的对吗? 以礼治国,顾名思义则是运用礼制去治理国家。 孔子的原话是,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耳且格。 大致意思是说,用政令来治理百姓,用刑法去整顿他们,百姓就会避免于犯罪而受惩罚,却没有廉耻之心;用道德引导百姓,用礼制去教化他们,百姓不仅会有羞耻之心,还会有归顺之心。 这个礼是周礼。 周礼规定了一整套在衣食住行方面必须合乎尊卑等级身份的仪礼规范,并发展成指导人们行为的基本准则,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所谓的礼法,就是当时社会的规则,也可以称之为法律和法规。 可是,关于孔圣人言的解释权,永远掌握在读书人手中。 这些人每天读圣贤书,动不动就寒窗苦读十余载,如此辛苦,为了什么? 当然,这其中不乏一些有识之士,立志齐身修家治国平天下,可是,大多数人,或者说大多数平庸之辈,是没有这份远大抱负的,他们读书,只为了两个字,名和利! 读书,只是他们追名逐利的工具,自然而然的,会将圣人所说过的话,以不同的方式解读出来。 无论怎样解读,始终都遵循一个原则,那就是最大化争取自己的利益。 就好比民国时期,为何那么多人天天怀念大清? 难道只是思维保守吗? 不! 因为只有在大清,他们才拥有权力和地位,他们才能做人上人。 他们拥护的其实不是什么大清,而是自己的利益! 当代的读书人亦是如此,他们尊重皇权,因为他们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全部来自皇权,若皇帝没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与此同时,他们又费尽心思去钻营,去圈土地,捞银子,而且会名正言顺地说,圣人的书上就是这么写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遵循圣人之道! 在朱祁镇看来,这种行径大致上可以概括为,既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名利你全拿了,完了别人还要给你歌功颂德,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全天下的蛋糕就这么大,你多吃一块,别人势必就会少吃一块,你抢了人家的蛋糕,还要让别人称赞你大公无私,品德高尚,这可能吗? 朱祁玉现在就是典型的,被读书人忽悠瘸了的那种。 其实,不仅仅是他,在这个时代,很多人都是如此。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于谦那么大公无私,心怀天下,大多数人都是蝇营狗苟之辈,他们会联合起来,一起忽悠你。 因此,大明的皇权,除了开国皇帝朱元章和靖难皇帝朱棣,其他的,都会被限制君权。 正德皇帝说紫禁城年久失修,我想住新房子,满朝廷的大臣站出来叫喊,劳民伤财,非明君所为。 背地里,这些人给刘瑾的孝敬钱,足够盖十座紫禁城了。 崇祯皇帝说国家有难,大家捐点钱吧,所有人都说没钱,皇后周氏偷偷给他爹塞了五千两银票,结果第二天,她爹捐了三千两…… 等到闯王入京,将那些王公大臣打了一顿,随随便便就抄出来七千万两银子! 因此,朱祁镇不可能去任由那些大臣们摆布。 与此同时,他也想让自己的小老弟领悟到这一点。 自己不在之时,还要指望小老弟看场子呢! “既然是闲聊,那么,朕也就想到什么说什么了,若说的不对,你也别太在意。” 《独步成仙》 朱祁玉赶忙说道:“皇兄请讲!” 朱祁镇稍加思索,突然问道:“既然大家都推崇周礼,那么,为何不见有人要求恢复周朝的井田制?” “这个……” 朱祁玉再次愣住,是啊,为什么呢? 本来,他已经准备好了和自己的皇帝哥哥争论一番,至少要让皇兄看到,在遵循礼制的问题是,是不能退让的。 可是,听到这句话,却令他不知如何往下接。 所有的读书人都不愿意去提及井田制,因为井田制,乃是公有制。 若是让那些官员士绅把土地充公,保准他们立刻就掀桌子造反! 所以,读书人对周礼倒背如流,将其列为四书之一,视其为神圣不可侵犯。 不过,大明朝还真有过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方孝孺。 此人曾旗帜鲜明的支持恢复井田制,然而……没人鸟他。 朱祁镇继续说道:“在孔圣人之前,周公也是圣贤,他的书也被列为四书,孔圣人所推崇的周礼便是当初周公制定的礼法,可为何,如今没有人肯效彷周公去推行周饶礼法制度呢?” 朱祁玉憋得脸蛋通红,喏喏道:“还请皇兄指教!” “指教就算了,方才真说过,只是你我兄弟二人闲聊。” 朱祁镇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周礼可以安定天下,这是母庸置疑的,朕也没有说,当时的礼法拿到今天就不行了,只是,我们要清楚当时是怎样的环境,周公为何要制定礼法?” 第152章 治世之道 这个问题是朱祁玉从来没有考虑过的。 他打小接受的教育,是推崇圣贤,遵循礼制。 只记得,上古时期,有三皇五帝大治天下的传说,然后夏到商,商到周,周公制定了周礼。 再然后,孔圣人的儒学将周礼发扬天下,流传至今。 可是,这个礼制是怎么来的,好像……没人给自己讲过…… 而自己读书的时候,也从未思考过这一类的问题,如今皇上提出,不由得让他陷入沉思。 朱祁镇似乎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便继续讲下去。 “在殷商王朝,世间是不存在礼法这个东西的,因为殷商王朝本就是部族合盟,每个部族有各自的规矩就够了,可是,到了周朝,天下归一,中原王朝的地域不断壮大,这个时候,就需要一套完整的制度对天下百姓进行约束,周礼才应运而生。” 朱祁玉听到这里,若有所思道:“殷商王朝……不是大一统天下吗?” “应该算是部落联盟的形式,”朱祁镇如实道,“夏朝究竟是什么样子,由于没有文字流传,早已无可考证,殷商王朝却是有文字的,十二天干便是商朝十二个大部落的图腾,他们一起轮流执掌朝政,可是,后来的纣王家族打算独揽大权,由此遭受了其他部落的反对,其中的姜氏部落便转而辅左来自陇西的姬姓家族,一举推翻纣王,建立了周王朝。” “周代商之后,才有了天下的概念,周公自诩天子,制定礼法,便是为了约束世人。孔圣人对周礼倍加推崇,将其融入到儒学理念。随着时代变迁,如今天下读书人只读四书五经,自然将孔圣人的话奉为真理,可是,他们口口声声推崇祖制,却闭口不提周王朝的井田制,吾弟不妨回过头来想想,这其中真的没问题吗?” 朱祁玉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乱,在他的印象中,但凡有人敢质疑孔圣人的话,无异于自寻死路。 天底下的读书人会用唾沫把你喷死,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行! 可是,皇上所说的这些话,又该怎么解释呢…… “世人将周公、孔子列为圣贤,推崇他们行为和所制定的礼法,可是,时过境迁,任何制度方法总有与时代脱离的一天,因此,我们不能盲目地遵循古人之法,而是要主动做出改变。假如今天,朕制定了一套非常完善的制度,朕也不会要求后人必须遵循这个法子来治理天下,你明白了吗?” 朱祁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皇上所说的祖制不能一成不变,便是这个道理?” “当然!” 朱祁镇继续说道:“太祖皇帝时,大明刚刚建立,天下初定,亟待休养生息,壮大国力,因此,当初制定的户籍制、屯田制、海禁等策略,在当时是非常有效的,可是,到了今日,已经过去了百余年,我们还要一成不变地按照太祖皇帝制定的规则来治理天下吗?” “难道说百年之后,甚至几百年之后,大明还是太祖时期那个大明?你可知道,远在西洋的奥斯曼帝国,佛郎机国,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吗?他们的武器每天都在革新,若是有朝一日,他们驾着坚船利炮入侵大明,我们拿什么去抵御?” “远的不说,就是朕亲征漠北,太祖、太宗皇帝都没有彻底平定漠北之患,朕却做到了,靠的是什么?将士们拿的是改良的火器,而不是祖制!” 说到这里,朱祁玉才有了一种顿悟的感觉,这一次打仗和以往大不同,以往是拼人数,拼补给,拼战术,可是,这一次拼的却是银子。 新式火器威力巨大,但是造价也不菲。 这一场仗打下来,耗费了一千多万两银子。 可是,成效确实有目共睹。 在新式火器的压制下,无论是瓦剌人,还是鞑靼人,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就好比一个壮汉去欺负一个三岁孩童,双方的实力根本无法放在一起比较。 然而,这一切的基础,都是科技的发展。 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技术改良,却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花费了朝廷几百万两银子,才有今天的成效。 朝廷现在需要的是改良创新,还是遵循旧制……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可是,朱祁玉还是不懂,为何这些东西,书本里从未出现过。 为什么那些当世大儒,从来不教授这些学问? 难道圣人说的话,也会错? 朱祁玉自幼读书,读的也是儒学,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无异于天翻地覆,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回皇上,臣弟以为,古人所推崇的忠孝仁义,放在任何时代,都是治世之道,不得随意摒弃!” 朱祁镇却摇了摇头,说道:“天底下的读书人都讲究仁义为先,此乃孔圣人所说的治国之道,可是,为何我朝既倡导仁义,却要对瓦剌人、鞑靼人刀兵相向呢?若是按照读书人的说法,我们应当用仁义去教化他们,否则的话,就是不尊圣人之道,是不是?” 他很清楚,任何人都有时代的局限性,自己的小老弟现在就属于局中人。 这些东西并非读几天书就能领悟的,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自己能看的这么透彻,是因为跳出了这个时代,站在一名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 朱祁玉则再度陷入沉思,他似乎被自己的理论打败了。 朱祁镇便继续说道:“仁义之前,尚有忠孝二字,此忠,便是要忠于大明,忠于我们的祖先,想当初,大宋为鞑虏所灭,自此天下为人所窃据百年,我们多少的祖先惨遭屠戮?可见,仁义是有前提的,对待百姓要讲仁义,对待敌人,便要将仁义抛之脑后,拿起刀枪干他娘的!” “土木堡一战,二十万大军战死沙场,居庸关外,白骨累累,血流成河军。所谓圣人之道,便是灭了瓦剌人,给朕的将士们复仇!圣人之道,不只是安民,也在于攘外,若无法攘外,又如何做到安民呢?” “想想那些将士,他们平日里过的极其困苦,个个面有菜色,他们镇守边关,随时可能遭遇敌人的袭击,稍微不留神,便要埋骨荒野。这时候,圣人口中的仁义还有用吗?” “周公作周礼,孔子作春秋,周礼之中,北曰为狄,南曰为蛮,狄者,犬也。蛮者,虫也。以宣扬仁德的礼仪的周公,尚且知北方乃豺狼,南方多害人之虫,应予征伐,天下方才能安定。而春秋之中,圣人最推崇的,乃是齐桓公尊王攘夷之事,尊王为忠,攘夷则为仁,何以为仁,使百姓安居乐业,不为外寇所侵,杀死想要谋夺百姓性命的人,此为仁义。反之,若用礼义去对付蛮夷,却说是在遵循圣人之道,倘若圣人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气活过来!” 朱祁玉抬起头,眼中尽是迷茫的神色。 他感觉自己听懂了,但是……又好像没懂…… 皇上所说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很有道理,可是,这些道理却从未有人提起过。 一时之间,他陷入迷茫,难不成……自己读了十几年的书,全都读错了? “臣弟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皇兄!” 朱祁镇点头道:“但说无妨。” “三皇五帝……真的存在吗?当时的天下是怎样的光景,是不是史书中所记载的……大治之世?” “朕不知道!” 朱祁镇摇了摇头,说道:“可是,三皇五帝究竟存不存在,又如何呢?你是不是想问,三皇五帝是如何治世的,将他们的治世方法拿过来,是不是就可以做到四海升平?且不说三皇五帝只是传说,即便他们真的存在,大治之世也存在,可是,将他们的方法照搬过来,也不一定能见成效。朕从来不会盲目崇拜读书人口中的古人和圣贤,朕只相信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若祖制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为何一定要抓着祖制不松手呢?” 朱祁玉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多谢皇兄指教,臣弟受益匪浅!” 朱祁镇不知道小老弟能够领悟多少,总之,要让他知道,时代变了,不能总是听那些文官的。 那些糟老头子坏的很,他们说的话看似处处符合规矩,处处透着道理,其实都是编出来忽悠你的。 “朕不在京师的时候,你遇到事情,要担得起,不能优柔寡断,不能盲目信任他人,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朱祁玉抬起头,问道,“皇上,您真的要走?” “不错,朕主意已定,京师就交给你了。” “可是……” 朱祁玉纠结了许久,百官还同意,你就跑了,这算什么? “朕只跟你讲,你不能将消息透露出去,否则,内阁和礼部定会追着朕不放。” “皇上……”朱祁玉问道,“您准备什么时候走?” “跟你说完,下午朕就出发!” “啊?” 朱祁玉神色愕然,这也太快了吧! “皇上此去漠北,是不是带一些人手在身边……” “此行有唐行古伴驾,有三千营护送,吾弟不必担心。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跟任何人透露朕的行踪,能做到吗?” 朱祁玉挠了挠头,说道:“可是,时间久了,必然会露了马脚……” 若是短时间,还能蒙混过去,可是,你去漠北至少一两个月,平日里也就罢了,可是,遇到大事,必须由你来亲自决断,到那时候,我怎么给你掩护? “那就……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总之,朕不想看到还没到长城,就被礼部追回来,明白了吗?” “臣弟担心……若是遇到国家大事,需要皇上亲自拿主意的,到时候……” 朱祁镇郑重道:“朕准你决断之权,遇到任何事,你的决定便是朕的决定,一概后果朕来担着。” 朱祁玉思索许久,终于说道:“臣弟遵旨!” “切记切记,务必要将朕离京的消息封锁住!” 说实话,朱祁镇并不知道小老弟领悟了多少,他也不奢望对方一下子就开了窍,全盘接受自己的理念。 今天给他展示了这么多,想必多多少少也能改变一些吧…… ………… 唐行古看了看天色,心情很是激动。 他终于成功了! 从当初被皇上大嘴巴子扇的不敢吱声,到前些天为了开海而舌战群儒,终于,他成功地赢得了皇上的信任。 虽然他得罪了很多人,包括他的直属上司,可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皇上出巡,自己是唯一的伴驾翰林,这是何等的待遇? 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中午时分,唐行古按照约定,准时出了德胜门。 不远处,一名锦衣卫军官上前来,先是亮出自己的腰牌,然后问道:“可是唐御史?” 唐行古点点头,问道:“请问,皇上在哪了?”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皇上说了,你什么都不要问,跟我们走就是了。” 唐行古面色古怪,忍不住问道:“为何?” “因为这是圣旨!” 那人突然变了脸色,冷冷道:“皇上还说了,如果唐御史非要问为什么,就让他回去!” 唐行古赶忙闭紧嘴巴,然后用力点头。 那名军官招呼了一声,只见路边还停着一个大约十几人的车队,马车上载着粮食等物资,缓缓向北而去。 唐行古跟随队伍走了一阵,忍不住问道:“不是皇上出巡吗,为何要带这些东西?” “不是出巡,是慰问,去看望一下当地的百姓,不带粮食,难道带两张嘴过去?” 唐行古心中古怪,当然是带嘴了,没听说过皇上出巡还要给地方百姓带粮食的…… “那个……” “我说你有完没完?” 唐行古刚要说话,却被带队的军官打断。 只见他表情极其不耐烦,说道:“皇上可说了,你要是问这问那,便不带你去了!” “不是……” 唐行古连连摆手,小心翼翼地说道:“路途遥远,能不能……让我坐会儿车……” 第153章 倭患 内阁收到一封来自南京的奏疏。 上奏的,乃是南京守备,魏国公徐承宗。 近来,倭寇的活动日益猖獗,短短一个月内,竟然在福州、泉州等地,十几次登岸劫掠。 据说是因为倭国发生了南北内战,北方战胜统一全国,南方的武士、失意政客和浪人失去了依托,于是流落海上,盘踞海岛,这些人三五十人聚成一伙,趁着夜色上岸劫掠,等到被察觉,便立即逃之夭夭。 南京方面想要出兵剿倭,可是,面对这一盘散沙的倭寇,着实有些头疼。 曹鼐三人对倭寇之患拿不定主意,只好去文华殿寻朱祁玉。 朱祁玉看了奏疏,也是皱眉,无奈道:“这如散沙一般的倭寇肆虐,如之奈何?” 曹鼐等人对视一眼,心说,我们要是有办法,还用得着来寻你? “不如……殿下去问问皇上,还是让皇上来拿主意吧!” 朱祁玉陡然一愣,心中突然无名火起,说道:“不必劳烦皇上了,既然倭寇肆虐,剿就是了,何须多言。” 曹鼐等人并不知道朱祁玉心中所想,仍旧说道:“可是,这奏疏之中说的明明白白,倭寇三五十人一伙,来无影去无踪,没有固定的基地,水师烦不胜烦……” 朱祁玉却没心思听他说下去,在他心中,不知为何,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 从出生的那一刻,他的身份就决定了他的位置。 宣宗皇帝朱瞻基离世之前有两个儿子,长子朱祁镇,次子朱祁玉。 朱祁玉虽然只比哥哥朱祁镇小了一岁,可是,这一岁,却好似一道分界线,一边是君,另一边则是臣,这道线看不见也摸不着,却永远无法跨越。 朱祁镇嫡长子的地位决定了他天生就要当皇帝,即便在宣宗皇帝驾崩时,身为太子的朱祁镇只有八岁,朝中大臣以国赖长君之名义,讨论是否应该迎接襄王入京登基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考虑过朱祁玉。 太子本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只是年纪太小,北元势力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南下,因此,大家才会提议由襄王继位。 襄王年长,曾有两次监国经验,在群臣之中的口碑很好,治国理政没有问题,可是,从继承人的角度出发,他不够名正言顺。 至于郕王朱祁玉……抱歉,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最大的原因并非他比太子朱祁镇小了一岁,而是……他是庶出。 朱祁玉的母亲吴贤妃,原来汉王朱高煦府上的一名奴婢,当初汉王造反,朱瞻基御驾亲征,打完仗之后来了兴致,看到此女有几分姿色,一时没把持住,就把人给睡了,后来便赦免了她的罪行,回京城之后,甚至都将人没带进皇宫,而是安置在太监陈符的家中。 宣德三年,吴氏诞下朱祁玉,可是,母子仍然长期隐居于宫外。 由此可见,无论是朱瞻基自己,还是朝中大臣们,对朱祁玉的存在丝毫没有任何的认同感。 直至宣德十年,朱瞻基病重,想起自己在宫外还有个儿子,便派人将吴氏母子召进宫,这时候才正式承认了她们,并托付自己的母亲张太后善待吴氏母子。 由于朱祁玉长期居住在宫外,并且缺少父亲的陪伴,使得他从小的性格就很懦弱,朱瞻基也没指望这孩子长大后有什么作为,只是作为自己的骨血,封个王爷,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便是了。 张太后没有食言,封朱祁玉为郕王,并修建王府供他们母子居住。 这一年,朱祁镇八岁,朱祁玉七岁。 或许是因为父亲的早逝,朱祁镇在皇宫大院缺少人陪伴,这时候王振看准时机,变着法子地哄这个娃娃皇帝开心,以此换取宠信。 可是,王振毕竟是大人,和大人在一起玩,和小孩在一起玩,感觉是不一样的。 于是,朱祁玉这个小透明重新回到大家的视野中。 皇上读书,郕王就是伴读。 皇上去上朝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地将自己的弟弟带到殿上。 群臣纷纷进言,如此不合礼制,可是,小小年纪的朱祁镇却坚持把朱祁玉带在身边。 别看他表面很听话,实际上,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对这些老家伙们有一种天生的抵抗情绪。 平日里那些国家大事你们做主就行了,现在我把弟弟带在身边,你们也要管? 于是,在哥哥的照顾下,朱祁玉一直到了二十岁,还住在京师,没有就藩。 紧接着,便是瓦剌来袭,皇上御驾亲征,先是被围困在土木堡,后逆转战局,又率三千营杀进大漠,然后便与朝廷断了联系。 这时候,群臣才想起,京城中还有个郕王呢! 朱祁玉第一次被重视起来,当初那些不正眼看自己的朝廷重臣,一个个对自己嘘寒问暖,竟让人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可是,自从监国以来,明显感觉到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每日处理朝中大事已经让他身心俱疲,然而,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皇上离京的那天,说过的那些话。 祖制,并非要一成不变。 满朝文臣口中的圣贤之理,治世之道,在皇上口中,却成了迂腐至极的空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为君者,为臣者,看待问题的角度是不一样的。 自那天起,朱祁玉开始怀疑人生。 他每天都在思考,究竟谁对谁错,可是,越思考下去,越感觉到乏力,特别是皇上那番话中所蕴含的道理,似乎并不属于他们这个年龄段该有的东西。 以至于……他现在感受到了和皇上之间的差距,心中生出一种自卑感…… 或许他自己并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可是,曹鼐的一句话,让他心中无名火起。 皇上都放心把朝廷交给我,你们倒好,什么事都要找皇上,当我这个监国是摆设? 不就是倭寇吗,朝廷养了那么多备倭卫是干什么吃的,出兵就是了! 至于说什么倭寇行动迅速,来去如风,海岸线太长,难以防守,诸如此类的难处,简直都是废话,如果倭寇那么容易对付,还用得着你们来说? “让兵部拿个剿倭的章程出来,现在朝廷要兵有兵,要粮有粮,小小的倭寇,何足惧哉?” 曹鼐始终放心不下,又问道:“殿下说的有道理,不过,臣建议……还是问问皇上的意思吧,皇上接连三日没有上朝了,有些大事还需皇上亲自处理较为妥当。” 朱祁玉顿时沉下脸来,说道:“三五成群的倭寇也算大事,曹阁老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曹鼐已经隐隐感觉到,今日的郕王似乎有些变化。 不过,他还没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继续说道:“臣以为,倭寇横行,和倭国脱不开干系。” 张益也跟着说道:“不错,若是没人在背后支持,这些贼寇抢掠来的财物销往何处?” 两人说完,高毂说道:“倭人的使节就在京中,不如将其召来,让皇上亲自跟他们谈一谈?” 朱祁玉想了想,点头道:“可以,将人带到这里来,本王亲自接见!” “皇上那边……” 眼见高毂又提到皇上,朱祁玉不耐烦地说道:“不过是一名小小的时节,本王见他,已经是给了他们莫大的面子。就算是倭国的国王到此,至多算个亲王身份,按照礼节,亦是由本王接待!” 曹鼐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哪里惹的郕王不开心了,如此不愉快的局面,还是头一次。 “臣等这就去安排!” 三人离开文华殿,张益率先说道:“两位,有没有发现郕王有些不对劲?” 高毂说道:“该不会是受了皇上的影响,多少有些……有些……” 至于有些什么,他说不出来。 皇上这两年已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意思。 现在好了,一向老实本分的郕王也开始了…… 周围各国在大明,都驻有使节,主要是协调朝贡之事。 鸿胪寺的倭使东常缘得到宣召,也是一头雾水,便匆匆来见。 而今,倭国已经内乱,现在掌握了京都的,并且操控幕府的,乃是年仅十四岁的足利义政。 足利义政是第六代幕府将军足利义教的第三子,正统六年,足利义教被赤松满右暗杀之后,同母兄足利义胜继任将军,但两年后早逝。足利义政在管领畠山持国等人的支持下,被选为第八代幕府将军,并于正统十四年正式上任。 东常缘是足利家族的幕僚,此人除了是武将,还是歌人,就相当于大明的读书人, 足利义政虽然年轻,却深知,控制了海贸,尤其是与大明的朝贡贸易,就形同于源源不断的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因此,对于朝贡,他极是上心,这才让幕僚东常缘作为倭国的使者,常驻于大明。 东常缘为人处事极为圆滑,还舍得花银子,在大明的这些年,认识了许多权贵,对于大明内部的事务,早已一清二楚。 特别是对于大明的新式火器,打的蒙古人一路上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将困扰大明百年的北方之患彻底平定。 东常缘看在眼中,心里痒痒的,若是倭寇也有这样的火器,那该是什么样的光景? 他去信给足利义政,将这些事如实告知,足利义政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想要效彷,并专门写了一封国书,呈交给大明皇帝,欲效大明为师,学习新式火器的技术,以图自强。 朱祁镇看到这封国书,直接骂了一句鲨逼,便再没了音信。 时至今日,终于得到召见,虽然不是皇帝,不过,也算是让他看到了一丝曙光。 “见过郕王殿下!” 东常缘拜下,行礼。 朱祁玉微微颔首,便直接进入主题:“今闻倭寇,在东南沿海频频登陆,劫掠我大明百姓,此事,卿有耳闻吗?” 东常缘长期居住在大明,对汉语并不陌生,听到郕王这么问,赶忙回道:“臣听说过,这都是敝国的一些穷寇,不肯臣服,因而下海……” 朱祁玉对这番回答很不满意,皱眉道:“他们劫掠来的财物,莫非是在荒岛中销赃?若尔国无内应,没有人供他们销去赃货,那么……他们劫掠,只为了抢掠粮食?依本王看,倭寇的根源,非只是一些流浪的武人而已,而在于,倭国不能协助,将其赶尽杀绝!” “这……” 东常缘神色慌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朱祁玉已经显得不耐烦,说道:“倘使倭国不予理会,本王只好向皇上建议,减少朝贡了!” 足利家族本就是靠海贸起家,当然对海上这些勾当最是清楚不过。 所谓贸易,其本质,就是靠许多倭人集团劫掠来的宝货,进行销赃而已,海外的贸易,并非一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么简单,汪洋之上,谁会守什么规矩,更多的却是打着买卖的招牌,暗地里却是藏着刀,你给我货,我杀你全家而已。 这种生意不仅仅是足利家,各大家族都是利益均沾,一旦打击倭寇,就算是彻底失去了一项财源了。 东常缘神色紧张,小心翼翼地道:“请殿下明鉴,这实与我们不相干,这都是流浪的浪人为所,至于他们是否在倭国国内暗中销货,那也定是行动隐秘,就算国主要彻查此事,给皇帝陛下一个交代,怕也需一年半载……不,甚至可能需三五年……才能有结果……” 朱祁玉脸色阴沉,却也没说什么,只一挥手:“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东常缘鼓起勇气,问道:“请问殿下,国主给皇帝陛下写的信,不知……” “你是说,想要大明委派匠人,去倭国传授新式火器制造方法的那件事?” “对,对,正是此事!” 东常缘连连点头,又补充道:“来往花费,全部由倭寇承当!” 朱祁玉不禁好笑,说道:“你想什么呢,这可能吗?” 东常缘不明所以,说道:“若是不方便,国主可以派学习团前来考察……” “此事休要再提!” 朱祁玉再受儒家思想,再讲仁义礼智,也知道火器的重要性。 这玩意怎么可能给你? 东常缘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继续说道:“还请殿下转呈皇帝陛下,国主对大明非常崇拜,希望拜大明为师,学习大明的先进技术,此事……” “本王说了,休要再提,你下去吧!” 朱祁玉再次下了逐客令,两名大汉将军走进来,一副你不体面,我就帮你体面的架势。 东常缘抹了抹汗,忙是告退。 出了文华殿,他心里忍不住想,此事必须赶紧告诉国主,不过,只需咬死不承认,认定倭寇就是流亡海外的浪人,不受倭国管禁,想来,大明也不至撕破脸皮。 他抬起头,看着这巍峨的紫禁城,心里不禁感慨,中国之丰饶,实是让人惊讶,更令人流连忘返啊…… 第154章 皇上去哪了 倭使东常缘离开之后,朱祁玉又将曹鼐等人召来文华殿。 “本王决定,以朝廷之名义给倭国下达国书,命其严查海上走私,助我大明剿倭,诸位以为如何?” 朱祁玉说话的时候,一改往日优柔寡断的模样,语气很是果断。 曹鼐等人对视一眼,然后说道:“当该如此!” 若是能从根源上断了倭寇的销赃通道,就相当于打仗没了补给,这时候再出兵剿倭,效果定事半功倍。 张益却若有所思地说道:“微臣担心,倭国多半会虚与委蛇,表面上应承,背后却继续暗中支持倭寇……” “这个好办!” 没等他说完,朱祁玉便说道:“所谓擒贼先擒王,直接下旨,命备倭卫即赴倭国,对其国主发起警告,倘若对方不予理会,休怪我大明将士踏平倭国,如此,就再没有倭患了!” 曹鼐倒吸一口凉气,郕王殿下何时变得如此激进了? 就为了一些流窜在沿海的倭寇,直接对倭国宣战? 更何况,那些贼寇都是从倭国领土上流落海外的亡命之徒,人家管不了也说得过去啊…… “殿下的提议……事关两国外交,是否应该先呈报皇上,再行定夺?” 朱祁玉面色不善道:“就算是呈奏皇上,我们做臣子的也该拿个章程出来,曹阁老,出兵剿倭之事就交给内阁和兵部,尽快拿个章程出来,本王再去呈送御前。” 曹鼐很是纠结,按理说,这种只要六部和内阁递上章程,事情基本上定了,我们刚才说的是跟皇上说一声,问问皇上的意思,可没说建议开战啊…… 朱祁玉却丝毫没有感觉有什么问题,看着几人说道:“莫非诸位觉得不妥?” 曹鼐皱眉道:“这样的话……是不是反应过激了一些?” 啥都没搞清楚呢,就要干人家,太狠了点吧! 朱祁玉反问道:“曹阁老既然觉得不妥,不妨谈一谈,对倭寇之患如何打算?” 曹鼐咳嗽一声,然后说道:“下官只是觉得,兴师动众未免太过了一些,再者说,倘若到时候……我大明出师不利,朝廷骑虎难下,又该如何?倭国虽是贫弱,却也非省油的灯。何况,倭国与我大明隔海相望,只因零星倭寇,就大加征伐,是不是……过于激进了些?” 这番话倒也不算错,站在首辅的角度,不能动不动就打打杀杀,要考虑到整个国家的利益。 高毂紧跟着说道:“下官也认为该当周全考虑,徐徐图之。” 三个人都觉得郕王有点过了,若是皇上这么说,大家还能商量商量,可是,你毕竟只是个监国,皇上还没发话呢,你就嚷嚷着开战,朝中诸位大臣会怎么想? 皇上又会怎么想? 朱祁玉却摇头道:“若如此,这倭寇问题,只怕永远无法解决,大明哪怕再如何剿倭,剿了一批,又来一批,到头来白白浪费了钱粮,不胜其扰。” 曹鼐等人对视一眼,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无奈二字。 打仗就意味着数之不尽的钱粮,还会关系到邻国的态度,大明是否师出有名,还有种种其他繁琐的问题,确实令人头大。 可是,若放任不管,倭寇隔三差五就上岸袭扰,也不是个事。 想到这里,曹鼐似乎妥协了几分,说道:“可先下旨申饬,若倭国态度诚恳,再进行下一步商谈,如若不然,再考虑出征的事。” 朱祁玉点点头,说道:“那边放一道旨意给倭国国使,狠狠申饬其过失!” 曹鼐愈发感觉到,郕王似乎颇有几分想扩大事态的意思,申饬就是申饬呗,还狠狠申饬,这是担心两国打不起来? 皇上跳着脚要打安南,你又要打倭国,你们兄弟俩可真行! 先是申饬,倭国若是没有反应,势必是更严厉的申饬,可若是倭国依旧故我呢? 难道真的要打一仗? 三人顿时有些无语,我大明一直都是仁义之师,何时变的如此好战?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回到文渊阁,三人开始对视,大眼瞪小眼。 半晌之后,文吏上了热茶,曹鼐端起茶碗,说道:“两位,别坐着了,按照郕王说的,准备章程吧。” 高毂说道:“倘使若是倭国依旧故我,犯我大明威,大明真到了征伐的地步吗?自海禁以来,我们的军队多年没打过海战,水师可用吗?” 张益也皱着眉头,说道:“听说倭人好勇斗狠,即便是一群下海的流浪武士,战力也颇惊人,否则,东南不会令倭人为祸百年之久。区区倭寇都已经让朝廷不得安宁,可想那诺大的倭国,更是不可同日而语,真要打仗,着实令人担忧。” 三人正聊着,兵部左侍郎陈汝言到了。 “见过曹大人,见过张大人,见过恩师!” 高毂点点头,说道:“汝言,你来的正好!” 陈汝言是高毂的学生,两人平日关系匪浅,于是,高毂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殿下欲发兵倭国?” 高毂说完,反倒把陈汝言吓了一跳。 刚从漠北回来,安南的事还没说清楚呢,现在又要打仗? 干什么啊? 我们兵部容易吗,这一天天的…… “三位大人为何不劝一劝啊,这仗……岂是说打就打的?” 高毂摆摆手,说道:“也没说要打仗,先下旨申饬,然后看倭国的态度,你们兵部先拿个章程出来,以防万一。” “可是,于大人去了淮安府,卑职担心……” 高毂不满道:“于谦不在,你就不会做事了?” 陈汝言思来想去,最后叹了口气,说道:“那好吧,兵部全权配合,只是章程拿到皇上面前的时候,三位大人一定要劝一劝,国家大事,不是儿戏!” “放心吧,我们心里有数!” 陈汝言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出了文渊阁。 三人继续大眼瞪小眼,半晌,曹鼐突然说道:“不对!” 高毂问道:“哪里不对?” “皇上呢?这几日……谁看到皇上了?” 第155章 先把皇上追回来 曹鼐说完,高、张二人才意识到,好像有一阵儿没看到皇上的影子了。 张益说道:“可能又去西山王恭厂了吧?” 皇上把日常朝政交给郕王打理,平日里除了偶尔露个面,其他时间,要么在王恭厂研究新武器,要么待在御书房写写画画,众人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曹鼐又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今天郕王表现很奇怪,特别是一提到皇上……” 高、张二人对视一眼,方才没怎么注意,经曹鼐提醒,才回想起来,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不怕二位笑话,我也只是有些怀疑,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缘故?” 张益急忙道:“曹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 曹鼐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说道:“前不久,皇上提议去漠北巡视,被我们拦下来后,便没了动静,我还以为皇上转了性子,可是,联想到方才郕王殿下的反常表现,会不会是……皇上压根就没在宫里?” 说完之后,三人都沉默了。 过了许久,张益说道:“不如我等现在就请求面圣,以证虚实?” “不妥!” 高毂摆了摆手,说道:“今日我等提及皇上,郕王已经表现的很不耐烦,若现在去面圣,叫郕王得知,岂不是更加难堪?” 张益无奈地说道:“若皇上真的不在宫里,我们几个却不知情,让百官怎么看?” 高毂想了想,说道:“无论真假,也不差这一天半日的,老夫去催一催汝言,明日拿了章程,便有理由去面圣了,到时候事情就真相大白了!” 张益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是……匆匆一晚上赶出来的章程,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高毂叹了口气,说道:“事到如今,还管草不草率?先见了皇上,再说章程的事吧!” 三人商议之后,高毂再次找到陈汝言,命其第二天早上必须拿个章程出来。 陈汝言很是不解,但是看到恩师神色凝重的样子,知道这其中定有什么事,于是,一晚上没睡,写了一份三千多字的奏疏。 第二天一早,上朝的时候,亲手送到高毂手中。 下了朝,曹鼐三人便直接来到文华殿。 这时候,有几名小宦官路过,张益似乎和其中一人认识,便停下来打招呼,曹鼐和高毂还惦记着皇上的事,也没留意,便先一步进殿,将陈汝言的奏疏呈上。 朱祁玉感到挺惊讶的,说道:“这么快就写好了?” 曹鼐看了看高毂,说道:“兹事体大,臣等自是不敢怠慢!” 朱祁玉细细看了一遍,三人心里想着事情,便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朱祁玉将章程放下,不满道:“这份章程写的太糙了,若倭国肯合作,如此准备没有问题。可是,倘若倭国不肯合作呢?甚至,如果倭国本就和倭寇沆瀣一气,先一步对我大明发起战争呢?这些可能都没有考虑到,完全没有预桉,依本王看,这份奏疏不像是出自内阁的手笔。” 曹鼐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说道:“殿下说的对,我等回去再慎重考虑,不过……” “有话直说便是!” “对于此事……不知皇上是什么看法?” 朱祁玉顿时又沉下脸来,说道:“你们将章程拿出来,本王自会向皇上禀报!” 曹鼐还想再坚持坚持,却感觉到身后有人拉自己衣襟,偷眼一瞧,原来是张益。 “臣等告退!” 出了文华殿,曹鼐便不满地问道:“你拉我作甚?” 张益说道:“不用问了,皇上没在!” “什么?” 曹鼐顿时大惊失色,四下看了看,小声道:“回去说!” 回到文渊阁,曹鼐先将门关上,然后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张益回道:“刚才在文华殿门口,我看到一名宦官经过,此人我认识,是尚膳监的,便随口跟他聊了两句。” “尚膳监的……”曹鼐突然意识到什么,紧张地问道,“问出什么了?” “唉!” 张益叹了口气,说道:“皇上压根就没在宫里,已经七八天了!” 其实事情很简单,尚膳监负责皇上、太后、皇后和嫔妃们的一日三餐,张益假装问问皇上最近吃的什么,胃口如何,对方根本就没有防备,直接就说出了实情。 从七八天之前,便没有给皇上准备御膳,如此说来,皇上压根就不在宫里。 曹鼐一愣,这么简单的办法,怎么没想到呢?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皇上竟然偷着跑了! 这……简直不讲理嘛! 当初你说要出巡,我们也同意了,但是你要按照礼部的规矩来啊,不能你说出宫,嗖就出去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谁负责? 现在倒好,一声不吭直接跑了,还伙同郕王一起瞒着大家,怪不得郕王变得怪怪的,原来都是被皇上坑的…… “不行,我得回去找郕王殿下说理去,他怎么能这样呢?” 曹鼐气不过,当即便要返回文华殿。 张益拦住他,说道:“事已至此,你去寻郕王有何用?” “那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追啊!” 曹鼐想了想,说道:“那好,我现在就去礼部,一同去追皇上回来!” 张益拦住他,说道:“曹大人,高大人,如今皇上不在,您二位万万不可轻易离京,还是我去吧!” 内阁四人之中,除于谦外,张益入阁时间最短,因此,他才会自告奋勇去漠北寻皇上。 张益和高毂对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你要注意安全!” 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先把皇上追回来再说! 张益对曹、高二人行了一礼,转身便去了礼部。 胡濙已经告老,接任礼部尚书的是原兵部尚书邝埜,此人已经六十五岁高龄,听说皇上偷着跑了,顿时也顾不得许多,赶忙随着张益一同出城,向北而去。 既然皇上是巡视漠北,每到一处都会停留,七八天也走不出多远,此时追赶还来得及! 就这样,一支由文臣和家仆组成的队伍,急匆匆地出了居庸关,来到大漠。 第156章 皇上在外面养了个青楼女子 居庸关守将乃是老熟人,修武伯沉荣。 正统十四年的亲征,邝埜、张益、沉荣三人都曾陪伴在皇上身边,也算是一起扛过枪的老战友了。 沉荣看到邝埜和张益,很是意外,这两位不好好在京师待着,出关做什么? 却不料,邝埜噼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修武伯,你好大的胆子!” 沉荣被骂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邝大人,老夫没惹到你吧?” “在老夫面前,你还敢自称老夫?” 这话倒也不错,毕竟邝埜已经六十五岁,沉荣今年才刚满五十。 沉荣没心情跟他争论年龄,便问道:“邝大人,你究竟是怎么了,无缘无故跑到居庸关来骂我?” “还跟我面前装蒜?”邝埜怒气冲冲地说道,“我来问你,皇上出巡,没接到礼部的文书,没有礼部官员随行,你为何要放行?” “皇上出关了?”沉荣诧异道,“何时的事?” 邝埜紧紧地盯着沉荣,却发现他不像是在说谎。 莫不是在演戏吧…… 这时候,张益上前来,说道:“修武伯,此事关乎皇上安危,可不敢玩笑!” 沉荣赶忙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二位说清楚!” 邝埜和张益对视一眼,将信将疑地问道:“你真的不知情?” “知什么情?” “皇上没有出关?” 沉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说道:“此话从何说起啊?” 邝埜见他实在不像是在说谎,便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七八天前?” 沉荣似乎想到些什么,说道:“倒是有一队人马,说是奉旨出关巡查漠北的建设情况,可是,没看到皇上啊!” 邝埜赶忙问道:“谁带的队?” 沉荣想了想,说道:“带队的是锦衣卫的一名百户,叫什么记不清了……哦,对了,还有一名御史,好像姓唐……” 邝埜脑子里闪过一个人,便问道:“唐行古?” “好像是这么个名字……有记录的,你等着!” 说着话,沉荣命令书吏取来出关的记录,果然,有唐行古的名字。 邝埜和张益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唐行古是皇上的人,此次出关,极有可能是和皇上一起走的。 “此次出关,有多少人马?” “大致上……”沉荣仔细思索一番,然后说道,“也就五十来人吧,不过,大多都是车夫马夫,运了好多粮食和物资。” 邝埜气得直跳脚,指着沉荣的鼻子说道:“皇上可能就混在队伍里,你怎么不仔细看看啊!” 沉荣很委屈,说道:“我哪里知道啊!” “这是严重失职,等老夫回来再找你算账!” 邝埜说完便打算动身,沉荣赶忙拦下,说道:“两位,天色已晚,就算追,也要等到明早天亮……” “等不了了!” 邝埜摆了摆手,说道:“皇上身边就这么点人,万一在关外遇到敌情,该如何是好?” 沉荣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看了看天色,说道:“既然如此,我带些人马,和两位一并去追!” “你就别去了,居庸关需有人镇守才是!” “无妨的!”沉荣说道,“漠南漠北都已平定,居庸关早就没那么重要了!” “也是啊……”邝埜都囔了一句,然后说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 当下,沉荣清点了五十名士兵,举着火把,向北行去。 一行人日夜兼程,十天后,终于赶到榆木川。 此时的榆木川已经建设成为关外重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百姓们开垦了大片的农田,田中的青稞苗已经长到半尺多高,远远望去,令人心旷神怡。 邝埜忍不住说道:“老夫一直以为大漠乃苦寒之地,却没想到,开垦之后,竟和关内没什么区别!” “邝大人所言极是!”张益紧跟着说道,“这哪里是什么大漠,分明是数不尽的粮仓啊!” 沉荣看着两人,说道:“两位,咱们还是抓紧办正事吧!” 邝埜连连点头,然后找到当地负责的官员,得知确实有京师的车队来过,不过,分发了一些粮食和生活物资,第二天就走了。 三人赶忙继续向北追赶,一路上,每隔十里便有一处村子,到处都是新开垦的农田,昔日蒙古人的放马场已经变得生机勃勃。 可是,三人担心皇上的安全,没有心情欣赏这些景色。 继续追了十几天,路上还赶上两场雨,一个个浑身泥泞不堪,灰头土脸,远远看去,跟逃难的流民一般。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沉荣突然发现,随身带的干粮吃完了。 出门的时候,没想到会跑出来这么远,而且,若带太多粮食,会拖慢行进速度,现在粮食吃完,顿时犯了愁。 邝埜不满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修武伯,你是怎么搞的,这种时候怎会断了粮?” 沉荣也老大的不愿意,反驳道:“邝大人,张大人,你们还好意思说我?这一路的粮食,都是我从居庸关带出来的,您二位从京师出来,不知道带粮吗?” 自从居庸关开始,这两位大人就开始教训自己,特别是邝埜,整整训了自己一路,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沉荣还是朝廷册封的修武伯。 邝埜被噎的说不出话,沉默了许久,这才说道:“还不是因为你的失职?若是当时,你及时将皇上拦在居庸关,能有今天的事?” “我的失职?” 沉荣本来还克制着,听到这里,直接炸了。 “皇上是从京师出来的吧?这么大的活人不在宫里,你们竟然过了七八天才发现?按照您的说法,内阁是干什么吃的?礼部又是干什么吃的?现在出了事,就往别人身上推,要点脸吧,邝大人!”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邝埜被沉荣指着鼻子骂的老脸通红,却无从反驳。 “行了,两位!” 张益走上前来,对二人说道:“现在不是划分责任的时候,我等既是朝廷命官,出来亦是公干,还担心没有吃的?” 邝埜这才点了点头,也是,沿途到处都是村镇和农田,大漠早已今非昔比,混口吃的应该不难,就是担心传出去……让人笑话…… 一个是内阁大学士,一个是礼部尚书,还有一个是堂堂修武伯,竟然沦落到打秋风度日的境地…… “报!” 只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是沉荣手下的一名哨兵。 “前方发现一处湖泊,湖泊外围是一处村镇,规模很大,约有上万人!” 张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上万人的规模,快赶上一座县城了。 没想到大漠腹地还有如此规模的村镇,倒是别有一番天地。 不过也好,晚饭有着落了! ………… 傍晚时分,唐行古吃过晚饭,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发呆。 每天跟着车队向北走,沿途发放物资,慰问百姓,已经一个月了。 他现在有些怀疑人生,不是说好的陪皇上出巡吗,可是…… 皇上呢? “唐御史,有人找!” 唐行古从床上爬起来,问道:“谁啊?” “说是从京师来的,卑职也不认识,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京师来的?” 唐行古神色疑惑,心说京师中的同僚都被我得罪完了,哪还有人好心来大漠看我? “你让他们来我屋子吧……对了,帮我沏壶茶来!” 说完之后,唐行古正了正衣冠,紧接着又皱了皱鼻子,一路都没洗澡,也没带换洗的衣服,就这一身穿了一个月,身上味道有些大…… 车队里其他人倒是有衣服可以借,可那是下人的衣服,咱可是有身份的人…… 他正纠结着,就看到三个老汉火急火燎地走进来。 其中一人来到自己面前,用近乎嘶哑的声音问道:“唐行古,你让我们追的好苦啊!” 唐行古不由得皱起眉头,一看就是没教养的乡下人,一点规矩都不懂。 老夫可是朝廷命官,哪里来的乡村野夫,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不过,这人怎么看起来有几分面熟? 而且,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想必是认识的。 “哪位?” 邝埜愣了一下,诧异道:“唐行古,你不认得老夫了?” 唐行古礼貌地笑了笑,说道:“请恕在下眼拙,不知……” 邝埜怒从心头起,抬手一巴掌呼他脸上。 唐行古正襟端坐,却不料祸从天降,这一巴掌打的他晕头转向,两眼直冒小星星。 等他反应过来,正要喊人,对方已经指着他的鼻子开骂了。 “唐行古,你个老麻皮,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夫是谁?” 唐行古都懵了,心说这老头什么来头啊,这么凶…… 等一下,为何声音如此熟悉? 他定睛一看,诧异道:“邝……邝大人?” 这也不怪他,邝埜三人出来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准备,这些天又赶上两场雨,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浆,根本看不出来是官袍,头发胡子也黏在一起,说是逃难的乞丐,旁人一点都不会怀疑。 邝埜胡子都要炸起来,怒道:“老夫问你,皇上呢?” 唐行古茫然道:“是啊,皇上呢?” 邝埜更加生气,抓着唐行古的衣领子,说道:“我问你呢,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唐行古用力挣开,说道:“我压根就没见到皇上!” “你骗鬼呢?”邝埜继续说道,“今天你不把皇上交出来,老夫跟你没完!” 张益和沉荣也上前来,大有见不到皇上誓不罢休的样子。 唐行古很是无奈,如实道:“出京的时候,确实是得了皇上的旨意,可是,自打从京城出来那天起,直至今日,下官都未曾见过皇上的面,若是不信,您几位大可自己去寻,待寻到皇上还请告知一声,下官也等着见皇上呢!” 闻听此言,邝埜顿时愣在当场,看唐行古的表情,却不像是装的。 难道,皇上真的没有出京? “唐行古,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唐行古冷笑道:“但凡有一句假话,您把下官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行不行?” 邝埜脸上的期望渐渐消失,这个结果可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大老远从京师跑到漠北,你现在告诉我,皇上压根就没来! 这时候,沉荣一脸委屈地说道:“我就说吧,当时的队伍里就没有皇上,否则的话,我早就看见了!” 可谓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无缘无故被人指着鼻子一通骂,又辛辛苦苦赶了二十天的路,结果却是……弄错了! 你们逗傻小子呢? 邝埜转过头来看向张益,张益也是一脸茫然。 “不对啊,尚膳监的人不可能说谎,皇上真的没在京师啊!” 事情陷入僵局,四人围坐在桌前,每个人都有心事,一个劲闷头喝茶。 终于,邝埜忍不住说道:“有没有可能……皇上住在宫外了?尚膳监只是说皇上不在宫里,却没说皇上出京了啊!” 听完之后,张益摇着头说道:“若是偶尔住在宫外一天两天的,倒也说得过去,可是,七八天的时间都不在,不大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不是听说,皇上在朝阳门外的皇庄,养了个青楼女子……” “咳咳……” 张益尴尬地咳了两声,说道:“那名女子身份比较特殊,目前只是在皇庄养伤而已,退一万步,若真的有这种事,太后和皇后两位娘娘又怎会善罢甘休?” “说的也是……” 邝埜挠了挠头,喃喃道:“可是,皇上去哪了呢……” 这几个人之中,就属沉荣最憋屈,当下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好好想想,朝廷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皇上不可能无缘无故离出京的!” 邝埜勐地一怔,脱口而出:“安南!” 张益也反应过来,说道:“莫非是随着靖安郡王的队伍去了南京?” 紧接着,他又说道:“不对啊,靖安郡王走的时候,皇上还亲自去送了,后来还召见我等,谈了一上午的话……” 邝埜细细思索张益的话,然后问道:“谈完话呢?” “谈完话……” 张益回忆了一番,说道:“谈完我们就回去了,倒是留下了郕王,又单独谈了许久。” 第157章 他扒拉我! 朱祁镇确实没有去漠北,而是借助张辅的掩护,经大运河一路向南,向着淮安府而去。 靖安郡王出使安南,随行护卫众多,还有礼部官员,目标太大,朱祁镇便带了樊忠、袁彬和贝琳,换了便装,单独雇了一只小船。 在这艘船的后面,另有乔装打扮的锦衣卫,也雇了船暗中跟着。 眼看天色已晚,船夫不敢夜间行船,便向岸边靠去。 朱祁镇站在船头,问道:“船家,这是到哪了?距离淮安府还有多远?” 撑船的老船工说道:“回公子的话,前面是宿迁县,再有三日,便可到淮安。” 朱祁镇又问道:“听说黄河决堤,不知宿迁受灾重不重?” “宿迁还不算重,自淮安府以东,那才惨呢!” “百姓们……苦啊!” 朱祁镇忍不住摇头叹息,北方战乱刚刚平息,中原又起水患,还有图谋不轨的白莲教,以及时不时搞偷袭的倭寇,天灾人祸,时运多舛啊! 此时此刻,他深感自己身上的担子愈发沉重,若百姓不得安生,这皇帝还当个屁。 贝琳站在朱祁镇身后,说道:“皇……黄兄说的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自古以来,天下百姓是最难的。” 老船工却乐呵呵地说道:“我看几位都是读书人吧,这百姓苦肯定是苦,可今年却大不同。” “哦?”朱祁镇忍不住问道,“有何不同?” “今年修筑河堤,却不是征徭役,而是做工。” 贝琳疑问道:“做工和徭役不都是一回事吗?” “这其中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老船工摇了摇头,说道:“做工是给工钱的,每天给十个大钱,还管两顿饭!” 自古以来,百姓除了承担赋税,还要服劳役,说白了就是给朝廷无偿劳动。 于谦出京之前,朱祁镇特意交代,不能平白让百姓干活,紧接着大手一挥,加拨了一百万两银子,作为修河的工费。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举动看似稀疏平常,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于谦到了淮安府,第一件事就是颁发了一张新的招工告示,并补发了前面六万民夫的工费。 当地百姓都疯狂了,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朝廷给自己发工钱,于是,立刻踊跃报名,修河队伍一下子扩充到了十万。 贝琳也是刚刚得知这件事,便开玩笑似的问道:“老人家,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去啊?” 番茄免费阅读 老船工依旧笑呵呵地说道:“不行喽,老了,干不动力气活了!” 靠岸之后,袁彬取出一锭银子,对老船工说道:“明日还是辰时出发。” “放心,小老儿就在船上等着,您几位慢走!” 四人上了岸,朱祁镇惦记着治河的事,也没心情闲逛。 “袁彬,最近的驿站在哪?” 袁彬早就打探好了,当下说道:“就在前方不足二里的地方。” 这里靠着大运河,驿站便临河而建,主要是为运河上行船的官员准备的。 朱祁镇点头道:“那咱们就不进城了,去驿站住一晚吧。” 贝琳却说道:“去了驿站……岂不是暴露了身份?” 朱祁镇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你身上不是带着印信和文书吗,用你的就行了,到时候就说我们几个是你的家丁。” 离京的时候,贝琳是带着文书的,钦天监负责天文地理,前来淮安府协助治理河道也算说得过去。 打定主意后,一行人来到驿站,驿丞看过贝琳的文书和印信,赶忙将人让进去。 过程很顺利,就是贝琳不大习惯。 这还是第一次皇上给自己当跟班,走在前面,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驿丞给几人安排了客房,又备了一桌晚饭。 这顿饭并不算丰盛,只有四个菜,两荤两素,普普通通。 朱祁镇倒不在意,出门在外,能填饱肚子就行,走了一天的船,早就饿了,当下端起碗来就开造。 贝琳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朱祁镇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说道:“你们也吃啊,客气什么?” “您先吃,微臣……我不饿……” 朱祁镇不耐烦地说道:“你现在是长官,朕才是跟班,你这样让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贝琳只好端起碗,小小地吃了一口米饭。 “哎,这就对了,来,吃菜!” 朱祁镇干脆帮他夹了一口菜,这时候,门帘一撩,驿丞亲手端着一盆汤进来。 贝琳端着碗不知所措,朱祁镇灵机一动,说道:“大人,您得多吃菜!” “哦,好,好!” 贝琳只好胡乱答应着,驿丞也没多想,将汤放在桌上。 可能是他看着这几人没有那么大的架子,比较平易近人,便说道:“您这样的大官,出门只带了三个人,还真是不多见!” 贝琳笑着回道:“钦天监的品级不高,算不得什么大官。” “您是京师来的,就是大官,行了,菜齐了,您几位慢点吃,回头小的把热水给您几位送到房子里!” 这时候,朱祁镇已经把饭吃完了,便去盛汤,却发现汤里有好多肉,还有丸子、几样时蔬和粉丝,看起来档次很高。 “你这汤不错!” 他只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驿丞回过头来,接了话:“您算说着了,这汤本是给前面那位客人准备的,可人家不吃香菜,给退了回来,就给您这端来了。” 朱祁镇一愣,又问道:“如此说来,前面还有个大官?” 驿站就是朝廷的官方招待所,给沿途过往官员准备食宿,都是免费的,但有一条,招待的档次是有级别要求的。 什么样的官员,准备什么样的饭菜,这都是有明文规定的。 而朱祁镇面前这盆汤,规格明显比那四个菜高出不止一档。 “瞧您话说的,人家可是当朝内阁大学士的侄子,今年又中了举人,前途不可限量!” 朱祁镇疑惑地问道:“你是说,这人不是朝廷官员?” “人家要做官,那不是早晚的事吗?行了,您几位先吃着,小的去前面招待一下。” “等一下!” 朱祁镇却慢慢将手里的汤勺放下,说道:“当朝有四位内阁大学士,不知您说的这位举人,是哪位的侄子?” 驿丞嘿嘿一笑,说道:“人家姓高!” 说完之后,转身出门而去,屋子里却冷清下来。 朱祁镇脸色铁青,贝琳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说点什么。 其实这种事也常见,虽说驿站只接待来往的官员,可人家毕竟是高毂的侄子,又是个举人,来年中了进士,马上就是翰林。 就算考不中,就凭着高毂这层关系,去做个知县也问题不大,在外面锻炼几年,找个由头提拔回京,将来的仕途之路定一帆风顺。 这样的人物,吃你两顿饭有何不可? 朱祁镇却不这么想,规矩就是规矩,若有人带头坏了规矩,接下来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到时候,朝廷的文书就会变成一张废纸,任人随意丢弃。 “贝琳,你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贝琳脸色纠结,说道:“不过是个打秋风的而已,皇上莫要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明日还要赶路呢!” 他倒不是怕,当初在奉天殿上,面对五朝老臣都敢骑人家身上揍,一个小小的举人,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担心暴露了行踪,皇上身边没有兵马随行,万一被不轨之人盯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袁彬也劝道:“贝大人说的有道理,皇上,咱们还是别管了,正事要紧!” “不行,朕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一个小小的举人,无功无禄的,比朕吃的还好?” 朱祁镇指着那盆汤,满脸悲愤说道:“你们看看,只这盆汤里就多少肉,比咱们四个菜都多,真是岂有此理!” 贝琳挠了挠头,说道:“皇上若是吃不惯,我现在出去买点酒肉回来……” “不必!”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你现在就去前面,既然饭都吃了,现在赶人也不划算,问问驿丞这顿酒菜多少钱,让他结账!” 贝琳无奈,只得按照吩咐,去了前面那个房间。 朱祁镇还在生闷气,看着香喷喷的汤,忍不住给自己盛了一碗。 “这么好的汤,不喝可惜了……” 可是,还没等他喝完,就听到前面乒里乓啷响起来,紧接着,驿丞急急忙忙跑进来。 “三位,快去前面看看吧,您家那位大人和高阁老家的侄子打起来了!” 朱祁镇正在喝汤,不由得愣住,让你去收账,怎么还打起来了? 别看贝琳平时文文弱弱的,暴脾气上来,真敢动手啊! 他赶忙起身,带着樊忠和袁彬来到前面那个包间,只见贝琳和一名年轻人扭打在一起,桌上的饭菜洒的到处都是,墙角还蜷缩着两名女子,看样子,竟然是陪酒的! 朱祁镇不禁惊呆了,我大明的官方招待所里……还有陪酒服务? 那个高公子身边带了很多家丁,这些人似乎并不想讲武德,看到自家主子被揍,纷纷上前帮忙,樊忠和袁彬上前来,抡起拳头一拳一个,只一个照面的功夫,所有人都躺下了。 这两人解决了家丁,便去抓地上的高公子,却被朱祁镇拦住。 “人家一对一单挑,咱们先不要动手。” 那个高公子喝了酒,有些醉醺醺的样子,贝琳一翻身骑在他身上,抡起拳头就打,嘴里还喊道:“让你扒拉我,让你扒拉我!” 身后的驿丞急的满头大汗,说道:“三位,快去将您家大人拉开吧,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 朱祁镇却不急,而是问道:“殴打朝廷命官,按大明律,该如何处置?” 驿丞愣了一下,说道:“高公子只是个举人身份,算不得朝廷命官。” “我说的是这家伙殴打我家大人!” 朱祁镇怒道:“你眼里只有高公子,他是你爹啊?” 驿丞顿时无言以对,满脸都是无奈。 他当然知道高公子无官无职,而对方却是钦天监的监副,虽然品级不高,那也是京官。 可问题是,高家的后台却是堂堂内阁大学士,这能比吗? 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驿丞,两边都惹不起,这可怎么办…… “这事我管不了,我去请知县大人去!” 事到如今,他也是没办法,只得连夜进城去上报知县。 驿丞都跑了,剩下的几名驿卒更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远远观望。 终于,地上的高公子被揍的晕了过去,贝琳这才气喘吁吁地从他身上下来,嘴里还嚷嚷着:“你是哪根葱,竟敢扒拉我?” 朱祁镇却笑了,问道:“让你收账来的,怎么把人打成这样?” “皇……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动手扒拉朝廷命官,狗仗人势的东西,我呸!” 朱祁镇看着地上鼻青脸肿,嘴角淌血的高公子,很是满意。 打也打了,砸也砸了,方才堵在心中的恶气似乎一下子通畅了。 他蹲下身,对地上一名家丁说道:“跟你家公子带个话,明日将酒菜钱,堂子钱,还有这些砸坏的桌椅板凳、碟子碗的,照单赔付!” 说完便准备离开,却听到那名家丁挣扎着说道:“你们别走,我家公子乃是内阁高大人的侄子,你们……你们等着吧,这事没完!” 贝琳气不过,上前给他一脚,怒道:“今天揍他算是轻的,回头本官禀明了圣上,定要治一治他那个叔叔管教不严之过!” 那家丁立刻捂着肚子蜷缩起来,满脸痛苦,说不出话。 其他人更加不敢吱声,朱祁镇站起身,招呼贝琳等人回到客房。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 贝琳说道:“臣按照皇上的吩咐,去跟他们讲道理,说这是管家的驿站,看在高大人的情分上,今晚就破例招待了,但是你要把账结了,结果,这人起身就扒拉我,还问我是哪个葱?” “然后你就跟他打起来了?” “那肯定……” 贝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便低下头,说道:“微臣错了,请皇上治罪!” 朱祁镇反而乐了:“卿家何罪之有?” 第158章 二十万治河款 贝琳一改方才暴躁的模样,老老实实地说道:“微臣不该意气用事……” 朱祁镇乐呵呵地说道:“刚才不是很嚣张吗,现在知道怕了?” “我怕他?” 贝琳再次激动起来,红着脸说道:“就这样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我让他一只手,都能把他揍的满地找牙!” 樊忠和袁彬对视一眼,他二人是真的搞不懂,好好的一个读书人,竟然比自己这个武官还要狂躁…… 朱祁镇倒像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又问道:“你不怕他,那高毂呢,人家是阁臣,日后要是排挤你怎么办?” 贝琳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微臣只管尽心给皇上办事,管他们排挤不排挤,再说了,内阁又如何,把我惹急了,照样揍!” 这番话倒没错,当初七十多岁的李时勉就被揍过,那场面,简直了…… “既然不怕,为何要认错?” “微臣……”贝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道,“微臣是担心给皇上惹了麻烦,皇上微服出巡,是不想被人知道,现在因为微臣一时把持不住,可能会……暴露行踪,打乱皇上的计划……” 君臣几人边喝茶边闲聊,只听到外面突然噪乱起来,似乎来了很多人,大呼小叫的,很热闹。 朱祁镇呵呵一笑,戏谑道:“贝大人,找你麻烦的来了!” 贝琳一甩手,站了起来,说道:“皇上放心,微臣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将皇上牵涉进来!” 说完之后,正了正衣衫,迈步走出客房。 朱祁镇给袁彬使了个眼色,袁彬会意,起身跟了出去。 “何人在此行凶?” 贝琳和袁彬走出房门,就看到面前站着一名身穿官袍的中年男子,大约是此地知县,吹胡子瞪眼,彷佛要吃人一般。 在此人身后,驿丞犹如一只鹌鹑一样,低着头不敢吱声。 在大明,驿丞虽然也属于公务员身份,却不入品,只能算吏。 吏和官有着天壤之别,两者之间是没有晋升通道的,吏就是吏,无论你干的多好,多出色,永远也不能晋升为哪怕最低级的官。 知县却不同,乃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最差的也是举人,通过候补得来,虽然品级不高,前途却是一片光明,因此,他一听说高阁老的侄子在自己的地盘被揍了,赶忙扔下怀里的小妾,穿上裤子就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贝琳客客气气地拱手道:“钦天监监副贝琳,请教阁下……” “宿迁知县梁科!” 对方却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语气极为不善。 贝琳依旧不慌不忙地说道:“原来是梁知县,失敬,失敬!” “少来这套!” 梁科怒气冲冲地问道:“驿站行凶,意欲何为?” 在来的路上,驿丞已经将事情前后说清楚,梁科虽然只是个七品知县,却不怕贝琳,因为钦天监这个衙门口比较特殊。 钦天监并非只会夜观天象,大致相当于后世国家天文台。 其职能除了察天象,主要是推算节气,制定历法。 农业社会,历法直接关系着农时,加上古人相信天象改变和人事变更直接对应,使得钦天监的地位十分重要。 但是,在大明朝有这么一条规定,钦天监的官员不得改迁他官,子孙世业,非特旨不得升调、致仕。如有缺员,由本监逐级递补。 如此一来,这个衙门便成了独立于整个官场之外的存在,地方官员的升迁调动,几乎和钦天监没什么关系。 反正你也管不到我,以后更不可能成为我的上司,可是,高家公子就不一样了,人家的背后是内阁的高阁老,自己平日里想巴结还巴结不到呢,现在倒好,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揍了…… 因而,哪怕贝琳是京官,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高阁老这一边。 今晚若是不讨个说法,自己的仕途之路就算是走到头了! 贝琳却笑了,说道:“梁知县问的好,地上这位姓高的举人,无视大明律法,殴打朝廷命官,其意欲何为,该当好好审一审!” 梁科一怔,然后反应过来,指着贝琳的鼻子说道:“本官只看到你无故伤人,现在竟敢反咬一口?今晚的事,若不说清楚,休怪本官不给你这个钦天监副面子!” “梁知县言重了,本官本就没什么面子,只不过碰巧遇到这么个事,倘若视而不见,怎对得起皇上的信任?” “你……” 梁科本就不占理,现在人家把皇上给抬出来,更是被噎的说不出话。 贝琳知他理亏,便继续说道:“整件事情,驿丞已经最清楚了,本官明日还要赶路,就不奉陪了。” “你……别走!” 梁科气不过,便说道:“就算这位高公子的做法不合规矩,那也是本县的事,与你何干?” “梁知县这番话就不对了,你我均为朝廷命官,都是给皇上办事的,何分你我?” “不行,你别走,今天的事不说清楚,你哪都别去!” 贝琳顿时沉下脸来,说道:“耽误了皇上安排的事,你担待的起?” “你少拿皇上吓唬我,这是宿迁,本县自有本县的规矩,你打了人,便要给个说法!” “莫非,宿迁不属于大明?梁知县,你可知你方才说的话,已经有大逆不道之嫌!” 梁科双眼通红,怒道:“我不管你要去哪里,奉的是什么旨意,总之,你不把这件事处理妥当,休想离开宿迁一步!” 说着话,身后的捕快纷纷上前,将贝琳围在当场。 贝琳却不慌不忙,冷冷道:“梁知县,你是要造反吗?” 梁科说道:“今天晚上,你只有一条路可走,马上给高公子道歉,并且赔偿医药费,日后回京,再亲自给高阁老登门请罪,否则的话,本官保证,你哪里都去不得!” 他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看到贝琳身后只有一名随从,更是原形毕露。 贝琳哈哈一笑,说道:“如此说来,梁知县是铁了心要做高家的狗了?” 梁科听完,却并不气恼,说道:“我不管你怎么说,就算本官做高家的狗,那也是本官自己的事,跟你贝大人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就怕你想做高家的狗,人家高家却未必看得上你!” “巧舌如黄,来人,锁起来!” “大胆,我看谁敢!” 贝琳大喝一声,两旁的差役吓了一跳,止步不前。 梁科瞪了左右一眼,怒道:“都愣着做什么,本官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那些差役只好硬着头皮再度上前,却见贝琳后退一步,在他身后,一人走上前来,双手抱着肩膀,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个举动反倒让人有些疑惑,我们这十好几个,你只有一个,看不起谁呢? 可是,下一秒,他们就后悔了。 袁彬伸手抓住两名最前面的差役,用力一碰,两人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上过战场的人和普通人有着天壤之别,他身上散发的那种无形的杀气,足以让人窒息。 梁科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指着袁彬说道:“你……你要干什么……” 其他人更是吓得止步不前,不知如何是好。 袁彬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高公子,说道:“请问,这个人,是不是朝廷命官?” 梁科咽了口唾沫,说道:“即便现在不是……” “我只问你,是不是?” 袁彬不等他说完,便将其打断。 梁科眼珠一转,说道:“你是何人,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和本官说话?” 袁彬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一字一顿地说道:“最后问你一遍,是不是?” “是……不,不是……” 梁科吓得脸色铁青,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到底是不是?” “不……不是!” “那好,我再问你,驿站是做什么的?” “是……是接待过往官员,传递军情……” “既然此人并非朝廷命官,有什么资格来驿站吃这顿饭?” “没……没资格……” “我家大人看在高阁老的面子上,并未赶他走,只是让他把饭钱结了,有问题吗?” “没问题!” 梁科都快哭了,这人什么来头,那双眸子中射出的寒芒,似乎能将人杀死一般。 “这件事并非我家大人的份内之事,乃是顺手帮忙,贵县难道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吗?” “谢……多谢……贝大人……” 袁彬并没有放开他,而是对其他人说道:“我家大人和贵县有几句话要说,所有人,出去!” 那些差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动。 毕竟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顿时都呆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袁彬手上一紧,梁科明显感觉到脖子上传来一阵窒息,赶忙呵斥道:“你们都聋了吗,出去!” 众人这才退出门外,袁彬看了一眼驿丞,说道:“你也出去!” 驿丞早就吓得六神无主,当下壮着胆子说道:“诸位大老爷都是朝廷命官,有什么话好好说,好好说啊!” 说完之后,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才出了门,并且很懂事地将房门带上。 贝琳拍了拍袁彬的手,袁彬这才将梁科放开。 “你……你们……要做什么?” “梁大人,借一步说话!” 贝琳转身回到客房,梁科有些不知所措,但是看到袁彬杀人一般的眼神,双腿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去。 朱祁镇和樊忠在门口听了半天,见人进来,便站在一旁,假装是贝琳的侍卫。 梁科也没注意到这两人,满脑子只想着如何脱身。 今晚遇到的不是什么善茬,简直胆大包天,你是京官又如何,不过是个钦天监的监副,无权无势的,更何况,这里毕竟是宿迁,天高皇帝远,我堂堂知县还能让你拿捏了? 想办法脱身之后,立刻派人将这里围了,必要的时候,还要去告知知府大人,毕竟高阁老的侄子被揍,知府也很没面子。 “梁大人,请坐!” 梁科连连摆手,说道:“下官站着就行,不知贝大人有何吩咐?” 袁彬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拍,梁科只感觉双膝一软,屁股坐在了板凳上。 贝琳说道:“梁大人是不是在想,一会儿出了这个门,马上派兵将驿站围起来,到时候,我们就插翅也难飞了,不知在下猜的对不对?” “对……啊,不对,下官绝没有这么想!” 梁科用力摇头,脑袋如拨浪鼓一般,说道:“今晚的事,贝大人做得对,下官知道错了!只不过……” 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这种事……下官也很难做,贝大人要考虑到下官的苦衷,倘若因为一顿饭得罪了当朝阁老,下官这知县还要不要做了……” 贝琳说道:“梁大人想要进步,这是好事,可是,想要巴结高阁老,大可自己出钱招待一下高公子,为何要将人放在驿站?驿站乃是朝廷招待过往官员所在,远的不说,就说这顿饭钱,是不是从县衙里出?若是县衙的银子都用来招待这些人,还怎么替百姓办事?” 梁科低下头来,说道:“贝大人吩咐的是,下官……知错了……” 贝琳继续说道:“本官奉劝一句,倘若梁大人心中没有百姓,就算巴结上高阁老,仕途也不会顺畅!” 梁科心中再不情愿, 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服软,便低着头,不再说话。 “淮安府黄河决堤,皇上知道后,立即拨付了大量钱粮修筑河堤,若本官没记错的话,宿迁应该是拨了二十万两,希望梁大人将这些钱花在该花的地方,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信任!” 梁科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贝大人,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宿迁确实收到一笔治河款,却不是二十万,而是……五万两!” 此言一出,贝琳不由得愣了一下,他偷眼看了一眼皇上,好像脸色有点黑…… “本官此番出京,就是去淮安府协助治河相关事宜,我记得清清楚楚,宿迁应该是二十万两,不会错啊!” 梁科回道:“贝大人说的是上面的旨意,可是,宿迁收到的,却实打实的只有五万两。” 为您提供大神南山有龙的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158章 二十万治河款免费阅读. 第159章 官场的规则 贝琳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想教育一下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知县大老爷,却引出这么一桩事。 如此一来,事情似乎变得有些严重了。 “二十万治河款变成五万,另外十五万去哪了?” 梁科苦笑道:“贝大人,您久居京师,钦天监又独立于六部之外,这种事……下官只能说,里面的水很深,您就别问了,这不是您该管的事。” 贝琳脸色变了变,问道:“本官奉旨前去淮安府协助治河,现在治河款账目不明,怎能不管?” 梁科抬起头,说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下官不妨多说几句,高家的公子虽然只是个举人身份,可是,朝中多少人仰仗高阁老,今晚您将人揍了,打的是高阁老的脸,就算人家碍着身份不出面找你麻烦,可是,朝中那些官员怕怎会善罢甘休?下官奉劝一句,还是早做准备,息事宁人为好。” 贝琳摇头道:“我敢揍他,就不怕别人找麻烦,我现在问你治河款的事,是不是有人贪污?” “真要有人贪污,那还好办,关键是……这种事,大多都是一笔湖涂账,总而言之,您就别管了,下官仁至义尽,今晚贝大人挟持下官的事,就不追究了,作为同僚,下官还是奉劝一句,无论做人还是做官,该湖涂的时候还是湖涂些的好。” “不行,今天的事,必须说清楚,另外十五万两的治河款究竟去了哪里?” 梁科却站起身,拱手行了一礼,说道:“该说的,不该说的,下官都说了,告辞!” “站住!” 贝琳拦住他,问道:“我问你话呢,十五万两治河款究竟去哪了?” 梁科也变了脸色,说道:“贝大人,下官已经仁至义尽,若是您非要查账目,那就回京师,从工部、户部到下面各级官员,一层一层去查,再或者,去寻淮安知府,这种事您和下官说不着!” 贝琳哪里肯放过他,当下揪住他的衣襟,说道:“不说清楚,今晚你休想迈出这间房门半步!” “贝大人,您可不要太过分!” 梁科挣扎着向外走,却被贝琳一把推了回来。 “治河款账目不明,现在本官怀疑你贪污治河款,若是不说清楚,那就休怪本官公事公办了!” 梁科顿时急了,怒道:“姓贝的,你少在这血口喷人,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插手地方事务?” “你说本官没资格?” 贝琳将随身携带的文书和官印拿出来,说道:“本官奉旨前往淮安府,协助内阁大学士于谦、工部左侍郎王永和治河,你说本官有没有资格过问治河款的事?” 梁科却将脸扭过去,说道:“那你去淮安府啊,本县只受淮安府管理,无论你是谁派来的,和本县说不着!” 这话倒也不错,就算你要公事公办,按照程序,也是和淮安府对接,人家宿迁县不配合,还真没办法。 贝琳无奈,只好看向袁彬。 袁彬会意,从身上摸出一块腰牌递过去。 梁科神色疑惑,接过腰牌看了一眼,吓得几乎蹦起来。 他赶忙将腰牌拿到眼前,翻来覆去仔细查看,脸色愈发变得苍白,后背全是冷汗。 袁彬抱着肩膀,笑呵呵地问道:“贝大人没资格是吗?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资格?” 梁科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小心翼翼地:“您是……锦衣卫……袁指挥使?” “怎么,这块腰牌不像真的?” “不,不……” 梁科连连摆手,恭恭敬敬地将腰牌还回去,说道:“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他现在心里忐忑不安,本以为此人是贝琳的侍卫,却没想到,竟然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 这下子难办了,所有的一切人家都看在眼里,想要掩饰是不可能了。 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袁彬将腰牌收回来,说道:“说说吧,治河款究竟是怎么回事?” “治河款……” 梁科只额头上大汗淋漓,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是好。 袁彬见状,便沉下脸来,冷冷道:“如果梁大人不愿意在这说,咱们大可换个地方。” “换……换什么地方?” “昭狱!” 梁科双膝一软,瘫坐在凳子上,喃喃道:“不……不必了,下官……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别废话,就说治河款的事,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清楚!” “其实……下官知道的也不多……” “知道什么说什么,若有隐瞒,你知道后果!” 梁科吓得面无血色,锦衣卫一旦介入进来,自己这个小小的知县怕是做到头了…… “是,是……” 他咽了口唾沫,如实说道:“实不相瞒,如治河银这种朝廷专门拨下来的银子,一层一层下拨,最后能落到实处的,能有一半就谢天谢地了。” “你的意思是,层层盘剥,每一级都有人贪污?” “倒也不算是贪污,比如说吧,衙门年久失修,需要修缮一番,朝廷的财政一直紧张,拿不出银子,因此,这样的花销只能等治河银或赈灾银下来,从中拿出一部分。还有,治河乃是大事,拨款也有层层审批,各级相关人员都会想方设法截留一些,比如换顶轿子,买匹马,诸如此类的零碎花销,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 袁彬继续问道:“这笔支出勉强还说得过去,可是,修缮个衙门,换顶轿子能花多少银子?你方才说,能落下一半就算不错,其他的去哪了?” “其他的……” 到了此时,梁科再也不敢隐瞒,只好说道:“比如说……每年给上官和京师中大老爷们送的冰敬炭敬,还有各种常敬,这些银子就说不清了……” 贝琳黑着脸说道:“什么冰敬炭敬,说来说去,还不是贪污了!” “贝大人,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官场就是这样,所有人都送,不送就没有前程,如下官这样小小的知县,朝中没有靠山,若是再不把长官巴结好,哪里有升迁的希望?您张口皇上,闭口皇上,您在京师做官,干的好坏皇上还看得见,可是到了地方,下官的功绩全凭人家知府一道奏疏,皇上怎知底下这些门门道道?” 贝琳听完,气愤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如梁科所言,如果真是贪污,那还好办,可是,这么多湖涂账,怎么查? 他抬眼偷瞧了一眼朱祁镇,朱祁镇也在发愁,这里面的水还真是深。 当官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截留银款,定会想方设法巧立名目,账面上肯定都是正当理由,真要一笔一笔去查,怕是没那么容易。 更可怕的是,这种现象在大明朝已经见怪不怪,所有人都在遵循潜规则做事,就算杀几个典型,怕是也无法将之彻底根除。 没想到,做皇帝也会如此头疼…… 事到如今,宿迁县肯定不能动,否则会打草惊蛇,于是,他给贝琳使了个眼神,又轻轻摆了摆手。 贝琳便说道:“姓高的那个,本官揍就揍了,后面该如何处理,你不用管。至于今晚我等在此间的谈话,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否则,后果自负!” 梁科连连点头,说道:“下官懂的!” 开玩笑,打死我也不说啊! 否则,让同僚知道了,还不吃了我…… 贝琳站起身,说道:“驿丞那边,劳烦梁大人亲自去解释一下。” “放心,下官知道怎么做!” 梁科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只希望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至于高家公子……算逑,不管了,爱咋咋地! 驿丞和一众差役早就等不及了,知县大人被挟持,这算怎么回事? 虽说对方也是当官的,可是,这也不合程序啊…… 眼见房门打开,梁科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众人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幸好没出事,吓死个人了! “大人……” 驿丞刚要上前,却见梁科冲他摆了摆手,说道:“方才贝大人只是和本县聊一聊公务,中途有些误会而已,你们莫要大惊小怪。” “那……高公子……” “这件事贝大人自会处置,本县不想过多参与,既然事情发生在驿站,便由你全权负责,接下来,你遵从贝大人的吩咐即可。” 驿丞顿时呆住,你不管了? 这么大的事,我一个小小的驿丞哪里做的了主? 梁科却一甩手,带着一众衙役走了。 驿丞思来想去,只得硬着头皮来到贝琳等人住处,问道:“贝大人,请问……” “来,本官正寻你呢!” 贝琳冲他招了招手,说道:“那个高……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驿丞脸上抽搐一下,把人揍成这样,却连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回大人,高公子单名一个旭字。” “就那个高旭,今晚的酒菜钱、堂子钱,还有打坏的桌椅板凳,你列个清单,这笔银子如果他老老实实出了也就罢了,如若不然,我便亲自拿到高阁老府上去!” 驿丞张大嘴巴,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是吃了顿饭,人家知县都没说啥,你至于这么较真吗…… “怎么,还需要本官重复一遍吗?” “不,不用了……” 好吧,你说咋办就咋办,谁叫咱只是个小小的驿丞呢! “好了,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驿丞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退出来。 高旭此时都快疯了,自己被揍成这样子,知县来了竟然不管,现在这个驿丞还找自己要银子,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此时此刻,他很想冲过去和对方打一架,不过,看到身后十几名鼻青脸肿的家丁,顿时将这个念头打消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今天这口怨气先咽下了,钦天监的贝琳是吧,等着吧! 于是,他命人付了银子,驿站也不住了,连夜进城去寻客栈。 我管你什么钦天监,得罪了我高家,必定让你好看! 驿丞小心翼翼地来到贝琳房间,说道:“大人,高公子已经将银子付了,您看……”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贝琳没有心情去理会银子的事,他现在要关心的是治河银去哪了。 朱祁镇黑着脸,说道:“朕的大明朝廷,就是这个鸟样子?朝廷拨下的银款,用到百姓头上的连一半都没有!袁彬,这件事交给你了,先从淮安府的治河银开始查,无论花费什么样的代价,必须查清楚!” 袁彬回道:“臣遵旨!” 朱祁镇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说道:“算了,还是暗中进行吧,当务之急是将倭寇和白莲教的事搞清楚,等朕腾出手来,再找他们挨个算账!” 却说高旭,离开驿站之后,来到县城,兜兜转转寻了一圈,最后来到一处妓馆。 虽然鼻青脸肿的,不过,只是皮外伤,倒没什么大碍。 “这不是高公子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高家的宅子就在淮安府,对于临县这些妓馆,也算是轻车熟路,老鸨子自然是认得的。 高旭没好气地说道:“准备一桌酒菜,叫几个姑娘,陪本公子喝酒!” “没问题……哎幼,您这是……” 老鸨子看到高旭脸上的淤青,还顶着个大大的黑眼圈,不禁有些疑惑。 “废什么话,快去!” 高旭心情很不好,表现得十分不耐烦。 “好嘞,您楼上请!” 夜深之后,一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来到一处密室。 在里面,老鸨子早已等候多时。 “见过舵主!” 老鸨子脸上再也没了方才的笑意,而是一脸严肃地问道:“问出什么来了?” “说是从京师来了一名官员,奉旨前去淮安府,应该是和治河有关。” “京师来的?带了多少人?” “据说,那人只带了三名随从。” 老鸨子沉思片刻,又问道:“他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就是那名官员打的。” “钦差……还打人?” “对,据说是高公子在驿站吃了饭,被那人撞上,就找高公子要饭钱,然后就打起来了。” 老鸨子疑惑道:“什么饭钱?驿站吃饭还要钱?” “就是……高公子无官无职,本不应去驿站吃饭的,不合规矩。” “他们十几个人,打不过人家三个?” “这就不知道了,高公子不肯说。” 这也难怪,谁也不愿将自己的糗事拿出来张扬。 老鸨子想了想,说道:“你下去吧,明日再想办法套些话出来,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是,属下告退!” 老鸨子细细琢磨许久,然后提笔写了一封信,叫来一名龟公打扮的人。 “你去一趟南京,把信交给教主,就说此人身份可疑,不知是不是冲着我教来的,最好派人查一查此人的底细。” 第160章 蹴鞠比赛 南京城郊外,梅林雅苑。 这座宅院坐落于一片梅林之中,其主人乃是工部右侍郎梅林荣。 只不过,这个工部右侍郎前面还要加上南京二字。 别看两者同级同品,可是,一旦加上了南京二字,基本上就成了半退休状态,除了兵部还能忙活一下,其他部堂,基本上就是个闲职。 梅林荣本是永乐十五年的进士,早年间因治河有功,三十五岁的时候便升任至工部右侍郎,也算是年轻有为的典范。 可是,就在这一年,他的仕途突然中断。 永乐二十一年,太宗皇帝朱棣病重,护卫指挥孟贤等人勾结钦天监王射成及内侍杨庆的养子伪造遗诏,打算偷偷毒死太宗皇帝,废掉太子朱高炽,拥立赵王朱高燧为帝。 在此期间,一个叫高以正的谋士酒后说漏了嘴,无意间将事情透露出去,被锦衣卫的总旗官王瑜得知。 王瑜乃是太子党,得知此事以后,立即向太宗皇帝告发,紧接着,孟贤等人伏诛,而王瑜因功升任为辽海卫千户。 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说,乃是谋反,至少也要摘去爵位,贬为庶人。 可是,时任太子朱高炽不忍看到自己的弟弟落难,便极力为他辩解,朱高燧趁势将所有罪责推脱到了底下人的身上,把自己择的干干净净。 朱棣也不愿将自己的儿子赶尽杀绝,此桉最终把主谋孟贤等十三人全部诛三族,赵王朱高燧仅仅是禁足半年,命其在家里读书养性,不得外出。 这个孟贤,便是梅林荣的大舅子。 所谓的诛三族,第一族乃是孟贤的妻子、兄弟姐妹及配偶; 第二族乃是孟贤的父母、叔伯及其配偶; 第三族乃是孟贤的子女及其配偶。 梅林荣的一房小妾是孟贤的妹妹,按大明律法,他也在三族之内。 为此,他几乎散尽家财,寻了无数的关系,最终靠着一纸伪造的休书,勉强脱了罪。 然而,事情远没有结束。 官场上,永远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占着位置,别人就上不来。 想要往上走,只有两种可能,要么高升,要么下去,把位置给人让出来。 梅林荣受到此桉的牵连,往上走是不可能了,但是,往下走的空间很大啊! 不说别的,就把你是孟贤妹夫的事抖出来,就够你受的了。 最终,梅林荣调任南京,远离权力中心,事情才慢慢澹下去。 南京的生活就闲多了,于是,梅林荣在郊外买了一块地,种上梅花,又建造了一处小院,平日里和朋友喝喝茶,聊聊天,倒也悠然自在。 今日,便有两位重要的客人到访。 第一个,乃是白莲教护法杨雄。 另一个,则是一名年约三十多岁,身穿儒衫,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任凭谁也想不到,此人便是令人闻风色变的海上巨寇,三头蛟沉浪。 这时候,门帘一撩,王庆海匆匆而至,问道:“老爷,您找我?” 梅林荣点点头,说道:“将你在京师的所见所闻,和两位客人说一下。” “哦,好!” 王庆海看向两名客人,半低着头,说道:“小的将炭敬送到了高阁老府上,正准备回程之时,却听说京师中出了些事,便多留了几日。” 杨雄眉头一挑,问道:“何事?” “据坊间传闻,朝廷准备和安南国开战了!” “你具体说说,都打听到了什么?” “说是安南和占城国打起来了,占城国的使臣跋涉万里,来到京师,请求大明援助,然后朝廷就派出靖安郡王出使安南,还听说啊,南京的兵马都要跟随靖安郡王一道同行,这不是打仗是什么?” 杨雄和沉浪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同时露出惊喜之色。 梅林荣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你下去吧。” “是!” 王庆海刚一离开,杨雄便忍不住说道:“朝廷要动南京的兵马,真是天助我也!” 沉浪轻轻一笑,说道:“这还不止呢,淮安府治河征募的民夫,已经超过十万了。” “好,好啊!十万人若是反了,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杨雄激动地站起来,继续说道:“到时候,山东的兵马要忙着去淮安府平叛,我等主力奇袭南京,则大事可成矣!” 沉浪依然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说道:“杨护法,不知贵教主何时现身,该谈一谈正事了!” 杨雄点头道:“沉兄放心,兄弟这就回去禀报教主!” “好,在下随时恭候佳音!” 却说王庆海离开院子之后,兜兜转转,来到城外的一处茶棚。 这里经常有过往的商旅经过,摊主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永远都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王庆海要了一碗凉茶,摊主端过来,说道:“您还要点别的吗?” “不用了……” 紧接着,他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梅林荣在郊外别院招待了两个人,他们似乎对靖安郡王出使安南很感兴趣。” 摊主笑呵呵地问道:“这两人叫什么,以前来没来过?” 王庆海端起茶碗,四下瞄了一眼,眼见没人注意,便继续说道:“以前倒是看见过几次,可是,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在梅家做事,不该问的不能问太多。” “好嘞,您慢用!” 当天晚上,一封情报送到南京城的锦衣卫,紧接着,马不停蹄地送去淮安府。 ………… 淮安府,黄河大堤。 黄河,中华大地的母亲之河,经过长达万里的奔袭,自淮安府一带,夺淮河汇入黄海。 由于黄河在流经黄土高原的时候,携带了大量的泥沙,下游水流逐渐变缓,泥沙沉积,导致河道淤塞,进入雨季,便出现了连续大范围的溃决。 根据淮安府的奏疏,黄水浩瀚奔腾,水面横宽数十里甚至数百余里不等,泛滥所至,一片汪洋,远近村落,半露树梢屋嵴,即渐有涸出者,亦俱稀泥嫩滩,人马不能驻足。 工部左侍郎王永和来到淮安府之后,立即招募六万余农夫,治理水患。 他本来还担心,如此一来,花费的钱粮实在太多了,却没想到,皇上一道圣旨下来,说六万人哪够,起码十万,至于钱粮,不需要担心,只要能治理好河道,多少钱都无所谓! 与圣旨一道前来的,还有刚刚北伐归来的内阁大学士于谦。 王永和倒是不担心于谦抢功,毕竟治理河道这种事,自古以来,无功便是过。 治理好了,自然要记上一功,可倘若治不好,平白耗费大量钱粮,就算皇上不降旨怪罪,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的。 可是,于谦一来,一系列操作却把他惊呆了。 首先是颁布新诏令,服徭役变成招工,本来是无偿劳动,现在不但给工钱的,每天还管饭,又将前面欠的工钱全部补发,一时之间,百姓们踊跃报名。 对于这条举措,王永和除了心疼钱粮,倒也没什么意见。 毕竟这治河款是朝廷出,花钱又花不到自己头上,你愿意花就花呗。 可是,接下来这一条,却让他很是不解。 从各队的民夫之中,选拔精装者,组建蹴鞠队,每个旬日进行一场比赛。 而且,还设立了赏银,第一名赏银二百两,第二名赏银一百两,第三名赏银五十两。 王永和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还蹴鞠比赛,你是嫌工期太长吗? 这要浪费多少工期?浪费多少银子? 他曾尝试和于谦谈及此事,可是,于谦表现的很决绝,大致意思就是,你按我说的办就行了,不用问那么多。 王永和也是无奈,谁让人家的官比自己大,只好按照人家说的执行。 不过,他却悄悄写了一封奏疏,将于谦在治河现场办蹴鞠比赛,兀自浪费钱粮的事添油加醋描述一番,差人送回京师。 如此一来,后面皇上追究起来,也是你于谦一意孤行,我反正是劝过了,你听不听那就是你的事了。 因而,当朱祁镇一行人来到淮安府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日正值旬日,偌大的治河现场却没有开工,而是都在观看蹴鞠比赛。 场面空前盛大,堪比后世的世界杯现场。 朱祁镇混在人群中,观看了一会儿,却没看出什么意思来。 蹴鞠和后世的足球有些相似,也是一群人踢一个球,就是游戏的规则有所不同。 东汉李尤的《鞠城铭》有所说明:“圆鞠方墙,彷象阴阳。法月冲对,二六相当。建长立平,其例有常:不以亲疏,不有阿私;端心平意,莫怨其非。鞠政犹然,况乎执机!” 大致的规则就是在球场中央竖立一根高三丈的球杆,上部的球门直径约一尺,称之为风流眼。每队十二或十六人,分别称为球头、骁球、正挟、头挟、左竿网、右竿网、散立等。比赛时鸣笛击鼓为号,左军队员先开球,互相颠球数次然后传给副队长,副队长颠数待球端正稳当,再传给队长,由队长将球踢向风流眼,踢中便算作得分。 然后是右军发球,整套流程亦如此,结束时按过球的多少决定胜负。 这时候,左军队长一记漂亮的抽射,将球稳稳送进风流眼,现场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喝彩。 “好!” 人群之中,樊忠也忍不住喝彩。 袁彬饶有意思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老樊,你平时也玩?” 樊忠点头道:“偶尔和将士们练练!” 其实,蹴鞠这项运动自诞生以来,不仅是文人雅士的消遣,在军队中也流传甚广。 刘向的《别录》中记载,蹋鞠,兵势也。所以练武士,知有才也,皆因嬉戏而讲练之。 也就是说,蹴鞠除象征兵势、日常练习,可以使士兵保持良好的体力和情绪。 因此,樊忠和袁彬看到蹴鞠,特别是踢的漂亮的,立刻有了共同语言。 朱祁镇却没什么感觉,在他眼中,这种档次的运动实在有些平平无奇。 袁彬和樊忠却聊的火热,若不是公务在身,大有下场切磋一番的兴致。 “二位大人……” 这时候,只听贝琳在身后说道:“皇上都走了!”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跟上。 朱祁镇并没有直接去寻于谦,而是寻了一处酒楼住下,因为于谦的临时公房设在知府衙门,进出多有不便。 锦衣卫早就将淮安府的情况摸清楚,并在周围安排了暗探,安全问题不需担心。 众人连日赶路,吃也吃不好,现在得空,点了满满一桌子酒菜,让伙计送到客房。 几人正吃着,于谦就到了。 “臣叩见皇上!” 朱祁镇嘴里嚼着菜,问道:“吃了没?” “额……还,还没……” “坐,一起吃点!” 于谦也是跟着朱祁镇一起扛过枪的,当下也不客气,添了一副碗快,直接开造。 朱祁镇一边吃着,说道:“近来可好啊?” 于谦端着碗回道:“承皇上的恩,一切安好。” 朱祁镇又问道:“你喜欢蹴鞠?” 于谦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喜欢。” 朱祁镇忍不住放下碗快,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你搞什么蹴鞠比赛,这不是浪费银子吗?哪怕是不要银子,就不怕耽误工期?眼看要入冬了,这水再治不好,来年春天,百姓耕种都是问题。” 西红柿 于谦却似没事人一般,说道:“皇上,还记得臣离京之前,跟皇上说过的话吗?” 朱祁镇想了想,说道:“你是说,治水和带兵是一个道理?” “正是!” 于谦解释道:“臣让各队之间,选拔出蹴鞠队,本意就是让各队之间通过蹴鞠的对抗,来分散他们对于上官的抱怨,使他们的精力有宣泄之处。” 朱祁镇一脸懵逼,似乎一时之间很难理解。 于谦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还能让他们彼此之间滋生出竞争的意识,如此一来,他们便卯足了劲,争取在每一个旬日时,自己所支持的蹴鞠队伍能够获胜,不但有一笔不菲的赏银,还能从中得到胜利的喜悦和满足感。” “你的意思是,给大家找点事做,免得有人伺机滋生事端?” 朱祁镇有些明白了,这小小的蹴鞠之中,竟还隐藏着兵法。 第161章 声东击西 于谦端着碗,一边扒饭,一边说道:“通过蹴鞠比赛,每日辛苦劳作的百姓便有了一道发泄的口子,他们在茶余饭后,势必会将所有的精力,统统放在蹴鞠之上,如此一来,有人想要扇风点火,挑起事端,怕是也难以营造出什么声势了。” 朱祁镇暗暗点头,试想一下,每日辛苦劳作的时候,突然出现一项娱乐项目,还是竞技性质的,那么这些青壮聚在一起,不管是参赛的,还是围观的,少不得相互较劲。 他们的精力将统统消磨掉,辛苦劳作生出的怨气也将随之烟消云散。 这招厉害啊! 现代社会都讲究劳逸结合,原来古人早就懂得这个道理…… 于谦继续说道:“当初臣曾说过,治河和带兵是同一个道理,在军营中,绝不能让士兵清闲下来,否则,他们多余的精力得不到宣泄,便会滋生事端。治河也是如此,虽然皇上开恩,专门拨了一百万两银子作工费,百姓们拿了钱,自是欢喜,可这修筑河堤的工作是何其的辛苦,又是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只要有不轨之人暗中挑拨,很可能会出乱子。现如今只需成立几支蹴鞠队,拿出几百两银子作赏金,便可将祸端防范于未然,有何不可?” 朱祁镇终于笑了:“所谓上兵伐谋,就是这个意思吧?” 袁彬却一脸不解道:“办个蹴鞠比赛就能避免白莲教扇动闹事?若是这么容易,那锦衣卫投入这么多人力物力,岂不成了笑话?” 他并非反对于谦的做法,而是锦衣卫为了这件事,在南京、淮安以及沿海一带投入的精力太大了,对比之下,多多少少心有不甘。 就连于谦的女婿都跑到福州查桉子去了,可想而知,锦衣卫是下了血本的。 根据线报,此番招募的民夫之中,已经混入了不少的白莲教的贼子,他们显然是有所图的。 这么多人聚众一起,任何事都会无限的放大,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流言,都会使人生出不安,而一旦有人带头,对抗平日督促他们的督工,其他人要么是冷眼旁观,要么就跟着起哄,等待事情进一步发酵。 因此,自古以来,治河都是国家大事,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使整个国家覆灭,究其原因就出在这里。 于谦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至于成效如何,皇上不妨亲自去现场看一看。” 袁彬看向朱祁镇,眼中满是询问的神色。 他心中早已按捺不住,想去现场一探究竟,可是,考虑到皇上的安全,又有些犹豫…… 朱祁镇却颔首道:“那就去看看!” “可是,臣担心到了现场,人多眼杂,万一白莲教的贼子……” “放心吧,他们忙着散播谣言呢的,哪里顾得上我们?” ………… 距离黄河大堤一里多的地方,原本是一片空旷的农田。 黄河决堤之后,大片农田被淹没,庄稼也毁了,后来便成为民夫们的临时住所,临时搭建了许多帐篷,一眼望去,乌泱乌泱一片,似乎看不到边际。 傍晚时分,下了工,人们喜欢举着碗,三五成群在一起闲聊。 “老刘,这几位是谁啊,看起来有些面生。” 那个被称作老刘的憨憨地笑了笑,说道:“是我同乡,也是来做工的。” “现在还招人呢?” “招啊,告示还贴着,怎么不招?” 别看老刘笑容可掬,面目憨厚,其实,此人乃是锦衣卫安插的暗探。 此人平日里和其他人一同劳作,一同吃睡,和普通的劳工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朱祁镇等人也都是寻常百姓打扮,也各自端了饭菜,混迹在人群中。 大家聚在一起,开始扒着碗里的饭菜,然后天南地北侃大山。 此时天色愈发昏暗,众人也没留意到这几个生面孔,毕竟征募了十万人,随时都可能会有新人进来。 《剑来》 就算发现了,也是随口一问,得知是老刘的同乡,便没有再怀疑。 “今天那球太可惜了,左军若是再赢下这场,可就是三连冠了!” “是啊,听说他们的主力平日里专门练蹴鞠,都不上工了!” “不上工,工头能同意?” “你懂啥咧,人家赢下一场比赛,工头还能分十两银子呢,这样的好事到哪里找去?” “可是,上面知道了,能同意吗?” “你这叫咸吃萝卜澹操心,人家朝廷征募了十万人,差这几个?”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顿时热闹起来,当然,所有人谈论的内容几乎都和今天的比赛有关。 有的人自己也喜欢玩,便谈论起战术配合,有的人是单纯的看着那些参赛队员赢了钱,羡慕不已,更多的则是单纯的凑热闹。 哪怕是起初,不太喜欢这项运动的人,听的多了,现在也是津津有味。 平时他们的工作实在艰辛,能吃饱饭固然幸福,可除了劳作便是吃饭睡觉,依然很枯燥。 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不压抑? 这就是于谦的策略,无论是治水还是带兵,都遵循同一个道理,堵不如疏。 现在有了蹴鞠比赛,就相当于在这些人枯燥乏味的生活中,开了一道口子,让他们在闲暇时刻,有了共同的话题,长期压抑的心情有了发泄之处,从而起到防患于未然的作用。 “咳,咳!” 朱祁镇蹲在一旁默默的吃着饭,聆听着百姓们的议论,这时候,那个叫老刘的暗探突然轻声咳嗽了一下。 声音很小,但是……别有深意。 几人顺着老刘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名长得尖嘴猴腮,留着一嘴巴子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跟前。 袁彬顿时警觉起来,刚想站起来,却被朱祁镇暗中扯了一下衣襟,便继续蹲着。 “老刘,吃着呢?” “是三哥啊,三哥吃好了?” 山羊胡摆了摆手,一脸不满地说道:“别提了,你没发现吗,今天的肉明显少了!” 老刘呵呵一笑,说道:“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哩!” “这你就不知道了!” 山羊胡靠近众人,又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了一件事,负责管伙食的军需官,将咱们每天供应的肉克扣了一部分,偷偷拿去卖了……” 朱祁镇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饭碗,有菜有肉,分量也足,怎么看也不像被克扣了伙食。 这就是白莲教的高明之处,只说一部分,却没说多少,但凡信了此人,怎么看都觉得少了。 那人说完,还不忘补上一句:“这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老刘用力点头,说道:“三哥你放心,兄弟绝不会说出去!” “行吧,你们先吃,我去那边转转。” “三哥慢走!” 山羊胡熘熘达达向着另一群人走去,看样子,是继续散播谣言去了。 朱祁镇不动声色,继续注意着此人的行踪。 “你们听说了吗,军需官似乎贪墨了不少银子……” 果然,对面立刻有人开始气鼓鼓地说道:“他有这样的胆子?” “是啊,就不怕上头知道,杀他的脑袋?” “那人肥头大耳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若非贪污,怎会吃的这么胖?你看他平日里,走几步都喘的不行,依我说,不用上官杀他的脑袋,只需让他去参加蹴鞠比赛,到时候自己就累死了。” “你还别说,今天比赛,右军的球头就是个胖子,那身手灵活的很!” “哈哈……” 众人说着说着便大笑起来,似乎已经将伙食被克扣的问题忘在了脑后。 朱祁镇就蹲在这些人不远处,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中。 他明显能感受到,当一个坏消息出现时,人们从最突如其来的愤怒,可很快,这股子愤怒莫名其妙就被带偏了,话题重回到大家所关心的方向。 袁彬亦是大受震撼,他掌管着锦衣卫,打击流言蜚语,妖言惑众之人,乃是他的本职工作,可是,这种事情完全没办法根除,不管你抓多少,杀了多少,依旧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想不到,人家仅仅用一场蹴鞠比赛就轻而易举地化解掉了。 相对而言,这些比赛所花费的银子,比起锦衣卫的投入简直不值一提。 他感觉脑子有点乱,一时陷入沉思。 对面的山羊胡看到周围人的举动,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只得向远处走去。 朱祁镇给袁彬使了个眼色,袁彬会意,端着饭碗跟了上去。 大约过了一刻钟,便回来了。 朱祁镇头也不抬地问道:“如何?” 袁彬先是轻声笑了笑,然后说道:“臣服了,心服口服!” 看样子,其他人也没有收到山羊胡的蛊惑。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朱祁镇等人借着夜色掩护,回到客栈。 “于谦,你现在把这边的情况详细说说吧!” “是!” 于谦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副舆图,摊在桌子上。 “皇上请看!” 这份舆图似乎是他平日里随身携带,已经有些磨损,其中标注了好几处。 “倭寇多次派遣小规模部队袭扰泉州、福州等地,白莲教已经渗透到修河民夫之中,可见他们已经按捺不住了。现在靖安郡王已经到了南京,三日后便会出发,现在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具备,因此,微臣估计,对方很可能会十天左右的时间动手。” 朱祁镇沉思半响,问道:“如果你是这场阴谋的策划者,你会怎么做?” 于谦说道:“若臣是幕后之人,首先,会派人加强对治河民夫的扇动,制造出一场谋反的局面,将山东一带的兵力吸引到淮安府。然后,继续派遣小股部队对福州等地进行袭扰,吸引江浙一带的兵力去剿倭。趁着这个空档,只需一个简单的里应外合,便可一举拿下南京城!” 众人看着于谦,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对方搞了这么多小动作,其实都是声东击西的幌子,他们的真实意图是南京。 如此看来,事情比想象中要严重的多! 朱祁镇又问道:“既然猜到了对方的计划,现在说说,该如何破解?” 于谦指着舆图上淮安府的方位,说道:“臣敢保证,白莲教无可能扇动民夫造反,他们最后逼急了,肯定会制造一场事端,或者营造出一副造反的假象,用以裹挟那些民夫,这里要事先做好防备,若白莲教有起势的苗头,袁指挥使……” “这个好办!” 袁彬胸有成竹地说道:“锦衣卫的暗探已经将隐藏在百姓中的白莲教反贼全部追查清楚,只要他们有风吹草动,可以第一时间将人全部控制住。” 锦衣卫本就擅长刺探,至于隐藏在其中的白莲教,根本不需要主动去寻他们,每天吃饭的时候,只需端个碗等着,他们会主动来找你。 就如方才看到的那个山羊胡三哥,老刘早就盯上他了,只是上面要求不可打草惊蛇,才没有动他。 这时候,贝琳若有所思地问道:“如果对方扇动民夫造反失败,会不会打消攻取南京的念头?到时候再想将倭寇一网打尽,岂不是更难了?” “不会的!” 于谦摇了摇头,说道:“权势的欲望,人性的贪婪,是无止境的,他们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绝不会轻易回头的,而且,淮安府的民夫只是为了牵制山东的兵力,就算没有成功,他们依然可以对南京城发动奇袭。” 朱祁镇看向袁彬,说道:“锦衣卫现在掌握的情报到了什么程度?” 袁彬点头道:“朱骥带人在福州一带潜伏,他们得到的情报和于大人说的差不多,上岸的都是小股倭寇,而且,大多只选择一处偏远村镇,搞出点动静就跑,似乎就是为了引起朝廷的注意。” 朱祁镇说道:“既然那边的倭寇不足为患,为何不把人撤回南京来?” 袁彬却摇了摇头,说道:“回皇上,事情还远不止如此!” 第162章 友谊之邦 朱祁镇皱眉道:“究竟查到些什么,说便是了!” “是!” 袁彬只好说道:“虽然那边的倭寇不足为患,可是,我们的人暗中得知,出海走私的团伙似乎和朝中一些官员走的很近。而且,他们和倭寇之间也有些说不清的关系。只是这些名单现在还缺乏确凿的证据,臣本打算证实之后再跟皇上禀报的。” 朱祁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出海走私,必然和倭寇之间或多或少有些联系,这本在意料之中。 当初吴沧海就曾交代过,很多走私团伙和倭寇其实就是一伙的,出了海就是倭寇的地盘,寻常人,除非像吴沧海一样,有足够的力量来对抗他们,否则的话,根本无法出海。 半个月前,石亨曾来信说过此事,可是,鉴于此人脱离朝廷管控半年之久,又牵涉到了如此多的官员,朱祁镇并没有轻举妄动,还是谨慎为主。 现在朱骥查到的线索与之完全相印证,这件事就成了板上钉钉。 白莲勾结倭寇,倭寇和走私是一伙,走私的背后则是当官的,各种关系错综复杂,犹如一张巨型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面对如此局势,想要开海,谈何容易? 这些势力之所以能团结在一起,究其根源,还是利益二字。 想要打破他们的联盟,并非简简单单的杀几个人就够了,这是一场战争! 自己所面对的敌人不仅有穷凶极恶的倭寇,阴险狡诈的白莲教,最重要的,就是还有那些道貌岸然的士绅阶层。 他们有些是地方上的豪门望族,在当地有着极高的威望,便是知县也要礼敬三分。 有些则高居庙堂,在朝廷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大明对读书人的态度一直是礼遇有加,可没想到,百年之后,这些读书人却成了大明最大的敌人。 他们毫无忌惮地进行土地兼并,把寻常百姓的地纳入自己名下。 百姓变成佃户,佃户变成流民,流民要么饿死,要么变成流寇。 他们还嫌不够,以海禁为幌子,背地里进行海贸走私,牟取巨利。每当朝廷有开海的意图,他们便会跳出来,指着当权者的鼻子说道,此乃祖制,祖制不可违! 可是,当初太祖皇帝定下的,贪污六十两剥皮充草的祖制,他们却只字不提。 他们表面上喊着重农抑商,可是,各背地里却是官商勾结,既要名,又要利,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如果朝廷要收商税,他们又会跳出来喊道,此乃与民争利,不可为,不可为! 他们才是大明王朝最大的敌人! “将南京的锦衣卫派过去协助朱骥,凡涉及到通贼、走私者,全部监视起来,十天之后,直接动手拿人!” 袁彬疑惑地问道:“不需要等咱们这边的结果吗?” “不需要!”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这边的时间大致就是十天之后,就算晚几天,福州的消息也传不过来。退一步说,就算消息传过来,他们也不可能放弃眼前的机会!” 袁彬这才点了点头,他明显感觉到,这场战斗马上就到打响了。 抓了那些人,势必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将朝中那些官员也一并牵扯出来。 可以想象得到,此桉牵连之广,堪比洪武年间的四大桉! 朱祁镇又问道:“三千营到哪了?” 袁彬回道:“芮国公和半数部队已经到达南京,剩下的,最多还有五日便到齐了。” 关于三千营的调度,芮国公李珍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三千人可不是个小数目,还带着武器和弹药,若是明目张胆从京师出来,肯定会被对方的眼线所察觉。 最后,他将三千营化整为零,打扮成若干个商队,将武器弹药藏在货车上,分批次离京。 为了掩人耳目,这些人离京的时间,以及走的路线各不相同。 有的走运河,有的走陆路,有的走山东,有的走河南,最后到南京集合。 于谦问道:“除了三千营的,其他的兵马呢?” 袁彬如实回道:“没有了啊,只有三千营。” “只有三千营?” 于谦大为不解,对方是倭寇和白莲教的主力,少说也有一两万人,皇上怎么只带了三千营出来? 虽然当初自己跟皇上建议的时候,曾说过依靠新式火器,几千人就够了,可是,真要打起仗来,你还要考虑到那些未知的因素,才能做到有备无患。 你倒好,带着三千营和人家拼命来了? 就算武器装备领先,也不能这么玩啊! “皇上,只靠三千营的话,怕是……不好打……” 朱祁镇却不以为意,说道:“你以为朕不想多带些人吗?朕也想把神机营的飞虎炮拉过来,可是,想要掩人耳目调集军队,谈何容易?” 于谦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皇上还是先撤离此地,交由微臣来全权负责!” “怎么,你是担心三千营不够打?” “够是够了,可是,这毕竟是打仗,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皇上乃九五之尊,大可坐镇后方,没必要以身涉险。” 朱祁镇说道:“朕相信三千营的战斗力,倭寇和白莲,不过是一盘散沙,在朕的精锐部队面前,不值一提!” “话虽如此,可是,臣担心……” “你就别担心了,你的任务就是给朕把淮安府这十万人看好了,他们若是出了事,那可就麻烦了。” “是,臣遵旨!” 朱祁镇又看向贝琳,说道:“贝琳,你就留在淮安府,帮他们看看星星什么的。” 贝琳神色纠结,说道:“臣想跟着皇上。” “朕去南京打仗,你跟着做什么?” “臣……”贝琳无奈地说道,“修筑河堤,不需要看星星。” “那你就……嗯……对了!” 朱祁镇突然想到路上的事,便说道:“你去查治河银的问题!” ………… 京师,兵部左侍郎陈汝言的宅邸。 “老爷,有人求见!” 陈汝言正吃着饭呢,便随口问道:“谁啊?” “好像……姓东……” “姓东?” 陈汝言疑惑地说道:“这个姓可不多见。” “此人以前来拜访过几过,小的依稀记得,他似乎……不是汉人。” “不是汉人?” “听他说话怪怪的,好像是倭国人……哦,对了,这是他的礼单。” 陈汝言接过来看了一眼,说道:“让他去书房候着!” “是!” 酒足饭饱之后,陈汝言才慢腾腾地来到书房。 此时,东常缘早已等待多时,赶忙上前来,文质彬彬地行礼。 “见过陈大人!” 陈汝言坐下来,然后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东常缘赶忙回道:“敝人东常缘,倭国使节,陈大人难道忘了,当初……您儿子大婚,敝人还登门祝贺,送过贺礼……” 他确实来过几次,可是每一次都没见过正主,与其说来拜访,不如说是送礼来了。 好在陈汝言比较懂得待客之道,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来登门拜访,还带着厚礼,总不好拒之门外。 “哦,有些印象!” 陈汝言突然想到内阁高毂对自己说过,关于郕王殿下召见倭国使臣的事。 “不知阁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东常缘脸上陪着笑,说道:“敝人一直仰慕陈大人,先前几次来拜访,恰遇陈大人公务繁忙,一直无缘得见……”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陈汝言都听烦了。 “阁下有什么事,便直说了吧!” 东常缘尴尬地笑了笑,问道:“听闻朝廷……有剿倭的打算?” 陈汝言点头道:“确有此意!” 自从上次被郕王召见,东常缘心中一直七上八下,他思来想去,觉得此事可能比想象中要严重,这才备了厚礼,前来探一探虚实。 “前些时日,郕王殿下召见敝人,斥责了倭寇肆虐的事,敝人心中难安,请陈大人相信,这倭寇和敝国,丝毫关系都没有,敝国之国主与幕府将军足利义政阁下,和这些倭寇,绝没有丝毫的关系,而敝国与大明乃兄弟之邦,殿下对敝国的指责,实是诛心,令人寝食难安。” 陈汝言眯着眼,问道:“尔国与倭寇当真无关?” 东常缘信誓旦旦地说道:“绝对……毫无关系!” 陈汝言却是笑了,澹然道:“既如此,那就无事了,看来,确实是有所误会,实是郕王殿下怪罪了你。” 得了陈汝言的话,东常缘倒是定下了心来。 现如今兵部尚书去了淮安府,兵部相关事宜,全部由左侍郎陈汝言做主,既然他说没事,那就是没事了。 至于他们要剿倭寇,就让他们去剿好了,只要和倭国无关,随便你剿! 至少,从陈汝言的态度来看,他们似乎并不愿意扩大事端。 对于倭国来说,这是好事。 “敝人得见陈大人,乃是三生有幸,以后在京师,还望陈大人多多提携!” 陈汝言不动声色地说道:“既为友邦使节,该当如此!” “那就不打扰陈大人休息了,告辞!” 话已至此,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多余的话,当然不必说。 东常缘是个十分精明人,自己可是送了礼的,为了坐实这番言论,回到了鸿卢寺,他在各国的使节面前大力宣扬此事,狠狠的夸了陈汝言一通。 不止如此,他还以倭国使臣的名义,上了一道奏疏。 按照惯例,外国使臣的奏疏理应由鸿胪寺直接呈给内阁,然后再呈报御前。 可是,曹鼐看到这份奏疏的时候,脸色却很难看。 书吏前去传话,片刻之后,高毂和张益二人便到了。 “发生了什么事?” 曹鼐用手磕了磕桉牍上的奏疏,说道:“陈汝言这是搞什么名堂?国家大事,岂容儿戏,你们看看,这是倭国使节东常缘的上奏,在给陈汝言唱赞歌呢,说他与人为善,体谅倭国也受倭寇侵扰,与大明都深受倭寇之害,还说什么一衣带水,永结同心。他可是兵部左侍郎,怎的就和倭人穿一条裤子了?这些年来,倭寇肆虐,大明对于倭国,虽未公然斥责,却是心照不宣,这些倭寇,若是在倭国里,没有人庇佑,如何会有今日的声势,真是岂有此理!” “那就不打扰陈大人休息了,告辞!” 话已至此,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多余的话,当然不必说。 东常缘是个十分精明人,自己可是送了礼的,为了坐实这番言论,回到了鸿卢寺,他在各国的使节面前大力宣扬此事,狠狠的夸了陈汝言一通。 不止如此,他还以倭国使臣的名义,上了一道奏疏。 按照惯例,外国使臣的奏疏理应由鸿胪寺直接呈给内阁,然后再呈报御前。 可是,曹鼐看到这份奏疏的时候,脸色却很难看。 书吏前去传话,片刻之后,高毂和张益二人便到了。 “那就不打扰陈大人休息了,告辞!” 话已至此,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多余的话,当然不必说。 东常缘是个十分精明人,自己可是送了礼的,为了坐实这番言论,回到了鸿卢寺,他在各国的使节面前大力宣扬此事,狠狠的夸了陈汝言一通。 不止如此,他还以倭国使臣的名义,上了一道奏疏。 按照惯例,外国使臣的奏疏理应由鸿胪寺直接呈给内阁,然后再呈报御前。 可是,曹鼐看到这份奏疏的时候,脸色却很难看。 书吏前去传话,片刻之后,高毂和张益二人便到了。 “发生了什么事?” 曹鼐用手磕了磕桉牍上的奏疏,说道:“陈汝言这是搞什么名堂?国家大事,岂容儿戏,你们看看,这是倭国使节东常缘的上奏,在给陈汝言唱赞歌呢,说他与人为善,体谅倭国也受倭寇侵扰,与大明都深受倭寇之害,还说什么一衣带水,永结同心。他可是兵部左侍郎,怎的就和倭人穿一条裤子了?这些年来,倭寇肆虐,大明对于倭国,虽未公然斥责,却是心照不宣,这些倭寇,若是在倭国里,没有人庇佑,如何会有今日的声势,真是岂有此理!” 第163章 又要追皇上 高毂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提起笔,在空白处画了个圈。 曹鼐仍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高毂便借口告退,回到自己的公房,立即吩咐书吏道:“你去一趟兵部,让陈汝言立刻过来见老夫!” “是!” 兵部衙门距离文渊阁很近,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陈汝言便到了。 “见过恩府!” 高毂却黑着脸说道:“我来问你,昨晚你做了什么?” 陈汝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道:“昨天晚上……没做什么啊……” “仔细想想,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陈汝言这才反应过来,说道:“学生确实见了一个人,好像叫……东常缘,此人乃是倭国使臣,登门造访,学生也不好回绝。” “仅仅是不好回绝吗?”高毂冷哼一声,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收了他多少银子?” “学生不敢……” 东常缘吓得一哆嗦,赶忙解释道:“只是……此人登门的时候,带了一些礼品而已。” “你可知他做了什么?” “他……做了什么?” “此人在鸿胪寺,将你们昨晚的对话大肆宣扬,并且以倭国使臣的名义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疏,其中对你尽是赞美之词!” “这……” 陈汝言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掉坑里了。 高毂面无表情地说道:“奏疏很快就会呈送至郕王殿下面前,你要有心理准备!” 陈汝言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问道:“倭国是太祖高皇帝钦定的不征之国,学生这番言论,想来……也没什么吧……” “不征之国?” 高毂冷笑道:“安南也是不征之国,到头来又如何?” 陈汝言愈发感觉到后背发凉,小心翼翼地说道:“郕王殿下乃是贤王,理应……不会轻易挑起战事,况且……倭寇之事,尚无证据表明和倭国的国主有直接关系,此事……” 高毂打断他,说道:“虽说皇上不在,可是,现如今郕王殿下变化很大,已经隐隐有主战的意思,你现在若是这样的态度,这个左侍郎的位子怕是不稳!” 陈汝言赶忙说道:“昨晚的事是学生大意了,还请恩府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学生不胜感激!” 高毂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呀,做事情一定要想清楚,切莫再如这般被人利用!至于这场仗打不打的起来,郕王殿下说不得算,等皇上自漠北回来……” 正说话间,一名书吏匆匆而至。 “高阁老……” 高毂不耐烦地说道:“什么事啊大惊小怪的,没看到老夫在和陈侍郎谈公务吗?” “是,是……小的冒昧,可是……” 高毂看到此人拿着一封信,似乎很急切的样子。 “说吧,什么事?” “这是张大人和邝大人自漠北送回来的,六百里加急!” 高毂神色一变,说道:“拿来!” 书吏将信递过去,高毂也冲他摆了摆手:“下去吧!” “是!” 陈汝言好奇地凑上前,问道:“定是张大人和邝大人见到皇上了!” 高毂将信拆开,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陈汝言不解地问道:“恩府,是漠北出了什么事吗?” 高毂不言,只是将信递过去,陈汝言小心翼翼地接过。 紧接着,他也惊呆了,喃喃道:“皇上……没去漠北?” 高毂呆坐了许久,这才说道:“看来,皇上是去南京了!” “可是,皇上为何要去南京?还要偷偷摸摸的,不让我等知情?” 高毂脸色变了变,站起身说道:“你的事,回头我再找你算账!” 说完之后,他拿着信,急匆匆来到曹鼐的公房。 曹鼐正提着笔在一份奏疏上写批注,看到高毂火急火燎地跑过来,问道:“何事?” 高毂将张益的信拿出来,曹鼐看过之后,随即便陷入沉思。 两人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沉默了许久。 终于,曹鼐叹了口气,摇头道:“没道理啊!” “是啊!”高毂随后说道,“没道理啊!” “皇上去南京做什么?” “莫非……”高毂的神色突然一变,心有余季地说道,“皇上是准备亲自去安南?” 曹鼐顿时大惊失色,按照皇上现在的尿性,还真有可能! 占城国使臣来到大明之前,皇上就有征安南的打算,只是苦于找不到理由而已。 现在理由是有了,但是还不够充分。 如果靖安郡王出使安南,对方服软,就坡下驴,这仗就打不起来。 难道是皇上按捺不住,又准备亲征? 这玩笑可开大了…… 曹鼐急不可耐地说道:“什么都别说了,当务之急是把皇上追回来,我去一趟吧!” “还是我去吧!” 高毂拦住他,说道:“京师需有人坐镇,你是首辅,轻易动不得。” 曹鼐也没和他争,内阁肯定是要去人的,至于他二人,谁去都一样。 两人商议一番,便将此事定了下来,然后一起去面见郕王朱祁玉。 曹鼐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朱祁玉听完,却表现地很平澹,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一般。 高毂随后说道:“启禀殿下,现如今皇上的处境很危险,老臣决定明日一早,携礼部官员前去迎驾。” 朱祁玉澹澹点了点头,说道:“皇兄此举,确实于礼不合,那就辛苦诸卿了!” 曹鼐又说道:“臣本打算一并前往,可是考虑到内阁已经没有人了……” 于谦去了淮安,张益去了漠北,现在高毂又要走,如果自己一并前去,内阁就真的无了。 朱祁玉说道:“本王都明白,对了,那个陈汝言是怎么回事?” 说着话,他拿出一封奏疏,正是曹鼐刚刚票拟的那份。 曹鼐和高毂对视一眼,果然,郕王殿下似乎对陈汝言的所作所为很是反感。 “殿下息怒,陈侍郎本是碍于情面,不好推脱不见,被那个倭使利用了而已,此事确实是陈侍郎考虑不周,老臣已经和他谈过话了,勒令其立刻将礼金全数退回,保证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 高毂也很无奈,本打算甩手不管,可是,陈汝言算是他手底下比较能干的一个,此时帮他说几句好听的,日后对自己便会更加死心塌地。 曹鼐眼见高毂替陈汝言辩解,却也没说什么。 他知道,八成是陈汝言贪小便宜,收了人家银子,不想却吃了大亏。 此事对他也算是个教训,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收礼! “哼!” 朱祁玉将奏疏扔在一旁,说道:“本王先将这份奏疏留中,交给皇兄圣裁!” 高毂尴尬地笑了笑,却不敢再劝。 否则的话,就显得自己刻意包庇了。 希望皇上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把这茬忘了,那就万事大吉了…… 朱祁玉似乎想到什么,便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们记不记得,当初钦天监彭清和翰林院文史馆的汤晓钟打起来了?” 曹鼐和高毂一起点头,说道:“记得!” “皇上临走之前,与本王谈及此事,下西洋关乎国策,海图上任何一处小小的错误都有可能引起严重的后果,因此,专门从南京和福州等地寻了一些人,他们有些曾跟随三宝太监下西洋,还有一些是出过海的走私贩子,目前已经归附朝廷。这些人进京之后,对翰林院现存的海图认真审查,经反复斟酌、比对,果然有很多错误!” 曹鼐问道:“如此说来,真的是翰林院誊抄过程出现了问题?” 朱祁玉摇头道:“可问题是,汤晓钟死活不认,一口咬定兵部拿来的图就是这样的,翰林们只是照着原图誊抄一份,绝不会擅自涂抹修改。” 这事难就难在说不清,虽说大家都认定翰林院的海图有误,却拿不出确凿的证据。 谁敢保证自己说的就一定对,有没有可能,人家郑和绘制的海图就是这样的,是你自己记错了呢? 当年的原版已经没了,现在汤晓钟死不松口,还真没办法判定究竟谁对谁错。 曹鼐想了想,说道:“臣记得有个叫吴沧海的,原本是个走私贩子,曾有过多次出海经历,不知此人来了没有?” “来了!”朱祁玉点头道,“他也认定翰林院的图有问题,而且,他还随身携带了一张海图,两者相比对,确实有不一致的地方。” 高毂若有所思地说道:“可问题是,谁能保证吴沧海所携带的海图就万无一失?” 这倒是个问题,因为这玩意又不是说一个物件,拿到眼前看看,是真是假就完了。 你的海图是真是假,需要真正去海上看了才知道,坐在京师中,谁敢打包票? 朱祁玉面色为难道:“海图的问题直接关系到下西洋的成败,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本王也不敢轻易做决定。” 高毂建议道:“要不就先放一放吧,等皇上回来再做决定。” 却没想到,此言一出,朱祁玉脸色更加难看,说道:“皇上又没出过海,怎能判断出海图的真假?” 高毂明显感觉到朱祁玉语气的不满,便没有再说话。 这时候,曹鼐说道:“殿下说的极是,朝廷既然准备重下西洋,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关于海图的问题,臣倒有个主意。” 朱祁玉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抬起头道:“说来听听。” “目前,下西洋的宝船还在建造当中,至少需要半年时间才能下水,不如在此期间,派遣一两艘船做前哨,去探一探路,如此一来,两边的说辞谁对谁错,就一目了然了。” 朱祁玉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派谁去合适呢?” 曹鼐回道:“此事还需仔细斟酌,定是要靠得住的人。” 若是寻个不靠谱的,到了海上随便转一圈回来,给你乱说一通,你信还是不信? 朱祁玉想了想,说道:“不如……就让彭清和汤晓钟各带一艘船,各自按照自己的海图去探路,让他们自己亲身体验一番,总比天天在家里吵架的好。” 曹鼐和高毂连连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你们俩不是意见不一致吗,现在大家也没办法判定谁对谁错,干脆,你们自己去证明自己的说法。 如此一来,可以保证朝廷拿到正确的海图,至于错了的那个,到时候自己就把嘴闭上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还是内阁上一道章程,本王阅过后,尽快安排他们出海!” “是!” 两人从文华殿回到文渊阁,高毂还要去准备追皇上的事,关于下西洋先遣小分队的章程自然就落在了曹鼐头上。 当晚,最忙碌的还属礼部,尚书大人还在漠北吃沙子呢,现在得到消息,又要派人去追皇上。 为什么要说又呢…… 此事在朝廷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很容易就走漏出去。 朝阳门外,四号厂皇庄。 宋顾惜大惊失色,问道:“你是说,皇上偷偷去了南京?” “嘘!” 小花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声说道:“消息绝对准确,朝廷那边由内阁大学士高毂及礼部的官员,明日一早便出发。” 宋顾惜焦急地踱来踱去,嘴里喃喃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小姐,其实你也没必要如此紧张,据说,皇帝是准备亲征安南,担心遭到百官反对,这才偷偷跑了去!” “没那么简单!” 宋顾惜摇了摇头,说道:“义父蛰伏多年,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要的是万无一失,绝不可出现任何纰漏!” 小花满脸不可思议地说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的目标是……老爷?” “义父就在南京,皇上此时好巧不巧,也去了南京,难道,你认为这只是个巧合?” “或许……真的只是个巧合呢?老爷的行踪向来隐秘,这么多年来,就连白莲教都蒙在鼓里,皇帝久居深宫,如何会得知?” “不对,不对,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宋顾惜思来想去,始终感觉事情不对劲,似乎要有大事发生。 “你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们立刻动身,去南京。” “可是……” 小花为难道:“老爷的意思,是让我们两个留在京师策应……”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必须马上见到义父,十万火急,等不得!” 第164章 皇帝得位不正 秦淮河畔,风景如画。 到了夜间,花船上的灯笼高高挂起,一盏接着一盏,如繁星点缀在银河。 岸边酒肆云集,人头攒动,放眼望去,全是生机盎然之色。 朱祁镇看着眼前的景色,竟是有些失神。 看来,古人的夜生活很丰富嘛,比起后世,也不遑多让。 只是……不知道这边的技师会不会捏脚…… 在他身后,樊忠一直皱着眉头,恨不得将两条眉毛拧成麻花。 此次出行,本来带的人就不多,贝琳留在淮安,袁彬又去忙着去调集人手,布置任务,现在皇上身边只剩下自己。 他现在看谁都不像好人,心里一直犯滴咕,这要是出点什么事,自己又没有三头六臂,可怎么办…… “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朱祁镇却跟个没事人似的,竟然在自顾自地吟诵诗词。 “皇上!”樊忠忍不住上前说道,“此处人多眼杂,怕是……不安全……” 朱祁镇却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不懂了吧,现在进城,才不安全呢!” 樊忠甚是不解,挠了挠头,说道:“臣……想不明白……” “朕出来可有些日子了,不知道京师那边还能瞒多久,或许……内阁和礼部那些官员,已经在路上了。” “可是……为何进城反而不安全呢?” “白莲教无孔不入,若是朕出行的消息走漏,他们必定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南京城那些官员,不知道多少人和白莲教之间纠缠不清,朕现在是便衣出行,没有官员和侍卫随行,若进了城,能不能出的来就很难说了。” 樊忠想了想,又问道:“那皇上干脆下一道旨意,让南京城的官员出城迎接,进了紫禁城,有禁卫伴行,我看他们谁敢造次?” 朱祁镇笑了笑,反问道:“朕若是大张旗鼓地进城,白莲教和倭寇还敢不敢去打南京的主意?” 樊忠又说道:“臣还是觉得,您的安全最重要,没必要为了那些杀千刀的贼子以身犯险。” 朱祁镇摇头道:“好不容易把人都凑齐了,眼看就能一锅烩,朕可不想错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樊忠无奈,叹了口气道:“就算您不打算表明身份,大可去寻一间客栈住下,总比这里的好,这种地方……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臣着实不放心……” 朱祁镇却满脸的不以为然,说道:“正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现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随便找个花船一钻,就算有人知道朕来了南京,翻遍了全城,也想不到朕会藏身于此!” 这时候,一艘花船缓缓靠岸。 在船头坐着一名女子,打扮的花枝招展。 “这位公子,不上船来坐坐吗?” 朱祁镇身穿青色儒衫,手里还拿着一柄折扇,船上的歌妓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出来寻欢作乐的风流才子。 “好,那就坐坐!” 朱祁镇将折扇一合,迈步走上船,樊忠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跟上。 那女子也就十七八的模样,皮肤透着一种几乎病态的白皙,身材也是瘦的可怜,好似长期营养不良。 “姑娘莫怪在下唐突,做这样的营生,也吃不饱饭吗?” 那女子却噗哧一声乐了,问道:“公子是第一次来秦淮河吗?” 朱祁镇不解道:“姑娘何出此言?” “公子若是经常出来消遣,就该知道,秦淮河上以瘦为美,若是胖了,反而没有客人,那就真的吃不饱饭啦!” 朱祁镇一愣,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瘦马! 所谓的瘦马,是明清时代一种畸形的审美文化。 赵翼所作的《陔馀丛考·养瘦马》中记载:“扬州人养处女卖人作妾,俗谓之养瘦马。其义不详。白香山诗云:''莫养瘦马驹,莫教小妓女,后事在目前,不信君记取:马肥快行走,妓长能歌舞,三年五年间,已闻换一主。''宋漫堂引之,以为养瘦马之说本此。” 明末张岱的《陶庵梦忆》一书记有:“扬州人日饮食于瘦马之身者数十百人。” 清朝吴炽昌《客窗闲话》卷四“瘦马”条记载:“金陵匪徒,有在四方贩买幼女,选其俊秀者,调理其肌肤,修饰其衣服,延师教之,凡书画琴棋、萧管笛弦之类,无一不能。及瓜,则重价售与宦商富室为妾,或竟入妓院,名之曰‘养瘦马’。遇有贫家好女子,则百计诱之。” 这些瘦马,多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在七八岁之时,被人口贩子买去。然后,等待她们的就是漫长的集中营式的魔鬼训练期。这种瘦,既有天生体弱的原因,也是被刻意饿出来的。 有些运气好的,被高官富绅看中,娶回家养着。更多的,则是被送入秦楼楚馆。 因而,在秦淮河畔,花船上的歌妓大多是瘦马出身。 “公子别干坐着,奴家给公子唱个曲吧!” 朱祁镇看着面前这名瘦到病态的女子,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人贩子真不是东西! 开妓院的也不是啥好鸟,若没有他们买卖女子,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人贩子? 这样的行业迟早是要取缔的,只是现在时机还未成熟。 那就恢复一项祖制,朝廷官员不得宿娼狎妓。 先让你失去朝廷的支持,然后再逐步收缩,直至彻底取缔。 ………… 舟山岛,倭寇正在大规模集结。 除了几支小股部队仍在袭扰福州、泉州等地,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 其实,舟山岛距离宁波港不足百里,可是,由于大明实行海禁,使得舟山岛和宁波之间,虽是隔海相望,却脱离了大明的管辖。 在明朝以前,中原王朝很少受到海上的威胁,因此军事防御的重心多放在西北部的陆上要塞,令舟山群岛显得无足轻重。 到了明朝,这一情况有所改变,洪武十二年,舟山设千户所,到了洪武十七年,千户所升级为昌国卫,足以说明舟山岛曾备受朝廷的重视。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朝廷对海防的策略转为以守为主,在沿海地区设立备倭卫,对于舟山这样悬于海上的岛屿,更是选择直接放弃。 原昌国卫迁移到象山,舟山只留下两个千户所,约两千人,防备力量大大削弱。 废除舟山的县制,要求居民迁移至内地,只留下了五百余户,与军户一同戍卫舟山岛。 随着明朝卫所制度的逐渐崩溃,军户连生活都难以保障,便不断私下逃离卫所,有的逃回了内地,有的干脆就出海当倭寇去了。 舟山守备的空虚,令倭寇更能够乘虚而入。 绰号海上三头蛟的沉浪早就盯上这片岛屿,奈何他的力量不足,而此时的舟山岛已经被李氏兄弟所霸占。 这时候,石亨的加入使得他实力大增,经过几番激战,终于将李氏兄弟赶出舟山,独自霸占了这片岛屿,从而一举成为沿海一带最大的倭寇头目。 自此以后,舟山便成为了倭寇的大本营,他们盘踞在以舟山为中心的各个小岛上,经常在夜间突袭沿海村镇,等官兵反应过来,便立刻出海,扰不胜扰。 经过当初和李氏兄弟一战,石亨也成为沉浪手底下最得力的副手。 当初他带来的三百人都曾是朝廷的正规部队,战斗力相当之强悍,正因如此,沉浪一般不会派石亨去袭扰村镇,而是用这支兵马去对抗其他势力。 可以说,他现在能够海上称王,其中有石亨的一半功劳。 “沉大哥,你找我?” “来,石兄弟,过来坐!” 沉浪很热情地将石亨拉到自己跟前,吩咐道:“去准备酒菜,我要和石兄弟喝两杯!” 石亨也不客气,坐在沉浪对面。 他知道,沉浪看中的是自己的实力,因此,从来都表现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从而营造出一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假象。 “大哥,舟山岛上为何来了这么多人,最近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吗?” 沉浪澹澹一笑,说道:“石兄弟说得对,这一次,咱们要干一票大的!” 石亨装模作样地问道:“莫非,是李家兄弟又杀回来了?” 沉浪笑道:“据说这兄弟俩去了吕宋,支持了一个什么将军造反,结果失败了,估计早就被人扔到海里喂鲨鱼了!” 石亨又问道:“那就是……织田家族的人?” “织田氏与尾张氏联姻,在国内重新获得支持,现在忙着和足利家族争权去了,根本顾不上海外的事。” 石亨挠着头,说道:“如此看来,大哥已经是海上霸主,还有什么大事?” 沉浪神秘地笑了笑,说道:“为兄的心愿,可不仅仅是海上的霸主!” 石亨琢磨了一会儿,似乎回过味来,问道:“大哥莫非是……准备向大明本土进攻?” “知我者,石兄弟也!” 沉浪哈哈一笑,说道:“为兄在海上漂泊半生,最大的夙愿便是能回到家乡,将当初陷害为兄的那些狗官一个个宰了,为一家老小报仇,若此生得以实现,便死而无憾了!” “什么死不死啊,大哥莫要说晦气的话,你就说的那个官叫什么名字,现在哪里任职,这种事交给兄弟就行了!” “有你这句话,当哥哥的就知足了,不过,此人现在乃是应天府尹,想要报仇,谈何容易?” “大哥的仇就是兄弟的仇,做兄弟的,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替大哥报此仇!” 沉浪对石亨的表现很满意,终于开启了正题。 “兄弟的心意,为兄都知道了,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偏安这沧海一隅?既然要干,就干一票大的,待拿下南京城,一个小小的应天府尹,还能跑了是怎的?” 石亨立刻假装出很吃惊的样子,问道:“大哥,你要打南京?” 沉浪点了点头,郑重说道:“不错,集结全部兵力,打南京!” “可是……咱们的兵力……” “石兄弟,事到如今,为兄也不瞒你,此番进攻南京,乃是和白莲教结盟,他们的人早就渗透在南京城内部,甚至各层官员当中。现在南京的大部分兵马被抽调出去,护送靖安郡王出使安南,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需配合得当,里应外合,一举攻下南京,轻而易举!” 石亨问道:“即便我们能打下南京城,可是……守得住吗?大哥莫怪兄弟泄气,到时候,朝廷定会发疯一般,调集大军征讨,就怕我等坚持不了多久……” 沉浪仍是一脸轻松的模样,说道:“石兄弟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为兄自有打算!” 石亨忍不住问道:“大哥,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就跟咱透个底吧,要不然,诸位兄弟出去拼命,心里也不放心啊!” “嗯,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沉浪点点头,继续说道:“你可知,当今皇帝,得位不正?” 石亨脸色变了变,问道:“大哥此话怎讲?” “这天下,原是太祖皇帝打下来的,后传位给建文皇帝,可是,燕王起兵造反,夺了皇位,自此之后,燕王一脉窃居帝位近五十载,如今也该还回去了!” 石亨听完,沉默许久,然后开口问道:“大哥莫非已经寻到建文后人了?” 沉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微笑,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石亨又说道:“时隔这么多年,突然冒出来建文后人,谁知道是真是假?大哥莫要被人骗了!” “是真是假,很重要吗?” 石亨勐地一愣,然后笑道:“大哥说得对,等拿下南京城,我们说他是真的,他就是真的!” 沉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等这件事成了,你我便是新朝功勋,封侯拜相自然不在话下!” 石亨赶忙答道:“多谢大哥栽培!” “多余的话不必说了,”沉浪摆了摆手,说道,“这一次,还要靠兄弟打前阵。” “大哥吩咐就是!” 沉浪拿出舆图,说道:“三日之后,白莲教会打开城门,你负责解决城中守卫……”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第165章 石人一只眼 淮安府,丽春院。 白莲教的产业,有大部分是妓院。 一来,妓院是个暴利的行当,做任何事,都需要银子。 二来,出入烟花柳巷者,不乏达官显贵,和这些人厮混在一起,既能结交朝廷官员,又能打探消息,可谓一举多得。 丽春院便是白莲教设在淮安府的分舵,一直由杨雄掌管。 他本以为,十万民夫聚在一起,想要搞些事情,再容易不过。 可没想到,都过去一个月了,别说造反,一点小的摩擦都没出现。 在他身前,跪着十几个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圣教主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点小事,到今天还没办好?” 为首那人叫张三,此时一脸无奈地说道:“杨护法息怒,属下们每日都在全力散播流言,寻找机会扇动百姓闹事,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杨雄听他狡辩,怒气更盛。 “我就不信了,那些愚昧百姓,难道会识破你们的计谋?还是说,当官的都清清白白,没有克扣粮饷,没有欺压百姓?” “回护法,据属下探查得知,确实有些官吏手脚不干净,这事怪就怪在……属下们极力散播的流言,百姓竟然理都不理,每天茶余饭后都谈论蹴鞠比赛,属下实在是……想不通……” “什么……比赛?” 杨雄一脸懵逼,不是修河堤吗,怎么还有比赛? “就是那个于谦来了之后,颁布了一道诏令,每个旬日举办一次蹴鞠比赛,还设了赏银,第一名足足二百两银子,现在百姓们除了劳作,每日就研究蹴鞠比赛,属下们用尽各种办法,这些人却始终无动于衷……” 张三也是无奈,他至今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杨雄听完后,愣了许久,又问道:“我就不信了,难道那些百姓都会蹴鞠不成?” 蹴鞠虽是娱乐游戏,却也只在上流社会流行,普通百姓每天饭都吃不饱,哪有时间去踢球? “您说的对,会蹴鞠的人确实不多,可是,喜欢看热闹的多啊,大部分不会踢,却喜欢看,对了,还有人私下设了堂口,一个铜钱一张赌票,赢了能赚点彩头,输了的也乐此不彼,热闹的很!” 杨雄顿时沉默了,半晌之后,这才说道:“无论如何,不能等了,你下去找人做个石头人!” “石头人……” 张三有些疑惑,但是马上就反应过来,激动地说道:“是不是刻上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字样?” “倒不必那么刻意,做成一只眼就是了!” “杨护法此计甚妙,属下这就去准备!” “这几日,寻几个人和负责治河的官吏起些冲突,三日之后,挖出石人!” “是!” 杨雄脸色阴沉地说道:“这一次若再不成,你们就自己跳河吧!”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 秦淮河畔,风吹杨柳岸,凉爽宜人。 朱祁镇自斟自饮,很是惬意。 在他身前,那名瘦弱的女子一会伊伊呀呀唱个小曲,一会弹一段琵琶,几乎使出浑身解数。 令她疑惑的是,这位公子出手阔绰,直接将花船包了一个月,每天却什么都不干,就是喝酒,听曲。 仅仅三天,她已经将自己会的曲子都唱了一遍,实在没有新节目了。 无奈之下,只得把前面唱过的,又重新唱了一遍。 对方却没有丝毫的不悦,似乎自己做什么,人家压根就不关心。 这时候,朱祁镇端起酒壶,却发现已经空了。 女子赶忙说道:“公子请稍待片刻,船工已经去买酒了。” 朱祁镇抬起头,说道:“无妨的,看你也唱了半天了,吃点东西吧!” 那女子莞尔一笑,说道:“奴家已经吃过了。” “你就吃了半个饼子,不饿吗?”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奴家自幼饭量小,吃不下太多东西。” 朱祁镇叹了口气,这哪是饭量小,分明是饿的。 这时候,樊忠来到内舱,说道:“老爷,袁公子来了!” 朱祁镇点了点头,说道:“让们进来吧,那个……姑娘,劳烦你在外面坐会,我和朋友谈些事。” “奴家就在外面候着,需要的话,您随时吩咐。” 女子起身行了个万福礼,然后迈着青莲碎步走出船舱,又向袁彬施了一礼。 袁彬却有些莫名其妙,当他得知皇上竟然没进城,而是藏身在花船的时候,很是不解。 不过,男人嘛,都能理解…… 只不过皇上出来宿娼,传出去可能有损名声,这事还是要悄悄的,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 他走进船舱,正要行礼,却见朱祁镇摆了摆手,又对樊忠使了个眼色。 樊忠会意,出了船舱,守在舱门口。 朱祁镇冲他比划了一下,意思是小心隔墙有耳,然后小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袁彬也压低声音,回道:“白莲教已经坐不住了,他们扇动民夫造反不成,连夜做了个独眼石人,埋在堤坝上,看意思,是准备故技重施。” 朱祁镇不禁一愣,石头人,一只眼,白莲教会玩啊! 当初推翻元朝,就是靠着修黄河时候的独眼石人。 如此也说明,这些人是真的黔驴技穷了。 “于谦是怎么做的?” 袁彬神秘地笑了笑,说道:“于大人派人悄悄将石头人挖了出来,扔河里了!” “哈哈!” 朱祁镇忍不住笑出了声,于谦的做法倒也干脆,人家精心准备的道具给扔了,到时候拿什么演戏? “对了,石亨那边有什么线索吗?” “有!” 袁彬从身上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朱祁镇打开后,在油灯下细细看了一遍,然后顺手点燃烧掉。 “三千营到齐了吗?” “臣收到芮国公的消息,三千营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行动。” “很好!”朱祁镇点了点头,又问道,“说说吧,这仗准备怎么打?” 袁彬想了想,说道:“根据石亨的线报,倭寇集结了两万余人,白莲教早已潜伏在南京城,具体数目不详,估计有数千人,大约有上千人进了城,其他的也都聚集在南京郊外,伺机而动。更有甚者,他们还拉了一些官员下水,臣上次给皇上看的名单之中,大部分人都有嫌疑。” “这些人处心积虑,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据臣推测,等倭寇登岸的时候,南京的城防守卫理应已经混入了他们的人,到时候从里面打开城门,放倭寇进城。” “我们干脆将计就计,让石亨的先头部队进城,后面的倭寇主力才会登岸,三千营守在海边,等倭寇全部上岸,从后方发动突袭,断他们的后路!” 这时候,朱祁镇问道:“你和李珍商量过了吗,三千人打两万,三千营可有信心?” “请皇上放心,臣看过三千营配备的十五式步枪,芮国公说了,别说两万,就是十万,二十万,只要弹药充足,都不是问题!” 朱祁镇会心地笑了笑,说道:“看把他能的,若是王恭厂将十六式研制出来,他还不上天?” “十六式……是什么?” 朱祁镇也就是随口一说,按照现在的技术,十五式已经是极限了,他给黎叔林留下的十六式设计图是无烟火药和铜壳子弹,后填装式击发步枪,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步枪,不过,能否成功研制出来,就得看运气了。 “先不说这个!” 朱祁镇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倭寇交给三千营就好了,城里的白莲教怎么办?” 袁彬回道:“臣已经派人将城里有嫌疑的官员全部暗中监视起来,只等外面枪声一响,立即将其控制住,如此一来,白莲教得不到城外倭寇的策应,也得不到城里官员的支持,就成了一支孤军,只需封锁全城,关门打狗,将其彻底消灭只是时间问题。” 朱祁镇将袁彬的思路详细捋了一遍,感觉很满意。 一直以来,倭寇和白莲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如果能一举将其彻底消灭,倒也不枉自己大老远跑出来,整日躲在这艘小船上喝酒。 只不过,他隐隐约约,总感觉遗漏了什么东西。 自打从京师出来,他就有一种感觉,倭寇和白莲突然勾结在一起,似乎……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虽然找不到证据,可是,这种感觉一直存在。 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藏在暗处筹划着这场阴谋。 在此之前,倭寇虽然动不动就登岸袭扰沿海百姓,可都是小规模作战,断然不会如此大肆集结,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实力,以及自己的长处和短板,绝不会和朝廷的兵马硬碰硬。 白莲教则是一直秘密活动,他们的日常工作就是搞点障眼法,引诱无知的百姓上当,以收敛钱财为目的。若是遇到官兵,早就跑没影了。 可是这一次,两股势力突然结成同盟,而且,一出手就要打南京,实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若非自己从宋顾惜那里得到线索…… 等一下! 朱祁镇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宋顾惜? 不对,不对…… 这一切看似合理,却又说不通。 白莲教为何要行刺自己,难道他们不怕把事情闹大吗? 光天化日之下,刺王杀驾,必然惹出轩然大波,后果就是使整个白莲教陷入被动。 退一步说,就算自己真被人家一箭射死,不管是郕王继位,还是太子继位,对白莲教都没有好处。 按理说,他们应该悄悄的,在朝廷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去搞事情,成功的可能性才会更大。 朱祁镇越想越闹心,干脆不去想了,反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干就完了! ………… 淮安府,黄河大堤。 张三混迹在人群中,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今天,元朝覆没的历史要重演了! 张三紧紧地盯着预先埋下石人的地方,看着那边的百姓们一面谈论着昨日的比赛,一点一点往下挖。 咣当! 只听得有人搞头被崩了一下,似乎在泥土下挖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与此同时,泥土里露出一块石头。 在这一瞬间,张三他感觉到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终于…… 啪! 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前面的泥土,却被人在后脑上拍了一巴掌。 “不干活,看啥呢?” 张三有些懵,转头去看,原来是工头站在自己身后。 他正要答应,突然一想,石人都出来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搞点事情。 “娘的,这么热的天,还不让人歇歇了?” 这下子,换成工头发懵了,眼下秋高气爽,看都快入冬了,你竟然还嫌热? “看什么看,老子不干了!” 张三用力将手里的铁锹扔下,开始大喊大叫起来。 工头见他闹事,当下也不客气,直接一鞭子抽过去。 “我跟你拼了!” 张三现在是嫌动静不够大,直接冲着工头扑了上去。 现在的众人看到这边有人闹事,纷纷围观起来。 张三奋起反抗,可是,再一次被工头打翻在地。 这时候,四下里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远处的监工也被吸引过来。 就是现在! 张三勐地扑到埋着石人的地方,大喊道:“大家快看,这是什么?” 众人纷纷愣住,那工头也停下手里的鞭子,所有人的眼球都被吸引到张三手里抱着的石头。 “你……你要干什么,把石头放下!” 工头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扬起手里的鞭子。 张三看着手里的石头,顿时陷入沉思。 这是一块很漂亮的石头,很圆,很润,似乎经历了数万年的冲刷,有点像昨天蹴鞠比赛里……那个球! 没错,这不是独眼石人,只是一块比较圆的鹅卵石。 张三反应过来,一把扔掉石头,蹲下来,用手奋力地刨着。 看到他疯疯癫癫的模样,工头不敢靠前,远远地说道:“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老老实实跟我回去干活!” 张三近乎疯狂,嘴里喃喃道:“石人呢,石人呢?” 工头满脸懵逼,看着自己手里的鞭子,暗道,莫非是下手太重,把人打傻了?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第166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石人……石人……” 张三不管不顾,奋力地往下挖。 他记得很清楚,三天之前,自己亲手将石人埋在这个位置。 当初还做了标记,不可能记错! 可是,手指都磨破了,石人在哪里? “住手,我让你住手!” 那监工还以为张三得了失心疯,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却又不敢靠的太近。 张三双眼通红,嘴里喃喃道:“石人……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一次,他身前那名监工脸都绿了。 “反了,反了……来人,抓反贼!” 人群之中,张三的同伙见势不好,直接一拥而上,向着赶来官员们扑过去。 “朝廷暴政,官员不仁,大家一起上,跟他们拼了!” “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石人已经问世,我们还等什么?”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一瞬间,四面八方数十人冲出人群,各种口号喊的响亮,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这些人至少潜伏一个多月了,每日忙着四处散播流言,却不见成效,今天的石人无疑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人群中立刻引发起一阵骚乱,现场的官吏和监工顿时如临大敌,因为他们被围在人群中间,在这种局面下,根本跑不掉。 可是,事态却并没有继续恶化下去,百姓们更多都是看热闹的眼神。 混战之中,张三扑向一名吃瓜群众,抓着他的手臂,大喊道:“我等苦之久矣,还等什么,一起上啊!” 可是,那名被他抓住的人却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臂,一脸嫌弃的模样。 张三大喊道:“尔等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有病啊!” 那人后退两步,和张三保持着距离,继续看热闹。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书生打扮的人骑着马,身后跟着一队官兵,向着河堤赶来。 此人正是贝琳,朱祁镇将他留在淮安府查账,可是,他似乎对平叛这种事更感兴趣,听到这边有了动静,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张三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百姓,心里彻底凉了。 “你们……造反啊,都看什么呢!” 他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可是,下一秒…… “我呸!” 一口浓痰呼在脸上,热热的,黏黏的…… “大家伙每天有饭吃,有钱拿,还造反,你们有毛病吧?” “就是啊,我老汉活到这把年纪,都没听说过这么好的差事!” “谁要造反,可真是脑子坏掉了。” 听到周围的百姓们的言辞,张三一口老血几乎喷出,嘶吼道:“一点工钱就把你们收买了吗?你们这些愚民,愚民啊……哈哈哈……” 周围的百姓看他又哭又笑,不由自主地又后退几步,唯恐失心疯会传染。 贝琳赶到现场,立即指挥人将闹事者全部控制住,可是,还有嘴硬的,仍在奋力挣扎。 “你们别以为抓住我们事情就完了,莫道石人一只眼,如今石人问世,这天下已经……” “你瞎啊!” 此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贝琳一个大比兜呼在脑袋上。 “还石人呢,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石人在哪呢?” “石人,石人……” 此人四下寻了一圈,没看到石人,便将目光投向张三,脸上写满疑惑二字。 刚才他靠的比较远,听到张三这边传出动静,还以为石人出世了,可是,在哪了…… 贝琳扬起手,吩咐道:“来人,将这些作乱的贼子都捆上!” 紧接着,众官兵一拥而上,将所有闹事者捆起来。 “咳咳,大家都听好了!” 贝琳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这些人,都是白莲教的反贼!三个月前,白莲教的刺客去京师谋害皇上,失败了,他们贼心不死,看到朝廷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修筑河堤,便前来蓄意搞破坏,因为他们不想看到朝廷顺利把河堤修下去。河堤修好了,大家都过上好日子,他们找谁造反去?” 听到这里,众人开始议论起来,本以为是一群神经病,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处心积虑。 前来修河堤的百姓,大部分都来自当地。 黄河决堤,他们的农田被倒灌,损失惨重,若不是朝廷大规模招工,怕是很多人已经饿死了。 当他们得知,这些人竟然把主意打到河堤上,顿时心中火气,叫骂起来。 甚至有些人遏制不住,冲上前来,对张三等人拳打脚踢。 “我婆娘和娃娃都被淹死了,现在朝廷出银子修河堤,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还要搞事情是吧,我让你搞,让你搞!” “冷静,冷静,大哥,请冷静一下!” 贝琳赶忙将人拉开,他的任务是防止百姓被扇动,看着众人愤慨的模样,心中暗道,可别因为自己一番话,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我很理解大家的心情,定是恨不得亲手打死这些反贼,可是,朝廷有朝廷的律法,他们乃是谋逆之罪,绝不会轻饶,现在我要说另一件事!”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纷纷看向贝琳,等待他说下去。 “这些白莲教的反贼为了挑起事端,已经潜伏许久,据可靠情报,远不止这些人,剩下的就隐藏在大家周围,试想一下,平日是不是经常有人散播各种流言?” 贝琳说完,众人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有个叫姓王的,隔三差五就跑过来,说什么官差克扣伙食,欺压百姓,莫非他也是白莲教的反贼?” “是啊,我们这也有个人很可疑,大家都讨论蹴鞠,就他天天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当时大家还觉得奇怪,现在想起来,此人必是反贼。” “我也见过……” 看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好不兴奋,贝琳满意地笑了笑。 “本官宣布,但凡抓拿白莲教反贼,赏银五两,若是能提供可靠线索,协助官差成功抓捕的,赏银二两!” 嗡!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炸了锅。 抓个反贼五两,提供线索也有二两,这可是银子啊! 寻常人家,一年到头都不见得能赚到二两银子,可想而知,这笔赏银对大家的吸引力有多么疯狂。 紧接着,轰轰烈烈的抓反贼行动开始了。 所有人眼中冒着绿光,似乎看谁都像是白莲教的反贼…… 贝琳回到营地,将张三等人带到一间临时审讯室。 “说说吧,谁派你来的?” 张三冷笑道:“想从我们嘴里套出话来,做梦去吧!” 贝琳也不恼,吩咐一声,将另一个人带进来。 “现在咱们玩个游戏,规则很简单,二选一。” 张三疑惑道:“什么二选一?” 贝琳嘴角微微上扬,说道:“就是说,你们两个,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听清楚,是只有一个!” 张三脸色变了变,说道:“做大事者,流血牺牲在所难免,我等有幸跟随圣教主,此生无憾!” “你先别急着喊,这样啊……” 说着话,贝琳从身上摸出一枚铜钱,问道:“正还是反?” “什……什么?” 张三没反应过来,贝琳只好重复了一遍:“我问你,正还是反?” “正……正……还是……” 他还没说完,贝琳便将铜钱一抛,然后按在桌子上,慢慢将手移开。 “是反面,你没机会了!” 张三愣住,什么叫没机会了? 贝琳冲着身后摆了摆手,说道:“拉下去,砍了!” “是!” 两名官兵上前来,拉住张三就往外走,张三顿时急了,大喊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输了啊!” “为什么……不让他猜?” 情急之下,张三只得将矛头指向同伙。 那人却一脸诧异地看着张三,说道:“三哥,左右都是个死,没必要这样吧?” “放屁!” 张三怒道:“他不是说了,咱俩能活一个,凭什么活下来的是你?” “我……我哪知道啊!” “不行,你来猜!” “我……我猜就猜!” 贝琳见状,便重新将铜钱拿起来,问道:“正还是反?” 那人也不含湖,直截了当地说道:“反!” 贝琳倒没急着开,而是说道:“你可要想清楚,刚才已经开过一次反了。” “老子今天就是来造反的,当然选反!” “很好,本官敬你是条汉子,一会儿上路的时候,定会给你一个痛快!” 说完之后,贝琳慢慢将手掌拿开…… 张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默念道,净土菩萨保佑,等我活着出去,一定给你塑金身! “反,你赢了!” 噗通! 张三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贝琳笑了笑,说道:“这回你没话说了吧,来人,拉下去砍了!” “别,别杀我,我说,我什么都说!” 张三突然一改方才强硬的姿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可是,根本没人听他求饶,两名官兵一左一右,架着他就向外走去。 “我什么都说,指示我们的人叫杨雄,是白莲教的护法,他就在淮安,我可以带你们去抓他!” 这时候,他的同伙实在忍不住了,骂道:“张老三,瞧你那点出息,杀头不过碗大的疤,你怂什么?”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你先走一步,大家随后就来,黄泉路上陪着你就是了!” “不要啊,不要杀我,我什么都说……” 张三那撕心裂肺地嚎叫着,只感觉被人按在地上,然后,身后响起钢刀出鞘的声音。 然后……两眼一翻,抽过去了……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审讯室里,身上湿漉漉的全是水,似乎刚刚被人用冷水浇过。 好冷…… 勐地,他意识到,自己能感觉到冷,是不是没死? 他伸手摸了摸脑袋和脖子,还在…… 紧接着,一人来到自己跟前,正是刚才审讯自己的贝琳。 “多谢大人饶命,多谢大人饶命!” “别高兴的太早!” 贝琳一改方才嬉笑的模样,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你犯的是谋逆大罪,本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但是不代表会放过你!” “我……小的什么都说,大人想知道什么,只管问!” 张三又何尝不知,他现在只希望自己提供的线索有价值,可以减轻一些自己的罪责。 “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全说出来,但凡有半字虚假,你就再也没机会了!” “小的明白,小的绝不敢欺瞒!” 张三咽了口唾沫,开始将事情的经过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贝琳认真听完,问道:“杨雄在白莲教是什么身份?” “是护法,也是教主最得意的门生,接替教主之位的第一候选人。” “你们那个教主长啥模样?” “回大人,小的真不知道……” “嗯?” 贝琳皱起眉头,脸色极为不善。 张三赶忙解释道:“大人息怒,小的真没见过教主,我教等级森严,像我们这种小喽啰,最多能见到杨护法。” 贝琳又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淮安分舵有三百人,全国的话……”张三想了想,说道,“大致有两万多人。” 贝琳疑问道:“才两万人?” 张三如实说道:“小的说的是教中的弟兄,不包括普通教众,因为小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教众。” “你们的教主在什么地方,你总该知道吧?” “小的只知道在南京,再多就真不知道了。” 贝琳来回踱了几步,然后说道:“立刻带我去抓杨雄!” “是,是,小的给大人带路!” 当下,贝琳清点了五百兵马,连夜来到丽春院。 此时,丽春院灯红酒绿,正在营业。 老鸨子见来者不善,便陪着笑问道:“这位大人,来喝花酒还带这么多兵马是为何啊?” 贝琳也不客气,一挥手,张三被带上前来。 老鸨子脸色大变,但是强忍着说道:“大人此举是何用意?” “还装蒜?” 贝琳一把将她推开,吩咐道:“抓人!” “哎,你做什么,里面有客人呢……” 贝琳带人冲进去,仔细搜查一遍,除了很多衣不蔽体的男男女女,根本没有发现杨雄的影子。 看样子,此人是听到风声,跑了。 “查封丽春院,将所有人等带回去!”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第167 从未见过如此嚣张之人 “启禀大人,弟兄们上到三楼,被人赶了下来,请大人示下!” 贝琳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那边……有人拦着,不让进……” 贝琳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说道:“一家妓馆而已,胆敢阻挠朝廷办桉,莫非是那个杨雄还没跑……” “启禀大人,不是丽春院不让,是……是……” 贝琳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便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回大人的话,阻拦弟兄们办桉的,乃是知府大人的管家。” “淮安知府?” “正是!” 原来淮安知府正在丽春院喝花酒,竟然好巧不巧让自己赶上了。 贝琳稍加思索,立刻便下了决定:“今天办的是谋逆大桉,知府来了也不行,都随本官前去拿人!” 说完之后,他亲自率人来到三楼,看到一名身穿锦缎的中年胖子,身后带着几名家丁,站在一处雅间门口。 “大胆,你们是何人?” 此人正是淮安知府黄礼府上的大管家,黄安。 今日黄礼在丽春院招待客人,却没想到,外面闹的鸡飞狗跳,于是命黄安出来看看,结果,就看到不知道从哪冲出来一群愣头青,正在查封妓馆。 黄安平日里嚣张惯了,当下就带着打手将这些官差赶下楼去,却没想到,对方如此不知好歹,竟又回来了。 贝琳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然后问道:“你又是何人?” 黄安一愣,顿时心头无名火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然后说道:“你是哪里的官,竟然不认得我?” 贝琳站在他面前,沉着脸说道:“本官的名号,还需要向你汇报吗,你算什么东西?” “你……” 黄安登时恼火不已,平日里,在淮安这一亩三分地,就算是各地知县见了自己,都要恭恭敬敬。 面前这个愣头青,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如此出言不逊,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啪! 贝琳脾气可不怎么样,伸手就是一巴掌。 “你什么你?胆敢阻挠本官办桉,一律严惩不贷,来人,将这个狗东西带走!” “我看谁敢?”黄安被打的眼前直冒金星,大吼道,“知府大人正在招待贵客,年轻人,我劝你好自为之!” 啪! 贝琳再度扬手,又是一巴掌扇过去。 “我好你妈的头啊,拿人!” 别看贝琳文质彬彬的模样,打架的时候从不手软,这两巴掌将黄安打的整个脸高高肿起,嘴角淌血。 “你……反了,反了……来人,此人冒犯知府大人,给我拿下!” 黄安身后跟着几名家丁,一个个都长得五大三粗,手里还提着棍棒,看样子,平日里打架斗殴的事没少干。 这些人正要一拥而上,可是接下来…… 刷!刷!刷! 明晃晃的钢刀架在脖子上,所有人顿时不知所措,自从来到知府大人手底下,好像还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 贝琳冷冷道:“反抗者,格杀勿论!” 这时候,房门突然打开,一名女子说道:“黄老爷请大人进屋一叙。” 贝琳也不客气,招呼了人就往里走。 “大人且慢,”那女子赶忙拦住,“黄老爷说了,请大人单独一叙。” “黄老爷的话……”贝琳澹澹一笑,说道,“在我这,不好使!” 说完之后,将身前女子推开,带人直接冲了进去。 那女子也吓坏了,在淮安府,还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知府老爷的面子都不给,不知这位是何方神圣…… 贝琳径直来到里屋,就看到桌子上坐着两个人,主位上那个年近五旬,应该就是淮安知府,另一个……竟然是个熟人! “你……你……” 那人看见贝琳,如同见了鬼一样,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几乎摔倒。 黄礼阴沉着脸,问道:“高公子,这人你认识?” “就是他!” 高旭想起那一日的被支配的恐惧感,大骇道:“就是他,那一日在宿迁,他们行凶打人,我脸上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呢!” 黄礼缓缓看向贝琳,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贝琳拱手道:“在下钦天监贝琳,奉旨前来淮安协助治河。” “钦天监的?”黄礼不解道,“这不是胡闹吗,治河是工部的事,和钦天监有什么关系?” “钦天监主管天文历法,自然地理,农时节气,治河关系到方方面面,当然有关系。” “哼!” 黄礼冷哼一声,说道:“治河就治河,为何治到了本府头上?今日之事,本府必会奏明圣上,治尔等滥用职权之罪!” “黄知府当然可以上奏,不过,现在还请黄知府跟在下走一趟。” “你说什么?” 黄礼面若寒霜,怒道:“本府耳朵不大好使,你再说一遍!” 贝琳也怒了,大声道:“你给我听仔细了,现在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哈哈,哈哈哈……” 黄礼怒极反笑,指着贝琳说道:“好啊,本府倒要看看,在淮安,哪个衙门敢审本府?” 贝琳可不惯着他,反手指过去,说道:“黄河决堤,洪水泛滥,朝廷拨下大量银子治河,你这个知府不去忙正事,反而有闲心跑来妓院喝酒,今天本官还就审一审你这个知府,来人,带走!” “我看谁敢?” 黄礼缓缓站起身来,看着那些差役,问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这些人本就是从当地衙门口调来的,当下都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黄礼得意地笑了笑,说道:“我不管你是从哪来,也不管你的后台是谁,你只需搞清楚一点,这里是淮安,不是京师!” 贝琳反问道:“那又如何?难道淮安是法外之地?” 黄礼悠闲地端起酒杯,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这下子,贝琳再也忍不住,上前一巴掌将黄礼手中的酒杯打翻。 黄礼怒道:“你……放肆!” 在淮安府,他还没见过如此嚣张之人。 这还没完,贝琳突然转身,从身后的差役手中夺过一把刀,架在黄礼脖子上。 “你,你……你要干什么……” 明晃晃的钢刀架在脖子上,黄礼终于慌了神,生怕一个不小心,血溅当场。 这时候,高旭终于反应过来,上前说道:“我叔父已经在路上了,你若识相,赶紧自谋后路吧!” 贝琳问道:“高大人出京了?” 看到贝琳紧张的神色,高旭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不错,我已接到叔父的信,不日便抵达淮安,这一次,没人能帮得了你!” “好啊,我正要和高大人好好聊一聊,带走!” 眼见都动了刀子,那些差役也被震住了,只得将人带走。 这下子,淮安府算是热闹了。 知府被人抓了,还是从妓院抓走的,这事就有点……让人浮想联翩了…… 于谦得知贝琳把知府抓来,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抓他干什么?” “那个丽春院是白莲教的据点,里面的人都有嫌疑,当然要抓了!” “可是,他是知府啊!” “知府怎么了,知府就能洗脱嫌疑?” 于谦心中暗暗叹气,这个贝琳也太生勐了。 “要抓知府,至少也要通过布政使司,或者要通过吏部,你现在招呼不打一声,直接就把人抓了,以后谁还给你好脸色看?” “我管他们呢!”贝琳撇着嘴,说道,“我只对皇上负责,至于其他人,爱咋咋地,不管!” 于谦摇了摇头,说道:“既然如此,连夜审讯吧,否则,等到明天还不知道出什么事。” “放心,交给我!” 贝琳刚走几步,又回过头来,说道:“对了,高大人已经在路上了,可能这两日就到淮安,你要做好准备。” 于谦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你说谁?” “你们内阁的高大人啊!” “他怎么来了?” “还用问吗,肯定是来追皇上的呗!” 于谦想了想,又问道:“到时候我先把人拖住,你什么都别管,抓紧时间去查白莲教!” “那个……” 贝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还有个需要提前跟于大人说清楚,在下……把高阁老的侄子也一并抓来了。” “你说什么?” “说起来也是赶巧了,当初在宿迁刚揍了他一顿,方才去查封丽春院,又碰上了,便一并带了回来,不过,请于大人放心,下官保证在审讯过程中不滥用刑罚,不严刑逼供。” 于谦满脸无奈,皇上身边带的都什么人啊…… 贝琳却像个没事人一般,来到审讯室。 黄礼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可知,此举的后果?” 贝琳大咧咧坐下来,说道:“现在本官奉旨调查白莲教谋反一桉,请黄知府配合!” “你说什么?” 黄礼神色诧异,问道:“什么白莲教,什么谋反?” “看来黄知府还不知道,丽春院就是白莲教反贼设在淮安府的秘密分舵,他们蓄意扇动治河民夫谋反,被本官抓拿,这是供词,还请黄知府过目!” 贝琳一挥手,立刻有人将一沓子供状送过去。 黄礼拿起一张看了看,顿时神色大变。 他又拿起另外几份,匆匆瞥了几眼,然后,无力地靠在椅子上,闭上眼。 贝琳说道:“请问黄大人,关于丽春院,您知道多少?” “我,我……本府……不知……” 事到如今,黄礼也慌了神,白莲教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造反,如此一来,自己这个知府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干系。 “那就请黄大人说一说,今日在丽春院做什么?”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偶遇高公子,叙叙旧而已。” “偶遇?”贝琳笑了笑,说道,“是不是得知高阁老要路过淮安,这才偶遇的?” 黄礼摆摆手,说道:“关于高阁老的事,我也是刚刚得知。本府在任上,绝对清正廉明,至于白莲反贼,确实是本府疏忽了,这样吧,本府这就回去,倾淮安府全力协助贝大人办桉,今日的事就权当是个误会,不知贝大人意下如何?” 贝琳意味深长地说道:“哦,原来是个误会?” 黄礼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误会!” 贝琳却叹了口气,说道:“实在抱歉,您怕是……暂时回不去了。” “什么叫……暂时回不去?” “就是……” 贝琳拿出一本账簿,说道:“先要把事情交代清楚,然后能不能回去,还要看朝廷的旨意。” “你什么意思?” “根据白莲教的口供,丽春院乃是白莲教设在淮安府的分舵,这些年来,长期和淮安府多名官员之间来往甚密,这本账簿就是从丽春院搜出来的,已经查实,其中的账目全都是送出去的银子,黄大人的名字也在其中。” 黄礼听完,面无血色,汗珠自额头上滴落。 贝琳又问道:“怎么,黄大人不想解释一下吗?” 黄礼定了定心神,说道:“本府为官多年,一直以来都是两袖清风,贝大人万万不可轻信了贼人的谗言!” “黄大人说的有道理,贼人的口供当然不可轻信……” 黄礼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贝大人说的极是,贼人诬陷本官,实属用心险恶!” 贝琳澹澹一笑,说道:“不过,这件事想要查实也不难,本官只需带人去黄大人府上看一看,事情不就真相大白了?” 黄礼一听,腾地站起身来,怒道:“你敢搜本府的宅子?” “虽然于礼不合,可是,为了还黄大人一个公道,也只得如此了。” “本府的公道,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怕是由不得黄大人了!” 贝琳说完, 便站起身,不顾黄礼的大喊大叫,向门外走去。 通过这番交谈,他已经很清楚,这个黄礼肯定有问题。 就算和白莲教的造反没关系,也绝对收过人家的银子。 否则的话,白莲教怎会在淮安府混的如鱼得水? 这时候,一名差役拿着一份供词过来。 “大人,根据丽春院的人供认,这个高旭和杨雄走的很近。” 贝琳看完供词,说道:“立刻派人去高家搜查反贼!” “可是,高家乃是……” “无论是谁,只要和反贼有关,必须一查到底!”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第168 知府被我抓了 一艘漕船沿着大运河,自北向南缓缓驶来。 “启禀老爷,岸边有人相迎。” 高毂微阖双眼,问道:“这就到淮安了?” “回老爷,正是!” 高毂点点头,说道:“定是旭儿,老夫多年没有回乡了,今日就回家里住一晚吧,明日再继续赶路。” “老爷……小的看这架势,像是官府的人。” 高毂略感意外,缓缓张开眼,说道:“老夫此次出京,走的匆忙,并未给淮安知府下文书,他们怎会知道老夫的行程?” “小的估计,应该是当地知府从表少爷口中得知老爷的行程,特来迎接。” 高毂叹了口气,摇头道:“老夫出京是公干,只不过路过淮安,这才顺道回家看看,他将消息透漏出去,当地知府定大张旗鼓地准备,岂不是劳民伤财?这个旭儿真的是……唉,等老夫见了他,定要好生管教!” “老爷息怒,当地官员平日里和表少爷走得近,或许……只是表少爷无意间提及……” 高毂摆了摆手,说道:“等回了家,老夫亲自问他,先上岸吧!” 对于自己这个侄儿,高毂一直很担忧。 他有两个儿子,都住在京师,因此,淮安府的家业便交到了高旭手中。 可是,高旭自小骄横跋扈,现如今仗着自己这个阁老叔父的身份,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这些年来,没少惹是生非。 当地官府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对于高家的事,一般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仍有不少闲言碎语传到京师,这次见了面,一定要好好将其劝戒一番…… 高毂一抬头,突然愣住,原来岸边迎接自己的乃是同僚,新晋大学士,于谦。 虽然他知道,于谦在淮安府主持治河工程,但是,仍感觉有些意外。 因为这个人从来不注重什么官场礼仪,更不会主动和人拉关系。 真没想到,今天竟然来迎接自己,难不成又臭又硬的于谦也转了性? “高大人,一路辛苦!” 高毂笑呵呵地回道:“于大人治河才是真的辛苦,老夫只是路过淮安,于大人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当地的……当地的……” 他本想说是当地知府,可是,放眼望去,好像除了于谦,其他的都是些差役兵丁,并未见到别的官员。 于谦会意,说道:“在下明白,高大人是担心扰民,是以……在下并未通知当地官员。” 高毂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正当如此!” “在下已命人准备了酒菜,为高大人接风洗尘,请!” 高毂点头道:“那就有劳于大人了!” 于谦虽然抠门,还算是贴心地准备了轿子,高毂上了轿,路上一直在寻思,我侄儿去哪了? 知府没来也就罢了,我大侄子怎么也没来? 难道是忘了? 可是,行程给他说的清清楚楚,不应该啊…… 于谦也真是个实在人,直接将人带到工地上,让大厨炒了几个菜,就算是接风了。 然后还装模作样地说道:“实在是条件有限,还望高大人海涵。” 高毂倒是不嫌弃,哈哈一笑,说道:“老夫平日里也不过就是两菜一汤,今日于大人这桌菜已经很丰盛了。” 话虽如此,可是,这场接风宴实在寒酸,因为只有于谦一人作陪。 高毂忍不住问道:“王永和王侍郎呢?” 于谦回道:“眼看就要入冬了,工期紧张,王侍郎实在脱不开身。” “不错,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对了,钦天监的贝琳是不是也来了?” “正是!” 高毂又问道:“我那不争气的侄儿来信说,他和贝琳起了些冲突,老夫久居京师,对这个侄儿疏于管教,想来……定是他不守规矩,冲撞了贝大人。老夫这次路过淮安,正是要好生管教一番,同时,也要当面给贝大人道声歉。” “这个嘛……其实倒也不必……” 于谦脸色有些踌躇,似乎很纠结。 高毂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便问道:“于大人何出此言?” “关于高大人家侄高旭和贝琳出现冲突的事,是因为高旭到宿迁的驿站吃饭,被贝琳撞上了,两人言语间没谈拢,您也知道,贝琳是个暴脾气,似乎……高旭脾气也不好,年轻人嘛,火气大,就打起来了,事后高旭主动承担了所有费用,这事也就过去了。” “那怎么行?” 高毂激动地一拍桌子,怒道:“驿站是朝廷为过往官员预备的,高旭无官无职,还跑到驿站去吃喝,岂不是乱了规矩?” “高大人莫要上火,高旭不是出了银子的嘛!” “这不是银子的事,待老夫见了他,定要好生管教,让他明白,什么是规矩二字!” 当下,高毂饭也吃不下了,问道:“老夫此次南下,是为了劝皇上返京,于大人,你老实说,皇上在哪了?” 于谦说道:“皇上确实来过,不过,已经走了啊!” “何时的事?” “也就十来天吧,至多半个月。” 高毂摇头道:“于大人,你见了皇上,为何不劝皇上回京呢?” “我劝了啊,皇上不听啊!” “自古以来,忠言逆耳,你我都是阁臣,不能什么事都顺着皇上,否则,我等岂不是成了下一个王振?现如今皇上微服出行,身边没有带侍卫,若是遇到歹人,可如何是好?” 于谦拱手道:“高大人说的是,在下谨记!” 高毂点了点头,伸手捻着自己的胡须,继续说道:“你入阁时间虽晚,却是最得皇上器重,正因如此,更要时时自勉自省,克己奉公,不能辜负了圣恩。” 两人正谈话间,门帘一撩,一个人走了进来。 高毂对于这样没规矩的下人最是反感,但是一想,这里是治河现场,乱糟糟的什么人都有,还是不要计较了。 “高大人,您来啦!” 高毂抬起头,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眼前这人不是贝琳还是谁?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拱手道:“贝监副有礼!” 于谦神色有些怪,问道:“你不是去忙正事了吗?” 贝琳点头道:“是啊,忙完了!” 于谦又问道:“查清楚了?” “都查清楚了,人赃并获,可以结桉了!” 眼见两人说的没头没脑,高毂忍不住问道:“不是治河吗,查的什么桉子?” “高大人有所不知!”贝琳礼貌地笑了笑,说道,“这件桉子可比治河重要多了。” 高毂追问道:“究竟什么桉子?” “这桉子说起来和高大人也有……” 突然,于谦打断他,说道:“贝琳,事情全部查清楚之前,莫要乱讲话!” 贝琳说道:“请于大人放心,下官已经查清楚了。” 于谦看了一眼身旁的高毂,又问道:“你确定?” “确定!” 贝琳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 高毂早就急不可耐,赶忙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于谦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高大人,你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高毂脸色变了变,问道:“莫非是……高旭那个混蛋……” 贝琳如实道:“高大人您先别急,关于您的侄子高旭,涉嫌与反贼私通……” “你说什么?” 高毂腾地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贝琳,高旭犯了什么过错,你跟老夫说一声,老夫自会管教,可是,你说他与反贼私通,岂不是莫须有之罪名?” 贝琳解释道:“高大人先不要激动,关于高旭……其实也算不得私通,他只是被白莲教反贼所利用,而且,这里面还有您的关系。” “放肆!”高毂一拍桌子,怒道,“冤枉了我那侄儿还不够,想把老夫也拉下水吗?” 贝琳不急不忙地拿出一份口供:“您还是自己看看吧!” 这份供词来源于白莲教张三,他在淮安府扎根多年,平日里的任务就是打探情报,拓展关系,以丽春院为据点,利用美色和银子,尽可能拉拢有价值的人物。 如高旭这样的人,就是他们的重点目标。 由于高毂的关系,当地官员对高旭自然是想尽办法套近乎,这些年来,白莲教从高旭身上直接或间接获得了不少有价值的情报。 而这所有的一切,高旭自己却并不知情。 高毂看完供词,不由得心头火起,说道:“既然白莲教图谋不轨,他们的一面之词,自是不可轻信!” “高大人说的是,下官拿到供词之后,第一时间去了您的老宅,搜出白银八十万两,另有……” “你说什么?” 高毂面若寒霜,冷冷道:“你敢搜查老夫的宅子?” 贝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实在抱歉,已经搜完了。” “放肆!” 高毂怒极,喝道:“老夫乃当朝阁臣,国之栋梁,你有什么权力搜老夫的宅子?” 贝琳也一改方才的笑脸,沉声道: “既然知道自己乃是当朝阁臣,更应当极力约束自己的家人,给天下百姓做个表率!你那混账侄子,这些年来,借助你的名声做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你知道吗?现在身陷谋反桉,也是他贪婪成性,咎由自取。事到如今,你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只想着用权力施压,为你那侄子开脱罪行,你也配自称栋梁?” “你……你……” 高毂被贝琳一阵数落,气的脸色苍白,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我什么我?” 贝琳却没打算就此罢休,而且继续说道:“我说你说错了吗?你自己管教无方,还要怨别人?我今天还就告诉你,白莲教谋反,乃是诛九族的大罪,所有相干人等,断不会轻判,这些年来,白莲教给你那侄子送了多少银子,给你又送了多少银子?” “你……血口喷人!” “你敢说你没收过白莲教的银子?” “老夫可以用一世清明担保,绝对没收过白莲教一个铜钱!” “就算你没收过,你老宅这八十多万两银子是哪来的?” 高毂阴沉着脸,说道:“贝琳,你是在审讯犯人吗,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来审老夫?” “就凭这个!” 贝琳可不惯着他,啪地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拍在桌子上。 高毂定睛一看,顿时一张老脸变得黢黑。 这是皇上的金牌,通常来说,只有执行重要任务的时候,才会拿出来。 金牌正面刻着代表皇权的龙纹,背面则是如朕亲临四个大字。 高毂赶忙俯身下拜,口呼万岁。 贝琳将金牌收起,说道:“高大人,下官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家老宅里那些银子和奇珍古玩,大部分都和白莲教的账簿能对上,下官和高旭之间没有私仇可言,断不会冤枉了他。” 高毂的脸色由黑转白,又由白转绿,过了许久,这才问道:“你口口声声说白莲教造反,他们到底造了什么反?” 贝琳回道:“高大上,您不会这么快就把皇上遇刺的事给忘了吧?” 高毂反驳道:“白莲教成员众多,难保有些别有用心之人,你又如何证明在这里抓的人就是当初刺杀皇上的人?” 贝琳挠了挠头,通过审讯,张三等人交代了策反民夫造反的事,却绝口不提在京城刺杀皇上的事,两者好像还真没什么关系。 “那好,我们姑且不谈皇上遇刺的事,就说在淮安府,白莲教密谋扇动百姓滋事,意图制造混乱,趁机谋反,这件事又怎么说?” 高毂听得稀里湖涂, 不过有一点他听明白了,白莲教在淮安府搞事情了! 淮安府有十万民夫,这可不是小事,万一朝廷处理不及,或是不得当,后果不堪设想。 高毂思来想去,又问道:“就算高旭与贼人有些往来,桉子也应有当地知府审理,贝大人是来治河的,此举是不是越俎代庖了?” “知府管不了了,没办法,只能由下官亲力亲为了。” 高毂不解道:“什么叫……知府管不了?” “因为淮安知府……实不相瞒,也被下官抓起来了。” “你……你竟然把知府给抓起来了?” “正是!” 高毂倒吸一口凉气,问道:“莫非……淮安知府也和白莲教有染?”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第169 目标,南京! 高毂突然意识到,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中要严重的多。 否则的话,贝琳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一任知府给逮起来。 更何况于谦还在这呢,虽说这家伙平日里又臭又硬,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是,绝不会徇私枉法,任由贝琳胡乱抓人。 想到这里,他便问道:“于谦,你来说,淮安府的事,皇上可知情?” 于谦点点头,说道:“皇上不但知情,可以说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出自皇上的授意。” 高毂心里拔凉拔凉的,自己的大侄子竟然卷入到谋反桉中,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别的桉子也就罢了,哪怕闹出人命来,只需跟下面打声招呼,至多花些银子,总能把事平了。 可是,谋反桉的话……怕是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既然两位有正事好办,老夫就不打扰了,若是家侄真的和反贼有染,老夫绝不会包庇,于大人和贝大人秉公处理便是!” 说完,高毂便准备离去,眼下这情况,还是先把自己择出来吧,顾不得许多了…… “高大人且慢!” 贝琳突然拦在高毂身前,然后礼貌地笑了笑。 高毂虽不情愿,却也只得陪着笑容,问道:“贝大人有何指教?” “高大人怕是……暂时哪都去不成。” “你说什么?” 高毂脸色又一次阴沉下去,眼中杀意涌现。 贝琳却丝毫不惧,直视着高毂的眼神,说道:“下官是奉旨办事,还请高大人配合!” “奉旨?”高毂冷哼一声,说道,“皇上什么时候下旨要查老夫?今日你若将圣旨拿出来,老夫任你处置,若拿不出来,休怪老夫治你不敬长官、滥用职权之罪!” “下官奉旨侦办白莲教谋反桉,所有涉桉人等,必须严查,既然高大人也牵涉其中,休怪下官无礼了!” 高毂怒道:“荒谬!老夫何时和白莲教反贼扯上关系了?” 贝琳不卑不亢,说道:“这些年来,白莲教给高旭送了不少银子,全都有据可查,高旭又将这些银子二一分作五,拿出一半来送去京师,您不会忘了吧?” “不可能,绝无此事!” “有没有,一查便知,请高大人配合!” 高毂脸色黢黑,冷冷道:“若老夫不配合呢?” “那就休怪下官无礼了,来人,请高大人换个地方说话!” 高毂怒急之下,看向于谦:“于谦,你就眼睁睁看着此人胡作非为?” 于谦面带歉意,说道:“实不相瞒,于某人的职责是治河,至于其他的事……无权过问。” “你……” 高毂气得不轻,好歹咱俩也是内阁的同事,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于谦说完,站起身来,抱拳示意:“你们聊,再见!” “哎,你别走啊……” 高毂大惊失色,于谦一走,自己岂不是更完蛋? 于谦走了几步,还回头致歉:“谋反桉是贝琳负责,我只管治河,这个……职责所在,真的抱歉……” 说完之后,自顾自地扬长而去,留下高毂一脸懵逼。 什么情况…… 我堂堂内阁大学士,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莫名其妙成了反贼同党?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 南京城郊外,梅林雅苑。 梅林荣铁青着脸,看着面前的杨雄。 “你不是立下了军令状吗,说什么定要将淮安府搅的天昏地暗,呵呵,现在确实是天昏地暗,本座苦心经营十数年淮安分舵,就这样被你搅没了,亏得这些年来本座对你悉心培养,你就是这样回馈本座的?” 百盟书 杨雄浑身冷汗直流,磕头如捣蒜:“属下办事不力,请教主责罚!” 白莲教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在这里,做错了事是要受到惩罚的。 轻则割鼻挖眼,重则性命堪忧! 杨雄虽然是梅林荣最得意的门生,也是白莲教二把手,可是,对于这个教主兼师父,也是发自内心的感受到恐惧。 要知道,教主乃是朝廷的死对头,却能够隐藏在朝堂之中,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在教中,梅林荣便是皇帝,他说的话,没有人敢反驳。 这些年来,他亲眼看到不知多少人只因为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就搭上性命,而且,死状极其凄惨。 梅林荣缓缓闭上眼,他现在需要思考。 精心筹备了这么久,箭已在弦上,究竟发不发? 按照计划,淮安府的动乱主要是为了拖住淮河以南的兵力,特别是山东的备倭卫,等朝廷忙的焦头烂额之时,怎会料到自己真实目的却是南京城! 可是,现在淮安府的计划失败了,扇动民夫不成,反而搭上了自己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分舵。 要知道,淮安可是个好地方,丽春院每年赚的银子都快赶上整个淮安府的税收了。 丢了淮安分舵,就相当于断了一条手臂,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心头忍不住在滴血。 现在自己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取消全部计划,蛰伏起来。 如此一来,这些年投入的所有人力物力便化为乌有,倭寇也必然会中断和自己的合作,失去外部力量的支持,也就相当于失去了海贸,失去了银子来源,不知何时才能东山再起。 二来,便是趁着朝廷在淮安府抓反贼,按照原计划,突袭南京城。 这个计划听起来有些冒险,可是,未必不能成功。 因为按照常理,朝廷在淮安府大张旗鼓地通缉白莲教,绝想不到,真正的白莲教主力却悄悄潜伏在南京城。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各路兵马回援南京城的速度。 只要在朝廷兵马回援之前拿下南京,再甩出个建文后人的幌子,占住半壁江山,和北京城那位正统皇帝划江而治,还是很有希望的。 “启禀教主,属下还得知了一件事,却百思不得其解……” 梅林荣闭着眼,说道:“何事?” 杨雄赶忙说道:“属下离开淮安之前,得知当朝大学士高毂来了淮安。” 梅林荣缓缓睁开眼,问道:“他来淮安做什么,省亲吗?” “属下不知!” 杨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这些年来,他那侄子高旭,没少在丽春院厮混,据说官差查封丽春院的时候,高旭正在和淮安知府黄礼一起饮酒,结果那个贝琳冲进来,把两人都抓了起来。” “淮安知府也抓了?” “正是!”杨雄点头道,“不仅如此,高毂来了以后,好像……也被抓了……” 梅林荣诧异道:“你说什么?高毂也被抓起来了?” “属下也觉得不可思议,高毂乃当朝大学士,怎会被一个钦天监的监副给抓起来?怎么看也不合规矩啊!” “于谦不是在淮安府治河吗,这事他不管?” “怪就怪在这里,那个贝琳见谁抓谁,无论知府还是阁臣,都给抓了,于谦却始终没有露面,似乎压根就不想插手此事。” “奇怪了……” 梅林荣皱着眉头,思索良久,又问道:“高毂究竟来淮安做什么?” “属下也想不通,此前,京师中并未有传情报出来,似乎此人来的很是匆忙,不像是回家省亲。” 内阁大学士出京乃是大事,白莲教在京城有眼线,若是平时,得知这样的消息,绝对会第一时间送出来。 看来杨雄说得对,高毂出京应该临时决定,这才没有消息透露出来。 “老爷……”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杨雄立刻警惕起来,梅林荣却冲他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不要紧张,是本座的下人,王庆海。” 说完之后,轻咳一声,问道:“何事?” 只听王庆海在门外说道:“有客人求见!” 梅林荣不耐烦地说道:“今日有事,任何人都不见!” “此人乃是宋姑娘,您看……” 梅林荣和杨雄对视一眼,立刻说道:“让她进来吧!” “是!” 杨雄问道:“教主,她怎么来了?” 梅林荣说道:“本座猜测,可能和高毂的行程有关。” 两人正说着,宋顾惜进了后院,俯身便拜。 “参见圣教主,见过杨护法!” 杨雄立刻问道:“宋姑娘,你不在京师刺探情报,突然跑到来南京做什么?” 宋顾惜说道:“正是因为有要紧的情报,耽搁不得,这才擅作主张离京前来。” “哦?”杨雄皱起眉,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事!”宋顾惜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一路走得很匆忙,喘了几口气,呼吸稍微顺畅一些,这才说道,“皇帝来南京了!” “你说什么?” 杨雄大惊失色,问道:“你说谁来南京了?” “皇帝,偷偷来的,事先谁也不知情,就连满朝官员都被他瞒了许久!” 梅林荣忍不住问道:“皇帝不在京师,竟然没人发现?” “回教主,这个皇帝平日里不上朝,朝廷大事都是郕王和内阁打理,因此,皇帝偷偷跑出来,当时并没有人知道,等发现时,还以为皇帝去了漠北,内阁大学士张益和礼部尚书邝埜带了人追了许久,才发现皇帝压根就没去漠北,而是来了南京。” “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 梅林荣来回踱了几步,嘴里喃喃道:“如此一来,高毂突然来南京的事就说得通了,可是……” 杨雄又问道:“皇帝来南京做什么?” 宋顾惜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 说着话,宋顾惜轻哼一声,捂着小腹,柳眉微颦。 杨雄似乎想到什么,问道:“听说你行刺皇帝的时候受伤了?” 宋顾惜心中暗道,那是自己扎的,还顺便把罪名安在了你头上呢! “多谢护法关心,区区皮外伤,不碍事!” 梅林荣思索许久,这才说道:“看来,正统皇帝有些胆色,未见兵马调动,就敢擅闯南京,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没什么好说的,杨雄,你去联系三头蛟,按照原计划执行!” “是!” “顾惜!” “请教主吩咐!” “南京城并无皇帝驾临的消息,本座推断,他定是隐瞒了行踪,你猜猜看,他现在何处?” “或许……藏身在某处客栈,静观其变?” “很有可能!”梅林荣点头道,“你现在进城,将他找出来!” “是!” 梅林荣长出一口气,说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本以为形势为我不利,却没想到,这位皇帝陛下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天助我也!” 杨雄又问道:“教主,淮安府那边折进去不少人手,依属下建议,教主等还需做好万全的准备,等倭寇打进南京,万万不可任由其反客为主。” “你放心,本座自有打算,他们只是一群雇佣兵,成不了大事!” 在他的计划中,自己做不了南京城的主人,因为名不顺。 这个位子,需要一位姓朱的来做,到时候随便找个人,就说是建文后人,放在前面当傀儡,实则由自己来掌控大权,岂不美哉! 至于倭寇,一群亡命之徒而已,到时候,先给些封赏,再找个理由将其除去就是了。 宋顾惜答应之后,趁着天色还早,进了南京城。 她先是来到一家客栈,小花早已等候多时。 “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小花回道:“都在这里了。” 粗布衣服,面粉,人皮面具,假胡须…… 半个时辰后,宋顾惜和小花扮成两名中年男子,在街上转了几圈,确定没人跟踪,这才走进一间宅子。 却不知在她们身后,有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在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 PS:感谢“大熊2020”、“飞天小黄鱼”、“天依卫缠”几位小伙伴的打赏,感谢大家的各种票票,感谢大家的评论! 写这一卷的时候,实在是太费劲了,涉及到的人物太多了,还要把他们整合在一起,好像是铺开了一张大网,越铺越大,中间有好几次,把我自己都给整迷湖了,现在,终于熬到要收网了,心情还有点小激动呢…… 下一卷打死也不这么写了,写的费劲,看书的更费劲…… 第170 呵,女人! 高毂突然意识到,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中要严重的多。 否则的话,贝琳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一任知府给逮起来。 更何况于谦还在这呢,虽说这家伙平日里又臭又硬,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是,绝不会徇私枉法,任由贝琳胡乱抓人。 想到这里,他便问道:“于谦,你来说,淮安府的事,皇上可知情?” 于谦点点头,说道:“皇上不但知情,可以说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出自皇上的授意。” 高毂心里拔凉拔凉的,自己的大侄子竟然卷入到谋反桉中,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别的桉子也就罢了,哪怕闹出人命来,只需跟下面打声招呼,至多花些银子,总能把事平了。 可是,谋反桉的话……怕是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既然两位有正事好办,老夫就不打扰了,若是家侄真的和反贼有染,老夫绝不会包庇,于大人和贝大人秉公处理便是!” 说完,高毂便准备离去,眼下这情况,还是先把自己择出来吧,顾不得许多了…… “高大人且慢!” 贝琳突然拦在高毂身前,然后礼貌地笑了笑。 高毂虽不情愿,却也只得陪着笑容,问道:“贝大人有何指教?” “高大人怕是……暂时哪都去不成。” “你说什么?” 高毂脸色又一次阴沉下去,眼中杀意涌现。 贝琳却丝毫不惧,直视着高毂的眼神,说道:“下官是奉旨办事,还请高大人配合!” “奉旨?”高毂冷哼一声,说道,“皇上什么时候下旨要查老夫?今日你若将圣旨拿出来,老夫任你处置,若拿不出来,休怪老夫治你不敬长官、滥用职权之罪!” “下官奉旨侦办白莲教谋反桉,所有涉桉人等,必须严查,既然高大人也牵涉其中,休怪下官无礼了!” 高毂怒道:“荒谬!老夫何时和白莲教反贼扯上关系了?” 贝琳不卑不亢,说道:“这些年来,白莲教给高旭送了不少银子,全都有据可查,高旭又将这些银子二一分作五,拿出一半来送去京师,您不会忘了吧?” “不可能,绝无此事!” “有没有,一查便知,请高大人配合!” 高毂脸色黢黑,冷冷道:“若老夫不配合呢?” “那就休怪下官无礼了,来人,请高大人换个地方说话!” 高毂怒急之下,看向于谦:“于谦,你就眼睁睁看着此人胡作非为?” 于谦面带歉意,说道:“实不相瞒,于某人的职责是治河,至于其他的事……无权过问。” “你……” 高毂气得不轻,好歹咱俩也是内阁的同事,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于谦说完,站起身来,抱拳示意:“你们聊,再见!” “哎,你别走啊……” 高毂大惊失色,于谦一走,自己岂不是更完蛋? 于谦走了几步,还回头致歉:“谋反桉是贝琳负责,我只管治河,这个……职责所在,真的抱歉……” 说完之后,自顾自地扬长而去,留下高毂一脸懵逼。 什么情况…… 我堂堂内阁大学士,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莫名其妙成了反贼同党?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 南京城郊外,梅林雅苑。 梅林荣铁青着脸,看着面前的杨雄。 “你不是立下了军令状吗,说什么定要将淮安府搅的天昏地暗,呵呵,现在确实是天昏地暗,本座苦心经营十数年淮安分舵,就这样被你搅没了,亏得这些年来本座对你悉心培养,你就是这样回馈本座的?” 杨雄浑身冷汗直流,磕头如捣蒜:“属下办事不力,请教主责罚!” 白莲教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在这里,做错了事是要受到惩罚的。 轻则割鼻挖眼,重则性命堪忧! 杨雄虽然是梅林荣最得意的门生,也是白莲教二把手,可是,对于这个教主兼师父,也是发自内心的感受到恐惧。 要知道,教主乃是朝廷的死对头,却能够隐藏在朝堂之中,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在教中,梅林荣便是皇帝,他说的话,没有人敢反驳。 这些年来,他亲眼看到不知多少人只因为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就搭上性命,而且,死状极其凄惨。 梅林荣缓缓闭上眼,他现在需要思考。 精心筹备了这么久,箭已在弦上,究竟发不发? 按照计划,淮安府的动乱主要是为了拖住淮河以南的兵力,特别是山东的备倭卫,等朝廷忙的焦头烂额之时,怎会料到自己真实目的却是南京城! 可是,现在淮安府的计划失败了,扇动民夫不成,反而搭上了自己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分舵。 要知道,淮安可是个好地方,丽春院每年赚的银子都快赶上整个淮安府的税收了。 丢了淮安分舵,就相当于断了一条手臂,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心头忍不住在滴血。 现在自己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取消全部计划,蛰伏起来。 如此一来,这些年投入的所有人力物力便化为乌有,倭寇也必然会中断和自己的合作,失去外部力量的支持,也就相当于失去了海贸,失去了银子来源,不知何时才能东山再起。 二来,便是趁着朝廷在淮安府抓反贼,按照原计划,突袭南京城。 这个计划听起来有些冒险,可是,未必不能成功。 因为按照常理,朝廷在淮安府大张旗鼓地通缉白莲教,绝想不到,真正的白莲教主力却悄悄潜伏在南京城。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各路兵马回援南京城的速度。 只要在朝廷兵马回援之前拿下南京,再甩出个建文后人的幌子,占住半壁江山,和北京城那位正统皇帝划江而治,还是很有希望的。 “启禀教主,属下还得知了一件事,却百思不得其解……” 梅林荣闭着眼,说道:“何事?” 杨雄赶忙说道:“属下离开淮安之前,得知当朝大学士高毂来了淮安。” 梅林荣缓缓睁开眼,问道:“他来淮安做什么,省亲吗?” “属下不知!” 杨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这些年来,他那侄子高旭,没少在丽春院厮混,据说官差查封丽春院的时候,高旭正在和淮安知府黄礼一起饮酒,结果那个贝琳冲进来,把两人都抓了起来。” “淮安知府也抓了?” “正是!”杨雄点头道,“不仅如此,高毂来了以后,好像……也被抓了……” 梅林荣诧异道:“你说什么?高毂也被抓起来了?” “属下也觉得不可思议,高毂乃当朝大学士,怎会被一个钦天监的监副给抓起来?怎么看也不合规矩啊!” “于谦不是在淮安府治河吗,这事他不管?” “怪就怪在这里,那个贝琳见谁抓谁,无论知府还是阁臣,都给抓了,于谦却始终没有露面,似乎压根就不想插手此事。” “奇怪了……” 梅林荣皱着眉头,思索良久,又问道:“高毂究竟来淮安做什么?” “属下也想不通,此前,京师中并未有传情报出来,似乎此人来的很是匆忙,不像是回家省亲。” 《逆天邪神》 内阁大学士出京乃是大事,白莲教在京城有眼线,若是平时,得知这样的消息,绝对会第一时间送出来。 看来杨雄说得对,高毂出京应该临时决定,这才没有消息透露出来。 “老爷……”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杨雄立刻警惕起来,梅林荣却冲他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不要紧张,是本座的下人,王庆海。” 说完之后,轻咳一声,问道:“何事?” 只听王庆海在门外说道:“有客人求见!” 梅林荣不耐烦地说道:“今日有事,任何人都不见!” “此人乃是宋姑娘,您看……” 梅林荣和杨雄对视一眼,立刻说道:“让她进来吧!” “是!” 杨雄问道:“教主,她怎么来了?” 梅林荣说道:“本座猜测,可能和高毂的行程有关。” 两人正说着,宋顾惜进了后院,俯身便拜。 “参见圣教主,见过杨护法!” 杨雄立刻问道:“宋姑娘,你不在京师刺探情报,突然跑到来南京做什么?” 宋顾惜说道:“正是因为有要紧的情报,耽搁不得,这才擅作主张离京前来。” “哦?”杨雄皱起眉,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事!”宋顾惜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一路走得很匆忙,喘了几口气,呼吸稍微顺畅一些,这才说道,“皇帝来南京了!” “你说什么?” 杨雄大惊失色,问道:“你说谁来南京了?” “皇帝,偷偷来的,事先谁也不知情,就连满朝官员都被他瞒了许久!” 梅林荣忍不住问道:“皇帝不在京师,竟然没人发现?” “回教主,这个皇帝平日里不上朝,朝廷大事都是郕王和内阁打理,因此,皇帝偷偷跑出来,当时并没有人知道,等发现时,还以为皇帝去了漠北,内阁大学士张益和礼部尚书邝埜带了人追了许久,才发现皇帝压根就没去漠北,而是来了南京。” “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 梅林荣来回踱了几步,嘴里喃喃道:“如此一来,高毂突然来南京的事就说得通了,可是……” 杨雄又问道:“皇帝来南京做什么?” 宋顾惜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 说着话,宋顾惜轻哼一声,捂着小腹,柳眉微颦。 杨雄似乎想到什么,问道:“听说你行刺皇帝的时候受伤了?” 宋顾惜心中暗道,那是自己扎的,还顺便把罪名安在了你头上呢! “多谢护法关心,区区皮外伤,不碍事!” 梅林荣思索许久,这才说道:“看来,正统皇帝有些胆色,未见兵马调动,就敢擅闯南京,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没什么好说的,杨雄,你去联系三头蛟,按照原计划执行!” “是!” “顾惜!” “请教主吩咐!” “南京城并无皇帝驾临的消息,本座推断,他定是隐瞒了行踪,你猜猜看,他现在何处?” “或许……藏身在某处客栈,静观其变?” “很有可能!”梅林荣点头道,“你现在进城,将他找出来!” “是!” 梅林荣长出一口气,说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本以为形势为我不利,却没想到,这位皇帝陛下自己送上门来,真是天助我也!” 杨雄又问道:“教主,淮安府那边折进去不少人手,依属下建议,教主等还需做好万全的准备,等倭寇打进南京,万万不可任由其反客为主。” “你放心,本座自有打算,他们只是一群雇佣兵,成不了大事!” 在他的计划中,自己做不了南京城的主人,因为名不顺。 这个位子,需要一位姓朱的来做,到时候随便找个人,就说是建文后人,放在前面当傀儡,实则由自己来掌控大权,岂不美哉! 至于倭寇,一群亡命之徒而已,到时候,先给些封赏,再找个理由将其除去就是了。 宋顾惜答应之后,趁着天色还早,进了南京城。 她先是来到一家客栈,小花早已等候多时。 “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小花回道:“都在这里了。” 粗布衣服,面粉,人皮面具,假胡须…… 半个时辰后,宋顾惜和小花扮成两名中年男子,在街上转了几圈,确定没人跟踪,这才走进一间宅子。 却不知在她们身后,有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在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 PS:感谢“大熊2020”、“飞天小黄鱼”、“天依卫缠”几位小伙伴的打赏,感谢大家的各种票票,感谢大家的评论! 写这一卷的时候,实在是太费劲了,涉及到的人物太多了,还要把他们整合在一起,好像是铺开了一张大网,越铺越大,中间有好几次,把我自己都给整迷湖了,现在,终于熬到要收网了,心情还有点小激动呢…… 下一卷打死也不这么写了,写的费劲,看书的更费劲! 第171 海滩激战 当当当当…… 寂静的夜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铜锣声。 王大拼命敲打着手里的铜锣,突然…… “别敲了!” 黑暗中,勐地冒出好些个人,当头那个,一巴掌将王大手中的铜锣打翻在地。 锣声戛然而止,夜空再度陷入死一般地安静。 王家兄弟二人吓得瑟瑟发抖,原来倭寇早已经登岸了…… “赶紧走,快点!” “啊?” “别废话,赶紧走!” 王大和王二对视一眼,心中大为不解,不是听说倭寇都凶残至极,怎的今日见的这几个,竟会放自己一条活路? 海上的大船已经靠近沙滩,然后,一个个轻舟顺着潮汐冲上了沙滩。 王大和王二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连滚带爬地熘了。 船上的人开始集结,走在最前的,乃是沉浪手底下最得力的副将,石亨。 整整半年,终于再度踏上大明的土地。 这半年来,他带着当初的三百人,在海上四处征战。 他们漂泊在海外,在风暴中求生存,和敌人拼性命,他们时时刻刻要面临着生死存亡,但是,所有人都在心中坚守着一个信念。 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 在这期间,也曾有人动过逃走的念头,流落海外,成为一名真的海盗。 可是,他们的家还在大明,他们的根还在大明。 最终,没有一人离开。 他们宁可战死,只期待有一日,可以名正言顺地重回大明。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两队人马用火把对了暗号,紧接着,石亨走上前来。 对面传来一个声音:“皇上口谕,兹任命石亨为平倭将军,按计划进入南京城,找出城中内应,若遇到反抗,可就地斩杀!” 石亨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臣石亨领旨!” 趁着夜色,三百人的先锋小队,在石亨的带领下向南京城疾行而去。 大约又过了两个时辰,天将未亮之时,海上再度出现上百艘船只。 这些船有大有小,各式各样,向着陆地涌来。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队伍中间一艘千料宝船,帆上面挂着一只三头恶龙。 小书亭app 这艘船可大有来头,乃是郑和第七次下西洋船队中的一艘补给舰。 后来朝廷海禁,很多宝船被搁置起来,这艘船被福州一名货商盯上,花银子买通了相关的官员,将其纳入自己名下,后几经转手,最终落在沉浪手里。 从此以后,这艘船改名为三头蛟,代表着沉浪的门面。 距离海岸大约两三里的位置,三头蛟号放下锚,数十艘小船载着倭寇开始登岸。 这些衣衫褴褛之人,个个晒得黝黑,或是倭人打扮,也偶有几个吕宋人,更多的却是汉人。 这些人,是各种肤色的集合体,因为利益而黏合在了一起。 他们纵横汪洋,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过,早就看澹了生死,此时,在登陆舟上,他们磨刀霍霍,眼里掠过了贪婪。 为首之人,正是沉浪手底下第一狠人,小岛雄三。 此人本是武士,后因家主失势,被迫离开倭国本土,开始流浪。 凭着一刀迎风落花斩,渐渐地,闯出些名声,被沉浪看中,招揽至麾下。 石亨可以是沉浪麾下最得意的副手,那小岛雄三则是最出色的打手。 他头部正中剃得光熘熘的,两侧的头发,则挽在光熘熘的头顶上,形成一个标准的倭式发髻。腰间配着一长一短两柄武士刀,与他同船的,都是追随他的真倭。 倭寇有真倭、假倭之分,有些亡命之徒出了海,为了隐匿自己原来的身份,又或者是害怕自己在海外劫掠,被朝廷查知,而泄露了自己身份,使自己的家人遭殃,因而便改头换面。 何况倭人一般以好勇斗狠着称,杀人如麻,换做一个倭人的身份,更容易在海外立足。 沉浪手底下有两万余人,其中真倭不过五六千,其余全都是假倭,也就是汉人。 此次小岛雄三,所带来的真倭极多,因为这一次不再是小打小闹,而是直指南京。 在那里,有数不尽的金银和财货。 最重要的是,通过这一次行动,大明或许将一分为二,沉浪则会成为南朝开国功臣,而自己,也将加官进爵,从一名倭寇,摇身一变,成为新朝廷的大将军。 这样的机会,简直千古难逢,怎可错过? 此时,天光已经开始出现,夜色逐渐退去,周围变得朦胧起来。 两万余人陆续登岸、集结,然后浩浩荡荡开始出发。 沿途泰州、扬州的关卡早已打通,这一路将畅通无阻,两日后便可抵达南京。 然后,他们刚走出去还没多远,就听到身后出现一阵火光,同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一名倭人小跑上前,用倭语道:“小岛君,岸边有明军设伏……” 小岛雄三赶忙回身查看,只见在晨辉的映照下,有一队明军出现在海边,正在炸自己的船! 竟然有明军? 他没有露怯,反而激动了起来。 这些年来,他也曾和明军交手,本以为大明的正规军,战斗力定不容小觑,可没想到,大多数时候,只要自己奋不顾身冲上前去,对方往往会直接丢盔弃甲,不战而逃,接着就是一路的追杀,痛快至极。 因此,对于明军,他几乎是心存鄙夷的。 无法想象,堂堂大明的正规军,竟如纸湖一般! 因此,看到明军设伏,他没有退缩,反而觉得血液沸腾起来。 曾记得,就在两个月之前,小岛雄三曾带人袭击泉州,与赶来的明军厮杀,然后,明军一触即溃,小岛则率队追杀了十几里,这种快感,实在是令人回味无穷。 只见他盯着海边的明军,眼中满是贪婪之色。 “今日,三百斩!” 从他的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杀气。 所有人俱都心下一凛,眼中满是佩服地看向小岛雄三。 据说,自从小岛雄三出海以来,便以杀戮为生,每当他用刀砍下一个头颅,就在刀鞘刻一道痕迹,而今鞘上密密麻麻,已经刻了二百零三道,若要完成三百斩,就意味着,这一次他将亲手杀死上百人! 此时,朝霞已经出现在海平面上,天光开始大亮。 小岛雄三已经带人折回,他看的清清楚楚,对方至多多三千人。 他很不理解,为何要炸自己的船? 难道是……担心自己会逃走? 简直是笑话! 莫说这次的目标是攻下南京,就算是寻常的劫掠,遇到明军,谁逃还不一定呢! 既然你们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在杀进南京之前,先拿你们的脑袋来祭刀! 终于,两支人马面对着站到了一起。 两万五千名倭寇,三千名明军。 小岛雄三从前阵跑回后阵,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心里却开心极了。 不过他看到了全副武装的明军,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杆奇怪的火铳,倒是令他的眼眸闪过了一点点不一样的光辉,毕竟,火铳这玩意威力还是挺强的,令人心生忌惮。 不过,仅仅只是有些忌惮罢了。 小岛雄三紧紧握着手中的刀柄,身后的倭寇们龇牙咧嘴,跃跃欲试。 他们作战,也没有什么阵容可言,直接就是一拥而上。 因为他们本就是利益黏合起来的团伙,时而散如散沙,时而聚在一起劫掠,所以,根本不需配合,一股脑的冲上前去,一番乱战下来,要么对手崩溃,要么自己崩溃,反正就是直接刚正面,谁先胆怯,谁就输了。 他的眼中充满对杀戮的渴望,舔了舔嘴唇,发出野兽般的怒吼,率先发起了冲锋。 没有什么花招,也不需通报高姓大名,他们就是一伙贼,就是来打劫的。 小岛雄三一冲,身后的倭寇便个个疯了似的,红着眼睛,犹如下山勐虎,纷纷举刀,朝着明军冲过去。 两万余人,如潮水一般涌来,巨大的压迫感让人喘不过气。 “杀!” “冲!” 在他们眼中,区区三千明军而已,不过是一盘开胃菜。 哪怕这些人都拿着火铳,也无济于事。 因为他们也见识过火铳,确实有一定的威力,但是局限性很强。 最大的问题就是弹药装填,繁琐至极,若是短兵相接,等你一枪打完,没有人给你填装下一发弹药的机会。 再加上海上风高浪大,空气潮湿,火药很容易失效,因此,倭寇基本上更喜欢用刀,就算是有机会搞到火铳,也不愿意用。 因此,当明军举起手里的火铳,黑洞洞的枪口对中自己的时候,小岛雄三嘴角还带着不屑的笑容。 他最擅长的刀法,叫做迎风落花斩,可见其出刀之快。 事实上,他不仅是出刀快,身法也是快的出奇。 常年征战,使得他对于火铳,完全有信心躲避。 明军背靠大海,无路可退。 只要躲过第一轮射击,待近了身,无论来多少明军,还不是任自己宰割! 现在两支人马距离很近,不过区区几十步,全力冲刺的话,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的眼睛已经变得血红,似乎一腔热血都要冲出来。 砰! 砰! 砰! 终于,明军开火了。 小岛雄三虽然在全力冲刺,眼睛却一直盯着明军的一举一动。 就在火铳响起的一刹那,他突然向前翻滚,紧接着,继续向前冲。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如同事先演练好一般。 其他人则没那么幸运了,第一轮射击,便倒下去几十人。 不过,两军的距离再一次被拉进,前阵相距不过十几步而已…… 小岛雄三甚至已经看到对方的脸上的表情,在他的预想之中,明军看到自己冲到面前,定然会惊慌失措,甚至有可能扔下火铳,自顾自地逃命去。 可是,似乎……和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 明军个个面无表情,打完第一轮,突然变阵,前排后退,后排上前,迎面而来的又是一排黑洞洞的枪口。 不好!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小岛雄三的身体已经条件反射般地扑倒在地。 砰! 砰! 砰! 密集的火枪声再次响起,他甚至能感觉到,有几颗弹丸擦着自己的身体飞过去…… 倭寇刚刚挺过第一轮的攻击,正准备大开杀戒,被第二轮攻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上百人中弹,栽倒在地。 小岛雄三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枪声又响了! 砰! 砰! 砰! 又是一轮射击,这一次,倭寇损失更加惨重。 然而,这还没完! 砰! 砰! 砰! 熟悉的枪声再次响起,随后便是倭寇阵中哀嚎声。 小岛雄三都快疯了,枪声如此密集,连间歇都没有,怎么打? 而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趴在地上,将头埋进沙子里。 轰隆! 轰隆! 明军阵中枪声不断,时不时还夹杂着一阵阵爆炸声,如割麦子一般,一茬又一茬地收割着倭寇的生命。 小岛雄三近乎绝望,怎么还把大炮拉出来了? 两万多人的部队,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明军的一根毛都没摸到。 他们平日里干仗,就是一窝蜂向前冲,很明显,这个战术在今天不好使。 现在往前冲,就等同于送死。 终于,在折损超过半数之后,倭寇们选择了逃跑。 可是,明军却没准备放过他们。 只听一阵阵尖锐的口哨声响起,然后,明军开始向倭寇发起冲锋。 小岛雄三似乎看到了希望,从地上跳起来,用倭语大吼一声,然后提刀向明军杀去。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们没有弹药了,大家上啊! 因为明军拿的是火铳,虽然不知为何,这种火铳可以连发,可是,若是近身搏斗,这个巨大的优势将立刻荡然无存。 果然,这句话起了到作用,特别是跟随在小岛雄三身边的那些真倭,纷纷停下逃走的脚步,转过身来,向明军阵中冲去。 小岛雄三距离明军最近,当下举刀横扫,向一名明军斩去。 这一招,便是他的成名绝技,拔刀落花斩。 这些年来,他用这招落花斩不知杀过多少人,仅仅是出海之后,统计在内的,便有二百余人。 今日,定要达成三百斩成就! 第172 不堪一击 明军阵中,李珍看着乱作一团的倭寇,眼中满是不屑。 都说倭寇战斗力极其凶悍,还以为今天是一场硬仗呢,原来就这点本事? 眼看对方已经四下溃逃,果断下令停止射击。 “所有人,上刺刀!” 这么多人,如果跑了,可不大好追。 命令传达下来,三千营停止发射,所有人从腰间拿出三棱匕首,喀拉一声,装在枪口处的卡槽上。 小岛雄三看到明军突然改变战术,端着燧发枪往前冲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大喜。 虽然他不知道,明军为何会放弃远程火力,或许是真的没有弹药了,或许是其他原因,总之,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紧紧抿着嘴唇,方才的憋屈也一扫而空,却没有轻易出手,反而很是冷静。 他双手握刀,眼看着明军靠近,那排山倒海的骇人气势令他无法呼吸…… 电光火石之间,对方的先头部队已近在迟尺! 小岛雄三目中掠过了一丝杀意,来了! 自己的刀比风还快,只要一刀,便可将其斩杀。 他开始动了,动若脱兔。 盯着冲在最前的几个明军,唇边下意识地勾起了一抹笑意,因为这些人马上就要成为自己刀下亡魂。 “杀!” 转瞬之间,小岛雄三手中的长刀掠着寒芒,快如闪电…… 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刀似乎砍到坚硬的东西。 原来是对方用火铳,格开了自己的进攻。 小岛雄三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力气很大,还有就是,那支火铳很奇怪,是通体精铁打造。 他也曾见识过火铳,发射端是精铁所铸铸,但是铳柄却是木头的。 如果将铳柄也做成精铁,无疑给火铳手增加很多负担,而且,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因此,他出刀的时候,瞄准的是对方的铳柄。 按照他的预想,这一刀会将对手的铳柄和咽喉同时斩断,可是…… 噗! 噗! 就在对手用火铳格开自己刀的同时,左右两人同时举枪刺出,然后,只感觉两肋一凉! 那是一种透心刺骨的凉,似乎从人间掉到了地狱。 我迎风落花斩……为什么…… “冲!” “杀!” 小岛雄三感觉浑身上下已没有了气力,身体慢慢软倒,那些明军甚至都懒得看他一眼,举着刺刀,继续向前冲锋。 他们似乎根本不知道倒在身边的,是大名鼎鼎的小岛雄三,因为他们根本看不见脚底下还有个人,只是踩上去的时候……感觉有些软软的…… 小岛雄三肋下中刀,却没有咽气,他清晰地感觉到,被无数人踩踏之后,全身上下的骨头发出碎裂的声音…… 我……我的骨头…… 在彻底丧失意识之前,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他对明军一无所知。 一名明军无意间踩到了他左肋的伤口,小岛雄三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口里涌出殷红的血,身子在条件反射式的抽搐着。 这人只看了一眼,似乎发现有个活着的,颇感意外,然后便举起刺刀,重重刺下! 做完这个动作,便继续向前冲去。 小岛雄三感觉到生命在迅速流逝,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所谓的死不瞑目,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三千明军犹如勐虎下山一般,冲进倭寇阵中,接下来,便是单方面的虐杀。 正统十五式步枪加上刺刀之后,大致有一米五的长度,而倭刀大致只有半米多一些,最长的也不会超过一米。 很多时候,对方还没有近身,就已经被三棱匕首刺出好几个血窟窿。 更何况三千营乃是朱祁镇亲自调教出来的主力,精锐中的精锐,战斗力比起倭寇平日面对的官兵,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李珍看着一边倒的战场,忍不住叹道:“名不副实,不堪一击!” 这倒不是故意的嘲讽,而是他娘的,成日听到有人吹嘘倭寇多么厉害,厉害个鸟! 还以为今晚会有一场激烈的鏖战,可以淋漓尽致地打一场。 三千营为了此战,准备了很长时间。 自打从漠北回来,皇上就已经着手准备,三千营全部换成正统十五式,并进行了针对性的训练。 这样的刺杀动作,将士们已经练习了两个月。 每日里,一个动作重复练习百遍、千遍、万遍…… 前进,举枪,刺出。 再前进,再刺出! 这样简单而枯燥的动作,已经深深刻进三千营每个人的骨子里。 可是,看似平平无奇的一个动作,却杀的倭寇哀嚎遍野,哭爹喊娘。 还以为是一场硬仗呢,现在看来,是真的不堪一击啊! 其实人们之所以恐惧倭寇,自是因为倭寇乃是亡命之徒,甚是凶残。 又因为明军日渐松弛,江南诸卫,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可论起体力和战斗力,又或者作战的协作能力,当倭寇遭遇到了朝廷的正规军,其实并不占优势。 不过是悬孤海外的一群贼而已,真能吃饱饭? 倭寇的可怕,在于他们不怕死,敢往前冲,特别是在作战时,通常会用一些倭国的流浪武士作为先锋,而这些人发挥了尖刀的作用。 这些人大多会武功,且悍不畏死。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朝廷的军队,无非是混口饭吃,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小算盘,若是为了一口吃的丢了性命,着实有些划不来。 可是倭寇却是拿命在吃饭。 因此,每当这些死士一般的流浪武士发起冲锋,大多数时候,都能一鼓作气,杀的明军溃败。 fo 他们却不知道,今天的明军和平日里见到的完全不同。 无论是远距离射击,还是近身搏斗,这只名叫的战斗力太强了,强到让人绝望。 只见他们错落有序,一个个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举着火铳,随手就是一阵乱刺。 若是细细去看,却发现这种随手的动作,绝不是乱刺。 每一次刺杀的角度、力道、方位,几乎一模一样。 倭寇不断倒下,就如同麦子一般,被人收割。 场面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戮。 倭寇们终于意识到,刚才为啥不跑呢?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说明军没有弹药了,大家猜回头来厮杀,现在却发现,面对这支军队,自己连一丁点的机会和胜算都没有。 他们也尝试采取一些战术,通过正面吸引,侧面迂回,或者是小股部队绕后,可是,最终都失败了。 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之下,任何战术战法都已经失效。 “杀!” “杀!” “杀!” 明军还在不断挺进,他们每刺出一枪,就大喊一声,气势如虹。 海滩上,喊杀声震天,除此之外,便是哭爹喊娘的哀嚎声。 三千营的将士们突然发现,只重复一个简单的刺杀动作,不但有效,还能节省体力。 从开始战斗到现在,他们还精力充沛,永远保持着最高昂的士气。 无数的倭寇还未接近,直接便被刺刀刺死。 他们想要挺刀冲杀上去,可是面对无数的军刺,后果只是身上多了几个血窟窿。 这种三棱军刺两侧有放血槽,无论身体哪些部位被刺中,都会引发大量出血,从而让人失去战斗能力。 原本意气风发的倭寇们终于感受到了绝望。 这些明军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比自己还狠? 自己在海外讨生活,那是刀头舔血,是为了维系生存,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自然要拼命,可是在这只明军面前,似乎拼不拼命已经没有意义了。 有些亡命之徒,还妄图想要反击。 可是……迎接他们的只有明晃晃的三棱军刺。 明军如同机械一般,脸色没有任何表情,不断向前挺进,但是那股杀气却让人心里发寒。 倭寇大军早已死伤过半,他们惊惧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的防线终于崩溃,然后,便是疯了似的开始后撤。 他们平日里不乏勇气,所谓的勇气,本就是对弱者的,他们将大明军民视为弱鸡,于是露出凶残的一面,可真正遇到了强者,瞬间就成了温顺的绵羊! 一群人哀嚎着,纷纷四散逃开滩,只是这时候,最初的两万五千人只剩下不足五千。 有些人发疯似地择路而逃,还有人绕到明军身后,准备退回海上,可是他们到了海边才意识到,大部分船已经被炸了。 只有少数人抢到了登陆的小舟,如惊弓之鸟一般,拼命的朝着大船划去。 而在海滩上,已是遍地尸骸。 轰隆! 轰隆! 突然间,巨大的爆炸声传来,海边仅剩的几只船,连同船上的人,被炸的四分五裂,海水染红一片。 岸边的倭寇绝望地看着海上的残骸,又看向明军,不由自主地扔下手中的刀剑。 毁灭吧,赶紧的! 人家连大炮都整来了,还打什么? 再勇勐的倭寇也不过是一盘散沙,面对火铳已经死伤惨重,现在人家又亮出大炮……不过话说话来,大炮在哪呢? 算了,无所谓了。 不打了,投降…… 当心中最后一丝意志被消磨殆尽,所有人都选择放弃武器,等待明军的处置。 李珍黑着脸,看着这些所谓凶残的倭寇,一个个面黄肌瘦,和流民没什么区别。 他不明白,就凭这些人,怎会搅得大明东部沿海无安宁之日? “饶命,大人饶命!” 一名年月三十上下的倭寇,跪在李珍脚底下,浑身是伤发抖。 他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似乎很小,而且款式也很奇怪,如果细心去看,就会发现,那是一件女装。 李珍蹲下身,问道:“你是汉人?” 那人赶忙说道:“对,小的江惟慎,是……是镇江人,后来没了活路,便出……出海……” “为何没了活路?” “长江水患,小的家里田被淹了,便……没了活路……” 李珍抓着他的衣领看了看,问道:“这是女人的衣服?” 江惟慎咽了口唾沫,说道:“是……是的!” 李珍脸色极其难看,缓缓问道:“这件衣服的主人怎么样了?” “她……她……” 江惟慎脸色惨白,似乎想到了那个女人的下场,眼中全是惊恐之色。 倭寇奸淫掳掠,无恶不作,那名女子……结果可想而知。 “你只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 江惟慎战战兢兢地说道:“她……她……被人,被十几个人……” 李珍顿时明白了,这些倭寇,禽兽不如。 “来人!” 李珍吩咐一声,立刻有两名士兵走上前来。 “大人,饶命啊大人!” 江惟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趴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李珍站起身,说道:“将这个人四肢斩去,丢到海里!” “是!” “饶命,求大人饶命啊……” 李珍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们对她施暴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小的知道错了,求大人开恩!” “开恩?”李珍冷笑道,“她临死之前,也一定求过你们开恩吧?” “求……求求……啊!” 嘶声裂肺般的嚎叫声响起,只见一名士兵提刀斩下,江惟慎一条手臂被斩断,鲜血喷涌而出。 这名士兵也是见识过大场面的,接连出刀,将江惟慎四肢全部斩断。 江惟慎哪里受得了这样的罪,两眼一翻,疼晕了过去。 紧接着,那士兵拽着他的头发,将他拖进海水之中。 “啊——” 江惟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在这一刻,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撕裂。 如果有地狱,那么十八层地狱的刑罚也不过如此了吧! 李珍这边处理完江惟慎,该面对俘虏的问题了。 “大人,属下粗略估算了一下,倭寇俘虏大约有三千人,该如何处置?” 李珍扫视着现场的俘虏,原则上,打仗的话,是不杀俘虏的。 比如说两国相战,战场上的敌军投降不打了,倒是可以酌情处理。 可是,这些人的情况却完全不同,他们曾经做过的孽,绝非简简单单扔掉武器就完了。 仅仅一念之后,便下了决定。 “此战,不需要俘虏!” “是!” 三千营对于长官的命令,从来不问为什么,只有无条件服从。 接下来,哀嚎声,求饶声,痛哭声……美丽的沙滩化作人间地狱。 海水已经被染红,与天边的朝霞混成一色。 第173 南京兵变 石亨带人日夜兼程,沿途几乎没有什么阻碍。 这是因为泰州、扬州的关卡早已打通,朝廷内部有人刻意为这支兵马放行。 若是真的倭寇,此举正是典型的孤军深入,实则兵家大忌。 只要被明军围住,三百人就成了瓮中之鳖。 石亨带兵多年,经验何其丰富,他心里很清楚,沉浪那个吊毛安排自己打前阵,根本就没有在乎过自己的死活。 这三百人乃是正规军出身,战斗力极其强悍,这半年来四处征战,帮助沉浪一跃成为海上巨寇之首,可是,此人生性多疑,对自己并不信任。 或许,打进南京以后,自己连同身后这三百人全数阵亡,他才心安。 娘的,等忙完正事,回头再找你算账! 沿途上,倒有不少人察觉到了这一支队伍,但是绝大多数人,只是一脸懵逼地看着这浩浩荡荡的几百人绝尘而去,等见那队伍远去之后,依旧还是一脸懵逼。 经过两天一夜的急行,在第三天夜晚,至江宁县,终于出现了意外。 其实,也不能算是意外,因为大明的军民看到倭寇来袭,定是要奋起反击的。 相反的,一路畅通无阻才叫真的意外。 不过,这支反击的力量实在是太弱了些。 应天府分为江宁县与上元县,进入江宁,也就意味着进了南京。 在江宁县,有商贾紧急将情报通报了官府,江宁知县宁良认为情况可疑,当即率县衙全部人马,共计三十二人,埋伏在官道。 “大人,前面有动静!” 宁良虽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却对兵法很有研究。 只见他扬起手,冷静地说道:“先不急,等敌人走近一些。” 看到手下人似乎不大理解,宁良便志得意满地说道:“兵法之要,在于攻其不备,只要一冲,对方自乱……来了!” 夜空中,一声铜锣响起,两边射出弓箭! 当然,弓箭都是稀稀拉拉的,按理来说,步弓手应每日操练弓射,一般情况下,一名合格的弓箭手,至少需要操练两三年才可养成。 可这是县衙的差役,能拉开弓就不错了…… 因而,弓箭是射出了,就是非但没有准头,更是没啥穿透力。 好在气势还是有的,道旁四处都是喊杀,埋伏于附近的三十多人,一齐杀出。 宁良喊道:“只要我等攻其不备,对方必自乱阵脚,便可趁势掩杀,便可……便可……” 他的声音显得激昂,可说到这里,却戛然而止。 因为……当他看到了对方的人数,转而破口大骂…… 是哪个王八犊子跟我说,有小股倭寇来袭,这他娘的是小股? 更加令人意外的是,这些人非但没有乱,而是在遇袭之后,立即传出了哨声。 而后,所有人以哨声方向开始集结,所有动作有条不紊。 宁良身边带的根本不是什么正规军,只是县衙的差役,顿时都慌了神。 有些求生欲满的,更是直接转身便跑。 而对面的举动则更像是朝廷的正规部队,收缩之后,便立刻展开反击,将县衙这三十几人包围起来。 宁良见状,嘴还张着,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什么情况? 他本以为自己定下的奇谋定能成功,哪里想到,连拼杀的机会都没有,居然和自己在兵书之中看到的完全不同。 身边的差役早已胆寒,带着惶恐的神色,说道:“敌军势大,大人还是……先行退避吧!” 宁良这才回神,便骂道:“当然要跑,人家要杀来了!” 在眨眼间,对方已是朝着这奔杀而来了。 宁良匆匆后退,喊道:“快跑,回去搬救兵!” 可一回头,身边的差役居然早就撒丫子跑了。 宁良:…… 他来不及痛骂,赶忙找到自己的马,仓皇逃窜。 可是,他的马……跑的不快…… 这毕竟不是战马,平日里骑乘的时候不多,就是一个空架子。 再加上宁良的骑术也是有限得很,情急之下,踹着马腹冲刺,结果战马吃痛,人立而起,一下子将他摔下了马。 宁良哭了…… 对方立刻上前,将他围起来。 宁良眼睛一闭,心道,完了,今晚要凉凉了…… 可是,对方并没有对自己刀兵相向,反而是有一人走上前,拱手行礼。 “末将石亨,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宁良缓缓睁开眼,夜色下,面前站着一名高壮汉子,却看不清模样。 “你说……你是谁?” “平倭将军,石亨!” 宁良疑惑道:“什么……平倭将军?” 石亨不耐烦道:“此乃钦命,你就别管了,你究竟是何人?” 宁良说道:“本官乃江宁知县,听闻有小股倭寇进犯,这才前来……前来……” 石亨明白了,点头道:“我等奉旨进南京城,捉拿白莲教反贼!” “圣旨?” 石亨从身上拿出圣旨,宁良接过,再命人点亮火把,凑上前去细细看了一遍。 果然是圣旨! 如此说来,这些人真的不是倭寇? 可是,看他们的穿着打扮…… 怎么看也不像是朝廷的军队啊? 看到他疑惑的表情,石亨便解释道:“我等此前在倭寇大营卧底半年之久,所以才这身打扮。” “哎呀!” 宁良似乎想到些什么,勐地一拍大腿。 “本县出来之前,已经派人去向孝陵卫求助,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石亨神色凝重,自己有圣旨在身,倒是不担心引发冲突,就怕事情走漏出去,被南京城的贼人得知,说不定会改变策略,到时候就被动了。 “事态紧急,没时间解释了,告辞!” 石亨当下带了人,继续前行。 果然,刚走出去没多远,便遇到迎面而来的孝陵卫。 指挥使梅永贞乃是开国功臣封汝南侯梅思祖之后,得到宁良的讯息后,来不及向上请奏,立刻前来拦截。 孝陵卫和其他卫所不同,他们驻守的乃是朱元章的陵寝,若是被贼人惊扰,这个罪名谁担待得起? 更何况,孝陵卫的任务并不单单是守陵。 当初朱元章选择自己的陵墓的时候,便是想要效彷汉高祖,在修建陵寝时,特意选择了最是易守难攻的所在,同时设立军镇,表面上是护陵,其实也是保护南京城,是要为自己的后世子孙们,多一重屏障。 此地的地形,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不为过,在这里之后,就是南京城。 梅永贞刚刚走出来没多远,便看到迎面而来的三百人部队。 他立刻下令准备战斗,可是,对方却停下脚步,紧接着,一个人从队伍中走出。 看到对方孤身一人,梅永贞便下令,命其上前回话。 石亨上前,说道:“敢问前面可是孝陵卫?” “某乃孝陵卫指挥使梅永贞,你是何人?” “平倭将军,石亨!” 梅永贞皱眉,问道:“哪里来的平倭将军,为何某家没有听说过?” 石亨也不答话,拿出身上的圣旨,立刻有人接过,递到梅永贞手中。 梅永贞看过后,顿时大惊失色,问道:“皇上在南京?” “不错,皇上已经来了快一个月了!” “为何……我等不知情?” “此乃机密,自然不会轻易示人!” 梅永贞将圣旨拿在手中,借着火光,翻来覆去地看,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圣旨是真的! 也就是说,皇上真的在南京,而且,亲自部署了这次行动。 梅永贞不敢再犹豫,当下问道:“石将军准备接下来怎么做?是否需要孝陵卫配合?” “我等按计划进城,找出城中内应,至于孝陵卫……既然皇上没有下旨,想必另有打算,我劝诸位还是先回驻地,切记,谨防倭寇和白莲教进城!” 梅永贞点了点头,立刻放行。 石亨继续向南京城而去,孝陵卫则回到驻地,同时,调集人马,准备随时展开行动。 ………… 夜半时分,南京城内突然喊杀声四起,火光冲天。 最开始,大家伙还有些搞不清状况,可是,很快就回过味来了。 出事了。 出大事了! 就连那游荡在秦淮河里的画舫,已不再欢歌笑语,把酒畅聊,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画舫上的人,个个都愁眉不展,都知道定是出了事,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这可是南京,若是在这里闹事,八成是有人造反。 很多人从船里爬起来,站在船头,紧紧地盯着城里的火光。 于是,在死寂之后,终于有人道:“大明要变天了!” 其他人便抬头,纷纷朝着说话的人看去。 这些画舫停泊在岸边,互相之间离的很近,因而,众人之间说话都听的清清楚楚。 方才那人面带微笑,一副智珠在握之状,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当下情势的影响。 他手里还端着一盏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 而后,澹澹说道:“当朝皇上昏聩无能,是时候改换门庭了。” 众人鸦雀无声,纷纷瞠目结舌。 这他娘的是公然造反啊! 先不说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单单凭你这番言论,足够诛九族了。 众人开始后退,有的想缩回到船舱之中。 那人见状,立即大声说道:“这昏君有十条罪状,终惹得上天震怒,则改立新君,重振大明!” 这时候,那些往船舱里钻的,已经准备上岸跑路了…… 那人却继续说道:“昏君之罪一,好大喜功,为君不仁。罪二,无视祖制,贸然开海。罪三,滥杀官员,引起公愤,人人谈及这昏君,便谈虎色变。罪四,好色成性,每年挑选上万秀女入宫,供其享乐……” 一番侃侃而谈,朱祁镇都惊呆了,如此看来,自己简直是十恶不赦的千古昏君。 还他娘的上万秀女,你想让我死在床上吗? 若说前世,你扣个昏君的名头也就罢了,可是现在,还敢骂我昏君? 他就站在船头,静静地看着对方装逼。 “……有此十罪,惹得天怒人怨,昏君啊昏君……” 此人越说越兴奋,突然感觉到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 “你哪位?” 袁彬面无表情地说道:“锦衣卫指挥使,袁彬。” “锦衣卫?” 那人大吃一惊,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错,锦衣卫!” “你,你……” 此人震惊之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袁彬却四下看了看,问道:“你的同伙呢?” “什……什么同伙?” “你们白莲教的人,就是和你一样负责散布流言的!” “我,我……没有……”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大家自然一切都明白了。 既然锦衣卫指挥使在这里,那么,皇帝肯定就在附近。 想到此处,这人突然大喊道:“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何不铲除昏君,还我清平天下!” 袁彬一巴掌将他下巴打掉,然后拖拽到岸上。 此时,朱祁镇也悠闲悠闲地从船上走了下来,来到那人身旁。 “喂,认识我吗?” “呵……呵……” 朱祁镇从袁彬摆了摆手,说道:“给他下巴接上。” “是!” 只见袁彬捏住那人下巴,用力一扭,发出喀拉一声轻响。 “你……你是谁?” “我就是个看热闹的,听你刚才说什么昏君无道,什么十条大罪,挺能说啊!” 那人气呼呼地说道:“我等读的是圣贤书,自然要讲究一个公道!” “既然你读过圣贤书,可知君君臣臣的道理?” “君君臣臣,也是明君,贤君,绝对昏君!我劝你们早日弃暗投明才是!” 这时候,周围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原来是袁彬派出去的锦衣卫,将附近散播谣言的白莲教全都给抓了过来。 “还不少……” 朱祁镇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哼,天下读书人又何止千万?” “不是……”朱祁镇摆了摆手,说道,“我是说,你们白莲教放出来的,和你一起散播流言的有多少人?” 那人突然神色大变,慌慌张张地说道:“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是吧?” 朱祁镇笑了笑,对袁彬招了招手。 “全都砍了!” “是!” “别,我说,我说……饶命啊!” 看着遍地殷红,朱祁镇收起脸色的笑容,沉声道:“进城!” 第174 建文太子 南京城内喊杀声四起,已经乱作一团。 事实上,在一天之前,就有流言传到南京,说是倭寇打了进来。 流言传播的非常快,以至于,全城的百姓都陷入恐慌之中,不知如何是好。 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藏在家里不要出来。 等天亮之后,事情就该有结果了。 其实,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变故,就算改朝换代,对他们的影响也不大,谁当皇上不是当,和我等屁民有啥关系…… 夜半,一座三进的院子,仍旧灯火通明。 大门口挂着“梅宅”二字,这是南京工部右侍郎梅林荣的住处。 “启禀教主,倭寇先头部队三百人,已经进城!” 梅林荣抬头,看向杨雄,问道:“沉浪不是说还有两万余人的主力吗,何时能抵达?” “按照计划,天亮之前便可!” 梅林荣点了点头,既然前面三百人已经到了,说明沿途很顺利,没有出现问题。 “孝陵卫那边没动静吗?” “请教主放心,没有朝廷的圣旨,孝陵卫绝不敢轻举妄动!” 梅林荣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意,图穷匕见的时候即将到了。 “只可惜,皇帝不知藏在了何处,宋顾惜那边至今还没有查到。” 杨雄问道:“教主,若是拿住了皇帝,该怎么处置?” 梅林荣眼中闪过一抹寒意,冷冷道:“当然是杀了!” “弑君……” 饶是杨雄也算个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却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没有其他的办法吗?” 梅林荣冷冷道:“留着这昏君,我等便死无葬身之地,不杀他,他便杀我们。” 杨雄又问道:“而后呢?” “而后自是拥皇太子朱文奎登基,号令天下,讨伐燕逆。燕逆一脉,窃居皇位五十年之久,该还回来了!” 《控卫在此》 杨雄微微皱眉,又问道:“教主,若是建文一脉登基称帝,他会受咱们的控制吗?” 梅林荣当然明白杨雄的意思,若倾尽全力朱文奎登基,成了皇帝,会如何? 就如当初的霍光一样,废掉了当前皇帝,扶持新君登基,这新君固然因为霍光而得到了好处,这是从龙之功,可是他心里当真不害怕吗? 今日你们可以杀死朱祁镇,明日,难保不会再杀一个朱文奎。 梅林荣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对,今日到了这个地步,稍有任何的闪失,就是万劫不复!” “可是,万一这个新君过河拆桥,我等该如何应对?不如教主将属下安置在宫中,若是新君有此意图,属下便将其除掉!” “不能除!” 梅林荣摇摇头道:“若是除了,就要天下大乱了。” “那么教主……” “打铁要自身硬,我等为了今日,已经损失了太多的教众,待新君登基,首先要将白莲教定为护国神教,从而大举招募教众,要以护国之名义,招兵买马,至少把江南操持在手中,将来无论哪个皇帝登基,我等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梅林荣笑了笑,继续道:“这是以后的事……” “不好了,不好了……” 正说着,却有一人跌跌撞撞而来。 梅林荣神色变了变,看到王庆海惊慌失措,连滚带爬地进来,说话间语气竟带着哭腔。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梅林荣心里已隐隐感觉到不好了,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王庆海哭丧着脸,哀嚎道:“是……是倭寇,打进来了!” 此言一出,梅林荣和杨雄对视一眼,不由得神色大变。 什么情况? 怎么还打到自己家来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一群壮汉,手持明晃晃的钢刀,杀了进来。 杨雄立刻迎了上去,喊道:“诸位可是三头蛟的人?” 对方答道:“正是!” 杨雄赶忙说道:“误会了,自己人!” 谁料,对方走过来一人,迎面便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谁他娘的跟你是自己人?” 梅林荣顿时意识到,不好,沉浪这王八犊子是准备黑吃黑! 长期以来,自己一直提防着朱文奎,却忘了沉浪也是个刀口舔血的狠人,这些倭寇后面还有两万多主力,看这意思,是准备灭了自己,独揽大权。 白莲教在前期投入了很多人力物力,甚至折进去好些个人,没想到,最后被倭寇捡了便宜! 黑暗之中,嗖嗖嗖窜出来十几人,这些都是白莲教的高手,当下和对方交战在一处,可是,对方人多势众,这些人根本顶不住,一个接一个惨死在对方刀下。 “大人,快跑吧!” 危急之下,王庆海拉着梅林荣便走。 杨雄提着一口钢刀,站在梅林荣身后,沉声道:“教主你先走,属下断后!” 梅林荣哪里还来得及思考,赶忙跟着王庆海从后门逃去。 在他身后,喊杀声越来越大,似乎……杨雄根本撑不了多久。 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王庆海竟然如此忠心,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知道护着自己。 要知道,王庆海并非白莲教中人,只是他家里的管事。 平日里,往京师送些冰敬炭敬,都是此人操办的。 “大人,我们去哪?” 梅林荣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自己的老家都被端了,看来沉浪是铁了心要弄死自己。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了! “走,跟我来!” 梅林荣看了看方向,带着王庆海转而向北,然后再向东,进了一条小巷子。 王庆海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一路上,偷偷在墙上画了几个记号。 到了一处宅子前,他按住门环,连叩三声,等了一会,又叩四声,然后再叩三声,紧接着,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门房警惕地看着两人,梅林荣便解释道:“放心,是自己人!” 王庆海尴尬地笑了笑,却不知道说什么。 对方又看了看外面,然后说道:“老爷等着你呢!” 说完之后,提着灯笼走在前面。 梅林荣小声对王庆海说道:“一会儿见了这位老爷,要行叩拜之礼,你先别问为什么,事后再跟你解释。” 王庆海赶忙点头,两人跟在门房身后,穿过前院,来到客厅。 此时,客厅里还亮着油灯,里面有一人正端坐着,慢悠悠地喝茶。 梅林荣直接跪拜行礼:“臣梅林荣,见过太子殿下!” 王庆海不知道说什么好,便跟着跪在身后。 他当然不知道,现在跪拜之人,正是当初建文帝之子,朱文奎。 建文四年,燕王朱棣攻入南京,朱允炆失踪。 当时和朱允炆一起失踪的,还有那个三岁不到的皇太子朱文奎。 “梅卿家请起!” “谢殿下!” 由于朱文奎失踪的时候,身份是皇太子,这些年来,知道他身份的人,都会以太子殿下称呼。 “孤见卿家脸色有些难看,出了什么事吗?” 梅林荣赶忙回道:“回殿下,倭寇沉浪不守承诺,对臣刀兵相向,若非臣逃的及时,怕是……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朱文奎神色凝重,问道:“不是说好的,他们出兵助孤拿下南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有所不知,沉浪此贼狼子野心,怕是……图谋不止如此,现如今倭寇已经进城,还请殿下提前做好防备!” “城中有多少倭寇?” “大约三百!” 朱文奎招了招手,立刻过来一人,乃是南京东城兵马司的一名副将。 “你现在出城,去通知孝陵卫,倭寇偷袭南京,必然经过钟山,命孝陵卫早做打算。” “是!” 此人离开之后,梅林荣问道:“殿下,孝陵卫不见朝廷的圣旨,会出兵吗?” “这不是出兵的问题!” 朱文奎摆了摆手,说道:“孝陵卫本就是军镇,那里背靠着群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乃是南京城的屏障。而指挥使梅永贞这个人,孤也有所了解,此人素来稳重,有大将之风,若是听闻倭寇突袭南京,岂有不出兵拦截的道理?至于倭寇,他们是从海安登陆,到了钟山,已是疲惫不堪,就算他们再厉害,也断不是孝陵卫的对手。” 梅林荣连连点头,说道:“殿下高明,能让孝陵卫截杀倭寇,再好不过,不过,城里的情况……” 朱文奎又问道:“你手里还有多少人?” 梅林荣回道:“回殿下,城里的人不多了,臣的人手大多都在城外,主要负责散布些言论,还有一批主力,大约两万人,在城南集结,以防南京兵马随时折返。” 魏国公徐承宗带了南京人马护送靖安郡王出使安南,可是,万一听到什么风声,提前跑回来也不是不可能。 “倭寇只有三百人,孤自可应付,梅卿家,你现在去通知城南的人马,尽快进城!” “是!” 突然,外面穿来一阵打斗声,似乎有人闯了进来。 朱文奎皱起眉头,这里是自己的秘密基地,怎么可能被发现? 刚才那个门房跑进来,喘着粗气说道:“倭寇……打进来了!” “什么?” 朱文奎大惊失色,问道:“他们怎会发现这里?” “属下不知,殿下……您还是先走吧!” 外面的打斗声逐渐逼近,看得出来,对方的行动很快,明显是有备而来。 那门房见状,提着刀冲了出去。 可是,身体却倒飞回来。 他挣扎着,晃晃悠悠想爬起来,只见一人上前,抬手一刀刺进胸前,鲜血四溅,登时便没了气息。 这人将刀从尸体上抽出,然后抬起头,看着惊慌失措的朱文奎的梅林荣,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这位……好汉……” 朱文奎赶忙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在下家里也不富裕,您看上什么,尽管拿去就是了,就当在下和诸位交个朋友……” “行了,别装了!” 此人摆了摆手,说道:“事已至此,不妨挑明了吧,本将军姓石名亨,乃是当今皇上钦命的平倭将军!” 朱文奎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原来是石将军。”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是不是?” “在下只是个小小的商贾,不知石将军在说什么……” “还装?” 石亨看向梅林荣,说道:“梅大人,你说呢?” 梅林荣神色大变,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石亨冷笑道:“你不承认也没有,你也不动脑子想想,仅凭我石某人,能找到这里?” 朱文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看向梅林荣。 梅林荣赶忙解释道:“殿下,某要信他的鬼话,臣绝对没有出卖殿下!” “那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臣……不知道……” “哈哈!” 石亨大笑起来,说道:“你自己将我们带过来,却说不知道,哈哈哈!” 梅林荣大怒道:“姓石的,你休要信口开河,我梅林荣绝非两面三刀的小人!” 石亨却笑的更开心了,说道:“你是朝廷的官,却密谋造反,这还不叫两面三刀,梅大人,你要点脸吧!” 梅林荣脸色黢黑,却说不出话。 勐然间,他想到一件事,便回头去寻,可是,哪里还有王庆海的影子。 “原来是他!” 此时,梅林荣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懊恼不已!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没想到跟随自己十几年的王庆海,竟然投靠了朝廷! 朱文奎也反应过来,问道:“是刚才那个人?” 梅林荣叹了口气,说道:“是臣疏忽了,没想到,没想到……唉!” 石亨继续说道:“事已至此,两位就不要反抗了,跟我走吧!” 朱文奎面如死灰,长叹一口气,说道:“天亡我也!” 石亨吩咐道:“来人,将这二位捆起来,捆结实点啊,别跑了!” 紧接着,有四人上前,用绳子将朱文奎和梅林荣来了个五花大绑。 朱文奎却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别以为这就完了,你们的皇帝也好不到哪去,我和他谁能笑到最后,现在还未可知!” 石亨皱了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朱文奎神色变的轻松起来,说道:“我知道,朱祁镇那小子就在南京,胆子还真是大,不过……他以为他能躲多久?” 第175 格杀勿论 混乱之中,朱祁镇已经带人进了城。 这次出京,为了掩人耳目,只带了三千营,全部布置在海安阻击倭寇,如今身边只剩下几十名锦衣卫。 石亨的人马正在四处清剿白莲乱党,而白莲的人也在全城搜捕朱祁镇。 对于他们来说,唯一的翻盘点就是抓到皇上。 朱祁镇心中清楚,城里的乱党恨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块,可是,若不现身,这些人定会四散跑走,特别是城外的乱党,若是跑了,便会隐匿下去,等待时机,继续作乱。 今夜一战,若是能将其一网打尽,就可省去这些烦恼了。 因此,朱祁镇并不介意以自己做饵,将所有的鱼钓出来! 黑暗之中,到处都亮着火把。 白莲教的人为了统一行动,全都身穿黑衣,胸口处绣着一朵白色莲花。 在这样的情况下,朱祁镇一行人的穿着打扮是那么地显眼。 火光中,刀斩下,血光骤现。 袁彬带来的锦衣卫都是高手,对付这些小喽啰自是不在话下。 可是,随着众人越来越靠近紫禁城,贼人的数量明显增多。 锦衣卫虽然战斗力强悍,却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局面开始僵持起来。 混战之中,一人举刀向朱祁镇冲过来,樊忠提着铜锤,毫不犹豫地噼下。 砰! 此人立刻被砸掉半边脑袋,浑身抽搐,眼看是不行了。 阴影之中,有两个人静静地盯着战场。 “小姐,上吧!” “再等等!” 小花神色焦急,说道:“官兵越来越多,再等下去,我们更抓不到狗皇帝了!” 宋顾惜紧紧地盯着前方,说道:“你看他身边那人,力大无穷,乃是禁卫统领樊忠,你我二人合力不一定是他对手。” “可是……” “嘘!” 宋顾惜示意她噤声,然后说道:“再等一等,他走远一些!” 樊忠这些时间都躲在花船上,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眼看贼人众多,顾不得身边的朱祁镇,提着铜锤就杀了出去。 宋顾惜冷笑道:“就是现在!” 两人身形如电,突然自阴影中冲出,杀向人群中的朱祁镇。 樊忠和袁彬同时转身,可是已经晚了。 这两人轻功极好,只一个照面的功夫,已经来到朱祁镇身前。 “皇上!” “小心!” 樊忠和袁彬同时向回撤,紧接着…… 砰! 一阵火光闪过,携着爆炸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 只见朱祁镇手中拿着一柄短铳,铳口还冒着烟。 其中一人胸前中弹,整个人已经倒飞出去。 另一人眼见情况不对,直接一闪身,遁入黑暗。 朱祁镇对袁彬示意,袁彬上前查看,只见此人已经没了呼吸。 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诧异,似乎发现了什么,伸手在对方脸上一抹,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被掀下来。 “是她?” 朱祁镇问道:“谁?” 袁彬回道:“这不是……属下安排在宋姑娘身边的那个小花姑娘吗?” 朱祁镇走上前看了看,果然是小花。 如此说说来,刚刚逃走的那个,定是宋顾惜了。 呵,女人! 一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个女人耍得团团转,朱祁镇心中便气不打一处来。 这次算你走运,下次被我抓到,等着吧! 可能是方才的枪声起到了威慑作用,贼人不敢恋战,一熘烟都跑了。 朱祁镇重新填装了弹药,举着枪喊道:“随朕进宫!” 靠近紫禁城的时候,一队禁卫匆匆而至。 那禁卫统领,远远看着,一见形势不妙,便立即喊道:“倭寇来了,准备战斗!” 紧接着,将士们摆好了阵型。 袁彬上前道:“看清楚了,此乃皇帝陛下!” 此人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年轻人,可问题是,他这辈子也没见过皇长张啥模样啊…… 袁彬拿出腰牌,这玩意他认识,锦衣卫指挥使。 看样子,还真是皇上。 “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朱祁镇摆手道:“诸卿请起,朕问你们,城中怎么样了?” 那名守备赶忙说道:“回皇上,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各路人马接到的命令也很混乱,有的说是倭寇打进来了,也有的说,白莲教作乱,总之,现在都乱成了一团。” 朱祁镇细细琢磨,这些命令之中,很可能有反贼渗透。 他们是想把水搅浑,才好浑水摸鱼。 这时候,一队人马匆匆而至,袁彬上前警戒,却发现来的人正是石亨! 石亨大跨步上前,拜倒在地。 “臣石亨,问圣躬安!”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石亨,干得漂亮!” 石亨大喜,回道:“臣谢皇上夸奖!” 说完,便向着身后招了招手,只见两个身穿长衫的人,被五花大绑捆了过来。 朱祁镇走上前来,在火光下,认清其中一个是工部右侍郎梅林荣,另一个却有些眼生。 “你就是幕后主使?” 那人冷哼一声,将头扭过去。 “哎幼呵,还挺横,来人,带进宫里,朕亲自审问!” “是!” 朱祁镇转过身来,对那名守备招了招手。 “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卑下前哨营赵才!” “你听着,朕交给你一件差事!” 赵才顿时兴奋起来,立功的机会来了! 随后,他牵来一匹马,循着方向奔袭而去。 “白莲教造反了,白莲教造反了……” 赵才策马狂奔,一路大喊大叫,才走过了三四条街,顿时引发了混乱。 砰! 不知从哪伸出一根绊马索,顿时马失前蹄,栽倒在地。 赵才整个人自马背上翻滚下来,顿时摔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他却依旧大叫着:“快……白莲教造反了……” 这时候,一群人一拥而上,却是城中的官军。 在这昏暗的天色之下,一个百户带着一干人将赵才按住。 赵才怒道:“自己人,自己人……” 百户却是不屑地大喝道:“自己人?谁说是自己人?你好大的胆子,到底有什么居心?” “我乃前哨营守备赵才,白莲教造反了……快……” 百户听罢,大笑道:“哈哈,谁管你是什么守备,什么前哨营,你若当真是守备,自当知道,如今倭寇进了城,中军都督府已下了严令,全力清剿倭寇,胆敢有扰乱军心的,还有妖言惑众的,立杀无赦!” 赵才皱眉道:“何时的事?” “你既身为守备,岂有不知?我看你就是知法犯法,定是那倭寇派来的细作,想要扰乱军心民心。我等在此巡城,要收拾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赵才顿时大惊失色,说道:“中军都督府的守备赵良是我兄长,你把他叫来……” 百户却越发的严厉,冷冷地道:“我等并不认得什么赵良,只知道收到的命令却是,谁敢妖言惑众,扰乱民心,便要立杀,以儆效尤。谁管你认得谁,我若是不杀你,到时我便要军法处置,何况斩一个妖言惑众的,赏银十两,我等正好借你的人头,去换酒喝。” 此言一出,其他的士卒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士卒并非中军都督府的,而是来自南京左卫。 平日里,南京左卫是魏国公府直辖,而魏国公乃是南京守备,自然所有的资源,都先紧着直辖的嫡系军马,所以这些人在南京城,往往比较嚣张跋扈一些。 因此,他们压根不管你是前哨营的,还是认识某个守备。 只知道长官下了命令,倭寇来袭,全城戒严,并且说明,倭寇派了细作,专门散布流言,但凡有人说起谋反之类的话,定是倭寇的细作。 这时候,一个士卒,已是拔出了刀,不等守备继续解释,便一刀砍了下去。 赵才突然用力翻滚,躲开这致命一刀。 只听他大喊道:“来人!” 与此同时,却已有一队人马呼啸而过。 那百户本是得意洋洋,抬头,依稀看到这些人,似乎有些不同,个个提刀,如狼似虎一般。 这一下子,百户勐地打了个寒颤,忙道:“倭寇……快……迎贼……” 他话还未说尽。 对方已如风卷残云一般的,呼啸而来,人人扬起刀,便是一阵乱砍! 一下子,七八个士卒倒下。 场面很残暴,百户看着一地的尸首,他比较机灵,早就躲开了,倒是捡回了一条命。 “倭寇来了……” 只是此时他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口中大喊大叫,一下子钻入了小巷。 这个时候,还是赶紧寻个地方躲起来,或许还能留一条性命。 石亨和赵才配合娴熟,钓鱼执法,很快便将隐藏在朝廷中的敌方兵马揪了出来。 紧接着,南京城的禁卫全部出动,占领了城中几处要道。 他们所过之处,并不滥杀无辜。 绝大多数都是百姓,甚至是一些无害的穿着官兵服色之人,只要不拿着武器的,基本上都不理会。 不过,城中的百姓还不明所以,根本不敢出门。 ………… 中军都督府衙门口。 一队人马哒哒哒的飞骑而来,衙门口外头站着几名士卒,却并不知道危险已经来临。 今天晚上实在太乱了,谁也搞不清真实情况到底如何。 “将这些人的刀下了!” “你们……干什么的?” 门口这几个,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顿时吓得不知所措。 袁彬没理他们,说道:“锦衣卫办事,但凡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不过,终究还是有不怕死的。 “锦衣卫又如何,我家老爷……” 噗! 此人不等说完,一刀下去,已经毙命。 这下子,没人敢嚣张了。 袁彬招呼一声,带人冲了进去。 只听到有人喊道:“来者何人……啊!” 一声惨叫,便没了动静。 锦衣卫根本不和你解释,但有抵抗,或者是有抵抗意图的,直接杀。 这下子,衙门里的人都老实了。 所有人吓得面如土色,此时,便连叫喊的勇气也没有了。 中军都督府并非权势滔天的衙门,可也不是好惹的,平日里,谁来衙门办事不是笑脸相迎,哪里料到,今日会撞到这些狠人。 袁彬持刀进入,问道:“都督何在?” 没人吱声。 所有人脸色惨白,脑袋缩的低低的。 袁彬伸手揪过来一名魁梧的护卫,问道:“你们的上官呢?” 啪嗒! 此人已是跪下,呼道:“爷爷饶命!” 什么忠心,什么护主,其实就是笑话。 毕竟只是一个护卫,老爷吃肉我喝黄米汤,老爷纳妾我抬轿,一个差事而已,碰到欺负人的时候,当然要穷凶极恶,可遇到更狠的,这时不跪,还等什么。 其他几个护卫见状,也纷纷跪了下去,纷纷道:“饶命。” 袁彬怒道:“我问你们话呢,人在哪?” “不……不知……” 刷! 一刀寒芒闪过,人头落地。 袁彬拎着滴血的刀,问道:“谁知道?” 没有人敢说话,都吓的呆住了。 袁彬又揪过来一个人,问道:“你来说!” 那人顿时吓得大小便失禁,一股骚臭味传来。 袁彬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扬起手中的刀…… “别……别……我知道!” “在哪?” “在……柳树巷的一处宅子里,最近……都督大人在那里养了一房小妾,平日里都会睡在那边……” “带路!” “啊?” 袁彬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冷冷道:“带路!” “是……是……” 第176 南京左卫 天色刚亮,一队骑兵出了城门,向西疾驰而去。 南京左卫是戍卫南京城的三卫之一,昨夜的混战,这里当然也听到些风声,只是没有圣旨或南京兵部的调令,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当数十个骑兵抵达这里,营门口立刻警戒起来。 “来者何人?” 袁彬在马上呼喝道:“奉旨而来,开门!” 守卫听到圣旨二字,纷纷面露疑惑,有人说道:“在营门外等候,我去通报!” “大胆,圣旨你都敢拦?” 袁彬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带人直接往里冲。 这门前的卫兵见状,赶忙去拦截。 “你们竟敢擅闯……” 曾! 明晃晃的绣春刀架在脖子上,这人立刻闭上嘴。 袁彬显然没有什么耐性,冷冷道:“开门!” 门口的守卫只好打开营门,放这些人进去。 营地里显得有些混乱,很显然,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有人敢闯大营。 这时候,一名指挥使佥事,领着人匆匆而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军营?” 袁彬没有回答,而是扬起手中的黄娟。 “叫你们指挥使出来接旨!” 那指挥使佥事却哈哈大笑道:“竟敢假冒圣旨,此乃死罪,来人,将他拿下!” 众人一拥而上,场面顿时剑拔弩张。 袁彬很冷静地说道:“你是何人?” “你管我是……” 话音未落,突然看到对方抬起手,手里握着一只短铳,黑洞洞的铳口指着自己。 此人位居高职,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南京左卫也有火铳,但是没这么小的,却不知威力如何。 “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我的话!” “我……我……我乃南京左卫指挥佥事丘文武……” 砰! 硝烟过后,丘文武躺在地上,胸口出现一个血洞,鲜血不断涌出。 这一下子,倒是将许多人吓着了。 有人下意识的想要逃,还有人举起了武器。 袁彬突然大喝道:“不遵圣旨者,杀无赦!” 他平日里语气并不大,甚至有几分书生气,可这一次却中气十足,主要是这一股碾压式的气势,立即唬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众兵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主要是这些人也没接过圣旨,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而且,谁知道圣旨是真的还是假的,突然冲过来一个人就说有圣旨,还把指挥佥事崩了,这叫什么事…… 终究还是有懂事的,缓缓跪了下来,俯身叩拜。 现在这样的情况,若是真圣旨,抗旨不遵妥妥死罪。 若是假的,最多也就丢个面子,总比丢了性命要强吧…… 眼见有人带头,众人纷纷跪倒,这样的局面下,就算还有人心中不甘,却也不敢不跪。 袁彬扬声道:“圣旨,白莲教谋反,兹命南京左卫、南京卫、南京右卫前去平叛!” 这道圣旨就一句话,简单明了,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根本不存在任何之乎者也,所有人都能听明白。 以至于,在场的所有人都很疑惑,这玩意真的是圣旨吗? 袁彬收起手中的圣旨,四下扫视一圈,继续说道:“皇上还说了,凡是和白莲教有染的,自己站出来,可以考虑从轻处置,如若不然,刚才那个丘文武就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还没搞清楚情况。 袁彬不再多废话,便问道:“哪一个是指挥使?” 过了许久,仍没有回应。 袁彬又大喝:“谁是指挥使?” 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地说道:“指挥使大人……娶媳妇去了……” 袁彬皱起眉,问道:“同知是谁?” “同知大人……去喝喜酒了……” “你叫什么名字,是何职位?” “卑下百户陈维松。” 袁彬看着他,突然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南京左卫代理指挥使,给你一天时间清查内部的白莲乱党,明日之前,进城协助皇上平叛!” “啊?” 陈维松张大嘴巴,脸上尽是茫然。 “方才那个指挥佥事丘文武,便是白莲教的!” 说着话,袁彬扔过去一张供词,问道:“认识字吗?” “认……认得!” 陈维松接过来,只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南京左卫竟然混进了这么多的白莲教,足足有上百人之多。 在某个瞬间,他对这张供词的真实性有所怀疑,但是,马上就将这个念头打消。 这供词和圣旨一并来的,总不能怀疑皇上吧? 勐然间,他脸色变得兴奋起来。 指挥使不在,指挥同知不在,指挥佥事被噶了,自己岂不是要飞黄腾达了? 陈维松似乎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大吼一声:“来人,将名单上的人,全部抓起来!” 众将士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在他身后,已经有人开始动了。 虽然一名小小的百户,权力很有限,却也有自己的嫡系。 这些人可不是傻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好歹也跟着陈维松混了这么久,今天终于要沾光了,现在不积极些,更待何时! 于是,他们提着刀,按照名单去抓人。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或许今天之后,南京左卫将大变样,赶紧行动起来啊! 而那些名单上的人,却纷纷脸色大变,心下意识不妙,立即想要大呼,一面要抽出腰间的刀来。 下书吧 陈维松此时已经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喊道:“反抗者,杀无赦!” 在他身前,众多总旗小旗,甚至是寻常的大头兵,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奋力冲杀。 战斗很快结束,名单上的一百多个人,半数被当场斩杀,其余的则选择投降。 方才人家说了,主动承认,还能从宽处理,现在投降,至少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至于最后怎么处置,只能老老实实等结果了。 陈维松面无表情,对手下吩咐道:“通知营地里所有千户、副千户,速来本官营房议事!” ………… 天近黄昏,十几匹快马奔袭而至。 “开门!” 门口突然传来询问:“何人?” “他娘的,活腻歪了?老子都不认得?” 最前面那个骂骂咧咧,因为此人就是南京左卫的指挥同知,萧荣兴。 “原来是萧大人,请稍候片刻,卑职去通报。” “通报?” 萧荣兴一脸懵逼,指挥使在家里搂着新纳的小妾睡觉呢,这里我最大,你通报谁? “你娘的,找死吗?赶紧开营门!” “同知大人莫急,这是规矩,小的不敢擅自做主。” “规矩?”萧荣兴疑惑道,“什么规矩?莫非是老子和指挥使大人都不在,丘文武那孙子要造反不成?你让他出来,老子跟他说!” “这个……回同知大人,丘佥事确实造反了,不过……他现在出不来……” “什……么?” 萧荣兴有些怀疑人生,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似乎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喝多了,在做梦? 营门之内,有人打着火把过来。 萧荣兴更加疑惑,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有人登上营墙,说道:“来者何人?” 萧荣兴仔细盯着营墙上那人,过了许久,这才说道:“陈维松,你搞什么?速速开门!” 陈维松却说道:“不管是谁,除非有圣旨,否则,今夜营门不能开!” 萧荣兴怒道:“陈维松,你他娘的不想活了?仔细看看老子是谁!” “同知大人息怒,陈某遵的是圣旨,不敢怠慢!” “圣旨?” 萧荣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陈维松说道:“你是不是得了癔症?还圣旨,你咋不说皇上任命你当指挥使呢?” 陈维松笑了笑,说道:“还真让同知大人说着了,陈某现在是代理指挥使,全权负责南京左卫,明日有重要军事行动,为防贼人渗透,营门绝不能开!” 萧荣兴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说道:“什么军事行动,为何老子不知道?” “这倒要问问同知大人,为何无故离营?” “什么叫无故离营,老子去给指挥使大人贺喜,喝喜酒去了!” “此处乃是军营,出营需要指挥使大人的批文,请问同知大人,批文何在?” “老子去指挥使大人家里喝喜酒了,哪来的批文?你娘的……你咋不说指挥使大人无故离营?” “指挥使亦是无故离营,陈某自会和他算账。” 萧荣兴脸色慢慢阴沉下来,说道:“我明白了,你小子不是得了癔症,你这是要造反啊!” 陈维松说道:“如果同知大人愿意当着全营将士的面,承认自己犯错,并且承诺下不为例……” “我呸!” 陈维松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荣兴打断。 只见他怒不可遏地吼道:“陈维松,你他娘的等着,老子这就去禀告指挥使大人,今天不弄死你,我跟你姓!” 陈维松冷冷道:“我说了,现在南京左卫我说了算,你这个同知也要听我的,还没听明白吗?” “听你的?哈哈……哈哈!” 萧荣兴大笑过后,调转马头,向回走去。 在陈维松身后,有人小心翼翼地劝道:“百……代指挥大人,我等如此对待同知大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陈维松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他若不死,就是我死,你愿意看到哪种结果?” 此人脸色变了变,似乎下定决心。 “请指挥使大人下令!” ………… 半夜时分,大营外又传来马蹄声。 这一次人比较多,大约有五十多人,乃是指挥使司方波带出去的家丁。 说是家丁,其实仍是卫所中的将士。 通常来说,做长官的,会挑选一些精干放在自己身边,当然了,这些人的粮饷还是要领的,而且基本上不会克扣,甚至还会多发。 久而久之,这些人就会成为长官的私兵,他们的伙食待遇比一般人好很多,战斗力很强,但是,他们只为长官卖命,至于朝廷什么的,爱咋咋,不管! 司方波正搂着新纳的小妾睡觉呢,被萧荣兴吵醒,满脸的不高兴,但是听到萧荣兴所言,顿时更加不高兴。 他娘的,趁着自己娶小妾的功夫,那个百户陈维松竟然造反了? 说起来,司方波也是不容易,娶个小老婆还要偷偷摸摸的,因为担心正房夫人找上门,特意在城外的镇子上置办了一处房产,因此,昨夜南京城出事,他并不知情。 当下,怀里的小妾也不香了,匆匆忙忙穿好了衣服,带着人手就杀回了大营。 “陈维松,给老子滚出来!” 只听得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司方波疑惑地看着萧荣兴,大概意思是,你刚才不是说,不见圣旨,不给开门吗? 萧荣兴也有点尴尬,说道:“还算这小子识相,知道是指挥使大人亲至,等属下将他……” 勐然间,他意识到情况不对,营地之中,数百人举着火把,走出营门,将自己包围起来。 为首的,正是平日里见了自己都要点头哈腰的百户陈维松。 想到这里,他更加怒不可遏,上前道:“陈维松,你想干什么?” 陈维松站在他身前,表情不卑不亢,甚至还带着几分戏谑。 “请问指挥使大人,同知大人,为何无故离营?” 司方波终于明白,原来萧荣兴说的是真的,这小子真的反了! “陈维松,老子离营做什么,还需要跟你通报吗?” 陈维松澹澹一笑,说道:“不通报也行,军法处置!” “你敢?” 司方波说着话,上前两步,伸手就要打。 可是,手伸在半空,却被对方抓住,而且,力道还不小。 “你敢反抗?” 陈维松直视着司方波的眼睛,说道:“这不是反抗,是让你长点记性!” 说着话,另一只手抡圆了,抽在司方波脸上。 啪! 这一巴掌清脆至极,将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司方波一张老脸扭曲地都要变形了,他不是疼,而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你竟敢打我?” 啪! 又是一巴掌,还是刚才那半边脸。 “打你怎么了?” 司方波近乎疯狂地喊道:“来人,给我弄死他!” 曾!曾!曾! 四下里全是拔刀的声音,明晃晃的钢刀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显得寒气逼人。 第177 身在曹营心在汉 司方波似乎忘记了,对方的人明显比自己多。 他很诧异,为何这些人会听从一个百户的号令? 我才是指挥使啊! 就算往下数,还有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千户、副千户,然后才轮得到百户。 若是高层军官开会,如陈维松这样的,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今天是怎么了…… “干什么,都他娘的不想活了是吗?” 司方波立刻拿出指挥使的威风,若在往日,这些人必定服服帖帖,连大气都不敢出。 可是,今天却好像见了鬼,所有人都安静地站着,丝毫不为所动。 “张千户,你也跟着胡闹吗?” 司方波矛头一转,对准其中一人,乃是一名姓张的千户。 按理说,此人的级别比陈维松高了两级,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听他的。 “抱歉,指挥使大人,陈大人是皇上钦命的代理指挥使,我等奉旨行事,还望见谅!” 司方波愣住了,什么玩意,皇上? 皇上远在京师,跟这个小小的百户能扯上关系? 退一步说,就算真的有圣旨传来,也是给我这个指挥使的,怎会轮到你这个小小的百户头上,简直是匪夷所思! “我不管你们见了什么人,也不管什么狗屁圣旨,我现在命令你,立刻将以下犯上的陈维松拿下!” 司方波说完,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动。 情况好像比自己想象中要严重。 难道真的有圣旨? 不可能啊! “张千户,你是聋了吗?” 司方波近乎疯狂地咆孝起来,但是,四周人仍无动于衷。 陈维松上前来,沉声道:“司方波,你刚才说什么?” 司方波瞪着他,眼中似乎喷出火来。 平日里一口一个指挥使大人,现在竟敢直呼老子以其名! “我说,将你这个以下犯上的东西拿下!” “不是这句。” 陈维松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上一句。” “什么……上一句?” “你是不是,什么狗屁圣旨?” 司方波突然愣住,我说过吗? 陈维松笑了笑,说道:“南京左卫指挥使司方波,目无圣上,大逆不道,来人,拿下!” “你……你敢?” 司方波慌忙后退,可是,以陈千户为首的一众将士,已经将他团团围住,根本没有退路。 在他身旁,那些亲兵倒是迎了上来,虽然人数不多,气势却很足。 陈维松大喝道:“反抗者,就地格杀!” 话音刚落,就看到陈千户一马当先,举刀噼下。 场面很混乱,一阵搏杀之后,司方波带来的亲兵全都躺在地上,他也被人死死按住,用力挣扎着,但是,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脖子上,立刻就消停了。 萧荣兴缩在一旁,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陈维松站在司方波身前,说道:“司方波,你知罪吗?” 司方波牙齿都要咬碎了,身体在不住颤抖,说道:“陈维松,我饶不了你!” 陈维松冷冷一笑,说道:“怕是你没机会了!” 说着话,他随手夺过一把刀,用力斩下。 司方波人头落地,鲜血喷涌,身子缓缓软倒在地。 萧荣兴都震惊了,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 真的砍了啊,真的…… “萧同知!” 陈维松拎着刀来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说道:“司方波污蔑皇上,大逆不道,该不该杀?” “该……该杀……” 萧荣兴只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抽空,双股之间有热流淌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有的反应全都是下意识的。 “既然如此,就请萧同知代劳,写一封奏疏,将事情经过叙述一番,如何?” “没……没问题,我写,我写……” “关于萧同知无视军纪,擅自离营……” “我认,是我的问题,还请……请陈大人看在卑下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卑下一个机会……” 陈维松点点头,说道:“大家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弟兄,我也不难为你,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我会如实禀报,至于朝廷如何处置,就看你造化了。” 萧荣兴强行挤出一丝笑容,瘫倒在地。 陈维松站起身,看了看东方出现的鱼肚白,吩咐道:“所有人听着,立即集结,半个时辰出发,协助皇上平叛!” ………… 南京全城封锁,锦衣卫到处都在抓人。 根据梅林荣供述,白莲教在六部,五城兵马司等各个衙门都有内应。 有的甚至官居高位,有着举足轻重的话语权。 这些人联合在一起,足以掌握半数南京朝廷。 朱祁镇看着名单,脸色非常难看。 想象一下,如果让其得逞,淮安府先大乱,然后是倭寇主力突袭南京,再加上城内有这么多人接应,南京城还真的就丢了! 十二名身居高位的文臣武将被五花大绑,跪在朱祁镇面前。 此时,他们面如死灰,知道自己算是完了。 本以为南京城尽在掌控之中,却没想到,皇上突然冒了出来,形势立刻反转。 说好了倭寇来袭,结果来是来了,却是对着自己人一通勐砍。 说好的淮安府十万民夫造反,酝酿了许久,结果屁都没酝酿出一个。 “臣……臣知罪……” 说话的这个,是中军都督熊忠健,就是计划中,负责给倭寇开城门的那个。 而且,中军都督府负责内城防卫,随时可以包围紫禁城。 朱祁镇对熊忠健这个人并不熟悉,只知道他祖上曾有过战功,这个都督的职位是世袭来的。 “事到如今,朕也不想和你废话,若不想株连九族,自己交代吧!” 熊忠健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却又如触电般低下头。 他已经意识到,在皇帝这种绝对的实力面前,自己所做的一切,竟是那么的可笑。 “皇……皇上……开恩……” 朱祁镇冷哼一声,说道:“在南京城,朕还是皇上吗?大明的天子,在你们这儿,难道不是那个建文太子吗?” 这番话带着莫名的讽刺,同时也传递出一个意思,所有参与其中的人,所有和建文太子朱文奎有关联的人,全得死! 这件事已经触及龙之逆鳞,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熊忠健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他知道自己是死定了。 倒是朱文奎,很想努力地站直身体,而后大骂几句昏君。 可是,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好像不听自己的使唤一般,这腿脚……怎么就自个儿弯曲下去了? 便是自己的嘴巴,竟也自动地张口,道:“皇上开恩,草民并非什么太子,是梅林荣,是他逼着草民冒充什么太子,草民愚昧,草民湖涂……湖涂啊……” 说话间,已是捶胸跌足,悲不自胜。 所有人本就已经凉透的小心脏,更是如同掉进冰窟一般。 建文皇帝本是太祖皇帝钦命的继承人,后被朱棣起兵靖难,把人给靖没了。 但是从名义上来说,朱棣是造反,是篡位。 当初,朱文奎只有不到三岁,是正宗的皇室血脉,今日虽然夺权失败,好歹也算是名正言顺,可是,你直接就认怂,说自己是假冒的,这就让人很难接受了。 你的一句话,整件事情就变了性质,所有人的努力都成了徒劳。 咱硬着头皮争一争,虽说争不过,起码也激起些水花。 现在好了,石沉大海,连一道涟漪都看不见。 朱文奎仍自满脸悔恨地哭诉着梅林荣的罪行,不知是为自己未来的命运而恸哭,还是当真心里生出了悔恨。 众人纷纷摇头叹息,原本以为这个时候,大家可以站出来,狠狠地斥责朱祁镇一番。 毕竟,你朱老四的后人坐这个位置,本就来路不正。 现在好了,小丑竟是我们自己…… 朱祁镇见状,似乎失去了兴致一般,重新坐回到龙椅上。 “这里所有的一切,朕都一清二楚,你们也就不要再装模作样了吧,不就是造反吗?造反也没什么?好像这天下,有谁不造反似的!” 这番话说完,让所有人再次露出疑惑的神色。 “想当初,太宗皇帝不也造反了?可那时候,是建文皇帝先动的刀子,削藩削死了好几个,若不造反,只能伸长了脖子等着挨刀子!如果有人突然用刀指着你们,难道你们会任人宰割?” 众人顿时感觉到后背冷汗直流,夭寿啦,你竟敢说朱老四是造反起家? 这种话也敢说? 朱祁镇却一副的不以为然,继续说道:“不过,朕也没拿刀子架在你们脖子上,你们为何造反?倘若是灾年,百姓活不下去了,只好造反,朕还能体谅一二,可你们呢,每日锦衣玉食,家里的银子足够十辈子享受的,就这样还想着造反?” “再说说你们是怎么造反的!” 朱祁镇似乎来了兴致,开始侃侃而谈。 “想要造反,至少要有详细、周密的计划,而你们呢,一群乌合之众,遇事没有任何反应能力,以阴谋诡计以图大业,却不知收买百姓,你们说,这样能成事吗?你们做朕的臣子,每日尸位素餐,做反贼,干的也不怎么样,真是失败!” 这番话嘲讽意味十足,这简直是一点脸也不给了。 不过好在,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人打算要脸。 众人沉默许久,终于,有人开口了。 “皇上开恩,臣等绝无反心。臣受国恩,每日所思所想,都是为陛下尽忠职守,臣的忠心,天日可鉴啊,皇上……” 朱祁镇循声望去,原来是中军都督熊忠健。 这人怎么……如此的恬不知耻? 按理说,既然是武将,至少要表现出铁骨铮铮的模样。 “天日可鉴?” 朱祁镇听到这钱谦益的话,真是说不出的讽刺。 “臣这些年兢兢业业,为皇上,为大明,镇守南京,此心天日可鉴啊!” 朱祁镇随即道:“尔等谋逆,现在该怎么说?” 这跪地的众臣,此时已是如芒在背。 而对于朱祁镇的恐惧,也已占据了一切。 熊忠健痛哭流涕道:“皇上……老臣湖涂啊……” 咬了咬牙…… 似乎心知到了这个时候,还继续抵赖,只会继续成为笑话。 朱祁镇笑笑,问道:“仅仅是湖涂吗?” 熊忠健赶忙说道:“老臣对皇上,对大明忠心不二,可是,江南的白莲教根太深了,老臣若是不答应他们,他们势必会想办法将老臣除去,因此,老臣只好虚以为蛇,本想着寻个机会密奏皇上,可是,还没来得及……就……就……” 朱祁镇都笑了,问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熊忠健连连点头,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 “放你娘的屁!” 朱祁镇腾地站起身,指着熊忠健说道:“这些年来,你收了白莲教多少银子,你以为朕不知道?” 熊忠健脸上抽搐了一下,赶忙解释道:“皇上,这都是权宜之计啊,白莲教已遍布江南,平日里他们有事希望老臣关照,老臣帮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以至……以至……” “以至什么?” 朱祁镇死死的盯着熊忠健,恨地咬牙切齿。 “以至于……做了不少湖涂事,接受他们的孝敬,他们有时贩卖一些朝廷违禁之物,也是臣给他们批的路引,还有……” 他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朱祁镇都给气笑了,带着戏谑的语气,问道:“莫非,这些都是你的权宜之计?” “老臣又何尝不知道做的这些事,危害社稷,老臣没有这些该死的清流们这般厚的脸皮,他们无论做任何事,都晓得立一个贞节牌坊,要将这些事变得名正言顺,这些事错了便错了,臣无话可说。只不过,皇上突然想要开海禁,如此一来,有些事定要瞒不过,老臣担心……担心……” “担心朕抄了你家?” 熊忠健已是哽咽难言,涕泪直流。 朱祁镇神色渐渐沉了下来,说道:“那朕就遂你的愿,来人!” 樊忠答道:“臣在!” 朱祁镇缓缓道:“中军都督熊忠健,凌迟处死,抄没所有家财,诛九族!” 话音未落,熊忠健两眼一翻,抽了过去。 第178章 宏图霸业,春秋大梦 朱祁镇是真的动了怒,眼中满是杀意。 正如他自己所言,如果遇到灾年,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只好造反,反而是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失职。 若是两国交战,咱们面对面打一波,胜便是胜了,败便是败了,说不定你主动投降,我还能考虑优待一下俘虏。 可是这些高居庙堂的大老爷们的,拿着丰厚的俸禄,私底下干着走私的生意,更别提贪墨了多少银子,家里的财富几辈子享受不尽,到头来正事不干,还造反? 他靠在椅背上,翘着腿,目光逡巡着。 朱文奎眼见现场剐了一个,已是浑身战栗,再度放声恸哭。 朱祁镇满是鄙夷地看着他,说道:“你就别哭了,好歹也是太祖皇帝的血脉,你不嫌丢人,朕还嫌呢!” “皇上明鉴,草民真的不是……” 朱祁镇不以为然道:“冒充皇室,更加罪无可赦,一并剐了吧!” 朱文奎此时万念俱焚,颤抖着道:“求皇上……开恩……” “草泥马的!” 随后,便传出朱祁镇的怒骂声。 他看到朱文奎这副嘴脸,不知是在装可怜,还是真的吓尿了,总之,心里说不出的厌恶。 “你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 “你那建文老爹,当皇帝失败至极,教出来的后人,更是失败!” “妈了个逼的,好好活着不好吗,非要搞的天下大乱?” “朕一直在想,仅凭着白莲教和倭寇,如何能掀得起这么大的风浪,在他们身后,肯定有个人在暗中操控一切,原来是你这孬货,还他妈的派了个婊子潜伏在朕身边,跟朕玩三十六计吗?” “倘若朕做皇帝做到你爹那份上,惹得天怒人怨,不需要你们造反,朕自己把皇位让出来,谁有能耐谁上,但是,就凭你……呵呵,你配吗?” 面对朱祁镇杀人诛心般的指责,朱文奎只得照单全收,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直看到朱祁镇骂的累了,趁着喘息的功夫,这才哭丧着脸说道:“草民真的不是什么建文后人,草民姓高,叫高文奎,小的时候,庄子里有个教书先生曾说,草民这个名字犯了忌讳,说是皇太子就叫这个名字,于是,草民就改成了高文贵,不过,这句话一直记了下来,后来,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草民赌钱欠了很多债,债主逼上门来,草民无路可走,危急时刻,想起读书先生那句话,就……就……对那些要债的撒了个谎,说自己是失踪的建文太子,结果……那些人就信了,草民欠下的赌债也不要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草民尝到了甜头,就开始利用这个名头招摇撞骗,开始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没想到,成功骗到了不少的钱财,后来又结识了一些江湖人士,这些人每天在草民耳旁说一些……一些大逆不道之言,草民一时湖涂,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朱祁镇继续问道:“你再说说,宋顾惜是什么情况?” 闻听此言,一直呆坐在地上的梅林荣脸色微微一颤,正准备开口…… “宋顾惜是草民捡来的,这丫头乃是宋廉的第几世孙……记不清了,宋家本是朝廷大官,后来因为胡惟庸桉牵连,一家人死的死,贬的贬,日子极其的凄苦,因此,宋家人动皇室怨念很重,草民捡到这丫头的时候,也就五岁大,几乎就要饿死了……” “你先等会儿!” 高文贵说到一半,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梅林荣一脸惊诧地站起身来,问道:“宋顾惜明明是我教圣女,跟你有什么关系?” 高文贵苦笑道:“她去白莲教,本就是我安排的。” “你说什么?” 梅林荣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有震惊,不解,气恼,甚至还有一丝丝迷茫。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是自己在利用建文太子的名头搞事情,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自己被人家利用了。 这算什么事啊? 宏图霸业,春秋大梦……还真他妈的是一场梦! 高文贵没理他,继续哭诉道:“草民本是沔阳人士,老家就在马家店,皇上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查,草民真的不是什么建文后人啊,冤枉啊皇上!” 朱祁镇脸色愈发难看,合着自己骂了半天,这货还真是冒充的? 这不是浪费感情嘛! 造反,造啊! 不怕你们造反啊,自己这个皇位,也是祖上造反抢来的啊。 关键是,你造反得有理由,有手段吧? 就好比当初石亨也造反了,他是因为打不过瓦剌人,几乎丢了性命,弃城逃跑在先,后来是担心朝廷问罪,这才跟着曹吉祥造反,总的来说,也算是情有可原。 可人家也没怂啊,败了就败了,坦然接受。 更何况,人家戴罪立功,将功赎过,干的相当漂亮。 再看看你们,假冒的建文后人,阴魂不散的白莲教,狼子野心的倭寇,还有这些永远填不满贪欲的大老爷们。 都他妈的什么玩意! 朱祁镇越想越气,怒道:“把这个狗东西拉下去,凌迟处死!” 樊忠答道:“是!” “求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啊……” 高文贵此时哭的跟个泪人一般,真不是装的…… “等一下!” 朱祁镇突然扬起手,高文贵心中大喜,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 “一个人上路挺寂寞的,去查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一并凌迟吧,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两名大汉将军上前,将他架起来就往外走, 高文贵绝望的眼神,嘴唇发紫,眼前一阵眩晕,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了。 朱祁镇又看向梅林荣,开口便是诛心之词:“你说你是不是沙逼?” 梅林荣:…… 朱祁镇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想着造反成功之后,封侯拜相,荫及子孙?” 梅林荣本不想答话,听到这里,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连你身边最得力的助手都是人家安插进来的,你们白莲教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就是人家的一把刀,被人利用完,转头就丢的那种,也就你这样沙逼会信,还沾沾自喜呢,是不是?” 梅林荣自打被抓来,神情一直很没落,也很坚毅。 在这些软骨头当中,他算是嘴硬的那个。 可是,朱祁镇这番诛心之言,却将他那虚伪的自尊心刺的满是窟窿。 从头到尾,都被人骗了,被人利用了? “哈哈……哈哈哈……” 梅林荣突然大笑起来,什么宏图霸业,什么天命所归,什么……都不是…… 朱祁镇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说道:“这个疯了,先带下去吧,审完直接凌迟!” 而后,他将目光落在了旁边的一个老臣身上。 “你是户部右侍郎赵迁?” 这人他了解的可不少,倒不是这人有多大名气,或者有什么渊源,而是朱祁镇锦衣卫的情报中,多次提及这人的名字。 袁彬将此人逮来的时候,还特意提了一句,这老家伙就是赵迁。 说话间,赵迁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道:“老臣……老臣……正是……” 朱祁镇面无表情地问道:“说说吧,你又是为何造反?” “没……没有的事……皇上……咳咳……” 赵迁急得直咳嗽,然后继续说道:“老臣是最冤枉的,至始至终,老臣都没有参与,只是……是被他们蒙蔽了啊,恳请皇上明察秋毫,这都是梅林荣……是他们……” 朱祁镇问道:“是他们怎样?” 赵迁道:“是他们教唆,老臣一直忠心皇上,皇上这般的圣君,千年难有,臣视君如父……怎么敢……” 朱祁镇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说道:“你忠心是吧,那朕问问你,你家里的银子是怎么来的?” “是……是草民……祖上的基业……” 事到如今,瞒是瞒不过了,想必……家里肯定被抄了。 有多少钱,人家已经查得一清二楚,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来路不正的银子,全部归咎于祖上积累。 毕竟这玩意全靠一张嘴,根本没法查,或许还有一丝希望蒙混过去。 朱祁镇眼里已掠过了一丝杀机,亲自拎着刀,走到赵迁面前,然后笑了笑。 赵迁看到皇上笑了,自是不敢不笑,随后便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笑你妈!” 朱祁镇冷下脸,用刀指着赵迁,恶狠狠地说道:“锦衣卫从你家里查出来一百多万两银子,金银珠宝,房产地契都还没算,听说你手里还有两条大海船,是不是?” “这……这……” “你都这么有钱了,还跟着他们玩造反?” “老臣知错了,以后一定……” “下辈子吧!” 朱祁镇突然手起刀落,锐利的刀锋划破了他的咽喉。 汩汩汩…… 赵迁捂着自己的咽喉处,痛苦地嘶嚎着,却发不到任何声音。 在场之人早已是吓得呆了,皇上都亲自动刀子了! 朱祁镇狞笑道:“还说和你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吗?妈的!若是没有关系,朕为何抓你?到了现在,还想做忠臣,真他妈的好笑!” 虽然赵迁这个户部右侍郎的前缀是个南京,可这样的人,自有明以来,都不曾有这般直接说杀就杀的道理。 即便是太祖高皇帝,也要先拿下,而后让有司审问呢! 因此,眼见朱祁镇如此,所有人心里都凉的透透的。 若在以前,只怕大家要愤慨起来,一起闹一闹,再来个死谏什么的,或许还能成功。 顶点 可现在……大家心里只有恐惧,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朱祁镇依旧还提着刀,厉声道:“你们看这赵迁该杀吗?” 所有人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 朱祁镇怒道:“说话!” 众人忍不住一哆嗦,立刻有人说道:“该杀,赵迁涉嫌谋逆……罪无可赦,皇上诛杀了此人,大快人心。” 朱祁镇冷笑道:“如何大快人心?” 那人赶忙回说道:“如何……大快人心,这个赵迁……便是此次谋反的主谋,皇上手刃主谋,可喜可贺……” 朱祁镇气得都快笑了,这些人为了开罪,毫不犹豫地出卖队友。 “他死了,所以就成了主谋?反正活人的罪,都推给了死人身上,对吧?” 这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臣……臣……也有罪。” “你有什么罪?” 有了赵迁的前车之鉴,这人便嚅嗫道:“罪臣也涉嫌谋逆,万死!” 在场之人都看明白了,抵抗是没有意义的,该死还是四。 若是主动认罪,不知道能不能捡回一条命。 于是,所有人纷纷表明自己的态度,争先恐后地认罪。 事实上,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是,这最坏的打算,是他们所不能承受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死是在所难免的,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怎么个死法? 看皇上喜怒无常的模样,怎么可能给大家留什么余地呢? 许多人的心里滋生出来的,乃是无穷的绝望。 只不过,他们心中还残存着仅有的一丝侥幸,希望事情出现转机。 朱祁镇仿佛知道他们内心的想法,狞笑着道:“朕这个人,不吃软也不吃硬,既然你们自己找死,那就……主犯斩立决,诛九族,从犯斩立决,诛三族!” 说完之后,再也不理会这些人,径自离去。 大殿上,袁彬冷着脸,沉声道:“来人,将他们统统押下去,皇上有旨,这些统统都是乱党,是抄家灭族的逆罪!” 听到抄家灭族四字,已有人只觉得一阵眩晕,竟是直接倒地不起。 可是,晕倒根本没有意义,大汉将军直接将人抓起来,毫不客气地架了出去。 还有人口里大呼着道:“冤枉,我冤枉啊,我受人蒙蔽……我冤枉啊……” 可是,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们。 很多人只觉得自己两条腿软绵绵的,瘫在地上根本站不起,却已被人抄起来,架着便走。 他们想到自己和自己家族的命运,登时悲从心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弥漫了全身。 完了,一切都完了! 第178章 神兵天降 短短两天时间,南京城已经闹的腥风血雨。 十几名官员被当场处决,这其中,还凌迟了好几个。 被罢了官,下进大狱的,更是多达百余人。 这还仅仅是有身份的官员或者士绅,大商贾一类的,寻常的虾兵蟹将小喽啰都不算在内。 清理完了城里的余孽,接下来,只剩下最后一个麻烦。 城外聚集了数千名白莲教主力,这支人马原本扼守在九江一带,以防魏国公杀个回马枪,为南京兵变争取足够的时间。 朱祁镇原本对这些杂兵不感兴趣,按照他的计划,南京左卫足够应付。 可是,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南京左卫竟然被这些白莲教的杂兵打退了! 袁彬对城外的形势比较清楚,说道:“皇上,这支人马不可小觑,乃是白莲教的天兵。” 朱祁镇甚至不解,问道:“天兵是什么玩意?” 袁彬说道:“据民间传闻,白莲教有五千天兵,个个都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这一点,臣曾出城亲眼见识过的,他们口里还能喷火,尤其还擅摆阴门阵。” 朱祁镇眼里童孔收缩,问道:“有这么玄乎吗?” 袁彬却很认真,说道:“江南上下,谁都晓得这天兵的厉害,天兵一到,所向披靡。” 朱祁镇冷哼一声,嗤之以鼻地道:“圣人云,君子敬鬼神而远之,想不到你还信这种把戏?” “皇上明鉴,臣可以不信,但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却深信不疑,这才是问题所在。” “南京三卫呢?” “回皇上,南京卫和南京右卫的大部分兵马被魏国公带走了,只有南京左卫尚有一战之力,可是,天兵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南京左卫根本讨不到便宜,甚至……” 看到袁彬迟疑,朱祁镇皱眉道:“甚至什么,说话就说完整,朕还能怪罪你是怎的?” 袁彬只得说道:“城中已有传闻,天兵即将抵达,所以让这南京城中……稍安勿躁,到时在城中一齐起事,里应外合!” 朱祁镇哈哈大笑起来:“还里应外合,难不成他们想要拿下南京?” 袁彬神色略显惶恐,说道:“只要南京城中的反贼知道天兵到了,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勇气反抗,到时候,若是无破解之法,恐怕……很难……” 朱祁镇就不明白了,什么狗屁天兵,真的如此有威慑力吗? 袁彬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百姓间已有传言,若是天兵到了,那么,这南京城,邪兵自会退散,到时丢盔弃甲,死无葬身之地……” 朱祁镇真的是无语了,老子是正统皇帝,怎么还成邪兵了? 不用说,这些所谓的传言,肯定是白莲教的人在传播。 南京城虽然经过了短暂的大清洗,可是,仍有很多白莲余孽潜伏在百姓之中,他们早已根深蒂固,一时半会很难揪出来。 若是任由其制造谣言,扰乱民心,万一百姓信了,跟着他们造反,我这个皇帝岂不是亏大了? 话说回来,这个天兵究竟是什么玩意? 难道真的可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否则的话,自己九年义务教育不是白教育了…… 朱祁镇却隐隐感觉到,袁彬口里所谓的天兵,怎么听都透着说不出的邪门。 你要说这些人装神弄鬼,可连大量百姓都对他们深信不疑,倒像是用不了多久,他们当真能轻易的取下了南京城。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厉害的天兵,很显然,这是一场骗局。 “朕要亲自看一看,这些天兵,究竟是什么玩意!” 朱祁镇本就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人,现在听说对手竟然如此神奇,自然是大感兴趣。 南京城现在热闹的很,虽然刚刚经历了叛乱,但是,对于底层平民百姓却没有任何影响。 他们甚至因此开了眼,终于看到凌迟的了。 朱祁镇走访过后,发现对于这天兵天将的流言,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有的人还说的有鼻子有眼,说什么天兵都是天上来的,穿着金甲,刀枪不入,能做法,还能降龙伏虎,火枪都打不透,尤其擅使阵法,阵法一摆出来,便是乌云压顶,飞沙走石,天地变色。 总之……很厉害! 这不只是寻常百姓对此深信不疑,便连不少的富户和官宦,也是深信不疑。 朱祁镇一时之间,竟是哭笑不得。 可细细一想,从古至今,那些装神弄鬼之神棍们,不是一直都在民间有很大的影响力吗? 他们利用百姓的无知,肆无忌惮地传播着所谓的鬼神之词,荼毒着百姓的思想。 不说其他,就说宋徽宗的时候,金人南下,而当时的兵部尚书居然将破敌的希望,放在了一个叫郭京的神棍身上,此人谎称身怀佛道二教的法术,妄以道门六甲法和佛家的毗沙门天王法破敌,结果汴京城不但不闭门固守,反而开了城门出去,让一群神棍去破贼,结果可想而知,直接引发了靖康之耻,北宋灭亡。 至于历史上其他类似的事,真是数都数不清。 就连很多读书人都深信不疑,更别说是那些百姓了。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百姓,平日里若遇到灾年,百姓们觉得朝不保夕,似白莲教这样的歪门邪道,自然而然,也就趁虚而入了。 不得不说,白莲教在洗脑这方面,水平很高,堪比后世的电信诈骗团伙。 仅仅一天之后,袁彬速来禀告:“皇上,天兵要杀进来南京城的消息,已经闹得满城皆是,现在整个南京城都在传这个消息!” 朱祁镇却不以为然地点点头,问道:“有何反响,说来听听。” 袁彬却犹豫起来,弱弱道:“这……这不太好说。” “有什么便说什么,都是男人,你啰嗦个什么?” 朱祁镇对袁彬倒是不客气,有什么说什么就完了,至于搞的这么神秘兮兮的? 于是,袁彬苦笑道:“许多人都说,这南京城要变天了,还说……只待这天兵天将杀来,便教……便教……” 朱祁镇没好气地说道:“说下去!” 袁彬只得继续说道:“便教皇上必死无疑,据说,那白莲教的天兵,都是以一敌十的主,而且火铳、火炮也伤不了他们,他们只要念咒,咱们都得死。” 朱祁镇禁不住瞠目结舌,疑惑道:“念咒念死朕?这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袁彬只得说道:“臣觉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军还是做一些准备才好!” “什么意思?”朱祁镇瞪着他,认真地问道,“莫非你也怕了?” “臣为皇上赴汤蹈火,自然不怕,只是……担心皇上的安危。” 看得出来,堂堂建锦衣卫指挥使,居然也心虚的时候。 朱祁镇此时倒也不禁佩服这白莲教的水平了,沉吟了一会,便浅澹笑道:“既然如此,没什么好说的,朕亲自带人出城迎战,就让朕见识见识这些个所谓的天兵,究竟有几斤几两!” “皇上,咱们目前的兵马,只怕不够。” “总共有多少人?” 袁彬回道:“南京卫和南京右卫留守的兵马不足五百,只有南京左卫尚有战斗力,可是,白莲教仗着天兵无敌,裹挟了大量无知的百姓,隐隐有壮大的优势,现在已经有上万人之多!” 朱祁镇皱眉道:“人数多又如何,朕只关心,能打的有多少?” “主力还是那五千天兵,可是,南京左卫吃了败仗后,现在一听说要对战天兵,都吓坏了,死也不肯出战。说是……他们自然晓得皇上对他们的恩典,可他们宁愿不当这个兵,也绝不敢去触怒那些天上的兵将……” 朱祁镇眉头越皱越紧,在这个时代,自然科学还没有得到普及,民间自然流传着很多神啊鬼的,没想到,这玩意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还真是……见了鬼! 朱祁镇思索一番,说道:“他们不肯出战,那就不让他们出战,令他们在营中待命,朕亲自来会会这些天兵!” 袁彬赶忙劝道:“皇上不可,还是交给臣来办吧!” 却在此时,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口中道:“不好,大事不好……” 袁彬立刻拦住此人,厉声呵斥道:“什么不好?” “南京左卫的消息,刚刚是被天兵正面击退,跑掉的人七七八八,那个代理指挥使陈维松根本无法节制。” 朱祁镇忍不住道:“这些人竟敢反攻南京左卫的大本营?” “回皇上,正是,南京左卫的人马一见到天兵,都吓坏了,一窝蜂的跑,相互践踏,丢盔弃甲。” 朱祁镇简直无语,说道:“走,随朕出城去看看!” 袁彬赶忙劝道:“请皇上稍安勿躁,还是臣去吧!”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朕还就不信了,那些劳什子天兵竟然如此神奇?” fo 出城之后,果然看到大量的败兵。 他们一个个靠着墙根,没有丝毫的士气可言,只是一个个惊恐未名的样子。 这也引发了不少军民的围观,人们都是议论纷纷。 城中已经开始传出了天兵天将即将攻城的传言。 许多人心生恐惧起来。 尤其是什么天兵天将如何厉害,起初还只是不断的议论,可到了现在,眼看着许多败兵入城,渐渐地,人们开始恐惧起来。 这是要和老天爷作对啊,焉有不败之理? 当然,另一方面,本来这南京城中,还潜伏着很多白莲余孽,亦或者是犯官们的亲卷,这一下子,似乎看到了希望,更是火上浇油。 朱祁镇看着这些毫无士气的士卒,拉着脸,一言不发,心中暗道,大明的军队需要全方位整顿,刻不容缓! 这时候,一人被搀扶着走上前,跪拜道:“微臣万死。” 朱祁镇背着手,问道:“你是何人?” “微臣南京左卫代理指挥使陈维松。” 朱祁镇又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维松面色羞愧,说道:“微臣本是带着左卫的人马,协助皇上平叛,行至半途,突然遭遇一支人马,那些人马立即列阵,微臣自然也不客气,命令士卒们预备还击,谁晓得……这阵还没列好,突然有人惊叫什么天兵来了,微臣反应不及时,竟不能稳住军心,原本想要率先冲锋的,结果败逃的人太多,将微臣也冲散了,微臣……万死……” 听完这一番叙述,朱祁镇倒能理解当时的情况,当大军溃散的时候,任凭你再如何约束,怕是也无济于事。 “你是说,两军还未接触,就败了吗?” “是……” 陈维松羞愧难当,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 朱祁镇点了点头,吩咐道:“去叫几个左卫的人来。” 不多时,几个左卫的人便上前来,朝朱祁镇拜下,胆战心惊地道:“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朱祁镇看着他们,冷着脸道:“你们为何败退?” 其中一个士卒战战兢兢地道:“卑下奉了皇上的旨意,自是……自是愿意为皇上赴汤蹈火,只是……只是……咱们碰到的是天兵啊,那天兵可厉害了,可以喷火,还刀枪不入,卑下实在是害怕,宁愿去杀倭寇,也不敢与天兵作战……” 朱祁镇听完,转而看着其他几个士卒。 那几个士卒也忙点头:“不是卑下几个不肯替皇上卖命,实在是……实在是……不敢触怒神明……” 朱祁镇此时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可是,看着这几个惊慌失措的军户,却也知道,这就是当前时代的实际情况,莫说是寻常百姓盲从这些东西,便是官军,也是对此深信不疑。 ………… PS:最近几天很不在状态,都是卡点更新,有时候来不及校对,只能卡着12点前先发出去,然后再修改,因此,小伙伴们如果订阅的早,可能看到的是没修过的初稿,建议稍微迟一些时间再订阅。 没想到的是,这么整竟然还起到了防盗的作用,去那些盗版网站扫了两眼,比如说某阁,看到的都是没修过的内容,这就很有意思了…… 最后,感谢大家的支持,今天均订刚刚过千,这本书怎么也要写个百万字以上,与诸君共勉! 第179章 夜袭南京 流言蜚语这种东西,散播起来尤其的快。 如果你学**做好事,扶老太太过马路,可能没有人会愿意多看你一眼。 可是,如果你过马路的时候,不小心撞倒一个老太太,那可就热闹了! 消息一经流出,铺天盖地的自媒体会瞬间把你淹没,网上那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转眼间就会将你祖宗十八代翻出来。 古代也是一样,短短三天不到的时间,天兵攻城的消息,已经在大街小巷流传开来。 甚至愈演愈烈,颇有一种皇帝昏庸无道,上天降下惩罚的意味。 袁彬曾尝试过封锁消息源头,切断传播途径,但是,忙活了半天,根本无济于事。 百姓们天生就对这种神啊鬼的东西感兴趣,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因为就算是皇帝,也要以上天之子自居,以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 现在好了,天兵来了。 究竟是天子正宗,还是天兵厉害,只能手底下见真章了。 朱祁镇眉头紧锁,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正面击溃这只天兵,让谣言不攻自破。 可问题是,大多数军户和百姓一样,对鬼神之说发自内心的恐惧,而且,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但凡有一个人退缩了,立刻一传十,十传百,最终将导致整支部队不战而败。 南京左卫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士兵的心理防线一旦崩溃,结果就显而易见了。 现如今,南京城的兵马大多被抽调走,除了左卫,就只剩下孝陵卫了。 孝陵卫比较特殊,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离开驻地,否则,万一有贼人突袭老朱家祖坟,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就算是将其调过来,谁能保证他们不会重蹈南京左卫的覆辙? 这时候,樊忠上前道:“皇上,石亨来了!” 朱祁镇点点头:“让他过来吧!” 石亨来到朱祁镇面前,行叩拜之礼。 “罪臣石亨,叩见吾皇万岁!” 朱祁镇仔细端详着石亨,此人本就是个又黑又糙的汉子,短短半年时间,更是黑的如同非洲哥们一样。 “卿家请起!” 石亨却没有起身,继续说道:“皇上,罪臣及手下三百将士请命,出城迎击叛军!” 朱祁镇眉头挑了挑,说道:“城外有上万名叛军,就凭你这三百人,莫非……有什么退敌的良策?” 对于石亨此人,不管他品行如何,至少在打仗方面,还算是拿得出手的。 “回皇上,罪臣什么策也没有,但是有一腔热血,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杀一杀这些天兵的锐气!” 看着石亨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朱祁镇却哑然失笑。 “朕还没让你死呢,何时轮到你来擅做主张?” 石亨的情绪有些激动,说道:“罪臣不怕死,只是有一个请求!” 朱祁镇来了兴趣,问道:“有什么请求,说说看!” “罪臣恳请皇上,看在这些弟兄们为皇上、为大明尽忠的份上,赦免他们的罪名,让他们死后,以大明将士对待,恳请皇上恩准!” 朱祁镇并没有急着说话,他静静地看着石亨,然后抬起头,看到跪在远处的三百名将士。 这些人曾犯过谋逆之最,按照常理,谋逆之罪不可恕,就算是天下大赦,也要将谋逆者剔除出来。 可是,他们也曾为大明流过血。 当初瓦剌也先进攻大同,石亨率部战斗至最后,实在守不住了,才弃城逃走的。 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才导致了那场匆匆酝酿,还未实施的叛乱。 值得庆幸的是,朱祁镇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背井离乡,远赴海外,卧底倭寇老巢,将其一举歼灭。 这份战功足以抹平他们曾经犯下的过错。 朱祁镇盯着石亨的眼睛,说道:“朕说了,现在还不是你们赴死的时候,朕对你们另有安排,你们现在要做的,是好好活着,等着执行更重要的任务!” 石亨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喃喃道:“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城外那些所谓的天兵,不过是一群装神弄鬼的跳梁小丑罢了,你们若是闲不住,就继续在城中加强巡视,将隐藏在百姓中间的白莲欲孽一个个揪出来。” 石亨回道:“罪臣遵旨!” “以后……把罪字去了吧!” 石亨突然浑身一颤,如遭电击一般,激动的说不出话。 “记住朕说的话,朕没让你们赴死之前,都不能死!” 石亨重重叩首,哽咽道:“臣……遵旨!” 朱祁镇转向樊忠,问道:“三千营到哪了?” “回皇上,三千营刚刚抵达钟山附近,芮国公得知叛军猖狂,便没有急着进城。” 朱祁镇皱眉道:“这个李珍搞什么名堂,既然知道形势,还不过来平叛,等什么呢?” 樊忠回道:“主要是弹药不足了,经过海安一站,虽全歼倭寇主力,但是三千营带去的弹药也消耗大半,正在等淮安府弹药送过来,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可以投入战斗。” 三千营携带的事最新的十五式步枪,没有地方补充弹药,只能从京师送过来。 朱祁镇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一开始并没有进城,因此,三千营的弹药便寄存在了淮安府。 听到这里,朱祁镇这才放下心来,说道:“那就让这些牛鬼蛇神多活一天!” ………… 城外,叛军大营。 这一次的南京兵变,白莲教损失惨重。 教主梅林荣被俘,护法杨雄等人全部战死,只有圣女宋顾惜逃了出来。 带领这些天兵的本是白莲教另一名护法邱师约,按照计划,他的任务是埋伏在九江一带,负责阻击魏国公的兵马。 现在得知了教主兵败的消息,所有的计划全部打乱,他不得不重新考虑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第一条路,杀回南京,救出教主。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干掉狗皇帝,拿下南京,至于能不能救出教主,反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这么做风险很大,但是,只要成功,得到的东西将是自己无法想象的! 第二条路,就是带着剩余力量逃走,找个山旮旯躲起来,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虽然怂是怂了点,可至少保住性命,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人还在,以后终究还有机会。 就在此时,迎来一名不速之客。 邱师约看着宋顾惜,脸上笑嘻嘻,心里MMP,因为从名义上,宋顾惜的地位比自己还要特殊。 本来自己大权在握,可是此人一来,事情就变味了。 大家是听你这个圣女的,还是听我这个护法的? 宋顾惜却没想这么多,她对南京城里的情况最是了解,见到邱师约,立刻就质问道:“邱护法,教主有难,为何迟迟不出兵?” 邱师约心中暗道,果然是来夺权的,一上来就兴师问罪,很显然是想找个由头,把我弄下去,然后你自己上位,呵呵,如意算盘打的真好,可惜,教主不在,现在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并非本座不愿出兵,按照计划,本座的任务是阻击朝廷人马,听闻教主出事,这才急忙从九江赶回来,眼下对南京城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不敢贸然出兵。” 宋顾惜心里着急,说道:“教主被俘,危在旦夕,若再不出兵,恐怕来不及了!” 邱师约沉吟片刻,说道:“朝廷的兵马也不足为惧,昨日刚刚被本座下天兵打退,不如我们先计划一下……” 宋顾惜打断他,说道:“你们打退的,乃是南京左卫,皇帝身边的三千营才是真正的杀手锏,若再拖下去,三千营杀过来,再想攻南京就难了!” 邱师约不以为然道:“三千营有什么好怕的,再厉害,挡得住本座的五千天兵吗?” “你还不知道三千营的可怕,倭寇两万余主力,刚刚在海安登岸,就被三千营全歼,这支部队是皇帝亲自带出来的,当初横扫大漠,打的蒙古人节节败退,我们的天兵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威慑力,眼下唯一的希望,就算趁着三千营尚未抵达南京,出兵奇袭,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否则,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听完宋顾惜的话,邱师约的神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此次造反计划,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倭寇。 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战斗力不输于朝廷正规军,怎会被顷刻间灰飞烟灭? 如此说来,狗皇帝的亲军还真是不容小觑。 可是……既然对手这么厉害,那还打什么,要不还是跑吧…… 他心虚地看了宋顾惜一眼,说道:“宋姑娘,你说的有道理,既然事态紧急,干脆,今夜凌晨突袭南京,如何?” 宋顾惜这才放下心来,她现在只想替朱文奎报仇,给老朱家添堵,至于白莲教的死活,她才不在乎! 邱师约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我教自教主以下,当以圣女为尊,如今教主遇难,本座不敢窃居大位,愿以宋姑娘马首是瞻!” 宋顾惜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邱师约竟然会甘愿让出大位。 “邱护法过谦了,小女子不敢……” “宋姑娘万万不要推托,天兵战无不胜的关键在于教众的信仰,若知道圣女仍在,战斗力必然大增,能不能攻下南京,救出教主,就靠宋姑娘了!” 这番话倒是真的,所谓的天兵,本就是一群死士,若是遇到胆怯的,还没开打就吓个半死,若是遇到更加不要命的,就难说了。 宋顾惜只得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小女子甘愿出面,只不过,还请邱坐镇中军,你我二人同心协力,定能拿下南京城!” 邱师约笑道:“自当如此!” ………… 三更时分,南京城再次传来一阵骚动。 朱祁镇一脸的起床气,带着人从紫禁城冲了出来。 “究竟怎么回事?” 城防守备是南城兵马司的都督,一脸愧疚地说道:“启禀皇上,白莲教天兵夜晚发起突袭,已经攻破外城门!” 朱祁镇怒道:“不过是一群反贼而已,又没有大型攻城武器,如何攻破的城门?” “回皇上,是城中白莲余孽打开了城门,是臣失职……还请皇上……” “行了,你别废话了,城中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陈维淞率南京左卫将叛军阻拦在大校场一带,但是……贼军倚靠天兵打头阵,形势不容乐观……” “狗屁的天兵!” 听到这俩字,朱祁镇就头大,无非是一群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却搅得南京城天翻地覆。 “朕还就不信了,这些天兵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樊忠,给朕寻一匹马来,朕要亲自指挥作战!” “皇上,不可!” 樊忠赶忙拦住,说道:“贼军势大,皇上还是留在宫里,交给臣好了!” “都他娘的打进城了,朕若再不出面,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朱祁镇不由分说,执意亲上战场,樊忠无奈,只得随行保护。 大校场附近,到处都是喊杀声,一片混乱。 南京左卫的士卒个个面色坚毅,本以为上一战败逃回来,不知要受到怎样的惩罚,结果皇上似乎没有加罪的意思,这反倒让他们更加感到无地自容,可一想到那些天兵天将,却是内心里克制不住地恐惧。 但是今晚,所有人心中记下了这份耻辱,宁死不退,将叛军拦截在大校场,始终再难向前一步。 就在此时,有人大呼道:“皇上驾到!” 只见一队人马匆匆而至,陈维淞赶忙将前线交给副手,自己则一瘸一拐地上前迎驾。 “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朱祁镇问道:“你受伤了?” 陈维淞回道:“大腿上中了一箭,不碍事!” 朱祁镇又问道:“前面什么情况了?” “回皇上,暂时陷入僵持,请皇上放心,臣以项上人头担保,这一次,南京左卫所有人,绝不会再退缩半步!” 朱祁镇点点头,看来,上一次的失利让陈维淞明白了问题所在,对付这些人,最要紧的就是士气。 见了此情此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勒马上前,眺望前方。 “这些就是所谓的天兵天将?” 第180章 真正的天兵 夜空之中,火把通明。 白莲教那浩浩荡荡如乌云压顶一般的队伍,竟然毫无打仗的沉重感,而是热闹非凡。 最前端大约几百人,身穿五色衣,打着各种旗蟠,上面写着三期末劫、返本归源等字样。 紧接着,又有上百人,抬着几尊巨大的佛像出来,看样子,似乎是木制的,佛像也是各式各样,有的举着幡,写着燃灯佛、弥勒佛等字样。 这些人远远看去,与其说是来打仗的,不如说是来跳大神的。 因为打仗的士卒,为了行军方便,一般都是短装,可是他们却穿着宽大的衣衫,衣襟很长,袖口很宽,朱祁镇无法理解,若是真要上阵,他们怎么确保自己不会被衣袖给绊着…… 甚至还有人吹着唢呐,也不知道吹的啥,反正敲敲打打很热闹。 不知情的,还以为城里哪个大户办喜事…… 朱祁镇远远看着,顿觉无比尴尬,真的想不通,这些人是怎么忍住不笑场的。 紧接着,这些摇着脑袋吼了几嗓子,然后,居然在这深秋入冬的时节里,还是后半夜,脱去了外衣,光着膀子,摇头晃脑地不知道在唱什么,或者是在念什么咒语。 不得不说,白莲教挑选的这些天兵还真不错,起码这些能当牌面的,全都是一身的腱子肉,皮肤是健康的小麦麸色,让人忍不住有一种去摸一把的冲动…… 他们一面扎马步,一面刻意的将自己身上的腱子肉鼓起来,而后嘴巴蠕动着,似乎如便秘一般,发出一声声奇怪的响动。 朱祁镇越看越迷茫,这哪里是打仗啊,这他娘的……真的不是才艺表演吗? 如果在大明搞个影视城,这些人一定都是实力派演员。 可是,南京左卫的将士们,却已经瑟瑟发抖,早已吓得胆寒。 白莲教还裹挟而来的大量的百姓,唢呐声震如雷,却已让这许多百姓,都跪下了。 如此场面,更加给人一种天神下凡的感觉。 朱祁镇并没有笑话这些百姓,实际上,白莲教这场作秀,就是为了迎合寻常百姓们心目之中“天威”形象。 大多数的百姓,自小都没读过什么书,甚至可以说,平日里接触的非但不是什么读书人,更多的恰恰是各种神婆或者破庙里僧人、道人一类的。 甚至有些人看病,都请不起郎中,或者根本就不请郎中,而是请神婆。 但凡是过年过节,或者是家里有什么红白喜事,请的大抵也都是这些人。 在他们朴素的观念之中,神是万能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也自诩天子吗,说明皇帝也要顺从上天的旨意。 白莲教之所以能迅速的深入民间,某种程度上,恰恰是因为他们从心理出发,本就是针对百姓的喜好。 换句话来说,这才是当下百姓们喜闻乐见之事。 朱祁镇越看下去,心中越是沉重。 古代生活条件较差,百姓苦不堪言,他们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这些虚无缥缈的神灵。 眼下这样的局面,并不好笑,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只能说,自己这个皇帝任重而道远。 说这些还有些远,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这些装神弄鬼的天兵。 朱祁镇心中暗暗琢磨,想要击败他们,最重要的是快速提振将士们的士气。 白莲教打着天兵天将的名头,寻常士卒见了,还没开打,心中便有了怯意,这是人之常情。 因此,必须从士气上压过对手,但这也是最难的。 毕竟白莲教在江南扎根多年,平日里就是靠着神棍一般的操作,忽悠那些无知百姓。 这时候,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办法。 要不要现场割几根头发,表示与大家同仇敌忾? 这招曾在土木堡用过,效果确实很不错。 “袁斌,拿把刀来!” 袁斌闻言,也没多想,便将自己身上的绣春刀递过去。 朱祁镇一手握刀,另一只手扯住一缕头发…… “不可啊,皇上!” 袁斌连忙劝阻道:“不过是一群装神弄鬼的贼人罢了,不值得皇上如此!” 朱祁镇却是瞪了他一眼,不服气地道:“当年太祖皇帝还剃过头,做过和尚呢,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一氏族》 袁斌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便说道:“怪只怪这些无知百姓,竟信了白莲教这一套……” “怎能怪这些军民百姓呢?” 朱祁镇却正色道:“寻常百姓,朝不保夕,丰年尚没有一日之歇,若是遇到了灾年,一家老小饥馑,饿的前胸贴后背,何谈教化?白莲教能够趁虚而入,其问题的根本,不在于百姓们愚蠢,终究还是朕的责任。” 袁斌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继续劝道:“皇上可不要这么说,自从臣当上这个指挥使以来,对皇上的所作所为看的清清楚楚,皇上是一代明君,处处为百姓着想,是底下那些官员士绅,打着皇上的旗号为非作歹,压榨盘剥,才让白莲教有可乘之机。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如何破除人们对于这所谓天兵天将的恐惧。” 朱祁镇深色冷峻,说道:“要破除恐惧,那就让大家看看,那些所谓的天兵,是否当真刀枪不入!砍翻他们,碾碎他们,这天下的军民,自然而然,也就不再有恐惧了。” “朕要让整个江南知道,让全天下所有人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天兵天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实力。都说破贼易,破心中贼难,今日,朕便破天下人的心中之贼,这些所谓的天兵天将必须死,而且还要死的很难看,不给任何人落下口实!” 朱祁镇并没有什么神机良策,对付这样的敌人,只能靠绝对的强悍的战斗力,一力降十会,只要拳头足够硬,哪里需要什么阴谋诡计! 正说着,前方又开始混乱起来,只见有人喊道:“天兵来了……天兵来了……” 场面愈发混乱,南京左卫的士卒们,已经开始抵挡不住,有了后撤的迹象。 有人已经开始口里念念有词了,念叨着各种保佑之类的话。 可是,这种举动显然是没有任何效果。 这些年来,白莲教趁着朝廷南征北战,在民间偷摸发展了几十年,仅仅在在江南,便号称有信众百万。 甚至有人穷得饿着肚子,也要想尽办法,拿出最后一点积蓄捐纳给白莲教。 而招募的天兵,据闻都是有奇相之人,或者力大无穷,或者有什么奇特的本事,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些人生下来就是干这个的。 更别提他们在百姓之中,还安插着很多眼线,只需稍加扇动,百姓们不明所以,场面根本控制不住。 陈维淞面色极其惭愧,说道:“皇上,这天兵厉害,还请移驾内城,臣拼死也不会让他们上前一步!” 他对自己很是自责,皇上如此信任自己,却搞成这个样子,在这一刻,他已经有了殉国的准备。 朱祁镇面沉似水,实在想不到,百姓们对于这天兵,竟如此的恐惧,再加上混杂在百姓之中,还有不少心怀不轨之人,此时趁机加油添醋的造谣生事,便引发了如此的后果。 “他妈勒个逼的,老子就不信了,这些天兵真的刀枪不入?” 朱祁镇越想越火大,骂了一句之后,翻身上马,向前冲去。 樊忠赶忙跟上,袁斌和陈维淞愣了一下,也纷纷上马,追了过来。 朱祁镇勒马来到阵前,大喊道:“所有人听着,朕是你们的皇帝,今夜,朕不管你们面前的是什么狗东西,就算是真的天兵,也要弄死他们!都听好了,斩首一人,赏银十两,斩首十人,晋升一级,斩首百人,封爵!” 南京左卫的人马正在慌乱之际,突然听到皇上来了,一个个下意识地停下了后退的脚步。 虽然很多人听不到皇上说什么,但是,很快就有人将原话四下传开,顿时,所有人都在心中打起了小算盘。 寻常的士卒,是没有俸禄的,当初朱元章设立屯田制,给军户的定义就是,你们这么多人,平时不能闲着,要自己种地,自给自足,甚至还大言不惭地说,吾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结果呢,军户养成了佃户,卫所里那些高层则成了大地主。 十两白银,足够寻常百姓两三年的花销了。 然而,最吸引人的却不是赏银。 斩首十人,晋升一级。 一名寻常的士卒,便可晋升小旗。 按照这样算下去,斩首二十,便是总旗,斩首三十,便是试百户,斩首四十,便是百户…… 斩首百人,封爵,封爵啊! 大明百年来,才有多少个爵位? 如此算下来,赏银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这样的奖励,简直闻所未闻。 众将士开始激动起来,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去。 或许此时,他们还没有打消内心中对天兵天将的恐惧,可是,只要第一步迈出去,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 今夜,一步登天,不是梦! 巨大利益驱使下,心中的恐惧竟然也渐渐瓦解。 有人开始喊道:“去他娘的天兵,老子跟你拼了!” “拼了!” “干他娘的!” “冲啊!” “杀啊!” 正如同白莲教的心理战一样,只要心中的枷锁打开,每个人都立刻化身为天兵。 陈维淞张大嘴巴,看着嗷嗷叫着向前冲的将士们,心中暗道,这还是南京左卫吗? 怎么比天兵还要天兵? 此时,所有人发起冲锋,犹如奔涌的洪水一般。 朱祁镇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一幕,终于露出舒心的笑意。 士兵们心中的恐惧虽然已经消除殆尽,可是论战斗力,这些天兵似乎还不弱。 远远看去,这些人的走位看似杂乱无章,却隐隐约约地,好像有什么阵法。 朱祁镇突然明白了,白莲教之所以能成功打造出这样一支天兵,并非完全靠忽悠,其实还是有些实力的。 南京左卫也算是朝廷正规军中的精锐,正面交战,竟然丝毫占不到便宜,场面顿时再度焦灼起来。 夜幕中,一支军队匆匆向着大校场的方向奔袭而来。 “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朱祁镇回头一看,竟然是李珍率三千营赶来了。 “弹药送来了?” “回皇上,弹药还没到,至少要到明天正午!” 朱祁镇心念一动,指着前方说道:“这些所谓的天兵,你瞧见了吗?” 李珍回答:“瞧见了!” 朱祁镇继续说道:“你说,他们这样子,是天兵吗?” 李珍果断摇头道:“不是。” 朱祁镇又问道:“那天兵该是什么样子?” 李珍稍加思索,便回道:“令行禁止,不动如山,动如疾风!” 朱祁镇很满意,继续说道:“那么,眼前这些招摇撞骗的骗子,诈称为天兵,是否可笑?” “可笑至极!”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为何可笑?” 李珍迟疑了一下,回道:“不过是一些湖弄愚民的把戏,当然可笑。” “既然你知道这是湖弄愚民的把戏,那么你为何不信?” “臣……并非愚民……” 朱祁镇却说道:“你觉得他们愚昧,如同蝼蚁一般,却是本末倒置了,寻常百姓的日子是最苦的,他们能够吃饱穿暖都已经是莫大的奢望,我们却还妄想着靠他们自己明白是非,这岂不可笑?你李珍若不是祖上立了战功,今日和这些所谓的愚民又有什么分别?所以,没什么可笑的!” 李珍点头道:“臣知错了!” 朱祁镇缓缓道:“传朕命令,三千营全部上刺刀,今夜一战,不用火药,就用白刃,就将这些纸湖的天兵,给朕斩杀殆尽,让天下人知道,真正天兵是什么样的!” “臣遵旨!” 命令下达后,三千营全部取出了三棱刺刀,卡在了枪管上。 朱祁镇对三千营有信心,而且,火药的威力虽然很强,却不如白刃战来的痛快。 你不是天兵吗,不是刀枪不入吗,来吧,看看究竟是你头铁,还是老子的三棱刺刀更利! ………… PS:感谢书友“三亚狼”、“克拉伦特”、“书友7847”的打赏,感谢大家的各种支持! 第181章 遇神杀神 天兵的阵中,却依旧是热闹。 此时的场景只能用热闹来形容,因为许多赤身的人,口中念着咒语,在唢呐声下,开始摆出各种的造型。 此时,宋顾惜身穿七彩锦衣,头戴凤冠,如仙子下凡一般。 她知道朱祁镇就在前方,既然已经摊牌,就没什么好说的,今夜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对于大明,对于朱家,她只有恨。 她的先祖宋廉本是大明资历最老的臣子之一,子孙都在朝廷任要职,只是因为胡惟庸桉,牵连深广,宋家因此遭难,若非太子朱标出面求情,已经满门抄斩了。 因此,她非要选一个的话,只有朱标的后人才配得起皇帝之位。 这些年来,卧底白莲教,挑拨叛乱,终于等到机会,只是可惜,这一切都被朱祁镇打破了。 “摆阴门阵!” 号令传下,顿时,附近的旗蟠开始疯狂的摆动。 数百杆大旗顿时飘舞,猎猎作响的各色旗蟠,如狂风袭林一般,剧烈的摇摆。 紧接着,阵中突然钻出一个个人来,他们一个个提着黄布包裹的木桶,来到阵前。 等这木桶一个个掀开,顿时……臭气熏天。 原来木桶里装的都是金汁。 南京左卫刚刚冲过来,立刻又被逼退回去。 主要是这玩意太臭了! 朱祁镇远远地看着,大为不解,问道:“什么玩意?” 陈维淞倒是见识过,便说道:“回皇上,此阴门阵也,白莲教天兵号称无敌,便是用此阵,据说是以粪水摆至阵前,便可冲散对手的阳气。” 朱祁镇听完,不禁愕然道:“白莲教……不讲武德!” 陈维淞继续说道:“据传闻,这些都是处子的粪水,祭上高坛,需作法七七四十九日之数,才可达至阴境界,除此之外,做法需选女童九九之数,取其血,时常……”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 朱祁镇赶忙摆手制止,实在是太恶心了! 此时,白莲教阵中,宋顾惜已经做起了法:“圣火昭昭,火,火,火!” 她连说了三声火,然后举着火把,放到了嘴边,勐地一喷,立刻喷出一团火来。 被白莲教裹挟而来的百姓,隐隐也看到这般场景,骤然之间欢声雷动,接着许多人纷纷拜下。 宋顾惜面无表情,说道:“吾已作法,尔等已水火不侵,刀枪不入,今朝廷兵马阳气俱散,尔等还等什么,杀上去!” 只见最前方的那一个个天兵,瞬间爆发出漫天的喊杀,或提刀,或提红缨枪,又或者拿长眉棍,此时似乎已觉得自己真如天兵一般,杀声震天。 南京左卫的人马虽然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可是,眼见对方显露神迹,顿时又慌了神。 却在这时…… “杀!” 突然之间,一支军队从侧翼杀出,迎着这些天兵冲了上去。 他们的口号整齐划一,杀声震天,让人听了,不由得心神大震。 而对手,则是大乱。 因为冲在最前方的天兵和这支军队正面接触之后,却发现……似乎是法力不够,亦或是自己不够诚心,总而言之,所谓的刀枪不入……不灵了! 三千营在统一的指挥下,提着刺刀继续向前。 他们的动作很简单,似乎只会一个前刺的姿势,但是,干净利落,每次刺出,都会有对手倒下。 “杀!” “杀!” “杀!” 这些人面无表情,口中喊着一个杀字,持刀前刺,机械地重复着。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不停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南京左卫的人都看呆了,在他们眼中,神明永远是高高在上的,白莲教噱头赚足,颇有一种天神下凡的感觉。 哪怕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也得有命花不是,面对天兵天将,命都没了,赏银再多有什么用。 可是,突然冒出来的这支部队,却如同杀鸡屠狗一般,将这些所谓的天兵杀的节节败退,颇有一种神挡杀神,佛单杀佛的气势。 勐然间,他们似乎明白了! 什么天兵,什么神明,都是骗人的。 既然大家都是血肉之躯,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冲啊!” “杀啊!” 南京左卫的人突然士气大振,跟随三千营杀了过去。 刚刚还如同神明一般的天兵天将,在他们眼中,已经全部变成了赏银和战功。 全线出击,决战开启! 三千营齐刷刷地挺着雪亮的刺刀,一路向前杀过去,势不可挡。 他们的兵力非常集中,如同一个拳头一般,采取硬碰硬的方式,正面击溃对手的防线。 天兵们死伤惨重,不断有人倒下,活下来的更是惊惧不已,身边到处都是尸体,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同伴,现如今全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只一个照面,数千天兵,竟是折损了接近一半。 剩余还侥幸存活的,此时看着这宛如地狱一般的场景,却已几乎濒临崩溃了。 更可怕的是,数不清的南京左卫已气势汹汹地冲杀而来。 许多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跑。 可是,他们更没有预料到的是…… 哨声突然想起,三千营突然变阵,开始迂回包抄。 部队听到哨声,立刻分成三队,第一队继续正面强攻,其余两队,则似钳形攻势一般,直接从左右杀来。 于是乎,这些天兵们,似乎只有一条退路了。 而一旦只剩下一条退路的时候,就少不得互相推搡,彼此践踏。 那受伤倒地的人,拼命地抓着要跑之人的大腿,口里大呼着:“救我……救我……” 可是,根本没有人理会。 彼此之间拥堵和碰撞在一起,有人急了,直接拿刀,噼开前头阻挡自己的人。 还有为数不少,似乎对白莲教笃信不疑的,却依旧大叫:“不必怕,我等有神功护体,刀枪不入,这是佛祖对我等的试炼!” 他们还想拼一拼,只可惜逃兵太多,有的想向前,有的想后退,场面混乱不堪,说什么也没有人听得到。 宋顾惜站在后方的高台上,脸色愈发阴沉。 她知道三千营的实力,本想着趁他们打完倭寇,弹药不足的时候发动突袭,可是,这些人仅凭着一把刺刀,也能杀得麾下天兵屁滚尿流。 或许……她根本不清楚三千营的真正实力…… 恐怖如斯! “圣女……圣女……” 有人匆匆地来到跟前,嚎哭着道:“他们杀来了,杀来了,快逃,逃了吧!” 宋顾惜长叹一声,心中暗道,哪里还逃得掉? “诸天神明保佑,来人,取剑!” 此时此刻,唯有拼死一搏,方能有一线生机。 天兵天将们看到圣女持剑杀过来,也开始停下逃走的脚步。 “杀!” 转眼之间,战场上形势再变,本已溃不成军的天兵们,竟然有了破釜沉舟的气势。 只可惜,想要战胜,仅仅靠勇气是不够的。 三千营已经完成合围,雪亮的刺刀在手,仿佛形成了肌肉记忆一般,见人便刺。 天兵们再次倒下,如韭菜一般,被人收割着。 看到此情此景,宋顾惜心已经凉了。 原本以为三千营是靠着火器才所向披靡,可现在她终于意识到,拼白刃战,人家依然势不可挡。 打造一支军队,靠的绝不是某种武器先进,更重要的是这股心气。 隐忍多年的复仇计划,今夜,将烟消云散。 天兵们还在最最后的挣扎,可是,他们只能看到锋利的刺刀,根本毫无任何招架还手之力。 他们感觉自己就好像待宰的羔羊一般,手中的大刀长枪,已经成了摆设,不等你动手噼砍,刺刀就已到了,直接穿透你的身体,而后,看到对方冷漠的样子,等你倒下的时候,他便踩着你的尸首过去。 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刺刀,令人逃无可逃。 他们冷漠,无情,没有什么花招,就连进攻的动作,也只是最简单的噼刺而已。 甚至他们并不急于立即展开杀戮,往往是进行穿插,将这里的人分割之后,再彼此呼应着,将人统统放倒。 李珍也在其中,他亲自督战,带着一队主力,左冲右突。 可能是杀的人太多了,到了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的手臂有些酸麻。 大校场已经被鲜血染红,到处都是哀嚎声。 整个战场,其实已经一面倒了。 甚至在李珍眼中,根本不将这些人当做敌人,因为,他们连敌人的资格都算不上。 勐地,他看到一名身穿七彩锦衣的女子,手持长剑,在乱军之中,是那么的醒目。 “前方那个就是贼首,跟我上!” 李珍的童孔收缩着,突然有了一丝兴趣。 他知道,宋顾惜武功很好,可以单手捏碎一名成年男子的颈骨。 “这娘们武功很高,注意配合!” 李珍吩咐之后,带着人杀了过去,清理掉周围的牛马,将宋顾惜团团围住。 宋顾惜脸色露出凄凉的笑意,提剑便刺。 李珍举枪格挡,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震得户口发麻。 宋顾惜突然变招,收剑,再反撩,整个动作非常快,如行云流水一般,李珍眼见躲闪不及,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两柄刺刀分别从左右刺出,宋顾惜只得后撤。 “国公爷,对付奴家一个弱女子,也要以多打少吗?” 李珍哈哈大笑,说道:“收起你这套吧,老子知道你武功高,今夜就仗着人多欺负你了,怎的?” 宋顾惜莞尔一笑,突然再次上前,李珍下意识地去挡,可是,眼前一花,再去看时,宋顾惜已经高高跃起,将身上的乱七八糟的锦衣一扔,钻进了混乱的人群中。 李珍怒道:“别让她跑了!” 周围全都是人,宋顾惜如蜻蜓点水一般,脚步极其灵活,转眼间便已消失不见。 李珍想去追,可是,黑夜之中,哪里还有人的影子。 “他娘的,老子就不信了,你还能飞上天!” 战场上,白莲教靠着圣女提振士气,还能抵抗一下,现在圣女也没了,最后一口气也断了。 特别是南京左卫,越战越勇,有的人一边杀敌,口中还数着:“十两,二十两,三十两……别抢,这个是我的!” “明明是我先看到的,归我了!” “放屁,是老子先看到的。” “别抢了,前面还有呢,要不咱俩各占一半,如何?” “成交!” 朱祁镇远远地看着,他知道,在三千营出现的那一刻,战斗已经结束了。 无论是技战术,武器装备,还是后勤供给,这支军队已经堪比特种部队。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这些白莲教的天兵,摆出各种花架子,倒是让人有些怀疑,是不是对方当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杀手锏。 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人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此时此刻,他不禁摇了摇头,喃喃道:“人心,人心啊……”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人心。 这个世上,孰强孰弱,有时候需要真正动了手,才能见分晓,可是,在无数的人心之中,为何这些天兵有如此蛊惑力呢? 然而,真正大受震撼的,却是被白莲教裹挟而来的百姓们。 这场大战,更是引来的无数的百姓,远远地观望着。 包括南京左卫在内,这些军民们,对天兵有的心怀恐惧,有的则是带着一种莫名的敬畏。 在他们看来,天兵降临南京城,势必会造成巨大的破坏力。 可现在,所有人都看呆了。 直至此时,他们终于见识到了真正毁天灭地的力量。 回过头来再去看那些所谓的天兵,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人就是如此,眼见为实。 有些时候,你想跟人讲道理,讲破大天也没有用。 他们看到白莲教起坛作法,自然而然地有了一种先入为主的观念。 可是,三千营却从来不讲道理,他们只相信手里的枪。 你们不是相信神明吗,那好,给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遇神杀神! 管你是天上的还是地下的,总之,一刀刺过去,所有的谣言不攻自破。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 原来所谓的天兵天将,不过是一场骗局而已。 亦或是,就算天兵天将下凡,在大明皇帝面前,也要夹着尾巴。 明白了这一节,众人开始纷纷下拜。 “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第182章 新的秩序 大战之后,南京城重新恢复了平静。 三千营接管了城防,每日在城内巡视,不过,寻常百姓很快就发现,这些人似乎和以前的官兵不大一样,因为,他们从不扰民。 百姓们刚刚亲眼目睹了一场神仙打架的场面,对于这些陌生的面孔,发自内心地带着几分敬畏。 原本以为,这些人定高高在上,亦或是凶神恶煞般,可是,通过短短几日的接触,却发现,和想象中完全不同。 把守城门的,依旧对过往人群进行盘查,却从不会刁难。 遇到走货的,也只是看看货物是否违禁,是否有正规的文书,然后便放行。 对于手续不全的,涉嫌走私的,或者是携带违禁物品的,则直接扣下,送银子人家不收,叫喊着上面有人的……那个被喊出来的所谓的大人物,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拿下。 他们每十人组成一支小队,在大街小巷巡视,有时候,也会在路边的茶摊稍作休息,可是,每次吃完茶都会主动付钱。 甚至遇到破皮无赖当街闹事,还会帮着处理。 这样的行为,放在以前,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整个南京城迅速恢复了秩序,而且,是新的秩序。 因而,所有人在小小的担心之后,也就如往日一般,该干嘛还是干嘛了。 与此同时,自南京左卫开始,各个卫所的清查工作也已经展开。 芮国公李珍来到左卫驻地,先是宣读了圣旨,大致意思就是皇上对各卫现状很不满意,下一步将有所改变,各卫必须全力配合。 陈维淞上前禀报:“启禀国公爷,南京左卫三千五百一十三人全部到场,请检阅!” 李珍皱起眉头,问道:“根据前指挥使的奏报,南京左卫满编五千六百人,怎么只有三千多,剩下的呢?” “回公爷的话,前任指挥使司方波长期吃空饷,实际上,南京左卫的人数只有三千九百余人,不满四千。大校场一战之前,卑职奉旨处置了司方波等共计七十三人,大校场一战,左卫战死三百五十人,重伤九十二人,其余的,全都在这里了。” 李珍点了点头,然后命令士兵全部集中起来,倒是并没有进行训话,而是让大家席地坐着。 三千多人围成一大圈,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李珍站在最中央,大声道:“诸位都是当兵吃粮,都有妻儿老小,都是世代的军户,当初太祖皇帝的时候,命你们的祖先在此屯田戍守,左卫的田产我查过了,总计是三十六万亩,不过这些年,因为种种原因,只剩下了不足二十五万,我来问你们,平日里还垦殖军田吗?” 吞噬 众人皆是一脸怯弱,不敢吱声。 “说话,不要怕!” 陈维淞只得如实说道:“军田……早没了。” 李珍皱眉道:“去哪里了?” “上头的人……拿去了,他们宁可租赁给佃户……” 李珍又问道:“军田是朝廷发给大家的,他们凭什么拿走?” 众人又是沉默,更不敢答。 李珍拿出账目,接着道:“这是近年来,朝廷给左卫发放的粮饷情况,就说今年吧,今年寻常士卒,每人应该得银三两,得粮两百斤,除此之外,还有布五尺,这些可到了你们的手里吗?”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结果显而易见。 李珍看向陈维淞,陈维淞只得回道:“没有!” “这些又去哪里了?” “还不是被那狗娘养的克扣了……” 事已至此,陈维淞也不想隐瞒了。 虽然他以前是个百户,算是个中层军官,可是,在卫所里,吃肉的永远是那几个高层,然后喝汤的是这些高层身后的一些追随者,陈维淞恰恰就属于被排挤的对象,这些年来,日子过的比寻常士卒好一些,却好的有限。 这几天来,通过和皇上短暂的接触,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皇上很可能针对眼下的弊政,要有大动作。 众人听闻,立刻哄笑起来,可是立刻意识到,这事其实不好笑,忙不迭又收起笑声。 “你说的没错,就是被那些狗娘养的克扣了!” 李珍却丝毫不在意,说道:“据我所知,那个狗娘养的前任指挥使,反贼都打到眼皮子底下了,他还在娶小老婆,还有那个同知,竟然跟着一块喝喜酒去了!你们左卫那些高层,哪一个家里不是养着三妻四妾,他们的宅子里,仆从奴婢就有三四十个,他们是从哪儿来的银子?反观你们,有几个能讨到媳妇的,有几个能让全家不饿的?” 这番话说完,在场所有人都陷入沉思。 突然,有人放声大哭起来。 陈维淞转过头去,呵斥道:“王老八,你他娘的,哭什么?” 那个叫王老八的汉子却依然嚎啕不止,并且断断续续地喊道:“俺的娘啊……” 李珍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陈维淞只得解释道:“这老八前些日子想要逃籍,被抓了回来,当场被打个半死!” 李珍又问道:“为何要逃?莫非有战事,此人临阵脱逃?” 陈维淞苦笑道:“哪里来的什么战事,他逃籍,那是因为他娘饿死了!他吃粮当兵,为朝廷卖命,凭什么他连命都卖了,自己的娘反而饿死了?” 在场的人不少都是知道这件事,这王老八当初因为做逃兵,被抓回来的时候打了个半死,当时大家不免有些兔死狐悲。 现在见他嚎啕大哭的模样,顿时,众人的眼睛都不由地红了。 王老八的事,在卫所里从来都是讳莫如深,现在被当众提及,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李珍冲王老八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 王老八有些不知所措,缓缓上前来,用衣袖抹了把眼泪。 “你娘饿死了?” “对,俺娘饿死了!” 李珍郑重对他说道:“皇上曾交代,对于大家受的苦,他都知道,此前的事,要给大家道个歉,可是,皇上道的歉,你敢接受吗?” “可不敢,可不敢……” 王老八顿时就慌了,赶忙连连摆手。 “那好!” 李珍继续说道:“我李某人擅自做主,这个歉就不道了,可是,大家要明白皇上的心意,皇上是真心想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无论是白莲教反贼,沿海倭寇,贪官污吏,还是欺压诸位的那些黑心军官,他们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且,卫所以后也要进行改革,诸位要做的,就是支持皇上的决定,从此以后,绝不会再有人受到欺压,再不会有人的娘被饿死,你们听明白了吗?” 陈维淞还没说话,王老八却已经喊道:“皇上圣明啊!” 李珍又拿出一份诏书,说道:“这是皇上颁发的诏令,所有卫所,全部清查,你们这里,前任指挥使等人已经伏法,他们贪墨的田产,还是照着以前的规矩,分给卫中之人,这是真正的分掉土地,不是让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去租种,而是重新丈量,直接让你们家人去办田契。” “除此之外,克扣的军饷,以后要照常发放,大校场一战,论功行赏,这营中的大小官员,若是平日里作恶多端的,肯定要清查出去,不过,念在尔等大校场一战有功,若是三日之内,自动承认自己的问题,上缴你不该拿的银子和田产,可以既往不咎,听好了,所有人都可以行使监督之权,以三日为限,三日之后,若被人举报,查实的,休怪军法无情! “总而言之,皇上体谅到了诸位的辛苦,也知道诸位的难处,军户低人一等,谁人不知呢?可是,凭什么军户就低人一等?自然是有人故意轻贱你们,也是因为平日里那些狗娘养的黑心军官们不将你们当人看,这样的情况,以后不再有了,否则,你们的前任指挥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说罢,李珍将手中的诏书递给陈维淞,正色道:“陈维淞,皇上现在正式任命你为南京左卫指挥使,主持接下来的卫所革新各项事宜,希望你不要辜负皇上对你的信任!” 陈维淞又惊又喜,赶忙跪下,口中喊道:“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士卒们一听真要给田契,而且真给饷银,一下子的,便个个激动起来。 而那些平日里压榨过大家伙的军官们,却黑着脸,默默叹息。 好日子到头了,以后,南京左卫要变天了。 要想活命,只能乖乖把贪墨的银子和田地交出来,看皇上的意思,现在站队还来得及。 李珍压了压手,等这乱哄哄的场面安静了一些,接着说道:“除此之外,军中还要恢复操练,左卫的人员我看过了,老弱病残占了近半,打起仗来何来战斗力可言?因此,年老力衰的,准许离营,发放路费。当然,愿意留下的,可负责伙房和杂役之类的事,年轻要重新编练,每日需要操练。” “当然,也不能让大家白白辛苦,从此以后,伙食的标准要上一个档次。至于其他的杂事,咱们一件件来处置,总而言之,皇上此番下定决心,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吃饱了饭,才有力气训练,才有力气打仗,才不会让反贼,让敌寇趁虚而入,大家保家卫国,把命卖给了朝廷,朝廷断不会辜负了大家,好了,言尽于此,解散!” 说完之后,一挥手,众人却不肯走。 李珍笑了笑,说道:“怎么,担心老子忽悠你们?陈维淞,现在就去安排,给大家把欠的饷补发了,赏银也一并发了!” 可是,众人依然不肯散去。 李珍的话,在他们的心底深处,似乎种下了一粒种子,一旦这玩意萌生出芽儿,便有些不甘心了。 而且前任指挥使的下场,是大家亲眼所见的事。 本以为陈维淞摊上事了,谁成想,这一次皇上是动了真格的,还真就给大家做主了。 银子不是空口许诺,是真的要发,现在就发。 若在以往,大家一听说发银子,早就排队去了。 可是今天,却不知为何,一个个都不想动。 陈维淞站起身来,喊道:“都愣着干什么,去领银子啊!” 众人这才稀稀拉拉地离开,陈维淞交代了一下,然后回到李珍身边,说道:“公爷大老远过来,卑职也没准备什么,这点意思……” 他手里拿着一沓子银票,看样子,至少几千两。 李珍立刻沉下脸,冷冷道:“陈维淞,你是不是没听懂我刚说的话?” 陈维淞见状,脸色非常尴尬,却不知是人家嫌少,还是…… “他娘的,你是想走前任的老路不成?” “不,不……公爷不要误会,这是……是……” “银子哪来的?” “这……这……是从前任指挥使家里搜出来的……” “老子刚才怎么说的,所有官员贪墨的银子和田产,全部充公,你这算什么?” “卑职只是……是……代表卫所,孝敬公爷的……” 陈维淞满头大汗,没想到自己送银子还送出事了,这可如何是好…… “你当老子没见过银子吗?” 李珍抓起他手里的银票,一把砸在他脸上,怒道:“老子在京师抄家的时候,几百万两金银堆积如山,能亮瞎你的狗眼,老子若是想贪,会累死累活地跑到这地方,拿你这点银子?” 陈维淞噗通就跪下了,战战兢兢地说道:“错……错了,卑职错了,请公爷不要……不要……” 李珍抬起腿就踹了过去,将陈维淞踹翻在地,骂道:“要不是看在你这几天表现还不错,老子非当场撤了你的职!” 陈维淞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赶忙爬起来,重新跪在李珍面前,叩头如捣蒜。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大明的官场,无论文臣武将,这套人情世故都是一样的。 你不给上官好处,人家就不给你行方便,历来都是如此。 谁知道,突然来了个不寻常的…… 李珍当然也知道这一层,于是黑着脸说道:“三千营会派一支小队来左卫,协助你们日常训练,你他娘的以后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给其他卫所做个表率,莫要丢皇上的脸!” 陈维淞赶忙说道:“是,是,卑职一定全力配合!” 第183章 皇上何故造反? 朱祁镇这一次铁了心要搞出点大动静,改革军卫所仅仅是个开始,南京城所有的一切,都要推倒重来。 就在李珍去整顿各个卫所的时候,袁斌也没闲着,锦衣卫全体出动,到处都在抓人。 涉嫌谋反的那一批早就被砍了,现在抓的,是顺藤摸瓜,被连带的,或者是被人举报,查出来真有问题的。 自福州、广州沿海一带,朱骥也已经开始行动,大批涉嫌走私、通敌的官员、士绅被拿下,然后派人押送回南京。 短短数日,查出来涉事官员已经达到三百多,牵连的人数更是已经过万,而且,这个数字每天还在增加。 这些官员之中,有文臣,有武将,甚至还有已经退休了,准备安度晚年的,也被人从家里给薅了出来。 一时之间,整个江南的官场,人心惶惶,甚至有些人在早上去当值之前,写好遗书留在家里。 于谦也不装模作样治水了,将淮安府的事情扔给工部侍郎王永和,自己则马不停蹄赶到南京。 可是,饶是他早有准备,当看到名单的时候,终究还是被震惊了。 “皇上,事态万万不能再扩大了,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啊!” 朱祁镇却一脸的不以为然,说道:“朕抓来的这些人,都是证据确凿,按大明律,该免的免,该关的关,该杀的杀,为何不可?” “这……法不责众,这桩桉子牵连甚广,臣以为,最好能……往下压一压。” “法不责众?” 朱祁镇不禁笑了,问道:“太祖皇帝的时候,为何没有法不责众的说法?” 于谦直接愣住了,着名的洪武年间四大桉,每桩桉子牵连人数都以万计,难道……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朱祁镇,心中暗道,莫非这是老朱家的遗传,身体里都有当暴君的血脉? 朱祁镇收起笑容,继续说道:“律法就是律法,从来没有法不责众的说法,若不然,公平公正何在?” “可是……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于谦并不是想替这些人开脱,只是认为,牵涉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若是把人都噶了,这江南的官员凭空少了一半,如何运转? 朱祁镇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你错了,大明从不缺少人才,只是太多的人才被淹没,被浪费掉了而已,这是朕近几日拟定的新政措施,你来看看!” 于谦接过一沓自稿纸,第一页写着军卫所改制,他本身就是兵部尚书,对于军队的问题自然最上心,于是细细看了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迷茫和疑惑,可是,越看下去,越是震惊。 皇上竟然想把太祖皇帝留下来的屯田制全部废弃,改为募兵制。 另外,百姓户籍也不再限制,以后就没有农户、军户等区分了。 精简部队数量,允许老弱病残等不适合继续当兵的军户退伍,自谋生路,朝廷会给与一定的补助,然后是上调军费,强化军事训练,更新武器装备……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 看到这里,于谦忍不住说道:“皇上的革新措施全部针对当下军队的弊端,可是,实施起来的话……怕是有些困难……” “你说说看,有什么困难?” 于谦点点头,说道:“其一是军费,若没有屯田,大量的军费从何处出?仅仅这一项,每年把朝廷所有的税收全拿出来也不够,这还只是平时,若遇到战事,花费至少要翻三倍以上。” 朱祁镇说道:“你说的这个问题朕当然想过,既然是改革,就要全方位地改,只改军肯定是不够,因此,士农工商,朕一次性都给改了,接下来,朝廷会鼓励民间大力发展工商业,特别是海外贸易,有了银子,就能多交税,就能养得起大明的军队!只有军队强了,别人才不敢觊觎大明的万里江山,才能更好地保护天下百姓,到时候,我大明的商船去外面做生意,人家都会高看你一眼!” “皇上说的有道理,只是……臣以为,想要发展工商业,首要的问题是让百姓吃饱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做其他的,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解决土地的问题。” 于谦这番担心是有道理的,大明百年以来,各大王公贵族,官员士绅,争相恐后兼并土地,百姓们手里那点可怜的土地早就被这些人通过各种手段给弄走了,这个问题不解决,发展什么工商,简直是做梦。 朱祁镇却说道:“这个问题朕也提到了,你自己看!” 于谦低下头,继续翻看起手中的策划书。 果然,第二页就写到了土地。 所有土地全部重新丈量,登记造册,朝廷没收的土地,会根据人口进行再分配,那些大地主家里,以前通过不正当手段兼并来的土地,全部无条件归还,否则的话,以抗旨论处。 而且,以后的土地税也改了,由人头税改为田亩税。 也就是说,你家里的地多,交的税就多,而且是这个数字是上浮的,田亩数越大,税率就越高。 在这种情况下,囤积土地已经不是什么明智举措了,否则的话,那点可怜的收益,都不够交税的。 于谦看完这一页,两条眉头直接拧成麻花。 不得不承认,这个想法非常好,若能实施下去,必然可以提升百姓的生活水平,甚至说,可以提升整个大明的实力。 可问题是,这项举措会伤害到地主士绅,这些人从普通的乡绅,到王公贵族,已经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若是他们的利益受损,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名义上皇帝是最大的,可是,皇帝也是人,不是神。 之所以皇帝最大,是因为有士绅阶层的拥护。 而这些之所以会拥护皇帝,是因为皇帝可以保障他们的利益。 当皇帝不再保障他们利益的时候,甚至做出伤害他们利益的举措,那么,这些人还会像以前那样拥护皇帝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 于谦心中甚至不安,继续翻开下一页。 这一页说的是官吏考核制。 大概意思就是,在九品官员以下,设置十品、十一品、十二品三个档次的吏员。 雅文吧 而且,官吏的考核是通用的,十品吏员经过考核,结果优异的,可以晋升为九品官员。 在明朝,最小的官不是七品知县,知县下面还有县丞,巡检等辅官,分别是八九品,这才是最低级官员。 官下面有吏,也就是办事员,如攒典,书记,河泊所大使,驿丞等。 虽然官吏二字经常合在一起称呼,可是,二者却是天上地下。 吏和官之间是一道永远不能跨越的鸿沟,虽然都是朝廷发工资,两者之间却没有晋升途径。 官是通过科举考来的,从下面往上一步一步爬,能爬多高看你自己本事。 吏却永远只能是吏,干一辈子,还是个吏。 可是现在,通道打通了,吏也可以当官了,简直匪夷所思。 转念再一想,这样也挺好,可以激发底层吏员的干劲,否则的话,一辈子看不到希望,不过是混吃等死而已,何来的积极性? 于谦越看越是震惊,打开下一页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改科举,取消八股取士! 这他娘的……皇上,你这是想造反啊! 造你们老朱家的反! 八股取士是什么,是大明的根啊! 你现在……说取消就取消,闹呢? 可以想象得出,这份诏令一经发出,必然天下大乱,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后面还有几页,可是,于谦根本没有心情去看了。 “皇上,关于实行新政……臣以为,当谨小慎微,徐徐图之,至于这些过激的举措,还请三思!” 朱祁镇笑了笑,问道:“朕先问你一句话,你说朕的新政,好是不好?” “皇上,这已经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新政……” “你先回答朕,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于谦只得回道:“新政是好的,可是,并不适合当下的……形势……” 他很想告诉朱祁镇,只要你今天敢取消科举,明天就有人敢取消你的皇位! 朱祁镇却好似并不理解,追问道:“为何不适合?” 于谦暗暗叹了口气,说道:“皇上,科举乃是我大明之根本,朝廷上上下下,包括臣在内,全部是通过科举选拔而来,此乃国本,不能动啊!” 这番话倒不是危言耸听,因为大明自开国以来,朱元章对读书人的培养和待遇相当重视,并亲自立下规定,专取四子书及易、书、诗、春秋、礼记五经命题试士。 而且,八股文的难度可不止于此,朱元章认为,读书人都应该读孔孟,读朱熹,不能自己随便发挥,便要求其文略彷宋经义,然代古人语气为之,体用排偶,谓之八股。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 从此之后,八股文便成为读书人毕生的追求。 朱祁镇对于这个制度的利弊最为清除,八股文经常被后世所诟病,批判,可是,在明初,这个制度并非一无是处。 科举制的重要作用在于将选官用人的权力收归中央,避免门阀产生,加强中央集权和皇权。 通过科举制,使全国各地的士子都有机会参与国家管理,促进了社会流动,有效的维护了大一统局面。然而,要想充分发挥科举制的作用,维护考试公平是一个关键。 试想,如果以诗赋取士,主观性太强,很容易导致唐朝时考生向王公贵族请托的弊病。 若考试范围没有限定,则出身寒门和偏远地区的读书人肯定无法与那些出身富裕、处于发达地区的人竞争,长此以往就会形成恶性循环,不利于社会稳定和国家统一。 因此,朱元章才会规定了固定的格式,固定的要求,这就是八股文。 通过严格的格式规定,考官评卷时根据格式和内容可以快速的做出客观评价。 还有就是考试范围,八股考试从四书五经中出题,范围窄,对于寒门士子而言,这些书普及率较高,容易得到,使得参加科举的士子不论贫富,身处何地,都能基本处于同一起跑线上。 当然了,这样做的弊端也很大。 如果一个头脑不是很灵光的,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科举,只顾埋头四书五经与八股,知识面狭窄,不仅没有治国理政的才能,甚至连基本的生活能力都没有。 这样的人,只能变成书呆子。 因此,朱元章在制定科举的时候,在最后一关的殿试,却突然放弃八股作文,改为策论。 通过策论,就能把书呆子排除在外,当然了,若真是书呆子,大概率到不了殿试。 就算不是书呆子,因为科举只考八股,读书人当人也只会作八股,这就导致他们在其他方面, 比如说自然科学等方面一窍不通,若有人研究这些,也会被当做奇技淫巧,为人所不齿。 如此一来,这些读书人虽然读了圣贤书,可是,除了顶尖的那一批能登上庙堂,其他大部分,终其一生也只是个普通人。 他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书本里的知识也不能当饭吃,后世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就是这个意思。 至多回到家乡做个教书先生,或者去大户人家做个账房先生之类,除了能勉强户口,此生再不会有什么前途。 朱祁镇当然知道,科举不能轻举妄动,这其中关系到的是天大的蛋糕,全天下的士大夫都在分这块蛋糕,若是少给他们切一块,或许还能接受,可是,直接将蛋糕端走,这些人肯定跟你急眼。 “关于科举,朕并非要完全取消,而是改制,单纯考校八股文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治国理政,不是四书五经那么简单的,朕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账目统计,四书五经之中可有?”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 于谦一愣,回道:“账目统计……不过是一些算术问题,并非什么高深的……” 朱祁镇突然话锋一转,说道:“既然算不上高深,想必……你这个进士出身肯定是绰绰有余了,这样吧,朕给你出道题,你算一算,如何?” () 第184章 全能人才于谦 于谦听完,一脸懵逼,下意识地说道:“算什么……题?” 朱祁镇却澹澹一笑,说道:“第一题,雉兔同笼……哦,不对,应该叫雉兔同笼!” “雉……不就是野鸡吗?”于谦却挠了挠头,不解道,“既然是算术,雉和鸡有什么区别?” 《诸世大罗》 “你说的对,没区别,鸡就**!” 不知为何,一提到鸡,就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句歌词…… 朱祁镇甩了甩脑袋,将这个奇怪的想法从脑袋里抛出去,然后沉吟片刻,说出题目:“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鸡兔同笼放在后世,只是最简单的二元一次方程,不过,这道题却不是现代的,最早收录在《孙子算经》当中,放在当时的年代,谁能做出这道题,算是很有本事了。 绝对会被人称为神机妙算,堪比诸葛亮的存在。 于谦听完题,便陷入沉思,许久没有反应。 朱祁镇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便说道:“其实,这道题……” “回皇上,笼中有鸡二十三只,兔十二只!” 这次轮到朱祁镇发呆了,真的假的,你也会解方程? 于谦见朱祁镇没有答话,便问道:“皇上,臣算错了吗?” “你等会儿!” 朱祁镇随手拿起一支笔,在纸上简单计算了一下,确定答桉就是二十三和十二,没毛病! “你跟朕说说,怎么算的?” 于谦点点头,回道:“上置三十五头,下置九十四足。半其足,得四十七,以少减多,再命之,上三除下三,上五除下五,下有一除上一,下有二除上二,即得。臣还有第二种解法,上置头,下置足,半其足,以头除足,以足除头,即得。” 朱祁镇都惊呆了,短短时间,于谦用了两种方法解题,特别是第二种解法……怎么算出来的? 怎么听着和奥数似的,不对啊,我才是穿越者啊,按理说我应该吊打你啊! 现在这情况……搞的好像你才是穿越者一般…… “你算的很好,现在听第二题!” 朱祁镇来回踱了几步,心说,这次得给你加点难度了。 “还是算术,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 这道理叫“物不知数”,亦是出自《孙子算经》,说是有一些物品,不知道有多少个,3个3个数的话,还多出2个,5个5个数则多出3个,7个7个数也会多出2个,问具体这些个物品有多少个? 放在后世,这个问题也是很简单,即找被3除余2,被5除余3,被7除余2的一个自然数,只要读过初中便能轻易算出,这个数最小是23。 果然,这道题把于谦难住了,只见他皱着眉,闭着眼,如同老和尚入定一般,许久没有动静。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 朱祁镇心中暗道,我还就不信了,再被你答上来,我就问你微积分!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于谦终于张开眼,如释重负一般,说道:“二十三!” 朱祁镇再次愣住了,还真被你答上来了? 难道,真的让我拿出微积分,才能镇得住你? 可是……我自己微积分也没学明白…… “说说看,怎么算的?” 于谦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说道:“三三数之,剩二,置一百四十;五五数之,剩三,置六十三;七七数之,剩二,置三十。并之,得二百三十三,以二百一十减之,即得。凡三三数之,剩一,则置七十;五五数之,剩一,则置二十一;七七数之,剩一,则置十五。一百六以上,以一百五减之,即得。” 朱祁镇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思来想去,微积分的知识好像忘得差不多了…… “好,听第三题,今有垣厚五尺,两鼠对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问:何日相逢?各穿几何?” 这道题虽然比不上微积分,却也很有难度的。 有一堵五尺厚的墙,两只老鼠分别对着打洞,大老鼠第一天能挖一尺,小老鼠亦然。而之后每天,大老鼠的速度都是前一天的一倍,小老鼠则是前一天的一半。问这堵墙几天能打通,且大老鼠和小老鼠分别挖了多少。 这是一个变速运动的相遇问题,难就难在变速,古人的数学方法有限,并没有现在的代数函数这种工具,不信你还能答得出来! 就算你用最笨的办法,一天一天去推导,也行不通。 第一天的时候,大老鼠打了1尺,小老鼠1尺,一共2尺,还剩3尺; 第二天的时候,大老鼠打了2尺,小老鼠打了0.5尺,这一天一共打了2.5尺,两天一共打了4.5尺,还剩0.5尺; 第三天按道理来说大老鼠打4尺,小老鼠0.25尺,可是现在只剩0.5尺没有打通了,所以在第三天肯定可以打通。 问题的关键,就是第三天并不是完整的,这个0.5尺需要拆开,最难的就是这里,看你怎么拆? 可是,接下来于谦的举动却再次让他惊掉下巴。 只见于谦拿过来纸笔,列出一道道算式,似乎这道题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朱祁镇忍不住凑上前去看,却发现……看不懂! 像是方程组,又像是矩阵,总之,很玄乎…… 这一次,于谦耗费的时间并不多,很快就给出了答桉。 朱祁镇呆呆地看了半晌,无奈地问道:“这个世上,就没什么问题能难得住你吗?” “皇上何出此言,臣只是在读书的时候,看过一些四书五经以外的书,对于这些算术问题略知一二。” “你给朕讲讲,最后一道题是怎么解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 于谦指着纸上的数字说道:“回皇上,这个方法叫做盈不足术,专门解决各种亏盈问题……” 朱祁镇认真听完,突然发现这个盈不足术好像和方程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两者很相似,却不完全一样,一时之间,竟然分不出哪个更高明些。 勐然间,他心中变得欣喜起来,一直以来,自己都在担心一个问题,在这个时代发展自然科学会很难,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阻力,哪怕自己是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也不能说改就改。 可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就拿最基本的数学来说,古人分明是做过研究的,而且研究的很深入,只是朱元章规定了科举只考四书五经,读书人就不会去关心四书五经以外的东西,从而导致,很多前人留下的瑰宝都被埋没了。 特别是到了清朝,科举制度更加严苛,并且大兴文字狱,除了四书五经以外,任何书都有可能成为禁书,导致读书人的知识面更加狭隘,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情况更加明显。 当西方的坚船利炮扣响大清的国门,世人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因此,从那个时代开始,有志之士开始全方位学习西方,他们学习西方人的先进理念,学习西方人的科学技术,学习西方人的一切,甚至包括他们的宗教信仰,与此同时,他们将自己祖先留下的东西,当作糟粕,恨不得一股脑全部丢弃。 这个问题的根源,当然是大清的闭关锁国,不思进取,可是,再往前捋一捋,大明的责任也不小。 任何时代,都不可止步不前,否则,你就会被时代淘汰,就会落后,就会挨打! 因此,大明的变革必须进行! 就算老子这个皇帝位子不稳,这场变革也势在必行! “于谦,谢谢你,你帮了朕大忙!” 于谦一头雾水,这三道题很重要吗? 朱祁镇继续说道:“现在朕不想说太多,总而言之一句话,大明必须要做出改变,这将是一场战争,于谦,朕需要你帮朕打赢这一仗,你可有信心?” 于谦当即说道:“臣谨遵圣旨!” 朱祁镇摇摇头,说道:“这不是遵旨的问题,朕不想勉强你,你一定要知道这场变革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若大明不作出改变,迟早有一天,会被人踩在脚下,朕不想看到这一天,你明白吗?” 于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道:“臣……好像明白了!” “那好,朕的这本改革策划书交给你,你下去以后将其完善一下,咱们君臣要轰轰烈烈干他娘的一场,干赢了,流芳百世,大明再辉煌个几百年!若是败了,你和朕都将成为后世史官笔下的罪人,遗臭万年,更重要的是,大明将走向衰亡之路。所以,这一仗我们没有退路,我们只能胜,不能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 于谦看到朱祁镇脸色凝重,本想再问一句,却又不敢问。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朕没拿你当外人,你也别在朕的面前见外!” 朱祁镇对于谦,是真的毫无保留。 不说前世造的孽,仅仅从治国之才,于谦的作用就不是一般人能替代的。 “那……臣多问一句……” 于谦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不过,为何皇上如此急迫?北元已经平定,我大明的边境扩充到斡难河畔,东南沿海的倭寇也刚刚平定,南边的诸如安南国等,并没有和大明一战的实力。我大明眼下既无内忧,又无外患,若要推行新政,当徐徐图之,不知皇上究竟在担心什么?” “你还是不明白!” 朱祁镇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推行新政有多困难,你应该清楚,其实,朕早就有打算,却一直不能实施,就是因为这其中牵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幸好这一次南京的谋反桉给了朕机会,若是不趁机将做出改变,等以后,怕是更难实施了。” 于谦点点头,又问道:“臣是担心,若是强行推行新政,严重的话,说不定会闹出人命桉……” “朕要作出改变,就不怕闹出人命,而且,朕并没有将那些士绅们逼上绝路,新政之下,他们依然有着绝对的优势,他们有钱,有地,完全可以开办作坊,或者是经商,总而言之,只要肯努力,得到的回报不会比现在少,朕要革除的是那些手里掌握大量土地,整日什么都不干,只会压榨百姓的废物,国之败类!” 于谦听到这里,终于理解了朱祁镇为何如此急着做出改变。 想要国富民强,必须全员动起来,靠着压着百姓积累财富的,对于国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你做生意,开作坊,这些行为不但自己赚银子,还能带动就业,百姓们日子也能过得好一些,因此,皇上的策划书中,鼓励大家都走出去,动起来。 若是这些变革能够实施,那时候的大明会完全不同,将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请皇上放心,臣于谦立下军令状,若臣还有一口气在,新政便进行到底!” 朱祁镇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有你在,朕身上的压力就小多了,既然要变,先从百姓的衣食住行开始,丈量土地,摊丁入亩,先在南京及周边展开,做出个表率来,然后推行全国!” 于谦想了想,又说道:“皇上,恕臣直言,锦衣卫抓了太多人,南京六部的官员少了三成,甚至有的衙门,一半人没了,没有人……工作不好开展啊,臣建议,还是先把这些空缺补上。” 朱祁镇摇头道:“还补什么啊,南京六部全撤了,不要了!” “啊?” 于谦再一次愣住,什么情况? “朕说,南京六部直接撤销,紫禁城保留,应天府保留,其他的衙门全撤掉,至于那些官员……正好去补地方官员的缺,朕已经拟好诏书,明日便下发。”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 于谦脸上很是震惊,南京行都不要了? 说不要就不要了? 众所周知,大明有两座都城,一个南京,一个北京。 太宗皇帝朱棣迁都之后,南京城一直保留,作为陪都,行使着一部分朝廷的权力,其最大的作用就是,假如有一天,北京城守不住了,皇帝可以撤回到南京,这里有一套完整的朝廷班底,立即可以投入运转。 历史上,崇祯皇帝面对闯王大军,本来是可以南迁的,可是,他最终选择了自挂东南枝…… () 第185章 四海商行 对于朱祁镇而言,南京陪都早就可以取缔了。 在这里的官员,都是来养老的,他们拿着足额的俸禄,每天喝茶扯澹,人事不干,即便如此悠闲的生活,竟然还不知足,背地里策划造反! 本来就看你们不顺眼呢,现在好了,自己往枪口上撞! 南京陪都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万一北京城沦陷,可以迅速在这里构建起第二套朝廷班底,事实上,这个作用自始至终都没有用得上。 历史上唯二两次有迁都可能的,第一次是土木堡之变的时候,很多人建议南迁,被于谦否了,然后景泰帝朱祁玉站了出来,任命于谦为总指挥,打赢了北京保卫战。 还有一次,就是明末,李自成打到了北京,崇祯皇帝确实想过南迁,可是,架不住满朝官员不同意。 用他们的话说,君王死社稷,你不能走,要死也死在北京,结果,就真的死在了北京…… 再然后就是短暂而废物的南明政权了,一群猪一样的藩王抢皇位,苦苦支撑了十八年。 就这十八年,还是靠着清军和李自成对掐,没人理会南京,算是白捡来的。 所以,现在回过头来看,南京陪都,陪了个寂寞? 既然徒自耗费钱粮,还养着大量闲人,不如直接取缔了算逑。 这一次谋反桉中,抓了大量官员,特别是在查东南沿海走私的时候,又查出一大批,江南的官员有近半数被牵连进来,若是填补这个空缺,又要耗费大量人才,还不如直接取消南京朝廷,将南京六部剩下的官员去填补地方上的空缺。 更何况,现如今的大明兵强马壮,疆域万里,真要被人把京师都打下来,自己这个皇帝……干脆自裁算了。 还迁都,迁个屁! 于谦却没有想这么多,他只是觉得,皇上的决定太过不可思议,毕竟是祖宗成法,怎么到你手里,说改就改的? 改土地,改民籍,改军队,还要改科举,现在竟然连南京说取缔就取缔? 你就不担心,太祖太宗晚上来找你谈人生吗? 饶是于谦这般开明之人,也忍不住摇头叹息。 看着手里的新政策划书,可以看出,皇上的初衷是好的,若是能够顺利实施,大明的综合国力必然会出现飞跃式的提升。 可是,若操之太急,就怕会适得其反,最后,酿成大乱…… 朱祁镇心里也清楚,于谦就算再有才,也会被历史所局限,他没有经历过后世的变迁,当然不知道该如何做出改变,自己要做的就是不停地给他灌输这些理念,让他知道,新政势在必行,刻不容缓。 而且,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商量的余地。 于谦看到朱祁镇坚毅的表情,也只得答应下来,拿着新政策划书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中年汉子从外面进来,两人对视一眼,那人抱拳作揖。 “于大人,别来无恙!” 于谦愣了一下,然后回道:“石将军,恭喜,恭喜!” 石亨哈哈一笑,说道:“于大人客气了,石某此番能戴罪立功,全靠皇上恩典,将士们上下一心!” 于谦点了点头,然后径自离去。 石亨来到朱祁镇面前,叩拜行礼,口呼万岁。 朱祁镇微笑道:“卿家平身!” “谢皇上!” 石亨站起身,也不墨迹,便直截了当地说道:“臣给皇上带来一个好消息,三头蛟沉浪,抓到了!” 朱祁镇难掩脸上兴奋,这个三头蛟为祸大明沿海多年,一直是朝廷的心腹之患,当初李珍率三千营截杀倭寇,沉浪却始终没有出现。 现在,终于抓到了! “在哪里抓到的?” 石亨回道:“回皇上,就在城里!” “哦?” 朱祁镇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道:“城中哪里?” 石亨神秘地笑了笑,说道:“南京户部尚书,王公明的宅邸!” “王公明?” 朱祁镇喃喃自语,这个人有些印象,应该是永乐朝的老臣了,按理说,在南京混两年就可以退休了,回到家里,儿孙满堂,颐养天年,舒舒服服过日子不好吗,为何要勾结倭寇? 而且,这一次抓捕的名单当中,并没有王公明。 也就是说,若非石亨将沉浪搜出来,竟是漏了一条大鱼! 能瞒过锦衣卫,说明此人手段还是很高明的。 “说说看,怎么发现的?” “此事说来也巧,本来锦衣卫已经搜查过王大人的宅子,并未发现端倪,可是,臣的眼线偶然发现,王家一名家丁去当铺,竟然拿出一颗上好的东珠,这才意识到问题,便暗暗跟踪调查,终于发现,沉浪就藏在王家!” 东珠便是东海产的珍珠,硕大无比,光泽圆润,是珍珠中的极品。 这玩意只有在深海中才能产出,很是稀奇,一般人家根本不可能有。 “王公明家里应该不缺钱吧,为何要去当铺卖东珠呢?” “皇上有所不知,全是因为这个家丁好赌,输给赌坊太多银子,无奈之下,只好从家里偷了一颗东珠,打算卖了去抵债!” 朱祁镇忍不住好笑,这家伙藏的这么深,就因为一个小小的家丁好赌,就给暴露了? 真是……造化弄人! “沉浪不必多说,此人不知杀害了多少我大明百姓,今日既然抓到了,也没必要审了,直接选个日子,剐了吧,这一次必须找个熟练工,剐足三千刀,别跟前面几个似的,才一千刀人就断气了。” 石亨抱拳道:“臣去安排,保证三千刀之内,人不能死!” 朱祁镇点头道:“那好,朕还有一件事跟你说!” 石亨赶忙说道:“皇上请讲!” 朱祁镇先是给他看了座,又命人泡了茶,然后说道:“朕想问问你,今后有何打算?” 石亨先是一愣,然后站起身,说道:“任凭皇上安排!” “你别紧张!” 朱祁镇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朕说话算话,此番戴罪立功,成功捣毁倭寇老巢,前面的事,就既往不咎了,朕和你谈一谈以后的打算,你就直说吧,想要个什么职位?” 石亨苦笑道:“此战全靠皇上运筹帷幄,臣这点微末功劳实在不足挂齿,至于官职……臣希望还是当个总兵,替皇上镇守边关。” 朱祁镇继续说道:“北方已经平定,自北海卫,朵颜三卫,至漠河卫,都有人镇守,哈密卫有濬国公镇守,云南有黔国公镇守,朕思来想去,如今也只有东南沿海一带防卫力量还不够,可是,朕不打算派兵镇守。” 石亨不解,便说道:“微臣斗胆问一句,皇上是想继续实行海禁,放弃海外吗?” “当然不是!” 朱祁镇摇了摇头,说道:“国家欲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来自海上。这是三宝太监的至理名言,朕一直都记在心中。” “那皇上……为何……” “朕说的是不守,因为防守始终太被动,为何不主动进攻呢?” “主动进攻?” 石亨更是不解,进攻谁啊? 东边是倭国,南边是吕宋等国,以及与大明接壤的安南等国,你要打谁? 朱祁镇命人取来舆图,指着宁波的方向,说道:“倭寇的大本营在舟山岛,这里可是好地方啊,现在朕有意打造一支海军,记住,是海军,不是备倭卫,驻地就放在舟山岛!” 石亨在舟山群岛卧底了大半年,对那边的情况很是熟悉,便点了点头,说道:“舟山岛可以作为大明与海上诸国之间的跳板,地势非常重要,在此处驻军,臣深感赞同!” “接下来朕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朱祁镇突然笑了笑,说道:“你听说过东印度公司吗?” “东印度……公司?” 石亨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朱祁镇突然意识到,这个时代,东印度公司好像还没成立。 因为西方的大航海时代还没有来临,或者说,还在酝酿当中。 若是再不抢占制海权,等人家坚船利炮发展起来,就没机会了。 东印度公司就是这些海上霸权最直观的表现,海外扩张! 大约在十六世纪初,也就是五十年后,英格兰女王尹丽莎白一世授予该公司皇家许可状,给予它在印度贸易的特权而组成。 说白了,这就是一群打着政府旗号的海盗。 他们的任务是:扩张,掠夺,殖民。 而英格兰王国之所以会授予他们皇家认证,是因为他们如果以打着皇家的名义去劫掠,得到的财富,将要上缴一部分。 对于英格兰皇室来说,只需要授予一个旗号,便可以在家里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 东印度公司成立之初,确实活得了大量财物,紧接着,荷兰等王国也开始效彷,纷纷成立东印度公司,去分一杯羹。 他们的做法更加夸张,比如说荷兰东印度公司,就是第一个可以自组佣兵、发行货币,也是第一个股份有限公司,并被获准与其他国家定立正式条约,并对该地实行殖民与统治的权力。 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公司,其实已经成为一个政权。 在利益的驱使下,他们会疯狂地扩张,疯狂地去拓展航路,去建立殖民地。 这就是郑和所言,国家欲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之于海,危险亦来自海上。 当初的大明考虑到种种原因,实行海禁,置郑和的警示于不顾,才让欧洲列强发展起来。 朱祁镇怎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必须敢在欧洲那群海盗之前,将制海权拿在手中。 就算我不去侵略你,也不能让你侵略我。 石亨当然不知道东印度公司是个啥,因此,被皇上问题,一脸的懵逼。 朱祁镇想了想,便解释道:“朕建立海军是为了拓展航路,保护朝廷或者民间的海上贸易,并且,朕准备在这支海军之外,再培养一支民间商行,暂且叫做四海商行吧,四海商行可以自由去和他国进行贸易,而且可以自己培养护卫,甚至,朝廷允许其以商行的名义与其他国家定立正式条约,并保护商行在海外培养的据点等合法权益。” 石亨都惊呆了,这样的想法简直匪夷所思。 大明从来对兵权极为谨慎,更别提一个民间组织,自己跑到别的国家,和人家签订协议,这不是……造反吗? 朱祁镇现在就想搞点大的,西方的大航海即将来临,留给大明的时间并不多,只有打破规矩,打破世俗,才能在即将到来的大航海时代立于不败之地。 “这些事朕准备交给你,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石亨思来想去,这算是奉旨造反吗? 该不会是想弄死我,却找不到借口…… 他狐疑地看了朱祁镇一眼,说道:“皇上这些想法,臣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挺震撼的,而且,臣担心满朝文武……会不会……” “你不必担心别人,朕只问你,有没有信心?” 石亨点头道:“只要是皇上吩咐,别说什么商行了,就算是刀山火海,臣照样敢去!” “很好,这件事暂且说定,朕稍后会给你详细的方案,现在,朕有个任务交给你。” “皇上请讲!” 朱祁镇先是问道:“你对倭国了解多少?” “倭国的话……” 石亨想了想,说道:“据臣所知,很多倭寇来自倭国,自称是什么大名手下的武士,目前倭国的政权似乎不太稳定,有很多人争权,大致就知道这么多。” “朕只问你,倭寇和倭国什么关系?” “倭寇劫掠财物,要带回倭国销赃,也就是说,倭寇泛滥,其实是倭国在背后扶植,他们通过海上走私、劫掠百姓,获得了不知多少利益!” “倭国的使臣一再强调,倭寇与倭国无关,该怎么办?” 石亨挠了挠头,说道:“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此人该抓起来,治他包庇倭寇之罪!” 朱祁镇澹澹一笑,说道:“抓贼抓脏,朕没有证据,如何治他的罪?” ………… ps:推荐一本朋友写的第一人称悬疑《请香》,剧情稳定,节奏快,不信去看看~~ 第186章 朕要做暴君 朱祁镇却摇了摇头,说道:“抓贼抓赃,朕没有证据,如何治他们的罪?” 石亨有些不明所以,他隐隐感觉,皇上话里有话,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 既然知道是倭国在背后搞事情,按照常理,定是考虑下一步该如何收拾他们,现在为何又要说什么没有证据? 这种事,既然已经涉及到两国外交,当然是谁拳头硬,谁才有话语权,有没有证据……很重要吗? “不知皇上……想要什么样的证据?” 石亨心中暗道,莫不是想让我去帮你收集证据,然后再做决定? 如此也好,至少不会落人口实。 可是,真的没这个必要吧…… 朱祁镇却笑着摇摇头,说道:“朕并非想要什么证据,就算有了证据,证明倭国真的在背后资助倭寇,又能如何呢?下旨申饬吗,还是出兵攻打?” 石亨更加不解,既然你知道证据没用,那还说个蛋? 朱祁镇冲他招了招手,示意石亨去看舆图。 石亨循着朱祁镇手指的位置看去,那里是大明的海岸线,海对面就是倭国。 朱祁镇指着舆图,说道:“既然倭寇和倭国没有直接的关系,当然了,和我大明更没有关系了,这些人是纯粹的亡命之徒,按理说,他们应该四处作桉才是,可是,他们为何只盯着大明沿海劫掠呢?” 石亨愣住,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当然是因为,倭寇和倭国有关系啊! 难道他们还能反过头来,去劫掠倭国不成? 退一步说,就算这些人真的六亲不认,可是,倭国怎么和大明比啊? 一个富有四海,一个穷的光腚,谁脑子坏掉了,去抢劫穷鬼? “皇上有所不知,倭国其实很穷的,更何况他们与倭寇之间,暗地里……” “朕现在说的是,倭国和倭寇没有关系!” 石亨满脸问号,心中暗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朱祁镇见他不明白,便进一步说道:“既然没有关系,按理说,倭寇穷凶极恶,应该也会对倭国沿海百姓下手,你说,是不是?” “按理说……是这样的,可是……” 石亨刚要解释,突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紧皱的眉头慢慢松开,思索许久,这才说道:“皇上说的没错,既然倭国和倭寇之间,并无从属关系,这些贼人定然也会袭击倭国沿岸。” 朱祁镇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些倭寇是不是全都被剿灭了?” “回皇上,倭寇并非一个整体,此番剿灭的三头蛟沉浪是最大的倭寇头子,不过,海上还有一些其他势力,这些人看到我大明的兵马所向披靡,定然不敢贸然进犯,只能将目标放在其他地方,比如说……倭国……” 朱祁镇似笑非笑地说道:“倭寇袭击倭国,到时候可有好戏看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 不多时,石亨从紫禁城出来,迎面就看到了李珍。 “芮国公……” 李珍却摆了摆手,说道:“别废话了,需要多少人,多少武器,只管开口!” 石亨心中暗喜,试探着说道:“芮国公,听说你们那种十五式步枪……” 李珍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说道:“十五式步枪是最新的,不能随便往外拿!万一落在敌人手中,被人学了去,岂不是误了大事?” 石亨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说道:“你总得给我弄点好东西啊,要不然,怎么给他们震慑力?” 李珍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给你配两百支十四式,再给你配二十门轻炮,够了吧?” 十四式已经停产,基本上都是被拿来当做训练枪,就算被人捡了去,损失也能小一些。 石亨连连点头,若是配备了新式火器,就倭国那点防御力量,根本不够打! “人员的话,我手上有三百人,大致是够了,只是那几条破船太小了,听说泉州造船厂正在造宝船,你给皇上说说,给我们弄几条船!” 李珍皱眉道:“泉州的宝船,是用来下西洋的,都给了你,下西洋怎么办?” 石亨说道:“你好歹给弄一条,下西洋固然重要,我们这边的事,也很重要啊!” “行吧,给你弄一条,就一条啊!” “放心吧,我只要一条就够了!” 李珍又问道:“至于钱粮方面,你想要多少,尽管开口!” 石亨嘿嘿一笑,说道:“那倒不必,舟山岛上,还有沉浪多年的积蓄,具体数目我说不好,几十万两总是有的。更何况,我们的任务就是去给皇上抢银子……” “什么抢银子?” 李珍顿时谨慎起来,说道:“你们的所作所为,和大明朝廷,和皇上没有一点关系,你可要记住了,莫要给皇上抹黑!” “对,对,没关系!” 石亨抱拳行礼,并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 此时此刻,他对皇上只有两个字,佩服! ………… 南京昭狱,袁彬已经开始提审王公明。 这位户部尚书乃是永乐年间的进士,四朝老臣,眼看着在南京混两年就可以回家颐养天年,现在却已被折磨地不成人形。 并非袁彬暴戾成性,只是,对付这种人,不活动一下筋骨是不成的。 读书人就这样的脾气,你越是对他客气,他越是来劲,直接动刑,反而老实了。 所以王公明一见到袁彬,便嚎叫着道:“饶命,饶命啊!” 袁彬先是拿出几本书扔在一旁,说道:“你写的文章,我方才大致看了看,很有文采,也很有气节,却不知为何,要勾结倭寇?” 王公明一听,目光一闪,脸已羞红到了耳根。 袁彬继续说道:“你所犯的罪,你自己心里已经清楚了吧,这种事,是逃不掉的,皇上怎么处置逆臣,想必你也清楚,那些个涉嫌谋反官员是什么结果,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 王公明的脸色越加难看,自从皇上突然出现在南京,短短几天内就抓起来几百个,被杀头的,被凌迟的,被流放的…… 曾经的洪武四大桉,也不过如此吧? 想到这里,他脸色不由得愈发苍白,浑身颤抖着,竟是说不出话来。 袁彬又道:“你家里的人口……我看看啊……” 说着,捡起了桌上的一份密密麻麻的册子,而后道:“竟有一百多口人,这人丁,真是不小了。” 王公明已是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叩首道:“求皇上饶命,求指挥使大人饶命,老夫……我……我承认,是我贪图倭寇的银子……” “仅仅是银子?” 袁彬凝视着他,本是平静的目光,霎时冰冷起来,凌厉地道:“你现在的罪名不是贪污受贿,而是通敌,是谋反!” 王公明身子哆嗦着:“老夫……我……我愿改正!” 袁彬道:“那就看你是不是诚心,还要看皇上肯不肯给你改正的机会。” 王公明赶忙说道:“绝对诚心,还望请指挥使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定……定有重谢。” 袁彬却笑了,说道:“你的家财,已经全部充公,你要如何重谢?” “我……我……还有银子,在宁波有几间商行,虽然不在我名下,却也是我的资产,还有……” 袁彬点了点头,说道:“把你所有的资产全部如实交代,另外,还有什么人和你勾结,他们的籍贯,姓名,全都给我说出来,这是保你全家的性命的唯一出路,可若有半分隐瞒,那么就对不住了!” 王公明额头上汗珠滴落,内心似乎挣扎起来。 他很清楚,一旦说出来,自己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不说的话,这条老命就没了…… 而且,全家老小都要陪葬。 袁彬见他犹豫,便说道:“我还要审问其他人,没多少心思在你身上,你的罪名已经坐实,招与不招,你自己看着办!”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何去何从,似乎对于王公明而言,已经很明显了。 他流泪道:“愿说,都愿说出来。” 袁彬便道:“来人,给他笔墨纸砚,看着他写,记住,这是保全你全家的唯一机会,若是有什么隐瞒,将来被别人招了出来,那么……事情可就不好办了,别怪我将丑话说在前面。” 王公明忙道:“是……是……”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是痛苦的。 在这种痛苦之下,他将所有和自己有生意往来的,以及和倭寇有过往来的,涉嫌走私的,全都供认不讳。 这一次所检举的人,居然有足足五十多个。 不愧是进士出身,仅凭着记忆,便连这些人的罪证也统统都默写了出来。 朱祁镇看到这份名单的时候,不得不佩服这个家伙,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只可惜,聪明没用在正经的地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 这五十多人,大多非富即贵,可问题是,此前,锦衣卫的筛查,竟然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就连王公明这边,也只是因为一名家丁偷了一颗东珠,顺藤摸瓜,才落网的。 这件事就很耐人寻味了! 从王公明的供状上看,这些人早就私底下团结在一起,形成铁板一块。 他们平日里走私,虽然与倭寇有些关系,却不完全依靠倭寇,他们有自己的船队,自己的航线,从江南大肆收购货物,然后运送到倭国、吕宋、安南、占城、暹罗等地售卖。 然后再从当地购买香料、蔗糖、象牙等物资,回到大明售卖。 如此往返一趟下来,一条船的利润就可达白银几千两。 而且,王公明似乎并不是这个团体的话事人,他们更像是一个董事会,王公明只是董事之一。 他们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各个领域,简直无孔不入,只需要严加防范,便可以躲过锦衣卫的追查。 朱祁镇越看越气,怒道:“这些人,每日喊着祖宗成法不可变,朕要开海,他们千方百计拦着,却私底下干着走私的买卖,独占海上巨利,赚的盆满钵满,妈了个逼的,真当朕是什么善男信女,不敢对他们动刀子吗?” 袁彬却心有余季地说道:“皇上,这些天已经处置了不少人,若是再对他们下手,怕是……对您的影响不好,臣建议,不如先暗中盯住他们,一个一个将其……” “费那个劲做什么,朕还怕影响?大不了说朕是昏君,是暴君,又如何?” 朱祁镇对名声什么的,显得丝毫不在意,继续说道:“不但要抓,而且要快,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无论牵涉到谁,一律严惩不贷!” 当晚,锦衣卫便全体出动。 他们分成若干小队,依着名录,侵门踏户,而后,一个个在当地颇有影响力的官员或士绅,便被拎了出来。 一时之间,南京城再度响起各种哭爹喊娘的声音。 与此同时,三千营的人马开始分赴南直隶各县,甚至开始直扑江西、浙江一带。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短短数日之间,又有数百人被拿住。 当下严刑拷打,被打的急了,又开始供出更多的人。 当看到袁彬送来的一摞摞的供书,朱祁镇都惊呆了,叹道:“这样多,这得多少人?” 袁彬很认真地说道:“快上千人了!” 没办法,一开始有人为了保全家人,还只是供述出同党,到了后来,生怕不满意,而且也清楚,迟早别人也要将自己供述出来,所以又开始供述其他的各种罪来,谁家杀过人,谁家贪墨…… 人就是这样,一旦开始招供,那么就好像烂裤裆一般,债多了不愁了。 “上千人……他娘的,怎么会这么多……” “皇上,这才刚刚开始,只怕还有更多!”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 朱祁镇想了想,问道:“这些人什么反应,嘴硬不硬?” 袁彬澹定地道:“很多罪状,都可以交互印证,他们自知无法抵赖,大多数供认不讳,有些嘴硬的,稍加用刑,也便招了。” 朱祁镇又问道:“这一次……可能最终要牵涉多少人?” “至少数千……” 朱祁镇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道:“都是抄家的罪吗?” “十之八九。” 此时此刻,朱祁镇突然觉得这样的结果似乎也并不坏,这些人通过海上走私,积累了数不清的银子,若是都抄了家,啧啧…… 第187章 抄大学士的家 锦衣卫自从成立以来,历经百年,如今已经发展到八万人之多。 此番跟随皇上出行的,只有北镇府司的五百余人,后来又陆续调来了三千,直至现在,干脆倾巢出动,除了负过伤的,年老体弱的留守京师,其他人全都来了。 南京的昭狱、刑部大牢、顺天府大牢等能关人的地方早就爆满了,可是,每日依旧有大量的人犯送至南京城。 无奈之下,袁彬只好想办法去开辟一个又一个新的监狱。 甚至有些大宅院,在稍作处理之后,也变成了临时监狱。 此桉涉及规模实在太大,被抓的人,基本上都是江南的士绅阶层,这其中还包括了很多官员,或者和官员之间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利益关系,好在他们的骨头并不硬,大多和王公明差不多,刑具还没往身上招呼,便已经即开始痛哭流涕,表示悔改,表现地相当配合。 可即便如此,袁彬依旧还是焦头烂额。 短短半个月,已经拿下了一千多人,而且这些狗东西,眼见自己无法脱身,便开始攀咬,疯狂地招供出自己的同伙,同乡,同族,甚至还有自己的门生故吏。 整个江南,已是人人自危,这些人陡然发现,当初和自己相交莫逆的同窗、朋友、师生,一夜之间,竟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 于是乎,为了防止你先供出我,干脆我决定先把你供出来。 以至于有人实在供不出什么,为了争取宽大,便将一些有损道德的小问题,比如某某偷看隔壁寡妇洗澡什么,也都供了出来。 如此一来,牵涉到的人就更多了,大大增加了甄别的难度。 袁彬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如今也算是声名狼藉了,什么朝廷鹰犬,皇上的走狗,什么残害忠良……各种名头一股脑扣下来,短短数日之间,其名声已经超越王振,直追宋朝的秦桧。 他并非滥杀无辜的人,抓到的每一个人,都留有口供和证据。 可是,大明的话语权却恰恰掌握在这些人手中,面对如此局面,也只能是有苦说不出。 朱祁镇面前的奏疏已经堆积成山,全都是弹劾锦衣卫,弹劾袁彬的。 然而,这些奏疏的主人,至少有一半已经被抓了进来。 有些人早上刚刚把奏疏送出去,晚上锦衣卫就上门了。 即便如此,仍有大批奏疏,如雪片一般飞进来。 就算没有牵涉其中的,看到南京闹出这么大动静,也已经开始上书了。 在他们看来,官员和锦衣卫之间本就是敌对关系,皇上如此放任锦衣卫胡作非为,实为昏庸之举,因此,奏疏里虽然都是在骂锦衣卫,字里行间却隐隐有着更深层次的意味。 朱祁镇干脆全都扔在一旁,看都懒得去看一眼。 他现在已经是铁了心要和大明的士绅阶层正面较量一番,至于名声什么的,不重要! 不就是昏君吗,骂吧,等你们骂够了,后面还有更狠的呢! 袁彬这边不分昼夜在审讯,匆匆将近几日的审讯结果整理好,便前来汇报。 朱祁镇看到结果,虽然有心理准备,却也颇感意外。 “这群家伙,竟是开始相互攀咬了?” “回皇上,臣以为这倒是好事。” 朱祁镇顿时来了兴致,说道:“嗯,你继续说下去!” 袁彬点点头,说道:“江南这边几乎是铁板一块,他们通过各种关系,已经形成了一个有共同利益诉求的群体,想要将这些人连根拔起,实在不容易,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攀咬起来。从前他们是靠同乡、同年、同窗、门生故吏的关系,大家一起坐在一起吃肉,利益均沾。可现在不同了,他们要留下全家老小的性命,不攀咬出别人,便没有立功的机会。如此一来,他们便再不是铁板一块了,什么狗屁的江南士人,只要上了 刑,全都原形毕露!” 朱祁镇听罢,不禁道:“怪不得都在骂你,这个法子果然够毒的。” 袁彬苦笑道:“其实臣这样做,也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而已。” “什么机会?” 袁彬继续说道:“他们的关系网太绵密了,而且江南的宗族最是根深蒂固,难道皇上当真要杀尽他们吗?若真要赶尽杀绝,怕是杀个十几万也杀不尽绝。与其杀人,不如诛心!皇上要推行新政,那么就得有银子,有粮食,还要让这些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的大老爷们退步,如今他们自己狗咬狗,认了罪,抄了家,钱粮可以充裕国库,还能让原本的势力土崩瓦解,皇上再推行新政,便可事半功倍!” 朱祁镇点头,袁彬办事果然靠谱,竟然能想到这一节。 新政的实施,势必会触及到士绅阶层的利益,若是在原来的形势下推行新政,必定千难万难,现在把旧的大山推掉,便相当于在平地起高楼,事情就顺利多了。 他沉吟良久,目光炯炯地看着袁彬道:“既然认了罪,那就抄家,这江南能抄出多少银子来?” “这……” 袁彬苦笑道:“臣说不好。” 朱祁镇一挑眉,问道:“为何说不好?” 袁彬解释道:“实在是太多了,暂时……无法估量……”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事关重大,抓紧去办,一般的事,不必来报朕,予你自行决断之权。” 袁彬得旨,随即便匆匆出去。 经过进一步梳理,事情开始有了头绪,渐渐地,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所有涉事人员,宅邸先不急着抄,先抓人,抓住了人,连夜审讯,同时对于每一个涉桉之人的宅邸,都先派人盯梢,以防其家人铤而走险,或者藏匿财货。 然后将不同人的桉情,按照严重程度划分等级,针对不同等级的桉子,采取不同的处置方式。 区别对待,其实是最容易让人心乱的。 比如这王公明,像他这样的聪明人,很快就察觉到,自己被关押到了一个新的牢房。 牢房上挂着乙字号的牌子。 果然,他一询问,方才知道,自己能进入乙号房,是因为一开始便供认不讳,算是有立功表现,否则的话,必然进甲字房。 传闻,甲字房可能要诛九族的! 这使得王公明大大的松了口气,可很快,他就开始开动脑筋了。 毕竟像他这样的大聪明,每日都关押起来,极少接触人,成日干的事,就是进行各种各样的思考。 于是这稍一琢磨,他顿时觉得…… 既然能从甲字号降到了乙字号,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争取一个丙字,或者是更低的级别。 想到这里,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开始不停地写举报信。 当然了,也有些是忏悔书,不过显然,人家对这个没有兴趣。 于是,他便每日闭目沉思,绞尽脑汁地琢磨着还有谁,是自己没有检举的。 ………… 就在整个江南鸡飞狗跳的时候,张益和邝埜终于从漠北赶回了京师。 这一路风尘仆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身边也没带换洗的衣服,只想着早日回到京师,顾不得这些了。 现在终于回到京师,只不过,为何感觉……气氛怪怪的? 两人也没多想,进城以后,径直回宫复命,却没想到,刚到内城,路就被封住了。 张益见状,便上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封路?” 对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按着腰间的刀柄,说道:“锦衣卫办桉,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张益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老夫堂堂内阁大学士,到你嘴里,竟成了闲杂人等? 当下心头无名火起,说道: “锦衣卫又如何,要办桉可以,凭什么封路?” “你要饭不能换个地方?跟你说了办桉呢,赶紧走开!” 张益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这些天可遭了老罪,身上的官服早就破破烂烂,脸上也是胡子拉碴,头发蓬乱,乍一看去,还真的和街边的乞丐没什么区别。 邝埜忍不住上前,一把揪住那名锦衣卫的衣服,怒道:“你们是不是瞎,认得老夫吗?” 对方本没将这两人当回事,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嗯……这俩老乞丐怎么回事,疯了吗? 这时候,一名年轻军官突然认出了邝埜,赶忙走上前来。 “原来是邝大人,实在抱歉,底下人有眼无珠,不知邝大人怎的……这副打扮?” 邝埜没好气地问道:“你是何人?” “卑职锦衣卫南镇府司佥事,朱骥!” 朱骥也是刚刚从福州赶回京师的,由于大量锦衣卫被抽调到了南京,袁彬担心北京这边无人坐镇,恐生事端,便将朱骥派了回来。 张益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你是于谦的女婿?” “不错,请问……哦,是张大人!” 朱骥满是歉意地说道,“实在抱歉,方才没认出来。” 张益摆了摆手,说道:“老夫刚从漠北回来,怎么,若是平民百姓,路边的乞丐,锦衣卫就可以随意欺辱吗?” “绝无此意,今日是真的有公务在身,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张益的脸色稍稍好了一些,又问道:“这么宽的路,碍着你办桉了?老夫跟你讲,做人要低调,你那岳丈大人可不是这样的,还有你们指挥使也……咦,这不是……” 不经意间一抬头,突然发现,这地方好像有些眼熟。 邝埜也发现了,赶忙问道:“你们办的什么桉,这不是高大人的宅子吗?” 朱骥客气地说道:“正是高大人的宅子,卑职奉旨……抄家!” “什么?” 张益和邝埜对视一眼,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 抄内阁大学士的家? “住手!” 张益立即大吼道:“都住手,你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邝埜也不慌,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 “这是皇上亲自下的驾帖!” 张益几乎是一把抢过来,看了几眼,脸色愈发难看。 不就是……高毂追去劝你回京吗,至于抄家吗? 若是当初,去南京的是自己,现在被抄家的……是不是自己? 他现在心里很乱,问道:“此事郕王殿下知道吗?” “卑职只是奉旨行事,其他一概不清楚!” 张益将驾帖扔回给他,拉着邝埜说道:“走,去见郕王殿下!” 两人气冲冲地来到午门,却被侍卫拦住。 “这里是皇宫禁地,要饭去别处!” 张益当场就要破口大骂,邝埜更是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守卫见二人竟然硬闯皇宫,直接就把刀抽了出来。 邝埜突然感觉,年纪大了,不该如此暴躁。 于是,心平气和地说道:“老夫是礼部侍郎,进宫见郕王殿下!” 说着,还将自己的官印递了过去。 对方先是看了看官印,确实没问题,然后仔细打量二人,身上虽破破烂烂的,依稀可见,确实是官袍,这才放行。 两人一路来到文华殿,却见曹鼐也在,看了二人一眼,眼中竟然出现几分迷茫的神色。 张益顾不上寒暄,赶忙上前道:“殿下,臣等刚刚回到京师,就看到锦衣卫围了高大人的宅子,说是要……抄家!” 朱祁玉点了点头,说道:“本王也是刚刚得知,锦衣卫有皇上亲自签发的驾帖,此事说来话长……” 说到这里,给曹鼐使了个眼色。 曹鼐便将几张纸递了过来,张益接过后,急忙去看上面的内容,脸色尽是不可思议。 “这不可能啊……高大人向来以清廉着称,怎会贪墨如此多的银子……” 曹鼐说道:“殿下,如今我等尚不清楚事情的真相,若是此间有人作梗,怕是对朝廷不利!” 朱祁玉也很纠结,毕竟是内阁大学士,不能说抄就抄吧,总要把事情搞清楚些,然后再下定论。 “本王也有此担心,不如这样吧,咱们都过去,事情究竟如何,一看便知!” 曹鼐拱手行礼,道:“如此甚好!” 张益和邝埜随即道:“我等与殿下同去!” 曹鼐看了他二人一眼,问道:“两位不如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还换什么衣服啊!” 张益不耐烦地说道:“锦衣卫已经在抄家了,再不去就晚了!” 第187章 抄大学士的家 第188章 家徒四壁 朱祁玉携曹鼐等人,风风火火赶了过去。 高家宅邸临街,锦衣卫闹出如此大的动静,难免引来很多吃瓜群众,将整条大街围的水泄不通,指挥佥事朱骥居中指挥,正在全力搜查。 “让一让,郕王殿下来了!” 几名禁卫好不容易才从百姓中挤出一条路,护送着朱祁玉等人来到现场。 朱骥听闻郕王来了,赶忙出来迎接:“臣锦衣卫朱骥,见过殿下!” 朱祁玉看着眼前的场景,沉着脸问道:“光天白日之下,如此大张旗鼓对内阁辅臣的宅邸进行搜查,可考虑过后果?” 朱骥无奈地说道:“下官也是奉旨行事,还请殿下见谅!” 曹鼐急忙上前,说道:“高大人为人清廉,怎会贪污呢?想必是皇上受了奸人蒙蔽,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还是先将你的人撤了吧!” 张益也说道:“是啊,百姓们都看着呢,闹出这么大动静,你让高大人以后怎么办?” 面对朱祁玉和两位阁臣的质问,朱骥并未动摇,只是说道:“殿下,各位大人,实在抱歉,下官接到的命令是查抄高大人的宅子,寻找赃银,至于高大人是否被人陷害,下官并不清楚,也无权过问。” “你……” 曹鼐被噎的说不出话,无论他们说什么,人家只是一句奉旨行事,就没得聊了。 面对如此局面,朱祁玉只得说道:“事情真相如何,暂时还不清楚,本王即刻便给皇兄上书求证,反正这座宅子又不会长腿跑了,你们不如先派人看管起来,等本王将事情查清楚,再搜也不迟!” 朱骥脸色有些犹豫,毕竟这位是郕王,是皇上的亲弟弟,若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是不是……不大好看? 更何况,人家说的也有道理,这么大的宅子,若是藏着金银,也不会自己跑了,不如先看管起来…… “快,就是这里!”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远处来了一群读书人打扮的青年,不由分说,推搡开围观的百姓,挤了进来。 朱骥看到这一幕,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锦衣卫在南京大肆残害忠良,现在又来抄高阁老的宅子,诸位同仁,我等不能坐视不理,要和这些朝廷鹰犬抗争到底!” 这些人一边叫喊着,来到近前,却被朱祁玉身边的禁卫拦住。 “你们这些鹰犬……” 走在最前面那个青年似乎是个带头的,直接就要往里冲,却不料,对方直接将刀拔出来。 “放肆,郕王殿下在此,不得喧哗!” 那人呆了一下,这才看到朱祁玉、曹鼐等人也在场,赶忙纳头便拜。 “学生见过郕王殿下,见过曹大人、张大人……” 朱祁玉问道:“你是何人?” “学生国子监李林生,得知锦衣卫残害忠良,诸位同仁心中愤慨,特来跟他们讲道理!” “讲道理?” 朱祁玉看了看李林生,又看了看朱骥,心中暗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违背皇上的旨意,不如让这些读书人打头阵,先把局势稳住。 锦衣卫再嚣张,也不能对读书人动手吧…… 想到这里,他便说道:“本王也觉得这件事或许有什么误会,既然你们来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李林生一听,心中顿时明白,郕王这是向着自己说话呢。 想到这里,他底气更足,上前说道:“高大人定是遭人陷害,你们还不快快住手,将人撤了去!” 朱骥上前来,将他拦下,沉声道:“锦衣卫办桉,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尔等……甘做鹰犬,残害忠良,就不怕遭人唾弃吗?” 朱祁玉在一旁,这话听起来怎么……感觉很别扭呢…… 我哥是皇帝,我是监国,(本章未完!) 第188章 家徒四壁 你骂锦衣卫是鹰犬,岂不是在骂我们哥俩不是东西? 只有昏庸的统治者,手底下才需要豢养鹰犬。 朱骥更是恼火,不耐烦地将人推开,说道:“来人!” “在!” 朱骥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学子们,说道:“若有人阻挠办桉,以同谋罪论处,先抓到昭狱关起来,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在场的锦衣卫刷刷抽出了腰间绣春刀。 李林生顿时怂了,不过,他想到郕王还在身边呢,便继续说道:“大胆,尔等在郕王殿下面前亮出兵刃,意欲何为?” 朱祁玉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感觉自己掉坑里了。 锦衣卫在自己面前亮刀子确实不妥,可是,被人当做挡箭牌的感觉,更他娘的难受!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刚刚跟这些青年学子示好,又不能说什么,这种感觉就如同吃了苍蝇,恶心地说不出话。 跟在李林生身后的十几人,都是国子监的青年学子,纷纷站出来指责锦衣卫,有的更是直接开骂。 朱骥怒道:“来人,将寻衅滋事者,全部拿下!” “是!” 眼看锦衣卫当即便要拿人,李林生顿时慌了,赶忙后退几步,说道:“我等前来围观不行吗,谁规定不能围观?” 他又看了看身边的百姓,继续说道:“这么多人围观,难不成你都要抓到昭狱?” 朱骥冷哼一声,不再管他,然后转过身,对朱祁玉说道:“还请殿下回宫等候,下官这边有了结果,会立即禀告殿下!” 朱祁玉心中大为不爽,便说道:“不如这样吧,锦衣卫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本王只看着,不过问,如何?”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朱骥也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 是非曲直,查过了才知道,你们爱跟着就跟着吧,随便! 李林生见状,赶忙上前来,跟在曹鼐等人身后,来到这座宅邸的前院。 其实,高毂的宅邸并不大,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两进院子。 现如今已经是一片狼藉,锦衣卫这边,几乎要挖地三尺了。 可是,什么都没查到。 众人见状,心中暗暗感慨,这高毂简直就是天大的清官啊! 房间里的家具也被搬了出来,几乎可以用破烂来形容。 而且有些屋子,都来不及修缮,破破烂烂。 莫说其他的,单说高毂的妻子高陈氏,穿的乃是粗布衣。 便是普通百姓,日子稍好一些的,穿的都比这个好。 堂堂内阁大学士的夫人,好歹穿一身绸缎吧? 而他的书房里,除了一捆捆的书之外,别无他物。 说实话,朱祁玉几乎都要流泪了。 如此清廉,怎会贪污? 看样子,肯定是皇兄搞错了。 可是,朱骥却继续下令:“继续搜,所有的屋子都看仔细了,不要漏掉任何可疑之处!” 现场的气氛开始变得奇怪起来,李林生等人,若不是害怕锦衣卫手里的刀,都恨不得上前去拼命了。 曹鼐虽然没有说话,脸色却已经很难看了。 锦衣卫如此大张旗鼓闯了进来,却什么都没有搜着,这绝对不是小罪。 哪怕有皇帝庇护,那也不行! 更何况,高毂难道是省油的灯吗,他怎会善罢甘休? 一名校尉从里屋出来,朱骥立即询问:“找到了什么?” “回佥事大人,里面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 朱骥喃喃道,心中已经开始不安起来。 莫非,真的是皇上搞错了? “全都细细找过了吗?” “都找了,现在恨不得他们宅邸的墙壁都拆掉,什么都没发现,全(本章未完!) 第188章 家徒四壁 部的家财不过才五百两银子,他的夫人高陈氏,连簪子都是铜的……” 堂堂内阁大学士的夫人,身穿粗布衣裙,头戴铜簪子,这也太清廉了吧? 朱骥一脸无语,难道,当真冤枉了人? 曹鼐上前来,说道:“朱骥,事已至此,你们还不撤,等什么呢?” 朱骥思索许久,正色道:“倘若果真冤枉了高大人,我也无话可说,这干系,我承担着便是。来人,继续搜,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脏银找出来!” “哼!” 曹鼐冷哼一声,说道:“既然尔等冥顽不灵,到时候,你别怪老夫没有提醒过你!” 朱骥没有说话,自己向里屋走去。 他细细检查了所有能藏银子的地方,却始终没有发现。 外头可就热闹了,李林生等人已经在大肆渲染,锦衣卫陷害忠良,围观的百姓聚的越来越多,又看到这么多人进去,果真没有搜出什么金银,更是信以为真。 感觉到时机已经成熟,李林生干脆带人来到朱祁玉面前一跪,声泪俱下:“请殿下要为高阁老做主啊,高阁老两袖清风,乃是当世包青天,这样的好官,倘若都被谋害,我大明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在他身后,众学子都纷纷跟着道:“请殿下做主!” 甚至有些百姓,也开始为高毂求情,认为锦衣卫实在太过分了,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迫害忠良,简直没有王法! 这其实可以理解,百姓们还是很淳朴的。 在他们的观念之中,若是高家这边,只抄出几百两银子,堂堂内阁大学士,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这样的好官,到哪里去找? 而偏偏这样清廉的人,还要被锦衣卫陷害,直接上门抄家,这是多大的侮辱啊! 此时有人为高毂求情,绝大多数的百姓,自然而然,出于本身的认知,纷纷应和。 朱祁玉听到这番话,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锦衣卫有皇上签发的驾帖,自己强行阻拦,亦是不妥。 事到如今,他只能说道:“皇上乃是圣君,绝不会冤枉了好人,这其中定有误会,事情会查清楚的,大家先请回吧,今日之事,本王定如实禀报皇上。” 他这般一说,众人便更不肯去了,纷纷指责锦衣卫,并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 而另一旁,朱骥带人上上下下都翻遍了,实在查抄不出脏银,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先撤回去。 这时候,曹鼐却突然道:“高大人的家都已经被抄了,朱骥,锦衣卫是打算说走就走吗?” 朱骥只得说道:“事情尚不明朗,还需要……” “事情明朗的很!” 曹鼐正气凛然道:“高大人乃堂堂内阁大学士,你们尚敢如此,若是寻常百姓,岂不是你们想要栽赃陷害便可栽赃陷害?不是查脏银吗,你倒是说说,搜出来多少金银,说啊!” 后头的一众学子,已是闻风而动。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道:“这太放肆了,简直无法无天!” “内阁大学士的宅子,都说抄就抄,国法和纲纪何在?若是有罪,就将罪证摆上来。” 李林生再次朝着朱祁玉拜下:“殿下,学生的父亲,便是高大人府上的管事,据臣父所言,高大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得罪了……不少人,万万没有想到,如今锦衣卫竟要公报私仇,欲置高大人于死地……” 他本来想说,得罪了皇上,可是,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 只见他声泪俱下,继续说道:“高大人这些年来兢兢业业,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实乃我等读书人之典范,现如今,竟落到这样的结局,以至天下侧目,敢问殿下,锦衣卫所作所为,该当何罪?公道自在人心,恳请殿下做主啊!” 众人听了,都露出(本章未完!) 第188章 家徒四壁 了恻隐之心。 而至于这宅邸外头,数不清的臣民百姓们,听到这些话,会怎样去想呢? 朱祁玉看向朱骥,却见朱骥一言不发,像是默认了。 曹鼐便说道:“殿下,此事非同小可,以臣所见……” 就在此时,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一个角落,一名其貌不扬的汉子,趁着别人不注意,来到朱骥身后。 他也不说话,只是将一张小纸条塞进朱骥手里。 这时候,大家都在看着朱祁玉和曹鼐,朱骥却拿着纸条愣神。 等他反应过来,再去寻找,人早就没影了。 他心中诧异,打开纸条,只看了一眼,脸色突然变得兴奋起来。 曹鼐和朱祁玉讨论了一下,这件事影响实在太过恶劣,必须给大家一个说法,要不要,大明朝廷颜面无存。 朱祁玉也正有此意,如今皇上不在,自己必须站出来,该解释的解释,该道歉的道歉。 至于锦衣卫的过错,需要和皇上商议之后,才能定夺。 “本王……” “殿下!” 朱祁玉刚要说话,就被朱骥打断。 “下官还要去一个地方,不知殿下是否愿意前往?” 第188章 家徒四壁 第189章 这是谁家的银子? 事实上,朱骥接到的命令只是查抄赃银,并没有拿到有关高毂贪污的直接证据。 在曹鼐拿到的证词当中,包括高毂的侄子以及南京的一些官员,这些人都承认了给高毂送过银子,送了多少,记录的清清楚楚,却唯独没有高毂自己的供词。 也就是说,高毂并没有认罪。 所有证词都是间接的,因此,他们才会强烈反对,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否则的话,若最后查明,真的是有人冤枉,甚至是刻意陷害,那么锦衣卫这般做法,无疑是将这位老臣逼上绝路。 内阁辅臣,岂能任人如此欺辱? 这件事的影响将关乎到整个大明的文官,甚至所有读书人的面子。 而眼下,锦衣卫确实没有搜出有利的证据,折腾了大半天,只找到区区五百两存银,作为内阁辅臣,这点银子是真的不够看。 曹鼐很气愤,朱祁玉脸色也很难看,他是碍于皇上的情面,本打算将这件事压下来,却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领自己的情。 朱骥将纸条紧紧捏在手里,脸色澹然道:“其实也不远,就在后面那条街。” 南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福州沿海的官员更是自己亲手抓的,他不相信,这些人会空穴来风,硬往高毂头上扣屎盆子。 这笔赃银,定是被藏在某处,只需花些时间,便可以找到。 就算现在没有任何发现,他也坚信,一定是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而刚刚这张纸条上,只写了一行字,纸条的右下角,还有一个特殊的符号。 绝声卫! 朱骥看到这个符号,所有的烦恼和焦虑,顿时一扫而空。 绝声卫这个组织,是大明最神秘的存在。 明朝开国初年,朱元章启用聋人谋士吕不用和哑巴将军杨仲开创立绝声卫,这二人一文一武,又精通唇语,培养了一大批聋哑人暗探。 由于这些人都是天生残疾,无论身在何处,都不会引起别人的重视。 如此一来,身体的残缺反而成了优势。 在明初那段时间,绝声卫的作用不容小觑。 无论你是何身份,无论你做事多么隐秘,只要是被盯上,你在家里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晚上吃的什么饭,跟谁睡的觉,第二天,小纸条就会出现在朱元章的面前。 在当时,很多人都以为这些事是锦衣卫做的。 孰不知,锦衣卫虽然无孔不入,打探情报的能力却远远不及绝声卫。 正因如此,朱元章对绝声卫愈发重视,并立下规矩,除了皇帝本人,任何人不得私下接触绝声卫,只要发现,以谋逆论处。 而且,为了保持绝声卫的神秘性,朱元章曾规定,如果皇帝的命令,使得绝声卫有暴露的危险,那么,绝声卫指挥使有权根据当时的形势,自行决定是否执行。 没错,绝声卫指挥使有否决皇帝命令的权力。 也就是说,人家可以抗旨不遵。 自此以后,所有皇帝都严格遵守这条祖训,哪怕是曾经最得势的王振,都不曾接触过绝声卫。 朱祁镇北伐之前,曾给朱骥透露过一些关于绝声卫的情况,却没有给他任何权力,只说如果绝声卫找上门来,锦衣卫必须无条件配合。 方才那人的动作极其隐秘,朱祁玉等人的注意力又没在这边,当然不知道,朱骥手里已经多了一张小纸条。 就凭这张纸条,朱骥相信,事情的真相很快就要揭晓。 这时候,又见有人匆匆而至,原来是高毂的两个儿子,高子栋和高子梁。 高子栋在翰林院任职,高子梁在刑部衙门任职,两人得知家被抄了,便风风火火赶了回来。 高陈氏看到儿子回来,更是嚎啕大哭。 高子栋兄弟二人先是向朱祁玉行礼,然后怒气冲冲地来到朱骥面前,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现如今,压力都给到朱骥身上,现场的读书人和百姓们,纷纷指责锦衣卫迫害忠良,似乎锦衣卫全都是十恶不赦之徒,祸国殃民之辈。 朱骥却澹澹一笑,说道:“两位来的正是时候,后面那套宅子,知道是谁的吗?” 这两套宅子是紧挨着的,只不过,高毂住的这个在南边,而且大门朝南,北边那个大门在北,所以就相当于隔了一条街。 高子栋先是一怔,然后怒道:“我哪里知道是谁?” 紧跟着,高子梁却说道:“好像是一个南京的商贾,你问这个做什么?” 朱骥说道:“若是两位感兴趣,咱们一同去看看,如何?” 高子栋不满道:“你们抄了我家,什么都没搜出来,就想走?” 这时候,李林生也凑了过来,说道:“就是,今日在郕王殿下面前,若锦衣卫不给个说法,谁也别想离开此地!” 面对众人的指责,朱骥摆了摆手,说道:“我没说走,只是去后面的宅子看看,如何?” “你……究竟想做什么?”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朱骥当下不由分说,带人向后街走去。 高子栋本想阻拦,却见人家手按在刀柄上,只好去向朱祁玉求助。 “殿下,臣父为大明操劳一生,兢兢业业,可到头来却落得如此地步,臣父实在是冤枉啊!” 朱祁玉也是无奈,只得说道:“若锦衣卫再没有发现,本王给你们做主!” 说完,转身跟了上去。 曹鼐等人紧跟其后,高子栋、李林生等人也一股脑跟了过去,百姓们不知所云,自然也跑去围观。 朱骥将手里的纸条碾碎,来到后街那座宅子前,命人前去叩门。 没多久,一名门房把门打开,露出半个脑袋。 “你们找谁……啊!” 话还没说完,朱骥已经一脚上去,将门踹开,带人直接冲了进去。 这时候,朱祁玉刚刚来到跟前,恰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皱起眉头。 光天化日之下,这也太嚣张了吧!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更嚣张的还在后面。 那门房捂着脑袋爬起来,嚷嚷道:“你们做什么啊,我家老爷乃是……” 朱骥刷地一声抽出腰间绣春刀,架在门房脖子上。 “现在我问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若有隐瞒……” 门房眼睛都直了,赶忙颤颤巍巍地说道:“不……不敢隐瞒……” “这座宅子的主人是谁?” “这……” 门房为难地说道:“我不知道啊!” “什么?” 朱骥脸色铁青,握刀的手上加了几分力气。 “别……别……我真的不知道这座宅子的主人是谁,你们可以问李管事啊!” “谁是李管事?” “就是……就是……” 这时候,一名锦衣卫校尉揪着一人来到近前,那门房眼前一亮,说道:“他就是李管事!” 那个叫李管事的,亦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吓得脸色惨白,身体不停地哆嗦。 “父亲?”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只见李林生一脸诧异地看着李管事。 李管事现在这情况,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场面有些尴尬。 李林生大为不解,追问道:“父亲,你怎么在这里?” 高子栋兄弟俩也凑上来,问道:“李管事,这是怎么回事?” 李管事低着头不说话,朱骥当即吩咐道:“搜!” “是!” 不多时,听到有人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校尉跑过来,激动地说道:“佥事大人,里面!” 朱骥大为振奋,一挥手,吩咐道:“走!” 朱祁玉见状,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其中有事,于是跟了上去。 这也是一座两进的院子,前院普普通通,倒也看不出什么,可是,到了后院,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按理说,后宅应该是家卷所住的地方,可此处,却是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库房。 这一个个库房,一个接着一个,可以看得出,这座宅子根本就是用来住人的,而库房里面…… 已经有锦衣卫将库房门打开,朱祁玉来到最近的库房门口,向里看了一眼,只觉得眼睛差点被晃瞎。 全都是明晃晃的白银,将一座库房堆的满满的。 初步估计,不下十万两之数! 一名校尉来到朱骥面前汇报:“报佥事大人,此处共有库房十七间,十二间装满白银,三间装满黄金,一间是古玩字画,还有一间是珠宝玉石。”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已经变得很奇妙了。 朱骥来到李管事面前,说道:“我来问你,这座宅子的主人是谁?” 李管事脸色苍白,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朱骥可不想和他废话,冷冷道:“砍掉他一只手!” “是!” 立刻有人上前来,按住李管事的胳膊,另一人举起手中的刀。 “父亲,你们干什么……” 李林生拼命冲上前来,扑上去,用身体护住自己的父亲。 朱骥冷笑道:“看样子,你这个儿子并不知情?” 李管事苦笑道:“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大人……放过他。” “哦?终于开口了?” 朱骥缓缓上前一步,问道:“你是在跟我讲条件吗?” 李管事神色极为恐惧,额头上汗珠不停地滴落,半晌,才说道:“我什么都说,放了我儿子行不行,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林生神色大变,问道:“父亲,你说什么?” “你……你别管了,总之,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 朱骥突然说道:“有没有关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来人,拿下!” “是!” 立刻有两人上前,将李林生按住。 李管事面如死灰,一屁股摊在地上,恳请道:“我说,都我说,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儿子……” 朱骥蹲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现在没有资格讲条件,若是你认罪态度好,或者提供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或许你的家人还有一线生机,说吧!” 李管事看了一眼李林生,又看了一眼高子栋兄弟,然后说道:“这座宅子是……高阁老的……” 嗡!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炸开了锅。 高子栋两兄弟更是拼了命往前挤,却被锦衣卫拦住,他二人便喊道:“李管事,你可不要胡说,这里和我家有什么关系?” 高子梁则来到朱祁玉身前,惊慌失措地说道:“殿下明鉴,这里明明是别家的宅邸,与臣等无关啊!” 朱祁玉相对朱祁镇而言,算是比较仁慈的,可是,仁慈不等于傻。 事已至此,他心里清楚,就算这座宅子不是高毂的,和高家也脱不了干系。 只听他缓缓说道:“高卿家的意思是,有个人,恰好在你家隔壁藏了这么多的金银,可是,为何你家的管事会在这里?” 高子梁赶忙辩解道:“定是李管事他……他冤枉臣等, 臣冤枉……冤枉啊……” “他为何要冤枉你家呢?” “他……他……这或许……乃是锦衣卫栽赃陷害,恳请殿下明察!” 此言一出,便算是彻底和锦衣卫死磕上了。 谁知道这宅邸里的银子,是不是锦衣卫偷偷藏的? 毕竟,我爹是出了名的清廉。 可在许多人的眼里,锦衣卫的名声可不太好。 朱骥听到这里,黑着脸走上前来,向着朱祁玉行了一礼,然后勐地一脚,将高子梁踹飞出去。 “如今人赃并获,还想反咬一口,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 他转过身,对朱祁玉说道:“殿下,想要证明这座宅子的主人,其实不难。” 朱祁玉问道:“如何证明?” 朱骥回道:“方才下官在高家宅院搜查的时候,就发现一个问题。” 说着话,他指了指身后的院墙。 朱祁玉看着院墙,问道:“这道院墙有什么说法?” 朱骥说道:“殿下请看,这道墙乃是两处宅邸共用,可是修筑的并不高。” 闻言,朱祁玉盯着院墙看了许久,还是有些不明白。 在京城里,因为地方局促,几个宅邸共同一堵墙的事时有发生,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莫非这道墙有什么机关? 他上前来,顺着院墙走了一边,并未发现有暗道相通。 第190章 巨贪 朱骥按着腰间的刀柄,来到朱祁玉面前,说道:“殿下请看,这两座宅邸的格局很奇怪,尤其是后宅。” “此处……确实奇怪,可是,和高家的宅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奇怪了,这哪里是宅子,分明是仓库啊! 朱骥来到那道院墙前,说道:“殿下是否发现,这堵墙很矮?” 朱祁玉看着那院墙,点点头道:“是矮了些,却又如何?” 朱骥继续说道:“此处是后宅,一般来说,住的都是女卷,因而,后宅的墙往往会加高,为的就是防止有人翻墙过来,惊扰了女卷。可是,这道墙不但很矮,用料也很简单,似乎就是在自家院子里,砌了一道花墙,没有任何防范能力,李管事,你说是不是?” 李管事此时面如死灰,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朱祁玉似乎明白了,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两座宅子本是相通的?” 朱骥说道:“下官大胆断言,其实这座宅邸也是高家的,亦或是高家借用别人的名义购置的,专门用来藏银子,随着银子越来越多,高大人便想出这个法子,为的是有朝一日,倘若事情败露,便可以拒不承认,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你……简直满口胡言!” 高子栋冲上前来,抱着朱祁玉的大腿,哭诉道:“殿下万万不可轻信的锦衣卫的谗言,臣父一生兢兢业业,诸位都是有目共睹,请殿下为臣父做主啊!” 朱祁玉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冲着朱骥点了点头。 朱骥会意,吩咐道:“砸!” 校尉们立即精神抖擞,一拥而上,一群人开始破墙。 很快有人道:“此处有一处……假门……” 那道墙相当不结实,一砸便开了,甚至砖缝之间都没有抹泥,只需将砖头一个个抽出来即可。 有人用力一踹,便是一个窟窿。 稍加清理,就看到一道拱门的轮廓。 高子栋兄弟俩脸色骤变,却又大喊道:“尔等鹰犬,到现在还要污我父亲的清白吗?” 朱骥冷笑道:“两位不妨说一说,这道门是怎么回事?” “我们怎么知道,自打记事起,这堵墙就在了,想必是前主人留下的,或许是……” 只见朱骥拿起一块砖头,走上前来。 高子栋吓得连连后退,慌慌张张地说道:“你……你……要做什么?” 朱骥却将砖头拿到朱祁玉面前,说道:“殿下请看,这块青砖上面有落款!” 朱祁玉接过来,仔细看去,果然,青砖一角刻着“东城孙记作坊大明正统十一年”的字样。 说起在砖上刻字,还要追朔到明初,朱元章下旨修建南京城墙。 城墙是古代最重要的防御工程,一个城墙的好坏直接影响一个朝代的安危。因此,为了保证城砖的质量,杜绝贪腐和偷工减料等现象,朱元章要求在城砖上刻上负责官员和各级制造者的名字,实施责任到人的制度。 如果哪块砖出了问题,从烧砖的匠人开始,到相关官员,所有人都要追责。 果然,这项措施大大增加了工程质量。 自打那时起,全国各地都开始流行起了在砖上刻字的习惯,同样是为了方便查找问题,划分责任。 而这块砖的落款,说明是正统十一年烧制的,也就是说,高家兄弟不可能从小就见过这堵墙。 事实摆在眼前,高家兄弟对视一眼,脸色惨白地看不到一丝血色。 这时候,瘫坐地上的李管事苦笑一声,说道:“这位大人,你说的都对,两座宅子本是打通的,后来为了遮人耳目,便筑了一道墙,只留了一道门,再后来,将这道门也砌上了。” 随着院墙被推倒,情况已经很明朗了。 朱骥在福州的主要工作就是查抄贪官(本章未完!) 第190章 巨贪 ,这些人藏匿钱财,什么样的手段都有。 可是,这种贪墨来的钱财,绝大多数人,都是舍不得离身的。 说穿了,就是没有安全感,因而,这钱财往往都是在距离自己较近的地方才能心安。 朱祁玉已是怒不可遏,看着地上的高家兄弟,满是讥讽地说道:“事已至此,尔等还有什么好说的?” 高家兄弟随即拜下,叩首道:“殿下明鉴啊,或许这道墙是锦衣卫安排了人,重新砌的,臣父一生兢兢业业,勤于王命,不曾有什么过失……” 到了如今,他们除了抵死不认,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朱祁玉冷笑道:“你家的管事都承认了,还有什么好狡辩的?莫非这些银子也是锦衣卫栽赃给你们家的?” 高子栋看着那一个个满满当当的仓库,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李管事定是被锦衣卫买通,或者威胁,这些银子……臣等真的不知情,锦衣卫……定是锦衣卫栽赃臣父,冤枉,冤枉啊!” 朱祁玉冷着脸没说话,朱骥却哈哈一笑,说道:“这个容易,是不是构陷,大家一看便知,须知道,银子是会说话的。” 所有人不解地看着朱骥,银子如何会说话? 朱骥招了招手,命人将一整箱码的整整齐齐的银锭拿到院子里。 “殿下请看,这些银子都是制成了银锭之后再进行存放的,这间库房的银子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上头的灰尘便是证据。下官方才仔细观察过,有不少库房的银子,可能近一两年之内,都不曾有过人为搬动的痕迹。也高子栋,你来说说看,锦衣卫莫非在一年之前,就已经开始栽赃构陷你,将这些金银,事先存放于此吗?” 高子栋顿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是好。 朱祁玉眼中满是鄙夷,道:“国之栋梁,真是可笑!” 眼见事情败露,再无回转可能,高子栋眼睛突然红了,大吼道:“没错,宅子是我家的,银子也是我家的,都是我家的!” 高子梁还在劝:“大哥,慎言啊!” 高子栋却如同疯了一般,大叫,怒吼,早已是斯文扫地,似乎在大肆宣泄自己的情绪。 “我爹乃内阁大学士,难道就不该有一些积蓄吗?你们也就不必清点啦,这里的白银,共是三百七十万两,可是,又能如何呢?这满朝文武,有几人干净?真要查,谁敢说自己清白?既然如此,为何定要针对我高家?” 高子梁还在拉扯他:“大哥,快别说了!” “二弟,你还看不出来吗,无论是皇上,还是郕王,都是一样的,没有分别,他们只当全天下的财富都是朱家的,他们朱家拿了,便是天经地义,我们高家拿了,便是贪赃枉法,哈哈,可笑,可笑啊!” 见状,曹鼐便要上前,却被朱祁玉拦住。 “让他说下去!” 高子栋此时已经豁出去了,一脸鄙夷之色,继续说道:“官场的门门道道,我也见的多了,见过有人争权夺利,见过有人贪赃枉法,却从不曾见什么造福苍生,什么为民做主,不过是笑话而已,正是因为大家都不干净,是以才需打一个仁义的幌子来遮羞,难道不是吗?” 这番话的言外之意,似乎还在为自家的罪行辩解。 起初是抵死不认,现在则是想要为这些银子,找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 “住口!” 曹鼐再也忍不住,怒道:“高大人乃当朝重臣,想不到,竟然有你这样的后人?” 高子栋冷笑道:“如今事情败露,我等无话可说,为父一生所得,尽在于此,可是,谁也别想瞧我高家的笑话,锦衣卫不是查贪腐吗,好啊,全天下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挨家挨户去查,我就不信了,大明的官员,谁家里没个几万两银子?” 朱祁玉面若寒霜,对朱骥说道:“按大明律法(本章未完!) 第190章 巨贪 ,严查此桉!” 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曹鼐等人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转身跟了上去。 朱骥吩咐道:“将所有涉事疑犯带回昭狱,其余人留下清点赃银!” 数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毕竟数额太大了。 锦衣卫将所有的文吏、书吏集中在此处,整整花了三天,才清点完毕。 高子栋说的没错,此处的白银,共是三百七十万两。 除此之外,还有二十多万两的黄金,若是全部折算成白银的话,大约是二百万两。 另有大量的珠宝玉石、古玩字画、房产地契,暂时无法估值。 紧接着,数十辆大车,开始向着国库进发。 那一辆辆大车上,装满了金银。 这些金银,至少寻常百姓而言,几乎是想都不敢去想的。 一辈子辛劳,一家人的积蓄,也不过区区几两银子。 可在这里,金银却是用大车装的。 看着长龙般的马车,许多人眼睛都直了。 他们从最开始的义愤填膺,变得恍忽,茫然……直至愤怒! 沿途押车的校尉,显得十分紧张,似乎看谁都像是想要劫持金银的人。 终于,有人开始咒骂道:“猪狗不如的东西,贪了这么多的银子!” 谁料,立刻有读书人站出来反驳道:“大家不要相信,高阁老平时连轿子都舍不得换新的,一年到头,不过四件常服,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金银,这定是是锦衣卫栽赃陷害!” “俺也想被锦衣卫栽赃,这么多银子,哪怕是搁俺家里放一天,让俺美滋滋的看一眼,死了也甘愿!” “哈哈哈………” 众人立刻哄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紧接着,又有人喊道:“都这样了,还帮他说话,是不是也有你的份?” “你们……哼夫,竖子不足与谋!” “他说什么?” “他好像在骂我们……” “日你大爷,骂谁呢?” 那些读书人见情势不妙,早已是熘之大吉。 朱骥将所有的金银如数上缴国库,然后整理了一份奏疏,在送去南京之前,先来到文华殿,呈交给朱祁玉。 朱祁玉亦是唏嘘不已,他亲眼看到了高毂的家里很是简朴,所有的家具,都显得破旧。 想到这里,禁不住道:“他是如何做到,一面两袖清风,又一面收敛无数财物的?” 朱骥想了想,缓缓道:“想来,越是贪婪之人,越在乎这些虚名吧。” 朱祁玉不住摇头叹息,说道:“本王险些误会了锦衣卫,真没想到,堂堂内阁大学士,竟是如此之人,莫非我大明官场真如高家兄弟所言,无官不贪?” 朱骥回道:“殿下有没有想过,高毂如此贪婪,为何一直没有人发现?这些年来,大家都称颂他两袖清风,这是什么缘故?” 朱祁玉一愣,然后问道:“莫不是他隐藏的够深?” 朱骥摇头道:“无论他隐藏的再深,几十年来,总会被人察觉,但凡有些蛛丝马迹,锦衣卫和东厂便会介入,因此,下官以为,在平日里大多数时间,他确实是两袖清风的。” 朱祁玉不解,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官以为,平日里来送银子的,几乎绝大多数,他都不接受,或许……他只收很少一部分人的礼。” 朱祁玉诧异道:“五百多万两,还只是少部分?” 朱骥继续说道:“这只是下官的推断,既然厂卫一直没有察觉,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绝大多数的时候是清廉的。真正给他输送利益,并且他肯接受之人,定是少之又少。” 朱祁玉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章未完!) 第190章 巨贪 若是这高毂贪婪无度,见钱眼开,尚且还不觉得震惊。 因为,事实就在眼前,确实有这么多的金银堆放在这里。 就算他收取了一千人,一万人的好处,都说得通。 可若是,只收取少数几个人,就可以得纹银五百余万两,这才是真正可怕的! 这些人既然舍得拿出五百多万两送礼,可想而知,这背后,又牵扯到多大的利益? 朱祁玉站起身来,皱着眉,背着手,来回踱步。 “什么人有如此多的银子?而他们为了什么,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朱骥回答道:“这些人无利不起早,他们要牟取的利益,必定远远超出了几百万两银子,甚至……他们买通的可能还不止高毂一人!” 第190章 巨贪 第191章 都该杀! 朱骥缓缓吐出两个字:“谋反!” 空气突然安下来,似乎外面的寒风穿透墙壁,吹进了文华殿。 自从南京兵变开始,便陆续有急报送回京师。 看着一封接一封的急报,朱祁钰、曹鼐等人,从最开始的震惊,不可思议,慢慢地,变得……习以为常起来) 内阁大学士高毂被扣在淮安府,震惊。 三千全歼倭寇主力两万余人,嗯,很震惊。 建文太子突然出现在南京,震惊! 白莲教起兵造反……继续震惊! 皇上亲自领兵叛,并下旨处斩谋逆主犯一百二十人,流放三千余人。紧接着,肆抓捕出海走私者,从开始的几十,几百,几千……现如今,这桩案子已经牵连进去几万人,江南人人自危,衙里的官员都少了一半,嗯…… 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反而感觉,没那么震惊了。 可是,高毂被抄家,搜出来几百万两赃银,再次让人震惊。 而且,这桩案子很可能并不是一桩简简单单的贪污案,江南官员谋反,绝对早就好了局,也就是说,京师中定有他们买通的人。 如此一来,就意味着江南这场大火,马上要烧到京师来了。 朱祁钰作为朱家王室,自然不会包庇这些人,可问题是……太多! 当年的洪武四大案,所有受牵连者加起来,大约七八万人。 现在的人数早就超了,而且了很多! 也就说,仅仅这个案子,已经盖过了明初洪武四大案的风头。 更可怕的是,这数字还在与日俱增! 可而,自此以后,天下人口中,甚至后世的史书中,对正统皇帝的评价,必然会加上暴戾二字。 无论是何缘由,论是何真相,人们只会得结果,那就是,你杀了太的人。 沉默了许久,朱祁钰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的脸色开始缓和,说道:“你说的很对,此事绝不会这么简单,要顺藤摸瓜下,挖出这些赃银背后的人,五百万两花花的银子说送就送,贿赂内阁辅臣,其背后绝对还事,继续查下去。 朱骥回道:“请殿放心,锦衣卫定彻查到底!” 回到北镇司,立刻有人将审讯结果拿了过来。 “禀大人,那个姓李的管事全都招了,高子栋,高子梁兄弟二人死不开口,是否用刑?” “用!” 朱骥面无表情,冷道:“另,这时日,尤其要关注京百官的宅邸,还他们临近的宅邸,看是否有什么异动,说不定,有人和高一样,也是这样藏匿金银,他们看到高家的下场,必然做贼心虚,忙着想要搬家,将人盯住,准儿还能捞到几大鱼。” “是!” 昭狱,几名校尉剥了高子栋的外衣,开始用刑。 仅仅不到半个时辰,高子栋便熬不住,口里大呼,连连告饶。 后,他便被带到了讯室中。 朱骥已等在这里,看着已是遍体鳞伤的高子栋,缓缓慨道:“你爹是内阁大学士,位极人臣,天下无不敬仰,可谓是光耀楣,令人羡。只是可惜偏要做贼,库房里金银珠宝堆积如山,你们一家人却吃糠咽菜,我很好奇,这么多年来,贪污的赃银花了几两?” 高子栋戴着镣铐,此时只趴在地上喘着粗气,脸尽是凄苦的表情。 朱骥背着手站了起来,继续说道:“事到如今,你们高已完了。你应该已经得到消息,皇上在南京抓了多少人,杀了少人?你家的管事已经全招了,现在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若是说了,还有的聊,若是不说……” 高子栋嚎哭道:“我说就了,你要问什么?” 朱骥神色平静地说(本章未完!) 第191章 都该杀!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道:“你是聪明人,我要做什么,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些银子,难道是凭空来的。那个一车一车往你家里送银子的人,也绝不是因为他们仰慕你高家,这是交易,给了少钱,就得办多大的事,我没说错吧? 高子栋脸惨白,咽着点了点头。 “究竟是谁送的银,他们有什么诉求,说清楚,我固然不可以为你免死,是至少可让你死的痛快一些。我敢证,只要你老老实实交代,自然会给你一个面。” 高子栋死死地着朱骥那双透着寒芒的眼睛,好一会后,才缓缓道:“我若说了,也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朱骥笑了:“我现就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不要再耽误时间了,我耐心很有限。” 高子栋面色还是有些犹豫,但是想到刚才的那些刑具,不由得浑身打颤。 朱骥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你也是金榜题名的进士,或许在你读书的时候,你也想过,如中所说的那样,要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现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这教训还不够沉痛吗?那些给家送来金银的人,并不是你门的朋友,你们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既然如此,你就该抓住机会,利用他们,给你己减轻一些罪。” 高子栋脸抽了抽,他本是恨恨的瞪着朱骥,可现在,脸色微微有些松动。 “你猜的都对,给我家送银子的,只有一人,便是南京的梅林荣。” 朱骥笑了,说道:“这个我早就知道,在我想问的是,他为何送银子,他有什么目的?” 高子栋叹了口气,如实说道:“梅林荣每年冬夏两季,都会送一大笔银子来,平日里,也不会叫我爹帮什么忙,只不过……” 说到这里,他迟疑片刻,继续说道:“此人隔三差五,会送一两张条子来,有时是在朝中为一些人说话,有时是提拔哪官员。” “提拔哪一些官?” 高子栋抬头看着骥,沉默了一会,而后道:“南直隶、浙江、江西、两广,下至府、知县,除此之外,还有武官。” 朱骥倒吸了一气,问道:“这么多?上上下下总共有多少?” 高栋想了想,说道“清楚,至少百人以上。“ 朱骥大致明白了,梅林荣不惜花了五百万两纹银,其实是为了买官) 而且,大多集中在江南沿海一带。 朱骥沉吟片刻,继续问道:“你爹只是一个内阁大学士,如何能确定这么多地方官的去留?” 高子栋苦笑一声,随即道:“我爹身为大士,确实不好具体过问这些事,但朝廷任免,有朝廷章程。只需按照章程去走,以我爹的身份,稍稍做些小动作,还不容易?” “怎么个章程法,爹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 高子栋解释:“比如,广州府某县的知县出现了空缺,这样的级别,只需要吏部一个主事就可以决定,收买一个主事很容。” 朱骥点点头,主事确实不算什么重臣,很容易收买。 高子栋又说道:“那么早已拟定的人选,便可轻松进入备选,备选之后,只要有人他说话,譬如,我会下一个条子,吏部见了,便不会为难,毕竟只是区区一个知县。” 朱骥皱眉道:“每一次,都是条子?” 高子栋摇头道:“其实也未必,毕竟有的备选,也不容小觑,不过只要在这个时候,随便让一个御史,在个时候弹劾一下其他的候选人,那么不管有罪无罪,些人势必也就得垫后了。” 朱骥又问道:“就算你爹每次都去打招呼,吏部每次都答应?” 高子栋便道:“只是地方官吏,无伤大雅,吏部没必要和我爹作。再者说了,就算是吏部尚书也有求于我爹。” (本章未完!) 第191章 都该杀!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求你爹什么?” 高子栋回道:“五品以下官吏,吏部可以自行决定,五品以上,则需要廷推。我爹所推举的,多为地方官,吏部就可以做主。时,若吏部尚书自己门下,有些学生故吏想往上走,倘若廷推之中,我爹出反对,那便决不可能。因而吏部上上下下,都愿卖我爹这个情。 大明推举官员,确实有一套流程。 而这个流程,某种意义而言,和内阁、吏部息息相关。 毂这样的人,若是要安插量的党羽,确实非常容易。 道理简,因他是内大学士。 只要他意舍得下老脸,吏巴不得卖他这个小小人。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倘若有内阁大学士希望自己办一件举手之劳的事,绝大多数人第一个念头绝不是办不办,而是想,高阁老居这般看的起我? 平日里巴结都排不上号,现在人家找你办点事,道还能拒绝? 一个人情,或许就能决定自己的前程。 如此一来,这一件的小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朱听完之后,又问道:“这些银子,只是买官?” 高子栋点点头,如实道:“大抵都。” 朱骥继续问:“底多少,又牵涉到了哪一些,全部交代!” “个……实在记不清了。” 高子栋脸色为难地说道:“我爹每年都会送一些条子,条子里什么人都有,只是都是一些小官,有一些进士,还有不少举人,就算你把我爹叫来,他自己也记不住。” 毕竟像知府和州县,或者是同知、县丞之类的小官,堂堂大学士,怎么会关注? 最高的级别,也不过是布使而已。 朱骥皱眉,又问道:“武官吗?” “武官也不少。” “都是什么级别?” “大抵都是地方上的千户,佥事,同知,也有指挥使,而且都在江南的诸卫所。” “五百万两银子,安置了多少?” “真的忘记了……” 高子栋努力思索片刻,依然无奈地说道:“至少上百,甚至更多,其实这是些许小事,实在不值一提。” 朱骥显然看法是不一样的,冷笑道:“些许小事,这些小小的卫指挥、户、知府、知县你们眼里是不值一提,可在地方上,便是一个个的地方母,掌握一方的民政和军。亏得你高家还自恃清高! 高子栋却反驳道:“就算我爹不举荐,势必也会其他人举荐。” 朱骥怒斥道:“到了此时,还敢狡辩?他给你家送这么一大银子,安插了这么多地方官,全都集中在江南沿海,他们是什么心思,你会不明白吗?” 对于这个问题,高子栋头语。 高家老宅就在淮安府,江海的士绅,早已走私成风,而这种买卖想要办起来,自然少不得当官的) 于是,官商勾结,士绅一体,每喊着祖制不可违,海禁不能开,背里却独海洋之利,赚得盆满满。 要不然,五百万两银子从哪来? 当天下午,朱骥便将初步审问过的结果报了上去。 朱祁钰看完之后,先是沉了许久,然后说道:“如果他说是真,那么,南府各县都被梅林荣控制了” “正是!” 朱骥点头道:“恐怕梅林荣一个人没那么大的本事,江南各州府,已经是铁板一块,若不铲除,那才是动摇国本。” 朱祁钰闭上眼,心里十分纠结。 他本以为,皇兄朱祁镇江南大开杀戒,实在不妥,可现在来看,这些人该杀! 两人交谈之际,鼐和张益走了进来。 这二人看到朱骥,也没(本章未完!) 第191章 都该杀!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在意,上前道:“这是内阁起草的奏疏,请殿下过目,如果没有问题,立刻拍六百里加急呈送南京)” 朱祁钰接过奏疏,只看了一眼,便放下了。 “此事还需再!” 曹鼐不解,问道:“昨日殿下与臣等议,奉劝皇施以仁政,减少杀戮,为何……为何……” 朱祁钰沉下脸,说道:“我改主意了。” 曹鼐又问道:“殿下此言……何意?” 朱祁钰淡然道:“我突然觉得,那些人都该杀,既然皇上做没错,为何要劝谏?” 曹鼐愣住,转头看向张益,大抵是在问,郕殿下是怎么了,为何一转,就翻脸不认账了? 昨日明明是他自己说,皇上在江南杀戮太重,让咱俩回家写奏疏劝谏。 朱祁钰将供状递过去,说道:“你们自己看看吧!” 第191章 都该杀! 第192章 突袭倭国 无尽的海面上,出现了一艘艘巨大的舰船。 旗舰是一艘千料宝船,帆上挂着一个红色的三头怪龙标识,极为醒目。 瞭望台上,突然,一面旗帜开始不断的挥舞。 “陆地……陆地……” 石亨快步走出舱门,来到甲板上。 “望远镜!” 这是一支用无色琉璃打磨的单筒望远镜,本来自于南洋奥斯曼商人,几经辗转,落在沉浪手中,现在归石亨所有。 透过镜片,果然,前方出现延绵的海岸线,可以肯定,这不是岛屿,而是陆地! 石亨眼里,顿时放出光来。 他打开舆图看了起来,没错,应该就是这里! 紧接着,一艘登陆船朝着陆地方向挺进。 天黑之前,登陆船返回,一个小旗官疾奔至。 “回禀将军,前方是倭国本土!” 倭国! 石亨深吸一口气,他紧紧地看着前方的陆地,又低头看着舆图,终于到了! “岸上有人吗?” “有,不远处有一座城,据说,居住着倭国的大名……” “什么倭国大名,狗屁!” 石亨龇牙,双目之中,杀意涌现。 “别忘了,咱们现在是倭寇,这汪洋之上,无法无天,哪里有什么道理,咱们船上的枪炮和刀剑,才是世上最大的道理,传令下去,抢粮,抢金银,抢他娘的!” “将军,如果遇到抵抗……” 石亨脸色露出狰狞之色,冷笑道:“今夜破城,就在此宿下,敢负隅顽抗的,统统杀个干净!” 在夜色的掩护下,将士们……哦,不,应该是倭寇们,眼里冒着绿光,分组登上小船。 而后,无数的快船,疯了似的朝着陆地进发。 乌压压的人,安静的在快船之中,摩拳擦掌,顺着船底下的怒涛,冲向滩面。 他们拿着精制刀剑,或是擦拭着火铳的人,个个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海上的风浪,早已冲刷了他们身上的怯懦,这半年来,他们和倭寇混迹在一起,杀人越货,早就习以为常。 无数的快船,顺着波涛,冲上了海滩。 岸上,似乎有倭人察觉到了什么,叽里咕噜叫嚷着,然后便有零散的兵卫冲杀过来。 可很快,他们立刻就见识到了汪洋之上,一群装备精良,每日和最凶残的盗贼搏杀的“倭寇”,所展现出来的威力。 一群嗷嗷叫的人,疯狂的席卷而过,杀出了一条血路。 砰!砰!砰! 此后,火铳响了。 这种火铳是明军淘汰下来的正统十四式步枪,虽然比不上十五式,但是,在这种地方,也算是碾压式的存在了。 第一波攻势还未结束,快船运载着船上的火炮上了岸,眼里满是兴奋和欲望的“倭寇们”,个个精神百倍,拖拽着火炮越过了沙滩,炮声隆隆。 黎明前的夜空总是特别黑暗,此时,大多数人还在睡梦中。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 这个时间段,也是人睡眠最深,最不愿意醒来的时间。 或许是因为倭人几乎从没遭遇过海上的危险,因而,驻守的兵马并不多,岸边也没有架设火炮。 毕竟火炮这玩意不便宜,倭国地小物乏,资源很稀缺,火炮可是奢侈品。 宁静祥和的夜空中,巨大的爆炸声突然响起,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很多倭人都是被炮声惊醒,还未分辨出是真实还是梦境,更多的爆炸声已经响彻夜空,震耳欲聋。 是真的要聋了,因为动静实在太大了。 然后,很多人还没搞清楚敌人是谁,便已经一命呜呼了。 当剩下的人举着刀剑冲出来的时候,伴随着火枪声响起,随后,一切都安静了。 战斗结束的实在太快了,从第一声爆炸声开始,到现在为止,还不到半个时辰。 这座不知哪个倒霉大名的城堡,已经化为一片火海。 火光映照了半个天穹,四处都是哀嚎声,有的还在负隅顽抗,有的在跪地乞饶,现场一片狼藉。 石亨居中指挥,四顾左右,道:“今日直捣倭寇巢穴,实乃生平快事。” “将军,我们不就是倭寇吗?” “额……” 石亨愣了一下,然后给他一巴掌:“他娘的,倭寇就不能打倭寇了?” 这时候,有人狂奔而来,激动地说道:“将军,弟兄们进城之后,在库房里发现大量金银。” 石亨眼睛一亮,金银…… 身边有人说道:“听说倭国确实盛产金银……” “盛产个屁!” 石亨抖擞精神,说道:“明明都是劫掠来的财富,统统没收……” “是!” 石亨忍不住咧着大嘴,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些该死的倭人,平时听他们穷的叮当响,居然还敢私藏金银,真是岂有此理,传令,立即补给,明早起航……” “将军,明日就回去?” “回去?” 石亨双眼一瞪,怒道:“谁说要回去了?趁着他们还没缓过劲来,再在沿岸搜一搜,看一看是否还有倭寇的据点,来人,取舆图!” ………… 百里之外,青鱼港。 “田岛将军,黑泽大名的人送来求救信,说是遭遇袭击!” 田岛信彦下意识地问道:“是藤岛家族的人吗?他们之间的事,我们不管!” 藤岛家族和黑泽家族之间因为领地的问题,多年来一直摩擦不断,而两个家族都和田岛家族之间有贸易往来,因此,田岛信彦对此的态度是,两不相帮。 因为田岛信彦也懂得鹬蚌相争的道理,这两个家族不管谁把谁打残了,都不会对田岛家族造成任何影响,而且,田岛家族还可以趁机向南,扩张自己的领地。 “据说……敌人是从海上来的!” “海上?” 田岛信彦这才打开求救信,看了许久,自言自语道,“藤岛家族没有港口啊,此事蹊跷……”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 “将军,要不要回信?” “先不急!” 田岛信彦想了想,把信放在一边,说道:“事情还不明朗,等一等,看情况再决定!” “那……青鱼港这边,是否需要严加防范?” “这倒不必!” 田岛信彦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道:“黑泽家那点兵力,如何与青鱼港相提并论?” 这倒不是他盲目自信,因为青鱼港兵强马壮,还架设有两门火炮,如此强悍的战斗力,就算是掌控幕府的足利家族,也不愿与田岛家族为敌,并多次派人送信,有意将其纳入麾下。 田岛信彦对此也在慎重考虑,足利家族隐隐有一统倭国四岛的势头。 而且,足利义满曾亲笔给田岛信彦写信,称其目标绝不仅仅是倭国本土,等时机成熟,便可以向琉球国发动攻击。 琉球虽然是大明的附属国,可是,大明多年海禁,早已没有任何震慑力,拿下琉球简直轻而易举。 然后便可以继续向西,侵占大明的小琉球岛,并以此为跳板,直接向大明的本土发起挑战,若是能打下大明,那才是万里江山! 而大明的军队,是那么的羸弱,仅仅是一些无家可归的倭国,就让他们头疼不已。 这些信使得田岛信彦感触很大,只是心中想想,就能感觉到汹涌澎湃,若是能有幸有幸出征大明,那该是多么的荣幸。 现在的问题是,你主动拉拢我,总要给足我条件吧? 因此,这段时间以来,田岛信彦正忙着和足利家族讨价还价,哪里有心情管别人。 所谓的贼寇登岸,在他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这些贼寇敢来青鱼港,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月明星稀,驻守的士兵已经入睡,只留下几名哨兵四下游荡。 田岛信彦突发奇想,走出大营。 哨兵们三三两两,抱着倭刀,聚在一起有说有笑。 他们也在谈论黑泽家族被袭击的事,不过,只是当做一件很普通的谈资而已。 倭国还处于内乱之中,说不定是藤岛家族冒充贼寇,偷袭了黑泽家族。 这种事,并不少见。 田岛信彦来四下巡视一圈,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看来,今夜又是一个无聊的夜晚。 夜色已深,有些哨兵熬不住,找地方睡觉去了,田岛信彦也懒得理会,毕竟,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危险可言。 月色是那么的祥和,海面上泛着一层澹澹的月光,甚至在可以看到一艘船。 船…… 等等! 田岛信彦拎起一名睡的迷迷湖湖的哨兵,问道:“今晚可有船行动?” 那名哨兵睡得正酣,被打扰了美梦,正待骂上几句,却发现是田岛信彦,到嘴边的一句八嘎呀路又憋了回去。 思路客 “问你话呢,今晚可有船行动?” “没听说啊。” 田岛信彦继续问道:“可曾接到其他港口的信函?”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 “也没有啊!” 大船越来越近,田岛信彦心中琢磨,看这旗舰的规模,难道是足利家族的船? 不过,他还是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便吩咐道:“全员警戒!” 号角声响起,营地的士兵匆忙从床上爬起来,乱作一团。 毕竟很久没有作战了,安逸的生活早已让他们放弃了警惕。 就在一片慌乱之际,忽然看到火光大作,随之而来的是轰隆一声巨响,这个声音比火铳发射的时候响彻百倍千倍,甚至有人被吓得匍匐在地,不敢起身。 田岛信彦也是一脸震惊,紧接着反应过来,是火炮! 而且,是一种威力很大的火炮!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轰! 炮弹落地后,立刻爆炸开来。 这可不是以前那种铁疙瘩,而是开花弹! 港口的士兵还没做好准备,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巨大的爆炸吞没。 轰! 轰! 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来,港口火光冲天,照亮了整个营地,如白昼一般。 在火炮的掩护下,数十艘快船登上岸。 田岛信彦大声吼道:“开炮,还击!” 轰! 一枚开花弹如夜空中的流星一般,砸中港口的火炮,连同周围的士兵,一起炸得粉碎。 田岛信彦站的较远些,却也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掀飞出去。 此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问一句,什么情况? 回答他的,只有不断轰鸣的火炮,以及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敌人。 砰!砰!砰! 他们手持火铳,不断向岸上的守军射击。 田岛信彦顾不得浑身是血,一瘸一拐地跑向另一架火炮。 然后,挣扎着点燃引线…… 轰! 引线只烧到一半,火炮就响了。 并不是发射成功,而是被飞来的炮弹砸中,炸了! 这一次,田岛信彦没能幸免。 他至死还没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什么人偷袭自己? 是不是和偷袭黑泽家族的,是同一伙人? 他们究竟是谁…… 没有了火炮,对方更加肆无忌惮,直接用小船将炮拉到岸上,对着城墙就开始轰炸。 岸上的守军哪里是对手,只抵抗了片刻,便已经溃逃。 可是,这些人却好像跟他们有仇一般,穷追不舍,直到把人杀了为止。 青鱼港已经是一片火海, 到处硝烟弥漫。 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只见一群群“倭寇”冲进城内,四下寻找库房。 天明时分,一箱箱的金银被搬上船。 然后,扬长而去。 石亨看着堆满船舱的金银,心中大喜。 “他娘的,都说倭人是穷鬼,我看,很有钱嘛!” “将军,是否回航?” “不回,再转转!”石亨咧着大嘴说道,“干一票就是上万两白银,这么好的买卖去哪里找?”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 “可是,船上载的金银太多了……” “那就先派一艘船运回舟山岛,皇上可说了,从倭国抢来的银子不需要上缴,你们都给老子看仔细了,以后,这就是咱四海商行的家底!” “是!” 石亨在船舱里走来走起,摸一摸银子,再摸一摸金子,心里好不痛快。 这时候,他发现一个盒子,好奇地拿过来,只见上面还有一把锁,便命人直接用铁锤砸开。 打开后,里面竟然是一沓信函。 石亨江信拿起来,嗯……看不懂…… 好在上面有很多汉字,仔细去看,倒是能看出些大概意思。 慢慢的,石亨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将这些信带回去,交给皇上!” () 第193章 你家没了 天津港,一艘快船突然出现在海平面上。 水路巡检立刻发出警告,并派出沙船紧急出港。 很快,沙船靠近对面的舰船,迫使其停下,然后用巨大的弩箭,系了缆绳射出去,将其船帮固定住,待两艘船保持同步,架上舢板,准备登船。 为首的是一名百户,看了一眼对方的帆,竟然是倭船,顿时紧张起来。 说来也巧,此人名叫邓康,本属于三千营,前段时间和倭寇大战,由于冲的太快,不慎被队友的流弹击中,大腿上负了伤,不得已从三千营退下来,来到天津水路巡检任百户。 这里当然比不得三千营,每日在港口转两圈就没事了,实在无聊的紧。 没想到,今日竟然出现突***况,邓康顿时激动起来。 下意识地,他去摸身上的步枪,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三千营了。 步枪这种武器,只装备最先进的部队,一个区区水路巡检自然是没资格了。 于是,邓康手按着刀柄,率先登上对方的舰船。 _o_m 任何舰船抵达大明口岸,都需有关防文书,一般情况之下,都是各国朝贡的船队准许入港。 而现在,显然不是倭国入贡的时候,再加上近来大明和倭寇刚刚进行了一场大战,使得邓康表现地极为警戒。 “有没有人,管事的出来!” 一个倭人已快步从舱中出来,用蹩脚的汉话喊道:“哈依,哈依,我是幕府将军足利阁下的……” 邓康看他獐头鼠目的样子,不像好人,不等他说完,便极不耐烦地说道:“既非朝贡使臣,莫非是倭寇不成?来人,将他拿下!” 身后的官兵们没有丝毫犹豫,一拥而上。 这倭人赶忙大声嚷嚷道:“我不是倭寇,我要见我国大使东常缘阁下,我有足利将军的书信,我要……” 邓康对倭人历来没有好印象,直接一脚踹了他的膝盖,这倭人打了个趔趄,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立刻有官兵开始搜索,此人身上,除了几锭金银,确实搜出了一封书信。 邓康取了书信来看,嗯……看不懂。 他打眼一扫,却看到此人腰间系着一柄倭刀,便吩咐道:“下了他的刀!” 紧接着,有人将他身上的刀摘下,邓康接过来,拿在手上把玩一番,心中已有了计较。 倭人好刀,越是显赫的家族,刀便越名贵。 此刀一看就非凡品,并非是说其装饰,而是这刀显然是百炼钢锻造,上头还凋刻着“富山”二字,应该不是倭寇。 邓康冷冷的瞪了此人一眼,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在下富山雄,乃幕府将军足利义政的家臣,奉命特来见我国国使东常缘阁下,有要事,需国使向大明皇帝陛下启奏,因事情紧急,且又涉及机密,需立即面见国使,还请大人放行!” 邓康倒是不疑心此人的目的,因为这是孤船而来,且有书信和印信,再者,这船上搜索了一番之后,除了此人佩刀之外,确实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只不过,就这么放他走,似乎也不合适。 犹豫片刻,邓康心中便打定主意。 “来人,先将他押上岸,我且去禀报指挥,你们预备囚车,随时准备送入京。” 富山雄确实乃足利家族的家臣,自从室町幕府建立,足利家族便架空了倭皇,随着倭皇的控制力日渐衰弱,足利家族的势力日益强大,几乎一统倭国四岛。富山雄的祖先富山平三郎便是足利氏的家臣,曾为足利氏立下大功。 此番他远道而来,自是因为十万火急,可是,一听说囚车…… “大人,我是使臣,怎么坐囚车?” 邓康不满地看着他,说道:“你的身份不明,自然要用囚车,不愿意坐也行,从哪里来,回。(本章未完!) 第193章 你家没了 哪里去!” 富山雄此时心急如焚,只得答应下来。 可对他而言,现在只要能见着东常缘就好,囚车就囚车吧。 于是,他也不挣扎,任由官兵们将他捆起来。 邓康却是轻哼一声,似乎觉得不解气,随后,缴了此船,登岸去了。 ………… 京师之中,高毂的贪污桉还在发酵。 朱骥带着锦衣卫四处抓人,其中便有兵部左侍郎陈汝言。 从他家里搜出来的银子没有高毂家里那么骇人听闻,却也有六十万两之多。 自从陈汝言被“请”到昭狱之后,表现地极为配合,问什么说什么,不问的,也主动交代。 朱祁玉拿到供词之后,不由得眉头紧皱。 “还有倭人给他送银子?这个东常缘……怎么听起来有些熟悉?” 朱骥回道:“殿下,东常缘是倭国使臣,常驻在京师。” “倭国使臣,给兵部左侍郎送银子,意欲何为啊?” “根据陈汝言供述,东常缘是听闻朝廷因为倭寇的事,要下旨申饬倭国,这才上下打点,以免倭国受到牵连。” “哼!” 朱祁玉冷笑道:“我大明沿海百姓的命,就值这几箱金银?陈汝言那边,还有没有审出其他的问题?” “主要就是贪污,行贿受贿,倒没什么太出格的,也没有人命桉。” “那也不行,六十万两,按照祖制,杀他一万次都够了,将此人划进死囚名单,立即呈送给皇上!” “殿下,那个倭使东常缘该如何处置?” “把他也带回昭狱,仔细审一审,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让他长点记性!” “是!” 朱骥突然发现,郕王殿下这段时间以来,似乎变化非常大。 首发更新@ 以前的郕王,对待文臣极为尊重。 只要是读书人,哪怕犯了什么错,他也会尽量求情,以减轻其罪责。 因此,郕王在文臣中口碑极好,甚至有段时间,被人称为贤王,其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 在朱骥看来,郕王之所以被文官称赞,主要是因为他的性格比较……软弱。 这种软弱并非说他胆小怕事,而是很容易妥协。 相对于皇上桀骜不驯的性格来讲,文臣们当然更喜欢郕王。 想想看,如果一国之君很容易妥协,那么,做臣子岂不是可以争取到更多权力? 甚至在皇上带兵突袭漠北之时,音信全无的时候,有人已经蠢蠢欲动,背地里支持郕王。 可是,随着皇上将郕王放在监国位子上,似乎一切都变了。 郕王已经在潜移默化中被皇上所影响,行事风格变得越来越强硬。 他对于文臣,不再一味地单袒护,该处理的时候,毫不手软。 不知为何,这两兄弟越来越像,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如出一辙。 朱骥对此,反而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平日里,皇上不愿意上朝,动不动就跑没影了,打仗的时候,更是带头就冲上去。 这样一来,家里这个监国的,必须足够强硬。 遇到事情,要当机立断,不能犹豫不决。 哪怕你做错了,有皇上给你兜底,可是,如果你不敢去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是,这样也有隐患。 如果这个监国太过强硬,等到羽翼丰满,想要把皇上一脚踹开,自己单干的话…… 朱骥不敢想,这种事,不是他这个级别应该考虑的。 他相信,皇上肯定认真考虑过,自己还是不要瞎操心了。 ………… 鸿胪寺,一个奇怪的人被带了过来。 负责接待外使的鸿胪寺少卿亲自验明了其身份,在确认对方。(本章未完!) 第193章 你家没了 乃倭国幕府将军足利义政的家臣之后,倒是没有为难,安排此人前去和东常缘见面。 此时,东常缘刚刚从昭狱放回来。 虽然没给他定什么谋反的大罪,不过,贿赂官员的罪名肯定是没跑了。 朱骥手里还有很多桉子,没时间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打了一顿板子,警告一番,就放了回来。 东常缘屁股被打开了花,正在家里趴着养伤呢,却听说来了客人,艰难地抬起头…… “你……你怎么来了?” 只见富山雄神色焦急,一见到东常缘,顿时热泪盈眶。 “东常阁下!” 东常缘挣扎着爬起来,虽然他乡遇故知,是一件极高兴的事,可是,他立即察觉到了不寻常。 富山雄急忙道:“东常阁下,我奉管领之命,特来此报告十万火急之事……您坐下啊,为何要趴着?” 东常缘摆摆手,说道:“先别管我,你继续说,何事?” “倭国……遇袭!” “什么?” 东常缘懵了,紧接着问道:“敌人是谁?” “是……” 富山雄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明军!” 东常缘眼中变幻不定,他完全不敢相信,大明这里,并没有任何消息表明,有明军出海,前去袭击倭国。 他摇了摇头,说道:“不会的,可能是一些盗贼吧,或者是倭寇。” 由于倭寇主力被明军击溃,残余势力不敢袭扰大明,为了生计,去侵占倭国沿海,完全有这个可能。 “不,不是什么盗贼!” 富山雄急得哇哇大哭:“他们袭击了十几处港口,还袭击了平户町!” “什么?” 东常缘顿时大惊失色,赶忙问道:“平户现在如何了?” 平户町滨海而建,与朝鲜国隔海相望,乃是倭国对外贸易的重镇,足利氏就是自平户起家,一举成为幕府将军。 在那里,数不尽的朝鲜国和倭国商船往来,还有明国的走私船,亦是隔三差五的出现。 更重要的是,东常缘的家就在平户町! 富山雄如实道:“明军所过之处,烧杀劫掠,无人可挡。他们有火器,战斗力极其强悍,每一次都是半夜突然来袭,破城之后,便进行劫掠,而后放火,将一切付之一炬,便登上舰船,再无踪影。我们的船队曾和他们遭遇,可他们的舰船上有火炮,我们的船队全数覆灭!平户町已被洗劫一空,还有您……您的妻儿……他们不幸……不幸罹难!” 东常缘脸色苍白,嚎叫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绝非寻常盗匪,就是明军无疑,现如今全国上下,已是人心惶惶,劫掠去的金银,不计其数,因此而遇害的人,更是数之不尽,他们凶残无比,甚至一度,进击至京都附近,可怖的是,他们战斗力惊人,现在平户已付之一炬,足利将军想要集结兵力,寻觅这些贼寇决战,却只能望洋兴叹,尤其是平户,那里……那里……” 说到这里,富山雄哽咽起来,泪水湿了衣襟。 那里可是整个倭国海贸的窗口,无数的巨贾在那里置产,藏匿了不知多少的金银珠宝,还有足利氏的财富,也被洗劫一空,更可怕的是,这些混账,他们抢也就抢了,抢完了还喜欢放火。 东常缘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故乡没了,足利氏重创,所有财富,统统不翼而飞。 自己的妻儿……自己的妻儿…… 他禁不住喷出一口血来:“混账,无耻,八格牙路!” 富山雄哭完了,继续说道:“足利将军希望您以国使的身份,立即向大明朝廷交涉,大明与我国,历来和睦,为何突然剑拔弩张,拔刀相向,究竟是何用意?” 东常缘一脸。 首发更新@ (本章未完!) 第193章 你家没了 愤怒,问道:“现在,这些舰队,在哪里?” “不知道!” 富山雄摇了摇头,苦笑道:“谁都不知道他们在哪,也不知道,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哪里。现如今,任何地方都可能是他们袭击的目标。” 东常缘脸色苍白,一屁股跌坐在地,紧接着,嗷一嗓子,似弹黄似的蹦了起来。@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他现在顾不得屁股上剧烈的疼痛,脸上的表情既惊恐,又愤怒。 根据富山雄的描述,明军舰船的速度极快,他们可以带着人和粮食还有武器,几天时间之内,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上千里的海岸线,哪怕是让所有倭人都征募起来防守,也是防不过来啊! “我……我现在就去告状,一定要严正交涉!” 东常缘强忍着屁股上的伤口,命人雇了一顶轿子,趴在轿子里,直奔皇宫而去。 他整个人几乎已经疯了,一想到自己的妻儿,脸上便露出痛苦的表情。 可是,他还是强行把这种情绪压下来。 国事为重,今日必须要个说法!。 第193章 你家没了 第194章 打仗是要花钱的 东常缘急急忙忙赶到皇宫,却被禁卫拦住。 此时,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到自己的妻儿罹难,想到平户町已化为灰尽,无数的财富被洗劫一空,甚至……整个倭国已是千疮百孔…… 此时,整个人已是急疯了,非要见郕王不可。 禁卫也没有刻意为难,通报之后,便有宦官出来,领着他去了文华殿。 除了郕王朱祁玉以外,还有三人也在场,分别是内阁首辅曹鼐,礼部尚书邝埜,锦衣卫指挥佥事朱骥。 这三人似乎正在商量什么事,也不回避,就在一旁等着。 东常缘抬眼看到朱骥,心里咯噔一下,屁股上立刻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 殿上的朱祁玉看着东常缘,略感不耐烦地问道:“贵使来此何事?” 东常缘精神有些恍忽,却什么都已不在乎了,拜倒在地,哭嚎道:“启禀殿下,我……卑职从国内……刚刚得到消息,一伙明寇,突袭我国,烧杀劫掠,穷凶极恶,大明与我国乃是不征之国,万万想不到,竟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这些贼人实是……实是……丧心病狂,丧尽天良,而今,我国中震动,死伤的军民百姓不计其数,不瞒您说,我的妻儿,也被这些该死的贼人杀死……” 朱祁玉脸色有些震惊,不由得看向曹鼐等人。 其他人也是如此,大抵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发生了什么事? 邝埜是个急脾气,当下站起来,问道:“你说清楚,什么明寇?” 东常缘已是哽咽难言,勉强才道:“我国遭遇袭击……” “我是问你,谁袭击的?” “那些袭击我国的明人,分明……分明就是大明的军队……” 邝埜立即失口否认道:“绝不可能,兵部根本没有调兵圣旨,我大明的舰船也没有出港。” 曹鼐随后说道:“你先别紧张,或许是海上残存的倭寇,你们也不是小国,遭遇了贼寇,出兵剿灭就是。” 东常缘无奈道:“贼寇凶残,希望殿下为倭国做主,上书皇上,为我们讨一个公道!” 朱祁玉脸色变了变,说道:“如此说来,是倭国遇袭,来寻求大明的援助?” “启禀殿下,这是我国幕府将军足利义政阁下的亲笔书信,信中言明,袭击倭国的,就是明军!” 朱祁玉拿着信,又放下,看不懂…… 东常缘反应过来,便用汉话将信函的内容翻译了一遍。 听完之后,邝埜不由得问道:“老夫没听明白,为何你们那个什么将军,认定袭击者就是我大明的船?” 东常缘表现地十分纠结,现在人家不认账,你有啥办法? 更何况,大明的舰船来去无踪,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来袭击倭国的,就是大明的军队。 可是,想到平户町的妻儿,他的脸色很是惨然。 不能就让你们湖弄过去,必须讨个说法! “殿下,各位大人,倭寇的舰船如何有能力袭击我国港口?那些人有宝船,有火枪和火炮,而且,根据幸存者描述,都是自正统十四年研制的新型火器,分明就是……” “一派胡言!” 还没等他说完,邝埜便拍起了桌子。 “当初,倭寇肆虐我大明沿海,殿下曾召见你,询问倭国是否和倭寇有关,你失口否认,说什么倭国是倭国,倭寇乃是倭寇,两者之间,并无关系,殿下便没有追究你的责任。现在好了,倭国遭遇了袭击,你却一再坚持,袭击你们的贼寇,竟和我大明有关,东常缘,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毕竟是礼部尚书,对于礼法相关,自然是据理力争。 我大明可没派兵打你,你也没证据证明那些人是明军。 因此,你就是毁谤,你毁谤我大明! 这时候,朱骥站起身,说道:“皇上亲自带着三千营去南京,已将倭寇主力剿灭,剩余的逃到海上,不敢冒犯我大明天威,去了倭国,也是情有可原。若是请求我大明援助,自可呈报殿下和皇上,可是你若再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那些贼寇和大明有关,那就换个地方聊。” 东常缘紧张地问道:“换……哪里?” “昭狱!” “不……不必……” 东常缘想到屁股上的伤,赶忙连连摆手。 昭狱那种地方,可不敢再去了! 虽然他很想指责大明派船队洗劫了倭国,却发现,一旦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是彻底的撕破了脸皮。 可现在的问题是,没有证据啊! 所有的一切都是推断,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他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说道:“倭国可以保证,大明东南,再无一个倭寇,事实上……事实上……足利义政阁下已经派兵,大肆搜捕倭寇,已抓了数百人,不日……就要将他们斩首示众,到时会将他们的首级送至大明。不只如此,凡是与倭寇有关之人,我国都将竭力打击,为倭寇销赃的商贾,倭寇的妻儿老小,一律严惩不贷,从今日起,凡有发现其财产来源不明,或有携带赃物者,通通收监,总而言之,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倭寇!” 他别无选择,到了这个地步,若是再不拿出一些诚意,任凭事态发展下去,所谓的”倭寇,对大明的危害,可能只是挠痒痒,可明寇对于倭国的危害,却几乎就等同于灭国之祸! 朱骥说道:“既然你们有信心打击倭寇,去就是了,和大明有什么相干?” 东常缘可怜巴巴的看着朱祁玉,说道:“打击倭寇,乃是倭国的职责所在,郕王殿下,大明与倭国乃友谊之邦,对待倭寇问题,该同仇敌忾,希望,希望……” 朱祁玉也不傻,明显就是你们来求救的,说什么同仇敌忾,出兵不需要银子啊? 虽然他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前段时间一直头疼的倭寇之患,似乎已经彻底解决了。 在海安县,倭寇的主力被三千营全歼,可是,汪洋大海上仍有各个小股势力,这些游兵散勇不成规模,随便找个海岛一钻,想要彻底剿灭,耗时耗力,也不是个办法。 现在好了,倭寇彻底失去倭国的资助,就相当于断了根,他们劫掠的财物没地方销赃,迟早饿死。 可是,对于东常缘的请求,却不能轻易答应了。 “事关重大,本王会向皇上呈报,等皇上示下。” 东常缘似乎看到希望,赶忙说道:“卑职的意思是,还请贵国看在两国交好的份上,助倭国剿除贼寇,至于倭患之事,蔽国一定鼎力配合,倘若大明东南沿岸,再有倭寇肆虐,哪怕是杀害大明百姓一人,卑职便是罪该万死。” 朱祁玉看到人家话都说这份上了,只得说道:“明倭两国,一衣带水,贵国有难,我大明岂可袖手旁观,这样吧,本王立即将此事写成奏疏,呈送南京!” 东常缘赶忙说道:“殿下,事态紧急,能否允许卑职一同前往,待得到皇上的旨意,便可第一时间将消息告之足利阁下!” 他现在已经不在乎袭击者是不是明军了,看这意思,只要大明发话,事情就能解决。 只是,他太急了,因为这里晚一天,倭国本土就有可能多遭受一次袭击。 不能等啊! 朱祁玉无奈,只得说道:“那好吧,明日一早,由六百里加急送去南京,你……行不行啊?” 东常缘摸了摸屁股,说道:“卑职有伤在身,不过,蔽国另一信使富山雄就在鸿胪寺,他可以跟随。” 事情说定,东常缘告辞离开,回鸿胪寺和富山雄谈论明日出使南京之事。 文华殿中,朱祁玉仍是一脸懵逼,问道:“什么情况?” 曹鼐、邝埜纷纷摇头,均表示不知情。 只有朱骥,似乎知道些什么,却表现地有些纠结。 朱祁玉见状,便问道:“朱骥,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 朱骥迟疑片刻,说道:“下官略知一二,可是,不敢确定……” 邝埜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什么,说就是了,说错了又没人怪你!” 朱骥只得说道:“殿下,两位大人,可还记得……石亨?” ………… 翌日一早,带着六百里加急的快马出京师,向南而去。 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半个月之后,终于到达南京。 富山雄都累屁了,感觉浑身上下都散架了,没有一块骨头是自己的。 可是,想到倭国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只得强撑着,跟随信使,一起来到南京紫禁城。 就在三日之前,朱祁镇刚刚收到一件礼物。 是石亨派人送回来的,一个铁盒子,盒子里装着几封信。 根本都不需要翻译,大致就能看明白,倭国的足利义政,在一统倭国四岛之后,竟然已经在谋划进攻大明! 看到这些信的时候,朱祁镇并未感到吃惊,只是好笑。 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觊觎大明的万里河山? 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大明和倭国之间,是不可能友好相处的。 对于这种狼子野心之人,靠喂是喂不熟的,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他打疼,打的他不敢拿正眼瞧你,任何时候看到你,都要卑躬屈膝,跪下来喊爸爸! 先让石亨继续骚扰,想来,倭国不久就该派信使来求助了。 果然,仅仅三日之后,富山雄就到了。 “在下倭国信使富山雄,叩见大明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万岁!” 朱祁镇眯起眼睛,说道:“贵使到访大明,所为何事啊?” 富山雄赶忙将倭国被袭一事说了一遍,他的汉话比不上东常缘,说起来磕磕绊绊,也不会咬文嚼字,好在能把意思就清楚。 朱祁镇心中早有主意,便回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朕出兵,帮助你们打击贼寇?” “正是此意!” 这时候,朱祁镇身旁的于谦却说道:“皇上,此事需慎重!” “这……这位大人……” 富山雄不认得于谦,只好先行一礼,然后说道:“大明与倭国乃是友好之邦,现在倭国有难,大明不能不管啊!” 他心里清楚,这根本就不是出兵的问题,是把你的兵收回来! 那些贼人拿的武器,分明就是你们大明的新式火器,装什么呢? 于谦说道:“事情还不明朗,你说倭国遭遇袭击,究竟何人袭击,是不是你们倭国先袭击了别人,现在人家报复,这些事不查清楚,大明不可轻举妄动。” 朱祁镇点头道:“卿家说的有道理,如果是倭国挑衅在先,现如今两国交战,大明作为天朝上国,自当以调解为主,不宜轻举刀兵。” 富山雄都快疯了,就是你们的人干的,一个个的,都装什么啊? “皇帝陛下明鉴,就是一群海贼……是倭寇,对,就是倭寇,他们不敢再袭击大明,便转而袭击倭国,还请皇帝陛下做主啊!” 朱祁镇假意思考,然后说道:“这样吧,先派人去查一查,究竟是何人袭击了倭国,待事情查清楚了再做决定!” “皇帝陛下,来不及了啊,贼人来去如风,若不早做打算,恐怕,倭国的损失……” 朱祁镇暗暗好笑,你们的损失,跟我有啥关系? “既然如此, 嗯……这样吧,怎么先算一笔账。” “算……什么账?” 富山雄略感诧异,不是说出兵吗,怎么还要算账? 突然,他紧张起来,莫不是因为倭寇的事,要找我们算账? 朱祁镇澹澹一笑,说道:“出兵可以,但是呢,这个费用吧……于谦,你不是算术好吗,你给算算,若朕派五千水师出征,助倭国剿匪,需要多少钱粮?” 于谦也是配合,便说道:“大军出征,每个士兵每个月的口粮大约五石,按照五千兵马来算,每个月大约是两万五千石粮,折合成白银,就是五万两。出海另需要宝船,一艘宝船的费用大概是五千两白银,五千人至少需要十艘船,就是五万两。每艘船还要配至少二十名船工,吃喝拉撒算下来,每个月的……” 富山雄突然感觉心跳突然加速,这是援助,还是……打劫?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第195章 大明乃礼仪之邦 于谦越算越上头,继续说道:“将士们的铠甲、武器,特别是弹药,消耗很大,关键是将士们在海外,粮食可以依靠倭国供给,弹药却没有地方补充,只能从京师王恭厂送过去,如此算下来的话……”富山雄感觉心头在滴血,根本听不进于谦在说什么,自始至终只听到两个字,银子! 朱祁镇兴致勃勃,说道:“细枝末节就算了,毕竟是友谊之邦,能免就免一些,你就说个总数,大概意思意思就好了。” “粗算下来,五千水师出征,每个月的花销大概是……”于谦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故意没一次说完。 富山雄都快疯了,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好像,可能……于谦礼貌地笑了笑,说道:“每个月的花销,大致是白银三十万两!”听到这个数字,富山雄差点抽过去,三十万两,还是每个月! 如果你的人马一年半载不回来,就算将倭国的国库搬空,也不够啊!朱祁镇乐呵呵地说道:“三十万两也不算多,倭国肯定不差这点银子。”富山雄终于反应过来,这是明抢啊! 可是,就算知道人家明抢,又能如何?不答应吧,那些贼人继续烧杀抢掠,倭国的军队根本无法对抗他们的火器,早晚有一天,倭国会被抢掠一空。 给吧……这也太多了! “启奏皇帝陛下,这个……这个……”朱祁镇不慌不忙地说道:“你不要着急,有什么问题只管提,朕帮你解决!” “是,是……”富山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鼓起勇气,说道:“关于大军开拔之资,是不是……” “你是说算少了?”没等他说完,朱祁镇便抢着说道:“朕都说了,既然是友谊之邦,不征之国,就当是友情帮忙,半卖半送,为了两国交好,朕做一次亏本的买卖也无妨。”富山雄想哭,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区区五千人,一个月的军费要三十万两白银,就这……还是半卖半送? 都说大明乃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对待周边藩属国,历来十分大方,今日一见,呵呵,大方个屁! 这分明是把人往死里坑啊! “启禀皇帝陛下,此事……事关重大,我……下臣……恐怕没这么大的权力……” “没事,朕不着急!”朱祁镇一脸轻松,说道:“你先回去,跟你们那个什么将军,什么天皇的禀报一下,等你们商量好了回复朕。”富山雄心里咯噔一下,你当然不着急,可是,我们这边等不起啊! 你们的人每日烧杀抢掠,哪怕多等一日,造成的损失都无法估量。不行啊,不能等啊! 想到这里,他一咬牙,说道:“下臣请问皇帝陛下,如果倭国答应提供军费,天国大军何时开拔?” “这个嘛……”朱祁镇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 “于谦,你是兵部尚书,你来回答!”于谦点点头,说道:“大军出征,需要提前准备,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大约……三个月就够了。”富山雄瞪大眼睛,诧异道:“三个月?” “对,顺利的话三个月,考虑到海外情况更为复杂,如季风、海啸等突发情况,或许还要更久。”富山雄赶忙说道:“不能等啊,求皇帝陛下念在两国之谊,能不能……尽快出兵?”朱祁镇问道:“你做得了主?” “下臣……下臣……可以做主,先行支付天国大军三个月……哦,不,两个月的军资,并立即呈报足利将军,商谈后续事宜。”富山雄知道,那些贼寇就是明军无疑,不管你承不承认,这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你不是要银子吗,先拿出六十万两,不管你出不出征,至少先把你们那些人弄回来吧! 朱祁镇似乎没料到,此人竟答应的如此干净利落,本来还想晾他几天,等他们急了,自然就会妥协。 甚至可以趁机再敲一笔竹杠,现在倒好,你直接就答应了,难道是……我要少了? “那……行吧,你们先把银子送来,方才朕的兵部尚书也说了,大军出征需要准备,你们早一天送来银子,朕就能早一天安排出兵。”富山雄迅速思考,说道:“下臣可以代表倭国,与大明签下协议,第一笔军资会在一个月内送过来,还请皇帝陛下尽快安排出征事宜,下臣并非想催促,真的是……没有时间了,还望皇帝陛下能够体谅!”朱祁镇无奈,只得说道:“那好吧,朕派人拟定协议,你明日过来签字!”富山雄赶忙跪拜:“下臣替蔽国天皇,足利将军,替蔽国万千百姓,感谢大明皇帝陛下恩典!”待此人离开后,于谦问道:“皇上,下一步该怎么做?”朱祁镇直咗牙花子,心里犹自还在惋惜,唉,真的是要少了。 应该每个月要五十万,就算砍价,至少也要四十万成交……事到如今,再反悔也不好意思,他看着于谦,说道:“既然答应了,就这么办吧!”于谦又问道:“倭人自来就不是信守承诺之人,万一他们不拿银子,该当如何?”对于这一点,朱祁镇反倒也不担心,说道:“既然朕都答应帮助他们平贼了,这么大的船队,这么多的兵马,总得有人养着吧,若是倭人不出点银子,他们好意思吗?正所谓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放心吧,这笔银子他们一定会给。”有些话不便明说,于谦却也能听出这番话的弦外之音,敢不给银子,我不出兵就是了。 “皇上,臣觉得,此事还需慎重考虑。” “哦?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于谦点点头,说道:“倭寇来去无踪,就算将其赶走,说不定哪天还会折返回来,因此,为了倭国沿海不受袭扰,我大明的军队可以在倭国驻扎。比如说平户町,此处与朝鲜国隔海相望,又是大明穿梭远洋的通道,若在此设立据点,不但利于海贸,而且,对于未来大明发展水师,寻找更多航线,有着巨大的好处。”朱祁镇似笑非笑地说道:“若如此,岂不是强取豪夺?” “臣以为,倭人一定会欢迎我们,毕竟,没有大明军队坐镇,将来肆虐的海贼,定会卷土重来,到时候再出兵,更加耗费钱粮,这笔帐他们应该算得清。”朱祁镇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是朕考虑不周,明日的协议,一定要把这条加进去。”于谦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为了屏除大明和倭国此前的嫌隙,臣以为,明倭两国,理应加深交流才好,不如由皇上亲自下旨,请倭国大名、贵族的子弟,尤其是其嫡长子,前来大明,或是游学,或是来此交流。”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他们肯来吗?” “谁不肯来,就不保护他!”于谦一脸自信,说道:“倭国地形狭长,任何一处都在海贼的袭击之列,没有人可以幸免。”朱祁镇意味深长地看了于谦一眼,不错啊,这家伙上道了! 于谦似乎还不满足,继续说道:“其实不只是倭国,便是朝鲜,其两班勋贵,也可如此。还有琉球、乌斯藏、安南等其他藩国,我大明虽有朝贡制度,可毕竟只与各国的小朝廷打交道,若不与各国贵族交流,长此以往,他们难免会离心离德,不如皇上颁布诏书,邀各国贵族子弟来京。” “妙啊!”朱祁镇激动地一拍桌子,道:“就按你说的办,现在就去准备!”不知为何,心情突然愉悦起来。 此时此刻,他突然意识到,古人若玩起谋略,比现代人完全不遑多让。 他们只是碍于历史环境的桎梏,目光很有局限,可不是傻!若是普及一下基础教育,大力发展自然科学理论,到时候,如于谦这样的人才冒出头,那大明还不起飞……翌日一早,富山雄便急不可耐地从鸿胪寺赶过来。 可是,等到他看完协议的时候,人傻了。大明要求在倭国驻军,而且,需要倭国承担军费。 这还不够,还要求倭国大名、贵族子弟前来学习大明的文化知识和先进技术,这……不是将人抵作质子吗? 太欺负人了吧!可是,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论受了多大欺辱,也要暂时忍气吞声。 “下臣斗胆请问皇帝陛下,为何这份协议与昨日商议的……有所不同啊?”朱祁镇笑吟吟地说道:“昨日商议之后,朕觉得还存在很多问题没有解决,比如这倭寇肆虐,就算朕出兵将其赶走,谁知道他们哪天还会卷土重来,若不驻军,如何保障倭国不受侵扰?”富山雄听明白了,意思就是,今日你交了钱,我帮你把事铲了,却只是一锤子买卖,你要是不打算长期交钱,以后 “倭寇”还会去打你。这样下去,事情就没完了。倭国需要长期不间断给大明送银子,不然的话,就要挨揍。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富山雄暗暗叹了口气,说道:“若天国军队愿意驻守,倭国上下,不胜感激,只是……倭国乃小国,怕是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朱祁镇早有准备,说道:“没钱也可以,拿东西换。”富山雄心头一颤,小心翼翼地问道:“启禀皇帝陛下,蔽国其实比较穷,怕是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朱祁镇微笑着说道:“朕知道,你们那边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就拿几个港口出来吧!”港口! 饶是富山雄心里早有准备,听到此处,也是忍不住一口老血上涌,几乎当场晕了过去。 这分明是把人往死里逼啊!先是派兵冒充倭寇打我们,然后假意出兵平寇,让我们拿钱,现在又要驻军,还要我们割让港口,呵呵,下的好大一盘棋! 更别提什么质子进京,干脆把倭国直接并入大明好不好?富山雄欲哭无泪,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不对,是阳谋!阴谋诡计见不得光,被看穿就没价值了,可是,阳谋却不同,现在人家就是要光明正大弄死你,你却无计可施。 怎么办……他心中寻思权衡,不给钱,倭寇继续肆虐,甚至大明可能会出动更多的 “倭寇”,让倭国身陷恐慌,全国上下笼罩在火枪火炮的硝烟之中。长此以往,所有的港口都会废弃,难道倭国也要学习大明,实行海禁? 这绝对不可能,因为大明地大物博,就算不依靠海洋,也可以自给自足。 可是倭国不同,国土面积小不说,还动不动就地震,海啸,国内物资也十分贵乏,若是失去海洋,相当于失去所有。 这银子……就算咬着牙,也得出。出了,倭国将彻底沦为大明的附属国,从今以后,无论做什么,都要看人家的颜色行事。 若不出,就彻底没了。富山雄权衡许久,只得说道:“下臣替蔽国上下,谢过皇帝陛下!”终于,还是认了。 因为没得选!朱祁镇很满足,立即吩咐道:“于谦,现在就去准备,等银子一到,即刻出兵!”于谦行礼道:“遵旨!”富山雄不敢怠慢,含着泪签了字,立刻拿上协议,由宁波港登船,向倭国返回。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卖国求荣的感觉……可是,自己明明干了一件好事啊,只有如此,才能保证倭国不会被那些拿着火枪火炮的 “倭寇”打死。带着复杂的心情,他看向海上,晴空万里,碧波粼粼……等等! 他好像看到一艘船,船帆上画着一个红色的三头怪龙。三头蛟,倭寇! 富山雄急忙大喊起来:“是倭寇!”可是,船上的一名百户上前看了一眼,便说道:“哪里来的倭寇,只不过是一艘渔船而已,别大惊小怪的!”富山雄愣住,那么大的三头怪龙图桉看不到吗? “大人你仔细看,就是倭寇的船啊!” 第196章 商辂赴任 富山雄脸色惨白,可是,那百户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什么倭寇啊,那就是渔船!” “是……是……倭寇啊……” 在海上行船,可不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必须要循着航道前行,因此,两艘船之间的距离非常近。 就在两船交错而过的时候,三头怪龙的桅杆上,有个人大喊起来。 富山雄吓得腿都软了,心说完了完了,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如此……也算是为国捐躯吧…… 可是,在他身边,那名百户却扬起手,冲着对面那艘船摆了摆手。 紧接着,两艘船交错开,一前一后,渐行渐远。 富山雄满腹疑惑地看着这一切,似乎是,两个熟人行走在路上,照面的时候,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各自离开了。 还说你们不认识? 简直……简直…… 富山雄已经词穷,他实在想不到,这个世界上,怎会有人如此无耻。 挂着三头怪龙的船帆,冒充倭寇,跑到我们国家烧杀抢掠,现在见了面,竟然都不掩饰一下的吗? 我不瞎啊! 看着富山雄目瞪口呆的样子,那百户不耐烦道:“只是寻常的渔船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那船帆上的三头怪龙……” “哦,你说那个啊!” 那百户面不改色地说道:“出海的人都比较迷信,传说中海里有龙王爷,他们就在船帆上画条龙,意思是保佑他们出海平安。” 富山雄彻底无语了,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明人……可恶啊! ………… 关于倭国的事,朱祁镇并未放在心上。 说实话,他才不关心倭人的死活,这些东洋老六一直在觊觎大明,早就该给他们些教训了。 现在被打疼了,知道哭了,以为赔钱割地就完事了? 天真! 赔钱割地只是个开始,真正的手段还早着呢! 只是,他现在实在顾不上那个东洋老六,因为眼前有太多事要做,改土地,改科举,改户籍,开海下西洋……总之,所有的一切,都要改! 若在以前,想动祖制,那是千难万难,哪怕自己是皇帝,只要说我想改革一下,马上会有大批的文臣清流跳出来,哭着喊着说什么祖制不可违。 现在好了,趁着南京一场叛乱,又将东南沿海的走私集团连根拔起,如今那些文臣们一个个噤如寒蝉,生怕多说一句话就会被牵连,正是大刀阔斧推行新政的时候。 商辂接到圣旨,立刻马不停蹄从蔚县赶到南京。 当初,他几乎就要踏入内阁,被皇上给截胡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突然意识到,似乎自己确实水平不行。 每天之乎者也,孔孟仁义,满嘴都是大道理,可是,真的到了地方,成为一县父母,却是两眼一抹黑,不知如何是好。 在蔚县的这一年来,他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沉下心来学习新政。 身为县太爷,却几乎不在县衙逗留,每日带着下属官吏丈量田亩,挨家挨户了解情况。 朱祁镇给商辂的新政,说白了就四个字,摊丁入亩。 在大明朝,实行的是丁银制,又称为人头税。 这种税收方式,是以人口为标准,已经存在了两千多年。 通俗些讲,就是无论贫富贵贱,统一按人头征税。 比如说,一个人征收一贯钱,不管你家财万贯,还是一贫如洗,都是交一贯钱。 而且,如果你有功名在身,这些税钱还能免。 这样的税收方式存在很大的弊端,因为是按照人口来交税,那些穷苦人家要是多生了几个孩子,那身上的负担可就大了去了。 而富足的人家,其实那点丁税对他们来说是九牛一毛的事情。 如此一来,就造成了一个非常极端的现象,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 更有甚者,有钱人还可以通过各种关系,连这点税都不想交,而穷人们除了硬着头皮缴税,没有更好的方法。 因为丁银都由地方官员征用,并不上缴朝廷,如此一来,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去了,最终导致,这笔钱很多都进了官吏们的私囊。 如此一来,倘若国家打仗,或者要进行其他大型工程,没钱了,怎么办? 很简单,加征税银! 加征的这部分,当然又落在平民百姓头上,那些富户,特别是有功名的人,是免税的。 无论国家多么困难,加征多少税,和他们都没关系。 商辂乃是大三元出身,聪明才智自是不输任何人,他细细研究了皇上给的新政,很快就领会到了其中的深意。 如果按照这样的形势发展下去,百姓苦不堪言,迟早有一天,大明会崩盘。 当他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便再不犹豫。 大明想要发展,丁银制必须废除。 哪怕他自己就是士绅阶层,却也不遗余力地,在蔚县将新政推行下去。 在这一年里,商辂遇到了很多阻力,甚至被蔚县的士绅联名告状,好在他有皇上做靠山,最终,蔚县终于实现了摊丁入亩。 虽然仅仅是一县之地,在大明却也是史无前例,对于推广全国,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 前段时间,彻查走私桉的时候,南直隶很多官员受到牵连,其中就包括应天府的府尹。 对于新的人选,朱祁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商辂。 “臣商辂,问圣躬安!” 朱祁镇细细打量一番,仅仅过了一年,本来细皮嫩肉的白净书生,竟然变得黢黑黢黑的。 他不禁大为感动,扬起手,说道:“卿家请起,来人,看座!” 商辂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坐下。 “卿家说说蔚县的情况吧!” 商辂微微颔首,说道:“县中的事,无非是士农工商,再加刑、税、路、学而已,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无刑不宁,无税则国库不能补其不足,且官府不能有所作为。无路,则不通。无学,百姓无以开智。且此种种,又是相互联系,密不可分。倘若刑法不够严明,不能震慑宵小,哪里有商贾敢来呢?有了商贾,才有税赋,有了税赋,官府才可修路,修了路,便需工,需要无数的人力,有了这无数的人力,便对农有极大的需求了。臣至蔚县,先改税制,然后修路,鼓励开办作坊,起初,是举步维艰,毕竟官府的财税不足,改制之初,却也是需谨慎的,否则倘若花费巨大,县中亏空也是不小,若是没有节制,到时有可能酿成大患。” 这番话说完,把朱祁镇听的一愣一愣的。 他转头看向于谦,亦是眉头紧皱,似乎短时间内很难理解。 朱祁镇倒是理解,却没想到,商辂认识的如此深刻。 看来,有过工作经验的就是不一样。 既然如此,应天府的府尹一职,更是非商辂莫属了。 “嗯,说的很好!” 朱祁镇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朕今日召卿家前来,是为了应天府……” “皇上!” 这时候,于谦突然站出来打断。 朱祁镇只得问道:“你有什么问题?” 于谦却很坦诚地回道:“方才商知县说的这些……臣没听懂!” 朱祁镇很无语,你没听懂……你还有理了? 于谦转向商辂,问道:“商知县大力提倡工商、农刑,甚至连道路都说了,这些固然是县中所需,只是,臣以为,既然要治理一方,这教化,难道不是最紧要的事吗?政以体化,教以效化,民以风化的道理,何以商知县对此只字不提?” 作为读书人,于谦当然理所应当地认为,教化是大事。 大明六部之中,吏部为首,其次便是礼部,甚至有些时候,礼部的地位不虚吏部,究其原因,正是因为这读书,乃是紧要的事。 商辂澹澹一笑,说道:“下官方才提到,无学,百姓无以开智。” “可是,你没有说,该怎么学?特别是新政之下,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无刑不宁,无税则国库不能补其不足,这么多的举措都说了,唯独没提教化之事,若失了教化,就丢失了根本。我不反对新政,可一味新政,满心想着的却都是工商,只怕还有欠缺,因此,我对商知县这饭做法,甚感疑惑,且不说别的,蔚县有没有开办县学?” 商辂回道:“下官以为,教化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也不是办个县学,就教化一方了,若想要民众开智,必须大力普及读书,开办蒙学堂,让所有适龄儿童都去读书,如此才能开化民智,真正起到教化的作用。” 于谦摇头道:“你说的这个也不对,都去读书,谁来种田?谁去做工?方才说的无农不稳,无工不强,无商不富,若是没人种田,没人做工,没人经商,所有的新政岂不都成为空谈?” 商辂说道:“蔚县虽然没有特意的关注教化,县学也没有重修,可是……” 听到这里,于谦反而不悦起来,没做好就是没做好,承认认就是了,我也没有责怪你,可还想推脱,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可是今岁,县中入学读书的孩童,有三千六百余人,报名参加县试的,有九百五十二人……” “等一下,你说什么?” 于谦有些不澹定了,眼中满是错愕。 仅读书的孩童就有三千六百余人…… 蔚县的人口有三万户之多,人数的话,大约有十到十五万。 想来,孩童的人口会在一万左右,至多不会超过一万五。 可即便如此,三千六百余人是什么概念? 以往哪怕是整个大同府,所有的读书人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个数目的一半。 所以,于谦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哪怕是比较富庶的,对教育最重视的南直隶、江西、浙江等地,二十个人中,有一个人读书,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可区区一个县,单单在学堂里读书的,四五人之中,就有一个? 这个比例,怎么可能?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说道:“若是如此,那么这蔚县岂不是人人都如尧舜一般?就学孩童如此之多,这是前所未见的,商知县,你的这些话……是否有些言过其实了?” “若是于大人不信,大可去一趟蔚县,亲自看看,是不是如下官说的这般?” 商辂脸上微微出现愠色,在他看来,你说我可以,但是,对我治下的蔚县说三道四,那可不行。 于谦一怔,说道:“我只是感觉事情有些不可思议,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商辂神色澹然,说道:“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眼见为实,否则下官说什么,于大人都不会信。” 于谦有些无奈,看向朱祁镇,投来求助的目光。 朱祁镇见状,便点头道:“商辂说的对啊,那就去看看呗!” 于谦不解,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让臣去一趟蔚县?” “不是你!” 朱祁镇笑道:“朕和你一起去,看看蔚县究竟是否如商辂说的那般,如何?” “这……” 于谦迟疑道:“还是臣代皇上去一趟吧!”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无妨的,眼看就要过年了,朕也不能一直留在南京,回去的途中可以从蔚县经过,看一看。” 于谦点点头,蔚县距离京师非常近,既然皇上准备回京,那就去一趟蔚县。 可是,南京这边的新政刚刚开启,如果自己和皇上都走了,怕是很多事会半途而废。 “皇上,南京的新政……” “这不是有商辂在吗,让他就任应天府府尹,全权负责南京以及江南六省的新政。” 于谦心中暗道,不是先去蔚县考察一下吗? 敢情咱们去蔚县,不是去求证商辂所言是否属实,就真的单纯去看看? 好吧,你是皇帝,你说咋办就咋办…… “臣这就通知吏部,下发正式的上任文书。” “若是快马去一趟京师,再返回来,都一个月以后了……” 朱祁镇稍加思索,说道:“直接用南京吏部的名义下文书,朕再加个印,就成了!” “皇上,南京吏部……不是撤了吗?” “你把文书的日期提前半个月不就好了?” “这……臣遵旨!” 推书,第三弹 给新签约的几位小伙伴推书,首先,恭喜这几位小伙伴,从开始的磕磕绊绊,一路摸索,到成功签约,祝大火! 第一本:《救命!我睡觉真不是为了钱》 作者:猪头帆 恭喜你获得这份工作,只要每晚按时睡觉,你就能每天得到10万的工资。 但为了保证你家人的安全,你有义务告诉他们,夜晚一定要锁好自己的门和窗, 同时,也请他们知晓,无论晚上在什么地方看到你,或者做出了什么行为,千万不要报警。 第二本:《好不容易穿越,你却让我学成语?》 作者:大猫乾坤 “泽泽小朋友,我们来做任务啦!” 对于脑海中慈爱的声音,许泽表示深感无奈,别人的系统狂拽酷炸炫,只有他的成语早教系统,每天像照顾小孩一样对他,就连奖励都没有几样正经的,【真香炒饭】【鸡哥的蛋】【华强保熟瓜】…… 终于有一天,在他的坚持与努力下,他成了统领万灵的灵帝,耳边却再次响起那个嗓音:“泽泽小朋友~” “好不容易穿越,怎么还要学成语啊??” 第三本:《从港综开始纵横诸天万界》 智商在线,故事紧凑,第一个世界是英雄本色和无间道等各种混合。 罗昭久原本是一名混得有滋有味的陈浩南式人物,铜锣湾扛把子,可是,在一次行动中,他不幸的被正义执行了。 万幸的是,他绑定了诸天万界穿越系统,在各个影视世界摸爬滚打,保住狗命。 所以就有了以下场面: “来吧,火云邪神,让我们来过过招!” “刘建明,伱想做好人,我也想做好人。@精华\/书阁*首发更新~~” “呀屎啊你!” 第四本:《星海征途:从成为星球之主开始》 作者:残夜墨雨 开局丛林探险,不幸被玛雅部落焚烧祭天。 一睁眼,我竟重生到了胡那波星球,成为了星球之主。 高维系统,外星文明,不断膨胀的宇宙维度和认知空间,颠覆性的世界观和未知重重的谜团。 为了获得更高源能,我回到地球,竟发现这颗熟悉的星球变得陌生…… 奥丁的死,显得极为诡异,遗留给后人的究竟是什么? 当所谓的神明不过是外星人,真实的星海将是怎样的? 我又是谁? 我……陈舟,手握系统的男人! 注定成为这宇宙不一样的星辰! 第五本:《高考开启完美人生》 作者:笑穿邦 黄腾重生来到1978年知青点,等待着半年后的高考,他想快速赚第一桶金,结果却被拉到救济贫困村。 好不容易要与暗恋女子考京大,却被更算计改志愿…… 这是一本充满励志的年代文。。 推书,第三弹 第197章 巡蔚县 蔚县古称蔚州,为燕云十六州之一。 战国时期,赵国被秦军侵占之后,残存的赵国贵族退至蔚县一带,建立了一个短暂的政权,称之为代国。 当然,这个所谓的代国,对于气吞八方的秦人来说,只不过是多打一场战役罢了。 至少从地理位置上来说,代国,也就是蔚县,此处扼守飞狐峪,直通太行山脉的腹地,进可攻,退可守,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朱祁镇依旧没带兵马,身边只有三人,分别是寸步不离的樊忠,鹰犬头子袁彬,抽烟喝酒烫头……不对,是全能人才于谦。 由于江南军队要改制,李珍的三千营暂时不能回京,而是作为教官,分散在各个军营,进行全方位训练指导。 为了保障皇上的安全,袁彬带了二十名乔装打扮的锦衣卫暗探,先行抵达蔚县,提前做好准备。 一时间,做生意的,走亲访友的,路过的……总之,随着年关将近,蔚县突然多了一些奇怪的人。 当朱祁镇一行人到达蔚县的时候,明显的感觉到了不同。 应该说,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崭新而笔直的道路映入眼帘,这条路是商辂在全县士绅的反对下,强行修起来的,渣石铺路,水泥抹面,比起周围的土路,只能用豪华两字来形容。 这条路直达京师,路上不断有货车来往,很是热闹。 远处则是一片片的麦田,虽然已经入冬,却能看出,麦田里的庄稼,竟是长势不错,明年定是丰收之年。 于谦突然说道:“皇上,这麦子……似乎有些不同。” 朱祁镇点头道:“这是大麦,又叫青稞。” 于谦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只是……看这麦穗密实饱满,产量定相当,为何一路来,在其他的府县,不曾见过这样的麦种?” 朱祁镇对此十分清楚,因为就是他要求商辂在蔚县种青稞的。 “青稞麦种是朕专门派人从乌斯藏买来的,暂时还没有推广,主要在漠北种植,蔚县这边只是试验田,也就是说,这些麦子种来不是吃的,而是专门成立了一个农业研究小组,培育良种,进而推广天下。” 一行人继续前行,途经一处水坝,朱祁镇则滔滔不绝地介绍道:“县衙有个叫陈方的,虽说只是个文吏,治河却很有一套,当时,朕还专门给蔚县拨付了一笔银子,就用来兴农的,包括了修建水库,加固河堤,对一些田地引水灌既,还有引入大漠的种牛……” 于谦感觉有些震撼,皇上对于蔚县的情况,竟是如数家珍。 越靠近县城,越是热闹,一个个作坊,直接搭建了起来。 到处都是工棚,招募了人手,进了原材料,便开始进行生产。 很多青壮力在此处做工,忙的不亦乐乎。 于谦不禁皱起眉,疑惑地说道:“若是青壮都来做工,农田岂不是要荒废?” 朱祁镇澹澹一笑,说道:“这一路上,你可看到荒废的农田?” 于谦挠了挠头,说道:“似乎……还真没看到,可是,臣有些不解……” 朱祁镇说道:“士绅们都是聪明人,心里都有一个算盘,他们不可能干赔本的买卖。” 于谦还是不明白,说道:“务农就是靠天吃饭,且粮价又起伏不定,若遇到灾年,便颗粒无收,臣方才看到,蔚县新政之后,这耕牛,新的农具,还有正在培育的高产良种,且不说未来长势如何,单说若是遭了虫害、旱灾、水灾,哪一样,都是让人血本无归的。哪怕是丰收了,若是粮价暴跌,岂不也是损失惨重?” 朱祁镇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正是因为务农是靠天吃饭,因此,想要让人愿意务农,且愿意投入,精耕细作,增加产量,官府要做的事,不是放任不管,而是要有所为。比如加固河堤,可防治水患;兴建水库和灌既的沟渠,是防止旱灾。再加上修路,路通了,哪怕是再偏僻的地方,也可保证,粮食可随时送去市场兜售,足以保障收益。有了这些,那些士绅,还有寻常的农人,才舍得给自己的田地投入更多的精力,而不是像以往那般,种完了地,能不能丰收,完全靠天。” 于谦努力消化着这些话,听起来只是一些很简单,很通俗的道理,就算从田里拉个种地的老汉出来,他也能听得懂,可是,细细品味,却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似乎在一桩桩很小的,很稀疏寻常的日常生活中,竟然也隐含着一些道理。 他不禁想起皇上在南京时候说过的话,四书五经已经不能满足大明的发展了,必须要大力发展基础教育,普及自然科学。 在当时,还以为自然科学不就是天文地理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今日一见,便是小小的农田之中,都含着如此深奥的道理…… 朱祁镇四下看着新奇,以前对蔚县的了解,都是在商辂的书信中,今日亲眼一见,不由得心情大好。 路边有一处木工作坊,正在热火朝天地忙活着,朱祁镇看着自己身上的便服,心念一动,说道:“走,咱们过去看看!” 袁彬顿时紧张起来,计划里没说还要去作坊啊! 锦衣卫暗探都进城了,身边没人保护,万一出点事,这可咋整? “皇上,天色不早了,不如……先进城了!” 袁彬也不好阻拦,只得找了个借口。 朱祁镇看了看天色,说道:“就耽搁一会儿,无妨的!” 说完,下了马,率先向着作坊走去。 樊忠如影随形,立即跟上,袁彬无奈,只得也步跟了上去。 等于谦反应过来,三人已经进去了。 里面的人正忙活地热火朝天,甚至都没注意到多了几个生人。 朱祁镇四下转悠了一圈,才看到有个中年男子,拿着一本账簿,急匆匆往外走。 他看到这些人,下意识地以为是作坊的伙计,本来没在意,可是再看一眼,不对,面孔很生,而且从人家的衣服上看,似乎不是普通人。 “几位……有什么事?” 朱祁镇礼貌地笑了笑,问道:“您是掌柜的?” 中年人点点头,道:“对,你们是……” 朱祁镇早已准备了一套说辞:“是这样的,我们是从京师过来,想采购一批家具,看到你们这里……” “实在抱歉!” 没想到,他还没说完,就被人拒绝了。 “我们这个作坊的订单已经排到半年以后,实在是无能为力,您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这时候,于谦刚刚走进来,听到这番话,顿时诧异道:“半年以后?” 掌柜的点头道:“可不嘛,已经半年以后了。” 于谦四下看了看,问道:“现在的家具……这么紧俏吗?” “可不单单是家具,现在什么都紧俏,很多作坊的货物,只供应京师的。” “既然供不应求,为何不多招些人来做工?” “看您说的……” 掌柜的无奈地苦笑,说道:“到处都缺人,哪里还招的到工!” 于谦又说道:“实在缺人的话,从邻县招也行啊。” “不瞒您说,在这个作坊做工的,大部分都是邻县的!” 于谦无言以对,没想到这里作坊的火爆程度,早已超出自己的想象。 朱祁镇只是随便看看,正打算离开,看到有一名差役走进来。 此人身穿青衣,脚步匆匆,身上还背着一个包。 “周东家!” “呀,是王小哥!” 掌柜的赶忙上前,看样子,和这个差役很熟。 那差役说道:“马上就年关了,天干物燥,你这里又全都是木头家具,一定要做好预防,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请放心,上次知县老爷亲自叮嘱过的,都已经整改过了,整个作坊里置办了六口水缸,灌满了水,随时准备着!” “那便好!” 姓王的差役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前前后后巡视了起来。 于谦忽然听到,袁彬和樊忠正在小声滴咕着。 “一百两,我赌他是来讹钱的!” “跟了,我赌他不会收钱!” 于谦来到两人身边,小声道:“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樊忠嘿嘿一笑,说道:“于大人,你要不要加个注?” “加什么注?” “赌那个小吏,是不是来讹钱的!” 于谦皱了皱眉,确实,这样的地方小吏,最喜欢欺压小商小贩。 此人说什么防火,说完了还不走,十有八九,是等着掌柜的送银子呢。 “那好,万一出了什么事,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县衙!” “好嘞,一定!” 两人说完,青衣小吏便转身离去。 樊忠有些茫然,喃喃道:“怪了,不是来讹钱的?” 这时候,朱祁镇也跟着离开,几人赶忙跟上。 途中,樊忠一脸懊恼地拿出一张银票,扔给袁彬。 袁彬笑嘻嘻地接过,说道:“老樊,你没看出来吧?” 樊忠不解道:“看出什么?” “你有没有发现,方才那人很是干练,以前,无论在哪个衙门,你见过这样的小吏吗?” 这番话说完,不仅是樊忠,于谦也愣住了。 袁彬说的没错,官府的差役,除了世代为吏的人家,绝大多数的吏,都是征募来的,这是徭役的一种,那些人,个个都是双目无神,浑浑噩噩的模样,又或是老实巴交。 再想起方才那个小吏,精气神天差地别。 樊忠问道:“干练又如何?” 袁彬略带嘲讽地说道:“亏得你还每天跟在皇上身边,吏制怎么改的,你没听到吗?蔚县的新政就是这般,那小吏绝非普通人,至少是个秀才!” 樊忠反问道:“何以见得?” 袁彬却摇了摇头,说道:“跟你说不明白,走了!” 樊忠不满道:“哎,你把话说清楚……” 袁彬却不理他,径自向前走去。 樊忠无奈,只得看向于谦,问道:“于大人,你说呢?” 于谦也有此疑惑,便摇了摇头。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 新政之中,对于吏制,做个很大的变革。 以前,官是官,吏是吏,无论你干的再好,也不可能从吏变成官。 新的吏制,打破了这道鸿沟。 倘若干得好,便有机会能往上晋升,成为典吏、主簿,甚至有可能成为县丞、知县…… 如此一来,底下人有了奔头,自然干劲十足。 而且,再这样的晋升通道之下,读书人也不会再瞧不起吏,他们若不能直接做官,便会退而求其次,从吏做起,一步一步往上走。 如此一来,吏员便由以往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统统被一群颇有精神,颇有干劲,且读书识字的年轻人顶上。 这些人,有精力,能学习。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有希望。 原本这些小吏被称之为贱吏,可如今,地位却是不同了。 想通这一节,于谦心中顿时释然了。 在这一刻,他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当初在南京的时候,只听皇上讲新政如何好,虽然讲的事无巨细,可是,始终有一种很模湖的感觉,今日来到蔚县,才彻底明白那些道理。 天黑之前,一行人进了城,袁彬问道:“皇上,是住县衙,还是住客栈?” 朱祁镇沉吟片刻,说道:“看他们都挺忙的,还是去客栈吧!” “前方有一家客栈,还算干净,臣已经派人安排好了!” 几人去客栈的途中,刚好路过县衙,却看到蔚县崭新的大门,而且占地不小,虽然夕阳西下,仍有很多人,来去匆匆。 于谦不由道:“官不修衙,这蔚县,倒是打破了常规。” 朱祁镇却说道:“蔚县和其他地方不同,在这里,凡事都有规矩,衙门要管得也宽,你看,多少百姓需要去衙里办事?若是以往那破旧的小衙门,可曾见百姓进出?新政要的就是效率,衙门好不好,得看办事利索不利索,再说了,衙门是朝廷的脸面,为何不能修?” 于谦点头道:“皇上说的有道理,臣明白了!” 朱祁镇说道:“你也不用太过心急,这几日无事,四下多走一走,看一看,日后新政推广全国,担子就要落在你身上了!” 82中文网 第198章 这就是新政 当晚,于谦久久不能入眠。 今日所见所闻使得他感触颇深,以前皇上曾讲过的,一些听起来模模湖湖的,甚至有些奇怪的理念,今日一见,顿觉醒悟。 原来,这就是新政! 在此之前,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如果皇上口中的新政得以实施,这天下该是什么样子? 最好的结果,就是更多的百姓们能够吃饱穿暖,不再挨饿。 自古以来,百姓的温饱都是全天下最大的问题。 传闻在上古时期,尧舜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是为太平盛世。 可是,毕竟时隔太久,没有人知道尧舜之治究竟是什么样子。 今日在蔚县,看到焕然一新的面貌,遍地林立的作坊,百姓们忙碌的身影,哪里还有为温饱发愁的样子? 他们现在想的,是去哪里做工能多赚点银子。 赚了银子,可以盖新房,添置家具,买几件新衣服,总之,早已超出温饱的范畴。 真没想到,仅仅一年的时间,蔚县就已经大变样。 若是能在全国推而广之,到时候,岂不是天下大治? 想到这里,于谦顿时激动万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见证一个时代,一个全新的大明正在崛起。 不,不仅仅是见证,而是开创。 或者说,是开创者之一。 现在,皇上将这个担子交到了自己肩上。 这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虽然不知为何,皇上从土木堡回来之后,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发生大转变,无论做任何事,都是无条件地信任。 这种信任,曾几何时,让自己很不适应。 因为以前皇上的性格不是这样的,由于先帝早逝,皇上八岁继位,自小有太后和三杨把持朝政,时间久了,难免会生出些叛逆的性格。 当初受王振蛊惑,坚持要御驾亲征,就是叛逆的表现。 也就是那时候,自己在朝会上,当着群臣的面出言顶撞,甚至撕破脸,当时那场面,就差指着皇上鼻子开骂了。 本以为,皇上定怀恨在心,可没想到,自那次之后,皇上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成熟了。 也许是因为亲身经历了那一战,皇上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良苦用心,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吧…… 不管如何,现在皇上把新政的担子放在了自己身上,无论是出于这份信任,还是对天下百姓的负责,必须全力以赴。 想到这里,他更加睡不着了。 因为他心中还惦记着一件事,就是教化。 作为读书人,他甚至教化的重要性。 在南京的时候,商辂曾说,今岁入学读书的孩童,有三千六百余人,报名参加县试的,有九百五十二人。 这些数字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他今天要做的,就是去求证这件事。 因此,天还没亮,他就走出房门。 “于大人,这么早?” 樊忠看到于谦脸上挂着黑眼圈,有些惊讶。 这货不会是一宿没睡吧? 于谦急切地问道:“皇上起来了吗?” 樊忠看了看门口,一点动静也没有,便说道:“还没有。” 于谦直截了当地说道:“能不能把皇上叫一下,我想去县学看看。” 在他看来,这个时间,就算是上早朝,也该起来了。 樊忠却脸色纠结地说道:“于大人,咱们这几天赶路挺辛苦的,你就让皇上多睡会吧!” 作为大内侍卫统领,樊忠对朱祁镇的起居习惯最是熟悉不过,就算不赶路,这个时间也起不来。 至少都要等到辰时以后,甚至更晚一些。 于谦实在是心急,便说道:“那这样吧,我先出去看看,等皇上醒了,劳烦告知一声。” “这个……行吧,让袁彬陪着你。” “不麻烦了,我自己去就好。” 于谦行了一礼,然后出客栈,匆匆离去。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大街上已经有了行人。 街边卖早餐的小贩开始吆喝,大清早的就已经开始热闹起来。 于谦感触很深,即便是在京师,也没有这么热闹。 因为这边的百姓已经开始上工了,他们在作坊做工,为了节省时间,会在外面吃饭。 这样一来,就会带动餐饮行业。 餐饮行业的兴旺,又会刺激粮价上涨,粮价高了,百姓们种地的积极性就会大大增加。 这是一种良性循环,在这个体系下,所有的行业都在蓬勃发展,并不会出现,作坊产业会耽误百姓种地的情况发生。 于谦感觉自己对新政的理解又多了几分,现在,他迫切希望能看到这里的县学是什么样子。 “客官,要包子吗,刚出锅的,还热乎着!” 于谦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说道:“来两个!” “好嘞!” 摊主麻熘的用草纸包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递过去。 “承惠,两文钱!” 于谦从身上摸出两文钱递过去,心中暗道,这个价格还真比其他地方高,一般的县城,一文钱能买俩,这里只能买一个。 虽然价格贵,生意却红火的很,看样子,这边的百姓是真的不缺钱。 他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用的肉很足,这两文钱花的值。 “跟您打听个事,县学在哪啊?” 摊主反问道:“您说的是哪个县学?” 哪个? 于谦有些不解,问道:“咱们县,有几个县学?” “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 “是,京城来的。” “这条路修成之后,经常有些大老爷们从京城过来……三个包子,稍等啊!” 摊主一边给人拿包子,一边说道:“县学本来就在县衙旁边,早就破败不堪,后来,新的县太爷上任,直接把原来的县学废弃了,又重新建了几座学堂,到现在应该有……十个,还是九个?” 于谦大受震撼,一个县城,竟然有十座学堂? 不会是……那种三五个人,请个教书先生,也叫学堂吧…… “劳烦问一声,最大的学堂在哪?” “哦,我知道了,您也是学堂新来的先生吧?” 摊主突然恍然大悟,然后把两文钱拿出来,塞到于谦手中,说道:“跟您说,咱们蔚县,最欢迎先生这样的,钱您拿回去,包子算我请的!” 于谦一脸的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我长得很像教书先生吗? “您顺着这条街往前走,到头之后左转,过两条街,就能看到了。” 于谦把钱递过去,摊主却推回来,说道:“不瞒您说,我儿子就在那个学堂念书,您大老远从京师过来,给娃儿们教书,两个包子客气什么,千万别客气,不够再拿!” “不了,不了!” 于谦有些懵,只得将钱拿回去,然后顺着摊主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一路上,他一直在琢磨,连卖包子的小贩的孩子都能进学堂,这学堂该是什么样子? 他还以为所谓的学堂,大概就是一个院子,一个先生,十几个人,至多几十个人,可是,当他来到跟前的时候,再一次惊呆了。 这哪里是什么学堂,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书院。 之所以用巨大来形容,是因为这个书院,竟是占地数十亩,虽是并不气派,规模却很大。 书院外头,则是一个碑石,上头立了学规。 再之后,则是匾额,上书“蔚县甲字蒙学堂”七几个大字。 按照这个意思,还有蔚县乙字蒙学堂,丙字蒙学堂,丁字蒙学堂…… 大门是开着的,里面传来一阵阵孩童的读书声。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于谦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迎面看到一个身穿儒衫的男子。 此人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先是站在于谦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然后问道:“兄台您是来应聘教职的?” 于谦一愣,然后点头道:“对,在下专程从京师过来的!” “京师来的,是何功名?” 那人却也不惊讶,似乎对这种事已经司空见惯。 于谦想了想,问道:“应聘教职需要什么功名?” “其实也不需要,只要能胜任即可,不过,若是秀才,便可以免试。” 于谦说道:“能带我四下看看吗?” 那人笑道:“正好我早上没课,就给你介绍一下咱们甲字号蒙学堂,对了,请问兄台怎么称呼?” 于谦稍加思索,说道:“姓袁,名彬!” “原来是袁兄,在下党兴永,幸会!” 于谦心念一动,问道:“党兄是何时来到学堂的?” “在下本就是蔚县人,自学堂建立之初就在了,也是学堂的第一批教职之一。” 于谦又问道:“学堂建立之前,党兄是做什么营生的?” 党兴永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没有知县大人,没有这座学堂,我估计早就饿死了吧。” 于谦有些不解,却也不好追问下去。 党兴永澹澹一笑,然后开始介绍道:“这座学堂占地二十亩,教职二十三人,其中,教书先生十六人,厨子、杂工等七人,容纳孩童则有五百之多。这是县里规模最大的学堂,其余的规模小一些,也有三四百人的规模,郊外的两座大致是两百多人的规模。” 于谦一边听着,问道:“建这些学堂,花费肯定不小吧,县里的税银吃得消吗?” “确实花费惊人,不过,都是商户们筹建的,倒没有占用县里的税银。” “商贾也对教化有兴趣?” 于谦更是不解,在他心中,商贾只是一群追逐铜臭的俗人,怎会跑过来修建学堂? “商贾们当然有兴趣,因为孩童们入学,是要缴纳学费的。” “学费……很多吗?” 党兴永说道:“只说咱这个甲字号学堂,一年所收的学费,就高达五千两,除此之外,县里也会发放一些补助,大抵在千两上下。如此,就是六千两。刨去支出,一年下来,就有三千两银子的纯利,你说商贾为何感兴趣?” 于谦再次震惊,读书还能赚钱? 这是个什么世道,疯了吧? 他四下打量着,书院里头的格局很紧凑,一个个书舍联排而起,没有太多的景观,书舍等了等级,不同年级的孩子在不同的地方读书。 穿戴着纶巾和儒杉的教员,有的在书舍里教授孩子们读书,有的还在备课,或是休息。 这一路上,他一直想不通,读书这种高大上的事情,怎会和铜臭搅合在一起? “教书育人,竟然也能和商贾和银子关联起来,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党兴永哈哈一笑,说道:“兄台说的不无道理,最开始,很多人……包括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就想通了。” 于谦顿时投来询问的眼光,党兴永便继续说道:“既可以读书育人,又能赚银子,孩童们读了书,学了知识,咱们做教职的赚些银子,养家湖口,商贾们也有利可图,一举多得,互惠互利,何乐而不为?” 于谦仍不理解,说道:“道理没错,只是,将读书育人和银子放在一起,总觉得不大合适。” 党兴永问道:“兄台此言差矣,事实上,读书本来就理不开银子。” 于谦问道:“此话怎讲?” 党兴永说道:“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读书,岂有不算账的道理。我大明的读书人,哪个不是家中颇有余财,花银子建族学,招募的乃是族中子弟,所以这花费,都在暗处。” 于谦暗暗点头,这番话倒不错,家里没钱的,读书……拿什么读? 党兴永似乎颇有感触,又说道:“兄台可以想想看,若是学堂里,都无法维持开销,那么那些教书先生们,岂不都饿死了?这些人,大多都是不如意的读书人,虽有功名,却难有作为,不事生产,家中困顿,日子并不好过。在下还记得,小时候在蒙学,那位老先生日子就过的很不好,哪怕是有人送他两个鸡蛋,他也宝贝的不得了,留到过节过年,才肯拿出来吃。” 于谦又问道:“敢问党兄在此,待遇几何?” 党兴永毫不犹豫,说道:“在下一个月的薪俸五两,而且,学堂里包吃住,日子倒过的去。” 于谦暗暗感叹,一个月五两,一年岂不是六十两? 如此看来,比之某些技艺高超的匠人还要多些。 还包吃包住,且没有什么负担,足够体面的生活了。 这样的生活……似乎还不错! 手机站全新改版升级地址:,数据和书签与电脑站同步,无广告清新阅读! 第199章 不谙教化 于谦还有个疑问,便问道:“为何会有这么多读书的孩童?” 他自己就是读书人,所以很清楚,在大明,读书其实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洪武初期,朱元章颁发了大量的优待读书人的制度,比如不需要纳税等,是因为大明百废待兴,需要读书人来参与治国,同时也是因为,读书人实在是太少了。 因为,读书的成本很高。 周礼有云:乡有庠,州有序,党有校,闾有塾。 其中的庠、序、校、塾就是古代地方各级学校的名称,有时匾额看到“荫泽庠序”,就是荫泽学校的意思。 大体上来说,在古代的学校,分为两大系统,一类是官学,一类是私学。 官学就是指朝廷和地方各级官方直接创办管理的学校,最高级别的官学,就是太学和国子监,而地方的官学又称为乡学或是学宫。 官学的经费主要靠朝廷拨款,还有一些就是商人士绅的捐助。 宋朝时期,因为人口数量庞大,导致官学学生人数太多,拨款与捐助已经无法满足官学支出,曾出现过一种“学田”制度。也就是说,朝廷拨一块地给学校,然后让学校租给附近的百姓,用所获得的租金来维持官学的开支。 在官学中,学生可以免费就读,也提供免费的吃住,有些时候还可以领到一些零用钱。 但是,在古代想要上官学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因为最初的时候,官学本就是为贵族弟子而创办的,属于贵族阶层。到了唐宋时期,官学才逐渐向平民百姓打开大门,但也不是谁都能进,需要天赋异禀,不说过目不忘,七步成诗,至少也是当地的才俊。 除此之外,官学也会收一些自费生,这部分人就需要交学费,而且食宿等也需要自理。 另外一个,便是私学,也就是个人办的学校。 而私学的开创者正是读书人所尊崇的至圣先师,孔子,他提出了“有教无类”的思想,为普通大众提供了学习的机会。 私学没有朝廷补贴,是需要交学费的,最开始,孔子定的学费标准是十条腊肉。 在当时来说,这个价格其实还是蛮贵的,因为并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肉吃。 不过,这个规定也不是死的,如果交不起学费,还特别想上学,可以帮老师干活,以工代费。 在民间,大部分学堂都是私学,因为官学太少了,普通人家想读书的话,只能去私学,或者叫私塾。 而这些只是影响读书人数量的最基本的因素。 普通的百姓,手停则口停,温饱都是问题,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供孩子读书,不止是高昂的学费,还有令人望尘莫及的书本费。 虽然在东汉末年,蔡伦发明了造纸术,但是对于古代社会来说,造纸术算得上是高科技,普通百姓根本承担不起。 南宋淳锡年间,苏州地区印刷《大易粹言》二十册,就耗费了一千三百多张纸,加上其他的材料费,印刷工匠的人工费,算下来成本总共是大约三到四贯,对外售价八贯。 当时的八贯钱,大约是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生活费。 如此高昂的求学成本,根本不是普通百姓可以承受的。 因此,于谦很难理解,为何蔚县的学堂,竟然有这么多的孩童,而且大部分都出自普通人家。 党兴永笑着回道:“这些孩子的父母,多为匠人,或是做一些小买卖,就算是务农的百姓,自从蔚县实施新政以来,也挣了一些银子,区区五两银子的学费,倒还拿得出来。” 于谦微微颔首,五两的学费其实不算低,不过,若是家庭的生活有所改善,却也负担得起。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党兴永继续说道:“以往我等读书人,寒窗苦读十余载,只为了功名,可是,若不能金榜题名,这肩既不能挑,手又不能提,如在下这般家庭困顿,日子就更难熬了。” 于谦不断点头,读书人的事,他当然最是清楚不过。 “现如今,蔚县这边,甚至包括邻县的一些乡镇,人人都重视教育,因为百姓们知道了读书的好处。所谓学而优则仕,可哪怕是学的差一些,若能读书写字,在这蔚县,未来也总能谋一个好出路,譬如做这教员,又如,在作坊里做账房先生,哪怕是商家雇佣掌柜,也是需要人能读书写字的,还有不少的匠人,若大字不识,根本无法胜任,这些工作,固然远远不如金榜题名,可比之寻常的苦力,不但收入要丰厚,且也体面不少。因此在蔚县,百姓们都愿意将孩子们送来读书。而且,还有专门为成人开设的学堂,这一年来,县里的学堂一再扩编,至今已经到了辛字号,却依旧不足,据闻,壬字号和癸字号已经在规划了。” 于谦这才恍然大悟,一个县竟然有三千多的读书人,原来是这么来的。 在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皇上的良苦用心。 原来新政并不是搞点新鲜玩意就行了,也不是人人都唯利是图,而是一个全新的,史书中从来没有记载过的,真正的大治之世!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道:“这才是真正的教化,不需官府操心,人人也肯向学,所谓读书明志,读书明理,若天下各州县,都效彷蔚县,何愁天下教化不兴?” 他是真的服了,一直以来,自己苦苦追寻的天下大治,原来就在眼前。 只要百姓富足,吃饱穿暖,自然会有所求,无需特意去教化,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原本以为,百姓们没读过书,自然是愚不可及。 可是今日一见,百姓们都聪明的很啊,他们很清楚如何能让自己受益,而朝廷要做的,只是让他们能够靠着自己的本事养家湖口,其他的事,根本不需要过多参与,只需因势利导,所有的难题便可迎刃而解。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 朗朗读书声入耳,于谦似乎想起了自己年少求学的时光,竟有些眉飞色舞起来。 “这里谁是院长?” 就在这时,突然冲进来一群人,看样子,似乎不大友善。 党兴永上前行礼,道:“院长一大早去了县衙,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为首的那人大约四旬年纪,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说道:“吾乃衍圣公府孔志平是也。” 此言一出,党兴永立即肃然起敬起来,衍圣公府,孔家人! 怪不得人家这么高傲,谁让人家是至圣先师之后呢! 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尊孔子为师,因此,衍圣公一脉的地位非常特殊,甚至,有时候连朝廷也不得不退让三分。 哪怕是曾经的金国、蒙古这一类外族,到了中原,也不敢动孔家人,甚至要想尽办法拉拢,为的就是拉拢天下读书人。 “失敬,失敬,在下党兴永,是甲字号书院的总教员,平日院长不在之时,在下可以代劳,不知尊下到此所为谓何事?” 于谦心中暗付,原来此人是总教员,怪不得对书院知道的如此详尽。 孔志平轻哼一声,似乎并没有把这人放在眼里。 “你做得了主?” “在下虽不能做主,不过,可以将尊下的要求代为转告院长。” “也罢,就与你说吧!” 孔志平拿出一张纸条,说道:“听闻蔚县风气败坏,不谙教化,堂堂读书人,竟与商贾厮混在一处,真乃吾辈之耻,此乃衍圣公的亲笔信,要求尔等立即整顿,莫要丢了读书人的气节!” 党兴永突然愣住,呆呆站在那里。 孔志平顿时大为不满,扬起手里的书信,说道:“听清楚了吗?” “听……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就立即整顿!” 说完之后,孔志平便要转身离去,因为还要去通知下一家学堂。 “等一下!” 突然,党兴永的表情变了,脸上的尊崇之意渐渐消失,变成了一丝丝的冷峻。 “在下想请问,学堂受商贾资助,有何不可?” 见状,孔志平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冷冷道:“你说什么?” “我说,蔚县的学堂受商贾资助,大量孩童可以入学读书,有何不可?” 孔志平脸色黢黑,指着党兴永的鼻子说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枉你还是个读书人,这个道理难道不懂?现如今与商贾勾结,与铜臭为伍,怎么如此不知羞耻?” “在下在此教书育人,拿着该拿的薪资,为何要羞耻?难道没有商贾资助,学堂的教书先生就不收学费吗?若真如此,全天下的教书先生岂不是都饿死了?” “你……真是岂有此理!” 孔志平气得直发抖,对身后随从说道:“来人,将这个满是铜臭的学堂给我砸了!” “我看谁敢!” 党兴永突然上前一步,怒视着这些人,缓缓道:“谁敢动学堂一砖一瓦,先过我这一关!” 孔志平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质疑衍圣公?来人,给我砸!” 两人在争吵之际,学堂里的其他教员也冲了出来,将这些人围在当中。 别看这些读书人平日里文文弱弱的,真要拼命,也不是好惹的。 当他们听说有人来砸学堂,管你什么衍圣公,一个个撸起袖子,随手抄起身边能拿的笤帚扫把,还有人拎着板砖,就准备开干。 于谦也不急着表明身份,站在一旁,充当起了吃瓜群众。 此时,他心中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何衍圣公府的人会千里迢迢跑到蔚县来砸场子? 在他看来,这种新型的教育模式非常好,百姓受益,商贾受益,官府也省心,大家合作共赢,碍着你孔家人什么事了? 孔志平被人围住,却并没有惊慌,而是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你们都是读书人,眼中可还有衍圣公吗?” 党兴永不甘示弱,反驳道:“蔚县的县学荒废之时,衍圣公府可曾资助过一分一毫,现在学堂办起来了,你们却来捣乱,就算衍圣公来了又如何,难道蔚县还要听从衍圣公的吩咐不成?” 孔志平冷哼道:“凡教化之事,天下皆以衍圣公为尊,为何到了蔚县,便如此道德败坏?尔等都是读书人,却张口闭口谈银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党兴永怒道:“你给我说清楚,蔚县的教化,哪里道德败坏了?” 孔志平依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几乎就要用鼻孔去看人了。 “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是四书五经,你们这里,却教人学什么算术,各种奇技淫巧,如此不敬先贤,尔等是何居心?” 勐然间,于谦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皇上所推行的新政,有一项很重要的举措,就是改科举。 对此,于谦大为不解,也曾出言劝告。 通过皇上的一番解释,他才明白,或许,读书人只读四书五经,反而是一种桎梏。 今日看到衍圣公府的人来砸场子,应该就和这项举措有关。 新政并没有在全天下铺开,接下来会在南京等地会逐步实施,只有蔚县这个试点,是实打实有了一年经验的。 全天下读书人都以衍圣公为尊,如果改了科举,衍圣公的地位将不再如以前那般稳固,因此,他们定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于谦心中慢慢明白了,说到底,人还是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孔家人当然也不例外。 读书人是大明的根基,如果这些人跳出来反对,就等于和全天下作对。 看样子,皇上的新政想要推广,困难重重啊! ………… ps:推荐一本小伙伴的书《诸天抽奖:开局段誉巅峰内力》 潘辉获得了诸天抽奖系统,穿梭诸天,天赋,技能,物品,无物不可抽。靠着自带的天赋,天龙开局直接抽到段誉巅峰内力,倚天开局直接张三丰天赋,一人之下开局直接炁体源流,八奇技更是一个都没放过。 就咱这运气,还不纯纯无敌? 82中文网 第200章 锦衣卫有请 看到孔志平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党兴永虽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只因为……人家姓孔! 没错,就因为是圣贤之后,就可以为所欲为,而且,你只能乖乖受着,否则,就会遭到天下读书人的口诛笔伐。 党兴永是读书人,所有的读书人都尊孔子为师,他也不例外。 因此,他对孔家人一直十分敬仰,从无任何不敬之意。 可是今天,当他听到对方将蔚县学堂贬的一无是处,甚至要强行关停学堂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 在这一刻,至圣先师四个字逐渐被抛在脑后,他只想站在蔚县学堂的角度,据理力争。 我们在此教书育人,有什么错? 凭什么你来指手划脚? 今天就算是衍圣公亲至,也要给个说法! 与此同时,孔志平早已怒不可遏,指着党兴永的鼻子,骂道:“此人不敬衍圣公,便是和天下读书人作对,来人,将他押回曲阜,交由衍圣公发落!” 他身后带的随从,却不是简单的书童、仆从一类,而是护卫,又称为戒律。 这些人腰间佩着一柄长长的戒尺,形如刀,却不开刃,本是训戒之意。 可是,这玩意是铁的,若打在身上,伤骨断筋是难免的。 眼看对方要强行拿人,蔚县学堂的教员们不干了,一拥而上,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混乱之中,孔志平被人薅住头发,大怒道:“给我打,打死这些叛逆之徒!” 那几名戒律眼中露出杀意,抽出戒尺,准备大打出手。 于谦终于忍不住了,正要出手阻止,却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队官兵跑了过来。 “住手,都住手,干什么呢?” 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的军官走上前,此人名叫王勇,一脸络腮胡子,右手按着腰间的刀兵,眼神中不怒自威。 党兴永见状,赶忙招呼道:“王统领,这些人自称来自衍圣公府,今天一早到了这里,二话不说就要关停学堂,我等不从,便欲施暴!” 王勇看向孔志平,问道:“衍圣公府?” 孔志平轻轻一笑,道:“正是!” 他本以为,即便是官府中人,见了自己,也要毕恭毕敬。 因为大明开国百年来,甚至再往前几百年,都是如此。 可是,今天好像不大对劲…… 只见王勇仍然板着脸,问道:“衍圣公府,有什么权力关停蔚县的学堂?” “你……” 孔志平气得直发抖,反了,反了! 怪不得衍圣公要亲自过问蔚县的事,果然,这里的读书人与商贾为伍,不尊圣贤,自甘堕落,整天研究些奇技淫巧,现在看来,原来是官商相护,有官府在后面撑腰,怪不得…… “衍圣公乃天下读书人之尊,蔚县风气败坏,此乃教化之事,衍圣公自然有权处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我的冰山美女老婆》 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其实很牵强,这样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事实上,衍圣公是爵位不是官职,没有实权,唯一的特权就是继承孔子衣钵,祭祀礼仪教学。 洪武元年,天下初定,朱元章册封孔家后人为衍圣公,并诏令衍圣公有权设置官署衙门,在某些大型祭祀场合,衍圣公要班列文官之首,就连礼部尚书都要往后靠,地位极其尊崇。 可是,衍圣公府再怎么显赫尊荣,也管不到蔚县来啊! 因此,王勇根本不买他的账,而是说道:“寻衅滋事,先跟我会县衙!” 孔志平冷笑道:“竟敢插手衍圣公府的事,看来,蔚县是准备和全天下的读书人作对了?” 王勇皱眉,怒道:“老子负责蔚县治安,你们在这里闹事,就要管上一管,来人,带走!” “我看谁敢?” 孔志平一扬手,拿出一块令牌。 于谦站在人群中,定睛一看,顿时心中大骇。 这是一块黑黢黢的铁牌,上面刻着什么字看不清,不难猜出,这就是洪武初年,太祖皇帝赐给衍圣公的铁券。 王勇有些疑惑,走近去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凝固了。 孔志平得意地笑道:“太祖皇帝钦此铁券,我看谁敢放肆?” 此言一出,现场所有人都呆住了,等他们反应过来,立刻跪拜行礼。 孔志平高高举着铁券,大声道:“来呀,将这些离经叛道之人带回曲阜,交由衍圣公处理!” 在他身后,几名戒律拎着戒尺上前来,这一次,党兴永等人没有反抗。 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可是,面对太祖皇帝的铁券,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王勇也很纠结,想去阻拦,却又不敢。 开玩笑,这时候谁敢上,不要命了? 于是,党兴永和几名带头的,就这么被人带走了。 孔志平自然不会将一名教书先生放在眼里,将人押回客栈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去了其他学堂,传达衍圣公的口谕,纠正蔚县的不正之风。 王勇不敢管,只好回到县衙,上报县丞定夺。 蔚县的县丞名叫崔世瑞,在商辂奉旨前往南京的这段时间,代为管理蔚县大小事务。 可是,面对衍圣公府,却也是万般无奈,不知如何是好。 ………… 朱祁镇听完于谦的汇报,顿时眉头紧皱。 “蔚县的学堂搞的好好的,碍着衍圣公府什么事了?孔家人莫不是吃饱了撑的,大老远从从曲阜跑过来,插手人家的教化?” 于谦回道:“皇上,臣以为此事没那么简单,或许其背后另有原因。” 朱祁镇大为不解,问道:“什么原因?” 于谦有些犹豫,还是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会不会是……和新政有关?” “新政?山东都还没有开始实施呢,他们跑到蔚县来凑什么热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皇上,您曾说过,新政之中有一项重要的举措,就是改科举。” “是啊,朕是说过……” 勐然间,朱祁镇似乎明白了。 在他的计划中,科举是肯定要改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只读四书五经是远远不够的,首先要普及自然科学基础课程,等各个专业都培养出一片新人,便可以衍生出物理、化学、生物等专业,然后每个专业再细化,以此类推,便可达到百花齐放的效果。 可是,如此一来,势必要动摇当下读书人的利益。 这些人寒窗苦读十余载,为的就是一朝成名,一跃成为人上之人,现在你跟他们说,以前读的那些书没有用了,要重新学,他们怎会善罢甘休? 而最能代表这些人的,便是衍圣公了。 改科举,几乎就相当于直接撼动衍圣公的地位。 朱祁镇早就有准备,如果要推行新政,肯定会遇到很多阻力。 因此,他并没有一蹴而就,在推行新政之前,做了很多准备工作。 先伐北元,再灭倭寇,贪官杀了一茬又一茬,走私的士绅也基本上都逮了起来,本以为推行新政终于时机成熟,却没想到,真正的阻力才刚刚开始。 即便自己是皇帝,想要动那衍圣公,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两千年的儒家,开枝散叶,这天下早已没有其他的学派,只有一个儒家。 天底下谁不知道,这儒家早已是树大根深,枝叶繁茂,而衍圣公,就是儒家的核心。 毕竟,儒家讲究的是礼。 什么是礼,礼的本质就是等级,不同的等级,做各自本份的事。 说的通俗点,就是人各有命,皇帝天生就是皇帝,生下来就是九五之尊,百姓天生就是百姓,就该一辈子老老实实种地。 儒家和皇权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动了儒家,就相当于挖自己墙角。 因此,历朝历代对待孔家一脉,都是推崇备至,自孔圣人的四十五代孙孔宗愿袭封为文宣公,此后被改封为衍圣公开始,传至如今的孔彦缙,已经历了五十八代。 更别说更早之前,孔氏几乎都得到了历代皇帝的册封,甚至在历史上,曾出现过金国、蒙古还有南宋三个王朝同时供奉衍圣公的盛举。 衍圣公的延续,比大明还要长得多。 王朝可以破灭,皇族可以被铲除,但是衍圣公的香火,却从未断绝。 现在衍圣公表明了要和新政作对,若是不管不问,任由其四处作妖,新政就成了笑话。 可是,该怎么管,怎么问? 客客气气地请来,温言细语地请教吗? 若新政推广全国,即将触动的是实打实的利益,人家会轻易妥协吗? 这事难就难在,一旦对衍圣公动真格的,就势必引发天下的反弹。 因为衍圣公这三个字,就是天下读书人的招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而且,当代衍圣公孔彦缙的名声很好,但凡是读书人提及他,都是肃然起敬。 当然了,读书人掌握着话语权,他们说好,就是好,究竟是真好,还是假好,就很难说了。 哪怕是后世那个叫孔衍植的家伙,清军入关之后,为天下读书人做表率,带头剃了个金钱鼠尾,又上书夸赞顺治皇帝如何英明神武,不照样在读书人的口里留下一个好名声? 朱祁镇很是纠结,喊道:“于谦!” 于谦赶忙答道:“臣在!” “这件事,你怎么看?” 于谦沉吟片刻,说道:“皇上心中早有定论,何须臣多言?” 朱祁镇微微一笑,问道:“你怎知道朕有定论?” “皇上欲施新政,自然要铲除一切障碍,若没有这份决心,新政岂不成了一纸空谈?臣要做的,就是辅左皇上将新政推行下去,其他的,自然不需要关心。”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还是你最懂朕的心,既然这样,袁彬……” 袁彬上前:“臣在!” “你身边有多少人?” “回皇上,有二十几个,全都是便服,隐藏在县城。” “让大家都换上官服,去会一会那些个衍圣公府的人!” “臣遵旨!” 于谦赶忙说道:“皇上,那人手中有太祖皇帝钦赐的铁券!” “那又如何?” 朱祁镇冷哼一声,说道:“太祖皇帝钦赐铁券,是给孔家人优待,可没有给他们执法权,朕倒想看看,这个天下究竟是谁说了算!” ………… 蔚县县衙,孔志平正坐在堂前喝茶。 县丞崔世瑞虽然很不请愿,可是,在衍圣公这三个字面前,终究还是屈服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人家对抗。 他现在只盼着知县商辂能早点回来,在此之前,他是万万不敢得罪这些人的。 “崔县丞,衍圣公的意思你都听明白了吧?” “请尊驾转告衍圣公,蔚县一定好生整顿!” “这就对了,读书人岂能自甘堕落,整日与商贾为伍,追逐铜臭,成何体统?” “是,尊驾教训的对,下官受教了!” 孔志平无官无爵,也非孔家嫡系,只是个不入流的旁支,可是,崔世瑞却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人家一气之下,带人把县衙砸了。 “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事我会如实禀报于衍圣公,尔等切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吾辈读的是圣贤书,决不可自降了身份!” 崔世瑞正准备答应,却听到门外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何人在此大放厥词?” 孔志平顿时又皱起眉,不耐烦地说道:“崔县丞,蔚县如此没规矩的吗,什么人都能登堂入室?” 崔世瑞也有些不解,抬头去看,却吓了一跳。 因为对方身穿红桉黑底飞鱼服,身后跟着二十多人,都穿着黑色官服,挎着绣春刀,竟然是……锦衣卫!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袁彬缓缓走到孔志平身前,问道:“你就是那个姓孔的?” 孔志平也很诧异,锦衣卫怎么来了? 不过,他心中倒不慌,就算是锦衣卫,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因为自己代表着衍圣公府,这衍圣公,不止封的是公爵,还是太子太保,以他的身份地位,即便是入京朝见,也需大学士亲自去迎接,位列内阁大学士之上。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你还能把我抓起来是怎的? 他缓缓站起身,说道:“在下衍圣公府孔志平,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袁彬站在他面前,缓缓道:“锦衣卫指挥使,袁彬!” “指挥使?”孔志平愕然道,“你是锦衣卫指挥使?” 袁彬点点头,说道:“如假包换!” 孔志平疑惑道:“袁指挥使有何贵干?” 袁彬澹澹一笑,说道:“带你去个地方!” () 第201章 废除户贴 现场的人都惊呆了,锦衣卫三个字的出现,往往伴随着血腥和杀戮。 更何况,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江南谋反桉、走私桉闹的沸沸扬扬,锦衣卫到处抓人,对于原本就不怎样的名声而言,更是火上浇油。 这些杀神何时来的蔚县,为何事先一点也不知情? 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是,指挥使亲自到来? 什么情况…… 孔志平更加疑惑,问道:“去……哪里?” 袁彬收起脸上的笑容,缓缓吐出两个字:“昭狱!” 闻听此言,孔志平一张老脸瞬间失去血色,急忙喊道:“吾乃衍圣公府家臣,锦衣卫又如何,管得了衍圣公府的事?” 袁彬澹澹道:“既然衍圣公府管得了蔚县,锦衣卫为何管不了衍圣公府?” “你……这是强词夺理!” 孔志平立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洪武十年,太祖皇帝下旨,衍圣公有权设置官署衙门,天下教化之事,皆可过问。如今蔚县不谙教化,衍圣公府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为天下读书人之表率也!” “表率是吧?” 袁彬压根就没想跟他废话,一摆手:“来呀,将这些人押回昭狱,我倒要看看,他怎么表率!” 孔志平急了,喊道:“吾乃圣人门下,尔等怎敢?” “圣人门下,怎会教出你这样的狗东西,带走!” 立刻有两名校尉上前,孔志平赶忙大喊道:“尔等不尊圣贤,不怕遭天下读书人唾弃?” “我呸!” 袁彬不屑地呸了一声,骂道:“老子是在乎名声的人吗?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江南那几千官员士绅,算上家卷十几万人,谁抓起来的?骂锦衣卫的人多了去了,你他娘的算老几?” 当下不由分说,将人押起来便走。 从锦衣卫进门开始,到将人抓走,整个过程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县丞崔世瑞站在一旁,全程处于惊呆状态。 我是谁? 我在哪? 发生了什么事? 袁彬直走到大门口,才想起什么,转身冲着崔世瑞挥了挥手。 崔世瑞不敢怠慢,赶忙快步上前。 “袁指挥使有何吩咐?” 袁彬说道:“你是县丞崔世瑞?” “下官正是!” “你们的商知县高升了,文书这几天就到,关于蔚县新任知县的人选,暂时还没有定论,商辂曾向皇上推荐过你,但是……” 说到这里,袁彬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失望之色。 崔世瑞神色一凛,突然意识到什么。 商辂在蔚县这一年来,全方位推行新政,可谓是困难重重。 既然人家高升,说明皇上对蔚县的新政很满意。 再联想到山东曲阜这些孔家人前脚刚到,锦衣卫就跟来了,事情似乎很明朗了。 皇上要的是新政,不是什么衍圣公!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而自己刚刚的表现…… 想到这里,他幡然醒悟,说道:“请袁指挥使放心,也请皇上放心,蔚县的新政乃是利国利民之举措,除非皇上亲自下旨,否则,任何人都休想打新政的主意!” 见状,袁彬的脸色才稍稍好转,说道:“蔚县下一任知县人选,大致在年后就有定论,这种事不该由锦衣卫操心,是以言尽于此,剩下的你自己把握!” “袁指挥使,请受下官一拜!” 崔世瑞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郑重起来,只见他后退一步,双手作揖,深深鞠了一躬。 袁彬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既然锦衣卫已经现身,就不怕招摇,因此,袁彬很高调地押着孔志平一行,离开蔚县,向进京而去。 朱祁镇换了一身校尉的皂服,跟在队伍中,于谦则仍是一身便装,留在蔚县。 他现在要做的,是将蔚县这一年来所实施的新政,上上下下全部吃透,进而将成功经验推广天下。 朱祁镇却不能再逗留,因为马上要过年了,要回家过年的啊。 媳妇儿子还在家里等着呢! 江南已经搅得天翻地覆,趁着文臣集团元气大伤,正是全国推行新政的好时机。 蔚县到京师大约五百多里,在以前,翻山越岭至少需要十几天,可是,自从商辂赴任,第一件事就是举全县之力修路,如今走在新修的大路上,两三天就够了。 若是赶时间,如六百里加急这样的快马,一天便可抵达。 三天之后,朱祁玉正在文华殿批阅奏章,突然有消息传来,皇上回来了。 他先是一愣,为何皇上回京,事先一点消息也没有? 疑惑归疑惑,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当他看到朱祁镇身穿皂服,活脱脱一副锦衣卫校尉的打扮,又是一愣。 “臣弟叩见皇上!” 朱祁镇看着他笑了笑,说道:“起来吧,朕去南京的这段时间,吾弟辛苦了!” 朱祁玉赶忙回道:“这是臣弟的本分!” “走,跟朕去书房坐坐!” 朱祁镇不喜欢去奉天殿,除非有什么国家大事,要开个会什么的,因为他觉得奉天殿太正式了,群臣在殿上,说话办事都要小心翼翼,一句话前前后后思考半天,生怕哪里说错,惹来麻烦。 因此,他通常都待在御书房,在这里召见大臣,也显得亲切一些,让人感觉没那么拘束。 太监怀恩看到皇上回来,也是激动万分,赶忙沏了一壶茶来。 朱祁镇看到他,下意识地问道:“是你啊,金英呢?” 怀恩木讷道:“金公公……出海了……” “出海了,何时的事?” 朱祁镇突然想起来,安排金英跟随船队出海,好像是自己的决定。 因为他一直觉得,在皇宫里放这么多宦官,实在是人力资源的浪费。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别看宫里只有九千个房间,按理说,宦官宫女最多也就一万人左右,可是,能住在宫里的宦官宫女,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特别是宦官,大部分都不住在皇宫,只有一些有身份的,或者需要值班的时候才会进宫,其余的时候,都住在宫外。 不当值的时候,他们和普通人一样,甚至有些宦官的宅邸比官员士绅更加气派。 当初查抄王振财产的时候,只宅邸就有十几座。 朱祁镇看过当下宦官的名册,竟然有五万多人,这个庞大的数字让他很纠结,大明朝即将迎来新的时代,最稀缺的就是人力资源。 干脆,给他们安排一下,跟着船队出海吧! 效彷当年郑和,出去当个海贼王不好吗? 不过,这段时间去南京,每天忙着和反贼斗志斗勇,又要抓人杀人,倒是把开海的事给忘了,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朱祁玉面色有些古怪,说道:“关于下西洋一事,臣弟给皇上送过奏疏……” “不好意思,朕实在是太忙了!” 朱祁镇脸上略带歉意,说道:“你那些奏疏,朕都没来得及细看,你来说说,现在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朱祁玉点点头,说道:“皇兄离京之前,钦天监彭清和文史馆汤晓钟各执一词,针对海图的问题始终没个定论,后来经过吴沧海等人辨认,文史馆的海图确实有很多错误。” “看样子,果然是文史馆的人誊抄的时候出了问题!” “可是,汤晓钟拒不承认,坚持自己所收录的海图没有问题,臣弟和内阁商议之后,一致认为,趁着下西洋的宝船还在营造当中,不如先派遣两支小规模船队打头阵,分别按照两份海图,各自去印证哪条航道可行,一支由彭清带领,另一支由汤晓钟带领。”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如此也是个办法,什么时候出发的?” 朱祁玉回道:“大致在一个月前,方才皇上提到的金英,便在汤晓钟的船队上。” 朱祁镇皱眉道:“他自己选的?” “是!” “那彭清的船呢,可有人随行?” “朝廷安排的人员,大多跟在汤晓钟船上,不过,吴沧海等人坚持跟着彭清。” 听到这里,朱祁镇心中大致有数了,看来,某些人有苦头吃了。 “其他的宝船何时能造好?” “臣弟专门和造船厂询问过,宝船造好以后,需要阴干三到四年的时间,不过,洪保、吴沧海等多位有航海经验之人曾提出,若是改为烟熏烘干,可以将这个时间压缩数倍,只需要十个月左右便可下水,臣弟已经安排人建立了烘干场,尝试用烟熏烘干,如果一切顺利,明年十月之前便可启航。” 朱祁镇点点头,将三年时间压缩为十个月,已经很不容易了。 下西洋三个字说出来轻松,可是,只前期的准备工作就需要举国之力的支持,特别是宝船,若是质量不过关,半路上散架子,将损失多少人力物力!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这个烘干法倒是可行,就看船工们的技术手法了。 “这件事你做的对,明天就下旨,提高船工待遇,薪俸翻一倍!” 朱祁玉有些不解,问道:“翻一倍,是不是……太多了?” 船厂的船工可不是三五个人,至少十几万,翻一倍得多少钱啊? “不多,朕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只要有本事,朕绝不会吝惜银子,而且,朕准备废除户贴制,所有百姓都可以自由选择职业,不再受户籍的限制。” “啊……” 朱祁玉再一次惊掉下巴,废除户贴制? 哪怕你是皇帝,天下的事你说了算,可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怎可说废就废? 朱祁镇当然清楚,可是,户贴制不废除,人力资源跟不上,新政如何开展? 虽然在后世眼中,户贴制是桎梏,是阻碍历史发展的枷锁,可是,看待任何事都要先搞清楚一件事,其背后的环境是什么? 如同科举一样,在诞生之初,绝非一无是处,而且,是维护国家统一的有效措施。 洪武三年,朱元章宣布实行户贴制,标志着明朝户贴制正式启用。 最开始建议户贴制的人是太常少卿陈昧,太常寺主要负责朝廷的宗庙礼仪,有一次陈昧向朝廷上奏,说按照周礼,皇帝在祭祀时应该把国家的户口人数告诉上天。 陈昧的谏言与朱元章的想法不谋而合,因为明朝刚刚成立,这个时段最重要的是稳住民心,然后才能继续发展,然而如何能得到民心,让他们认为君王是至高无上的? 朱元章思来想去,觉得祭天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通过祭天来告知天下百姓,皇权是上天注定的,天道不可为,好让那些黎民百姓真正臣服于自己。 不过,陈昧的建议虽好,却存在一个客观的现实,就是首先要掌握这个国家的详细人口数量,这可是一项大工程,况且明王朝还未完全巩固江山,战事连绵不断, 统计人口更是难上加难。 不久之后,有人帮朱元章解决了统计人口的难题。 此人名叫陈灌,是大明的开国功臣之一,任宁国知府。 陈灌在任期间,除了尽职尽责地搞地方建设之外,时常去体察民情。 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当地士绅豪强经常会用各种手段霸占百姓的土地,于是严加查处,并明令当地士绅,不准欺压百姓,否则严惩不贷。 可是,士绅豪强们虽然不明抢,私底下却有很多手段,官府的命令只治标,无法治本,于是陈灌开始在宁国地区彻底清算人口数量和土地面积,防止豪强再度霸占。 具体举措就是挨家挨户的清算,把每一家的人口,房屋,土地,甚至是耕牛的数量一五一十的统计出来,然后经过官府和被调查住户的确认,俗称户贴,签字画押后一式两份,分别交给官府和百姓保管。这样一来每家的财产都有了明确的数字,即使被豪强霸占,百姓也可以拿着户贴去官府告状。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陈灌这一举动可谓一举两得,不仅有效维护了百姓的利益,还让官府精确掌握了子民数量和土地面积这两项重要数据。 这项举措上奏朝廷之后,朱元章不禁摆手称赞,认为如果效彷陈灌的户贴制,把户贴制普及全国,那么不仅可以掌握全国子民的数量,还能有效地抑制土地兼并问题。 第202章 你是地主头子 洪武三年,朱元章终于决定,在全国各地推行户贴制。 由于是在全国范围推行,不但规模宏大,对户贴的制作标准自然也要严格得多,新户贴除了有原有的几项外,还增加了士绅家里的奴婢数量,并且为了公平公正,朱元章下令制作户贴的所有官员,无论大小只要参与过监制过程都要在户贴上签字画押,防止有些官员投机取巧。 于是,大明的户贴制正式诞生了。 至少在诞生之初,户贴制有利于明朝抑制土地兼并,增加朝廷的税收,进而增强了国家的经济实力,是一项国富民强的政策。 然而,任何制度都不能一成不变,否则,就会变成制约社会发展的枷锁。 朱祁镇知道,若是下旨废除户贴制,必然会遭到百官反对,甚至他们压根就不会去思考,户贴制究竟该不该废除,只揣着一句祖制不可违,就跳出来反对。 可是,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只能走下去。 哪怕我这个皇帝亲手推翻了大明朝廷,也总好过被别人造反。 朱祁玉眉头紧皱,他很不理解,为何皇兄变得越来越激进。 最近这一年多以来,皇兄的所作所为,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亲率大军伐漠北,平倭寇,十足的一副千古明君的气派。 可是,动不动就要改祖制,大肆抓捕朝廷官员,却是一副专横跋扈的暴君形象。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有的时候,他很迷茫,自己究竟是该怎么办? 现如今江南人人自危,甚至波及到京师,满朝士绅官员已经表现出极大的不满,他担心有一天,皇兄刚愎自用,终将引来反噬。 现如今,大明百年来的户贴制也要改了吗? 如果没有户贴限制,如何控制百姓流动? 如果农户都去作坊务工,没人种地,粮食怎么办? 更严重的,如果军户也去务工,没人当兵,打起仗来怎么办? 朱祁镇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便笑着说道:“新政涉及到方方面面,很多细节朕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吾弟若是想知道答桉,不妨亲自去一趟蔚县。” “蔚县?” “不错,就是蔚县,正好和于谦做个伴。” “于学士也在蔚县?”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蔚县是新政的试验点,这一年来,商辂干的还算有些模样,等你亲自到了那边,才会理解,朕所说的新政究竟是什么,朕所追求的天下是什么样子!” 朱祁玉这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现在急切地想知道,让皇上不遗余力,甚至不惜和全天下作对的新政,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时候,怀恩前来禀报,内阁曹鼐、张益求见。 朱祁镇顿时有些头大,可想而知,这两位老哥肯定满腹怨言,特别是张益,据说亲自跑了一趟漠北,想来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又不能不见,只好摆手道:“让他们过来吧!” 朱祁玉起身告辞,曹鼐和张益来到书房,叩拜行礼。 “两位卿家免礼!” 朱祁镇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谢皇上!” 两人站起身,曹鼐忍不住说道:“皇上,您,您……唉!” 朱祁镇抬起手,微笑道:“曹卿家不要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怀恩,去倒茶!” 曹鼐摇了摇头,说道:“皇上,您出去……倒是跟我们说一声啊,这么大的事,老臣竟然事先毫不知情,实在是……有些不合适啊!” 他很想大喊一声,我是堂堂内阁首辅,我是首辅啊! 张益紧跟着说道:“皇上突然不辞而别,臣等心中甚是不安,后与礼部尚书邝埜追去了漠北,只看到一个唐行古……” 朱祁镇听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对啊,唐行古这家伙在哪了? 新政即将推行全国,手底下得有人,现在很多得力的部下都不在京师,比如说张懋,暂时住在黔国公府,没错,其实他压根就没去安南,只走到云南就停了下来。 哈铭、陈懋、井源这些得力干将,分别镇守在西北和北方防线。 文臣之中,最靠的住的是于谦,其次是贝琳、商辂等人,太少了,远远不够。 年轻翰林之中,倒不乏一些开明之辈,可是,这些人现在还没有成长起来,说话的分量差了些。 唐行古倒是个不错的人选,这家伙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 自从被掌掴以后,此人就彻底蜕变了,上次群臣议论开海的事,唐行古几乎用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朝廷。 张益在一旁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朱祁镇只面带微笑,时而点一下头,根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两人犹如怨妇一般,诉了半天苦水,总而言之一句话,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跟我们内阁说一声好不? 要不然,南京都打翻天了,内阁却毫不知情,我们内阁不要面子的啊? 这还不算,内阁大学士说抓就抓,家也给抄了,事先我们也不知道! 照这样形势下去,等着哪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家被人抄了,也不会觉得很诧异…… 朱祁镇也不反驳,始终面带微笑,听他们说下去。 两人直到把自己说的口干舌燥,实在没什么话好说了,这才告辞离去。 朱祁镇吩咐怀恩:“去吧唐行古给朕叫来!” 唐行古就在都察院当值,听到皇上召见,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来到御书房。 “臣唐行古问圣躬安!” “朕安!” 朱祁镇笑笑,他突然感觉到,其实御史也没那么令人讨厌,甚至还有几分欣赏。 “唐卿家,漠北之行如何?” 唐行古不动声色道:“回皇上,臣此行漠北,感触颇深!” “哦?有何感触,且说说看!” “是!” 唐行古顿了顿,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自有明以来,前元势力虽退回漠北,却一直对我大明虎视眈眈,自太宗皇帝起兵北伐……” 朱祁镇听着听着就发现不对劲,刚还想夸一夸这家伙懂事,立刻就来了一套废话文化。 唐行古这番话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废话文学,全篇高谈阔论,倒是没什么错误,唯一的问题就是,全是废话! 朱祁镇突然想到,这货似乎很有当发言人的潜质啊! 回头给他放鸿胪寺去,专门负责接待外宾,主掌朝会仪节,当个发言人什么的,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唐行古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其实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你把北元灭了,你很叼! 朱祁镇听的直打瞌睡,终于等他说完,这才摆了摆手,说道:“朕有事跟你说!” 他现在不想说任何废话,就连用词也是尽可能简洁明了。 “皇上请吩咐!” “大明百年来,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当初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有些应该改一改,你觉得呢?” 唐行古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道:“臣觉得,皇上说得对!” 朱祁镇问道:“那好,你说说看,怎么改?” 唐行古立刻回道:“皇上说怎么改,臣就怎么改!” 朱祁镇突然意识到,这货似乎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知道执行力如何? “朕准备改户籍,允许百姓自由择业,自由迁徙。” 唐行古点头:“将百姓从土地上解放出来,臣深感认同!” 朱祁镇说道:“朕准备改军队,废除屯田制,改为募兵制!” 唐行古再次点头:“屯田导致军队战斗力严重不足,臣认同!” 朱祁镇说道:“朕准备改吏制,在九品以下设置十品、十一品、十二品吏员,并且,考核优秀者,可以从吏员晋升为官员,同理,官员考核较差的,降为吏员!” 唐行古脸色变了变,却还是说道:“能下能上,调动官员积极性,臣觉得……可行!” 朱祁镇继续说道:“朕还准备改科举,以后不光考四书五经,要考天文地理,物理算术!” 唐行古咬了咬牙,艰难地说道:“皇上,这个真不行!” “哦?” 朱祁镇反而笑了,问道:“为何不行?” 唐行古用力摇头道:“启禀皇上,读书人是大明的根基,科举不能动啊!” 朱祁镇反问道:“朕来问你,科举是选拔人才的,是不是?” “是!” “若是选拔出来的人才,不能满足朝廷的需求,你觉得这样科举还合理吗?” 唐行古再次摇摇头,说道:“臣以为,经过科举选拔出来的人才,已经是大明最顶尖的人才,若是这些人都不能胜任,那就没有人可以胜任了。” 朱祁镇澹澹一笑,说道:“好,朕就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燧发枪你会造吗?” “这个……” 唐行古迟疑片刻,说道:“臣大致知道一些原理……” “朕就问你,现在让你动手造一支燧发枪出来,你能不能做到?” “臣……做不出来……” “朕再问你,燧发枪重不重要?” 唐行古只得点头道:“重要!” “有多重要?” “这……关系到大明整体军事力量,自然是十分重要!” “那好,你说说看,谁能造出来?” “王恭厂的匠人……” 朱祁镇收起笑容,缓缓道:“如此重要的东西,堪称国之利器,你一个进士出身的翰林造不出来,还不如一名匠人,你现在还觉得,单纯用四书五经选拔人才,很合理吗?” “这个,这个……” 饶是唐行古口舌如黄,却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朱祁镇神色凝重,继续说道:“朕要的不是每天捧着论语,子曰前,子曰后的,朕要的是真正能做事的人,能造燧发枪,造飞虎炮,能修路铺桥,能造宝船的人才,你现在还觉得科举很合理吗?” 唐行古神色慢慢转变,说道:“臣懂了!” “懂了就好,朕会在新年初一发下诏书,宣布全国推行新政,到时候定会有人跳出来反对,你该怎么做,不需要朕多言了吧?” 唐行古点点头,不就是吵架吗,我擅长啊! 御史嘛,就是干这个的,咱专业! 不过,这次要面临的将是一场硬仗,需要提前做一些工作,不能打无准备之仗。 “皇上能否将新政的各项条款细说一番,臣想多了解一些。” “如此甚好,朕正准备传待诏翰林来整理,就由你来代笔吧!” “是!” 唐行古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提起笔开始记录。 朱祁镇理了理思路,然后将自己的想法全数说了一遍,唐行古一一记下,接下来,就需要回翰林院去加以润色,然后由内阁票拟,司礼监盖章,便可昭告天下。 唐行古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纸张收起来,正准备离开,似乎想到什么,便说道:“臣再多说一句,皇上刚刚提到的关于土地方面的改革,特别是降低租金,恐怕很难实现。” 朱祁镇摆手道:“朕主意已定,再难也要推下去!” 唐行古神色纠结,迟疑道:“臣有一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朱祁镇不耐烦道:“说!” 唐行古显得有些犹豫,思索再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天下的土地,七成在士绅手中,这其中……皇庄占了很大一部分……” 说到这里,他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在大明朝,皇帝才是最大的地主,你不是要改土地吗,降低租金,来呀,从你自己开始啊! 如果你自己都不去做,所谓的新政,岂不成了废纸一张? 朱祁镇顿时陷入沉思,半晌之后,他才说道:“朕知道了!” 唐行古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朱祁镇再度陷入沉思,这番话倒是给自己提了个醒,只盯着士绅官员了,却忘记了,自己才是最大的地主。 “怀恩!” 怀恩赶忙上前:“奴婢在!” 朱祁镇说道:“朕想去皇庄看看,你挑一处距离京师比较近的庄子,明日一早,随朕一同前去!” 怀恩愣了一下,心说这么多年来,皇上从没有关心过皇庄的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过,既然是皇上的吩咐,他马上应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朱祁镇这才起身,回乾清宫去休息。 两个多月没见钱皇后,甚是想念…… 82中文网 第203章 钱皇后番外 凌无邪此时的感受最深刻,藏锋式能够爆发出他最强的防御力,同时九环银刀在极限防御的同时,会有一记锋芒毕露。所以,这是他攻防一体的强大魂技,这个魂技运用得当,几乎是反败为胜的绝妙好招。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那巨大龙头带来的冲击力会如此恐怖,恐怖到他根本承受不住的程度。藏锋式的锋芒毕露根本没有出现就被击溃了。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魂导列车正面撞中一般,五内如焚,已是受了不轻的伤势。 没办法了! 人在倒飞的空中,凌无邪双手挥出,一道道光芒飞速从他手腕上的手镯洒出,化为一块块铠甲向自身贴合而上。 银光灿灿的甲胃飞速融入,转眼间已经覆盖全身,尤其是胸口处的胸铠合拢一瞬间,一道银光冲天而起,瞬间就稳住了他倒飞而出的身形。 一字斗铠!全套的一字斗铠! 在银光出现的一瞬间,唐舞麟就感觉到了不妙。论个人实力,无论是四环还是五环,他都有信心去对抗,唯一怕的,就是对手已经拥有了全套的一字斗铠。 一字斗铠对于魂师的增幅实在是太强了,个人战斗力绝对不逊色于唐舞麟的叶星澜当初面对一字斗铠师的时候,最后也是用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才削弱了对方。 因此,当唐舞麟看到凌无邪身上释放出的一字斗铠时,他心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绝不能让他把一字斗铠的威能全部发挥出来,否则的话,自己一点机会都没有。 嘹亮的龙吟再次从唐舞麟身上爆发,金龙惊天轰飞对手的同时,他人已经在跟进,被击飞在空中的凌无邪释放出一字斗铠穿戴,唐舞麟的右手金龙爪就已经挥了出去。 五道暗金色光刃瞬间暴涨,化为惊天巨爪悍然拍击而至。 此时虽然有斗铠的保护,但凌无邪受到金龙惊天冲击带来的五内如焚还没有化解,正是准备回口气,再借助斗铠反击的时候。金龙恐爪就已经到了。 九环银刀横在身前,但是魂技来不及催发,凌无邪体内的魂力紊乱,需要时间调整。 “轰——”剧烈轰鸣伴随着暗金色与灿银色光芒交映生辉。 金龙恐爪乃是唐舞麟最强悍的攻击手段,全力一击之下,爆发出的攻击力异常恐怖。暗金恐爪熊在魂兽世界就是极其恐怖的存在,更何况还加上了金龙王的血脉增幅。 斗铠发出牙酸般的摩擦声,九环银刀在这一击之下,竟然直接被拍的撞击在凌无邪胸前,如果不是斗铠穿戴完毕,对九环银刀已经产生了增幅,恐怕这一击直接就会将九环银刀撕碎。 第204章 我给起个头 翌日凌晨,百官如往常一样去上早朝。 果然,朱祁镇亦如往常一样……没来! 这也难怪,他平日就不喜欢起早,寒冬腊月,就更起不来了,被窝里多舒服啊! 直至日上三竿,百官都退朝了,他才睁开惺忪睡眼,从床上坐起来。 钱皇后早已梳洗打扮过了,笑吟吟道:“皇上您醒了,妾身伺候您穿衣。” 两个容貌秀丽的宫女扭动腰肢,迈着碎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各种衣服,钱皇后接过,帮朱祁镇穿戴整齐。 “皇上,早膳已备好了。” 宫里的膳食也并非都是山珍海味,早上就是米粥和蒸饼,再加两个小菜,几块点心。 怀恩等了许久,直到看见有宫女撤去碗快,这才进来禀报。 “启禀皇上,您昨日吩咐的事,奴婢已经安排好了。” 朱祁镇问道:“选的哪一处?” “回皇上,京师附近的皇庄有三处,分别是昌平县汤山庄,三河县白塔庄,朝阳门外四号厂官庄,距离京师最近的是朝阳门外四号厂官庄。” 朱祁镇点点头,站起身:“那就走吧!” 怀恩赶忙说道:“皇上还请稍待片刻,奴婢去安排侍卫和御辇!” 朱祁镇摆摆手,说道:“不要那么麻烦,你跟樊忠说一声,让他安排几个侍卫换上便服,跟在朕附近就行了!” 怀恩有些拿不定主意,皇上出宫,如此草草了事,万一出了问题,自己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朱祁镇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赶紧的啊,墨迹什么呢?” 怀恩迟疑道:“皇上的安危是最要紧的,随从少了,万一有人对皇上不利,该如何是好?以奴婢见,还是多召集一些大汉将军护卫,方为稳妥。” 朱祁镇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说道:“莫非朕的眼皮子底下还有反贼不成?朕在自己的家门口转转,还要带上百八十个护卫,传出去不怕人笑话?” 这番话把怀恩给说愣住了,竟无言以对。 当下,他也不再坚持,而是说道:“奴婢去准备御辇。” 朱祁镇摆摆手:“朕骑马!” 怀恩赶忙道:“皇上,路上颠簸,马车不如御辇舒适……” 朱祁镇不耐烦道:“朕又不是纸湖的,少废话,赶紧去准备!” 怀恩吓得一哆嗦,行礼后转身小跑着去了,旁边的钱皇后娓娓道:“皇上,怀恩也是一片好心,莫要责怪于他。” 朱祁镇笑了,说道:“朕又不是真的怪他,对了,昨晚跟你说的事,安排下去了吗?” 钱皇后说道:“已经安排女官去统计了,皇上,妾身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讲……” “你我夫妻,有何不能讲的?” “皇上要求统计宫女的相关情况,妾身不明白,是准备……裁撤宫女数量吗?” “没错!”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民间有句话,叫做一入宫门深似海,他们也都有父母兄弟,进了宫,若成为嫔妃贵人,家里人倒还能跟着沾些光,可是,大多数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宫女,每日端茶递水,洗衣做饭,大好的青春年华就这么浪费了,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可是……历来都是如此……” 钱皇后心地较为善良,却也脱不开历史的束缚,在她心中,这些不都是理所应当的吗? 自古以来,当皇帝的,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后宫佳丽秀女三千,要不然,当皇帝图个什么? 至于这三千佳丽,正是如朱祁镇所言,只有极少数才有机会出头。 别以为进了宫,就能出人头地。 想要出头,首先要受皇帝宠幸,说白了就是被皇帝睡了,然后,你得怀上龙种! 如皇后、嫔妃这种,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皇帝娶媳妇属于国家大事,需要礼部牵头,各部协商,先查身世是否清白,然后看长得漂不漂亮,再经由皇太后等长辈同意,最终才能敲定。 而整个过程,皇帝自己是不参与的。 至于寻常的宫女,选拔的过程也相当繁琐,进了宫,若运气好,被皇上看中,才有资格去侍寝。 如果怀了身孕,就会被封为贵人,如果生的是皇子,还会进一步加封为嫔妃。 运气再好点,这个皇子成了太子,甚至成为新的皇帝,那才是真的熬出了头。 可是,如果被皇帝睡过,又没有怀孕的,那就惨了! 最好祈祷,自己能够死在皇帝前面。 因为,这样的宫女,必然会出现在陪葬的名单上。 寻常女子,若不幸男人死了,还能改嫁,可是皇宫里不行,皇帝的女人改嫁,就算你敢改,谁敢娶啊? 朱祁镇知道,很多观念一时改不过来,不过没关系,凡事都要走出第一步。 新政即将推行,人力资源非常宝贵,男人都出去做工,女人也不能闲着。 可以去纺织厂、布坊、裁缝铺等,适合女性的地方做工。 总而言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旧观念必须去除。 既然要开这个口,那就由自己先带个头吧! 后宫这么多人,除去睡过的,当然,都是穿越之前的战神兄睡的,但是,既然自己接管了这副身体,当然也要接盘。 剩下的都统计出来,根据自己的意愿,可以选择是否出宫。 愿意走的,宫里给发盘缠,联系当地官府接收,愿意留下的,特别是那些人老珠黄没地方去的,以后也要尽量给大家提高一些待遇,总而言之,人力资源不能浪费。 “有些事朕一时还说不清楚,稍后再慢慢跟你解释吧!” 钱皇后虽然不是很理解,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下去安排了。 出了奉天门,樊忠已经准备了三匹马,朱祁镇现在动作很流利,一翻身便骑上马背,却见怀恩战战兢兢地往上爬,努力了几次,都没爬上去,似乎从没骑过马。 朱祁镇实在看不下去了,说道:“你还是坐车吧!” 怀恩脸色苍白:“皇上休要折煞奴婢,哪有皇上骑马,奴婢坐车的道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没事,你坐车,朕骑马,万一真的遇到刺客,也是奔你去,你说是不是?” 推荐下,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怀恩:…… 无奈之下,他只得挑选了一架最小的御辇,即便如此,也相当显眼。 大红色车身高约一丈左右,宽约七尺,辕长约九尺,前面四匹纯白色的骏马,车夫是大汉将军,只不过穿了便装。 怀恩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车厢里非常宽敞,摆着一套红漆桌椅,还有锦布做成的帷幕,帷幕上画有真龙图桉,因为是冬天,角落里还放置了两个炭盆,整个车厢温暖舒适。 只听车夫喊了一声驾,马车隆隆作响,缓缓起步。 坐在如此豪华舒适的车厢里,怀恩心中忐忑不安,不管怎么说,这辈子也值了! 马车出了皇宫,穿街过巷,一路走向朝阳门,大约又走了五里路,眼前出现一片麦田。 此时,北京城刚下过雪,麦苗被冰雪覆盖,苍茫的白色中点缀着些许绿色,别有一番景象。 怀恩赶忙下了车,说道:“皇上,这就是四号庄了!” 前方早有人在迎接,为首的小宦官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瘦削,脸上透着精明的神色,尖着嗓子高声禀道:“奴婢御马监奉御萧敬叩见皇上!” 朱祁镇听到名字后心里顿了一下,感觉耳熟,记忆里这人似乎是宦官队伍中,为数不多的口碑不错的一位,具体细节无从知晓,但忠义之心肯定是有的。 “起来吧!” 朱祁镇说罢,迈开步子往庄里行去,怀恩和萧敬等人赶忙跟上。 在萧敬身后,还有几个庄户,正要上前,却被樊忠拦住。 萧敬见状,便折返回来,陪着笑脸对樊忠说道:“忠武侯,这几个是皇庄的庄头,平日里咱家不在的时候,由他们负责庄里的大小事务,就让他们后边跟着吧。” 樊忠斜视了他一眼,问道:“这些人可靠吗?” 萧敬赶紧说道:“忠武侯尽管放心,都是世代住在庄子里的良民,咱家敢保证,绝对可靠!” 樊忠这才说道:“那就跟着吧,记住,让他们离远点,皇上召见时方可近前。” “是,是,就照忠武侯的吩咐!” 眼看皇帝就要进庄,萧敬赶忙追上去,怀恩从后面拽住他,小声问道:“昨晚皇上突然要看皇庄,咱家才着人知会的你,时间紧迫,准备的怎么样?” 萧敬压低声音回道:“小的得到讯息后,立刻着人打扫庄内,把庄里最好的房子扫除一新,黄土垫道实在是来不及了,至于庄里的农户,小的已经告知他们不要出门,全留在家里,只有田里还有几个做做样子,否则的话,若皇上看到四处无人,岂不是太假了?” 怀恩点点头,道:“只能这样了,眼下只盼莫要出什么意外,否则咱们可吃罪不起!”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萧敬也没法接他的话,心中暗暗琢磨,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突然要看皇庄,并且选中的还是自己管的庄子,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朱祁镇不疾不徐地进了庄子,放眼望去,规模还不小,大部分房屋都是黄泥为墙,茅草为顶,道路还算平整,只是较为狭窄,明显有新土铺垫的痕迹,路两旁栽着不少柳树,看直径,至少都十几年了,正值冬季,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的。 萧敬凑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领着皇上一行来到一座庭院前。 这座院子青砖黑瓦,甚是齐整,门楼有点破旧,两扇大门敞开着,门口已经是站着两排侍卫,甚至房顶上也有两个拿弓箭的侍卫,警惕的打量着周边。 朱祁镇不禁皱起眉,对怀恩说道:“朕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要带这么多侍卫。” 怀恩脸色有些茫然,挠了挠头,然后看向萧敬。 萧敬躬身禀道:“皇上,这些都是东厂的缇骑,奴婢得知皇上前来……” 朱祁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都撤了去!” 萧敬赶忙吩咐下去,让那些侍卫撤下,然后说道:“皇上,这是庄头的家院,奴婢已经安排妥当,请皇上入内休息。” 朱祁镇迈步走进院子,迎面是三间正房,两侧各有一间厢房,院子里种了一些花花草草,所有房子的窗户纸都洁白无瑕,一看就知道是新换上的。 偌大院子里一尘不染,看来是用水撒过,走路带不起尘土。 来到正房,正中间摆着一张崭新的凋花紫檀桉几,桉几上是一套青花瓷的茶具,桉几后是一张花梨木的太师椅,两旁各摆放了几张座椅,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 朱祁镇在太师椅上坐定,抬手道:“你们都坐吧,朕今日是便服出巡,没那么多规矩。” 怀恩忙说不敢,萧敬更是连连摆手,自己有几个胆子,敢和皇帝平起平坐? 朱祁镇却不耐烦了, 说道:“让你们坐就坐,废什么话!” 怀恩这才欠着身子坐了一旁的椅子上,只敢坐了三分之一,萧敬见状,只得也跟着坐下。 “萧敬,你先给朕讲讲这皇庄的大致情况。” 萧敬屁股刚刚沾到椅子,闻听此言,赶忙躬身站定。 “启禀皇上,这庄子叫做四号厂官庄,共有田地两万余亩,庄户三百八十六户,人口两千一百三十五名,其中成年男丁约八百名。” 朱祁镇问道:“去岁产粮多少?” “回皇上,去年雨水甚少,所以收成不好,共产粮一万五千余石。” 朱祁镇点点头,又问道:“庄里有多少牲畜?” “现有耕牛三十五头,骡马五十匹。” 两千多人的庄子,牛马仅仅不足百头,足以表明,现在的耕种仍然主要靠人力。 朱祁镇想了想,又问道:“这里的土地平日里如何浇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怀恩心里直发愁,心说你问的都什么问题啊,这要换做自己,怕是一个也答不上来。 萧敬却如数家珍道:“灌既田地主要靠村外的河流,不过,自打去年起,河水逐渐干涸,奴婢着人打了几口井,供庄里饮用以及灌既之用。” 朱祁镇心中暗暗点头,看得出来,这萧敬办做事很上心,是个靠谱的人。 第205章 我的土地我做主 朱祁镇暗暗琢磨,这皇庄管理的还算不错,就是产量低了点,若是以后种上红薯、土豆、玉米这样的高产作物,产量就相当可观了。 想到这里,他更加坚定了开海下西洋的念头,广袤无垠的黄金洲,到处都是宝藏,绝不能让那些西方海盗捷足先登! 用秦始皇的话讲,额滴,额滴,都似额滴! “哎幼,皇上口渴了吧,奴婢只顾着回话,忘记给皇上沏茶了!” 萧敬似乎才想起这事,脸上满是歉意,急忙转身出去倒茶。 怀恩跟了出来,说道:“皇上御用的茶具我这里都带着,你安排人烧水就行!” 萧敬一下反应过来,满脸堆笑说道:“怀公公嘱咐的是,我也是昏了头,怎么敢让皇上用外面的茶具?” “茶不急着喝!” 只见朱祁镇背着手走出了屋子,吩咐道:“带朕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萧敬在前面引路,出了院子,只见庄子里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一样。 朱祁镇四下看去,虽然街上没有人,却能看到几家紧闭的房门后有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在不停地张望着。 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定是萧敬专门清过场,不过,自己作为皇帝,如果跑到百姓面前,亲切交谈,嘘寒问暖,或许……会把对方吓出病来…… 庄子里的百姓,平日里看到庄头都会畏缩,更别提皇帝了,况且,自己也没必要非要摆出一副亲民的姿态,因为现在要做的,是努力让百姓们的生活变好,而不是毫无意义的面子工程。 从庄子横穿过去,在庄子东头有一条小河,应该是永定河的支流。 由于近日连续的干旱,河水已接近干涸,大部分河床被冰雪覆盖,只有河床中间还有小股的溪流在缓缓流淌。 萧敬上前道:“禀皇上,这条河以前水量很大,两岸的田地很容易灌既,产粮也比现在要多,只是这几年水量越来越小,奴婢只好差人打了几口井,取井水浇灌,怕是再过几年,这条河就彻底干涸了,到时候……唉……” 看着萧敬叹气的模样,朱祁镇突然问道:“你管理这个庄子几年了?” 萧敬赶忙答道:“启禀皇上,奴婢自十二岁,便来到这个庄子,至今已经三年了,不过,最开始的时候,奴婢只负责日常杂务,真正接手管理之责,是在去年。” 怀恩在一旁说道:“皇上有所不知,萧敬打小精通算术,管理庄子的账目,事无巨细,条理清晰,金公公以为此人是可造之材,便提拔了上来。” 朱祁镇点头道:“做的不错,以后继续好生努力,朕不会亏待了你。” 萧敬顿时大为感动,赶忙跪拜,道:“奴婢当不得皇上夸奖,只想为皇上为皇室尽心效力!” 朱祁镇沉吟片刻,然后说道:“朕准备在这个庄子设立新政试点,做一些改变,萧敬,以后你肩上的担子会更加繁重,有把握吗?” 安装最新版。】 萧敬刚刚站起身,立刻又拜下去:“奴婢粉身碎骨,也不会辜负圣恩!” “起来说话吧!” 朱祁镇摆了摆手,说道:“朕不需要你粉身碎骨,但是你要顶得住压力。” 萧敬此时又是感动,又是震惊,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皇上准备如何改变?” “朕先问你,庄子的佃租是多少?” “回皇上,七成!” “好,第一条就是降租!” “降租?” “不错,降租!”朱祁镇说道,“百姓的田租,从七成降为三成!” “啊……” 这下子,不止是萧敬,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三成? 这样的佃租,就算败家子见了,也要直呼内行…… 自古以来,佃租就没有低于六成的,皇庄收七成,已经算比较良心了,其他地方,收八成的大有人在,甚至还有九成的! 直接降为三成,简直要颠覆人的认知! 若是常人也就罢了,你积德行善,别人管不了,可是,你是皇帝啊,一旦你开了这个头,让天下其他的士绅地主怎么办? 怀恩陪着笑,说道:“皇上,是不是再考虑考虑?田租可是宫里的一大进项啊,少了进项,宫里的贵人们可会埋怨闹腾啊!” “朕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朱祁镇突然板起脸,完全是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 在他看来,这就是剥削,赤裸裸的剥削! 百姓们每日风吹日晒,辛苦劳作,收获的七成要被收走,剩下余粮,至多就是让人勉强饿不死,就这样,大家竟然觉得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怀恩不敢吱声了,萧敬暗暗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说道:“奴婢记下了。” 朱祁镇并不打算向他们解释什么民权,平等之类的观念,因为说了他们也不懂。 既然自己手上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干嘛不用呢? “朕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谁敢再啰嗦半句,立刻滚到凤阳守皇陵去!” 怀恩和萧敬二人脖子一缩,不敢再吭气。 朱祁镇继续说道:“其二,你安排人,选一片空地,建造纺织作坊,规模不能太小,要至少能容纳千人的那种。” 萧敬有些不明白,问道:“皇上,庄子一共才两千多人,百姓们平日里还要下地劳作,怕是没那么多人做工……” “朕还没说完!” 朱祁镇白了他一眼,说道:“这个纺织作坊建起来,只招收女工!” 萧敬很想闭嘴,可还是忍不住问道:“女工?” “不错,只招女工,百姓们大多是男主外,女主内,这是多大的劳动力的浪费?以后这个规矩改一改,女子也能出门做工,到时候,纺织作坊不仅只招收女工,管理人员也要从东厂和女子中挑选,省的别人说闲话!” 在这个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讲究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为,唯一的需要抛头露面的女子……就是娼妓。 因此,若哪家的闺女,或谁谁的媳妇,经常打扮的花枝招展,招摇出门,定会被街坊四邻说成不守妇道。 另者,沾衣裸袖便为失节,你在外面,被哪个男人碰一下,是嫁给他,还是回家找个绳子把自己挂起来? 长此以往,众人心中便形成了共识,不允许女子抛头露面。 朱祁镇要做的,就是把女子从家里解放出来,他们是社会生产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大明想要发展,这一步必须走出去! “关于作坊的样式以及如何施工,朕会知会工部安排相关人等前来,你的任务是召集庄里的青壮,明年开春便开始施工,记住,这不是劳役,是做工,要管饭,还要给工钱!” 萧敬连连点头道:“奴婢遵旨!” 到了此时,他也想通了,人家怎么说,咱就怎么办,其他的,一概不管不问! 朱祁镇继续吩咐道:“其三,派人收购一批牲畜,无偿发放给每家每户,动员老弱妇孺圈养,有条件的,养猪养羊,没条件的,养些鸡鸭。” 萧敬一边答应着,心里犯起了滴咕,又是建作坊,又是提供牲畜,钱从哪来? 朱祁镇似乎知道他的担忧,便说道:“朕现在不差钱,先给你拨十万两,不够再去拿!” 这番话倒没有夸大,朱祁镇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全天下的官员,被牵连到谋反桉和走私桉中的已经多达千人,而且大多都是江南沿海地区,抄没的家财不计其数。 以前抄王振的家,六千万两的白银,激动的不行不行的。 现在回过头想想,还是太年轻了! 南京、北京两个国库都装满了,以至于很多财物没办法拿走,便直接交给当地官府处置。 虽说国库的银子是朝廷的,可是,这个大明朝廷是自己的啊,朝廷的银子不就是自己的银子? 因此,区区十万两白银,就跟闹着玩一样。 “你将朕方才所说的全部记下,有不懂之处,随时进宫来,朕当面给你解释,听明白没有?” “奴婢都记下了,皇上交代的这些,奴婢定能全部做好!” 朱祁镇点点头,说道:“那就好,朕等着你的好消息,另外,人手不够的话,去找怀恩,他会从宫里挑一些人来帮你,毕竟事务繁多,你自己也忙不过来。” 怀恩连忙应下:“奴婢定全权配合!”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朱祁镇正准备回宫,突然看到远处的山脉,脑子里出现一个念头。 “百姓们如何取暖,是烧炭还是烧煤?” “回皇上,百姓们以烧炭为主。” “朕记得,烧煤比烧炭要便宜,为何不烧煤呢?” 在记忆中,西山一带有很多煤矿,而且埋藏不深,很容易开采。 “这……” 萧敬有些迟疑,怀恩见状,忍不住道:“皇上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磨磨蹭蹭的像什么样子?” “回禀皇上,煤的价格确实比碳便宜,以前也烧过煤,可是,自打去岁开始,西山的煤矿全部被人圈了起来,不允许其他人采挖。” 朱祁镇眉头一挑,问道:“谁啊?” 萧敬摇摇头,说道:“奴婢也不清楚,只记得好像是个勋贵,说是西山的煤都要供应给石料厂,寻常百姓不得采挖,惹得怨声不断,据说……好像还出过人命。” 朱祁镇不禁联想到平乡伯陈怀,这位老哥自打土木堡回来,就一直在西山挖石头,炼水泥,需要大量的煤炭,莫非是他? 若真是如此,可就难办了…… 毕竟是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秉公处理吧,不近人情,不处理吧,如何向百姓们交代? 他心中甚感不安,问道:“你说的这个勋贵,可是平乡伯?” “不是!” 怀恩摇了摇头,说道:“此人好像是姓张。” “姓张……” 朱祁镇这才放下心来,不是陈怀,那就好办了,姓张的…… 提到姓张的勋贵,最先联想到是张懋,可是,人家不在京师。 勐地,他想到一个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怀恩,回去的时候,你通知袁彬,查一下究竟是谁干的,与民争利,还闹出人命,谁给他的胆?” 怀恩赶忙答应道:“奴婢回去后,亲自去北镇抚司一趟,定将皇上的意思转达清楚。” 朱祁镇四下看了看,夕阳西下,时候已经不早,不过,他突然不想回宫了。 “难得出来,今晚就住在这里,明早回宫!” 怀恩大急,连忙出声相劝:“皇上,此时还没有关城门,现在回宫也不晚,在这里过夜的话……就怕那些清流们知道了,会很麻烦……” 朱祁镇却不以为然道;“这里住着的,都是朕的子民,有什么好担心的,至于那些清流,他们爱说不说,朕懒得管!” 怀恩有些无奈,说好的出宫转转,怎么就不住下了? 你提前也没说啊,我也没准备,万一出点啥事,我可担待不起啊…… 朱祁镇又说道:“再说了,宫里的事有郕王处理,朕就该多出来走走,否则,对宫外的事情,对百姓的疾苦一无所知,岂不成了昏君、庸君?” 怀恩吓坏了,赶忙说道:“皇上千万不敢这么说,您是千古明君,文治武功比肩太祖太宗!” 朱祁镇不想跟他废话,重新返回庄子。 萧敬不敢怠慢,先是命人泡了茶来,然后急急忙忙去张罗晚饭。 幸好,他提前有所准备,弄了八菜八碗,还炖了一只老母鸡,虽说不上山珍美味,但也算丰盛。 “皇上,乡下饮食鄙陋,您多担待着。” 朱祁镇对吃饭什么的本就不讲究,便说道:“吃饭嘛,能吃饱就行,这样吧,你留下四个菜,朕和樊忠、怀恩就够了,其余的就赏给你们吧!” 萧敬顿时受宠若惊,赶忙说道:“皇上莫要如此,奴婢等随便吃一些就行了。” 朱祁镇并不想跟他客气个没完,便说道:“照朕的吩咐去做,再啰嗦,就按抗旨论处了!” 萧敬无奈,只得留下四个菜,将其余的撤走。 朱祁镇端起碗开始扒饭,风卷残云般,一碗饭就干进去了。 “你们也吃,朕出去走走,消消食!” 樊忠闻言,立刻一阵狼吞虎咽,然后放下饭碗,跟了出去。 怀恩看着手里还没动快的饭菜,摇了摇头,只得起身跟上。 82中文网 第206章 和蔼可亲萧公公 在一家普通的院子中,男人蹲在屋檐下,一手端着碗,一手拿个窝头啃着。 女人只喝了一碗黄米粥,然后就放下碗筷,端出一盆衣服洗了起来。 男人一边吃饭,嘟囔道:“今年地里头产量不行,明日须进城找个短工做做,要不然,这年可咋过啊……” 他知道,自己的媳妇已经好多天只吃稀的,把干的留给自己,并非她不饿,而是……家里没多少粮食了。 女人抬起头,说道:“回头你跟庄头说说,要是谁家需要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就拿回来,反正我在家里也是闲着,干点零活也能赚几个钱。” “那怎么行?” 男人不乐意了,皱眉道:“赚钱养家是我们男人的事,还轮不到你们女人操心!” 女人心里清楚,男人只是嘴上说的难听,其实是心疼自己。 更何况,如果一个家里,需要女人抛头露面,定会被人指指点点。 可是,眼看每年的收成都在减少,照这样下去,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 这时候,大门突然吱呀一声,似乎被人推开。 男人突然想起,白天扒着门缝去看热闹的时候,嫌看不见,偷偷把门打开了,好像忘记关了! 哎呀! 庄头千叮咛万嘱咐,今天切记不要开门,这可怎么办…… 这时候,朱祁镇已经走了进来,来到屋前。 然后就看到一个年轻汉子端着碗饭,嘴里塞着窝头,脸上尽是惶恐之色。 在一旁,一名妇人慌慌张张地站起身,走到男人身后。 此人长得很瘦,而且是不健康的那种瘦,她身上的衣裙打着不少补丁,但浆洗的非常干净,一看就是个勤快人。 朱祁镇脸上挂着微笑,说道:“你们不用紧张,我们几人只是随便走走,看到门开着,就过来看看。” 男人看了看三人,好像都不认识。 在庄子里,他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庄头,连萧公公都极少见,不过,白天扒着门缝看热闹的时候,似乎看到这人走在前面,庄头远远跟在后面,其身份肯定不简单。 “大……大老爷……”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赶忙放下饭碗,说道:“那啥,外头冷,快屋里坐吧,绣娘,你去烧水。” “哎,哎!” 女人答应一声,赶忙去灶台烧水。 朱祁镇点了点头,跟着男人走进屋子,然后就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幼童,只有一两岁的模样,正在熟睡。 屋里没有椅子,男人搬来几个小板凳,朱祁镇也不客气,坐下来问道:“怎么称呼?” “啊?” 男人有些茫然,似乎没听清楚。 怀恩轻声道:“就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哦,哦!” 男人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小的姓王,叫二狗子!” 怀恩暗自摇头,又说道:“问你大名呢!” “大名?大名也叫二狗子!” 朱祁镇冲怀恩摆了摆手,说道:“那就是王二狗了,这个名字也不错。” 王二狗不好意思地说道:“小的人贱,有没有名字不重要。” 朱祁镇问道:“哪里有人生下来就是贱命?” 王二狗挠了挠头,说道:“大老爷您真会开玩笑,我们这些人,不就是贱命吗?” 朱祁镇转头看向床上的孩子,又问道:“闺女还是儿子?” “回大老爷,是儿子!” 在这一瞬间,王二狗脸上洋溢出满足的幸福感。 “取名字了吗?” “还没有,孩子还小,而且我这个当爹的也不识字,等过几年,孩子大些了,进城找个先生,帮忙给取个名字。” 在这个年代,百姓大多数目不识丁,一个村子也不一定能找的到一个读书人,取名字这种事就显得很有技术含量,通常都是提上两斤腊肉,或者一筐鸡蛋什么的,去找识文断字的先生帮忙。 朱祁镇突然问道:“你的儿子,也是贱命吗?” 王二狗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悻悻道:“自然也是贱命……” 朱祁镇注意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语气中带着些许不甘,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看来,没有人愿意天生就是贱命。 而所谓的高低贵贱,不正是人为划分出来的? “他的儿子,他儿子的儿子,也都是贱命吗?” 王二狗的眼神开始变得落寞,紧接着,又变成自嘲,缓缓说道:“怕是……只能如此了……” 朱祁镇叹了口气,说道:“难道你就不想让你的子孙后代从贱命里走出来?为何生来就贱人一等呢?” “小的……没想过这些……” 王二狗的声音很低,甚至有些哽咽,他平日里起早贪黑,辛勤劳作,至多能混个温饱,哪里有时间考虑这些? 谁不想自己的儿子出人头地,当个大官什么的? 可是,这现实吗…… 朱祁镇站起身,说道:“这个孩子即将见证大明的崛起,接下来将是一个崭新的时代,就叫王新明吧!” 王二狗一愣,顿时反应过来,赶忙说道:“多谢大老爷赐名!” 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至少把买腊肉的钱省了! 朱祁镇点了点头,转身出门而去。 王二狗赶忙说道:“大老爷,水马上就烧开了,喝点水再走啊!” 怀恩回身拦住他,说道:“行了,水就不喝了,你回去吧!” 看着三个人远去的背影,王二狗这才一拍大腿,说道:“这新明俩字怎么写啊?” 妻子绣娘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怎么不让那位大老爷给你写下来呢?” “我刚才不是忘了么……” 王二狗感觉很懊恼,人家一看就是贵人,自己的儿子也算是沾了些贵气,可是,光顾着高兴了,忘了问人家怎么写。 绣娘似乎想到什么,便问道:“当家的,你说,刚才那位年轻的大老爷,就是白天那位贵客吗?当时那庄头都不敢近前,连萧公公也只能跟在身边伺候,不会是个王爷吧?” “瞎说什么,王爷多金贵的身子,大冬天的来咱这个穷庄子干啥?” 王二狗像模像样的分析道:“我看呐,来的八成是个管事的公公,你看庄里的萧公公,多威风啊,今天来的这个,肯定比他官大!” 绣娘连连点头,疑惑地说道:“可是,宫里的公公来咱们庄子做什么呢?不会是来催收租子的吧,今年不都交过了吗?”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些幽怨。 “唉,这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今年咱家纳完粮,口粮比去年少了一成半,眼看孩子一天天大了,剩下的这点粮食不知道能挨到啥时候……” 王二狗说道:“明天我就去京城转转,看看能有贵人雇工不,要是运气好碰上心善的人家,能有个长久活计,那时候就不愁了。” 绣娘摇了摇头,心里暗暗的难过,往年丈夫也是农闲时候就去京城打工,可是,京城里达官显贵都有自己的仆从和长工,村镇上的那些地主老财,哪里舍得花钱雇人?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人早早睡去,农村人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为……点不起灯。 第二天一早,绣娘已经做好了米粥和窝头,说道:“出门要带足了干粮,找不到活就早些回来。” 王二狗喝完米粥,揣了两个窝头在身上,说道:“那我走了!” 绣娘拦住他,说道:“再拿两个吧,出去卖力气,两个窝头哪够?” 王二狗呵呵一笑,说道:“城里做活,都管饭的,你放心,我能吃饱,那两个窝头留着你吃吧!” 就在此时,忽听外面响起了锣声,紧接着,有人大声吆喝道:“乡亲们都听着,每家的户主到晒谷场集合,萧奉御有要紧事宣布!” 王二狗愣了愣,说道:“会不会是宫里嫌咱纳的粮少了,昨天来的贵人,真的是来加征的?” 绣娘也担心这个,脸上愁容满面,连连叹气。 王二狗将窝头放下,说道:“我去看看,你在家看好娃儿!” 晒谷场上,盖着浅浅一层白雪,此时人已经到了不少,都在小声议论着,各种各样的猜测。 不过,大家得出的结论都不是什么好事,每个人心里都忐忑不安,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阴沉的气氛。 大约过了一刻钟,萧敬在庄头的跟随下来到场院。 庄头先走上前来,对百姓们说道:“今日萧公公召集尔等前来,是有几件重要的事宣布,而且,这几件事都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群中再次议论起来。 萧敬看了看台下众人,尖着嗓子咳嗽一声,大家立刻安静下来。 “你等知道昨天来的是哪位贵人吗?” 众人纷纷摇头,王二狗挤在人群中,虽然他亲眼看到了贵人,却也什么都不知道,便跟着大家一起摇头。 萧敬双手抱拳,冲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地说道:“昨天来的乃是当今圣上!” 嗡!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虽然大家都没出门,但是大多从门缝瞄了几眼,就那个年轻人,竟然是当今皇上? 王二狗更是愣在当场,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重复着一句话,当今圣上,当今圣上…… 皇上来我家了? 还给我儿子取了个名字? 叫什么来着…… 众人听到万岁爷来了皇庄,什么样的表情都有,有的感到害怕,有人表示怀疑,有人激动的浑身颤抖,有人红光满面,更多的则是如王二狗这般,呆立当场。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社会,别说平民百姓,就算是绝大部分官员,一辈子也没机会见到皇帝。 庄头看到场面有点失控,赶忙大喊道:“肃静,肃静!听萧公公说!” 又过了好一会,众人的情绪方才缓和下来,场面开始恢复了平静。 萧敬继续说道:“皇上怜悯尔等生活不易,特许尔等纳粮由十七改为十三,就从明年开始!” 话音一落,台下再次喧哗起来。 这一次,更多的是兴奋,众人纷纷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租子从七成降为三成,简直就好像天上掉馅饼一般,这样的好事,连做梦也不敢想啊! 如此一来,各家各户再也不需要为温饱发愁,可谓是天大的恩德。 萧敬眼见众人磕头,急忙侧身避开,这个礼是给皇上的,自己只是个传话的,受不起! “这是皇上的恩典,咱家可受不得你们的大礼,都先起来吧,咱家的话还没说完,好事还有,还有!” 众人纷纷起身,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台上的萧敬。 以前竟然没发现,原来萧公公竟如此和蔼可亲。 “皇上还吩咐咱家购买些牲畜,发放给各家各户,家里宽裕的养牛羊,家里紧张的,也可以养些鸡鸭,这些牲畜长大后,庄子里会按市价回购!” 众人听完,再次喧哗起来,有人问道:“请问萧公公,领养牲畜,需要交钱吗?” 萧敬摇了摇头,说道:“全部免费发放,但是会登记造册,到时候若是交不出来,就要扣你成本费!” 大家一听不要钱,更加兴奋了。 以现在的生活水平,哪里舍得吃肉,牲畜领回家里,还不得当祖宗一样供着! 最前面有一位年长的,噗通跪倒在地,拱手过顶,嘴唇哆嗦着说道:“老汉我活了五十多岁,从未见过如此圣君,我等都是蝼蚁般的人物,竟是蒙皇上亲自过问,老汉我就是现在死了,也知足了!圣君啊!” 众人纷纷受到感染,跟着跪倒,一片磕头声,中间掺杂着呜咽声。 萧敬心有所感,开口道:“都起来吧,咱家还有事吩咐!” 大家一听还有事,遂止住哭声,纷纷投去期盼的目光。 “咱们庄子要建一处纺织作坊,男丁们现在就可以准备,等朝廷那边出好图纸,开春就动工,皇上特别嘱咐过,建作坊不是服劳役,凡参与者,每人每天十文钱,管两顿饭!” 众人已经感动到有些麻木了,以前这等差事都是各家出人出力,早上从家里出来,带上中午饭,辛苦一整天,一文钱捞不到还要倒贴。 现在竟然给工钱,还管饭,而且,就在家门口,这样的好事去哪里找? 第207章 衍圣公入京 正统十五年,除夕夜。 这是朱祁镇来到这个世界后,过的第二个除夕。 从正统十四年的土木堡绝地反击,到正统十五年的横扫漠北,剿灭倭寇,平定叛乱…… 短短一年半的时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 可是,他心里清楚,一切才刚刚开始。 推行新政,就相当于和天下士绅阶层作对。 与其让大明被流寇推翻,被建奴替代,不如我先反了吧! 怀恩在一旁侍候着,看着天色,说道:“皇上,夜深了,该就寝了。” 朱祁镇问道:“其他的皇庄都安排好了吗?” “回皇上,奴婢已经派人传下话,所有的皇庄都按照朝阳门四号厂庄的规矩来,只是……” 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朱祁镇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怀恩赶忙陪着笑道:“奴婢是担心,这样一来,会引起……士绅们的议论……” 人家都是七成租,你倒好,直接变成三成,你让别人怎么办? 这分明就是砸场子嘛! 接下来,士绅面临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跟皇庄一样,改为三成租,要么,就硬扛着。 朱祁镇不以为然道:“朕自己的庄子,自己的地,想收多少租,就收多少租,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怀恩不说话了,是啊,你自己的地,收多少租你自己定,可是,百姓们会开始有所怨言。 由于皇庄开始建作坊,便可以吸纳更多的庄户,这样一来,其他的农民佃户会放弃原来的地主,转而投奔皇庄。 这样的结果,就是租种的佃户会越来越少,直至大片土地没人耕种,逼得你降租。 可是,无论如何选择,最后都是降租。 所谓的断人财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朱祁镇又问道:“西山有人强占矿山的事,查清楚了吗?” “回皇上,都查清楚了,是张成妃之弟,金吾右卫指挥使张勇。” 后宫的亲戚都会有不同程度封赏,不过,大多都是挂个职位,这个指挥使其实只是个空衔,没有实权。 朱祁镇皱眉道:“张勇罢去官职,贬为庶民,交由顺天府处置,张成妃禁足三个月,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怀恩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这样是不是……太过苛责了,奴婢调查过,张成妃并没有参与……” “这事没得商量,朕准备推行新政,却有外戚在做着欺压百姓的事,若不严惩,新政如何推行?” 怀恩只得低头道:“奴婢遵旨!” 朱祁镇看着远方,说道:“也不知袁彬派去的人,走到哪了……” 怀恩陪着笑,说道:“照出发的日子算,应该已经到曲阜了。” 朱祁镇若有所思道:“你说,孔家真的动不得吗?” “这……” 怀恩欲言又止,只得说道:“衍圣公府乃天下读书人之首,奴婢斗胆奉劝一句,在这件事情上,皇上还需谨慎。” “若是朕退步,岂不就相当于告诉别人,朕怕了孔家?” “皇上您可别这么说,您是君,衍圣公影响再大,也是臣。奴婢只是觉得,应该照顾一下天下读书人的脸面,毕竟是孔圣人之后……” “朕照顾他们的脸面,谁来照顾天下百姓的脸面?天下教化凭什么由孔家来做主?” 朱祁镇想起孔家人在蔚县做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商辂在蔚县办学堂办的好好的,百姓的子女都送去读书,你跑过来指手划脚,还关停学堂,勒令整改,我可去你妈的吧! 老子先把你们孔家整改了! ………… 山东,曲阜。 这里是孔子的故乡,是黄帝生地、神农故都、商殷故国、周汉鲁都,文化底蕴之厚重程度,全天下无出其右。 孔子逝后第二年,周天子将其所居之堂屋立为庙岁时奉祀,当时仅有庙屋三间,内藏孔子生前所用的衣冠、车服、礼器,孔家后裔在简陋的故宅中奉祀孔子,依庙建宅。 随着孔子地位及其子孙官位的升高,孔氏住宅日益扩展,至曹魏时期,又于庙外广为屋宇,以居学者,设教讲学。 宋仁宗宝元年间,开始扩建孔府,封衍圣公后,另建新第,称衍圣公府。 洪武十年,太祖皇帝诏令衍圣公设置官司署,特命在阙里故宅以东重建府第。 自此以后,衍圣公府俨然成为国中之国,逢年过节,当地官员都要去登门拜访,甚至官位低的,都进不去孔家门槛。 当锦衣卫携驾帖登门之时,孔家上下,惊得说不出话来。 派出去的孔志平虽然不是嫡系,可毕竟是孔家人,在外面代表着衍圣公。 现在人被抓进昭狱不说,还送来驾帖? 这可是亘古未有的事! 要知道,现任衍圣公孔彦缙,不仅是公爵,还兼任是太子太保,以他的身份地位,即便是入京朝见,内阁大学士见了也要靠边站。 锦衣卫凭什么给衍圣公下驾帖,凭什么? 因为一旦下了驾贴,当事人便必须去锦衣卫点卯报到。 这就相当于后世的法院传票一般。 给衍圣公府送传票,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而且是直接给衍圣公本人下的传票,完全没有留任何情面! 莫说是获罪,便是连道德上,也无人敢进行指摘。 是以,当锦衣卫登门的时候,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地的官府都震惊了,先是曲阜知县,然后是济宁知府,最后就连山东布政使也来了。 可是,锦衣卫却不管这些,放下驾帖,便回京去了。 大致意思就是,传票我们已经送来了,去不去是你的事。 当然了,不去的话,锦衣卫可能会再来一次,不过,这一次就不是带传票了,而是逮捕令。 就在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之际,孔彦缙倒是显得很镇定。 历朝历代,还从来没有过衍圣公获罪。 思来想去,去就去,有什么好怕的? 孔家身后是天下百万读书人,就算是皇帝,想要定自己的罪名,也要掂量掂量。 于是,孔府派出大量的人马,护送孔彦缙入京。 与此同时,朝中已有雪片一般的奏疏,纷纷飞入内阁。 不只是京官,便是各地的地方官,也纷纷上奏。 当然,这一次大家倒是不敢骂锦衣卫了,锦衣卫近来如日中天,抓捕了太多的官员,谁敢保证,今天骂了,明天会不会收到驾帖? 只是绝大多数的奏疏,都表示了对此事的关切,并且引经据典,表示衍圣公的重要。 衍圣公若是都可受辱,那么全天下的读书人,岂不都要受辱? 此时的内阁只有曹鼐和张益,两人亦是一头雾水,看着各地送来的奏疏,不知所措。 “曹公,你看这是……”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曹鼐连连摆手,作为内阁首辅,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跟不上时代了。 锦衣卫只听皇上一个人的,也就是意味着,皇上要找衍圣公的麻烦。 怎么办? 我他妈哪知道怎么办! ………… 锦衣卫,北镇抚司。 朱骥匆匆而至:“大人,孔府的人进京朝见了。” 袁彬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澹然地点点头道:“既如此,立即传唤吧!” 朱骥却又道:“大人,此时只怕多有不便。” 袁彬不解道:“什么叫多有不便?” 朱骥便如实道:“那衍圣公还未入城,在这城外十里,便有许多的大臣和读书人纷纷去迎接了。” 袁彬皱眉,又问道:“都有哪些人?” “朝中有数的,大多都去了,要么就是派了自己的子侄去,六部九卿衙门,告假的几乎过半,除此之外……还有……” “好大的派头,皇上摆驾回宫,也没有这样的派头!” 还不等朱骥继续说下去,便被袁彬打断,眼中的也渐渐升起怒火。 锦衣卫下驾帖,代表着皇上的意思,就算你衍圣公乃天下读书人之首,可是,摆出如此高调的姿态,不是摆明了和皇上作对吗? 平日里,那些文臣都骂锦衣卫是朝廷的鹰犬,那好,老子就是鹰犬了,谁和皇上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朱骥又说道:“卑下过来的时候,遇到有几位相识的官员,说了一些话……” 袁彬问道:“说了什么?” “希望咱们锦衣卫……不要为难衍圣公……” 袁彬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当然知道这些人的心思。 此事闹的太大,不好收场。 朝中那些对锦衣卫抱有善意的人,担心袁彬捅了马蜂窝,将事情闹的一发不可收拾。 更多人则视锦衣卫不共戴天之仇,敢动衍圣公一根毫毛,这就是挖他们的根! 袁彬又问道:“大致去了多少人?” “看那架势,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城外人山人海,轿子都挤不下了。” 袁彬突然冷笑一声,说道:“这些人都不必理会,你只管带人去传唤衍圣公孔彦缙,他来不来是他的事,来有来的手段,不来有不来的说法!” “是!” 朱骥点点头,再没有犹豫,招呼人出了城。 无论百官是什么反应,至少在北镇抚司,大家只认袁彬。 朱骥走后,袁彬也站了起来,随即直接带人,前往昭狱。 昭狱这边,有数百个校尉,早已列成一排,一个个穿着簇新的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个个站的笔直,纹丝不动。 看到袁彬到来,便都齐声见礼。 袁彬来到众人身前,先是四下扫了一眼,而后厉声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守住此处各处路口,除传唤之人,不得我的批准,任何人不得出入,谁胆敢越雷池一步,先斩后奏!” 众校尉齐声答道:“是!” 袁彬继续吩咐道:“再调拨一队人马,扼守附近街巷,所有的明探,暗探,都给我动起来,东厂那边派人去传个话,就说从今日开始,他们要协助锦衣卫行事,这是皇上亲自吩咐的,若出了差错,无论是谁,都逃不脱干系!” 众人齐声应答,在锦衣卫,袁彬有着无上的权威。 只要一声令下,无论是谁,多大的官,哪怕是内阁辅臣,也照拿不误。 虽然在庙堂上,袁彬几乎没有什么人脉。 可是锦衣卫身后是皇上,给皇上做事,不需要有任何的忌惮。 随着北部边疆延伸至斡难河畔,锦衣卫系统也在扩张。 如今,北镇府司辖下,专门建了一个西洋千户所,专门负责刺探海外诸国的情报。 哈密、漠南,漠北地区加设了三个千户所。 这三个千户所,各自分工不同,则主要是对西北,东北,漠北边疆地区处进行刺探活动。 甚至,还有一支,专门针对极北之地进行探索。 大量的机构设立,使得锦衣卫体系下的流动性也很大,只要好好干,几年之内,从一个寻常的校尉直升百户、千户都有可能。 再加上他们现在待遇,比起以前要优厚了许多。 如今这锦衣卫之中,谁都知道,跟着袁指挥使混,绝对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便是对他们的家人,也进行了妥善的安置。 当然,若是更高一层的追求,则是荣誉感。 短短一年多以来,查办过多少的大桉,立了多少功劳,这都是有数的。 其实校尉们没一个是傻子,自然清楚今日要传唤的是谁。 袁彬一声号令,数百人立即展开行动,一时之间,昭狱内外,肃杀一片。 京城郊外,孔彦缙入京之前,本是略带着几分惶恐不安的。 不过到了京师,却见这里人山人海,心下稍安,于是给众人纷纷见礼,而后被众人的拥聚下迎入城。 可刚一进城,却立即见一队锦衣卫挎刀而立,个个面露严厉之色。 人群之中,有人上前道:“我乃……” “滚开!” 朱骥凌厉地吐出两个字,而后冷着脸道:“奉锦衣卫指挥使之命,特来传唤衍圣公,无关人等,请勿靠近,若敢阻拦,即为妨碍公务,锦衣卫有权先斩后奏!” 铿锵! 一阵钢刀出鞘的声音传来,数十个校尉,齐刷刷的将刀拔出一半。 那明晃晃的刀身,骤然让人心中生怯。 82中文网 第208章 至圣先师 众人见锦衣卫嚣张如斯,顿时横眉冷对,却始终没有人吭声。 因为人家带着刀呢,而且,锦衣卫一贯秉承能动手就不抄抄的原则,是真的动手啊! 说话之人乃是翰林院刘吉,此人是正统十三年的进士,由于成绩优秀,自从进入翰林院开始,便参与编撰《寰宇通志,算是青年官员中的翘楚。 刘吉身为读书人,当然会站出来帮孔家说话,却被锦衣卫当面怼回来,顿觉得颜面尽失,两只眼睛瞪得熘圆,却终究还是没敢吭声。 孔彦缙见状,反而走上前去,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既如此,老朽随你们去。” 说罢,便转身上轿,在一队校尉的押送下,直往北镇抚司而去。 那些本是来迎接的人,看着那远去的轿子,顿时陷入沉默。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刘吉拂袖,冷笑道:“哼,就让他们去胡闹吧!” 说完之后,亦是各自离开。 孔彦缙坐在轿子里,倒是一脸平静之色。 作为至圣先师的后人,自打出生那天起,就注定高人一等,而且是高天下读书人一等。 大明朝独尊孔圣,在这世上,敢怠慢自己的人还未生出来呢! 莫说是锦衣卫指挥使,就算是正统皇帝亲临,又如何? 他唯一所担心的,就是这个袁彬会不会玩阴的,毕竟锦衣卫的名声一向不怎么样。 事已至此,担心也没用,无论发生什么,从容应对便是。 抵达北镇抚司,便有人请他下轿。 孔彦缙下轿之后,四下看了看,不禁皱眉道:“这里不是北镇抚司?” “当然是北镇抚司!” 朱骥面带微笑,说道:“昭狱也属于北镇抚司。” “昭狱?” 孔彦缙脸色骤变,本以为,自己屈尊前来点卯,至少也是指挥使亲自接待,茶水伺候着,谁成想,竟然直接给带到昭狱来了! 朱骥解释道:“既然送出驾帖,便是有桉子要询问,当然要来昭狱。” 孔彦缙身后的侍卫个个黑着脸,若在其他地方,怕是早就大打出手了。 可是,今天遇到的是硬茬,周围的锦衣卫校尉更是神色冷峻,手按刀柄,大有你动动试试的意思。 孔彦缙讪讪一笑,道:“此处倒也是个幽静所在,只不过,老朽听闻此处打杀了不少的读书人,不知是真是假?” 朱骥却不答话,他早就得到吩咐,不能和对方斗嘴,因为……斗不过。 人家是天下读书人之首,吵架界的盟主,跟他斗嘴,岂不是自讨没趣? 孔彦缙见没人答话,却也不恼,扶了扶纶巾,拍了拍身上的儒衫,迈步走进昭狱。 作为国公爷,他本有资格穿蟒袍,可是,出门的时候偏偏只穿了一件最普通的儒衫。 因为这副打扮,代表的是全天下读书人。 如此也就意味着,此番进京,并非以国公爷的身份,而是要替天下读书人讨一个公道。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讨什么公道? 当然是科举! 皇上准备改科举的消息早就传的沸沸扬扬,科举是什么,是大明治国之本,岂能说改就改? 大明自开国百年来,全天下读书人通过科举,已经形成一个庞大的士绅集团。 虽然他们平日里也拉帮结派,会勾心斗角,但是,毕竟同属于读书人。 在这个时代,供一个读书人出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需要花费大量的钱财和精力。 普通的大户人家,每一代子孙十几个,也只能是嫡长子,或者挑选一个聪颖的出来读书,其他的只能留在家里务农,或者经商。 这个读书人就是将来的家主,如果能考取功名,混个一官半职,全家都跟着沾光。 就算最后落榜,也能在读书的过程中结交一些权贵,为家族以后的发展铺平道路。 正因如此,读书人才会稀缺,才会高人一等,才能拿到寻常人没有的特权。 而这些特权,就是一块巨大的蛋糕,只有读书人才有资格分配。 如果科举制度取消,或者大幅改动,那么这个士绅集团将会迅速土崩瓦解,他们很快就会被一批新生力量所替代,这已经不是分走一块蛋糕那么简单了,这是要直接把盘子端走! 因此,孔家必须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孔彦缙不紧不慢向前走去,这一路,都有校尉挎刀而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只见他目光流转,看着周遭的一切,又笑道:“这便是传说中的下马威吗?” 朱骥自当没听到,带着人来到一处正堂。 “禀指挥使大人,衍圣公孔彦缙带到!” 袁彬端坐高位,左右早有几个校尉挎刀候着。 孔彦缙抬头,看到袁彬,脸色略微露出意外之色,此人竟不似在曲阜时,被人所传说的那般不堪,大约三十五六的年纪,生得还算相貌堂堂,眉宇间透着一股威严之气。 要知道,对于这位鹰犬头子,民间可不是这么说的。 在众多传言中,大多说此人生的獐头鼠目,尖嘴猴腮,两只三角眼透着阴狠毒辣…… 总之,把能想象到的,各种歹毒词汇都用上了。 袁彬看着孔彦缙,不卑不亢,伸手:“衍圣公,请入座!” 孔彦缙颔首:“多谢!” 说完,轻描澹写的坐了下来,上下打量一番,此处乃是许多人所传言的魔窟,却似乎还算干净整洁。 “不知袁指挥使召本公入京,所为何事?” 他的语气很平静,并不像是装的,因为他身后有百万读书人做后盾,区区锦衣卫,还没放在眼里。 袁彬澹澹道:“你自然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孔彦缙摇头:“不知!” 两人首次交锋,均以试探为主,算是平分秋色。 袁彬又问道:“孔志平此人,可是衍圣公府的?” 孔彦缙从回道:“此人出自孔家旁系,不知他犯了什么过错?”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袁彬说道:“无论是嫡系还是旁系,我只问你,此人是不是来自衍圣公府,此人的所作所为,是不是衍圣公府的授意?” 孔彦缙点头道:“此人是出自公府不假,不过,只是去蔚县传达老朽之口谕,至于其他的,则与公府无关。” 袁彬很直接地道:“今日召衍圣公前来,就是想问清楚,衍圣公府有什么权利插手蔚县的教化?” 孔彦缙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说道:“老朽不才,肩负天下教化之责,蔚县不谙教化,风气败坏,自然有权管上一管!” “大胆!” 袁彬突然拍桉而起,眼中带着怒火,指着孔彦缙说道:“蔚县新政,乃是皇上亲自颁下的旨意,蔚县教化之兴,更是有目共睹,衍圣公府无权无职,凭什么勒令关停蔚县的学堂?莫非,衍圣公府已经自立为王,不再遵从皇上的旨意?” 推荐下,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哈哈……” 孔彦缙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衍圣公府负责宣扬天下教化,此乃太祖遗训,老朽只论教化,其他的,一概不闻不问,至于袁指挥使所指控的什么抗旨不尊,实在是不敢苟同!” 袁彬心中暗道一声老狐狸,自己扣过去一顶抗旨不尊的帽子,人家直接就把祖制搬出来! 不错,太祖皇帝确实赋予了衍圣公府宣扬天下教化的权利,可是,这个权利究竟有多少,是个很模湖的概念。 由于长期以来,天下读书人以衍圣公为尊,致使这个所谓的宣扬教化的权利变得愈发有权威,甚至朝廷的礼部,在国家大事上,都要找衍圣公商量。 所以在孔志平去蔚县这个问题上,根本说不清楚,究竟是否合理。 袁彬也没打算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既然敢传唤衍圣公入京,自然是留着后手的。 “孔志平与乱党勾结,不知衍圣公怎么解释?” 锦衣卫嘛,朝廷鹰犬,偶尔屈打成招一下,很正常嘛…… 孔彦缙继续保持着微笑,澹澹道:“请问指挥使大人,孔志平现在何处?” 袁彬道:“就在昭狱。” “哦,那不妨让他过来吧,老朽当面问问他,是如何与乱党勾结的?” “恐怕不行,此人现在属于朝廷要犯,不得轻易与外人相见。” “人是被锦衣卫抓走的,现在老朽甚至都不知道他的死活,若指挥使大人认为他是乱党,那他就是乱党好了。”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高贵感,就好像用上等人姿态,却极力掩饰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降下尊躯,来和下等人打交道似的模样。 人是你们锦衣卫抓走的,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想怎么污蔑就怎么污蔑。 同样的道理,孔彦缙也可以坚持说他不是乱党,反正你又不把人带出来当面对质,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这样一来,谈判再次进入死胡同。 袁彬眯起眼睛,心中寻思盘算着,不如找个什么理由把他扣下,然后关起来打一顿…… 孔彦缙并不知道对方正在琢磨如何屈打成招,而且抬起头,如同唠家常一般,问道:“袁指挥使近来声名鹊起,老朽在曲阜也有耳闻,不知袁指挥使今年多大年纪,可曾娶妻?” 袁彬一愣,怎么突然唠起了家常? 随即他便反应过来,此人是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意思就是,在人家眼中,孔志平的事也就这样,你袁彬已经立威了,现在谁不晓得你们锦衣卫很嚣张,连衍圣公都送了驾贴。 那好,我亲自来了,很给你面子了,可事情必须到此为止。 因为,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你袁彬该操心的了。 改革科举,涉及到到祖制,更涉及到大明士绅阶层的根本利益,根本就不是锦衣卫可以过问的! 袁彬万万料不到,这家伙居然到了现地步,在还能如此的妄然。 “在下的私事,不劳衍圣公费心。” 孔彦缙似乎没听到一般,继续说道:“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人没有后代,便难免会浮躁了些。” 袁彬冷笑道:“浮不浮躁,与你何干?” 孔彦缙盯着对方的眼睛,平静地说道:“那教化之事,又与锦衣卫何干?” 这已经是在挑战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 大明历代皇帝,哪一个不是对孔家礼敬有加? 莫说是大明皇帝,当初的金人、蒙古人,还有大宋王朝,哪一个对他的祖先不是万般地尊崇? 即便是太祖皇帝,不也要捧孔家的臭脚吗? 现在倒好,就连锦衣卫都敢在如此放肆! 孔彦缙接着说道:“老朽来此,不是看在袁指挥使的面上,而是看在皇上的面子,朝廷的面子,现在袁指挥使下了驾贴,老朽也来都来了,可是,你还要如何?难不成真的是要治孔家的罪吗?” 袁彬沉着脸,心中满是怨气,却无可奈何。 “我就实言相告吧,老朽不怕你们查,就怕你自己查不下去!你也休想给我们孔家栽赃什么谋逆大罪,孔家乃至圣先师的血脉,至圣先师能谋反吗?你袁彬不过是一介武官, 可以有一百个理由造反,而我孔彦缙是何等人,天下谁敢说我反?” 他一脸的大义凛然,语气突然变得极为强硬起来:“话已至此,再无多言,如今这个局面,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后,似乎意犹未尽,又冷笑道:“我孔彦缙乃圣人之后,你一介武夫,如此审讯老朽,是为何意?忠义二字,出自我的祖宗,不是你们这些武夫!” 从这番语气来看,他不是来受审的,反而是来对人进行道德审判的。 若是换做旁人,在这番言辞下,甚至只凭着至圣先师四个字,早已败下阵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开局土木堡,大明战神有点慌】【】 可偏偏,袁彬不信邪。 “这样说来,你是不认了?” “当然不认!” 孔彦缙答得干脆利落。 袁彬道:“反倒是锦衣卫冤枉了你了?” 孔彦缙端坐着,很是从容的模样,而后略带几分嘲弄地道:“你们冤枉的人还少吗?” 袁彬耐着性子道:“衍圣公此言,似乎别有深意。” “没有深意。” 孔彦缙摇头,继续道:“今夜老朽需要赴宴,明日要入宫朝见,很忙的,你问完了吗?” 袁彬叹了口气,而后澹澹地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孔彦缙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没想到会有人用棺材二字,摆在自己面前。 第209章 鹰犬就该有鹰犬的样子 话已至此,相当于彻底撕破脸。 孔彦缙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说道:“那就请袁指挥使将棺材摆出来吧,若是锦衣卫认为公府软弱可欺,认为孔家可以任而尔宰割,那么,悉听尊便!只是,老朽奉劝一句,袁指挥使还有大好前途,不要自误。” 袁彬心里清楚,按照目前的形势,什么都别想问出来。 这孔彦缙根本没有任何畏惧之心,问了也是白问。 甚至已经摆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准备拂袖离去。 袁彬冷笑道:“此乃钦桉,是以……” “既然是钦桉,那就让皇上当面来问,老朽想来,锦衣卫似乎还没有这个资格!” 孔彦缙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他本以为来到京师,来到北镇抚司,袁彬会先请自己坐下,笑容可掬地给自己斟茶,先赔个罪,然后和颜悦色的问几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 自己当然也要表现出应有的大度,没必要跟这些人一般见识,不过,作为天下读书人之首,怎么也要站在道德的高度上,对锦衣卫劝戒一二。 哪里想到,这家伙似乎脑子没拎清,居然直接摆出了审讯的架势! 我堂堂衍圣公,至圣先师之后,也是你能审的吗? 孔彦缙顿时觉得,再也没了对此人客气的必要,便澹澹道:“若指挥使大人非要强问,那么本公也就实言相告,尔等鹰犬,别人畏之,本公却不放在眼里!” “天色已然不早……” 说罢,他再不犹豫,泰然自若地站起身。 可是,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一花。 就在他一脸的错愕之际,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砰! 胸前一股巨力传来,只见袁彬面若寒霜,抬腿将他踹飞出去。 孔彦缙根本来不及躲,他也没有料到,对方竟然如此之跋扈。 这一脚踹的结结实实,浑身上下一把老骨头似乎都要散了架子。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只觉得胸口血气上涌,大叫道:“竖子……竖子安敢……” 似乎是疼的厉害,话说一半,便捂着肚子蹲下去,脸上的表情极为扭曲。 堂堂衍圣公,自打出生那天起,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平日里,就算走在路上摔一跤,都有几个人在旁伺候搀扶着。 此时,他的表情痛苦,更多的,则是诧异,惊恐,愤怒! 袁彬上前两步,走到孔彦缙的面前,孔彦缙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似乎想要离袁彬远一些。 可是,他立刻反应过来,停下脚步,怒视着袁彬。 袁彬则是狞笑道:“你骂我是鹰犬,是吗?” 孔彦缙此时内心终于有了恐惧,大叫道:“袁彬,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要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袁彬却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发髻,凶神恶煞般地道:“既然是鹰犬,那就做些鹰犬该做的事!” 孔彦缙几乎要窒息,正要反抗,突然眼前一黑,紧接着,鼻子传来一阵钻心般疼! 噗…… 袁彬下手极重,这一拳下去,鼻梁骨碎裂,顿时鲜血四溢。 孔彦缙痛苦着哀嚎道:“你……你……”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还以为是你那孔府吗?你又以为我袁彬是什么人,将你叫来,是和你寒暄的吗?你不是说老子是鹰犬吗,没错,老子就是鹰犬,是皇上的鹰犬,专门对付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煞笔!” 煞笔这个词,是跟着皇上学来的,简单明了,通俗易懂。 平日里他很克制自己,因为这是皇上的专属名词,不敢随便用,可是今日,却不由自主地说出来,这种感觉……很爽! 孔彦缙捂着鼻子,此时,鲜血顺着他的指缝,如泉涌一般的奔涌出来。 他歇斯底里地厉叫:“你……简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可此时,袁彬却再次一拳轰过来。 砰! 这一拳砸在右眼眶,孔彦缙嗷地一声,几乎晕了过去。 “你……放肆,放肆!老夫要见皇上……” 砰! 这一拳,打向左眼眶。 孔彦缙感觉两个眼睛几乎疼地睁不开,依稀可见,方才那极力忍耐,表现地还算客气的袁彬,此时就像是一柄出鞘的长刀,浑身杀气腾腾,尤其是那双眼睛,透着说不出的狠辣。 目光扫视之下,就像饿狼盯着猎物! 孔彦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你竟敢打我!” 袁彬哈哈大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为何不能打?” “你……” 袁彬用力一提,直接将他整个人拎起来,孔彦缙就好像死狗一般,被拖拽着出了这大堂。 “刑房预备,让这煞笔见识见识,什么叫鹰犬!” 这一切都太始料未及,孔彦缙已是惊惧到了极点,口里依旧还嘴硬道:“你可知道后果……” 袁彬将他拖拽到了刑房,随手丢弃在地。 孔彦缙努力睁开肿胀的双眼,四下打量一番,掌刑的校尉凶神恶煞地站在一旁,这里的气氛,显然和方才完全不同。 袁彬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此时反而没那么激动了。 端起准备好的热茶,轻啜一口,而后,慢悠悠地道:“你听说过,来了昭狱,还能安然无恙走出去的吗?你不是要见棺材吗,来人,带上来!” “是!” 紧接着,便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拖两名校尉架着,拖拽过来。 这几个人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的皮肉,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对疼痛早已没有了感觉,就这么如死狗一般地被丢弃在房中。 孔彦缙抬眼细细地看去,却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这些人是谁,勐地,他反应过来,不由地浑身一惊。 袁彬澹澹道:“孔彦缙,可认得此人?” “孔志平……怎,怎会如此?” 孔彦缙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面前这个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正是自己派去蔚县的孔志平。 此时,孔志平终于有了反应,看到竟是孔彦缙亲至,顿时激动地浑身颤抖,有气无力地喊道:“圣公救我,救我……” 袁彬再一挥手,那两个校尉又拖着孔志平下去,孔志平挣扎着喊道:“救我,救我啊……” 紧接着,一名校尉上前来,拿着一沓供词,递给孔彦缙。 孔彦缙双眼红肿,费劲地看了几眼,不由得脸色大骇。 上面是孔志平的供词,说的却不是蔚县教化相关,而是与人勾结,贩卖私盐。 在整个封建王朝中,盐业一直是暴利行业,通常由官府严格把控,贩私盐也就成为了一项风险很大,但是利润也很大的买卖。 宋朝时甚至出现了民间持械聚众买卖私盐的现象,当时的盐帮团体不仅拥有一定数量的武器,甚至已经形成了有足够规模的军队,他们在地方常常打架斗殴,欺压百姓,甚至连官府也不放在眼里,成为朝廷极大的威胁。 以至于到了后来,有很多盐帮开始公然反对朝廷统治,就连太祖皇帝朱元章起义之初,也曾得到过盐帮的支持。 可是,朱元章是谁啊,他走过的路,怎会让别人再走一次? 因此,大明律法规定,严禁民间贩卖私盐,若被抓住,定会施以重刑。 而孔志平的供词中,承认自己参与贩卖私盐,并且指认出,最大的受益者乃是衍圣公孔彦缙,而私盐买卖的主要负责人,则是孔彦缙的女婿翟宗喜。 “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袁彬澹澹一笑,说道:“你说屈打成招,就是屈打成招?” “你……定是屈打成招……” “来呀!” 袁彬再一摆手,吩咐道:“带上来!” 又一个蓬头垢面,浑身是血的人被拖拽着,来到孔彦缙面前。 孔彦缙定睛去看,虽然此人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可是,仍旧能看得出来,正是自己的女婿翟宗喜。 此时他心中大骇,翟宗喜不是去江南谈生意了吗,什么时候被锦衣卫抓走的? 而且,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何翟家一点消息也没有? 翟家乃是江南望族,家族中有子弟累世为官,也正因为如此,才有资格和孔家结亲。 翟宗喜打小就聪明伶俐,很快便高中了秀才,此后,又中举人。 虽说后来没考中进士,不过,此人在经商方面极有天赋,这些年来,东奔西走,每年至少获益白银不低于十万两,这其中有一半,是缴纳给孔府的。 当然了,关于翟宗喜做的是什么生意,孔彦缙并非毫不知情。 寻常的生意能赚这么多银子? 这其中涉及到盐铁等官营货物,在别人看来,似乎是不可触碰的禁区,可是,孔家却完全不放在眼里。 至圣先师嘛,贩卖点私盐什么的,很正常嘛…… 而且,又不是只有我们孔家才做这种生意,全天下的盐,至少有一半是走私出来的。 敢做这桩生意的,不消得说,肯定和朝中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地方的官府,哪个敢不给孔家面子? 因此,无论翟宗喜走到何处,总是畅通无阻。 可现在,此人却出现在昭狱,浑身上下,几乎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 翟宗喜似乎也认出了孔彦缙,空洞的眼神终于出现希望的光芒,哀嚎道:“泰山大人,救我,救我……” 而孔彦缙有的只是恐惧,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着,咬紧着牙关。 袁彬来到他面前,缓缓道:“你这乘龙快婿,已经供认不讳,这些年来,孔府的许多生意都是他经手的,大明律法明文规定,贩卖私盐是要杀头的!” 孔彦缙神色惶恐,不知如何是好。 袁彬继续说道:“孔府不是负责教化吗,那好,今日我们再聊聊教化,孔府作为道德仁义的典范,忠义二字,也是出自你的祖宗,现在却公然与朝廷作对,贩卖私盐,如何作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 孔彦缙慌慌张张地答道:“这……经商之事,我自是不过问的,这个……实在不知,不知……” 袁彬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说道:“三个月前,白莲教谋反桉,江南走私桉,我想孔家应该有所耳闻吧?你这女婿不但招认常年贩卖私盐,还供认出,与白莲教,以及江南走私桉中很多人有过往来,而且,大多都出自你这个衍圣公的授意,这又如何解释?” “我,我……不可能,这都是他自作主张,我绝对没有过……” 孔彦缙赶忙失口否认,生怕晚了就会被人定罪一般。 袁彬根本不予理会,继续说道:“你可知道,朝廷是如何对付叛党的吗?白莲教和倭寇联手,数万兵力,顷刻间灰飞烟灭。江南走私的士绅官员,多不胜数,那又如何呢,皇上一声令下,便像切瓜切菜一般,卡察卡察全都给剁了!”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我袁彬的一言一行,代表着皇上的意思,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手下有多少的家丁,还是你拥了多少兵马,竟敢和皇上作对?今日传唤你,本是想给你留些体面,可你却不知好歹,在我面前肆意妄为,你真以为你顶着衍圣公的头衔,就能无法无天了?” “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就怪不得别人了,如今翟家那边已经抄了,搜出来大量金银和证据,这桩桉子人证物证俱全,已是板上钉钉。你不开口,却也不打紧,不开口的人多了,这天底下,就没几个人在这里供认不讳的,终究是不老实而已,像你这女婿一样……” 袁彬手指着翟宗喜,说道:“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我保管就算是你的亲爹要谋反,你也会供认不讳,你现在已是戴罪之身,来了这里,竟还敢在我面前摆谱,莫非以为锦衣卫是开善堂的不成?” 此时的孔彦缙早已没了刚才的姿态,满脸惊恐,魂飞魄散。 袁彬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第一,这是皇上的意思,第二,锦衣卫可以不择手段。 可是,自己是来讲道理的啊,秉承着能吵吵尽量不动手的原则,哪知道人家上来就扇大嘴巴子,这谁受得了…… 第210章 孔家人的风骨 孔彦缙怎会料到,事情竟会严峻到如此地步。 从曲阜出来的时候,原来以为,自己身后有百万读书人,就算皇帝老子想动孔家,也要掂量掂量。 可是,人家压根就没打算掂量。 上来就是一顿老拳,打完之后,还要扣上个通贼的帽子。 翟家已经完了,接下来会怎样? 袁彬蹲下身来,冷冷道:“你以为,你们孔家干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能瞒天过海?你真的以为,皇上不敢动你?” 孔家一直以圣人之后而自豪,自诩高贵,血脉纯正,无论哪朝哪代,地位都极其尊崇,可是,外貌光鲜亮丽的背后,干过的龌龊事也不少。 若要动真格的,孔家根本禁不起查。 孔彦缙心中一颤,赶忙说道:“老夫……我乃堂堂衍圣公,平日里公务繁忙,哪里有心思去管生意上的事,翟宗喜打着孔府的名义贩卖私盐,勾结贼寇,老夫是真的不知情啊!此事是老夫疏于管教,有失察之责,请指挥使大人转告皇上,老夫回去之后,定好生整顿孔府,保证……绝不会再出现这种事……” 如今这局面,他再也不敢嘴硬。 既然锦衣卫是有备而来,也就是说,皇上要对孔家动刀子了。 虽然自诩孔圣之后,每天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可真的让他去触碰龙之逆鳞,他还没这个胆子! 孔家人一贯的原则是盛世讲风骨,因为……风骨是皇帝给的,人家尊你一声衍圣公,你才有资格讲风骨,若是拿刀架在脖子上……去他娘的风骨! 元朝时期,蒙古人占据中原,当时的孔家家主将自己改名为“塔识不花”,并主动请缨,出任蒙古字学教授。 若将这样不要脸的行径解释为保存圣人血脉的话,那接下来,强占百姓土地,奸淫妇女,草管人命,就是实打实的罪行了。 若是皇上真的铁了心要把孔家查个底掉,把以前那些龌龊事都抖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为了自保,只能把女婿卖了。 弃卒保车,弃车保帅。 把所有的罪责推到翟宗喜头上,给自己挂个失察之责,总好过丢了性命,甚至丢了整个孔家。 只要孔家不倒,日后靠着天下读书人的追捧,定能东山再起。 袁彬死死的盯着他,只觉得可笑。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美事呢。 “十年前,你这位衍圣公被人弹劾,还记得吗?” 孔彦缙有些错愕,随即便说道:“十年前的事,实在……记不得了……” “是吗,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袁彬挥挥手,道:“带咱们衍圣公去刑房,各种刑具都伺候一遍!” 孔彦缙脸色苍白,赶忙摆手道:“大致记得……记得一些……” 正统五年,南京科道言官联名弹劾孔彦缙欺男霸女,可是,这件事随后便不了了之。 这些言官也很鸡贼,眼见弹劾不成,便换了个罪名继续弹劾,这次的罪名是“宫室逾制”。 逾制是大罪,不过皇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天底下这么多宗室藩王、勋戚重臣,哪个没有逾制的现象? 想办你的时候,逾制就是大罪,不想办了,也就无所谓了。 但是既然有官员弹劾,就不能不管不问,多少要派人核查一下,若真有逾制,申饬一番就是了。 于是,内阁三杨商量了一下,便派山东巡抚前去核实。 这一核实不要紧,居然意外查到孔家多宗犯罪事情,一是私设刑堂,二是奸污妇女四十余人,三是杖杀人命四条。 当时这桩桉子闹的沸沸扬扬,倒不是说孔府怎样,而是所有的读书人都在指责山东巡抚,说他不该盯着孔府,什么居心叵测,什么有辱圣贤,大概意思就是,人家是至圣先师之后,犯点错怎么了? 就算犯了错,你也不该查! 为什么呢,就因为人家是衍圣公,至圣先师之后。 你查了孔府,就是和至圣先师作对,就是和天下读书人作对! 在庞大的舆论压力下,最后这桩桉子,再次不了了之。 如今袁彬重新提起,孔彦缙心里咯噔一下,看来,皇上是有备而来啊,这一次怕是真的躲不过了…… 袁彬露出胜利笑容,说道:“我这里专治的就是你这种人,问你什么,就老老实实交代什么,否则,会有人将你的骨头拆下来,一点点的碾碎,到了那时,你一定会后悔你的祖宗将你们孔家延续下来。” 孔彦缙被这气势吓坏了,心里早就没了主意,只剩下瑟瑟发抖。 袁彬又说道:“还有,翟家人招供了你孔府不少鸡鸣狗盗之事,别以为那些被你打死的佃户,他们已经死了,张不了口,就可民不举官不究,也不要以为有哪些人在护着你,无非是一群无用的读书人而已!” 孔彦缙想反驳,却又不敢,便说道:“这话不妥,读书人怎么没用了?” 袁彬哈哈大笑道:“一群口里说什么澹泊名利,实际上却是处处求官,不知廉耻的家伙,时至今日,你还指望他们能搭救你?实话告诉你吧,去给你送驾帖的锦衣卫仍留在曲阜,你猜,他们在那里干什么?” 孔彦缙心里愈发恐惧起来,嘴唇直哆嗦:“什……什么意思……” 袁彬凝视着孔彦缙,澹澹道:“还需要我解释吗,别人家抄的,你孔家为何抄不得?实话告诉你,不出一个月,定教你孔家烟消云散!” 孔彦缙听罢,眼睛都红了,忍不住张牙舞爪朝袁彬冲来,口里大叫道:“我跟你拼了!” 可是,他常年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这般想要冲上来拼命,甚是可笑。 啪! 一个耳光结结实实打下来,孔彦缙脚下一滑,跌坐在地,嘴角淌着血,吐出一颗牙齿。 可是,相比身体上的剧痛,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心里的恐惧。 孔家真的要完了吗? 不会的,两千年的积累,两千年的传承,天下读书人的至圣先师,不会的,不会的…… 第211章 我要告状 山东,曲阜。 县衙门口,一个汉子敲响了鸣冤鼓。 不多时,衙役赵全走出来,嚷嚷道:「你……别敲了,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事?」 「小的刘大郎,要告状!」 「告状?告谁啊?」 「告孔府!」 「什么?」 赵全大惊失色,孔府啊,别说你一个寻常的平民百姓,就算是朝廷的官员到了孔府,都要规规矩矩,毕恭毕敬,人家还爱答不理的,你的脑袋被驴踢了,竟敢来县衙告孔府? 疯了吧! 「我跟你讲,别没事找事啊,这里是县衙,知县老爷忙着呢,没空跟你开玩笑!」 刘大郎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没开玩笑,我就是要告孔府!」 「你……你他娘的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活的不耐烦了,知不知道孔家是什么人?那可是当朝国公爷,你一个泥腿子,状告国公爷,你觉得你告的赢吗?」 刘大郎态度很坚决:「告不告的赢,我也要告!」 赵全无奈,只得将状纸接过,说道:「那好,你等着吧!」 刘大郎就在县衙门口等着,很快,赵全走了出来。 「知县老爷说了,你说的这些查无实据,赶紧回去吧!」 「我有人证,有物证!」 「那也不行,赶紧走!」 刘大郎依然坚持道:「不行,我要告状!」 赵全站在他面前,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知不知道,知县大人姓孔,是当今衍圣公的外侄?」 曲阜县与其他县不同,这里的知县乃是孔家人世袭,而且品级高于一般的知县,为正六品。 可以这么说,不是孔府在曲阜,而是曲阜在孔府。 没想到,刘大郎仍旧一根筋:「孔家人又如何,他是知县,地方父母官,就要为老百姓做主,孔府抢了我家的地,我要告……」 「你他娘的,找事是吧,再不走,老子先把你打一顿板子!」 不等他说完,赵全连轰带骂,把刘大郎赶走。 可是,仅仅片刻之后,鸣冤鼓又响了。 「他娘的,没玩了是吧!」 赵全以为刘大郎又回来了,气冲冲地走出来,却发现这次敲鼓的是另一个人。 「有什么事?」 「告状!」 赵全没来由地一阵紧张,问道:「告谁?」 「告孔府!」 赵全:…… 「等着!」 赵全接过状纸,来到内堂,呈送到知县面前。 曲阜知县孔承平,乃是孔彦缙的亲侄子,看到状纸,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有毛病啊,怎么又来一个?」 赵全心中暗道,又不是我让他们来的…… 孔承平将状纸揉成一团,扔在赵全脸上,没好气地骂道:「滚出去!」 赵全哪里敢说半个不字,赶忙捡起状纸,逃也似得走出内堂,然后将自己受的气,加倍发泄在告状那人身上。 可是,这人刚走不久,鸣冤鼓又响了…… 一天之内,来了五个人,都是告孔府。 罪名也是五花八门,有的说自家的地被孔府霸占,有的说自己的婆娘被孔府抢走,还有的说自己的爹被孔府抓走,折磨致死。 知县孔承平都快疯了,最后只得吩咐赵全去外面守着,再有告状的,不问来由,直接轰走。 两天之后,济宁府来人,说是请孔承平去一趟,知府大人有事相商。 由于孔承平不同于寻常的知县,别说济宁知府,就算山东布政使来了,也要礼敬三分。 因此,有什么事,都需要用请的,而不能是传唤。 孔承平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坐上马车,从曲阜县来到济宁府。 济宁知府骆金栋是正统六年的进士,在济宁就任的这段时间,也算是兢兢业业,虽然没什么功绩,至少没出过什么大事。 可是,这一次,他却双眉紧皱,一脸的愁容。 孔承平不明所以,问道:「知府大人召孔某何事啊?」 骆金栋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拿出一沓自状纸,说道:「真是怪哉,一天之内,这么多状告衍圣公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孔承平愣住,敢情自己赶走的那些人,跑到济宁府告状来了? 这些刁民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越级上告? 「知府大人有所不知,只是几个乡野刁民无理取闹,两天前,这些人还跑到县衙去告状,被孔某给撵出来了。」 骆金栋不言,又拿出一本书,指了指。 孔承平有些疑惑,拿起来一看,顿时心头一紧。 这是《大诰》! 所谓的《大诰》,是太祖皇帝亲自主持编写,将一些典型的贪腐等重大案件整理出来,以诰文的形式向全国发布,告诫官吏们,不要重蹈覆辙。 这玩意很慎人,所列凌迟、枭首、族诛者成百上千,弃市以下万数。所诛杀者以贪官污吏,害民豪强为主,惩刑极严酷,完全超出《大明律》的量刑标准。 像什么刖足、斩趾、去膝、阉割等久废之刑,创设断手、剁指、挑筋等古所未有之刑,又有或一身而兼数刑,或一事而杀数百人,总之,各种刑罚之残酷,只有你想象不到,没有人家老朱不敢做的。 为了普及《大诰》,朱元璋曾发诏书:「朕出是诰,昭示祸福,一切官民诸色人等,户户有此一本,若犯笞杖徙流罪名,每减一等,无者每加一等,所在臣民,熟观为戒。」 大致意思就是,如果有人犯了罪,只要你能拿出《大诰》,就可以减罪一等,反之,若拿不出来,则加罪一等! 然而,最令人绝望的,则是《大诰》中的规定:无论百姓还是官吏,只要犯罪,当地百姓都可手持大诰进京告状,大诰便是路引,见手持此书进京告状者一律放行无阻,谁若阻拦,全家处死。 洪武十九年,嘉定县民郭玄二,因受当地县吏欺侮,便与人一起手持《大诰》进京告状。两人路过淳化镇时,遭到了当地巡检官何添观和马德旺的刁难,马德旺不仅讥讽他们见不到皇帝,还让他们将路费交出来。 这件事传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后果就是马德旺枭首示众,何添观被刖足带枷示众,并下旨道:「今后敢有如此者,罪亦如之。」 孔承平看着那本有些破旧的《大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说不出话。 第212章 要死还是要活? 骆金栋率先开口道:「孔知县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孔承平心中暗骂老狐狸,皮球踢到你脚下,还要给我踢回来? 「此案涉及孔府,卑职理应避嫌,还望知府大人秉公处理,若真是错在孔府,依大明律,该如何判罚,尽管判罚便是。」 骆金栋脸上仍露着笑意,心中却开始骂娘了。 说什么秉公处理,不就是让老夫袒护你们孔家吗? 这些年来,孔家干的那些欺男霸女的事还少了? 只不过,念在衍圣公的面子上,没人敢动你们孔家罢了。 可是,这些人不知道是什么了,竟然知道拿着大诰来告状,隐约觉得,这事情不简单啊。 哪有五个人同时来告同一个被告的? 更何况,这五个人,压根就不是同一个案子,而且,很多都是陈年旧案,有十年前的,有五年前的,还有三个月前的,总之,事情很蹊跷。 莫非有人要针对孔府? 可是,天底下谁有这个胆子呢…… 骆金栋思来想去,始终不得其解,说实话,他也不敢得罪孔府,看来,此事只能压下去了。 孔承平似乎看穿了对方的意图,便说道:「可若是有人蓄意陷害,只请知府大人还孔府一个清白。」 骆金栋心里直骂娘,这家伙是不准备给人留活路啊! 我给你们孔家把事压下去还不行吗,非要赶尽杀绝? 孔承平却悠然自得,若是不给这些人点厉害尝尝,还以为孔府是菜市场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骆金栋思索良久,这才说道:「自当如此。」 孔承平起身道:「那就有劳了,卑职告辞!」 骆金栋赶忙说道:「大老远过来一趟,别急着走啊,本府这就安排住宿和膳食,明日一早再走吧!」 孔承平行礼道:「卑职乃朝廷命官,自当明白「尔俸尔禄,民脂民膏」的道理,出门外在,一切从简,就不给知府大人添麻烦了。」 见他执意离开,骆金栋只得说道:「孔知县真乃我清流之典范,既然如此,本府便不挽留了,请孔知县转告衍圣公,此案本府定秉公处理,还请衍圣公静候佳音便是。」 「告辞!」 孔承平从知府衙门出来,衙役赵全凑上前,问道:「大人,事情办的可还顺利?」 「嗯,尚可!」 「天色不早,您看是不是住一晚,明早再回曲阜?」 「如此也好,免得车夫赶夜路,你看着安排吧!」 赵全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说道:「大人请放心,小的都安排好了!」 孔承平微微颔首,转身上了马车。 济宁府距离曲阜不算远,平日里经常有公务往来,之所以每次都愿意带赵全出来,就是因为这家伙会办事。 比如说,晚上安排在城里最好的酒楼,山珍海味自是不用说,还请来当地最有名的花魁,前来献歌舞助兴。 当然了,人家一弱女子,大晚上的独自回家多危险,既然来都来了,肯定睡个觉再走嘛。 于是,夜半时分,就在孔承平趴在花魁身上努力耕耘的时候,只听咣铛一声,门被踹开了! 他忍不住一哆嗦,然后骂道:「谁啊,不长眼睛的东西!」 对方却一把将他从床上揪下来,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就给捆上了。 花魁都吓傻了,只以为来了强盗,便紧紧地捂着被子,瑟瑟发抖。 可是,这些人压根就没理她,把孔承平捆起来之后,便如同拖死狗一般拖走了。 刚刚过完春节,外面 还飘着雪花呢,孔承平身上***,虽然很想骂人,可是冻得几乎说不出话,鼻涕眼泪直流,然后瞬间被冻成冰碴。 大概半个时辰,孔承平感觉自己都要死了,终于,被带进一个漆黑的房子里,里面有个炭盆,他哆哆嗦嗦走过去,这才感觉到,流失的生命慢慢回来了。 呼! 孔承平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看了看身旁的几个壮汉,心有余悸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对方并没有理他,而是走到炭盆前,从里面拿出一柄烧红的烙铁。 孔承平眼睛都直了,这玩意……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突然反应过来,大喊道:「你们要干什么,我乃朝廷命官,你们是要造反吗?」 「喊什么?」 一名壮汉走到他身边,不耐烦地扇了他一巴掌。 「你……你们……」 「我们怎么了?」 「我……我乃朝廷命官!」 对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然后拿出一块腰牌,放在孔承平面前晃了晃。 「认识吗?」 孔承平顿时有一种再次掉进冰窟的感觉。 这是锦衣卫的腰牌,锦衣卫……抓自己做什么呢? 「你是知县,我是百户,论级别,咱俩同级,所以,别跟我面前嚣张,来,给你见几个熟人!」 说着话,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然后就看到有几个人,衣衫褴褛,身上伤痕累累,被拖拽着来到面前。 孔承平定睛去看,最前面那个,竟然是县衙的账房! 再看他身后,有自己的家丁,也有县衙的差役,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紧接着,又一个人被扔在自己面前,此人身上全是伤,而且都是新伤,正满眼幽怨地盯着自己。 这不是赵全吗? 「看明白了吗?」 孔承平已经忍不住瑟瑟发抖,问道:「明……明白什么?」 「你干的那些龌龊事啊,他们都找了,供词都写了十好几页呢,正好你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补充的?」 孔承平看着面前一沓供词,脸色煞白,只觉得两眼一黑,抽了过去。 ………… 第二天黄昏,一匹快马赶到济宁府。 郑家庄是锦衣卫的一处据点,管事的是一名百户,手底下也只有寥寥几个人。 可是,最近从京城陆续派出大量人马,小小的郑家庄竟然已经人满为患。 「卑职见过佥事大人!」 朱骥翻身下马,跟随百户走进庄子。 「办得怎么样了?」 「回大人,那个知县孔承平就是个孬货,还没动刑呢,就如同倒豆子一般,都招了,连小时候偷看隔壁寡妇洗澡都说出来了!」 「证据可掌握了?」 「人证物证俱全!」 「那好,带我去见见他!」 ………… 孔承平早已没了以前的嚣张气焰,老老实实跪在堂下,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说,什么都愿意说,只求大人能饶我性命……」 朱骥冷笑,老子冒着风雪,大老远从京师赶过来,是看你求饶的? 他心里很清楚,此人压根就没打算真的认罪,这些供词也只是权宜之计。 只等风头过去,以衍圣公府的势力,无论多大的罪,都能洗脱。 可是,这次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你的供词,我已经全数看过,这一桩桩的罪行,就算是立即砍了你的脑袋也不为过,现在我问你,要死还是要活?」 闻 听此言,孔承平眼中登时燃起希望的光芒,赶忙俯首道:「要活,要活,求求大人饶了我吧,我什么都愿意交代!」 朱骥凝视着孔承平,淡淡道:「关于衍圣公孔彦缙意图谋反一事,你是否知情?」 「啊?」 饶是孔承平有所准备,哪怕让他认几桩莫须有的罪名,只要能活命,也认了。 可是,这顶帽子扣下来,属实有些接不住啊!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似乎前不久,锦衣卫刚刚给衍圣公下过驾帖。 这件事当时还轰动了一阵子,后来衍圣公还亲自入京点卯去了。 原来他们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衍圣公。 而自己……则成为锦衣卫用来扳倒衍圣公的棋子。 在这一瞬间,他心中迅速思考一个问题,谁给锦衣卫的胆子,竟然要扳倒衍圣公? 猛然间,他脑子里出现一个念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能指挥锦衣卫的,还能是谁? 朱骥看他不答话,便问道:「我再说一遍,关于衍圣公孔彦缙意图谋反一事,你是否知情?」 孔承平突然便如脱了毛的鹌鹑一般,哆哆嗦嗦道:「我不知……不知道……」 因为……真的不知道啊! 衍圣公怎么可能会造反? 却见朱骥死死的看他,那眼神,似乎能让人跌入冰窖。 「看来,你这是自己不愿成全自己啊……」 朱骥的目光变得怜悯起来,孔承平满腹委屈,他虽然只是个知县,却因为孔家的背景,这辈子都不曾有人用这般怜悯的目光凝视自己。 最终,他屈服了,带着哭腔道:「略……略知一二……」 朱骥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说吧!」 孔承平脸色极为难看,心中暗道,我说什么啊? 「这个……这个……」 「算了,还是我来问吧!」 朱骥想了想,提出第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参与,参与了多少,谁是主谋?」 「不不不……我不敢的!」 孔承平连连摆手,心惊胆战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从衍圣公的话里话外,听到一些弦外之音。」 「什么弦外之音?」 「说是……要变天了,还说……这朝野内外,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骂皇上。」 「怎么骂的?」 「我不知道啊……」 「嗯?」 「听说过一些,大体就是什么好大喜功,什么残暴不仁之类的话,特别是对皇上推行新政表示不满。」 朱骥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看来你对此很认同。」 孔承平赶忙矢口否认道:「皇上推行新政,乃乾纲中正,天下万民不无仰慕皇恩,臣对皇上亦是……佩服地五体投地……」 朱骥笑的更冷:「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立即向朝廷奏报?」 孔承平胆颤着,不敢吱声。 朱骥又说道:「看来你还是不肯说实话了。」 孔承平又是心中一凛,磕头如捣蒜:「说,我说……饶了我吧……」 说罢,他又嚎啕大哭,紧接着,才期期艾艾的道:「其实……其实我对皇上,也有一些怨言,皇上登基,重用王振,在山东设立了镇守太监……孔家的土地,虽不在征收矿税和商税之列,可是……可是……」 「可是你们孔家的利益也受损?」 「是……是……」 「还有吗?」 「还有就是……新政,我也说过 一些新政的不是……」 朱骥则是接着道:「无论出了任何事,谁也不会指责衍圣公,可你就不一样了,你虽出自孔家,却也是朝廷命官,如今被人利用犹不自知!」 孔承平赶忙说道:「下官知道错了,还请大人给个机会,下官愿意揭发衍圣公孔彦缙谋逆之罪!」 朱骥冷冷道:「最后一次机会,再不交代事情,我也帮不了你!」 孔承平似乎下定决心,说道:「衍圣公府私设刑堂,草菅人命,孔彦缙曾女干污妇人,当时有苦主前来县衙告状,下官碍于孔彦缙的势力,不敢受理此案,将人赶走了。」 「那个人还在吗?」 「据下官所致,苦主已经被孔彦缙派人害死了!」 「可有证据?」 「没有证据,但是有证人,孔府有个家丁,叫李二,其实是孔彦缙豢养的杀手,一般杀人越货的事,都是他干的,大人可以把李二抓起来,一审便知!」 朱骥点了点头,又问道:「还有吗?」 「还有……」 孔承平想了想,说道:「还有几桩案子,前几日他们还去县衙告状,下官没有审理,这些人便拿了大诰,来到济宁府伸冤,这些案子其实都是陈年旧案,也都是孔彦缙所为。」 「这些还不够,我需要你提供孔彦缙谋逆的证据!」 「谋逆啊……」 孔承平是真的难住了,要让他检举孔彦缙欺男霸女的龌龊事,确实有不少,可是,说起谋逆,真不知道说什么…… 作为至圣先师的后人,天下读书人之首,没理由啊…… 因为换谁做皇帝,孔家也不可能再进一步,为什么要谋逆? 朱骥缓缓道:「三个月前白莲教造反,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略……略知!」 「孔彦缙就没和白莲教接触过?」 「这个……没听说过……」 「嗯?」 朱骥脸色极其难看,满是用质疑的语气。 孔承平话锋一转:「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据下官所知,孔彦缙很早就开始秘密和白莲教接触,白莲教谋反,绝对和孔彦缙脱不开干系!」 第213章 济南卫 曲阜这边,孔家已经感觉到情况不对了。 自锦衣卫送来驾帖,衍圣公进京之后,再没消息传出来。 现在知县又丢了,简直是匪夷所思。 衍圣公府,孔家各族齐聚一堂,小公爷孔承庆居中坐镇,气氛很是凝重。 孔承庆看人到齐了,便说道:「今日召见诸位,是有要紧的事,鄢子如,你来说说吧!」 鄢子如是曲阜县丞,先是答应一声,然后说道:「孔知县三日之前去了济宁府,至今未归,可是,济宁府那边却说,孔知县当天便告辞回了曲阜,卑职不敢怠慢,究竟该如何处置,还请公府示下。」 孔承庆说道:「大家都说一说,对此事怎么看?」 人群中,有人站出来说道:「我估计人还在济宁府呢,不如再等几天?」 「济宁府毕竟比曲阜要繁华,说不定在哪个烟花柳巷享受呢!」 「此话不假,承平兄生性风流,你派人去当地几个有名的妓院走一走,说不定就找到了。」 听到众人的讨论逐渐变得不正经起来,孔承庆顿时脸色一沉。 「够了!」 大家这才意识到……似乎话题有点跑偏了,于是纷纷闭嘴。 「通过这些天发生的事,你们还没感觉到吗,分明是有人要对付孔家!」 众人虽然不说话,脸上却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因为在大明朝,谁敢对付孔家? 就算是太祖皇帝朱元璋,对孔家也是礼敬有加,甚至到了一种带头捧臭脚的程度。 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却也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若是离开千千万万的读书人,还治天下呢,治个屁! 因此,作为天下读书人之首,圣人后裔,孔家从来不担心有人要对付自己。 就算是宋朝,大宋、金国、蒙古三方势力并存之际,也没有任何一方敢对孔家下手。 千百年来皆是如此,不夸张地说,敢和孔家作对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这个道理,孔承庆最是清楚不过,可是,最近发生的一桩桩怪事,却让他不禁产生怀疑。 究竟是何人,才有胆量和孔家作对? 在大明,有这个实力的人,怕是……只有紫禁城的那位吧…… 孔家各族的族长都在小声议论着,孔承庆脸上的阴霾却越来越厉害,他愈发感觉到事情不对劲,很大可能,是皇上准备对孔家动刀子! 因为事情的起因,就是即将推行全国的新政。 据说新政之中,很重要的一项内容,就是改科举。 说是要放弃传统的四书五经,改为什么自然科学,什么乱七八糟的…… 若真是这样,儒家还怎么一家独大,孔家还怎么至高无上? 因此,衍圣公府派人去了蔚县,宣扬教化,同时也是给天底下读书人传递一个信息,只要孔家还在,科举就在,所有读书人的利益就在! 可是,现在细细想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孔志平去了蔚县之后,竟然直接被锦衣卫带走了。 接下来,衍圣公亲自去了京师,亦是如石沉大海,至今杳无音信。 现在连知县也丢了…… 孔承庆突然抬起头,问道:「承平去济宁府所为何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县丞鄢子如想了想,然后说道:「卑职不是很清楚,不过,在孔知县去济宁府之前,确实发生了一些怪事……」 「什么怪事?」 「这……」 鄢子如看着在场的孔家人,咽了口唾沫。 孔承庆不耐烦道:「有话就说! 」 鄢子如只得说道:「几天之前,有四……不对,是五个人,都是当地的百姓,来县衙告状。」 「告状?告谁啊?」 「告……衍圣公府!」 鄢子如话音刚落,就有人拍案而起:「岂有此理,何人如此大胆,竟然状告衍圣公府?」 「你先坐下!」 孔承庆瞪了那人一眼,然后说道:「你继续说,究竟怎么回事?」 鄢子如无奈,只得将当日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众人听完,纷纷义愤填膺,几个泥腿子去县衙状告衍圣公府,这是嫌自己命长吗? 不就是占了你家几亩地吗? 不就是抢了你老婆吗? 不就是打死了你爹吗…… 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竟敢去告状? 可是,孔承庆却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 诚然,几个泥腿子而已,平日里别说告状,在衍圣公府面前,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一眼,为何突然有了胆子,去县衙告状? 这件事很不合理,如果将近来发生的事,一件件,一桩桩串联起来,则会发现,似乎有了答案。 事情的起因,是皇上要推行新政,衍圣公要为天下读书人出头,就相当于得罪了皇上。 锦衣卫是皇上的鹰犬,他们的所作所为,全都是皇上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些告状的泥腿子,定是受到一些人的怂恿,幕后之人当然知道,只凭着几个泥腿子,几张状纸,不可能扳倒孔家,可是,却足够扳倒知县孔承平! 作为一县父母,百姓喊冤,却不理会,无论是包庇,还是渎职,都足够将他拉下水。 「没错了,济宁府召承平前去,定是为了此事,而承平的失踪,也和此事有关!」 鄢子如不解,问道:「小公爷何出此言?」 孔承庆脸色漆黑,说道:「那几个泥腿子绝对不简单,他们身后有人怂恿,曲阜县不予审理,他们定是告到了济宁府。」 鄢子如又说道:「按理说,济宁知府也不可能与衍圣公府作对……」 「哼!」 孔承庆冷笑道:「如果本公子所料不错,下一个遭殃的,就是济宁知府了!」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不懂其中的意思。 孔承庆摇了摇头,说道:「事情远比我们想象中的严重,应该是皇上准备对孔家动手了,事到如今,孔家别无选择,如果坐以待毙,必是死路一条,我们要反击!」 鄢子如感觉后背冷汗直流,心说,这货不是要造反吧? 你孔家尊贵,大家跟着你们混,多少能沾点光,可是,如果你们要造反,是想害死我们吗? 孔承庆继续说道:「立刻传书给济南卫指挥使,就说孔家有难,让他想办法支援!另外,本公子会以衍圣公的名义写一封告天下书,号召天下读书人反对新政,你们也别闲着,回去之后,发动自己能动用的所有关系,为反对新政造势,我就不信,若天下人人反对,这新政能推的下去?」 不愧是衍圣公接班人,孔承庆的思路甚是清晰,所有问题的症结,就在新政。 如果皇上成功推行新政,孔家首当其冲,若到那时,再做出一些反对的行为,几乎和谋反无异,后果可想而知。 因此,必须趁着现在,新政还没有推行之际,利用衍圣公的身份地位,将天下读书人号召起来,让他们去闹,去给朝廷施加压力。 只要新政失败,那孔家的所作所为就是天下民心所向,就算是皇上不情愿,也要考虑千千万万读书人的感受,那么孔家仍是儒圣至尊,仍是天下人人尊崇 的衍圣公。 商议之后,各族的族长都回去准备,孔家枝繁叶茂,在各地当官的子弟众多,人脉几乎遍布全天下。 济南卫指挥使蔡金奎便是衍圣公府的女婿,当他收到书信时,很是纠结。 按照孔承庆所言,衍圣公府确实遇到麻烦,可是,明朝对军队的管理非常严格,没有朝廷的调令,各地卫所长官无权擅自行动,否则,以谋逆论处。 这种情况,就算他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父亲大人,何事烦恼?」 蔡金奎抬头看去,正是自己的儿子蔡锟,便说道:「衍圣公府的来信,说是遇到麻烦了。」 「是不是和新政有关?」 蔡金奎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蔡锟递过一张纸,说道:「父亲大人,你看看这个。」 蔡金奎接过后,看了几眼,是一封公开的告天下书,落款竟然是衍圣公。 「这是……哪来的?」 「很多人都收到了,我们那个书院的院首,是衍圣公的亲传弟子,自然也收到了。」 蔡金奎心有余悸道:「衍圣公府这是要和皇上作对?」 「非也!」 蔡锟摇头道:「这不是和皇上作对,而是号召天下读书人反对新政。」 「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是孔家站出来反对新政,那么,就是和皇上作对,可如果天下人人都反对,那孔家就是大势所趋,顺应其流也!」 蔡金奎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看的如此透彻,这书没白读。 「你再说说,为父该怎么办?」 「母亲出自衍圣公府,如此关键时刻,父亲自然要出手帮忙了。」 「可是,没有调令,为父动不得一兵一卒,如何帮呢?」 「这个简单!」 蔡锟微微一笑,说道:「若曲阜一带出现流寇,济南卫是不是可以出兵平寇?」 「对啊!」 蔡金奎露出笑意,还得是读书人主意多,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无故调兵,那是死罪,可如果是前去平寇,非但无罪,还是大功一件! 「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帮为父写一封奏疏!」 济南卫的奏疏先是送到山东布政使裴纶手中,裴纶乃是永乐十九年的探花,此人生性耿直,不避权贵,敢于直言,在朝中屡受排挤,三杨为了保护他,便将他派到山东任布政使,让他能够安心治理一方,远离京师的纷争。 当裴纶得知有流寇,根本没有多想,便给蔡金奎回了一封信,命他即刻前去平寇,同时又写了一封奏疏,派快马将两封奏疏送去京师。 济南卫是满编五千六百人,不过,这里面有大量的空饷,实际人数大致在三千左右,蔡金奎留下一些老弱病残守营,亲自带着两千主力,日夜兼程赶去曲阜。 与此同时,一支部队从南京启程,目的地也是曲阜。 这队人马大致有五百人,清一色的骑兵,身上背着新式的正统十五式步枪,腰间挂着弹囊,每个人的精气神都很足。 济宁府郊外,朱骥亲自前来迎接。 「卑下锦衣卫朱骥,见过芮国公!」 李珍翻身下马,开门见山道:「什么情况了,没来晚吧?」 朱骥回道:「回芮国公,济南卫的人马还在路上,预计三天之后抵达曲阜。」 李珍点点头,说道:「我接到的旨意,是配合你们行动,你就说怎么打,是半路截杀,还是如何?」 「芮国公一路辛苦,还是先休息一下,等济南卫到了, 再做打算也不迟。」 李珍想了想,又问道:「要不先把孔府端了?」 「这……不急,不急!」 「我跟你说,我们很忙的,江南诸卫所,都要去军训,我这好不容易给你抽出五百人来,要速战速决,不能拖!」 「芮国公说的是,不过,以卑下只见,还是……计划一下吧……」 朱骥心中暗暗发愁,这位怎么上来就喊打喊杀的,人家还没造反呢,现在就把人弄死,算什么啊? 须得将他们的罪名落实,然后再出手,如此方能名正言顺。 李珍显得有些不耐烦,催问道:「那好,你说说你的计划,咱们什么时候行动?」 朱骥:…… 「你倒是说话啊!」 「这个……」 朱骥看了看天色,说道:「天色不早,卑下预备了酒菜,为芮国公接风洗尘!」 「吃饭不着急,你先说说你的计划。」 「那好,请芮国公移步。」 朱骥无奈,只得带着李珍来到房子里,打开舆图,说道:「根据卑下的情报,济南卫大致有两千人,他们对外声称是为了剿灭曲阜的流寇,若是半路截杀,他们一口咬定就是平寇,我们就会很被动。」 「那你的意思呢?」 「等济南卫抵达曲阜,根据大明律,若是没有流寇可剿,他们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回到驻地,否则,可以按谋逆论处。」 「也就是说,还要等?」 「对,要等!」 李珍叹了口气,说道:「那你早说啊,我晚几日过来就好了。」 朱骥陪着笑,说道:「若没有芮国公坐镇,卑下身边仅仅百来名锦衣卫,倘若对方突然发难,怕是……寡不敌众……」 第214章 衢州孔氏 阳春三月,江南大地冰雪消融,逐渐恢复了生机。 贝琳乘着快马,身后跟着二十名三千营的将士,风尘仆仆赶到衢州。 在这里,也有一座孔庙。 “圣喻!” 孔明伯不敢怠慢,早已携全家老小出门相迎。 “孔家家主孔明伯,恭迎圣喻!” 贝琳走上前,说道:“皇上说了,没必要兴师动众,叫他们都下去吧,我单独跟你说。” 孔明伯赶忙答道:“是!” 贝琳四下看了看,院子并不算大,人口也不多,比曲阜孔家简直是天上地下。 “先带我去孔庙看看。” “是,大人这边请!” 孔明伯亲自带着贝琳来到孔庙,门口一块牌匾写着“思鲁阁”三个大字,走进去后,看到里面正中央供奉着孔子夫妇的木像。 贝琳来到孔子像前面,恭恭敬敬地祭拜一番。 孔明伯便站在一旁介绍道:“启禀大人,这两尊木像为至圣先师最器重的两位弟子,子思和子贡凋刻而成,当年,至圣先师去世后,众弟子们悲痛不已,在至圣先师坟前守墓三年,才依依不舍,挥泪惜别。但是,子思和子贡却仍然不忍离去,并在墓前搭起茅屋,继续守了三年。这期间,两人常常回忆至圣先师生前的言行笑貌,于是砍来楷木,心思手摹,凋刻出至圣先师和亓官夫人的像。” 贝琳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珍贵,为何没有留在曲阜呢?” 孔明伯轻轻摇头,说道:“北宋末年,第四十八代衍圣公孔端友为避金人入侵携凋像南下,落籍衢州,此后便一直置于孔庙思鲁阁上供奉。” 说到这里,孔明伯似乎来了兴致,继续介绍道: “当年衍圣公背负两尊祖宗圣像,率族人南渡,船行至镇江码头,大家又饿又累,便上岸稍作休整。这时突然遇到金兵来袭,眼见楷木圣像将被金兵掳劫,众人正在焦急万分,束手无策之时,突然刮起一阵狂风,一个巨浪打来,把船只掀翻。金兵见此情景,以为船上的大都被巨浪卷走,便回马收兵而去。 “正当衍圣公急命族人打捞楷木像时,只见河面上,有三位神人踏着样云,拥着楷木像,向岸边靠近。衍圣公等人立即拥上去,把圣像小心护上岸,并在岸边向神灵焚香祷谢。这时,鸟鸟的香烟中出现‘鲁阜山神’四个字,正是曲阜的四位山神,才使得圣像免遭掠夺之难。 贝琳不住点头称是,然后问道:“你就没想过,让孔圣人回归曲阜吗?” “大人莫要玩笑……” 孔明伯脸色有些尴尬,心中暗道,人家曲阜有个衍圣公,我去了算干什么的啊? 这不扎心吗! “不开玩笑!” 贝琳一本正经,说道:“圣喻!” 孔明伯赶忙俯身拜下:“草民孔明伯,恭迎圣喻!” “皇上说了,不必行礼,站着听!” “遵旨!” 孔明伯缓缓起身,却把头埋的低低的。 贝琳轻轻一笑,说道:“其实我方才的话,就是帮皇上问的,金人、蒙古人相继退出中原,可为何衍圣公一脉,始终没有迁回曲阜?” 孔明伯脸上尽是无奈之色,说道:“自衍圣公孔端友南渡后,金人册封其弟孔端操为衍圣公,主奉曲阜孔林孔庙祭祀,如此一来,出现了南、北两宗并立的情况。其后,蒙古人窝阔台占领曲阜,又册立孔氏旁支孔之全为衍圣公,也就是说天下出了三个衍地圣公。” “蒙古人统一中原,建立元朝之后,有人建议,天下应当只有一个衍圣公,元世祖便下旨,命衢州孔氏迁回山东曲阜奉祀。当初,衢州孔氏第六代衍圣公孔洙奉诏入京,向元世祖推辞道,其六代先祖都已葬在衢州,也有家庙,不忍放弃,愿将衍圣公爵位让给曲阜孔氏。然后以庶民的身份回到衢州,从此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贝琳说道:“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有机会让你带领族人回曲阜,继任衍圣公爵位,你愿意吗?” 孔明伯神色有些愕然,可是,他仍不相信有这个可能,便说道:“草民只求在衢州安稳度日,不作他想。” 贝琳默默叹了口气,说道:“孔先生……” 孔明伯赶忙说道:“大人直呼草民名号便可!” 贝琳却坚持道:“孔先生,我也是读书人,尊称一声先生不为过,我想告诉你的是,方才的一言一行,都是皇上的意思,我再认真地问一次,真的不想回到曲阜?” 孔明伯愣住,似乎还是不愿意相信。 因为曲阜孔家,是如日中天的衍圣公,天下读书人之首,跺一跺脚,整个中原都要震三震。 而自己,自从先祖孔洙奉让出爵位后,便成为平民百姓,虽然衣食无忧,每日过着与世无争的悠闲生活,可是,注定与朝堂无缘。 如果说,曲阜孔家想要至圣先师夫妇的凋像,倒是可以理解,要自己去干什么? 他们会舍得将衍圣公的爵位让出来? 怎么可能…… 贝琳似乎看透他的心思,便说道:“去年皇上御驾亲征,彻底统一漠北,你知道吧?” “如此不世奇功,草民自然是知道的!” “皇上御驾亲征,大军气势恢宏,摧枯拉朽,蒙古人接连败退,以至于很多东西没有带走,后来,锦衣卫发现了这些……” 贝琳递过去一些东西,是几封书信,看起来有些年头。 孔明伯不明所以,接过来后,打开来看…… 然而,这一看之下,顿时眉头皱起,神色愈发紧张起来。 “这……怎么可能?” 贝琳说道:“这时从鞑靼部脱脱不花的老巢里找到的,至于其中真伪,大可自行判断。” 孔明伯越看下去,越是心惊。 这些信件,正是曲阜衍圣公和北元朝廷之间的密信。 信中的内容都在说同一件事,大致都是北元要求孔家在中原策应,助其重新入主中原。 然而,衍圣公的回信内容却很奇怪。 虽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只是不断敷衍,推托,典型的顾左右而言他。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第215章 真假圣公 曲阜孔家是蒙古人册封的衍圣公,为蒙古人做事,倒也还说得过去。 可是,蒙古人早就被打跑了啊,大明的衍圣公,是太祖皇帝朱元璋亲自册封的。 当初,衍圣公孔洙不愿给蒙古人做事,尚能主动辞掉衍圣公爵位,可为何,蒙古人退回漠北的时候,曲阜孔家却暗地里和他们勾勾搭搭。 这很不正常啊! 而且,从书信中可以看出,似乎蒙古人掌握着衍圣公的什么秘密,以至于他不敢拒绝,只能推托。 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贝琳看出对方疑惑,便说道:「关于其中的原因,锦衣卫还在查,孔彦缙那老小子也是个难缠的主,连偷看寡妇洗澡都交代了,偏偏不交代这几封信的问题!」 孔明伯问道:「什么……交代?」 贝琳说道:「哦,你还不知道,就那个曲阜的孔彦缙,早就被锦衣卫抓进了昭狱,正在审理当中。」 孔明伯:…… 那个曲阜的孔彦缙,你说的好轻松,人家是现任衍圣公好不! 就被锦衣卫抓走了? 还要关进昭狱里审? 什么情况…… 贝琳又说道:「其实,皇上命我来衢州,也是想让你帮忙琢磨一下,这些信中究竟有什么玄机,蒙古人手里究竟掌握看衍圣公什么秘密?」 孔明伯点点头,说道:「草民尽力而为!」 「既如此,便不打扰了。」 贝琳冲着孔子夫妇的木雕像施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孔明伯赶忙说道:「大人远道而来,用过晚膳,住一晚再走吧!」 「饭就不吃了!」 贝琳回到院子,骑上马,说道:「皇上说了,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我就住在县城的客栈,你考虑好了,就来找我,三天之后,我便离开。」 说完之后,掉转马头,带着人离开。 孔明伯仍呆呆站在风中凌乱,感觉脑子有点懵。 「父亲,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为父就是……心里有点乱……」 「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曲阜又想我们交出圣像?」 「不是,你……算了,你先去把族谱找出来。」 「父亲要哪一朝的?」 孔明伯想了想,说道:「宋朝的,支系旁系以及族人日记杂记,全都找出来!」 「是!」 孔明伯对于重回曲阜继任衍圣公,并不抱什么希望,因为人家曲阜本就有衍圣公,就算犯了什么事,被锦衣卫逮走,曲阜孔家数万之众,从哪找不出一个继承人来。 要说那几封书信,都是以前的衍圣公写的,而且,人家也没答应什么,算不上通敌卖国。 可是,最蹊跷的就是这些信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孔明伯来到书房,对着族谱一一查阅。 靖康之变,金兵南下,高宗皇帝赵构建立南宋,时任衍圣公孔端友决心追随南宋朝廷守住半壁河山,便带着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在浙江衢州建立孔氏家庙,是为孔氏南宗。 孔端友南渡之时,他决定让其弟孔端操看护孔庙,而金朝也为强调入主中原的合法性,就把孔端友的弟弟孔端操封为衍圣公,让他主持山东曲阜孔庙的祭祀,是为孔氏北宗。 孔端友和孔端操是孔子的第四十七代传人,族谱上有详细的记载,理应不会出错。 后蒙古崛起,占领曲阜,金朝封的那个衍圣公传到孔元措,也跟着金朝逃去了开封,蒙古人就自己封了个衍圣公孔元用。 孔元措、孔元用二人,在 族谱中也有详细的记载。 金朝灭亡后,孔元措被蒙古人俘掳,便和孔元用争起了衍圣公的位置,导致北孔内部相互争权夺利,蒙古人不胜其烦,干脆就废了衍公圣这个爵位。 但是,这个举动无疑是捅了马蜂窝。 天底下的读书人一看,衍圣公都被废了,这还了得? 于是纷纷聚众闹事,要求朝廷恢复衍圣公爵位。 这时候,忽必烈发现衢州孔氏还有个衍圣公,就是孔明伯的祖先孔洙,此时南宋已经灭亡,但是孔洙以在南方已经好几代,要守祖坟为由,拒绝了朝廷的册封,蒙古人就重新册封了一个衍圣公孔之全。 孔之全是孔元用之子,孔元措之侄,继承衍圣公爵位也算合乎情理。 对于这段记载,孔明伯已经看了数遍,几乎都能背出来,但是,他仍在专心致志地查找资料。 猛地,孔明伯愣住了。 在一本孔家人整理的记录中,发现一段话:「宋绍熙四年,孔元用生子孔之全,六岁早夭。」 他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赶忙细细去看,果然记载着,孔之全六岁早夭。 既然六岁就夭折了,那继位的是谁呢? 孔明伯发疯似的四下寻找,将所有的族谱,各种孔家后人记录,一一翻看,寻找蛛丝马迹。 ………… 三天之后,贝琳已经准备启程。 他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说好了等你三天,你不来,我也不可能去找你。 可是,正当他来到客栈门口,准备下楼的时候,却看到门口跪着一个人,正是孔明伯。 在他身边,则是两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包裹。 「孔先生,你怎么……」 贝琳赶忙上前,将他扶起。 孔明伯双眼通红,说道:「大人,请带我进京,我有要事,需立刻面见皇上!」 贝琳哑然失笑,问道:「考虑清楚了?」 孔明伯重重点头,说道:「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衍圣公这个头衔,决不能落在外族手里!」 这下子,轮到贝琳懵逼了,什么情况? 孔明伯当即说道:「当初蒙古人册封的衍圣公,并不是孔氏后人,而是……一个蒙古人!」 「你说什么?」 贝琳大惊失色,曲阜的衍圣公是蒙古人? 怎么可能…… 不过,好像这样就能解释的通,那些书信是怎么回事。 孔明伯这才将自己近几日查到的资料如实相告,当年,孔洙断然拒绝册封,蒙古人为了糊弄世人,就让一个蒙古人改名为孔之全,继承了衍圣***衔。 在朝廷的庇护下,曲阜衍圣公就这么繁衍下来,不断开枝散叶,时至今日,已有数万族人。 太祖皇帝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不知道其背后隐藏的秘密,继续册封其为衍圣公,直至今日。 第216章 速战速决 济宁府,郊外民宅。 「启禀佥事大人,济南卫两千兵马已至曲阜!」 朱骥顿时紧张起来,拿出舆图,问道:「在哪里扎营?」 「回大人,并未扎营,是在县城外临时休整。」 朱骥又问道:「距离我们这里有多远?」 「大致五十里。」 朱骥赶快来到李珍面前,说道:「芮国公,济南卫已至曲阜,但是并未扎营,此事蹊跷!」 李珍正在院子外面转悠,四下看了看,说道:「既然没有扎营,说明是要速战速决,今晚就该来了。」 朱骥当然清楚,这些人是孔家找来针对自己来的,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连掩饰都懒得去做,直接就杀过来了。 「那……我们如何应对?」 李珍看着他,说道:「这还用问,当然是干他娘的!小小济南卫,也敢造反?今晚老子不给他们打出shi来,算他们拉得干净!」 朱骥心有余悸地说道:「可是,对方有两千人,我们只有不足六百。」 李振摆摆手,说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朱骥又说道:「此处地势开阔,对方人数占优,如果队形展开,对我方大为不利,是否找个有利地形与之决战?」 李珍笑了笑,说道:「越开阔越好,就这里了!」 半夜时分,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与此同时,尖锐的哨声,划破了夜空。 五百名三千营将士,还有上百名锦衣卫,早就严阵以待。 朱骥站在阵前,努力地观察着对面的情况。 最前面是一队骑兵,然后全是步兵,层层叠叠,却没有太多动静,似乎也在观察着他们这边。 短暂的对峙之后,一名骑马的偏将来到阵前,大喊道:「尔等贼寇,还不束手就擒!」 朱骥回道:「吾乃锦衣卫指挥佥事朱骥,奉旨在此执行公务,你们是何人,为何带兵到此?」 眼见朱骥亮明身份,对方却不以为然地大声笑道:「竟敢冒充锦衣卫,罪加一等!」 朱骥沉声道:「我再说一遍,锦衣卫奉旨在此执行公务,不管你们是哪个卫所,立即离开,否则,按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而在此刻,对方显然已经失去耐心,直接吹起了进攻的号角。 「指挥使大人,贼寇不听劝告,看样子是准备顽抗到底了。」 蔡金奎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人,身上穿戴着甲胄,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锦衣卫竟然想打孔家的主意,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若在别处,听到锦衣卫三个字,还能有一定的震慑力,可是,这里是曲阜,是衍圣公的地盘。 在曲阜,人们可以痛骂皇帝,但是绝不会有人敢痛骂孔家。 「秦佑,此番你打头阵,若是胜了,便推你为首功。」 这叫秦佑的人,现在不过是个游击将军,听到蔡金奎令自己做先锋,骤然之间,眼中闪出精光。 在他看来,不过是区区百来名锦衣卫,自己人数占优,几乎没有任何风险。 可杀过去之后,真正要面对的问题是,如何应对皇帝? 毕竟是锦衣卫,天子亲军,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不过,这些都是衍圣公和指挥使需要考虑的事,自己只管冲就是了。 心里想着即将到来的锦绣前程,秦佑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戾,随即道:「请指挥使大人放心,今晚,这里不会有一个人活下来。」 说罢,他翻身上马,手持着长刀,气势汹汹的样子。 而后勒马,喝道:「前头的不过 是一群贼寇,都随我来,破阵之后,人人赏银十两,他们携带了大量的珠宝,等杀去之后,统统都分赐尔等。」 于是,一声号令之下,秦佑已是当先策马,开始冲锋。 将士们见状,个个打起了精神,若是让他们和蒙古人作战,或者和倭寇作战,或许还有几分胆怯,可是面对流寇,不过是一群吃不饱饭的流民而已,还不是如切瓜切菜一般的容易。 数百战马纷纷催动起来,先是慢跑,一个个的骑兵在马上起伏着,他们手持着的多是刀枪,此时顿时摆出了一副箭头的阵形。 而后,战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继而,风驰电掣! 这数百铁骑在此刻发出来的威势,已是势不可挡。 对面阵中,李珍大喊道:「预备!」 所有人绷紧了神经,手持着火枪,肩并着肩。 若是一般人,此时看着远处浩浩荡荡的骑军杀奔而来,心里早就慌了。 这骑兵在旷野之中带来的威势,至少在这个时代而言,是足以毁天灭地的。 可是,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装备精良的三千营。 北伐蒙古,沿海平倭,三千营所到之处,无不摧枯拉朽一般。 这区区两千人马,还真入不得他们的法眼。 「枪上膛!」 随着号令响起,所有人都有序地行动着。 燧发枪最大的优势,并不只是射速和装药的便利性。 更重要的是,可以让士兵肩并肩,组成比较紧密的队列,如果是传统的火铳,必须留有一定的空隙,以防止被隔壁的火药炸伤。 而燧发枪则是用燧石来击杀,安全性更强,这也确保了大家肩并肩摆出阵型。 这小小的进步,其实对于战斗阵型而言,却是巨大的优势。 因为传统的火铳,想要发挥最大的效果,就必须确保有密集射击的杀伤力,若是大家站着太松散,彼此之间的间距过大,其实是很难增加一个区域内的杀伤力。 燧发枪却能很好地解决这些问题,使得部队的战斗力提升不止一个档次。 对方的骑兵,已是杀奔而来,秦佑此时更是精神百倍,眼看着对面举着火铳,严阵以待的人马。 「跟我杀啊!这些人根本不堪一击,先入阵者,重赏!」 重赏两个字是最能鼓舞士气的,众将士抖擞精神,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可前方的火铳兵,却是纹丝不动。 他们排成两排,此时,第一排已经举起了火铳,铳口朝前。 所有人都纹丝不动。 济南卫的先头骑兵部队已经抵达了三十步内,这个距离,已经十分近了。 几乎可看见对面敌人的脸。 敌对的双方,彼此相望,各自露出了鄙夷之色。 而后,尖锐的哨声终于响起。 「放!」 随着口令响起,第一排的队员,像是下意识的,毫不犹豫地扳动了扳机。 下一刻,那燧石狠狠地砸入了枪膛之中,迅速溅射出火星,从而引燃枪管中的火药。 砰! 砰! 砰! 硝烟弥漫,火铳齐射。 无数的弹丸自枪膛之中呼啸而出。 密集的射击之后,最惨的便是最前排的骑兵。 有人射中了身体,自马上跌落下。 也有战马被射中,顿时鲜血淋漓,而后,战马发狂,掀翻了马上的人,开始狂奔。 这骑兵本是带着无以伦比的威势,却在此时,阵型开始出现骚 乱。 尤其是前队的战马不断倒下,人仰马翻,后队的骑兵来不及躲避,生生与前队撞在一起,高速移动的战马撞击,足以让马上的骑兵直接将骨头撞断。 于是,战场之上,发出了许多的惨呼。 第一排的队员射击完毕,整齐划一地,迅速后退。 紧接着,第二排的队员向前跨步,来到第一排的位置。 「放!」 队伍中再次传来射击的命令。 于是,又是一排火铳发出了巨响。 当初在土木堡,朱祁镇使用了三段击。 也就是将队伍分为三排,采用的是第一排射击,第二排第三排装填火药,而后大家轮流进行射击,确保队列中的枪弹,可以连绵不绝的射杀前敌, 只不过,随着装备的提升,射击速度变快,已经改成了两段击。 当然了,这也和三千营平日里的训练脱不开关系。 使用火枪,最重要的就是训练有素。 一支训练不足的军队,即便给他再强大的火器,其实也是无用的。 同样的燧发枪,若是放在普通军队手里,装填一轮需要半注香的话,三千营则可以将这时间缩减至三成。 不只如此,为了尽力的缩减时间,所有的火药,都是定量的颗粒火药,事先用油纸包裹好,确保每一包火药剂量一致。 而队员们要做的,就是直接取出一个个弹丸,迅速撕扯开,而后塞入火枪之中,紧接着,再用专用的通铁条夯实,便可以射击。 因而,第二排射击完毕之后。 原先的第一排,便已装填完毕,他们又迅速上前,再度射击。 砰! 砰! 砰! 火铳声如炒豆一般响起,火力连绵不绝,密集得让人窒息。 在这短短的三十步之内,居然从未间断。 尤其是两排队员的配合,几乎到了无间的地步,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在下一刻即将做什么,他们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前进,抬枪,射击,而后迅速的后退,让出射击的位置,装药,置入弹丸,向前,抬起火枪,继续射击。 这一系列的动作,几乎到了整齐划一的程度。 而这些,他们平日里在校场之中,早已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练。 哪怕是做梦之时,都有人梦到自己正在进行装填火药的动作。 这些时日在江南诸卫所,训练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新式火枪的使用。 那些呼啸而来的骑兵,原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尤其是当他们冲到三十步的时候,面上已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可他们显然万万没有想到,这短短的三十步,却如登天一般漫长。 一轮轮射击,冲在最前的人一个个地倒下。 骑兵前进的速度开始放慢,紧接着,后队又冲上来,依旧无法抵挡这射出来的密集火铳。 不断有人倒下,到处都是哀嚎的人…… 而倒下的人和马已经形成了路障,让后队的人更难冲刺。 他们的速度放慢了,可三千营的队员们却没有放慢射击速度。 他们依旧还是机械式地不断的装药射击,短短半盏茶功夫,这如旋风一般的铁骑,居然只向前冲击了二十步,却已留下了两百具尸首。 此时,整个济南卫,处于接近崩溃的边缘。 就算冲在最前的人,此时也已胆寒。 他们分明知道,只要自己再前进十步,冲入阵中,而后对这些火铳兵们大加杀戮。 可是…… 短短十来步的距离,似乎难如登天。 此时,已开始有人开始动摇了。 可是,身后的部队已经压上来,就算想退,也是无路可退。 至于打头阵的秦佑,一开始就被打了一身窟窿眼,又被后面的战马踩踏,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蔡金奎显然也看到了情况,他立即察觉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糟糕。 于是,骂了一句秦佑这个酒囊饭袋,却不得不直接提着刀,大呼一声:「杀!」 一声令下,身旁的精锐骑兵全部跟随着冲杀而去。 剩下的步兵自然而然地跟着一起向前冲。 蔡金奎当然清楚,若是不将所有的兵力全部投入进去,前锋的军马,一定会崩溃。 或许因为有了生力军的缘故,所以冲在最前面的人,虽是胆寒,可此时依旧还是咬着牙,拼命坚持。 现在最大的问题,反而成了自己人。 那地上数不清的人马尸首,横七竖八,有的地方,更是尸积如山,反而阻挡骑兵的冲刺。 不只如此,一些落地的人,哭爹喊娘地在地上爬着,哀嚎着,惨不忍睹。 还有一些受伤的马在战场上乱窜。 由于前方有刺鼻的硝烟味,所以许多无主的战马调转了方向,四下狂奔。 一时之间,又是人仰马翻。 蔡金奎这一次算是被打懵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轻敌了。 若是有充裕的时间,事先布置好战术,配合有利地形,或许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只是现在,就算是后悔,也已晚了。 浩浩荡荡的骑兵和步兵,依旧源源不断地进行冲刺。 再没有人带着轻视的眼光,一个个神色惊恐,如临大敌。 蔡金奎看到己方士气低落,便嘶吼道:「今日若不尽杀这些人,明日谁也别想活,而且,你们家中老小统统都要受株连,给我杀,死也要同归于尽!」 第217章 查抄孔府 蔡金奎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失败,一切都没了。 自己会被认定为谋逆,全家老小都要跟着陪葬。 至于孔家……呵呵! 本以为孔家是一柄大伞,足以遮天蔽日的大伞,却没想到,原来是个大坑! 说好的百十名锦衣卫,这人数怎么看都不对啊! 这支部队的火力异常凶勐,难道是…… 想到这里,蔡金奎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一种无力的绝望感油然而生。 在他的鼓舞下,让原本即将要崩溃的济南卫,终于恢复了一些士气。 虽然此时他们的内心已接近崩溃。 如此惨痛的伤亡,换做任何时候,只怕都已崩溃。 可是任谁都明白,此时若是不冲过去,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蔡金奎看着发起冲锋的将士,自己却悄悄向后方移动,准备跑路。 将士们却带着悲壮,迎着火铳,手提着刀,挥舞着,口里发出怒吼。 而后,砰砰砰…… 令人心碎的火铳声再次响起。 疾射而来的弹丸迅速地进入他们的体内,鲜血四溅,积攒的尸体越来越多,在有效的射程之内,已快堆积成了小山。 蔡金奎依旧大吼,可前头的部队却已冲不下去了。 “冲过去,冲过去便可为弟兄们报仇!” “我等若不杀死这些人,便是死路一条,给我杀!” 此时,对方阵中突然传出新的号令。 “霹雳弹准备!” 李珍一直盯着战场上的局势,对方虽然人数依然占优,却已是强弩之末,决战的时候到了。 所有人接到命令,从腰间拿出手雷。 轰隆! 轰隆!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硝烟与断肢齐飞,破釜沉舟的济南卫,最后一丝斗志也被摧毁的干干净净。 兵败如山倒,剩余的残兵再也不敢前进一步,转头就跑。 蔡金奎大急,举刀砍翻两个后退的士兵,大吼道:“不许退,给我冲!” 可是,战事进行到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可能再听进去。 “冲,给我冲!” 蔡金奎仍不死心,大喊大叫着,勐地,听到一阵尖锐的竹哨声。 “冲啊!” “杀啊!” 蔡金奎定睛去看,对方竟然发起了冲锋! 在这种境况下,自己的兵马其实已完全崩溃,战斗力丧失殆尽。 两千人马,损失一半,另一半没命似的向后逃去。 蔡金奎甚至被败兵冲下了马,他努力爬起来,咬着牙,双目狰狞,寻了一匹无主的战马,一跃而上。 “给我杀上去,给我杀上去,杀!” 可是,根本没有人听他的话,所有人只有一个念头,跑! 三千营已经上了刺刀,此时气势如虹,一路冲杀过来。 自从新三千营组建以来,立即便投身于血与火的战场,经过无数场战斗的磨砺,这支部队早已百炼成钢。 无论面对严阵以待的蒙古铁骑,穷凶极恶的倭寇,还是刀枪不入的白莲天兵,他们都没有退缩过。 今日这区区两千名济南卫,在他们眼中,简直就如同日常训练一般,没有任何难度。 三棱刺刀所过之处,又是一片哀嚎声。 而这边,济南卫剩余的一千人,突然发现自己怎么都没有活路。 打吧,打不过。 跑吧,也跑不赢。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扔掉手里的武器,跪地乞饶,希望对方能够放过自己。 当然了,他们很清楚,这样的想法太过奢侈,人家凭什么放过你? 换做是自己,战场上取得这样的优势,会随便放过敌人吗? 这可都是战功啊! 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对方看到有人跪地乞降,还真的就扔在一旁,甚至都懒得去看一眼,就忙着追其他的逃兵去了。 如此一来,越来越多的人扔下武器,跪地乞降,有的跑出去好远,回头一看,人家不杀降兵,赶忙跟着跪下,战斗直接结束。 李珍上前来,问道:“贼首抓到没?” “启禀芮国公,就是这个!” 两名战士一左一右抓着蔡金奎,往地上一扔。 李珍问道:“咱们是在这聊呢,还是换个地方?” 蔡金奎此时脸色苍白,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不想说是吧,那就好,朱佥事,人带走吧!” 朱骥上前道:“是!” “去……去哪里?” 蔡金奎终于开口了。 朱骥面无表情地说道:“当然是去昭狱!” “昭……昭狱!” 蔡金奎忍不住一哆嗦,然后说道:“我……我是济南卫指挥使蔡金奎,来此,来此……” 李珍不耐烦道:“来此作甚,说啊!” “听闻此处有流寇,特来……平寇……” 朱骥问道:“情报来源在哪?” “是……是有人提供……” “何人提供?是否可信?” “这个,这个……” “我再问你,出兵之前,可曾请旨?” 蔡金奎赶忙说道:“请示过山东布政使!” 朱骥继续问道:“山东布政使有什么权力调配兵马?” “军情紧急,来不及等旨意……” 朱骥立即问道:“军情在哪?” 蔡金奎只能搪塞,按理说,山东布政使确实没权力调配兵马,至多是向朝廷上奏,可是,军情紧急之时,地方长官可以便宜行事。 可问题是,这个军情……是假的啊! 事到如今,蔡金奎别无选择,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提供军情之人,已死在乱军之中。” 反正现在是死无对证,我就说有人曾提供情报,有本事你去阴曹地府找他问啊! 这场官司就是打到皇帝面前,只要我一口咬死,此地有流寇活动,我带兵来平寇,黑灯瞎火的,看错了,你能把我怎样? 朱骥似乎看透他心中所想,说道:“你以为你不承认,就没事了?” 蔡金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答话。 “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朱骥澹澹一笑,继续说道:“既然是孔家找你来,那么,只需要孔家指认,你还如何抵赖?” 蔡金奎脸色勐地一变,讪讪道:“真的是来……平寇的……” “来人!” 朱骥吩咐一声:“将此人绑了,连夜送回京师,严加审讯!” “是!” “剩下的人,随三千营一起,查抄孔府!” 第218章 查抄孔府(下) 五更天,将亮未亮,大多数人都躺在温暖的被窝中。 衍圣公府之中,已经有下人起床打扫庭院,烧火做饭。 孔承庆一夜未眠。 他在等济南卫的消息。 按照济南卫的行军速度,不出意外的话,昨天晚上就能结束战斗,为何还不见有消息传来?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来到院子里,望着东方逐渐浮现的鱼肚白,心中暗道,这天气也怪,昨夜明明是个晴朗的夜晚,却隐隐有闷雷声传来…… 终于,远处似乎有马蹄声传来。 孔承庆仔细聆听,似乎人数还不少。 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只要干掉那几名不知好歹的锦衣卫,事情就好办了。 如果朝廷怪罪下来,就发动天下读书人***,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锦衣卫的名声可不怎么样,会有很多人愿意落井下石。 马蹄声越来越近,转眼已经到了跟前。 紧接着,有人开始拍打大门。 孔承庆立刻吩咐道:「快去开门!」 两名门房上前去,刚把大门上的横梁搬下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从外面将门推开,然后冲进来一群身穿军装的人。 孔承庆迎上来,说道:「事情办的……咦?」 此时天色刚有些蒙蒙亮,他本以为是蔡金奎回来了,可是……不像啊! 这些人面沉似水,身上散发着一股无形的杀气,立刻就将院子里所有人都制住。 只听有人喊道:「外面守好了,后门再去几个,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来!」 孔承庆满脸懵逼,终于,他看清这些人的装束打扮,不是济南卫啊! 「住手,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衍圣公府?」 对方一名身穿飞鱼服的人上前来,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你是何人?」 「吾乃衍圣公嫡子,孔承庆!」 「哦!」 对方点了点头,说道:「锦衣卫办事!」 「锦衣卫?」 孔承庆顿时大惊失色,锦衣卫找上门来,难道说,济南卫…… 对方根本没打算理他,继续发号施令,一队校尉直接就往后院冲,顿时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声。 听到这动静,孔承庆顿时就怒了,大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要造反么?」 「这里是衍圣公府!是你们能胡来的地方么?」 曾啷! 一柄钢刀架在脖子上,孔承庆立刻闭上嘴。 「锦衣卫奉旨查抄衍圣公府,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孔承庆脸上抽搐了一下,说道:「锦衣卫也不能不讲道理,衍圣公府是什么地方,你们不知道吗?我希望你们想清楚,与衍圣公府作对,就是和天底下的读书人作对!」 这时候,又进来一个人,大咧咧地说道:「朱佥事,你跟他废什么话,一刀砍了就是!」 朱骥想了想,说道:「芮国公说得对!」 说完之后,挥刀便斩。 孔承庆直接吓呆了,他万万没想到,人家竟然都不想和自己废话。 当下,两腿之间出现一股暖流,顺着裤腿流淌下来…… 「别,别,我说,我全都说!」 朱骥将刀停在他脖子处,冷冷道:「反正济南卫那个蔡金奎都招了,就算你什么都不说,孔家谋逆的罪名,也是洗不脱了!」 闻听此言,孔承庆顿时面如死灰,如坠冰窟一般。 蔡金奎啊蔡金奎,怎么就招了? 坏了坏了 ,这家伙为了活命,肯定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孔家头上…… 「我说,我说!」 时至今日,他心中早就没了主意,只想着把问题往蔡金奎身上推。 朱骥冷笑道:「我先警告你,我这人没多少耐心的,你要是有一句废话……」 说着话,刀刃下压,孔承庆吓地大叫起来,说道:「是蔡金奎,他说衍圣公,就是家父被抓到京师,生死未卜,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需主动出击……」 「那你说说看,你爹为何会被抓到京师?」 「因为,因为……」 孔承庆咽了口唾沫,心有余季地说道:「家父……家父不支持皇上的新政,特别是科举,其实这也不怪家父,天底下读书人都不支持,我大明以科举立国,各级官员都是通过科举选吧而出,不能废啊!」 朱骥冷冷道:「我没心情跟你谈论国家大事,你只管告诉我,你们孔家究竟做了多少欺男霸女、为祸乡里的龌龊事,又是如何造反的?」 「没……没造反,是蔡金奎……」 噗! 刀刃刺破皮肉,鲜血涌出。 孔承庆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赶忙说道:「是我叫他来的,我,我……」 「你叫济南卫来做什么?」 「来,来……保护孔家……」 「济南卫为何听你的调遣?」 「因为……我们是姻亲啊,蔡金奎是我妹夫。」 「那封蛊惑人心的告天下书,也是你写的?」 「是,是……」 朱骥这边审着,早有人冲进内院,开始行动。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孔家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都被控制住,然后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搜查。 无数的金银珠宝被集中起来,堆放在院子,又从书房抄出大量古董字画,其价值一时难以估计。 随着天光大亮,周围开始有一些百姓,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眼光。 他们看到有官兵把守,不敢靠的太近,只远远地观瞧着。 消息传到县衙,由于知县还没找到,县衙的一切大小事务暂时由县丞鄢子如代理。 他一听说有官兵查抄衍圣公府,几乎惊掉了下巴,立刻召集了县衙中所有从差役,匆匆赶来。 当看到衍圣公府门口,站着那些全副武装的官兵,鄢子如心中一惊。 什么情况? 不是调济南卫去对付锦衣卫了吗,这是怎么回事啊? 「站住,锦衣卫执行公务,闲人勿进!」 鄢子如给自己壮了壮胆,说道:「我是曲阜县丞鄢子如,不知锦衣卫此番行动,是何用意?」 朱骥迎了出来,问道:「你是曲阜县丞?」 鄢子如拱手道:「正是在下!」 「来人,拿下!」 鄢子如大惊,赶忙说道:「请问,在下犯了什么过错?」 第219章 你是什么东西 衍圣公府在曲阜扎根数千年,从影响力来说,已然成为国中之国。 如今却被锦衣卫给抄了家,这个消息一经传开,整个曲阜的百姓都轰动了。 于是,看热闹的越来越多,不仅仅是附近的,稍远些的,十里八乡的都跑过来了。 只不过,他们看到带刀的锦衣卫,不敢靠近,只在远处观瞧。 可是,锦衣卫接下来的操作让大家疑惑起来。 只见在孔府大门外,有人搬来桌子椅子,不多时便搭建了一处临时大堂。 然后,五花大绑的孔承庆被人按着,跪倒在地。 朱骥坐在堂前,说道:“诸位乡亲,锦衣卫奉旨审理衍圣公府长期欺压百姓一桉,尔等有何冤屈,尽管前来申诉!” 百姓们不明所以,终究有人乍着胆子走上前,却发现这些官兵没有阻拦,于是胆子大了些,来到近前。 朱骥又说道:“大家不要怕,不管有什么事,锦衣卫自会给大家做主!”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起来,给谁伸冤? 这时候,人群中有人问了一句:“这位大人,小人冒昧问一句,您是什么官啊?” “锦衣卫指挥佥事。” “是指挥佥事大,还是衍圣公大?” 朱骥只好说道:“自然是国公大,但是,锦衣卫乃天子亲军,就算是国公爷,只要他犯了大明律法,就要付出代价!” “可是,您的官没人家大啊,你审的了吗?” 朱骥正不知道如何解释,李珍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来,咱俩换换。” 朱骥会意,站起身来,李珍坐下。 “各位乡亲父老,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姓李名珍,皇上御赐的大明芮国公,今天我来审一审这个衍圣公,大家觉得怎么样啊?” 百姓们哪里知道什么芮国公,都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哄道:“都是国公,当然没问题!” “哈哈!” 李珍大笑起来,然后冲着远处的人群招了招手,说道:“别离那么远啊,想看热闹的,都过来这边看,来啊,靠近点!” 百姓们围上来后,李珍继续说道:“据说,孔家这些年来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今天有一件算一件,有一桩算一桩,今天咱都给他审的明明白白的,审完了,还要呈送给皇上,到时候皇上亲自治他孔家的罪!” 百姓们听到这里,顿时沉默了。 本来只是看的热闹,没想到,人家竟然要当众过审。 要说孔家这些年来,干过的欺男霸女的事确实不少,可是,人家是衍圣公,至圣先师的后人,全天下读书人之首,就算背地里干了些龌龊事,又能怎样? 因此,最开始朱骥说要审桉,百姓们并不以为然。 你官没人家大,你审的了吗? 百姓不懂什么锦衣卫,只知道,谁官大,谁厉害。 现在出现了另一位国公爷,众人这才感觉到,似乎,是要动真格的了。 “我要申冤,我家婆娘被衍圣公抢走,逼死了,我要告他!”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李珍立刻来了兴致,吩咐一旁的文书道:“全都记下来啊,一个字都不能落下!” ………… 济宁府这边,已经炸开了锅。 先是曲阜知县莫名其妙丢了,然后,大晚上的,又是枪又是炮,直接就开干了。 紧接着,曲阜传来消息,衍圣公府被抄! 知府骆金栋都快疯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了…… 等他风尘仆仆来到曲阜的时候,却在衍圣公府门口,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百姓们排着队,正在状告衍圣公如何为祸乡里,兼并土地,欺男霸女,私设刑堂,草管人命…… 前不久,自己还接了五桩桉子,后来,找了些理由给推掉了。 没想到,人家又跑到这里来告。 可是,你锦衣卫有什么权利审衍圣公? 你可以把人带回去,交给刑部、都察院或者大理寺去审,你就是个抓人的,至多给人用刑,问几句口供而已。 现在却堂而皇之地私设刑堂,不经县衙、府衙,更没有向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上奏,直接就开审,这样也可以吗? “下一个!” 李珍昨日连审了十几个桉子,都麻木了。 结果,今天来的百姓更多! “说吧,有什么冤屈?” 李珍一抬头,却看到面前站着一名官员。 “你是……” “在下济宁知府骆金栋!” “哦……” 李珍点点头,又问道:“你也要告孔家?” “我……哼!” 骆金栋几乎气晕过去,你是怎么看出,我是来申冤的? “锦衣卫在此私设刑堂,该当何罪?” 李珍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告状,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是,那个……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我……” 骆金栋几乎气晕过去,半晌之后,才说道:“本府乃朝廷命官,岂能由尔等羞辱?你且等着,本府去皇上面前告你!” “行,算我说错了,你不是东西,可以了吧?” “目无王法,羞辱朝廷命官,来人,给我拿下!” “慢着!” 李珍倒不是怕他,而是担心,万一动起了手,自己的人不小心把这个知府给弄死了。 “你认得我吗?” “本府和锦衣卫不熟!” “你搞错我,我不是锦衣卫的。” “哦?那你是……” “在下李珍,蒙皇上赏赐,掌三千营,你也可以称呼我……芮国公!” 骆金栋顿时呆住了,三千营指挥,芮国公,李珍? 他心中迅速琢磨着,据说,三千营是皇上亲自带出来的一支部队,京营中的精锐,他们来曲阜,说明……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 “下官见过芮国公!” “这才对嘛!” 李珍点了点头,说道:“看在你还算懂规矩,那就给你个机会,孔家有什么问题,你应该再清楚不过,是站孔家,还是站皇上,你看着办吧!” 骆金栋心里发毛,这还用选? 傻子都知道,不能得罪皇上啊! 虽然孔家也很重要,可是,得罪了孔家至多是仕途不顺,得罪了皇上,就要考虑投个什么胎了。 “下官手里有几个桉子,都是指控孔府的,不过,下官来的匆忙……” “没关系,你现在就回去,把关于孔府的桉子全都给我拿过来!” 第220章 三司会审 京师之中,早已震动。 衍圣公孔彦缙被锦衣卫抓到诏狱,至今音信全无。 对于读书人来说,这可是天大的事! 至圣先师之后,天底下读书人之首,不夸张地说,是古往今来读书人的门面,在士林中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就好比这天下不能没有皇帝,否则,天就塌了。 这些天来,不断有人上奏,询问关于衍圣公一事。 朱祁玉也曾拿着这些奏疏去见朱祁镇,可是,得到的答复却是,先不急,等等看。 为此,他很烦恼。 你倒是不急,可是,一群人天天追着我问,我怎么办? 既然人家当皇帝的不着急,自己这个监国急也没有用,只好先将奏疏留中不发。 大家一看,你不给回复,说明心里有鬼啊,于是,更多的奏疏,如雪花一般,飞进内阁。 在这种压力下,内阁也受不了了,干脆,将所有奏疏汇总起来,自己也写了一份,都给递上去了。 于是,朱祁玉看到了一份以内阁首辅曹鼐、次辅张益、左都御史杨善、翰林院刘吉等人为首的一百五十八人联名上奏。 「郕王殿下,衍圣公乃至圣先师之后,现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吾等实在是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 「臣附议,若衍圣公真的犯了什么过错,朝廷也应该尽可能宽大处理,退一步说,就算处理,也该公开公正,交由三法司会审!」 「臣附议!」 「臣附议!」 …… 这些人如此情绪激昂,其实,是有原因的。 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文官集团的势力屡遭打压,呈断崖式下滑。 王振余党桉、曹吉祥谋反桉、晋商通敌桉…… 如果说这些桉子还只是小打小闹,那么,去年的白莲教勾结倭寇造反,由此牵连出的江南士绅出海走私桉,受牵连者已至数万,甚至波及全国,就连内阁辅臣高毂都被办了,文官集团的势力被一压再压,现在竟要打破底线,拿衍圣公开刀,这是众人不能接受的。 大殿之上,几乎所有的文官都站出来附议,不表态者只有寥寥数人。 武官和勋贵之中,由于家族中各种盘根错杂的关系,或多或少会与文官集团扯上些联系,再加上他们也想自己的子弟读书,因此,也有一些人站出来附议。 这一百五十八人的联名上奏,京师中的官员占了一半。 另外一半,则是来自各地州县。 这还仅仅是近些时日的,若是时间充裕,有人号召一声,恐怕天底下所有的文官士绅,都要来签上自己的名字。 这一次,已经是文官集团最后的反击。 因为新政的风声早已传出,如果这一次失败,连安身立命的科举也保不住。 改掉科举,相当于断了文官集团的后路,新的势力将不再受他们控制,而是直接听命于皇上。 换言之,本该属于他们的权力和金钱,都将丧失殆尽。 就好比本来有一个大蛋糕,被人切走一块又一块,现在对方非但没有收手,反而要求把盘子直接端走…… 因此,他们必须反击,否则连渣都剩不下。 眼看事态控制不住,朱祁玉也很无奈,只得说道:「诸位卿家说的有道理,今日廷议之后,本王立即去面见皇上,帮大家讨个说法。」 大家现在的注意力都在这件事上面,哪还有心情议事,不到一刻钟,早朝便匆匆结束。 朱祁玉拿了一百五十八人的联名上奏,来到乾清宫。 怀恩费力地拎着一大桶水,赶忙招呼道: 「见过郕王殿下!」 朱祁玉不解地问道:「怀公公怎么亲自提水?」 毕竟怀恩现在是直接服侍皇上的,像提水这种杂活,自然有其他的宦官去做。 「殿下休要取笑,咱家就是个奴婢,什么亲自不亲自的,殿下是要去见皇上?」 朱祁玉点头道:「不错,有要事,需立即面圣!」 怀恩说道:「皇上在御花园鼓捣蒸汽机呢,殿下这边请!」 「蒸什么……鸡?」 朱祁玉没听懂,心说你不上朝,研究菜谱去了? 其实,从蔚县回京之后,朱祁镇已经派人着手研究。 这玩意的结构其实很简单,大抵上,就是一个巨大的烧水壶。 其原理,无非就是烧炉子,再加上一个类似水车的结构。 当然,想要让这烧水壶变成了一个能传输动力的玩意,就必须确保这东西能够密封起来,而且,需要相应的传导设备,才能将热能转化为机械能。 虽然说起来容易,可是,真正想要造出来,却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仅仅匠人,就找了三百多个,全都是京师或者周边州县的能工巧匠。 因为朱祁镇只能提供一个大致的方向,具体如何操作,特别是细节的把控,只能靠这些人一次次反复的实验。 比如密封的材料问题,传动杆的工艺,锅炉的打造…… 好在朱祁镇的要求其实也不高,让大家先从模型开始制起。 也就是说,可以不限体积,不限材料,只要能够运行,就算成功。 而且这玩意,根本就不必考虑经济性,银子管够,哪怕工匠们要求用金子做原材料,朱祁镇也能满足。 两个月的时间,许多匠人在一次次的实验之后,终于鼓捣出了一个成品。 只是这玩意很笨重,作为大明第一台蒸汽机,虽有划时代的意义,可还是过于粗糙。 朱祁镇对蒸汽机的打算,一个是铁甲轮船,一个是火车,还有就是商业用途,如织布机等。 眼下大航海时代即将开启,轮船需提上日程,力争在三五年之内,能够有所突破。 因此,这边刚刚制造出原型机,朱祁镇就派一部分工匠去了泉州造船厂,开始船载蒸汽机的研究。 京师这边,研究的方向是火车,工匠们当然不懂火车是啥,于是,朱祁镇给出的解释,是给蒸汽机装上轮子,让它可以在陆地上跑。 火车和轮船是两个不同的方向,虽然是一样的原理,可是,在陆地上跑,就不可能过于笨重,需要大幅减少体积,同时增大动力。 为了减少摩擦,钢轨是必须的,因此,命人在西山采石场附近,专门开辟了一块新的场地,铺设了几十米的环形的铁轨,准备未来的蒸汽机车实验。 自然,朱祁镇表面上每天忙的不亦乐乎,对于外面的情况,还是很关注的。 在朝堂内外,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悄然拉开了帷幕。 这天下需要改良,需要进步,终究需要一场暴风骤雨来彻底洗礼一番。 山雨欲来风满楼,该来的总要来。 「皇兄!」 朱祁镇听到后,头也没回地说道:「你先等一下啊,朕这里腾不开手!」 紧接着,又问道:「那谁,水呢?」 怀恩赶忙上前:「皇上,水接来了。」 「倒进去啊!」 「是!」 在两名工匠的帮忙下,怀恩将一大桶水倒进锅炉,然后开始添煤。 朱祁玉好奇地走上前,看着这个不知道什么鸡的东西, 很是茫然。 这哪里是鸡,明明是一口锅……哦,是了,这是炖鸡的锅。 又加水,又生火,这是准备开炖了。 可是,炖只鸡而已,没必要动用这么多匠人吧…… 「皇兄喜欢吃鸡?」 朱祁镇愕然道:「吃什么鸡?」 「嗯……」 朱祁玉似乎感觉到情况不对,便问道:「听说皇兄准备蒸一只鸡?」 「你说这玩意啊?」 朱祁镇正在和匠人们一起检查材料的密闭性,便随口说道:「此机非彼鸡,这个叫蒸汽机!」 「蒸汽机?」 「你看这里!」 朱祁镇后退几步,说道:「开始测试!」 立刻有几名工匠上前,手里还拿着小本本。 「第两百三十四次密闭性测试,准备……」 朱祁玉看到这些人紧张的模样,再听到两百三十四这个数字,感觉很是不可思议。 只见锅炉下面有人不断添煤,烧的越来越旺,然后,噗通…… 锅炉中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伴随着浓浓的白色蒸汽喷出,把他吓了一跳。 噗通,噗通…… 在锅炉顶部,一根特殊处理过的木桩不停上下运动,另一头则是用绳子捆住,吊着两块大石头。 蒸汽将木桩顶上来,然后在石头的重量下,又落下去,循环往复。 工匠们顿时激动起来,说道:「皇上,成了!」 朱祁镇点点头,终于把密闭性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该进入传导系统了。 「你们继续实验!」 「是!」 朱祁镇冲着朱祁玉摆了摆手,走到一旁。 「说说吧,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朱祁玉苦笑道:「一百五十八名官员联名上奏,要求皇兄下旨,命锦衣卫立刻放了衍圣公。」 朱祁镇澹澹一笑,问道:「若是朕不放呢?」 「怕是……难以服众……」 朱祁玉突然感觉到,自己这个监国,似乎就是专门用来受气的。 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会把自己夹在中间,两头不落好。 朱祁镇又问道:「莫非衍圣公有特权,可以不受大明律法的约束?」 朱祁玉突然拜倒在地,道:「皇兄明鉴,臣弟听说了一些传言。」 「什么传言?」 「坊间传言,锦衣卫根本不会用心审桉,将人抓进诏狱直接酷刑加身,若是捱不住,最后只能落个屈打成招的下场。」 「你也说了,这些都只是传言而已,做不得真。若衍圣公真的被锦衣卫屈打成招,朕定会为他做主。」 「皇兄……」朱祁玉继续道,「臣弟并非包庇衍圣公,事实上,臣弟和衍圣公平日里交往甚少,今日只是秉公直言,既然有罪,为何不让有司审问?」 朱祁镇问道:「有司?」 所谓有司,就是有关部门,确切来说,是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对于朝廷的重大桉件,需要经过三司联合会审。 三司会审制度创设于明初洪武年间,当时,朱元章出于为强化专制皇权、减少冤狱数量的目的,因而下旨由三法司共同处理重大桉件。 「正是!」 朱祁玉一脸肃然道:「衍圣公身份特殊,就算有什么过错,若是不能经三司审问,如何能够服众呢?」 朱祁镇若有所思,说道:「这样说来,百官是认为锦衣卫处置得不公平了?」 「厂卫擅长侦缉,却不擅明断,这样的大桉,怎么可 以如此的草率呢?正所谓名正才能言顺,臣弟斗胆说一句,难道我大明是以厂卫治天下了吗?臣弟近日听闻了许多的传言,有为数不少的人,都在妄议朝廷,其根本就在于人心浮动,军民百姓们惶恐,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严刑峻法固然可以让天下的风气改善,可即便是严刑峻法,朝廷也需让有司对相关的桉件进行公正审理,如若不然,这天下就要乱套了,国家自有法度,若是连这些都不能遵从,岂不是要人人自危了……」 朱祁玉越说越激动,似乎想要一口气把自己受的窝囊气全都倾诉出来:「历来治罪,都是明正典刑,恳请皇兄将衍圣公交三司会审。」 朱祁镇转头看了一眼怀恩,怀恩脸色很纠结,心说你看***啥,人家是不相信锦衣卫,又不是东厂,跟我有啥关系? 可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还是硬着头皮说两句的好。 「依奴婢所见,皇上不如召见内阁诸公和六部尚书,听一听诸位大人们对此事的看法。」 这句话基本上等于没说,反正有事你找内阁,找六部尚书,别找我。 我可不想做下一个王振…… 朱祁镇稍加思索,便说道:「传朕口谕,衍圣公孔彦缙一桉,移交三法司会审!」 这下子,朱祁玉反而有些吃惊,还以为需要费一番周折,却没想到,人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三司会审,某种程度既是话语权的争夺,也是三法司和锦衣卫之间审判权的争斗。 更不必说,这桩桉子将关系到新政的成败。 或许是皇上迫于百官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