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口焚尸炉》 1、焚尸古炉 暗夜遮天,细雨清寒。 陆人杰从一片浑噩的意识中缓缓睁眼醒来,发现自己竟匍匐在一团泥泞之中,漆黑的夜色里正飘着濛濛雨丝。 “这是哪儿?” “我不是在救护车上么?” 从泥泞中坐起,陆人杰揉着昏沉胀痛的太阳穴,心头泛起了无穷疑问。 他是一名推理小说作者,迫于生计,近年来时常熬夜写文,今夜突发心脏疾病,刚被家人送上救护车便失去了意识,此刻乍然醒来,却没想到竟独自孤身躺在这雨夜泥泞中泡着,简直匪夷所思。 疑惑的念头才刚生起,一股陌生记忆忽如汹涌潮水般呼啸而来,疯狂冲击融入陆人杰的脑海中。 ……大离王朝,天运二十年。 陆人杰,二十一岁,生母诞下他后便已病逝,父亲陆天明是驻陌阳县的一名普通缉魔吏,五年前在一场协助斩魔司高手围剿天水河妖的行动中也不幸殉职,他从此继承了父亲的差职过活…… “大离?斩魔司?缉魔吏?河……河妖?怎么回事?我脑袋里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古怪的记忆来……难道是没抢救过来,穿……越了?” 陆人杰一颗心顿时惊诧得咚咚猛跳,脑海里浮现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惊疑间,他赶紧伸手摸向腰间检查,果然摸到了一根颀长梆硬,因沾满淤泥而显得滑腻湿漉的制式刀鞘。 接着双手互摸,发现自己现在这双手十指修长,刚硬如铁,手掌亦是宽大厚重,充满了他从未体验过的野蛮力量,且两手掌间和虎口处有一层常年持刀习武磨出的粗糙老茧。 显然,这再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一双细腻白嫩,娇弱无力的女朋友。 确认无误,的确是穿越了。 “……” 陆人杰整颗心黯然一沉,跌入到了谷底,迷茫,慌乱。 然而那股记忆狂潮却丝毫不顾忌他此刻的兴致感受,猛烈闯破脑海门户后便长驱直入。 越来越多陌生惨白的记忆如潮沫般从不见光亮的阴暗流出。 ……此世妖魔鬼怪横行于野,猖獗异常,历代朝廷便设有斩魔司衙门,与刑部竞争处理帝国境内一切涉及妖邪诡异的案件,而缉魔吏正是斩魔司辖下最为基层的差职,如同刑部衙门的捕快差役一般,遍布各个县府重镇。 约莫一旬前开始,陌阳县城内陆续出现了三十余起孩童深夜失踪的离奇案件,缉魔吏与县衙捕快齐齐出动调查多日,都未能查出任何有用线索,双方只能不断加强夜巡防备。 今夜,陆人杰拎着马灯在东城冒雨值班巡逻时,意外撞见一个戴着斗笠的鬼祟人影在街角悄然独行,他开口询问,对方竟一言不发地仓皇奔逃。 他惊逃,他猛追。 陆人杰自幼跟随父亲苦修武道,加之天资颇为不俗,虽然资源匮乏,但四个月前也已修到了九品启玄巅峰凝精境,精力充沛,体能强悍,斗笠人奔逃的速度快如脱兔,两步便轻松翻出城墙,却仍被他紧追得无处遁形,斗笠人别无他法,在逃入城郊一处密林后只得突地转身,亮出长剑与他搏命厮杀了起来。 然而陆人杰强悍的不止腿力,手活亦是狠辣老练,早已将斩魔司传下的《伏魔刀意》第一重“斩尽杀绝刀意”练得炉火纯青,战斗仅在三招后便分出了胜负——他的长刀狠狠地透入了斗笠人的心窝子。 不过让陆人杰没料想到的是,这家伙临死前竟狰狞怪笑数声,随后朝他啐出了一口极其腥臭的浓郁气息。 贴面搏命的距离,陆人杰避之不及,只隐约浅吸了半口腥气,大脑便迅速昏沉起来,天旋地转地踉跄了十几步,最后一头栽倒在泥泞中,昏死了过去。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脑海里那股失控般胡乱涌动的狂潮也终于意兴阑珊的抽离,唯给陆人杰心底留下了一团迟迟无法平复的震惊。 “原主如此生猛一武夫,竟被那贼人一口气给喷死了,这世界的喷子这么厉害的吗……” “妈的,简直倒了血霉,怎么会穿越到了如此危险的世界来……” “……唉,不过好歹是又捡了条命,还能再活一次,无论如何,都该想法子好好活下去才对……” 陆人杰枯坐在泥泞中,接连长叹了数声,最终只得硬着头皮默默接受了眼前处境。 他决定先按照原主的生活轨迹过下去,未来的人生路途后续再慢慢谋划。 拿定主意,他起身来到了几步外,将掉落在泥泞中的马灯拾起,琉璃灯罩依然完整,抹干净泥污便有淡黄灯光散发出来。 借着灯火,他在两丈外的黄荆树丛旁顺利找到了斗笠人的尸体。 此刻对方已不再像之前那般挥剑要和他搏命,而是老老实实地躺着接受翻看检查,陆人杰这才终于看清对方的模样。 这是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男子,生得肤白如雪,眉眼精致,妩媚妖艳的轮廓不知胜过多少妙龄女子。 之所以能确定对方是个男子,是因为陆人杰一双手上上下下检查得很细致——上路平坦不见峰峦,下路平川也无丘陵裂谷。 “……竟是个男的……可惜了,还这么年轻,有这般精致娇美的容貌做什么不行,偏做个鬼鬼祟祟的夜行贼人,不配合检查就算了,还胆敢拔剑袭击治安官,可怪不得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噗嗤一声闷响,陆人杰将佩刀从对方腔子里拔出,归入了刀鞘。 他接着熟练地解下了腰间缠着的一条细长铜索将尸体捆好,准备将其拖回缉魔吏衙门细查,看看能不能确认这贼人的具体身份来历。 这铜索是斩魔司给缉魔吏发放的制式法器,经由道门七曜宫的符师锻造,上面刻有道家符文,当靠近修为不足以掩藏自身气息的妖魔时自会焕发出青光,同时具有一定镇驱阴邪的道法。 此刻少年已死,铜索捆缚其尸却仍毫无反应,足以说明对方并非妖物。 “哇!” 突然间,一旁密林里传来了一声短促可怖的鸦啼声,一道不明黑影猛地从林中扑棱蹿起,惊得拎着尸体还在低头好奇打量那张精致容貌的陆人杰心头一虚,身形剧烈一震,本能地松掉了手中铜索,赶紧按住腰间刀柄凝神戒备。 然而,就在这高度凝神的刹那,他精神莫名一阵恍惚,眼前竟陡生出了一番奇诡异象来。 他看见有无尽白骨在视野中哗啦滚动而过,转眼便铺出万里大地,砌成千丈高山,一条条紫红色的血河在白骨大地上蜿蜒奔腾,如万千龙蛇游地浩浩荡荡,撼魂慑魄…… 血河上弥漫起滚滚绯色雾障往天穹汇集,形成了一团团猩红色的巨大血云,千万道炽白闪电仿若雷霆巨树从上苍垂落下的无尽根须,扎破云层静止悬停在半空中。 这每一道银索闪电的末端,皆都绞刑般缠首悬挂有一具干枯尸躯! 黄袍帝王,莲冠仙道,九头巨龙,青甲魔蛟,红毛罗刹…… 仿佛此世天地间曾存在过的一切有罪超凡能者,妖魔鬼怪现如今皆被悬尸于此,接受着此方炼狱的永恒审判! 陆人杰被这突如其来的地狱场景震撼得呆住了。 像这番气势恢宏,夸张逼真的浩大场面,他两世为人,也只曾在电影院的荧幕上看到过。 他惊愕的目光缓缓移动,很快便看见在那无尽悬尸电绳之下,万里骨山血河之上,还凭空悬浮着一口巨大的紫红色炉鼎,鼎身上布满了诸多细微的不规则划痕,似是曾在岁月的长河里经历过无数次猛烈撞击。 炉中央则是漂浮着一团幽凄森寒的湛蓝鬼火,正缓缓地无声飘摇,犹如一双厉鬼的恐怖双眼,在静静凝视着陆人杰。 焚生灵尸骸,燃今生命运,夺此世机缘! 对视鬼火的刹那,陆人杰恍然察觉脑海中竟不自控地凭白浮现出了这样一段意念来。 他还来不及细思这句话的含义,一道生灵虚影已然凭空浮现在他眼前,接着径直掉落入了炉鼎内,幽森鬼火随即噗地猛燃起来,火舌无声吞吐,腾腾蹿升,转眼便将虚影彻底淹没吞噬。 陆人杰诧异地发现,眼前这道被焚生灵虚影的面相长得妖艳邪魅,轮廓竟有八九分像是死在他刀下的那妩媚少男。 只不过令他感到费解的是,这虚影却生着一双尖尖狐耳,双目赤红似血,瞳孔狭长邪异,瞳仁中有斑驳晶点闪烁,哪里是寻常人族,分明是个妖狐! 这玩意儿……竟是妖物? 可为何我用缉魔铜索捆他尸体却没有任何反应? 一时间,陆人杰心头疑云迭起。 2、吞灵魔典 古炉焚尸时,有滚滚白烟从炉中盘旋升起。 一层层浓郁如轻纱薄幔的缥缈烟雾在陆人杰眼前扬动缭绕,顷刻间便将他裹挟入了一场奇诡的梦境中。 人生如梦,陆人杰赫然发现,他此刻从这场幻梦中所经历的,正是这被焚妖狐的今生命运节点。 一幕幕场景在他识海内飞速掠过…… 很快,他得知了此妖今生命运的一切关键历程,心头的疑惑也随之而解。 妖男名叫苏白,是来自风灵宝洲的纯血狐族,化人形才不过短短三年时间,比之人族也就十七八岁的年龄。 半年前不幸被一批搞风月生意的黑心商人雇佣修行强者潜入妖国偷偷绑架到了大离,运送路上他侥幸从一堆猫娘兔男中悄然逃脱,却因修行太低,无法掩藏自身妖气而不幸受到各地缉魔吏和散修的追杀,最后又侥幸被一来自血莲教的毒莲道人所救。 世事难料,妖生无常,殊不知这毒莲老道竟也是个变态,救苏白全因馋他狐族化人形后的精致皮相,道人给苏白强灌了一颗蚀心蚁毒丹,每月若不定期服用解药便会蚁毒攻心,生不如死。 这大肠包小肠反复无常的祸福变幻把狐妖幼小脆弱的心态彻底搞崩了,他终于低头认命,不再千方百计想法要逃回风灵宝洲,从此甘愿被道人使唤,玩弄于股掌之间,操控在锦榻之上。 而他之所以能彻底隔绝周身妖气,全因毒莲道人给他穿了一件贴身符甲。 陌阳县近来失踪孩童的案件便是这狐妖受毒莲老道指使所为。 这妖狐天生就有一种特殊能力,能以妖音入梦,从而蛊惑他人心智。 苏白虽然妖力低微,却也足以蛊惑年幼的孩童,这些日子来,他深夜在街头游荡施法,将这些孩子从睡梦中唤起,操控他们轻手轻脚打开门闩,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离了家门,这才未留下任何破门而入的线索痕迹…… 至于为何要在短时间内蛊走这么多孩童,苏白自己也不得而知,毒莲道人只告诉他这是教中护法派遣下来的紧急任务,一个月内,他主仆二人需得绑够一百个孩童稚子。 这些日子来苏白在陌阳县作案,毒莲道人则是在附近六十里外的永安县作案,每隔两日,道人便会到南城十里外天水河畔废弃的一间昊神庙中和他接头,带走他拐来的孩童。 近些日子由于缉魔吏衙门和县衙捕快不断加强夜巡,苏白自知修为太低,对于隐藏行踪没有十足把握,不敢贸然妄动。 今日上午他到破庙和道人碰头时,因为已连续两次一无所获而被对方喷了个狗血淋头,说若是不能按时完成任务,接下来俩月的解毒丹别想得到,难受死他。 被逼无奈,他今夜只得硬着头皮出门行动,却没想到再次触发了他的霉逼体质,他刚溜入城内,就在街头转角处撞见了一个拎着马灯冒雨夜巡的年轻缉魔吏,对他穷追不舍…… 狐妖死前吐出的那口气息乃是毒莲老道所授,炼精化毒咒,能在短时间内将自身精气的一部分化作蚀神毒障,一口喷出,闻者若无护佑神魂的灵丹奇术必定当场魂销命陨。 若不是陆人杰赶尽杀绝的伏魔刀意练得炉火纯青,三招内便决出了生死,恐怕这狐妖最后还能寻得机会喷死陆人杰安稳逃掉。 狐妖一生命运至此终结。 陆人杰从幻梦中抽离出来,眼前焚尸炉中的火焰渐弱,袅袅烟雾也已散尽无踪,唯有一缕缕五彩斑斓闪烁着明亮火星子的骨灰余烬从炉中随着热流冲飞而出,在他周遭翻飞不断,仿若阳光下花丛中戏舞的一群彩蝶。 万千枚灰烬落下,飘飞了片刻,便消散在了骨山血河间,消散作烟雾尘埃无影无踪,唯有其中一枚紫色余烬直飘飘地飞到了陆人杰眼前。 他好奇地伸手摊掌接住,这缕紫色骨灰竟化作了一条线纹,如活蚓般在他掌心游走起来,眨眼便扭曲拼凑成了四个他前所未见的古奥字文,字意随即浮上他心头——吞灵魔典。 这是魔族文字。 朝食紫气,暮吞月华,阴炁邪煞,亦可炼化,意凝劳宫,采摄精华…… 大量晦涩古奥的法诀开始在陆人杰脑海中飞速浮现,如同烙印刻录,一股源自焚尸炉鼎的玄妙之力同时强迫着他将其领悟通透。 这《吞灵魔典》乃是千余年前魔宗的天魔老祖所创,原是苏白今生各种命运可能中的一份潜在机缘,今夜他若没死在陆人杰刀下,未来便有一定气运几率寻得这份魔宗已失传千余年的无上典籍。 谁料天意安排,现在这份莫大机缘竟阴差阳错被穿越来的陆人杰凭焚尸古炉给抽取夺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人杰终将魔典彻底领悟完毕,融会贯通,眼前的炼狱世界这才随之烟消云散。 “哇!——哇!——” 他回过神来,头顶夜鸦嘶哑短促的哀鸣声穿出林间,融入夜色雨幕中飞速逃离,渐行渐远。 哗啦! 一声脆响,从他手中滑落的颀长铜索也在下一刻落地,惊溅起一滩泥水。 陆人杰伫立在清寒夜雨中,缓缓收回了按在刀柄上的手,心头震撼不已。 头顶惊窜出林的夜鸦和脚畔落地的铜索无不表明自己刚才焚尸悟典,偷窥狐妖命运幻梦的漫长经历仅发生在他精神恍惚的须臾刹那! 这足以说明,焚尸炉存在的炼狱世界与现实相比,时间是彻底静止的! “焚尸骸,燃命运,夺机缘,没想到穿越过来还有这样古怪的阴间法宝傍身,好家伙……” 短暂的震撼之后,陆人杰心头泛起了一阵狂喜。 他现在作为斩魔司辖下的一员缉魔小吏,随时随地都可能如今夜这般与妖魔邪徒狭路相逢。 在这弱肉强食的混乱世界,只有真切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修为实力才是最有效的护身符,原主修行天资不俗,但终究出身低微,能得到的修行资源极其有限,否则以这身体的天赋,也不至于今夜被这狐妖一口毒精秽气轻易喷死。 不过如今自己有了这口焚尸炉鼎在身,接下来要想提升自保的术法手段可就简单多了! 兴奋喜悦之余,陆人杰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地上的尸体。 “让我来看看这道门符甲是个什么宝贝……” 他弯腰好奇地解开了狐妖胸前染着一片血与泥的衣襟,将马灯凑近细看,只见其雪腻白皙,锁骨毕显的肩头挂着两根细若无物的红绸丝带,丝带下连接的是一面绿绸打底,中心绣着一朵绯色莲花,四方镶着淡粉碎花边的棱形薄肚兜,小巧精致的衣裳仅有一角染有些许血污。 此刻夜雨飘飘,灯火暧昧,晶莹的水珠不停跌落在这艳衣雪肤之上,竟别有一番诱惑媚态。 陆人杰顿时看得五官紧皱,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张公交车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算了,这宝贝过于风骚,捞手里自己也没法使用,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看罢。 他将衣襟拉回原处,一把将狐妖软绵的尸体扛在肩头,拎着马灯踏步往县城赶回去。 “可怜的狐妖,夜拐孩童终究不过是为了完成变态主人的任务罢了,归根结底,血莲教与那毒莲道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这血莲教究竟是什么来头,原主记忆中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教派,这帮邪魔为何突然要急着短时间内拐去这么多孩童?” “也不知道城内失踪的数十孩童有无性命之忧,生在这种乱世着实可怜,从不熬夜玩游戏刷抖阳短视频,老老实实做个早睡早起的乖宝宝,却在梦里被妖物操控着悄无声息地拐走了,这找谁说理去?” “我需得想法子把这消息呈报给刚叔,与衙门的同僚们合力把那毒莲道人逮住好好‘审讯’一番,但愿能寻到那些可怜孩童的下落……” 路上,陆人杰在心中细细思忖起了这桩案情,心头不禁隐隐有些为失踪孩童的性命安危感到担忧。 他虽才穿越而来,但两世为人的记忆融合绝非仅是冷漠旁观的信息读取,人之所以为人,全因情感二字。 他承载了另一份完整的人生经历与记忆,心底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陌阳县亦有了几分自然的归属感。 更何况这桩案件的受害者还是一群不谙世事的无辜孩童,自己虽不至于拼掉命不要去孤身破案救人,但于情于理,也绝不能彻底视若无睹,装聋作哑,该当尽力而为才对。 “商人逐利绑妖做赚钱的皮囊娼妓,邪道好色迫妖作锦榻上的寝具奴隶,看来这世界不仅危险重重,而且变态异常,我得抓紧时间提升修为自保才行,否则说不定哪天这些变态的花肚兜就得从天而降,强加在我身上,迫我作奴……” 细思极恐。 陆人杰立即长舒口气,晃了晃脑袋,收起了所有杂乱思绪,转而将意念心神凝聚向周遭开阔的夜雨天地,尝试着初次催动了方才领悟的《吞灵魔典》。 下一刻,他感受到了磅礴的天地灵气穿过雨幕夜色从四面八方往他涌动汇聚而来。 这些温润的元灵之气浓郁若浆,瞬间将他紧紧包裹着,争相从他身体的每个毛孔窍穴涌入体内。 一时间,陆人杰只觉如沐在暖阳中,竟全然察觉不到了一丝春夜冷雨的寒意。 仅仅一刻钟后,他便感觉下肢各条经络和器官中产生了一股充盈憋胀,却又舒爽至极的颤栗感。 他知道,这是下浊府诸条经脉中的精气华液已经凝满的表现。 此世武道九品启玄分作三境。 初境开脉,通过各种武学体术不断锤炼筋骨,亦或者是由至少达到八品炼精中期化血境的武者以武夫血气助力打破修者体内封堵诸窍血的先天壁膜,从而开启周身奇经灵脉。 中境淬灵气,通过浸泡特定的药材灵浴,初步感知世间玄妙灵气的存在,继而再尝试着将这些浅薄的药材灵气慢慢淬取,诱引入经络灵脉中,让经脉逐渐适应外来灵气入体的存在,此境武者还无法将外界元灵长留体内为己所用,离开药浴不多时便会消散干净。 而陆人杰现在所处的九品巅峰凝精境,便是进一步将导引入经脉的灵气长久凝聚存纳,逐渐同化成武者的人体精气,进一步滋养筋骨体魄,提升武夫的野蛮肉身机能。 后续通过日积月累的凝精,将人体下浊府、中意府、上血府三处经脉府地悉数填满充实,直至彻底铺开一条供人体精元进行周天轮回的道途,便可晋升八品,开始炼精。 两个月前,原主就曾估量过,按照自己的修行速度,至少需要两年时间的积累方能凝精圆满,这还是建立在他天资上佳的基础上。 毕竟一贴药浴中蕴藏的灵气虽然不少,但人体每次所能吸纳转化的比例极其有限,两个时辰的时效一过,药浴灵气便会消散殆尽。 武者若想提升修行速度只能不停更迭新的药浴,但这些药材价值不菲,尤其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引灵液受到朝廷管控售卖,定价高昂,想要提升修行速度必须高度氪金。 陆人杰的家境想要多泡灵浴是绝无可能的,他能有一定资源修行到如今地步也全因自己父亲是缉魔吏,他又接替做了缉魔吏,斩魔司总衙每月都会定期定量下发修行的药浴药材和引灵液。 然而此刻,陆人杰按照《吞灵魔典》引动天地灵气的可怖速度,行坐皆可修行、日月精华阴炁邪煞荤素不忌的超高效率再次估计,自己恐怕只需努力数日时间便能将剩余两府填满。 “这吞灵凝精的速度太快了……不愧是魔功宝典!” 修炼了片刻,陆人杰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惊叹起来。 他知道,此术虽名作魔功,但按照心法细节所述,天魔老祖当年开创此法时其实谋划极久,牺牲无数魔宗高手间谍的性命盗窃了诸多当世正道强者的独门心法绝学融合,又在其中加入了自己的独家领悟。 并且为了躲避联合追杀他的正道强者,还加入了极高深的隐蔽气机精元动向的魔宗心法,自己接下来自是可以放心吞吸修行,不必担心暴露。 眼下唯一让他有些感到忧虑的,是另一个问题。 根据原主的记忆,后续要想成功晋升八品炼精的话,还需服用一样极重要的辅助丹药——天精丹。 这丹药受到朝廷严格管控,登记在册的武道宗派每年可定量购买两次,而寻常散修武夫则需得向衙门报备申请购买,没银子打点人脉的等个一两年都是常态,私下交易的鬼市上自然也有,不过价格高昂,而且假货不少,质量无法保证。 缉魔吏衙门倒是每两个月可根据需求通过前来派发修行资源的官差向总衙上报申请一次,但前后等下来怎么也得三个月左右去了。 按照陆人杰此刻的凝精速度,多等三天他都感觉极度浪费和不安。 因为凝精圆满之后便无法进一步提升修为实力,只能增加些无用体液,强健男性风姿罢了,破境质变才是唯一的出路! 此世危险重重,他现今孑然一身,只有感受到自身实力在持续不停的提升,方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3、赤胆银鞭 子时将尽。 陆人杰回到了缉魔吏衙门。 他一手拎着马灯,一手扶着肩头尸体,侧身支肘,顶开了微掩着的沉重大门,发现前堂内依然亮着两盏灯火,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圆胖蓝衣少年正孤身一人坐在堂中央青木桌案后的椅子上,不停地摇头晃脑,昏昏欲睡。 这小胖子名叫刘金龙,是本地缉魔吏衙门差首刘志刚的独子,近年来一直跟在刘志刚身侧开始修行武道,以及学着如何处理案子,陆人杰当初也是这样跟在他爹陆天明左右学过来的。 “胖金龙!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刚叔人呢?” 陆人杰进入堂内,先将肩头尸体轻轻放下,接着上前咚地跺了跺脚,开口猝声问道,他知道,刘金龙还坐在前堂守着打瞌睡便说明刘志刚还在忙差事。 少年吓得猛地一抖,瞬间从椅子上起立,双眸顿时清明无比,睡意已然全无。 “……杰哥?你喝枪药了!深更半夜的,一惊一乍,差点把我吓出尿来!” 惊醒的少年脸色煞白地瞪一眼正开怀大笑的陆人杰,一只手不停用力拍着胸脯,另一只手同时安抚着裤裆,他心有余悸地抱怨完,这才回答陆人杰道, “下午从玄京总衙突然来了俩斩魔卫,我跟着我爹一直陪着他们四处奔走办案子,他们三人现在还在内堂里面商量呢。” “玄京总衙?斩魔卫?县城又出什么大案子了?竟把斩魔卫惹来了?”陆人杰颇为惊诧地询问,他在固定辖区巡逻了一整天,并不知道衙门中发生了什么。 “哪有什么其他的大案子,还不就是前几天那桩孩童失踪案……咦?这地上怎么还有个人睡着?” 小胖子说着,突然发现了陆人杰身后地上匍匐着的狐妖尸体,他立即好奇的弯腰探头凑了过去。 “是个死人,我刚杀的。” 陆人杰知道刘金龙这孩子历练还不够,胆小怕尸体,城里一旦出现诡异命案便会被衙门里的缉魔吏骗去惊吓捉弄,他云淡风轻地说道,同时故意侧开了身,将地上整个尸体显露在了刘金龙面前。 “我的娘咧!小爷最怕死人了!” 小胖子果然惊得猛地一瞪眼,仿佛触电的肥鱼一般浑身乱颤着慌张缩到了椅子后,双手捂着眼睛怯惧地嚷嚷。 陆人杰嘿嘿笑了两声,重新站回尸体前挡住,开口道, “我给你遮住了,你赶紧给我说一说总衙的斩魔卫怎么今天突然来咱们县城关心这案子了,不说清楚我就把这尸体放你面前来。” “……杰哥你等着,看我以后胆子大了报不报复回来。” 椅子后,刘金龙从胖乎乎地指缝里仔细确定了陆人杰真把尸体挡住后这才浑身无力地爬起身,瘫坐回椅子上蜷缩成一团,咬牙切齿语气强硬地恐吓了一句,接着只得老老实实将自己今日跟在他爹身侧听来的消息悉数说了出来。 陆人杰静静听着,逐渐弄清了斩魔卫今日突来的前因后果。 原来,最近孩童离奇失踪的案件不仅在陌阳县一城爆发,玄京附近方圆百余里内的永安县,临水县,万平县等十余个京都附属县府重镇都有大量案例上报,有的是白日里走在街头突然失踪,有的是夜里被贼人破窗而入窃走,且截止目前,这些案子皆都未能查出幕后作案者是何人,失踪的孩童自是未能寻回。 并且从第一例失踪案例出现至今,前后短短二十余天的时间,失踪孩童目前已累积多达六百余人! 天子脚下,岂容这等祸民案件大量频发,当今圣上天运帝今日在早朝上已亲自过问了此案,与朝堂诸公商议后决定,将此案勾画作了一月后“赤胆银鞭”归属的政绩考核。 赤胆银鞭…… 陆人杰对这四个字并不陌生,这鞭在当今大离朝的办案衙门中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自幼便时常听他爹和衙门众差吏聊起,乃是三百余年前大离开国皇帝高祖帝所设,在刑部与斩魔司衙门之间视重案要案的破案政绩每两年角逐出一位归属者。 执银鞭者当为国尽赤胆之忠,有权随意主查侦办朝中一切案件,有权随意出入将相侯府提人审讯侦查办案,甚至在重大案件中情况紧急下,只要手握确凿证据,对于皇亲国戚王侯将相亦可动用先缉后奏之权! 这鞭在大离朝就是一个巨大的“权”字象征,对于刑部和斩魔司这俩办案机构来说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权威。 高祖帝设此鞭的目的正是为了刺激刑部与斩魔司之间的办案竞争活力,给大离朝一片海晏河清。 自从银鞭设立以来,刑部与斩魔司之间一直处于激烈的竞争较量之中,也各有执掌。 一年前,斩魔司总衙惊雷堂堂主柳惊雷执掌此鞭,按理来说需得明年夏季才该角逐下一任执鞭者,然而就在大约一个月前,元宵佳节后的第二日,柳惊雷竟被发现横尸在了玄京城内一条不起眼的臭水沟里! 一个堂堂四品弑神境的武夫,放入江湖中那就是一条随时都能掀起腥风血雨的大鲨鱼,即使在藏龙卧虎的玄京城也是金字塔上层的一批高手。 更别提他已任职斩魔司一堂之主八年之久,无论是查案还是实战,其履历皆都出类拔萃,鲜有人及,可就是这样一个老江湖,竟像条无人注意的流浪野狗般悄无声息的被人谋害了! 陌阳县距离国都玄京不过百里地,又临着联通两地的重要水路天水河,关于掌鞭者暴毙的消息早已顺着来往船只商旅在周遭传得沸沸扬扬,案发后的第二日陆人杰便听说了。 他还曾和衙门众同僚激烈讨论过凶手是武夫还是道修,亦或者是其他,不过此案后续进展如何再未有消息传出,众人的讨论也未得到证实。 然而根据今日来的俩斩魔卫在与刘志刚的交谈中提到,斩魔司后续集结了诸多顶尖办案堂口联合侦办此案至今一月有余,竟是毫无进展! 按高祖帝定下的规矩,赤胆银鞭不可长久无主,在掌鞭者出现意外身亡后的两个月内,斩魔司若能侦破其死因,将凶手绳之以法,便该由侦破此案的堂口继承此鞭,直至两年期满,而若未能查清掌鞭者死因,便须得与刑部按照这俩月期间的破案政绩来重新竞争。 眼下距最终期限仅有二十余天时间,斩魔司方面却一无所获,天运帝自然是不得不着手为确定赤胆银鞭归属的第二条途径开始铺垫谋划。 “来的那俩斩魔卫说,今日这消息一经传出,刑部那边就像一群闻到了屎臭味的饿狗一样,已接连派出了诸多查案好手前往各个大案发生地。 而斩魔司方面由于实在丢不下这份脸,仍在集中力量侦办柳堂主死因一案,竞争孩童失踪案的重任,全落在了他们白虎堂众人的肩上。 不过,他们今日下午火急火燎地赶到咱们衙门,先和我爹反复翻查了多遍近来的办案卷宗,又亲自走访了受害者家人,并细致观摩了一户户案发现场后,依旧是一无所获。” 陆人杰听罢这些消息,再结合自己今夜斩狐妖所得信息,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先是赤胆银鞭掌鞭者诡异暴毙横尸街头,堂堂斩魔司却迟迟查不出线索,紧接着又爆发孩童失踪,短短二十余天竟已作案数百起,寻常势力哪有这份胆子和能力在玄京内外这般撒野? 这血莲教的来历绝不简单! 陆人杰心头此刻甚至忍不住猜想,掌鞭者的身亡或许也是其所为。 几百个孩童,一个月的期限…… 这教中该不会是某个大佬高手在击杀掌鞭者时受了重创,需要迅速收集几百个孩童拿去修补伤势,才会因此紧接着爆发出眼下这桩孩童被拐案? 毕竟血莲这俩字听起来就极邪门,教内若有人修行这类用孩童血躯疗伤的天诛地灭的邪术也不稀奇…… 猜想到这里,陆人杰只觉惊悚得背脊发麻…… 一旁椅子上,刘金龙眼珠子鬼灵精怪地一转,瞥了怔怔出神的陆人杰一眼,又继续补充道, “他们还说,他们堂主是个酒疯子暴力狂,脾气很不好,今日出发时给他二人下了严令, 说若是能查出些对破案有用的线索来,记录功勋与修行丹药这些奖励任由选择, 但若是督查不出些线索来,回头必定将他二人狠狠揍一顿,然后贬为可怜的巡街缉魔吏,去喝冷风玩铜索, 所以他们吓得晚饭都没吃,现在都还和我爹在后面商量后续如何破案,害得我也跟着奔波受累大半天……” 可怜的巡街缉魔吏,喝冷风,玩铜索…… 思索中,陆人杰蓦地感觉这句话有些扎耳。 他怀疑胖金龙在掺私货,故意加了这句话来嘲讽自己,这小子虽然平时经常被众人戏耍,但其实他捉弄人的坏心眼更多,就连他亲爹都被他在茶盏里放过一大把蜘蛛蛋,这是个吃百家拳长大的夯货。 但他现在并没有心思教育对方,因为另一句话更加引起了他的注意——查出线索来,功勋与修行丹药随意选择…… 虽说这是对俩斩魔卫督查的承诺,但自己接下来若是在此案中尽量好好表现一番,多留下些不可抹去的突出贡献,后续即使得不到白虎堂主的直接奖励,但要通过俩斩魔卫走捷径尽快得到一颗天精丹岂非是易如反掌? 毕竟人家可是玄京总衙的斩魔卫,这玩意儿对他们来说并不稀奇! 念头至此,陆人杰略显激动地看了眼身后地上的狐妖尸体,立即回头对刘金龙正色道, “你小子别在这儿阴阳怪气的损我了,赶紧进去通报刚叔,我现在就要见他们!” 4、献计 缉魔吏后议事堂。 阵阵清冷的雨风时而袭入堂内,搅得墙壁上数盏昏黄的灯火晃动不安。 三个愁眉苦脸的男子围坐在堂中的一张青木桌案旁,沉默无言,神色凝重,桌案上是一沓已翻得无比狼藉的卷宗文牒。 左右两侧对坐着的两个青年男子皆身穿整洁绸面玄青制服,胸前制服上有血色锦线刺绣着的斩魔二字,字迹一笔一划皆锋锐无匹,杀意袭人,仿佛数十柄斩魔无数已彻底被鲜血染透的各形利刃拼凑摆放在一起,让人不敢过多直视。 他们正是来自玄京斩魔司总衙白虎堂的斩魔卫。 左侧那位虎背熊腰,方面阔耳,豹眼环须,这面相便透露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驱魔杀意,此人名叫朱丝侯。 他对面那位身形精瘦,五官中有四官平平无奇,唯独眼睛鹤立鸡群,双眼狭小,咪得几乎快要严丝合缝起来,看去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这人名叫张德帅。 上侧那位生得矮壮憨厚,身穿已浆洗得微微泛白的粗布缉魔吏制服,四十出头模样的中年男人则正是本地缉魔吏衙门的差首刘志刚。 “两位大人,卑职突然想起来,听说儒家书院好像有一种画术修者,叫做画原师?他们神通广大,能复原一些未曾见过已经发生的场景,若是能请来一位,此案必能破解啊!” 沉默中,刘志刚脑海内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双目放光地看向两位斩魔卫开口说道。 一旁,朱丝侯摸着下巴上的络腮胡须,摇头苦笑着轻叹一声回道, “画原师?有是有,但这门术法极看天赋,修的人很少,安国书院里就两个人在修行,据说一个外出采风历练至今已经有十多年没回玄京了,另一个半个月前就被请去协助侦办柳堂主遇害的案件了。” “画原师若真有那么厉害,柳堂主那件案子也不会至今还没有眉目……” 张德帅抬头,用两条无法被窥见眼神的缝隙看向刘志刚,淡淡补了一句。 “……” 刘志刚眼中才亮起的希望之光瞬间熄灭,低头重新陷入了沉默,只觉焦头烂额。 他已做了二十三年缉魔吏,很清楚总衙堂主今日既给前来督查的俩斩魔卫下了严令,便意味着他也成了同一条船上的蚱蜢。 毕竟案子发生在他的辖区,若是始终没有眉目,事后他必定同样受罚,鉴于他已是基层缉魔吏没有再往下贬的余地,后续很可能会被革职处理…… “爹!杰哥他刚刚巡逻回来了,正在外堂候着,说要请求见你。” 突然间,一个圆滚滚的胖少年快步穿过雨廊,神色匆匆地前来禀报道。 “陆人杰?子时都还未过完,这小子不好好值班巡逻跑回衙门来找我干嘛?”刘志刚抬头皱眉看一眼自家儿子,纳闷地问道。 “杰哥说他夜里巡逻时斩杀了一只妖物,妖物死前经过他严刑审问,得知对方正是前些日子拐走城里孩童的直接作案凶手,并且他还从妖物口里审讯出了一些这案子的其余线索,听我说了你和俩位斩魔卫督查恰好在后堂商议这个案子,便让我赶紧来通报……” ……妖物? 拐走孩童的凶手? 其余线索? 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屋子里失落迷茫了大半日的三人闻言猛地从座椅上弹起来,一时间却又伫立在原地面面相觑着一动不动,他们似乎都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迫切想从对方那里得到证实。 突地,张德帅猛地探身伸手,用力扯了一把朱丝侯的络腮胡。 “啊呀!老张你干嘛?痛死老子咧!” 面相凶狠的猛男朱丝侯痛得掩面声音尖细地叫了一声,豹眼怒瞪,倒吸着凉气斥骂。 “你感觉痛?那说明这不是梦!我还以为是今日办案压力太大,加上奔波劳累,我坐在这里睡着了,是在做美梦……” 张德帅看着手里拔下的一撮刚硬如细针的黑毛,咧嘴喜道,说完便立刻扭头对门口的胖小子招手吩咐道, “速叫此人进来!” “对了,刘差首,你手下这姓陆的差吏是否可靠?” 门口的小胖子甫一转身离去,张德帅便迫不及待地询问一旁怔怔出神的刘志刚,朱丝侯也扭头看了过来。 突地得知自己极为可靠的一员手下带来这般消息,刘志刚的脸上因过于激动喜悦已泛起了一抹潮红,他回过神来,立刻拍着胸脯向两人保证道, “俩位差爷尽管把心放在肚子里,陆人杰的爹本就是我衙门中的缉魔吏,这小子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为人忠厚老实,办案勤恳,修行天资亦是不俗,斩魔司传下来的《伏魔刀意》咱们衙门中就数他练得最炉火纯青! 他才做了五年缉魔吏,便屡立功劳,三年前才十八岁时便孤身到东阳山斩杀过一窝祸害挖药人的老鼠精,所以这些日子我才派他夜以继日的在外巡逻防范,他此刻突然回衙门带来这消息,那必定是真的!”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身形挺拔,眉目俊朗,周身缉魔吏差服沾着团团淤泥污渍,却丝毫不掩其潇洒倜傥之姿的青年男子已脚步轻快地穿过雨廊走了进来。 他肩头果然扛着一具尸体,但看去明显是人族尸身。 “卑职陆人杰见过二位总衙上差。” 陆人杰将肩头尸体放在地上,拱手对俩斩魔卫施礼道,接着又朝刘志刚点头打过招呼。 三人此刻一心都在那所谓的妖物尸体上,只不经意地颔了颔首,便迫不及待地凑过去围观检查尸体了, “你说这女子是妖物?为何缉魔铜索捆在她尸身上却毫无反应?” 朱丝侯只看了一眼陆人杰带来的所谓妖物尸体,便发现大不对劲,急忙回首质问陆人杰。 “大人你误会了,此妖并非女子,不信你细摸,至于铜索为何没有反应,大人可解开他的衣襟细看,答案就藏在他衣内。”陆人杰笑着,对这个面相凶狠的络腮男卖了个关子。 “如此容貌,你竟说她是……男的?” 朱丝侯嘴里喃喃着,脸上明显写着我不信三个字。 其余二人则是将信将疑的神色,说完,朱丝侯随即果断伸手,径直检查下路。 “果然是个男的……” 朱丝侯神色一闪,豹眼微瞪,嘴里啥也没说,手往上移,一把扯开了尸体的衣襟。 下一刻,地上围尸而蹲探头探脑的三人顿时往后缩了缩脖子,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同款公交车老人表情。 陆人杰在一旁看得咧了咧嘴,无声地窃笑。 “什么玩意儿啊……男子身竟穿着女子的肚兜装束……咦?不对!这不是普通肚兜!是隔绝妖气的道门符甲!” 朱丝侯绷不住了,嘴里开始骂骂咧咧,但手却迟迟未松掉那轻薄精美的内衣,他单手拇指轻抚摩挲着那朵半染心血的绯色牡丹,下一刻便细心的发现,在这肚兜样式的丝滑薄绸布上,竟还有一层绵密繁复的朱色符文打底,显然自己手中握着的这是一件小巧符甲。 “让我看看!” 张德帅神色大喜,紧闭着的两条眼缝罕见地睁开了几分,露出两抹放光的眼珠,刚刚后缩开的脑袋迅速前探,他迅捷伸手一把将朱丝侯手里的肚兜符甲夺走,猛地用力粗暴撕扯。 嗤啦! 一声脆响,尸肩上两根极具诱惑的细带应声断裂。 “符甲”甫一离开尸体,堂内顿时一阵清冷入骨的妖气涌动开来,周遭摆放的灯火在阵阵妖风中噗地熄灭了两盏,桌案上剩下唯一的一盏被陆人杰及时伸手护住。 极度昏暗的光线下,地上容颜精致的尸体在肉眼可见地缩骨变化,迅速生出染血的雪色皮毛,化成了狐妖原形,捆缚在它身上的铜索也开始散发着阵阵清光,整个后堂顿时显得阴气森森。 “好纯的妖……气……这……狐妖恐怕是来自风灵宝洲的纯血妖族!” 朱丝侯惊愕地看一眼面前的张德帅,喉咙里磕碰地挤出这样一句话来。 “难道最近玄京内外接连出现的数桩大案,俱是风灵宝洲的妖国在暗中谋划?那柳堂主突然遇害身亡便也说得通了!” 张德帅凝视着手里的肚兜,若有所思道。 不愧是来自总衙的斩魔卫,单凭这尸身未散尽的妖气便迅速准确判断出了狐妖的血统出身,一旁,陆人杰在心里暗暗惊叹。 “原来如此!此妖竟拥有道门符甲这等宝物贴身!难怪三十余处案发现场,皆没有丝毫妖气!” 这时,一直沉默的刘志刚心头绷着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彻底松掉,他长舒一口气缓缓说道。 方才听报说是妖物作案时他便有些疑惑,若三十余个案子俱是妖物亲手犯下,而自己却未能及时在城内勘察出妖气,那后续上报到总衙便得定他缉魔吏衙门一个严重疏忽的大罪,牵连的可是整个衙门差吏。 直到此刻眼看着道门“符甲”撕掉后,狐妖尸体露出原形,他心中忧虑的重担才终于卸下,这样一来,可怪不得他缉魔吏衙门办案不力,只能怪此妖装备过于精良。 说完,刘志刚立即起身扭头对陆人杰吩咐道, “小杰!你赶紧过来给这俩位斩魔卫上差如实细说一番夜巡斩妖的经过!” “就是!这位陆差吏你赶紧跟我等细说一番!” 地上蹲着的张德帅将目光从肚兜上撤离,站起身看向陆人杰,神色激动地说道。 一旁的朱丝侯还想伸手将肚兜接过去进一步近距离观摩,但张德帅眼疾手快,已先一步以不经意之姿将其揣入了胸前衣内,看其谨慎态度似是为了保护重要证物。 陆人杰此刻已将熄灭的灯盏重新点燃,堂内顿时重新恢复了敞亮,他点了点头, “诸位先请坐下喝口茶水缓一缓,听卑职细细道来。” 接着众人围坐在桌案旁,全神贯注地听陆人杰讲诉了他夜巡遇妖,追妖,降妖,审妖的经历。 狐妖来历,血莲教,毒莲道人以及狐妖用天赋神通入梦不留线索地蛊惑走孩童的案件信息皆被他以从狐妖口里审问得知的由头和盘托出。 回来的路上陆人杰就已谋划好了这番说辞,他原本是准备将其告知刘志刚,好计划下一步动员缉魔吏衙门力量缉拿毒莲道人审讯,解救那三十余失踪孩童。 堂内众人并没有质疑陆人杰的动机,况且这妖物的尸体,遮蔽妖气的符甲两件确凿证据已呈现在大家面前,自然将他的话全都信以为真。 “我推测错了?这狐妖竟不是受风灵宝洲妖国指使所为?” 听罢,张德帅不禁咂舌说道,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实际陆人杰这番话是说得通的,大离的确有很多风月场所奴养有妖族妓子。 譬如玄京城内他们斩魔卫经常光顾的昨夜楼中便有一间消费高昂的御妖雅阁。 通常这些妖妓都需得经过官府登录在册,并且会定期差遣道修来拔除妖气,清理妖脉,这些妖姬除了皮囊有着过人之处,实际已并无半点妖力,与人有利无害。 所以广受诸多文人雅士的青睐好评,同时也给官府方面创造了不菲的特许税收。 买卖多了,自然便催生出了诸多铤而走险不远万里前去风灵宝洲捞金猎妖的商队。 “血莲教?老朱你可听说过这么个教派?”张德帅说完,立即凝眉转头问朱丝侯。 “不曾听说过,这兴许是什么新冒出的无名邪派,我大离乃九州人族最大皇朝,玄京又是国都重地,林子大了最易吸引这些无名野鸟来筑窝,若真有这么个教派,咱们出手给它一窝端了便是!” 朱丝侯摇了摇头回答,说完接着看向陆人杰不解地问道, “按你所说,你既已制服了此妖,它也被你用刀尖顶着心口招供了这么多信息,你为何不用缉魔铜索将它捆缚活捉回来,反而一刀把它杀了?” 这面相凶狠的猛男心思还挺细,幸好自己早已谋划好了所有说辞…… 听到质疑,陆人杰露出一脸劫后余生,心有余悸地表情感慨一声,开口回道, “上差不知,我在打斗中丢失了铜索,后面才寻回来的,所以制服它后未能及时将其捆缚,此妖颇为狡诈,招供完后误以为已彻底取得了我的信任,竟想趁着我思索它招供的信息时夺刀反杀,我自幼便跟随家父修行《伏魔刀意》第一重赶尽杀绝,所以感觉到杀机袭来时便下意识地给了它一刀痛快的。” “原来如此……” 朱丝侯和张德帅点着头相视一眼,异口同声,他们也曾修行过伏魔刀意,自是清楚赶尽杀绝这一重修的便是不能心慈手软,一旦察觉到了丝毫危机便需当机立断,决不能手下留情,否则死的便是自己。 这时,一旁的刘志刚颇为关心地开口问, “敢问二位督查,我等手里现既已掌握了如此重要的案件线索,不知能否上报总衙,交给白虎堂堂主亲自前来细查?” 朱丝侯凝眉略微思索道, “虽然这位陆差吏从那妖物口里得到了如此多信息,但眼下来看,这都是狐妖临死前的片面之词,需知妖物狡诈异常,其言难辨真伪,谁知道它是不是在遭遇危机时胡乱编造出来迷惑陆差吏注意力,只为最后那夺刀反击一刻铺垫的谎话。 加之陆差吏又未能留下妖物活口作证,恐怕我等还需得想法子将这些信息进一步证实后,方能呈报给堂主请她前来定夺。” “老朱,恕我不敢苟同你的观点!你看此符甲做工如此精巧,底层的符纹阵图尤其繁复,而且还能将狐妖死后的气息严密护住丝毫不泄,维持人形长久不变,这必是出自修为不浅的符器师之手! 妖物虽死,但单单是这宝贝和狐妖的尸体,也已足够令堂主她重视了!” 一旁,张德帅立即从怀里摸出肚兜扬了扬,严肃地反驳。 “老张你的意思是,咱们今夜便拿这尸体和符甲回总衙复命? 可这案子如今总衙内只有我白虎堂在负责,所有人手下午已被堂主分派到各处案发地去了,你我二人离开得匆忙,并无他们的确切位置消息,即使连夜赶回总衙,一时半会儿恐也难以将这消息传达给堂主,难不成要去超然台惊动司台大人?你敢去吗?” “……去超然台惊动司台大人我倒是没那胆子,但是你莫忘了?我们手里有虎啸焰火啊!只需一箭焰火,今夜便可召集堂主前来此地!” “你也忘了?冲天的虎啸焰火堂主和白虎堂的其他兄弟能看到,暗处的贼人岂能作瞎? 咱们即便及时地把信息呈报给了堂主,但也已打草惊蛇,他们岂能不提防留意,从而藏得更深? 此案有多重要你又不是不清楚,今夜好不容易天降好运,让这位陆差吏为我等带来这份线索,贸然打草惊蛇,即使把堂主她召来了,后续若是捞不出线索来,咱们立功不成,恐还得被堂主戳着脑门痛斥一顿!连贬去干喝冷风,玩铜索的巡街缉魔吏的机会恐怕都得不到!” 喝冷风,玩铜索的巡街缉魔吏…… 一旁正端着茶盏喝水的陆人杰心头怔了一怔,差点呛到。 方才胖金龙那小子竟不是自己掺的私货,这俩斩魔卫还真说过这种话? 我这种底层巡街的治安官就这么受人瞧不起吗…… 果然,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出走,无论哪个世界,还是得往上奋斗才行。 张德帅听到这句话,面皮也是猛然一抽,眉头顿时紧锁,脑海里也不禁浮现出了被堂主那酒疯子暴力狂戳着脑门侮辱痛骂的场景。 在白虎堂,这是所有斩魔卫都会拼命规避的梦魇场面,他终于被搭档说服了,认同地点点头,一边将肚兜重新缓缓揣进胸前藏好,一边道, “……你说得也是,看来的确还需详细从长计议一番,不能轻易给了堂主她戳咱们脑门的机会……” “两位上差,实不相瞒,其实卑职这里倒是琢磨了一计,既能不打草惊蛇,又能进一步证实狐妖所说的信息真伪……” 这时,陆人杰放下手里的青花瓷盏,适时地插口。 5、伏击 此话一出,堂内三道如饥似渴得仿佛快要淌出水来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朝着陆人杰投来。 “哦?你小子这肉葫芦里还有什么硬豆子?赶紧全倒出来,别在本差面前藏着掖着!” 张德帅忙不迭开口,以命令的口吻说道。 陆人杰点了点头,他食指轻敲着桌面,一副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从容自信之姿开口道, “二位有所不知,卑职回来时其实也是翻的城墙,避开了县衙的城门卒,且特意走的偏僻巷道,一路并未遇见过任何巡逻,此刻整个陌阳县就咱们堂内几人知晓我巡逻时斩杀了一只邪祟狐妖, 接下来我等只需将这消息好好捂住,不从衙门传了出去,待两日后到城外那废弃的昊神庙附近设伏等待,届时若真有什么毒莲道人出现来与狐妖接头,自能证明这信息非虚,咱们也能当场锁定住一位此案涉及的关键人物……” “啧!好主意啊!我今日忙活了一整天,脑子忙糊涂了,竟没想到这个法子!老张你怎么看?” 听陆人杰说罢,朱丝侯眼神蓦地一亮,仿若醍醐灌顶,他猛地一拍脑门,嘴里啧地发出一声惊叹,转头看向张德帅询问意见。 这小吏好细的心思…… 追缉妖物时跟着翻墙便也算了,正常人回城时哪也会翻墙躲避守门卒? 他还特意走偏僻小巷避开了所有夜巡的街道?这必定是刚杀了妖物心中便已盘算谋划好了接下来要掩人耳目,防止消息走漏,只待两日后去伏击毒莲道人证实狐妖供词的周密计划! 这个年轻人的头脑,不简单! 张德帅心头默默惊叹着,忍不住多打量了陆人杰几眼,才开口点头赞同道, “诚然,陆差吏心细如针,此计谋划得甚好。” “嘿嘿!好!那咱们就依此计行事!小杰你小子好样的啊!今晚倒是帮了刚叔和俩位上差一个大忙!后续这案子若能顺利破解,你小子当居首功!少不了奖赏!” 见两位斩魔卫皆都赞同后,一旁的刘志刚这才终于拍着陆人杰的肩膀,脸上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笑意开口称赞道。 “刚叔过奖了,这是小侄应尽的分内职责。” 陆人杰谦逊地笑着回了一句,同时暗暗留意着另外俩斩魔卫,他知道,从这二人的神情反应来看,自己显然已给对方留下了不浅的初次印象。 接下来两日,陆人杰未再去街头巡逻,而是按照计划待在衙门中听从俩斩魔卫的差遣与选定的另外四个缉魔吏演练商议伏击围捕的相关事宜。 这期间他得知,俩斩魔卫均是八品炼精中期化血境的高手,演练合击时施展出的武夫血气很是霸道,引得已在八品初期化力境停滞了七年的刘志刚和一众差吏惊羡不已。 陆人杰心头倒是并不如何艳羡,他清楚,后续自己如果能顺利得到天精丹的话,不出俩月他就能达到甚至可能超越这般境界。 《吞灵魔典》的修行也并未停下,他只要有空便会暗暗开吸,毕竟这功法施展简易,站着坐着,躺着趴着,只要自己心念不乱,精神集中都能吞吸。 短短两日,他便明显察觉到体内凝聚的精气华液又增盈了一大截,中意府已充填了一小半,温养着肺腑与周身经络骨骼,舒爽无比,日益旺盛的精力使得他这两日仅睡了三个时辰便已觉足够。 这期间,陌阳县城街头又出了一件命案,一个扒手在街头摸包窃银时被旁人发现点破,失主将其揪住要求归还被窃银两,扒手拒不承认,甚至恼羞成怒的拔出匕首比划恐吓点破他的路人,要挟对方为他澄清,结果被几个江湖客围殴致死。 这具尸体因无亲友认领收尸,最后是县府衙门派捕快处理走的,陆人杰听说后便寻了个休息的机会溜去那边简单围观了几眼(悄悄偷摸了好一会儿)。 他目的是为了继续深入探索一番焚尸古炉的使用规律,结果炼狱世界却并未如愿浮现。 他因此推测,很可能是只有死于自己手中的生灵尸骸才能激活焚尸古炉。 如此一来,陆人杰便更加坚定了日后要长久留在缉魔吏衙门甚至是好好往上发展争取进入玄京总衙做斩魔卫的决心。 毕竟以缉魔吏或是斩魔卫这重公门之人的身份斩杀妖魔邪徒那自是名正言顺,而且没有多大的后顾之忧,单挑不过还有诸多同僚可以仰仗一起群殴,自己则只需寻机会补刀抢下人头便有骨灰机缘可以夺取。 假使自己刀下沾血染命太多结下了什么仇怨,对方首先记恨寻仇的必然是斩魔司这三个字,即便有人特意指名道姓寻到了他陆人杰头上,自己若是难以周旋,也可依托背后斩魔司的强横势力摆平。 —— 转眼,时间到了两日后。 晨光熹微,薄雾迷蒙。 陌阳县城郊荒无人烟的一条泥泞小道上,埋头快步行走着八个头戴草笠,身背竹篓,手持挖锄镰刀的灰衣男子,这是陌阳县附近典型的挖药人装束。 因为不清楚血莲教在城内是否另有耳目探子潜藏,陆人杰一行人为了减少纰漏,才决定乔装一番掩人耳目。 他们分散出行,在南城外碰头汇聚后,便直入仅有当地人熟悉的一条偏僻野径,快速斜插向那处废弃的昊神古庙。 十余里的山路行程,对于这几个体能蛮横的武夫来说,不过是两刻钟不到的功夫。 渐渐地,天光已然明亮,一轮历经数日春雨冲洗过的温吞红日冲破茫茫雾霭,从东方缓缓浮现,舒适的春阳如滋润奶露般暖洋洋地洒向大地。 “两位上差请看,那就是已经废弃的昊神庙,咱们在这山坡上居高临下,窥伺伏等再好不过了。” 一行人最终悄然驻步在一处山坡上的茅草丛中,阵阵清凉湿润的晨风拂过山岗,一丛丛半人多高,枯黄中夹杂着清脆嫩绿的茂密野茅如波浪般迎风摆动,春露从其上簌簌滴落,刘志刚走在前面,他半蹲下身,一手抹去脸上的露汁,一手指着山坡下小声说道。 两位斩魔卫探身往前,目光顺着刘志刚的指向穿过野茅丛看去。 只见一座半隐藏在茂密荒草丛内的青瓦古庙就坐落在这山坡下右侧不远处的谷地深处。 山坡左侧谷口则是一条开阔官道,官道另一侧不远,是与之平行滚滚东去,一眼望不到边的大离重要水路命脉——天水河。 此刻旭日初升,河面上春风拂动着一团团朦胧如轻纱般的雾霭,无数弘舸巨舰,渔舟游舫正碾碎粼粼波光,撞破层层雾障,缓缓地行驶向两端,大河沿岸此起彼伏地飘荡着阵阵船夫号子。 “的确,这里视野颇好,又有茂密茅草丛掩身,咱们就在此守株待兔。”张德帅微微眯眼,点头轻道。 其余几人未开口言语,当即按照计划的那般扔掉锄头镰刀,从背篓里摸出佩刀,就地匿息潜伏起来。 众人一直待到天地间的春雾散尽,身侧茅草上的露汁干却,地底泛起阵阵潮热,都未见什么人前往山谷里那处废弃古庙。 这期间官道上来往过不少车马,但只有一位赶路的年轻少妇从停靠马车内下来,钻入山坡下的荒草丛内小解过。 众人目送春色离去后,时间继续百无聊赖地流逝。 转眼午时已尽,官道上赶路的车马已无多时,一辆牛车忽地从远处弯道出现,缓缓驶来,最后停靠在了山谷口。 扬鞭驾车的是一位身形佝偻,须发苍白的瘦弱老者。 毒莲道人! 因为曾在狐妖的命运幻梦中大量目睹,陆人杰瞧见这人面相的瞬间,便识出了对方的身份。 不过显然这家伙今日也已经过一番乔装改扮,甚至就连身形也古怪地缩小了一大截,只有面部轮廓没有易容,否则陆人杰也没把握识别出。 就当他心头泛起喜色时,很快又从牛车后高大的车厢里推门出现了另外一名衣着蓝衣道袍,腰间悬剑,身姿笔挺的老者。 两相比较,后者倒是更像一位大人物。 “那狐妖招供的果然是真的!这蓝衣服应当就是毒莲道人了……” 这时,伏着的朱丝侯用极低的嗓音欣喜道。 陆人杰霎时喜意全无,心头猛然一紧,暗道不好。 根据那夜窥探的狐妖命运,前几次都是这老东西独自一人出现在古庙里与狐妖接头,并不曾有过第三人来打头阵,而且也并不是眼下这副焉哒哒不起眼的矮小可怜老头模样。 看他此刻这身形,明显是缩骨乔装了…… “注意看我指挥!等这道人进山谷到了山坡下距离咱们最近时再冲!” 前方猫腰蹲伏的张德帅见状也激动得微微颤栗起来,他轻声说道,同时悄悄举起了左手,准备随时下令众人冲下山坡。 官道旁,牛车上下来的蓝衣道人先扭头警惕地四顾了一番,接着一言不发,扶着腰间的剑柄迈步径直走入了草丛野径,朝着山坳深处的破庙方向快步而去,距离这片山坡越来越近。 真正的毒莲道人则是一脸憨态老实地坐在牛车上。 茅草地里,埋伏大半日的几条大汉一时间神经紧绷,手里紧握长刀与铜索,个个弓背如猫,汗毛倒立,专注地等待着对方靠近山坡正下方,好伺机扑出。 哗啦! 呛啷! 正当陆人杰脑海中在飞速思索着该如何引导众人别忽略了那老车夫时,场间变故陡生。 对面山坳茂密的茅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晃动,三条衣着浅朱色差服,头戴圆顶差帽的人影如野鹰般猛地蹿出,径直朝着进入山谷的蓝衣道人飞扑而去。 半空中三柄长刀飞速出鞘的声音尖锐刺耳,仿若三道鹰唳,在山谷中清脆回响。 “刑部狗贼?找死!” 迈步快走着的蓝衣道人惊得身形猛地一僵,扭头看见三道拖刀飞扑来的朱衣官差,知道已来不及逃退,立刻爆喝一声,丝毫不怯地拔剑迎敌。 片刻间,山坡下的草丛里已经乱战成了一团,当头春阳映照着飞速晃动的刀光剑影,无数草茎在空中胡乱飞舞,气机波动碰撞的沉鸣如牛皮鼓声一般震荡着山谷。 “去他妈的!老子过于谨慎保守了!没想到刑部这帮抢屎吃的野狗竟也在山谷里伏等着毒莲道人进来脱裤子!” 张德帅被这变故惊得脸色一怔,半举在空中还未来得及压下发号施令的手猛地抖了一抖,他咬牙切齿,口不择言地低声乱骂一句。 “……刑部那边竟也有人追查到了毒莲道人这条线索,他们究竟是何时潜入山谷草丛的,咱们一大早便来了,竟一直都未曾发现风吹草动,可惜了……” 刘志刚愁着脸,盯着山谷里荒草横飞的激烈打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惋惜地小声道。 其余众人也是错愕的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 一侧,陆人杰心头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目光死死盯着那牛车上的真正毒莲道人。 “带头那人是刑部司察王观云,老子认得那个抹脸搽粉的娘娘腔! 老张,怎么办? 咱们筹谋等待了两天,可不能辜负了陆差吏从狐妖口里审来的这份消息,被这刑部鳖孙把功绩全抢了!” 朱丝侯豹眼瞪得锃亮,同样咬牙切齿,眼神里流露着不甘。 他对这王观云印象之所以如此深刻,是因为二人去年底在昨夜楼争夺过一位当红花魁娘子,这人是当朝刑部侍郎王玉之的大儿子,花魁娘子最终还是选择了财大王司察,婉拒了器粗朱丝侯。 “他们三人,我们八人,去他妈的,干脆一起给包了!抢回来!” 张德帅胸膛一通剧烈起伏,鼻孔冒出两道粗气说道。 “正有此意!”朱丝侯果断应和。 说完,二人便要带头起身冲出。 “两位大人且慢!你们先看那个车夫!” 山坡上伏等的八人中,只有陆人杰这一双眼睛一直在时刻留心盯着牛车上真正毒莲道人的动向,见俩斩魔卫要发飙冲出和刑部抢人,他沉稳有力的一双手猛地伸出搭在二人肩上,一左一右,及时地将二人摁回原地,接着指向山坡左侧的山谷口,立刻小声提醒。 6、毒莲道人 车夫? 闻言,七双眼睛急忙顺着他的指向看去。 只见先前还老实坐在车架上看起来佝偻枯瘦平平无奇的老车夫,此刻已然站得苍劲笔直,身形暴涨了一半有余。 看他这精神抖擞的气态与之前相比简直恍如换骨,判若两人,他手里赶车的鞭子不知何时也换成了一柄寒芒毕露的长剑。 在山坡上众人的暗中注视下,老者另一只手从怀里迅速摸出了白、黑两枚巴掌大的符幡反手插入衣领,在谷口朝着草丛深处的打斗方向窥探数眼后,便猫腰匿藏气息,快速挪步,如游蛇一般无声无息地潜了进去。 看这样子,他应是想进行偷袭,杀刑部三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老车夫?……好精妙的步伐……”朱丝侯看得咂舌惊叹。 “……而且他能利用两面御体符幡!不过看样子他的法力尚不足以驾驭符幡浮空御风,随意移动,还需得手动插在衣领贴身护体,应是个道门八品藏辉巅峰的高手……” 张德帅看得也不禁面露错愕之色,嘴里喃喃分析道。 他在斩魔司总衙任职三年,眼界开阔,自然清楚道修的一些基本路子。 他们因专修驾驭灵气的道法,大多数人的身体护甲严重不足,最害怕被粗蛮武夫贴身攻袭。 尤其是七品玄览中境之前的道修神识只能专注眼前一隅,很难兼顾到后方的薄弱盲区,一旦被武夫贴身攻得一招,对身体便很可能是毁灭性的打击。 所以手里资源丰富的老手道修都会想法炼制一些特定的符幡御体,要想催动两面符幡,至少得摸到八品藏辉巅峰的门槛才够。 而若是进入了七品玄览初境,法力便可进一步凝练成灵活自如的无形丝缕,操使驾驭着符幡悬浮于空,随时随意调整方位御体。 这时,陆人杰在一旁开口循循善诱道, “我方才亲眼看见这车夫用了缩骨奇术恢复身形,他费尽心思乔装成不起眼的佝偻老者匿息守在外围,我猜他恐怕才是咱们要捕的真正大鱼,而非一个车夫那般简单,前面的蓝衣道人很可能只是个问路的石子!” 听得陆人杰这般引导,两个斩魔卫目光再次转动,迅速又瞥了一眼山谷中的战场。 果然,前后挪眼不过短短的几息功夫,那蓝衣道人已被三个刑部差人夹攻得渐渐疲软下来,被逼退到了山谷深处的破庙前,他手里挥动的剑势尽数被刀光斩回,剑芒也渐渐黯淡下去,显然是道术不精,法力不足的表现。 这蓝衣道人远没有八品藏辉巅峰的实力! 他之所以还能强撑着,一是因为那三个刑部差役并未动杀心,而是想生擒对方,所以出刀留有余力。 二是因为这道人左手上的小动作着实不少,一直在不停地挥洒着大量五色粉末,以及各种砰砰炸响焕发骇人黑光的阴煞符箓,在用毒法之器拖延着三人的合拢攻势。 “啧!多亏了陆兄弟你这双眼睛!我等差点冲错人!妈的,刑部这帮恶狗急功冒进抢了稀屎吃,没等到正餐!大家跟我包了后面这老车夫!抢干货!” 朱丝侯脸色霎时转愁为喜,回头轻声夸赞了陆人杰一句,说完便带头第一个从草丛猛地弹起冲出。 这俩斩魔卫多少是吃了些没文化的亏,前后两个比喻皆是如此重口味,辱敌八百,自伤一千…… 陆人杰心底暗暗吐槽一句,拔刀和众人紧随其后扑出。 “毒莲道友!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这时,破庙前战场中央传来了蓝衣道人的呼喊。 “王司察小心背后!” “这道人似是还有援手窥伺在外侧!” 激战中,两名刑部差人用猛烈掌风驱散扑面而来的毒器,开口大声提醒。 “哪有什么援手!大家莫要松懈分心,中了这道人的诈计!围住他!别让他跑了!” 斜对角,一个油头白面的青年官差一刀斩出,强劲的血色刀风将迎面而来的剑芒道气斩碎,立即开口回答道。 “好一个自以为是的刑部狗贼!老夫这就送你上……咦?” 已潜伏到数丈开外的毒莲道人闻声不禁在心头发出阴恻恻的冷笑,随即鼓荡匿藏许久的法力,手里一道绚烂的剑光闪动开来。 他如虎豹般腾跃而起,蹿出草丛,正要突刺入战场,和蓝衣道人形成再完美不过的里应外合腹背夹击之势。 但就在他气机乍现的瞬间,突地察觉到一侧的山坡上茅草丛中另有几道武夫气机也猛然炸开。 其中当先的两道带有砭肌刺神的杀伐血气,显然是已到了八品炼精中期化血境的粗鄙武夫。 他赶紧斜目瞥去,果然只见四条灰衣大汉拖着耀眼的刀光斩破春风,将八条腿抡得马车轮子似的碾倒遍野荒草,居高临下从山坡上径直朝他俯冲扑来! 道修不怕武夫,就怕被武夫近身,尤其是眼下这种已仅距几丈远的冲脸伏击…… “……蓝莲道友你自求多福了!” 毒莲道人没想到另还有一层埋伏,顿时惊得心头一紧,老眼一瞪,立刻仓皇大喊一声。 刚刚跃起半丈高的身形旋即猛地重落回地面,顺势一百八十度扭腰转身便要逃离山谷。 但他乍然回头却发现背后斜地里几丈外另有四条灰衣大汉已悄然截断了他的退路。 他们手里挥舞着黄光粼粼呜呜作响的铜索,仿佛渔夫撒网一般朝他猛地迎面投来,四人动作齐整迅捷毫不拖泥带水,一看便是训练有素有备而来的高手。 缚魔铜索! 刑部什么时候和斩魔司成一伙的了! 他姥姥的! 老子竟也被包了! 毒莲道人眉头紧皱,心底霎时冒出了一连串的惊叹号。 已没有退逃的余地,他手中剑光只得果断横扫而出,呛的一声刺耳锐鸣,一道两丈长的剑芒划破春光,径直格劈向四条铺天盖来的铜索,叮叮叮叮四声脆响,剑光将迎面绞来的四条铜索尽数格劈了回去。 他嘴中同时大声地敕令道, “天罡灵力,护吾道躯!” 话音落时,他后颈衣领上插着的白色符幡受到法力刺激,一点白光从符幡中央的阵纹上猛然亮起,恍如夜空中的星辰在白日突然落入了这片人间山谷,灼目耀眼的白光异常耀眼,瞬间溢成了一片光盾,护住了道人后背。 在这光盾出现的几乎同一时间,背后四道刀光已然袭来。 两个斩魔卫的刀光自上劈出,刀刃上透着一股杀意凛冽的绯色血芒,猛烈地劈砍在了道人双肩部位的白色光盾上。 道人咬牙沉膝,站定不动,催动法力使劲顶住,防止自己被这粗鄙武夫的爆发刀力掀翻击倒。 血芒刀锋陷入光盾大约半寸,划拉开一道口子后便再难深入半分。 随即,道人再次咬牙鼓荡法力,猛地挺腰,光盾缺口迅速收缩挤压,将刀光逼弹而出。 刘志刚和陆人杰二人则是一左一右,沉腰拖刀,横斩毒莲道人腿弯。 刘志刚是八品炼精初期化力境,除了蛮力已产生了质变,炼得比陆人杰爆发更强之外,没有别的特殊之处。 二人这两刀在没有杀伐血气加成的情况下,仅将白光砍得泛起一阵波动,并未能成功击穿表面丝毫,旋即便也被猛地回弹开去。 但也就在这刀盾相触的刹那,陆人杰却是通过附着在刀锋上的气机清楚感应到,眼前这片仿若千年龟甲般坚不可摧的光盾,是由精纯浓密的元灵之气编织构成…… 只不过这些灵气并非天地间无根无主的浮游元灵,它们受到符幡中的阵纹严格约束,仿若浇筑出的钢筋混泥盾。 陆人杰现在的境界低于对方过多,能激发出的吸力不足,不能用《吞灵魔典》轻易地隔空采撷走。 但, 若是把刀当成吸管能插进去一点点的话了…… 陆人杰心头浮现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7、斩首 “大家别停!随我猛攻他护体符盾,他便不敢轻易动弹!” 旋即,刚被弹开刀光的俩斩魔卫已迅速抡刀重新劈回,张德帅同时开口喊着指挥道。 通过方才第一刀的进攻,他已明显察觉毒莲道人想抵住他们四人的合击刀力,只有沉膝站定了方能鼓荡足够的法力将光盾支棱起。 陆人杰改横斩为突刺,再次出刀,开始将心中的大胆想法付诸实践。 霎时间,三劈一捅四道刀光如同冰雹般哒哒落在白色光盾之上,浑厚的白盾被击砍得不停波动,发出沉闷的气机碰撞之声。 果然,毒莲道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般,不敢轻易挪步半分。 老东西这什么玩意儿……真硬! 飞速捅了数刀,陆人杰才发现想法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这道人符幡光盾的硬度超出了他的想象,自己竟连一丝一毫都刺捅不进,仅能在上面击出一圈圈水波似的光纹。 他目光暗暗斜瞥一眼道人背上每一刀落下皆能砍出一道口子的两道血色刀光,这时才终于不由得心生出了艳羡之情。 自己此刻若是有这境界,道人恐怕已经被他吸得油尽灯枯了…… 虽然暂时没有收效,但他却并未因此改变战略,依旧保持着捅刺的刀势,朝着道人的腰部不停猛攻。 他不信道人这等硬度能一直持久下去。 下一刻,前方先行被道人剑光斩飞的四条铜索也已再次折回,呜咽着飞扫而来。 且这次不再平行一面,而是变阵从四方纵横夹扫,分别朝着道人的四肢,这令他再无法一剑格挡。 他们是想活擒我! 后方四刀打控制,前方四人挥铜索,道人从这攻势明白了这八条大汉的来意,他同时心底也对自己的性命安危有了足够的把握。 自己只有活着,对这帮人才有价值! 既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危,于是道人大胆地不顾袭来的四条铜索,立即猛地一剑笔直刺出,掀起丈余剑光,同时袖袍鼓动,窄窄的袖筒中有一连串五色符箓随之倾泻而出。 在法力的驱使下,这些符箓在空中砰砰炸响,化作了一股如离弦箭矢的烟雾毒障,“毒箭”裹挟下有无数黑虫的虚影在蠕动嗡鸣,沿着掀起的剑光路径,一齐朝着面前两丈外扬臂挥鞭的四个缉魔吏的面门袭冲去。 毒莲道人清楚,后方那俩八品中期的粗鄙武夫是一双硬茬,如此近距离面对杀伐血气自己坚决不可力敌。 若是长久这样拖下去,后背的天罡星芒盾迟早要耗尽灵力,被那血气刀锋砍破,所以必须得尽早突围出去! 幸好前方这持铜索的四个武夫境界却并不高,顶多只有九品启玄中期的样子,没有武夫血气护体,绝对无法抵御他全力一剑以及毒符凝成的法箭! 此刻留在这四人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 要么四散避开,给他让出一条撒腿冲出山谷的活路。 要么头铁不动,挥完这四鞭,同时被他这招道法剑气和大量毒符冲脸毙命。 这两种结果都是他最乐见其成的,这四人若是死了,挥出来的四条铜索即使缠上他四肢,但没有后力拉扯,对他接下来的冲逃影响也并不大。 千钧一发间,两道绯色刀光被迫从后方赶来,自两侧斩落,仿佛两扇合拢的堵洪闸门,及时横亘在了四个缉魔吏身前。 砰地一声巨大闷响,两刀爆发出的强劲杀伐血气将这道剑光和毒障法箭全数击溃。 湮灭开的毒灰瘴气飞落入两侧的荒草丛中,茂盛青翠的春草立即枯萎伏倒一大片。 那些死去的古怪黑色虫子落在泥土上竟将土壤也腐蚀出了一个个深达三寸的坑眼,其毒力可见一斑。 就是现在! 毒莲道人顿时心头一喜,目放精光。 前两种最好的结局未等到,但眼前这形势也是极好! 此刻将后方堵截他的两个最强武夫调到了眼前,自己便能集中神识与法力暂时将这六人抵御在身前,而后方盲区剩下的那二人并无杀伐血气能砍得他必须站定方能抵御,反而成了他最容易突围开的薄弱口。 道人抓住了这个他认为稍纵即逝的机会,立即施展出了先前进谷时那鬼魅蛇行的灵巧步伐,仿佛脑后长眼一般后退着奔逃。 他顶着背部那面坚不可摧的白色光盾开路,径直朝着刘志刚和陆人杰两人对撞碾压而去。 背后叮叮当当地劈砍声如雨点落在伞顶般响起。 果然,少了那两道血气刀光后,他即使飞速挪动身形,也能轻易扛住不被击倒。 好家伙! 这老东西一旦身形移动起来,果然就没那般硬度了! 后方,陆人杰心头狂喜,他虽无力量将这道人逼停拦截,但却猛然发现自己竟能捅进光盾内一丝丝了。 开席…… 陆人杰且捅且退,手中长刀如打桩机一般刺出,吞灵魔典催动,开始高频吮吸。 正前方俩斩魔卫见势不对,立刻以血色刀光猛攻,想再次迫使道人停下。 四条铜索也顺势变阵,挥舞着从两侧夹击阻截,直绞其下盘双腿。 “地煞鬼尊,护吾道躯!” 道人在倒退中凝神于眼前专注挥剑,裹挟着不浅道法的绵密剑光暂时勉强截住了迎面劈刀而来的二人,同时有了喘息之机再次敕令,将后颈的黑色符幡激活,后背虚空之中应声化出了一双肌肉虬扎,长达半丈,黑雾缠绕的鬼魅巨手。 巨手背上,竟都各有一只血红色的恐怖大眼,在滴溜溜地飞速转动。 哗啦! 两声脆响,左右夹击来的四条铜索被两只突然出现在两侧的半丈长巨手精准拦截,缠在了巨手的小臂上,铜索霎时泛起了一股清光,但清光很快被巨手上浓郁的阴森黑雾压制淹没,黑雾如决堤潮水般沿着铜索朝四个缉魔吏飞速冲击而去。 “好强的阴煞邪气!”有缉魔吏身躯一震,惊得猝喊。 四人只能当机立断丢弃缚魔索,拔刀夹劈。 噼啪! 两只黑手丝毫不停,猛地抖动手中抢夺来的铜索,化作两道黑气森森的鞭光,将四个抡刀冲来的缉魔吏抽陀螺一般径直抽飞到了几丈外的草丛里。 四人嘴角淌出一片鲜血,在地上蜷曲蠕动着,已是无法立即起身。 铜索虽然被黑手成功利用了一次,但其上的道门符文亦非吃素,短时间里能被黑雾淹没压制,时间稍长对黑手也是一种持续消耗。 两只巨手旋即扔掉铜索,握拳收回,转而配合着道人缜密的剑光挥动拳头对付那俩攻势凶猛的斩魔卫,时而格挡,时而偷袭,将二人堪堪抵御在了三四尺开外,短时间里根本无法成功阻延道人想要迫切逃离的步伐。 然而,道人在仅仅退冲了十余步后,却渐渐察觉到自己身体出现了某种异样! 他腰肢部位竟传来了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绵软酸痛,仿佛纵欲过度后的疲惫乏力…… “哎哟,哎哟……贫道的腰子!” 再退了四五步,酸软之感愈加明显,并且他也察觉出来,自己之所以会腰酸疲乏,是因为腰子内的元气法力在莫名亏空消失! 毒莲道人不由得紧拧着眉头,心头开始暗暗叫苦不迭。 怎么回事? 方才这俩斩魔卫从后方猛烈袭来的两道血气刀光都仅仅是给他双肩带来一股震颤的冲击力,哪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开始亏空法力? 难道后方还有高人在堵我? 不对啊,这期间周遭气机并未出现任何变化,应该还是先前那俩人啊…… 惊疑间,道人精妙鬼魅的退逃步伐迅速变得踉跄轻浮起来,仿佛在踩棉花,隐约有了东倒西歪的架势。 “老朱!这老东西看样子已是架不住咱俩的攻势了!再加把劲将他击倒活捉!” 张德帅见状,还以为是自己的猛攻起了成效,不禁面露喜色,口里大喝一声,手里挥出的血色刀势更加猛烈。 “好!” 朱丝侯应声配合。 去他妈的,道爷今天撞鬼了…… 毒莲道人心里暗骂一声,最终不得不驻足重新定在了山坡下,他知道,若是继续这样不明不白地亏空下去,自己即使拼命冲出这合围,也绝无腰力能逃出多远。 必须得将后方的漏洞先补上…… 拿定主意,道人猛地咬牙定足,忍着腰酸,拼了老命震荡全身修为,双拳一剑先是全力朝着面前抡刀猛攻的俩斩魔挥扫去,霎时将自以为占据上风的俩斩魔卫逼退出三丈远,旋即猛地回头看去。 只见是个嘴角无毛的灰衣小青年正在他背后仿佛跳大神的小丑一般持刀胡戳个不停…… 他的刀力并不如何特殊,并没有自己最畏惧的武夫血气与武夫意气加持,论境界充其量也不过九品启玄巅峰! 但见鬼的是,对方每戳一下,自己天罡星芒盾符幡内的灵气便会莫名凭空消失一大缕,继而由他腰子部位的气机涌出弥补——他无法感知到消失气机的动向,自然不知道这是被陆人杰吞吸走了。 他姥姥的! 这是什么鬼刀法? 道爷的法力被他捅去哪里了? 未知是最大的恐惧。 毒莲道人行走江湖一辈子,还是头一遭见到这种情况,不禁惊得心头一紧,背脊冷汗渗出。 “小东西!给道爷去死!” 恼羞成怒,被捅得心烦意乱的毒莲道人一声怒斥,两坨裹挟着阴煞鬼气的黑拳扭向后方,径直朝着陆人杰头顶砸去,手里长剑则是警惕地横亘护胸,防御着俩斩魔卫。 严格来说,那俩拥有杀伐血气的武夫对他的威胁显然更大,能一招要他性命那种,不得不防。 大白天的,和煦的春阳之下,陆人杰耳畔竟隐约听到了鬼哭狼嚎的阴森之声。 但他丝毫不慌,稳住心神,挥动手中刀光格挡的同时暗自配合着催动《吞灵魔典》。 阴炁邪煞,亦可炼化…… 刀拳相交的刹那,陆人杰感受到了一股野蛮恐怖的阴煞之力扑面冲击来,但旋即便被他吞吸消化。 这鬼尊巨拳本是无形之物,能发挥恐怖拳力全靠着符幡内长年累月积聚的阴煞鬼气爆发冲击,当冲击出的煞气被陆人杰消化掉后,力量自然消散无踪。 煞气莫名消失的瞬间,鬼尊巨手背上的血红眼珠猛地一怔,顿时对自己的力量产生了严重质疑,随即立刻回拳砸向一旁抡刀不停砸砍着的刘志刚,想换个对象进行侧证。 小杰能轻松化解掉这怪拳,我必定也能…… 陆人杰给了刘志刚阻截巨手的充足信心。 他嘿地一声,毫不退步,攒力抬刀径直朝着从天而降的黑拳捅去,下一刻便感受到了一股从未体验过的阴煞怪力顺着刀尖灌输而来,握刀的虎口老皮啪地震裂,鲜血直流。 噗! 刘志刚胸口一阵腥味涌动,吐出一口老血,双手一麻松了刀,长刀被这顺势而下的一拳深深砸入了柔软草地下,只剩半个刀柄。 同时,他整个人也被这最后砸地震荡起的阴煞拳风给震得轻飘飘地飞了两丈远,跌落在一旁山坡草地里,只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心头一片茫然空荡。 陆人杰没时间关怀被震飞的刘志刚。 通过这一招交手他已然察觉到了这鬼手与光盾大不相同,光盾的灵气是受到符幡约束固收坍缩,鬼手的煞气反而需要符幡助推冲击,冲出来的气息更加方便了他的吞吸。 他于是再无顾虑,立刻抓住机会欺身长进,径直朝着光盾迅猛捅刺。 在刘志刚身上找回自信的鬼尊巨手重新砸击陆人杰。 陆人杰从容举刀畅吸。 两拳之后,那双巨手不仅被吸懵了,还被吸怕了,竟不再受道人的驭使,血色眼珠滴溜溜转着看向别处开始装瞎,拳如雨点般绵密的砸击陆人杰周遭地面,无能狂怒地给他描边。 噗! 猛地,道人一声闷哼,口吐鲜血。 他不是被这有自我意识的鬼尊双拳气的,而是在他回首应对陆人杰和刘志刚这短短几个呼吸间,逼退到数丈外的两个斩魔卫已经重振旗鼓,猝不及防地再次劈砍而来。 他神识无法清晰专注前后两处以及道修脆皮身体的缺点在此刻同时暴露无遗。 再加之他实在没想到这驻足的两个呼吸间,体内的道法又如窜稀一般古怪消失了一大截! 他手里的长剑纵然挥出格挡住了刀锋,却已无足够法力全数拦截裹挟来的杀伐血气,终是被一股血气突袭中了胸膛。 后方,陆人杰愈刺愈深,愈吸愈猛。 前方裹挟杀伐血气的双刀又如闪电般不停抡起,哒哒劈落。 精疲力尽的道人至此彻底丢失防守节奏,方寸大乱,即使重新操控回鬼尊巨手配合格挡,也大不如先前那样轻松缜密,眨眼便被俩斩魔卫刀风尾段的杀伐血气相继击中肩颈,胃部,还有那要命的酸软腰部…… 砰! 一声闷响,道人最终双膝发软,重重跪在了地上。 同时他手里的长剑也无力拿捏住,在与两道粗蛮的武夫刀力相撞之下猛地脱手,飘落入了山谷草丛,不知去向。 背上的白色光盾也因他气机不支而黯淡无光,变得朦朦胧胧,犹如披着一层轻纱蝉翼。 两只鬼尊巨手更是因损耗煞气过于迅速而纤瘦得如同颀长漆黑的麻杆一般,在空中眯着眼胡乱挥舞,不复先前刚猛霸道的拳力,而是成了平易近人的王八拳…… 这时,陆人杰停下了捅刺偷吸,他透过蝉翼般的光盾清楚看见了那两面符幡所在,于是抓住机会欺身从道人身侧掠过,伸手直取两面符幡根部。 一股拒止的阻力屏障传来,但被他下意识猛然一吸之后,阻力立即消失。 道人猝不及防地缩了缩脖子,后背猛地发凉,反手摸去,天罡星芒盾与地煞鬼尊手已然不见踪影。 “哈哈哈哈!” 须发散乱赤手空拳跪在地上,仿佛遭遇了强人霸凌欺侮的毒莲道人有些畏惧地暗瞥一眼拔走他护体符幡的陆人杰,立刻回首仰头,迎着出招挥拳扑面攻来的俩斩魔卫深吸一气,发出了猖狂的狞笑。 炼精化毒咒! 听到这猖狂笑声,斜后方丈余外,刚刚定住身形的陆人杰脑海中瞬间想起了原主的凄惨死法。 这老车夫被我等打疯逑了? 他为何突然狂笑? 不好!有诈! 已经全力扑来的俩斩魔卫心头先是一阵疑惑,但随即便察觉到了这人蛤蟆吸气和猖狂狞笑时其腹腔内咕噜咕噜的声音有些古怪,武者的直觉在告诉他们,这道人似是还有杀招底牌! 但二人刚才见对方长剑被击飞脱手,脖颈上符幡也被陆人杰全数拔出,以为接下来只需两拳便能彻底击溃道人,将其活捉,所以已抓住机会毫不犹豫地抡拳猛力暴起跃扑过来。 此刻相距老者不过半丈,人飘在半空,想瞬间收手拐弯哪里还有着力之处。 咔嚓! 在这千钧一发间,一道寒光眨眼闪过,山谷里响起一声砍瓜般的利落脆响。 斜后方,陆人杰在听到笑声的瞬间已毫不犹豫果断拧腰回身,顺势将手中长刀横掷而出,旋飞的钢刀利落地削去了道人的头颅。 不能让俩斩魔卫被喷死了,否则接下来天精丹找谁去求。 瞬间,一股血柱喷泉似的直冲天际,射起半丈高,其中掺杂着一缕缕乳白色的神秘气线。 温暖的春风中很快弥漫开一股腥臭怪味。 俩斩魔卫身形砰砰相继落地在道人无头跪地颤颤晃悠的尸体前,立刻回头掩面躲避血雾。 这股气线即使未能成功对着他二人面部射去,但仅在一侧嗅入些许飘荡逸散的味道,他们神魂也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侵蚀感。 二人顿时只觉极其头晕眼花,立刻背过身迅速踉跄开三四步,便重重跪在地上,疯狂干呕了起来。 道人那颗嘟着嘴最后完成了喷吐动作,却只啐出了一口唾沫星子的头颅高高翻飞在空中。 方才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生机与意识还未彻底断绝的他看到了旋转的天空和大地,看到了自己摇摇摆摆跪在地上的身躯。 最后看到了手中握着他耗费半生心血炼就的两面符幡,沉腰挥手潇洒完成投掷动作的陆人杰。 他的目光充满了疑惑: 道爷的法器已全没了,你这小子为何还不讲武德突地掷刀砍我?就因为我大笑了两声?你等不是要活捉本道爷么?是不想审问道爷破案了?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毒莲道人脑海猛然黑屏,死机了。 8、千毒秘符册 这一次,随着道人头颅翻飞,焚尸古炉顺利浮现而出…… 但让陆人杰略微有些感到意外的是,道人的命运梦境并没有那一夜初窥狐妖苏白时那样完整,他的命运轨迹偶尔竟会出现割裂断层。 陆人杰推测,这很可能是因为方才击杀毒莲道人的过程中,有两位斩魔卫的全力钳制参与,自己并未拿到终结人头的缘故。 饶是如此,他也从这其中获得了不少的重要信息! 毒莲道人,本名赵寒柱,大离天州越鼓山老君观弟子。 他十三岁拜入老君观修行,二十三岁时承观主命下山为一僻野小村的农户驱邪除鬼时难压色心,夜里装鬼强暴了村中数名少女,随行同门将其揭发,因此被观主驱逐下山。 直到十三年前他被血莲教一位神秘黑袍护法吸纳入教,赐其道号毒莲。 道人从此发挥特长,成了血莲教内毒符、毒药的主要制作者。 至于血莲教的来历和其他成员情况等深层次机密,道人全然不得而知。 血莲教内人员信息管理极其严苛,并没有任何教众集体活动,不过这十三年来道人却是要银子有银子,要修行物资有修行物资! 他的缩骨幻化之术,以及两面符幡,均是此期间由血莲教提供功法与资源修来。 道人在教内的所需所求,和一切行动只与吸纳他入教的那位黑袍护法对接,譬如那件精致符甲,便是他通过黑袍护法介绍相识的一位教内符器师获得。 此次盗拐孩童的行动,是二十余天前黑袍护法突然找到他派遣下来的重大紧急任务。 至于孩童拐来所为何用这段信息并未出现。 但陆人杰却知道,道人拐来的所有孩童,均按照黑袍护法的指示安排,用某种血色符箓封印了心神,统一秘密运送到了天水河畔兰陵酒庄的一处酒园内,装入了一口口大酒缸中。 道人昨日到那处酒园内交差时,曾亲眼目睹了八九百个一模一样的大酒缸排放在酒园湖畔…… 焚尸流程结束。 这次落到陆人杰肩头的是一缕墨黑色骨灰。 《千毒秘符册》…… 一门早已被道门符师禁止外传数百年的道家禁术,无需收集药材,仅通过绘制符箓,灌入己身精气,便能制出各种功效的毒药来…… 这修行世界的化学,好不科学…… 陆人杰不禁在心头吐槽了一句,不过他对此倒是很满意,虽比不上《吞灵魔典》这种对境界修行能起到莫大增益的逆天功法,但掌握一门随时使毒的奇巧淫技,日后做个绝命毒师也挺不错。 况且,自己有魔典在手,最不缺的就是精气…… “哪里来的混账东西!此人乃本官耗费多日好不容易才追查到的重案嫌犯,你这混账竟就这样将他一刀杀了?” 突地,远处传来了一声震怒斥骂。 陆人杰闻声,被惊得从炼狱世界抽离而出。 他回过神,收回刚掷完刀的动作,转过头,只见是个油头玉面的刑部朱衣官差,正拎着刀站在几丈外,气势凌人地指着他怒目大骂。 看样子刑部那处战斗也才结束没多久,来人正是朱丝侯先前所言的那位刑部司察王观云,他似乎也是有些忌惮道人尸体喷出的毒血气雾,就远远站着朝陆人杰口吐芬芳,也不敢过来细瞧。 陆人杰环顾一圈,刘志刚不知何时已经从草丛爬起,正在远处查看被阴煞鬼气击飞的四个下属缉魔吏的伤势,俩斩魔卫也正跪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 暂时没上级站出来说话,那便只得自己外交斡旋了。 这人虽是刑部司察,和斩魔司总衙的堂主一个级别,但却是和斩魔司争业绩争得头破血流的死对头,听朱丝侯先前的语气似是与他有仇,加上说话又没素质,我不能示弱将他惯着…… 陆人杰淡淡打量一眼对方,轻飘飘地开口回道, “怎么?一刀杀了你不满意?要不我再补上一刀?” “你……” 王观云被陆人杰这装傻充愣得极具挑衅的话术气得胸膛一通起伏。 “……本差说的重点可是一刀两刀的问题?重点是你这混账为何胆敢将我刑部追缉的嫌犯杀了?信不信本差这就将你这嘴碎的混账就地正法!” 他横眉震怒,扬起手中钢刀,气势咄咄逼人。 “嚯!王司察这还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啊!白虎堂斩魔卫在此,你今日敢动我斩魔司的缉魔吏一根手指头看看!呕……” 这时,一旁地上的张德帅终于爬起身,他绕开地上的死尸,摸出一枚刻有“斩魔”二字的腰牌举起,开口替陆人杰硬声回道,刚说完便忍不住又弯腰呕吐出了一口胆液黄汁。 这时,朱丝侯也已起身来到陆人杰身侧,一脸劫后余生的惊险神色,开口诚恳谢道, “多谢陆兄弟刚才果断出手,没想到这道人还有这等底牌诡术,喷的这口怪气太过邪门,我体内武夫血气竟都难以抵挡,若非你这一刀及时,我和老张恐怕性命难保,你别担心,你是为救我二人才致这案件线索断掉,后续堂主若是责罚怪罪下来,我和老张自该全数扛着,绝怪罪不到你头上,这个刑部的小鳖孙更不敢拿你怎么样!” 说完,朱丝侯斜起豹眼,瞪向了王司察,他微昂着下巴,一副你敢动手看看的勇武神情。 这朱猛男还挺暖挺仗义的,即使对我这样的下属差吏也懂得知恩图报,是个值得深交的人,如此看来,我的天精丹十有八九已是稳妥了…… “朱上差无需言谢。”陆人杰心头暗喜,开口回道,接着伸手拍了拍对方肩膀,冷静从容地安抚他道, “请放心,毒莲道人虽死,但尸体还在咱们手上,人是卑职杀的,卑职自会尽力找出些线索来,不会轻易让俩位大人受到上边怪罪责罚。” 这些犯案者谋划细密,今日出来行动时既已知道乔装缩骨,又岂会轻易在身上带着线索……朱丝侯心头暗暗失落地叹息,嘴里却没说出来。 9、死亦可审 另一侧刑部王司察看了一眼张德帅手中的令牌,又对视了一眼朱丝侯,目光一闪,显然是认出了这个曾与他争夺花魁差点大打出手的老冤家,他放下手里长刀,收起了兴师问罪的气势,转而变成了嘲讽,哂笑着挖苦道, “呵呵!我说怎么会有一群出手不知轻重的山野蟊贼突然冒出来和本差抢夺嫌犯,原来是俩白虎堂的蠢货斩魔卫在带队! 纵容自己手下冒失杀掉了重要嫌犯,断了案件线索不说,竟还要护犊子! 呵呵,也罢!幸好本差出手及时,手下人也够聪明,出手知道轻重,已先行生擒得一个! 待本差回头将其审问破了此案,夺得这份莫大功绩,倒要来斩魔司看一看好戏,本差听说,你们白虎堂那个母老虎堂主白雾貌最喜当众殴打下属,你们俩蠢货这次恐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哈哈……” 听到这番揶揄挖苦,张德帅霎时阴冷着一张脸,仿佛吃了屎一样的难堪,一言不发,他最怕被堂主当众辱骂,那女人每次对他发飙时都会拿他的小眼睛不停说事…… 陆人杰笑道, “这位大人似乎有些过于自信了,你既是位带头办案的刑部司察,想必职业经验当异常丰富,就应该知道,活人有时未必能老实供审,死尸有时也未必不能开口说话,活人即使开口却也能撒谎瞒天过海,但死尸招供却是永远地绝对坦诚!” 陆兄弟这番言词说得好有深度,妙! 看他这般信心满满的样子,难不成他是早已在这道人身上观察发现了些什么了? 可不能让他一个缉魔吏先从这尸体上作出文章来了,否则一直是这小子在对此案作出贡献,岂不显得我这前来督导的斩魔卫是捡便宜的混子? 我得先来看看这尸体!先他一步找出线索! 朱丝侯念头微动,悄然转过头,却发现搭档张德帅在听到陆人杰这话之后,动作竟比那晚私藏肚兜入怀时还要丝滑,已然早抢先他一步蹲在了毒莲道人的无头尸体旁细细扒拉了起来。 “呵呵!你这混球杂碎,嘴皮子倒是能翻出花来,不过一介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罢了,你要是见过本差的审讯手段,便不会这样无知胡言!”王观云冷笑着不以为然道。 “哦?是吗?对了,我方才还露了一句:活人即使被俘有时也能寻得机会反杀脱逃,这位王大人也不回去看看,你捉到的那个蓝莲道人,还在手里么?” “?你小子什么意思?” 王观云对这话倒是显得颇为敏感,说完,他立刻回头朝着山谷深处张望一眼,果然见俩手下还迟迟未压着那道人出来,他整个人怔了怔,霎时笑意全无,回头看鬼一般的眼神看一眼陆人杰,想纵步狂奔回去,但又碍于面子,不愿失态,只闲庭信步般的转身走回破庙前。 陆人杰通过方才毒莲道人的命运梦境,已然得知那蓝莲道人在血莲教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个朋友,他早将底牌绝活炼精化毒咒也传给了对方,两名刑部差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面对这等喷子,恐怕九死一生。 打完嘴炮,陆人杰这才心满意足地回过头看向道人尸体,只见朱丝侯和张德帅二人正捂着口鼻在翻弄查看个不停。 眼下他已知晓道人是将拐来的孩童送去了兰陵酒庄,并且这老东西昨夜是在酒园子内过的夜,今日乔装的破旧衣服也是从一个酒园普通杂役的劳工身上扒拉下来的,他料定对方尸身上多少会有些与酒园子相关的线索,接下来自己只需寻出些看似合理的证据,将俩斩魔卫诓向兰陵酒庄便可。 他先低头闻了闻手中夺来的两面符幡,果然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酒香,心头微喜,立即上前问道, “两位大人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唉……这道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毫无线索……” 二人苦着脸,失望地摇头。 “卑职来看看。” 说着,陆人杰蹲下翻起道人的尸体,迅速将其身上内外衣物鞋子全数扒光,到一侧细细检查了起来。 他时而翻开,时而低头深深嗅上一嗅,果不其然,从这衣裤上皆都闻到了一股不同程度的酒香。 他继续翻弄,很快,又在道人鞋底边缘的布层里抠出了几颗草籽,他将其拈在指尖细细看了看,递到鼻前细嗅,又是一股同样味道的酒香味涌入鼻腔,这不是草籽,是高粱酒糟。 接着,他赶紧将鞋底凑近细闻,一股更浓郁的味道扑鼻而来。 有了! 陆人杰脑海内飞速统筹完这些线索,顿时展眉一喜。 检查就检查,脱人家衣服裤子干嘛呢,还不停地闻味儿…… 这鞋囊子也闻啊…… 见陆人杰前后这番迷惑举措,朱丝侯和张德帅二人相视一眼,心头皆是讷讷不解,但同时也仿佛观摩老师解题的学生般,凑在两侧沉默地认真旁观起来。 通过这两日前后的相处了解,他们知道,面前这年轻人心细如针,他若真从尸体上“审问”出些什么线索来,并不稀奇。 当看见陆人杰在闻了道人的鞋底子突然面露喜色后,二人不知怎地,心扉仿佛也受到了波动,不由得跟着一起展眉笑了,张德帅慌忙追问道, “陆兄弟你莫非真找出什么线索了?” “两位上差请闻!” 陆人杰赶紧将手里的鞋底子递到朱丝侯和张德帅面前,开口说道。 “这……” 二人看着面前脏兮兮的鞋底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神情皆是微微一怔,略有犹豫之色,但接着还是低头细闻了一口。 闻罢,朱丝侯拧着眉开口不解地道, “有股子酒味,应该是这道人喝酒时落鞋子上了,我等大碗喝酒时也时常这样,单凭这味道也没法子查出什么来啊。” “两位上差请再细看这是什么东西。” 陆人杰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接着将指尖的酒糟又递了过去。 二人细细打量一眼这几颗鞋囊子里抠搜出的黄黑草籽,没再去细闻。 张德帅皱了皱眉,开口问道:“野草籽?” 看来这二人生活阅历不深啊,经常大碗喝酒,却不知道高粱酒糟,陆人杰心头忍不住感慨。 但他旋即转念细想,这其实也怪不得二人的阅历。 别看此世有飞天遁地的各类修士存在,但力量两极化很严重,普通老百姓的生产力其实很低下,所以大离朝对于粮食的管理相当严苛,寻常百姓家不许私酿酒水,酒糟很少能出现在街头巷尾。 酒水这种大宗消耗品的制造权全被官府管控在手,酒楼酒馆想售酒要么向指定的官方酒庄进货,要么缴一大笔酿酒税向官府申请自建作坊。 比如此案涉及的六十余里外傍着天水河而建的那处兰陵酒庄,据说便是当今陵王与其胞妹兰玉公主共同拥有的财产,占地奇广,拥有各类大酒园百余间,是大离三大名酒产地之一,远近闻名。 “这是酒糟,酿造酒水后剩下的糟粕,只有酿酒作坊里才有的,二位上差请再细闻这道人的衣物和他随身携带的符幡。” 陆人杰说着,继续将手里的内外衣物一一递过去。 10、兰陵酒庄 二人这次没有再犹豫,皆都仔细闻了一遍,同时,陆人杰在一旁开始细细地解析道, “这道人的内衣,携带的符幡之上皆有一股同样的酒味,只不过味道很淡,远没有他外衣外裤以及鞋子上散发的酒味那般浓郁。并且这鞋底边层里又夹有不少酒糟,卑职推测,他这身用来乔装的粗衣布鞋应当是属于另一个长期生活在酿酒园子里的劳役!” 二人一通细闻比较下来,发觉果然如陆人杰所分析的那样。 朱丝侯随即开口有些为难地道, “按陆兄弟你这推论分析,这的确算是条线索,只不过大离虽对酿酒管理严苛,但据我所知,这周遭包括玄京城内依然有不少的大酒楼酒馆拥有自己的酿酒作坊,想短时间内搜查一遍,恐怕有些困难……” 张德帅同样面色凝重地叹息道:“就只怕这毒莲道人今日未及时回去复命交差,还不等咱们搜查到那处酿酒作坊,对方已经先一步觉察到异样,提前转移了……” 这时,陆人杰站起身成竹在胸地摆了摆手,笃定道, “不用搜查玄京内外周遭所有酿酒作坊,咱们只需搜查一处地方便可! 二位不知有没有发现,这血莲教拐盗走的数百个孩童,案发地都分布在天水河沿岸与其支流附近方圆百余里左右! 通过这些大小水路,要将这数百孩童藏匿在一处酿酒的作坊内,而且还得不令人轻易发觉甚至是怀疑,卑职已可断定,这附近只有一处酒庄的规模和背景符合!” 听了陆人杰如此分析引导,张德帅凝重发愁的面色顿时如拨云见日般飞速舒展开,他那双眯缝小眼甚至情难自禁地猛然瞪开了一丝眼帘,绽放出了两抹惊悟的光彩,他激动地仿佛抢答一般脱口而出道, “兰陵酒庄!” 兰陵酒庄…… 一旁, 听闻这四个字的朱丝侯硕大的豹眼内同样闪过一抹醒悟之色。 的确,符合陆人杰这番推论的,这附近最大的酿酒庄园只有兰陵酒庄一处! 这处庄园属于陵王和兰玉长公主兄妹二人的财产,只不过,那位号称当今大离第一武夫的王爷在天运元年时便被天运帝调离了玄京,统御十六万白甲武卒坐镇在北方白楼古城镇守冥渊,防止北方鬼族的入侵去了。 近二十年来,兰陵酒庄实际上一直仅由兰玉长公主一人执掌。 而据说那位出身儒家安国书院,仅对诗酒感兴趣的兰玉公主自从十年前拒绝了天运帝的赐婚后,便一直远离玄京宫廷,雅居在酒庄内,将酒庄当做了公主府邸,的确让人很难去怀疑甚至是不敢去怀疑近来失踪的数百孩童是藏匿在此。 “……只不过这道人已死,咱们手里无真凭实据,仅靠着一些推论和几颗酒糟就去怀疑到长公主头上,一旦出错,那便是掉脑袋的大罪……” 张德帅还算理智,因激动脱口而出兰陵酒庄四字之后,他旋即又赶紧稳住情绪,改口说道。 “对对对,兰玉长公主乃当今圣上的妹妹,她要什么不能轻易得到,没理由与那诡邪的血莲教众同流拐藏孩童……最主要是咱们没有真凭实据,贸然去查兰陵酒庄,咱几个即使再多长几个脑袋出来,恐怕也不够给公主砍的……” 听了张德帅的提醒,朱丝侯瞬时也冷静了许多。 陆人杰有十足的把握,那些孩童就藏在兰陵酒庄内,必然不会错的…… 但他同样也清楚,兰陵酒庄,堂堂长公主居住的府邸,不是俩斩魔卫凭几颗酒糟就能有那胆子去怀疑搜查的,即使白虎堂堂主来了,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也休想进入搜查办案,除非你是有赤胆银鞭在手…… 不过对此,他心头已有应对之策。 陆人杰立马说道, “两位上差误会卑职的意思了,卑职也素闻兰玉长公主出身儒家,平生仅对诗酒文赋感兴趣的雅名,她自是不大可能有动机与血莲教邪徒同流合污。 但两位试想,兰陵酒庄何其之大?百余处酒园中若是有一处近期被那血莲教暗中想法子渗透侵占,悄然拿来作犯罪窝点,兰玉公主又岂能短时间里轻易发觉得知? 实不相瞒,卑职已心有一计,咱们今日赶去,不需开口提及搜查酒庄,说要捉拿近来孩童失踪案的嫌犯以免冒犯,而只需以关心长公主居所府邸安危为由,请求将手里掌握的信息线索当面告知兰玉公主即可。 二位上差,请试想,兰玉公主得知这消息后,是会随意怪罪处罚我等为她的安危带去警戒信息,还是会立即派人排查各处酒园?” 妙啊! 兰陵酒庄如此之大,兰玉公主即使长居其中品酒论诗,也仅在自己的主园内,而酿酒园子必是交由王府奴仆在打理,手下奴仆被血莲教收买渗透将其蒙骗在鼓里的可能性自是比她与血莲教有瓜葛的可能性大得多! 这一层张德帅心底不是没想到,而是即使想到了,也没那胆子敢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去上门搜查办案,冒犯堂堂长公主的威仪。 但陆人杰最后提出的这一计,显然极巧妙的化解了他们最为担忧的那层顾虑! 只需将这信息换种方式传递到兰玉公主耳里,结局便是大不相同! 为长公主居所府邸的安危及时地带去警戒消息,不仅没有性命危险,若是真的,后续还很可能受到褒奖!化祸为福! 并且还能间接利用公主府邸的人手,迅速排查百余酒园,简直是一石二鸟,两全其美! 另外退一万步来说,若长公主果真出人意料的与那血莲教是密谋同党,听得了他们带去的消息必定不会立即动员护卫清查酒园,而是会简单将他们斩魔司的人打发走了事,此计亦可当做试探长公主虚实的试金石使用! 听完陆人杰这条切入角度异常刁钻的办案策略后,张朱俩斩魔卫不禁哦圆了一张嘴,同时露出了茅塞顿开的神情,面面相觑。 他们这两日前后对于陆人杰的智谋思虑早有领教,只是实在没想到,这小子年纪轻轻,竟对于人情世故的运用已经熟练老辣到了这等地步,让他们俩在玄京总衙闯荡了数年的斩魔卫都暗暗自愧不如。 “混账!杂种!别逃!” 这时,还不等俩斩魔卫开口对陆人杰的妙计策略作出答复,山谷深处的破庙前突然传来了王观云焦急愤怒的爆喝。 几人闻声立即扭头看去。 11、初开天门 远远地,只见一道须发散乱的蓝衣人影正往大山深处飞逃而去。 王观云则是孤身一人怒骂着,在后撒丫子狼狈地穷追不舍,场间已不见了另外两道朱衣差役的身影。 朱丝侯见状立刻好奇地纵身跃起,气机迸发,几步便飞奔到了破庙前,眨眼他便又折返了回来。 回来时,他脸上洋溢着无比灿烂的笑容,远远地大笑着道, “哈哈!死了!全死了!王观云的俩手下竟被那蓝莲道人喷死在了破庙前!哈哈哈哈!这小杂种,大摇大摆跑来嘲笑恐吓咱们一通,没想到回头发现自己手下全完了! 陆兄弟你着实是个少见的妙人! 堪称料事如神!未卜先知! 竟连王观云的手下会被这蓝莲道人喷杀逃脱都预料到了! 让老朱好生佩服! 走走走! 趁那蠢狗在拼命追蓝莲道人,咱们赶紧去兰陵酒庄! 陆兄弟方才的推论和提议策略必定出不了任何差错! 咱们这次可不能再被刑部那群狗东西抢了热乎!” 在亲眼瞧见了那俩刑部差役被喷得七窍流血的死状后,朱丝侯霎时内心喜悦不已,大有花魁娘子被抢之仇终于得报的舒爽快感。 他立马联想到了片刻前陆人杰和王观云的那番嘴炮,彻底对陆人杰感到心悦诚服,深信不疑,甚至是隐有些敬崇之意。 张德帅心头亦是如此感受,对陆人杰的提议便也没了任何的顾虑。 那四个被铜索抽飞的缉魔吏虽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危,但显然已失去了利落的行动能力,刘志刚那一下受伤不轻,行动虽暂时无碍,但却被煞气侵入了体内,不敢再调动气机发力,为免给煞气趁虚深入的机会,便也因此没了作战能力,只得留在了陌阳县。 本地缉魔吏衙门内仅陆人杰一人跟随俩斩魔卫一刻不歇当即赶往兰陵酒庄。 …… 下午时分,天水河上。 众多来往船只中,有一艘乌棚木舟碾碎层层碧涛波光,匆匆顺流而下,疾驶向前,不多时便转入了一条支流水路。 由于兰陵酒庄建于四面环水的潜龙湖心岛上,众人发挥不了武夫的足力,只能选择乘船这一条路径。 趁着赶路的间歇,俩斩魔卫在舱棚内狼吞虎咽地啃吃着买来的二十几个大馒头,三只酱鸭,六斤猪头肉,和一大坛花雕,以补充大半日来的体力消耗。 二人这通吃喝,将摇撸的船夫俩父子都给看傻眼了。 他们在这天水河上摆渡营生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能吃之人。 陆人杰并没有什么胃口,只简单吃了半个馒头,便独自来到船尾,盘膝坐下静静凝神打坐了起来。 他并非是像前两日那般在专注不歇的修行《吞灵魔典》,而是在静心调息,内通经脉,梳理着气机。 斩掉道人,结束战斗后他在一心专注于收集“线索”,想法子如何将俩斩魔卫顺利引导向兰陵酒庄,彼时还并未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的异样。 直到上了木舟,安静坐下来准备与二位斩魔卫吃喝时,他才开始明显感觉到,自己胸腔内竟隐约悬着一大团迟迟未被消化掉的古怪气息。 这团气息一半似是烈焰般灼热,一半似是雪团般冰冷。 陆人杰初略判断,灼热之息应当是来自那炽白的光盾,冰冷之息应当是来自那手背长眼的鬼尊煞气。 这一冷一热两股势力不停激撞震颤,冰火两重天的刺激感受毫无规律的在他体内切换显现着,令他感觉自己像是夹了个不正经的硕大跳蛋。 有这等难言之隐,他哪有心思和两位上差同坐吃喝。 幸而是随着打坐调息,这团气息终究还是被他渐渐炼化掉,化成了己身精气的一部分。 时而灼闷,时而冰冷的震颤酥麻之感也终如潮水般消失退却。 然而,当身体经脉气息悉数通达后,他竟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胸间中意府内已然是气机澎湃满溢,形成了高压之势,随着一呼一吸不停地往上涌动,直冲面部。 仿佛迫切地要在他双目与头顶天灵衔接处的眉心狭窄地带冲击开辟出一条通达路径来,好涌入大脑之中。 凝精之气袭头上脑,这是中意府连接上血府的最后入口天门穴即将开启的征兆。 “……怎么突然就凝化出了如此多的精气……” 陆人杰心头略微有些感到惊愕。 这与他前些日子修行《吞灵魔典》时预估的进度有着不小的出入。 但转念一想,自己之前吞吸的都是天地间散漫无主的自然元灵,而方才调息炼化掉的,是从那两面符幡中吞吸来的气息,是这道人花费了大半辈子时间和资源精心炼制加工过的。 后者所蕴含的元灵之精的浓度自然更高。 所以自己才会有了方才那股子迟迟难以消化的奇妙体感。 看来,吞吸他人法宝或者体内的精华灵气,比吞吸天地间的浮游元灵来增益修行要更加事半功倍! 陆人杰心头暗暗总结出并牢记住了这条实战得来的宝贵经验。 旋即,他用力搓揉了数下憋胀难受的眉心,便继续打坐调息,开始有意识的凝聚引导体内气机主动去冲击眉间狭窄的天门穴位。 时间悄然随着舟船破浪,船夫摇橹的哗啦之声迅速流逝。 两刻钟后,闭目中的陆人杰只觉眉间憋胀得仿佛要凸出第三只眼来,再勉力冲击一口气,憋胀处突如水泡破裂般,啪地一声轻微细响,开裂出了一条沟壑。 顶撞涌动了许久蚓虫似的气线猛然闯入其中,径直蹿上了脑海血府,转眼消融成了缕缕玄妙气机。 胸间中意府内汇聚的大量精华内息如过江之鲫般尾随其后,陆续涌过沟壑,填补入血府,直至周身三府地的气压趋于一致方才停止。 通透,舒爽…… 陆人杰长舒一气,睁开眼来,顿时感觉视野比先前清明敞亮,目力敏锐了数倍不止。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仰头纵目远眺去,只见远处高空中盘旋着伺机掠食的一群水鸟腹底羽纹,和各类色泽皆都看得一清二楚。 “凝精之气不过才刚刚涌入血府片刻,对耳目便有如此大的裨益,待我日后进入了八品,不知身体该进化到如何地步!武者的机能果真厉害!” 陆人杰心情泛起一阵无比轻快的愉悦。 前世作为写手谋生,长久匍匐在电脑前写作看书,年纪轻轻便高度近视,肩颈、腰椎、心脏更是累积出了一大堆毛病来,书桌上各类膏药止疼药一大堆,时常令他感到烦恼焦躁,哪曾体验过如今这样身强力壮目能对日,一切皆是焕然一新的舒畅之感。 果然,只有身体好,才是体会一切愉悦的根源! “陆兄弟,你在看什么?嗝儿~” 这时,吃饱喝足的张德帅走出船舱,来到陆人杰身侧,仰头顺着陆人杰的目光看去,同时开口问到,最后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卑职在看天上的水鸟,羽色洁净分明如五彩飞云,爪喙锋利似柄柄飞刃,煞是好看。”陆人杰指了指云端,开口回答道。 “啊?这你都能看清楚?陆兄弟你目力也忒好了啊!” 张德帅紧紧凝着眉仰头凝视数眼,不由得惊叹道。 啥? 八品中期化血境的高手目力还不及我? 陆人杰心头一愣,暗暗侧脸略显错愕地看一眼张德帅不见眼珠子的两条缝隙,心头怀疑着会不会是这位斩魔卫大人的身体天赋原因。 但旋即,另一侧又传来了朱丝侯一边打嗝,一边仰头嘟囔的声音, “那不过一群绿豆大小的玩意儿,陆兄弟你竟还能看清其爪喙,奇了怪了……” 12、赠诗入门 这浓眉大眼的朱猛男竟也一样的看不清? 如此看来,单纯是我的个人原因了…… 为何我刚开启天门,凝精入血府片刻,便能给双目带来比八品武夫还强的增益? 难不成真是因为我身体本就比他人更加天赋异禀? 陆人杰心头略感震惊。 他知道,在方才目力陡变这一点上,自己应当没有吃到焚尸古炉和吞灵魔典带来的任何福利加成,只能用自身的潜在天赋来解释了。 几人伫立船头,没再谈论飞鸟,而是细细磋商起来了等会儿到了兰陵酒庄后如何求见时的一切相关说辞。 最后一致决定,一旦确定了血莲邪教果真在酒庄内设有藏匿孩童的窝点,便立即释放虎啸焰火,召集堂主等人前来。 转眼,日沉西山,黄昏已至,水面清寒之意渐浓。 蓬船也驶入了一片水面平缓寂寂,面积异常开阔的湖泊内。 透过层层薄纱笼罩般的缥缈水雾远眺看去,一座水柳碧树沿岸环生,飞檐高瓦建筑绵延起伏的庞大岛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一阵阵清风拂过,水纱雾气萦绕间,有浓郁的酒香顺着湖面寒风扑面灌来。 “真香咧~咻咻……” “这兰陵酒庄不愧是我大离名酒产地……咻咻……” 蓬船左右,瘫腿坐着摇橹半日,早已满头大汗的俩船夫父子忍不住耸动着鼻尖,猛地长嗅狠抽起了湖面飘来的酒香春风,以解馋味。 很快,湖面水雾破开,迎面疾驶来了一艘巡逻快舟。 快舟上除却两名桨夫,另伫立着四名身姿挺拔的青衣壮汉,两人佩刀,两人挽弓。 “此处潜龙湖水域乃兰陵酒庄禁地,未有预约邀请的闲杂船只勿要驶入!” 快舟上,为首一名持刀的壮汉远远开口招呼喊道,其语气威风迫人,一听便是大府家奴特有的气调。 “兄台明鉴,我几人乃是受斩魔司白虎堂堂主差遣的斩魔卫,此行特为兰玉长公主传达一些重要消息。” 张德帅按照几人早已谋划好的说辞,语气温和地回答道,同时摸出了斩魔卫腰牌,待船舟靠近,将其递了过去。 “斩魔卫?什么消息?你只需告诉我等,自会为你传达。” 巡逻的汉子反复看了几眼腰牌,将其递回,一边开口询问道,一边用锐利的目光细细搜刮审视着船上陆人杰等人。 “还请这位兄台通融理解一下,堂主那边给了严令,此事重大,必须要我等亲自当面传达给长公主才作数,你知道的,我们斩魔司内条律严苛,若是未能按照指令完成,回头恐要被重罚,几位兄台春寒巡逻甚是劳累,这几杯春茶不成敬意。” 张德帅眯缝着眼赔笑般好生说道,接过腰牌时,顺手又递过了四十两银子。 四块白花花的银子易手而过,给船上摇橹的俩船夫父子眼睛都看直了。 他们辛苦橹个半日,累得掌心老茧破裂,不过挣了三人三两银子罢了,对他们来说这还算是遇到了急客大冤种,宰了次肥羊。 结果这几个看湖面巡逻的守卫,不过是拦着问句话的功夫,就轻易到手四十两白银茶钱…… 果然是老话说得好,宁做朱门狗,不做黄土农! 老船夫默默看了眼一旁面肤皲裂的傻儿子,顿时也动了将他送去哪户大家做家奴的心思。 “既是堂堂斩魔司的公门差爷受命办事,我也不便多加为难,但你等几人需得按规矩,上我们舟船来,外来船只速速离去,身上携带的一切兵刃也需得卸下,交给我等保管。” 巡逻没有再严加阻拦,而是熟练地接过银两,利落地塞入了衣内,语气突地缓和了几分,说着,他话锋一转又接着道, “另外,我话可得先与几位说清楚,长公主一向喜好雅静,无论发生多大的事,她见不见客,要见哪些客从来都是随意而为,你们上了岛去了庄门,还需得门奴向内通报给长公主的贴身丫鬟,至于能不能见到长公主,我可保证不了,前几日齐王妃过生宴,特意亲自从玄京城前来邀请长公主,一样是被拒之在了门外不见的。” 王妃从玄京赶来都被拒见了? 听闻这番话,陆人杰等三人面色皆有些落寞地一闪。 但眼下已经按照计划商议到了酒庄门口,买路钱也给了,自是不可能听难便退,无论如何都得一试到底。 “我等知晓了。” 张德帅眯眼微微笑着点点头。 几人按规矩照做,上了酒庄巡逻的小舟。 舟头,众人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岛岸,短暂无言沉默。 收了买路钱的巡逻壮汉心思颇为敏锐地看出了几个差役的担忧。 对方毕竟是堂堂斩魔司的公人,虽然吃的是出生入死的险饭,但只要命硬,就人生前途来看,比他这湖面巡逻的舟长要光明得多,这些人宜结交不宜得罪,否则他日别处遇见,惹得对方不悦,便极容易落下个碗口大的疤。 小舟靠岸时,他倏地微笑着开口,打破沉默道, “我见几位差爷性情颇好,感觉有几分投缘,倒是不妨在这里给你等出个主意。” 说着,他似是要为了凸出自己接下来说的话的重要性,忽地神秘兮兮地往张德帅等人面前凑近了几分,顿时惹得三人面色一喜,三个脑袋亦是好奇地凑靠了过来。 壮汉压低了声音献策说道, “几位差爷恐有所不知,兰玉长公主虽对外来求见的各类贵客拒绝了不少,但却因喜好诗词,又师承儒家安国书院院长原因,不定时地便会有书院学子从玄京结伴前来献上新作诗词请公主批阅,为的是求得长公主一二句好评,以便于日后从官入仕或是其他,只要是这些学子前来,长公主都会允许进入府邸,并且吩咐下人好生招待伺候,若是有人写出了佳篇入了长公主的法眼,她甚至会偶尔亲自出面指点一二。 几位运气不错,恰好今日午后便来了一拨书院的学子求见长公主,其中还有一位大儒随行,他等至今皆还未离开酒庄,必然是已被请入了府邸主园。 几位若是也能献上些诗词文赋博长公主一喜,说不定或有奇效,不至于落得一场空走。” 听了这话,一脸粗相的猛男朱丝侯霎时兴趣全无,扭头便上了岸。 “多谢兄台的好意提醒。” 张德帅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个礼貌微笑,说罢亦是果断地转身下了小舟。 诗词佳篇…… 兰玉公主…… 一旁的陆人杰听了这位巡逻汉子的好心提议,霎时伫立在小舟上挪不开了步子,脑海中风云搅动。 “哼!这小子收了我等四十两银子,竟还嘲笑我等是不懂文雅词墨的衙门武差粗人!” “老子要是会写诗弄词,作文填赋,何至于做了这刀头舔血,随时会掉性命的斩魔卫……” “这世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玄京城里那些文官日日安坐在屋舍里,好不舒服,拿的月俸比咱们还多不少……” 离了码头,上了岸,俩斩魔卫快步沿着主道朝岛内庄园大门走去,朱丝侯这时忍不住开口,咬着牙根嘀咕牢骚起来。 “老朱你多虑了,我看那巡逻看湖的兄台也是一番好意,只不过是把我等高看了几分,以为我等斩魔卫都是无所不能,文武皆备的大人物了……咦?陆兄弟人哪去了?” 张德帅说着,忽然发现陆人杰竟未跟在身侧随行。 二人立即驻足,扭头回顾才发现,陆人杰还在码头岸边蹲着,手里正拿着一支借来的箭矢,埋头在地上一块砖石上疾书刻画。 舟船上的几个巡逻壮汉也下了船,围聚在他身侧,弯腰低头,细细瞧探观摩,口里更是接连不断地发出一些溢美赞叹之词。 …… 13、兰玉长公主(上) “哎哟……真没想到这位小差爷还有这等文思!……” “啧啧!我常听来往咱们庄园的诸多书院学子吹嘘自己曾如何苦思几日,绞尽脑浆白汁地打磨,才终得一首不错诗词,却没想到这位小差爷听了我的建议,弯腰不过四个呼吸,便得来了如此飘逸精妙的诗词!” “王哥,这诗很妙吗?” “妙啊!如何不妙!” “黄大彪你小子个文盲!” “叫你小子有空多读书识字你偏要混日子摸鱼,这般精妙的佳作竟都品悟不到其中诗意?” “以我牛大滚在公主府看湖巡逻七八年的经验来看,小差爷你这诗必然能得长公主赏识,我今天就敢在这里打这包票!” “呵呵,用得着你打包票,在场的几位除了黄大彪这文盲之外,谁肚子里没几两墨水,还品不出来此诗之绝了?” 听闻了远处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这边十余步外木鸡般呆立着的俩斩魔卫愣愣地相视一眼,满面皆是匪夷所思。 张德帅愕然低声喃喃道:“陆兄弟竟……然还会作诗?而且还如此之快……” 朱丝侯摸着面颊上茂密地络腮胡,难以置信道:“会不会是这些看守巡逻在故意附庸风雅,他们肚子里其实没多少墨水,在刻意将陆兄弟写的东西夸大其词,彰显自己很懂的样子?” “自从那夜陆兄弟扛着狐妖尸体回衙门,这几日来他的一切作为可曾让我等失望过?” “那倒是实话……陆兄弟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大才,依我看,咱们结束此案后,需得想法子把他尽早招入总衙,培植成你我二人的势力,手下有此一员良将,日后何愁你我在白虎堂的地位前途!必不会再给堂主那个酒疯子杵着脑门责备咱们的任何机会!” “嘿嘿,这还用得着老朱你说,实不相瞒,我早已有此意,船上赶路那会儿,我观陆兄弟调息打坐之后气息变得绵长了不少,并且双目灼灼,绽光如刃,此乃是上血府气机充盈滋养了神识,凝精将满的征兆! 他身畔无良师引导辅佐,修行全靠刘志刚那寻常俗夫指点和自我领悟,饶是如此都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达到这般地步,其武道天赋可想而知,但他现今仍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巡街缉魔吏,接下来想获得晋升八品必备的天精丹途径有限,咱们回头只需尽早为他准备一颗上品丹丸,助他早日顺利晋升,再想法子向堂主举荐,提拔入我白虎堂,必能由此成功笼络其成你我心腹忠党。” “难怪,我说他怎地竟连天上绿豆大的鸟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此子天赋着实可怖,落在陌阳县做个缉魔吏也太曲才了,嘿嘿,幸好被你我二人慧眼及时的识得……” 二人低声言谈之间,远处陆人杰已将地上刻画了一首七言诗的石砖搬起吹拂干净了碎粉砂砾,再和几个均自吹有不逊书院大儒文采的巡湖保安笑言互捧两句,顺便退还了借来的箭矢后,便拎着砖石匆匆走了过来。 那个收了四十两银子的巡湖汉子亦是极热情的跟随在侧,他需得将这几人送到下一层岛上庄外的巡逻手里才能交差。 朱丝侯迎前一步笑道, “陆兄弟你已经准备好诗词了?你这速度,着实是快我等一手,我和老张本在商量着等会儿寻庄门的仆人要些纸笔,恰好前些日子读书颇多,又写了一些诗词未曾显露,正好可以借机献给长公主当作敲门砖,既然陆兄弟你已抢先准备了,那也是一样的。” 哟,这朱猛男还装起来了…… 围剿毒莲道人时你二人那几个咬牙切齿的比喻差点没把我隔夜饭给催了出来,我还不知道你等肚子里有几两墨水…… “卑职心念时间紧迫,乘船赶路便已耗费了不少时间,此刻求见长公主要紧,不便再多等待门奴寻求纸笔,恰好听了这位巡逻大哥的建议后脑海中文思闪过,所以便擅作主张斗胆仓促在石砖上刻写了一首,期望能有些作用。” “给我看看……”张德帅好奇地伸手将石砖接了过去。 朱丝侯也赶紧凑了过来。 二人低头看诗时,脚下倒是没有停下,而是跟着那巡逻汉子匆匆走向了岛内。 几人刚穿过一条开阔幽静的柳林石道,还未走到庄园正门,一列身着黑甲,腰间佩刀的巡逻府兵恰好路过,迎面便询问而来。 …… 兰陵酒庄。 兰玉公主近年来长居的主园,玉香园内。 七座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亭楼对应北斗七星的参差之势依次屹立。 这几座亭楼各有七层,每座皆达七丈之高,且每层互有凭空横渡的楼道连接。 若是伫立亭楼顶上,再凭岛心高处的优势,一侧潜龙湖的辽阔水景和岛上附近彼此依连相通的数十处广阔酒园皆可尽收眼底。 饶是如此,另外仍有几十处酒园因为岛内山形起伏错综之势难以目睹。 毕竟这处岛屿实在是太大了,已足足称得上是一处水域重镇。 此刻,即将落尽的淡金色夕阳穿过稀薄的湖面水雾,犹如一层蝉衣般斜斜地覆落在楼亭飞檐之上。 位列天权宫位的文曲楼六楼,一间装饰精美绝伦的雅间内正燃着两炉玉山国进贡的无烟云纹炭。 和黄昏已至寒意渐浓的楼亭之外相比,这里倒是显得如深春午后般和煦温热。 不过比温度更具盎然春意的,绝对是雅间内那一张极宽敞的檀木香床。 香床之上铺着一面雪白蓬松的宽大熊皮。 一位身姿婀娜曼妙的年轻少妇,此刻正慵懒地横陈在香床熊皮之上。 这少妇气质绝佳,眉眼如画,似凝脂白膏般光滑丰弹的肤色竟是胜过了身下那团蓬松的雪白皮毛。 或许是这屋子里已经显得足够温和舒适的缘故,水灵少妇便只是简单随意的罩了一件水绿薄锦衫在身上,丝滑轻薄的衣物穿如未穿,将其丰隆起伏的曲线衬托得很是美妙吸睛。 一侧透过琉璃窗户倾洒入房的淡金色夕阳如同一面薄纱足被般,贴心地披搭在她两条修长紧实,白皙诱人,未被水绿锦衫笼罩住的玉腿上,更添媚态。 妩媚的少妇此刻正眨巴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美眸,细细品阅着床榻小案上堆叠着的一沓沓诗词文赋。 这些皆是午后从玄京安国书院结伴赶来的那帮学子递来请求她评鉴的新作。 在一边单手缓阅这些新作诗词的同时,少妇另一只白皙小巧的纤葱玉指则是时而从榻侧的食盘里拈起一根绵硬紫黑的牦牛肉干,往樱桃小口里塞递入,用力的砸吧咀嚼一口。 大半日时光来,她早已吃得两瓣粉红饱满的唇上满是晶莹剔透地油光。 然而,她翻阅了大半日,腮帮已在不知不觉间嚼得发酸乏力,美眸上那两枚犹如近来初春湖畔新绽嫩柳般的秀眉却是皱多舒少。 这数十篇诗词文赋,未有一篇能入得了她的法眼,触及她文心的上等佳作。 难免过于让人失望。 …… 14、兰玉长公主(下) “唉,邱国公家这位小公子好歹也是顶着一个去年书院新冒头的甲等生名号,却没想到苦心雕琢数月送来的几篇诗词文赋皆是如此庸俗功利,平平无奇,毫无诗词应有的任何意境和新趣,也怎地好意思送到本宫这里来请求点评,本宫都不禁怀疑邱国公是不是给书院的年评考核教授赠送了不少银子,才给他小儿子买得这甲等诗才的名号,附庸风雅。” 看罢, 床榻上春光四溢的美艳少妇拢腿抚衫,满屋子春色霎时收敛大半。 她坐了起来,失望地说着,同时将手里的文牒抛给对面桌案旁乖巧端坐着的一名年约十五六的锦衣小丫鬟,接着说道, “欢儿,此人的评语你仍按那鼓励的模板随意写上两句便可,另外暗示一下他,等有了进步再来这儿递诗献词,白白浪费了本宫的精力。” “哦。” 小丫鬟点点头,立即执笔在文牒上以长公主亲自批阅的口吻熟练地写上一行再接再厉,仍需钻研,用心领悟诗意文章,本宫酒庄路远不必每月前来之类的套话。 “都阅完了吧,没了的话就把这些文纸送回,早些将那帮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打发走了吧,本宫也甚是乏了……诶,陵王从北方白楼城送来的这些牦牛肉干着实有味,欢儿,你和环儿两个平时都挺馋嘴的,今日怎么都不吃呀?” 她弯腰俯身时,白皙脖颈上佩戴着的一枚色泽温润剔透的碧绿玉牌倏地滑落,嵌卡入了胸前深深地沟壑之中,难以荡出。 “回长公主的话,奴婢和环儿姐姐只吃了一条,就牙齿疼得不行,欢儿从未吃过如此干硬的肉,即使是南州府的烟熏腊肉,也比这个软。” 对面小丫头凝眉,隔着粉红小腮抚揉着牙龈,一脸心有余悸的回道。 “你这丫头还是太年轻……不懂品略个中滋味,日后你便知道,这个口感,才是最达你欢心的美味。” 外人绝对很难想象到,屋子里,她面前这位号称安国书院史上第一女诗魁,当代书院院长的亲传学生,大离第一武夫陵王的妹妹,已年过三十,依旧保养得风姿绝艳,身材肤色丝毫不输二八佳人,甚至是更显饱满滋润的兰玉长公主,私下里,其实常常衣不蔽体,放荡不羁,荤言频出调笑侍女。 自然,长公主这股子作风性情,从来都只会在她和环儿姐姐等极少的几个贴身丫鬟侍女面前随意显露。 一旦出了这雅阁,她便又是另一幅华冠锦服,言谈犀利却不失文雅体面,举手投足皆都透着一股子冷艳高贵,生人勿进的禁欲形象。 或许是怕被其他人知晓她作为一介长公主的本来性格给自己和哥哥陵王带去不佳名声,加之她自己也不愿改变甚至是抹去自己的天性,所以,自从当年果断拒绝了天运帝陛下给她与蜀安侯的赐婚,惹了圣上一怒之后,她便搬来了兰陵酒庄常住,再未踏入玄京皇城半步。 但她却也并不为此后悔,至少大多数时间里,这位长公主的心情表现得都比她们这些下人好太多,不仅教她们识文断字,评诗论词,甚至还经常带着她们一起翻阅某些光听名字就让人不禁脸红的深闺禁书。 只是偶尔。 她们几个丫鬟也会瞧见这位美艳绝伦的公主,会单独依偎在湖畔亭栏旁,看着一望无际的潜龙湖面落寞发呆。 “长公主你至今连一个中意的男宠都从不曾收留触碰过,哪有底气说得这样懂……” 听了长公主的调笑,欢儿噘嘴小声嘀咕一句,同时手还在代笔写着评语。 “你写字时,是脑海里先有的字,还是手先写出的字?” 兰玉公主微微挑了挑下巴,示意对方手里正在写字的手,开口说道。 欢儿不假思索地回道, “这自然是脑海里先想出了句子,再落笔写啊……” 兰玉公主俏脸得意一笑, “那不就对了,本宫自幼阅禁书无数,底蕴深厚,关于这些男女欢爱之情,脑海里自然能真切地构想出来,所谓胸间有诗意,口能吟诗文亦是同样的道理,何须非得亲手碰了男人,才能得到真切感悟?你即使不落笔写字,那些字句不也一样能随着你的思想,真切地浮现存在你脑海么?” 听罢, 那位叫做欢儿的小丫鬟不禁错愕了一刹。 她瞪着一双杏仁眼,脸上不禁浮出了“还有这番操作?”一行大字。 “听闻公主一番金玉良言,欢儿着实受教,长见识了!” 小丫鬟有模有样地起立,拱手,鞠躬,行了个大大的学生礼。 “你这小骚蹄子是在装腔作势地揶揄本宫!” 美妇人知道这丫头是在笑话自己,见状也不禁一扭娇柔灵活的纤细腰肢,嘤咛一声,噗嗤笑骂了出来,同时拿着刚刚枕过的小巧锦枕扔了过去。 欢儿抬手熟练接住,赶紧缩着脖子开口笑着求饶, “长公主饶了欢儿吧,这里还有那位韩大儒递来的一篇真武古墓开阵祭文,长公主你方才说稍后决定如何点评,现在就差这一篇了,你快做个决断吧,欢儿好早些将玉衡楼里等了半日的那帮榆木脑袋打发走……” 听到求饶,兰玉公主这才笑着收态作罢。 “说到韩先生那篇祭文,本宫方才倒是细思了一下,还是什么评语都不写的好。 他与本宫是书院同辈出身,先前也从未找本宫谈论过任何诗文。 这篇祭文的内容过于忧天悯人了,言词间对大离近年来的民生之态有着太多不满,甚至隐有含沙射影地抨击当朝治理方式的意味。 他是想借着两月后真武古墓大阵即将开启的契机,将这些牢骚发泄出来,陛下听了,虽只能暂且当做耳旁风,但却必会留记在心。 韩先生现在特意来找本宫点评建议,实则是想先将本宫和陵王兄长这两块招牌拖来保底,本宫既已多年未入玄京半步,自是不愿掺和朝堂政事这团浑水。” “可是这些年来,只要是书院的人送来任何诗词文章,即使是再次的拙作,长公主你都必定会评阅一番的,如今突然什么都不做点评,而且还是一位大儒先生特意亲自送来的,会不会有失礼仪?传出去会有损公主你在玄京文坛的名声?” “欢儿你又不是不清楚,本宫岂是那般在意别人论词的性子?”听到这话,兰玉公主颇为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反问一句,随即又接着道, “本宫虽与韩先生不怎么熟识,但也知晓他是个聪明人,什么都不给他评写,他自会明白本宫的意思,不会回到书院去发牢骚,嚼本宫的舌根子的。” “哦,欢儿知道了。” 小丫鬟点点头,便开始认真收拾整理起木案上那一沓文卷。 这时, 雅阁外突然传来了咚咚咚的匆忙脚步声。 旋即,阁门被砰地推开,一个鹅黄裙衫的小丫鬟冲了进来,她跑得气喘吁吁,鹅蛋两颊一片通红,神情很是激动。 手里还出奇地拎着一块小岛上酒庄内随处可见地铺地板砖。 由于这小丫鬟推门入门动作过快,一瞬间给这风平浪静温暖和煦的雅间里掀起了一股子不弱的风来。 兰玉公主身上松松垮垮随意披着的水绿薄锦衫霎时滑落,露出了一片香酥玉肩,更多的春意也随即显露复苏。 “环儿你这个冒失鬼,怎地抱一块砖头进来,你今晚是打算和这板砖过日子么?这四四方方的硬东西你也使得?” 美妇人赶紧抬手,及时地拢起裙衫,将春色重新收敛,同时开口,下意识地就说出了荤言荤语。 一旁的小欢闻言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 “长……公主见谅,这……这……不是砖石……是诗!刚……刚送来的!” 一口气跑了六层楼,这乍然闯入的小丫头此刻有些肚子疼,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口喘息着回答道,同时赶紧将手里的板砖老实递了过去。 “诗?是那边楼亭里哪位大才下午等候本宫回评时又有了才思么?玉衡楼里纸墨那么多,哪个榆木脑袋非得在地上石砖上刻画,是什么形而上的新奇主意么,希望能真有些东西,别让本宫失望……” 听闻又有新诗诞生,美妇人顿时秀眉一挑,心头又来了几分兴趣,她嘴里嘟嘟囔囔着,伸手将石砖接过去,桃花美眸凝视着石砖,粉嫩的红唇缓缓启合,轻声吟诵了出来。 “客至兰陵·赠兰玉长公主。”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陆人杰……” 吟罢最后苍劲有力的三字落款,兰玉公主不禁缓缓抬手,将手中的灰青砖石视若挚爱宝物般捧起,贴在胸膛雪肤之上,似是要让一颗热切的心脏与这诗文近距离再次沟通一般。 她一双桃花美眸漆黑地瞳仁里已是泛起了缕缕惊喜的光泽,犹如暗无光彩多年的孤寂夜空里终于等来了识情趣之人燃放起了一束束绚烂烟花。 “好洒脱飘逸的七言诗文啊!” “公主快给奴婢再瞧瞧!” 一旁的丫鬟欢儿听了,还想再次细瞧石砖上的诗文。 但她伸手想去接那砖石时,却见长公主婀娜诱人的身段上,竟泛起了一缕缕清光水汽,尤数她那梳着宫髻的乌发顶端冒出的水汽最多。 此刻的长公主就仿佛是一口被烧开了的蒸屉。 “哎呀!长公主!你身上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水雾来!” “长公主!你快看啊,你身上好多水汽……” 欢儿和环儿见了,赶紧伸手摇晃兰玉公主。 捧着石砖俏脸含笑,沉溺在诗意幻境里怔怔出神的兰玉公主回过神来,看一眼周身景象,顿时娇笑一声啐骂道, “你们俩死丫头才冒水了呢,这是儒家修者的浩然才气!我方才读了这诗文,竟不知不觉间触动了久未开启的文心,身骨里这些年来读书修行积累的才气受到激发增益,这才有如此反应。” 果然,说着话时,兰玉公主略微深吸一气,安抚心绪,周身水雾般的清气霎时便收敛消散无踪。 然而,当她忍不住低头再去细瞧手心里捧着的宝贝石砖时,头顶又不自控地喷出了一缕缕水汽。 俩个丫鬟见了兰玉公主这副面含桃花浅笑,头顶却时不时似烧锅蒸屉般喷气的怪状,纷纷忍不住掩着嘴窃笑起来。 兰玉公主自顾自地低头道,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这开头两句中竟还是以本宫的名号藏了头,此位叫做陆人杰的学子先前怎地未曾写出这般意境的诗文来……” “回长公主的话,此诗不是从玄京城赶来的那批书院学子所做,而是方才门外的巡逻守卫突然送来的,说是一个斩魔司的差役年轻人写的,他此行特受他们堂主差遣要请求面见长公主你传送一个什么事关你居所安全的消息,碰巧听巡湖的守卫说公主你正在评阅从安国书院来的儒家学子的诗词文章,恐怕没时间见他,他为了能将那消息当面传达给您,便斗胆附庸风雅也即兴在码头用借来的箭矢刻诗一首献上。” 听到兰玉公主的喃喃自语后,那位鹅黄衣衫的丫鬟环儿也已恢复得了差不多,顿时接话开口回答说道。 “什么?如此飘逸洒脱的诗文,竟是出自一个斩魔司的差役之手?他……他还是临时起意,方才在码头用箭矢写就?” 兰玉公主听了,惊愕得不禁有些难以置信。 话说完了,她那两张丰润诱人的粉红唇瓣都久久未能合上。 “嗯!送这诗文进来的巡逻府兵是这样给我说的,现在那三个求见的斩魔卫还在庄门外等着呢,长公主你决定见他们吗?”小丫鬟重重点头,开口道。 “但是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归乡……若是不见,本宫这主人如何醉客?岂不是白白磨灭了这诗的意境?欢儿你赶紧去在一楼水榭中备酒,酒要郁金香的酒,玉碗自是也要的,本宫只单独见这位赠诗的陆……人杰~” 说到后面,兰玉公主有些记不清这落款人的名字,便又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砖石,受到触动,头顶自然又是一阵水汽涌动。 15、水榭初见 玉衡廉贞楼,三楼上。 一间装饰雅致的大堂内,此刻正有三十余名儒衫弟子聚坐于此,周遭另有数名酒庄的丫鬟仆从在侧服侍茶点酒水等。 这些人正是从玄京城内结伴而来拜访兰玉公主的儒家学子。 三十七人之中有二十八人都是安国书院的在读学生。 另有数人则是正欲考进安国书院的学子,他们此行带来诗词文作请求长公主点评的目的,也正是为了方便日后报考安国书院时,能多几分光鲜可评的履历。 他们自从午后至此,已坐等了有数个时辰。 期间虽连长公主的声音都未能听得半字,但却并不显得有任何的不安和烦躁。 因为众人皆知,这是兰玉公主的一贯作风,她的待客之道多年来一贯如此出尘脱俗,众人只需将诗词文作的案卷呈递过去,静候回评便可。 事实上,他们这些学子能够进入兰陵酒庄,在这廉贞楼的大堂内坐着吃糕点,品酒茶,已经算是吃了安国书院儒家学子身份的特殊福利了。 据说寻常情况下,长公主都是直接请吃闭门羹的。 众人午后来酒庄时,甚至还曾听巡湖的护卫说,数日前堂堂齐王妃亲自前来酒庄邀请长公主赴宴,同样被请吃了一顿闭门羹。 激得那位素来有着玄京第一美人名号的王妃不禁在酒庄门前花容失色,破口大骂了小半个时辰,这几日来一直是兰陵酒庄众仆人巡卫口中的一桩笑谈。 这群日日钻研诗词文赋的学子聚在一堂内等候的大半日,但聊天谈论的话题,却并没有什么针对文学之作各抒己见的高谈阔论,反而大多数时候众人都在围绕着少数几位公子哥吹捧。 当中自数那位锦衣华服,风度翩翩,有着安国书院新晋诗魁之称的礼部尚书公子王文焰最为出众惹目。 来的这些安国书院的学子之中,还有四五个女学生,这几个姑娘皆是玄京豪门之后,随行前来的目的其实更多是为了能与这位王公子近距离欢度一日。 其余学子之中除开那位邱国公的小公子邱云天地位斐然之外,大多数人虽然出身不错,但远达不到能有资格和胆量敢进入兰陵酒庄求见的地步。 众人在等候时不惜唇舌地多加吹捧巴结王公子,一是为了博得好感,争取下一次能再有机会拼入这个文团,前来寻长公主进献作品。 二是,长公主的好评是不可多得的一块仕途铺地砖,而这位礼部尚书之子,同样也是位值得结交的人脉,这些学子大多都有入仕从官平步青云的雄心壮志,哪会放过这等机会。 大堂一侧窗畔。 一位身形矮胖,四十出头的蓝袍中年儒者负手而立,默默凭栏远眺着风起云涌的湖面,正心怀期待地静候着长公主对他此行带来的这篇尚未面世的祭文有何等点评。 “我大离立国七百余载,近年来天灾人祸迭出不穷,东海百姓连年受扶桑海贼劫掠,多地州府旱涝频发,数十万计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群出身玄京名门的学子不知忧国忧民,却在此为了从仕为官,平步青云而不计脸面地阿谀奉承,巴结豪门子弟。” “尚在学生时代,年纪轻轻,便将如此作风习以为常,将来若是这帮子弟走入了仕途官场,我大离未来当更加堪忧……” “只希望兰玉公主能体悟到这篇文章关怀民生的内意,能给出一番支持的评价,只要能将陵王这一脉的名号拉拢,陛下日后必将重视我‘振国文党’的一切谏言……” 这位名作韩千秋的大儒,口虽不掺和身后学子们的言谈,但心中却是点评连连。 而堂内的诸多学子也是视这位先生如无物。 韩先生虽是安国书院的大儒,但他近来的风评却并不如何好。 众学子都知晓这位大儒素日里颇为严肃顽固的性格,近年来更是借着大儒这层身份时常给陛下递去谏言文牒,对大离国事指手画脚,措辞很是激烈,已多次惹得圣上颇为不悦的冷言讥讽。 甚至有不少人说,若非这位韩先生是安国书院的大儒,早已被推去菜市场砍脑袋了。 所以一众学子对这位矮胖的严肃先生,也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不想跟错了文脉,白白埋没断送了未来前程。 忽然间,正值众人谈论之际,堂外有丫鬟领着俩灰衣简陋的男子进来。 一个眼睛奇小,一个络腮胡子。 从这二人举手投足来看,众人很轻易便识别出,这是俩粗胚武夫。 二人进来后,便径直跑去韩大儒负手伫立的那处窗栏眺望去了。 堂内的学子还以为这俩粗胚武夫是特意来寻那位韩先生的,然而张望了几眼却发现那二人并未与韩大儒有所交流。 很快,他们便听有领送那二人进来的丫鬟议论,说是长公主已经从雅阁里出来,准备到一楼水榭见客去了。 “什么?长公主今日竟然准备出来见客?……” “好姐姐!快告诉我等,是在座的哪位大才的诗作被公主相中,决定要当面交流指点一番么?” “对啊!好姐姐快告诉我等!” 一众学子听了这个消息,立即猴群似地围聚到了那几个丫鬟跟前,七嘴八舌道。 这些人之中不少都并非第一次参团来兰陵酒庄献诗递词,而且每次来了一待就是大半日,多少都与这些丫鬟熟识了,此刻说起话来,好几人皆是拉扯着丫鬟的衣摆,语气里多少有些撒娇般的暧昧。 那几个议论的丫鬟也是人精,她们早知晓这些苦等半日的学子必定会对长公主下楼见客的动向极感兴趣,所以才会故意在一侧大声议论撒饵,就是想借机博一番受众多贵公子关注的好感。 她们早晚也是要嫁人的,这些时常出入酒庄的名门贵公子,她们即使嫁不了,但若能好好深入交流一番结下些露水情缘,日后对她们也是大有裨益。 然而不等她们几个开口回答,众学子之中便有几个王文焰公子的死忠拥护借机献媚,抢着笃定地开口说道, “这还用问?若是长公主决定当面点评哪位大才的诗作,那必定是文焰公子啊!” “对啊,你们该不会还有人认为,咱们此行之中会有谁的才华,能盖过王公子?” “玄京第一诗词鬼才柳明洞不出,是无人能在才学上压过王公子的,依我看,十有八九是王公子今次写的那首《咏柳》入了长公主的法眼,所以决定见一番王公子,不信你们等着瞧,马上便会有人来请王公子去隔壁文曲楼水榭了。” 几个拥护吹嘘间,那位锦衣华服的王公子倒是不为所动地静坐在上座,脸上默默含着微笑,侧旁不远处几个女学生则是投来了不舍不愿又羡慕祝福的复杂目光。 其实无人知晓,这位王公子已在这听闻到丫鬟议论的短短片刻间,不知不觉地伸手悄悄整理好了半踩在脚底的鞋跟,今日出行特地穿了双云锻棉锦鞋,虽然好看,但却烧脚,坐着不动也热,他便早早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半个后脚跟拔了出来。 顺便还暗提了几下有些滑落的绸绒裤,并且抚掸平整了衣腰。 甚至还在呼吸时,他还悄悄地轻嗅了几口自己呼出的气味。 下午在这里等候时,多吃了好几块榴莲。 他担心若是兰玉公主不喜欢这味道,自己等会儿与对方面谈时,难免会惹得对方厌弃。 一切都准备妥当时,却听那几位丫鬟冷切了一声,便开口将起来了她们听来的原委。 她们知晓,这位王公子是她们想化作露水沾染一下都不可得的贵公子,而且每次来酒庄时,身旁都总是紧贴着几个美貌女学生,这一点令她们这些丫鬟很是不舒服,索性便也不必给这位公子长什么脸面,讲诉陆人杰赠诗一事时,还顺便把那首她们从府兵大哥那儿听得的诗文背诵了出来,她们是兰玉公主身边的奴婢,对于诗文自然是很敏感,尤其是这等神韵上佳的诗作,听了两遍便已烂熟于心。 “什么?兰玉公主是准备见……一个斩魔卫?”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此子作诗好是大胆,竟然胆敢以兰玉公主的名讳嵌入其中作藏头,太不讲究尊卑了……” “诶,你们说,兰玉公主见他,会不会是为了当面责备此人?” 听了那丫鬟的叙说,几个王公子的死忠率先开口,强行臆测地说道。 听了这话,那位王公子脸上依然带着微微的笑意,仿佛波澜不惊的平湖般。 但实际上,这一霎那,他一下便感觉云锻锦鞋不再烧脚了。 整个儿透凉。 斩魔卫? 陆人杰? 他是哪位名家大儒的弟子? 玄京城里,竟然还有我王文焰未结识的诗才? 王公子心底波涛汹涌,为了掩盖自己的错愕不悦,他默默吃起了桌案上的榴莲,但因为风头被抢,第一次感受到被人过于失落,。 其余众人对于王公子死忠拥护的这个强行臆测也不加回应,但大家其实都清楚,长公主若是对这藏头不满,何必单独跑去一楼水榭责备此人,况且正是这番藏头,才更令此诗作显得浑然天成,极具神韵,赠予兰玉公主是再合适不过了。 “呵呵!一帮书呆子草包!兰玉公主若是责备陆兄弟冒犯,何须特意跑去水榭里独见,诸位难道不知那儿是会客游玩之地?还是书生学子,读书读到猪肚子里去了!” 窗畔,朱丝侯忍不住回头戏谑了一句,他自知斩魔司的粗胚武夫差役向来不被书院学子看重,所以说话时也不对这些年轻后生多加考虑什么礼仪,怎么舒服便怎么说。 见这猛男回头开口如此言语,又听他称呼那位赠诗的陆人杰为陆兄弟,众人便顿时明了,方才进来的这二人,必然也是斩魔司的差役。 “呸!斩魔司的粗胚货……” 几个学子不满地开口回呛一句,但多少显得有些没有底气,毕竟兰玉公主要接见的那位诗才,也是斩魔司的人,他们若是粗胚,那自己算是什么? “出来了出来了,兰玉公主出来了!” 言谈间,早已有学子凑到了另一处窗栏旁朝着天权文曲楼一楼水榭张望,当即便有人猝声惊呼。 闻言,堂内群猴霎时齐齐蜂拥过去,几十个脑袋探出窗外,朝着一处地方张望。 顷刻间,便只剩下了那位号称新晋诗魁的王文焰公子一人落寞孤座,甚至就连那几个整日来跟在他脚后跟,令他倍觉厌烦的女学生也倏地凑热闹去了。 毕竟那可是向来只闻其名,即使多次到了兰陵酒庄也未见其人的兰玉长公主,这个大离安国书院有史以来唯一的女诗魁,当代院长最宠爱的女学生,玄京文坛皆都视作一面不可忽视的风向旗帜的大人物,一直是她们这些女儒生心头的榜样,加之此刻突然听闻又冒出了一位诗才,自是想要目睹二者一番。 “……” “本公子倒要看看那位作出此诗的陆人杰是何等模样……” 王文焰心头暗自嘀咕一句,终是也站了起来,一直被众星捧月他,人生第一次作了回配角,凑到了窗栏旁和众人一起张望。 …… 水榭之中。 陆人杰正单独静坐在石凳上等待着。 “不过是传个消息而已,赏识我赠的诗文,只需简单地召见我询问一番即可,何必还得单独到这水榭来兴师动众……” 等待时,眼见天色渐黯,陆人杰心头难免有几分急躁的情绪生起。 毕竟距离毒莲道人被杀已经过去了大半日,他迟迟未能回去给他的上司复命,极易引得对方疑心戒备。 加之这血莲教既然有能力在这兰陵酒庄内渗透侵占一处酒园子做窝点,那么必定在兰玉公主居所的主园这边安插有耳目,他们三个斩魔司的人突然到来,即使未明说是为了办孩童失踪案,但必然也会引起对方注意,将消息传递过去。 等的越久,越容易生变…… “等会儿见了长公主,我不得与她过多磨蹭,当好生取得她的好感,然后直入主题,与她说明此案,争得她的重视,尽快地搜查各处酒园……” 正思忖着时,忽然有几个年轻丫鬟携着酒水、玉盏、烛台等前来布置石桌周遭。 “原来如此,这位兰玉公主也算是个识情趣的才女,观了我这诗,此刻召我在此单独面见,单纯是为了应和我这诗意雅情,对不住了李大诗仙,我抄你诗文也是为了办案拯救孩童,绝不是庸俗的想要博取兰玉公主的欢心……” 陆人杰立即起身,让几个丫鬟布置,期间他发觉这些丫头皆是在有意无意地偷瞧他的面庞,好几个姑娘面颊都看红了。 “长公主驾到!” 正看着,远处倏地传来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 …… 16、嚼糟识园 听见声音,一时间,水榭亭子里刚布置好桌案的丫鬟侍女们立刻弓腰退侧,夹道恭迎。 陆人杰扭头,便见浩浩荡荡一列丫鬟仆从正从不远处的廊道走来。 居中迎面走着的那位美妇人三千青丝高梳成宫髻,斜插一根凤尾金钗,桃花美眸冷艳若霜雪,乍看便给陆人杰一股子生人勿进的高冷之感。 但细看之下,他却发现,那美妇两道目光朝着自己所在之处凝视远眺来时,似乎又隐有某种热烈如火的期盼渴望。 她身材高挑婀娜,身着一袭尾长及地的绯红慢束罗裙,衣裙上绣有百凤落枝鸣春图,胸前半抹隆起的水绿裹衣上则是一朵绿枝粉瓣的牡丹花。 陆人杰此刻目力异常精湛,远胜常人,即使天光黯淡昏沉了下来,但借着方才丫鬟燃起的烛台,不经意地扭头略微张望时,竟也能远远地清晰看见,美妇人轻抬步伐走来时,那一朵绽放得似是几欲裂瓣落枝的牡丹花下,有两座被衣裳压迫得呼之欲出的雪山玉峦。 “这位就是传说中陵王的胞妹,兰玉长公主?按说她没有四十应当也有三十好几了,竟是美得如此不可方物,秀色可餐……” “……她这般身份,这般姿色,如此年纪,却一直未嫁,甚至还曾拒绝过陛下的赐婚,想必庄内现今定然是养着有不少面首,以排遣孤岛寂夜,消磨时光,否则哪能在这里常年待着,甘之如饴,不踏入繁华玄京皇城半步……” “金屋藏娇这类事向来是不分性别的,只看你手中握着的权力大小,资源多少,啧!如此想来,当真是便宜了那帮面首了……忒,吃软饭,恶心……” 回眸一瞥间,看见那美妇人的刹那,陆人杰心头无端地冒出了诸多浮想。 远处楼亭上,几十个书院学子的脑袋远远张望着水榭廊道中出现的美妇人,亦是看得痴了。 “这就是兰玉长公主啊……” “好美啊……” “当真是国色天香……” 不少第一次见到兰玉公主真人的学子不禁咂舌惊叹起来,但纵然心中汹涌万千,也不敢过多点评出口,只怕日后被有心的同学断章取义地拿去捏造是非,扣他等曾意污过长公主一个帽子,便纷纷调转话题,开始点评陆人杰。 “那个人就是那姓陆的斩魔卫啊?” “啧,衣着平平,看去举手投足都是一股子武夫的莽意,不像是个有才之人,以我看,他那诗词,不像是他能写出来的……” “不知他模样长得如何?你等可有谁看见他相貌了?” 一众学子纷纷摇头,陆人杰背对着此方楼窗而坐,大家并无法瞧清楚他的模样。 一侧的猛男朱丝侯又忍不住了,出声呛道, “马屎皮上光,里面一包糠!我陆兄弟论皮相足以做公主殿下的面首,论里子才学随手便能写出兰陵美酒郁金香这等诗文,你等只知道成天吃饱了没事干,写诗词琢磨个大半月,可有人受得长公主青睐召见了?” “……” 一众学子被呛得噤若寒蝉,耳根子滚烫,几人甚至握着拳头往前半步站出想动手爆粗,但心头倏地想到,这俩五大三粗的大块头,可是斩魔司的粗胚武夫,即使被卸了兵刃,拳脚功夫也是相当恐怖,顿时便又忍耐了回去,不甘地后退一步。 其中自然要数王文焰心里最为光火。 他自认为一众学子中,要数他的皮相最为出众,最为光彩。 马屎皮上光?意思他就是最光亮的一坨马屎蛋子? 换做平常在玄京城内的习惯,他王文焰早就放家奴武夫揍人了,但今日来此地,家奴皆都在外边候着,而且自己也不敢在此处庄园差遣家奴撒野,当即便暗记下这俩模样独特的斩魔卫,开口说道, “嘿!简直有辱斯文!邱公子,江公子,咱们回城去,本公子羞于与此等粗鄙武夫共处一堂!” 说罢,便甩袖子迈步离去。 方才众人探头张望的间隙,已经有丫鬟将他们今日带来的诗作文章等分发了回来,众学子虽是还想着多待一会儿看热闹,但却知道,此刻若是不跟着王公子走,日后恐要遭排挤,在玄京文圈混不下去,那位可是礼部尚书的公子,便皆陆续跟着离开了。 窗畔,那位韩大儒却是低头,看着手里并无一字回应点评的文稿,无比失落。 兰玉公主并不愿掺议国政…… 堂堂皇族血脉,食用皆是民脂民膏,竟是如此无情地不理黎民百姓死活,终年躲在这酒庄里享乐,妄称我书院第一女诗魁的名号! 现今难道就没一个有识之士能站出来关怀我大离子民了吗…… 国之将亡矣! 矮胖的先生手背青筋暴起,将文稿揉捏成了碎屑齑粉,散落一地。 “这人是谁?怎么乱洒纸屑……” “不认识,他该不会就是那位随行的大儒?” “应该就是,他看起来很悲伤的样子。” “可能是我刚才那番话说得太重刺激到他了,陆兄弟随意写首诗作便是如此水准,而这位堂堂大儒却是不受长公主赏识,换谁都会心里难受的……” 俩斩魔卫交头接耳轻声议论了起来,说罢,朱丝侯颇为善解人意的上前拍了拍韩大儒的肩,关怀着道, “这位先生不必如此情绪,在下方才那番话单纯是只针对那一群嘴上无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并没有羞辱阁下的意思,千万别往心里去……” 张德帅也开口附和着安慰, “咳咳……先生写得不好可以好好学习的,水榭里那位随手写出兰陵美酒郁金香的陆诗才乃是在下二人的属下,先生若是不弃,日后倒是可以介绍与你好好讨教一下,定有进步……” “……” 你这二人会说人话? 韩大儒看一眼这面相抽象的二人,嘴角微抽,欲言又止。 但缓了缓,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笑,与这二人攀谈了起来。 说实话,他方才听了那首诗作,对其神韵心头亦是有几分欣赏,尤其是得知出自一个斩魔卫之手,便更是好奇此人出自哪位先生教习手下了。 —— “卑职陌阳县缉魔吏陆人杰拜见长公主。” 水榭中,陆人杰压制住心猿意马,一身正气之姿,躬身一拜,行礼道。 “免礼吧,陆公子快请坐,在本宫面前不必多加拘束。” “本宫方才阅了你赠写的那首诗文,深感喜欢,便想着在此简单接见一番阁下这位大才。” 面前,看起来异常端庄冷艳的兰玉公主轻启樱桃小口,轻声说道。 然而无人知晓,她心头其实有个小女人同时无形地拈起了陆人杰的下巴,在以一副霸道娟媚的女王之姿吩咐说道: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看看你这写得一首好诗的小男人生得如何模样…… “多谢长公主抬爱。” 陆人杰抬头,起身落座在长公主对面。 如同刀刻的俊朗五官顿时让那两抹桃花美眸暗自一亮。 好一个才貌双全的俊男子…… 只可惜了,是个区区缉魔吏,连环儿说的斩魔卫竟都不是,即使是做个文友,与本宫身份也是过于天差地别了…… 兰玉公主心头自言自语。 她身后,紧紧陪侍在侧的欢儿和环儿俩丫鬟瞧了亦是一阵惊喜,纷纷伸手,捅向公主的柔软腰肢,似是在提醒暗示些什么。 兰玉公主自是懂这俩丫头的意思。 平日里自己总是拿些荤话调笑她们,此刻见这位陆诗才生得这般标志俊朗,她们亦是在借机调笑自己。 这等举措若是在其他豪门府邸的丫鬟侍女中是绝不会出现,但自己亲手喂肉调教出来的这俩丫头可不是吃素的。 啪啪! 兰玉公主不动声色的反手,分别敲打了俩丫头腿根一巴掌。 陆人杰看得不明所以。 俩丫头忍着笑,收敛半分,挪步弯腰,开始懂事地给俩位倒酒服侍,两双鬼灵精怪的眼睛同时仿若剔骨刀一般开始在陆人杰周身探来看去,进一步地剖察着陆人杰,那副姿态神色,就如老母亲在给待字闺中多年亟待出嫁的女儿精心择婿一般。 陆人杰被这二人看得生出了不寒而栗之感。 他心道,这要是在西游的世界里,我今日怕不是进了盘丝洞,就是到了女儿国了,这兰玉公主如此高贵端庄,身边的丫鬟倒是目光放肆毫不收敛,像是一双想吃人肉的妖精似的…… 哗哗—— 酒液甫一涌入玉碗,淡淡的郁金香味霎时扑面而来。 两侧高悬着的烛台火舌摇曳,映照在玉碗之上,倒映出了一抹抹晶莹剔透的琥珀光泽,犹如一夜星河此刻被囊收入了桌面酒盏中。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此情此景下,长公主心头难免再次浮荡出了这句诗来,一时间,周身清光汽泽不自控的蒸腾而起。 咦? 这长公主怎么突然浑身喷水汽啊…… 难不成她是个水妖一类的…… 陆人杰蓦地怔了一怔。 “陆公子不必惊讶,咱们长公主是位儒修,今日被你这首藏头妙诗深深触动到了内里深处的文心,所以这才时不时地情难自禁,激发增长浩然之气……” “对对对,陆公子你可千万别误会,咱们公主身上冒出来的这些,都是浩然正气,儒家才气,不是你以为的水……” 桌旁,侍酒的欢儿和环儿俩丫头一本正经地接连开口解释道。 语气和神色皆都正经。 但这措辞,怎地有些…… 可能是我多想了? 陆人杰感觉自己听得一头雾水。 他知道,儒家修者在八品巅峰成功凝聚文心后,便能靠着某些诗词文章激发精神感悟而增长浩然之气,不过关于此,他之前也只隐约听说过,今日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原来文心受到激荡时,身上会冒光气…… 如此说来,面前这个端庄高贵的兰玉公主,至少是个儒家八品的修者…… “长公主大才,没想到竟还是位儒修高手,陆某佩服万分。” 陆人杰适时地拍了个马屁。 “陆公子过谦了,若无有幸得赠公子这等诗才作出这般佳作,本宫又哪能暌违多年再次激发文心,增益修为……” 兰玉公主此刻被自己近年来亲口各种荤言污语调教出来的丫鬟旁敲侧击各种挑弄,终于算是尝到了驯鹰者被鹰啄的痛,两颊无端地有些火烧火燎,她心头念着幸而方才出来时,多抹了两分腮红可以掩饰,否则自己一个三十好几的女人,当着这个年轻小吏面红耳赤的,该会被人当做不是个端庄守礼的好女人了。 她简单回应一句,浅酌一口酒水,立即岔开话题道, “对了,本宫听说,陆公子你此行前来,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给本宫带来一个斩魔司衙门的重要消息,据说还事关本宫居所安全,本宫近年来一直长居此庄园,过得甚是安宁无扰,还有八百黑甲武卒王府亲兵守卫,不知哪来的安危困扰?” 好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我还正愁着如何开口提及此事才能不显唐突,你倒是主动迎合上来了…… “回长公主的话,此事,还得从近来玄京周遭发生的一桩孩童失踪案说起。”陆人杰立刻凝神,郑重认真回道。 “哦?孩童失踪案?本宫在这孤岛酒庄内深居简出,倒是未曾听闻过,这与本宫居所府邸安全有何关联?陆公子赶紧细说。” 闻言,兰玉公主秀眉微蹙,当即颇为好奇追问道。 听得长公主如此主动询问此事,陆人杰当即将近来玄京朝堂闹得风风雨雨的孩童失踪案,自己两日前夜巡遇狐妖“审狐妖”斩狐妖,以及如何谋划今日伏击毒莲道人,再通过酒糟分析得来线索等前因后果迅速“如实”叙说了一番。 杯酒功夫说罢, 一旁的俩丫头听得已作痴迷之状,就似当初年幼时在玄京的戏坊里听了一回极其新趣,起伏跌宕的话本故事似的。 近些年她等一直在这酒庄内陪侍兰玉公主,对于外面世界的惊心动魄并不曾身有体会,而素日里兰玉公主带着她们看的,都不是些什么正经书册,哪有陆公子此刻叙说的亲身经历这般刺激。 而兰玉公主则是满面凝重。 她作为堂堂当今长公主,自己居住多年的兰陵酒庄不仅仅是等同她现今的公主府邸,另外百余处酒园更是她与陵王兄长名下的共同财产,若真有某处酒园被邪徒渗透,收买了自己手下的奴仆侵占用来匿藏失踪孩童的话,自己与陵王恐很难说得清其中缘由。 最关键是,几百个孩童,藏匿到她的居所庄园来干嘛? 桌侧的美妇人,心间顿时少了几分享受诗情画意的雅趣,当即追问道, “陆公子你今日从那道人身上寻得的酒糟在何处?” “长公主请过目,正是此物。” 陆人杰立即从怀里摸出布条包裹着的酒糟。 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前后这番操作,和方才的讲诉控制得很好,并未有让长公主觉得自己被衙门怀疑冒犯,而是将对方的注意力皆都引导到了此桩案情本身。 从她这神情反应来看,陆人杰心头几乎可以笃定,这位美妇人十有八九是并不知晓那血莲教的。 “欢儿,立即差人将王总管叫过来。” “是!” 身侧的丫鬟领命,立即重重点头,那凝重严肃的面色,颇有几分义愤填膺,迫切要挺身而出为民除害惩处邪徒的女侠气态。 方才听了陆人杰讲诉的故事和推论,她对于那帮拐盗孩童的血莲邪徒也是恨得牙根痒痒,当即快步跑离了水榭,招呼远处守卫的巡逻赶紧带王总管过来。 长公主说的这位王总管,是兰陵酒庄百余处酒园各类酒品酿造的技术总管事。 等待的间隙,为缓解凝重的气氛,兰玉公主与陆人杰再简单闲聊了一些话题。 但其实主要都是兰玉公主一人在主动询问,关于陆人杰的家世,年龄,是否婚配等,陆人杰一一详细回答,但却莫名有种在相亲的奇怪之感…… 然后便又问到了他文才所学师承哪位先生,今日所赠诗词是否是赶来酒庄的半日路途思索得到。 “回长公主的话,卑职识文断字均是先父教授,写诗作词等,全是自我通过先贤书中的积累,继而揣摩学会,至于今日赠予长公主这首诗作,也是一瞬间灵感偶来,凭意浮上心头,并未刻意思索雕琢。 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想必是冥冥之中这首七言便是注定了当属于长公主,卑职便偶然得上苍恩赐,作了个传递的差使罢了。”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陆公子当真是谦虚,随口言谈时都能吟出如此妙句,必是真才实学无疑了。” 兰玉公主听得此话,心底不禁对于陆人杰所具的才学更加赞许深信了。 她这辈子所念诗词文章无数,而当今之世凡是有新诞名篇,皆无不会早早送到她这儿。 她心头确信,这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先前并无人写出,而是眼前这位年轻差吏回答她时随意脱口而出。 先前那首诗文是灵感,此刻言谈时又出灵感妙句,一个人若能随时频繁地诞现灵感,那便是真才实学与天赋结合的显现! 兰玉公主只恨现在心间有着血莲教是否在自家酒园扎窝这层担忧隔阂,不能全心全意地感受此妙句给她文心带来的激荡,否则定又能增长好几分浩然之气。 正说着时,远处一个年过七旬的白发老者已被匆匆带入了水榭。 “王总管,你立刻给本宫辨识,此酒糟出自哪处酒园。” 兰玉公主径直指了指石桌上,冷冷吩咐道。 看她这不怒自威的架势,老总管感觉自己若是辨不出,怕是要被砍了脑袋。 “老朽遵命。” 老者说完,便赶紧拈起那几粒草籽细细闻了一口,然后又咀嚼了两粒,前后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他便毫不犹豫道, “回长公主的话,此酒糟是北崖那边桂蜜酿酒园的。” …… 17、血莲祭阵 北崖桂蜜酒园! 竟还果真是如这陆公子推测的那般! 兰玉公主闻言,桃花美眸惊愕的瞧了一眼桌侧的陆人杰。 她知道这位老总管的辨别是必定出不了错,此人乃是当今大离三大酿酒名师之一,酒庄当初建立时,还是陵王兄长亲自去找的他来任职,一切酒园的酿酒配方工序全由他一人统筹监督至今,他全家儿孙都在酒庄内,必不敢在自己面前有所谎言。 她顿时秀眉紧蹙起来,即刻语调凝肃地吩咐道, “欢儿,速命姜统领率人前去搜查北崖桂蜜酒园,封锁北崖一切出入关口,不许任何人离开,待这位陆差吏与同僚前去细查审问清楚!庄园内所有人都需得全力配合!” “是。” 小丫鬟再次领命匆匆离开。 “卑职斗胆,想请长公主允许卑职传达随行的斩魔卫头儿,释放信号焰火,以迅速召集周遭县府的斩魔司差役!” 陆人杰也随即开口请示道。 兰玉公主不傻,她知晓自己接下来若是想证明兰陵酒庄仅仅是被利用,她也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此案,要彻底撇清与那血莲教的关系,就需得先全力取得眼前这位一路追查至此的陆差吏的信任,当即不假思索地点头回道, “可。” 陆人杰获得允诺,立即走出水榭,朝着不远处一栋亭楼的三楼张望的几人招了招手,随即面色凝重的直指向已暮色蔼蔼,水汽腾腾如雾的天际。 这是他们三人事先约定好的信号手势。 “果然如陆兄弟推论的那般!赶紧放虎啸焰火!” “陆兄弟真快,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法子,竟片刻间就从长公主那里证实了酒糟出自此地……” 楼栏旁,俩斩魔卫得到陆人杰的信号,不禁激动地拍栏念叨着道。 张德帅立即摸出了一管红色焰火,朝着天空中高高举起,掌心涌出一道气机灌入其内,随即红管破开,咻的一声喷出了一团灼目白焰。 白焰直冲天际顶端,砰地炸开,形成了一头白色猛虎的巨大光团模样。 光泽熠熠的猛虎屹立云端,接连嗷呜吼叫了七声,声声皆如盛夏惊雷般震耳欲聋,方圆百余里内都清晰可闻。 目送着焰火释放完毕,虎啸消失,俩斩魔卫正欲从楼栏跳下,朝着陆人杰那边赶去。 却在刚要抬腿的瞬间,二人陡然察觉到,远处酒庄之外岸边的湖面方向,忽地有一道极其可怖的阴邪之气突然诞生,壮大,甚至朝着兰陵酒庄所在的方向迅速弥漫笼罩而来…… —— 约莫两刻钟前,就在陆人杰和俩斩魔卫被兰玉公主命丫鬟带去玉香园的途中时。 兰陵酒庄所在的潜龙岛北岸。 依着一处高耸陡峭的青褐色山崖而建的酒园内,有两道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身影出现在了酒园中的一条水流旁,静静细听着一个他们安插在酒庄前门巡湖卫队之中的眼线带来的紧急消息。 此条水流宽阔达四丈,直通向不远处的潜龙湖,与天水河连接一体。 而在这处水流的岸边,此时则是整齐排列地堆放了数百个大红布密封着的酒缸。 很少有人知晓,这每一面红布密封下,皆都是一位被掳走的孩童…… 这处蜜酿园周遭山崖石壁上,挂着一片片乌泱泱的蜂窝,因为皆知此园内养着大量的蜜蜂,这里除了固定居住每日工作的几十个奴仆外,很少有其他人愿意进入,甚至连靠近这处园子皆都避讳莫及。 “好的,本座知晓了,做得很不错,事后重重有赏,你先下去吧。” 听那名匆匆赶来的巡湖眼线禀报完,右侧的一名黑袍男子点点头,开口从容淡定吩咐道。 “多谢尊者奖赏!小的先行告退!” 那名赶来报信的汉子听得赞许,脸上不禁露出了兴奋喜悦的笑意。 随即,他便躬身告退,转身离去。 却不曾想到,才走了两步,他便猛然听见了咔嚓一声清脆爆响,仿佛是身后水流畔的酒缸被石块突然袭碎,又似西瓜被人一拳击穿。 他好奇地下意识想回头去看,但却突地感觉自己两眼猛然一黑,这个世界瞬间便不存在了,包括自己。 看一眼脑瓜被一道气机击穿,只剩下身子还在往前,脚步轻快地走动的尸体,左边的黑袍人突然开口不解问道, “圣使为何杀了这颗眼哨?咱们尚还差着七十个孩童,恐怕还需得几日时间才能启阵啊……” “来不及了,毒莲和蓝莲二人天还未亮便已离开,至今却音讯全无,此刻有三个斩魔卫突然来到酒庄求见,必然是那二人已经不幸落网,斩魔卫才能如此快查到这里,只能即刻启阵了,迟则生变。” 右侧的黑袍男人回答时,缓缓收回抬起挥出过一道气机的手。 砰地一声,这时,那具走了好几步的无头尸体也终于轰然倒地。 “此刻启阵,定然无法发挥血莲祭阵的完整力量,唤醒的水妖怕是会有缺陷……”左侧黑袍人语气充满忧虑地道,似是想要进行劝阻。 “这天底下哪有尽如人意的事,此计本就是被那搅局的柳惊雷破坏后短时间匆匆设计出的,能凑够现在数量的祭品,我等已经是受上天眷顾十足了,放心吧,有本座一具傀儡身亲自持阵,七百祭品唤醒的水妖足够我等利用了,黑莲护法你即刻赶回玄京告诉主公,本座已经开启血莲祭阵,准备进入下一步计划了,他那边也当做好相应的准备。” “……遵命,祝圣使尊者一切顺利……” 见自己无法劝说动对方,左侧的黑袍人只得点点头,祝福一句,便转身挥出一张水遁潜行符,他浑身被一道轻柔碧波包裹着,化作了一团水球,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水流之中,消失不见了踪影。 那位被称作圣使尊者的黑袍人转过身,朝着山崖下待命的一群仆奴挥了挥手。 一众人心领神会,迅速赶来,开始将一个个酒缸推入了水流之中。 —— 天色原本就已变得暗沉起来的玉香园内,当远处湖面突然冒出阴邪之气时,霎时间便笼罩在了一片昏暗之中。 从湖面方向,有一股股阴冷异常的大风开始阵阵刮来。 风里裹挟着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道。 “呀!什么味道!好腥——” 水榭之内,剧烈大风刮起时,兰玉公主不禁秀眉紧蹙,捂着鼻息惊呼着道。 她毕竟一生都生长在锦衣玉食之中,饶是如何洒脱不羁,也从未闻到过这般刺鼻入肺的腥臭。 一众丫鬟立即围聚在公主身侧,为其遮蔽阴风晦气。 “长公主?你没事吧?”陆人杰闻声,匆匆回到水榭内,关怀询问。 花容失色的美妇人从一堆丫鬟之中抬起头,挺了挺胸脯,故作镇定地道, “无妨,不过是乍然闻着这味道不习惯罢了,这是出什么事了,为何突然这般天象气味?” “卑职尚不得知,这异状似乎是从湖面扩散来的,长公主你的……” 陆人杰回答时,突然盯向兰玉公主胸前,欲言又止。 此刻,那块被双子雪峰紧夹着的小巧玉牌,正发出一阵阵清光来,仿若呼吸灯一般。 “……本宫的龙息玉,定是潜龙湖里出了妖邪,此玉有了感应!”兰玉公主低头看一眼傲人沟壑里的玉光,顿然醒悟道。 妖邪…… 陆人杰心头一股不祥预感升腾而起,立刻匆道, “卑职这就去湖畔。” 说罢,不等长公主回应,他便转身离开水榭,纵步奔走,朝着庄外岸边腥风刮来的方向逆冲而去。 那俩位斩魔卫在看见异象之后,早已先一步与留在酒庄未曾离开的韩大儒奔下楼,赶去了岸边湖畔查探情况。 “唉……” 兰玉公主提着裙摆,跟着奔出水榭,驻步在亭楼廊道下,望着风风火火奔走消失的男子背影,心情复杂地迟疑片刻,终是叹息一声,回头对身侧的丫鬟吩咐道, “你等在庄园内候着,别瞎跑。” “是。” 一群丫头唯唯诺诺地回应,并不知道长公主此话何意。 兰玉公主说罢,接着凝聚精神,自言自语一般开口清声道, “清风借我力!” 随着她朱唇启合,言出便有法随。 一瞬间,这位慢束罗裙的婀娜美人犹如一位飞仙般,被一道清风托着,朝着方才陆人杰奔走的方向飘飞而且。 亭楼下廊道里,一群丫鬟看得痴了,她等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这位常年蜗居在酒庄里懒散得足不出楼的女主人,竟然会飞…… 可眼下这般突变异象,长公主叫我等待在庄园里别瞎跑,为何她却追着那位陆公子的方向而去?她不怕危险吗? 这群丫头看不明白,除了在场环儿有些明白了自家女主人的心意。 …… 庄外岸边。 一块突兀屹立的山石上,陆人杰身形落下,俩斩魔卫与那位韩大儒早已驻足在此,朝着远处阴暗昏沉的湖面观望。 “两位上差?怎么回事?” 陆人杰上前询问道。 “陆兄弟你过来看……” 张德帅面色异常凝重地回头,看一眼陆人杰,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侧让开一个身位,指着远处北方湖面一个位置示意说道。 陆人杰迈步挤过去,只见那处湖面上,飘荡着密密麻麻的硕大酒缸,数量足有数百之多! 这些酒缸并非是在水面上无序乱飘,随波逐流,而是仿佛受着某种无形诡力的牵引指导,在水面横亘围绕,拼凑成了一朵莲花之状。 而且,这些酒缸此刻正散发着阴森的血光,就仿佛一口口红灯笼一般。 陆人杰现今目里强横,此刻定睛看去,竟能隐约看见,那些红灯笼的中央,正是一个个环臂抱足,闭目垂头的孩童,犹如待在子宫衣胞中的婴儿般安宁。 他们、她们的安宁,全因为额头上贴着的那一张血色符箓,已将元神封禁…… 而这些血色酒缸此刻受到牵引的诡力,则正是来自莲花中央,举着一面符幡的黑袍人。 黑袍人手里高举着符幡,无数血色光丝从符幡中溢出,连接着水面的酒缸,就如一根牧羊人的鞭子般,在驱赶着这些酒缸在湖面移动,朝着潜龙湖外,天水河的方向而去。 酒缸在水面滚动行走之时,原本风平浪静的湖水犹如煮沸一般,猛烈地震颤着,掀起一股股腥臭的水风。 “血祭!这些酒缸里全是近来失踪的孩童,他们是想将这些孩童血祭入天水河里!” 陆人杰见状,幡然明悟过来,顿时失声说道。 朱丝侯疑惑开口道, “血祭入天水河干嘛?此河并无河神啊。” 张德帅接话道, “没有河神,但却有河妖,老朱你莫忘了,五年前我斩魔司集结多位高手之力,牺牲多少差役,斩杀了一条三头蛇蛟,但那水妖的妖心却一直未能寻到。” “原来如此!妖心未灭,这血莲邪教若是以某种大阵用数百孩童的真元之身血祭,必能复活妖物……” 陆人杰听闻此言,心头猛然一惊。 他此世的父亲陆天明正是牺牲在了五年前那场剿杀水妖的战斗中。 却没想到那水妖的妖心至今还未销毁,甚至还有邪教耗费如此心血,丧尽天德地想要用数百孩童祭祀,将其复活。 当将这帮渣滓一并连根铲除,焚尸抽灰! 陆人杰心头霎时间一股怒意袭来。 “可惜……已经晚了,那些酒缸之上牵引的血丝显然已经布成了一道屏障阵法,咱们力量薄弱,断然敌不过那持阵之人,只有等待堂主驰援了……”张德帅忽而转口,失落叹道。 “没错!堂主乃是六品巅峰的武者,又修有一声醉虎啸神功,她若及时赶到,必有希望!”朱丝侯目露期待之色,接着说道。 然而,一侧身形矮胖的韩大儒却有着不同的意见,断然开口道, “迟则生变,蚍蜉之力亦可撼树!我等需得在你们堂主赶来之前,将这邪徒留在此湖,否则待他轻松将祭祀阵法引导入天水河,距离那妖心越近,便越容易轻松复活水妖。” 说着,这位大儒倏地伸出双手,趁着俩斩魔卫不注意,搭在了他们肩头,开口凝神重道, “二位斩魔卫当勇如战神,斩杀邪徒,拯救苍生!” 言罢。 一道浩然之气灌入俩位斩魔卫体内,二人身子骨猛地一抖,瞬间变得铁骨铮铮,目露勇光。 “他妈的!老子朱丝侯二十岁便到玄京总衙做了斩魔卫,至今三载皆安然无恙,必定天赋异禀,何惧一个区区血莲邪徒!” “张某今日纵使战死江湖,亦要斩妖除魔!” 俩斩魔卫仿佛中了邪一般,各自豪言一句,转身便去不远处赶来观望的酒庄守卫索要来兵刃,驾着小舟往北方水面去了。 这是什么妖术? 陆人杰一时间看痴了,扭头间,只见那双手已经朝着自己肩膀抓来。 “诶诶诶!大师不用!” 陆人杰后退一步,抬手拒绝。 “陆诗才无需担心,此乃我儒家的修为,七品言灵,这二位斩魔卫本就有斩杀邪徒,拯救孩童之心,我只是给了他们相应或者过量的勇气罢了。”韩大儒笑着解释,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原来如此,儒家七品言灵境,是言出法随么…… “大师无需在我身上耗费修为,我有勇气的,我有勇气的。” 陆人杰赶紧摆手回道。 “那好,护佑百姓之众人,韩某当仁不让,就先打头阵了!” “清风借吾力!” 韩大儒点点头,说罢,突地正色喊道一句,瞬间整个矮胖的身形便被一股清风托起,义无反顾的朝着远处红酒缸漂浮的湖面冲飞而去。 好厉害的招数! 日后有机会我也得多学些这种飞天遁地类的术法…… 陆人杰心生艳羡,他转过头,正欲下去岸边寻护卫索要兵刃和舟船,却见昏沉暮色中,兰玉公主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你要下湖,去与那邪徒纠斗?” 不等陆人杰开口,兰玉公主率先开口问道。 陆人杰点点头, “卑职职责所在,此处危险,还请长公主回庄内让府兵护卫,静待音讯,我斩魔司的堂主必然很快便会来到,相信兰陵酒庄定会无碍。” “本宫观你方才奔走时,体内并无武夫血气,修为必然……” 说到这里,兰玉公主顿了顿,善解人意地没揭陆人杰修为的短,转口道, “这块龙息玉你拿去携带好,你若是不幸落水了,及时将此玉含入嘴里,它能给你提供源源不断的气息,不至呛水昏迷。” 说着,在陆人杰的亲眼目睹下,美妇人颇为用力地,将那块如呼吸般正微微闪光的玉牌,从紧夹的沟壑里扯了出来。 …… 18、龙息玉牌的奇效 潜龙湖里,浪涛汹涌,此起彼伏,直直掀起丈余多高。 远处, 呈一朵诡异巨大血色莲花之状拼凑漂浮着的数百酒缸祭阵此刻已然到达了湖心,其所带来的天象变化,就如妖蛟现世,走水历劫一般。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酒缸之内所绽发出的血色红光也在渐渐加深,犹如一颗颗果实飞速成熟一般,只待最后采撷食用。 此时此刻,兰陵酒庄方圆数里内,已彻底笼罩在了一片浓如墨汁的黑暗之下,唯有潜龙湖面,一片血光如火。 阵阵剧烈的阴冷腥风从湖心不停涌来,刮过岸岛林木和酒庄楼阁,发出了一道道呜咽锐鸣,仿若鬼哭狼嚎般。 在那汹涌的湖水里,俩斩魔卫和陆人杰一前一后架着两叶小舟,无所畏惧地逆流往前,朝着血光所在而去。 随后,在兰玉公主的授意之下,又有三百她酒庄内的府兵武卒,纷纷驾船赶去协助支援。 在距离湖心血莲祭阵不远处的水面,另有一艘八九丈长的精致舫船此刻正处在风雨飘摇,摇摇欲翻的风波之中。 这船只正是王文焰公子的包船,几十个安国书院的学子,此刻正惊恐地围抱着船栏,远望着北方突现的数百个血色酒缸,不明所以,尖叫连连。 …… 这时,那位借着清风之力飘飞离岸的韩大儒已然一马当先,第一个飞到了血莲祭阵的前方。 那位矮胖的中年男人悬浮在十余丈高的湖面之上,宛如一尊从天而降的圣人贤者,负手而立。 他昂首挺胸,目绽寒光地沉声怒喝道, “天沉如山!镇!” 言出口时,湖面上空暗如墨汁的天色里,忽然有一股巨大的无形伟力受他言灵驱使,凝聚而出,一声沉闷呜咽声中,直直朝着那朵巨大血光莲花中央,手持诡异符幡的黑袍男子镇压而去。 “呵,儒家言灵,不过雕虫小技而已……” 黑袍人抬头,看一眼十几丈外半空中突然拦路的矮胖大儒,嘴里自言自语地哼笑一声,继而将未持符幡的左手单手举起,掌心朝天,五指猛然合拢,一阵错捏。 虚空之中,随即有一阵阵咔嚓脆响传来,随着黑袍人的错捏,仿佛无数核桃被某只巨手突地一起捏碎了般。 黑袍人头顶,沉降来的那一座“山”,还未触碰到血光大阵的顶端,瞬间便发作了齑粉。 同时暗黑的天空里,逸散开去一股股失去了效力的浩然清气,仿若一群萤火虫在夜空里突然出现,又突然湮灭失踪。 天空上,韩大儒矮胖的身形猛然一怔,裹挟他虚空漂浮的清风仿佛受到了重创削弱,转眼往下跌落一丈多高。 颤颤巍巍稳住身形的大儒额角顿时渗出一粒粒冷汗。 他脸色恍然大变,指着水面速度丝毫不减,依旧往前方湖外天水河的方向漂流而去的黑袍男人道, “掌心乾坤……你这邪徒竟是天下各教皆都不容的阴阳术师!” 黑袍人冷声回应道, “天下万道皆出阴阳,即使你开创儒家一脉的初代圣人,也曾向我阴阳术师的祖师爷虚心讨教过,可惜你等与道门这些欺师灭祖的后生晚辈,时过境迁,竟妄想联合起来抹去阴阳术的伟大,将阴阳术师铲除干净,简直天理难容。 既然今日因缘际会,你我在此殊途遇见,本座便有责任,须得替祖师爷好好清理一番门户……” 说着时,黑袍人并未收回的那只手,在虚空中倏地转向,朝着韩大儒所在方向,五指再次并拢,猛然捏合。 一瞬间。 韩大儒感觉自己所处的天地乾坤之中,突地出现了五根无形无灵仿若时空本身凝聚形成的坚硬大柱,朝着自己同时劈头盖脸地合击而来。 “吾身当坚硬如铁!不动如……噗……” 韩大儒立马正色开口大喝,胸间清光荡漾着,想以言灵术法给自己加各种buff硬抗下。 然而,他山字还未说完,周身已然传来了砰砰砰数声闷响。 他整个身形并未能如他所愿那样不动如山,而是被五道无形的强大硬柱击打得左摇右摆,仿佛悬挂在半空中任由抽打的肉袋。 最后他噗地一口,吐出了一大团鲜血。 矮胖的身形宛如平地上的陀螺般,被最后一道气机抽飞几十丈,顺着阵阵阴风,径直撞落在了他来时的山石之上。 砰! 一声剧烈闷响,巨大的山石被激撞出了一片裂纹。 “韩先生你身体可有恙?” 一直驻足在山石上未曾离开半步的兰玉公主上前问道。 “哼!在下正值壮年,身体硬朗得很!噗!——” 韩大儒强撑着站起,掸了掸胸前儒衫,话音刚落,便是一口鲜血吐出。 “呀——” 几个方才拎着灯笼赶来,站在兰玉公主身后的丫鬟见了,纷纷失声尖叫。 她等一直跟随兰玉公主长住在安宁和谐的兰陵酒庄,还是第一次见到别人被抽飞如此之远,还站起来大口喷血。 “你都吐血了……本宫这里有颗归元丹,你赶紧拿去服下吧。”兰玉公主心头清楚,这矮胖先生为何语气里对自己如此不满。 对方今日特意从玄京跑来庄园一趟递上祭文稿子,而自己却一字未评,他自是领悟到了她不愿助他掺和议论当朝治理的政事。 “在下为救我大离数百孩童子民,吐这点血又如何——噗!” “便这颗头颅——噗!——也可随时献出——噗!” “长公主殿下还是把你这民脂民膏凝来的丹药好好留着吧,多关心关心你皇室的子民百姓当才是正……噗!” 韩大儒依旧面色不屈,说一句话,喷一口血,原本几个丫鬟已然惊得脸色大变,但当见了韩大儒此番硬撑地滑稽模样后,又纷纷忍不住掩嘴好笑了起来。 “本宫关心大离子民,自是有本宫的办法,韩先生你虽是大儒,但亦同样是我大离的子民,本宫此刻命你服下此丹,待恢复气血,再去想法子搭救这些无辜孩童,是否为关心大离百姓的正当法子?” 一侧护着灯火的几个丫鬟瞧见,伫立在阴冷阵风之中衣裙飘飘的兰玉长公主淡然说出此话时,竟颇有几分君临天下的女王气概。 这……这就是帝王之家的血脉么……我竟无法反驳她这翻驭人之道…… “……正当……正当……长公主高见……” 韩大儒听了此话,先是一怔,接着重重点头,连声说道,再也不傲娇矜持,当即顺着长公主递来的这台阶而下,连忙从长公主手里接走丹药吞服入口。 他之所以如此快便折服,一是因为长公主这话的确很有道理,自己顺着这梯子下台阶,并不丢人,二是因为,他感觉自己若是再继续逞强耍高傲硬撑下去,即便不当场吐血暴毙,恐怕也得留下极重的病根,一身修为今后再难复原…… “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掺议朝政非本宫所长,也非本宫心性所愿,斩妖除魔护佑子民亦是一样,但本宫相信,有人定然是深谙此道的,将这些事妥善交给他们处理,方为正途……” 眼见韩大儒吞服了丹药,兰玉公主倏地转头,迎着阴风烈烈,浪涛翻涌的湖面说道。 韩大儒体内散乱冲撞着肺腑的气息随着丹药入腹,转眼便归拢合一,终于不再有吐血的冲动,他回过精神,也立即顺着兰玉公主的视线看去。 此刻, 俩斩魔卫已然冲破浪涛,摆渡追到了那处往前漂浮的血莲祭阵一侧。 “血莲邪徒!前来本差这里受死!” 豹眼怒瞪的朱丝侯一声大喝,提着刀便鼓荡气机,蹬船冲飞起数丈高,撞破空中掀起的丈余水浪,英勇无畏地猛然朝那无数血色光丝笼罩成的大阵劈砍而去。 “杀杀杀!” 张德帅一双小目怒绽肃杀之意,口里亦是疯狂地大喝着,紧随其后。 “血莲邪徒?没想到这帮差役竟已知晓了我血莲教的存在……是哪个嘴风不严的门徒说出去的……” 湖面上,黑袍人闻言,心头霎感震惊。 他血莲教自从创立发展至今,一直只为主公的大计服务,内部管理得极为严苛,从不向外人说出名号,几十年来从未有任何一个血莲教众以外的公门中人和江湖中人知道他血莲教的存在。 当然,那位斩魔司的上任赤胆银鞭执掌者柳惊雷除外,不过那家伙一个多月前在刚查到他血莲教的秘密之后,就已经被弄死在了玄京街头,并未能及时将他教中信息全数查明入档,记录下来。 却没想到,此刻竟有个不入流的差役,叫出了他血莲教的名字来,着实让人诧异难解。 砰砰砰—— 朱丝侯和张德帅二人拎刀,周身血气蒸腾,不停冲撞劈砍在血色光丝之上,犹如不停激撞笼壁却无法突破丝毫的两只鸟儿,声势猛烈。 黑袍人心思微动,正思忖着要不要顺手从这二人之中擒一个进来,细细审问对方是如何知晓他血莲教名号的,但恰在此时,他心头却猛然一惊。 因为他感觉到了自己持控的祭阵外侧浮现出了一道古怪的强大气息,正在轻易地破毁着他的法阵! 黑袍人旋即猛地扭头看去。 …… 血莲祭阵侧后方,陆人杰划船借着暗黑天色和滔天水浪,以及前方俩斩魔卫莽夫的掩护,悄然尾随靠近。 俩斩魔卫因为受到那位韩大儒的言灵术法加持,很是亢奋,勇猛非凡,竟直接头铁从前方跑去拦路,还嚷嚷着要将那启阵之人砍死…… 尤其是在方才目睹着给他们灌输勇气的韩大儒已先行被那黑袍人单手隔空秒杀抽飞之后,还能毫无犹豫地作出这等选择,陆人杰相信,这二人的精神状态已然受到那韩大儒的污染,变得极不正常,已经明显失去了能冷静思维的能力。 陆人杰心头知晓,在白虎堂主看到焰火信号赶来之前,他等此刻若非要做些什么的话,绝不是跑去前方蚍蜉撼树地阻拦大阵移动,而是需得想法子从侧袭扰,寻找机会和弱点,能解救出几个酒缸,便尽力解救几个。 当成功悄悄靠近那血光剔透的阵法外侧后,陆人杰将脖颈上挂着的那枚奶香奶香的龙息玉含入了口里。 随即悄然潜入水下,尝试避开水面那血色光丝笼罩形成的护阵,去搬动往前漂移着的酒缸。 然而,他却感觉这酒缸依旧坚如磐石一般,融在那大阵之内,丝毫不受他水下施加的力量挪动。 他再尝试从水底潜入这大阵内,从内让其崩坏,但转了一圈,却发现头顶的水缸密密麻麻拥挤成了一面浮岛似的,竟无丝毫缝隙可以给自己钻入。 若是猛力撞击,尝试蛮力冲入,即使成功,怕也是要撞碎了这些酒缸里面的孩童…… 从底下不行。 只得从外围想法子突破了…… 陆人杰重新浮出水面,仰头看一眼那数百缕从黑袍人手中符幡蔓延出,缠绕在一口口酒缸之上的血色光丝,随即探身伸手,触碰到了这些光丝之前的一面无形的气壁。 陆人杰立即尝试着催动《吞灵魔典》。 然而依旧无效,这光丝前的阻隔气壁,竟然没有丝毫天地元灵存在,也不含丝毫邪祟煞气。 这是一种陆人杰从未见识接触过的力量…… 什么力量,竟然不涉及丝毫天地元灵? 陆人杰心头略感惊愕。 他思绪微动,想起方才听那被抽飞的韩大儒说,这黑袍人是个什么他闻所未闻的阴阳术师体系。 他猜测,或许是这人修为流派的缘故,所用的这阵法,并不涉及天地元灵。 然而,恰在他伸着手思索准备另外想法时,他突地发现,胸口悬着的龙息玉牌,光芒已在不经意间变得更耀眼了几分。 “这玉牌对这阵壁力量有感应?” 陆人杰抬手捏起玉牌,尝试着靠近那无形的壁墙,却瞬间感觉,面前原本坚硬无比的神秘阻隔,竟然在光芒大盛的龙息玉的靠近接触之下,迅速被消融出了一个洞口,内部的一根血色光丝旋即断裂…… 长公主借的这宝贝,竟还有如此奇效! 陆人杰心头一阵大喜。 他甚至隐约有些怀疑,长公主之所以会特意借他这龙息玉牌,正是因为她早已知晓此玉能破开这阵壁救人,而不是如她先前所说的那样,单纯是为了助他在水里与人纠斗时,不至于呛水丢命…… 来不及细思,这念头只在脑海一闪而过。 陆人杰即刻专注眼前,从脖子上扯下玉牌,仿佛裁纸一般,将面前的几根血色光丝一一划断。 果然,随着这些光丝与酒缸失去了力量连接,一个个原本血色剔透的酒缸顿时便如灯泡断电一般,红光乍灭。 “啊!娘亲!娘亲!娘亲!快放我出去!我再也不溜出去玩了……” “爹爹!爹爹!你把我关在哪里?快放我出去……” “奶奶……” 那些脱离了大阵的酒缸内,旋即传来了一个个惊醒孩童的尖叫声。 陆人杰听在耳里,手中立马加快裁剪的动作。 然而,当他才偷裁了十余根血丝,远处阵法中央却突然传来了黑袍人的一声怒喝, “小贼!受死!” 陆人杰闻声,惊得抬头,只见那黑袍人怒喝时,朝自己所在方向倏地举起了左手,五指猛然并拢。 用的是片刻前将韩大儒捏得吐血,最后抽飞的一模一样的招式…… …… 19、祭祀,心脏 血莲祭阵后方。 见那手持符幡的黑袍人虚手朝自己握来时,陆人杰霎时惊得背脊一阵发麻。 我应该不会就这样被人给捏小鸡仔一样轻易捏了死吧…… 我特么好歹也是个一身正气,还携有外挂的穿越客啊…… 而且我还是为了救这些无辜孩童,是在做好事,老天爷应该会眷顾我的吧…… 应该会的吧…… 方才那位矮胖大儒也只是被抽得口吐鲜血,一路飘飞了出去而已…… 可是他被捏之前硬生生往自己身上加了一通又是坚硬如铁,又是不动如山的言灵buff,我特么不会这种自我兴奋,自我催眠的招数啊…… 糟糕……我估计是怕要完犊子鸟~ 这抬头的瞬间,陆人杰脑海中冒出了一连串的惊悚念头。 下一刻, 他便感觉到周身三尺外的虚空之中,蓦地浮现出了五道诡异的无形大柱,朝着自己劈头盖脸的合围击抽而来…… 陆人杰惊得下意识地乌龟般缩了缩脖子,双手抱头,弯腰,就差个墙角可以贴背作龟壳躲起来了。 砰!砰!砰砰砰! 咔嚓——咔嚓—— 旋即, 他还未来得及彻底完全弯腰蹲下,便立马感受到自己头顶,后背,接连被五根大柱抽中,发出了一道道沉闷的声响。 以及咔嚓咔嚓,骨头碎裂的清脆声音。 然而, 陆人杰却并不觉得有丝毫疼痛,难受。 他整个身形在这击抽之下,竟也是纹丝未动! 甚至当这些沉闷声响发出时,他还感觉有几分莫名的舒服,就如被五个按摩棉捶击打在身上一般…… 那砰砰砰的沉闷声音,和咔嚓咔嚓的骨头碎裂声音,不是从我身上发出来的! 是那虚空中突然形成的无形大柱自己发出来的! 小舟舷上,惊得抱头护身,做了个半深蹲的陆人杰恍然醒悟过来。 他有些错愕地收回手,站直身,重新将疑惑打量的目光投向祭阵中央的黑袍人。 陆人杰那目光仿佛在说,喂,小老弟,怎么回事啊,不是说受死吗?这算怎么回事…… 此刻的黑袍人,也已是彻底呆在了原地,仿佛一尊静止的石雕般。 他那只朝着陆人杰虚空抓捏出去的手,依旧停留在原处位置。 只不过,本应握捏成拳头的五根修长的手指,已然如同五瓣被煮得过火,往外炸开翻卷的脆皮肠一般,断裂翻垂在手掌外侧。 白骨尽显,鲜血淋淋…… 这一瞬间,波涛汹涌的湖面上,血光四溢的祭阵侧,气氛有短暂的凝固。 对峙着的陆人杰和黑袍人见了眼前这番场景,面面相觑着,皆是一脸懵。 随即, 两人的目光,皆都同时落在了陆人杰手上的那块龙息玉牌上。 玉牌上此刻荡漾出的光泽再不是先前的清光白芒。 而是呈现着另一种令人沉迷的剔透淡金色,光圈无声地荡漾在夜色血光里,仿佛一面淡金色的锋锐圆形光刃。 是刚才自己捏着这玉牌抱头护身时,那五根朝自己抽打来的无形大柱子,磕在了这龙息玉牌的金光之上! 陆人杰心头幡然顿悟过来。 这玉牌究竟是什么宝贝…… 不仅能轻松克制这黑袍人的神通,甚至还将他变成了断骨鸡爪…… 他定睛盯一眼手里的玉牌,震撼不已。 “龙息玉……你这小贼修为平平,手里却为何拥有大离皇室唯一的一枚龙息玉,你莫不是兰玉长公主在酒庄藏匿的私生子……” 这时,那黑袍人终于恢复了活体的特征,若无其事地缓缓收回五指折断的手,负手而立在原处,开口沉声说道。 在陆人杰精湛的目力下,他清晰瞧见,这黑袍人负在背后腰间的手,正在疼得瑟瑟颤抖。 他敏锐地察觉到,黑袍人此刻所感受到的这种疼,绝非仅是断指伤势所带来的正常疼痛,而是还在受着另一种奇异力量的不断侵蚀。 看样子,这龙息玉牌应是天克这阴阳术师的修为! 陆人杰心头大喜,并不去理会这黑袍人的什么私生子猜想言论,而是鬼魅得意一笑,举起手里绽放淡金光泽的玉牌,继续开始麻溜地切割裁剪血光丝线,解救更多孩童。 转眼已是切割了十余根血线。 “放肆!赶紧给本座住手!莫以为龙息玉牌克我阴阳术,本座便没其他法子治你了!” 黑袍人顿时被陆人杰这当面抢劫的举措气得一阵肺疼,当即开口呵斥。 语气里也不再有先前那般大势在握的淡定从容,而是充斥着一股子歇斯底里的愤怒。 呵斥出口时,他忍着剧痛,激荡体内气息,另一只手猛然挥动了那面血光密布的符幡。 下一刻,血色光丝受到符幡催动,倏地往内曲折,继而往外弹去,犹如弓震空弦。 但这数百空弦齐震之时,却是掀起了数百刀血色箭光,朝着四面八方激扩而出。 仿佛一枚红色炸弹瞬间爆炸,裹挟出几百道血色碎片,声势骇人。 这些激射出的箭光,皆是一股股巨大的阴冥煞气。 黑袍人见识颇深,当他认出陆人杰手中那枚龙息玉时,心间便已知晓,自己再继续使用阴阳术师体系下的术法,对这当面抢劫祭品的小贼已然无用。 他曾听他主公说过,传闻近万年前的神魔人混战时期,从神界碧落天下来了一群自称神族的生灵,他们养有一种骁勇无比的巨大神兽当做坐骑。 碧落神族骑乘着这些神兽与九州人族修士激战,曾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这神兽生灵,便是九州人族现在所称的龙。 只不过后来,这些龙却在混战之中,遭到了人族勇者的顽强猎杀屠戮。 到了混战后期,最终仅有碧落神族当时的首领天女的坐骑真龙之祖存活了下来。 但彼时的天女已然在混战中不知去向,这最后的祖龙眼见自己种族已然死绝,只得向九州人族投了降。 后来此龙被人族初代人皇昊神豢养在了一个叫做龙栖台的地方。 不过这条天地间最后的真龙活了没几百年便也郁郁而死了。 据说,它死后的性灵融入了大地,将曾经战死在九州地界上的所有真龙血脉连接融合,化成了一条无形的运河,这条运河流淌到哪里,哪里便风调雨顺,人丁兴盛。 这条气运之河,便是当今九州大地的龙脉! 而它临终时,呼出的最后一口真龙之息落在龙栖台的一块石头上,这块不起眼的石头便变作了一块宝玉。 这块宝玉便是所谓的龙息玉。 龙息玉的主体后来被做成了历代人皇皆都执掌在手的镇国玉玺,又叫做龙玺, 唯一切割剩下的一块,他听说现今便掌握在兰玉长公主手里。 他所修的阴阳术其内核原理乃是掌控阴阳,移动乾坤,而恰好这龙息玉与九州龙脉有着极深刻的联系,任他阴阳术的力量如何强大,却也无法击溃龙息玉在九州龙脉所在地界撑起的一片乾坤空间。 然而,他心头庆幸的是,自己这些年来跟随主公,所拥有的修行资源多得难以想象,他除了阴阳术法之外,也修过不少高深道术! 在他看来,这手持龙息玉的小贼修为并不如何,方才被他一招掌中乾坤攻击时,体内除了紧绷待发的精力,毫无高深气机波动,连抵抗阴煞之气必备的武夫血气都未显现,必然无法抵挡他此刻这招! “啊——” “呀——” 血光箭气迸发的瞬间,大阵外率先传来了两声吃痛的猝喊。 那俩被打了兴奋剂提刀猛砍血色光丝却始终无法突破的斩魔卫猝不及防,瞬间便被突然膨胀,朝着他们面门激射无数阴煞血箭的大阵重创击飞。 砰砰两声闷响。 朱丝侯和张德帅二人倒飞跌落数十丈,撞在了后面赶来的一群舟船之上,将两艘兰陵酒庄府兵驾驶的小舟砸得粉碎。 但这点撞击,对于俩炼精中期的武夫来说,并不算什么。 “救我救我!好汉救我!快救我——” “我再也不这样莽撞了!我怎么会这么莽撞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二人身体里的言灵之力被这股气息激撞得瞬间崩溃,勇猛之意瞬间荡然无存。 不仅如此,二人的胆识甚至还受到了反噬,此刻显得很是怯懦。 他们在水里胡乱扑腾着,仿佛受惊的孩童般疯狂朝着那些舟船上的府兵求救。 …… 咦? 这人竟还会使用阴煞邪气? 修行路子走得够宽的啊! 他该不会是以为,只要不用阴阳术朝我虚抓,就能将我拿捏吧? 无数道血箭迎面爆发而来的瞬间,陆人杰心有惊喜。 阴炁邪煞,亦可炼化! 陆人杰伫立原地,凝神催动开《吞灵魔典》。 有了白日里吞吸毒莲道人那鬼尊煞气的初次经验之后,此刻陆人杰面对这股阴煞血气时显得更加游刃有余几分。 不能全数莽吸,否则自己现在的境界,消化能力不足,短时间若消化不了那么多,便得给自己带来夹杂跳蛋般的难言体感。 只需单吸面前冲击而来的一角即可! 陆人杰凝神,一边用吞灵魔典化解迎面而来的血箭,一边拔出了腰后别着的长刀,趁机径直冲入了血色光丝笼罩的大阵内,朝着阵中心一动不动的黑袍人劈砍而去。 他知道, 自己若是继续裁剪下去,不搭理这黑袍人,他必定会源源不断的朝自己使出杀招袭扰试探,鬼知道这家伙还有多少术法底牌藏着。 就怕这家伙还有比那毒莲道人的炼精化毒咒更加恐怖的招数偷袭使出来,万一就对自己起效了呢。 自己绝对不能硬顶着这黑袍人的攻击去一个个解救。 陆人杰持刀突进过程中,发现那黑袍人依旧伫立在原处,仿佛双脚是被钉子钉住了一般,一动不动,他顿时明白,这人必定是因为要维持这阵法的原因,只能伫立阵眼中心。 正好给自己做活靶子! 一时间,清冷的刀光如同盛夏的冰雹一般,哒哒哒,猛烈地朝着黑袍人劈头盖脸抡圆了劈砍而去。 “你这厮究竟是什么来头!怎地本座用这血莲祭阵激发出的煞气你也能抵挡!这不是你那龙息玉能抵挡的!也不是你体内那可怜的凝精之力能抵挡的!你……” 黑袍人忍着痛,在空中飞速挥舞着那只五指已经折断的手掌,硬生生抵挡迎接着陆人杰劈来的每一刀,口中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道。 “窝你爹!” 陆人杰丝毫不废话,口里挑衅地喷出三个字后,再无其他回应,而他手里斩尽杀绝的刀意在短时间里劈砍了百余刀后已然发挥到了最极致的状态,猛烈得如同一道道从天而降的银光闪电,又如来自地狱死神的怒火,不停从四面八方朝着黑袍人抽打。 黑袍人尝试着催发体内强横地气机去逼退对方,但他催发出的气机,击打在那刀光之上,竟如泥牛入海一般,神秘消失大半,其余则是堪堪从那抡刀砍红了眼的男子身侧溜走消散了。 …… “龙息玉……” “长公主竟然如此放心地将龙息玉交给了这个今日才见第一面的缉魔小吏!仅仅是因为他赠了一首不错的藏头诗文么?但这小吏显然修为平平,她就不怕此宝被那邪徒夺走?” 远处石台上,韩大儒眼见陆人杰凭龙息玉轻松抵挡了黑袍人的虚空一握之后,心生震惊,震惊兰玉公主怎会如此轻率的将大离皇室的至宝交给一个初识的平平无奇的小吏。 然而,片刻后,他见陆人杰迎着瞬间爆发激射的血箭,抡刀径直冲入大阵中心,斩尽杀绝地刀意释放如来自地狱的怒火,将黑袍人劈砍得只能单手阻挡,无能还击,最后埋头入怀,瞬间便又一次被震惊到了。 “这……小吏……怎地如此勇武……他竟能硬生生扛住此般血箭!” 看到这里,韩大儒错愕地扭头,发现兰玉公主身上端庄高贵的皇家胄气已然全无,她凝视向远处湖面惩治邪徒的陆人杰,两抹桃花美眸里就如街头少女远望中意情郎一般,绽放着无尽春光,一双纤纤玉手抬起捧在胸口,也不知这动作是在祈福,还是单纯地在看好戏时的自然流露。 莫非,兰玉公主,早已看出了这陆人杰有如此能力? 韩大儒顿时想起了她方才那句“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心头不禁再生起一道震惊。 这兰玉长公主着实不简单,太过精通帝王家的识人驭人之术了…… “长公主在此好生注意安全,在下去搭救那些被陆差人解救出来的孩童。” 韩大儒说完,便再次借来清风之力,飞掠向湖面,将那些已经被陆人杰拯救出来的数十个酒缸一一牵引送到了不远处的府兵舟船上。 …… “这家伙不是个人……他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不过……这些祭品血胎幸而也已成熟到了足以献祭的地步了!” 片刻间, 一只手已然因为强行格挡陆人杰刀光,而被劈砍得筋肉碎散,宛如一根破竹竿的黑袍人心头默道一声。 接着,他挥舞着“破竹竿”拼命阻挡着陆人杰的刀光,埋头入怀里,朝着护在胸口的那面血光符幡,沉声念出了一道道古怪的咒语。 随着咒语出口, 剩余数百酒缸上的血色光线,开始一根根铮铮自然断裂。 这些断裂后分离出来的酒缸,宛如一颗颗从树枝上跌落的熟透了的苹果般,红得离奇。 砰砰砰—— 随即,一道道闷响声中,这些红色的“果实”,在湖面上一个个炸开了。 而就在远处天水河底的某个黑暗角落里,一颗被砂砾碎石掩埋包裹着的心脏,仿佛隔着遥远距离受到了这些“果实”的滋养,开始砰砰地跳动了起来。 …… 20、天水河妖 砰—— 砰—— 砰—— 浪涛翻卷的湖面上,酒缸“成熟”分离,随即炸裂的速度愈来愈快。 随着每一声砰地闷响,皆是掀起一道半丈高的血幕。 更加浓郁森寒的腥风随着道道血幕的挥洒,开始在夜色里往四面八方冲击扩散。 这扩散开来的腥风似是受到血莲祭阵之力的驱使,化作了炼狱恶魔的信使,将那黑袍人念出的呢喃咒语携带扩散,送到了遥远之处…… 此时此刻, 凡是有腥风刮过的地方,那一阵阵愈发急促地咒声皆都清晰可闻。 而在这咒声和呜咽风声的背后,则是隐隐约约裹挟有无数孩童的啜泣声,呼喊声…… 但这些声音皆已不再如陆人杰方才拯救下来的那二十余个酒缸内的孩童惊呼般,声音里带有生者的人族情感。 而是显得空洞,幽森,凄怨。 周遭闻者无不背脊发凉,汗毛矗立…… 这些声音,是一道道已经化作幽灵冤魂的无辜孩童的性灵对这人间最后的执念凝聚所生。 但旋即, 他们便被那咒语驱使着,送往了宽阔水面下某处阴暗的角落里,化作了另一种生灵复苏所需的血食…… 砰—— 砰—— 水面下, 那一道道心脏跳动,沉闷得犹如大地在擂鼓的声音迅速变得清晰起来。 “畜生!” “吾向苍天借雷力!诛此世间蛇蝎徒!” 不远处, 将水面飘散在浪涛里的二十几个酒缸送往舟船上的韩大儒见状,顿时痛心疾首起来。 他气愤不已地叱骂一声, 旋即挺胸抬头,双目燃着无法熄灭地怒火,迎着幽灵冤魂充斥飘荡的森寒腥风仰天长啸着大声喊道。 从他体内,一股强烈的浩然清光瞬间迸发。 夜空之上霎时有一阵不小的风起云涌,一道沉闷地雷声随即孕育而生,轰隆滚过—— 然而,也仅仅是雷声滚过而已。 韩大儒现今修为仅是七品言灵中境,一身浩然气,尚不足以达到借用天雷诛邪的地步。 他自己心头也清楚。 但在这一瞬间,怒火攻心,恨意袭脑,他若不尝试着倾尽全力一试,他相信自己后半生皆会活在这一夜的悔恨之中。 他当年凝聚文心时,立下的儒道便是“为民捐躯”四个字。 “噗——” 矮胖的大儒浑身猛地一震,他感觉那无情的上苍似乎是在朝他怒吼着“不借”二字,随即还给了他响亮地一耳光。 他才恢复过来没多久的身体受到天道之力的反噬,一口鲜血喷洒出,砰地一声闷响,重重跌落到了湖面。 周遭小舟上刚将一个个孩童从酒缸解救出来的府兵立即赶去捞人。 “文心难以自持,堂堂大儒,却仍逞匹夫之勇,这般心性,始终难当治国重任的……” 远处,衣裙猎猎作响的兰玉公主伫立在巨石上,轻启朱唇,叹息着自言自语般点评道。 她亲眼目睹湖面之上此番变化,面色却是毫无丝毫动容。 一双桃花眸,依旧只紧紧凝视着那道抡刀疯狂劈砍黑袍人的身影。 …… “我已经尽力了,这是你们各自的命——” 已然抡刀劈砍得浑身大汗的陆人杰心头暗暗道。 他未想到,眼前这个黑袍人的肉身竟是如此耐砍! 他心头甚至隐隐怀疑,这玩意儿,究竟是不是个人? 即便眼下自己境界不高,但对方最引以为傲的阴阳术被他嘴里衔着的龙息玉克制,迸发出的其余气机杀招也被他用《吞灵魔典》强行化解大半,但这一通劈砍下来,那家伙竟全在靠着五指断裂的单手,招式凌厉地硬扛他的钢刀! 甚至他从酒庄府兵手里借来的刀,还卷边了! 最令陆人杰诧异的是,对方那根已经被他乱刀跺砍得骨肉分离,筋骨四绽,宛若破竹的残臂上,竟未流出多少血液来…… 这黑袍人纵使天生贫血,也不可能贫成如此地步吧…… 此刻,当耳畔听闻着水面之下那一道道愈发清晰震撼的心脏跳动声时,陆人杰不由得渐渐感到紧张了起来。 他知道,那河妖之心已然遥遥受到了血祭,开始复苏。 那等大妖若是成功重出世间,就凭自己现在这点修为境界,必须得尽早离开水面才行。 但在这之前,眼前这个黑袍人,他必须得想法子将其弄死才行。 他想要弄清楚,这体内竟无几滴血的黑袍人究竟是什么来历,血莲教为何要如此迫切不择手段地复苏天水河妖? 胸腔内带着一股子疑问,和亲眼目睹着数百孩童无辜殒命的怒火,陆人杰咬牙,双手紧握起已然卷边了的钢刀,纵身虎豹般跃起,突破极限地释放体内气机和伏魔刀意。 咔嚓—— 终于, 一声脆响下,那黑袍人举起格挡的残破手臂终于齐肘而断。 短肢跌落在水面,竟转眼化作了一截破裂不堪的白藕。 靠! 这厮的师父是太乙真人? 身体竟然是莲藕化作的! 难怪体内没有几滴鲜血! 陆人杰目力敏锐地瞥见那浮在水面的断藕,心头猛然一惊。 但他手里刀势并未丝毫停顿,而是乘胜追击,朝着黑袍人的头颅,腹部,后背,接连不断地疯狂劈砍而去。 …… 此刻,仅有远处隔岸观战的兰玉公主和一些湖面舟船上的兵卒注意到。 在东南方天际夜色的一角,倏地有一道玉白色的火光迸发出。 这是六品武炉境武者才有的武夫玉火…… 火光转眼消失。 一个身着玄青色斩魔卫制服的高挑女差浮现在了湖面之上。 她一头乌发用一条青带扎紧,长长垂落在后腰,完全显露出一张清丽却又带着一股霸气,丝毫不施粉黛的容颜。 她右侧腰间别着一个白玉酒瓶,左手拎着一把掌宽的青鞘长刀,身形挺拔,伫立在湖面上犹如脚踩平地,虽是个女儿身,但远眺去亦是显得异常英姿飒爽。 只不过,她那身玄青制服看起来有些很不合体,脖前的衣扣,竟是无法合拢。 全因制服下,那两座巍峨大山充斥着一股子绝不低头地坚韧精神。 这般傲人程度,也只有武者的身体素质才能拥有了。 那女差稳住身形,一双杏目绽放两抹凛冽地冷光,定睛看向不远处地战场。 她到达现场的第一眼便看见, 一个修为平平的年轻武夫,正在抡刀猛砍一个黑袍人…… 那黑袍人唯唯诺诺地瑟缩着,将头垂埋在胸前,竟是显得毫无招架之力。 但这夜色里此刻飘荡着的古怪咒语,皆是从他口里诵念而出。 女差一眼便判断出,这黑袍人修为并不简单,否则绝无法施展出她隔着数里地便能远远迎风听到的古怪邪咒。 怎么回事? 那个武夫当是我斩魔司的人? 看起来,他除了伏魔刀意第一重已然施展到了她所见过的极致之外,体内连武夫血气都没有一丝,为何这黑袍人还被他压制住了? 定睛一瞥的瞬间,女差心头浮荡起疑问重重。 “堂主!堂主!我们在这里!” 下一刻,她便听到了远处岸边朝着自己使劲呐喊的声音。 随即玉火迸发,白光一闪,她身形便出现在了俩斩魔卫身前。 …… 另一侧湖面,那黑袍人口里吟诵的咒语已在此时结束,湖面的酒缸已然全数炸裂。 他终于不再咬牙挥舞残肢,身残志坚地躲避格挡着陆人杰的猛烈进攻,这瞬间就如一个标靶般伫立在原地祭坛中央的一块浮木之上,任由对方抡刀在他身上砸落,发泄着怒火。 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加之自己方才已经尝试过了所有反抗,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阴阳术因那枚龙息玉而失效,使用的其余术法、气机,此子竟能古怪地令其消失大半! 他心头虽不敢相信,却也无可奈何。 他只在这最后,随手把护在胸口的那面符幡往水面轻轻地抛了出去。 噗嗤—— 下一刻,一声脆响声中。 符幡抛出的同时,黑袍人的头颅也被陆人杰利落地削落,翻飞在空中。 头上罩着的黑袍帽兜在夜风里飘落。 借着满湖的血色红光,陆人杰清晰看见,那颗翻飞的头颅并无什么容貌可言。 它两颗深嵌在眼眶里的碧绿色眼珠,翻飞间正笑盈盈地盯着他的脸看,似是想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间,将他的容貌好好记住。 转眼,那眼珠的光泽消失,化作了两颗白瓣绿蕊的莲子,从眼眶跌出。 那颗头颅,同样也是莲藕,陆人杰此刻才看见,那莲藕上面,还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 那具倒在浮木祭台上的躯体,也并未如白日里毒莲道人那样喷血丈余,依旧是四散成了一堆莲藕。 老子明天可以去县城摆摊卖藕了…… 陆人杰落在浮木上,盯着这一具散落开的“尸体”,怔怔出神。 他眼前期待地炼狱世界和焚尸古炉并未出现…… 这黑袍,彻头彻尾就不是个人! 应当是一具莲藕化作的活体傀儡! 陆人杰心头幡然明悟过来。 而就在这一刻, 那面抛出的血光弥漫的符幡,已经成功接触到了湖水…… 一瞬间,整个波涛汹涌,躁动不安的血湖立马敛浪息风。 须臾的时间里,众人竟感觉,这个世界静得有几分可怕。 因为,那水面下一直仿若擂鼓般的低沉砰砰心脏声,也突然消失了。 为什么消失? 是因为被杀死了? 还是因为它已经凝聚出了完整的躯体,将心脏包裹了起来? 众人心头浮想联翩。 同时,血色符幡在湖水里如同活物一般诡异地扭动着,将水面荡漾弥漫开的所有血水全数吸纳,以此为养料,眨眼便化作了一朵方圆三尺的血色莲花。 莲花乍现的这一霎,寂静地水面下终于传来了动静。 “哞——” 这是一声类似牛叫的声音。 只不过,这音色并没有牛哞那般低沉粗狂,而是显得有些尖锐到沙哑,仿佛是鸡在刻意学牛叫。 天水河妖! 复活了! 刹那间,所有人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 远处岸边,刚刚风尘仆仆赶来的白虎堂堂主白雾貌已然从俩下属口里大概得知了此番事件的来龙去脉,心头只觉震撼难信。 “……天水河妖……仅凭我一人之力,今夜恐怕无法力敌……这血莲教究竟是意欲何为?难道是想利用河妖毁灭兰陵酒庄?袭杀长公主么?” 英姿飒爽的白雾貌脸上,顿时眉头紧皱。 她遥望着这潜龙湖面与天水河相连接的入口水域,哞哞妖叫声传来的方向,沉声说道,心间疑问重重。 不过她相信,长公主只要在酒庄内待着,必定安全无虞。 因为她曾听说过,这兰陵酒庄当初建造时,道门七曜宫宫主曾特意亲自前来布设护卫阵法。 此刻, 随着那哞叫声出现时,平静了几息的湖面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哗啦!—— 远处数里外的水域,有水浪翻动的巨大哗啦声响起。 同时, 潜龙湖水面绽放出的那朵血色莲花忽然被某种力量托着离开水面,飘飞在空中,随即仿若竹蜻蜓一般开始滑翔移动起来,看样子是要朝着那哞哞声响起的方向而去。 水面浮木上的陆人杰见状,立刻将手里的长刀猛地朝其投掷出,但却竟被血莲花灵活地挪移避开了。 他再捡起那黑袍人留下的莲藕残躯去丢砸,依然是徒劳无功。 陆人杰心头莫名觉得,这朵血莲若不是自己有着极为智慧的性灵的话,那必然是在受到某人的遥控! 否则如此近距离,哪能接连无比灵活地避开自己武夫臂力的投掷击打? 这不是一朵普通莲花所具备的反应能力…… 眼看血莲花飘飞的速度渐渐加快,就要逃离,陆人杰来不及多想,一咬牙,猛地气机灌入下肢迸发而出,径直从浮木上弹跳了起来。 他借着武夫最引以为傲的瞬间爆发力,直直跃起数丈之高,赶在落下的路途上伸手,堪堪抓到了那朵巨大的诡异血莲。 血莲花几个巧妙躲避之后,以为已然脱离了危险,一心赶往天水河妖诞生之地,哪里曾想到后方会突然有个乘客强行跳上车来。 半空中, 它被陆人杰双手死死抓住花瓣,摇摇欲坠。 随即血光激荡,莲花被迫作出了驱离反应,开始扩散出一阵阵极浓郁的阴煞之气。 湖面上鬼哭狼嚎的阴风再次刮起。 陆人杰咬牙,强行硬吞了迎面冲击来的部分…… 血莲花闪烁过几阵光泽后,发现这男人竟是异常头铁,丝毫不怕它散发出的这股气息,着实无法摆脱,今晚这趟霸王花,看样子是要被他坐定了,便只得顺势砰地跌落在湖面,借着湖水的承载,托着陆人杰迅速朝着远处飘飞而去。 速度愈来愈快。 陆人杰沉腰,半蹲在血莲中心。 迎面劈头盖脸的春夜寒风,在耳畔呜呜作响。 两道哗啦哗啦的浪花在莲花两侧嗞起半丈多高。 陆人杰感觉自己就仿佛在冲夜浪…… 然而, 这脚踩莲花的冲浪并不好玩。 因为这玩意儿在水面破浪往前的同时,仍旧在不停地朝他冲击着一阵阵阴煞之气。 这气息可比白日里那毒莲道人的什么鬼尊巨手上冲来的气息浓郁强悍得多。 二者相比,前者仅是普通家用电压,而此刻从他胯底正面冲来的,则是一阵阵高压电…… 他仅吞吸了一会儿,便觉得体内来不及消化的气息,已然凝聚成了一颗硕大的蛋体,淤堵在腹腔内,激烈地震颤起来…… 去他妈的,老子这是在干嘛…… 陆人杰不由自主地夹紧双腿,屈膝蹲下,默默忍受这股子难堪地古怪体感。 方才作出选择的刹那,他并没有多想,完全是凭着本能,和不愿就此放弃追寻这场案件真相的好奇心,就那样脑袋一热,下意识扑了上来。 “哞——” “哞——” 远处, 一片漆黑的夜色里,鸡学牛叫的恐怖声音愈来愈近了…… 陆人杰凝视着浓如墨汁的夜色,心头有几分忐忑,却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期待。 21、施救(求追读~) “这个小吏,如此地……” 目睹着突然跃起,强扑下血莲花,转眼又“驾驶”着对方冲浪加速离开湖面的陆人杰,对岸才刚刚拔刀三分之一的女差倏地皱眉,欲言又止。 她本想尝试着,看能不能用她的刀气击毁,或是阻止那朵诡异血莲。 砰—— 一阵轰爆声中,玉白色火光凭空乍燃。 白雾貌整个人化作一道光线,立即追寻着湖面飞速消逝的血莲轨迹赶去了。 …… “哞——” “哞——” 不过盏茶地功夫,尖锐嘶哑的鸡式牛叫声已由远及近,出现在了陆人杰正前方数百丈外的天水河面上。 随着距离飞速拉近,陆人杰开始感觉,自己就仿佛在朝着一辆火车迎面狂奔,对方响起的喇叭声,震耳欲聋。 河水,夜风,这周遭的一切,都在随之猛烈地震颤着。 这使得陆人杰原本就因为不停吞吸血莲煞气而仿若夹杂着巨大跳蛋的身体震颤得更加厉害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肺腑在下一刻便要涌出腔体。 陆人杰四肢紧绷,垂头匍匐在血莲花上,紧咬着牙根,强行硬压制着体内那股猛烈激撞地气息,大脑内一片混沌,好歹是生扛了下来。 声音暂时结束。 陆人杰稍作放松,抬起头大口大口地牛喘着粗气。 这时,他才终于瞧见,远处一片漆黑如墨的河面上,已然有两团火红色的巨大光球出现。 那光球一会儿出现在水面下,将整片波浪翻卷的河面燃烧成一片诡异幽森的血光海洋。 一会儿又猛烈破浪,浮在水面之上二三十丈高,瞬间将墨汁般的夜色照亮得宛如天悬两团红日,周遭方圆数百丈内皆都明亮如同盛夏的正午。 森寒阴冷的呜咽鬼风响彻河面…… 那是一头仅仅浮出水面的一截躯体便达到二三十丈长的蛇形怪物。 两团巨大的火红光球正是它的双眼,其身躯围度粗硕得难以估量。 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陆人杰迎着汹涌地水浪,远远地粗略目测,这玩意儿至少得有两辆和谐号缠在一起的截面围度…… 这就是天水河妖么。 真大…… 陆人杰半蹲在依旧飞速滑翔漂流的血莲上,心头本能地对于庞然生物生出了一股震撼惧意。 但也同时本能地生出了一股子仇恨怒火…… 他此世的生父陆天明,正是葬身在了面前这头妖物口里,残躯断肢都未能给他留下一截入墓安葬。 只不过,此刻眼前这妖物,虽然有形,但却无实。 它这粗硕骇人的躯体,仅仅是由一股股晦涩阴暗的气团包裹着无数的水下白骨,胡乱地拼凑而成。 它现今复活的,还仅仅是一具魂躯! 并且,它那呈扁平三角状的巨大头颅两侧,还有两个幽深骇然的黑洞,触目惊心,仿佛是两道魂体断肢遗留的疤痕。 陆人杰猛然想起来,那俩斩魔卫先前曾说过,此水妖本是三头妖蛟,但它眼下仅有一个魂躯头颅形成,说明它复活得并不完整,实力应当不及五年前…… 是因为自己解救了几十个孩童出来,这场血祭并不完整的缘故么? 陆人杰眉头紧皱,面色凝重,死死地盯着那道在水面上下起伏扭动,朝着自己愈来愈快冲击而来的水妖,心跳擂鼓般地加速跳动起来。 这时,他心头才终于清楚明白过来,这血莲花为何要与水妖如此迫不及待地连夜赶路,双向奔赴…… 妖物眼下还仅仅是复活了不完整的魂躯,而他身下这朵血莲则是吸纳了所有孩童遗留下的血体孕育形成,所以二者需得赶紧接触交融,进行最后一步的结合,这水妖方能彻底形成肉躯! 我不能轻易让这水妖夺得血莲彻底复活,否则五年前那场围剿,我爹以及其余差役便是白死了。 如何想法子弄死这玩意儿…… 陆人杰双手紧攥着身下的莲花,坚如磐石地将其镇压住,以尽力减缓其往前滑行飘飞的速度,心思飞转,双眼盯着那朝自己扑游来的妖物不停探寻,搜找弱点。 四十丈—— 三十丈—— 二十丈—— 腥风呜咽,波浪滔天。 那妖物距离陆人杰愈来愈近,他整个人和那朵莲花早已同时被那两团火球红光锁定。 “哞!” 头顶三十丈的高空中,一声震耳欲聋的啸叫声响起。 下一刻,那妖物的魂躯头颅长开血盆大口,直直朝着水面上压着血莲花不放手的陆人杰一齐砸咬了下来。 早在被红光笼罩锁定时,那血莲也已然停了下来,收敛住了一切阴煞气机的冲击,不再丝毫用力飘移半分,仿佛突然关机了般,停在原处,一副任君采撷地姿态。 而在这一刻,陆人杰的目光却是惊喜地盯住了这水妖躯体上半截的某一处—— 那里,一团团阴晦气息包裹之下,无数碎裂的白骨在流动萦绕,但有一颗硕大的湛蓝色光团却是静静地停留在原处,有规律地起伏着,仿佛在为这妖物的魂躯泵压着生命的动力。 妖心! 只要灭了妖心,这天水河妖必死无疑,再也无法复生! 砰砰砰—— 陆人杰锁定妖心的瞬间,一道玉白色的火光迸发在夜空中,径直轰撞在水妖的双目上,阻止了对方吞食血莲的动作,并且一撞之后丝毫不带停顿,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里,便朝着那水妖的双目轰击了数十下。 好快! 这人是什么境界的修为? 她莫非就是白虎堂的堂主? 水面上, 陆人杰顿时看得痴了。 他刚发现妖心的位置后,原本是打算抓住这身下血莲收敛煞气,不再防抗的契机,拉着它一起潜入河水之下想法子暂时藏匿起来,躲避水妖,后续再寻机会攻其妖心,毕竟自己口里含着块奶香奶香的龙息玉,可以潜入水里自由移动躲避很久。 加之那妖物有形无实,又过于巨大,要在水下纵横复杂的沟壑里追寻自己应该没有水面那么容易。 然而,眼前的突发变故却让他下意识地停滞了动作。 随着那玉白色的火光不停冲击在水妖的双目上,那火红的光球也迅速变得晃动难定了起来,因为那女差手里,正持拿着一柄寒如秋水的锋利长刀,不停猛扎。 砰砰砰—— 白光与红光对撞的闷响声里,被打了个出其不意猝不及防的水妖不得不立即抬头,收回脖子,往后瑟缩接连躲避。 “捅它的妖心!” 陆人杰赶紧指着妖物上躯半空中一处地方,开口大喊着道。 火光包裹的女差听到了他的喊声,也随即发现了那妖物躯体上散发着湛蓝光泽的妖心,立马折闪弹射,持刀径直朝着蓝光冲击而去。 “哞——!” 一声妖啸,那水妖见状,顿时显得很是愤怒不安了起来,嘶鸣声中,它扭动着无比庞大的魂躯,居然从水面下又升起了数丈长的躯体,并且这一截躯体上还猛然抬起来了两个鸭掌一般的巨大巴掌。 鸭掌一左一右,双鬼拍门,仿佛拍苍蝇一般,朝着那火光用力夹拍而去。 哗啦—— 鸭掌合击时,水面上顿时刮起了一阵猛烈的腥风。 迎面一道数丈高的水浪猝地卷来。 陆人杰还未来得及看见战况结果如何,便被这大浪径直卷入了河水之下。 那朵血莲花不知怎地,自从方才被水妖的双目红光锁定作出任君采撷的状态之后,便从此彻底失去了自由行动的动力,毫无反应,也被陆人杰牢牢抓住,顺手一起拉入了河水深处。 水波剧烈翻滚中,陆人杰很快便看见,一道白玉色火光啪地一声剧响,自水面上方跌落,也重重砸入了河水里。 甚至后发深至,转眼竟已落入到了陆人杰脚下几丈深的水里去了。 那白玉火光在水底依然如常地散发,将那女差包裹托住。 借着她身上散发出的光芒,陆人杰可以清晰看见,这女差两道秀眉微皱着,一双杏眸里一半是愤怒,一半是痛苦,她脸颊微鼓,嘴角有一道道血水冒着泡咕咕地涌出。 显然,她此刻看起来并不舒服,刚才那猝不及防的两巴掌已然令她受到重创。 不行! 我得给她灌输气息才行! 否则她会淹死在水里的! 这时,陆人杰脑海里第一时间便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自己因为口里含着龙息玉在河水中可随时自由呼吸,但对方不行啊! 咚——! 但,当陆人杰刚刚焦急地耸动了两下脚掌,朝着她俯游过去两尺距离,那白玉火光再次发力,竟然裹挟着女差的身躯猛然提刀上冲出了湖面。 助人心切的陆人杰霎时有些茫然地呆在了原处。 然而,他仅茫然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头顶水面之上又是一阵巨大的躁动声传来。 砰! 啪! 两声闷响。 那道白玉火光再次原路重重砸回到了水里。 这一次, 那女差秀丽的一张面庞已经皱成了痛苦面具,眼里也只剩下了痛苦,嘴角咕噜咕噜大串地冒着血泡。 她手里的长刀和头上缠束头发的丝带已然全数失踪,一头及腰的长发水草般飘扬在身后,宛如水下女鬼一般,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 这一次,陆人杰压制住了助人心切,为她喂气的好意,静待两息。 果然, 又是一道白光迸发,那女人再次毫无畏惧地冲出了水面。 这哪里是白虎堂的堂主,怕是犟驴堂的堂主…… 陆人杰看得怔住。 不出他所料,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水面上一阵剧烈涌动后,那女人又如一颗深水炸弹般原路沉了下来。 这一次,她身上迸发出的白玉火光微弱了许多,并且在毫无规律地明灭闪烁着,仿佛大风里随时将熄的蜡烛。 她胸口的斩魔制服已然在酣战中被彻底拍得崩裂。 天赋异禀的胸大肌被一条粉色绸带死死地缠裹住。 那双冷冽的杏目已然安宁祥和地紧闭在一起,面色也不再痛苦紧皱,只不过嘴角冒出的血水和气泡却是愈加巨大。 这一巴掌,她总算是被彻底打昏了…… 这女人是不是还有个别称,叫做迪迦…… 看着女差身上明灭闪烁的白光,陆人杰心头吐槽一句,立即朝着飞速往水下沉溺的女差摆臂游去。 当他即将靠近时,对方身上那团微弱的白光也终于熄灭了。 陆人杰伸手,将女差揽入怀里。 一片黑暗中摸索着寻到了她的双唇。 人工呼吸。 呼—— 呼—— 陆人杰刚专注地搭救女差几个呼吸,头顶水面突然一阵剧烈地搅动起来。 “哞!——” 一声鸡式牛叫声,立马从水里传来。 陆人杰一只手紧攥着的血莲花倏地微微震颤,仿佛在进行信号连接一般,动力似是有恢复的迹象。 那天水河妖已然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寻来了。 陆人杰凝眉,立刻暂停施救,赶紧抱着昏迷的女差飞速往河底深处而去。 水温愈来愈冰凉,水压愈来愈沉重。 好在是陆人杰体内精气足够,又是武者的野蛮体魄,这等温度与水压,他硬着头皮也能扛住。 他每往下探入十几丈,便会好心地停下来,为昏迷的女差深深注入几口气息。 约莫一刻钟后,他已然探到了天水河地最深处的一条沟壑礁石里。 那哞哞地鸡式牛叫声也暂时没了踪迹,他手里攥着的血莲花看来信号终究是未能成功连接上,仅仅刚开始震颤了片刻,后续便没了动静。 黑暗中,陆人杰摸索着,将女差卡坐入一块礁石的凹陷里,继而开始不断朝着那两瓣已经异常冰冷的唇注入更多气息。 然而,他努力许久,女差依然毫无反应。 靠,这犟驴不会今晚才出场就死这水里了吧…… 陆人杰心头一惊,立刻摸对方的心跳,然而他单手隔着对方几十厘米厚的胸肌壁房,根本无法感受到了任何跳动。 但单从手感来看,这女人已然冰冷得如同雪团。 想起来,自己方才人工呼吸似乎做得并不充分,少了按压的步骤! 加之这天水河底的压力太大,饶是武者体魄,她也难以自己呼吸…… 陆人杰念头至此,赶紧纠正救人策略。 在朝她双唇灌入气息的同时,双手也为对方略松了一些绸带的束缚,并且开始猛地按压对方的胸膛。 呼呼呼—— 也不知自己不知疲倦地专注施救了多久,陆人杰突然发现自己眼前猛然一亮,仿佛黑暗中有人突然打开了卧室的灯。 他眼皮前,一双幽怨的硕大杏目猛然瞪开,两颗幽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瞪着他。 啪——! 一声沉闷地暗响。 陆人杰脸上狠狠地吃了一记耳光。 …… 22、毒符,攻心(求追读~) 这一巴掌势大力沉。 又因为来得过于猝不及防,陆人杰整个人被抽得一个后仰,踉跄着倒漂出了丈余远。 纵然是身处在冰窟般的河底,他面颊依然能感受到火辣辣地疼。 “你!——唔唔——咳咳——” 白雾貌甫一苏醒睁眼,便发现那素不相识的缉魔小吏不知把自己控制摁压在了何处荒野乱石上,正在粗鲁异常地上下其手不说,甚至还用上嘴了! 还有,那呼哧呼哧的往里面疯狂吹气又算怎么回事? 变态! 她心头勃然大怒,当即下意识地一巴掌扇出。 然而, 当她随即开口,想要朝陆人杰继续发飙责骂甚至是殴打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泡在河水里,甫一呼吸便是大口大口的冰冷河水从鼻腔疯狂灌入。 这时,随着脑海里更多理智和记忆的逐步恢复,她才猛然想起来。 自己先前好像被天水河妖那强横无比,宛如天网一般的巨大“鸭掌”裹挟着阴煞气机接连抽打了好几巴掌,她最终不幸被打得沉入河里,昏迷了过去。 所以,眼前这个缉魔小吏,方才应当是在好心地为自己灌入气息,复苏自己! 倒是我错怪他了…… 白雾貌脸上的怒意在一抹幡然醒悟的惊疑闪过之后瞬间溃散。 她看一眼那小吏,心头略微感到有些歉意。 可是,这小吏修为平平,他为何能在水里拥有如此多余的气息来救我? 歉意闪过,当她凭冷静地理智想到这一层时,面前不远处的陆人杰已然捂着微微肿起的脸颊重新站直身体。 他一只手缓缓比划着,同时一字一顿的模糊声音解释道, “我有一块龙息玉,能产生足够的气息,我是在为你输气救命,你别误会……” 龙息玉? 从这口型和隐约地一点点声音,白雾貌倒是不费力地便听懂了陆人杰的解释,心头顿时一阵疑惑不解。 她并未听说过这种东西。 不过,她见陆人杰能在水下一字一顿说这么一大串话,而且说一个字,便会鱼儿般吐出一串气泡,显然,他体内此刻的确拥有足够的气息。 加之在他说话时,她已经隐约看见了他牙齿后口腔一侧含着的一块微光荧荧的玉牌。 他仿佛是含着一把萤火虫在嘴里。 在听他慢慢解释的这片刻间,白雾貌体内的气息已经又快要不足了…… 她憋闷地鼓着面颊,焦急朝陆人杰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过去。 看这样子,她已是明白我的一番良苦用心了? 嘿,嘿嘿…… 陆人杰见这俏女差脸上不仅没了方才瞬间显露出的那种想要一把将他撕裂喂鱼的怒意,甚至还如此主动的朝他招手姿态,心头顿时涌出了一阵怪不好意思的憨笑。 马上就来! 他微微颔首点头回应。 旋即,他微闭着眼睛,目光闪烁不定地瞥向别处,动作却是毫不犹豫地伸长脖子,熟练利落地俯身凑了上去。 然而,这次他却并未如愿以偿地迎上对方先前已被他施救过许久的嘴唇。 白雾貌立刻抬手,鱼叉般将陆人杰精准拦截。 单手掐着他的双颊,猛然用力,捏开了他微微嘟起的嘴, 另一只手探入其中,将微光闪烁的玉牌抠出,在河水里微微扬动,算是洗过了,随即赶紧含入自己嘴里。 果然,一股股清新的空气源源不断地从玉牌中产生了出来。 她立刻扩胸畅吸,同时引纳入足够的空气进入肺部储存。 “你有这宝贝,为什么不直接放入我嘴里,给我产生气息,而是要方才这样,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故意的。” 随即,白雾貌开口,一边比划着,一边鱼儿吐泡一般,一字一顿地模糊问道。 “……” 这一刹,陆人杰整个身体尴尬僵硬得仿佛河底的天然礁石一般,彻底凝固,十个脚指头倒是在暗地里疯狂抓动,差点原地抠出一套龙宫来。 我靠…… 他心头迸发出惊叹二字诀。 因为自己,压根就没往她问的这条途径去想…… 当他看见这女人被第一巴掌抽入水底时,便只有赶紧过去人工呼吸救命那一条主意浮现在脑袋里…… 若非要深究原因的话,这只能怨上一世从小便看那类水下传气救人的影视小说看得多了,已然在灵魂里根深蒂固。 绝不是自己见色起意,处心积虑…… “咕咕咕——” 陆人杰心思活络,立刻眉头紧皱着,开始疯狂吐泡泡,并且剧烈地晃着脸,一脸我好憋闷,我已无法呼吸,我就快要失去意识的惊恐神情。 攒足了气息的白雾貌立即吐出玉牌,重新塞回陆人杰嘴里。 然后,一双大杏眸冷冰冰地,继续静静凝视着对方,等待他作出解释回答。 哦豁…… 陆人杰心头咯噔一声,瞬间背脊发麻,脑筋暗中飞转起来,稍微一顿,他便已急中生智,立即紧拧着眉,瞪着眼,侧着脸,一脸疑惑不解地发出一声, “嗯?” 仿佛在说,我没听懂你刚才在说啥,要不你重新再说一遍? 他打算蒙混过关。 咔咔—— 水下,僵硬许久的拳头重新握紧时的清脆骨响声立即传来。 一瞬间,白雾貌冷眸如刀,将陆人杰千刀万剐。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小吏是在装傻充愣…… “哞——!” 恰在此刻,头顶原本已寂静多时的河水突然发出一阵猛烈搅动,河底的礁石也开始轰隆震颤起来。 仿佛有一座巨大的冰山突然出现在了二人上方,并且重重地压了下来。 水流里,再次久违地传来了天水河妖的鸡式牛叫。 同时,陆人杰一只手里一直紧攥控制着的那朵血莲花突然焕发生机,红光大方。 信号连接上了,动力重新恢复了…… 白雾貌沙包大的拳头已经抬起,正要朝陆人杰迎面槌去,血莲花却出其不意的启动,嗖地一下,拉着陆人杰猛然往河水上方激冲而去。 拖曳出的那一道长长的血色尾光笼罩下,白雾貌错愕在原地,抬着拳,仰着头,目视着瞬间便上冲离开的陆人杰,一脸莫名奇妙。 这片刻间,她心中甚至有些怀疑,天水河妖是不是与那色胆包天的登徒小吏是一边的…… 但来不及多想,她赶紧迸发武者玉火,朝着遁逃走的陆人杰追去。 因为她这仰头的刹那间,已然隐约看见,上方涌动的混乱水流里,有两轮耀眼的红日,正飞速沉堕下来。 直直朝着上冲过程中的陆人杰迎去…… “好险——” 上方,一片混乱的水流中,陆人杰心头如释重负,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这一口气还未松完,便倏地感觉,头顶有一道红日般的强光突然朝他直直照射而来。 陆人杰心头悚然一惊,当机立断,赶紧撒手,放弃了血莲花,想跳车逃离。 只不过,他即使迸发出了吃奶地力气青蛙般疯狂地弹抖着双腿,却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如愿往下潜逃走半分,甚至还在疯狂地旋转着,加速往上倒飞而去。 因为他的正上方,突然有一股无比巨大的吸力朝他涌来…… 在这水流强劲的吸力之下, 陆人杰感觉自己浑身皮肉就仿佛一件异常轻薄地外套似的,在强行被人要给扒扯下来。 “完蛋,我要裂开了……” 他心头悚然惊呼着。 哧——! 下一刻,陆人杰眼前的红日光芒耀眼到了极点,接着视野瞬间便陷入了幽深地黑暗。 他知道,自己已经和血莲花一起给天水河妖成功吞走了…… 河水底强大的水压限制了原本就负伤在身的白雾貌的移动,她终究是慢了一步,未能成功拉住陆人杰。 赶在强大的吸吮之力将她也一并笼罩之前,她只能猛然折闪,避开了河妖的俯冲吞吸,旋即赶紧朝着河面上逃离。 没了陆人杰嘴里的龙息玉给她再次提供气息,她在这里待不了多久。 幸而是方才她细心地提前攒足了一大股气,估摸着应该能够她冲出河水。 河妖虽未能连同那女人一起吞吸走,但却也不作任何追击,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俯冲完毕便一个原地盘旋,扭头朝着另一方水面之上轻快地滑游而去。 “呜——呜——呜——” 陆人杰在一条极其漫长曲折,幽森阴暗,又无比滑腻的巨大暗道里疯狂冲击着。 他双手漫无目标地胡乱挥舞,喉咙里发出难受地闷哼声。 他很想抓住些什么帮助他刹车停下来,但是这巨道前方却一直有股神秘气压在呼吸般一阵阵地吮吸拉扯着他堕落。 在坐滑梯一般跌撞往前冲击的途中,陆人杰清晰地感觉到,他周遭的世界在迅速从冰冷变得温热,从晦暗变得鲜红。 那滑腻腥臭的液体如同瓢泼大雨般,愈来愈多,而视野里那朵焕发血光的莲花,早已不见了踪影。 显然,这河妖短短片刻间,已然彻底吸收了血莲,在迅速恢复着血肉之躯…… 砰—— 终于, 随着一声闷响,陆人杰感觉自己已经触探到了这条通道的最底端。 他茫然地跌落在这温热地“地上”,环视四周,一片漆黑,伸手四处触摸后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滑腻粘液遍布的巨大洞窟内,并且浑身皮肉此刻已然火辣辣地疼痛起来,仿佛被辣椒水冲洗过一般。 这是天水河妖的胃…… 妈的, 这还是自己两世为人头一遭“一下抵拢胃”,却没想到是整个人连头带脑齐根埋进了一条河妖的胃…… 陆人杰忍着剧痛,心头焦急起来。 他知道,自己若是不尽快想法子出去,用不了许久,便要被这河妖的强悍躯体彻底消融掉。 和他爹当年一样,骨头渣滓都未能剩一点回去…… 咚咚咚—— 他尝试着迸发体内所有气机,对着河妖的胃壁一通拳打脚踢,甚至是疯狂抓挠。 然而却是毫无反应。 这周遭的壁肉太厚了,对方似乎并不惧怕他这点拳脚…… “怎么办——怎么办——呼呼呼——冷静!想办法!” 发疯般击打了片刻,徒劳无功的陆人杰只得停了下来,忍着愈来愈刺骨灼肤的疼痛,伫立原处,强迫自己冷静,观察,思索。 咚咚—— 咚咚—— 这停歇思索的间隙里,陆人杰清晰地听到黑暗中有着一股极有规律的沉闷声音传来,仿佛这“洞窟”隔壁房间内有人在擂鼓一般。 是心跳声! 声音如此沉闷,并且自己脚下的胃壁也在随之一齐规律地震颤,这肯定不是自己的心跳。 陆人杰立即进一步凝神,将耳朵略微靠近周遭胃壁,一路细听过去,终于在七步后锁定了自己距离那砰砰闷声的最近位置。 这水妖的心脏…… 就在自己旁边不远处! 他心头冒出了将其摧毁的豪情壮志。 “但是我必须得想法子先弄破这妖物的胃壁才能接触到妖心……可惜,我手里没有兵器,也没有能爆破的符箓一类……” 对了…… 符箓! 想到这里,陆人杰脑海中一团灵光倏地炸开,他猛然想起来,自己白日里不是从毒莲道人的骨灰里抽来了《千毒秘符册》么! 一瞬间,陆人杰心头激荡起无穷地惊喜。 他抓紧时间,立即咬破食指,凝神调动体内精气集中于指尖。 同时脑海中也在飞速地思索关于《千毒秘符册》的一切内容,很快便挑选出了一种适合这种环境下的剧毒符箓。 蚀肉甲蛆符…… 念头至此,陆人杰便开始在贴近妖心的胃壁上,迅速画出了一道等身高的巨大毒符。 随着最后一笔画完,他朝着毒符所在位置,仿佛拍门一般重重拍出一掌,一道气机灌入其中,这块区域突地一颤,迸发出一阵紫红色微光,胃壁上的符纹激活,迅速凝化蠕动出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蛆虫。 这些蛆虫约有两三寸长短,周身包裹着一层螺旋纹路的坚甲,活生生一副天然小钻头的模样,一现世便仿佛饿死鬼般,开始疯狂地啃食着水妖的胃壁。 但这水妖的肉躯也非等闲,顷刻间,一阵抽搐,胃里分泌出大量滑腻粘液,将不少蛆虫给灼化成了原始精气。 不过,陆人杰丝毫没有停滞,他画完一张,继续在原处画出第二张,第三张…… 他丝毫不吝惜体内精气,一口气,便在同一个位置叠画了六十余张出来,即使精疲力尽,他也不敢有丝毫停滞。 这是一场不是敌死便是己亡的硬仗…… 渐渐地, 功夫不负释精人。 面前水妖的厚大胃壁被前赴后继的坚甲蛆虫勇士们啃食得如同破烂的蛛网般,凹陷出了一个经络散布的大洞来。 “哞!哞!哞!” 水妖惊恐的鸡式牛叫声开始接连不断的响起。 砰砰砰! 胃壁开始疯狂震颤,外部传来一阵阵猛烈地击打,看样子是想把陆人杰给拍出去。 但已经完了。 陆人杰已经麻溜地从腐蚀出的大洞钻入,朝着水妖心脏的位置寻了过去。 沿途凡是遇见有阻挡的器官,便是十几张蛆虫符箓贴上。 片刻后, 一颗内里闪烁着幽蓝光泽,外部正在飞速生成密密麻麻血肉经络的巨大肉球,出现在了陆人杰头顶上方的视野里…… 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 随着陆人杰的身形出现,那颗巨大肉球震颤跳动的频率开始肉眼可见地飞速加快。 呵呵,你也知道紧张? 陆人杰心头泛起一阵狞笑,但身形却未敢停顿,忙不迭举起已经无比刺痛的食指,朝着那颗巨大的妖心,凑了过去。 当他指尖最后贴上去时,那心脏已经震颤得丝毫不亚于他体内先前出现的气团跳蛋…… “别动!” 陆人杰另一只狠狠抽了这不安震颤的大球一巴掌,啐骂一声,随即凝神疯狂输出,专注绘画了起来。 一张,两张,三张…… 片刻后,数不清的蛆虫,已然将硕大的妖心全数包裹了起来,仿佛为它穿上了一件厚厚的袄子。 …… 23、龙甲护体功 “哗啦!” 水浪一阵破响,一团白玉火光从水底猛然冲出了河面。 白雾貌仿若一块被人扔出打水漂的石块般,跌跌撞撞,在水面几个起落滑行,最后成功上岸,瞬间瘫坐在了河岸畔一处乱石堆上。 萧瑟的寒风夜色中,她双手撑地跪着,天赋异禀的胸大肌猛浪般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头散乱的乌黑长发几乎将她整个上半身全数包裹,如瀑布般往下垂落着一道道水帘。 她此刻就仿佛一个刚出河水的性感女鬼…… 仅仓促喘息了两口,她倏地想起什么,忙不迭伸手摸向腰间。 还好,自己醒来得及时,最后的防线还未失守,腰带并没被那登徒小吏给解开,那枚白玉酒瓶仍旧缠在上面。 白雾貌心头稍安,仿佛发现了救命仙草。 她立即从腰间解下酒瓶,翻身倚靠着身后的一块巨石坐下,啵地一声拔出瓶塞,单手小指撩拨开掩盖了整张面庞的湿漉长发,随即含着瓶口咕咚咕咚地鲸吞猛喝了起来。 随着大量酒汁涌入喉咙,一股澎湃的灼热气息瞬间遍布开她的周身,填补着她方才挨那几巴掌的气机消耗。 终于,半瓶酒下肚,她不再剧烈狗喘了,也不再感到疲惫和寒冷了,胸腹内被水妖扇打得一直阵痛的伤势也恢复了八九成。 但她却整个人都木讷呆在了原地。 因为当她拨开长发仰头喝酒,重新获得开阔视野时,她才忽然看见,远处约莫两三百丈距离外的河面上,两轮耀眼的红日正在空中痛苦地闪烁着。 那条周遭身躯已然生长出一层青褐色皮肉的天水河妖,正疯狂地扬动着两只鸭掌般的爪子,不停擂击自己躯干上某处…… “哞——!” “哞哞——!” “咯咯!——呕~!” “咯咯咯!——呕~!” 河风呜呜地夜色里,河妖尖咧的啸叫声也在开始变幻,从鸡式牛叫彻底转变成了惊悚鸡叫,并且声音末尾还伴随着一阵阵极度难受得干呕。 仿佛是吃错了药,想要立即将之呕出。 这…… 难道是……那个小吏……在水妖身体里面捣乱? 就凭他那点微末修为赤手空拳的,能在如此庞大的水妖体内掀起什么风浪? 哦对了,他身上携有含入口里就能产生空气的法宝龙息玉,天知道这宝玉还有没有其他法威…… 亦或者,这小吏随身还有其他宝贝利器也说不定…… 他一个缉魔小吏而已,哪里来的如此多宝贝,莫非他身后傍有哪位大能靠山? 白雾貌看得怔了刹那,再来不及多想,眼下收拾河妖要紧,趁它病,要它命! 她立刻重新站起身,深吸一气,周身恢复过来的气息迅速奔涌起来。 砰—— 一声沉闷响声里,白玉火光在漆黑夜色里重燃,通过大半壶酒的补充,她的实力已然恢复了九成往上。 白雾貌蹬地瞬间跃起数十丈,凌空挺胸,杏目怒瞪,朝着胃痛难耐中的水妖方向发出了一道剧烈长啸。 “嗷呜!” 长啸音浪响起时,周遭方圆数十丈内的夜风也跟着一齐共鸣,竟发出了凶猛地嗷呜虎啸声,并且,空气里还弥漫出了一股子极其浓郁的酒味。 这是她修行多年的绝学,醉虎啸,靠着体内长年累月积累的酒意短暂催发悉数潜能。 呛啷! 下一刻,远处河岸旁的乱石堆里,有一柄寒如秋水的长刀受到感应,立即弹飞而起,回到了白雾貌手里。 “嗷呜!” 再随着一道更为强烈的音浪催动,玉白色的火焰在白雾貌周身噼里啪啦腾腾蹿升起来,眨眼便在她身外,赋形成了一头巨大的玉白色猛虎。 咚! 玉白猛虎成形的瞬间,便在空中再次蹬腿,仿若一发炮弹,径直朝着水妖的心窝冲击而去,速度奇快。 虎口内并没有任何獠牙,但却有个杀意凛冽的大胸肌女武者杏目怒瞪,长发飘飘,单手扬起一柄火光熊熊的长刀开路。 “母老虎给老子滚粗!别来分我经验!别来抢我人头!” 天水河妖的心窝内,正在疯狂叠画毒符的陆人杰隔着厚厚的河妖肚皮便清晰听到了那道女子音色的强悍虎啸传来,同时还有一道强横的武者气机正朝着自己所在位置冲击而来。 “水妖拍她啊!赶紧拍她啊!别打肚皮了!像先前抽她一样给劳资狠狠地拍飞她啊!” 陆人杰心头开始迫切地呐喊着给水妖出主意。 砰—— 砰—— 砰—— 很快,他听见水妖体外接连不断地传来了强烈的气机对撞声。 而原本一直在外击打擂动腹腔,想要将他弹抖出去的两道力量也随之消失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正与水妖的心脏在面对面贴近交流的缘故,这家伙似是清晰感应到了他心中的疯狂助威呐喊,从这变化来判断,它的确立即如他所愿地出手拍了。 但是效果明显并没有先前那般好,几道气机碰撞结束,皆未能将那虎啸声裹挟的武者气机成功阻止拦截下来,仅仅是速度变缓慢了一些。 那母老虎的火热气息仍旧在直直地朝着他所在位置冲击而来。 这水妖纵使恢复了血肉之躯,但却也拦不住那母老虎了,说明它此刻的实力,连先前魂躯时候都已比不上! 如此看来它这心脏,已经被自己的毒符侵蚀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只差压死心脏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陆人杰想到此处,看一眼面前被密密麻麻甲蛆覆盖得仅渗透出一丝极微弱蓝光的大球,立即停止了画符动作。 他转而抓紧时间,凝聚剩余的所有气机于拳头,猛然朝其接连不断轰击而去。 砰砰砰—— 咔—— 咔—— 咔嚓! 果不其然,随着一拳拳轰击,那瑟瑟发抖般猛烈震颤的心脏迅速发出了咔咔的裂响。 就仿佛一团干枯的丝瓜被指尖捅过,每一拳落下,便会坍缩出一个再无法复原的巨大窟窿。 其内无数错综复杂的经络缠绕在陆人杰手上,仿佛缠了一把南瓜囊。 砰砰砰! 双拳如同疾风骤雨不断捶击。 水妖心脏的幽蓝光色一点点熄灭,很快便彻底失去了光泽。 陆人杰周遭的空间陷入了一片沉闷的黑暗。 黑暗中,他还在疯狂锤击,但最后几拳却是落了空,因为面前的大球已然不复存在了,唯有遍地的碎渣。 水妖之心,碎了一胸腔。 “咯!咯!哞……” 水妖昂起脖子,扯着喉咙,发出了最后一声鸡式牛叫,最后轰然倒塌。 “终于死了么?这应该是被我弄死的吧?没有被抢人头吧?” 陆人杰累得跪在一大片黏糊腥臭的血肉上,感受到了水妖身躯地沉堕,心头也接连泛起了好几道疑问。 但很快,他眼前视野里的世界更迭了。 炼狱世界和焚尸古炉的浮现,仿佛在无声的回答他道:没人抢你人头…… 一瞬间,陆人杰心头涌出一阵无比舒畅的喜悦,这滋味,可比先前给那女差做人工呼吸舒服多了。 天水河妖命运幻梦浮出…… 三百余年前,大离朝开国皇帝高祖帝在成功建立大离的前夕,曾在天水河畔一处岛屿旁持天心茅杀死过一位从西海夷龙族潜来的间谍。 这个海夷龙族谍子死后,精血流入天水河,融合了河里千万年来积累的诸多水鬼幽魂,又意外被一条修行成精的水蛇吞食,成功修成了一只三头水蛟。 这水蛟拥有无数人族死后化作水鬼的混沌意识,智慧虽不多,但也不浅,数百年来一直狡猾地潜伏在天水河里修行,只偶尔伺机作祟,渴望有化身成真龙的那一天。 五年前,它在外出作祟猎食船队上的人族时,终于被斩魔司盯住了行踪,未能安然脱身,最后遭遇无数高手联合绞杀,挫败了身躯。 好在是它临死前,狡猾地将心脏及时地收敛了气息,其落入河底后一直未能被发现。 而在今夜,不知为何,冥冥之中竟然有一道强横的阵法之力遥遥为它招魂,并送来数百无比鲜盛青稚,尚未被尘世污染过的童子血祭。 它成功复活了。 只不过,从它复活的那一刻开始,它的脑海里竟古怪地浮现出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在告诉它,作为复活的交换,从此以后,它需得听从它主人的使唤。 主人? 主人是谁? 它心头充斥着无穷的疑问,因为自己诞生数百年来从未认过任何一个主人。 但它今夜心头却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渴望,自己一定要见到他!从此以后一定要听他的一切命令,及时粉身碎骨,死不足惜! 水妖凭借自己那为数不多地智慧判断出,这绝不是它自己心甘情愿的想法,而是那复活它的阵法已然彻底控制了它的灵魂,在驱使着它的一切动机。 可惜的是,它不过才刚复活片刻时间,还未来得及赶去见到那未来的新主人,便突然肚子疼得厉害。 然后,它感觉自己被一个奇怪的东西,给弄碎了心脏…… 是因为意外吞食了一个人族虫子么? 可自己几百年来吞吃了无数人族虫子,对方顶多在自己体内挣扎冲击片刻罢了,从未这般腹痛且伤心过啊! 水妖临死前脑海里一直充斥着这个疑问。 看样子,这水妖也不过是一颗被选来做棋子的角色,与那血莲教并无瓜葛。 看完水妖今生命运,陆人杰心头感慨。 接着,到了他最期待的飘骨灰环节…… 万千余烬里,一缕紫色骨灰飘出,落在肩头。 ……《龙甲护体功》! 陆人杰盯着掌心骨灰线纹拼凑的字迹,心头泛起一阵惊喜,看名字就知道,这是一门叠护甲,抗揍的硬功夫! 消化掉这功法的信息后,他立即回过神。 砰! 甫一睁开眼,他便听见不远处水妖的躯体发出一声剧烈的破响。 下一刻,白玉火光形成的巨虎撕裂开了水妖青褐色的外皮,击入了它的躯体内。 虎口内的白雾貌心头清楚,其实在她手中的长刀裹挟醉虎之力斩入妖躯之前,这水妖就已经先一步死去了。 因为她明显察觉到,一直笼罩着她的那两轮红日在尖咧啸叫声里迅速黯淡熄灭。 果不其然,她接连几道强劲刀气将水妖整个身躯切断后,便见那个浑身血肉模糊的小吏,正跪伏在不断沉堕倒下的下半截妖躯上,回过头朝着她咧嘴无声地大笑。 即使那张脸此刻已然分辨不出五官,但单看他那咧嘴的巨大弧度,和涌出的闪耀玉石光芒,白雾貌便能想象到这小吏的笑意是有多猖狂得意。 这人脑子有病! 白雾貌看着那张朝自己咧起的嘴,不由得想起自己片刻前还被他摁在河底交流气息,心头瞬间涌出一股怒火,反手便是一巴掌招呼了过去。 砰—— 她又没打上。 一是因为她出手下意识地收敛了先前爆发出的强横气机,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物理挥手动作。 二是因为,这小吏突然匍匐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看样子,并非是求饶,而像是已经晕厥过去了。 是在装死么? 白雾貌心头一阵惊疑,她知道这登徒小吏狡猾得很,是个戏精,在水底面对她的审问时,短短片刻间便装傻充楞了两次想将她糊弄过去。 她眉头微拧,赶紧上前拎着陆人杰,从已经沉堕到了水面的妖躯跳回河岸,一把扔在地上。 借着她周身武夫玉火的光芒,近距离下她这才看清,眼前的小吏不仅仅是被水妖体内的血肉碎渣沾染才显得如此面目不堪,他周身的皮肉显然也已遭遇了强烈腐蚀,表层已经溃败成了一滩血泥,触目惊心…… 这登徒小吏醒来若是知晓自己全身毁容,余生都要变成一个没皮没脸皱巴巴的丑八怪,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白雾貌看得心头一阵感慨,瞬间便没有了想扇他耳光,殴打他惩罚他吻过她的双唇的冲动,甚至更多的还有一种莫名的同情和愧疚…… 毕竟,严格来说,这天水河妖其实是他一己之力,从内部弄死的。 接着,她赶紧弯腰伸手,凝神查探他的体内气机。 “这人……怎么突然这么虚……体内一点精气竟都没有了……” “看他先前劈砍那黑袍人时,体内的气机不是还挺澎湃充足么……他境界平平,释放精气的手段有限,不该这般快啊……” 白雾貌心头顿时一阵错愕。 砰—— 来不及多想,一道白光迸发,她双手抱起陆人杰便朝兰陵酒庄而去。 这小吏亟需救治…… 24、天精丹(求追读~) 黑暗死寂的夜色里,在一处水雾氤氲弥漫如同轻纱笼罩的池面中央,一朵巨大的紫红莲蓬静静漂浮其上。 水雾之下,池面之上,有着一条条血红的脉络纵横交错,宛如某种庞然生物体内密布流淌着的血管经络,正围绕着紫红的莲蓬迂绕流动,形成了一幅古老神秘的符阵。 莲蓬上边,盘腿坐着一道魁梧的男子人影,他单手持拿着一根血光幽森的殷红荷杆,荷杆上悬着一面血色符幡,另一只手五指恰诀,掌心摊开对着天空,仿佛托举着乾坤日月。 “噗——” 突然间,死寂的夜色里,男子身体发出猛烈剧震,最后弯腰倾倒,朝着池内喷出一大口紫褐色的血液。 血液甫一喷洒入池子内,那团密布其上的血管经络便犹如霜打过的草团般,迅速萎缩下去,失去了方才流淌起来的鲜艳色泽,眨眼便化作了一团干枯浮萍。 人影手里持拿的殷红荷杆也在一瞬间干枯,成了一截不起眼的草杆,符幡在夜空里湮灭成灰。 他身下的莲蓬在一点点地碎裂崩坏,终于失去了托浮他的灵力,成了一池子碎渣。 这处阵法彻底溃散了…… 男子晃晃悠悠的从血池里爬起,站在岸边望着一池狼藉,面色憋胀,仿佛刚被人强行喂下了一只癞蛤蟆般难堪。 “去他妈的!一群斩魔司的疯狗!简直无处不在!” 他咬牙切齿地啐骂一声,旋即掐诀,整个人犹如一滩烂泥般沉堕入了地下,消失不见。 …… 玄京城,一处高墙大宅的书房内。 有个青衫中年男人此刻正在明如白昼的灯火旁静静地看书。 他的状态看起来很是不错,双目盯着书页时,脸上洋溢着一层浅浅地微笑。 他这笑意倒并非是因书中的内容所致,而是因为约莫小半个时辰左右前,心腹黑莲护法传来消息说,近一个月来他等苦心筹谋的那处阵法已经启动了。 虽然事出突然,血祭之阵所需祭品并未准备十足,但至少他最信赖的那位圣使尊者明确表示,他有很大的把握,一切皆能按计划进行。 只要一切能按计划进行,那么,待再过数月,他这近三十年来的苦心谋划,便要到结出甘甜果实,收获成功的时刻了。 这很难不让他感到激动和喜悦。 正当他盯着书册浮想联翩时,忽然间,他瞥见书房中央的青石地砖上忽然血泥翻涌。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从血泥里站起,语气略微显得有些结巴地开口说道, “主公……我……成功复活了天水河妖……” “好!哈哈!成功复活了便好!这是可喜可贺的大事啊!”“……咦?血莲你为何脸色如此凝重?莫非是受伤了?” 青衫男人闻言,立即放下了手中书册,激动地站起说道,说着,他却发现面前这位最信赖的心腹,面色出奇地难堪。 他心头渐渐浮起了一股不祥地预感。 “那个……只不过……天水河妖……仅仅存活了片刻……又被人给杀死了……” 高大男子垂着头,开口磕磕绊绊地说完,青衫男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继而如冰山般崩塌。 整个书房因此而陷入了一片冰冷地死寂。 片刻后,他才开口打破沉默,接连质疑问道, “杀了?是几品高手干的?你不是有一尊傀儡身在现场持阵么?以你一尊傀儡身的阴阳术修为,至少能抵得上五品中境的武夫啊,再加上你说已经成功复活天水河妖,集合你二者之力,就凭最近斩魔司和刑部派出去的那些人,应该鲜有敌手啊,为何如此快就被……弄死了?” “……属下也是实在没想到……那个年轻男人……应当是斩魔司的差役……他境界平平,但却竟携有龙息玉在手……他身上稀奇古怪的地方太多了……能硬扛我冲击出的阴煞血气不说,没想到还是个画毒符高手,一身的奇巧淫技……” 龙息玉! 听到这三个字,青衫男人顿时眉头微凝,顿时明白了八九成。 他自然知晓,阴阳术师的修为,最受这与九州龙脉气运相联系的至宝克制。 除非是他亲自出手,或有机会能镇压此宝…… “大离皇室早有祖训,那块与龙玺相连的至宝必须时刻掌握在皇族血脉手里,轻易不得离身,为何兰玉那臭娘们会轻易将其交给一个斩魔司的年轻差役?” “……那男人看起来皮相很不错,又年纪轻轻,大概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属下猜测,他很可能是兰玉公主在外边与其他人的私生子,除此之外,属下难以想象这大离皇室的至宝,还会被她交付给谁使用……” “兰玉的私生子?难怪,她已三十有六的年纪,至今都未婚嫁,甚至就连陛下的赐婚都敢公然拒绝……当初我听安插在公主府的眼线说,这个女人实际私下里就如她娘蝶妃生前一样水性杨花,毫不检点,如今想来,倒不是没有几分道理……” 简单几句话后,这中年男人已然全数平复了方才的震惊和失落神色。 他这一生历经过无数次的挫折失败,才从微末之身走到现今地步,早已修得了一身极强的面对突发失败时的自愈能力。 好事多磨!面对突发失败,他心头如此告诫自己。 说罢,他转而立即凝重道, “……事已至此,此条计划已然全毁,你即刻去着手安排销毁与此计相关的一切线索,不得让刑部和斩魔司有机会顺藤摸瓜查了上来。” “另外,赶紧召集其他人来我书房,我等今晚就必须得布置启用另一条备用计划,距离真武墓山开启,已只剩下了两个月左右的时间,我等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否则这几十年来的心血谋划,便是白费了。” “是。” 高大男人重重点头,暗暗为没有受到惩罚而庆幸。 说罢,血泥涌入地砖下,消失不见。 —— 陆人杰从梦乡里睁眼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布置豪华的房间里。 四周墙壁上密密麻麻的挂着无数人体经脉穴位的精致图册。 他可以确信的是,这绝不是啥中医按摩保健的场所。 因为图册上的人体并非是一成不变的站姿。 有的弯腰,有的挥拳,有的奔跑,有的跳跃,有的劈腿…… 这些人体姿态各不相同,身体上标注出的密密麻麻的各个对应经络穴位便也有着相对应幅度的移位。 陆人杰眼珠转动,环视细瞧了几眼,便敏锐地判断出,这绝对是一个武痴的卧室。 并且,还不是一般地位的武痴。 因为这种级别精致详细的人体经络图册,寻常地位的武痴绝对无法收集到。 陵王…… 陆人杰脑海里,旋即浮现出了这两个字。 的确,这个卧室的装裱,很符合当今大离朝第一武夫之称的陵王的人设。 接着,他感觉有些口渴,瞥一眼床畔檀木小案上的玉白茶壶,下意识地想伸手倒水。 但他挪腰抬手时才发现,自己的双臂,浑身,甚至是包括面部,头部,皆都被厚厚的白布条包裹着! 布条下,一股子极其浓郁的药臭味扑鼻而来…… “靠,我怎么被制作成木乃伊了?肚子没被掏空吧?” 他心头悚然一惊,耸了耸小腹,除了有些皮肉痛苦,一切倒是正常。 旋即,脑海里一大片昏迷前的经历记忆接连涌出。 “……我定然是一身皮肉全被那河妖肚子里的粘液给腐蚀坏了,才会被包裹成这样……” 陆人杰整颗心顿时黯然一沉,跌入到了谷底。 别人是毁容,自己倒好,才来这世界两天,这下全身都毁无完肤了,日后还怎么做人哟…… 陆人杰在心头痛哭流涕起来。 “《龙甲护体功》……” 这时,悲痛中的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昏迷前从天水河妖骨灰里抽来的那份护体功法。 《龙甲护体功》,万年前神魔混战时期,九州人族斩龙的无数勇士修者根据屠龙经验摸索总结出的功法。 “屠龙勇者,先修得真龙体魄,方可与龙搏杀。” “真龙体魄之修法,自外而内也,外修表层血龙皮膜,按如此心诀,引导体内血气催发类龙之皮,蜕下人体凡皮。” “待血龙皮膜覆体,再以气血淬炼筋骨,牵筋移骨,暗自排列成皮下龙甲,防护体躯……” “真龙体魄终大成,龙甲护体初小成。” “此功之精髓,在于修一口真龙内息也……” “真龙内息修行之法如下……” 当细细回想一遍《龙甲护体功》的数万字法诀要点之后,病床上的木乃伊猛然一弹,大有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气势。 陆人杰方才熄如死灰的心间,噗地再次重燃起了面对未来人生的希望。 自己被毁的色相皮肉还能救回来! 甚至,自己还能将原本的寻常人体皮肉修得更加厚实耐操! 这《龙甲护体功》的入门,便是需得先催生蜕化出一层外在皮肉…… 看来自己着实是受上天眷顾! 瞌睡来之前,枕头便已在冥冥之中给自己准备好了…… 病床上,木乃伊的心头泛起了一股美滋滋的舒适窃喜。 …… “回长公主的话,卑职已然给那位陆差役用上了《壁尾黑玉膏》,这是当下我大离朝内,重生皮肉疗效最好的药膏,太子殿下前年坠马破裂的皮肤,便是用此膏修复如初的。” “只不过,这位陆差役浑身已然没了一寸完肤,甚至内里血肉中还有不少妖物的胃液残留侵蚀,伤得着实过于惨重。” “如此伤势下,他还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卑职入行近六十年来,唯一亲眼见证的一例奇迹了。” “至于皮肉能恢复几成,这只能看他的体质和天命了,不过卑职相信,能恢复四五成的希望,还是有的,想要恢复八九成,甚至是完好如初的希望,恐怕就……” 玉香园内,一处大堂中。 兰陵酒庄的驻扎老医官正在回答兰玉公主的询问。 说到后边,这位须发雪白,弯腰驼背的老先生欲言又止。 座位上,那位婀娜美妇人自是也懂了老医生的未尽之意,一双原本充满希望的桃花眸瞬时一闪,流露出了一抹极其遗憾之色。 她开口感慨道, “可惜了,如此一位天生诗才,从此以后,竟然落得个皮相残疾的下场,也是天妒英才……” 片刻后,老医生前脚甫一离开堂内没多久,便有丫鬟进来禀报,说是陆人杰已经苏醒了。 兰玉公主闻讯,略微凝眉,开口吩咐道, “……他若无虞,便择时差人送他回陌阳县衙门吧。” “长公主如此惜才爱才,离别时不去看望一下这位初见便赠诗令你冒出水汽来的大诗才吗?” 一侧伺候着的丫鬟欢儿闻言,察觉出了兰玉公主并无前去探望的意思,当即忍不住插口笑着揶揄她道。 那婀娜的美妇低头,看一眼两座半掩雪山间夹着的玉牌,立即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开口解释道, “再大的诗才,但若模样尽毁,变得丑陋不堪,见了也是徒增哀怜罢了。” “况且,本宫甚是清楚这等年轻天才的内心,他们异常敏感骄傲,最不愿被人瞧见自己变得不如从前的落魄,本宫好心去送别,反而是让这陆差役的心头感到窘迫难堪,不利于他伤势的恢复,还不如不见,仅将他前日在水榭初见时的模样记在心头便好了……” “听长公主您的意思是,您日后再也不见这位陆诗才了?纵使他再写出什么精彩绝伦的诗作来?”欢儿微侧着下巴,继续好奇地询问。 兰玉公主长叹一声, “他若有诗作,本宫拜读便是,容颜不复,再见也是不美的,白白毁了诗意,不见了,不见了……” 闻言,小丫鬟笑着毫不避讳地道, “欢儿看,长公主您也是个好色之人,不是单纯的爱什么诗才文豪,您是爱与模样好看的诗才文豪结交罢了……” 啪! 兰玉公主面颊微微泛红,一巴掌拍在了小丫鬟的臀儿上,斜眼嗔怒着警示, “死丫头,再瞎咧咧曲解剖析本宫的想法,小心本宫差人拍肿你这两块肥肉……” 小丫鬟反手捂着臀,吐了吐舌头,老实地闭了嘴。 …… 陆人杰醒来之后的第二日一大早。 这尊一身白纱包裹的木乃伊便被兰陵酒庄的仆人送回了陌阳县缉魔吏衙门。 离开之前,他倒是与身边服侍照顾他的那位老医生有过不少交流,得知他已在这酒庄内躺了两天两夜。 他昏过去没多久,便被那位斩魔司白虎堂的堂主送了过来及时救治。 不过,她当夜便带着俩差役急匆匆回了玄京,听说是急于回去复命这件案子。 倒是第二日中午时分,她又匆匆独自来了一趟兰陵酒庄,站在床畔冷冰冰地看了躺尸中的陆人杰几眼,最后给老医生留下了一个小木盒。 说若是陆人杰能活下来,便将这木盒交给他。 陆人杰得知消息时,脑海里冒出的第一反应是——骨灰盒? 毕竟那晚在天水河底,他救人心切,迫不得已对她行了约莫十五六分钟的亲密之事。 事后,她两次要挥拳发飙揍他,但都被他堪堪躲避过去了。 只不过他转念细想,她送的应该不太可能是骨灰盒,毕竟那是他死了才会用的,没必要吩咐说等他醒过来才交给他。 当他请老医生帮他打开木盒看了,才知晓里面原来装着一颗粉白剔透,宛若宝钻的丹丸。 天精丹! 25、八品炼精 “杰哥,那天水河妖到底有多大啊?” “很大。” “你总说很大很大,很大究竟是有多大嘛……有这颗树大吗?” 春光明媚,微风和煦。 陌阳县城,一处简朴的小宅庭院里,一具木乃伊四仰八叉地瘫躺在长椅上晒着太阳。 木乃伊的身侧,小胖子刘金龙指着庭院中的一棵三人才能合围的老红枫,极其认真地问道。 陆人杰胸膛起伏,长叹了一口气,他被问得有些烦躁了。 回到陌阳县至今已经有五天日子。 这五天来,他一直是个浑身不遂的摊尸状态。 因为那位兰陵酒庄的老医生曾千般叮嘱他,身上的纱布一旬内都不能轻易拆开,那层给他治疗的药膏极其珍贵,且吸收需要较长的时日,必须耐心等待药膏被彻底吸收,方可拆开纱布。 陆人杰心知自己虽然掌握有《龙甲护体功》可以重生皮肉,但前提是需得先行彻底恢复体内的精气才行。 那夜在水妖肚子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画了多少毒符出来,反正自己自从醒来后,就一直感觉很虚。 虚得一滴精气都没了那种…… 所以回来后的前三天里,他一直就瘫着发呆静养。 这期间断断续续尝试着催动了约莫一个时辰的《吞灵魔典》来恢复精力。 因为催动这功法虽然不耗费精气,但却损耗精神,需要极强的精神专注度。 他醒来之后,精神力也不怎么好,催动小半个时辰的吞灵魔典,就需得歇菜,休息个小半天。 幸而是三天之后的清晨醒来,他便明显感觉,自己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大有将要复原的趋势。 所以最近这两日来,吞灵的进度便也迅速提升了起来。 到今日清晨醒来,他估摸着,自己体内的精气已然恢复得九成往上了,差不多已经到了可以服丹破境的地步。 在回到陌阳县这五天里,自己的生活起居,包括喂饭把尿,全靠胖金龙这小子照顾。 生活质量和在兰陵酒庄醒来后待的那一日自然没得比。 酒庄里伺候他的那几位丫鬟年轻貌美,眼神里对自己始终充斥着极为真诚的关怀。 弯腰贴近时,身上还会飘来一股股自然地体香,手上动作又柔又轻,不管是喂饭还是把尿,她们皆都无微不至,恰到好处,令人很是舒心。 就连他同样身受重伤体无完肤,发出过好几次由衷地赞叹。 但回了陌阳县,面对刘金龙这只成天絮絮叨叨,围在身边不停问题的小胖子,他只觉一切都是那般索然无味,提不起兴趣。 而且最关键是,他现在还不敢轻易得罪这小子! 不管问啥,他几乎都得老老实实不厌其烦地回答。 否则他害怕自己下一口喝的茶,很可能就是自己上一泡撒的尿…… 这个小混球是绝对干得出的。 毕竟过去这些年,自己也没少捉弄他。 所以,他迫切地想要解除纱布,重新独立自主。 在这提心吊胆的养伤日子里,他总是对兰陵酒庄的那一日奢靡时光念念不忘。 但可惜,自己不过是个卑微的小缉魔吏,哪能在长公主的府邸长住下去,又不是她养着的面首。 自己能躺在堂堂大离第一武夫陵王曾经的卧房里疗伤数日,便已是多少人这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 自从陆人杰回到陌阳县这几日来,他时常在心头感慨,兰玉公主的确是个惜才爱才的好女人,就因为自己赠了她一首大诗仙的诗作,她竟便亲自在水榭里接见自己,一点也不抬长公主的架子。 甚至还特意把奶香奶香的龙息玉借给他护身…… 她如此喜爱诗词文赋,自己后续倒是得多琢磨几首,找机会赠给她。 陆人杰不断在心头告诉自己,他只是单纯的想做一道两个不同世界的文化沟通的桥梁。 好的作品,就应该让更多懂得欣赏的文化人看到! 他绝不是为了去公主府邸攀附权贵,沉堕奢靡…… 一旁的胖小子还在耳朵旁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诶?杰哥,你知不知道那水妖身上是什么颜色?它有没有什么鳞甲之类的?” “不知道,我在水里,还没看见它恢复血肉身躯之后的模样就被一口吞了。”被问得万念俱灰的陆人杰开口,语气机械地回答。 “那你估计,它的皮是不是真有咱们县城的城墙那么厚?我听我爹说,五年前围剿水妖斩魔司来了很多高手,但是因为那东西的皮比城墙还厚,简直刀枪不入,所以才会牺牲那么多人……” 陆人杰感觉自己真的蚌埠住了,他开口带着情绪地道, “它的皮应该挺厚的,不过肯定比不上你小子的脸皮,同样的问题,我都被你守着问了五天了!” “五天啊,胖金龙,你小子知道我这五天被你嗡嗡嗡苍蝇一般的声音弄得有多难受吗,叫你别问了,你小子是不是耳朵被鼻毛塞住了啊……” “呵呵,杰哥你确定?你现在都这副鬼样子了,还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椅子旁,面对终于忍不住发起牢骚的陆人杰,胖金龙双手抱在胸前,咧着嘴,脸上洋溢出一抹邪恶的微笑,侧脸询问道。 “嘿嘿,金龙哥,我就逗你完的,你是知道的,你从小我就喜欢逗你……” 陆人杰怂得很快,很彻底。 见陆人杰这反应,小胖子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达到人生巅峰,他开怀大笑了起来, “这还差不多嘛!” 陆人杰继续道, “龙哥,麻烦您帮小弟喂一下药,呐,那个木盒里,对对对,就是那颗粉白粉白的大丸子……” 等老子恢复身体,得叫你看看谁才是哥。 “你这颗药是什么药啊?怎么这几天都没吃?今天突然想吃了?看起来倒是挺好看的样子,就像我娘的耳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胖金龙举起手里的大丸子对着阳光看了几眼,开口问道,就是迟迟不给陆人杰喂下。 这短短片刻间,给椅子上躺着的木乃伊看得高血压都快爆发了,他生怕这小子会突然给他咬了一半尝味道…… 陆人杰嘴里立即忽悠着道, “咳咳……给我治病的老医生说的必须第六天才能吃,这药大补,后劲贼大,身体过虚,和年龄不满十八岁的人若是沾一口,大多都会暴毙。” “哎呀!” 闻言,胖小子眉头顿时紧皱,龇了龇牙,吓得赶紧把药囫囵塞入了陆人杰嘴里。 丹药入口,仿佛棉花糖一般迅速融化。 旋即, 一股奇妙的气体力量在陆人杰体内滋生,游走。 从下浊府开始,接着是中意府,然后是上血府,三府之内,凡是被这气体行走过的地方,精气无不开始沸腾一般地震颤了起来,开始蜕变。 “咯咯咯——” 很快, 椅子上的木乃伊突然浑身猛地抽搐了起来,嘴里情不自禁地发出咯咯咯地老母鸡叫声。 “喂喂喂?杰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你是不是太虚了啊?你该不会暴毙了吧!” “来来来!赶紧喝点水!” 院子里,胖金龙顿时吓得手足无措,他慌乱地说着,赶紧拎起旁边的茶壶给陆人杰倒水喂下。 26、血气初成(求追读~) 啪啪啪! 然而,他倒出来的一杯水还仅只喂了半口,椅子上,抽风般的陆人杰身上的纱布突然一根根崩裂开来。 啪啪啪啪! 下一刻,崩裂的速度陡增,椅子上瞬间就如在放鞭炮一般。 一根根沾染着乌黑药泥和干凝血渍的纱布炸裂得愈来愈快,愈来愈猛烈。 院子里弥漫开了一股子腥臭刺鼻甚至有几分腐味的古怪味道。 仿佛一口已经入土好几天的棺材突然在面前揭开了一般。 胖金龙吓得赶紧弹起,后退两步,一只手拎着茶壶,一只手端着茶杯,两只手悬空抬在胸前,伫立着一动不动,目瞪口呆,呆若木鸡地僵在了原地,背脊上的冷汗渗出,眨眼便将他内衣湿透了。 因为就在这短短片刻间,面前陆人杰身上的纱布便已全数崩裂完了。 那些奇臭无比的断裂布条如同羽毛般在春光里挥洒,落下,然而视野里显露出了一个奇丑无比的人形怪物…… 这怪物浑身上下毫无一丝正常人族的皮肤存在,全是紫黑色的血痂和坑洼…… 这恐怖模样,令刘金龙不由得想起了去年东城火灾时烧死的那几具焦尸。 这玩意儿……真的是自己曾经认识的杰哥吗? 他会不会那晚在那天水河妖的肚子里,就已经被河妖吃掉了? 这个东西其实是河妖的虫卵和妖魂变成的? 他吸收了杰哥的记忆,想取代杰哥?! 这招叫什么来着? 金蝉脱壳! 对对对!我爹说妖物狡猾得紧!这很有可能! 杰哥以前可从没对自己怂过! 他刚才竟然叫自己金龙哥? 一时间,胖金龙脑海里风起云涌,展开了无穷的可怕联想。 腿好软,喉咙好干…… 咕咚咕咚—— 胖金龙立即颤颤巍巍地抬手,把茶壶里的大半壶水一口干了,接着恭敬地放下茶壶,他声音不自控地颤抖着干笑一声,开口道, “看样子杰哥您已经没事了,那今天应该不用我再给您把尿喂饭了,那我先回家去了啊,这几天我娘都没见我几面,肯定想死我了,明天我有空再来探望您!” 恭敬说完,在椅子上丑陋人形生物的注视下,小胖子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朝院外走去。 他轻轻地推开院门,又轻轻地仔细地关好院门。 当他背影彻底消失在陆人杰视野里的刹那,院子外的巷子里很快便响起了咚咚咚地奔跑声。 “……” 我现在的模样有这么可怕么? 给这混小子吓得把敬语您都用出来了? 这小子可从没对我这么礼貌过啊…… 椅子上,此刻一缕不着的陆人杰喘着粗气,心头无比错愕。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胖金龙对他便这般天差地别的反应,着实给他整得有些不适应了。 他撑着椅子坐起身,低头瞧一眼自己现在坑坑洼洼,色泽触目惊心的身体,顿时眉头紧锁。 靠,的确有些渗人,老子这模样要是去万圣节,都不用化妆了…… 陆人杰看得咂舌,暗暗嘀咕一声,心头总算是明白了死侍为什么要穿一身罩得只剩下嘴的制服。 不过好在是自己有《龙甲护体功》可以尝试复原,否则这副模样,余生也得给自己另外搞一套制服穿着才能见人…… 稍微歇息片刻,陆人杰从椅子上坐起,开始在院子里扩胸踢腿,自如地活动着周身筋骨,以舒缓这些天来不能自由活动的憋闷。 兰陵酒庄那老医生给自己上的药的确疗效不错,这等程度的腐蚀,前后才一旬不到的时间,虽然现在看起来丑陋了些,但他此刻活动起来是却没有一点痛苦不适的感觉! 砰! 活动到了兴致上,他倏地凭空直冲一拳,尝试着初次动用体内方才新蜕化出的那股力量。 啪! 下一刻,三丈外的那颗老红枫一震剧颤,粗硕的躯干上,猛然浮现出了一个五六寸深的拳头印记。 哗啦—— 倾水般的声音响起,干枯的和新生的枫叶,全都如春雨般混杂着簌簌飘落了下来。 “这就是八品炼精初境,炼精化力?要是到了那俩斩魔卫的化血境,我这还不得起飞?” 陆人杰抬手,看着自己皱巴巴地丑陋拳头,心头错愕又震撼。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催动这股力量,而且由于躺了几日没动,筋骨并没彻底舒展开,这一拳方才也是兴之所至,随手挥出的,也就使出了个二三成的内劲罢了。 竟没想到隔了几丈,还在这大树上留下了如此深厚的印记…… “虽然寻常气机也能催动《龙甲护体功》,但要武者体内的澎湃血气最佳,我得赶紧炼化出血气来,早些重生出皮膜!” 陆人杰心头顿时来了莫大的兴趣和期待,赶紧回屋穿了身衣服,出来简单收拾了院子内的遍地狼藉,便在庭院里阳光下开始打坐,全力修行起了《吞灵魔典》。 方才吞入天精丹,浑身精气蜕变炼化之后,仅有起初的片刻时间感到极度疲惫,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般,瘫在原地一动也不想动。 但后续稍作歇息缓过来之后,他便明显感觉整个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重新迈入了另一层境界,达到了一个从未体验过的人生巅峰状态。 凭借现在这种状态催动《吞灵魔典》,引纳天地元灵的效率比从前要快了七八倍不止! “果然是一品一重天,品阶不同,这功法发挥出的作用便也大不相同!前几日老子要是有这境界,那跳蛋般的震颤感受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说不定不用毒符,单单用拳头,也能将那河妖的胃给透穿!” 时间在凝神打坐时不知不觉地飞速流逝着。 转眼,春光不再,斜阳西沉。 天色一点点地黯淡了下来。 庭院里,陆人杰周身坑坑洼洼地血肉已然高高地隆起,仿佛一团醒发熟透了的紫薯馒头,将他身上那套原本因为脱了一层皮肉而显得有些松垮的衣衫撑得就仿佛穿了紧身衣一般。 不仅如此,这尊打坐的大馒头上,还一点点升腾起来了无数缕晶莹剔透地白雾气息,在他周遭盈盈绕绕。 当最后一缕天光彻底消失在天际,夜色全数笼罩下来时,无人看见,这些剔透的莹白色的气息就在这一瞬间,突然便转化成了绯红色的光泽! 27、血气充盈,膨胀变形 “咕噜——咕噜——” 寂静地夜色里,闭目凝神中的陆人杰耳畔仿佛听见自己身体中开始有一道道绵密的咕噜声不断响起。 这声音并非是来自腹腔,他身体此刻并没有任何饥饿的感觉。 反而他感到异常的充盈,饱满,甚至达到了一种夸张的膨胀地步! 他略微分辨后便察觉出,这咕噜咕噜,宛如小火炖汤般的绵密声音,正是从他体内那无数道膨胀隆起的硕大经脉通道之中发出来的。 “……炼精化血,精血沸腾,血气初生,始入中境……” 陆人杰想起了武道八品中境的总纲描述,他此刻身体中的这反应,很符合精血沸腾,血气初步产生的状态。 这说明,自己这一整天打坐猛吞天地灵气的修行,已然在此刻收获了成果,迈入了化血境的门槛内! 一天不到时间…… 陆人杰心头清楚,这不仅仅单纯是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修行的结果,这还和那大胸肌母老虎赠送的天精丹质量有关…… 回到陌阳县后,他曾详细询问过刚叔关于天精丹的相关事宜。 刘志刚告诉他,天精丹据说的确有好几种不同的品类,各自能催发武者炼精蜕变的效力也不甚相同。 只不过市面上流通的九成九都是一种黑色或是灰褐色的丹丸。 而他们缉魔吏衙门能领取到品相要好不少,比如他当年申请到的是一颗浅灰色的丹丸。 当时陆人杰给他看了一眼小木盒里晶莹剔透的粉白丹丸,给刘志刚两颗眼珠子都看得跌出来了。 那母老虎虽然是个动不动就扬巴掌,挥拳头的暴力狂,但实际上心地还是挺不错的,懂得知恩图报,知道我在水底救了她的命,回头必然又听俩斩魔卫说了我现今境界,才会特意送我一份大礼。 看来,日后自己的感恩名单上除了兰玉长公主之外,还得添上这个白虎堂堂主的大名了…… 也不知道她回斩魔司复命弄得怎么样了,血莲教她们还会不会继续追查下去,这几日来都没再听到关于她们那边的后续消息。 只有等疗愈好了“伤势”再去打听了。 陆人杰略微思索了片刻,便沉稳下心神,继续高强度高专注度地吞吸天地灵气炼化,保持着体内“炖汤”的状态。 “……三府气满,沸腾渐敛,血轮盈周,化血稳行……” 根据总纲后边的这叙述,必须得等到沸腾状态收敛,他周身三处府地经络之中炼化出的武夫气血方才能达成一个周天轮回,至此才表示化血境趋于稳定,不会有跌境的风险。 满罐全不响,半罐响叮当便是如此道理。 时间推移,不知不觉间,院落里的温度降到了最低点,周遭世界陷入了死水一般的静谧,连虫鸣声都没有一道响起过。 陆人杰也已在这安静的过程中,沉浸入了一个忘自我,忘天地,只知道凝神引纳灵气吞吸炼化的状态,以此维持身体内“熬汤”炼制武夫血气的高消耗。 只在某一刻,突然有一道“咯咯咯喔”的尖叫声在远处街巷里响起,这声音传递得极快,从第一个叫声响起,到后边成百上千地跟随响应,直至将陆人杰彻底包围,也就两个呼吸的时间。 天水河妖! 听到这声音,陆人杰突然心头一惊,警觉地从忘我状态回过神,猛然睁开眼了来,才发现竟然单纯是一群鸡叫,此刻看样子,已然是凌晨天将破晓的时分了。 “……靠,被那天水河妖的鸡式牛叫弄得留下后遗症了。” 发现是虚惊一场后,陆人杰松了口气,虽然神识惊醒,但他身体还依然忘我地沉浸在修行的状态里,俨然化身成了一台无情地吞灵机器。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体内炖汤的咕噜声不知在何时已悄然停止了,整个身体内皆都流淌着一股子暖洋洋地气流,无比舒适,一点也未感觉到这春日凌晨破晓前的清寒。 他站起身,伸展着四肢稍微活动,下意识地,又想尝试着催动一下这股新诞生的气机。 但他立马想起了白日里院子中那颗大树的拳印遭遇,赶紧及时地收住了手。 此刻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一切都很正常,除了那股子夸张的膨胀感不仅没消失,甚至已变本加厉,不再仅如先前那样只局限在三府经络中…… 他此刻感觉浑身内外每一寸都很膨胀。 虽然不难受,但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 但他回到屋子内,点燃灯盏,却发现自己丑陋的身体并没有任何鼓胀变化。 “单纯是我的幻觉?” 陆人杰心头一阵疑惑。 他估计有可能是自己打坐修行太久,修得过猛的缘故。 毕竟从吞服下天精丹转眼蜕化出蛮横劲力,再到稳固入八品中期化出武夫血气,他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 再高档的机械持续高强度运转久了,都会出现或多或少的毛病,估计自己也是这种状态。 所以他决定好好歇一歇,先睡一觉来看。 …… “喂?你这人买包子就买包子!说话这么冲干嘛?还这样横地盯着我?你要吃人啊?” “你吃啊!来啊!你有种今天就把老子在这里当街啃了!你看看缉魔吏衙门的刘差头会不会弄死你!” “也是说那边巷子里住的那位陆小侄前些日子杀妖物受了点皮肉伤,还在卧床修养,不然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去叫他来查你!” “你这家伙,一身上下裹得就敢露两个卵尻尻出来瞪人,一看就是个见不得天光的歪门邪道,给老子小老百姓耀武扬威个啥?” “老子今天不卖包子给你!滚!” “你滚不滚?” 翌日清晨,陌阳县老王包子铺前,来了一个浑身被衣物包裹得仅露出两颗大眼珠子的怪人买包子。 他螃蟹般嚣张的走路姿态,声音响亮得一听仿佛是要来踢馆般蛮横语气,以及一双瞪得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了般的大眼珠子,无不令卖包子的老王感到极度不悦。 自己昨日就因为和东街卖韭菜的林寡妇多说了两句话,昨晚上就被家里婆娘狠狠责备了一顿,最后连床边都没摸到,心情本就不爽,一大早的,鸡还没叫,自己就一个人老老实实爬起床做包子,特么还得受你这强盗打扮的窝囊气? 老王当即火冒三丈,怒发冲冠,将手里装包子的油纸啪地一扔,瞪眼开呛的同时,还有绕出铺子出去和对方顶牛置气的火爆架势。 “窝尼玛,老子这是怎么了,我这明明是和往常一样走路说话买包子,为什么这王叔会觉得我是来找茬的坏人?” “他都认不出我的声音了?……” 陆人杰心头一阵迷茫,看着走下来的王叔,吓得赶紧往后退步避让。 虽然自己已然是八品中期的武夫高手,对方就一普通卖包子的中年大汉,但记忆里,自己从小穿开裆裤开始就常跟着父亲陆天明来这里吃包子喝豆浆,他内心深处对这男人依然是有着那种畏惧班主任般的敬畏的。 他也不敢开口解释,他也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现在一说话就变形,越解释,越容易让对方误会。 然而,他并不知道,自己后退的姿态,在旁人看来却像是要退几步助跑,然后准备和王包子开干。 “哎呀!这人谁啊?快走快走,要打起来了!” “走远点!别被误伤了!” “他身上好像没带兵器,快去叫衙门的人来吧!” “裹得这么严实,不像个好人,谁知道他衣袍里面藏着些什么?” “那小杰不是在隔壁住吗?叫他来吧!他武功好,人也精灵,快叫他来调解!” “小杰下不了床了!你还没听说吗?他前几天去天水河杀了头妖物,一身都被妖物给咬烂了!” “你们是说陆天明的儿子吧?我不是听说他已经死了吗?” “……” 周遭围等着买包子的街坊顿时七嘴八舌地说着,纷纷散开了。 陆人杰听得心情一阵复杂。 自己现在就算是脱了衣袍告诉街坊他其实就是陆人杰,这些人肯定不仅不会相信,还会吓得尖叫一声把他当做妖怪。 昨天胖金龙就吓得咚咚咚地跑了,至今还没见他人影回来,也不知道他回去会怎么告诉刚叔。 算了,不吃了…… 陆人杰心情委屈地拂了拂袖,准备转身离去。 然而,周围十几个街坊看他这嚣张的抬手动作和扭腰姿态,还以为他是要从衣服内掏兵器,准备朝王包子冲过去。 众人瞬间吓得惊呼一声,一齐缩了缩脖子,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一向脾气还不错的王包子今天怎么像个犟驴一样,非得寻死一般地要和这陌生人置气。 “诶诶诶!英雄息怒!这是你要的四十个肉包!不收钱的!我们当家的昨晚没睡好,今天精神不太正常,我在这里替他给你赔个不是了!你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计较!” 突然,一个略显丰腴的中年妇女拎着一大包油纸包裹的包子冲了过来,她嘴里求饶一般说着好话,五指拼了命地死死摁住陆人杰的手,另一只手强行将包子塞入了他手中。 陆人杰怔了一怔。 他接过包子的同时,将手里攥着买包子的几十文钱顺手塞入了对方手中。 “谢谢杨姨……” 转身离去时,他才敢极其谨慎小心地轻声道了一句。 “这人叫我杨姨?他竟认识我?他是本地人?” 女人心头一阵纳闷,但是望着对方单手拎着包子,一副大摇大摆,异常嚣张膨胀的走路姿态,她想了半晌硬是没想起来本地自己的晚辈里,有这么一号古怪人物。 “你这人是吃多了牛角么,怎么今天这么犟,上去和别人斗什么?你把包子卖给他打发走了不就成了?你知不知道这些走江湖的武夫下手没有轻重,一根手指就能戳死你!” 女人回过头,眼里噙泪,食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王包子的脑袋,心有余悸地开口责备道。 虽然是责备,但语气和姿态却和昨晚大不相同,王包子知道,自己刚才和人斗气这一遭虽然是鬼门关上走一回,但自家婆娘的气已然全消了,今晚终于有搞头了。 “是是是,多亏了夫人你贤惠,为夫下手有轻重,为夫一根手指戳不死你,要两根……” 王包子伸手戳了戳媳妇的丰腴腰肢,张口油腔滑调地笑着回答。 “你这人,成天瘾大得紧!这么多街坊等着买包子呢……等会先把包子卖了再说~” 妇人反手轻轻拍了王包子一巴掌,抿了抿嘴,白了他一眼,娇嗔着小声道。 风波过去,夫妻二人和睦如初,开始一起卖起了包子,看二人动作,恨不得赶紧卖完好收拾关门,回去行昨夜未行之礼。 “诶?王叔,刚才那人谁啊?” 倏地,从街角探头探脑地冒了个小胖子过来打听问道。 刘金龙昨日离开后其实一直未回家。 他平日里在家不是被他娘管着读书识字,就是被刘志刚逼着习武和学办案子等,最近好不容易被差遣出来照顾陆人杰,能离家避开爹娘数日,他觉得很是轻松洒脱。 再加上昨日自己突然逃离,他不知道回家后该怎么给他爹开口解释,毕竟自己没有证据证明陆人杰现在是妖怪,这全是自己瞎想出来的,所以他便就近寻了一户相识的玩伴家拼床睡了一宿,决定留在附近先暗中观察一番“陆人杰”。 就在片刻前,他隐约发现方才这个人影从陆人杰家所在的小院巷子里出来。 虽然他明显察觉,这人走路带风的横行姿态和他认识的杰哥大不相同,但他实在想不出,那条巷子里还有哪户人家出门需要这样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便好奇地跟在这附近张望。 “不知道,天晓得那是个哪里来的短命鬼,说话看人横得很,这种人走江湖,早晚要吃去冷稀饭!金龙娃你叫你爹最近多注意下这个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家伙,这人在咱们陌阳县,老百姓绝对不安全!” 王包子听到刘金龙询问这事,便气不打一处来。 “……当家的,可是,这人方才不仅给了我买包子的钱,还对我说‘谢谢杨姨’,虽然声音听起来还是横得紧,就像是要报复我一样,但他应该不是个外地人,是咱们县城里认识我的本地人……”一旁地妇人插口说道。 闻言,刘金龙顿时背脊一阵发凉。 这更加印证了他关于陆人杰的猜想。 “方才那人肯定是个妖物变成的,所以他说话走路都不是杰哥的模样,但是他有杰哥的记忆,才能认识杨姨!” “天啊,杰哥死得好惨,等我吃了包子,在街上玩一天,晚上得回去告诉我爹,让他来给杰哥报仇……” “算了,还是多玩两三天再回去,反正杰哥都死了,我爹来也救不活他了……” “可要是这妖物把我爹也弄死,又用虫卵变成我爹的模样来代替他,继续做我爹怎么办?” “我可不能害了我爹…… “算了,干脆就在外边玩着,不回去了……” 小胖子挠着脑门,心头一阵惊悚地感慨,接着进包子铺吃早点去了。 另一侧,陆人杰是绕着路回家的。 刚开始他的确想证明自己是陆人杰。 但后来倒是怕别人知晓他就是陆人杰。 要是被街坊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了这鬼样子,指不定他们得在背后怎么议论。 回来的路上,他详尽地感知了一下自己身体的状态,同时细细思索分析了一番。 他认为自己之所以会这样,必定是因为体内新生的武夫气血过于旺盛,身体短时间无法适应,才会不自控地影响他走路说话,甚至是眼神,都是如此地变态走形。 就如一天之内突然涨洪,水库被撑得要决堤裂开了一般。 解决这种情况的手段很简单,那就是立即泄洪,消耗释放掉多余的气血。 正好, 自己接下来准备修行的《龙甲护体功》,便会大幅消耗掉这股血气! 回到小院,关好院门,陆人杰仿佛饿死鬼一般匆匆吃完了四十个大肉包,便一刻不歇,在庭院里开始修行起了《龙甲护体功》第一层:龙皮境。 …… 28、龙皮初成,总衙调人 “叽叽!叽叽!” 约莫中午时分,两只寻食的麻雀飞入小院,落在了粗硕的红枫树上,目绽精光地盯着院落里那个盘膝打坐的丑陋人类。 这人虽然看起来很丑,但他此刻闻起来却是出奇的香…… 从他身上偶尔掉下来的那一块块冒着腾腾热气的紫褐色干肉,不由得令这俩麻雀回想起,年前蹲在柏树枝头伺机偷食炕腊肉的美好日子。 然而那段日子一过,后来能偷食到的挂在屋檐下的腊肉便已冷得奇硬无比,最主要是,入口再没了热炕上新肉散发出的那般香味。 食髓知味。 它们此刻盯着院子里这个竟然会用自己的身体来炕肉的丑陋人类,快要给馋哭了…… “叽叽叽叽!” “叽叽叽叽!” 两只麻雀仅仅蹲了片刻,便实在忍不住了,交换过意见,最后一致决定,即使拼了鸟命不要,也要下去偷吃几口。 院落里,陆人杰正在闭目凝神修行《龙甲护体功》。 他引导周身气血按照功法运行了约莫已有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来,身体感觉上的变化过程还是非常明显的。 刚开始是温热,仿佛泡在温泉里。 接着是灼热,犹如到了烧烤摊,自己还是那个被烧烤的对象…… 然后便是奇痒无比。 那是一种自内而外,钻心蚀肉的痒,仿佛他身体的每一寸地方都在被居心不良的人用羊毛小刷不停地挑逗戏弄般。 他咬着牙,坚定地全忍住了。 因为他知道,痒,是一种代表体内有新东西迫切想要冒出来排出来的感受。 自己的身体中此刻自然没有什么东西要排出,而是有新东西在往外生长…… 约莫从一个时辰前开始,陆人杰便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血气的流动,他身体上开始产生了一阵阵明显的蠕动感。 那正是血气催发皮肉生长的最直观感受。 这段时间来,他心中一直迫切地想看一眼自己身体眼下的变化如何,但是按照功法细节所述,必须得等身上的痒悉数退却,才能睁眼停功,否则“龙皮”蜕变得不完整,身体会出现破绽位置,并且痒意短时间也难以根除。 啪啪啪! 不知又过了多久,突然间,陆人杰猛地感觉,自己身体表面传来了一阵阵撕扯地刺痛感。 那感觉并不局限于某一处,而是毫无规律地出现在身体的各个角落。 怎么回事? 功法出岔子了? 他心头一惊,立刻往外释放一丝心神感知,立马分辨出,应当是几只雀鸟正在自己身体上,疯狂撕扯啄食他蜕下的那层旧皮肉。 “饿死鬼投胎的啊……” 陆人杰有苦难言,只能硬着头皮忍受着二鸟的侵犯。 片刻后,体内的痒意终于彻底消除。 陆人杰迫不及待地散去龙甲护体功法的运转,将神识从内敛的状态全数外放,猛然睁眼。 轰! 随即,一道沉闷地气爆声在小院里炸开。 一大团紫褐色的焦香皮肉和沾染着鲜血碎肉的麻雀羽毛在院子里纷纷扬扬。 簌簌簌簌—— 转眼间,一切落定。 小院里,显露出了一个周身肌肉鼓胀健硕,皮肤显得光滑无暇,其上泛着一层淡金色泽的光头和尚。 陆人杰低头,细细检查着周身新生出来的皮肉,心情顿时一阵舒畅愉悦。 果然如他所料,先前体内那股子令他变形到变态的膨胀感已然彻底消失不见! 他尝试着微微鼓荡起体内气血,用地上的石块棱角划了一下手掌鱼际。 咔嚓—— 脆响声中,石块碎裂成了粉末。 而自己掌心的感受就如被豆腐贴着皮肤划过一般。 “果然,这层皮膜不仅变厚了,而且防御韧性十足……” 陆人杰心头一阵欣喜。 他回到屋里,依次用剪刀,菜刀,尝试着划拉掌皮。 结果只要自己鼓荡起血气防御,菜刀和剪刀皆都无法开皮半分,顶多刺激出一道浅金泛红的沟痕,转眼便会复原如初。 只有当他将武夫血气注入刀锋里时,才能勉强划开一丝丝皮膜,不过菜刀最后却是因此而卷边了。 “还不错,接下来只要每日继续勤加修炼,再配合着主境提升,这《龙甲护体功》的实战意义的确很大!” …… 玄京城。 斩魔司总衙,一处数十丈高的柱状石楼屹立其内。 这座石楼名作超然楼。 在超然楼之顶,是一处平坦开阔,方圆达二十四丈宽的石台。 这处石台,便是玄京城内众人皆知的超然台。 此刻,一位身形消瘦,面容清癯,两鬓乌发中略微掺杂着几缕白发的青衫男人正静坐在石台中央摆放着的一张青石茶桌旁,动作娴熟地煮着一盏茶。 此人正是权倾朝野,名动天下的斩魔司司台,百里定空。 “孩童失踪案的原因被我斩魔司抢先解开,陛下暂时算是对我等没那般失望了,否则我估计,今年下半年他很可能会克扣我斩魔司的引灵石。” “我听说东海那边近来因为一直被扶桑海盗骚扰劫掠的缘故,今年才开年,便已折损了两艘运输灵石的舰船,现今玄京灵库中的引灵石已经不多了,加之不到两个月后的真武墓山启阵,还得消耗大量灵石。” “若是被克扣了灵石,城里市面上也买不到,咱们衙门的差役恐怕要撂挑子。” “这件案子,你功不可没。” 百里定空一边声音轻缓地说着,一边先给面前的女人倒上了一杯煮好的热茶。 茶桌对面,身着一袭斩魔卫制服的女人,正是白虎堂堂主,白雾貌,她赶紧将热茶端起,温着掌心,驱散些这石台上的凉意,同时开口说道, “司台大人应当已看过卑职呈上的详细卷宗了,卑职不敢独自贪功,此案更多的功劳,其实当属那陌阳县的小缉魔吏才对。” “咱们斩魔司虽奖罚分明,但阶位亦是分明,那小吏是你的下属发掘的,你自然该居头功,你这份功勋,我暂时给你记下,以后需要兑换,你再来找我,至于那小吏的功劳要如何奖赏,那便是你的事了。” 我已经奖励了那登徒小吏一颗最佳的落霞天精丹了…… 白雾貌心头嘀咕回应一句,点了点头,浅抿了一口茶水,开口问道, “司台大人今日特意召卑职上来,难道只是单纯奖励卑职?” 百里定空摇了摇头,开口回道, “关于血莲教的来历和其复苏天水河妖的目的你暂时可以放一放,眼下这个案子并不急,经历过兰陵酒庄风波,那血莲教必然会藏得死死的。” “阴阳术师这个体系的修者,现在天下虽然已经很少了,但绝不是凤毛麟角,其耳目势力依然不容小觑,这种情况下,你一时半会是查不出什么来的。” “距离赤胆银鞭的最终归属已经只剩下了十几日,虽然孩童失踪案的功绩记录在了我斩魔司,但惊雷毕竟是咱们斩魔司的上一任掌鞭者。” “他的死因若无法在赤胆银鞭归属确定截止之前查出来,咱们即使重新夺回银鞭的执掌权,但却也丢失了斩魔司的颜面,日后必然会被刑部和朝堂中的其他人拿来嚼舌根,揶揄嘲讽我斩魔司的差役。” “所以,这个案子接下来,我决定让你来主查试一试,碰一碰运气,你近来运气不错。” 原来如此,没想到今日叫我来,竟是为了让我主查柳堂主遇害的案子…… 之前一个多月,我白虎堂一直未能被挑选上参与进去,现在突然让我担此重任,我能行么…… 白雾貌顿时有了几分紧张,但她没有拒绝,略微想了想,她开口道, “司台大人既然发话了,卑职自然不能退却,不过卑职想破例临时从外地征调一个人进我堂内效力。” 百里定空笑了笑道, “是那个姓陆的缉魔吏吧,你卷宗里不是说,此人已被妖物的胃液腐蚀得全身残疾了么?” 白雾貌放下茶杯道, “卑职回头又去查看过他的伤势,他仅是全身皮肉残缺,但内息生机已全然恢复正常,脑子应该还能用。” 百里定空点了点头道, “此人的智谋和眼力的确是个天生做差役的料子,你回头拿我手令去户部调枢阁办理好文档,便去调他进城吧,此案要抓紧时间了。” “卑职明白。” 白雾貌点点头,便离开了超然台。 这时,远处一轮淡金色的太阳刚好从西边落尽,彻底消失不见。 仿佛那轮太阳,已被大地一口口吞噬,消融在了肚子里。 “今夜吞了太阳,明早你依然还得吐出来,你能吞一时,却是无力吞一世的……” 目送着白雾貌离开后,百里定空看一眼西边太阳落下的方向,嘴里自言自语般轻声咕哝了一句。 接着,他从石桌下摸出了一册名作《玄京新文》的蓝皮小书。 这是玄京城内每隔一旬便会刊售的文集,里面会收录最近风靡大离的新作诗词文赋,并且会根据其风靡热度排名。 百里定空虽然是武夫,但却同样涉猎诗文,略懂些许儒家的修行,这《玄京新文》每月三册都会按时阅读。 他翻开书册第一篇便是:《客至兰陵·赠兰玉长公主》 读罢,百里定空竟感觉胸间有一缕飘逸洒脱的浩然之气隐约形成。 这的确是一首少见的佳作,竟将我一个辅修过些许儒道的武夫都激出了浩然气…… 百里定空心头感慨着,迅速看向了末尾落款。 陆人杰三个字,不禁令他眉头猛然挑了一挑。 “竟然又是他……” 他嘴里啧啧惊叹着,不禁再次瞥了一眼太阳被大地吞食掉的西方,脸上流露出了一抹微微地笑意。 …… 29、白堂主上门 “金龙!金龙!!” 咚咚咚—— “金龙!快开门!” “金龙!是我!是你爹!我有事找你杰哥!” “你杰哥好点了没?你快开门!我找你杰哥!” 咚咚咚—— 中午时分,春阳和煦。 小巷深处,刘志刚正神色匆匆地敲着陆人杰家的院门。 他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叠青灰色的硬壳文牒。 这是白虎堂堂主方才亲自从玄京总衙送来的征调文书,点名要临时征调陆人杰去总衙办差,无论他是何等程度的残废,只要他还能正常思考说话便成。 为此,白堂主还特意安排了俩人手来抬他,来的正是白虎堂的朱丝侯与张德帅二人。 刘志刚自然清楚,陆人杰现今状况必定符合总衙的征调要求,他从兰陵酒庄被送回来那一日,除了身体被裹得像个粽子无法下地行走之外,便已能正常和他言谈。 “怎么回事?陆兄弟是在睡午觉么?” 刘志刚身后两步外,站着的张德帅开口疑惑道。 “有可能,最近春暖花开,很是容易让人产生春困,啊——” 一旁,朱丝侯点头说着,说到后边,不禁伸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张德帅扭头,蔑视了这位浓眉大眼的搭档一眼,脸上流露出一抹我瞧不起你这种人地轻笑,语气笃定地开口道, “发春多了的确容易犯困,看你这样子,昨夜你必然是又去昨夜楼了,呵呵。” 朱丝侯怔了一怔,瞪着豹眼斜盯了张德帅一眼,啥也没说,但他这眼神却仿佛是在无声地呐喊着疑问,你怎么知道?! 似是心有灵犀般,张德帅又开口蔑视道, “切,搭档多年,我还不了解你?你呵口气我就能知道你上顿舔的马尿是冷的还是热的,是甜的还是咸的,你信不信?” “……前些日子一直忙着办案,领了薪俸后没时间销金,昨晚下了值回家,正好路过昨夜楼,便进去小坐了片刻,也是偶然来了兴致,并非有意避开你……我下次叫上你一起便是了……” 见搭档一脸不满自己的表情,朱丝侯一张猛男脸略显出了几分拘谨窘迫的姿态,他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终于开口说道。 闻言, 张德帅脸上的蔑意瞬间消散,嘴角弯弯地翘起,取而代之的是奸计得逞后的得意满足,他爽快地道, “那就说定了,下次你请客,昨夜楼销金,还有陆兄弟那一份,你也得买单。” 听到后边这话,朱丝侯瞬间不乐意了,他嘴角隐隐抽了一抽,感觉有些肉痛地说道, “啊?陆兄弟那状态,浑身皮肉都脱了一层了,怕是不能跟咱们去昨夜楼吧……” 昨夜楼的消费可不低,单是进去喝一杯素茶,就得好几两银子,稍微沾一些荤,就得二三十两上下,再叫一个人去,自己一个月的薪俸便就没了…… “就是就是,人杰他现在那伤势,干些文的还行,武活定然是上不了场面的,伤筋动骨都得一百天,他这可是全身都脱了层皮肉的重伤,饶是武者体魄,但没个一年半载,怕都是不能用力和外界摩擦了。” 这时, 刘志刚听到背后俩斩魔卫的谈话内容,顿时来了兴趣。 他忍不住停了叫门,转身笑着掺和了进来,心头同时在感慨着,自己若是能代替人杰去总衙该多好。 倒不是为了替他受邀去那大名鼎鼎的玄京第一青楼昨夜楼。 自己就单纯是想和身旁这俩如此大方豪放的斩魔卫同事一回,感受一番总衙差役们多姿多彩,有福同享,义薄云天的生活作风…… 一旁,张德帅不以为然地轻轻一笑,开口道, “上次回去,我们可是向堂主为他邀功求得了一颗上好的天精丹,过些时日,待陆兄弟伤势有所好转,服丹迈入八品后,身体内炼化出了八品劲气,那耐痛能力必然会大上一层台阶,加之他血气方刚,届时见了昨夜楼的水灵姑娘,必然心痒难耐,咬牙忍一忍,武活还是上的!” “老张你这是胡闹,你这样硬逼着陆兄弟动武活,到时候喊痛喊得最大声的那不成了陆兄弟了嘛!岂不是让昨夜楼的姑娘看了咱们斩魔司差役的笑话,若是传出去,还让陆兄弟日后怎么做人,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 操之过急四个字一出口,三人顿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怪笑。 “你们几人怎么磨蹭这么久?怎么还没把他抬出来?” 正笑着,巷子那头,一位胸肌劲爆,容颜清丽不施粉黛的冷艳女差倏地快步走了过来,她冷厉的声音遥遥开口问道。 “……” 众人一惊,立即闭嘴,进入静音模式。 白堂主不是说她不过来,就在缉魔吏衙门候着就行了么? 她怎么突然不声不响地摸进来了? 难不成一直跟在咱们身后监视? 俩斩魔卫浑身肌肉仿佛条件反射一般,瞬间站得笔直,脸上的各色笑意如潮水般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愁眉紧锁,正专注商量解决什么难题似的认真模样。 “诶?堂主?你来了啊?陆兄弟家似乎是没人,咱们叫了半晌都无人应答开门,正在商量怎么进去呢……”张德帅干笑一声,开口回应道。 “陆人杰是住在昨夜楼里?你们商量怎么进去?”白雾貌毫不留情地冷声揭穿道。 说着话时,她已经轻轻挽起了袖子。 “……” 堂主她全听见了! 朱丝侯耳根子一烫,吓得缩了缩脖子,退后半步抬头看天空。 张德帅伫立原地一动不动,心头默念着你不会打我,你不会打我…… 二人看她撸袖子的动作,还以为这酒疯子又要一言不合就扇耳光了,吓得都不敢回答。 “他是死家里了还不成?一个破木门能把你们三个武夫拦住了……” 白雾貌说着,径直朝陆人杰院门前走去,同时抬起刚挽好了衣袖的手,修长的五指握成沙包大的拳头,抡了起来。 看她样子是要破门而入。 “人杰不可能死家里啊,卑职的儿子这几天可一直未回家,无时无刻不留在这里照顾他啊……” 刘志刚还在一边装傻充楞,一脸老实人的样子开口嘀咕,想缓解三个大男人方才谈论的话题被白雾貌撞破的尴尬。 吱呀—— “刚……” 正在这时,院门突然拉开。 一个皮肤白皙得宛如玉石浇筑成的俊俏无眉小和尚探出了一个锃亮的玉白脑袋来,他笑着开口说道。 砰! 刚叔俩字还未说完,陆人杰便见一个沙包大的拳头从天而降,瞬间便直直抵在了面颊上。 30、无法自拔 午后,末时三刻。 四匹乌黑差马哒哒地离开了墨阳县缉魔吏衙门,刘志刚为首的十几个缉魔吏伫立在门前欣然相送。 望着马匹穿过街道行人,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街角的背影,这几个胡子拉渣中年模样的缉魔吏纷纷忍不住开口感慨了起来。 “人杰这小子啊,出息了!从前他还在他爹陆天明肩膀上拉屎撒尿,在咱们衙门的尿塘子里逮蛆玩的时候,我就很看好他!果然,我的眼光没错!” “就是,我也一样,若非是五年前他爹突然殉职,这小子不该等到现在才出头长脸的……唉,这五年时间,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扛过来的。” “不过害陆大哥性命的那天水河妖虽被邪教复活,但最终还是死在了人杰这小子的手里,他不仅得以亲手为他爹报仇雪恨,甚至还因此入了总衙的法眼,令得堂堂白虎堂的堂主亲自携文函来征调!那妖物也算是用自己的性命成了人杰进入玄京大展拳脚,有机会出人头地的一块跳板,这正是天道轮回,祸福相依……” “只不过,人杰这小子能短短几日就重新长出皮肉,伤势全然恢复不说,甚至这新的皮相比以前还俊俏标志了四五分,这一点我是的确抓破脑袋也没想到……” “啧!老林你这就孤陋寡闻了吧!你可知道人杰疗伤的那药膏是什么来头么? 那日我听从兰陵酒庄送他回来的那几个仆人说,就连当今太子殿下坠马摔伤皮肉,都是用的这同款药膏治疗的!加之人杰年轻力壮,武者的身体底子在那里,能恢复成这样,倒是在我意料之中!” 众人正在心情愉悦地感慨议论间,忽然有人发出了不同地声音,悲观道, “我看诸位还是不要为人杰开心得过早了,他毕竟也只是被征调去做个临时工而已,若是没有背景人脉支撑,想长久留在玄京总衙任职,再怎么出色的地方小吏,一套流程走下来也得再等个二三年才行的,我当初年轻时候也还以为自己能进入总衙任职,甚至是做斩魔卫呢……” 听到这声音,刘志刚顿时不乐意了,他顿时露出一副护犊子的姿态,回头瞅了那位同僚一眼,开口道, “老龚你那点资质如何,你自己心里还没个数?” “你心里以为,那的确是真单纯以为罢了,能和人杰这小子相提并论?” “就单拿伏魔刀意来说,从三年前底的终评开始,咱们衙门三四十岁的老爷们就已没一个人比得过他了吧?就更别提境界了,我也是方才才得知没多久,倒是忘了告诉你们,人杰那小子这几日不仅恢复了伤势,甚至在那白堂主赠送的天精丹辅助下,已经成功突破八品了!” “什么?人杰这小子已经八品了?” “八八……八……八品?他和老刘你一样,炼化出劲气了?你亲眼见到了?” 听到刘志刚这话,在场的十几个缉魔吏眼珠子都快跌出来掉地上了。 刘志刚挑了挑眉,摇着头道, “我倒是没见他施展,是人杰开门时,阴差阳错脸上不小心吃了白堂主一拳,但他结果跟个没事人一样,白堂主甚至还略微皱了皱眉, 她当时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怎么这么硬?你八品了不成?’。 不过迈入炼精的话那肯定是初境化劲气无疑了,他才二十一岁,去年下半年才进入启玄巅峰凝境的,现在便达到八品初境已然是千里挑一的天资了,再怎么也得有个过程,我在这过程里都躺了好多年了,他总不可能短短二三日,就从化劲气迈入化血气吧,这等天资的人,恐怕整个玄京城也挑不出俩个来……” 说到这里,刘志刚倏地话锋一转,突然长叹一声,语气惆怅地念叨, “唉,生子当如陆人杰啊,我家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若是能有人杰这份天资的一半,我做梦怕都会笑醒!” 听刘志刚叹息说着,这十几个中年人忍不住齐齐回头,不怀好意地笑着,看向了正鼻青脸肿坐在衙门大门门槛上双眼怔怔失神的小胖子刘金龙。 自从陆人杰炸开绷带将他吓跑以来,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未回家,仗着他爹乃县府缉魔吏衙门差首这名号,在相熟的发小家轮流住宿了个遍不说,还将他爹交给他作为照顾陆人杰公费开支的三十几两银子花了个九成九。 午后正和一个发小在下馆子吃酱香鸭,他爹突然就气势汹汹地领着一大帮人搜来了。 那阵仗搞得四周街坊顿时一阵人心惶惶,还以为那铺子里闹妖魔了。 刘金龙被堵在角落里支支吾吾拼了命给他爹解释说现在的杰哥不是从前的杰哥,而是妖怪的虫卵变的,自己吓坏了,才流浪街头不敢回家,结果得来的回答是他爹的牛皮腰带,以及沙包大的拳头。 说来也是奇怪,挨了一顿死打后,他心头那些妄念顿时一扫而空,直到坚定地大喊出了‘杰哥还是杰哥,是我错了’这番话后,他爹的皮鞭和拳头这才消停。 此刻听到他爹的感叹,又眼见十几个平日里经常捉弄自己的怪蜀黍回头笑话自己,小胖子嘴角抽了抽,差点委屈得当场哭出声来。 …… 城郊,春光正好,草长莺飞。 大道上,四匹高头差马即使已然离开了人流密集的县城,但依然没有放蹄崩腾的意思,只是不紧不慢地小跑着。 因为为首的那位白堂主没有带头扬鞭,其他人并不敢僭越。 尤其是后边的朱丝侯和张德帅俩斩魔,一言不发不说,神情亦是显得非常刻板拘谨,一点也没了陆人杰初见这二人那一夜时所感受到的那一股子斩魔卫上差的逼人气质。 不过对于这一点陆人杰倒是并不感觉奇怪,毕竟有这样一位动不动就会上手扇耳光挥拳头的母老虎上司同行,他们二人有些心理压力也很正常。 陆人杰自己心里倒是没什么压力,就悠哉悠哉地坐在马背上,口里哼着小曲儿,欣赏着道旁一派生机盎然的春色。 毕竟这女人再凶,自己对她也有着救命之恩。 陆人杰心头已早有准备,此行总衙征调这女人若是敢再对自己撒泼动粗,他立马就拿那夜在河底输气救过她虎命出来说事。 救命过程中因为情况紧急,一时间疏忽所发生的肌肤之亲那回事,他当时不仅挨了一巴掌,今日面门又已挨了一拳,无论如何都该彻底了清了。 她即使赠了自己一颗品相颇好的天精丹,但也抵不了救命之恩。 别人都说救命恩情,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啥的…… 真要严格论起来的话,她现在整个儿都该是自己的。 “你为什么几天时间……皮肤就好得如此完整?甚至还这么……” 这时,为首马匹上的白雾貌终于忍耐不住了,回头瞅了一眼陆人杰的脸,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用冷冰冰地语气询问道。 这语气虽然冰冷,但眼神却是有着几分无法掩饰的炙热温度。 尤其当她瞅了一眼陆人杰那仿佛美玉铸成的无暇脸庞后,目光就如同冷铁遇到了磁石一般,刚努力挪开半分,旋即又忍不住猛地弹回他脸上,无法自拔,甚至越拔越沦陷得厉害。 (这两天不清楚是不是复阳了,头昏脑涨,很疲惫,写的状态不好,后边会尽力调整回来,诸位读者朋友也要多注意防护,这东西感觉反反复复地,很伤身体,最好别感染为妙,另外求一波追读推荐,万分感谢。) 31、初至总衙,石室密会(求追读~) 甚至还这么硬是吧? 眼见这位自从中午见面锤了自己一拳后,神色就一直冷冰冰地,仿佛自己是她不共戴天的夺贞仇人一般的女人终于主动开口问他话,陆人杰不由得露出了一脸似笑非笑地古怪表情,对视着那道仿佛跳跳糖沾了水,在自己脸上跳动闪烁个不停的目光,心里咕哝着如此回应一句。 他这肤色的变化和硬度的提升当然全得益于《龙甲护体功》第一层龙皮境的小成。 自从重生出皮肉这些日子来,他就一直蜗在家里潜心修行,并没去缉魔吏衙门报道复班。 短短几日专注地修炼下来,肤色很自然地就从最初的淡金色渐渐变作了玉白色。 在这层新生皮肤的特效加持下,不仅使得原本就容貌俊朗的自己变得更加惹目吸睛,甚至令他整个身子筋骨的硬度也因此提升了不小一截。 龙皮境小成之后,便当自外而内深入炼化血肉,他估摸着,自己应当是已经开始凝聚龙筋血膜了。 所以他原本是打算能再多摸鱼几天就多摸鱼几天,一鼓作气把《龙甲护体功》第二层龙筋血膜彻底练出来,进一步增强耐揍能力。 反正刚立了一场大功,是在养工伤期间,刚叔决然不会一听说他“拆线”了就强逼他回去上班,加之胖金龙已经回去了几日,刚叔也没来上门骚扰询问他,应当算是默许了他在家里修养一段时日。 谁知道,胖金龙那小子竟然也在街头浪迹摸鱼…… 呵呵,刚叔皮带抽他那阵仗可真刺激! 想起中午离开之前围观胖金龙挨揍的场面,陆人杰心头就忍不住一阵乐呵。 “这当然得多亏了心地善良,仁慈大方的在世女菩萨白堂主赠送给卑职的那枚粉白色天精丹,不仅让卑职吞服后便成功迈入了炼精,甚至还在两三日后便炼化出了武者血气,加之有长公主府中的医官敷加的灵药疗愈,二者结合下,才促进了皮肉筋骨生长……” 陆人杰在心头告诉自己,虽然他不用怕这母老虎,但也不能轻易抚她逆毛,毕竟人家乃总衙一堂之主,大庭广众下,面子还是要的,只要自己能巧舌如簧地舔着,令她舒心,别对自己撒泼动粗,那就一定不能吝惜这点口水,当即便摆出一脸极度虔诚地感激神色开口说道。 “油嘴滑舌,花言巧语……恶心……等等!你方才说什么?你炼化出了武夫血气?你化血境了?” 白雾貌虽然生得姿容出众,身段更是劲爆惹目,但在斩魔司总衙内,却是出了名的酒疯子母老虎,一言不合便抡巴掌扇人那种,所以众人对她都是抱着敬而远之,能避则避的心态,鲜有人敢与她这般聊天对话。 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属下如此语气真挚,不惜辞藻地感激自己,当即忍不住面颊微热,心花暗颤,不自觉地掉落入了陆人杰的蜜语陷阱,冰雪般凝固着的面庞从嘴角处裂出了一条弯弯地缝隙来。 她瞪一眼陆人杰,忍不住抿着嘴角浅笑着嗔骂了一句后,才猛然醒悟过来其中更为重要的信息,当即勒缰停马,秀丽的面容上满是错愕地追问道。 后方,一直一言不发老实跟着的俩斩魔卫在留心地观察着前方二人的互动,见陆人杰开口一句话竟就将冷冰冰地白堂主给舔出了温度,逗得她出奇地露出了笑意,当即忍不住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一眼,各自暗暗点了点头,那神色仿佛是在说:学到了!原来对白堂主得这般说话! 直到白雾貌勒马转口追问后边的话,这二人也才倏地醒悟过来,陆人杰这番话里不止有如何取悦白堂主的诀窍,还有另一番更加让他等震撼的信息,当即也纷纷凑了过来,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人杰打量。 砰——! 面对质疑,陆人杰选择用行动证明,他抬手催动体内气机,稍微用力一拳朝着路旁的几棵柏树攻去,霎时间,沉闷声震撼得仿佛耳畔在炸春雷,一道赤红色的血气旋即在柏树躯干上炸开。 隔着十余丈的距离,几棵老树齐齐拦腰截断。 “这……这……这不合理啊……陆兄弟你这……从入八品,到中境化血,才间隔了两三天时间?我不信……我不相信……” 朱丝侯顿时豹眼都快瞪成死鱼眼外翻出来了,他满面惊愕,支支吾吾开口说道,那神色仿佛叠加了十张鲁豫脸一般,一副打死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地脸色。 你不相信是对的,因为其实我只间隔了一天,说两三天是怕严重刺激到你等……陆人杰心头有个小人在摊手耸肩回应。 关于自己境界的问题,他认为没必要掩饰,反正早晚要实战显露的,还不如早些摆上明面,大家现在都是内伙子,有他这样一位“天赋异禀”的奇才在阵,他们只会感觉骄傲自豪和踏实,没必要针锋相对地刨根挖底,毕竟他父亲就是为国捐躯的缉魔吏,家世底子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 “而且……陆兄弟这短短几日才炼化出的血气……比老朱你我二人,似乎还要强劲纯粹得多……”随后,一旁的张德帅也开口,惊愕地补充道。 “卑职估计,这应当还是多亏了这位心地仁慈,貌美如花的女菩萨……” “收起你那套阿谀奉承的官场作风,是你天赋异禀就天赋异禀,别什么都拿来吹捧本堂主,那落霞天精丹的确是七曜宫炼化的极品丹药,但本堂主当年破八品时服了三颗,前后也花了一个月才迈入中期化血……” 刚才第一波吹舔颇有成效,陆人杰又想借机把功劳往白雾貌赠送的丹药上均摊,却没想到这位堂主也并非什么任他话术摆布的傻白甜,人生被第一次吹舔时有些意外,才忍不住嗔笑了出来,但第二次却是完全不吃他这套了。 “……白堂主说得是,全因卑职天赋异禀……” 陆人杰立即顺着对方的话转口,唯唯诺诺应和起来,一脸不好意思地老实人神色,笑着抬手抚摸了一把在春光下显得异常锃亮的光头。 白雾貌瞪了他那光头一眼,对此不再多做评价,而是转而开口严肃道, “办正事要紧,本差召集了所有参与办案的堂口今夜在不阿堂汇议,天黑前就得赶回总衙。” 说罢,白堂主笃定了陆人杰此人的根骨天赋,心头终于少了一层令她踟躇不定的疑惑,带头策马扬鞭起来。 此后一路无话,只在默默赶路。 策马奔腾时,马背的颠簸陆人杰倒是觉得毫无压力。 只是自己那颗寸草不生的锃亮光头在春风里以八十迈的速度冲击前行时,他虽有着武夫血气的加持不觉寒凉,但多少有些不太自在。 他寻思着,等到了玄京城内,一定要抽时间给自己买一顶好看的帽子戴上,遮一遮光。 终于,黄昏时,一座雄壮得一眼根本望不见城墙边际在何方的巍峨大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在马背上纵目眺去,一条水面开阔宽达数十丈的天水河徐徐从大城一角绕过,水面上来往地商船游舫络绎不绝。 大城内更是有不少高楼建筑,尤其是东南侧那一座高耸的玄青石楼遥遥望去极其醒目。 另外,城内天空中,还有不少悬挂着精美丝带的帆船腾空悬浮着。 陆人杰心头倒是没有为这大离第一城的雄壮而惊叹咂舌,因为这并非是他第一次来玄京。 记忆里,从前小时候过年时,只要他爹陆天明有空,都会带他来玄京游玩赶热闹,他爹曾告诉过他,那座石楼便是斩魔司司台所在的超然楼。 但他一直未能弄清楚,那些悬挂着各色丝带的精美浮空帆船究竟是什么,他曾追问过他爹好几次,陆天明皆都含糊其辞。 到了距离城门三里处的隘口,所有人都得下马接受守城卒的检查,亮明身份,斩魔司的差役也一样。 “嘿嘿!陆兄弟!那个!是昨夜楼花魁娘子们各自的专属花船!” 下马时,见陆人杰还在不停地张望天空中的漂浮小船,朱丝侯立即凑了过去,用胳膊肘捅了捅陆人杰的腰肢,挤眉弄眼地小声说道。 哦,原来是昨夜楼花魁娘子们的私人炮船…… 玄京城的人可真是会玩呐…… 陆人杰哦着一张嘴,恍然顿悟地点了点头,再目露艳羡地多望了几眼,心道原来他爹当年含糊其辞竟是因为这个。 “咱们是上不去的,能进楼里的雅间入座就已是齐人之福了,这些花船上的花魁娘子们很挑剔的……”张德帅咬着嘴角,小声地咕哝感慨,生怕被走在前面的白堂主听见。 朱丝侯当即反驳:“陆兄弟和咱们不一样,他作诗可比咱们厉害,这些花魁娘子们很是吃这一套的……” 陆人杰听闻这话,心头一乐,正要欢喜幻想起来日后高空点炮的快乐时,却听张德帅冷冰冰地反问道, “那八百两的上船费呢?” “……” 朱丝侯闭了嘴。 靠! 不都是两块肉做的么。 这些玩意儿是镶金了还是嵌玉了? 单上个船就得八百两? 惹不起惹不起…… 听到这话,月俸六两八钱的陆人杰果断收回了张望不停地目光,老老实实跟着队伍过了城门盘查。 进城后一路直奔总衙,到了衙门之后夜色已然降临。 斩魔司总衙坐落在朱雀大街末段,此刻虽然四处皆都悬着灯火,四处亮如白昼,但陆人杰也没敢在这处院子和堂口分布得错综复杂的衙门里瞎逛打探。 不知为何,甫一迈入这处衙门,他便感受到了一股不可言说的威压。 那感觉,就仿佛是从天空高处有着一道极有分量的目光将他笼罩,不停监视窥探着一般。 他略微分辨,发现自己这股子直觉的来源正是东南方向的浩然石楼! 是自己多想了? 还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斩魔司司台正在楼上化身人形监控仪,监督着衙门的所有下属办公? 陆人杰在心头胡乱猜测着。 自从到了衙门,白雾貌便突然不见了身影,他老老实实跟着俩斩魔卫去食堂仓促吃了顿晚饭,便随二人去了不阿堂。 “和尚?佛门的人怎么会跑到咱们斩魔司来?这桩案子邀了儒家安国书院的画原师,我等可没听说还邀请了佛门中人来参与协助啊。” “哦,原来不是和尚,是个地方缉魔吏……” “地方缉魔吏来干嘛?” “不知道,少打听,咱们是守门的,这案子不该问的别问。” 进不阿堂大门时,陆人杰被俩守门检查文件核对身份的斩魔卫盯着脑袋当面议论了一通。 倒是没有为难他,毕竟有征调文件在手,又有俩斩魔卫陪同。 进了大门,又是两层守卫的身份核对。 陆人杰可以清楚感受到,里面这两层的守卫绝对是不低于八品巅峰的高手。 因为近距离盘查时,他从这几人身上皆都感受到了一股子他自己身体中未能拥有的气机存在。 直到最后两道守卫确认了三人的确都在今夜允许参加会议的名单上之后,他们才被送进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通道通往地下唯一的一间紧闭着的石室大门。 陆人杰清楚的瞧见,这一路下来,通道的两侧,以及此刻面前石室的大门上,皆都刻画着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 这些符文应当是用来隔绝外界各种力量的窥视和偷听的。 不知道自己进衙门后一直感受到的那股子监视的目光能不能洞悉到这处石室内? 在大门前等候时,陆人杰心头正如此好奇地假想着,身后通道里又进来了另一队人马。 这些都是一身斩魔卫差服的精壮大汉,仅有一个身材娇小,面容青稚的儒衫女子随行其中,她的腋下,夹杂着一叠厚厚的金色纸张,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 从这女子的发育来看,年龄应该并不大,约莫十七八? 有些十七八的恐怕都比她大多了…… 陆人杰眼睛余光不安分的四处打量着众人。 主要是这些人甫一进来,也在打量着他,的脑瓜顶。 七八个人堵在石门前沉默等候,陆人杰顿时找回了一丝前世和一众陌生人等电梯时的恍惚之感。 “见过高僧!” 见到陆人杰瞥了自己好几眼,那儒衫小女生倏地忍不住开口,非常有礼貌的朝陆人杰行了个佛礼,这虔诚姿态一看就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信佛之人。 靠,怎么今晚这些人都把自己当和尚啊…… “阿弥陀佛,女施主多礼了。” 陆人杰也不多加解释,干村顺其意充当了一次假和尚。 “库库库——” 一旁张德帅和朱丝侯忍不住盯着陆人杰好笑了起来。 正笑着,面前石室沉重的大门终于自内而外轰隆一声打开了。 灯火摇曳。 偌大的地下室里,狭长地玄青石桌四周,此刻早已整整齐齐坐了一堆人。 而白雾貌早已高坐在了石桌之首,两条大长腿交叉叠放在石桌上。 一副霸道女总裁坐镇办公室听闻下属汇报业绩的高高在上地姿态。 陆人杰混在一众人群里进入室内,跟着俩斩魔卫站在了白堂主身后,俨然女总裁的保镖姿态。 这时,有几个差役开始往他们这些后来者手里发放一份十几寸厚的文档。 陆人杰接过去一看,原来是柳惊雷遇害案侦办至今的所有卷宗汇总。 32、侧写,画原师 “今夜召集诸位一直参与在侦办柳堂主遇害案的堂主和众一线斩魔卫前来,算是本堂主昨日从司台大人那里接手过来主办此案的第一场正式会议。” “此刻大家手中拿到的,便是柳堂主遇害之后,不阿堂韩堂主接手主办过程中所取得的所有重大信息。” “原本,这份档案的信息权限极高,仅能被在座极少的几位堂主全数翻阅查看,但眼下时间紧迫,距离陛下指定的结案日子,已经只剩下了二十一天时间,时不待我,赤胆银鞭掌鞭者意外身亡一案能否成功破解其实不仅仅关乎着此鞭接下来的归属,其对于我斩魔司日后的声誉,以及在朝堂之中的地位,诸位应该都清楚意味着什么。” “凡是熟悉本堂主的应该都知道,我办案的一贯风格便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从不大包大揽。” “既然在场的诸位堂主如此长一段时间来,皆都未能从这些信息里探得任何有用线索,那本堂主自然也不敢自命不凡地认为我一接手就能凭一己之力颠覆困局,勘察出有价值的信息来,否则此案从一开始,司台大人便会首选我来主办了。 尤其是在眼下这等时间极不充裕的情况下,本堂主认为,更应该仰仗还未能发掘过的新力量,换一些新的头脑来思考,新的视角来勘察,或许能收获新的惊喜也不一定。” “所以,本堂主便全权做主,在这里将此份完整档案,对大家全数公开。” “诸位都是我斩魔司各个堂口内的精英,日后各堂口的继任堂主,很可能便会从你们之中选拔产生,所以大家也尽可以将其视作是一场考核,一个投名状。” “若是你们谁能从其中窥探参悟出一些连在场的几位堂主这一个多月来皆都未能勘察出的有价值信息,那么本堂主接下来在侦办过程中,定将会重点参考你的发现来梳理侦办此案。 倘若侥幸能因此有所侦破,二十一天后将会递交到司台大人乃至是圣上面前的那份结案卷宗上,本堂主自然也绝不会一人独揽功劳,必定会重点提及你的姓名,你的贡献。” 地下石室的大门在轰隆的沉闷声响中甫一合上,石桌前端的白堂主便随即开口,说明了她今夜召集众人来此汇议的初衷想法和目的。 听了她此番表态,周遭站在各自堂主背后的几十个斩魔卫顿时脸色闪过一阵惊喜,不禁纷纷瞅了一眼自家堂主的后脑瓜,目绽精光。 难以掩饰的,大伙儿眼神中都有了那么一丝丝吾将其取而代之的大胆想法。 能有机会在如此大案里将自己的姓名呈现在司台大人甚至是陛下眼中,那日后自己在这斩魔司里岂非是平步青云? 众人按捺住喜悦,立即迫不及待地埋头,哗啦啦认真翻阅起了这一叠厚厚地文档。 陆人杰暗暗环视一眼四周,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高考室内掐表解题的一众学子…… 然而,这些学子解题解得越是认真专注,玄青石桌四周一直闭口缄默不言坐着的十几个堂主的脸色就越是僵硬和不悦。 他们的目光此起彼伏有一道无一道地不停落在白雾貌身上,多少都带着些不爽快的恨意。 陆人杰知道,这些堂主心底此刻或多或少可能都有些忐忑不安。 若是自家手底下真有哪个不肖马仔当场发现出了啥他们殚精竭虑一个多月都未能发现的蛛丝马迹,从而被白雾貌隆重提点到司台大人面前去,那叫自己今后还能如何与此人在一堂好好相处共事,甚至是开口对他发号施令? 功高盖主这回事,是他们这些高高在上做了多年堂主的斩魔卫心头一直以来最忌讳的。 因为那便意味着,自己的职权很可能会被下属迅速取代。 陆人杰目光挪动,立马发现,这几位堂主之中,那位高高瘦瘦,脸上有三道疤痕的不阿堂韩堂主看白雾貌的眼神最是不悦,两道目光仿佛容嬷嬷手里的针尖一般,不停地扎着白雾貌的脸。 对此陆人杰倒是不难理解,毕竟此案之前一直在由他主查侦办,突然就被这白雾貌取代后不说,甚至还立刻颠覆了他之前的侦办思路,将这卷宗内容全数公开出来,甚至此刻在他不阿堂的地下密室内,还如此耀武扬威地坐姿,这等于是公然骑他脸放屁了…… 陆人杰目光最后瞥了一眼那极其霸道坐姿的母老虎,心头忍不住有些好笑。 他心头猜测,这母老虎之所以如此嚣张姿态,其实单纯是为了在这些堂主面前立威,用这副刁得着实有几分欠揍的姿态来时时刻刻提醒大家,她现在是此案的主办官,虽然大家同级官阶,但她的权力在他们面前就是最大的那一个,众人即使看她不爽,也必须得忍着。 偷偷环视了一圈后,陆人杰这才不紧不慢地伸出食指在嘴角沾一点口水,低头开始慢慢翻阅起了卷宗,最后一个参与进了阅卷解题的大队伍中。 他心头清楚,自己此行被白雾貌专程征调来总衙的很大一部分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让他进入此次会议,获得阅读这份卷宗文档的权限。 根据他在缉魔吏衙门任职五年的经验来判断,这份文档卷宗因为涉及的信息内容过于机密,按规矩决计是带不出这间地下密室的。 否则在白虎堂已经接手主办的情况下,众人绝不会全汇集到不阿堂的地盘来开会。 【死者姓名:柳惊雷】 【年龄:三十七岁】 【修为:武道四品弑神境巅峰】 【掌握功法:伏魔刀意全三重(来自斩魔司崇武楼)、裂空掌法(来自斩魔司崇武楼)、惊雷指(自创)、惊雷刀(自创)】 …… 开头,是一份关于柳惊雷的个人详细档案,包括了他多年来的晋升过程。 陆人杰简略浏览而过的同时,心头不禁感慨起来,这位前任赤胆银鞭的掌鞭者的确是有些东西的,在异常精通侦办案件业务达到玄京“销冠”的情况下,竟然还有心思和精力自创出了两门武学。 接下来,随着一页页翻阅,陆人杰很快便看见了一叠关于柳惊雷遇害当夜的过程推演。 这份推演内容所蕴含的细节极多,倒是有些类似陆人杰前世所了解到的侧写。 因为在这些充满描述细节的文字内容旁,还配有一幅幅类似漫画一般的详细插图。 儒家书院的画原师? 陆人杰从前有听刚叔聊起过这类儒家的修者。 这时他突地想起了先前在“电梯”门前给自己打招呼的那个儒衫小姑娘。 他确定,这屋子里,只有那个小姑娘穿了一身儒衫。 没想到那小姑娘竟然是个“侧写”师,不过这种人的心思细腻,观察能力应该极强,她不可能没看出来我不是佛门僧人吧? 想到这里,陆人杰立刻微微抬头,眼神扫了一眼正低头解题的人群,发现了那个同样在翻阅卷宗的丫头。 仿佛感受到了陆人杰的目光,那位容颜稚嫩发育不良的小姑娘也是立刻抬头瞅了他一眼,随即咧嘴笑着,朝着陆人杰挑了挑下巴。 此刻她这一脸的古灵精怪,玩世不恭,哪里还有先前石门前遇见时,那种老实巴交蠢萌娇怜的佛媛模样。 靠! 她先前必定在故意演我! 是在借我的反应来分析我的性格?! 陆人杰顿时恍然大悟过来。 玄京就是玄京,城里人的套路真他妈多…… 自己才初来乍到这里的第一晚。 竟然不知不觉间就被一个小姑娘给玩弄了。 他心头暗暗感慨一声,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 低头继续专注浏览起了这份侧写接下来的详细内容。 …… 33、详阅卷宗:陆人杰的肌肉记忆 【……天运二十年,正月十五。 死者卯时孤身一人到达斩魔司食堂用过早点(过程一刻钟,惯例,信息来源为食堂数十名杂役目睹,以下附各位在场杂役的相关单独查问叙述。) 后至演武场演练刀法掌法(过程约一个时辰,惯例,信息来源为同在演武场早修的三位堂主与数十名斩魔卫,以下附各位在场堂主与斩魔卫的相关单独查问叙述。) 死者辰时初刻进入惊雷堂堂主办案密室,两个时辰后,午时初刻离开。 因其孤身独处,其在密室中具体内容无法查知。 经不阿堂堂主云川风、春雨堂堂主陈临二人入密室细致勘察发现,室内保存的一切档案皆陈列整齐,档案卷宗所有内容并无任何可疑异常之处。 且根据斩魔司堂主密室档案调取记录登记册显示,死者当日并未取走室内任何卷宗文档,以下附上密室内未被翻动勘察时原貌现场图。 (特此注:据惊雷堂斩魔卫所述,死者生前最后两个月来,时常单独外出四处奔波,偶尔间隔数日时间才会回到衙门。 且回到斩魔司后除却处理日常公务,监督属下各自手中案件进展之外,其余时间皆会进入堂主密室,疑似是在独自调查侦办某一案件,但尚未在惊雷堂明确立案调查,其余斩魔卫并无法得知相关内容,此为死者生前十余年来办案习惯,遇其关注的案件时,必先单独侦办,取得相关线索进展后,才按律在堂内建档立项,差遣属下分别调查相关内容。) 自死者午时初刻离开斩魔司衙门之后,其行踪再无确凿线索可提供查询,疑似刻意匿藏了踪迹。 翌日,正月十六,卯时末,安南伯爵长子,儒家安国书院在读学子江跃神色慌乱地前来斩魔司总衙报案,称其于青龙大街一条小巷水沟中发现了一具衣着斩魔卫制服的死尸。 经详细调查后证实,确定江跃与死者死因并无任何关系。 前夜因元宵盛会,其与数名书院同学约定前往昨夜楼畅饮,且留宿买欢,过程中未携仆从在侧。 翌日寅时惊醒后,江跃无法再次入睡,自觉昨夜楼中的一切皆索然无味,不值留恋,加之书院开学初考在即,其自称不愿虚度光阴,便穿衣匆匆独自离去,欲回家中复习学业备考。 彼时昨夜楼中因无车马准备妥当,加之其家安南伯爵府距此并不远,走近道仅有两刻钟路程,江跃于是果断选择了提灯步行回府。 其在抄近道孤身穿过一条暗巷时,意外发现了瘫坐在排水浅沟中的死者尸体,遂径直跑来斩魔司衙门报案。 案发后,不阿堂云川风堂主第一时间接手承办,一刻钟后携两位下属赶到案发现场。 因发现死者为赤胆银鞭执掌者,遂即刻封锁了案发巷道以及两端街道,并立即上报至超然台司台处,至此立案展开详细调查。 后经云川风堂主与所有参与侦办堂主进行现场细致勘察,现场验尸分析,并邀安国书院画原师修者林洁儿协同分析,暂推演复原出了死者于案发巷道中遇害的以下经过,随附上推演复原画图。 死者于正月十五深夜进入该巷中断时,意外遭遇五名武者,一名道修的堵截夹击。 其中,五名武者的分布站位为死者面前一人,身后四人。 此五人具体境界无法考证,但预估皆不会低于五品武胆境巅峰,并且其身后四名武者所用兵器应当为精炼铁棍,面前堵截者出手为掌法或是拳法,五人境界高深,且训练有素,协同作战的战术素养异常罕见。(注:此结论分析的信息来源为死者尸体上的伤势,其后背、双肩,筋骨俱碎,且呈棍击伤势。面门,胸骨齐塌,伤势似拳、似掌,无法确定。) 另一位道修站位无法判断,但鉴于死者体内有遭遇强烈阴煞之气渗透侵蚀的痕迹,可以确定该道修并非来自玄京城内七曜宫的正统,而是江湖中的炼煞散修,境界预估同样不低于道门五品金丹巅峰。 ……】 陆人杰微微凝着眉头,一页页专注地翻阅至此处,看着手里卷宗上的文字描述,以及旁侧附上的那一幅幅复原画图和尸体两面伤痕画图,一时间有些怔住了。 他越看越是隐约觉得,根据自己身体的肌肉记忆反应,似乎他也曾在何时遭遇过这种夹击所施加来的全方位围攻。 是什么时候呢…… 我特么好久没和这么多人群殴过了啊…… 还是用棍子的高手? 武夫高手谁特么用棍子啊? 都是弄刀耍剑要破人皮肉,轻松取人性命的好伐,谁给你打闷棍闹着玩呢…… 陆人杰不禁抬手,摩挲着下巴,心头细思了起来。 他细思片刻,发现自己记忆里还真就没遇见过任何一个用棍子的武夫。 这更别提还是四条甩棍子的大汉了! 自己如果真遇见过这类夹攻,他肯定是记忆深刻得能立马想起的…… 难道是自己看这卷宗和儒家修者所绘的画原图看得过于专注,一不小心就身陷其中,把自己彻底代入成死者,产生幻觉幻知了? 但是,当他略微放松,将心思全数从这案情内容抽离出来,单纯去感知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后,他依旧确信,被这种力道围攻的感觉,他的身体曾经真在某个瞬间遭受过的! 这种挨过揍,看到类似信息时,第一时间便浮现出来的肌肉记忆决然不会出错,他相信自己作为一个武者的身体机能还是具备这一份感知力的! “嘶……” 想到这里,陆人杰不禁长嘶了一口气,倏地放下手中卷宗,仰头闭目,将自己再次深深沉浸代入了柳惊雷那夜在巷子里遇伏被夹攻时的情形。 此刻,偌大的石室内,陆人杰是唯一一个放下手里卷宗,仿佛若有所思般仰头舒气发出声音来的人。 他这反常的举措,顿时不禁引起了石桌四周十几位堂主们的注意。 纷纷朝其投去了一缕疑惑打量的目光。 然而大多数人的视线最后都忍不住落在了他那颗锃亮的脑瓜上。 不少堂主心头早已在猜疑,白雾貌身后这个年轻俊美的无眉光头,是不是从佛家请来的武僧? 因为要论使棍子的好手的话,整个玄京城内除了伽蓝寺的武僧之外,恐怕再难找出第二家。 但是他们早已去伽蓝寺调查过了,当夜并无僧人离开寺院,随后也请伽蓝寺的方丈协助参谋过柳堂主尸体的伤势,方丈确信此棍伤绝非是受他佛门武僧的棍术阵法所致。 再者,他们所了解的佛门武僧皆都一身古铜色,统一五大三粗地模样,哪有眼前这个年轻和尚那般俊美无俦,白皙剔透,肤色好得比自家娘子还过分。 此刻,听到陆人杰突地发出些许声响来,以及眼见一众堂主皆都朝她身后投来查看打量的目光时,白雾貌也忍不住略微回头,瞥了一眼陆人杰。 她之所以会特意向司台大人提及,要将对方征调来参与协办这场案子,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看中了他在孩童失踪中的一系列的细致发现,内衣裤辨味道深浅,鞋底子抠酒糟佐证,这等细腻的心思,缜密的头脑,她也自愧不如。 另外,再加之那一夜在天水河未曾设想过的疯狂经历…… 白雾貌侧头回眸一瞥的瞬间,脑海里无法自控地思绪泛滥如潮起来。 然而,当她正回忆想到此处时,视线里那个仰头闭目凝思的花和尚突然诈尸一般睁开双眼。 他眼神里绽放着异常耀眼的精光,两颗眸子炙热得仿佛炭火烈阳一般,对视上了她这一回眸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 下一刻,目绽精光的陆人杰不自控地发出了大声惊呼。 并且, 他在对视着白雾貌的眼神发出惊呼大喊时,另一只未拿卷宗的右手也仿佛不自控一般抬起在胸前,摊掌呈爪,用力地抓拢又松开,抓拢又松开。 似乎是在不停地凭空抓揉着什么东西。 不可避免地,白雾貌武者身体同样所具备的超强肌肉记忆瞬间令她回想起了,那一夜,自己在天水河底下苏醒过来的瞬间,面前这个登徒小吏的一双魔爪施加在自己“胸肌”上的压力。 这个小色胚! 他这动作究竟是在暗示什么…… 是在刻意当众戏弄本堂主么…… 满足他那可耻的变态心理? 白雾貌瞬间耳根子一烫。 但她很理智地立即强压下了心头这股子怒火,表现得很镇定自若。 她清楚,若非是在这等办理重案的场合,就冲他这恶魔般的握爪动作,她必定早已暴起一拳头招呼过去了。 “你想起什么了?赶紧细说,别在本堂主面前装神弄鬼一般地抽风。” 白雾貌眼神“平静”地死死盯着陆人杰那只魔爪,语气冷冽地开口吩咐道。 这时,石室内一直低头细致钻研卷宗的其余人也已齐齐抬起了脑袋。 绝大多数人皆都露出了同一副一脸绝无可能地表情,几十双充满了质疑的眼睛一齐落在了魔爪不停开合着,仿佛在单手憋螺旋丸一般的陆人杰身上。 这反应,就仿佛才开考没多久学子,突然便听闻有疯子考生惊喜地在考场大喊说自己已经做完了要交卷一般,这特么谁信? 只除了陆人杰身侧,不远处抬起头来的猛男朱丝侯和小眼睛张德帅二人。 突见陆人杰这番举措,他们二人不约而同惊喜地相视到了一起,嘴角皆已咧起了两道极弯地弧度,一脸与有荣焉的激动之色。 二人下一刻便将手里的卷宗潇洒地扔给了一旁的差役,纷纷双手抱怀,摆出了一脸等着看答案揭晓就完事的轻松表情。 34、陆人杰的判断:杀手只有一个人 其余石桌侧,一众堂主看着陆人杰突然开口惊呼大喊,以及他这番诡异的抓握手势,也是错愕无声地面面相觑起来。 只不过, 这些人的眉头却是在不经意间突然舒展开了许多,全然没了一丝丝刚才那般忌惮忧虑自己会被哪个属下“背刺”篡权的凝重严肃! 因为眼下第一个开口发出声音,看起来似是已从这卷宗里勘察出了什么东西来的人,并非是来自他们堂口的部下。 而是白雾貌背后的小光头和尚! 这一刻,好几个平日里与白雾貌不对眼的堂主甚至在心头失望感慨,这个和尚若是她白虎堂的斩魔卫该多好,让这母老虎尝一尝被下属以下犯上,背刺篡权的滋味! 可惜,这和尚衣着普通,并未穿任何制服,一看就不是白虎堂的人。 对面,陆人杰听到白雾貌的询问,以及感受到了整个石室内几十人目光的突然关注,但依旧毫无收敛,那只动作古怪的魔爪仍不停的在身前开合着。 “白堂主请稍等!卑职还得先请这位儒家书院的画原师帮个忙,再确认一番卑职的猜想!” 陆人杰匆匆开口回答道,说着话时,他径直朝着对面的儒衫小姑娘林洁儿走了过去。 果然! 我方才在门口就分析出,这光头是个不守礼法,玩世不恭的戏精浪徒性格,竟没想到他比我的分析判断还要显得更加不堪,已变态到了如此地步…… 他这动作怎地如此下流龌龊…… 还直接朝我走来,他是要我帮他干嘛…… 眼见手势邪恶的陆人杰倏地朝自己大步流星而来,林洁儿顿时慌了神,脸上片刻前朝着陆人杰挑下巴时的古灵精怪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她不自觉地暗暗夹臂护胸,畏畏缩缩地后退半步,口里略微有些紧张地问道, “你要我帮什么忙?你……直说便是了……” 这么紧张地护胸干什么,你那二两都凑不够的皮肉够得着我如此摊爪来抓么? 陆人杰一眼便看出了这小姑娘神色和肢体语言里的担忧,他开口说道, “我想请林姑娘你帮忙,重新画一幅图。” “假如,柳堂主此刻就在我的手掌心内,整个人仅有我中指长短一般高,按照我现在这手形,猛然捏合下去瞬间的画面。” 说着,他将那只魔爪抬起,先是特意竖了竖中指比划一下,然后伸到林洁儿面前不远处,重重用力一握示意。 “哈!这和尚是在想什么?这世上谁有那么大的手?” “这和尚哪里来的人?他莫不是以为,柳堂主背后的四条棍伤,是四根手指导致的?而面部胸口的伤痕则是被人用大拇指摁出来的?” “莫非这家伙是见咱们办案的气氛过于凝重,故意来活跃气氛的么?” “须知柳堂主是四品弑神境巅峰,他难不成还能在巷子里被人一只手给随意捏死了?” “就是啊,这家伙怕是对四品弑神境的武夫有什么误解,哪有被人捏耗子一般一只手轻易捏死的?闹笑话……” 陆人杰这个要求一出口,偌大地石室内,瞬间沸腾了起来,不少斩魔卫都因此忍不住摇头失笑甚至嘲弄了出来。 然而,玄青石桌周遭坐着的十几个堂主却是瞬间面色大变,纷纷眉头紧锁,开始交头接耳地小声交流讨论了起来。 看样子,他们已经在开始沟通是否真存在这种可能。 其中,尤其数白雾貌的反应最大。 大到她不由得将交叠搭放在石桌上的大长腿立马落地收好,双手扶了扶两侧的椅子扶手,正襟危坐着皱眉思考回忆了起来。 因为陆人杰的这番话提醒了她,令她猛地想起来,就在不久前,自己在梳理上一件孩童失踪案的整个过程卷宗时,曾有留意到,那夜在兰陵酒庄潜龙湖上参与了围攻血莲教神秘傀儡人的安国书院韩大儒在口供中称,那个持阵血莲祭阵的莲藕傀儡人,乃是阴阳术师修者。 而其专修的,似乎正是叫什么“掌中乾坤”的阴阳术法! 只不过,她并未有机会亲手领教到这招令韩大儒身负重伤的阴阳术。 因为那夜她看到虎啸焰火,匆匆赶到潜龙湖畔时,第一眼便看见,陆人杰这登徒子正在疯狂地激发着伏魔刀意,用一柄变形的钢刀,在暴砍那个莲藕傀儡,最后将其彻底击溃成了一堆烂藕。 这是她见到陆人杰的第一眼,那个威猛劈砍邪徒的男人,血腥残暴的场景,给她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如果说要她找出有能清楚了解那招“掌中乾坤”效果的人来的话,除了书院的韩大儒,便应当只剩下此刻石室内的陆人杰了。 这时, 不远处那位安国书院的画原师小姑娘已然按照陆人杰的古怪要求,低头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金色画纸上飞速画出了一副他所描述的画面来。 画完后,她略微盯一眼手中画页的最终呈现效果,眼神不禁有些错愕地瞥了一眼身侧左肩处一直张望着的光头和尚。 她竟觉得,如果世界上真有这么大的一只手,还能拥有强横得能轻易碾压四品弑神境巅峰武夫的力量的话,那这看来倒是与柳堂主尸体上的伤痕极度吻合…… “呐,给你。”她一眼看怪胎地眼神将画纸递给陆人杰。 陆人杰没搭理她,而是低头再次细细打量观摩一眼手中的画纸,随即便立刻上前将其呈递到白雾貌面前,开口语气笃定地说道, “白堂主请看此画,卑职认为,柳堂主或许并非是被六人夹击围攻致死,而很可能是一人所为!” 石桌周遭的几十个斩魔卫和堂主们的脑袋纷纷凑了过来,张望那画页上的内容。 然而,此刻已经没有斩魔卫再笑了。 他们并不傻,方才虽然忍不住口里发出了嘲弄哄笑,但也仅仅是听到陆人杰开口说出那种荒唐话来的片刻时间内罢了。 因为在接连说笑了几句后,他们才倏地发现,自家堂主,以及此案的主办官白雾貌等人面色皆都没有任何一丝丝的轻视之意! 甚至那位高高在上的母老虎白堂主已经不由得收腿,端正坐姿,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显然这些大佬心头必然是已经想起了一些他们这帮斩魔卫并不知晓的信息。 这已让众斩魔卫心头隐约有些相信,这世界上,或许还真有那么一只可怖的大手存在…… “一个人所为?你是想说,前段时间孩童失踪案之中所涉及的那个阴阳术师?掌中乾坤?你可有把握确定?” 略微看了两眼桌面上的画页后,白雾貌立即站起身,面色凝重地看着陆人杰问道。 35、白堂主的解释 白雾貌此话一问出口的瞬间,石室内顿时安静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众斩魔卫面面相觑着,目瞪口呆。 其余一众堂主脸上也只剩下了无穷震惊。 既然白堂主都如此郑重地开口问话了,那便说明,柳堂主还当真是很有可能,是被人用一只手给捏死了的…… 阴阳术师…… 众斩魔卫虽然能接触了解的信息不如自家堂主那般多,但却都曾听说过这个修行流派,只不过对其了解得并不够深刻详尽罢了。 不过, 关于此他们很清楚的一点是,从数千年前大赢朝真武帝时代起,阴阳术在九州地界上就已被儒、武、道、佛一齐认定成了必须禁止的旁门邪术。 之后经过历朝历代的严打严禁至今日,早已从当初号称天下万道之首的神坛一落千丈,到了几乎绝迹的状态。 不过据说,阴阳术师的弟子最后跑去了东岛扶桑国传道,倒是在数千年前被扶桑立作了国教。 反正在大离境内,他们做斩魔卫的这些年里,也仅仅是听说在东海某些沿海地界,貌似曾有阴阳术修者的身影出现过,但却从未得到过可靠的消息源证实。 而其余面露震惊堂主们,他等片刻前互相交流的,其实也正是在询问彼此,有没有可能是阴阳术? 因为他等权限够高,资历够深,几乎都时常进入斩魔司的崇武楼查阅各种信息,那里面便有不少关于阴阳术历史的书册记录。 根据那些书册的记载内容来看,阴阳术的核心便是:强行掌控阴阳混沌,只手改变天地乾坤。 陆人杰方才不停握爪,要求书院画原师绘出那张握捏柳堂主的图来时,他们之中有好几人第一时间便联想到,阴阳术或许能做到这样蛮横逆天。 他等心头此刻想的是,阴阳术早已在九州地界绝迹了数千年,至少在大离立国的三百余年来,从未听说有阴阳术修者出现在过玄京,即使有,也不可能存在那种只手可捏死四品巅峰武夫的庞然大物,否则江湖上早该露出风声了,不至于对方修行一生到如此境界,就现在才突然跑玄京来找柳堂主显露一手。 除此之外,若真要强行寻找一种合理的解释的话,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那位只手能颠倒乾坤屠戮四品武夫的阴阳术修者,是东岛扶桑国神皇派来的最顶尖高手…… 但若真的如此的话,那这可再不单纯是赤胆银鞭掌鞭者遇害的案件了,而是将直接上升为两国之间的碰撞! 一旦落实,恐怕将会彻底将大离朝堂给引爆,大动兵戈…… 一时间,石室内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聚在了陆人杰的身上,等着他如何回答。 陆人杰当即开口回道, “回白堂主的话,卑职那一夜被那血莲教的傀儡人用这一招攻击过,那五道力量从周遭包裹冲击来瞬间的压力,的确与柳堂主尸体上的五个伤痕位置很是相近。 卑职虽不敢百分百地保证必然那血莲教的神秘高手所为,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个推测,恐怕要比四五条铁棍将堂堂四品弑神巅峰的柳堂主给活活敲死更加符合逻辑说得通……” “……” 听到陆人杰回答的最后那句话,不阿堂的云川风堂主脸色猛然僵了一下,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 因为四条精炼铁棍将柳堂主敲死的推论,正是他根据二十年从业经验,从尸检伤势分析出来的。 恰好陆人杰说完,石桌两侧的其余堂主也纷纷朝他投来了异样的眼神。 云堂主霎时被同僚们盯得脸色闪烁,耳根子暗烫,渐渐有些绷不住。 毕竟自己先前一直是此案的主办官,而且他在斩魔司众多堂主之中无论是修行,还是资历,一向都很高,是最接近上任赤胆银鞭掌鞭者柳惊雷的堂主。 轻易便让一个无名之辈颠覆自己一个多月来的办案成果,这叫一众同僚如何看待自己? 而且,小和尚这个回答,有个极大的漏洞,并不能令他信服。 他立即忍不住开口发声,质疑问道, “呵,你这和尚哪里来的?好大的口气?你被这一招阴阳术攻击过?为何你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和我等说话?而堂堂四品弑神境巅峰的柳堂主却浑身筋骨粉碎?莫非你的意思是,你修为比四品巅峰的武夫还要厉害?” “对啊!柳堂主都遇害了,你还能活着?” “这说不过去啊……” 另有几位堂主也立刻跟话质疑。 陆人杰听出来了这位云堂主语气里的不悦,心头也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这话的末尾,似乎有些触犯到对方的面子,便立即恭敬了几分神色,语气和缓地如实回应他道, “卑职回这位堂主的话,因为那夜眼见卑职要下水与邪徒搏斗救孩童,兰玉长公主担心卑职落水丢了命,出于好心,便将她的一块随身宝贝龙息玉借赠给了卑职,谁料恰好此宝竟天然克制阴阳术的邪力,卑职这才侥幸挫败了那个傀儡人,得以活了下来。” “下水与邪徒搏斗救孩童?这和尚原来也是个差役?” “白虎堂竟然有和尚差役,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有几个斩魔卫开始议论。 “呵呵,什么和尚?你们就没点眼力劲么,这位陆兄弟乃是陌阳县的缉魔吏。” “你等孤陋寡闻了吧,前不久闹得沸沸扬扬的孩童失踪案,正是我二人慧眼发掘出了这位陆兄弟来协助我等侦案,才单凭白虎堂一堂之力,两天时间内便将功绩从刑部衙门抢过来的, 所以这次白堂主才特意将他征调来参与侦办柳堂主遇害这案子,看样子,我们白堂主果然是料事如神,未卜先知,神机妙算,倒是没白请陆兄弟来,这才一会儿,就能有如此进展,着实……” 朱丝侯和张德帅二人忍不住开口搭腔,语气颇有些掩盖不住地得意。 而张德帅更是第一次用起了白日里赶路时,从陆人杰那里领悟学来的讨好白堂主的吹捧大法。 只不过,他话还未说完,白雾貌就扭头视线冷冽地瞪了他一眼。 “着实什么?” 旁边的几个斩魔卫还在扯着张德帅的衣袖追问。 但是被白堂主瞪了一眼后,他一张嘴瞬间闭得比双眼还严丝合缝,不敢再张扬。 根据他过去几年挨耳光的经验来判断,自己若是再多说一个字,白堂主必然会反手扇自己。 为何陆兄弟吹捧她,她会忍不住铁树开花一般地咧嘴发笑, 而我吹捧她,她依然像过去一样瞪人准备发飙,这不合理啊…… 张德帅心头讷讷不解。 “这不合礼!龙息玉乃皇室至宝,需得时刻留在皇族血脉手中,兰玉长公主怎么可能如此草率地将龙息玉轻易借赠给他一个缉魔小吏?” 关于龙息玉,云堂主倒是知道得不少。 闻言,他便立即转头询问白雾貌。 白雾貌是孩童失踪案的主办官,问她最可靠。 见云堂主的目光突然投来询问自己,白雾貌脸色不由得一闪,她心想自己要是有云堂主这见识就好了,否则那晚她宁愿一直被这登徒小吏对嘴输气救命,也绝不会莽撞地夺出玉牌自己含。 那夜事后,回头梳理案情过程时,她才终于知晓,陆人杰口里含着的那块龙息玉,是来自兰玉长公主的借赠。 后来她听俩属下给自己说了陆人杰破境在即,需要天精丹后,念着那登徒子虽然在河底草莽侵犯了自己,但好歹是救了她一命,情有可原,看在报答救命之恩地份上,便特意抽空回了一趟兰陵酒庄,给陆人杰送去了一颗最珍贵的落霞天精丹。 也正是那一趟回去时,她才发现,那龙息玉, 竟然是深嵌在兰玉长公主的怀里…… 给她搞得跑回衙门连漱了两个时辰的口才罢休。 难怪她当时就总觉得,那枚玉牌的香味不大对劲。 “是真的,这位陆差吏不仅办案头脑缜密,而且才华横溢,风流成性,当日为了进入酒庄办案,情急之下诗兴大发,赠了一首藏头妙诗给兰玉公主,颇得公主赏识欢心,便将他单独邀去水榭喝酒了,酒后,便是自然而然地把玉牌借赠给了他护身下水。” 这略显阴阳怪气的话,她是瞪着陆人杰,咬着牙根子说出来的。 36、监视 这母老虎还在记恨那晚水里的事情呢…… 啥叫风流成性? 这番话说得,我看你才称得上是真正的阴阳术大师…… 我特么到这边来至今几日,一直忙于正事,还从未放过一枪一炮好吧。 甚至连梦中走火都不曾发生过,何来风流之说。 也就那晚在水里救你虎命心切,啵了你一刻钟的嘴而已。 泡在那般腥咸冰冷的河水里,我特么就像在啵一条咸鱼一样,啥舒爽滋味都没感受到,就这还被你当惯犯逮住不放了。 小心我来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你第一个血祭长枪…… 陆人杰并不知道,白日里意外捶了他面门一拳后,白雾貌其实已经暗消了气,并不再介怀被他啵嘴输气那档事,她此刻介怀到几乎恼羞成怒的,是龙息玉平日里的安身之处。 “白堂主谬赞了,卑职哪有什么才华可言,只是侥幸才得兰玉公主赏识。”他掩藏收敛着所有心绪,装作啥也听不懂,只露出一脸老实人的憨笑回道。 “……” 白雾貌一看他神色,就知道这人又在装聋作哑,就像那夜在水底。 云川风堂主没心思去琢磨这二人的话里机锋,也对陆人杰的作诗才华丝毫不敢兴趣,毕竟这室内都是一帮五大三粗的武夫,他当即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没想到竟还真有阴阳术师高手在玄京周遭出没!白堂主你意下如何?接下来的调查,该作何安排?” 众人没有多加插话,只是一致地,将目光瞬间集中在了白雾貌身上。 现在她是主办官,既然又是她特意从上个案件里征调来的地方缉魔吏在此刻提出阴阳术师一人作案的假设,后续自该她来定夺如何侦办。 白雾貌原地踱步着,面无表情地沉默思索片刻。 最后眼神抬起,在陆人杰和那位画原师林洁儿身上来回跳动了两眼,似乎是在打着这二人的算盘,接着便开口吩咐道, “你等先回各自堂口待命,等待后续差遣,另外,请这位安国书院的林姑娘和陆人杰二人留下。” 说完,众人几十道目光皆有意无意地打量了陆人杰和林洁儿两眼,便陆续离去。 即使是其余堂主们,也没再多问她的计划如何。 这是斩魔司在办理大案时的规矩,少说话,多办事,等候上级的吩咐差遣便是,绝对不可越权多加询问任何信息,除非你是有了重大的发现。 “陆兄弟好好表现!” “接下来看你们的了!” 张德帅和朱丝侯二人离开时,各自上前拍了拍陆人杰的肩膀,皆面带微笑地小声说了一句。 经过下午进城时,俩斩魔卫悄咪咪给他介绍了昨夜楼各种小院雅间不同的价格,甚至是服务内容后,陆人杰心头已然清楚,这俩位正人君子必是那里的常客,此刻便总觉得他二人的这番微笑挑眉,多少有些不正经地暗示成分。 母老虎这是要干啥,为什么就留下我和那发育不良的飞机场…… 不会是要搞啥密室囚困,二凤争龙的戏码吧…… 看着先前还满满当当的几十人转眼便离开了石室,陆人杰心头没来由地露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联翩浮想。 从这变态小吏的微表情来看,他定然是在脑子里想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多半是个色胚,垂涎我的美色!方才白堂主都说了这人虽有才华容貌,但却风流成性! 一侧,林洁儿眼角余光瞥一眼默不作声站着的陆人杰,多年来画原师修行积累下的经验本能瞬间给了她如此判断反馈,她立刻悄悄挪着脚步,靠近了白堂主的身侧寻找安全感。 直到沉闷地轰隆声响起,石门关闭,将三人彻底与外界隔离后,白雾貌这才开口打破沉默,对陆人杰说道, “你的发现的确比先前卷宗上的那番结论要更加合理。” “不瞒你说,其实上次从兰陵酒庄回来后,我就一直在查血莲教的信息,不过可惜时间太短,能调阅询查的卷宗极其有限,还未能发现任何关于此教派的信息来,就被司台大人召唤差遣来接手柳堂主这案子了。” “你方才的话,倒是意外启发了我。” “血莲教的名字虽然在各类案件卷宗档案里很难查得,但阴阳术师这体系却一直都存在,而眼下,阴阳术师这一环,也是唯一有可能,将柳堂主遇害案与前不久的血莲教复活天水河妖案联系起来的重大线索。” “所以,听白堂主你的意思是,接下来是准备换个切入口,打算从阴阳术师这一块着手查起?”陆人杰插口道。 白雾貌点点头,回道, “没错,只要能查清楚这一招‘掌中乾坤’阴阳术法的背景来历,或是关于其更多更全貌的信息,我相信后续定能在柳堂主这案子上取得重大突破,获得更多线索,帮我等找准真正的凶手来历方向,不至于像过去一个多月徒劳无功,四处询查什么用棍棒的四大高手,用拳掌的顶尖高手,什么也查不到。” 陆人杰略感不解地接话道, “可卑职也仅仅是和那莲藕傀儡人交手过没多久,而且是仗着龙息玉的庇护才侥幸无伤,对于那神秘人,和‘掌中乾坤’的阴阳术,卑职可再无其他更多的了解,不知白堂主留下卑职所为何故?” 听陆人杰说完,一旁的林洁儿也点了点头,露出一脸俺也一样的困惑神色,目含询问地看着白雾貌。 白雾貌回道, “我自然知道你再无其他了解,斩魔司崇武楼中虽有相关的古册资料,但却也并不详尽,放眼大离,对于阴阳术了解最多的,其实是儒家的安国书院。” “因为历朝历代数千年来,关于各类修行流派的功法演变历史,都是由书院的诸位大儒和院长一同联手撰写誊抄核对,才流传下来的。” 听到这里,林洁儿才不禁颔首点头,恍然大悟地哦着嘴,算是终于明白了过来,自己为何会被留下来。 因为安国书院当代院长林玄岑,正是她的父亲。 要询查关于阴阳术的详尽信息,咨询儒家书院的院长自是最可靠不过了,留下她,必然是为了请她引荐。 “所以,我要你今晚便随这位林姑娘去一趟书院,向林院长细细请教一下关于阴阳术‘掌中乾坤’的一切信息。” 听白雾貌说完,陆人杰顿时颇感不解地追问道, “如此大案,就卑职一人去?白堂主你呢?” “就是啊,白堂主如此安排怕是有些不妥吧,这个变……缉魔小吏,我爹爹怎么会愿意见他呢?你是堂主,又是这案子的主办官,我引荐你一人去见我爹爹还差不多。”林洁儿也赶紧接话。 白雾貌缓缓摇了摇头,面色凝重地回道, “我不能去,我已经被监视了。” “监视?巧了!卑职今夜进入斩魔司后,也感觉自己一直在被一道目光监视窥探!” 陆人杰顿时感觉极度震惊。 37、夜访书院 听闻陆人杰此话,白雾貌表情倒是显得毫无波澜,她开口回道, “到了斩魔司总衙内,有能力监视窥探你的,只能是来自超然台上的司台大人。 我当年初次进入总衙时也一样有此感觉,不过出了衙门,亦或者是司台大人的目光扫过之后,这感觉便就没了。 他是二品洞天境的武夫,其境的威能之一便是偏居一隅就可轻易洞察周遭不小范围内的天机变化,你的名字在上次血莲教的案件中着重出现过,征调你来总衙参与柳堂主此案我也是当面征得了司台大人的手令文书的,他今夜会窥视打量你几眼,这并不奇怪。” 哦,还真是司台大人在盯,那没事了…… 原来武道的二品是叫做洞天,司台大人应该也是大离少有的武道强者之一了,那位号称大离第一武夫的陵王会是几品? 一品? 还是更高? 难怪他妹妹兰玉长公主当年会有底气敢拒绝皇帝陛下的赐婚,甚至还不被责罚…… 兰玉长公主这根大腿可真够粗的,日后我是抱定了…… 陆人杰心头一番暗暗思忖,他开口接话问道, “那白堂主你是被另外其他的势力监视了?你是如何得知的?” 白雾貌道, “我等能坐上斩魔司一堂之主位置的,都需得具备极高的掩藏行踪和反监视能力,这些感知力早已在过往的职业生涯里刻入了骨髓中,几乎已成了一种直觉本能。 今日一大早我离开斩魔司总衙出城的路上,便察觉到,自己已经被一道力量尾随跟踪监视了。 你可知道我为何午后离开陌阳县城时,一直走得那般地慢么?我当时正是为了留神去感知,经过在陌阳县缉魔吏衙门差不多一个多时辰的停留,那道潜藏于我身后监视的力量是否还在,果然不出所料,那道力量一直跟着我等又回到了玄京。 后来到了斩魔司衙门后,我特意单独出去绕了一大圈,却依旧未能将其摆脱。” 闻言,陆人杰恍然大悟地点起了头,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到了衙门后,你便突然不见了踪影,我还以为你们堂主吃饭是另外的小灶食堂呢,如此看来,那道监视跟踪你的力量恐怕很强大,你说,有没有可能,那人就是谋害了柳堂主的那个阴阳术高手?他在择机对你下手……” 说到后边,陆人杰又抬手在虚空中紧抓了一把, 白雾貌拧着眉,瞪一眼陆人杰的魔爪,感觉这人是想危言耸听故意想吓唬她,她摇头笃定道, “绝不可能!若真是那样的高手,我怎么会感知到他的跟踪监视,要知道四品弑神境的柳堂主都能轻易被他谋害在巷子里,不过,此人修为必定也不低,否则我早就将其从暗处揪出来了,也不知他是用的何种跟踪术法,竟能成功尾随我一整日。 所以我才要你替我去书院询问院长,关于那招‘掌中乾坤’阴阳术的一切信息,看看能否从中分析出一些线索来。我今夜还有其他的重要安排。” 其他的重要安排?什么安排? 陆人杰心头好奇着,但是嘴里却没敢问,他知道,若是自己有必要知道的信息,白堂主必然会全然告知,他只是略微迟疑道, “白堂主既然已经如此安排了,卑职自是该尽力而为,不过就只怕卑职官阶低微,即使有林姑娘引荐,院长他若是不买我账……” “你无须担心林院长那边,我特意差遣你去,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白雾貌说着,从石桌下摸出了一本蓝皮书册。 陆人杰看一眼那封皮,赫然写着《玄京新文》四个字。 白雾貌顺手翻开书册摊开,一旁的林洁儿也好奇地凑了过去。 她出身儒家书院,这书册每月都必然会准时翻阅,只不过近来一直在外边忙着协助斩魔司办案,已经有两期书刊落下未翻了。 只见这最新一期的第一篇,便是刊着陆人杰在兰陵酒庄赠给兰玉公主的诗文。 她逐句读罢,发现后边,还附有一番颇为赞赏的点评。 点评的落款,恰好是书院院长林玄岑。 “咦?没想到你这个小……差吏,竟还有才华能写出这等诗作……”林洁儿顿时惊愕地瞪了瞪双眼,开始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光头和尚。 陆人杰前世作为一名小说作者,他心头的第一反应想的则是,这世道怎么如此没版权意识,公然刊登这诗作,竟都未提前知悉他一句。 也不知道有没有稿费…… 离开石室后,按照白堂主的安排,她先行从正门出斩魔司,半刻钟后,陆人杰和林洁儿才从一道不起眼的偏门离开了斩魔司。 玄京除了皇城,其余皆没有宵禁。 戍时初刻,繁华的夜生活这才刚开始,玄京城内所有大街门市皆都高悬灯火,一片通明。 大街上来往着一群群高坐在缓马上锦衣华服的名流士子,以及装扮豪放,身形魁梧的江湖客,甚至还有不少肩头披着皮草,胸酥却是仅有半抹五颜六色的慢束罗裙敷衍包裹着的盛妆女子来往。 尤其是后者,三五成群莺莺燕燕地走过时,给陆人杰看得眼睛都直瞪了…… 他以前来玄京,都是大白天游玩,因为夜里住宿太贵,下午他爹就骑马带他回县城了。 此刻还是第一次见识到玄京的夜景生活。 这等摩肩接踵,夜不闭市的繁华,倒是与他前世大城市里的仿古商业街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这里的安保巡逻要严密得多,时不时便会遇见十几人一队的佩刀兵卒走过。 夜景虽热闹繁华,但陆人杰也不敢驻步细赏。 穿过人流,一路匆匆前行,在林洁儿的带路下,半个时辰后,二人进入一座极为宏伟的学宫。 “我爹他人还是很随和的,你等会儿要询问关于案子的内容,尽管问便是了,只不过,他这人前半辈子一直在苦心钻研学问,现在年纪大了,开始喜欢热闹享受,白天治学,此刻必然又在喝酒听曲放松,你等会儿去了若是碰见,决不可贸然询问这些,知道么?” 进入学宫后,是一片极其开阔的青石广场,广场四周分布着一处处院落楼阁,这时,林洁儿开始叮嘱陆人杰说道。 自从先前读了《玄京新文》上刊登的那篇诗文后,这姑娘对于陆人杰的看法仿佛改观了不少,一路上偶尔说话交谈几句,语气也好了很多,不再将他当做变态啥的看待。 这让陆人杰不由得感慨,和出身儒家的人打交道,果然只要你有“才华”,对方便能放下所有心头的偏见,高看你好几眼。 “知道了,多谢林姑娘提醒。” 陆人杰点了点头。 果然,片刻后,他跟随对方穿过一处悬挂着灯火的廊道,进入了一处小院,甫一迈入院门,便听见自远处一间灯火辉煌的大堂里传来了节奏韵律皆都极轻快的琵琶声。 上了年纪的人还听这么欢快的边塞曲? 陆人杰心头好奇,凭借惊人的目力,远远眺望了一眼。 只见那开阔的大堂中央,此刻正有十几名衣着艳丽的曼妙女子正在扭腰抹臀,袒着肚皮,跳着极为刺激吸睛的舞蹈。 老院长这哪里是放松? 这分明是放纵好吧…… 陆人杰心头无力地吐着槽。 38、社交牛逼林院长(求顶一下追读~) 到了“舞堂”门口,陆人杰按照林洁儿的吩咐,先在门外候着,待她进去通报知会他爹。 此刻, 陆人杰兀自伫立门外一角悬着的灯火下,已能极清晰地看见堂内的情形。 除去那十几个衣着艳丽跳肚皮舞的年轻舞女,以及角落的一群乐队外,左侧还坐着三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一个是嘴角两撇八字胡的中年,另两个则是年纪在二十上下的年轻人。 而院长林玄岑应当是上座的那位紫衫老者。 他须发斑白,蓄着一缕山羊胡,年纪应在六十左右。 老人此刻正眉开眼笑地欣赏着舞池中的风情艳景,甚至双肩还在不自控地随着欢快的琵琶声自如地抖动着,一副乐在其中,异常忘我的享受神色。 若是给他嘴角再叼上一支香烟,那活脱脱就是另一个“刘皇叔”在世…… 这一看便是混迹声色犬马的老手了,绝不是啥老年才开始享受生活,陆人杰猜测,那番话多半是他老来得女后骗自家女儿的。 看见爱女林洁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大堂门口,老者倏地收敛了神色,正襟危坐起来,自然而然地显露出了一副正派学者的高人风范。 这林院长看起来多少有些老不正经啊…… 和那日在兰陵酒庄潜龙湖畔遇见的韩大儒完全两个不同的风格…… 大门外的陆人杰偷瞥了两眼后,不禁眉头轻皱,心头暗暗感慨起来。 他先前还以为,这世道的儒家学者,应该和那位韩大儒差不离,都当是一副治学严谨,忧国忧民的老学究形象。 谁料此刻这情形,倒是彻底颠覆了他对这世界儒家修者们的看法。 毕竟眼前这位可是堂堂安国书院的当代院长,他的做派不可能是独树一帜,很可能门下弟子也…… 哦对了,还有那位兰玉长公主,据说她是这林院长最得意的弟子!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兰玉公主她…… 想到这里,陆人杰不禁抬手猛地拍了自己光头一把,感觉自己这一瞬间恍然顿悟了。 “难怪我说那日在水榭里初见长公主时,她一副高冷正经的贵妇模样,但那两个贴身丫鬟却像是盘丝洞的小妖精一般盯着自己打量个不停,还有那番说什么长公主是在喷涌才气,绝不是在喷水的话,竟然都是有另外深意的……” “最高端的猎手往往都是以猎物的身份出现,莫非最不正经的女子,也都是以最正经的面貌示人?” “兰玉长公主她,那日难道是在我面前刻意装高冷正经?” “所以后来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地从那双峰紧峦里扯出龙息玉,还特意吩咐我若是落水,可以含口里提供气息……很可能并非是单纯地顾惜我的才华,怜惜我的小命,而是在借机玩某种暧昧的小情调?” “可既然如此,她为何后来再未见过我……哦,对了,我那夜之后,就彻底毁容了……看来她爱的并非什么诗才,而是年轻英俊的诗才,那位长公主必然是个颜狗无疑了……” “呵,女人,还真是禁不住细细地推敲揣摸呢……这条大腿既然爱才爱颜,那我现今这玉白玉白的模样,岂非日后……嘿嘿……” 陆人杰单手不停揉着自己光溜溜地脑袋,每揉一个来回,感觉自己脑海里便会对那日在兰陵酒庄的细节多一份新的领悟。 他心头正讷讷地领悟感慨着,堂内欢快的舞乐声已经停了下来。 见独女突然回书院出现在堂内来寻自己,且说有要事找他商谈询问,林院长也不好意思再继续欣赏婀娜多姿的舞娘晃肚皮,只得赶紧叫停了演出,暂时遣散了那三个专程来“拜访”他的学子宾客,笑谈间约好了下次有机会再一起欣赏舞乐。 舞女,乐手,三个男子,一行人陆续离开了大堂。 “王兄你看,这和尚一个人在这里揉着脑瓜痴笑什么……诶?你看他的面相,怎么和那日在兰陵酒庄写诗的缉魔吏陆人杰竟有几分相似?” 堂内走出的一行人里,有个年轻男子四处张望时,发现了门口角落路灯下站着的陆人杰,当即拍了拍身侧的另一个华服公子提醒道。 这个年轻男子正是邱国公家的小公子,另一位则是当今礼部尚书之子王文焰。 这二人前几日离开兰陵酒庄时,不幸正好遭遇了血莲祭阵开启,一艘游舫在潜龙湖上差点被汹涌水浪掀个底朝天。 也正因此才被迫目睹了陆人杰“狂砍”黑袍人解救了二十几个孩童后,冲浪去了天水河的全过程。 那首近来在玄京儒家文圈火热风靡,甚至前几日一度登上了《玄京新文》首篇,还被林院长亲自点评的诗作,也正是他们那日一行学子之中某位传出来的。 陆人杰这三个字,近来一直令王文焰颇觉烦躁。 此刻听好友邱公子提醒,王文焰驻足瞥了一眼远处的陆人杰,开口小声道, “这位小僧的模样生得玉白俊朗,气质飘逸出尘,岂是那一介粗人武夫缉魔小吏能比拟的?” “那倒是。”邱公子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听见面前走过的脚步声,以及几丈外陌生男子驻足的说话议论声,陆人杰赶紧收敛了笑,从臆想顿悟里回过神,只见正是方才端坐在堂内的那俩华服公子在看着自己好奇地打量议论。 “陆人杰,你可以进来了。”这时,林洁儿在堂内朝着他招手喊道,声音不小。 “?!”王文焰顿时瞪大了双眼,看鬼一样看着不远处朝他谦逊一笑,转身进了堂内的陆人杰,只觉得面颊火烧一样地发烫。 “……啥?这和尚就是陆人杰?他怎么和那日两副模样啊?”邱公子同样震惊。 但这时,他们已倏地明白过来,为何原本欣赏舞乐欣赏得好好的林院长会突然遣散他等离开。 因为他女儿此刻领着陆人杰来见他了…… 呸! 这个臭不要脸的粗鄙小吏! 在兰陵酒庄写藏头诗勾引兰玉公主,此刻不知使了什么龌龊伎俩,竟又勾引了院长的独女牵线引荐,忒不知廉耻了! 王文焰心头狂骂一通,一言不发地拂袖转身离去了。 …… “哈哈!这位就是写出‘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的陆小诗才么?” “果然是生得一表人才,气度不凡,颇有老夫年轻时的风范!不错!不错!难怪兰玉那个懒丫头会难得的下楼,在水榭单独设酒见你!” “老夫听洁儿说,你今夜是受斩魔司差遣,特来书院寻老夫咨询一些术法方面的信息?” 陆人杰甫一踏入大堂,正要施礼,不料那位林院长却一点也不介怀什么礼仪尊卑,一边双目绽光地打量着陆人杰,一边异常热情地和蔼大笑着,径直迈步迎上前来,率先开口说着。 说到后边,他已经走到了陆人杰面前,双手一把亲切地抓握在了陆人杰的手腕上。 林院长这番气场,顿时令陆人杰感觉自己是与一位烟火气十足的江湖豪客久别重逢。 然而事实是,自己这才第一次见到对方。 用前世的话来说,老院长这就是有社交牛逼症…… “确实如此,晚辈受白虎堂堂主差遣而来,叨扰了院长休憩时间,还请见谅。” 陆人杰脸上露出一副在长辈面前受宠若惊的乖孩子微笑,开口礼貌地回答道。 老院长摆了摆手,一副有苦难言地神色道, “害,哪有什么叨扰,实不相瞒,方才那些舞乐,老夫其实也是迫不得已才看的!” “方才出去那三个男子你看见了吧,其中年长那个,正是当今礼部尚书王之章,他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后来一步步高升,做了礼部尚书,这些年来他管治下的教坊司,或是宫内舞乐队伍,每当有什么新的舞乐要推出表演,都会先来找老夫评阅一番,给些改良意见。” “老夫这个做老师的,也不好拒绝学生的一番请教,只得熬夜帮他批判一番了。” 说这话时,陆人杰发现,林院长的目光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瞥一旁的女儿林洁儿。 而林洁儿则是斜目盯着老院长,一脸我都不好意思揭穿你的神色。 “老院长一生教学耕耘,着实辛苦了。” 陆人杰心头忍着笑,开口体贴地恭维了一句。 林院长当即咧嘴一笑,一脸这是应该的表情点了点头,开口道, “来来来!既是和才子谈话,必该在诗书之地,来老夫的书房细聊!你要问什么,老夫知无不言!” 说着,他一只手直接热情地勾搭在了陆人杰肩膀上,架着他从大堂侧门,进了书房。 林洁儿瞅一眼他爹那德行,没好意思跟着进去。 39、上古阴阳术的秘辛 老院长的书房很大,但里面却并没有陈列几册书。 两侧几排古木高架上各类样式精致的酒罐倒是不少。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古玩器物。 陆人杰甫一进门,便只觉一股子浓醇的酒香扑鼻而来,其中还混杂着一股子淡淡地烟草香味。 听曲儿,看小姐姐抖肚皮舞,喝酒,抽烟,书房里没有书,这位老院长玩得可真溜…… 陆人杰心头不禁再次错愕惊叹。 “吃点灵烟?” 林老院长揽着陆人杰的肩,到书房靠窗一侧的青木桌旁坐下,熟练地从桌角拿起一根泛着天青色的精致玉石烟管,热情地询问。 陆人杰笑着摆了摆手, “多谢院长盛情,晚辈不吃烟。” “嗯,那酒必然是要喝点的。” 林院长笑着点点头,随手一挥袖,从一侧书架上飘来了一瓶光泽剔透的琉璃酒瓶。 他给陆人杰和自己皆倒上了满满一盏。 陆人杰再次道谢,接着浅抿了一口,酒味香醇,一品就知不是凡液。 林院长则是直接得多,咕噜一声,眨眼将酒盏清空,接着顺手再次给自己奖励了一满盏后,这才长舒口气坐下。 他同时余光暗瞥一眼书房门,见女儿林洁儿半晌都未跟着进来,于是大胆地动手,点燃了玉石烟斗里的一抹绯色灵烟丝,一边微眯着眼咂吧起烟管,一边笑着开口对陆人杰道, “你们斩魔司是办案时遇到了什么术法信息的难题,尽管问便是,到了老夫这里,不必拘谨的。” 闻言,陆人杰点点头,便也不再拘礼,直入主题地开口道, “实不相瞒,晚辈此行,是想向院长您咨询一番关于阴阳术,以及其中一招叫做‘掌中乾坤’的术法信息以及细节。” “阴阳术?掌中乾坤?你先给老夫细说一下要询问这个信息的由来,老夫也才好知晓该从何处给你解析起较为合适。” 林老院长听到这话,不禁重重挑了挑眉开口说道。 陆人杰也瞧不出来,他这究竟是在感到惊讶,还是被那一抹抹淡绯色的烟雾熏出来的表情。 他只是点点头,如实将那日在兰陵酒庄办案时,遇见莲藕傀儡阴阳术师的事,以及今日被征调来斩魔司总衙参与柳堂主遇害一案时,通过之前的尸检卷宗,联想到了那招从韩大儒口中听来的掌中乾坤,继而白堂主又吩咐他来书院细问的经过全数说了出来。 听罢,林院长点了点头,单手轻轻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最后深吸了一口烟嘴。 接着呼吸时,他鼻孔里两股强劲的淡绯色烟雾涌出,喷洒在陆人杰身侧桌面上那道被书房灯火映照出的影子上,消失不见。 林院长表情古怪地挑了挑眉头,继而咧嘴,脸上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怪笑。 陆人杰看着对方突然这古怪神情,也不知他究竟是在笑啥。 他心头猜测着,多半是这味道浓郁的灵烟让这老头儿产生了某种幻觉。 他有注意到,方才听他讲诉缘由经过时,这老头儿一直在盯着他的影子看。 怪笑一闪而过,林院长表情恢复正常。 他一边收起玉石烟斗,一边开口说道, “既然是千秋师弟辨别出的阴阳术‘掌中乾坤’,那应当便没错了,他虽然性子不太好,做事一根筋,但这点辨别能力还是具备的。” “不过比起老夫来,他对于阴阳术的了解,也只可称得上是一些皮毛。” 说到后边,老院长话锋一转,单手抚着胡须,骄傲的顽童般微微抬起下巴,脸上露出一脸得意自傲的神色。 “还请院长赐教。”陆人杰淡笑着,拱了拱手。 “说起来,这阴阳术当年一直自称各派之祖,其实不是没有缘由的。” “根据书院历代流传下来的古籍记载,阴阳术起源于一万二千余年前,而此术法的开创者,正是被誉为九州人族第一人皇的昊神。” 阴阳术竟然是九州第一位人皇昊神开创的? 可为何这术法会遭到各教派甚至是历代九州人族的国君一起封禁? 是因为昊神已经陨落太久的缘故么? 陆人杰心头暗暗惊愕着,他想起了陌阳县那间早已被人遗忘无数年,废弃在深谷里的昊神古庙,但他也只在心头浮想,并未开口打断老院长的讲诉。 “昊神凭借只手执掌乾坤阴阳的伟力,平定九州四海的妖邪异乱,将散落的数万万人族聚集成城邦诸国,挑选弟子传授阴阳术法,于是人族文明由此迅猛发展,道修,儒修正是在此期间先后孕育而出的。” “后来在九千七百余年前,神魔之战爆发,此战前后历经了三百余年,昊神据说正是在此战中负伤,之后过了七百年,便陨落了。” “其实,在九千年前,直至七千年前,这两千年中,阴阳术一直凌驾于儒、道等其他流派之上,是当时诸国君主以及臣子必修的术法。” “直到七千年前,大赢朝真武帝出现?” 这时,听得着迷的陆人杰终于忍不住开口插了一句嘴。 老院长点点头,将桌上的酒盏仰头炫干,再续上一杯,继续说道, “因为,那位以一人之力开创了武道的千古一帝发现了阴阳术的一项从不为人所知的内在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陆人杰开了一次嘴后,感觉自己就再忍不住,他不禁顺着老院长的话再次开口追问。 林院长徐徐回道, “道门所修宗旨,乃是天人合一,修者采纳阴阳,感悟乾坤,媒介金丹成形,阴阳两神修得,继而便可随意调动阴阳汇聚五行。” “儒家所修宗旨,亦是天人合一,不过是以一颗文心激发精神,孕育出浩然气,再以浩然气为媒介,渐渐达到调动天地乾坤中阴阳灵力的地步。” “你所修的武道其实亦是天人合一之理,不过却是来得更加蛮横不讲理,直接砍掉了中转媒介这层,从一开始,便强行将天地间的阴阳灵气通过诸窍玄门送入己身躯体中熔炼。” “而阴阳术法的宗旨却是,天地乾坤为我所驱,以一人之力强行凌驾于天地乾坤之上,以达到随时随意颠覆大道,瞬间大量调动阴阳之力的地步。” “彼时真武帝发现,随着阴阳术师盛行,大道乾坤被颠覆的频率愈多,天地间阴阳之力的流失消散便愈加飞速。” “而且这种流失,不似道门、儒修这般,是不会随着修者的陨落,而重新归还大道。” “若是令阴阳术继续广传流世,那么乾坤大道将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崩裂,届时阴阳灵力枯竭不复,天地间再无修士存在,所以从真武帝始,阴阳术便开始遭到严厉封禁,取而代之的,则是武道一派的飞速传播。” 听到这,陆人杰点点头道, “晚辈明白了,道门,儒家,都是制作工具从水井里打水喝,武夫则是粗鄙的把头探入水井里直接用嘴喝,而阴阳术师却是更加蛮横,直接在水井周遭四处开洞,大肆放水。” “只不过,这些信息仍然很难令晚辈在此案中有所查获……”说到后边,陆人杰话锋一转,一脸不解和困惑。 林院长摆了摆手,笑着道, “老夫给你说这些,不过是先让贤侄你了解些阴阳术的背景,长一长眼界罢了,而且,这也仅是真武帝从阴阳术体系发现的第一个问题。” “是晚辈唐突急躁了,请院长见谅。” 陆人杰赶紧歉意道。 林院长倒是并不介怀,他接着道, “这第二条便是,若想在阴阳术上修得有所成,必须得汇聚够人间运力才行,这人间运力,便是修行术修者在‘乾坤道井’上挖洞开口的唯一工具。” “所谓人间运力,便是修者在人族之中的地位,所以昊神才会在上古时代成为能独挡神魔的第一皇,因为他是九州人族的众望所归。” 说到这里,林院长往前倾了倾身子,靠近陆人杰道, “那位可分化傀儡身祭起阵法,并且能只手掐死一位四品武夫的阴阳术师,必然是个身居高位者,方能具备如此强大的运力。” 必是身居高位者…… 听到这,陆人杰瞳孔猛然一缩,只觉这份信息的确重大,如此一来,寻这凶手再不是大海捞针了! 只需根据柳堂主最近所接触过的一切信息,来排查判别哪些身居高位的人员可能对他下手便成! “还有一点信息你也可以拿去利用,根据古籍记载,阴阳术的修行所需运力还可分给。”林院长倏地又补充了一句。 “分给?”陆人杰没听懂。 林院长点点头,看出来陆人杰的困惑,解释道, “便是一位高位者,可通过术法,将自己的运力分给一位地位不如自己的阴阳术修者,不过如此一来,这下级便会永远受到对方的掌控,这一点,在上古时代阴阳术盛行之时,通常会被君王用来分给王侯将相,从而掌控对方。” “晚辈明白了!多谢院长一番赐教,那晚辈这就回去给白堂主复命,不再叨扰院长休息了!” 陆人杰点头,起身准备告别离开。 “害,贤侄你这是第一次到老夫这里来,别如此着急离开。” “你坐着,陪老夫再喝一杯,顺便让老夫给你号一号脉,老夫见你双眼神色绽火,气血旺盛异常,身子骨有催熟过度的征兆,若是不提前对症治疗一番,恐对你日后的修行有百害而无一利。” “你睁眼看着老夫,让老夫细看一下你的眼瞳。” 这时,老院长再次起身,热情地伸出一只手,再次抓住了陆人杰的手腕,一副称职老中医模样的凝重神色,给他号起了脉。 陆人杰闻言,想起了自己近来修行的《吞灵魔典》,担心暴露,但却也不敢拒绝,只得照做。 “别出声,听老夫说,你的影子里还藏着另一个人。” 下一刻,当陆人杰凝视向林老院长的眼睛时,他心头倏地浮现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40、诛言 我影子里还藏着另一个人?! 大半夜的,林院长这是在讲什么鬼故事?! 闻言,陆人杰心头不自控地猛然一惊。 他相信自己绝对没有听错,这也绝非是自己臆想出的幻觉! 因为面前站着的老院长虽然嘴唇未动,并未发声,但自己心头浮出的那话声,与林院长方才说话时的音色别无二致。 下一刻,陆人杰眼神一闪,下意识地,想去看自己侧后落在地面上的影子。 这时,拿捏着他手腕给他号脉的那几根手指暗暗用力,一股醇正磅礴的浩然气息传来,瞬间定住了他的身形。 旋即,林院长的声音接着传来。 “别去看他,你需得一直盯着老夫的眼神,老夫才能用此两心通的儒术与你暗中交流,否则那人能偷听了去。” “你尝试着集中精神,盯着老夫的眼睛,老夫已为你注入了一缕浩然之气,你现在应当也能将心中所思所想的话语传递给老夫。” 陆人杰喉结翻动,暗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住心头的惊疑,按照林院长的指导照做,定心看着对方的瞳孔,凝神心道, “院长现在可能听见?” 听见回应,老院长不禁抬起另一只手,抚着山羊胡,露出了一脸赞赏地微笑,他微微颔了颔首, “孺子可教。” “院长是何时察觉出晚辈影子里……还有一个人的?”陆人杰赶紧迫不及待地追问。 “从老夫看见你的第一眼时,不过刚开始,也只是察觉你的影子不对劲,其内生气过于浑重。” “直到进了书房坐下,老夫静心吸灵烟时,便不免多留心看了几眼,才最终确定,你影子里应当还藏有另一个人,因为老夫吐出的烟雾,有不少都在你影子上消失不见了。” 难怪老院长那时一直在盯着自己的影子看,而且还曾不经意地露出过怪笑! 原来是在因为强灌了对方大量二手烟而窃喜…… 陆人杰终于醒悟过来。 “……那晚辈与院长您的一番谈话,他岂非都听去知晓了?敢问院长,这究竟是什么邪术?晚辈闻所未闻……” 老院长点点头, “是的,他潜藏在你影子里,可以听见,可以呼吸,但却无法看见外界,因为影子里一片混沌,除非是你影子笼罩内的地带,他才能清晰窥探。” “至于这术法,据老夫所知,东岛扶桑神皇手下豢有一大批死士,被称作忍者,他们开创了无数种潜行秘术,有的御风,有的潜水,其中一种便叫做‘影遁术’,这其实也是从阴阳术法演变而来的一个分支,倒是与你现在这状况十分吻合。” “东岛扶桑国?忍者?阴阳术是扶桑国的国教,难道柳堂主遇害案和前段时间的天水河妖复活案子这背后,是扶桑人策划的阴谋?……还请前辈指点,晚辈该如何对付影子中的潜伏忍者!” 听闻到这份信息,陆人杰心头大为震惊。 他想起了先前白堂主所说自己感觉一直被人跟踪,但却始终找不到对方,也无法将其甩掉。 他怀疑,白堂主会不会也是被使用各种潜行遁术的忍者跟踪了。 “是否与扶桑国有关,这便是你斩魔司接下来需得侦查的方向了,至于如何对付这影遁忍者,等会儿老夫会给你写一张‘诛言’,你出了书院去寻个地方,将此‘诛言’落在你的影子内,那人窥探后必然中招,老夫书院内一片祥和宁静,是求学之地,不便沾血。” “院长恩情,晚辈感激不尽!” 今夜初见,便得院长如此关爱提拔,陆人杰心头一阵人间值得的暖流涌动起来。 下一刻,林院长咧嘴一笑,图穷匕见地道, “你别感谢得太早,老夫也是有条件的。” “院长请讲,晚辈必当尽力而为。”陆人杰愣了一愣,心想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万事万物都是有一定代价的。 “你先前赠给兰玉那首诗反响极好,在玄京城内广为传播,近一期的《玄京新文》比先前多售了六倍有余,老夫要你日后所作的诗文,需得全数交由安国书院刊在《玄京新文》上,且只得由老夫一人点评,你不得在城内传出任何异议,如何?” 林院长还是个出版商…… “晚辈一介微末小吏之身,能被院长点评刊发诗作,那是晚辈十辈子得来的荣幸,岂会有异议。” 陆人杰其实很想问一问稿费分成有没有,但眼下有求于人,加之老院长其实人还是挺不错的,只得对身外之物只字不提,挑好话吹捧。 林院长颔了颔首,再次露出了一脸老夫很钟意你小子的赞赏神色,显然他很是吃陆人杰这一套。 下一刻,他手指从陆人杰手腕上松开,断去了两心通的术法,显露出一脸老中医把脉结束,开始给病人诊断病情的凝重神色,开口发声说道, “嗯,贤侄你根骨资质极佳,诸窍通透无比,天生就是修武的料。” “你这体质,用皇城里专教导禁军武学的真武学宫那帮老武夫的专业行话来说,便是百年难见的纯阳体魄。” 陆人杰闻言,也不知道这老院长究竟是真的给自己认真把过脉,在正经地解析,还是仅仅是在随口胡诌,糊弄影子里那个潜藏忍者,因为他记忆里,从未听说过什么纯阳体魄。 “纯阳体魄?”他配合地开口,将信将疑地道。 老院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仔细询问道, “你从涉足修行,是否察觉自己破境比身旁武夫快不少?而且是越到后边,破境越是快速?尤其是你从八品炼精初期的化力,到你现在中期的化血这一段,老夫如果所料不错的话,中途间隔时间绝对不超过半月,而且随着境界提升,你耳聪目明的程度远超同境武夫,甚至精力充沛得也毫无什么睡觉的欲望?” 我是同一天从化力到的化血…… 不过后面的症状,倒是解析得极其吻合! 看来这老院长方才是在一心二用,既在与自己用两心通交流,也在悄悄给自己诊脉查体…… 难不成我还真是什么纯阳体魄? 陆人杰心头暗惊,开口回道, “院长果然料事如神!敢问院长,这纯阳体魄究竟是好是坏?晚辈看你脸色,似乎还有别的隐忧?” 老院长点点头,郑重地道, “你这体魄修武虽佳,但却会因为精血之气汇聚增长得过快,而对身体内腑和精神造成极大的不协调负担,也是说你现在才八品炼精中期,弊端还未显现,若是等你到了七品武炉境,开始炼化出武夫玉火时,将会大大增加对你体内阴神的压迫。” “天地间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阴阳协调,阳过亢,则阴极衰,若是你长久这等持续下去,不早些想法子调理的话,人生接下来的十余年中或许会无所大不适,甚至会沉浸在纯阳体魄修武破境极快的莫大喜悦之中。” “但十余年后,当某一刻亢阳之力将阴神彻底压灭,你便很可能……猝死。” 猝死?! 沃日! 老子上一世便是英年猝死!莫不是也是因为纯阳体魄作祟? 陆人杰见林院长说得头头是道,显然不是在信口胡诌,一瞬间便只觉得心头咯噔一声,天要塌下来了的感觉。 他现在可以不贪图那什么《玄京新文》的刊诗稿费,但绝不可能不贪惜自家性命。 这种深刻的畏惧感,也只有死过一次的他方能感受到。 “还请院长指教晚辈!可有补救之法?” 陆人杰立即躬身长揖,面色虔诚求教道,内心情绪之激动,就差跪地上抱着老院长的大腿狂喊:快救救我,我不想又猝死了! “贤侄莫急,此乃小事一桩,你只需依照老夫教授你的调理养生之法,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好好坚持,日后不仅可享受到纯阳体魄带来的修武福利,还可延年益寿。” 林院长抚着山羊胡,摆了摆手,神色泰然地笑着道。 说完,他侃侃而谈地接着解析道, “阳过亢则需泄阳补阴,常行房中礼术则可达目的矣。” 说着,院长微微倾身,一脸打听八卦地神色探询道, “老夫方才查你精气之足亢,怕不是至今……都未沾过女人吧?” 那是原主一人的事,可不关我陆人杰啊! 陆人杰面色窘迫地点点头,没有立即否认,直到见老院长似要忍不住隐笑,他赶紧挽尊般解释道, “晚辈出身卑微,月俸不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要成家,恐怕得有人饿肚皮,所以才未敢轻易地耽误她人……” 林院长眉眼露笑,指点道, “不成家也是可以的。” “青楼之地消费更高……”陆人杰神色郑重。 “贤侄你有才有貌,这等两情相悦的欢事,还要花银子?” 一直对陆人杰表示很赞赏钟意的林院长,在说这句话时,语气里竟初次透露出了两三分失望。 老院长这是在暗示我去白嫖么……陆人杰大为震撼。 林院长叹息一声,感慨道, “也罢也罢,过些日子,待上一期《玄京新文》的售银结算回来了,按规矩你倒是能分到一笔。” “若想好好调养身体,延年益寿,切莫再怜财惜金,这回事你需得放心上啊,莫等来日阴神衰竭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才来弥补,届时晚矣。” 咦? 这林院长还不是黑心出版商! 竟然有稿费! 陆人杰心头大喜,再次恭敬长揖,感谢道, “多谢院长一番敦敦教诲,大恩大德,晚辈铭记在心,必会照做。” 林院长点点头,目光一闪,接着郑重地叮嘱道, “嗯,孺子可教,不过嘛,老夫还需得多提点你一句,寻常烟花之地还是尽量别去。” “你的目的是滋补阴神,调谐纯阳,而非简单的放纵身体。” “需得与情投意合的女子达到精神上交互,在连结时,对方体内的阴炁才会甘愿往你神海涌填。” “老夫观这玄京城中,也只有昨夜楼那等场所才有识情达趣,善解人意的花魁,才能满足你的所需。” “昨夜楼的花费你恐怕也知晓一二,不是你这一首诗文得来的刊银可以满足长期需求的,所以贤侄你啊,还需得抓紧时间,多抽空作些诗词来,让老夫过目点评,为你刊登啊……” 院长这……是在变相催稿么? 陆人杰暗暗咂舌,笑着点点头, “晚辈明白。” “明白就好,你过来看着,老夫再为你开一良方,你回去抓几贴药材,好好调理一番。”林院长笑着点点头,招呼陆人杰随他去到摆有笔墨的一张桌面前。 陆人杰心头知晓,老院长这并非是要给他开什么药方,而是要写诛言。 果然,只见林院长摊纸提笔,双目神采一绽,笔走龙蛇,在纸面写下了两个清光熠熠的大字——去死! …… 41、影子里的潜伏者 林院长还真是个少见的妙人! 陆人杰最后离开书房时,心头如此地评价着。 此刻,林洁儿人已不知去了哪里。 陆人杰也并未去询问寻找,她早已在斩魔司辅佐一个多月,自然清楚自己何时该去何地。 而他眼下需得尽快处理掉影子里那个潜伏窥听他的老六才能安心。 陆人杰心头迫切地想知道,这老六究竟是何方势力派来的,是否真是传说中的东岛扶桑忍者? 但他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潜伏跟踪者,必然与柳堂主遇害的案子有关! 否则自己一介无名小吏,不可能在这节骨眼上,恰好有人大费周章躲在影子里来跟踪监视自己。 攥着院长写下的那份诛言,陆人杰怀揣着莫大期待,独自快步按照来时的路匆匆离开了书院。 行走了两刻钟,横穿过几条灯火辉煌,人群喧闹的夜市大街,再走半刻钟后,他终于寻得了一处没有人烟的空旷街巷。 这里闻起来有股子浓郁的血腥味。 离开书院时,他特意从廊道上随意薅了一盏挂灯,此刻借着手里的灯火可以清楚地看见,街角两侧水沟里零散漂浮着不少未被清理干净的猪蹄壳与毛发。 成群结队的肥胖老鼠正在水沟里叽叽地开趴体,即使见到陆人杰拎着灯火出现,也只是陆续抬头简单张望一眼,接着该干嘛干嘛,竟毫无半分怯惧逃避之意。 玄京果然不愧是帝都,巷子里的老鼠一个个都肥得像兔子似的! 这看起来像是屠宰卖肉场一类的街市,倒是个很适合杀人灭口的地方…… 陆人杰心头咕哝着,举起了手里的灯火,把自己的影子映照拉伸开,接着随手扬动,“意外滑落”掉了那张书纸。 “诶?院长给我的药方怎么掉了,都怪这群挡路的死老鼠,死老鼠滚开……” 为了演得逼真,陆人杰“着急”地跺了跺脚,口里还故意埋怨了一句,说给影子里的人听。 “吱吱吱?!” 闻声,水沟里的老鼠齐齐发出细叫,甚至不少还朝着陆人杰咧嘴龇牙,仿佛街头恶犬一般。 这反响倒是陆人杰没想到的,是谁说的胆小如鼠来着,你来一趟玄京,我带你看看这里的大耗子…… 陆人杰心头不由得咕哝感慨。 下一刻,书纸已然顺着他指尖推出的暗劲,顺利跌入了灯火映照出的影子内。 “暴毙?!诶?不好!有诈!啊——啊!——” 几乎同一时间,陆人杰的影子里发出了一道陌生男子的惊疑声音。 接着书纸突地焕发出一阵耀眼清光,仿佛一盏白炽灯在这街角瞬间被通电点亮,惊疑变成了惨叫。 陆人杰拎着灯火伫立在原处一动不动,他紧凝眉头,亲眼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街道和墙壁石砖上疯狂扭动。 “啊!啊——!痛死我咧!” 随着那男子极度惨烈的叫声一道道响起,影子里渐渐扭动分离出了一个周身笼罩着黑袍的人。 这人的装束,不由得令陆人杰想起来了那夜在潜龙湖砍死的莲藕傀儡。 还有毒莲道人命运中的那个黑袍护法。 这是血莲教高层的统一制服么?陆人杰心头好奇。 “啊啊——救命啊!——教主救命啊——” 咔咔咔咔—— 黑袍人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狂吼,同时他的头颅传来了一阵阵蛋壳碎裂般的清脆声响,一缕缕锋锐得如激光般的清光,渐渐从他头颅、眼眶、面颊各处无规律地溢出,随后带出来的便是殷红的鲜血。 陆人杰感觉,这人看起来就像是要被脑袋里的浩然清光撑得裂开了一般。 果然,知识就是力量啊…… 老院长仅仅随手写俩字,竟就能产生如此大的杀伤力…… 陆人杰看得心潮澎湃。 “吱吱吱?” 突然产生这般巨大的动静,倒是把水沟里的一群老鼠给唬住了,纷纷惊吓得聚作一团,瞪眼张望着发狂吼叫的黑袍人。 但它们并未着急着离开,因为它们的经验在告诉自己,这吼叫的黑影看起来似乎命不久矣,就如凌晨在这街角被宰掉的一头头肥猪一般。 它们留下来,等会儿可以加餐宵夜了! “看来这人修为着实不低,院长亲笔写的‘暴毙’二字诛言,但他看了却还能打滚嚎叫硬扛这么久……幸好我没有贪经验和骨灰,莽撞地尝试靠自己的力量去造单杀……” “那就让我来送你一程……” 陆人杰心头嘀咕着,弯腰从鞋底子里和内衬自缝的大兜中摸出了厚厚两叠毒符。 经过那夜拼得一滴精气不剩激战天水河妖后,陆人杰已深深明悟了厚积薄发的道理。 所以在家“疗伤”摸鱼那几日,他抽空绘制了不少各种毒符藏身,以备不时之需。 那日刘志刚带入去敲门时,他正是因为忙着收拾藏好一桌子的毒符,才迟迟未敢开门。 砰砰砰—— 陆人杰担心对方有什么暗术底牌,尽量与地上打滚哀嚎缓缓裂开的黑影保持着一丈多的距离,接着仿佛发牌荷官一般,一道道气机催动,将手里的毒符一把把不要钱的废纸似的疯狂往他身上倾泻。 “啊!好痛!好痒!——你个天杀的!你不得好死——” 砰!—— 在陆人杰毒符的助力之下,黑袍人口里哀狂诅咒着,迅速走完了最后一程,随着一声闷响,他整个脑瓜再也绷不住了,眨眼便如臭蛋一般炸裂开,殷红和黄白的浆汁混杂着,喷洒了遍地。 “吱吱吱!” 一群老鼠顿时不禁眼露精光,接着如潮水般涌来,扑了上去。 陆人杰脑海中,焚尸古炉也同时浮现…… ……王余野,孤儿,自幼被玄京城伽南寺一位法号名作智丰的扫地僧人收养抚育大,从他懂事说话开始,智丰和尚便教授训练他修行佛门绝学,以及其他各类古怪修为。 譬如利用符箓穿墙缩地、融入河流江水无声潜行,甚至是融入他人的影子内躲藏,以及各类暗杀手段。 直到他成年后,智丰和尚才告诉他,传授他的术法源自东瀛扶桑国的忍宗秘术,不过这也仅是忍宗的一个分支,并非最正统的潜行秘术,据说最正宗的潜行忍术,仅使用忍咒便可达到同样甚至是更加厉害的地步。 在二十岁之前,王余野皆都过得平平静静,每天除了在寺院辅佐师父扫地,便是刻苦修行,但在师父的教诲下,他的忍术从未在寺院其他人面前施展显露过。 二十岁后的某一天,他师父智丰和尚带他离开伽蓝寺,到城外一处树林中会见了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下的人。 师父吩咐他,从此以后,他当为此人效力,不得违逆。 王余野自幼便被他师父训练得极孝顺听话,自然照做。 于是从此以后,按照那黑袍人的指示,也披上了那一身笼罩得不见脸的黑袍,并且抛弃掉了王余野这个世俗名字,得了个花名——黑莲。 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加入了一个叫做黑莲教的秘密组织,师父带他会见的那名黑袍人,则是血莲教的圣使。 血莲教内银钱等各类资源多得难以想象,不过对于身份的管理却极其严苛,他这类少有的几个重要高层人物,全笼罩在一层黑袍下,面不示人,甚至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得刻意改变,不可给任何人留下身份记忆点。 他加入血莲教后的第一任务,便是四处搜罗各类身怀绝学的江湖亡命徒,设法引诱对方加入血莲教,将其掌控成为教内的棋子工具。 而据他所知,在他和血莲圣使之上,还有一位血莲教的真正掌舵者,那人被圣使尊称作主人。 不过这些年来,他获得的最大权限,也仅仅是通过昨夜楼中的两口伪装成香炉的阵器给对方传递信息,并未见过对方真人。 教中能当面见到那位主人的,仅有修为深不可测的血莲圣使一人。 而在正月十五元宵节暗杀柳惊雷的行动中,黑莲护法也深度参与在了其中。 柳惊雷作为四品弑神境巅峰的武者,又是赤胆银鞭的执掌者,有实力迅速轻松击杀他的,血莲教内除了那位未见其人的主人之外,便剩血莲圣使一人,血莲圣使为了减少暴露身份的纰漏,与其一番谋划后,选择了从远处下手。 而这个过程,则需要黑莲为他定位锁定对方,寻找最佳时机。 那日柳惊雷从离开斩魔司之后,黑莲便已悄然藏入了他的影子之中。 那夜子时过半,当整个玄京皆笼罩在了一片烟花爆竹的热闹喧哗里时,在外办案走访大半日的柳惊雷终于孤身步入了那条最终毙命的黑巷,一道无形的伟力从高空中抓握而来,阴阳乾坤瞬间坍塌挤压,黑莲及时从其影子中逃离,亲眼目睹着猝不及防的柳惊雷毙命在了水沟中。 至于柳惊雷必须死的具体原因,黑莲并不清楚,教内各司其职,那显然并非在他的权限内。 靠着他的护法地位,也只隐约从圣使口里得知,似乎是因为对方最近在暗查一项会危及到主人大计的案子,甚至已经掌握了不少的实质证据,一旦立案彻查揭发,他等必全盘覆没。 不过根据那日他潜藏在柳惊雷影子里大半日的偷听得知,对方当日似乎一直在走访与漕运有关的官员,各种威逼利诱,套话盘问最近的运输,黑莲因此猜测,那位素未谋面的主人,恐怕是玄京朝堂中的某位大人物。 而在柳惊雷死后第三日,血莲圣使便给他安排了另外一项重任:差遣教内掌控的一切人手,一个月内,绑够九百稚子孩童,以血莲祭阵复苏天水河妖,将其掌控驱使。 之后的经过先是很顺利,结果却很离奇,天水河妖在一番波折中复苏了,结果又被一个缉魔小吏从肚子内给弄死了…… 河妖死后,圣使尊者传来命令,凡是参与了拐掳孩童的棋子,一律需得他亲自去灭口毁迹,不得有误。 于是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在外奔波忙碌,从这处县府杀到那处山镇,亲手把自己过去多少年招入教中的下级一个个杀得片甲不留,尸骨不存。 到了今日,他又得到召唤指示,负责单独跟踪被白雾貌征调入玄京总衙的陆人杰,伺机将其暗杀除掉。 不过斩魔司总衙有极强的监察大阵护佑,又有一位据说已经到了武道二品洞天境的司台百里定空坐镇,他自是无胆进入其中,他在总衙附近耐心逗留许久,直到窥得陆人杰从旁门出来,他才成功进入对方的影子。 黑莲知道,自己跟踪的这个小吏前些日子不仅弄死了天水河妖,还砍毁了圣使的一具傀儡身,其实力看起来不高,但身藏法宝和诡术不少,而且对方身侧还有一个儒修随行,自己绝不可掉以轻心,贸然出手。 于是,他一路耐心跟踪等待,跟着进了书院,在偷听了这人与书院院长的一系列谈话的同时,还被迫吸入了大量二手烟。 后来直到陆人杰孤身离开,进入了一条杳无人烟的屠宰街巷,他心头正惊喜着机会了时,突然一张书纸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张所谓的什么调理药方之上,竟是赫然写着暴毙二字。 他只看了一眼,便觉有无数浩然之气涌入了他的脑海,凝作了千万道光针利刃,疯狂地往外涌动,要将他的脑瓜割裂。 他竭力压制,然而最终还是扛不住陆人杰的火上浇油…… 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好想回到生长大的伽蓝寺,看看那智丰秃驴是否还在世。 他想质问一番对方,不是在传授他影遁技法时曾告诉过他,只要自己融入对方影子内不妄动,谁也发觉不了么…… 青烟散尽,骨灰飘出。 是一缕紫色骨灰! 陆人杰心头瞬间大喜,黑莲一生如此完整的命运记忆,加上手里的紫色骨灰,无不证明他一个人得了所有的经验,并未因院长赠予的诛言而被蹭走助攻。 不过他很快便明悟过来,院长只是利用自己的儒家神通为他制作了一把“刀”,而亲手使用这刀刃诛灭黑莲的,还是陆人杰自己,这道理就如他第一次用佩刀杀了狐妖,制刀的铁匠不会分走经验一样! 骨灰扭动,《忍宗潜行呪》几个东瀛扶桑字映入眼帘。 水行咒…… 风行咒…… 融土咒…… 影遁咒…… 随即,大量的各类忍术咒语灌入了陆人杰脑海之中。 这些咒文全是扶桑国的文字,当意识里开始解析明悟最后默诵这些咒法时,陆人杰竟隐约生出了几分羞耻的心潮澎湃之感。 都怪上辈子看那令人血脉喷张的微电影看多了,换了个世界听到这类文字竟然还是忍不住激动…… 陆人杰心头暗暗嘀咕。 不知过了多久,待确定陆人杰已将咒语彻底融会贯通后,焚尸古炉和炼狱世界这才从他视野消失。 回过神来,站起身,一群大耗子还处于眼冒精光冲锋开席的状态。 陆人杰赶紧转身,拎着灯火准备离开街巷。 就当他才走了没两步时,遥远处的夜空中突然传来一道霹雳巨雷般的男子爆喝。 “邪魔外道!” 这道声音粗暴响亮得令人心噤,陆人杰被惊得不自控地停下了脚步,一瞬间只觉背脊发麻,手心发凉。 身后才刚刚开席没两口的大胆耗子也在这一瞬间被吓得吱吱吱尖叫着,仓皇掉头跑了。 并且声音响起时,陆人杰感觉远处头顶的夜空似乎都被撕裂洞穿了那么一瞬。 天空被洞穿…… 莫非是二品洞天境的百里司台在爆喝? 出什么事了? 陆人杰细细分辨一番方位发现,那道喝斥声的确是从斩魔司方向传来的。 这时,他猛然想起白堂主在石室中说过的,她今夜还另有事情要办。 多半是她那边出事了…… 陆人杰张望一眼四周,见依然无人出现,便立即尝试着初次念出了忍宗潜行咒中的风行咒。 街巷里一道微风刮起,陆人杰整个人瞬间消失在了风中,刮过无数楼阁,朝斩魔司总衙那方飘去。 42、藏影老僧,螳螂捕蝉 白雾貌孤身离开斩魔司总衙后,面色凝重地快步往南城方向走去,看起来似乎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 大步流星地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后,她已然远离总衙和玄京热闹大街附近,来到了一条灯火黯淡,景象破败的街区。 这里,是玄京最大的底层贫民聚集地之一。 一片片低矮黢黑的瓦舍木棚此起彼伏,两侧水沟里淤积着一团团秽臭难闻的排泄物,也不知已堆积了多久,无数蛆虫在其中蠕动的窸窣声隔着几丈远都清晰可闻。 这里没有老鼠。 因为这是片连老鼠不仅嫌弃,甚至还极其畏惧的街区,它们到这里来除了能寻到大量的屎尿蛆虫,再得不到其他的食物,甚至还会被那些比野猫捕猎更厉害的贫民追杀捕食。 这里唯一像老鼠的生物,便是那一群群拥挤在瓦舍破棚中的人。 白雾貌走过这一条条街区时,余光瞥见三五成群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幼簇拥在屋棚下,少言寡语,眼神闪烁着充满了饥饿和防备,围聚着的一口口铁锅里也不知在炖着些什么汤汁,少得可怜。 有一群在昏暗油灯下剥花生的混子流氓见白雾貌出现在他们的地盘,兴奋得嗷嗷叫着扑了出来,他们从未看见过身形如此凸起的高挑女人进入这片地带,眼睛里绽放出的光芒堪比野狼。 然而下一刻看清了白雾貌身上的斩魔卫制服,和她手里提着的长刀后,便都赶紧闭了嘴,屁滚尿流地掉头四散,仿佛一群吓破胆的老鼠般消失在了黑暗的角落,不知躲去了哪里。 白雾貌对这些丝毫无动于衷,若是少女时代碰见这类疯癫流氓,此刻这些人的四肢必然已经在背心汇集打结了,然而做了七年斩魔卫,走南闯北四处斩妖除魔勘察办案的生活让她长了不少见识,也明白了许多道理。 ——这些人并非生来便是如此,而是无法选择的出身造就了现在无可挽回的角色,自己根本没必要与对方较真。 再转过几个街角,她来到了一片极开阔的泥土广场。 每天凌晨卯时前,这周遭街区内聚集生活想要挣得些谋生钱的人,都会来到这里,等待各种工头到此点人。 “动手吧,等什么呢?” 白雾貌走到泥土广场中央,解下腰间的酒瓶,咕咚咕咚一口饮尽,接着没有任何停留,仿佛自言自语一般,朝着黑暗中开口说道。 话音刚落, 下一刻,从泥土广场周遭无法看见的暗处角落里,瓦舍木棚的屋顶上,倏地冒出了十六七条人影。 他们身形精悍,手里各自握着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刀,蹭蹭蹬地弹出,身上更是同时冒出了玉白色的夺目火光,速度奇快,仿若猎豹扑食一般,径直从四面八方朝着白雾貌攻杀去。 武夫玉火裹挟在长刀之上,横亘在空中,配合着这些人影身遭辐射出的玉火,互相连接,就如一面刀光火网,将广场中央的白雾貌围困得一只苍蝇也无法飞出。 白雾貌面色平静,扔掉手里的酒瓶,振臂仰头激发出了醉虎狂啸。 长啸声起时,她眼眸里尽是汹涌澎湃的杀意,面庞也再无丝毫平时的清秀动人,而是近乎狰狞杀神降世一般的可怖,强烈的玉火气机从她体内涌出,宛如爆炸一般,疯狂往四面八方冲击开去。 当当当! 十几条刀光眨眼间已经“收网”到了白雾貌周遭三四丈距离,犹如突然紧缩压来的铁墙,将迎面爆炸冲击来的武夫玉火格挡得一丝不泄。 这些突然冒出来的武夫亦非寻常角色,随意挑一个出来,修为也不会比白雾貌低多少。 甚至其中有不少人在境界修为上早已超过了白雾貌。 而这些人,正是斩魔司总衙参与侦办柳惊雷一案的所有堂主! 经过白天被跟踪监视一整天后,白雾貌已然隐约摸清楚了这道如影随形的监视“力量”的跟踪规律,当她距离总衙越近或是身边熟人高手较多时,这种被监视的感觉会依次变弱,当她准备进入总衙时,那力量会迅速消失不见! 而当她孤身到距离总衙越远,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譬如先前刚把陆人杰护送到总衙,准备开会前的那场单独遛弯时,她愈发明显的感觉,就仿佛自己身侧,一直都存在围绕着一个人在暗中窥探她一般。 于是在陆人杰与其他斩魔卫等人进入不阿堂的地下密室之前,白雾貌已然提前召集这些堂主们开了一场密会,制定了今夜到此处,用武炉阵法将跟踪她的“尾巴”收网围困,揪出来的计划。 那时让所有人先行离开,其实也是在让这些堂主们离开斩魔司后,提前到此地埋伏等待。 她知道,当自己孤身到这片无禁军夜巡,且远离总衙的贫民街区时,那股力量必然会大胆地靠近自己,显现出来。 顷刻间,随着从白雾貌体内爆炸出的武夫玉火愈来愈多,周遭刀光人墙围聚成的炉壁之中,已然焚燃成了一大片光芒澄澈的火海。 果不其然,随着火海的炙烤,一众堂主们清晰的看见,白雾貌脚下的一丝暗影迅速拉长,仿佛一条被铁桶困住了的毒蛇般,疯狂地往四周拉伸游动,想要寻找一丝缝隙钻出逃离。 然而,这些斩魔司堂主们结成的武炉阵法,又哪有空隙可以给它钻逃, 黑影焦急地来回三百六十度试探冲撞了两圈后,终于再也扛不住这片炙热火炉的闷烤了,于是迅速从白雾貌的脚下分离,钻爬出了一个一身灰衣,背形佝偻的光头老僧。 老僧此刻已然被强横地武者玉火炙烤得面红耳赤,双眼通红,仿佛两颗即将被引燃的火炭,他钻出显形后,便慌忙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嘴里暗暗吟诵起了佛号。 “这老秃驴,哪里来的细作,没想到竟然藏在白堂主的影子里!是准备死前超度自己么?!”不阿堂的云川风堂主呵斥一声,手中刀光脱离炉壁,从他手中弹射而出,径直朝着老僧的下肢斩去。 炉中央的白雾貌亦是抡拳,气机迸发,攻其后背。 他们并未准备取这人的性命,此人跟踪白雾貌整日,极可能与暗害柳堂主的势力相关,他们准备将其活捉回斩魔司镇魔大狱审讯。 然而下一刻,老僧身上倏地一道金光浮起,将其体表覆盖,令得他整个佝偻的身形瞬间看起来威猛庄严了许多。 砰!—— 当!—— 一拳一刀,两声震响,仿佛攻杀在了一尊坚硬无比的铜人身上。 实际上,即便是真的铜人,在面对这二人的合力攻杀之下,也必然断肢断肋。 然而,众人面前这金色老僧却是仅微微一震,并无半分挪动! “佛门的不破金刚法身!这老和尚是四品金刚境的高手!” “开炉!破了他的法身!” 随着两道惊呼声喊出,众人瞬间将横亘结阵的刀光脱手,朝着老僧身上围扎射去。 这一次众人倒是并未再择部位。 因为他们知道,这不破金刚硬得出奇,他们一群堂主以五品武胆境为主,仅有云堂主是四品弑神中境,众人能轻松将他的法身击溃就算不错了,想要他的性命,这一招恐怕还不足。 武炉阵壁撤开的瞬间,先前围聚起来的汹涌火光却并未流失,反而是被十余道炉壁刀光引纳入了刀身之中,将一柄柄银白刀刃充斥得玉白绽火,光芒四射。 下一刻,眼看玉火淬炼过的刀身即将齐扎到老僧身上,然而一股奇怪的伟力突然凭空出现,将整个泥土广场瞬间笼罩,继而挤压。 一众堂主只觉得这一瞬间,他们周遭的乾坤天地仿若坍塌变形了一般,澎湃的挤压巨力令得他们手足无法挪动丝毫。 “你们以为自己很聪明?” 黑暗的街角,有个黑袍笼罩得看不见面容的人影走出,他两手虚抓在半空中,朝着泥场中央的一众堂主们,沉声戏谑道。 而此刻,十几个堂主已然纷纷被古怪的巨力抓握到了半空中,宛如他人手中捏着的蚱蜢,手脚可以微微动弹,但身体却是无法摆脱对方的掌控丝毫,这种强大的握力,更是令得体内的气息也无法流畅运转。 当当当—— 十几道清脆声响,方才还凶猛异常的刀光瞬间宛如失去了动力的铁皮,纷纷落地。 “阿弥陀佛!”老僧从地上站起,拍了拍一身尘土,一脸有惊无险的神色,朝着十几个被控制在了半空中的堂主念一声佛号,又朝那黑袍人点点头,便摸出一张符箓往身上一贴,整个人竟化作了一阵清风,不知刮向了何处夜色。 “本座原本只想寻个机会,悄无声息远远地捏死这位白堂主,就像前段日子在暗巷里捏死那不识好歹的柳惊雷,现在倒好,你们十几个堂主竟然一起来了,呵呵,那本座就只能全部笑纳了……” 黑袍人上前两步,口里说着,双手十指同时开始猛然用力,渐渐捏合。 这次他要一起掌握十几个斩魔司的堂主,即使是本身到此,也无法像先前暗杀柳惊雷那般轻松迅捷。 咔咔咔—— 噗噗—— 半空中,十几名堂主的身体上纷纷传来了骨骼碎裂的脆响,几名境界修为稍低一些的堂主,更是口里喷出了浓郁血雾,发出了痛苦的闷哼。 “邪魔外道!” 就在他们纷纷以为自己就要如同柳堂主那般浑身骨碎,像一群被乱棍打死的野狗般遗弃在这片泥场时,天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炸雷般的爆喝,朝着此方泥场传来。 黑袍人只感觉自己准备抓握合拢的双手里,突然被人点了两个炮仗,爆震得他掌心发麻发痛,于是只得赶紧松了手。 是司台大人! 众人闻声心头一阵喜悦涌动,暗道着自己应该不会死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们身周坍缩变形的乾坤天地被这道爆喝震得猛地开裂,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无形压力瞬间崩散消失。 咚咚咚—— 一道道身形从空中跌落,摔在了泥地上,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闷哼。 “哼!老不死的东西!早晚有你好受的!” 黑袍人朝着斩魔司总衙超然台方向嘀咕愤骂一声,不敢再逗留,立即转身融入黑暗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如从洞口缩回的老鼠般。 43、司台大人召见(求一下追读~) “邪魔外道。” 斩魔司司台百里定空这简简单单四个字的爆喝,一瞬间令得整个玄京城都沸腾了起来。 上至王侯将相,朝堂公卿,甚至是皇宫中的那位天运帝陛下,下至成千上万汇聚在此的各道修行人士,皆都难免一惊,继而迅速四处打听,城中究竟出了什么情况。 因为年龄稍长,且平时一直关注斩魔司与朝堂大事的人大多都清楚,这位据说已活了两百余岁,实力早已突破至二品洞天境的司台大人,上一次亲自露面出手,还得追溯至二十一年前的前朝太子烈王通魔案。 至此以后,他便一直坐镇在超然台上调度斩魔司,运筹帷幄,只偶尔进宫面圣,再未亲自出力降妖伏魔过。 毕竟斩魔司中能人辈出,高手如云,只需他的指点调度,平时便足以安定玄京乃至是整个大离。 然而,今夜却突然传来了他的亲口爆喝,声如惊雷,响彻大半个玄京外城,那必然是玄京城内显露出了斩魔司内除他之外,其余人皆无法摆平的妖邪异端! 沸腾八卦之余,也难免有些人心惶惶,山雨欲来之意。 …… 距离斩魔司总衙一条大街之外的某条暗巷口,一阵夜风忽地拂过。 陆人杰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风里迅速显露出来。 “呕!~曰!~呕!~” 甫一落地,他便忙不迭扶着身侧的墙壁,大口大口呕吐了起来。 第一次融入风里飞,加之傍晚在斩魔司食堂吃得过多, 此刻晕机了…… “这人肯定是个花和尚,大半夜的喝得在这巷子里吐呢……” “真奇怪,我还是在玄京第一次瞧见有和尚大半夜喝得酩酊大醉……” “小妹快走快走,离他远一点,刚才百里司台都在喝斥妖魔了,指不定这和尚也是个邪魔外道……” “可是姐姐你看,这和尚虽然在难受呕吐,但他此刻看起来,连吐都吐得如此英俊诶,你瞧他这容貌,似乎比那位玄京第一诗魁柳明洞公子还好看几分诶,不像是个坏人哒……” “小妹你别傻了,你以为那位柳公子是好人么,你还没听说么,他前段时间同时给城中二十几个花魁赠同一首诗文求欢!越是好看的男人,心肠越是歹毒花心!咱们快些回府去了,现在城中不安全!” “哦哦,好哒……” 巷子外,路过一群匆匆回府的游玩行人,听见呕吐声音,难免驻足对着陆人杰一番指点,接着便慌乱地跑开了。 片刻后,腹内空空如也的陆人杰直起身,长吸一气,瞬间神清气爽。 “这风行咒快是真的快,但吐得也快!我怎么感觉有点把握不住啊……” “看来后边得多练习适应才行……” 陆人杰微微皱眉,揉了揉胸口,心头嘀咕两句,赶紧迈步朝着斩魔司衙门所在的街区跑去。 “来者何人?” 到了总衙外,八名神情凝重的斩魔卫差役见陆人杰匆匆走来,立即上前,手不离刀柄的将他拦下询问。 守卫比黄昏时来那阵多了一倍…… “几位兄台明鉴,在下是白堂主从外地征调来总衙辅佐办案的差役,这是文函,这是白堂主发的临时令牌。” 陆人杰摸出先前白雾貌交给他的一份早已盖好了各类印鉴的身份文函,以及一块斩魔令牌。 守卫接过去,细细查看起来。 一旁还有两名守卫手里拿着陆人杰从未见过的八卦铜镜,沿着他身体各处缓缓扫查,小兄弟栖身的暗处都不曾放过。 他感觉自己在过地铁安检一般。 “进去吧。” 检查完毕,守卫将文函和令牌还给陆人杰,这才让开路。 陆人杰进入总衙,只见各处廊道院落里,来往皆是神色凝重的斩魔卫,鲜有人开口说话,一片如临大敌的气氛。 他细细瞅了几眼,未找到朱丝侯与张德帅二人,于是循着记忆,按照离开时和白雾貌的约定,独自往先前去过的不阿堂赶去。 “啊——” “哎哟——” 在去往不阿堂的路上,他接连碰见了六七个躺在担架上,发出淡淡哀吟的人。 有的面骨变形了,有的四肢断裂了,有的嘴角还在隐约淌血…… 这些人,全是先前齐聚在不阿堂密室开过会先离开的堂主。 他们怎么了? 看起来有点惨的样子啊,难怪惹得司台大人都出口了…… 不知道白堂主她如何了,有没有受伤…… 心头如此念想着,他已然进入了一片灯烛高悬的不阿堂院落内,此刻已没了第一次来时的守卫盘查,应该是被调度开去别处了。 进入大堂,只见一个浑身上下皆被白纱严密包裹起来,只露出眼鼻口的木乃伊正单独坐在堂中,动作僵硬地仰着头,咕咚咕咚地大口灌着闷酒。 那么飒爽的白堂主,竟被打成这副模样了…… 陆人杰心头惊叹一声,莫名有几分想笑。 他之所以能辨别出此人就是白雾貌,是因为眼前这木乃伊的胸肌异常高耸,加之二人先前又约定好了今夜各自办完事后在此汇聚。 “白……白堂主……卑职已经从林院长那里询问清楚回来了,敢问你这是……遭遇了何事?” 陆人杰上前行礼,开口问道,语气柔和,带着几分“情真意切”的关怀体贴。 但他伸着脖子,盯着木乃伊不停详细打量的眼神,却将他好奇看戏的八卦心态出卖得一干二净,他此刻就感觉仿佛看到了几天前的自己。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堂主失算了……” “你未说错,那跟踪我的力量,的确是想杀了我……” 白雾貌现在的动作幅度有限,并未发现陆人杰的眼神,她犹如机械人一般,缓缓挪动,放下手里的酒壶,开口感慨道,大概是因为周身伤势牵连到了内腑,就连说话的声音,也略显得滞涩,不敢过多喘气增添感情。 对此,陆人杰倒是并不觉得惊讶。 先前在地下室里说时只是胡说八道,直到方才得知自己被黑莲藏影是准备伺机杀了他之后,他便猜到了现在这情况。 他只是未想到,波及范围会这么大,竟然连其余一众提前离开的堂主也伤残了。 接着,白雾貌简略将自己提前在密室中召集众堂主开会,商量今夜在安乐街的泥土广场动用武炉阵法,来个出其不意揪出那跟踪者的计划,以及后续的遭遇全数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这时,陆人杰才终于清楚,白堂主说的另有事半是指的何事。 藏影子里的老僧? 佛门四品金刚境,不破金刚法身? 这人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伽蓝寺的扫地僧,智丰和尚! 对此,陆人杰心头倒是略感错愕。 因为在黑莲的命运里,自从他二十岁那年被智丰转手给了血莲教做护法后,便再未见到过这老和尚,他还猜测,这和尚多半已经去世了。 谁料老家伙不仅身子骨硬,命更是硬,不仅活到了现在,今夜他那正直壮年,且修为同样是四品金刚境拥有不破法身的爱徒都已然破颅西去,他竟还毫发无损地安然脱身了…… “既然是四品金刚境的老僧,那恐怕身份不难追查,去伽蓝寺一问便知。” 听罢,陆人杰故意引导了一句。 “已经有人赶去伽蓝寺查问了,你去书院那边查得如何?”白雾貌僵硬地道。 “说来也巧,卑职的影子里也藏着一个跟踪狂魔!不过幸运的是,卑职遇到了林院长……” 谈起林院长那个妙人,陆人杰不禁笑了笑,开口回道。 他这露笑表情和侥幸的语气令白雾貌心头很不爽,她感觉自己仿佛在被这登徒小吏嘲弄背时倒霉。 但她伤势有点重,不敢发飙。 于是只得一言不发地重新伸手,缓缓去拎酒壶,准备继续借酒浇愁…… 见状,陆人杰主动上前,轻快地拎起酒壶,喂到了她嘴边…… 白雾貌心头一愣。 还是第一次,有属下这样毫不避讳,神情自若地喂东西到她嘴边。 这难道不会显得过于亲昵,逾越尊卑礼节么…… 她心头踟躇着,眼皮一挑,盯了一眼陆人杰玉白俊美的脸庞,下一刻便鬼使神差地,竟然张开了口,含着递来的长长壶嘴。 主动吸咽了起来。 对此,陆人杰倒是没那么多心理变化,他这举措纯粹是在关爱伤残上司。 动手时,他口舌也没闲着,而是将他今夜去书院拜访院长,以及后续在街巷里用诛言暗算了影子里的潜伏老六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除了焚尸古炉读取记忆和纯阳体魄这些不可言说与不好言说的内容…… “林院长写的‘暴毙’二字诛言着实厉害!” “卑职猜测,那跟踪在我影子里的黑袍人,与那跟踪白堂主你的老僧多半是同门修者,很可能也是佛门不破金刚一类的路子。” “但那人却在看见书纸上的字迹后,便痛得头颅胀大了半圈,毫无招架之力,最后砰的一声,炸得整个街巷都是血浆,后来,卑职便听见了司台大人的爆喝……” “呜呜……呜呜……” 陆人杰正滔滔不绝的汇报经过,倏地感觉手里的酒壶在乱晃,还听见身前的白堂主发出了呜呜闷哼。 他低头看去,只见这端坐在椅子上的木乃伊朝他瞪着眼,不断示意他赶紧把壶嘴拔出去。 看样子,她已经喝不下了。 汇报得太投入,说着说着就抬起了头,倒是忘了留意自己正在给她注入酒液。 陆人杰赶紧拔出壶嘴。 “嗝儿~——呼呼呼……嗝儿~……” 白堂主胸肌起伏着,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一股浓郁的酒味瞬间扑向陆人杰。 “实在抱歉,卑职说得挪目了……”陆人杰抱歉道。 “呼呼~嗝儿~——无妨,本堂主何止这点酒量,你太小看本堂主了,嗝儿~——嗝儿~——” 白雾貌很要强,毕竟自己以喝酒凶猛著称,酒水这点面子上的问题,还是要挂住的。 说完,她赶紧主动转开话题道, “林院长乃儒家当今唯一的一个二品‘自命’境的儒修,实力与司台大人不相上下,他写的诛言,自然非同凡响,看来本堂主派你去书院的确是没错。” “你赶紧扶我起来,司台大人方才交代了,待你回衙门,让我带你去一趟超然台,他要亲自给你吩咐一个任务。” 啥? 司台大人要见我? 还要亲自给我吩咐任务? 是啥任务需得这位大拿来给我吩咐? 难道是一项非我不能完成的任务? 我才来玄京一夜还未过完,见了安国书院院长不够,回头还得立马见斩魔司台? 我这一夜得接多少位稀客啊…… 闻言,陆人杰心头感到极其震惊。 “卑职遵命。”心里七上八下一团疑问,但他面色上却未流露出来,也并未多问,只照做便是,一切疑问,等到了超然台,便自见分晓。 这份面上的从容反应,倒是不禁令白雾貌心头对他再次刮目相看起来。 她知道,若是换做这斩魔司内的其他任何一个斩魔卫听到这消息,必然会激动兴奋得面色大变。 因为高冷如她,当年第一次听说司台召见时,也是如此失态过。 然而面前陆人杰这个小吏闻言,却是面若平湖! 这个男人,成熟沉稳得太过可怕了……她心头默默惊叹着。 44、司台大人吩咐的任务 搀扶着白堂主出了不阿堂,陆续绕过十余处开阔庭院,又进入一条曲折的廊道里走了小半刻钟,眼前才终于出现了一片异常空旷安静的青石广场。 此刻,陆人杰感觉自己仿佛已经穿出了整个斩魔司衙门一般。 然而,他纵目眺去,只见灯火如萤的昏沉夜色里,一座八角高楼宛如擎天之柱一般,屹立在青石广场的中央。 广场四周则是等距围绕起来的廊道楼院,一如自己身后穿出的那片繁复建筑。 他醒悟过来,自己并未走出斩魔司总衙,这里还只是总衙的腹心地带。 方才走了这么久,也不过只走了个总衙的半径而已。 “不愧是斩魔司总衙,真大……” 陆人杰心头默默惊叹。 他清楚,自己虽然是搀扶着伤残的白堂主在走路,但实际上这女人除了走路的姿势有些机械好笑,以及只有上下阶梯会放慢速度小心翼翼之外,平地上迈步的幅度与速度走得其实一点都不像是个伤者。 他心头都不禁怀疑,这女人究竟需不需要自己搀扶。 “……这四周怎么一个守卫都没有,怪冷清的。” 陆人杰搀扶着白雾貌小心翼翼地走下廊道石梯,开口说了一句。 “司台大人就在超然楼中,守卫来这里护卫谁?被司台大人保护么?”白雾貌滞涩冰冷的语气开口反问道。 “……说得也是。”陆人杰两条眉毛齐挑,感觉自己被呛了。 “嘶……真冷……” 甫一走下阶梯,踩上广场的青石地砖,陆人杰不禁感觉自己瞬间被一股子阴寒的气息笼罩着,仿佛坠入了冰窟中一般,他冷得不禁缩了缩脖子,倒吸口凉气,再次开口嘀咕道。 “超然台下就是镇魔大狱,自从斩魔司存在的数千年来,九州地界内无数强横妖邪皆被镇压在此过,现在也还有不知多少邪魔关在这里,积累的阴邪之气无时无刻不在往外渗,不冷才怪,走快点,进了超然楼,就没这么冷了。” 陆人杰点点头,没敢在百里司台的眼皮子底下用吞灵魔典吞化这些阴冷气息,老实地搀扶着“机器人”大步流星的往数百丈外的广场中央直奔而去,过程中再次忍不住好奇的询问道, “敢问白堂主,咱们既然是斩魔司,这些邪魔外道不除之后快,干嘛还得关起来……” 白雾貌也丝毫不避讳,如实回道, “关起来的都是些不能杀的,身份背景的问题,它们只要还活着,对大离就是谈判长久安定的砝码,若是杀了,它们手下的族群势力自会不停寻仇报复。” 看来斩魔司对于妖魔也并非是鲁莽简单的打打杀杀,也是讲究江湖世故,谈判博弈的…… “原来如此,卑职明白了。”陆人杰点头道。 片刻后,二人终于到了那高耸入云的超然楼下。 “司台大人,属下照你吩咐,带陆人杰来了。”白雾貌停步在玄青石楼一面墙壁前,开口说道。 司台大人耳聪目明,你对着墙壁说话他能听见我不奇怪,但是眼前门都没有,从哪进去啊? 陆人杰借着远处廊道下悬挂的一排排灯火,可以看清,他面前的这面玄青石墙平整光滑,毫无任何凹凸缝隙可以开门进入。 轰隆—— 正当他细细地张望打量,心头纳闷着,白雾貌话音刚落下,平整无缝的墙壁突然泛起一阵清光,瞬间便退裂出了一扇门来,就仿佛电梯自动开门般。 然而陆人杰清楚,这玩意儿看起来比前世的电梯可要牛逼多了,电梯门至少也能看出一条中缝,先前不阿堂的地下密室也能看出石门的存在,但眼前这平整的石墙却给他来了个意想不到。 进入超然楼,身后的石墙立即猛然合拢,广场上的那股子入骨寒意瞬间消散不见。 这座高楼中并无灯烛一类的光源存在,但这里却亮如白昼,一切皆清晰可见,一览无余。 一楼是书架,二楼是书架,三楼四楼一直往上,密密麻麻皆都摆放着书架。 这里看起来,就仿佛一座超级图书馆。 陆人杰仰头瞧了一眼,心头一阵错愕,他难免回想起了先前去的林院长的“书房”。 儒家院长的书房里没有书,只有烟酒古玩,而这位武道二品洞天境的斩魔司台大人所在的超然楼中却又全是书册…… 这是啥人格缺陷弥补症么? 一辈子读书的,老了再也不想看见书? 一辈子修武的,却想着用书把自己装饰得文雅些? 陆人杰张望着四周,心头这般猜想着,白雾貌带着他站上了一块地面中央的青色石台。 “站稳了,本堂主第一次来这里都差点跌……”白雾貌好意提醒。 话音未落,石台已然飞速上升,朝着楼顶的光墙而去。 和电梯一样的超重感,只不过G力要大一些。 见陆人杰站得四平八稳,对此面色也毫无波澜与新鲜感的模样,白雾貌立即闭了嘴。 看来是自己多想了,这个男人和自己太不一样……她心头感慨。 眨眼间,石台穿出头顶的光幕,陆人杰发现自己已然驻足在了一片差不多有大半个足球场大小的楼顶平台上。 而先前承载他上来的那块石台,仿佛已顺势无声无息地融入成了此刻自己脚底下站立的楼顶地面。 放眼看去,这处石台依然是毫无灯烛一类的光源,却仍是亮如白昼,一览无余。 一阵阵清风从四方灯火辉煌的浩瀚夜色里不断拂来,吹得他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 不过比之方才穿过的镇魔大狱所在的青石广场,这点夜风的寒意对他血气方刚的武夫身躯来说丝毫不值一提。 不远处的石台一角,简洁地摆着一张石桌。 此刻,一位衣着青袍,身形消瘦,两鬓青丝中掺杂着缕缕白发的中年模样的男人正坐在石桌旁,神色悠然地煮着一盏茶。 而那位不知何时已先他一步到了这里的林洁儿正坐在桌侧,小口吃着桌面上的糕点,眼睛却馋虫一般张望着热气腾腾的茶壶,仿佛是迫不及待地等着中年男人停火倒茶。 这人就是百里司台么?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一股子书卷气的样子,和想象中的武夫模样出入巨大啊…… 陆人杰看见百里定空的第一眼,便觉诧异,对方的模样,实在令他很难将其与不久前那声张飞听了也得吓一大跳的爆喝联系起来。 不过转念一想那位喝酒抽烟爱看肚皮舞的林院长,他又见怪不怪了。 “卑职陌阳县缉魔吏陆人杰,拜见司台大人!” 陆人杰上前半步,不敢过于靠近,先远远地躬身行礼。 “嗯,过来坐吧,让本座细看一下,咱们斩魔司这位近来新冒头的办案高手陆小诗才。”百里定空远远地点点头,面露微笑,语气显得极温和地招呼道。 这时,白雾貌已轻车熟路地自行挪步到了石桌旁。 但凳子太低矮,她一身白纱包裹着,绷得太紧,显然坐不下去,只能干站着,盯着百里定空煮茶。 看她那眼神,似乎也是在等着他开壶倒茶。 司台大人这茶水是有什么魔力么,为何这俩女人都在眼馋这壶茶…… 陆人杰心头好奇着,上前坐向石桌另一侧,林洁儿对面的位置。 “啊哟!你这小吏,没长眼睛还是怎么的?干嘛往我身上坐?我可不好你这一口啊……” 陆人杰刚刚弯腰,还未坐下,便感觉自己的臀部被人狠狠击了一巴掌,身后有个男子发出一阵不悦地叫唤声。 见状,林洁儿已经叼着糕点,拍着大腿哈哈哈哈地疯笑了起来,就连一向高冷的白雾貌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 “哎呀!笑死我了!百里爷爷你看,我就说吧,这光头小吏再怎么细致如针,破案厉害,但只要江风阳坐着不说话,他依然很难发现这家伙的存在!好了好了,是我赢了,百里爷爷赶紧倒茶,第一杯是我的!” 林洁儿大笑着乐呵道。 百里司台则是挑了挑眉头,一脸意想不到的淡笑,他手掌扬动,茶壶下的湛蓝焰火无声熄灭。 “诶?实在抱歉……我真没注意到阁下坐在这里……” 陆人杰在一通哄笑声中直起身,尴尬地揉着光头,回头给面前这位叫做江风阳的年轻男子道歉道。 这时,他才注意到,石桌旁竟然还坐着一个面容清俊的白袍男子,对方正一脸不爽地瞪着他。 这人是隐身娃么? 怎么我一直没看见他啊。 陆人杰心头嘀咕着,挪坐到了另一侧,百里司台对面的位置。 “这位是本座的三徒弟,江风阳,这孩子自幼便存在感极低,总是被人忽视,鲜有人第一次见他时,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其实即使是熟人,若是稍不留神,也容易忽视掉他……” “方才你来时,洁儿这丫头还和本座打赌,看你是否会发现风阳的存在。” “本座赌的是,你能发现……” 百里司台开口笑言道,语气之中略有惋惜。 说着时,他便按约,先给林洁儿倒了一杯茶水。 接着他又倒了一杯,递给了站在一侧的白雾貌。 “是卑职疏忽了,辜负了司台大人的厚爱……” 陆人杰抱歉地回话道,眼睛还在不停瞟桌侧的江风阳,想弄清楚这人的存在感究竟有多低,会不会前一眼看还在,下一眼看便没了。 然而他此刻看时,那人就如寻常人一般存在身侧,别无二致。 只是脸色看起来很臭…… 真是位奇人啊……陆人杰默默惊叹。 “既然你知晓自己辜负了本座的厚爱下注,那便去替本座办一件事弥补,如何?” 百里定空一边给一侧那位没存在感的烂脸色徒弟倒着茶,一边看着陆人杰,开口询问道。 这司台大人还真客气,你要吩咐任务,难道我还敢拒绝么…… 他当即开口郑重道, “卑职既是斩魔司下辖差役,司台大人有何任务尽管吩咐便是,即使赴汤蹈火,卑职亦是万死不辞。” 百里司台点了点头,最后自酌自饮一口热茶,才道, “本座要你,明日单独去一趟兰陵酒庄,向兰玉长公主求借龙息玉一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 45、陆人杰的三点推论(求追读~) 原来是要我去向兰玉公主求借龙息玉…… 只不过,这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是不是也忒过于看得起我了啊…… 虽说那位假正经的美妇人很可能是暗暗垂涎我的才华和男色,但凡事皆有意外,万一这次去,对方已变了心,不借给我怎么办? 要知道,我上次受伤毁容后,她可再未见过我,让我在她府上躺了两日便送走了,足以见得这女人的变心速度之快…… ……陆人杰闻言,心头暗暗忐忑起来。 “卑职自当全力以赴!”他藏好心事,不形于色,神情坚定毫不犹豫地应道。 回答这话时,他有注意到,此刻大家都在端杯喝茶,但司台大人唯独没给他倒…… 百里司台放下手中茶盏,点点头, “嗯,本座这次依然相信你,定能办成此事的。” “今夜那潜伏在玄京城中作案的阴阳术师胆大到妄图对我斩魔司十余名堂主一齐下死手,必然是自感已走到了绝路之上,害怕被揭发暴露,才会如此冒进,急着想将侦办柳堂主案件的得力人手齐齐除掉。” “你等接下来若想安全的继续侦办此案,必然会随时面临那阴阳术师暗算的风险,而本座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盯着你等,也不便亲自出面应对案情。” “你若是借来龙息玉随身,在玄京这片龙气最盛之地,那人的阴阳术法任他如何高深莫测,但对你来说便算是彻底废了,本座要你先去借玉,也是为你等接下来的办案安全着想。” “本座知晓,兰玉这丫头性子古怪,非同寻常女子,平时鲜有人能见得她一面,而你上次去酒庄办案时,赠了那首藏头诗文给她,颇得她的赏识喜爱,据说甚至还触动到了她久未激发的文心,想必这也是她会主动甘愿将龙息玉借你用了一次的缘故,现如今此诗刊上《玄京新文》,风头正热,她心头必然是念着上次与你见面的交情的,让你去借玉,再合适不过了。” 理倒是这么个理,只不过你这让我牺牲才色去办事,茶水都舍不得倒上一杯,也未免过于那啥了……陆人杰心头暗暗吐着槽。 毕竟先前那位林院长又是请吃烟,又是请喝酒的盛情还历历在目,结果回头到自家衙门顶头老大,司台大人这里坐了片刻,对方已给旁边的几人都陆续倒了茶水,就单独未给他来一杯。 这种被区别对待的做法,难免令他隐约有些心理不适。 只不过除此之外,陆人杰见百里司台对自己和颜悦色,言谈间并无半分董事长对小职员居高临下的蔑意,便也未往心底深去。 他心头猜测,百里司台不给他倒茶,或许是另有隐情? “司台大人为属下们着实费心了。”陆人杰恭维了一句回道。 对此,百里司台只是微微一笑,他看着陆人杰,转而问道, “今夜你去书院拜访林院长的收获,方才你对白堂主禀报时,本座已经在此听见了。” “本座看了卷宗,在先前的孩童失踪案里,你的表现颇为出众,从夜遇狐妖开始便谋划得极细致老道,侦办过程中也是心细如针,眼锐如刃,似你这等年纪轻轻便在重案中显露头角的办案人才,斩魔司中已经很多年未出现过了。” “本座此刻倒是颇想知晓,结合今晚得来的信息,你对眼下柳堂主遇害的这案情,现在是否有何新的看法?” 最后一句的语气,问得颇有几分今夜本座要在这里好好考校考校你一番的意味。 百里司台这番话说完,桌畔的另外几人也已喝完了手中的茶水,纷纷将目光看向陆人杰,一脸等着看你表演的神色。 第一次见董事长,能有幸展示自我工作能力,陆人杰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况且他今夜的发现也着实不小,他点点头,开口道, “回司台大人的话,经过今夜从院长那里得来的信息,以及听闻了白堂主的遭遇,再加上卑职的一些思索,关于此案,倒还真有些新的发现。” “哦?赶紧细说来!” 百里司台闻言,展颜微喜,双手搭放于双膝上,微微倾身,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眯眼笑道。 陆人杰道, “主要有三点,首先第一点是,根据院长那儿提供的,关于阴阳术来历背景的信息,卑职可以断定,这血莲教背后的真正主谋,必然是玄京朝堂上的一位大人物,既然司台大人已经听得了卑职对白堂主讲诉的细节,想必此点心头也已料算到了,其中缘由卑职便不再赘述。” “修行阴阳术的运力来源。”百里司台点点头。 陆人杰接着滔滔不绝地继续讲诉, “第二点是,柳堂主为何会被血莲教盯上,被暗算在了巷道之中?” “关于此点,由于柳堂主遇害前并未留下任何自己最近在单独侦办案件的蛛丝马迹,所以众位堂主才一直如猛虎吃刺猬,无从下口。” “卑职也是直到从书院回来,听说了白堂主今夜遭遇了那阴阳术师黑袍人的袭击,最终百分百可以确定杀害柳堂主的凶手的确是卑职先前在潜龙湖遭遇的那名傀儡者本尊后,才猛然醒悟过来的。” “因为至此便可以断定,孩童失踪案与柳堂主遇害案并非是两个案子,其实是同一个案子!” “只需将这二者前后时间线与各自目的结合起来看,便能轻易捋出其中逻辑!” “孩童失踪案爆发在柳堂主遇害之后数日内,而血莲教掳走孩童的目的是为了动用那血祭大阵,将天水河妖复活。” “卑职相信,这等耗费数百孩童为祭品的可怖邪阵绝非仅是为一只河妖做嫁衣将其复活那般单纯,这河妖被复活之后,定然会受到那邪阵的约束,作为双方交易的代价,从此受血莲教的驱使。” “分析到这里,就需得细想一下,一只曾在天水河为非作歹,以祸乱商船,吞食船上行人著称的水妖,它复活后最擅长的业务是什么?” “那必然是它的老本行,水面作乱!”众人正顺着陆人杰的讲解分析听得入迷,他提出问题后也不给众人反应回答的机会,而是语气笃定地自问自答。 “至此,那便不难想出,血莲教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冲着在天水河这条大离水路命脉上作乱去的!” “卑职相信,血莲教耗费了这样大的精力,绝不可能是在天水河上简单随意毫无目的的作乱,很可能是有着自己的特定目标船只!譬如某些贵人的游船,亦或者是漕运押解的粮食……” “引灵石,眼下玄京城中引灵石吃紧,水面漕运最贵重的,当属引灵石。” 陆人杰正说得头头是道,这时,面前的百里司台忽然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地插了一句。 显然,他是认同陆人杰这番分析的。 “原来如此!那血莲教复活水妖,目的竟是为了对天水河上押解来往的引灵石船只下手!”一侧,传来了白雾貌惊叹的声音。 语气听起来没有先前那样凝滞僵硬了…… 陆人杰闻言,心头有些好奇,立刻转眼看去,只见她不知何时已悄然解开了头上缠着的纱布,面骨上的那一片片紫红肿胀的伤势随着热气的蒸发,正在肉眼可见的迅速愈合消退,一点点变淡。 除了百里司台毫无变化之外,其余林洁儿和那无存在感的隐身娃二人皆都面色红润,眼眸明朗如星,隐绽光彩,且在呼吸间身上还有腾腾热雾蒸发,袅袅飘起,仿佛刚刚出浴般。 难怪白堂主方才会一直盯着百里司台煮茶,这茶水必然有着疗愈增益修为的奇效! 没喝到茶水的陆人杰心头不禁一阵柠檬味泛起。 “咳咳!”这时,他故意干咳一声,装作自己已经说得口干舌燥的样子,暗示赶紧倒茶水。 但司台大人闻若未闻,说了那一句之后,一副还在准备听陆人杰继续说下去的姿态。 我都这样明示了,茶水都舍不得一杯,我都不想再费口水免费讲了…… 陆人杰心头无奈感慨一声,继续开口道, “那如此说来,柳堂主之所以会遇害,很可能也是暗中已掌握了血莲教正在针对近来的引灵石漕运图谋不轨的消息。” 白堂主和司台等人齐齐点头,表示赞同。 陆人杰还在接着讲诉, “而卑职的第三点发现,也正是事关直接谋害柳堂主那凶手的身份。” “通过今夜白堂主被老僧藏入影子内跟踪,后来遭遇那阴阳术师出现袭击的经过来看,卑职猜测,柳堂主极可能也是以同样的手段被暗杀的,影子里的人为他提供位置感知,他藏于遥远暗处,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招,一击毙命!” “只不过那夜他只对柳堂主一人下手,又是出其不意,才会干脆直接,不像今夜,白堂主事先已设下了圈套,有十几位高手堂主在场,那人最后只得靠近了才能发挥出同时控制十几个高手堂主的阴阳伟力,最后又被司台大人一声呵斥吓退,这才未能得逞。” “卑职看过这位林姑娘对现场的画原图,按照今晚对白堂主的暗算方式来看,黑袍人的最佳出手点,绝非在暗巷的两端,因为那是两条人来人往的繁华大街,加之又是元宵盛会,人多眼杂,他若是在两端大街出现过,必然会有人留意到,不至于查探一月余都无一个目击者。” “所以,卑职可以笃定,那人应当是从空中下的手。” “空中?我看你这小吏也是虚有其名,那周遭并无高楼供他栖身,若是悬飞,那夜焰火密布,亮如白昼,绝对会被夜巡禁军发现的,但是据我所知,那夜周遭并无修者飞行出现过。” 这时,一侧臭脸了多时的隐身娃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轻蔑地呛到。 你这人是因为天生缺乏存在感,所以故意给自己找存在感吗…… 陆人杰看一眼对方,面不改色地道, “你忽视了一点,周遭的确没有高楼,但是却有飞船!” “昨夜楼的花船!你的意思是,阴阳术师那夜是在某位花魁娘子的花船上下的手?”闻言,一侧沉默许久的林洁儿两眼一亮,仿佛见到魔术表演终于揭晓了谜底法门般,忍不住开口接话道。 “没错,这个可能极大,元宵盛会,安南伯爵家的公子都去昨夜楼买欢了,而那位在玄京城内拥有足够身份运力的阴阳术师去某位花魁娘子的花船上消遣,也是合情合理,谁也不会怀疑。”陆人杰点点头。 一旁,百里司台和白雾貌也不约而同的齐齐点头。 “所以后续,只需去昨夜楼仔细盘查一番,那夜有哪些身份不凡的贵人上花船消遣过,便能进行下一步针对性盘查了。”陆人杰最后总结说道。 “我看你这人虽然模样好看,但骨子里却有几分轻浮,就是色眯眯的那种,你该不会是为了想去昨夜楼的花船上消遣,才刻意花费心思编造的吧?”一侧的林洁儿再饮一口茶水,一边抿着嘴,一边一脸质疑地问道。 “……”陆人杰无言以对。 百里司台点点头,眯眼笑道, “嗯,你这几点判断着实不错,尤其是后两点的推论的确细致缜密,不过嘛,在去昨夜楼盘查这一步之前,还得仰仗你明日先把龙息玉借来才行。” “卑职知晓。”陆人杰点头。 百里司台接着道, “你放心,此案你竭力去辅佐白堂主侦办,后续本座也不会让你白白耗费精力的。” 我怎么感觉是自己在辅佐他啊……一旁的白雾貌暗暗嘀咕。 “待案情告一段落,本座愿意亲自指点你八品巅峰化意境,此境对于武者来说,可谓决定了接下来一生的修为走向,你现如今血气饱满,随时都可尝试化意。” 百里司台最后这话一出,超然台上,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余四人皆都面色大变。 陆人杰是受宠若惊。 白雾貌是两眼艳羡。 林洁儿是哦着嘴单纯地表示不可思议。 而那位三徒弟白袍小将江风阳顿时就嫉妒得面目全非了,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道, “师父!你这才第一次见他就要收他做徒弟吗?” “你都不考核一下他的人品和修为资质吗?” “徒儿当初可是历经了你多次考核,才入到门的啊!” “这也太不公平了!你让二师姐和大师兄知道了会怎么看你?” “……”陆人杰顿时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插足破坏了他人家庭美满的第三者,正在面对撒泼的正宫,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啥才好。 他决定啥也不说,闭嘴看着算了。 “本座并未决定收他作徒,只是作为对出众下属的一份奖励,给予些指点罢了,他是纯阳体魄,若是化意这关未能修好,以后的武道修为恐因此偏差千里。”百里司台面无波澜,淡淡回答。 “哦?这人原来是纯阳体魄……” 闻言,江风阳面目全非的嫉妒表情瞬间溃散,一脸我服气了的老实表情,诧异地上下打量一眼陆人杰,不再撒泼。 那眼神仿佛在说,好吧,你是大哥…… 在这体魄天赋面前,他意识到了自己与对方的差距…… “咿呀~啧啧啧!好恶心啊,纯阳体魄的武夫……难怪你刚才在打昨夜楼花船的主意,我猜你就是想上去找花魁娘子调养身体……”一旁又在拈石桌上糕点吃的林洁儿皱着眉头,阴阳怪气地吐槽起来,看样子,她对于纯阳体魄的武夫需得如何调养这一点倒是很懂的样子。 而白堂主也朝他投来了冷漠打量的质疑眼神。 看来在场就自己一个人是没见识的乡巴佬,若非有幸得到院长的指点,还不知道纯阳体魄的门道! 这百里司台也着实厉害,只用眼神竟就看出了我的体魄资质,院长都是拉着手腕号脉过才知晓的!陆人杰心头惊叹着。 “你是纯阳体魄,本座这天火茶虽有极大增补,但过于阳亢,你喝不得的,若是喝了便是阳上加阳,今夜必须找情投意合的女子合修数次方能保住性命,方才没给你倒茶,还请见谅。” 最后,百里司台仿佛洞穿了陆人杰先前的心思一般,眼眸含笑,语气温和地开口朝他解释道。 …… 46、调教(求追读~) “纯阳体魄,天火茶有极大增补,喝了阳上加阳,今夜必须找情投意合的女子合修数次才能保住性命……” 离开超然台的路上,陆人杰沉默不言,脑海里一直在不停循环着百里司台最后这番话。 “他竟然知道我身边还没有情投意合的女子,难不成他只靠眼力,就看出了我至今还是个雏儿?……洞天境也太可怕了……” “一杯茶水而已,喝了就必须找人合修数次方能保住性命,我这纯阳体魄也太危险了,万一日后误食了点啥阳亢补品,岂非随时都有殒命的可能……” “看来为了安全起见,还是需得早日结交个情投意合的女子才行!” 陆人杰忧心忡忡地暗暗琢磨着时,不知不觉已然走出了超然楼。 青石广场的寒意再次袭来。 走出十几丈远后,陆人杰回首仰望一眼超然台,只见上边黑黢黢的,就如寻常夜空,并无方才身处其中时那种亮如白昼的光彩。 “看这样子,超然台上定是有某种阵法笼罩,自成一片天地,司台大人在上边可以看见外界,但外界却无法看见超然台上的景象……” 好奇张望一眼后,收回目光,他举目往前,朝那二人看去。 只见林洁儿依偎在白雾貌的身侧,紧紧挽着对方的一只胳膊,同样沉默不语地快步走在前边几丈外。 那步伐匆匆的架势,似乎是为了在躲避后边的某个瘟神…… 陆人杰确信,后边就只有他一个人,江风阳比他们先一步离开。 他知道,定然是司台大人最后对他说的那番话,把她给吓坏了,生怕自己对她下手。 “哼,你一个飞机场,心头没点比数么,小胸多作怪,自作多情一天天的……”陆人杰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一句。 “哎哟!你踩到我脚了!” “你这人走路留神注意点行么?!” “这么大一片广场,非得踩我脚好玩?” “你别以为自己是纯阳体魄,天赋异禀,又会查案,我师父看重赏识你,你就可以肆意妄为!” “再怎么说我也是司台师父的三徒弟,这斩魔司里可还轮不到你一个外来人横着走!” 下一刻,陆人杰突然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 接着身畔便传来了江风阳暴跳如雷的骂街声音。 陆人杰仿佛撞鬼一般,被这出其不意神鬼莫测的声音惊得猛地抖了一抖。 他赶紧侧开两步,撇头看去,只见江风阳正拎着一壶茶,走在他身侧,臭着脸色冲他骂骂咧咧。 窝热你个温!…… 你这厮存在感低成这样子了么? 陆人杰赶紧抬起一只手悄悄拍了拍胸口,心头暗觉惊悚胜过第一次看山村老师的感受。 他细细回想,的确记得方才离开时,江风阳受司台大人吩咐,将剩余的天火茶带去司医室,分给今夜受伤的一众堂主疗伤。 自从那白袍小将起身拎走茶壶后,他以为对方就先行离开了。 却未想到,这家伙竟然一直都在他身边! “实在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真没注意到……” 陆人杰赶紧道歉解释,他不好和这男人对着干,对方毕竟是地头蛇。 另外他也清楚,若是可以选择,谁会愿意活得这样没存在感呢,对方也是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娃。 “哈哈哈哈……江风阳你也太可怜了……肚子都给我笑痛了今晚……” 听到后边江风阳和陆人杰的对话,前边的林洁儿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幸灾乐祸,笑得身子一倾一倾地,脑袋不停撞击在白堂主的胸肌上。 “等你借了龙息玉回来,去昨夜楼的花船查案时,带上我一起,我就原谅你今夜的莽撞失礼,如何?” 江风阳是个耿直人,丝毫不避讳,直接了当地开口要价起来。 “我……做不了主。” 陆人杰感觉自己被碰瓷讹了,直接两手一摊,眼神往前看去,示意这需得白堂主说了才算。 白雾貌则是回头眼神冷冰冰地,看禽兽一般看了二人一眼,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和林洁儿转身走远了。 “哼!我和你小子没完!” 没能敲诈成功的江风阳脸色更臭了,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话,仿佛是威胁,接着一跺脚,一道玉白色的火光暴起,白袍小将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青石广场上。 这人明明早就可以这样离开,赶去司医室给众堂主疗伤的,但却一直一声不吭跟在我身侧,方才踩他脚背那一下,必然是他存心蓄谋的! 这小子明显就是想故意讹诈我,让我回头带他去昨夜楼的花船! 陆人杰瞬间顿悟过来。 但让他感到有些不解的是,对方是百里司台的徒弟,难不成他还上不去花魁娘子的船?还需得这样不顾廉耻的来讹自己带他才行? 这昨夜楼炮船选择顾客的标准这么高的么? 陆人杰倒是并未把江风阳最后那句威胁放在心头,经验告诉他,这小子其实就是个直来直往的愣头青,心机是有,但并不多,否则今夜不会一直将喜怒皆都形于色,令他看得明明白白。 …… 这一夜,陆人杰是在斩魔司总衙供给寻常斩魔卫休憩住宿的小院中留宿的。 住进小院后,他才终于知晓总衙为何占地会这样宽广。 因为这种院落,皆是一个人住的单间…… 首都衙门工作,配备单间单院,虽然面积小了些,但布局啥的都挺好,关键还有司台大人放哨做保安,安全又安静,太爽了! 做斩魔卫的这份待遇,不由得令陆人杰暗暗垂涎起来。 …… “动作快些,吃了饭,今日我送你去兰陵酒庄。” 翌日清晨,正当陆人杰起床还在小院的水缸旁洗漱时,白堂主径直推门而入,声音清冷地吩咐道。 陆人杰抬头看去,只见对方一袭紧绷的玄青斩魔卫制服,清秀的面庞上竟毫无重伤存在过的痕迹,她提刀伫立在院门前的飒爽英姿一如初见那夜,再无昨晚包裹成木乃伊那般臃肿机械。 司台大人这天火茶疗效这么强?难怪不要我喝,这增补得也太猛了……一时间,陆人杰眼睛都看大了。 “你看什么看?本堂主可不会帮你调养体魄!休想再打我主意!自己另想法子去!” 白雾貌被一言不发的陆人杰直勾勾盯着脸看了几眼后,瞬间面色愠怒,口里冷斥说道的同时,还微微扬了扬手中拎着的长刀。 仿佛在无声地警告陆人杰,你若敢打我主意,我就割了你。 其实她此刻如此防备陆人杰也是有原因的,毕竟初见那夜,她就在水里被对方给那样亲密地接触了。 原本后来她心头已然渐渐放下了那一层芥蒂,不断告诉自己,陆人杰当晚的确是因救她心切才出此下招。 然而,直到昨夜听司台大人讲了他纯阳体魄那档子事后,她才恍然“明白”过来。 办案如此冷静聪明的陆人杰,那晚在水里怎么可能会没有想到将龙息玉放入她口里的法子,而是选择了另一种虽然简单直接,但却逾越规矩的途径! 这男人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登徒小吏! 他定是单纯地想趁人之危,捞尸占便宜,给自己调养纯阳体魄! “……司台大人不是说让卑职单独去借玉么?” 陆人杰心头无语,暗觉自己的风评恐怕从此要被司台大人昨晚那几句话给毁了,只得无奈地收回目光,继续洗脸。 “见兰玉长公主借玉自然是你单独去,毕竟本堂主也不一定能见到她,但一路上肯定需得我护送你。” 白雾貌见陆人杰果真听话的不再看她,心头竟觉有一丝失望,干脆也扭过头,一脸自己也不想看陆人杰的神色,冷冰冰地说道。 “哦。”陆人杰洗脸时,眼角余光清晰瞥见了这位高冷上司的小女人反应,他有心调教驯化一番对方的情绪,于是只简单应了一句哦。 哦? 就一个哦? 你一个底层小吏先前还对本堂主老实巴交的,昨夜见了司台大人获得赏识后,隔夜就敢对本堂主如此冷漠地哦了? 若非眼下急着用你办大事,信不信本堂主一巴掌扇哭你?! “……”白雾貌顿时被对方这简单得近乎粗暴的反应给整无语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下属敢这样对待自己! 她气得胸膛猛烈起伏一通,鼻孔里暗暗喘着粗气,轻轻冷哼一声,直接转过身,背对着陆人杰。 二人从此无话,也不正视对方,仿佛一对斗气的情侣似的,陷入了冷战。 一刻钟后,二人沉默地从食堂出来,一齐跨马离开了玄京。 而在超然台上,那位面容清癯的百里司台则是眯眼含笑,默默凝视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全神贯注。 既像八卦吃瓜,又像暗中保护。 …… 47、押题,求见(求追读~) 申时初刻。 兰陵酒庄,玉香园,玉衡廉贞楼二楼大堂中。 韵律轻快的琵琶之音铮铮作响。 十余名舞女轻柔灵动的身形在大堂中央风情摇晃。 她们衣着色彩艳丽,但尺寸短小的边塞异族服饰,随着韵律之声,雪白的肚皮在一串串银光闪闪的流苏衣坠下起伏晃动,清晰可见。 一袭淡粉宫装的美妇人兰玉长公主端坐在大堂首座,看得着迷。 而大堂之中,除了角落里的一堆奏乐艺奴外,还坐着数名锦衣华服的男子。 左侧首端靠近兰玉公主位置的那名紫衣中年,嘴角两撇八字胡生得异常显眼,此人正是当今礼部尚书,王之章。 挨着他的天蓝锦衣男子,正是他的独子王文焰。 右侧为首的那名中年男人身形魁梧高大宛如人形棕熊,两条剑眉倒竖不怒自威,粗糙的古铜色面肤之上有十几道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痕。 他身着一袭苍青色束腕劲装,隆起的将军肚下缠着的一条巴掌大的深褐色狼头腰带异常显眼。 因为那锋锐似短匕般的獠牙长长龇出的硕大狼头上,两颗幽蓝色的眼珠子恍若有神一般,时不时会滴溜溜地转动一圈,四处打量,仿佛在站哨。 此人正是陵王最得力助手副将之一的苍狼营统帅,邱云禁。 他一月前受陵王之命,率队离开白楼城赶回玄京,准备押解天运帝陛下今年应当分拨的引灵石物资回白楼城,两日前才刚刚到达玄京,现如今正在候命的阶段。 今日一大早,礼部尚书王之章便赶到了邱国公府上,亲自找到他。 说是自己治下的教坊司最近新排了一出西域边塞舞乐,昨晚去安国书院找院长老师看了,大受好评,听说他从白楼城赶回来了,便要他来带路,求见兰玉长公主,请这位雅士过目一番,顺便重温一番当初的同窗情谊。 邱云禁能做得了陵王的亲信,执掌苍狼营三万精锐,靠的可并非仅是一股子五大三粗,杀敌无双的勇武之力。 他的谋略智慧,在白楼城一众将领之中亦是名声响亮,只因他是大离当朝少有的儒武双将。 邱云禁也曾是安国书院的学生,师从当代院长林玄岑学习兵法,与陵王、兰玉长公主,以及这礼部尚书王之章等人是一届的同窗。 他早在安国书院时期便知晓,王之章这小子好色贪权,当年便想和兰玉长公主有一番纠葛,好从此攀附上皇亲国戚这份高枝。 然而兰玉从小便性子古怪,择偶的眼光更是高得出奇,自然并未正视过王之章一眼,他想单凭礼部尚书的名号见得兰玉,自是没什么可能。 但邱云禁便大不同了,首先从学生时代开始又一直都是陵王的跟班保镖,现如今又是陵王身边的亲信,加之因长得憨壮如熊,时常被兰玉等女同学拿来开玩笑,早在书院时期便与兰玉公主熟络如友。 另外,他此次回来,受陵王交代,又带了不少边塞白楼城一带的特产黑果酒和新奇酒具,恰好要到一趟兰陵酒庄,便也没拒绝王之章的请求。 只不过,他自然也非毫无任何要求地平白答应。 王之章好色,他苍狼营统帅一样人尽皆知地好色。 白楼城终年阳光炙热,风沙漫天,那地方的女人衣着短小是因为布料稀缺,只能少穿,但肌肤却也因此而显得异常的粗糙褐黄,哪有这王之章治下教坊司内的舞女雪白细腻,掐一把都能挤出二两水来。 白楼城一带的异族服饰,搭配上中原官宦家眷女子的凝脂雪肤,这二者的结合,给邱云禁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冲击与诱惑。 所以,他给王之章开的条件是,今日在兰陵酒庄演出后,这十几名舞女,通通得送到他的府宅,直到他从天运帝那儿分拨到引灵石,返回白楼城为止。 王之章自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似这等姿色才艺的舞女,他手下还有不少藏着。 只要能带着自家儿子当面见一次兰玉公主,这可算不上什么代价,毕竟人是活的,过些日子,那些舞女依然能回到教坊司照常工作。 并且在苍狼营统帅的手下镀金数日,对于这些女子的名头也是一种增益营销,有百利而无一害,他做礼部尚书这么多年,对于玄京城内的那些达官贵人,名流公子们再熟悉不过了。 这些家伙就是喜欢另辟蹊径地附庸风雅,时常争先恐后的把自己与某些大人物做了同道中人,当做引以为豪的荣耀和佳话,四处炫耀。 片刻后,曲罢,舞停。 十余名舞女退至一侧。 “嗯,不错,此舞乐豪放之中亦有婉约,韵律轻快却不轻浮,本宫已经很多年没欣赏过这般别有趣味的舞乐了!”兰玉公主面露认同的微笑,第一个鼓掌称赞起来。 “果然是大才所见略同,昨晚院长老师看了,大致也是如长公主你这般评价的!” “看来此舞乐倒是可以在过段时日春闱后的御前酒会上演绎了,不必再做更改!”王之章乐呵呵地笑着接话道。 林院长昨夜哪有评价了? 不是舞乐还未欣赏完,就被他女儿带着陆人杰来搅局叫停了么? 听到这话,对侧邱云禁的胞弟邱云天顿时面露不解,立即看向了王文焰。 王文焰则是朝他暗使眼色,让他别多话,他知道,他爹在钓鱼,这也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果不其然,王尚书这话,如愿地引起了兰玉公主的兴趣,美妇人好奇地问道, “哦?没想到王尚书你竟已请院长老师观摩欣赏过了?他是如何评价的,你细说来听听。” 王尚书点点头,一脸若有所思,细细回忆昨夜般的神色沉吟一下,开口道, “院长老师说,此边塞舞乐灵动惹目,叩人心扉,撼人心弦,放在春闱后的御前酒会上演出庆贺的确不错。” “但唯一可惜的是,在那等陛下考校当代文才的盛会之上,单是舞乐演出未免过于单调,若是能配上一首扣合春试考题的诗词,嵌入舞乐之中,方能让此舞乐鲜活饱满起来……” 这些个雪白年轻的姑娘已经够鲜活饱满了,还要再鲜活饱满,御前酒会上那些个放浪的年轻学子岂能把持得住? 邱云禁口里沉默不语,但心里却是躁动难耐。 他坐得端端正正,手中端着剔透的琉璃杯盏,喉结翻动着,咕咚咕咚不停喝酒,腰间狼头腰带上的一双眼睛此刻却是直勾勾地瞪着大堂角落的舞女们扫描不停,心中默默盼着兰玉公主赶紧谢客散会,他好赶紧品尝品尝这十几个鲜活饱满的滋味。 “本宫明白了,王尚书你此行的目的其实是想,让本宫替你押一押今年春试的诗文题目,对吧?”兰玉公主轻易便瞧出了王之章昨夜绞尽脑汁才谋划出的话术。 其实,他去书院见院长的目的,也是为了套取口风,询问一番今年春试诗作题目的方向,好为他的独子王文焰博得先机。 他知道林院长的性子,抽灵烟,喝名酒,一见到年轻舞女,更是会乐呵得毫无戒心。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未料到,昨夜书院一行,竟被林院长的宠女突然搅了局。 所以才会苦心想出,找邱云禁带他一行来兰陵酒庄,诱导兰玉公主押题的主意。 近些年来,兰玉公主本尊虽然并未生活在玄京城,但她实际却一直活跃在书院文圈,春试题目由安国书院的几位大儒与院长等人联合出题,她多多少少必能感知出一些风向。 “长公主殿下果然聪慧如兰,下官这些心思,倒是瞒不过殿下的法眼,殿下今日若能帮忙押一番题目,下官回头也好找手下人瞄准风向写些出来,届时若能在御前用上,倒也不失为一段与殿下您相关的文坛佳话啊。” 王文章这官场老手,狡猾得很,见状也丝毫不避讳,拿捏住了兰玉公主就喜爱文坛名声这一口嗜好,略显不好意思地笑着回道,以退为进。 美妇人会心一笑,并未拒绝,她道, “本宫既然已欣赏了王尚书你苦心带来的舞乐,自是不会拒绝王尚书这个请求的,只不过,本宫也有个条件。” 王之章俩父子顿时眼眸放光,堪比邱云禁腰带上的狼眼。 “公主殿下请说!”王之章喜道。 “这堂内有两位书院的在读学子,平时也是时常到本宫府上来进献诗词的常客,本宫押了题,二人今日无论如何,都需得当场作出一首来,本宫也好看看,这段时日对他等的点评教诲,有无作用,如何?” 兰玉公主这个要求一说完,邱云天顿时紧张得后门一缩,赶紧哆哆嗦嗦地抢话道, “当场作诗这个王公子最擅长了!他来!他来!我作诗全靠灵感的!而且不擅长命题!” 推锅这么快? 一听这话,王文焰顿时也急了,胸膛里擂鼓般地震颤了起来,喉咙发干得紧。 但是他好面子,而且又是礼部尚书的儿子,他爹如此为他费心来套题,自己自然不敢公然推却,这要是传了出去,让他爹这礼部尚书如何见人? “请长公主押题!” 他一派成竹在胸,波澜不惊,我必然能行的沉稳姿态,起身拂袖,拱了拱手。 王之章会心一笑,神情轻松地抬手抹起了八字胡,表示对自家儿子的赞许。 邱云禁则是看窝囊废一般的眼神,斜眼瞪一眼身边的弟弟,但他腰间的狼眼却是坚如磐石地在盯着角落里小姐姐们的雪白肚皮。 “去年来,朝中内忧隐起,东海扶桑之患不断,本宫兄长所守的白楼城也与冥渊鬼族的信徒邪教拜冥宗交锋多次,本宫押题,春试诗作题目必在内忧天灾,与外患御敌这二者之间。” “王公子可二选其一,随作一首。” 说罢,兰玉公主端起身侧的琉璃酒盏,樱桃朱唇开启,浅饮起了朱褐色的果酒。 一时间,堂中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在了王文焰的脸上。 王文焰则是一会儿仰头看天花板,一会儿低头看锦缎鞋面,嘴里念念有词,面色若有所思。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却半个字都未吟诵出来,不过耳根子倒是渐渐绯红起来,仿若醉酒。 “吁——”对面,等着宣泄体能的邱云禁突然发出了一声不耐烦地叹息。 “禀报长公主殿下,庄外有客人求见。” 堂中气氛正沉默间,突然有守卫军卒前来禀报。 “见什么见?没看见本宫今日已经接见了这一众客人了么,不再见客了!” 兰玉公主挥了挥手,语气不太好地回道。 她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这王文焰方才还一脸胸有成竹的,此刻却一直在这里看天看地,啥都憋不出,看来是个不中用的草包。 守卫军卒见状,略微犹豫了一下,开口再道, “……殿下,来求见的,是上次赠诗给你的那位斩魔司的缉魔吏,陆人杰公子,说有大事求见于你。” …… 48、再见面(求追读~) 陆人杰? 这三个字一出口,堂内在座的众人面色皆是纷纷一变。 当然,除了才从白楼城回到玄京两日的邱云禁除外。 他对于近来玄京发生的大事仅耳闻过两件,一件是赤胆银鞭掌鞭者在元宵节遇害,第二件便是昨晚斩魔司台百里定空突然爆喝,惊动了整个玄京。 但他对这些事却并不如何关心,毕竟自己的差务重心是在白楼城,玄京如何天翻地覆,他也只当作旁观的无事人。 “陆人杰?他不是应该在养伤么?这才几日,他怎么又来求见本宫了?” 兰玉公主略微怔了一怔,美艳的面庞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慌乱无措的表情,缓缓放下手中的酒盏,开口疑惑道。 上次差人送走陆人杰后,她其实便未再打算过日后与那年轻男人继续有所交集。 毕竟她府中的老医师都说了,陆人杰想要百分百恢复容貌是绝无可能。 能恢复个七八成那都是天命极好了。 一想到那日在水榭中短暂见过的那位才貌罕见的清俊男子容貌毁于一旦,她便深感遗憾。 她原以为对方苏醒后,自己未去探视,只是遣人将他送回家,他便自会明悟其中意思,不会再来叨扰。 然而今日,没想到他却又主动上门求见了…… 见还是不见呢…… 兰玉公主心头一时间陷入了迷茫和踟躇。 若是不见,也未免显得自己太过绝情无义,毕竟那首藏了兰玉二字,曾激得她文心震颤的诗作,如今已登上了《玄京新闻》,正在玄京文圈传播讨论,风头正盛。 可若是见了的话,自己一看到当日欣赏过的那般才貌的男人转眼已落得如今损毁的模样,又难免心生伤感,徒增困扰。 她这辈子潇洒纵意,最怕的便是亲眼目睹自己曾欣赏领略过的一番大好光景,却是稍纵即逝,无法长久留在眼前的失落与无奈。 在这短暂的片刻间,美妇人心头风起云涌,面色犹豫不定。 然而下一刻,她却听见坐在邱云禁旁边的年轻人倏地脱口而出道, “是前几日来酒庄求见过长公主的那位陆人杰么?!” “他原来是受过伤啊,是在那夜对付邪徒是受的吧?我说昨晚在安国书院碰见他时,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我和王兄弟都差点没认出他来!” 说到后边,邱云天目光转动,瞧了一眼还干站在原地,憋得面红耳赤都榨不出一句诗来的王文焰。 王文焰偷得半口喘息之机,立即趁机朝对方递眼色,示意他继续岔开话题,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给他争取时间。 邱云天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表示你不必多说,我自然了解。 二人在书院面对教授先生们的刁难时,总是如此互相掩护。 果然……陆公子已然容貌俱毁,都无法被辨认出来了,本宫看还是找个由头打发走他算了。 唉,不再见了…… 兰玉公主心头失落长叹一声,暗暗下了决定。 下一刻,她心头一边思索着该想个什么理由谢客好,一边好奇地开口问道, “哦?邱公子昨夜竟在安国书院碰见了陆公子?他是斩魔司的差役,去安国书院作何?” 邱云天摇了摇头,嘴里倒豆子一般,哗啦啦地继续说道, “我也不知道,是林院长的女儿带他去的,看样子好像是带他去见院长的。” “不过那陆人杰昨晚的模样,看起来倒根本就不像是刚受过伤的样子!” “他整个人都行动自如,完好无缺,不见任何伤痕不说,皮肤更是变白了不少,他头上没了头发,眼睛上没了眉毛,站在门外候着,看起来就像个纤尘不染的得道小僧。” “我敢保证,若是没人提醒的话,长公主殿下见了他,也必然不会相信他就是当日来酒庄办案的小吏。” 陆人杰他……完好无缺? 没有伤痕? 像个纤尘不染的得道小僧? 听闻这话,兰玉公主顿时有些懵了。 府中的老医师不是说,他已无法恢复了么? 她目光一闪,立即挪动,看向了还半跪在堂前报信,等候吩咐差遣的守卫。 “回长公主,陆公子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受过伤的模样,而且整个人比之前更加飘逸出尘,气质出众,又俊朗了不少。”这守卫是酒庄正门前巡逻的府兵队长,心思活络,又时常进庄内报信,轻易便读出了自家主人眼神背后的含义,当即如实回答道。 ……飘逸出尘?又……俊朗了不少? …… 正好!本宫幸而还未来得及做决定! 那就决定见一见他了! 听了府兵的回话,美妇人一双桃花眸顿时锃亮,脑海里有冲天烟花兀自绽放起,将她片刻前的一切阴霾思绪和暗自下过的决定瞬间遮掩了个干净。 她不自控地翘了翘嘴角,面露喜色地吩咐道, “陆诗才大伤初愈,怎能让他在庄外多侯?” “他既是有大事求见,那就赶紧将他请进来吧,正好这儿也在论诗,说不定他也能有所发挥。” 说完, 她立刻端起身畔的果酒,仰头咕咚,一饮而尽,以平复略显激动和期待的心绪。 她座位身后一侧站着的两位娇美丫鬟见状,赶紧互相拉了拉衣角,暗暗相视一眼,嘴角藏笑地交换眼神。 她们虽然身处在长公主背后,不见对方的神色变化,但是凭着这些年的相处经验,二人已将对方的心理变化猜了个十之八九。 “是!” 守卫起身,匆匆离去。 “如何?关于这命题,王公子心中可有头绪了?” 等待的间隙,兰玉公主将目光转向依然站在原地,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的王文焰问道。 “是啊?儿子,你可想出些头绪了?”王之章也有些急了。 他在官场混得久,又是礼部尚书,经常与玄京文圈诸多有才识的人物接触,见过不少这种场面。 原本长公主押题,邱国公那小儿子怂包一个抢着放弃,仅自家儿子一人应对考校,无论作出何类诗作其实都是立于不败之地,因为没有任何的比较者。 而且作出后,长公主必然还会评点一番,若是好评,以他礼部尚书的身份与资源,必然能推波助澜,拿去大肆吹嘘包装,为自家儿子再增几分书院新晋诗魁的名声。 若是不好的点评,也能让他回府中默默反思修校,为不久的春试作出针对性准备。 这本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眼下,那个前些日子写出兰陵美酒郁金香的陆人杰突然到访。 再结合兰玉公主方才那句“说不定他也能有所发挥”,他已暗生出了一股子不祥的预感。 若是那小子横插一脚,哗众取宠地吟出几句巧文来,恐将坏了他儿子的好局…… “快了!快了!我心头已经有了腹稿!” 王文焰虽然面红耳赤,但神情却是安然自若。 他说完,便继续凝眉若有所思地念念有词,眼神在大堂天花板与地板之间来回切换,一副胸间诗词随时呼之欲出的姿态。 堂内气氛再次短暂地陷入了等待的沉默中。 片刻后,方才离开的守卫去而复返,大堂外珠帘后的楼梯上传来了两道脚步声。 “陆公子里边请,长公主殿下正在里边候着。”守卫将陆人杰送到大堂门口后转身退去。 远远闻声,堂内首座上的美妇人已然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迫切地微微起身,睁着一双桃花眸,探头往大堂门口外张望去。 果然只见一个皮肤白皙剔透,宛如美玉铸成的俊朗小光头掀开珠帘进了堂来。 由于前来长公主府邸借玉,斩魔司那边今日特地给陆人杰安排了一袭合身的玄青斩魔卫制服,只不过胸前没有斩魔二字刺绣。 这毁容当整容升级后的英俊容貌,出众的潇洒气质,搭配着飒爽的制服,一时间让那探身的美妇人不由得看痴了。 “卑职陆人杰,特受斩魔司司台大人差遣,前来求见长公主。”陆人杰远远地在门口堂下位置弓腰行礼。 “咳咳……陆诗才不必拘礼,赶紧进来坐下吧。” 看得有些出神,美妇人不经意间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她赶紧坐回原处,掩着樱桃小嘴轻咳了一声说道。 一侧的丫鬟欢儿忍着笑,赶紧递过来一杯热茶。 兰玉公主则是一把推了回去,转而自酌了一杯果酒,咕咚饮下。 容颜升级后的陆人杰此刻正令她看得心火涌起,热茶降不了那股子难以言喻的湿热,需得凉酒才有些许作用。 这时,原本一直默不作声,心有旁骛,只想早些离开的邱云禁不禁拧了拧眉,疤痕遍布的面孔在兰玉公主与陆人杰之间来回切换,仿佛察觉出了些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兰玉这妮子终于铁树开花,老鸡打鸣了? 她仿佛对这突然到访的光头小年轻颇为上心? 这人不过是个斩魔司的差役,有何特殊? 竟惹得兰玉如此神态? 邱云禁既是陵王殿下的心腹,也是对方的忠实耳目。 此行回来,除了带些白楼城一带的边塞特产,陵王还曾特意吩咐他,见面时多加注意一下兰玉的生活状态如何。 原本他来时,感觉兰玉这丫头与从前别无二致,甚至是身形模样也与当年书院同窗时期差别不大,对谁都是一副若即若离,高冷尊贵的神色。 直到方才,听说了那陆人杰求见,即使他的心思一直在垂涎角落的舞女身上,但也仍然感受到了堂首座上那女人的神色和语气在发生变化。 直觉和经验在告诉他,这两人之间,恐有些不为人知的猫腻情愫。 下一刻,邱云禁立即将心思从一旁的舞女身上暂时收回,悄然留意起来了陆人杰与兰玉公主二人接下来的交流细节。 他的目光看向兰玉,而腰间的狼眼则盯着陆人杰,分头行动。 49、考校诗才,愿意一试(求追读~) “多谢长公主殿下厚恩!” 陆人杰起身,上前在一处就近空座上坐下。 这时,他目光才开始不经意地往堂中在座的其余人身上扫视。 嚯! 这么巧? 昨夜才在安国书院碰见过的那两个年轻男子,一位礼部尚书,今日竟又在此? 甚至就连跳肚皮舞的小姐姐似乎都未变更! 仍是原班人马! 这是啥马戏团在搞巡回演出么? 哦不对,另外多了一位大肚子壮汉在我这一侧坐着。 这壮汉腰带上的狼头双眼怎么是瞟的? 它好像一直在斜眼盯我,怪渗人的…… 陆人杰心头正嘀咕暗忖着时,数日前曾在水榭里见过的俩小丫头再次来到他的身侧,一个摆杯子,一个倒酒水。 但这二人的目光却是一致好奇地,在他光秃秃的大脑袋和玉白无暇的面庞上搜刮扫描不停,眼神之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愕,一脸仿佛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完好的大宝贝的痴迷神情。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男子么? 年纪轻轻的小丫头,跟着你主人不学好! 成天色眯眯的眼神,再看,日后寻机会把你俩嫩蒜一并给捣了信不信…… 陆人杰心里在自言自语地吐槽,但面色却是波澜不惊,一脸人畜无害的凛然正气,甚至还微笑着颔首点头,朝斟酒的二人致谢。 “还真是让本宫没想到,陆诗才的伤势竟好得如此之快,看起来,痊愈得似乎……还挺不错的。” 兰玉公主嘴角含笑地说了一句,说着时,借着以看他伤势恢复程度的由头,她瞪大了桃花美眸左右来回偏侧着脑袋,放肆地在陆人杰面庞上打量观摩。 这个男人,果然不是凡俗之才! 一场重伤后,竟然是变得更加俊美无俦了…… 才貌运,三者皆备,此子天命属实不浅…… 美妇人越是细看,心窝子内越是感到躁动难安,仿佛有头顽皮幼鹿在放肆的顶撞胸口。 继而,双股下难以夹制的湿热,也愈发蠢动起来。 最后说到还挺不错四个字时,舌根子两侧又有唾液不自控的冒出。 本宫今日这是怎么了,唉,真是难为情…… 兰玉公主心头一阵惊慌,立即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用喝酒来掩饰自己吞咽唾液的动作。 “这还得多亏了长公主殿下宅心仁厚,菩萨心肠,及时差遣府中神医为卑职敷药疗伤,这才妙手回春,令卑职恢复如初。” 陆人杰一脸感激地虔诚回道。 他看出了兰玉公主眼眸之中涌动着的某些古怪神色,就如女儿国王见了御弟哥哥时殷切到极致的饥渴,于是心头更加笃定了昨夜在安国书院时的一番顿悟。 三十如狼…… 果然是名不虚传。 兰玉公主此刻看我的眼神,比之上次水榭初见时只暗暗打量欣赏的高贵正经,要更加肆无忌惮,甚至是略显贪婪了! 她不仅仅是好我文才,更是垂涎我男色,这一点我没猜错。 “陆诗才为了衙门案子和大离子民出生入死,与妖魔纠斗身负重伤,本宫这点疗伤药物哪算得了什么,还是陆诗才你身体天赋好,才痊愈得如此完好。” 受到如此夸赞,兰玉公主笑得更是欢喜得意了几分,莹莹有光的两颗桃花美眸一直落在陆人杰身上,说完,她又问道, “听说陆诗才是受斩魔司台派遣而来,不知此行所为何事?” 赶路口渴了,陆人杰正端着身侧精致剔透的琉璃酒盏,在喝酒水。 竟然是葡萄酒……味道真不戳…… 陆人杰一口干了大半盏。 听到询问,赶紧放下酒杯, “实不相瞒,此乃总衙中的重大公事,不知长公主殿下稍后可否抽出片刻时间,单独一叙?”陆人杰表情诚挚请求。 兰玉公主与陆人杰二人对话时,一旁的邱云禁却是正在与腰间的狼头腰带沟通。 邱云禁:“果然!兰玉公主动了春心了!我从未见她对任何一个男人如此专注地凝视打量过!她甚至都在暗吞唾液了!” 狼头腰带:“主公,奴才仿佛从这光头和尚身上嗅到了一股子纯阳体魄的味道!” 邱云禁为之一震:“纯阳体魄?此子竟是如此淫邪的体质?你确定?” 狼头腰带:“奴才曾吃过几个尚未成才的纯阳体魄武夫,与他身上散发的气味有些相似,不过那些死鬼的尸体上都另有一股子浓郁的女人香味,但这人呼吸间却连一丝女人的味道都没有。” 邱云禁深感不解:“你的意思是,他是纯阳体魄,但是却从未沾过女人调养?至今还是个雏儿?” 狼头腰带:“很可能如此。” 邱云禁恍然大悟:“难怪,此人必然是在想着勾搭兰玉这等尊贵的皇室血脉来协调体魄!” 狼头腰带:“奴才的确从这光头看兰玉公主的目光里嗅查出了一丝丝色心,只不过,他眼神里好像并没有对长公主下手的那份胆意。” 邱云禁冷哼:“老子最瞧不起有色心没色胆的东西了,这小吏仗着一张俊美白脸,把兰玉公主撩动心了,自己又不敢承担责任,到头来弄得是兰玉公主对他死心塌地,却又求之不得,最后伤心欲绝,这若是让陵王殿下知道了,怕是天都要塌下来!看老子今日不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认清楚自己的斤两!” “昨晚百里司台开口爆喝了‘邪魔外道’四个字,这位小吏恐怕是为此事而来的吧?” “你斩魔司究竟是遇到了什么摆不平的大事,来求见兰玉公主帮忙,却又连堂主都未派一个来?” “就你这差服上连斩魔二字都没的小吏,还想和长公主私下面谈?何德何能?不嫌丢人现眼么?” 一旁坐着的邱云禁突然开口插话,揶揄着道。 他的声音沉闷嘶哑,喉咙仿佛被砂砾烫伤过一般。 这大肚子壮汉的声音真恐怖,特么是吃火药长大的么,开口就要呛我…… 他本想说其实白虎堂堂主来了,就在庄外湖畔某个旮沓里候着他,但却又不愿过多暴露此行信息,毕竟白雾貌接手主办柳堂主遇害案子的消息已然公开,若是听说白雾貌来了,那堂内的所有人必然会联想到柳堂主的案子。 谁知道这礼部尚书一行人里,有无那位朝中潜伏的阴阳术高手耳目?人多耳杂。 或许,这位礼部尚书是那歹徒高手也说不定! 陆人杰犹豫了一霎。 “邱将军你才回京,有所不知,眼前这位俊杰,可是位罕见的诗才,前些日子赠了本宫一首诗作,很受本宫喜爱,眼下他虽是小吏,但谁能预料他日后不能成就一番大事?咱们大离一向可只看重真才实学,而非地位官阶的。”兰玉公主体贴地解围,甚至语气里还有些偏袒陆人杰。 但邱云禁却未善罢甘休,他道,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诗才,此子若是有真才实学,又何至于沦落至斩魔司做了个小差役?而非儒家书院的有名学子?兰玉公主你莫被这些别有用心的绣花枕头给蒙骗了,若是让远在白楼城的陵王殿下听闻了,岂不担忧?” 听到陵王的名字,兰玉公主不由得目光一闪,邱云禁继续说道, “要知道,赠给殿下你的诗作,那是私底下经过多少日子打磨的,亦或者,是多少人合力拼凑出的也说不定。” “试看这位王尚书的公子贵为书院新晋诗魁,面对长公主你刚才的命题考校,不也迟迟未得头绪么?” “这小吏若真有才学,除非他今日能比王诗魁更快作出殿下你方才押题的诗文来,若他有此能力,末将立马转身告退,让长公主殿下您与此小吏私谈。” “否则,末将回头就告诉陵王殿下,有个纯阳体魄的绣花枕头,在处心积虑地对长公主殿下图谋不轨……” ? 这刀疤男怎么知道我是纯阳体魄? 莫非是他腰带上狼眼在作怪? 陆人杰心头顿时猛怔,因为他瞧见那狼眼方才转动了一下!宛如活物! 我特么这是走了啥霉运? 一进入玄京,接连被林院长和司台大人辨别出是纯阳体魄,现在又被别人的裤腰带认出来是纯阳体魄?还公然说出来? 就都不把我当成正经人看了? 我特么来酒庄两次都是确确实实为了办案好吧,给兰玉公主赠了首诗就是图目不轨了? 明明是她在对我图谋不轨好吧? 她还把奶味龙息玉拔出来给我,让我有必要时含入口里呢,照你这意思,我都可以告她性骚扰了…… 果不其然,纯阳体魄这话一出来后, 堂中在座的几人,包括兰玉公主看陆人杰的眼神,瞬间便多了几分古怪的打量。 明显,这些大人物都是耳闻过纯阳体魄需要如何调养的秘辛。 “……” 陆人杰无语了。 他甚至瞧见,兰玉公主身后的俩丫鬟,已经憋不住开始咬着嘴唇偷笑了。 “……陆诗才你意下如何?可否愿意试一试?” “这位邱将军乃是本宫陵王兄长手下的得力干将,虽然连年驻扎在白楼城抵御冥渊鬼族与拜冥宗邪徒,将气质历练得粗犷了些,但实际上,他却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儒将,也是修过儒道的,对于诗文亦有几分理解与品鉴能力。” “你若愿意不惜文才,吟诗一首,邱将军自能分出好坏优劣,不至于曲解了陆公子你,误将些说辞带入了陵王兄长耳里。” 兰玉公主装作没听见纯阳体魄四个字,她眼角含笑地朝陆人杰说道,顺势推波助澜。 她也想借这个契机,查验一下陆人杰腹内的诗才究竟只是昙花一现,兴起凸显,还是厚积薄发,底蕴深厚。 “诶对对对!听说这位陆公子上次是片刻间便将那首‘兰陵美酒郁金香’刻画在了石砖之上,仿若早已背诵好了一般,是有备而来的,玄京城里好多人都不信你能临场作出这等意境绝佳的诗作来,今日碰巧能在此遇见,我倒是想看看陆公子你是否配得上被林院长点评的名声!” 一旁,邱云天也嚷嚷着推波助澜。 “咳……下官以为,倒是不必如此为难一个斩魔司的差吏,毕竟他只是个外行……” 王尚书感觉情形不大对劲,那股子不详的预感愈来愈浓,他轻咳一声说道,想劝大家就此作罢,但是堂内却无人在意他的话。 兰玉公主与邱云禁目光都落在陆人杰身上,等着他作出答复。 而一侧锦衣华服的王文焰,依旧站如喽啰。 不过好在是,他心头已经没那么迷茫紧张了。 因为有人正在为他分担火力。 他幸灾乐祸的眼神转而落在了陆人杰身上,心头想着,这人怕不是比他方才还无措紧张,毕竟这是临场考校,他上次却是有备而来。 然而, 却见陆人杰却丝毫面不露怯地开口询问道, “敢问长公主考校的诗作命题是什么?陆某不才,倒是愿意一试。” …… 50、盏酒作诗,惊满堂 见陆人杰面对素未谋面的邱将军的刁难,依旧言神自然,宛若无视,毫无半丝推诿怯场的意思,兰玉公主心头不禁对这男人的气度更加满意倾心。 没想到他一个年纪轻轻,出身底层小吏,在这达官贵人聚坐的堂前,面对一位神态凶悍的将军的突然挖苦刁难,竟能有如此镇定的气度和魄力…… 才、貌、运、胆识、气度,还有是个女人都必然暗馋想占据的纯阳体魄……这些优点,此刻竟都聚集在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这个陆人杰,莫非真是上天怜悯本宫孤苦寂寞了小半生,特意恩赐赠予给本宫的? 兰玉公主心头不自禁地浮想联翩起来。 “好!那便请陆诗才来试一试!” 美妇人一张花容灿烂绽放,莞尔一笑,喜道了一句。 旋即,便将方才二选一的诗作押题重叙了一遍。 大离朝内忧天灾人祸,外部征战御敌,二选一…… 听罢,陆人杰端起身侧的半盏酒水浅酌一口,一边品味着美酒,两道清亮的目光一边在堂内众人,包括角落袒露肚皮的十几个边塞女饰年轻小姐姐,以及一队乐手身上来回扫视着。 一脸的若有所思。 呵呵,这陆人杰果然也是草包一个。 前些日子赠的那首登上《玄京新文》名声大噪的“兰陵美酒郁金香”看样子定是早已准备好了的。 甚至是否出自他手,也说不定…… 见状,一旁站如喽啰的王文焰心头不禁暗暗好笑了起来。 只因陆人杰此刻这目光闪烁,四处扫描,凝眉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 一如自己方才看天看地,嘴中念念有词的凝重神色,不过是为了掩盖心头的紧张和无措的慌乱尔! 然而, 正当他暗笑着幸灾乐祸时,却见陆人杰倏地从座上站起,展眉露笑,继而仰头一口将半盏酒水咕咚饮尽。 “嘶~啊!” 接着,那个英俊的光头口里发出一声畅快的嘶响,同时向首座上的兰玉公主潇洒高举起了手中空空如也的琉璃酒杯。 这番举措让人不知其是何用意。 不过,众人明白的是,这男人在这半盏酒入肚的功夫里,心中必定是已有了些头绪! 果不其然, 下一刻,便只见他手里拈着空酒盏,随意地上前踏出一步,站到了大堂中央,语气豪迈,神情放松地大声吟诵出了第一句: “葡萄美酒夜光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 这开头竟又是和美酒相关的七言! 此句与他前几日赠给兰玉公主所作的“兰陵美酒郁金香”简直高度相似! 这小吏果然心机深沉,无法当堂作出新诗,便想趁着上一首的热度,再来博得兰玉公主的好感么? 呵呵,看来这陆人杰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寻常俗才,并无什么真才实学。 文思来得如此之快,全因是在抄仿自己罢了! 兰玉公主岂会欣赏这等投机取巧的作为? 甚至从他这开头诗句来看,与那二选一的押题也并无半分关系,内忧外寇,岂与美酒相干? 吾儿文焰之才,等会儿定能胜过他矣! 听得此句出口,一旁的礼部尚书王之章面色大喜,顿时暗松了一口气,心头那股子不详预感也如潮水般退却,终于不再为自家儿子提心吊胆。 而王文焰更是忍不住开口,炫才一般点评了起来, “果然是隔行如何隔山,看来这位陆差吏并未领悟到长公主殿下的押题之意,出招便离题千里,又是美酒,又是夜光杯,这哪里与天灾内忧和外敌战患相关……” 兰玉公主心头虽是也有些迷茫不解,但也并未对陆人杰丧失信心,两颗桃花美眸流露出了更加浓郁的期盼光泽,落在陆人杰面庞上。 她这一切的信心来源自然并非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盲目信任,而是来自上一首诗作的打底。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上次陆人杰赠诗予她,其实并非是为了开头两句藏头吹捧,取悦于她。 其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求见查案,所以才倏地话锋一转,有了最后两句“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所以,她此刻期待的是,陆人杰接下来,会不会再次猛然话锋一转,图穷匕见,打开格局,显露出其真正的题意。 狼头腰带:“主公!奴才不懂诗作,但奴才此刻却从这光头身上嗅到了一股无比自信的味道!几乎和陵王殿下不相上下!这男人虽然只念了一句出来,但奴才敢肯定,他心头必然已经有了全稿,否则他不会散发出这般大局在握信心充沛的气息!” 邱云禁心头:“……” 和陵王殿下不相上下的信心? 这男人,什么出身,竟如此自信…… 难不成这小白脸内里还真藏有几寸不俗的东西? 这才吸引了兰玉殿下倾心? 邱云禁面色冷漠,毫无表情,他随林院长修习兵法数年,不说如何精通诗词,但多少也有些理解,若非他腰间的狼头此刻突然如此笃定的报告探来的信息,他必然会比王文焰开口嘲讽挖苦得更加厉害。 这狼头腰带乃是活了八百年的蜀山苍狼妖王炼成,耳目非寻常修者能比,那通过各种常人无法闻到的味道来辨人情绪心思的天赋神通更是厉害,这些年来,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战场上,都屡立奇功,是邱云禁最信赖的心腹耳目。 它的话,自是不由得不去相信…… “继续,本将军听着在。” 邱云禁粗犷沙哑的声音说道,同时,他从椅子上正坐起了几分,神情也不自觉地专注了起来,一脸洗耳恭听的模样。 如其所言, 下一刻,陆人杰毫无停歇,回身转而看向角落几名抱着琵琶的伶人,继续吟诵, “欲饮琵琶马上催!”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这两句诗文一出,兰玉公主不禁微微颔了颔首,樱桃红唇哦了一哦。 她瞬间明白过来,陆人杰并未跑题,他选择的,应该是征战御敌的押题。 而且,从这两句诗文的描摹来看,应当还是与肃州府白楼城方向一带的战事有关。 因为陆人杰手中举起的这盏琉璃夜光杯,正是邱将军听陵王的差遣,给她刚送来的酒具,而琵琶也是那一带极常见的民乐。 原来他刚才朝我举起酒盏示意,竟是这个意思…… 本宫唯独不清楚他诗句之中开头的葡萄二字是何物,不过按理来说,应当就是指这赤果酒了,等会儿若要私下聊谈,倒是要好好询问一下,这葡萄二字究竟是出自哪里…… “高兴早了,这年轻小吏又圆回题上了,不过眼下还无什么值得夸赞的亮点,且看他如何收尾……” 王之章脸色则是微微一凝,心头不祥之兆再次死灰复燃,他摸着两撇八字胡,冷冷地瞪视向陆人杰。 “……”站如喽啰的王文焰砸了咂舌,欲言又止,顿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开口点评过早了。 一时间,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陆人杰身上,静待着他如何作出下边的诗文来。 众人原本以为,前两句已成得够快,后两句怎么也得再等上一会儿,方能出结果。 然而, 大堂中央这光头小吏却是文思如尿崩一般,竟一刻不歇,旋即便扭头,面朝挺着将军肚的苍狼营统帅邱云禁,他那两道自信得流光溢彩的眼神,直勾勾地对视上了那位壮汉冷漠如矛的目光,俯瞰一般。 他语气转而慷慨激昂,却又带着些苍凉无奈,高声地道,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两句诗文一气呵成,毫无任何犹豫踟躇的思考停顿。 并且,陆人杰这抑扬顿挫的语气已然并非简单吟诵,反而更像是声情并茂的朗诵,和掷地有声地叩问。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自古以来,前往白楼征战沙场,戍边御鬼的将士们,有几人最终安然回到了故乡? 一时间,堂内众人惊得纷纷面色大变,目瞪口呆,背脊之上宛如有千百蜘蛛蚂蚁爬过,颤栗发麻。 …… 51、卧房私会 这时,狼头腰带突地给邱云禁传去意念:“主公!小光头作的这首诗,似乎是有意冲着回应你刚才刁难揶揄他那番话来的!” “……”邱云禁心头浪潮翻涌,一时无言回应。 他默默凝眉,垂下了头,避开陆人杰最后俯瞰对视他的目光,让堂中众人分辨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狼头腰带也察觉出了它主人突如其来的emo情绪,只好懂事的老实闭了嘴,不再多哔哔分析。 此诗四句全出之后,场间对其最有感触的,莫过于他这位苍狼营统帅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此番描摹,岂非正是他白楼城镇守军卒的生活与命运! 只不过,他更为清楚的是,能有条件在琵琶乐曲下畅饮美酒,醉卧沙场的,在白楼军营里,也只是他这类的少数将领罢了。 每每遭遇冥渊鬼族,亦或是投靠鬼族的拜冥宗侵犯劫掠,他们这些将领必当身先士卒,冲杀在前,直至鬼族退却,亦或者是黄沙掩尸。 而跟随在他们身后数万计的底层军卒,实际上只能在漫漫黄沙里与孤寂苍凉的日夜作伴,与不知何时会冲来索命的鬼族搏杀,他们与美酒琵琶和女人,永远相隔着一道阶位的天堑,终日过得提心吊胆,最后却是鲜有人回。 千百年来,无数代人来,一直都是如此。 “黄沙掩掩白楼城,白骨累累无人问……” “在白楼城驻守这些年来,我每年都会亲眼看见苍狼营里无数十八九岁的苍狼卒战死在鬼气森森的黄沙里,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这辈子连女子的出人口是何种模样都未见到过,更别提领略男欢女爱了……” “现今白楼城正面临着引灵石资源枯竭待援的危境,然而我回到玄京这些日子来,一直美酒不离手,美女不下榻,今日直至片刻前,甚至还在此一心想着如何冲捣乘御那十几个教坊司的年轻舞女……” “我此等品性,实在枉做苍狼营统帅十余年,日后若是战死沙场,哪有颜面去黄泉海面对那些曾经无比崇敬他苍狼统帅的年轻苍狼卒的幽魂,哪有资格将这酒色熏透的臭骨与他们的忠贞白骨同埋黄沙之下,共葬天地一墓……” 这短短片刻间,邱云禁脑海里被这四句诗文激得翻涌起了无数思绪。 尤其是最后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叩问,不禁让他开始反省起了自身的作为,是否对得起那些尊他敬他的苍狼兵卒的孤魂…… “呼……” 旋即,这位身形魁梧如熊的壮汉,突地抬起两面粗糙宽硕的巴掌,掩捧起了自己的刀疤脸,双肩一沉,喉咙里发出了一道深深的长叹。 “看来长公主殿下果然没说错,阁下的确是一位才思敏捷,腹有真才实学的罕见诗才。” “不过盏酒入喉的功夫,竟以这大堂内的酒具与乐器为引,短短二十八字,便道出了数千年来我白楼城镇守军卒的无奈命运。” “方才是本将军目光狭隘,过于鲁莽了,着实没想到,斩魔司之中,竟然还埋没有阁下这等文思的差吏,难怪会引得长公主殿下爱才惜才,关于回头对陵王殿下禀报的那番话,本将军在此收回……” “另外敢问陆公子,准备给此诗如何命名?” 下一刻,长叹结束,邱云禁放下手,倏地起身,朝着陆人杰拱了拱手,开口表示认可地诚恳说道。 他此时的语气神态无不透露着一股子通情达理的贤者正气,已然没了之前钻牛角尖的刁难揶揄。 见此情形,对面的王尚书父子二人不禁相视一眼,目光呆滞,面无丝毫表情,令人看不出喜悲。 而兰玉公主则是丝毫不掩饰自己此刻对陆人杰的欣赏与喜爱,一双桃花美眸,流淌着更加浓郁的稀罕光彩,那两道目光湿漉漉的,就如黏在了陆人杰的面庞上了一般,粉润的樱桃小口也是微翘含笑。 这就服气了? 看来兰玉公主没说错,这位邱将军果然是个文化人,虽然外表看起来五大三粗,但内里的确是通情达理,识文辨词的。 听得最后的询问,陆人杰略微沉吟,拱手回道, “不如就叫,白楼词。” “白楼词……” 邱云禁口里重复一遍这三字,点点头,接着转而朝兰玉公主拱手躬身说道, “末将还得回玄京催促陛下尽快筹备足够引灵石,陵王殿下和几十万守卒兄弟们正等着末将携物资回去复命,就不继续叨扰长公主殿下了,末将先行告辞。” 终于走了,该本宫与陆公子私会了…… 闻言,美妇人心头再是一喜,她莹莹笑着,从椅子上站起道, “预祝邱将军一路顺风。” 邱云禁颔首,兄弟二人一齐离开了大堂。 先前那位垂涎了舞女大半日的魁梧壮汉,此刻路过一队舞女身畔时,竟是一身正气,目不斜视,心头波澜不惊。 狼头腰带极为震惊地心道,那个光头陆人杰这首诗文,倒是助主公今日成功戒色了…… 旋即, 大堂首座上,兰玉长公主用一双桃花美眸意味深长地盯了陆人杰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便匆匆离座,与几位丫鬟从一侧的廊道离开了。 “?这是什么意思……” 陆人杰顿时怔在原地,看着那美妇人婀娜扭动离开的背影,心头不知对方是何用意。 这时,见陆人杰不动,一个那日在水榭里被叫去呼唤酒庄老总管的小丫头倏地掉头跑来,轻轻扯了扯陆人杰的衣角,笑着说道, “陆公子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随奴婢来,长公主殿下准备在文曲楼的卧房与你谈话呢!” 文曲楼的卧房…… 谈话就谈话,带我去卧房干嘛? 这大白天的,长公主的卧房是我这身份的人能去的吗? 难怪她方才会如此意味深长到目送秋波一般盯我一眼! 甚至她刚才还听说了我是纯阳体魄! 三十如狼的女人真可怕…… “哦哦!劳烦这位姐姐带路!”陆人杰点点头,喜笑着道。 “陆公子嘴可真甜。” 被陆人杰称呼姐姐的小丫鬟不由得掩嘴嗤笑了出来。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大堂。 方才还一片热闹的堂内,转眼便仅剩下了被视若无物的王之章俩父子,以及一队舞女伶人。 王家父子二人呆若喽啰,面色难堪。 “本官好歹也是礼部尚书,官居正三品,今日在此竟被如此忽视……” “哼,一个斩魔司的小吏,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进了独身长公主的卧房,看本官回到玄京如何给你编排……” 王之章不禁气得一吹两撇八字胡,愤而起身,负手疾走。 52、一间卧房,两个演员 陆人杰心怀憧憬地随着那名身材娇小的绿衣丫鬟走过横亘在半空中的廊道,盏茶功夫后,到了相邻的另一处楼亭中。 不过在这期间,先行走在前边的长公主一行人却在几个转角后已消失不见了身影。 “陆公子请在这屋子里稍后。” 陆人杰被那丫鬟领着,不慌不忙地缓缓爬楼,最后到了六楼之上的一间雅阁前,她推开房门,侧身让开,对身后的陆人杰说道。 “敢问这位小姐姐,长公主殿下她去了何处?” 陆人杰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说好了在她卧房私谈,但她却又突然不见了人影,这是什么用意。 面前的丫鬟嗤笑了一声,眼神古怪地回道, “陆公子你别如此心急,长公主殿下说好了见你便一定会见你的,殿下她正在别处房间里挑选衣裳更换呢,方才在玉衡廉贞楼里,你盏酒功夫便作出如此撼人心魄的诗文来,殿下她看得太过激动,一不小心就把裙衬弄湿了。” “哦哦!”陆人杰点点头。 她倒的确是一直在浅酌酒水,但我并没看见她不小心将酒水喷洒出来溅湿衣裙啊,我的余光可一直盯着她在看的……陆人杰心头仍有疑惑。 等等…… 裙衬? …… 陆人杰眉头不禁倏地微凝,面色一僵,猝不及防间感觉自己一张俊脸已被这小丫鬟的车轱辘碾了一遭。 等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时,那丫头已经盈盈笑着,转身离去了。 “兰玉公主身边的丫头着实不简单……” 陆人杰摇头失笑感叹起来。 接着, 他转身进了身后这间精致雅阁。 目光扫视,只见墙壁上装饰着几幅诗词画卷。 屋子一侧那张笼罩在淡粉色床幔下的檀木香床异常宽敞。 宽敞的香床上除了一床大红锦被外,还铺着一面雪白的熊皮,那蓬松的毛发一看便很暖和柔软,异常舒适,让人看了便想上去伸手抚一抚,躺着试一试。 一侧的淡金色香炉里正飘着袅袅青烟。 青烟淡香,却掩盖不了空气中萦绕着的那股子****特有的浓郁幽香。 二者混合,沁人心脾。 陆人杰浅吸几口便觉心波泛泛,春意荡漾。 脑海里无端地生出了想在这雪白熊皮上骑御征战的想法。 念头一闪而过。 他赶紧深吸一气,沉稳神思,收敛心绪,想找个地方坐下静静等候。 然而,细细环顾了一圈后他才发现,这偌大的屋子里,竟并没有一张凳子。 “不可能啊,兰玉公主在卧房里不坐的么?而且这里有书桌茶桌,怎么会没有凳子?” 陆人杰心觉好奇,敏锐地目光立即细扫地板。 果然, 只见那几张精致的乌木小桌旁侧,质地柔软的深棕色地毯上,隐约有着好几处凳脚压出的凹陷,这说明平时这些地方其实是有凳子摆放的。 是方才先行随兰玉公主回来的那几个丫鬟,将凳子全搬走了……陆人杰瞬间醒悟过来。 她们是想要我,坐在这张檀木香床上,与长公主……私谈? 这是啥请君入瓮的戏码? 这时,陆人杰心头终于有了几分紧张之感,却也多了几分言不清道不明的渴望和期待。 他知道,这必然是得到的了兰玉公主的授意,那些丫鬟侍女才敢这般做的。 陆人杰扭头张望一眼那张足以覆盖包裹住一双成年男女的雪白熊皮,脑海里的幻想死灰复燃。 然而,没有得到邀请,他仍然不敢私自胡乱坐上去。 于是,他只得踱步到了另一侧一面小巧屏风旁的书架前,随意地捡起了书架上的书册翻阅起来,想借此以打发等待的闲暇时间。 陆人杰清楚,女人更衣时间的长短,你永远无法估量。 更别提,这还是一位长公主…… “《枪王指技录》……这是什么书,此世的侠客话本么,我来看看……” “诶呀!啧啧啧,要吓了我的狗眼……” “《深闺艳侣》……又是这么劲爆的书……” “《侠女的汗水》……” “《女侠且坐》……” “《香僧情史》……” “兰玉公主倒是位真性情的人物,我们都藏云盘里,她直接摆在卧房书架上……” “……” 陆人杰接连翻了二十几册,发现竟全是些令人面红心跳的书籍。 而且不少还是搭配有惟妙惟肖插图的绘本。 对此,他倒已不再感到惊讶。 反而令他对于这位长公主的真实心情,更加憧憬了起来。 “我这些日子一直行善积德,斩妖除魔,无意间在此翻到这些书册,倒也是合情合理……” 陆人杰看一眼门外,依然无人前来,心头乐呵呵地嘀咕一声,索性低头挑选了一册最感兴趣的《侠女的汗水》细细品鉴了起来。 “咳咳……陆诗才?陆公子?” 不知过了多久,陆人杰正看得全神贯注,倏地听见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陆人杰赶紧放下书册,扭头看去,只见那位身姿婀娜的长公主已然更换了一身用料轻薄的杏红色慢束罗裙,一如初见那日,再次肆无忌惮地显露出了半抹两座拥挤的峦峰雪山。 那面色泽剔透的龙息玉牌,正安稳地深陷在峰峦之间,探手可得。 而她先前在堂内还梳着的精致宫髻此刻已然拆去,一头梳得顺滑如瀑的青丝就简单地用一根紫色绸带绾在脑后。 卧房私会,提前搬走凳子,此刻又将先前那身正常的遮胸衣裙更换成了缩衣节料的慢束罗裙。 甚至还拆了发髻,一派准备上战场就寝的模样。 如此看来,这位性情奔放的长公主,今日是打算吃定了我…… 也是, 若是将眼前这兰玉公主换做任何一位王爷,自己恐怕在初见的那一日,就被对方派府内兵卒绑进卧房给盘了。 这位长公主来得已经够委婉地了。 看样子,今日这场恶战恐是避免不了的了…… 但陆人杰心头却并不如何慌乱。 因为他的战友仁兄已然坚定地昂首,向他宣告着愿意随时为大哥开山伐穴,攻城拔寨,即使是头破血流,脑浆涂地,筋骨瘫软,也在所不惜的忠诚誓言。 “长公主殿下。” 陆人杰竭力压住心间的骇浪,微微一笑,神情自然地放下手中书册。 他甚至在合拢书册时,还有意无意地将书册上《女侠的汗水》几个字迹显露给兰玉公主看见,仿佛在大胆地告诉对方,我可瞧见了你这些小秘密了。 兰玉公主看到书册,不禁垂眉一笑,表情羞怯地抿了抿樱桃红唇。 但没见脸红…… 可见其内心并不慌乱羞怯,不过是做一做样子。 这时,陆人杰隐约听见,她身后门外的廊道里,传来了几道不怀好意的丫鬟窃笑。 “尔等退开,本宫有要事与陆公子在此密商,汝等勿要偷听了去。” “奴婢遵命!” 美妇人扭头,朝着廊道里的俩位丫鬟吩咐完,便进屋反手,将阁门推拢合上。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孤男寡女的二人,四目相对。 兰玉公主抬手,看似不经意地撩了撩耳畔未绾起的一缕青丝,但她手臂上宽松滑腻的轻薄衣袖却是顺势褪到了肘根,一条雪酥般的修长玉臂显露无疑。 陆人杰瞅了一眼,不自控地气血翻涌,顿时有些心跳加速了起来。 她含笑道, “陆公子不必拘礼,还请快坐。” 我一定得先办成正事! 就怕等会儿搞得过火,忘了司台大人吩咐的任务! 哦对了,白堂主还在湖畔一个人吹着冷风,等着我出去…… 今日在路上与她冷战了大半日, 等会儿又在这香闺里与兰玉公主热战的话, 会不会显得有些不妥啊…… 唉,生而为人,身不由己。 谁叫我是天生命苦的纯阳体魄呢…… 林院长都那般千叮万嘱了,我这身体,年轻时候便需得与多加与情投意合的女子调养…… 保命嘛,不寒碜! 一时间,陆人杰心绪翻涌。 “回长公主殿下的话,卑职是武夫,体力好,不如就站着吧。” 陆人杰装作四顾一遍未寻到凳子的尴尬模样,开口回道。 兰玉公主也是再次抬手抚额,当着陆人杰的面顺势又一次显露出另一只修长细腻的玉臂,手腕上的两串银铃叮叮作响,撩人心魄,松人意志。 她一脸装作才恍然想起的模样道, “你瞧瞧,本宫倒是搞忘了,因为从未有过外客进入本宫卧房,所以这些年来,便一直并未摆放凳椅,这倒是本宫失了礼数,陆公子还请见谅,不如咱们就……坐这里细谈吧?” 说着,美妇人婀娜的身姿倏地半蹲,侧坐在了一旁的檀木香床之上。 那杏红绸裙包裹着的曼臀,将蓬松的雪白熊皮压陷出了好几寸深。 她姿态优雅地将一双长腿并靠着,同时朝着陆人杰伸手,示意着邀请。 “长公主殿下一番盛情,卑职实难推却,那只好如此了。” 陆人杰一脸我年纪轻轻,啥也不懂的老实巴交神色。 倒是动作利落地坐了过去。 …… 53、刺客 “啧啧,真是软和舒适。” “日后我若能拥有这样一张床榻摆在卧房里夜夜躺睡就舒服了~” 陆人杰蹲身,坐上熊皮铺垫着的香榻的瞬间,便感觉自己整个人仿若身陷入了一处温柔乡中。 令他只想在此好好放松躺平,快意人生。 他心头不由得畅快地发出阵阵感慨来。 旋即,他回过神来,定睛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兰玉公主。 恰好,对方两颗桃花美眸也正盈盈透光,含情脉脉地打量着他的面庞。 那目光直勾勾地,丝毫不露半分羞怯之态,大胆得逾越了一切礼规。 她哪里是长公主,这般美艳之中带着威仪从容的气质,倒更像是一位准备宠X自己的女王……陆人杰心头暗戳戳地评价道。 这短暂的片刻间,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卧房里,二人唯有加速的心跳和清晰可闻渐渐急促了起来的呼吸在当阵对垒。 仿若是两军交战,短兵相接之前,城头擂动的助威鼓点。 雅阁旁,那处可以眺望到潜龙湖畔,俯瞰偌大酒庄的窗户并未关上,一缕缕橙黄色的午后斜阳洒在地毯上,无尽的浮尘在光线之中糜动,阵阵略显清冷的春风吹拂了近来。 奢华的床幔在微风中轻轻拂动时,兰玉公主身上特有的一阵阵幽香也开始如海浪般灌入陆人杰的鼻息中。 什么味儿,真香啊…… 小光头喉结翻动,贪婪地暗自大口呼吸着香味,面颊飞红起来,宛如醉酒。 “诶呀风吹得真冷呢……” “还是先办了正事吧……” 下一刻,这静对了一会儿,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谈起来的一男一女倏地开口,异口同声说道。 兰玉公主说话时,故意将双臂往胸前紧挤,言行举止看起来就像是在御寒扛冷。 然而, 那半掩的雪山却是因此而被挤压得倾倒变形,仿若面临崩塌。 随时呼之欲出。 咫尺之近的距离,再加之陆人杰目力太好,这些变化他全收眼底。 这一下子,给他这双最近一直引以为傲的眼珠子都看得开始灼热难当了起来。 其余肌肉的感受,更是不必细说。 接着, 兰玉公主微挪臀儿,不经意地往陆人杰靠近了半分。 她眼眸之中秋波轻漾,抿了抿两瓣粉润饱满的樱桃小唇, 莞尔一笑,开口道, “陆公子着急什么,今日春光大好,时辰尚早,先把其余缠身的小事一一处理了,再专心办正事也不迟,你方才不是说,此行是受百里司台差遣而来,有事情找我详谈么……” 窝说的正事就是这个哒~! 不然你以为是啥? 陆人杰心头一惊。 旋即,他醒悟了过来,自己和这美艳的长公主殿下此刻不再同一频道。 她眼里的正事,不是他眼里的正事。 也好,速战速决! 陆人杰心道一声。 “哦,是这样的,上次在酒庄潜龙湖谋害了无数孩童的那个阴阳术师邪徒昨夜又在玄京出现了,卑职查出,这人正是谋害了赤胆银鞭掌鞭者柳堂主的凶手,昨夜他在城内以阴阳术重创了十几名堂主,想要阻止我等继续侦查,若非司台大人及时出手破了那人的阴阳术法,恐怕那些堂主已然遇害。” “所以,为了确保我等后续查案时的安全,百里司台才特意千叮万嘱,派遣卑职来,斗胆向长公主殿下您再次求借龙息玉一用,并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陆人杰说这番话时,仿若在被狗撵一样,两个呼吸间,便急匆匆地说完说清楚了来意。 他话也说得直接了当,径直把司台大人不许他空手而归的要求也说了出来,如此一来,便将一切决断抛给了眼前这位美妇。 说完,他也一样直勾勾地对视上兰玉公主的美眸。 那殷切地目光似乎在催促着对方赶紧作出决断,也仿佛在告诉对方,你给我想要的,我也给你想要的。 兰玉公主看出了这光头小子心中的猴急,不禁暗暗好笑起来。 她开口不慌不忙地柔声说道, “原来如此,既是为了保证陆公子你后续侦案时的安全,本宫自然会将龙息玉借你一用,否则若是让那妖魔邪徒谋害了你这位大好诗才,本宫定会惋惜自责的。” “不过嘛……” 说到这里,软塌上坐着的兰玉公主语气忽地顿了一顿。 同时,她再次挪动婀娜身段,又往陆人杰靠近了两分。 这时,二人之间的距离已被她主动蚕食得仅剩下了数拳的间隔。 一阴一阳,一刚一柔,两道呼吸气柱已然提前碰撞到了一起。 化作了一道无形的桥梁,将二者先行沟连。 兰玉公主定住身形,仰头睁着一双美眸,直视着陆人杰已然浮起了一根根血丝的双眼,一字一词地缓缓接着道, “本宫要你……” “自己动手来拿……” “陆公子你,也不想没有完成百里司台吩咐的任务,空着手回去从而受到责备处罚的吧?” 说完, 她昂首挺胸。 将雪山奉上。 身后垂腰的一握青丝也顺势一荡一荡。 那股子熟悉的龙息玉牌的香味,已然隐约扑鼻而来。 只不过,那块深深陷嵌在两座山峰间隙之间的玉牌,已被她刻意掩盖得,不见了丝毫踪迹。 若不耗费些指力,必然难以将其寻出。 长公主可真会~! 这不比那个十八九顶多二十出头,无时无刻不在怀疑他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从而对他百般提防的画原师林洁儿懂事多了? 什么叫做可爱啊? 这他妈的才叫做可爱! 一瞬间,陆人杰胸间激流荡川,心潮翻涌。 “既然如此,卑职只好顺应长公主殿下的吩咐行事了!” “还请多多包含!” 陆人杰重重点头,双手毫不犹豫地抬起,作势就要刨雪挖玉。 “陆诗才放心,日后本宫自是会多多包含你的……” 长公主微微抿了抿樱桃小口,意味深长地回应一句。 雅阁内,三十余年未被燃烧过的干柴,与纯阳体魄二十出头的烈火,眼看就要初次引燃。 一场注定屠戮数亿生灵的热战一触即发。 然而这时, 阁楼窗户外,倏地又吹拂来了一阵阵愈加强劲的冷风。 冷风拂进屋内,陆人杰瞬间只觉背脊发麻,猛地从色迷心窍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 这道风绝对有古怪! 和自己昨夜使用风行咒时耳畔的风声波动极其相似! 他来不及细思,就地坐着猛然转身,同时迸发浑身血气集于双拳,顺势一招双鬼拍门朝着风声拦截而去。 见陆人杰突然这番举措,三十余年来,为了这场战争不知已提前做了多少心理准备和对象挑选的兰玉公主不禁怔了一怔,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本宫已经这样了,他这是干嘛? 抽风? 然而下一刻她便看见,吹拂入屋内的冷风里,倏地浮现出了另一个光头和尚。 只不过,这是个皮肤干枯得宛若深秋树皮的老僧! 老僧衣着一身墨黑如夜的束腕劲装,手里握着两柄寒光荡漾的短匕。 他身形浮现的瞬间,已经探身朝着陆人杰的左右胸口猛地刺来,动作利落熟练,一气呵成。 砰! 旋即,一道闷响声中,陆人杰那双泛起浓郁血气的硕大拳头已然一左一右,轰然夹击在了老僧的太阳穴上。 噗噗—— 在这同一时间,老僧手里的两把短匕也刺在了陆人杰左右胸肌之上。 …… 删了一千字,终于出来了!大年初一就审核我!太难了~人家只是想让读者朋友们更有画面感一点啊~写的那么委婉了 54、大阵 有刺客! 这时,软榻上半懵坐着的美妇人两颗桃花美眸惊愕得圆瞪,一张粉润俏丽的面庞瞬间花容失色。 兰玉公主终于醒悟了过来,在这关键时刻陆人杰为何会突然面色一变,回身挥拳抽风。 她只修行过儒道,而且常年安稳居住在有黑甲兵卒护卫的豪宅府邸,实战经验与危机感知力极其有限,与陆人杰这等挂逼自是有着一定的差距。 身畔周遭若无修者的气机迸发出来,她是绝无可能感知到的。 恰好, 这黑衣劲装的老僧借着忍宗秘术潜风行刺的要诀,便是讲究一个出其不意,而非大力出奇迹。 所以为了隐蔽,他即使最后刺出来的两柄匕首,也仅用了寻常手劲蛮力,未迸发掺入体内的真元气机。 饶是如此,老僧这佛门三品金刚境修为刺出来的力道,也亦非常人能顶住的。 即使是面对身着甲胄的府兵,也同样能将其刺透! 因为在出发之前,他早已在那位差遣他来的贵人府上拿同样八品中期化血境的武夫做过了数次实验,全部成功。 但不巧的是,陆人杰并非寻常的八品武夫。 他修行过《龙甲护体功》,且在《吞灵魔典》的buff叠加之下,龙皮境已然大成。 下一刻, 啪的一声。 陆人杰撞击在老僧太阳穴上的血气拳头猛然弹开。 因为那刺客老僧枯槁的皮肤在被双拳夹击的一瞬间,便浮荡起了一阵金光。 他整个人皆化作了熠熠闪光的铜人金刚之状。 靠…… 这老秃驴真硬! 陆人杰只觉弹回的双拳震得一阵酸麻。 同时他两处胸肌也传来了一阵剧烈刺痛,一瞬间整个人坐立不稳,被这股巨大的捅刺力道冲击得从床畔倒飞而出。 砰—— 一声巨响,陆人杰跌撞在了雅阁的墙壁之上。 身后装潢精致的木质墙壁瞬间凹印出了他的背影,却未开裂。 “嘶——” 陆人杰疼得缩坐在地,脸上挂出痛苦面具的表情,立即双手捂住胸肌搓揉化疼。 他口里倒吸着凉气,同时赶紧低头看了一眼被袭刺之处。 胸口的玄青制服已被刺出了两个小洞。 然而,洞口内却并未渗出血迹来…… 竟没被刺破? 龙皮境都这样了,那日后待我龙骨甲胄修成,岂不是更加耐操扛造! 飞速搓揉了两下后,疼痛消失,陆人杰心头又是惊喜,又是好奇。 他顺势扒拉开衣服上的一个洞眼,只见鼓胀的左胸肌上,小前灯灯眼下心脏位置,雪白的皮肤已然乌紫凹陷了一小块。 不过凹陷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回弹复原。 看来伤势并不重,若是自己低头检查得慢一点,恐怕这伤痕就要彻底消失不见了…… 而两丈外的软榻床畔,双手前伸得笔直探刺出的老僧,也正错愕地怔在原地。 他低头垂眉,看着手里两柄依旧寒光闪闪,一血不染的匕首,短暂地陷入了深思之中。 令他费解懵圈的是,这匕首不仅仅是未染血迹,甚至两道锋锐的刃尖,也已然有些微微弯折…… 这个小光头缉魔吏莫非也是不破金刚? 不可能啊! 那位贵人的信息绝对不会出错!他只是个八品武夫! 可方才匕尖刺入时,贫僧也并未察觉他有护身宝甲啊! 着实蹊跷,此子皮肉的硬度,竟快赶上贫僧的不破金刚法身一半了…… …… “妖邪秃驴!竟敢潜入长公主府邸行刺!重创本差!给本差纳命来!” 陆人杰双脚一蹬,气势汹汹的从地上弹起,刚才还显得万分痛苦的俊脸瞬时便变得横眉怒眼。 他咬牙切齿地大喝着,由于兵刃被府兵暂时收缴,只能抡起拳头便跃冲而上,作出要伏魔降妖的勇猛气势。 原本自己马上就能化身肉匕刺客,成功袭刺那美艳的长公主,初次调养纯阳体魄。 然而却不曾想突然冒个捣乱的老秃驴刺客出来坏了他美事,怎能让他不勃然大怒。 此刻他心头,只想将这智丰和尚挫骨扬灰,大卸八块。 “可恶邪徒!胆敢袭刺本宫榻上贵客,搅了本宫美事!本宫要你尸身今日葬身鱼腹!” 几乎与陆人杰同时开口,床榻一侧坐着的美妇人也终于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她美眸冷瞪,花容愠怒地站起身呵斥一声。 一抹雪腻白皙的脖子和耳根都已因美事被毁,欲求未满而气得殷红。 呵斥的同时,兰玉公主猛地拂袖,清光荡漾间,一柄颜色乌黑,宛若墨漆浇锻铸成的长刀从香床下飘飞出,落在了她手里。 她拔刀旋腰,抢在陆人杰之前,斜斜朝着老僧的侧腰斩去。 长公主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气势磅礴,看样子除了狂暴的怒意加持之外,还有着不浅的武学底子,那乌黑的刀锋后都因此而拖曳出了数寸长的黑芒,令人望而生畏。 是那大离第一武夫陵王曾经用过的佩刀! 乌龙牙! 老僧心头霎时一惊,他一招行刺失败后其实便已萌生了退意,因为这是出发之前,他与那位贵人先行约定好的。 根据那位贵人提供的信息,百里司台今日一直在全神贯注地目送注视陆人杰与白虎堂堂主,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余斩魔司高手暗中护卫不得而知。 若是路途上下手,成功的可能性并不大。 最佳的下手地点只能是在兰陵酒庄内! 因为酒庄位于岛屿之上,四面被潜龙湖包围,即使还有其余暗中护卫,也无掌握忍宗秘术的他这般灵巧隐蔽,可渡水融风,轻易潜入酒庄之中来。 再加之此地乃是长公主居所,岛上设有屏蔽大阵,百里司台即使全神贯注,也无法洞穿天机,感知此地变故,从而施展神通增援。 只不过,长公主府邸内有着数百擅长合击之阵的黑甲府兵,统帅姜成会是四品武夫。 而兰玉公主当年离开玄京时,据说就已经到了五品口诛境巅峰,现在多年过去,其实力尚未得知。 庄内是否藏有其余暗卫高手更是不知详情。 另外据说,兰陵酒庄的护卫大阵还与皇族血脉的性命安危有着紧密联系。 一旦长公主面临外敌攻击,自感出现危险,大阵便会受激自行启动,护佑对方,镇压偷袭者。 所以,长公主倘若对他出手,他只能扛着,不敢还招,否则即使他是三品金刚,今日也会被当场活捉。 若走到这一步,老僧便只能想法子自杀,以防被审讯出那位贵人身份信息暴露。 不过让他感到庆幸的是,那位贵人也只是尝试刺杀陆人杰,并未下死令不惜一切代价要对方非死不可。 这也给了他足够的容错空间! 既然失败,走为上策! 下一刻,老僧掌心突然多出了一张符箓。 气机将符箓引燃,屋子里突然原地生出一阵微风,老僧身形瞬间消融在微风里,不见踪迹。 一男一女,两拳一刀,前后皆都落了个空。 但兰玉公主正处在气头上,并无放走对方的意思。 她美目一凝,面色愠怒地盯着窗户口开口大喝道, “风如铜墙!” Duang~ 几乎同时,窗口旁的春风受到她言灵术法的激发,凝固一般形成了一面无形有质的坚固墙壁来。 那道刚准备吹拂出窗的微风撞在了风墙之上,发出一声沉闷响声。 金光凭空一闪,老僧再次从微风里显露出了身形,略显踉跄地落在了窗户旁。 这时,阁楼之上突然出现的几声巨大打斗动静和呵斥声已然引来了酒庄内的巡逻府兵的注意。 “有刺客!护驾长公主!” “包围玉香园!有刺客行刺长公主!” 巨大的呼喊声迅速在阁楼下的园子里响起传递。 一列列急促沉重的脚步声,甲胄晃动碰撞的叮铃声,由远及近包围而来。 一道道佩刀出鞘的哗啦声宛如海浪,此起彼伏。 “哼!” 老僧回头,朝着兰玉公主和陆人杰二人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立即挥肘,一道金光迸发,猛地撞碎了风墙,再来不及摸符箓,整个人一个鱼跃,跳出了窗口。 “老东西!本宫的庄园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你今日若能逃掉,本宫兰玉二字倒着写!” “坏了本宫一场美事,本宫定要你有来无回!” 美妇人一张樱桃小口气急败坏地絮絮叨叨。 说着时,她抬起右手手腕,杏红裙袖在滑腻的雪肤长臂上滑褪,显露出了手腕上两枚细细的手镯。 镯子上的铃铛银光闪闪。 她猛地旋腕,体内清光涌出,铃铛倏地哗啦啦如水银泻地一般发出了清澈脆响。 随着脆响出现,只见潜龙湖岸边周遭有数十道硕大的五彩光柱猛地迸发。 迸发出的光柱往海岛酒庄府邸上空合拢,转眼便形成了一处毫无破绽的屏障,宛如一面光墙扣盖般,将庄园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嘶……这欲求未满的女人真可怕…… 一旁,陆人杰见原本优雅端庄之中透露着一股子成熟闷骚女王范的兰玉公主突然变成这等泼辣暴躁,报仇心切的脾性,瞬间惊得有些呆了。 惊虽惊,但他心头那股子欲求未满的怒火,却是丝毫不亚于对方。 “你也想随本宫一起诛了这老贼的吧?” 正当陆人杰心头感慨着时,下一刻,那双桃花眸突然朝陆人杰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兰玉公主收回晃铃的手臂,转而面色郑重地质问陆人杰道。 这神色,就仿佛一个正处于择偶期的女人,在询问考校自己眼前的对象各方面够不够硬度。 “那是自然!”陆人杰怒目回道,语气和神色皆都显得相当坚定,仿若自己与那老僧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嗯,那好,本宫上次见你刀法凶狠无双,这柄乌龙牙最适合你不过了,来,随本宫诛了这老东西!”美妇人满意地一笑,点点头表示赞赏,同时将手里的乌黑长刀塞给了陆人杰。 “你呢?” 陆人杰接过刀柄,只觉一股森寒凛冽的气息包裹住了他整个手掌。 仿佛此刻不是他在握刀,而是刀在握他。 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柄刀,似乎有着它自己的意识,它并非死器凡具,而是活物灵兵…… “本宫可随意掌控此岛上的大阵,你等会儿就知晓其中威力了。” 兰玉公主扬了扬手腕上的铃铛,嘴角露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得意微笑。 这时, 阁楼窗户外的玉香园里已然传来了大量府兵围剿搏击的厮杀声。 陆人杰点点头,提着刀转身从窗口跳出。 兰玉公主则是以言灵术借清风之力,宛若天仙般飘飞在后。 55、六根清净死寂咒(4K~求顶一下追读~) 潜龙湖面上,白雾貌周身正被一团玉白火光包裹飘飞着,凝神四处查看。 她将陆人杰送入兰陵酒庄后,就一直感觉,湖面上的微风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具体怎么个不对劲法,她也说不上来,只是多年来做堂主办案过程中积累的直觉在作祟。 她心头也认为有可能是昨夜那场遭袭落下的后遗症。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趁着等候陆人杰出来的功夫,于是便决定四处探查一番,防止又被人跟踪了。 然而,她在湖面飘飞,细细搜寻感知了半晌,也未能查出些什么。 直到她见前后有两队人马走出酒庄,进了同一艘游船,从码头驶离之后没多久,便突然感知到,兰陵酒庄内某处庄园里,突地有一道气机遥遥迸发。 那是陆人杰的气息! 她清楚,陆人杰此行是来寻兰玉公主求借龙息玉的,而且在兰陵酒庄内并没有任何仇敌,绝不会无缘无故迸发如此强横的气机施展武夫力量。 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酒庄内突然出现了变故! 是有仇敌出现! 她与他昨夜接连遇袭,一个被林院长赠予的诛言袭死,一个被司台大人出手破解,对方落得铩羽而归,此刻出现的仇敌是何方势力已然可想而知。 于是,她赶紧全力朝岸边飘飞过来。 果不其然,当她临近酒庄岛岸时,便听见有无数府兵甲士在大呼有刺客,并且迅速调动,往着酒庄一处方向聚集而去。 然而,正当她要冲入岛屿地界时,却见岸畔四周的湖水下方,有数十道巨大的光柱倏地同时冲击往上。 那光柱带有无比澎湃的纯粹元灵,白雾貌的经验在告诉自己,这是兰陵酒庄四周藏在潜龙湖里用海量引灵石打造出的阵法启动了。 于是她只得急停往后,倒退数丈,避开下方冲来的巨大光柱,这才未意外落得被其击穿,身裂成渣的惨痛下场。 只不过,这一退,她便被彻底隔绝在了兰陵酒庄外围。 因为这些光柱在眨眼间便互相融合连接,延展形成了一面光幕屏障。 白雾貌惊得面色微变,眉头紧凝,只得飘飞在光墙外,寻找最近的位置俯瞰酒庄府兵聚集而去的玉香园。 “阁下是斩魔司的堂主?你可知兰陵酒庄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这护佑大阵突然启动?” 这时, 从身后的潜龙湖面上,另有一团熊熊燃烧着的武夫玉火包托起一位身形魁梧如熊,肚皮挺得浑圆,宛若怀胎十月的刀疤面大汉,他悬飞到了白雾貌身侧停住,开口问到。 壮汉沙哑得有几分可怖的嗓音不禁令白雾貌皱了皱眉。 她扭头看了一眼对方,辨别出这人正是先前从酒庄内出来的第一批客人。 此刻根据对方的身形和两道杀意内敛在瞳仁之中显得无比冷厉的眼神,以及那刀疤凌乱的面容和粗粝皮肤,她推测,这人应当是一位出身军营的凶悍将军。 而且身份必然还不低,一是因为兰玉公主平时很少见客,但对方却乘着游舫能出入兰陵酒庄,二是他此刻身上显露出来的武夫玉火比她还雄浑得多,明显境界更高。 这人恐怕是陵王的部将么,她心头判断出来。 白雾貌微微摇头,面色凝重地开口回道, “尚不得知,且看。” 说罢,她收回目光,继续凝重地俯瞰向玉香园的文曲楼下。 轰! 一声沉重的闷响。 周身血气澎湃的陆人杰从六楼窗户口跳出,宛若一坨千斤重锤般从高空跌落在庭院青石砖上。 青石龟裂,碎砾飞扬。 他右膝单蹲,着陆在地,左手持握乌龙牙刺地卸力,眨眼便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 嘶—— 搞忘了,这是六楼,我还没有武夫玉火托体,也没有使用风行咒,这出场帅气是帅气,就是有点费膝盖…… 不过幸好我有龙甲护体功,够硬…… 尘土里,陆人杰暗咬着牙,镇定自若地抬起小光头,悄悄倒吸口凉气,顺势不经意地揉了揉膝盖。 在他跳下来之前,偌大的庭院中央,两三百身着黑甲的府兵已然将老僧包围。 百余柄充斥着武夫血气的短枪和长刀环绕成圈,连成一体,仿若一头巨大野兽獠牙遍布的巨口,将老僧吞在圈内口中,牙齿咬合,枪刺刀砍,不停合击猛攻,威势巨大。 另外,还有六名持刀的甲士周身升腾着不弱的武夫玉火,包围在老僧头顶上,抡刀夹攻,玉白刀光宛如冰雹电鞭,交替着落下。 然而,这些府兵攻得越是凶猛,老僧周身金光越是盛大强烈。 场面打得很是浩大热闹,但老僧实际却是被金光护得毫发无损。 一时间,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身形略显佝偻的智丰和尚在天罗地网般的刀枪之中以金刚法身硬怼白刃,左突右攻,招式从容,游刃有余。 那道炽烈得宛如夏阳的金光很快便将包围冲破出了几道口子。 十余名府兵被对方猛烈的金色气机轰得从包围圈子里倒飞出,撞击在园子里的假山石壁上,碎石横飞,口吐鲜血。 不过立马又有涌来的甲士补上缺口,强行想要困住这三品金刚。 不远处,陆人杰甫一从地上站起身,便只见那周身金光浩荡的老僧一双浑浊的双眼隔着半个园子的距离锁定瞄准了他。 老僧只从那位贵人口里得知这岛上的护卫阵法会在兰玉公主受到攻击时被动激活,却未曾想到,对方还掌握有随时可主动随意地将其唤起的法门。 现如今大阵笼罩了整座岛屿,他即使是三品金刚,今日再想全身而退的可能仍是微乎其微。 除非是脱层皮…… 不过若是要付出那等代价的话,在这之前,他无论如何都得取走陆人杰的性命,才能心里平衡些。 智丰和尚从人堆里猛然跃起在半空之中,强横的金色气机顺势迸发,硬生生顶开了头顶的几名府兵。 同时,他双臂猛震,将手里的两柄匕首齐齐朝着陆人杰落地之处掷刺而来。 这一次,他瞄的是对方的双目,并且还灌注了极强的气机在其中。 空气中,响起了一道刺耳的呜咽锐鸣。 那两道金光速度快得宛如流星坠落般,朝陆人杰袭冲而来。 陆人杰感觉自己被一股蛮横的杀意锁定,一瞬间惊得背脊上的汗毛近乎倒立。 来不及细思,他本能地爆发周身全数血气,将其注入手中乌龙牙,凭借这些年来已经练得深入骨髓的《伏魔刀意》,猛地旋身,斜直朝着面前撩劈而起。 哞~ 这一刻,他仿佛隐约感知到,手中的乌龙牙之内有一道野兽的性灵被激活唤醒,发出了一阵沉闷的长吟,回荡在他的心神之间,不同于上次天水河妖那鸡式牛叫,这道声音显得极其古奥庄重。 铛铛—— 恍惚的瞬间,空气中传来两声剧烈脆响。 乌黑刀锋拖曳出一道丈余长的刀光,精准将短匕从空中拦截劈落。 几十块银白色的断刃化作流弹般,四处飞溅,将遍地青石击得粉碎出一处处碗大的小坑。 “是乌龙牙!” “长公主竟然把这神兵拿给了那个缉魔吏使用!” “此乃陵王曾经的佩刀,先帝御赐的,本将军当初想摸一下他都不肯的!” “长公主果真是只偏爱会作诗的才子……早知道如此,本将军当初就该多学些诗词创作了……” 光墙外半空中,看到玉香园内变化的邱云禁忍不住开口,面色复杂地嘀咕着道。 语气里,有惊愕,有羡慕,也有些嫉妒。 “他又作诗了?”听到这番话,白雾貌心头忍不住好奇,便微微侧头询问。 “是啊!”邱云禁重重点头,便在俯瞰地上酣战却又无法插手的间隙,给白雾貌讲诉起了方才堂内的事。 原本还听得好好的,甚至颇为这小子能技惊四座,征服这位将军而感到自豪荣幸。 但当听得兰玉公主最后不仅一并被征服,甚至据后边出来的礼部尚书对这位将军说,她竟还召他去了卧房会见商谈,不知怎地,白雾貌心头便有一股子难以言喻的不悦之感升腾起来。 就仿佛突然被人喂了一大块青柠檬的滋味,又酸,又涩,却又无可奈何。 半空之上,白堂主瞳孔微凝,眼神若刀,转而盯向了那名被浩然清光托着悬飞的美妇人。 …… 真是神兵利器! 玉香园里,陆人杰一刀击溃金光裹挟袭来的匕首,心头不禁暗暗惊叹一声。 不过他动作却是丝毫没有停留,赶尽杀绝讲究的就是不死不休,他顺势便纵跃再起,爆发全数气机,拖曳出两丈长乌黑如墨的刀光,加入了那几名身有武夫玉火的甲士行列,朝着老僧对攻而去。 其刀光凶悍异常,速度奇快无比,宛若一条黑龙出水,在老僧面前不停撕咬冲击,气势上一时间竟如鹤立鸡群一般,把那几名境界比陆人杰高得多的府兵队长都比了下去。 飘飞在空中的兰玉公主一身杏红裙装衣袂飘飘,她微微颔首,目光里流露出了对陆人杰的赞许。 “这人真是八品中期化血?怎地如此凶猛!难怪会得到斩魔司台的器重!若是让他活下去,日后必成大患!”智丰和尚心头一凛,一双老手招式突变,从刚猛变得柔和,宛若拈花,不停地拈挪陆人杰的刀光,将其化解。 而其余府兵的进攻,他全靠着不破金刚法身的硬度悉数硬扛了下来。 眨眼,拈了十余刀后,老僧感觉双手宛若拈了许久的冰凌子一般,开始冰冷入骨地刺疼起来。 这乌龙牙的寒龙气息竟被他激活了……拖不得!还有那兰玉公主还在一侧窥伺,尚未出手! 智丰和尚老眼一瞪,心底开始紧张了起来。 他突然双手合十,周身金光膨胀大放,以他为中心,瞬间形成了一尊高达三四丈的巨大金刚法相。 砰砰砰—— 周遭包围进攻的甲士猝不及防地被金刚法相撞得倒飞两丈,陆人杰亦在其中。 他原本想尝试用吞灵魔典消耗这老秃驴,但是却发现对方的气机并不存在天地灵气,佛门的气机根源,似乎与其余流派大不相同! 这时, 一名身形精悍的黑甲中年将军提枪从园子外踏墙飞来,他周身的玉火熊熊宛如浇过油的烈焰,自老僧后方袭来,银白色的长枪裹挟着烈焰刺出,径直刺上了那金刚法相的后背。 轰! 一声气机对撞的巨响,巨大的金刚法相被刺得微微一颤,火光四溅,其背心之上的无暇金皮竟然微微凹瘪下去了一处。 “姜统领似乎已经快到四品弑神境巅峰了,竟已与本将军不相上下,真是没想到,也难怪当初陵王殿下会特意安排他护卫兰玉公主……” 光墙外的邱云禁看得不禁再次发出感慨。 方才他和白雾貌围观的这片刻间,对方也告知了他,这三品老僧昨夜才与她等堂主发生过一场遭遇战。 “阿拔啵咪耶~阿拔啵咪耶~” “阿拔啵咪耶~阿拔啵咪耶~” 老僧毫不顾及背后新加入战局的四品武夫,他对自己的金刚法相信心满满,而是立马开口,吟诵出了一道道古怪的梵音咒语,目光直直凝视着刚被法相撞退开的陆人杰。 几乎在听见梵音的同时,陆人杰便只觉得自己意识开始缥缈混沌起来,仿若才吞服了大量安眠药一般,无比的困顿疲倦。 他只想立马缩在地上,抛却这人世间的一切烦恼,陷入永恒的昏睡之中,不再醒来于人间遭受七情六欲的苦难。 其余的兵卒亦是如此,手中的刀枪纷纷滑落,一个个无精打采愁眉苦脸,精神意志稍微弱一些地,已然陆续往地上蜷缩。 他们不是短暂地沉睡,而是永恒地昏死了。 “竟是佛门的无上秘法,《六根清净死寂咒》,这老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一侧飘飞着的兰玉公主心头一凛,终于不敢再旁观考察陆人杰的战力。 “闭嘴!” 她美眸一瞪,开口怒斥一声,清光荡漾,言灵术法施展的同时,还抬手旋动了手腕上的银铃。 一阵阵清脆声响之中,一道无形地光幕自穹顶落下,将老僧单独罩住。 …… 56、金刚脱壳,化血而逃 “阿拔~啵咪耶~” 光幕之中,老僧鼓足内息,激荡笼罩在身体上的不破金刚法相,光芒鼓荡膨胀,轰地撞击光幕。 同时,他口里的吟诵声亦是加重了好几分。 咔嚓——咔嚓—— 旋即,空气中传来了刺耳的脆响,将他扣盖的光幕如琉璃般破碎,陨灭成一团灵气光辉,消融在了澄黄的阳光里。 “没想到这老僧竟如此厉害,看来昨夜那阴阳术师即使没来,我等的武炉阵法也不一定能将其活擒。”半空中,白雾貌遥遥看得心底暗惊。 “闭嘴!” “闭嘴!” “掌嘴!” “掌嘴!” “烂舌!” “烂舌!” “……” 兰玉公主见状,俏脸大怒,她一抹樱桃红唇不停开合,口里的言灵术法接连不断,一道道越来越浩盛的清光从她体内不断迸发,从开始的闭嘴禁言,渐渐发展成了凶残的人身攻击。 同时,她亦是不停地摇晃着手腕上的银铃,一道道光幕继续不停地落下,将老僧笼罩。 老僧反抗打碎光幕的速度越来越迟缓。 眨眼间,他即使憋得咬牙切齿,额角青筋暴起,也再无法挣撞开那一道道络绎不绝扣下的浩荡元灵形成的光罩。 最难受的,还是他的那张念咒的嘴。 听得刚开始的闭嘴二字时,他顶多只是感受到一股不弱的浩然气息形成一股约束伟力,要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出声,不过这对他来说,只需稍微集中心念,凭借修佛数十年得来的强大定力足够破之。 然而,当那捂嘴的约束之力演变成了人身攻击的掌嘴和烂舌之后,他便感觉自己的嘴唇在不停地遭受着一股无形浩然之气形成的巨手猛烈扇抽,还有无形的刀刃在割拉他的舌头。 虽然对他这位三品不破金刚修者来说并不痛苦,但是却已严重干扰了他的发声,有效地打断了他的佛家秘咒。 “阿拔~啵啵~咪咪咪~耶耶耶耶!” “阿拔~啵啵啵~” “耶耶耶耶耶!” “阿拔~阿拔~阿拔~” “……” 老僧的法咒被彻底打断了节奏,凌乱断续地从光罩后传出。 这一打乱,便已没了连贯法咒的功效。 陆人杰体内澎湃的血气立即涌动开,驱散那一缕变得微弱的想睡死的妄念,迅速从昏沉之中回过神来。 只见那老秃驴正在厚厚的隔音光幕后边憋得面红耳赤,青筋暴起,老嘴不停开合,阿拔阿拔。 这时,他仿佛见到了上一世在网络上和人对喷时,突然被房管禁言的顶尖老喷子。 怒火冲天,却又无可奈何…… 兰玉公主真棒! 陆人杰回头,看一眼悬飞在半空,因为剧烈摇晃手腕银铃而雪山微颤,仙气飘飘的美妇人,心头瞬间浮荡起了一股子暖暖的安全感。 下一刻,清光包裹之中,兰玉公主婀娜地身形却是猛然一晃。 樱桃小口微启,嘴角流淌出了一缕殷红的血丝来。 她怎么初血了? 是斗法用力太猛,无形间损耗了内息?受伤了么? 陆人杰心头猛地一颤,难免有几分担心起来。 他能感受到,她口里不停怒斥各种言灵术法时,浩然之气也在不断地加码倾泻。 虽然对那智丰和尚的咒语起到了不菲的打断和禁言效果,但是对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高强度的消耗。 然而, 他下一刻却见那血丝宛若灵物活体般,径直飘落到了她玉手之上的银铃上,化作了血色的光雾,被银铃吸收。 下一刻,银铃焕发出了殷红的光泽,犹如一串盛开的樱花瓣。 兰玉公主整个人仍稳悬原处,不为所动。 看样子她并未受伤,这应该是在以她精血刺激银铃法宝,是自己多想了。 陆人杰心头稍稍松口气。 沙沙沙沙——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变得殷红的银铃仿若一头受到了血腥味刺激诱食的猛兽般,发出的沙沙声不再清脆,而是变得尖锐起来,犹如清啸。 声音起时,兰陵酒庄内风声萧瑟,一股狂暴的杀意突地显露。 “长公主动杀心了,我等且离这护阵远一点!” 光墙外的邱云禁见状,嘴里匆匆道一句,说着时,便赶紧与白雾貌一起后退了十余丈。 果然, 下一刻便只见笼罩了整个岛屿的巨大光墙屏障猛地往外一弹,扩开了五六丈远的范围,其内壁密密麻麻地凝聚出了成千上万支五彩光箭来。 光箭往后,顶着光墙回弹,宛如在被某只无形地巨手拈弓蓄力。 咻咻咻—— 转眼,扩大的光墙再次坍缩,将千万支无比巨大的灵气光箭推射而出,径直朝着玉香园内几丈高大的金刚法相射去。 “退开些!退开些!” 那位只戳了一枪的姜统领口里大声呼喊着,第一个拖着长枪撤飞开数丈,站到了远处的墙壁上旁观。 长公主能动用护庄大阵来对付这三品金刚,让他这护卫统领也顿时很有安全感,因为这意味着,自己可以不必冒死去和对方厮搏了,方才那一枪的交接后,他便清楚感知到,自己想敌过那老僧的可能性极低。 其余活着的甲士府兵立刻扛起地上的战友尸体或是伤者迅速撤开。 偌大的玉香园里,一瞬间杀意澎湃,灵气砭肌刺骨,宛如深秋寒潭。 且全都集中在了那个被十几层光幕笼罩住的不破金刚身上。 无数丫鬟躲在阁楼窗户旁,探着脑袋偷瞧战况。 “阿拔~阿拔~啊我敲你奶奶的腿!” 智丰和尚立马感受到了头顶袭来的威压,嘴里挣扎般再念两句,终于放弃了咒法,转而怒斥一声,狂躁地挥舞起硕大的金色拳头,掌控着法相身,竭尽全力朝着将其禁锢在原地的光幕轰击而去。 砰砰砰—— 咔嚓——咔嚓—— 数拳之下,光幕悉数碎裂。 藏在金刚法相内的老和尚立即撒腿腾跃迸跳,宛如一只逃离动物园牢笼的猴子。 他化作一道金光,翻墙越院,速度奇快无比,急匆匆地朝着酒庄外的岸边奔逃。 修行不破金刚的一个最重要的要诀便是,需得清楚自己的法相身究竟能承受何等力量的攻击。 昨夜在斩魔司十几个堂主的武炉阵法内被玉火焚烧,他丝毫不为所动,是因为很清楚自己的硬度极限足以扛住那帮人。 此刻他慌忙奔逃,也是因为清楚,自己的法相硬度极限,是绝对无法扛住这等大阵的灵箭齐射! 皇家庄园的护卫大阵向来是毫不吝惜引灵石的,更别提这潜龙湖心岛的阵法还是大离开国皇帝亲自监督七曜宫建造的。 现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要么死,要么逃。 铛铛铛—— 片刻后,老僧才跃起奔逃了几步,天空之上那密密麻麻呜咽呼啸着坠落而来的巨大光箭仿若长了眼睛的活物一般,转着弯滑翔着,专盯着他一人的身影追击。 陆续轰击在了他周身的金刚法相上,发出一阵阵剧烈的脆响,仿佛有一柄重锤在飞速敲击一面巨大的破锣。 智丰和尚整个人被轰击得踉踉跄跄,笼罩在身上的金刚法相转瞬便凹瘪出了一处又一处的坑洼。 “这女人是中了什么邪!竟为了一个斩魔司的缉魔小吏这般大动干戈!不惜耗损护卫大阵的灵基,动用皇族血脉有限的龙气刺激,也得追着贫僧打!” “真是晦气!” “早知道贫僧就该等你二人扒光了衣服搞到酣时才下手偷袭!这样即使失手,你等也追击不及!” “敲你奶奶个腿!” “大白天的,这一对白日宣淫的狗男女!你等不得好死!” 老和尚嘴里絮絮叨叨地不停怒骂着,咬牙忍着被灵柱光箭不断轰击的剧烈闷痛,头也不回地往前狂奔。 砰砰砰—— 咔嚓—— 咔嚓—— 无数光箭宛如冰雹闪电一般不停倾泻在他身上,发出强烈的撞击声,溃散后又被大阵回收,再次化作光箭无尽循环。 片刻间,他便听到自己法相的背脊,肩膀,肋骨,各处传来了碎裂的声音。 “噗——” “噗噗——” 紧接着,智丰和尚在狂奔的过程中,更是开始大口大口喷吐起了鲜血。 身体上的金刚法相虽还未彻底被击穿开裂,但他已明显感知到,自己的内腑已先行被这不停倾泻的强横灵箭攻得震出了内伤。 “一对狗男女!贫僧咒你二人不得善终!睡完觉必然大肚子!日后生儿子没屁眼!敲你奶奶地……幸好贫僧的内腑是经术法炼洗过的,否则今日非得见了佛陀不可……” 老和尚眉头紧皱得仿佛打了死结,面色痛苦不堪,嘴里血流如注却仍怒骂不停,他想借此以减轻自己精神上的痛苦。 不过他身体虽然在持续不断地遭受重创,但他的双腿却是跑得更加快速了几分。 这强烈的求生欲令人丝毫看不出他其实是位背形佝偻的年迈老僧来。 远处一侧的屋脊上,年轻力壮的光头小伙陆人杰拎着乌龙牙撒腿狂追,跟着老僧一起翻墙越园。 他看着那浑身威风凛凛的金皮肤转眼便被无数光箭攻射得坑坑洼洼,仿佛随时会被击穿成一堆烂泥的老和尚,已然动了捡人头,烧骨灰的心思。 他眼眸散发着两抹馋光,鼓足了力气全力狂奔,仿佛一头训练有素的猛犬在追击重伤的野兽。 然而,追了片刻后他却发现,自己与那跑得看起来踉踉跄跄,甚至还在不停喷血的老和尚之间的距离,却是漫长得极难缩短。 老东西是兔子成精了么,怎么跑这么快…… “老秃驴!你已经被困住了!前方哪有你的逃路!还不赶紧纳命来!长公主殿下已经说了要你死,本差今日岂能留你狗命!” 陆人杰心里有些着急了,他担心自己捡不到人头,那老东西便会被这天穹上锁头的光箭给提前轰破了法相身,夺走了老命,于是开始大声喊话,想打心理战,令智丰和尚分心慢步。 这老和尚对他来说,不仅仅是骨灰机缘那般简单。 他的真实身份来历,为何会东瀛的忍宗秘术,以及他身后那个藏在玄京城的大人物是谁,这些都是极其重要的信息。 陆人杰相信,即使是兰玉公主分走大部分经验,他也一样能从其中获取得不菲的消息。 他喊话时,还不忘了借此投长公主所好,给对方献殷勤。 毕竟今日未完成的一日,日后必定还得回头补上,对方的芳心得留住了才行。 如他所愿,远处飘飞在空中,凝神控制着酒庄大阵的美妇人听了,两瓣粉润的樱桃红唇不禁微微翘成了一抹可爱月牙,一张俏脸更是忍不住露出了深得其心的开怀媚笑。 这个男人果然懂事,不负本宫为其一番付出,本宫倒是没有看走眼……兰玉公主听到这话,心头仿佛抹了蜜糖,甜滋滋的,手腕上的银铃同时晃动得更加卖力。 不过,和这美妇人听了就忍不住动心赞叹不同,那老和尚听了却是毫无表情,嘴里依旧自顾自地絮叨咒骂,脚步丝毫没有停歇地径直朝着潜龙湖岸边冲击而去。 前方就是大阵光墙,这老秃驴莫非是有信心撞破这大阵? 陆人杰心头一凛。 砰!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道剧烈的大响声中,那一尊已然被浩荡的五彩箭雨锁头射轰得破裂变形,整体凹瘪缩小了一大半有余的皱巴法相身径直撞击在了光墙上,宛如一只在高空之上意外撞机的飞鸟。 一时间,血浆四溅。 老僧身上的法相应声溃散,最后唯留下一个老迈僧人被撞得扁平的身体,从光墙上凄惨地弹飞跌落在岸边,一动不动。 大量的血浆从他尸体中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沿着斜坡,淌进了清澈的潜龙湖里,晕染出一团殷红。 失去了锁头目标的光箭瞬间悬停,随即渐渐消散,化作了灵气光彩返还入了光墙大阵。 陆人杰拎着乌龙牙,随后赶到了老僧破碎的尸体旁,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就这么一声不吭地一头撞死了? 宁愿自杀也要保住骨灰的贞操不被我抽取? 陆人杰彻底怔住,望着地上血肉模糊成一片的尸体,有些意难平。 “佛门三品,不破金刚法相,甚至还会大漠佛洲不外传的秘法《六根清净死寂咒》,若非是兰玉公主爱才心切,以皇族血脉里的龙气激发酒庄的护卫大阵,今日那小差吏恐怕必死无疑……” “着实没想到,一个三品的佛门修者,就这般一头撞死在了大阵上……” 光墙外的高空上,邱云禁嘶哑沉闷地声音不禁唏嘘感慨起来。 “没那么简单,他若真有心寻死,何苦奔逃到岸边来撞墙?不如早在原地解除法相身,让灵箭贯体,死得倒要痛快些。”白雾貌冷冰冰的声音接话道。 邱云禁幡然醒悟过来,心想此话倒是不错, “阁下不愧是斩魔司的堂主,依你高见,他此举是为了什么?” 白雾貌凝眉,缓缓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理解。 这时,那一身杏红长裙,青丝飘飘宛如天仙的兰玉公主也飞到了陆人杰身畔。 几名提刀拎枪的黑甲府兵不敢放松,跟随在侧,随时护卫。 “老东西,终于死了!” 美妇人落地,美眸盯一眼地上生机断绝的破败尸体,露出了一抹欣喜得意的光彩,她畅快地轻道了一声,摇晃手中银铃,大阵光墙转眼消散无踪。 不可能这么简单的! 他若想以自杀来保全身后的那位大人物,不至于特意奔逃这么远过来撞死在岸边…… 他跑得那般紧迫,必然是为了逃命! 可是他尸体已然残留在了这里,如何能逃出去? 中途我可一直盯着他的身形在,并未见他动用任何术法来置换身体作傀儡,这身体必然是他自己的身体。 那他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死里逃生? 陆人杰怔在原地一动不动,敏锐地目光细致的来回扫视着眼前一切,凝眉细思。 陡然间,他突然发现,方才流淌入湖水,浸染出的那一抹殷红血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老和尚飞溅出的血浆怎么全不见了!” 陆人杰失声说道,立马上前两步,一刀切开了撞击得扁平破裂,血肉模糊的尸体。 却见这具表皮透露着一抹淡淡金光的尸体内,包括心脏在内的一切脏腑竟然全无。 57、伽蓝寺来人 紧接着,兰陵酒庄数百兵卒和护卫在潜龙湖面沿岸往湖面方向搜寻了两刻钟,却是一无所获。 白雾貌和邱云禁搜寻得更远,二人放开了神识飘飞在潜龙湖沿着水路一直搜到了茫茫天水河。 白雾貌苦苦搜寻老僧踪迹那是职责所在,而邱云禁则是纯属好奇的路人凑热闹。 他贵为苍狼营统帅,大半辈子都是在和陵王这等权贵打交道,一生见多识广。 然而今日这种抛弃本体肉身,将内腑化作血浆,带着元神逃跑的法门,他却还是头一次听说。 邱云禁很想找到那逃走的老僧,细问一番这又是佛门的什么秘术,好长一长见识。 然而, 二人一番折腾搜寻,却是同样一无所获。 自从老僧一头撞死之后,便再未察觉出一丝丝对方的气息浮现。 仿佛那滩血迹,已然彻底埋葬入了湖水鱼腹之中,此刻再想要将其搜寻出来,比大海捞针恐怕还要困难得多。 “禀告长公主殿下,属下等并未在湖里搜到任何血迹,也没其他线索……” 片刻后,姜统领回到岸边,禀报着道。 这时,白雾貌与邱云禁两团武夫玉火也陆续落回到了岸旁。 “什么也没有。” 邱云禁对兰玉公主摇了摇头,嘶哑地声音说道。 “这个老东西的来历绝不简单!没想到这都让他逃了!” 兰玉公主眼眸里先前看见老僧尸体时的那抹得意畅快早已消散,此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解的气愤。 自己刚才在卧房里欲求未满后,可是当着陆人杰的面发下了誓言,今日必要弄死那老僧的。 难不成自己今后的名字一直要倒着写? 她气得胸前隆起的两座雪山剧烈起伏,引发一阵诱人的雪崩。 白雾貌在一旁看得面色冷凝,一言不发。 她在寻机会悄然给陆人杰递眼色,想让他尽快搞定借龙息玉的差事,好回总衙复命,此地危险不宜久留。 然而,陆人杰一双明闪闪的目光却是死死地紧盯着那贵妇人胸前慢束罗裙下半掩的雪山。 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一眼都未瞧她,自然无法get到她的眼色暗示。 “长公主殿下,你可得好生注意些防护,日后恐还会再惹来这等袭刺,陵王殿下若是知晓了,怕是要因此担忧愤怒……”一旁,邱云禁开口,关切地提醒道。 “邱将军勿要过多担心,今日这袭刺并非是针对本宫来的,那老东西方才并未敢针对本宫出手半招,他是来袭刺这位陆公子的,多半和昨夜斩魔司台出口爆喝的那桩案子有关。” “末将知晓,末将说的就是这个,这位陆公子是斩魔司的差吏,办案过程里难免结仇众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殿下爱才之心末将能理解,只不过,若是与之长期接触,恐难免再遭受今日这等波及……” 这时,白雾貌倏地开口插话,郑重地保证道, “这位邱将军与长公主殿下请放心,陆人杰是下官的属下,下官日后定会好好管束他,必不让他再到兰陵酒庄来,凭白给殿下招致这等袭扰。” “今日之事乃司台大人亲命的差务,实属无奈,我等着实未曾想到,那血莲教的贼人胆大包天,竟然敢闯入长公主居所府邸内袭刺,下官在此代表斩魔司向长公主殿下请罪了。” 说着,白雾貌躬身长揖。 “……”陆人杰倏地转头回眸,瞪着两眼,有些发懵地看着白雾貌,一时无语。 这和我打了大半日冷战的婆娘必定是在刻意棒打鸳鸯,想阻止我有机会和长公主之间爆发热战!拆了我和长公主的美事! 他心头猛然醒悟过来,顿时对对方充满了无比的警惕。 “这位堂主无需如此担忧,莫非你以为本宫是害怕这点宵小袭扰的鼠辈?”兰玉公主闻言,同样略微凝眉,有所警惕地看向一旁的白雾貌。 这女人容颜清秀,气质冷艳,英姿飒爽,尤其是胸口,比自己还要丰隆半分。 上次陆公子受伤后,她还特意单独回酒庄来探视过一次,听老医师说,她还给陆公子留下了一枚落霞天精丹。 她是与陆公子的朝夕相处的直接上司,不可能不会对他的才貌动心,听她这话,莫非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想独占陆人杰? 和本宫争男人? 呵,一个小小堂主,有些姿色又如何?可有本宫识情趣,懂才学?拿什么和本宫争夺? 兰玉公主心头自信无比。 白雾貌听得这略有几分攻击性的质问,也是顿觉不妙,赶紧解释道,“下官并非此意……” 美妇人一副高贵优雅的从容姿态,宽容大气地点了点头,微微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了,仿佛在说你别担心,本宫并未把你放在眼里。 接着,她美眸一转,一脸打量自己珍惜禁脔的神色,看向身侧不远处的光头俊小伙,继续道, “陆公子诗才,本宫很是欣赏喜爱的,日后若无要事,可以多多到本宫这儿来谈诗论词。” “本宫庄园的大门,会一直为你敞开的。” 我懂,我懂……陆人杰心头一阵嘿嘿痴笑,摆出一脸受宠若惊地神色,躬身道, “多谢长公主殿下厚爱。” 美妇人点点头,当着白雾貌的面,伸手从雪山之间拔出了龙息玉,上前一步,端庄温婉地递给陆人杰,继而含笑道, “另外,本宫要你回头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这老和尚揪出来弄死,以解本宫今日与你雅会的兴致被毁之恨,你也不想本宫日后将名字一直倒着写吧……” 雅会的兴致被毁? 他二人在卧房里雅会了些什么? 长公主把名字倒着写? 为什么要把名字倒着写? 一旁的邱云禁和白雾貌听得一头雾水。 但他们不傻,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二人话语神情里的暧昧。 尤其是兰玉公主对于陆人杰! “长公主放心,此事包在卑职身上……”大庭广众之下,听得这番略有些暧昧暗示的话,陆人杰难免生出了几分紧张之感,他接过龙息玉,点头应道。 他隐约感觉,这长公主似乎在有意当着白堂主的面与他暧昧,搞雌竞? 不过好在是那位邱将军倒是没有再生出什么要给陵王殿下告状的话来,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漠然神色。 说罢,陆人杰作势要归还手中乌龙牙。 美妇人却轻飘飘地挥了挥手, “这刀你暂且留着拿去用吧,乌龙牙是千年寒龙的獠牙炼成,威力虽大,但寒性也极强,一般人无法驾驭。” “陵王兄长当初因随身佩其过久,都因此而染了一场不轻不重的寒疾。” “继续留在本宫这里也是埋没雪藏了神兵,你那纯阳体魄倒是再适合这兵刃不过了。” “日后本宫若是要用,自会找你。” 我说怎么摸着就冷冰冰的…… 陵王佩久了都得寒疾,你藏在床底下干嘛,退烧么…… “卑职在此谢过长公主殿下慷慨借赠之恩!”陆人杰没有拒绝,毕竟刚才用来的确感觉威力巨大,小光头赶紧一垂,躬身揖谢。 “……”一旁原本无动于衷漠不关己的邱云禁见状,顿时看得两眼都是大柠檬的形状。 白雾貌面无表情,一声不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美妇人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幽幽道, “谢什么谢,所谓宝刀配英雄,才子配佳人,陆公子你一表人才,回头可得多加注意安全,勿要又伤了哪处筋骨,行动不得,本宫可在这儿等着你回来退还龙息玉,再续方才未对谈完的雅趣呢。” “多谢长公主殿下关心,卑职一定会注意!” 陆人杰听得这番旁人应该不懂的虎狼之词,心里仍有几分发虚,垂着一颗大光头,头都不敢抬起来地回答,生怕被人瞧出一些什么端倪来。 倒是那小光头兴奋得起劲地昂首点了点头,仿佛在无声地回应对方,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 随后,一行人辞别离去。 邱云禁以防止再有什么不明高手刺客袭击陆人杰和白雾貌等人为由,特意热情地邀请二人乘游舫一同返回玄京。 白雾貌没有拒绝,有这位高手将军在身侧,的确要安稳可靠得多,眼下立刻回到总衙是头等重事。 不过上了船后,陆人杰才幡然明白过来,这大肚子将军之所以会如此慷慨好心的邀请他坐游轮,扮保镖,实则全是为了把乌龙牙借去把玩观摩! 礼部尚书父子二人也在船上,不过二人得知陆人杰也要随行后,便以身体不适,有些恶心欲呕为由,独自待在另一处船舱房间里,一直未露头。 夜里戍时过半,陆人杰与白雾貌终于回到了总衙,第一时间便赶去超然台复命。 “你去长公主卧房了?她说的未对谈完的雅事是什么?”前往超然台的廊道漫长得一如昨夜,白雾貌第一个开口,打破了今日清晨开始的冷战,主动问话,语气里充满了一股子审讯的味道。 “没什么,她说有些珍本藏书要给我看看,还说要和我探讨一下那些书本里的知识。”陆人杰“老实”地回答。 白雾貌将信将疑, “哦?什么藏本?你可记得名字?本堂主其实平时也是读书的,倒是也想找来看看。” “《侠女的汗水》我今日看了会儿,还挺不错,白堂主有空的话,倒是的确可以去仔细看看。”陆人杰包藏祸心地微笑着道。 不知实情的白雾貌点点头,默默将书名记在了心头,接着又语重心长地“教诲”道, “兰玉长公主身份尊贵,不是你我这等差吏能随意去深入接触的,尤其是她的卧房这等私密之地。” “你应该清楚,女子的闺房意味着什么,光天化日的,你一个人进去,这个话题若是被包藏祸心不怀好意的人知晓了,拿去做文章的话,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 “要知道那位长公主的兄长可是大离第一武夫陵王殿下,手下统御着几十万白楼武卒,是大离镇守冥渊最坚固的一道屏障,他即使身在北方,但朝中依然有不少势力,同时也有不少政敌。” “若是有人拿你与长公主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接触来毁坏长公主的名誉,从而间接攻击陵王,以你的身份夹在中间,恐怕会是第一个被利用消耗的棋子,我斩魔司都难以保全你。” 嗯,我明白了,下次去她卧房拜访时一定会掩藏好行踪和消息的。 陆人杰暗暗将白堂主这番教诲牢记于心。 他点点头,诚恳地敷衍,“卑职知晓了,今日也着实是长公主盛情难却,卑职也想着为了完成司台大人吩咐的任务,才未多想。” 二人说着时,不知不觉已然上了超然台。 此刻,超然台上的光景一如昨夜。 斯文清瘦的司台大人依旧在闲适地守着石桌煮茶。 只不过,陪着他座谈的,是一位衣着天青色简朴僧袍的光头老和尚。 “正好,你二人回来了,赶紧过来,这位是伽蓝寺的监寺,空云大师,特为核实昨夜那位藏影跟踪白堂主你的三品不破金刚的老僧身份而来。” 司台大人对刚浮上石台的白雾貌遥遥说道。 陆人杰到桌旁坐下时,特意提前细心留神地瞧了瞧四周。 甚至还探手在石凳上虚空中游动抚摸了一番,避免又坐到那隐身娃江风阳,被他甩臭脸色。 好在是,他今晚应该不在这里,陆人杰终于舒畅轻松坐了下去。 他对面,那位空云大师眼神古怪地打量了陆人杰两眼,仿佛在怀疑,这眼眸如此明亮的光头小差,莫非是个盲人,走路如此畅快,但坐凳子却还得摸着地方才能坐下。 不过他并未问出口,而是看向白雾貌,慈善的声音开口说道, “阿弥陀佛,贫僧昨夜被斩魔卫询问后,立即清查了寺内仅有的三位不破金刚长老,发现他等皆在寺庙之中,不过因为时辰太晚,大部分僧人皆已睡下,难以核对他等是否外出过。” “今日来询问了几位昨夜参与伏击的堂主,不过他等说是伏击处过于偏僻阴暗,加之厮杀搏斗过程激烈,也很难描摹出那恶僧的准确容貌,贫僧所以才特来询问百里司台,是否洞穿夜象,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 “可惜的是,司台大人关注到那处角落时,那恶僧已然离去了。” “不知这位堂主可清晰看见过那人的模样?” 白雾貌凝眉,微微摇了摇头, “我昨夜也未曾细致地观察到他的面相,不过这位大师不用担心,我想现在已经不用再来拼凑描摹他的画像核查了。” 说着,她解下了腰间的白瓷酒瓶,啵地一声扒掉瓶塞,拇指摁住了酒瓶底部的一圈阵纹,气机灌入其中,接着往地上一阵晃动。 哗啦—— 砰—— 光芒闪烁时,酒水倾洒,接着砰地一声,一道扁平破裂的尸体落在了石台上。 58、突击昨夜楼 “这人是……智丰师兄?” “他莫非……就是昨夜那个涉及跟踪作案的佛门三品不破金刚?” 得益于超然台上的光线极其充足,这位空云大师仅仅低头凝神辨别了两眼,便从这尸体扁裂变形的面孔准确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来。 一侧,白雾貌秀眉紧凝,点点头,疑惑地道, “智丰?他还果真是伽蓝寺的僧人!” 说着话时,她手里正在用百里司台刚刚给她倒上的一杯新鲜天火茶摇晃清洗酒瓶。 这白瓷酒瓶平日里是她喝酒的空间法器,容量巨大,今日出差她未携带其他容纳法宝,便只好用这酒瓶勉强将那“尸体”给带了回来。 当时陆人杰心头还以为,这位母老虎堂主是有着什么拿高手的尸体泡酒喝的古怪癖好…… “他的确是我伽蓝寺的僧人,只不过却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扫地老僧……他怎么可能会有三品金刚境的修为?”空云大师一脸的错愕,语气里充满了质疑。 石桌旁的百里司台倒是不为所动,面色淡然,仿佛对这一切,他都丝毫不感到惊讶。 他依然斯文从容地坐在原处,默默地旁观着白雾貌处理,同时倒茶浅酌,悠然自得。 陆人杰闭着嘴,一言不发,就默默地观察着这位司台大人装逼。 白雾貌道, “他不止有三品不破金刚法相的高深修为,还会《六根清净死寂咒》。” “怎么可能?大漠佛洲灵陀山的《六根清净死寂咒》乃是不传之秘,即使是伽蓝寺的空心方丈也未曾修得!”空云大师立即一脸绝无可能的神色,语气果断地质疑道。 白雾貌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接着道, “除了这些之外,甚至,他还会这个本差闻所未闻的术法,不知大师可能辨识,是否为佛门绝学……” 说着时,白雾貌朝一旁静坐着观察百里司台的陆人杰挑了挑下巴。 得到上司的示意,陆人杰回过神来,立刻心领神会,赶紧弯腰凑过去,伸手利落地扒拉开了智丰和尚的尸体。 内腑全无,脑瓜子里也是空空如也。 “这尸体怎是如此模样,他的内腑哪里去了……” 空云监寺一脸不解地转而看向了百里司台,仿佛在请教。 百里司台瞥都未瞥一眼地上的尸体,只是浅酌一口热茶,语气悠悠地解惑道, “这是无根岛魔宗的堕境保命术法,名作《化血脱壳》,仅有魔宗内的纯血魔族才有资格继承功法修行。” “加上白堂主昨夜所描述的藏影忍宗秘术,这老僧看来是身怀佛、魔、忍三家的不外传秘术。” “真没想到,伽蓝寺倒是藏龙卧虎,高手如云,竟在天子脚下藏了如此一位大有来头的杂家高手。” “说是扫地老僧,着实太过屈才了。”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依旧云淡风轻,甚至颇有几分调侃玩笑的意味,但任谁都听得出,这是在问罪伽蓝寺。 尤其是这番话,此刻还是从堂堂斩魔司台百里定空口里说出,其分量自然更为沉重。 空云监寺闻言身形猛地一震,立刻垂首道, “阿弥陀佛!” “还请司台大人勿要责备,据贫僧所知,这智丰师兄的确一直是伽蓝寺了尘院的扫地僧人。” “自从贫僧十六年前从天州悬天寺调籍到伽蓝寺来,他便已在其中修行不知已有多少年月,他的具体来历,待贫僧回头调取寺院的僧侣档案卷宗查明核对后,必然会给斩魔司衙门一个清楚的交代。” 听得这番语气诚恳的保证,百里司台微微颔首, “那就有劳空云大师了,此案事关我斩魔司上任掌鞭者遇害的重案,天运帝陛下一直在等着破案,眼下迫在眉睫,不知大师多久能完成这些核查?” 空云监寺郑重道, “贫僧保证,明夜此时,必带着一切寺院里存留的相关案卷来向司台大人复命,若无信息带来,斩魔司可彻查贫僧问罪。” “本座与空心方丈已是旧相识了,他既然任命了大师你为监寺,那本座自然相信他的眼光。”说着,百里司台转而看向白雾貌道, “趁着空云大师尚在此处,白堂主你可细说一番这智丰僧人的脱壳尸体是如何而来?他会大漠佛洲灵陀山不外传的佛法《六根清净死寂咒》又是怎么回事?好让大师知晓此事,将消息带回禀报空心方丈。” 其实关于这个,百里定空心头也是很好奇。 因为白日里,自从陆人杰与白雾貌二人进入了潜龙湖,靠近兰陵酒庄所在岛屿后,他的洞天境神通便再无法感知窥探他们的遭遇了。 只是在稍后的某一时刻,他隐约遥遥地感知到,兰陵酒庄外围突然形成了一股极其强大的灵壁屏障。 甚至其中还有大离皇族的真龙血气涌动。 他才能判定出,必然是有血莲教的高手刺客为了躲避他暗中保护的耳目,大胆潜入了兰陵酒庄行刺,想挫败斩魔司借来龙息玉克制那阴阳术士高手的计划。 只不过,对方未曾想到的是,堂堂兰玉长公主竟会为了一个小小缉魔吏主动启用那般磅礴的大阵,甚至是不惜消耗皇族龙气来催发威压,镇杀对方。 而这一切,其实皆在百里司台的谋划之中。 兰玉公主当年还在玄京城中时,其具体真实性格如何,旁人或许很难清楚,但是却瞒不过他这位洞天境的强者。 他清楚,她不仅是爱人才,更是好男色,唯有二者兼备的人,方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而后续读到了陆人杰那首兰陵美酒郁金香的诗作,昨夜又亲眼得见了陆人杰的精致皮相之后,他总算是理解了为何那日在孩童失踪案时兰玉长公主会在水榭接见陆人杰,甚至是主动把龙息玉借赠给他避水。 这小子,除了眼下的身份地位过低之外,其余各方面皆极其符合兰玉公主的审美。 碰巧的是,兰玉恰好是个眼里毫无身份尊卑的主,和身旁的小侍女都玩得情同姐妹。 派遣陆人杰去借玉,万无一失。 听得百里司台的要求,白雾貌神色微微一凝,目光看向陆人杰,意味深长地回道, “此事的具体细节,恐怕还得请这位陆差吏来讲诉方能完善。” “毕竟属下也着实不清楚,他与兰玉长公主二人蜜谈时,被这智丰和尚袭刺的前后经过,《六根清净死寂咒》是对他施展的,也是兰玉长公主在一侧辨别出来的。” 白雾貌甫一说完,另外两双好奇的眼睛立马朝着陆人杰看了过来。 “……”陆人杰心头霎时便略显紧张了起来。 这婆娘,知道我不敢在司台大人面前撒谎。 即使撒谎,也定然逃不过司台大人的眼睛,所以才换着花样想让我讲诉和兰玉长公主相处的细节经过。 说白了,其实就是不怎么相信我方才在廊道对她说的那番话。 她这是在拿司台大人当测谎仪使啊…… 这母老虎,胆子真肥,心机真深! 不过,我不能撒谎,但是我能选择不说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啊…… “卑职遵命。”陆人杰点点头,立即讲诉起来了今日兰陵酒庄的遭遇。 只不过,他将在廉贞楼大堂写诗装逼的事抹去了,并未讲出,毕竟自己也不是那种沽名钓誉之徒,此刻主动在司台大人面前讲来,难免有些刻意之嫌。 他只说在堂内稍作等候,待其余人告辞后,他被兰玉公主邀请去了另一处雅阁喝茶,商谈借玉一事。 幸而,兰玉公主的卧房的确是雅阁,他用这名词说来也是良心安稳,毫无撒谎的心理波动。 倒是一侧的白雾貌听了,不禁有些目瞪口呆,她看陆人杰的眼神,也渐渐充满了重新审视的意味。 至于他《龙甲护体功》挡住智丰和尚第一波偷袭,把对方的匕首杵得弯了尖刃的事,他也隐去了没说,只说是对方偷袭进来,被他先行感知到了变化,最后和兰玉公主合力,将对方逼吓出了窗户。 这些都是实话。 “兰玉公主师从林院长,博览群书,见多识广,根据你听到那咒语时的感受来看,兰玉的判断倒是没有错。”待剪辑大师陆人杰说罢,百里司台也没过多追问,他点点头,认同地道。 这时,一旁的空云监寺也已是一脸疑云。 他目光再次古怪地打量一眼陆人杰,心头很想问,你一个小吏是如何能提前感知到忍宗风行秘术袭刺的。 然而见百里司台未过多质疑,他也不好多问,毕竟这小光头是对方衙门中的差役,能上得了超然台来的,必定是受百里司台信任的得力干将,他只开口道, “请司台大人放心,贫僧必然将此番信息带回伽蓝寺,禀报给方丈师兄。贫僧就先行告辞了。” 百里司台点点头,没有挽留。 空云大师起身,离去之前,倒是没忘了把面前那杯天火茶一饮而尽。 此后,陆人杰回到昨夜居住过的小院,悄咪咪地修行了两个时辰的《吞灵魔典》才沉沉睡去。 毕竟是在司台大人眼皮子底下,他吞吸得很小心,并未敢大吸特吸。 其实,他若是敞开了吞吸,那不远处超然台下的镇魔大狱广场浓郁的阴冷煞气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修行资源了。 翌日清晨,陆人杰正在床上睡得憨甜,突然有人重重敲响了房门。 “陆兄弟!赶紧起床了!还睡什么呢?” “陆兄弟!准备出发了!今日去干大事!” 是张德帅和朱丝侯二人的声音,听得出来,语气很是激动。 陆人杰穿好衣服打开门,见天色昏沉,还未大亮。 不过张德帅和朱丝侯二人却是穿戴整齐,一身制服熨得很是平整,容光焕发,兴致高昂。 即使是张德帅那眯缝得严丝合缝的眼睛,陆人杰都能感受到一股子囧囧有神的喜悦劲头。 仿佛这二人今日是大婚之日似的。 “二位上差,敢问是什么大事啊?”他打了个呵欠,有些不解地问道。 “突击审查昨夜楼的花船啊!”朱丝侯搓着一双大手,猛男脸上露出图谋不轨的痴汉笑,他直截了当地回道。 “我听白堂主说,还是陆兄弟你昨夜分析出来的,柳堂主遇害时,那阴阳术高手很可能是藏在昨夜楼的花船上,所以诸位堂主们才一大早集结了数十斩魔卫,准备突击昨夜楼查案,咱们白虎堂的兄弟要跟着白堂主上花船盘查呢,怎么,你不记得了?”张德帅眯眼笑着问。 原来是这事啊,我还以为啥大事呢……这俩老色批。 59、扶桑使团将临 当陆人杰等人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突击昨夜楼时。 在玄京城的另一角,一间不知藏匿于何处,光线极度昏暗的密室内。 咕噜——咕噜—— 密室角落,一口通体漆黑,其上隐约可见刻画有一行行诡异紫红阵纹的大缸中,正持续不断地散发着宛若清水煮沸了般的水泡响声。 大缸内,一大坨已然没有丝毫皮肤外表的人形肉团正浸泡在“沸水”里,一动不动。 他四肢蜷缩在腹部,额头抵触着手背。 血淋淋的双手合在一起,结成一个古怪的手印。 他鼻翼缓缓地鼓动着,艰难地将滚动的沸水吸入鼻腔,引导入肺腑之中。 实际上,这些沸动的液体并非什么寻常的清水,而是引灵石融化后的纯粹引灵液。 随着一道道呼吸艰难地起伏,他周身那鲜红色的破败血肉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涌动翻卷出新的肉芽。 此刻的智丰和尚,就仿佛是个浸泡在羊水里,正在重新成长,二世化人的血胎。 突然间, 屋子墙壁上,那唯一的一盏昏黄油灯噗噗飘摇闪烁起来。 密室中央,生长着浓密青苔,一行行蚁虫交错来往的地砖上,倏地涌出了一大堆紫褐色的烂泥。 烂泥里,一层层呈莲花瓣状的金光涌动盛开。 继而凭空站起了一个中年男人。 “智丰大师?你怎地……将好不容易修来的金刚之躯给放弃了?” 男人现身后,径直走到大缸旁,看着引灵液里浸泡着的血胎,目露错愕地询问道。 “嗬嗬……” “大人你终于来了……” “若非迫不得已,老朽又怎会愿意施展这一生只能催动一次的秘术,靠着脱皮堕境来保命呢……” 血胎将额头暂时离开结印的双手,从灵液里缓缓浮出半张脸。 他血糊糊的嘴唇蠕动般开合,或许是因为一直浸泡在水液里,也或许是他声带还尚未彻底重生成型,说话的声音里充满了模糊不清的喧哗杂音,仿佛吊着一口浓痰。 直到说完这番话,他才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丝丝眼帘,将目光投向大缸旁边负手而立的中年男人。 他新生的眸子看起来很是稚嫩,但其中的光泽却是黯淡无比,仿佛早已看尽世间沧桑,一切生机已将耗尽。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咱们不是早已商量好,若袭刺不成,便立即撤离么?” 中年男人一脸关切,迫不及待地追问。 “嗬嗬——唉~” 血胎嗓子里,发出一声悠长无力,又充满了无奈的叹息。 继而,他艰难地继续蠕动血唇,将自己的惨痛遭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啪! 听罢, 中年男人气愤地一巴掌拍在了大缸之上。 他胸膛起伏着,口里怒声道, “呵!真是没想到!血莲前些日子还以为那小子是她与某位贵胄的私生子。” “倒是不成想,那妇人竟是找了个都能做她儿子的稚嫩缉魔吏做面首!” “甚至不惜为了对方而动用皇族龙气来刺激大阵镇杀大师!” “难怪百里司台那老不死的要派那小子去借龙息玉!那老东西定然是早已知晓了兰玉与他那手下的喽啰有染!故意让他去色诱长公主的!” “呵呵,大师你这伤倒也并非白受的,且看我回头如何拿此事在朝堂来做文章!” “后续定要兰玉那妇人名誉扫地,即使是斩魔司台,也必定保不住那小子的两个脑袋!暗中授意对方色诱长公主犯错,那老东西说不得还要一并受到陛下处罚责备!哼,想针对我,没那么容易!” 中年男人说着,话锋倏地一转,侧头问道, “不过,话说回来,大师你可曾识别出,那缉魔小吏身上所修的硬功究竟是什么功夫?竟能抵挡住你三品实力的臂力袭刺?” 中年男人刚才拍水缸时,给引灵液里的血胎老僧吓得不轻,若非实在无法动弹丝毫,他恐怕都要从中暴起了。 他还以为,自己此行刺杀失败,而且还落得现在这副堕境残疾的地步,对对方已然没了任何作用,这中年人是在准备灭口。 “老朽不才,着实未能判别出那小子的护体功法,也说不得是斩魔司台那老狐狸意料到了我等会冒险袭刺,阻止他去借龙息玉,所以暗地里提前赠了他什么护体法宝。” 中年男人点点头,长叹一声,围绕着大缸踱步着道, “也罢,这小子无论有什么护体秘宝,现在也无法护住大离皇族宗法的追责!” “一介缉魔小吏,光天化日之下胆敢私入长公主卧房,共寝一榻,呵呵,这事眼下还让我知晓了,岂非自寻死路么……” “大师你且好生歇息修养,待胎体重修成功,咱们再会。” 说到最后时,中年男人恰好踱步到了智丰和尚的脑后。 他悄然曲指,隔着数尺的距离,正对着对方正在新生头皮的后脑勺。 似乎是准备出其不意地,悄然给对方来一个爆栗。 “嗬嗬——大人勿要急着送老朽上路投胎,老朽本已是时日无多,油尽灯枯的人了。老朽这里,尚有一个你不能灭口于我的理由。” 尚未等他出手,仿佛早有预料一般,智丰和尚含着浓痰的声音倏地说道。 中年男人身形微微一僵,弯曲扣合的手指忍住了发力。 模糊地声音继续道, “数日前,神皇老师已然主动联系了我,他已派遣出了使团,从扶桑远渡重洋,前来玄京拜访,不出半月便会到达,届时需得老朽与使团中的某位大人物接洽会晤。” “大人你也不想在此刻得罪了神皇老师的吧?毕竟你这些年来的大计,老师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紧扣的手指悄然松开,中年男人轻轻收回手负在身后,仿佛自己刚才并不曾有过任何暗算动作般自然。 “大师你是重伤糊涂了,这些年来,你我相交甚笃,情同挚友,我怎么会加害于你。” “方才不过是在叮嘱大师你养伤罢了,是你多虑了。” 中年男人呵呵浅笑一声,缓缓踱步到智丰和尚面前,语气真挚地宽慰着道。 “嗬嗬——唉,老朽这惊弓之鸟,伤得糊涂了,多疑了大人,还请大人勿要责怪……” 暂时逃过一劫后,智丰和尚顺水推舟,顺梯下楼,口里哀叹一声,主动承认了是自己头脑糊涂。 中年男人表示认同地点点头,但并未有立马离开的意思。 他略微沉吟,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敢问大师,扶桑与大离近些年一直势同水火,在东海战祸不断,不知神皇大人他,为何此刻会突然派遣使团来玄京?莫非是打算与大离议和商谈?” 智丰和尚道, “神皇老师乃六百年高寿的天人,即使被大人你称作老不死的斩魔司台,在他面前都是重孙辈,其意图哪是我这流落他乡的末徒能猜到的,老朽只能照他的吩咐行事罢了。” 哼,眼下这等节骨眼上,扶桑神皇那老不死的怪物突然派使团来玄京作何? 莫非是为了真武墓山?想趁着护阵开启进去捞一把? 中年男人心情复杂地看一眼大缸里的血胎,略微犹豫后,微微颔首,没有再多问,重新化作烂泥沉堕入地砖石缝,消失不见。 …… 60、名单 天光才刚刚破晓。 丽水坊,昨夜楼前红绸铺地的迎客巷道里,一夜笙歌后弥漫出的浓烈酒香味还氤氲在长巷清冷的空气中,尚未被苏醒的晨风和瓢客驱散带走,便被一队五百余人手的斩魔卫闯入吸了个一干二净。 听到突如其来的大量沉重脚步声,一夜劳作,才刚躺下歇息没多久,双眼略有些浮肿泛黑的迎客龟公赶紧跳下床,推门而出。 眼见来的竟是一群牛高马大,龙精虎猛的斩魔司差役,这些人步履匆匆,神情激动,一个个眼里都跟久未尝腥的种狗闻到了草狗腥水味似的,眼里放着绿油油的馋光。 迎客龟心头忍不住暗骂一声:他娘的,斩魔司的食堂杂役今日早晨是往粥水里误放了春药么,平日顶多结伴来个四五个,今日怎么一大早就集体来这么大一帮,楼里的姑娘们昨夜累了一宿,可怎么应付这帮粗胚!连轴转还不得被这些粗胚给玩坏了!我得想法子把这些家伙请到那边御妖阁去消遣,妖族的身体结实耐操! “幂幂!丽丽!芭芭!快去叫那边御妖阁的姐妹们出来接客啦!” 迎客龟心头一边筹谋着,一边扭头朝着另一侧青瓦红柱的阁楼大声喊道。 “来啦~来啦~!” 立马地,阁楼里传来了几道略显疲惫嘶哑,却又不得不故作热情妩媚的妙龄女子声。 “你们听,她们的声音都嘶哑了。” “噗——嘿嘿嘿~” 听到声音,远远地,已然单手紧扶刀柄,匆匆走过小巷红廊的一列斩魔卫差役里,有不少青壮汉子没忍住,此起彼伏地发出了几道嘿嘿怪笑。 玩笑归玩笑,但他们步伐却并没有任何停顿,而是按照事先划分谋划好的路径,闯入前庭大院后,便各自分头,径直涌入了其他小院,闯入了每一座香艳楼阁。 对各个大小出入口进行封堵,防止任何人出入,对外通报信息,静待堂主们调查审问。 陆人杰跟在白雾貌身侧,随行的还有另外几位堂主。 “花船起落的浮萍院就在这边!大家快跟我来!” 朱丝侯精神抖擞,进入前院后便激动地大吼一声,化身成了突击向导,身后领着二十几名白虎堂的兄弟,径直冲入右侧的一处幽静廊道,张德帅虽然一言不发,但实际却要跑得领先朱丝侯一个身位。 这俩人怎么就跟鬼子进村抢花姑娘似的,好歹也是这昨夜楼的常客了。 哦不对,那边花船起落的浮萍院,是昨夜楼最顶级花魁娘子们的寝居地,他们二人一直垂涎,倒是从未有银钱去过…… 话说这二人是不是冲得太快,忘了喊我啊?陆人杰跟在白雾貌身侧,挠着光秃秃地脑门,心头在迟疑着要不要跟着那二人往那边冲。 这一迟疑,就失去了机会,那二人眨眼就冲得没了踪影,唯独听见咚咚咚地脚步声越跑越远。 “这帮人里大部分都是这里的常客,但这次看情形好像不是来消遣的,莫非是御妖阁那边哪位大人昨晚又玩过火,闹出人命了?……” 迎客龟见状不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他心头疑惑地猜想着。 御妖阁的狐狸精,水蚌精,猫女等在昨夜楼一直颇受欢迎。 但由于这些妖族化人后的体魄极其强悍,即使被拔除了妖脉,寻常人也很难驾驭住。 所以每年几乎都会出现那么一两次,凡俗玩家命丧御妖阁的命案。 这种案子,因为涉及妖族,基本上都是斩魔司来处理的。 只不过,迎客龟从未见过来像今早这般来几百斩魔卫的场面。 “这位周大人,请问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迎客龟小跑着迎上前,寻了个走在白雾貌身侧的老熟客周堂主笑嘻嘻地询问打听。 “这位朋友,你我素不相识,斩魔司办案,劝你还是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多言多问,只管带我等去见你们楼主即可!” 那位个子不高,其貌不扬,面容精瘦的周堂主立马坚定地伸出右掌,阻断了迎客龟的套近乎,一脸我与你根本不熟的冷漠神色说道。 白雾貌微微凝眉,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这周堂主,心想你是昨夜楼的常客总衙大家谁不清楚,还装什么正经人。 陆人杰也敏锐地感觉了出来,这位周堂主是怕社死,在暗示迎客龟不许公开表示自己认识他。 这时,他才发现,方才还走在一起的好几位堂主,此刻已然全不见了踪影。 不知道是不是怕被迎客龟当众唤出名字,还是一样眼馋那便浮萍院,跟着一齐围堵封锁去了。 迎客龟嬉笑讨好的面色一僵,赶紧点头哈腰地爽快道, “几位请跟小的来。” 这迎客龟眼力劲不弱,心思也灵巧,没有跟白雾貌等人玩什么拉扯,若是没这点判断力,自然也无法胜任在昨夜楼迎客的重任。 他知道眼前这阵仗来看,必然是发生啥大事了,自己只能第一时间配合。 对方毕竟是斩魔司,想在这玄京城里安稳做生意,不能得罪的多了去了。 有的势力你若是得罪了,他会让你当天就死,而有的势力你若是得罪了,他们会让你很长一段时间都生不如死。 斩魔司和刑部这俩凶神恶煞就是后者。 …… “这位大人请看,这是今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当日,浮萍院那边进出客人的详细名单。” 粉纱薄幔,碧玉珠帘的精致卧里,一位身形丰腴,却又不失美感与气质的红裙美妇人,将一叠印制着牡丹印花的粉红硬纸名单恭敬地呈给了白雾貌,语气极其温柔地说道。 这昨夜楼的楼主看样子年纪也不小了,没想倒是还有几分姿色,想来年轻时应当也是一代花魁,我还以为这位老鸨是个日薄西山的黄脸婆呢。 咦?这楼主身上好像还有股子武者的玉火气息,她竟也是个练武的? 陆人杰在一旁悄咪咪地观察着,心头暗暗好奇。 此刻,前来索寻名单查探的斩魔差役之中,已然仅剩下了白雾貌与陆人杰二人。 那位周堂主也早已溜去了浮萍院帮忙封锁花船。 白雾貌接过名单细细查看起来。 陆人杰也赶紧从一侧围凑了过去。 和那些八百两一个上船名额的高价花魁娘子比起来,此刻这份名单,倒是更加令他感兴趣。 因为根据死于林院长诛言的黑莲命运来看,那个一手捏死柳堂主的阴阳术师的名字,此刻就在这份名单之上! 61、云雨船 “你怎么看?” 细细看了半晌,白雾貌却是只觉毫无头绪。 因为这一叠名单硬帖上的名字密密麻麻太多了,她目光挪动仔细数了数,那一夜足足有九百三十人进出浮萍小院,并且这些名字并未标注有具体身份。 她只能向身旁的办案顾问兼贴身保镖陆人杰投去了询问的目光,毕竟这小子近来的履历颇为耀眼。 在这方面,她对陆人杰还是极其信任的。 我弯腰看…… 小光头弯腰皱眉,目光专注地反复扫视着桌面上的名单,即使听到白雾貌询问,也未抬头起身,只在心里咕哝戏谑一句,略微沉吟,扭头问到一旁伺候着的昨夜楼楼主, “敢问白夫人,这些名字,可都是实名?” 白夫人莞尔一笑,风韵犹存的面颊上显露出两湾浅浅酒窝,老老实实地回道, “小差爷放心,这些都是实名。” “由于浮萍小院地位特殊,不仅仅是上花船的名额费最低是八百银两,而且对于客人挑选也很是严苛讲究,即使有钱,也绝对不会让一些来历不明身份存疑的客人进入。” “俩位应该也是知道的,浮空花船上,全是咱们昨夜楼精挑细选,万里挑一,然后花费重金培养了十余年的花魁娘子。” “这玄京城乃是大离京都,又是天下第一名城,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多鸟杂,若是让一些身份有问题,且别有用心的同行对头进出,恐会伤到了那些姑娘。” 我懂我懂,怕同行撕逼嘛……听到这话,陆人杰不停地点着头,表示理解。 而白雾貌则是秀眉微蹙,眼角余光仿若凛冽寒刃,凝视着陆人杰,心道:点头?你小子看起来对这一行很懂?莫非是青楼的老顾客? 白夫人还在老老实实地倒豆子, “所以,咱们楼自从数十年前起,对于浮萍院的客人筛选,便立下了一个对谁都不会规定:初次来的客人,必须要有城内的老顾客随同引荐,为其担保,而且还得出示户凭。” 真的溜!到青楼瓢还得带身份证登记! 这种实名认证的高档会所,放我前世也是闻所未闻。 最关键是,这浮萍小院一夜的鸟流量,竟然达到了九百多接近一千! 最低消费八百两银子,而且这还只是寻常硬门票的价格。 那扇狭窄软门的票价必然更高! 就按人均消费一千两计算,这昨夜楼单一个浮萍小院,一夜的流水收入就达到了恐怖的九十万两…… 这么恐怖的吸金力,能在玄京城开这么长久,而且还能让那些进入浮萍小院的达官显贵心甘情愿摸出身份证登记,这昨夜楼的后台身份必然非同凡响。 也不知道那高坐在龙椅上的天运帝陛下有没有分一杯羹。 陆人杰暗暗咂舌惊叹,他现在已经可以笃定,眼前这位所谓的楼主白夫人,应当只是个明面上的经营者,绝不可能是昨夜楼的实际唯一董事长。 一个妇道人家,任其再如何修武,身处这等吸金机,摇钱树一般的青楼之中,玄京城里的大人物们绝对不会放任你独享独掌独食。 能让你独自站在台前来掌握运营,已经是相当看重了。 陆人杰点点头,一只手摸着下巴,另一只手重重点着桌上的名单继续问道, “白夫人不仅仅是人生得美貌,这份聪慧谨慎的头脑亦是罕见,既然如此,想必名单上所标注的这些花船那夜浮飞起的位置,恐怕也有所记录?” 中年妇人受到这俊朗小光头差役的夸赞,忍不住自豪地一笑,两抹酒窝凹陷得更深了几分, “小差爷倒是妙算,奴家立马给你取来。” 说着,丰腴地美妇人扭动着柔润的腰肢和丰隆的水蜜桃,转身进入珠帘后的里间,在一处木柜前翻动了起来。 陆人杰睁着眼,锐利的目光盯着那妇人的水蜜桃和背影进屋,即使隔着珠帘,也仍然目不转睛。 “你看什么?”一旁,白雾貌见状不对,立即轻声冷问。 “我怕她作弊,在里面更改涂抹了档案。” 陆人杰一身正气,眼皮都未眨一下。 白雾貌一脸我信了你个鬼的表情,冷笑着嘲讽, “这等年纪的你也夸赞得出口?白楼主去年才做了四十生宴,规模不小,听说城中不少她当年的红颜知己达官贵人前来祝贺,陆公子真不愧是纯阳体魄,莫非是想假公济私趁机结交一番,下次陪她祝贺一场五十生宴?” “……”陆人杰嘴角微抽,从容地收回目光,一言不发。 这时,那位丰腴的白夫人,已经笑颜如花地捧着另一份图稿,走了出来, “浮空花船的位置,平时都是可以在下方阵基法力的范围内移动的,不过那夜由于是元宵佳节,为避免烟花爆竹误伤了花船,所以位置全是固定了不动的,呐,小差爷请过目,这里就是那日花船的位置规划图了。” 陆人杰赶紧接过图纸,低头凝神细看起来。 这一次,换做白雾貌从一侧插头围观。 规划图纸上,一共有三十六艘花船,分布得并无什么明显规则。 同时,图纸上还详细标注了下方的街、坊、巷等。 “黑水巷在这里,靠近这方向的花船,只有这一艘:云雨船。” 陆人杰看了数眼,便立即重重点了点那处标注着云雨船的红团。 黑水巷……难怪会一大早来这么多斩魔卫突查,这些人是为了前任赤胆银鞭掌鞭者身亡的案子而来! 看到陆人杰手点图纸的位置,白夫人心头顿时明白了其中因果。 “白夫人,请陪同我等去召唤那夜在云雨船上的所有姑娘。”白雾貌将桌面上的名单和图纸折叠收好,递给陆人杰收好,同时开口说道。 “楼主!” “白夫人!” “白楼主!” “不好啦!大事不好啦!请您赶紧来看看!浮萍小院那边打起来啦!怕事要闹出人命啦!” 这时,不等白夫人搭话,屋子外木楼地板传来了咚咚咚地急促脚步声,一个小厮的声音焦急地远远大呼着道。 “出什么人命?听说那边不是已经过去了许多斩魔卫差役么,有他们在场镇着,谁还敢闹事不成?” 闻言,白夫人花容失色,提着长裙匆匆到门外问道,她以为是浮空花船上的某些顾客老爷面对差役的突击检查,吓得在闹事。 “那边闹着要杀人的就是那帮斩魔卫龟孙……爷爷……” 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询问,爽快耿直的破开骂道。 然而话出口了一大截,他才恍然瞧见,白夫人身后竟然走出了一男一女,衣着斩魔司差役制服的玉面恶煞,吓得猛地一抖,赶紧转弯喊爷爷。 打起来了? 莫不是这帮平日里无银钱到浮萍小院消遣花魁娘子的饥男饿汉想趁机霸王硬上弓?白嫖? 陆人杰和白雾貌相视一眼,心头讷讷怀疑。 根据刚才那帮鬼子进村抢劫花姑娘的冲锋劲头来看,陆人杰有合理的理由这样怀疑。 “赶紧带本堂主过去!” 白雾貌立即抢在白夫人之前开口,冷声吩咐道。 被分派去浮萍小院的,除了一帮堂主外,便全是她白虎堂的人手,若真是她手下的斩魔卫作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举措,损的可是她白虎堂堂主的名誉。 一行人立即匆匆下楼,路上,白夫人急切地问道, “你可知道斩魔司的差爷因何事与院里的护卫起了冲突?” 小厮喘着气回道, “那帮……大爷们一来,便逼着大家赶紧将浮空花船召回院落阵基,刚开始护卫们全都一一照做了。” “唯独衣无姑娘所在的云雨船情况特殊,现在不能降落,院里调枢的青夫人给他们好好解释,但他们不听,这才起了争执。” 竟是那云雨船? 什么特殊情况? 大家都降落了,就你这犯罪分子待过的花船不能降落? 莫非是有人在急着和船上的目击证人串口供? 还是现在哪位大人物正在放早炮? “敢问白夫人可知晓云雨船是什么特殊情况,大家都降落下来了,就它不能降落?” 陆人杰闻言,心头顿感疑惑不解,匆匆快走的同时,立刻询问身侧的丰腴妇人。 62、上花船 此刻,白夫人已面有几分焦急之色。 她抿了抿嘴,叹息一声,提着长裙疾走之间,语速匆匆地回道, “回差爷的话,这事儿,其实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奴身见小差爷你面生,不像是楼里的常客,或许不清楚,咱们昨夜楼的花魁娘子一共分作三类。” “一类是红花魁,便是在其他院落阁楼里服侍客人的头牌娘子。” “另一类是清花魁,这些花魁娘子擅长诗词歌舞,琴棋书画,是不陪寝的。” “最后一类最金贵,便是浮萍小院,这里的娘子们统统被唤作雅花魁。” “她们不仅个个擅长诗词歌舞,琴棋书画,同样也会陪侍客人。” “只不过,对于客人的挑选却是极其严苛,并非是其余小院的红倌人那般夜夜不同的轮换。” “她们一年中,最多只陪侍四位不同的雅客,寓意着四季长春,而且挑选雅客的规矩繁多,其中最重要的,便要属这些小娘子人生中第一次选客破道的梳弄之礼。” “浮萍小院培养出来的每一位花魁娘子,在举行梳弄之礼之前的两个月左右,都会照例进驻入一艘属于她们自己的新造花船。” “花船初次浮空后便一直不落,寓意着新花绽盛,待君采撷,得等到梳弄之礼结束后,花船才可初次降落,寓意名花初摘。” “那云雨船便是一艘新花船,船上的花魁小娘子衣无姑娘年芳十八,才貌俱佳,她恰是正月十五那天进的花船。” “当日为她举办了浮船之礼,引得诸多城内的雅客慕名前来登船赠礼道贺,当夜欣赏了衣无姑娘的初次歌舞表演。原本预计还得再等半月,才会为她举行正式挑选雅客的梳弄之礼……” 讲诉这些时,白夫人也在有意地给陆人杰和白雾貌抖露正月十五那日,关于云雨船的一切细节信息。 果然,听到这里,疾走中的白雾貌和陆人杰皆是脸色一凝。 恰是正月十五进的花船…… 引得诸多雅客前来登船道贺,欣赏衣无姑娘的初次歌舞表演…… 趁着这种惹人注意的热闹喜事,的确具备躲在船上浑水摸鱼,隔空杀人的天时和地利! 那夜大家都在花船上目光痴痴地打量那位新花魁,谁还会去在意同船的其他客人? 这时,陆人杰也终于恍然明白过来,为何那云雨船落不得。 那位衣无姑娘和他一样,还是个雏儿…… 还没选过雅客破道,现在就让人家提前破规矩落船,对于浮萍小院这等一个日吞几千两白银的吸金姬来说,的确是大不吉利的事,难怪双方会在这一点上起冲突。 破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 陆人杰点点头,开口语气体谅地打断白夫人道, “本差懂了,白夫人这昨夜楼做生意生财有道,讲究这份求财的规矩,咱们也只是为了查案而来,而非刻意破坏楼里的规矩。” “既然白夫人方才已如此配合我等,那我等自然也该尊重你们的规矩讲究,那云雨船不落下来也可。” “只不过,我等上花船去询问一番船上的姑娘们,总是行的吧?” 听闻这番言论,白夫人愁容顿舒,看陆人杰的眼神竟顿时多了几分尊敬感激之色,她笑着连连点头, “行的行的!有浮空小渡船可以随时代步上去的!” “你这位小差爷倒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大好人呐!奴身先行谢过差爷的体谅了!” 前方一言不发的白雾貌略微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陆人杰。 仿佛在警告对方:你是这案子的主办官,还是本堂主是?你竟然就这样替本堂主把主做了?本堂主看你这厮分明就是一心想免费上花船去体验一下! 陆人杰感受到了那道幽怨的恨意,但他心里毫无压力。 因为他知道,白堂主其实也是赞同他的做法的,上了花船去,才能更好地目测那处地方与柳堂主遇害的位置距离。 另外,她眼下也不太好因为这点小事违逆他的意思,能顺则顺——因为那护身符龙息玉在他手里,她是离不开他的。 …… “本差叫你赶紧把那艘花船落下来!落不落?!不落就是有意阻拦斩魔卫办案,本差有权将你缉拿问罪!” “就是!你等敢抵抗的话,我等失手把你等一刀砍了,那也是合刑律的!” “你们这群人怎么如此蛮不讲理!老身已经明说了,这些船都落得,但那云雨船才浮空,上面的花魁姑娘还未举行梳弄之礼,现在是落不得的!” “凭啥这些船都落得,那船就落不得?别拿什么梳弄之礼做借口!本差看你等是心里有鬼!那船上必然藏有大秘密!” “就是!那船上肯定藏了秘密,快落下来,让我等上去搜查!” “就是!就是!赶紧的!我们要上去!” “要搜查也可以,只不过你们得向楼主白夫人征求意见,派几个人去搜查也行,只要别惊扰了上边的花魁娘子!” “那不行!斩魔司办案哪还讲究这么多!你赶紧把花船召回落下,我等都要上去细致搜查的!” “老身看你们这群小畜生就是存心来找麻烦的,色欲熏心了!怎么?平时没银子没地位来这里消遣,今日好不容易逮住办案的机会来,想浑水摸鱼,趁机揩油?” “你这老太婆嘴真臭!咱们是为了严谨办案,哪像你说的这般不堪!” “对对对!我等都是正人君子!你把那船放下来,我们保证,就上去看看,绝对不会乱来的!” “老身信了你们这群畜生的邪……” 浮萍小院里,一位衣着青衣,头发之中已有不少雪白的老嬷嬷手横一柄青鞘剑,身后领着十几名满面横肉的打手护卫,与团团包围的几十名斩魔卫争执得唾沫横飞。 换做平时敢有谁在浮萍小院来如此叫嚣作怪,恐怕早已被这位老嬷嬷青夫人一剑斩了下肢,阉成小太监了。 青夫人作为浮萍小院的领头调枢,相当于是这里除去白夫人之外,唯一的话事人,脾气火爆得很。 然而今日,她也只能按兵不动,先和这帮年轻力壮的龟孙打嘴炮。 她心头清楚,若真是动手打起来,单单这几十个血气方刚的斩魔卫兔崽子就够她喝一壶的。 更别提,她还清楚瞧见,好几名境界颇高的堂主已经领着人去其余花船上搜看了一遍,此刻正抄着手,盘旋在外围旁观。 看他们那张望的眼神,似乎也在等着她把那云雨船落下来,好上去瞧一瞧。 双方正争得不可开交时,白雾貌的身影忽然出现, “住口,收刀,将四周守好,不许任何人出入,这艘花船本堂主亲自带入上去查。” 一群正兴致高昂的斩魔卫见白堂主冷着脸出现,只得老实照做,意兴阑珊地散去大半。 “青姐,立即安排一艘浮空渡船,我要陪同这位上差去一趟云雨船。” 白夫人也立即过去,寻那位青夫人吩咐道。 陆人杰跟在白雾貌身侧,睁着大眼,细细地环顾打量四周。 这处院落极其开阔,院落的青砖地面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处处刻画有繁复阵纹的停船阵基。 此刻,几十艘建造精致,雕刻有花鸟鱼雀的五彩花船正落停在地面阵基之上。 花船内,不少衣着艳丽轻薄的水灵侍女正在船舷旁一脸疑惑好奇地张望,看样子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突然降落。 这哪里是什么小院。 这么大,分明就是一处停鸡坪啊…… 趁着准备浮空渡船的间隙,白雾貌正在与另外几位堂主悄然说着些什么,大意是她已经有了些眉目方向,让他们接下来把这处院子看好,不许任何人出去,但具体内容,她并未急着与其他堂主交流。 “这位差爷,请跟奴身来。” 很快,白夫人来到白雾貌身侧,却是朝着陆人杰一人笑颜邀请着道。 “?!” 白雾貌猛然回过头,有点懵。 那迷茫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 她不信这白夫人的眼力瞧不出来她在这里权力最大,身份最高。 但她相信,那白夫人肯定看出来了,即使是她,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也要听寻陆人杰的意见。 所以,这白夫人在刻意巴结陆人杰? 不过好在是陆人杰也懂事,并未一个人跟着屁颠颠地去,而是扭头看这白雾貌,大意是说:堂主大人你先请。 白雾貌冷懵的面色一闪即逝,心头稍稍舒悦。 浮空渡船并不大,与普通的鱼舟大小相仿。 不过中央却有一处规模小巧,但结构复杂精致的桅杆和船帆。 陆人杰猜测,这船之所以能浮空,应该就是这船帆在起着作用。 因为那面刺绣着大红芙蓉花的帆布上,有上百枚鸽子蛋大小的引灵石镶嵌在一条条繁复的阵纹沟壑之中。 单单这等小船就得上百枚这样的引灵石催动阵法,那些规模更大的花船,恐怕得数千枚! 难怪这浮萍小院船票高昂,吸金力强,这些可都是血本呐。 “诶诶!这小舟一次只能渡四个人!不能载多了!否则飞不起来的!” 陆人杰正在好奇打量着小舟上的船帆,一旁手里拿着一枚青铜阵法罗盘驾船的青衣船夫突然扭头,一脸为难地嚷嚷着道。 陆人杰转头看去,只见船舷一侧,朱丝侯和张德帅二人动作齐整地抬起右腿,正欲偷摸上船。 但被敏感警觉的船夫一喊,二人立即僵住了动作,仿佛在做高抬腿运动时,突然被人施了定身咒。 而在二人身后,另外还有几名白虎堂的斩魔卫正眼里放光,似乎也是跃跃欲试,想等这俩位上去后也跟着挤上来。 “你们跟来干嘛?”白雾貌回过头,秀眉一凝。 二人缓缓收腿。 朱丝侯一脸懵:“啊?堂主你刚才不是说要亲自带人上去吗?” 是啊,带我一人就够了,你们是累赘……陆人杰在一旁看戏。 白雾貌在这俩喽啰下属面前可没那么多话好说,她手腕微微抬起,似乎是要反抽。 张德帅对此早有经验,已然默不作声地转头溜了。 朱丝侯略微凝滞,然后转身疾跑。 二人躲过一劫后,和几个斩魔卫站在远处,仰着头,眼巴巴地目送着陆人杰和白雾貌二人身处的小舟缓缓浮空升天,朝着高空中那处独悬的花船而去。 “我觉得当初决定挖掘推捧陆兄弟,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 “是啊,我以为他能做咱们的心腹,今早咱们甚至还热情地将他叫醒,却没想到,他现在已经被堂主独宠了,刚才甚至都不为咱们说一番好话,带上我等……” 63、碧落神族,天女塑像 青衣船夫手里的罗盘泛起悠悠白光。 渡船阵帆上那一颗颗鸽子蛋大小的引灵石,也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激发,开始散发出了熠熠光泽,将那面船帆点缀得犹如一面彩灯帷幕。 陆人杰敏锐地瞧见,眼前的引灵石不只是发光这般简单,其实也在以极微弱的速度缓缓蒸发消耗。 拿这玩意儿做燃料,谁能供养得起…… 陆人杰相信,即使是玄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家里纵有这么一艘浮空船,恐怕也不敢时时使用,否则很容易暴露自己的家底,被有心人追查钱财来源。 难怪,即便需要实名认证,来这浮萍小院上花船消遣的雅客仍然会那么多。 这的确比自己家里养一架飞机消遣来得便宜且稳当。 而且来这里的,都是有钱有权的玄京名流,在这里不仅仅可以有机会与雅魁飞姬蛇交,还可以与达官显贵社交…… 恐怕很大一部分人,都是以社交为主要目的到此,找雅魁也就图一乐,否则一年顶多才四个名额,哪里够消遣。 几人静静站立,沉默无言,陆人杰在心头默默地揣测着。 浮舟渡船缓缓上升,随着视野拔高,昨夜楼的鸟瞰全貌布局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一轮巨大的红日,从遥远地东方城墙上升起。 一抹抹淡金色的阳光穿过稀薄的晨雾,倾洒在众人脸上。 令得陆人杰玉白剔透地俊脸更加出彩惹目了几分,尤其是那一颗反光的小光头,异常地锃亮夺目。 他微微眯眼,低头挪动视野,仔细观察着身下街巷和昨夜楼的布局。 他倏地瞧见,在昨夜楼北边的某处精致小院中央,摆放着一尊巨大的女子塑像。 那塑像衣着战甲,神情冷艳凝重。 之所以能辨别性别,是因为除了她五官清秀之外,胸前的战甲也颇具规模的往上丰隆凸起。 陆人杰隐约觉得,这女子塑像,与同船的这位母老虎白堂主竟有几分神似——大胸肌霸,冷艳面容,英姿飒爽。 这塑像面朝着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而立,右手持一柄过头长的锋锐长矛杵地,左手托起一尊三足两耳的青色香炉。 此刻旭日东升,一抹斜阳越过小院屋脊,照射在那青色香炉之上,熠熠生辉。 香炉…… 这就是那黑莲与血莲教背后的唯一主人联系用过的阵炉! “敢问白夫人,那尊塑像持矛托炉,似乎与昨夜楼的气质不太相符,不知为何会摆放在那小院?” 看见香炉的瞬间,陆人杰倏地凝眉,回过头,立即向白夫人打听了起来。 白夫人弯腰低头,顺着陆人杰指着的方向凝眉仔细辨别了几眼,但浮空小船越拉越高,她什么也没瞧清楚。 不过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陆人杰说的是什么, 妇人笑着道, “这位小差爷可真是好眼力,这么远竟然都能看清那处塑像。” “那塑像乃是传说中近万年前上古神魔混战时期,来自碧落神族的女战神天女,她手里持拿的长矛乃是天心矛……” 天心矛…… 陆人杰听到这三个字时,脑海中一道记忆猛地浮现而出。 记忆里,他上次弄死天水河妖时,曾在它的命运里见过那柄金光闪闪的奢华长矛——那河妖化身的幽魂来自一名海夷龙族的间谍,而那间谍,恰好是被大离开国皇帝高祖帝用天心矛给刺死在天水河的。 “炉子呢?”陆人杰继续追问。 白夫人一脸我不知道的表情,摇了摇头, “这奴身就不知道了,奴身仅听闻,那天心矛曾经是我大离朝开国高祖陛下的兵刃,当然,这塑像手里的长矛只是个塑品,那炉子或许是为了装饰而造的?” 我信了你的邪……陆人杰接着追问, “碧落神族的女战神塑像为何会在你们这里摆放?” 白夫人略有羞怯之意地妩媚一笑,不太好意思地回道, “小差爷或许不知道,咱们楼里的姑娘虽然貌美如花,才技双全,但终究是肉体凡胎,加之来这里消遣的客人们,要么是似你这等身强力壮的武夫修者,要么是有灵药壮体的达官贵人,做这一行的姑娘们,其实是很累的……” 这我知道啊,刚才来时,她们一个个说话的声音都是嘶哑的……陆人杰在心头回答着,嘴却是闭得紧紧的,一脸贫僧对这些世俗欲望造成的痛苦丝毫不理解的冷淡神色。 “而这碧落神族的天女,乃是传说里天地间最强的女子,所以,自昨夜楼建造之初,便造了这天女塑像摆放在小院中供奉,以求天女庇佑,能让这里的姑娘们保持健康的体魄……” 靠,别人好歹是一介碧落神族的女战神,竟然被你等这些生财用道的人弄成了青楼版女关公! 若是这女战神在天有灵,知晓了自己如今在人间的地位,不知道会不会暴跳如雷,手持长矛来捅了你这群丫的…… 听到这个解释,陆人杰心头颇为那位女战神感慨叹息。 突地,一旁的白雾貌忽然开口插话,悠悠地道, “天女左手托着的那炉子,乃是传说里碧落神族的神信炉,道门七曜宫现在炼制的传讯阵炉,据说便是脱胎于此。” 说完,她接着又阴阳怪气地补充了一句, “本堂主还真没看出来,你对一个女塑像也能这样感兴趣,俯瞰得如此细致认真,真不愧是纯阳体魄,男人,呵。” 男人,呵? “……”陆人杰看着那女人扭过去的冷脸,一时语塞。 自己总不可能直接告诉对方,他看得仔细,是因为知道那天女手里的香炉,其实是可以和血莲教背后的大人物联系的法器。 若是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一层眼下没理由说清楚啊。 于是,他也干脆转身,用后脑勺对着白雾貌,不去理会她。 …… 原来这位英俊的小差爷是个纯阳体魄的武夫,难怪这女差会吃他的醋。 在侦办柳堂主遇害这等大案里,这位女差虽然看起来是个领头的主办官,但实际却是以他的意见为主心骨。 这小差爷在斩魔司内的地位想必极高,多半是位司台大人身边的红人。 一直听说那百里司台身边有三个天赋异禀的徒弟,大徒弟游历江湖去了,二徒弟是个女子,唯有那位三徒弟未曾听得其音讯。 这小差爷,恐怕就是百里司台坐前的那位三徒弟! 他既是罕见的纯阳体魄,这位女差必然是满足不了他的。 我倒是可以想法子,将他笼络成我楼里的常客,趁此攀附上斩魔司这个靠山,对我昨夜楼的经营有百利而无一害…… 站在二人中间的白夫人,眼里放光地瞅了一眼陆人杰俊朗无双的面庞,心头打着如意小算盘。 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 所幸是,这时浮空渡舟也缓缓停了下来。 高处不胜寒。 此处的晨风清冷若霜,吹得众人衣袍烈烈作响。 白夫人压着长裙群摆,率先走上了云雨船。 白雾貌和陆人杰紧随其后。 …… 64、凶悍的动作 这时,陆人杰才得以窥得云雨花船的全貌。 船身面积巨大,纵长估有五六十丈,横宽则有十七八丈。 通体刷着朱红金砂漆,船舷外两侧有翻云滚浪的繁复浮雕图。 阳光透过云雾斜照而来,漆面里的碎金砂闪烁出熠熠光泽,使得整艘花船仿若沐浴在一场流星光雨中一般灿烂。 船内的甲板上,铺着一层雪白平整的丝绒地毯,仿佛积了一层银白云雪。 陆人杰跟在白雾貌后边,翻身上船,一只脚甫一踩上地毯,便只觉柔软舒适得犹如整个人陷裹在了云层上。 飘飘欲仙,不愿再回地上。 真豪华,这么软这么舒适的地毯,床都不用了吧……陆人杰心头啧啧感慨。 三人刚刚来到甲板没走两步,应该是早有人见到了浮空渡船而来去通报了,也没见白夫人开口招呼,远处船舱两扇雕刻着天宫迎门仕女图,镶嵌有两面小巧剔透琉璃窗的花门倏地打开。 舱内走出了六七名衣着清丽的美貌姑娘。 居中迎来的那名女子着一身淡粉杏花裙,身材婀娜娇挺,鹅蛋小脸上略施粉黛,丝毫不掩其清娟丽质的姿容,倒是更增了几分妩而不媚,勾人心火的难言韵味。 尤其是那双眸子,明媚之中又带着几分青涩羞怯的淡淡光泽,仿佛是夏夜碧潭里倒映出的一弯明月。 明月近在眼前,当陆人杰用目光触碰时,她又在波光里躲躲闪闪,欲迎还拒,一副楚楚可怜,官人勿要的青色模样。 “奴身衣无,见过夫人。” 这姑娘莲步款款地走来,犹如一朵在云端随风飘摇的牡丹花,发髻上的玉钗叮铃作响,她来到白夫人面前,玉手轻压杏裙一角,微微倾身施礼道。 那嗓音宛若小巧典雅的银铃在耳畔晃动,娇柔却不阴柔,一字一词清晰分明,不急不躁,令一侧的陆人杰听了不由得心酥软,血沸腾,体坚硬。 真不愧是昨夜楼浮萍小院培养出的顶尖雅魁,八百两一张船票不是没道理的…… 若非我现在是武夫体魄,肾气充足,换做上一世那宅男体质,恐怕单她这声音多听几句,意志就得崩溃决堤了…… 这等榨汁飞姬,只适合在外做个露水情缘的红颜知己。 若是养家里,必然会把身体养得一日不如一日。 纵然是我这样的纯阳体魄,恐怕也坚持不了几年。 对我来说,真要想长久调养体魄,延年益寿,还得是兰玉长公主这等高雅贵妇才行! 找这衣无姑娘,怕是自寻死穴。 陆人杰默不作声,心头倒是看得风起云涌。 但一侧的白雾貌却是倏地扭头,目光带着几分打量神色,在陆人杰正气十足的面孔上刮来刮去。 因为她敏锐地感知到,当那衣无姑娘走来开口说话时,身侧的陆人杰,整个人体温陡增了不少。 犹如身畔有一堆干柴,突然被天雷给引燃了一般升温。 这纯阳体魄,怎么见一个漂亮的女子就起火? ……白雾貌秀眉微皱,面有嫌弃之色地暗暗挪脚,离开了陆人杰身侧,仿佛怕被他这邪火炉子给灼伤了一般。 白夫人上前,轻轻拉着衣无姑娘的玉手,眼神和蔼,仿佛妈妈牵着女儿一般自然亲切。 她朝衣无和其余在侧的几名女子说道, “来,大家别害怕,这俩位是斩魔司的上差,此行特来找你等询问一些关于正月十五元宵节那夜,在浮空升船礼宴上的事情,你等尽管如实回答,不可有所隐瞒,知道吗?” “知道了,夫人。”衣无姑娘点点头,懂事地回道。 一旁的姑娘们虽然面有不解之色,但也同样颔首回应。 “大家稍等片刻。” 这时陆人杰突然想起什么,他对众人说道一句,接着摸出那份正月十五夜,所有花船规划浮空的图册,匆匆来到了前方巨大阵帆下,守卫在一面青铜罗盘前一动不动,一脸不明所以的掌船小厮面前,指着图纸上当夜云雨船悬停的位置,吩咐那人将花船驶过去。 陆人杰吩咐完,掌船人并未立即照做,而是向白夫人投来了询问的目光,得到对方颔首后,才立即挪动身旁的青铜罗盘。 白光闪烁,船帆微移,巨大的花船在云端清风里晃晃悠悠地飘动。 片刻间便到了那夜的位置。 低头看去,此刻的玄京城街巷之中人头攒动如蚁,车马来往不绝,一派朝气蓬勃的繁华兴盛景象。 “果然,此处已可轻易直视那条暗巷了,这个位置距离那儿,的确不远!” 白雾貌来到船舷一侧,站在陆人杰身旁,低头俯瞰一眼黑水巷的位置,开口道。 陆人杰点点头,抬头说道, “走,现在只差好好询问一番这群姑娘了,人多眼杂,她们之中必然有人能窥得一些有用信息,要锁定那个阴阳术师应该不难。” “本堂主先来。” 白雾貌郑重地抬手,示意陆人杰别抢。 行行行,你先上,我不和你抢,给你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陆人杰瘪了瘪嘴,老实点头,跟在白雾貌身后,来到船舱旁的那群姑娘身前。 “诸位姑娘可还记得清楚,那夜云雨船浮空礼宴上的宾客都有哪些?” 白雾貌负手而立,一副威严警长审讯嫌犯的凝重姿态。 显然,说不害怕那是假的,面对白雾貌的威严,这些姑娘们皆难免有了几分紧张神色,一个个地站得都不敢挪脚了。 “回这位上差的话,这艘花船是初次浮空,奴身和船上的三十几位姐妹皆是才从浮萍小院初初上船,第一次见到登船玩乐的雅客,尚不认识他们。” 衣无姑娘当做代表,开口回道。 你们这是一群超级女团出道啊……陆人杰忍住没插话,只在心里吐槽。 白雾貌又问道, “三十几人?你们这一共才七人,其余人呢?” “其余姐妹是歌舞乐伶和应侍,此刻正在船厅内,仅我姐妹七人听见消息出来了。” “叫她们一并出来。”白雾貌挑了挑下巴道。 陆人杰想说不如我们进去吧,顺便看看里面是什么装潢,但旁边的白夫人已然给一位在侧的丫头使眼色,吩咐她进去招呼人了。 很快,三十几个年轻漂亮,身材婀娜,衣着艳丽的小姐姐齐齐站到了甲板上。 “你等就是那夜浮船礼宴上的全部姑娘?”白雾貌负手踱着步询问。 “是。”众人齐声回答。 “你等可记得,那夜在礼宴上,有无哪位宾客做出过什么异常的举措?” “异常举措?” “客人们都在玩乐,什么算是异常举措?” 众人面面相觑,表示有些不太理解。 白雾貌眼神略微一闪,蜻蜓点水地瞥一眼陆人杰,语气突然稍显有几分拘谨地补充道, “你等有无看见哪位客人,做出过这个动作?” 说着时,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地伸出右手,摊开五指,微微捏抓了一把,动作有些生硬滞涩,仅仅虚握了浅浅一下,便赶紧慌忙地收了手,重新负到身后藏起来。 这一下,把在场不少姑娘们都惹得抿嘴低头,轻笑了出来。 白夫人微微凝眉,也有些不解,她以为这人是来查案的,怎么变成来查业绩的了…… 陆人杰在一旁看得也在心头嘿嘿嘿地笑了出来。 因为他瞧见,白雾貌做了这个动作后,俏丽的耳根子发红了。 显然,这母老虎虽然冷艳得一本正经,清高无邪,但实际她是懂这个动作内涵的。 “回这位上差的话,那晚来的雅客们,在欣赏歌舞时,大多都寻了船上的花瓣陪侍,除了咱们雅魁衣无妹妹需得要等待正式的梳弄之礼挑选雅客之外,我等其余花瓣,那夜都是可以供雅客采摘的……” 衣无姑娘身侧的一位绿衣女子盈盈笑着回答道。 衣无姑娘则是略觉羞怯地垂眉,含笑盯着甲板上的雪白地毯——实际目光在不停偷瞥着陆人杰的俊脸。 这个光头小差爷生得好生俊朗呀,若是我的梳弄之礼能请他来破道就好了,我也不用那般纠结恐慌了,她心头痴痴地幻想着。 “……”白雾貌感觉自己说不下去了。 她果断扭头,面色略感尴尬地对陆人杰吩咐道, “还是你……你来比划,要形象些。” 嘿嘿,这下知道还是我来问更可靠了吧? 这动作岂是你能把握的? 陆人杰咧嘴,无声地得意一笑,点点头,挺身而出。 接着,他熟练地将那修长白皙,遒劲有力的五指摊开,在身前用力地开合握抓。 下手之猛,捏合之深,仿佛是要捏爆掌心虚空之中的某物一般凶悍。 “诸位小姐姐请细看这里。” “那夜大家可曾看见某位雅客在花船之上,做出过这般凶悍异常的动作来?” “呜呜……回这位差爷的话!奴身见过!奴身见过!” 陆人杰才刚没捏两下,人群里,便有一位淡黄长裙的美貌姑娘委屈地呜咽了出来,激动地抢着答话。 果然,还得是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小贼适合比划这动作,白雾貌心头瞬时泛起惊喜。 …… 65、锁定目标:玄京商会会长 这淡黄长裙的姑娘不仅见过,而且还是那夜的受害者。 …… “的确……她胸口的伤势现今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是仍然可见五条浅淡的指印淤伤,看起来,很可能是那个阴阳术师的手法。” 白雾貌陪同那位姑娘到舱室内褪衣细细检查了受伤的小西瓜后,神色凝重地匆匆出来,对等候在外甲板上的陆人杰说道。 这时,为避免人多耳杂,甲板地毯上其余无关的姑娘们已全被招呼进了舱室内。 哦?是吗? 我不信……你都没让我一起检查…… 陆人杰心头莫名感觉自己受到了白雾貌排挤,没有得到应得的尊重待遇,暗恻恻地发着牢骚。 他只微微点头回应,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些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恰好这时,那位倍感委屈的姑娘也在白夫人的陪同下从船舱室内出来了。 陆人杰立即转身,朝那姑娘说道, “这位姑娘,还请你细细给我等说说那夜的经过,以及你对那位雅客的模样印象,他给你留下了如此深的伤痕印记,想必你应该还记得他样子?” “……”姑娘微微泛红的双眸略微有些犹豫,她回首,看向陪同在身旁的白夫人。 “如实说吧。”白夫人温和地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安抚。 再一次得到了楼主的点头允许,这姑娘才敢开口回道, “奴身记得的,那是一位身材比小差爷你魁梧了两个肩宽不止的高大男人,长得浓眉大眼,面颊两腮都是浓密乌黑的刚硬胡须。” 朱丝侯? 听到这等叙述,陆人杰脑海里第一时间联想起了刚刚想偷渡上来的朱猛男模样。 不过他知道,那阴阳术师绝不可能是朱猛男。 一是那夜在潜龙湖对付那阴阳术师的莲藕傀儡身时,朱猛男也拎着刀和小眼睛冲杀在前——虽然是靠着韩大儒的言灵术加成才有的勇气。 二是,白堂主等人遇袭那夜,朱猛男与所有相关的斩魔卫也在斩魔司衙门内,有着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淡黄长裙还在继续神色凄楚地回忆讲诉, “他那日穿的一身深紫色的锦衣,手里拿了一把碧玉折扇,虽然看起来很威猛,但给奴身却是一种温润如玉的谦和君子之感。” “他是最早上花船来的一批客人,与他随行的,还有另外两位贵气十足的老爷,那日黄昏时,天还未见黑,他们就上花船来了。” “当天奴身按照安排,刚开始是在这外面负责接待,给甲板上的雅客们斟酒应侍的。” “在浮萍小院里训练时,院里的夫人们一直教导奴身和姐妹们,要时刻保持清醒,仔细观察客人们的举措,用心分析揣测他们什么时候可能在想什么,什么时候可能需要什么,一定要学会在他们开口提出要求之前,主动的准备好他们需要的东西,万万不可让客人们久等,所以,奴身当日便一直在留心观察着甲板旁的几位客人,尽可能地满足他们的所有要求。” “奴身记得当时,那人上船后,在这船舷旁站了很久,与他随行的两位仅仅站着寒暄了几句,便进了船舱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里,他当时看起来好像有些心事,一直在凝眉望着那处方向,静思着什么。”淡黄长裙指了指船舷远处,黑水巷方向的玄京城。 “后来,那两位与他随行来的客人还出舱来过一次,想叫他赶紧进去一起喝酒,但他却笑着推脱了,说自己今日身体有些不太舒服,现在只想一个人吹吹风,缓一缓。” “那两位客人也只得作罢,接着便赶紧匆匆进了舱内,因为那时天色已晚,衣无妹妹已经开始露面,到雅厅大堂里表演歌舞了。” “所以,那位手拿折扇的客人,并没有去舱室内看衣无姑娘初次公开表演?” 听到这里,白雾貌忍不住开口问道。 淡黄长裙姑娘点点头, “是的,说实话,奴身当时心头也很奇怪,他特意花费银子来到云雨船的浮船礼宴,但却又不去看衣无妹妹。” “不过奴身也不敢去多问,他未动身进舱室内去,奴身也不能进去,需得老老实实留在一侧,随时伺候着,因为就奴身一人距离他最近。” “结果却不曾想,这一等,便等到了深夜焰火四起,夜风寒凉如冰。” “奴身毕竟不是修行之人,又是初次上花船来应侍,而且衣着也清凉,所以便不禁冷得有些微微发抖了起来。” “接着,在深夜的某一刻,正当焰火此起彼伏时,那客人倏地转身,朝奴身走来,笑着说道‘你看起来好像很冷,可别凉了胸口,容易寒气袭入肺腑,伤了身子,过来,让我来给你暖暖心窝……’” 说到这里,淡黄长裙抿了抿红唇,面色露出了几分娇媚地羞耻感。 微微停顿后,她继续讲诉起自己的遭遇, “奴身自然知道那位雅客是什么意思,便按照这些年来,小院里夫人们的悉心教导,体贴地顺着他的意愿,照做了……” “可奴身却没想到,在后来的差不多小半个时辰里,那位雅客,真的就一直在给我揉心窝……” “一直给你揉心窝?那人其他什么也没做?”陆人杰挑了挑眉,忍不住好奇追问。 在这甲板地毯上,夜寒风凉,还能做些啥?……白雾貌凛冽的眼神斜瞥一眼陆人杰,仿佛在看魔鬼,她心头疑惑道。 面前的黄裙女子也是一脸发懵地点点头, “奴身百般迎合,甚至主动奉送,但那客人除了那一个动作,就是其他什么也不做。” “而且他看起来,心思似乎根本就没在奴身的身上,他当时的目光显得有些游离,思绪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在关注着其他什么。” 他是在遥遥感应藏匿入柳堂主影子里的定位之人……白雾貌和陆人杰心照不宣地同时想到。 “这和小院里夫人们教导的内容,完全不一样,一时间奴身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就只能任他消遣……” “奴身甚至当时还曾以为这位雅客真是位温润善良的君子,因为自从他不断的那个……奴身就真的没再发冷了,反而渐渐觉得有些灼热……” “结果,让奴身没想到的是,他突然就发狠……” 说到这里,淡黄长裙再一次眼角淌泪,语气哽咽,委屈之情溢于言表。 白夫人在一侧凝眉,心怀同情地拍着丫头的背,安抚对方。 “那一下,奴身疼得差点昏死过去,感觉心窝都要被他给抓掏出来了一般。” “奴身还以为自己遇到了有虐杀女子癖好的恶魔,就要被他给掏心害死了……” “那人此后去了哪里?”白雾貌立即追问。 姑娘抹一把眼角的泪水,抿了抿唇, “奴身当时猝不及防,被捏得整个儿疼软在了地上后,那人便露出了极其得意畅快的笑容。” “接着,他长舒了口气,整个人仿佛如释重负一般,拍了拍手,看都未看奴身一眼,便兀自一人进舱室去了。” “奴身记得,他是快天亮时,才与另外随行而来的两位客人一齐离开的。” “你记得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难道随后又进去服侍了?当日可有听得其余客人如何称呼过他?”陆人杰眼里放光地追问。 姑娘重重点头, “奴身虽然当时受了伤,疼得不行,但缓了缓后,也只能忍着痛继续进去服侍客人,毕竟是楼里的浮空礼宴,那夜花船上来的都是贵客,不敢给姐妹们添了乱。” “后来在舱厅内,奴身见不少雅客都与他打过招呼,还敬过酒,他们好像唤他作,黎会长……” “黎会长?” 听到这里,陆人杰赶紧重新摸出那份名单摊开,白雾貌也立即探头凑了过来。 或许是查案之情过于急切,白雾貌那张秀丽冷艳的面庞径直伸到了陆人杰的左肩上。 二人几乎要贴耳摩鬓。 陆人杰在名单上很快寻找到了云雨船部分的记录。 “黎目越,黎云寒,黎七阳……” 那夜名单上,新黎的人,一共只有三个。 白雾貌旋即扭头,看向白夫人,目光冷厉,神情凝重地吩咐道, “请白夫人立即安排一下,本堂主马上要调取这三人登记在你这里的户凭身份记录。” 整个过程中,白夫人其实也在一旁用眼角余光瞥这陆人杰手上的名单。 听得白雾貌的吩咐,白夫人语气笃定地回道, “回这位上差的话,奴身想,恐怕不需要去调户凭档案记录了。” “这三位姓黎的雅客之中,只有一位会被唤作黎会长,那便是这位黎七阳。” 白夫人伸手,在一处名字上点了点,接着郑重地道, “此人正是玄京商会的会长。” “因为昨夜楼平常进购的消耗物资量巨大,奴身执掌昨夜楼这些年来,几乎每隔一两年,便会与这位黎会长见面,商谈协调,重新定议一番各类货物的进货价格。” “他从奴身这里赚了不少银子,所以奴身对他还是有着不浅的印象的。” “那人的模样,的确如这丫头说的那般,生得很是威猛,但说起话来却温和从容,嘴角含笑,是个出了名的笑面虎。” 黎七阳,玄京商会的会长…… 得到白夫人的肯定回答后,白雾貌与陆人杰二人不禁目露激动神色地扭头,相视了一眼。 “走!”白雾貌开口惊喜道。 …… 66、黎府 二人当即与白夫人匆匆下了云雨花船。 不过激动归激动,白雾貌却并未单纯的听信白夫人片面之词,依然谨慎地跟着她去调取资料,再次核对了那黎七阳的身份。 值得一提的是,那黎七阳在昨夜楼留下户凭信息的时间,是在天运元年,二十年前! 而据白夫人所说,她是十六年前,才从上一任楼主手里接过昨夜楼的。 那信息上,也的确详细注明了其玄京商会会长的身份。 白雾貌相信,这份资料应当并无虚假。 因为她是亲眼看着白夫人打开档案阁楼里的巨大铜锁柜,从一大沓资料薄之中翻出来的。 资料的纸张和笔迹极其陈旧,很符合存放了二十年时间的状态。 另外,突击昨夜楼的信息她是今早一个多时辰前她才发布出来的,即使那血莲教耳目通天,在她们到达之前得到了信息,必定也无法有充足时间来勾连白夫人,伪造出这么多信息来。 最重要是,白夫人从一开始便一直很配合支持她的调查,并未过多询问阻挠。 这一点就让她相信,白夫人应当不是血莲教的人。 在这期间,陆人杰并未跟着她来核实资料信息,而是独自去了另一处地方——那处摆放碧落神族,天女塑像的小院。 先前在浮空渡舟上俯瞰时,那院落看起来很狭窄,但当他下了地,寻进这处院落时,才发现这里其实很宽敞雅静。 此刻,朝阳初升,阳光穿过院落四周茂盛的银杏树,洋洋洒洒散落在庭院青石地板上,雀鸟在树枝头扑腾叽喳,令得此院看起来很是娴适。 陆人杰抬头,张望几眼院落四周的阁楼,发现四层楼高的青漆木楼上,整齐排挂着不少花花绿绿的轻薄衣物在迎风飘扬——肚兜、长裙、衬裤…… 来时他已仔细询问过白夫人,这小院,是供楼里一部分姑娘们起居生活的。 由于天色刚亮他们斩魔司便带人来围堵了各处楼阁,昨夜留宿的客人尚未来得及离开,陪寝的姑娘自然也未回到属于自己的小院来。 此刻这里看起来空无一人。 陆人杰略微扫视几眼后,便径直来到了院落中央,数丈高的飒爽青楼女关公脚下。 攀着她膝盖,身手矫健地一步便弹挂到了她的左小臂上。 陆人杰立即好奇地朝她托举着的青铜炉里张望去,却看到了一缕蓬松飘摇,宛如鹅毛般的绒白灰烬。 竟然有灰烬? 他赶紧伸手,探入炉底,中食二指指尖细致地在炉壁缓缓触摸过,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丝温热。 这灰烬是才燃过没多久的! 有人传了信息! 陆人杰眉头一凝,立刻跳下塑像,咚咚咚地冲上两侧女妓的宿舍,挨个推门查看。 花花绿绿的裤兜一阵剧烈飘摇,盏茶功夫,他那道仿佛淫贼在焦急着寻找花朵发泄的匆匆身形便将所有房屋查看了个遍。 的确空无一人。 “你等细想一下,方才可看见有人出入过这小院?不管是什么人,老妈子也算!” 陆人杰一脸急迫的冲出小院,来到院落入口的圆拱石门旁,询问两个率先冲来,一直守卫在此的斩魔卫。 “没人来过。”一个斩魔卫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陆人杰。 陆人杰不信,目光看向另一人。 “真没人出现过,这位兄弟你信我等,我不阿堂的人办事,一向很稳当,绝不会骗你。” 另一个斩魔卫看陆人杰的眼神虽然带着些古怪的打量,但却很诚恳。 陆人杰自然清楚这人为何会那种眼神打量自己。 因为他这俩日来,一直跟随在白雾貌身侧。 昨日一起在食堂吃饭,一起骑马出门,夜里又一起归来,还一起上过超然台见了百里司台。 加之他的小光头俊朗模样太有记忆点,这些消息,早已在斩魔司里暗暗传开。 陆人杰这次相信了,点点头,没有再多问,转身立即出了小院。 …… “我核查过了,黎七阳,的确是玄京商会的会长,登记户凭信息显示,他住在东城青龙大街旁的财溢坊,估计距这里有两个多时辰的路程,咱们这就前去缉捕对方审讯调查,你意下如何?” 白雾貌从白夫人居住的小楼匆匆出来,正好碰见神色凝重的陆人杰从另一侧廊道里匆匆快步走来,便当即开口征询对方的意见。 经过这些日子,她心头已然在不知不觉间,将陆人杰的意见,当做了办案的主要方针。 陆人杰驻步在她面前,朝她抬起右手,递来沾染着白灰的中食二指,开口回道, “两个时辰恐怕有些晚了,咱们得更快些才行,这昨夜楼里藏有对方的耳目,已经通风报信了,守卫院落的斩魔卫却并未发现任何人出入,那人多半是在斩魔卫到达那里时,便已完成了传递讯息。” 白雾貌看一眼他指尖上的灰烬,再看一眼他出来的廊道方向,猛然想起来,方才在浮空渡船上时,陆人杰曾刨根问底地询问天女塑像手中的青铜炉是什么,有什么作用。 此刻,她倏地明白过来,他刚才已经去检查了天女塑像手里的那炉子。 看样子,那竟是个真的传信阵炉…… 这个男人,是真的细,连一尊庭院里装饰塑像的细节竟都不放过! 我方才倒是错怪他了…… 白雾貌凝视着面前的男人,目光一闪,心头愕愕地感慨着,她开口道, “我刚才说的两个时辰,是为了不过多引起城内其他人注意的常规骑马速度。” “既然已经有人通风报信,那也不需再掩饰什么。” “今日随行的斩魔卫最低修为都是八品炼精中期化血境,全速冲跑,只需小半个时辰。” “而我等堂主们爆发玉火,无视障碍地在半空径直冲刺,速度更快,只需半刻钟便可到达。” “眼下赶时间,你境界有限,速度跟不上,等会儿本堂主只能带你飞过去了。” 带我飞?怎么带?背着我?还是双手横抱? 可以选吗? 可以的话我想被横抱! 有你这厚实可靠的防撞安全囊保护头部,我能放心些…… “行!没问题!” 陆人杰爽快地重重点头,看着白堂主的双目倏地绽光,心头瞬时充满了幻想。 …… 辰时过半,春光明媚的玄京城街头早已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一派繁华,和谐安宁的白虎大街上,倏地从丽水坊里,冲出了十余条面色凝重的人影。 他等甫一出坊口,便周身泛起白色玉火,砰砰砰地冲上半空,发出一道道沉闷炸响,径直朝着东方青龙大街赶去。 众人起飞时掠出的强劲气息宛如平地乍起的狂风,沉闷的炸响声更是犹如夏夜惊雷,突地在大家脑门上出现,给大街上猝不及防的一众行人吓得不轻。 不少人更是被震得把刚喝入腹的豆浆都喷了出来。 “妈的!这群武夫嫖客,莫非是没付银子,一大早就鬼撵在后边一样,着急逃账么?” 吓得喷了豆浆,慌乱踉跄的行人朝着远处已然不见踪影,只闻雷鸣炸响的方向破口怒骂。 “好像是斩魔司的人在办案,他们一大早就来了。” “斩魔司的人?昨夜楼里又有妖女把客人弄死了?” “你莫忘了,前夜司台大人那声爆喝,多半是有邪魔妖女藏在昨夜楼里……” “真的假的?老李你可别糊弄我,我这几日刚从夫人那里偷了几件首饰出来,卖了一千多两银子,准备过些日子去云雨船上竞争给那衣无姑娘梳弄,你这样一说,我可有些不敢去了。” “唏,那衣无姑娘年芳十八,正值紧俏年华,听说生得妩媚多姿,玄京城里竞相给她梳弄的雅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岂能瞧得上老周你这五十岁的老干虾……” 咚咚咚—— 丽水坊口,街头受惊的行人窃窃议论间,又见一列数百人的斩魔卫同样神情匆匆地从坊内昨夜楼的红巷子里冲了出来。 速度虽比不上刚才爆炸起飞身绽白光武夫,但亦是快若野马,横冲直撞,朝着白光飞走的方向跟去了。 看起来的确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还真是斩魔司的人,昨夜楼里是闹什么案子了,竟然来了这么多人?” “不知道,自从元宵节柳堂主遇害后,这些日子城内城外就一直不太平,看起来,似乎是又在闹什么大案子了……” “我就喜欢看城里闹大案子,反正天塌下来有斩魔司和刑部衙门顶着,咱们看好戏就完事了。” “话说起来,自从二十年前的太子烈王通魔案之后,玄京城里已经好久没这样热闹过了……” “慎言!慎言呐!烈王案你还敢提,你不要命了?” “怕什么,又没人听见。” 大街上,众人七嘴八舌,小声言语着。 …… “啊!~略略略~~” “略略略~” 半空中,双手笔直僵硬紧夹在胸口,死死抱着乌龙牙的陆人杰被白雾貌单手拎着后背裤腰,速度极快地往前冲飞。 陆人杰感觉自己此刻就仿佛一枚挂在战斗机腹部的巡航导弹。 尽管他铆足了体内气血护体,但一颗光头仍然感受到了难以阻挡的强横冲击力。 他感觉,若不是自己修过《龙甲护体功》,恐怕头皮都得被顶破喽。 可惜的是,龙甲护体功可以让他皮肤不被外力戳破,但却无法令他双唇坚固,此刻他的双唇被那蛮烈的劲风吹得卷边,胡乱地摇摆晃动,在晨风中发出略略略的凌乱凄惨声。 反观战斗机白雾貌,她周身被一层玉白色的火光包裹着,仿佛镀了一层特殊保护膜,丝毫不被超音速飞行干扰体态。 唯一干扰她体态的,是陆人杰的凄惨略略略,惹得这女人嘴角罕见的弯弯翘起,无声地得意窃喜着。 总算治住了你这登徒小吏一回,她心道。 幸而是,痛苦的飞行路程很快便结束了。 砰砰砰—— 闷响声中,斩魔司堂主们一道道身影接连落地,驻足在了财溢坊内一处朱红大宅的院门前。 大门一块精致的牌匾上写着“黎府”两个遒劲大字。 67、厮杀 众人面前,黎府大门紧闭。 不远处,听得砰砰砰的落地巨响声音,财溢坊内,长街两侧的其余几户大宅内,不断有守卫的汉子打开宅们,探出脑袋来张望。 “他奶奶的,是谁……” “哪里来的冒失鬼,敢在咱们街坊……” 有不少人更是气焰嚣张的张嘴,想要破口大骂。 财溢坊内居住的,十之八九皆是玄京城内腰缠万贯的商业巨擘,这儿是青龙大街上出了名的土豪聚集地,宅内的守卫各个皆都是修为不浅的武夫,加上有钱,平时粗鄙横行惯了。 但当看见落在黎府面前的那行人衣着斩魔卫制服,手里拎着黑鞘制式长刀,一个个周身冒着腾腾玉火,面相更是凶神恶煞,如临大敌一般的肃杀神情,便立即吐了吐舌头,面色一囧,惊吓得赶紧把头缩了大半回去,仅敢露出一只眼睛在大门后张望。 他们清楚,这群差役,比他们粗鄙多了。 “过来。” 白雾貌轻道一声,拎着陆人杰的后裤腰,将他拉到了人群中央。 一众堂主们立即以陆人杰为圆心,紧紧合站成了一个圆圈。 看起来仿佛是在拱卫保护他一人。 而实际是他一人在保护身边的所有堂主们。 因为龙息玉在他身上。 那枚玉是大离皇室的贵重之物,兰玉公主是借给陆人杰使用的,虽说天高公主远,但他仍不能轻易将其转交到白雾貌等人手里,只敢放在他一人身上。 其余人自然也认同这个规矩,谁也不敢将那玉接去,怕出了万一,会担责。 于是大家只能把他当做龙息玉来使用。 轰—— 一声巨响。 居前的白雾貌毫不多话,直接省略了敲门流程,一拳捶开了黎府大门。 砰砰—— 两块高大厚重的朱红大门在巨响声中直接倒塌。 众人一声不吭,径直簇拥着保护伞陆人杰,闯入了府内。 “黎府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我刚才好像看见黎会长本来都准备乘马车出门了,但是突然有人将他叫回了府中。” “就是就是,我也看见了,大概是小半个时辰前,那时天才亮了没多久,我刚刚打开府门,准备去羊和计让人送羊肉包来,府上的少奶奶一大早就脸色不太好,说要给老爷吃一整天羊肉包和羊肉汤,我恰好瞧见黎会长匆匆回到了府内,接着他们府上的小杨子便脸色奇怪地关上了府门,直到方才,再也没打开过。” “你们说是不是黎会长犯事了,被调查了啊?” “他能犯什么事?贪墨了商会银钱?” “我看绝不是贪墨银钱那么简单,来的可是斩魔司的堂主,而且他们是直接撞门而入,必然是和妖魔有关,看样子,或许是已经有了极大的线索和证据。” 这句话一说完,众人便听见,黎府内传出了砰砰砰的撞击打斗声,以及惨烈的喊叫声。 声音很剧烈,也很短促,一道道短促的声音却是此起彼伏。 他们知道,黎府内的护卫,必然是无法抵挡这群斩魔司的凶神恶煞联手合击的,此刻正在被单方面碾压,打人肉沙包。 这些声音也再一次证明,黎会长的确是出大事了。 侧耳略微闻声两息,从周遭府内聚集在街头吃瓜的七八个府丁顿时面色大喜,立马拔腿掉头,匆匆跑回了各自的府邸,大声呼喊着各自老爷。 做了二十年的玄京商会会长此刻面临倒台,这个消息可谓是价值成百上千万两白银的商业新闻。 这些府邸的老爷们都在玄京城内有着属于自己的商业版图,平日里,都仰仗着这位商会会长调枢分配各种物资和人力,以及商议各种价格。 而能在这些府邸中做看门护卫的,除了基础的手头功夫外,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颗会做生意的脑袋,以及对商机的敏锐嗅觉。 他们清楚,只要及时抓住了这个大变动的契机,府上老爷们发财,那是肯定的。 甚至,也不排除升官的可能性。 因为黎会长一倒,他这二十年来培植的亲信人脉必然会遭到清查。 商会之中,空缺出来的官位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 黎府内。 深宅大院中,一列列青衣圆帽的大汉仿佛不要命一般,拎着刀从四面八方不停地朝着闯入府内的白雾貌等人扑杀而来。 一众斩魔卫堂主们并不敢分散,而是纷纷将后背紧紧地交给陆人杰,倚靠着他,以其为圆心,气机迸发,挥动手中的刀柄。 众人手里的刀并未出鞘。 他们这些人经验丰富,杀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极其清楚这些人不过是一群喽啰,即使给刀刃戴着保护套,也抵挡不了他们出手一击。 刀刃出鞘,只会扫兴地给衣服上喷洒一堆鲜血,而且血污喷溅,很容易干扰他们的视野。 果不其然。 冲上来的大汉们,来时倒是很勇猛,口里喊杀声凛冽凶悍。 但倒飞出去,猛烈撞击在四周高耸粗硕的庭院林木和雨廊红柱上后,便再未爬起来过。 纷纷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呕血不止,看起来再无翻身之力。 然而, 这种耗材棋子,却是来了一批,又来一批。 显然,他们早已被召集在此,恭候着斩魔卫的到来,否则绝对无法在短时间内聚集起如此多的人手。 这让脾气不那么好的白雾貌顿时忍不住了。 手里长刀呛啷出鞘,裹挟着澎湃玉火的刀光肆意挥霍,开始仿若劈砍青菜一般,朝着扑来的人群招呼而去。 其余堂主们便也照仿。 一时间,黎府大院里,残肢翻飞,血光弥漫在淡金色的阳光里,宛若绯色晨雾。 期间白雾貌伺机活捉了几人询问他们主人黎七阳此刻身在何处。 但这些人功夫不高,胆子倒是不小,面对死亡威胁竟然一言不发,而是咬牙切齿地朝着白雾貌吐口水。 结果自然纷纷被这母老虎单手捏碎了脑瓜。 陆人杰站在众堂主用身体为他堆砌成的盾墙后,莫名感觉自己这待遇太好了点,想去加入战场捡些小兵人头都没机会。 但他也并非一动不动,丝毫力气都未贡献,而是需得随时配合着白雾貌的动向,跟在她背后,她往哪里走,自己也需得紧贴上去护着对方,以保持着整个“团队”有一定的灵活性,在院落里横冲直撞,大杀四方。 这期间他瞧见,那一柄柄招呼来的耗材们的刀锋几乎皆都泛着武夫血气,以及一股将血气激发得更为蛮烈的气息,他知道,那必然便是自己下一境要攻克的武者意气。 另外,周身充斥有武夫玉火的武者亦有二三十人之多。 这二三十人是唯一能在一众堂主们面前来回闪躲攻击几招的角色。 不过陆人杰清楚,若非是忌惮那黎七阳的阴阳术手段,无法出招全力追击,这些在堂主们面前来回跳弹挥刀的汉子们,已经投胎好几次了。 “我若不是有焚尸古炉在身,纵然是纯阳体魄的天资,就现在这修为,到玄京来也只够到这种大户府内做耗材死士的料……看来任何世界的京都都一样难混,往这些豪宅府邸随便扔一块砖,砸中的都是八品武夫……” 陆人杰看得心头啧啧感慨。 他同时也握紧手里竖贴在大腿外侧的乌龙牙,双眼放光,暗中留意观察着,看看能不能有机会从堂主们身肩两侧时而露出的缝隙里出招,偷捡一两个人头。 厮杀间,由于血雾弥漫,加之大院中的树木茂盛遮挡了视线,院子里的众人并未注意到,在这大院内两侧的屋顶,还站着两名衣着青袍道服,手里抱剑的中年男子。 …… 68、空袭 “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斩魔司的堂主。” 两名青年男子之中,左边那位怀里抱着银白鞘,狮头柄巨剑的男子开口,轻声说道。 “王师兄,依我看,这浑水咱们还是别趟了,斩魔司毕竟是玄京的官府衙门,咱们还是去把银子退了吧……” 右侧,另一位怀抱赤金鞘,凤尾柄长剑的青年男子随后开口。 他看着院子里血腥的屠戮,清俊的面容上不由得浮出了几分忧虑之色。 “退?呵呵,师弟你也太天真了。”银剑男子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一脸老江湖的得意和稳重神色,接着道, “玄京城,红银庄的单子只要接了,就绝没有退还的道理的。” “从这里拿走的银子,必须见红。” “要么顺利完成庆功红,要么功败垂成流血红,没要你必须拼死完成,但必须要见一样红才行。” “若是去退,或者撂挑子不做,亦或者自伤流血敷衍,他们便要咱们的血,将银子染红。” “咱们方才拿了六千两银子,你说要流多少血,才能将银子染红?” 说罢,他身侧抱赤金鞘的男子面色大变,一脸仿佛突然发现自己中了奸计误入歧途的错愕神色, “王师兄你怎么不早说?这红银庄竟如此可怕!一定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不法组织吧?” “师尊师伯和剑宗圣女一行人已经在赶来玄京的路上,不日便会到达,离开时师父对我千叮万嘱,此行是为了真武墓山开启而来,绝对不要横生枝节,惹了其他势力。” “但若是其他势力主动招惹我等,咱们执剑宗也绝对不能妥协低头,只要咱们亮明道门剑宗三代弟子的身份,他们这种组织,是定然不敢找咱们麻烦的!” 听得赤金鞘男子这番幼稚言论,银剑男子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 你这种幼稚想法来混江湖,还是在玄京城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不过还好,你今日身边有师兄我这个老江湖……银剑男子暗暗感慨道。 “龚师弟,你且听师兄说,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咱们虽然是执剑宗的弟子,但是势力根本也仅仅是在西蜀范围,来到了玄京,就得按照这里的规矩做事。” “那红银庄虽然是地下交易的黑中介,但是其背后的势力在玄京并不弱,黑白两道都是知道这地方存在的,它还能在此立足数十年,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纵然是剑宗圣女和师尊等人来了,也不一定好使。” “当然,这也不怪你,毕竟你是第一次离开蜀山剑宗游历,对这些并不知晓。” “那怎么办?”听这王师兄说得一脸邪乎,赤金剑男子顿时一脸为难。 “小问题。” 银剑男子云淡风轻地说了三个字,接着目光盯着院落里砍杀的战场,仿佛在菜摊旁边评点各色菜品一般,侃侃而谈地分析道, “这些斩魔司的堂主们身手的确不错,境界最高的那个高瘦个子出招从容,玉火凝练得趋于实质,连杀了二十几人,其中一半都是八品巅峰化意境的,但他眼皮都未眨一下,那面色仿佛比喝水还轻松,这等杀魔,境界估计是武道四品弑神境。” “若是单独遇见此人,凭你我师兄弟二人五品金丹境再加外胎剑体的修为,联手用剑阵截杀他不在话下。” 咱们二人能联手杀了四品的武夫?真的假的? 听到这里,那赤金剑的男子不禁暗暗挑眉咂舌,为王师兄的话而感到震惊不已。 他从未想到过,自己的修为竟能有那般厉害。 毕竟在今日之前,他打败过的最厉害的人,最高也就与他同境,而且还搏杀了好久。 但在王师兄这云淡风轻的话语里,自己已然能不在话下的越境杀四品了…… 这感觉,就恍若听梦语。 应该是瞧见了小师弟的脸色变化,那侃侃而谈地师兄继续接话,补充道, “只不过会稍费些力气和时间罢了,但眼下他周遭还有不少境界在五六品的左右的高手,他们人多势众,咱们不可鲁莽力敌。” 吹完牛逼,此人话锋一转道, “但关键在于,咱们接单时,雇主并未说,要咱们将闯入者击杀,而只需咱们拖延对方两刻钟时间即可。” “龚师弟你可看出来,这些人如此厉害,面对这一大批明明可以随意屠戮的死士,为何却始终要背靠背围聚在一起?” “好像是……为了保护他们中间那个年轻光头!” 得到王师兄指点,抱着赤金鞘的少年男子幡然醒悟。 银剑王师兄欣慰地轻笑着,一脸孺子可教的赞赏神色,点点头, “没错,龚师弟果然聪慧,一点就通,若是早些年和师兄一起下山出蜀游历,眼界必然会比现在开阔成熟得多,当然,现在跟着师兄多学习也不晚。” “还请王师兄日后多多言传身教!” 获得赞赏的龚师弟脸上方才那股不安和忧虑瞬间消散,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开口回道。 银剑男子点点头,一语中的剖析道, “所谓杀贼先杀王,既然他们如此郑重的要将那小光头保护起来,此人必然身份非同凡响,我估计,这帮人的任务多半也只是为了护送此人来此地。咱们要扰乱这帮人的阵脚,只需将中间那个小光头给重伤便可!” “不杀了他?” “不杀,咱们按合约做事就行,乱他阵脚拖延两刻钟便可,杀了那小光头只会徒增麻烦,而且又不加钱,若是再加六千两,我倒是可以考虑。” “这些可是斩魔司的差役,咱们出手伤了他们,会不会给剑宗带来麻烦?” “玄京城人口九百余万,穿道袍用剑的修士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不自报家门谁知道咱们是执剑宗的?” “咱们佩剑和招式,可都是剑宗的……” “若是查起来,佩剑就说被偷了,招式也可以说是被别人偷学的,咱们执剑宗是江湖名门,偷学咱们剑法的多得很,加之这玄京城里,偷别人兵刃作案栽赃的例子不胜枚举,这些法子你都得好生学着,日后用得着的。” “原来如此,感谢师兄教诲,师弟先行来投靠你果然没有白跑一趟,今日又学到了,那咱们一起出剑,攻其不备!”年轻地龚师弟面露喜笑,他颔首说着,抱着赤金剑鞘的双臂蠢蠢欲动。 银剑男子果断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淡然说道, “不过一个突袭偷捏软柿子罢了,一齐出手太过大动干戈,师兄一人出手便可,师弟你也正好可以在一旁观摩,学着点。” “你好生记住,等会儿师兄我只出一剑,结局无论有没有伤到那小光头,都需得立马撤退。他们若来追,咱们就跑,拖时间便可,他们若不追,咱们回头再伺机出招袭扰,江湖交手,讲究的就是两个字,快和诈,懂了么?” “懂了,师弟就在此观瞻学习,师兄去吧。”龚师弟郑重地点点头。 银剑男子颔首,从袖兜里摸出一面刺绣着淡粉芙蓉花的鲜艳布巾裹住面孔,仅仅露出两只眼睛,接着凝神迸发体内气机。 一时间,他胸怀里溢荡出了金灿灿的光泽,道门金丹一出,瞬时便滋养得他怀里抱着的银白巨剑一阵剧颤。 “吼!” 下一刻,巨剑出鞘,浩荡的银白光泽闪过,并没有什么金铁摩擦的呛啷声出现,反而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生灵巨吼,仿若草原上的凶悍狮子突然出现,朝着猎物扑出。 花布蒙面的男子手中剑光澎湃,宛如天雷电丸,垂直朝着大院里一众堂主用背包围着的那颗小光头嘶吼着空袭而去。 …… 69、《蜀山幻剑诀》 还有高手埋伏! 庭院之中,陆人杰听见头顶传来咆哮狮吼的瞬间,感受到澎湃剑气暴涨的刹那,不由得猛地心头一紧。 来不及细思,本能的,他手中那柄贴着大腿侧握拿的乌龙牙径直朝天捅刺迎击。 同时,他顺势仰头看去,果然只见一道耀眼的银色广芒以宛如流星坠落一般的速度,笔直朝着自己轰击而来。 那银光背后,还隐约可见一枚金灿灿的光丸熠熠生辉。 光芒太过闪耀,一时间,他竟无法分辨是否有人在持剑随同朝他扑刺。 此刻尚隔着一段距离,那强横粗暴的剑气已令陆人杰《龙甲护体功》炼过的头皮都感受到了微微刺疼。 好凝练的真元灵气,要硬接恐怕有难度…… 陆人杰暗暗惊叹一声,趁着剑身还未彻底刺到,当即果断催动《吞灵魔典》,将先行到达的澎湃剑气吞吸消融。 “吼!” “哞~!” 电光火石间,乌黑刀光和银白剑气已经交汇,一刀一剑本身也近在咫尺。 两道气机对撞时,两种猛兽生灵的巨大嘶声夹在剑啸背后互相咆哮。 “咦?” 然而,在这两道兵刃的灵性之声发出后,倏地还发出了另一道疑惑的人声。 声音正是来自那名银剑男子王师兄。 听见陆人杰手中刀啸声后,他心头不由得一凛。 此人竟有传说中的神刀乌龙牙! 执剑宗身为道门最为擅长剑术的宗门,其门下弟子必修的基础功课之一便是需得牢记识别天下闻名的神兵。 实际上,他手中的银狮亦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剑身内融铸有风灵妖族的一位狮王精魂。 然而,他心头清楚,这什么狮王精魂,在千年寒龙的先天龙牙刀面前,丝毫不值一提。 听师尊说乌龙牙现今收藏在陵王的手中,这个小光头莫非是大离第一武夫陵王的儿子? 难怪!一众斩魔司的堂主要用自己的背给他做肉盾人墙,护他闯来此地。 我这一剑恐很难伤他,这光头的反应太快,而且手握乌龙牙神兵,正在古怪地消融我的剑气…… 我逃! 两道剑光才刚刚贴近打了个照面,还未彻底实质相击,银色剑光倏地一折,仿佛蜻蜓点水一般,想要逃离现场。 “哞!” 仿佛是感受到了银剑的怯意,下一刻,陆人杰猛地察觉,他手里的乌龙牙彻底觉醒了自己的意识,有了其自己的想法,如恶龙出水扑食掠过的水鸟一般,黝黑的刀光猛地暴涨延长了两尺,竟然主动往上,追着对撞上了那有意退避闪躲的银狮剑。 叮—— 空气中,终于传来了一声清脆刺耳的金铁之音。 “吼?…” “吼…” 同时,还有银狮剑那犹如疑惑不解的两连闷吼。 声音里少了方才呼啸冲刺下来时的威猛,多了几分隐忍无奈的痛苦,仿佛在呢喃着惹不起惹不起…… 这乌龙牙竟然还带主动伸缩…… 陆人杰心头惊喜,顺势便将乌龙牙当做吸管,趁着相互触碰的契机,从银狮剑里,源源不断地疯狂吞吸王师兄体内的真元灵气。 半空中,那颗金灿灿的丹丸被吞吸得黯淡了两分,仿佛电压突然降低时的灯泡,昏沉欲熄。 “啊~——” 短兵相接的刹那,王师兄顿时蹙眉,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酥颤的闷哼。 他倏地感觉整个人身体发软,体内原本凝练气息突然决堤一般,顺着与他本源相连的银狮剑崩溃消散,丹腹内的金丹亦是受到牵连。 怎么回事? 今早从教坊司出来时明明还好好的,昨夜那润蕊姑娘技法平平,并未将我如何消磨啊…… 剑气消散就算了,怎么我整个身体还突然发软乏力,金丹中的气息莫名奇妙地崩散逸逃了…… 王师兄心头霎时一阵惊愕。 他今日之所以一大早便带着师弟龚清风跑去红银庄接单赚银子,便是觉得教坊司的女子平平无奇,无法给他带来强烈的刺激,便想去试一试昨夜楼浮萍院浮空花船上更加专业,也更加昂贵的雅魁技师。 “哈哈!此乌龙牙果真不愧是罕见的神兵,没想到竟能吞吸本座体内真元气机!在下孤刀阁张林墨今日没白来讨教,属实甘拜下风!江湖路远,咱们后会有……哎哟喂!~啊啊啊——啊——” 那王师兄身形发软的瞬间,整个人犹如飘在空中起飞到一半,但却突然失去了风力拉升的风筝,摇摇晃晃起来。 他顿觉不妙,立即急中生智,装作一副江湖豪侠的口吻,爽朗一笑,口里乱报家门,将执剑宗的死对头孤刀阁当代有名的江湖行走张林墨的名声报了出来。 他本想借这江湖人碰面试招点到为止,投降便撤的不成文规矩溜走,但却没想到这些斩魔司堂主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这时,一众堂主们已然将方才那一拨扑杀来的死士削干净,其中三人腾出手来,直接扭头抬手成爪,往头顶短暂失去动力酥软摇晃的王师兄抓去。 强横的玉火气机宛如无形的镣勾一般,朝着他的两侧肋骨之中钻嵌。 虽然并未将他身体刺透,但却疼得他嗷嗷哀嚎起来,身形顿时倒飞跌落。 噗嗤—— 人群中间,单手举刀的陆人杰趁机踮了踮起脚尖,乌龙牙直接将那王师兄透了个对穿。 “哞~” 刀锋染血的瞬间,陆人杰耳畔再次听见乌龙牙传来一声舒吟。 焚尸炉浮现…… 王爱昆,西蜀执剑宗三代弟子,剑宗二代长老大剑师吴由明之徒,道门五品金丹境,外胎剑体初成。 三年前以历练剑术为由离开西蜀,三年来,这小色胚不负其名,靠着四处接各种江湖黑活的单子赚了不少银钱,将江湖青楼透了个遍…… 今日来此地,亦是一大早从玄京赫赫有名的地下黑活中介红银庄接来的单子,只为赚一笔大钱,自我享受之余,也好带师弟去昨夜楼的浮空花船开一开眼界。 却不曾想,敌人远比他想象的深不可测,江湖远比他以为的凶险难料,就此做了个风流鬼,死前都在疑惑着昨夜楼浮空花船的花魁娘子到底紧俏不紧俏…… 一缕墨黑色的骨灰飘出。 《蜀山幻剑诀》…… 爆装备了…… 陆人杰看着掌心的字迹,心头一阵高兴。 略微让他有些疑虑的是,自己一直练刀,而且兰玉公主借给自己的神兵乌龙牙也是刀。 不知道这《蜀山幻剑诀》能不能用刀替代? 这只有回头抽空练一练实验一下才知道…… 回过神来,他气机一震,将昆哥的尸体逼出乌龙牙刀身,朝着庭院一侧的屋顶击飞而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两个呼吸间,屋顶上,怀里抱着赤金剑的龚清风已经被这巨变吓得面色惨白,呆若木鸡,不知该不该出手。 下一刻,看到他敬爱的人生导师王师兄染血的尸体仿若板砖一样从园子里朝他砸来,他才幡然惊醒。 王师兄都死了,自己必然打不过,还是退单吧…… 毫不犹豫,他丹腹内金光一闪,屋顶上疾风掠起,整个人踩在剑鞘上,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砰—— 王爱昆的尸体砸在屋脊上,血肉模糊。 溜得真快啊…… 陆人杰略微有些错愕。 他通过昆哥的命运知晓,屋顶上另一名剑宗弟子龚清风才初入江湖,是个遵纪守法的好青年。 若非王爱昆喜欢显摆,硬要给他展示自己在江湖游历三年来积攒的丰富经验,这龚清风是绝对不会跟着他跑去教坊司嫖宿,又懵懵懂懂地一大早天刚亮就跑去红银庄接单子。 而陆人杰此举,也正是想恐吓一下对方,让他看清自家昆哥的死状,好长一长江湖记性。 却不曾想,这小子见识也长得着实快,都不给他师兄收尸,直接一声不吭掉头跑了。 …… 70、阴阳血莲子 片刻后,黎府院子里已只剩下了百余具零散破败的尸体,和寥寥几个已经等同尸体,只会趴在地上喷血哀吟的重伤死士。 “方才偷袭来的那人身体刚硬如铁,体内含有锋锐剑气,这是外胎剑体初成之兆,那人必然是西蜀执剑宗的弟子。” 刚才出手抓了昆哥肋骨的一名堂主摊开右手,显露出五个泛起一股红肿的指尖,开口说道,语气里充斥着一股子意想不到。 执剑宗与玄京朝堂供奉的七曜宫同属道门,只不过一个是剑宗,一个是神宗,前者在修行界的地位并不比七曜宫低多少,若是也牵连入了这个案子,对斩魔司来说,的确是又加了不少的难度。 “着实没想到,远在西蜀府的道门剑宗竟也掺和到这案子里来了……”有人接着话感慨。 “这乌龙牙果然厉害,道门剑宗的外胎剑体可是出了名的护身硬功,是多少道门修士都梦寐以求的护体法门,竟如此轻松就将那人捅了个对穿。” “而且那人实力不弱,已然炼成了金丹,若非他扑刺来时爆发出的那股子真元剑气突然消失了不少,绝不能如此轻松将他击杀。” “是啊,真是奇怪,我也感觉到了,那人的气息突然就变弱了好几分……” 几个堂主一边清理着衣袍上沾染的血迹,一边在这稍作喘息的间歇里简单交流着。 说话是,大家的目光皆都在打量着陆人杰手里的乌龙牙。 “多亏了长公主借赠的这柄乌龙牙!它竟能吞吸对方爆发的剑气和体内真元内息!着实厉害!”陆人杰微微举了举手里的刀柄,低头看着乌龙牙,一脸惊叹错愕地神色,开口称赞道。 顿时惹得几名堂主抿了抿嘴,盯着乌龙牙一阵艳羡。 “哞?” 下一刻,陆人杰听见耳畔有一道疑惑不满的龙吟出现。 仿佛在质问他,我什么时候吞吸了剑气和真元? 陆人杰见院子里堂主们脸色并无其他变化,应当是此刻的龙吟声只有持刀的他一人能听见,便一言不发,装作啥也没听见。 “哞?——哞?” 乌龙牙还在不断发声质问。 陆人杰长刀入鞘,装聋作哑,跟着一众堂主们保持队形,穿过黎府大院,沿着两侧廊道往各处院落里搜寻。 然而搜了半晌,却再未看见任何活口。 黎府里的所有奴仆,女眷,甚至是几名十岁出头的童仆,已然提前全被一刀割了咽喉,尸体分布在各处院落里。 地上的血,还是温热的。 “这畜生,应该是收到信息后,便将府内所有人都灭口潜逃了……” 不阿堂云堂主看着遍地的寻常奴仆尸体,不由得开口怒言说道。 “黎府太大,咱们分开搜索又太危险,就怕那人藏着未走,在暗处用阴阳术偷袭,可若是一起行动搜索又太耗费时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白雾貌也紧蹙眉头接话道。 说着,白雾貌的目光一闪,有意无意地转而瞥向了陆人杰,仿佛在暗示他,你小子别只站在大家背后做吉祥物,赶紧想一想办法。 陆人杰凝眉略微思索,开口匆匆道, “方才这些死士显然只是单纯地为了拖时间,延缓咱们闯入黎府搜查,此举必然是在掩护黎七阳做些什么。” “若是要逃的话,凭借那人能在百里司台爆喝震慑下轻松逃掉的修为,他在屠戮了黎府奴仆后,要逃离玄京或许有些困难,但要逃离此地,应该是轻而易举。” “之所以会集结大批死士,和方才屋顶那道门执剑宗的修士来阻挡咱们,他必然是要留在黎府内处理些什么,此人做了二十年玄京商会的会长,府内多半藏匿有不少重要资料档案要处理。” “要不咱们一起上屋顶去瞧一瞧,他若是焚烧资料文件的话,必然有烟雾出现。” 闻言,众人目光一闪,纷纷点头赞同。 一行人依然保持队形,架着陆人杰跳上一处院落的屋顶,四处眺望。 这黎府在财溢坊内圈地极广,从正面进入大院后,左右纵进的各种小院足足有四十余处,各处院落内的布局都不完全相同,一眼望出去,很难轻易扫视清楚。 “那里!那处院落屋顶有烟雾逸出!” 众人之中,陆人杰的修行境界虽然不高,但目力却是最为敏锐,他扫视了数眼后,便察觉到了,在约莫间隔了七八处院落的一处大院的屋顶上,隐约有袅袅烟雾升起。 “果然!”白雾貌沾染着几缕血迹的冷艳面容倏地一喜,惊道一句,立即挽着陆人杰的胳膊,爆发玉火,和众人提刀朝着那处院落匆匆飞去。 —— 距此稍早时刻,约莫在陆人杰等人刚进入昨夜楼楼主白夫人起居的院落时。 黎府中院。 被贴身亲信仆从匆匆叫回府的黎七阳推开卧房房门,只见一位淡蓝衣衫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然静静坐在了木桌旁,面色凝重地自斟自饮着茶水。 他的身侧,还战战兢兢地站着一位红裙熟妇。 这妇人年龄大约在四十出头,生得丰腴饱满,前凸后翘,左眉梢有一颗美人痣。 她修长的双臂紧紧地夹在身前,双肩畏畏缩缩地收束着,饱满肥大的臀儿正倚靠着木桌撑住身体,两条修长紧致的大腿在不自控地瑟瑟发抖。 就仿佛她身体之中包含着一股神奇的力量——正在疯狂地由内而外刺激着,冲击着,要寻路而出,令得她已无法正常站稳。 黎七阳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熟妇身体之中那呼之欲出的东西,叫做恐惧。 他曾杀过不少人,对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又毫无反抗之力后,大多都是这种神色,就如同一只受到了过度惊吓的惶恐小猫。 “主人?你怎么突然来属下这里了?”黎七阳立即反手关上房门,诧异地开口询问道。 “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斩魔司侦办柳惊雷死因一案的团队此刻正在突击搜查昨夜楼。”桌旁的蓝衫男子一口喝干杯子里的凉茶,起身凝重说道。 “这怎么可能?属下并未留下任何线索可以指向昨夜楼!” 黎七阳魁梧高大的身形猛地一怔,脱口而出。 “黑莲去哪里了?”蓝衫男子询问。 黎七阳摇头, “属下还在找他,自从前夜他被派遣去刺杀陆人杰之后,至今再未出现,音讯全无。” “不用找了,他应当已经死了。”蓝衫男子脸色阴沉地道。 “什么?主人你如何得知的?他即使刺杀那小吏未成功,也不至于被反杀啊,他可是拥有不破金刚法身……”黎七阳一脸懵。 “我在玄京京兆衙门的人传来的消息,就在昨日清晨,在城中一处露天屠宰巷道中,发现了一具被老鼠啃得稀烂的尸体。” “尸体头颅从内炸裂,浑身没有一处完好,已无法辨别其身份,只能大致分辨出对方是个壮年男子。” “不过,他的碎裂头颅之内有儒家诛言术使用后残留的强大浩然气,而且尸体旁,还毒死了不少老鼠。” “在斩魔司内的眼线说,那个光头小吏前夜从衙门离开后,便跟着书院院长的女儿走了,之后直到百里司台爆喝没多久,他才一人匆匆赶回来。” “我核查过了,那光头小吏是去拜访了林玄岑那老东西,想必是黑莲被对方瞧出了端倪,所以赠了那小吏一份诛言,再加之他尸体上的毒物,和那小吏毒毁天水河妖心脏的手段如出一辙!” “既然那小吏并未被暗杀掉,那巷子里的尸体,必然是黑莲的!” “卑职明白了!是黑莲临死前被那小吏审讯过!所以吓得说出了卑职那夜藏在浮空花船上的行踪!难怪他会第二日便跑去兰陵酒庄借龙息玉!” “幸好!卑职这些年一直将身份和面容隐藏得极好!否则斩魔司怕是那夜之后便能直接查到我府邸来!” “着实没想到,黑莲那厮竟然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卑职这些年来一直信任他,重用他,还以为他对主人你忠心耿耿,宁死不屈!” 黎七阳听罢身形一震,气的狠狠拍了一把大腿,幡然醒悟道。 “哼,黑莲终究是智丰养大的狗,借给咱们用了这些年,是不会彻底忠心于我的,智丰那老贼可精明得很,这些年来想必还在绕过你我的耳目与黑莲暗中勾连。” 蓝衫男子冷哼一声,亦是同样气愤。 他想起了几个时辰前,自己想杀大缸里的血胎,却被对方发觉,继而用扶桑神皇要挟他的场景。 他这一辈子都在算计别人,要挟别人,利用别人,这却是他第一次被一个原以为是自己手里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给威胁。 “那如何是好?咱们这些年来一直隐藏得极好,可从未预料到斩魔司会有追查到卑职府邸来的这一日!” 黎七阳面色焦急问道,他的目光还在不停地瞥桌旁的颤抖地熟妇。 倒不是好色,而是他实在不解,此刻这等危急时刻,主人为何会带一个素不相识,而且还必死无疑的熟妇来到他的卧房。 “你未预料过,幸而我倒是提前早已设想到了眼下境地,只是未曾料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蓝衫男子长舒口气,悠悠说着,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颗血色剔透的果实,递向黎七阳,同时接着道, “为今之计,只有你服下它,才能安然避开此劫,继续维护我的大计。” 阴阳血莲子! 黎七阳眉宇微挑,辨别出了这果实。 同时,他也瞬间明白了过来,主人为何会带着这个陌生熟女来到他的卧房,并且还能让她听得他们之间的对话。 因为,这个素不相识的熟女的性命,可以助他成功脱身! 黎七阳面色大喜,立即接过果实,毫不犹豫一口将其咀嚼吞服。 …… 71、必须战死 顷刻之间,黎七阳整个身体自内而外被一道血色光泽充斥起来,一股古怪的强横气息在他身体中迸发,涌动,生长。 眨眼便将他原本就魁梧高大的体型充盈得愈发膨胀饱满。 就连他的双目,都在呼吸间内变成了鲜艳欲滴的血色提子状。 他此刻就仿若一朵即将原地绽放开来的鼓胀血色花苞。 “吸她。” 蓝衫男子将身侧倚靠着桌子不停发抖,两行贝齿咯咯作响的红裙熟女往“血色花苞”面前推了推,开口说道。 “啊?好好好……我吸……妾身这就吸……只求求你们,别杀我……” 瑟瑟发抖的红裙熟妇略微不解,结巴地说道。 说着时,她一双大长腿毫无犹豫地主动弯曲,丰腴的性感的身姿熟练的往下蹲去——朝着黎七阳的面前。 显然,她是领会错了意思。 下一刻,血花苞黎七阳猛地伸手,掐住她白皙细腻的脖子,将已经弯腰了三十度的红裙熟女拎起,轻松举到了面前。 “啊——啊——啊——” 女人双脚悬空,嘴里拼命发出恐慌断续的尖叫,然而她四肢却直直地垂在两侧,无法动弹丝毫。 她整个身体,此刻已经被一股古怪的力量控制禁锢,令她只能嘶叫,无力反抗。 嘶—— 接着, 她惊恐得泪水不断滚落的双眼清楚看见,面前那张血色的恐怖大嘴倏地张开,从他口腔内,呲溜一下,伸出来了一根颜色血红欲滴的古怪物什。 红裙熟妇心头可以十分地确定,自己的眼睛里虽然充斥着惊恐的泪水,但视线却并未受到什么干扰,那条颀长鲜红的物什,绝对已不再是人族的正常舌头。 而仿佛是一根血肉形成的植物根茎! 根茎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肉丝状粉红触须,在疯狂蠕动着,发出黏腻窸窣的声响,犹如千百条蚯蚓缠绕在一起扭动。 噗呲—— 下一刻,一道沉闷声中,那长长的恐怖血肉根茎往前一突,径直扎入了她的咽喉,继而顺着食道往下探索,迅速延伸。 很快她便感觉,自己体内包括大脑中的一切经络尽数被这可怖根茎上的触须连接,占据,自己的一切精血力量,精神意识在疯狂消散流失。 她知道,是被根茎上的那些触须吸走了…… 原来,那男人是让这怪物吸我! 红裙熟女脑海中最后才终于醒悟过来,紧接着,便两眼一黑,整个人便彻底失去了一切意识。 啪嗒。 一张丝毫不见人形的干瘪人皮掉落在了地上。 先前还丰腴美艳的红裙熟女转眼间便被彻底吸干成了一张皮纸。 咔嚓—— 咔嚓—— 随即,黎七阳收回根茎长舌,他的身体开始发出了古怪地脆响,仿佛是两截莲藕被掰断时的声音。 撕拉—— 当第三声破裂的声音出现时,这朵血色肉花苞终于是绽放了。 只不过,他的绽放方式极其特殊,仅被那血光撑得自内而外,从中一分为二——分裂成了一个原本模样的黎七阳,以及一个方才才被吸干的熟妇模样。 黎七阳与熟妇分裂成功后,二人站在原地,怔怔相对,眼神里皆都充满了互相打量,欣赏。 此刻,熟妇那只挂着一半方才从黎七阳身体上撕扯下来的丰腴身体已经站得曼妙自然,再未颤抖畏缩,她的眼神里,已经丝毫没了方才的恐惧,仿佛换了个人。 实际上,此刻的丰腴熟女与黎七阳已经成了同一个人! 这阴阳血莲子,乃是蓝衫男子用阴阳秘术,以其自身运力为皿培育而成,十二年方能炼成一颗。 此宝有催阴化阳,以阳生阴,将一个人分化培育出另一个模样个体的奇功。 黎七阳吸食了熟妇的阴魂精血后,已然夺取了对方的一切作为养料,化生出了一具与对方完全相同的身躯来。 这与夺舍占躯不同,没有异斥症状,且任何道门术法神通也皆都无法察觉出她已并非原主的端倪来。 除此之外,他现今不仅能掌握对方原本的记忆和技能,而且这具身躯,还依然保留有他本来的阴阳术法。 黎七阳根据方才吸食来的精魂记忆得知,这个女子名作艳灵舞,是孤刀阁当代最享盛名的江湖行走掌刀使者张林墨的妻子。 二人数月前从东海郡动身一路游历,赶往玄京,为了传说中的真武墓山护阵开启而来,和所有为了此事赶来的修行者一样,皆是想去探索墓山内的奇珍异宝。 然而,因为张林墨在路途上与其他女子有苟合之嫌,被艳灵舞察觉怀疑,二人遂大吵了一架,自此分道扬镳,她孤身一人在昨日到达了玄京。 今早在客栈里睡得好好的,无端便被这突如起来的蓝衫男子从被窝里拖走,化作烂泥,转眼便到了此地。 “事到如今,只有这金蝉脱壳一招能做到天衣无缝,不被任何人察觉了。” “等会儿那帮人来了,你必须战死,不可被俘虏审讯,若是去了斩魔司镇魔大狱,我没法百分百相信你会守口如瓶。” “这阴阳血莲子分化出的你实力不会变化,战死后尸体也是正常无二,你一死,柳惊雷死因的案子差不多也就了结了。” “至少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们必定会将精力放在结案呈卷给陛下,急于重新争回赤胆银鞭这件事上,只要能安稳地拖到真武古墓顺利开启,便就足够了。” 蓝衫男子弯腰,从地上干瘪的人皮里捡起那套艳灵舞的红裙装束,将其递给衣衫不完整的女版黎七阳,同时看着面前的男版黎七阳说道。 必须战死…… 要说不怕死那是假的,听到必须战死这四个字时,原版模样的黎七阳目光还是不由得闪了一闪。 他现在虽然一分为二,共享着两个大脑,四只眼睛,但是作为人的原始恐惧却是并未被分担一半去。 不过,当他看一眼那正在穿着红裙,身姿丰腴的另一个“自己”后,便又安心坦然了几分。 他知道,原本这具身体虽然死了,但还有另一个女装自己活着! 这与他修行的莲藕化傀的阴阳术法不同,眼前的另一个女装自己并非是他的傀儡,除了模样不同之外,其余同样是真真切切的他自己! 这也正是阴阳血莲子的奇妙之处。 “属下遵命。”男版黎七阳略微踟躇后,仍是点点头,同意了。 蓝衫男子继续吩咐道, “这二十年来,你在账房地下密室里储存的那些血莲教的相关资料太多,而且俱是不焚纸记录的,现在要处理起来已经太晚。” “我已经通过红银庄雇了两个执剑宗的年轻高手,让他们协助你府上的死士拖延时间,等会儿你把账房焚烧了,佯作在毁灭文档信息,斩魔卫若是因此被迷惑了,那地下密室中的信息也算保住了,若是未能保住,那也只能算了,此举不过是走个过场,将戏做得逼真些,让他们最后以为你是真的死了即可。” “属下明白。” 说完,蓝衫男子再最后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仿佛是告别,接着转头,对那风情妖艳的丰腴女人说道, “你跟我走。” “属下遵命。” 二人一起化作烂泥,消失在了地砖缝隙里。 唯独留下黎七阳伫立在原地,双眼有些莫名地怔怔失神。 —— 咚咚咚—— 陆人杰一行人落入屋顶冒起烟雾的那座大院时才发现,那处屋宅内已经浓烟滚滚,火光熊熊。 一个身形魁梧的络腮胡男子正单手托起一面金色罗盘,站在熊熊燃烧的屋宅大门前。 他那镇定自若的神色,仿佛是早已知道自己无路可退,便坦然在此等待众斩魔卫的到来。 在他的两侧,另外还有两个与他同样身形高大,手执银色短枪侍立着的莲藕傀儡。 傀儡通体遍布金色线条的符文,站在火光前,春阳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众人一看便知,这些傀儡体内蕴含的力量,亦是深不可测。 “黎七阳!本堂主已经有龙息玉在手,再非前夜在街头任由你偷袭拿捏的软柿子!” “你的阴阳术已经彻底无用,我劝你还是放下兵器束手就擒,跟我等去镇魔狱老老实实接受审讯!或许还有机会下半辈子在大狱里残喘余生!” 白雾貌没有贸进动手,而是先行开口攻心。 说着时,她侧脸将身后的小光头陆人杰的面貌露出半分,仿佛在给对方展示,这就是她的护身符龙息玉。 的确,看见陆人杰面孔的瞬间,黎七阳嘴角不由得猛抽了抽,瞬时便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恨意。 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天水河上被这厮狂砍蹂躏的不堪经历。 想起了自己握捏对方时,被龙息玉庇护,从而弹断他五指的惨痛感受。 更是想起了他好不容易复活的天水河妖,被他伤心而亡的巨大损失。 甚至,他现今会被逼得必须战死此处,以他的死来蒙蔽斩魔司,掩盖主人的身份信息,亦全是受这小吏的影响! 而最关键是,近些日子来,他历经了如此多的波折,在不断的被打乱计划,而这小吏一张脸竟然还变得愈发精致英俊了! 这找谁说理去? 屈辱,不公,愤懑,以及临死前的恐惧,一时间,这五味杂陈的情绪交织在了一起,形成了一股熊熊怒火。 “呵呵!就凭你等斩魔司的一群走狗,也想要本座接受审讯?那只有一个办法,你等有本事先将本座杀了,然后选出一个代表自裁,变成了鬼,再来找本座审讯!” 黎七阳狂躁地大笑着说道,说到最后猛然抬起另一只手,拨动了手中的金色罗盘。 既然这个身体必须战死,那他宁愿选择主动出击,以泄心头那股子怒火。 嗡—— 随即,院落里,一道悠扬的声音响起,天空之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壁膜被割裂开来,澎湃的天地灵气从某处涌出,疯狂灌入那两尊傀儡体内,令得傀儡两颗莲子点缀成眼眸瞬间有了神采,仿若活人。 其实,我这里还有更简单的办法,让我一刀捅了你便行了,哪里需得那么麻烦…… 杀意涌动的院落里,站在一众堂主身后安全感爆棚的陆人杰在心头乐呵嘀咕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