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不渡长安》 第1章 惨死重生 被穿过锁骨的铁链拷在墙上的谢云嫣打了个冷颤,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恍惚间,她听到有人说了一句“世子妃来了,掌灯”,紧跟着,昏暗的烛火便映亮了眼前的一方天地,摇曳的烛光随时都有被夜风吹熄的可能,似乎同她一样的身不由己。 “吱嘎”一声,斑驳破旧的木门被夜风吹开,一股冷风从外面灌了进来。 “我的好姐姐,近来过得可好?” “邵菀,你不得好死!”谢云嫣被用尽了极刑,昔日于疆场上英姿飒爽的谢家大小姐,竟成了一个废人! 原本圆润饱满的指甲被尽数拔断,鲜血顺着指尖滴嗒嗒落在青砖之上,顺着砖缝蜿蜒流下。 那本该是持剑的手,谢家的玉萧剑法名震天下,像舞姿一样优美,可她如今莫说是拿剑上阵杀敌,连动动手指都成了痴心妄想。 苏黎和邵菀这对狗男女! 若有来日,她谢云嫣,必将今日她们所做的这一切,都讨回来。 谢家,本是武英之家,她爹谢玄更是东曜赫赫扬名的大将军,可惜天柱峰一役,葬送了谢家一门忠烈。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她爹的那位好兄弟,邵菀的父亲,邵城! 后来她才知道,邵城趁着她爹与敌军血战力竭之际偷袭,冒认军功,受封为将。 事后,还给她爹扣了一顶卖国通贼的帽子。 她爹没有战死在沙场上,而是死在了邵家的阴谋里! 她娘亲在孕中被人下毒,生下一个死胎便撒手人寰,婶母被冤下狱,堂妹流落风尘…… 桩桩件件,除了经手的邵家人,她的未婚夫婿苏黎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可恨她识人不明,甚至还被他哄骗着成为了手中最利的一把刀,为他铲除异己,斗倒他的兄长,助他坐稳了靖国公府世子的位置,可是最终她换来的竟只是这一身狼狈,真是可笑! 邵菀:“看在你这点子功劳的份儿上,妹妹再好心告诉姐姐一件事吧,也好让你当个明白鬼,其实当日苏黎见你舞剑后为你弹奏的那首曲子,并不是他谱的。” “出匣电飞掣,纤腰气激昂。龙泉腾月白,秋水耀星光。娇艳英雄托,恩仇生死忘。深闺修剑术,珍重在行藏……真是首好诗呢,可惜,这也不是他做的……” 邵菀掩唇笑出了声,原本娇俏的面容忽然变的可憎:“真是可笑,姐姐你常说欣赏他的才华,可你从始至终就爱错了人!” 谢云嫣恨的目眦欲裂,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本就未愈合的指甲随着她的动作撕裂开来,十指连心,痛苦难当。 邵菀命人解下谢云嫣,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将军府大小姐,如今如蝼蚁一般匍匐在她脚下,何其痛快! 她狠狠扯住了穿过谢云嫣琵琶骨的锁链,看着谢云嫣脸色煞白,她却笑的狰狞:“我原还想再多留姐姐一些时日的,可是苏黎和我说,未免夜长梦多,让我今日就送你上路。” 谢云嫣眼底猩红一片。 她谢家的女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就在那些人解开束缚住她的铁链的那瞬,谢云嫣拼尽全身的力气奋力撞到了墙上,眼前顿时被一片血色笼罩,无力的跌倒在地上,任由鲜血蔓延开来,意识逐渐模糊…… 有人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似乎还有一些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 她皱了下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不过一瞬便又“倏”地紧闭。 阳光,太刺眼了。 奇怪……自己怎么还活着? 没等谢云嫣想出个所以然来,忽觉耳边的声音蓦然拔高:“小姐?!小姐您觉得怎么样?您别吓奴婢啊!” 这是忍冬的声音! 怎么可能,忍冬早就已经死了。 她微微偏过头,就见一个十三四岁、娃娃脸的小姑娘欣喜的回望着她。 谢云嫣不觉红了眼睛,恍然自己是重生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小姐,靖国公府的人欺人太甚!凭个下人居然敢拦您在府外?” 她想起来了。 苏黎的父亲靖国公抱病。 她傻傻的在外求医问药,奔波数月,终于觅得了良方,回程时却遭到了好几波截杀。 好不容易披星戴月的赶回长安,却被靖国公夫人赵氏命人拦在门外,连国公府的大门都不许她进。 谢云嫣连日奔波,身体早就吃不消了,再加上之前受伤未愈,眼下再见到赵氏那副嘴脸和那群下人阴阳怪气的样子,一时急火攻心便晕厥了过去。 从前她父亲还在世时,靖国公府的人见了她恨不得隔着二里地就请安问好,赵氏也是满口“我们云嫣”如何如何,可后来她爹枉死,谢家败落,靖国公府的人便随之露出了真面目。 回过神来,谢云嫣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戾色。 既然老天爷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那今生,她就好好同他们算算这笔账! 赵氏听到了忍冬方才激动的叫嚷声,知道谢云嫣醒了过来,冷笑了一下,微微偏过头对身边的老婆子吩咐了句什么,然后便见那人一脸贼笑着跑开了,再次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描的十分精致的匣子。 谢云嫣缓缓起身,赵氏以为她要灰溜溜的离开了,扯了扯唇,说道:“站住!” 忍冬瞧不惯她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冲上去就要同她理论,却被谢云嫣轻轻拦住拉到了身后,她神色冷漠的望着赵氏,凉声道:“夫人有事?” 见状,赵氏微微闪神。 她怎么觉得……这丫头醒来后跟方才有些不大一样了呢? 从前谢云嫣面对她的时候,完全是把她当成未来婆母来恭敬的,即便方才自己对她百般羞辱,她也是一副低眉敛目的模样,不像此刻,满脸冷漠,眼中透着倨傲。 皱了皱眉,赵氏不悦道:“我恐你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赶明儿还缠着我儿,索性今儿就跟你把话说清楚。” “你休想攀龙附凤妄图嫁给黎儿,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别指望能进国公府的大门!” 第2章 智取刁妇 “女儿家家的整日舞枪弄棒,成何体统!” “从前我就极不满意你们这门婚事,不过是想着有谢将军教导,你还有得救才勉强应承下来,可如今谢将军殁了,你娘竟也不知道管管你,整日由得你像个没笼头的马似的四处乱逛,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说着,赵氏用眼神示意下人将那个匣子递给谢云嫣:“我念在咱们两府从前也算是有些往来,这些银票你收着,拿去置几亩地或是开几间铺子,别一天到晚琢磨飞上枝头,谢将军虽然不在了,但谢家的风骨可不能丢,你好自为之吧。” 赵氏身边的婆子捧着那个木匣来到谢云嫣面前,眼中充满了鄙夷和嘲讽,忍冬瞧着,气得“咯吱咯吱”地直咬牙,恨不得一巴掌扇飞这个木匣和这个老婆子,再狠狠踹上她两脚,只是自家小姐没有吩咐,她不敢轻举妄动。 上辈子谢云嫣晕倒后赵氏就曾来过这么一出儿,忍冬丢下一句“我们家小姐才不稀罕你们的臭钱”便带着她回了将军府。 围观的百姓纷纷议论,说谢家大小姐恬不知耻的痴缠国公府的二公子,还说苏夫人宽宥施舍钱财,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谢云嫣在赵氏错愕的目光注视下,抬手打开了那个木匣,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里面的确装的是银票,整齐的叠满了整个匣子。 指尖一松,木匣的盖子“啪嗒”一声落下,谢云嫣清冷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就这么点儿啊?” 赵氏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下甚至都无需她开口,一旁的百姓就忍不住替她抱不平了,纷纷对谢云嫣指指点点,正所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她身为谢将军之后,不说拒绝也就罢了,居然还嫌少!这哪里有半点将门虎女该有的骨气! “唉……怎么能这样呢……” “就是说啊,还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呢,啧啧啧。” “谢将军在天之灵,怎能瞑目啊!” 听着周围人不加掩饰的议论声,忍冬忍不住揪了揪谢云嫣的袖管,一张小圆脸皱成了包子状:“小姐……” 她家小姐该不会是被这群杀千刀的气糊涂了吧? 安抚的拍了拍忍冬的手,谢云嫣转而将手搭在了那个木匣上,青葱般的手指微微弯曲,指尖极富节奏的轻叩,她意味深长的说道:“令郎的终身大事就值这几个钱,看来他在夫人心中的位置也不过如此。” 赵氏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银票我收下了,我一定遵照夫人所言,今后离令郎离的远远的……” “娘!”谢云嫣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道略显焦急的声音给打断了。 来人一身宝蓝色锦服,金镶玉带,莲纹黑靴,端的是气韵潇洒,风度翩翩,不是苏黎又是何人! 谢云嫣的眸子蓦地一沉,眼底有凛然的寒光闪过。 他和她记忆中的样子都没有什么分别,还是那么令人作呕! 不过转念一想,谢云嫣觉得他来的正好,若是少了他,只怕这出戏就没那么好看了。 一把从那老婆子手中夺过木匣,谢云嫣径自朝苏黎走了过去,及至他们母子面前,她忽然抓起一把银票就狠狠砸在了苏黎的脸上,将赵氏方才的那些话都尽数奉还给了苏黎:“这些银票还请苏公子收好,拿去置几亩地或是开几间铺子,别再缠着我妄图谢家家业,我爹虽然不在了,但谢家门楣不倒,谢家的家产也断不会轻易被人算计了去!” “云嫣……”苏黎惊愕不已,甚至顾不上被银票砸的发红的脸,心慌的想要拉住谢云嫣的手,却被她闪身躲过。 那双美眸凝着他,无端令人心虚:“苏公子,还请自重。” 恰在此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这、这怎么都是白纸啊?!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谢云嫣和苏黎所站之处皆是白花花的纸张,只有最上面那一张银票,此刻大剌剌的随风轻动,仿佛在讽刺赵氏方才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她本来打算的极好,无论谢云嫣收不收下这一匣子假的银票,这一局都是她赢了。 若对方不收,那她既没有损失又博了个好名儿,何乐不为;相反,若是谢云嫣收了,她也不过损失了一张银票,可谢家却会名声扫地,日后也不会有人指责他们背信弃义的退婚。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臭丫头居然一反常态的将那一匣子银票给扬了!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 谢云嫣若有所觉的转头迎视上赵氏的目光,眼中流露着近乎挑衅的笑容。 赵氏为人吝啬,是远近出了名儿的,谢云嫣就不信她当真舍得拿这满满一匣子银票出来赌,她估摸着其中必有古怪,是以特意打开来看。 果然,她一开盖子,那捧着匣子的老婆子就紧张兮兮的盯着她,生怕她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似的,要说是怕她把匣子收下倒也说的过去,可后来她把盖子都扣上了,对方还是那副唯恐她不慎打翻盒子的样子,就实在是太惹人怀疑了。 既然如此,她索性就当众把这些银票扬了,是假的,就让众人瞧瞧国公府夫人的嘴脸,若是真的,也让人看看谢家人的骨气,反正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损失。 而且她记得靖国公为人最重名声,她倒要看看今日闹了这么一出儿,会有赵氏什么好果子吃! 红唇微绽,谢云嫣淡声讥讽道:“呵,国公府做的好买卖,夫人好手段啊。” 赵氏被她抢白的脸色一僵,气急败坏的对身边的下人吼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让你们准备的好好的银票怎么平白变成了纸?” “夫人恕罪,夫人饶命啊。” “给我查!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胆敢偷梁换柱!” 赵氏还在拼命遮掩,可惜但凡有点心眼儿的人都不会轻信。 这么一匣子银票又不是小钱,她平日还能就随便丢在哪处?定是存在账房那边,随时用随时去支取,方才她若是当真有心给谢家小姐银票,此刻就不会满地白纸了。 第3章 疯批美人 不过几句话的工夫,百姓的反应就像变了的风向,忽然开始议论起赵氏了,纷纷为谢云嫣叫屈。 “没有银子可以不给嘛,堂堂国公府夫人怎么能骗人呢!” “就是说啊,何况是国公府背信弃义在先,如今又这般耍弄人家姑娘,实在是说不过去。” “背信弃义?老哥您给讲讲?” “你们不知道啊?这国公府的二公子这将军府的大小姐原有婚约的,只是谢家一门忠烈战死沙场后,留下这些女子强撑着,国公府便有心反悔了。” “哎呦,那可真够不是人的……” 见此情形,苏黎忙道:“云嫣,这当中必然有何误会,母亲她绝非这样的人。” “苏公子多虑了,是不是误会我并不在意,今日我登门拜访,原也不是为了看苏夫人管教下人的。”顿了顿,她一字一句道:“我是来退婚的!” “云嫣……” “这是当日我们定亲时你相赠之物,今日特来奉还,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羊脂玉佩,甩手丢给了苏黎:“苏公子,望你日后清风依旧,官运亨通,朝有挚友品茗对弈,夜有佳人红袖添香,儿孙满堂,天伦尽享。” 她希望他仕途坎坷,断亲绝友,同邵菀纠缠不清,无子无女,孤苦一生。 朝苏黎凉凉一笑,谢云嫣转身离开,妃红色的裙裾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忍冬,回府!” “是!”忍冬脆生生的应道,总算觉得出了一口恶气,跑去牵马时的脚步都是轻快的。 谢云嫣翻身上马,烈焰的红衣被风吹起,明亮的耀目。 苏黎不顾赵氏的阻拦,快步上前拦在了谢云嫣的马前:“云嫣你不要说气话,你当知晓我的心意,不该如此赌气任性,母亲那边我会劝说她的。” 苏黎在谢云嫣面前说尽了好话,可这般做法落在旁人眼中,倒是愈发证实了他对谢云嫣死缠烂打这一点。 任凭他巧舌如簧,谢云嫣心中也未起丝毫波澜,甚至眼神逐渐变得戏谑,如同在看跳梁小丑一般打量着他,生生看得苏黎慢慢没了声音。 谢云嫣眸光森冷:“让开!” “云嫣……” “苏公子知书识礼,当知你我婚约已解,不该这般唤我,日后还是客气些,称我一声谢姑娘为好。”掂了掂手里的马鞭,谢云嫣微微俯身以手肘撑着马鞍,语气散漫的说:“我为人霸道蛮横,又极没有耐性,苏公子再挡着我的去路,说不定就要尝尝这鞭子的厉害了,刀剑无眼,万一将你伤个好歹的,我可不像国公府那么大家大业,能拿出那么多银票来赔你。” 谢云嫣这夹枪带棒的一番话,说得苏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根本招架不住。 事实上,他到这会儿都还是懵的。 怎么出去寻了一趟药,回来她就变成这个样子了?难道是有人同她说了什么,让她知道他的打算和安排了? 可苏黎转念一想,依照谢云嫣的性子,若是知道那些事情,只怕会直接拿了刀子和他拼命。 摇头驱散了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苏黎安慰自己,也许是她千里迢迢帮他去寻药,结果回来却被母亲如此对待,气极了才如此,哄一哄便会好的。 这样一想,苏黎便愈发觉得是如此,更有甚者,他笃定谢云嫣必然是已经寻回了良药,否则断不会如此动怒。 大庭广众之下不是叙旧的时候,苏黎乖乖给她让了路,想着过一会儿再亲自登门拜访。 可是这次他没拦,谢云嫣反而没走:“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应该是为了这个才追上来的吧?” 话落,只见她从袖管中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旁人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苏黎看着,眸光却倏然凝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是药方! 苏黎的眼睛顿时就亮了,眸中难掩期待,可还没等他脸上的笑容蔓延至眼底,就完全僵在了脸上。 谢云嫣在他震惊错愕的瞪视下,盈盈笑着,慢条斯理的将那张药方撕了个粉碎,然后随风散去,眨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这是做什么?!”苏黎怒目圆睁,一直收敛的脾气有崩溃的趋势。 “看不出来吗?”谢云嫣颊边笑容更甚:“药方是我寻回来的,我想给你就给你,不想给你我就可以毁了。” “你!” “呵!”谢云嫣冷冷的扯了下唇角,眼中一丝温度也无。 他害她至亲,又欺她负她,她恨不得生啖其肉,饮其之血,如此也难消心头之恨! 当初她既然能帮助苏黎斗倒苏钰,让他坐上世子之位,那自然也可以帮助别人再将他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苏黎必死,邵家人她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们孽缘已结,此恨难解,黄泉碧落,至死不休! 谢云嫣扬起马鞭,策马而去:“驾!” 苏黎皱眉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眸中一片晦涩,他不懂,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谢云嫣策马回到将军府,才到大门口,门房的人便出来给她和忍冬牵马。 下了马,她往府里走,直奔谢夫人的院子,想着还能再见娘亲,她的脚步都不觉加快了几分。 忍冬一路小跑跟着,想起方才在国公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忍不住问她:“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懂,您怎么……忽然就对苏公子那么冷淡了,活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明明从江州回来的路上小姐还不是如此呢,就为了尽早将药方交到苏公子手上,她们硬是跑死了两匹马,可怎么一回到长安就不是那副表现了呢? 谢云嫣脚步不停,凉声道:“他不值得。” “哦。”忍冬乖乖点头,虽然不是很懂,但她知道只需要听小姐的话就是了,不过想到那张药方,她还是有些惋惜的叹道:“唉……虽然看到那位苏公子被气的那副嘴脸觉得很解气,可是咱们白跑这一趟了,好不容易得到的那药方呢……” “白跑一趟?谁说的?”谢云嫣扬眉,忽然变戏法似的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药方。 “这是……” 第4章 重见娘亲 “今日入夜,你往靖国公府跑一趟,将这药方暗中送到那府里大公子苏钰的手上。” 就像忍冬说的,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药方,她怎么可能弃之不用呢,不仅要用,而且要物尽其用! 忍冬这下彻底懵了。 国公府的大公子和二公子非一母所出,而是由先夫人季氏所生,兄弟二人表面上看起来和和气气,但其实为了世子之位二人早已势同水火,小姐不肯再相助二公子也就罢了,怎么还反过来要去帮大公子呢? 忍冬心下一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谢云嫣的头,担忧道:“小姐您该不会是方才跌下马时摔着脑子了吧?” 谢云嫣一时无语,暗道这是亲丫头,不能打、不能打。 其实也不怪忍冬想不通,实在是谢云嫣前后的反应相差的太大。 她暗中相助苏钰,除了是想要给苏黎添堵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出于补偿的心理。 上辈子她为苏黎所骗,只当苏钰是什么心胸狭窄、气量狭小,容不下弟弟的无情兄长,为此没少给苏黎出主意对付苏钰,虽说他们相斗有来有往,可苏钰最终客死异乡,如今想来,谢云嫣心中难免有愧,是以她想尽量补偿对方。 可忍冬不知她的打算啊,那个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也不知是怎么绕的,竟忽然掩唇笑了两声,贼兮兮的说:“嘿嘿嘿……小姐,您该不会是看上那府上的大公子了吧?” 话音方落,忍冬忽然捂着后脑勺“哎呦”了一声。 谢云嫣淡定的收回手,觉得心气儿顺了。 及至谢夫人的院门前,谢云嫣脚步一顿,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掩在袖管下的手紧紧攥起,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提起裙摆,抬脚走了进去。 如今已是深秋,树头红叶翩翻,揽月居内篱落飘香,景致如画。 阶前苔藓成斑,廊下藤萝掩映。 此间景色依旧,可谢云嫣的心境却大不如前了。 她径自走进房中,一眼就看到了倚在矮榻上的谢夫人,膝上搭着一条梅染色的叠丝薄衾,正低垂着头在做女红,认真专注,连谢云嫣进来了都没注意到。 一旁的婢女欲开口提醒,却被谢云嫣挥手制止了,她就那样静静的注视着谢夫人,眼眶发热,鼻间愈发酸涩。 她不敢上前,唯恐身在梦中。 曾几何时,她连想在梦里见上娘亲一面都不能。 谢夫人在忙着给肚子里的孩子缝制衣裳,做的工夫大了些,脖子低的怪酸的,便想起身活动活动,结果一抬眼就见自己闺女眼泪汪汪的站在门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谢夫人眉间染上喜色:“嫣儿!几时回来的?怎么站在风口里?快到娘亲这儿来!” 谢云嫣上前,一下子扑进了谢夫人的怀里:“娘亲!” 前世今生,无论谢云嫣表现的再是如何老成持重,甚至说是心狠手辣,可她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将笄之年的姑娘家,再怎么刚强,如今见到亲人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不免被触动,嗅着谢夫人身上淡淡的芙蓉花香,是她自小就熟悉的味道,眼泪不禁顺着眼角滑落,打湿了谢夫人身前的衣襟。 见状,谢夫人微怔,眼中满是心疼,她微垂着眸光,温柔的望着谢云嫣,动作轻柔的抚过她的长发,轻声道:“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和娘亲说说。” 谢云嫣不吭声,只埋首在她怀中摇了摇头。 恐自己突来的反应吓到娘亲,谢云嫣努力止住泪意,琢磨着该如何向娘亲解释自己古怪的行为。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就被一道含笑的女音打断了思绪。 “安胎药熬好了,姐姐快趁热喝吧。” 说话间,一个削肩膀、水蛇腰的妇人走了进来:“这药最是看重火候,我恐丫头们不仔细,特意盯着熬的。” 谢云嫣忽然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身体蓦地僵住。 是邵菀的娘亲,邵城之妻——周氏! 邵城当年原本也只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兵,是谢玄将他一路提拔到了副将的位置,后来因为他为谢玄挡过刀子,二人便结拜为了异姓兄弟。 连带的,谢邵两家也处的亲亲热热,形同骨肉。 可谢玄并不知道,邵城野心勃勃,怎肯屈居人下!什么兄弟之情、什么深恩厚义,那不过他想要平步青云的手段,就连当初的舍命相救,也不过是他精心谋算后的布的一出局罢了。 周氏没想到自己去煎了个药的工夫,谢云嫣居然回来了,短暂的怔愣之后,她的脸上立刻摆出了欣喜的笑容:“呀,嫣儿回来了!几时回府的?可曾用过膳了?我这就叫人去安排。” 她说着就忙慌慌的往外走,谢云嫣也没阻拦,只一边从谢夫人怀里起身,一边幽幽回道:“那就有劳姨母了……” 她微微偏过头看着周氏离开的方向,眉目清寒,眼中似有锋刃。 因为方才哭过的缘故,她的眼尾晕出了一抹胭脂色,整个人透出一种冷艳的美。 谢夫人看着从刚刚开始就处处透着古怪的谢云嫣,温柔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虽然是很细微的变化,旁人未必觉察得到,但这是自己腹中掉下的肉,谢夫人如何不了解。 她直觉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假装声称有些冷,叫人关上了房门,这才压低声音问谢云嫣:“嫣儿,究竟是怎么了?可是你此去江州发现了什么问题?” 眸光微动,谢云嫣心下百转千回。 她纵然有三头六臂,又仗着重生的便利能够护娘亲周全,可也不及将实情告于她,让她自己多个心眼往后防着些邵家母女俩。 至于说自己眼下红口白牙的指控她们娘亲是否会信……这谢云嫣倒是不担心,不管怎么说,自己是娘亲的女儿,她没理由不信自己而去信外人。 “此事说来话长,待府里没了外人,我再与娘亲详谈,眼下,娘亲只需记得离邵家人越远越好,切记要处处提防着她们。” “你姨母和菀儿?!” 第5章 夜遇苏钰 “是。” 默然一瞬,谢夫人轻轻点头,也不多问。 谢云嫣想起前世死前邵菀自曝的那些话,眼神一变,立刻起身往里间走。 她记得邵菀说,周氏曾以毒草的汁水浸泡布匹和丝线,再缝制锦被和软枕送给了娘亲,娘亲夜夜伴其入眠,便神不知鬼不觉的丢掉了性命。 心里思量着得找个什么合适的由头换了娘亲现如今用的这些被褥才好,可当她行至床前却未见前不久周氏送来的锦被与软枕。 心下微疑,谢云嫣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朝谢夫人问道:“邵家姨母送来的锦被与软枕呢?我临去江州前还见娘亲用着呢,这会儿怎的不见了?” 谢夫人短暂的愣了一下,然后才回道:“哦……那日我偶然捡回一只狸奴,原想养着逗趣儿的,谁知它竟四处乱跑,丫鬟们一时眼错没顾及到便叫它还在床榻间解了手,弄脏了被褥,我心下厌的慌,但想着那是你姨母一番心意,便没扔,让人拾掇干净收起来了。” “……原来如此。”前世不曾有这么一茬儿,怎么今生倒变了? 谢夫人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狐疑之色:“嫣儿,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想起问那床被子和软枕呢?可是有何不妥吗?” “当日姨母送来时,我便好似隐隐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此去江州求药我曾在段神医那闻到过这个味道,但他与我说,带有这种香气的草药乃是毒物,时日久了会伤人性命。” “什么?!” “是以娘亲收起来了就好,您如今有孕在身,切记万事小心。” 正说着,谢云嫣忽闻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周氏玩笑的声音随之传来:“这门怎么关上了?这娘俩在屋里背着人说什么体己话呢?” 安抚的拍了拍谢夫人的手,谢云嫣暗示她就呆在里间,她则转身走了出去,出门后特意掩上了门,挡住了周氏欲进屋的脚步。 谢云嫣:“娘亲说她坐的工夫久了,身子有些乏累,这会子歇下了。” “哦……”周氏怔愣一下,而后亲切的说:“你娘啊,一贯是个闲不下来的人,素日我都劝她不住,如今你回来了,可得好好说说她。” “劳姨母费心,我不在府中的这些时日多亏了有您,眼下我既回来了,天色也不早了,您也快回府去好生歇歇吧,否则叫我怎么心安呢。” “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周氏神色真挚,看不出半点弄虚作假之态:“不过你才回来定然也累了,用过膳好好歇一歇吧,我先回了,明儿再来陪你娘说话。” 扯了扯唇角,谢云嫣眼底一丝笑意也无:“闻秋,替我好好送姨母出去。” “是。”闻秋应了一声,朝周氏恭敬道:“夫人这边请。” 目送着周氏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谢云嫣脸上伪装的笑容蓦地消失不见,她收回目光一一扫过廊下的婢女,眼中带着凛凛杀气。 上辈子周氏母女俩能那么顺利的在娘亲身边动手脚,揽月居中必有被她收买之人! 寻常的粗使丫鬟是进不得房中的,而谢夫人贴身伺候的就只一位老嬷嬷并两位大丫鬟,宋嬷嬷素日多是管教小丫鬟,鲜少亲自做什么,至于菱香和慧珠……谢云嫣记得,上一世在娘亲遇害后,菱香就意外溺水死了,如今想来,焉知不是狡兔死、走狗烹,被人灭了口的缘故。 “我今次回来,见娘亲清瘦了许多,定是你们伺候的不尽心!”她的视线扫过众人,带给人无尽的威压:“忍冬,去叫绘春和半夏来,今后就由她们俩服侍娘亲,其余的人没有吩咐,不许随意进房伺候!” “……是。” 面对大小姐突如其来的责难,菱香和慧珠面面相觑,不敢分辨。 “还有,府里如今大不如前,娘亲有孕后也愈发喜静,是以府中服侍之人会有所裁减,你们有想走的,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主动提出来,想好了便去账房那领银子。” 谢云嫣这话一出,更是没人敢吭声了。 “其余剩下的人,若有不尽心的,可瞧着田庄上送来的那些甘蔗了吗?伺候的好了你们内服,伺候的不好,就外用!” 菱香等人心下惧怕不已,纷纷道:“奴婢等必定尽心尽力,绝不敢有丝毫懒怠。” 奔波数日,谢云嫣的身子有些吃不消,这会子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她恐谢夫人担忧,便在绘春和半夏她们来了揽月居后匆忙回了自己的院子。 用过些吃食,她觉得恢复了些力气,待她沐浴更衣走出浴房时,天光已然退尽,夜色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来。 谢云嫣原本想去找谢夫人说话的,结果去了揽月居才发现,谢夫人在等她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有孕之人最是嗜睡多觉,谢云嫣便没有打扰她,默默在她榻前守了许久,然后才乘着月色回了自己的院子。 彼时夜阑人静,万籁俱寂,谢云嫣本打算让忍冬往靖国公府走一趟,却没想到,她的人还没出去,别人的人就先登门了。 才走进里间,谢云嫣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好像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可她想退出去却已然来不及了。 一股大力猛的将她扯到了屏风后面,她反手击去,却被对方轻松化解。 眼见来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她索性故意落败,在被对方擒住时顺势拽落了对方脸上蒙面的黑巾,竟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竟是苏钰! 虽是一袭黑衣,却难掩绝代风华。 谢云嫣早知苏钰生的极好,否则也不会有长安第一公子的美称,世人皆赞他靖国公长子其人,形如其名,钰者,瑰宝也。 就连当今陛下都曾亲口说过,苏钰名中嵌了一个“玉”字,不比那些金银俗物,乃宝中君子,可谢云嫣瞧着他这深更半夜擅闯姑娘家闺房的举动,总觉得与君子一词相去甚远。 不过……既然是苏钰,那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第6章 苏钰误会 忍冬她们听到动静冲进来,见到的就是自家小姐的手被一名黑衣男子攥在掌中,人也被他搂着的景象,刚想呵斥对方放了她家小姐,结果一瞧那人竟是靖国公府的长公子,忍冬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就变了一番模样:“奴婢、奴婢以为进了贼人,是以才冲进来的,奴婢这就出去。” 说完,她还真就出去了,一并捂住了险些叫出声的闻秋的嘴,将她也拖了出去。 谢云嫣无语的敛起了眸子,却也没阻拦。 轻轻动了动手腕,谢云嫣示意苏钰放开自己,一边淡定道:“你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若非有血腥味散出去,她也不会发现他藏匿在自己的房中。 苏钰松开对她的钳制,难得在这般情况下还能保持风姿,淡然道:“不必。” “可是……” “小姐!”忍冬的声音忽然响起,急切的打断了谢云嫣的话:“小姐,禁军的人来了,说是在抓捕刺杀梁王的刺客,要进府搜查。” 说着,这主仆二人不觉看向身染血迹的苏钰,他却静静地站在那任她们打量,神色安然,眼神中甚至还有几分无辜,仿佛在说:什么刺杀梁王?人家完全不知道呢。 谢云嫣未及细想,便解了外衫,道:“他们要搜就让他们搜,只一点,让他们动静小点,切勿惊动娘亲,还有……” 说着,谢云嫣朝忍冬招了招手,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吩咐了一番。 “……是。”忍冬见自家小姐一言不合就脱了衣裳,走的时候多少有些不放心。 谢云嫣动作迅速的从箱笼里拿出了一件小衣走到了苏钰面前,她难得微垂着头,脸色有些许不自然,将那件小衣轻轻贴在了苏钰的伤口处,转瞬就被献血染红了。 她随手将其丢进盆里,随即拉开被子对苏钰说:“快进去。” 苏钰口中说着“如此冒犯姑娘,只怕多有不妥”,然后片刻不停的上榻躺好,动作一气呵成。 谢云嫣短暂的愣了一下,然后撂下帐幔也躺了进去。 忍冬从小厨房端来了姜糖水准备送进屋里时,禁军的人正好到了摘星苑。 为首之人是禁军的副统领崔棠,早年间曾在谢玄手下为部将,与谢家原有些渊源,是以今此登门还算客气,命令手下人等不许太过宣扬,恐扰了谢夫人安胎。 谢云嫣是尚未出阁的姑娘家,若有几个大男人进入闺房搜查难免不妥,可梁王遇刺一事兹事体大,马虎不得,崔棠便亲自上前,站在廊下道:“谢姑娘,在下职责所在,还望见谅。” 忍冬捧着托盘,俯身施了一礼,恭敬道:“我家小姐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方才奴婢已去禀报过,小姐说请崔副统领自便。” 可话音方落,就见闻秋端着一个盆从房中走了出来,崔棠先是闻到了一股血腥味,然后一眼就看到了闻秋盆里放着的衣裳。 察觉到崔棠的目光,闻秋还心虚的遮了遮,可她这一遮,却愈发加深了崔棠的怀疑:“姑娘盆中的衣裳怎么会有血迹?” “……不小心蹭上的。” “怎么个不小心法儿?” 闻言,闻秋不悦的瞪了他一眼,近乎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道:“女儿家衣裳上染了血,崔副统领说是怎么个不小心法?” 崔棠一愣。 忍冬适时插话,装作劝说的样子:“诶呀,好了好了,小姐都吩咐了要好好配合崔副统领,你快把这碗姜糖水送进去,免得待会儿凉了。” 将托盘递给闻秋,忍冬转而接过她手里装着脏衣服的盆,甜甜笑着对崔棠道:“副统领大人您别介意,她呀,就是见小姐身子不适恨不能代小姐受痛,是以有些烦躁,您忙你的,只当她不存在就是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崔棠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心下也不免懊恼方才那般问长问短,但任务不能不完成,只是他没让人四处乱翻,只自己站在外间装装样子往里间扫了一眼便快步退了出来,跟后面有东西追着他咬似的。 禁军的人走后,危机解除,谢云嫣不放心的想要去看看谢夫人的情况,便没再与苏钰多言,也不必再让忍冬跑一趟,直接将那张药方交给了他。 苏钰眸色深深,再次看向她的眼神略有几分复杂。 临走前,他似幽幽低叹一句:“你竟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而后不待谢云嫣细问,他便破窗而走,身影很快便消失于茫茫夜色之下。 这一晚直到临睡前谢云嫣都还在想苏钰的那句话,她实在不懂,她为谁做到什么地步了? 而且……苏钰为何要刺杀梁王呢? 不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苏钰都绝不可能是她的敌人就是了,因为他们都有同样的目标,既然如此,即便不会成为朋友,至少也是盟友。 翌日一早,谢云嫣方才起身梳洗完毕,正准备去揽月居陪谢夫人一起用膳,却见忍冬快步跑了进来:“小姐,您快去瞧瞧吧,二小姐又和邵家姑娘掐起来了!” 闻言,谢云嫣眸中寒光一闪:“走!” 谢将军与谢夫人从前膝下只得谢云嫣这一个女儿,忍冬口中的二小姐是谢云嫣的堂妹,谢云芷。 谢云嫣的二叔也是一军统帅,不过早年间镇守北境,在那安了家,后来才在东曜与西秦起了干戈时被派往南境与谢玄协同退敌。 谢云芷母女也是在他们出征前才被接到了长安,以防她们母女形单影只的在北境,不得人照料。 谢二夫人季氏为人嚣张野蛮,是出了名的悍妇,又极爱占小便宜,谢云芷在她的教导下自然也不比长安的这些大家闺秀,飞扬跋扈,掐尖要强,为此谢云嫣对这母女二人的印象很不好。 因为自小不在一起的缘故,彼此性情又不合,是以谢云嫣和谢云芷并不十分亲近。 倒是谨小慎微的邵菀,很轻易的蒙蔽了众人,不止是谢云嫣和谢夫人,便是府中的下人也不禁拿她和谢云芷比较,都更喜欢她。 第7章 白莲邵菀 因着邵家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从前出身又不高,并不太懂礼仪规矩,周氏便求了谢夫人,想让邵菀跟在谢云嫣身边学学出入上下,是以便住在了将军府。 自此,邵菀便在背地里多番挑衅谢云芷,后者虽为人霸道,却并无坏心,又哪里是邵菀的对手呢,没少在其手上吃暗亏。 前世谢云嫣一叶障目,只当是谢云芷居高自傲欺负了邵菀,不免对邵菀多加维护,却伤了自家妹子的心,两房闹的水火不容。 如今再听闻邵菀和谢云芷闹了起来,谢云嫣只恨不得给谢云芷拍手叫好。 及至花园之中,远远的,谢云嫣便听到了女子啜泣的声音,走得近了,便见邵菀倚在丫鬟怀里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那主仆二人对面的位置上站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袭嫩黄色的流苏丝绦望仙裙,说不出的娇美俏丽,她双手叉腰,趾高气昂,正是将军府的二小姐,谢云芷。 谢云芷扬起尖尖的下巴,语气不善的呵斥道:“别嚎了!我又没碰着你,明明是你自己从亭子上跌下来的,与我什么相关?!” 闻言,邵菀还没说话呢,她身边的丫鬟杏儿便忍不住开口道:“二小姐怎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明明就是你推了菀小姐,才害的她跌倒扭伤了脚,你不感到愧疚也就罢了,竟还反咬一口说小姐污蔑你,有谁会冒着伤害自己的风险去污蔑别人?” 杏儿从前是将军府的婢女,因邵菀身边缺人服侍,谢云嫣便将人拨了过去服侍她,是以她才敢和谢云芷顶嘴。 就因为她是将军府的奴才,谢云嫣才从未怀疑过她说的话,可她哪里知道杏儿早就被邵菀给收买了呢。 从前谢云嫣和谢云芷姐妹关系不睦,也没少了杏儿在中间挑拨离间,后来邵菀抓了谢云嫣百般折磨,当时在一旁伺候的就是杏儿! 话说回眼下,谢云芷嘴笨,根本说她不过,气的冲上去就狠狠给了杏儿一巴掌。 “啪”的一声,惊起了枝上飞鸟。 谢云嫣是等谢云芷打完了杏儿才抬脚走了过去,搞得忍冬莫名不已,心说这若换了往常,小姐早就冲过去救人了,今儿怎么不紧不慢,存心看戏似的? 谢云芷也是自由舞枪弄棒的主儿,那一巴掌根本没收着力气,打得杏儿身子一偏,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在地。 她捂着印了掌印的脸颊,难以置信的看着谢云芷,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这下她不敢再妄言了,乖乖退到了邵菀身边,低垂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邵菀余光瞥见谢云嫣来了,立刻摆出一副心疼杏儿的模样对她问长问短,最后望向谢云芷悲愤道:“你即便再如何讨厌我,只冲着我就是了,何必伤及无辜?” “自入将军府之后,我处处对你礼让有加,却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你,让你恨我至此?” “我本不欲与你争论,可为何咄咄逼人,又伤了我的婢女?” 谢云嫣看着邵菀声泪俱下的样子,忍不住在心下感慨对方做戏的本事,若非知道一切都是她挑起的祸端,只怕真要信了她的鬼话。 一见谢云嫣来了,邵菀反而不说话了,一副不愿让谢云嫣夹在自己和谢云芷之间为难的样子。 许是见“靠山”来了,杏儿在邵菀的暗示下大着胆子道:“大小姐您可来了,您快管管二小姐吧,她把菀小姐从亭子的台阶上推了下来,还反咬一口说是菀小姐自己没站稳摔下来的,奴婢气不过同她理论,她还动手打了奴婢。” 谢云芷听得皱眉,怒火中烧:“你胡说八道!” “住口!”谢云嫣寒声呵斥,冷冷的扫了谢云芷一眼,成功令对方止住了话音。 见状,邵菀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计谋得逞的笑意,口中却道:“嫣姐姐……算了,千万别为了这点子小事伤了和气……” 抹了抹眼泪,她又说:“万一事情闹大了,惊动夫人扰了她安胎就不好了。” 邵菀这话说的十分懂事,对比谢云芷的“胡作非为”自然更得人心。 谢云嫣凝着谢云芷,美眸幽冷,她凉声质问道:“是你动手打的杏儿?” 谢云芷虽然心虚,却还是梗着脖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浑不吝的表现:“是我打的她怎么了?谁让她血口喷人了!” “吵不过人家就动手,谢家的家规是这么教导你的?”谢云嫣蹙眉,完全不赞同的样子:“你身边的丫鬟是干什么吃的?她们没长手吗?轮得到你一个主子去打骂下人,也不怕脏了自己的手?” “我不是……” 谢云芷下意识想要辩解,可等她反应过来谢云嫣说了什么,她呆呆的眨巴了两下眼睛,顿住了话音,就……给她整不会了。 连谢云芷都是如此,更不要说邵菀和杏儿了,这主仆俩彼此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疑之色,心说怎么和她们预想的情况不一样? 错愕的看着谢云烟,谢云芷连话都忘了说了。 最后还是谢云嫣问她:“你到底有没有推她?” 这要换了平时,谢云芷绝对是气哼哼的回一句:“就是我推的她,我巴不得她摔死,你满意了吧!” 然后也不管别人是什么反应,转身就走。 可今日因着谢云嫣方才那不按套路出牌的一番话,谢云芷懵懵的,有问必答,近乎乖巧的程度:“我没推她,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忽然摔倒了,还反过来赖我。” 邵菀心里抹不准谢云嫣是怎么个态度,于是决定以退为进,说:“嫣姐姐,是菀儿自己不好,不怪云芷,算了吧。” “算了?”谢云嫣扬眉,冷艳非常:“事关清誉,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完,她转向杏儿问道:“方才你口口声声说是二小姐推了菀儿,可是你亲眼所见?” “……是,是奴婢亲眼所见。” “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谢云嫣莲步微,进了亭子,随即旋身朝杏儿招了招手:“你过来。” 第8章 水淹白莲 杏儿不明就里的上前,方才行至谢云嫣面前,还没等站定,就被谢云嫣抬手推了一把,身体顿时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倒:“啊!” 短促的尖叫声响起,随着杏儿重重的摔倒后变成了闷哼声。 邵菀吓得花容失色,差点忘了自己的伪装:“嫣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谢云嫣一脸认真的回答:“我来验证一下这丫头是否在说谎啊,很显然,她骗了我,云芷若当真推了你你摔倒的位置便该和那丫头一样,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离亭子这么近。” 杏儿都摔懵了,却还不忘辩解道:“那、那也有可能是因为大小姐您和二小姐她的力气不一样啊。” “是吗?”谢云嫣轻飘飘的追问一句,倏然莞尔一笑:“那咱们再试一次。” “不要!”杏儿想也没想就拒绝。 邵菀心惊胆战的看着谢云嫣,像第一次认识她似的。 谢云嫣站在台阶上,秋风乍起,衣袂翻飞,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杏儿,一字一句的说:“身为奴婢,胆敢顶撞主子,还撒谎欺瞒,意图污蔑二小姐,将军府断留不得你这样的奴才!” “大小姐……”杏儿难以置信的看着谢云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忍冬,打发她出去,将人发卖了。”想到什么,谢云嫣又漫不经心的补充道:“对了,记得叫府里的那些人都来瞧瞧,也好给她们一个惊醒。” “是,奴婢这就去。” 不顾杏儿在旁边又哭又嚎的,谢云嫣上前扶起邵菀,又换回了以往那副待她亲和的模样:“都怪姐姐识人不明,竟将这等卑劣的丫鬟拨去给你使,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怎、怎会。” “我瞧妹妹似乎伤的不轻,得找个大夫好好瞧瞧才行,伤筋动骨不比旁的,可得好好养养才是,将军府整日鸡飞狗跳的也不适合养病,何况云芷向来不是个稳重的,也恐她再给你添堵,妹妹不如先回自己家去养伤吧。” 没想到自己三言两语就要被扫地出门了,邵菀哪里肯轻易就范,于是不死心道:“可是……可是我还要跟着姐姐学规矩啊。” “你身上有伤,静养为宜。” “可是府中只有我自己,怪没意思的,不如在将军府,还能日日见到姐姐。”说着,邵菀泫然欲泣,可怜巴巴道:“姐姐不会是厌烦我,想赶我走吧?” “被你发现啦?” 邵菀愣住,要哭不哭的样子显得有些狼狈,看得谢云芷在不远处掩唇偷笑。 “嫣姐姐……”她怎么觉得谢云嫣这次回来怪怪的,跟被人下了降头似的。 “与你说笑的,瞧你,竟还当真了。”谢云嫣盈盈笑着,动作温柔的扶着邵菀沿着湖边的方向往前走,可说出口的话却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怪异:“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 邵菀只觉得如芒在背,遍体寒毛都炸了起来:“嫣姐姐,你在说什么呢?” 话音方落,谢云嫣忽然抬脚踢中了邵菀的膝盖窝,在她跪倒在地后,谢云嫣一把掐住了她的后颈将她整个人死死按入水中,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原本平静的湖面被掀起了数道水花,泛起阵阵涟漪。 忍冬她们在不远处看着,整个人都懵了,傻傻的僵愣在原地。 谢云芷一改往日飞扬跋扈的姿态,默默往忍冬身后挪了挪,悄悄拽着忍冬的袖管小声同她嘀咕了句:“长姐是不是中邪了?” 她咽了下口水,又问:“她不会杀的兴起连我们一起杀了吧?” 忍冬原本想说“我家小姐才不是罔顾人命”的人,可眼瞧着谢云嫣对付邵菀的那个架势,忍冬忽然觉得自己对自家小姐的认知可能还是不够深刻。 不过话说回来,谢云嫣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让邵菀死在将军府,她只是想以此逼邵家同将军府撕破脸,看似打草惊蛇,但其实反而会起到一种保护作用。 两府关系不睦,那么日后但凡将军府内有何风吹草动,旁人都会怀疑到邵家头上。 相反,却不会怀疑谢家,因为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会本能的相信弱者,邵家因为邵城的缘故赫赫扬名,不比将军府这般,说她们孤儿寡母的欺负人,谁会信? 见邵菀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谢云嫣这才薅着她的脖领子将人拽了上来,然后丢抹布似的随意丢在了湖边。 邵菀脸色惨白,入了秋的湖水冷的彻骨,她的嘴唇都紫了,发髻因为挣扎全都散开了,发丝凌乱的黏在脸上,看起来狼狈至极。 她呛的没了半条命,覆在地上拼命的咳嗽,撕心裂肺的,听的旁边的人都嗓子眼儿发痒。 谢云嫣施施然的在她面前蹲下身子,纤细的玉指挑过她的脸,看似贴心的帮她拢过额发,柔声问她:“如何?还要继续留下吗?” 邵菀说不出话来,只眼神惊恐的瞪圆了眼睛,微微摇头,又或者只是在颤抖。 谢云嫣满意的勾唇,拿帕子帮她拭去脸上的水珠,含笑道:“真乖。” 她起身,随手将那条手帕丢到了邵菀的身上,弃如弁髦。 “忍冬,着人送邵姑娘回去。” “……是。” “记得请个大夫去那府上,给邵姑娘好好瞧瞧病,可别耽误了。”默然一瞬,谢云嫣朝忍冬勾了下手指,待对方凑近之后方才压低声音同她说:“若有人问起她是怎么呛的水,就说是她身边的婢女因为前日被她斥责了所以怀恨在心,想将她推入水中,幸好二小姐从旁边经过,将她救了下来。” 忍冬都听懵了,不确定的问:“您是指……杏儿?” “除了她还有别人吗?” “……哦。” “而我呢,因为想着杏儿是将军府的下人,为此愧疚不已,是以断不敢再留邵姑娘在府小住,只能将她送回自家去。” 忍冬愣愣的点头,一瞬间想通了许多事。 难怪小姐之前在揽月居忽然提起要赶一部分下人出府,当时忍冬还觉得说将军府没钱这一点不够有说服力,可眼下这名正言顺的理由不就来了嘛。 下人都敢谋害主子了,自然得好生将这府里整顿一番。 可想到什么,忍冬还是指着邵菀,问谢云嫣道:“小姐,可要是等她恢复神智了,咱们不就被拆穿了吗?” 第9章 神医安胎 “不会有人信她的。” 从前她自己掏心掏肺对邵菀的那些好,旁人看在眼中,何况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自己根本没有理由害她。 邵菀贸然指控,只会被人骂白眼狼,她若不想前功尽弃,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至于杏儿……前世没来得及料理她,今生可不能冷落了她。 “闻秋,你盯着带走杏儿的人伢子,找个不相干的人冒充邵家的人将杏儿买了,我留着她还有用。” “是。” 对于谢云嫣的安排,以及她前后种种行为的矛盾之处,忍冬和闻秋虽有疑惑,但绝不会妨碍她们听命行事。 她们四人在面对谢云嫣时,都是有耳无脑的状态,只听吩咐,不问缘由。 暂时解决完了邵菀的事,谢云嫣回眸看向杵在不远处的谢云芷,却见后者身子一僵,拔腿就跑。 谢云嫣被她弄的莫名不已,难得一脸呆萌的问闻秋:“她怎么了?好好地跑什么?” 闻秋抿唇,无语道:“还不是被您给吓得。” 说真的,方才她都想跑了。 闻秋估摸着,就算邵菀呛了水的毛病治好了,也得被她家小姐给吓出个好歹来。 暂且料理完此事,谢云嫣才去了揽月居,将昨夜准备好的说辞说与了谢夫人。 “娘亲,我此去江州偶遇了一位故人,是爹爹当年的旧部,天柱峰一役,他侥幸逃过一劫,捡回了一条命,因为是被西秦人所救,是以至今方才回还,他与我说了一些事,我怀疑爹爹的死有些蹊跷,或许与邵城有关。” 谢云嫣想过,她若仅凭一人之语,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信誓旦旦的给邵家人定了罪,娘亲即便信她,也会不解自己这般笃定的理由,倒不如不讲话说死,只叫她心里有个谱,不要轻易着了邵家人的道就是。 不想,谢夫人的反应让她有些意外。 她应该是想要表现出惊讶的,只是这份情绪来的迟了那么一些,看起来有些怪怪的,就好像……她早已知道了这件事,不过是在配合她演戏,假装不知道故作惊讶而已。 思及此,谢云嫣看向谢夫人,目露探究。 谢夫人唇瓣微启,似是要说什么,可话未出口,她却忽然伸手覆在了肚子上,漂亮的眉随之皱起。 见状,谢云嫣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忙紧张的问:“娘亲您怎么了?” “无碍,是这孩子……方才踢了我一下……”谢夫人说着,拉着谢云嫣的手轻轻覆在了自己隆起的腹部上:“你摸摸。” 谢云嫣虚虚拢着,半点力气也不敢用。 可等了好半晌都没等来谢夫人的下一次胎动,谢云嫣怔怔的抬眸,求助似的看向谢夫人,可怜巴巴的样子:“娘亲,他怎么不动了?他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个姐姐?” “傻孩子,怎么会呢。“谢夫人怜爱的看着她:“他原也不能一直动弹,否则不就是要出生了嘛。” “哦……” “想是我坐的工夫大了,他有些不舒服是以才动了两下,我也的确是有点乏了,想躺一会儿。” 谢云嫣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懂得这些个,只谢夫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还真当是这么回事呢,恐谢夫人身子不适,忙扶着她躺下:“那娘亲快歇歇,别让肚子里的小人儿难受着。” “嗯。” “那嫣儿晚些时候再来瞧您。” “好。” 又帮谢夫人掖了掖被子,谢云嫣方才离开。 走出揽月居之后,她才隐隐反应过来不妥,她说完那样一番话之后,娘亲怎么连问都不曾问上一句? 虽说孕中疲累嗜睡,可也没道理这么快就安然睡下,倒像是存心不想让她继续那个话题,只为打断她才谎称有胎动似的。 重活一世,谢云嫣虽处处警惕,却也绝不会草木皆兵到连自己的娘亲都怀疑,只是谢夫人的反应实在耐人寻味,让她不得不费心思两。 想到她如今有孕在身,谢云嫣未免再重蹈覆辙,觉得还是要找个可靠的大夫来照料她娘亲的身子才行。 默然片刻,她忽然对身后的忍冬道:“忍冬,我有件事交代你去办。” “小姐您请吩咐。” “你再去一趟江州,找到段神医,就说他提的条件我答应了,请他来京城看顾娘亲的胎。” 其实谢云嫣此去江州向段神医求取药方时,就曾想要烦他来京城,只是那人脾气古怪,规矩更怪,若要求他看诊,定要帮他做成一件事才行。 他肯给谢云嫣药方,皆因谢云嫣帮他杀了去向他复仇的仇家。 而他肯来京城的条件,是让谢云嫣帮他寻一张稀世古琴,绿绮琴,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故而得名。 她记得,前世后来她曾在靖国公府见过那张琴。 既然在国公府,那么无论是偷是骗,她都势必要拿到手! 谢云嫣:“还有一件事……让田庄上的庄头来见我,还有那些铺子的掌柜,悄悄地,别惊动了人。” 她要暗中陆续将那些产业都卖掉,像前世一样折成银票放在妥当之处。 其实将军府虽然赫赫扬名,但谢玄本非贪图富贵之人,这府上虽有基业,但绝不至于让苏黎冒如此大的风险来谋夺,问题就在于谢夫人的娘家曾是江南之地有名的商贾,家中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是以二老去世后便将那些产业都给了谢夫人,自然也就都归到了将军府中。 虽说田庄铺子在手能将钱生钱,可谢家不缺银子使,谢云嫣手中现如今攥着的那些银子就够他们一大家子坐吃山空几辈子了。 忍冬出京奔往江州的那几日,谢云嫣便料理好了此事。 这日方才闲下,她便准备去一趟邵家,还特意去买了一株千年人参,一则给邵菀赔礼,二则给她滋补身体。 结果刚出药铺就遇到一个贼人,飞檐走壁,竟将那株人参给抢走了! 跟在谢云嫣身边的婢女忙嚷嚷着抓贼,街上巡逻的捕快蚊听动静后立刻追了上去,这一追便正好追到了邵府后门胡同那里。 第10章 杏儿身亡 贼人虽未抓到,但他仓忙逃窜竟将那人参遗落了,京兆府的捕快捡起,忙原物奉还给了后赶来的谢云嫣。 谢云嫣接过,忙道谢:“有劳二位大人了,这是给邵家妹妹准备补身子的,花了好些银子,可万万遗失不得,若要再买,手头吃紧不说,怕是那药铺也不易得。” 其中一位捕快颔首道:“这便是邵府了,谢姑娘与这府上既是熟识,还请快些进去吧。” 正说着,忽闻一墙之隔响起了一道刺耳的尖叫声,紧跟着便有女子尖利的嗓音嘶喊道:“死、死人!那井里有死人!快来人啊!有人死了!” 那两名捕快一听,立刻拍门让里面的人开门。 谢云嫣静静地站在原地,漆黑的眸中流动着墨色,像闻听了什么趣事似的,隐隐含笑。 那院中的婆子丫鬟见到有死人,魂魄吓得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此刻听见门口正好有捕快,立刻便开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邵家后院这里靠近下人住的院子,旁边有一口枯井,邵府下人口中嚷嚷的死人就被丢弃在了这里。 那两名捕快合力将人拉了上来,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在空气中散开。 死的是一名女子,看身量有个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上的裙衫破破烂烂的,到处都是伤痕,没有一处好地方。 有那胆子小的丫鬟立刻便将脸背了过去,胆子大的倒是伸长了脖子张望,可不看还好,这一看可是吓了一跳。 “呀!这不是杏儿嘛!”其中一个老婆子指着那具尸体,神色惊恐。 谢云嫣方才跟在那两名捕快身后进了邵家,这会儿见有人认出了杏儿,便敛去眸中笑意,换上了另一副表情,惊疑道:“杏儿?!” 她拨开众人走上前去,待看清地上躺着那人的样貌后,她不禁抬手掩住唇瓣,却难掩眸中的震惊错愕。 见状,孙捕头忙问:“谢姑娘也识得这女子?” “她……”谢云嫣欲言又止。 倒是方才开口的那个婆子,不等人问便自己吐了个干净:“启禀差爷,这丫头叫杏儿,是我家小姐的侍女,昨日小姐回府便不见这丫头跟着,谁知竟死在了这里!” 闻言,孙捕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谢云嫣,似是向她求证,可她却垂眸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孙捕头待要追问,正巧这时周氏闻讯带着人匆匆赶来,视线扫过谢云嫣时,眼底闪过一抹怨毒的幽芒。 之前在将军府发生的事情周氏都已经自家女儿说起了,她没想到这臭丫头居然还敢登门! 心里虽然恨毒了谢云嫣,可当着外人的面周氏却分毫不露。 她朝谢云嫣点了点头,一副亲昵之状,随即面向那两位捕快道:“二位请前厅喝茶叙话吧。” 李捕头婉言谢绝:“不必了,人命关天,耽误不得,敢问邵夫人,令嫒的侍女怎会死后被人藏尸在这口枯井之中?” “这、这我们怎么会知道呢。”周氏一脸无辜,尽管内心慌乱极了,面上却不得不强装镇定:“昨儿小女回家时便未见到她,你们不如还是问问旁人吧,她原也不是我们家的丫头,而是小女在谢府做客时,那府上拨给她使唤的人。” 说着,周氏恍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谢云嫣道:“正好嫣儿你在这,你和这两位说说具体情况吧,我只听说你无故叫人发卖了杏儿,但个中缘由我就不清楚了。” 周氏这话不可谓不阴险,看似无意,却三两句间就将矛头引向了谢云嫣。 谢云嫣在心底冷笑一下,面上却故作为难状,说:“姨母怎会不知此事?前儿莞儿在府上,不知何故训斥了杏儿几句,这丫头也是在府里被我惯坏了,竟生出了怨怼之心,趁人不察将莞儿推进了湖里,幸而云芷路过将她救下,我当即就叫人发卖了杏儿,府上的人都是亲眼见到的,当日她就被人伢子带走了,可怎么……” 说到这,谢云嫣战术停顿。 周氏的眉心狠狠一跳。 本该被人伢子带走发卖到别处的杏儿竟然死在了邵家,而她又曾与邵菀结怨,这任谁都不难猜想,是邵家为了给邵菀出气才买了杏儿回来,将她百般折磨至死! 李捕头眼观鼻鼻观心,暗道方才谢家姑娘支支吾吾,想来必是猜到了这一层有心帮邵家人遮掩,可惜这邵夫人不是个省事的,她才不得不将实情道出。 想了想,他朝谢云嫣拱了拱手,说:“敢问谢姑娘,不知杏儿是被何人带走的?” “西街的那个跛足掌柜。”她知道,京兆府的人稍后一定会派人去查问,看是何人买走了杏儿。 到时候他们就会发现,买走杏儿的人,自称是邵家的丫鬟。 届时,周氏就是长了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 见他们二人问完了话要将杏儿的尸体抬走,周氏忙开口阻拦,恐让人知道邵家死了人会闹得沸沸扬扬,害他们名声受损。 可谢云嫣却抢在她前面开口道:“待仵作验尸后,不知可否让我将这丫头的尸身领回安葬,无论如何她都在谢家服侍一场,我不能让她暴尸荒野。” “谢姑娘放心,孙某会亲自送回。” “有劳。” 略一颔首,孙捕头和同伴抬着人就走,根本没再给周氏说话的机会。 她欲再拦,谢云嫣却又拉住她的手,状似亲切的说:“姨母,我此番来探望莞儿,特意给她带了一株千年人参给她补身子。” 这是孙捕头离开邵家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暗道这谢姑娘待邵家人真是掏心掏肺。 可随着邵府后门被关上,谢云嫣脸上的笑容却蓦地褪尽,原本挽着周氏的手也收了回来:“东西既已送到,我便不叨扰了,告辞。” 说完,谢云嫣也不管周氏是何反应,转身就走。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周氏忙吩咐身边的人说:“快!快去西街找到那个跛子,务必要赶在京兆府的人见到他之前扣下他!” “是!” 手下人匆匆而去,周氏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时也顾不上去想谢云嫣去了一趟江州回来怎么忽然就变得如此了。 她手里还拿着方才谢云嫣给她的人参,拿盒子装着,沉甸甸的,她蹙眉,暗道这人参怎的如此沉重? 满心疑惑的打开,周氏看到那盒子里装的东西时瞪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这……这哪里是什么人参,分明是大萝卜嘛! 第11章 无耻邵家 邵家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早就布下眼线的谢云嫣。 美目微敛,她浅浅地尝了一口茶:“告诉那个跛足掌柜,是用他的时候了。” 半夏虽然不解,但还是脆生生的应下,干脆利落地转身出门。 周氏现在应该对着她送去的“人参”暴跳如雷吧。 谢云嫣绝美的容颜上划过冷笑,很快,周氏就会发现要找的那个掌柜已经到京兆报案,说刚签了身契的丫鬟被人拐带,下落不明。 而拐走丫鬟的,正是邵家的下人。 入了奴籍,生死全在主家一念之间。 但拐带他人奴婢,等同于侵占他人家产,可是入了律令,要被当堂打板子的。 更别提,是虐待他人奴婢致死。 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 京兆的速度果然够快,当天下午,周氏就带着邵菀哭天喊地的从邵家进了将军府。 她们倒是聪明,没来找谢云嫣,只说要找谢夫人救命。 “姐姐,求您救命!”周氏刚一进正堂,便跪在地上哭求,“京兆听信谗言,诬陷我们拐带他人奴婢,虐待致死,还威胁说要打板子!这样睁眼瞎的狗官,姐姐一定要狠狠教训他们啊!” “我倒是不知道,谢家孤儿寡母,竟能做的了京兆的主?” 熟悉的声音自上首传来,周氏猛然抬头,瞠目结舌:“怎么是你?!” 谢云嫣午睡刚醒,面上还带着几分慵懒,歪在主座上,手里拿着本翻了几页的话本子,见周氏二人抬头望过来,打了个呵欠,轻轻伸了个懒腰。 邵菀看在眼里,宽大衣袖中的手下意识握紧。 一样是家常穿的织锦缎衣裳,水红色在谢云嫣身上就显得这样好看,这样衬她,就连头上一根普通的玉簪,都硬生生被她带出一股子贵气来。 流转的眼波落在身上,邵菀一个激灵,仿佛又回到了被按进水里的时候,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连忙低下头,作出楚楚可怜的样子。 周氏恨谢云嫣恨得牙痒,可为了脱罪,不得不挤出笑来:“嫣儿,我来寻你母亲有事,你不是要去庄子收账吗,再不走,今晚就回不来了。” 三言两语,就想把她支走? 谢云嫣把话本子一搁,淡然道:“我娘现在没心思搭理外人的事,您有什么话,直接对我说就是了。” 顿了顿,又道:“半夏,拿五两银子给她们,将军府再穷,也没有让腆着脸来打秋风的人空手而归的道理。” 正厅里服侍的丫鬟婆子们听了这话,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 尤其是躲在偏厅偷听的谢云芷,要不是怕被人发现,早就指着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周氏大笑出声了。 成天只会想办法从将军府拿好处的,不是打秋风的,那就是乞丐,用来形容邵家,再合适不过。 周氏却对戏谑的目光视而不见:“嫣儿,你可不能坐视不管啊,京兆口口声声说我们拐带杏儿,还把杏儿虐待致死,杏儿那可是将军府出来的丫鬟,他们这不是打将军府的脸吗?!” 脸皮如此之厚,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谢云嫣目光定在邵菀身上,前世的她,就是因为这样颠倒黑白的话,心甘情愿的变成了邵菀和苏黎手中的一把刀! 现在,他们也该尝尝被反噬的滋味了。 谢云嫣一挑眉:“杏儿早已被人伢子带走,和我们将军府没有半分关系。” 周氏咬牙:“嫣儿,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本想再多说几句,指责谢云嫣不敬长辈,却感觉裙摆被人一扯,余光就看到邵菀冲她轻轻摇头。 这动作被谢云嫣尽收眼底,她忽然笑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们邵家在我娘怀孕时上门哭丧,这算是什么意思。” 邵菀怯生生开口:“姐姐,我娘只是太急了,可京兆欺负邵家是小门小户,根本不听我们解释。还请姐姐出面,帮我们向京兆说明,杏儿并非是被我们带走。” 这话乍听之下,倒算是合情合理。 只是…… 谢云嫣平静道:“邵家又不是谢家的家仆,我为什么要出面?” 周氏再也忍不住,仰起头怒视她:“你就打算见死不救吗?谢云嫣,你这样败坏将军府门风,不怕谢将军……” “闭嘴!” 谢云嫣低喝一声,掂起桌上的白瓷茶盏,冲着周氏就飞了过去! 她自幼习武,虽然这些年养在深闺,但功夫半点都没落下,准头和力道都是足够的,周氏一声没吭就被砸倒在地,额角也渗出了点点血色。 屋内顿时响起了被压抑的惊呼。 “我如何,我爹如何,轮不到外人指点。”谢云嫣目光似箭,将周氏母女钉在原处,完全不敢动弹,“把人带上来。” 不等两人回过神来,一个高大的侍卫已押着一人进来,毫不留情地摔在地上,那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周氏失声叫了出来:“方妈妈!” 那妇人抬起头,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向她那边爬去:“邵姑娘,救我!我是为了你们才开了院门啊!” 邵菀纵有万般心机,不过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家,还不似成为靖国公世子妃后的老谋深算。 被这样一吓,顿时慌了手脚。 谢云嫣站起身,二话不说,狠狠地踹在了方妈妈的膝弯处,没好气道:“混账东西,早就嘱咐过府中上下要小心谨慎,必须我允许才能放人进府,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孤儿寡母吗,没眼色的东西,自作聪明也要看看自己主子到底是谁!” 这一脚是结结实实踹上去的,方妈妈身体前倾,整个人铺在地上,脑袋砰的一声磕在了邵菀身边的地上。 周氏见状气得一股血冲上了脑门,手指颤抖地指着谢云嫣:“你……你刚才说什么?” 谢云嫣淡然回首:“我不过是在教训不知死活的下贱奴才。” “你这是含沙射影在骂我和菀儿!”周氏大怒,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爬了起来,扬手就想打谢云嫣。 “娘!” 伴随着邵菀的尖叫,周氏被谢云嫣一把按住,只见她浅然一笑,凑近了周氏耳边,轻声道:“婶母,您看好,我是怎么对付吃里扒外的贱人的。” 第12章 京兆生疑 “你……你敢!”周氏瞪大眼,却眼睁睁看着谢云嫣抬起手,狠厉地冲着自己扇了过来。 “啊!” 一声杀猪似的惨叫响彻正厅。 只见周氏的半边脸肿的吓人,嘴里咕噜了两下,吐出了一口夹着颗牙齿的血,脸上红红白白,看起来像是戏台上的角儿。 谢云嫣一松手,被打的脑中嗡嗡作响的周氏软软倒地,捂着脸哀哀喊痛,旁边的邵菀吓得眼泪都出来了,缩着不敢动弹。 正厅里服侍的下人都看傻了,怎么大小姐变得如此果决? 谢云嫣仍觉不够,前世今生的恨意涌上心头,让她整个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她一脚踩在了方妈妈后背上,从侍卫手上接过一根木棍,轻轻挑起了邵菀的脸:“你记不记得,我曾跟你说过什么?”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 想起之前的经历,邵菀拼命摇头,颤抖道:“姐……姐姐,我错了,我……” 被踩着的方妈妈吓得浑身是汗,冲着邵菀求救:“邵姑娘,救救奴婢!” 谢云嫣不会忘记,前世方妈妈收了邵家的好处,放了人进父亲书房,这才得到了用兵计划,让邵城刺杀得手,踩着结拜兄弟一步登天。 她留着方妈妈,就是为了今日! “谢家家规,以下犯上的奴婢决不可留。”谢云嫣冲扬起木棍,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一棍下去,精准地砸在了方妈妈腿上。 方妈妈凄厉的惨叫,可谢云嫣心如铁石,手下根本不停:“不知死活的东西,凭你也想在将军府放肆,谁若让我不痛快,我谢云嫣定要她全家都不痛快!” 十棍打完,方妈妈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无意识地发出痛哼,侍卫行了个礼,像拖垃圾一样单手将她提了出去。 见谢云嫣放下木棍,向自己走来,周氏抱紧邵菀,生怕她再动手打人:“我们走!我们这就走!这是我们邵家的事,和将军府没有半点关系!” 谢云嫣低眉敛目,端是温婉贤良,仿佛刚刚满身戾气的另有其人,笑容里甚至带着一些羞涩:“您果然是个聪明人。” 疯了疯了,谢云嫣这死丫头一定是疯了! 满意地看着两人眼中恐惧更深,谢云嫣重新坐回了主座:“半夏,好生送邵妇人和邵姑娘出去,切记,完、完、整、整地送出去。” 周氏母女如听天籁,她话音刚落,便互相搀扶着从地上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头也不回地就冲了出去。 她何尝不想手刃仇人,现在时机未到,贸然动手只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只好敲山震虎,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况且一刀了结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前世吃过的苦,谢家遭的难,她一定要千倍万倍还给始作俑者! “今日之事,谁要是在外面漏了一星半点,将军府可容不下他。” 直到听不见急促离开的脚步声,谢云嫣平定心绪,扫了一圈屋里,开口道。 在场的奴婢本就是经过筛选才留下的,现在更是对谢云嫣又怕又敬,只想着日后要对大小姐恭恭敬敬,大小姐发起狠来可是谁也不顾的! 只有早就见识过谢云嫣手段的谢云芷从偏厅跑了出来,拍着手笑道:“姐!刚刚可真痛快,这下邵家再也不敢招惹我们了!” “稳重点儿,”谢云嫣看着她沉不住气的样子,不轻不重地戳了她一下,“晚上去给婶母请安,态度软和点。不就是和邵菀吵了一架,有胆做没胆认,还跑到我这里装病,惯的你。” 现在的谢云芷,面对把府中整治的不敢再有二话的姐姐,真如面团一样,心理虽有不服,却只能点头服软:“我知道了。” 见谢云嫣脸色微霁,唇边的笑意也和熙起来,谢云芷越发大胆,扑到了姐姐腿上,软乎乎地发问:“那接下来要怎么办,是不是要把她们两个关到牢里?” 谢云嫣叹了口气,弹了她脑门一下:“读你的书去吧,大人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您也就比我大三岁! 揉着被弹的地方,谢云芷在心里默默嘟囔,看着姐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连忙问道:“姐,你要去哪儿?是不是要去京兆,让他们罪加一等?” “是去京兆,”谢云嫣嫣然一笑,美的连谢云芷都有些晃神,“毕竟我们两家有渊源,该帮还是要帮一把的。” 啊? 谢云芷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她不会是听错了吧? 把邵家人吓成那样,现在谢云嫣要去京兆帮他们脱罪? 跟着她出门的闻秋正好听到了后半句,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地看着谢云嫣,眼看快要到京兆衙门,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您真是打算去帮邵家求情啊?” “见死不救这四个字,我可不背。”谢云嫣闭目养神,轻轻道,“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我们家呢,生怕找不出一点儿错处。”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 但是随她长大的闻秋也不是蠢人,自然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一旦将军府有了错处,那些人就会像饿了许久的豺狼一样扑上来,敲骨吸髓,榨干将军府的血肉。 可是就这样放过邵家,闻秋总觉得一口气梗在胸口,憋屈的难受。 见她这样,谢云嫣轻笑:“把心放下吧,你家姑娘吃不了亏的。” 说罢,便用眼神示意跟车婆子去京兆衙门通报。 虽然谢将军已死,可京兆尹丝毫不敢怠慢,亲自将谢云嫣迎了进去:“谢姑娘有事,使人来说一声就是,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京兆尹名叫郭毅,曾经受过谢将军的帮助,谢云嫣丝毫没有挟恩桀骜,态度谦和:“麻烦京兆已是不妥,再这般托大,娘知道了定要罚我跪祠堂。” 郭毅叹了口气,招呼她坐下品茶:“谢姑娘是为了邵家而来吧?” 和将军府有关的,近来也只有邵家拐带丫鬟并虐待致死一事了。 “京兆直爽,我也就不绕圈子了。”谢云嫣一脸为难,“今日邵妇人带着邵妹妹来府中哭求,您也知道我们两家向来亲厚,能帮一把自然是要帮的——杏儿真是邵家带走的?” 见她态度恳切,郭毅也不隐瞒:“今日一早,西街王掌柜便来京兆报案,说自家签了工契的丫鬟多日未归,正巧孙捕头带人回来,两下一对,连找人的功夫都省了。” “人命关天,我便让手下追查,查出两日前王掌柜家附近不少人都见过死者跟着一个自称邵家下人的男人离去,辨认之后,确实是邵家的一个管事,说是姓程,不知谢姑娘可有印象?” 谢云嫣抬头,不出所料地从郭毅眼中,看出深藏的那一抹试探。 第13章 云嫣挖坑 有一点其实邵家没有说错,杏儿是将军府出去的丫鬟,出了事,将军府也是摆脱不了嫌疑的。 但是在没有证据之前,京兆也不能贸然上门搜查。 是以,谢云嫣必定要亲自来京兆衙门走一趟。 与其让他人背地探查,不如大大方方的来,更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程管家曾是谢家家仆,在外院迎来送往有个七八年了。”谢云嫣一边思索,一边坦荡地说,“只是我爹出事之后……一来是外院用不了那么些管事,二来邵家姨母说家里缺个能帮忙的管事,因此程管家便去了邵家,连身契都一起带走了。” 郭毅点头,这和手下人探听的情况分毫不差,心中对谢云嫣的怀疑也淡去几分。 谢云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程管家在谢府多年,我和娘亲想着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做主替他的妻儿也挪了身契。可他知晓此事之后,反而对谢家怀恨在心,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原是要趁着谢家慌乱之际,将妻儿留在府中多捞些油水。” “这般吃里扒外的刁奴,合该狠狠教训才是!”郭毅像是气极,狠狠一掌排在桌上。 “若我爹还在,那自然是要将他捆起来打一顿军棍,再发卖出去的,只是将军府现在只剩女眷,反正事已成定局,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他去了。”谢云嫣叹了口气,轻声细语地解释。 在见过前世邵菀和苏黎精湛的演技之后,郭毅在她眼中,实在和透明人没什么区别。 摆出恭敬的姿态让她放松,之后提出程管家也好,替谢府生气也罢,都是在试探她在这件事上有无隐瞒。 谢云嫣敢来,说出的每一句话自然都不怕查证。 “郭大人,邵家姨母这事当真半点回转余地都没有吗?”见郭毅因为自己的话陷入沉思,谢云嫣放下了遮挡笑意的茶盏,出声发问。 郭毅猛然回神,看着面前满脸忧心的女子,心中暗笑自己多疑。 即便是将军府大小姐,谢云嫣实际就是个刚过及笄礼的姑娘,养在深闺多年,是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就算要布局诬陷邵家,也不会缜密到连他都无法察觉破绽。 看来杏儿这事,确实是和将军府没有任何关系。 寻思了一下,郭毅一开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您当时把丫鬟打发出去时,替她赎身了?” 谢云嫣一听,全明白了:京兆尹已经对自己疑虑尽消,现在是打算卖给将军府面子,做个顺水人情了。 “这也是为了我娘,”谢云嫣字斟句酌,“她有孕在身,我怕杏儿怀恨在心对谢家不利,就当为没出生的弟妹积福,就做主替她脱了奴籍。” 郭毅摇了摇头:“因此邵家这其实已经是杀害良民了,依律是要打五十板子,流放一千里的,要不是邵大人有个官身,这事您再急也帮不了忙。” 谢云嫣神色一动:“您是说赎买?” 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只要是官身,就能依照律令“八议”来逃过惩罚,再不济,只要有个官身,除了谋反之外的大罪,都可以赎买脱罪。 “是,只不过我也给您透个底,钱是可以按拐带奴婢的给,但是您还是让邵家找找丫鬟的家眷,给点钱,重新弄个身契,不然终究是祸患无穷。” 谢云嫣双眼中蒙上了一层阴霾,起身端正的冲郭毅道谢:“多谢京兆,我这就去寻姨母商量!” 看着她带着侍女匆匆离去的背影,郭毅想到去邵家认人时周氏等人对将军府明里暗里的攀咬,暗道邵家不识好歹,谢府上下对他们这样尽心,不知恩图报就算了,还想把谢府也拉下水。 真是一窝白眼狼! 谢云嫣这边,上了马车后看着闻秋激动的神情,好笑道:“现在不担心你家小姐吃亏了?” 闻秋用力点头:“您放心,奴婢一定把这消息牢牢捂住,不让邵家知道还能赎买脱罪!” 她身边的人怎么一个赛一个的实心眼? 谢云嫣无语。 “不,身契的事瞒着,你找人把其他消息透给邵家。”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再把他们要赎买脱罪的消息散出去。” “您是说?”闻秋瞪大了眼睛。 “沾了人命官司的主家,铺子自然是要低价抛售。”谢云嫣的语气且缓且凉,“东街的两家胭脂铺子,邵家该还回来了。” 邵家这些年依附着将军府,想尽办法挖走了不少钱财铺面。 前世她受蒙骗,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现在吃了她的,都要给她吐出来! 这铺面她早已安排好了杀价的帮手,只会用最低价购回,而这银子,过不了多久邵家也得连本带息的还回来! 安排好邵家的事后,谢云嫣陪着娘亲吃了晚饭后,便挥退丫环,独自坐在房里,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做。 邵家的事足够他们焦头烂额一阵,也该轮到靖国公府了。 而且段神医给的时限很短,她必须开始着手计划如何得到那张绿绮琴。 本已合好的雕花木窗忽然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夜风拂过谢云嫣的后颈,她动作不变,只是盯着面前的烛火,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 高大的黑影脚步似猫,一步一步地接近了谢云嫣。 就在抬手就能碰到谢云嫣时,低沉耐听的声音响了起来:“演技不错。” 谢云嫣面前的铜质烛台刚被磨洗过,铜镜一样,早已反射出了他的身影。 不是没有设想过再见苏钰会是什么情形,可是谢云嫣做梦也没想到,这人会再一次爬她的窗。 原本平静的心里像是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睁眼回身,依旧是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谢云嫣:“多谢苏公子替我寻人,才让京兆顺利找到程管家。” 苏钰自顾自寻了张椅子坐下,闲适慵懒的倚在椅背上,闻言露出了浅淡的笑意:“你知道了?” 饶是谢云嫣见多识广,而且和他斗了大半辈子,仍旧被这摄人心魄的一笑搅得有些心猿意马。 这男人,真是美得没天理了! 第14章 苏钰合作 苏钰也在打量着谢云嫣。 那眸光似水又像镜子,暗藏锋芒。 像是要把她里里外外都审视清楚。 不,不对! 他是在细细打量她的颈侧。 谢云嫣微微蹙眉,却被苏钰抢先开口:“邵家小姐和苏黎走的很近。” 听闻她从江州回长安的路上,曾遭过路匪,幸好自幼习武又带着侍卫,激战之后才得以脱身。 颈侧那条伤痕和他刺杀梁王那夜相比,已经淡去不少,但仍旧可以想象当时的凶险。 这些时日冷眼旁观,她对邵家的手段和心机让苏钰大开眼界。 这样的智谋,当得起“女中诸葛”四个字。 但是这看人的眼光,着实有些问题! 谢云嫣听到苏黎的名字,下意识拧眉:“他们两个就这么按捺不住?” 一想到前世这两个狗男女勾搭成奸的样子,她就恶心的想吐。 她却不知道,自己这样子落在苏钰眼中,倒像是吃醋。 男人眸色沉沉:“邵家失了将军府,自然是要找一个新靠山,只可惜苏黎为了药方牵肠挂肚,邵姑娘怕是不能如愿。” 谢云嫣神色一动:“国公爷没用我给你的那张药方?” “国公病重昏迷后,国公夫人不许我靠近一步,说我八字太硬,克了国公。”苏钰的语气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轻松,“我带去的药方,她绝不肯用。” 三言两语之下,隐藏着的是一场步步惊心的宅斗局。 不过,这对谢云嫣来说倒是个好机会。 “苏公子,不如我们合作。”她纤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国公爷久病不愈,对你没有半分好处,我有方法让他们主动求你给出药方,如何?” 苏钰“哦”了一声,饶有兴致地问:“谢姑娘又想要什么呢?” “绿绮琴。”谢云嫣直截了当,“我只要绿绮琴。” 以及让苏钰和赵氏在国公府威望扫地。 她默默在心里补上后半句。 苏钰剑眉微扬。 绿绮琴虽然名贵,可对国公府来说不算什么,只是苏黎热衷风雅,数次向父亲讨要都没有成功,谢云嫣这是要用这张琴来挽回他? 压下心中莫名的烦躁,苏钰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这是变相答应了。 谢云嫣秀眉舒展:“五日之后,江州段神医的弟子会云游至此,届时还望苏公子帮我敲一敲边鼓,让众人皆知此事。” 闻弦歌,知雅意。 苏钰轻笑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就往唇边凑去,谢云嫣连忙阻止:“那茶是……” 我喝剩下的。 不等她把这五个字说完,苏钰已将半盏凉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我记下了。” 见他已经行至窗边,马上就要离去,谢云嫣下意识开口:“苏公子,家贼难防这四个字,烦请谨记于心。” 重生后她便打定主意,要对苏钰鼎力相助,以弥补前世对他造成的伤害。 可她总不能大大咧咧地告诉他,苏黎在他身边埋了暗桩,伪造叛国通敌的密信,还要借机给他下毒。 还是得等到一个时机,找到实质性的证据,把那些小人的情况告诉他。 苏钰回首望向她:“你是说我身边有内鬼?” “暗箭难防,越是混乱就越是会有人浑水摸鱼,即便是至亲之人,为了利益也可能反目。” 谢云嫣尽量将话说得像是自己近期感悟,希望苏钰能信任自己,避开府中的陷阱。 “你很关心我父亲的病情?”片刻后,苏钰忽然没头没脑的反问。 谢云嫣坦然相告:“是,只是恕我暂时不能告知原因。”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苏黎。 “苏黎现在满脑子只有权势,无法分心来探望你,”翻窗出去前,苏钰压低声音嘱咐,“你撑着将军府,切记要保重身体。” “还有,谢家二房那位有孕在身的姨娘,野心不小。” 话音未落,高大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谢云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步上前掩上了窗,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胸口处,那渐次强烈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让她有些慌乱,却也有些感动。 被关心的滋味……有多久没有尝过了呢? 看着从窗缝溜进房间的月光,谢云嫣怔怔地想。 苏钰沐浴着如水月色,轻巧地落在了早已等在暗处的马车上,一身劲装的黑衣侍卫单膝下跪:“爷,邵家确实是得到了赎买的消息,正四处筹钱。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布置人手压价了。” 专注把玩着手中那张叠好的药方,苏钰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那个废物呢?” “二少爷并未松口要帮邵家,”长青恭敬道,“反倒是在库房里挑了副画,似乎是准备送给将军府。” 听了这话,苏钰的动作一顿,车厢中的气温也瞬间降至冰点。 长青把头埋得更低,暗自咂舌,最近主子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听到二少爷和谢家大小姐的事情就变得极其反常。 “后日,不,明日你找个机会,把府中祛疤的白玉膏送一盒到将军府。”苏钰眼帘低垂,掩去了眸中万千思绪,平静清冷地吩咐,“别让多余的人知道。” “废物既然还有心思考虑别的,你让人将他与花魁的风流韵事传出去,至于该让谁担这个名头,你心里有数。” 话语间的杀意让长青呼吸一窒,肃声应道:“属下遵命!” 长青离去后,苏钰看着手中药方,喃喃自语:“你究竟为何对他如此痴心?” 轻若耳语的这句话从车内飘出,顺着寒凉的秋日夜风,融在了无言月色之中。 直到次日晨起时,谢云嫣才想起苏钰最后留下的那句话。 她一边让侍女服侍洗漱,一边在心里细细盘算起来。 二房那位莲姨娘,向来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就连肚子里这胎都不清白。 前世仗着自己被摸出怀的是男胎,便痴心妄想盯上了将军府的产业,心想只要将军府没有嫡子,自然是要从旁支过继,她的孩子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为了达成目的,她借着请安的机会,混进厨房,在谢夫人的补汤中下了砒霜,若不是那汤被馋嘴的婆子先尝了一口,当天将军府就要一尸两命。 即便如此,谢夫人也受了极大的惊吓,连着数月都精神不振。 “小姐,”闻秋进门通报,“二房太太带着莲姨娘来向夫人请安,夫人请您用过早饭便去她那里拜见婶母。” 第15章 云嫣发威 说曹操,曹操到。 这下谢云嫣彻底清醒了。 在被服侍着梳洗打扮时,谢云嫣就在心中暗暗盘算。 按照前世的时间推算,此刻的莲姨娘应该谋划过继之事许久了,所以将军府上下的动向,她应该一早就通过向谢云芷套话了解清楚了。 前世自己在莲姨娘的推波助澜之下,为了苏黎同母亲大吵了一架,随后就开始一意孤行,全心全意扑在苏黎身上。 只是不知,邵菀到底许了莲姨娘什么,能让她为自己所用。 如今事态并未朝着预想的发展,莲姨娘心慌,必然要来府上探查一二。 闻秋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小姐别怪奴婢多嘴,莲姨娘每次来府里,都得搜罗点东西走,依奴婢看,莲姨娘在二房都不是多有脸面,不然怎么怀胎数月,都没见二老爷来封信,小姐不如直接打发了她出去?” 说完这些话,她便紧张的攥紧了手,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模样。 谢云嫣暗自叹了口气,连心思一向单纯的闻秋都能看得出莲姨娘不安分,真不知道前世的自己是怎样被猪油蒙了心,真信了莲姨娘那句相互帮衬的话。 她自知一时半会无法让身边人改观,只好吩咐她带自己去看看情况。 闻秋心中自然是一百个不情愿,奈何主命难违,只能咬牙带路。 谢云嫣刚一进揽月居,就听见屋里传来的喧闹声。 莲姨娘特有的江南腔调一听便知,她心中一紧,担心这女人对娘亲不利,三步并作两步便进了屋:“娘,听说婶母来了?”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谢云嫣就愣了。 上首对坐的谢夫人和二房太太皆是一脸怒容,莲姨娘双膝着地跪在正中,哽咽之声不绝于耳。 “嫣儿来了,”谢家二房太太季氏穿着一身灰鼠皮袄,虽不像骤然暴富,却有点儿像是地主婆子,此刻应挤出一个笑容,“多日不见,出落得更加漂亮了。” 前世谢云嫣只觉得这位婶母极其市侩,加之邵菀的推波助澜,因此极其看不起二房,重活一世,她却极其佩服季氏,被怨下狱也不肯向小人卑躬屈膝,铮铮铁骨令人动容。 所谓的市侩凶悍,也是为了在丈夫外出征战时独自撑起门户。 若是她像所谓的名门闺女那般,成日只知道吟诗赏画,谢家二房早就尽数饿死了! 谢云嫣恭敬地俯下身:“侄女见过婶母。” 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季氏一愣,这个侄女向来看不上他们二房,今日这是吃错药了?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的眼神针一样地在谢云嫣身上一绕,便笑着让她起来,顺道谢过她先前对谢云芷的关照。 谢云嫣口中和季氏寒暄,在母亲身边落座,只听谢夫人柔声道:“我们两家本就是血肉至亲,弟妹不用讲这些虚礼。先把眼下这事办了,回头闹出去多不好看。” 季氏显然是一直强压着火气,当即便破口大骂:“这个小贱人!仗着自己肚子里那团肉,成日里要东要西,倒是把个姨娘的日子,过得比我这个主母还有滋味!还自以为我亏待了她!我呸!” 莲姨娘带着哭腔求情:“夫人要奴死,奴绝无二话!可夫人说奴的胎是野种,这错奴实在不敢认,还请谢夫人留奴一命,等我家老爷班师回朝,再来定奴的生死吧!” 季氏拍桌而起:“贱人还敢狡辩!你说你腹中胎儿不是野种?可有证据?你那表哥可是拿着两家婚书,把一切说的清清楚楚,连你二人在何处颠鸾倒凤都……” 眼瞧着季氏越说越无遮无拦,谢夫人轻咳一声:“弟妹。” 季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侄女面前说的有些过火,脸上一红,坐下喝茶遮掩。 这几句话,就足够谢云嫣拼凑出真相了。 莲姨娘是家道中落才被卖进二房为妾,靠着做小伏低颇受宠爱,实则多年间和订过娃娃亲的表哥一直暗通款曲,甚至夫主外出征战时,两人趁机苟合。 肚子里这孩子,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谁的。 只是前世直到谢家家破人亡时,这事才被苏黎当最后一根稻草捅出来,逼的婶母自尽。 现在怎么…… “我知道太太不喜我,可老爷的宠爱,岂是奴能决定的?”莲姨娘仰头流泪,“可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您不能就这样寻一个野男人,就来污蔑我的清白!” 说到最后,声音凄厉,身形忽然一动,扑过去就想抱住谢夫人的腿。 谢云嫣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用力往旁边一甩。 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莲姨娘,整个人都被带飞了出去。 正厅中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剧痛袭来,莲姨娘哀哀喊痛,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谢云嫣把她扔到地上的。 “婶母,”谢云嫣冲季氏盈盈笑道,“因着娘亲近来身子不适,我便有些反应过度,还请见谅。” 季氏早就想狠揍莲姨娘一顿,只是碍着身份和她肚里的孩子,只能忍气吞声,此刻看谢云嫣出手,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便连声道:“你这是哪里话,要是这贱人冲撞了嫂子,我这老脸要往哪里搁!” 谢云嫣扫过地上装腔作势的莲姨娘:“我倒有个办法,能解决此事,可否让我一试?” 季氏虽然从女儿口中听说了谢云嫣对付邵家的手段,心底对她还是不能改观,刚想开口拒绝,却被谢夫人一个眼神阻止。 谢夫人道:“嫣儿,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既然不能证实莲姨娘这胎的清白,不如寻一副上好的堕胎药来,一了百了。” “莲姨娘不必着急,既有两家婚书,婶母又是心软的人,你失了孩子,她自然会成全你们,送你们回原籍成婚。” 莲姨娘大惊:“姑娘好狠的心!你就不怕……” “你若不喜欢我这法子,那就等二叔回京,滴血验亲。”谢云嫣看着她,声音愈发温柔,“通奸有孕之人,奸夫沉塘,淫妇游街后浸猪笼,这后果,我先给你说清楚。” 第16章 娘亲先知 此话一出,莲姨娘花容失色,嘴唇蠕动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夫人轻轻点头,这法子虽然听着天马行空,细细想来却是最稳妥的一个。 今后只要暗中派人对莲姨娘二人严防死守,被送回偏远小镇的二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嫣儿这办法我觉得不错,”她咳嗽一声,对季氏道,“弟妹意下如何?” 季氏是农妇出身,平日里学着其他贵妇,举止文雅不少,这一回气得原形毕露:“这法子好!不然原本是她给夫君做小,反倒是夫君给她做小了!” 谢云嫣嘴角抽了抽,连忙低下头,拼命忍笑。 莲姨娘本以为只要熬到老爷回来,就能凭自己的手段化险为夷,到时候只要谢夫人失了胎儿,过继便万事具成。 现在却彻底傻眼了。 原本还有滴血认亲赌一把的想法,听了游街浸猪笼后,心里是怕了,又舍不得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 思前想后,又想跟谢夫人求情,还没开口,季氏的巴掌就抽到了她脑袋上:“若还要闹,就立刻把你远远送走当姑子,对外就说为老爷祈福!” 一刹那,屋里安静极了。 莲姨娘最终还是怂了,点头选了堕胎的法子,担心事情有变,季氏从抓药到灌药都一手包办,给她灌了一海碗上好的堕胎药,装到车里看管的严严实实。 还恨恨地说,回家就把她关到柴房里,等一切干净了再放出来。 向谢夫人道谢的季氏道:“还是嫂子心细,发现了贱人勾搭男人,我还要被蒙在鼓里呢!” 谢云嫣一惊。 她原本以为是这一次莲姨娘露出马脚,被婶母发现,怎么会是一直在安心养胎的娘亲? 谢夫人只是嘱咐道:“这人野心不小,好在急于求成,不要再让她有可乘之机,若有异动,趁早了结。” 季氏一凛,点头称是。 送走季氏,谢夫人将谢云嫣叫到身边:“你真是成熟不少,娘亲也算放心了。” “娘,”想到自己前世今生错信他人,连累整个谢家,谢云嫣瞬间就红了眼眶,“先前是我不懂事,我心里十分愧疚。” 谢夫人将她揽到怀里,欣慰道:“和娘说这些做什么,有娘在,不会有事的。” 她原以为女儿会一路天真下去,但从江州回来后,无论是清理府中,还是处理邵家之事,她都事事妥当。 更别说今日之事。 寻常姑娘家怕是早已方寸尽失,她居然能保持镇定,而且想出那样一个法子来。 谢夫人不由对女儿高看了几分,看来江州之行,让女儿比自己懂得都多了。 这样也好,至少以后女儿不会吃亏了! “对了嫣儿,”谢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耐心道,“贤妃娘娘突然在后宫设宴,邀了一众命妇贵女明日去赏菊,还指名要你赴宴。既然有这机会,你便带云芷一并去看看,两人也算有个照应。” 谢云嫣算了算,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一来是前些日子陛下赏了三殿下的生母荣妃一批芙蓉珍品,荣妃立刻设宴让名门贵女去赏花,贤妃与她为了后位斗了这么多年,必然咽不下这口气,肯定想法设法要扳回一城。 二来嘛,是苏黎同她的事闹的满城风雨,靖国公府又是早就偏向了三殿下,贤妃心知这门亲事若成了,自己便再无封后可能,因此召她入宫,探探虚实。 想到这,她突然开口道:“听说前些日子荣妃得了颗成色上好的东珠,相比贤妃娘娘心里极不痛快。近些日子我才发现,我的生辰礼中恰好有一颗,我这次入宫,便将此物送给贤妃吧。” 谢夫人先是有些诧异,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犹豫了一阵,还是开口道:“嫣儿,娘亲还是不愿意你卷进这些事里,你如今,真的想好了吗?” 重来一世,谢云嫣早已明白,为了能让那些人血债血偿,自己定要得到权势,并且越大越好! 因此,她必须尽快找到能帮助自己的盟友。 于是她只能低下头,避重就轻道:“娘亲放心,我心里自有定数。” 这么一打岔,也到了每日丫鬟婆子请示的时候,谢云嫣安顿好了娘亲,便马不停蹄地去打理事务。 谢夫人目光怜惜地看着女儿的身影,在她离开之后,这才叫来陪嫁嬷嬷,从手上取下一个镯子:“把这镯子送回林家,你晓得轻重。” 谢云嫣并不知道嬷嬷拿着母亲令牌悄悄出府,府中事多,她又不想打扰娘亲安胎,忙到中午,才有空坐下来喝一口茶,叫了闻秋过来吩咐莲姨娘的事。 “王叔曾在父亲手下当差,你拿着我的信,他自然安排信得过的人去。要是他们两个人不想过安生日子了,就……” 谢云嫣刚想说就地杀了,可想到谢夫人突起的肚子,话到嘴边还是变了:“就让那些人拿着他们通奸的证据,上报官府。” 就当是给未出世的弟弟积攒好运吧。 想到这里,谢云嫣就又想起莲姨娘之事是被娘亲发现的,联系先前种种小事,越想越觉得娘亲像是未卜先知。 难不成,娘亲也和自己一样重生了? 谢云嫣摇了摇头,把这个吓人的念头暂时搁置,不管如何,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明日的宫宴。 有些人沉寂多日,估计就等着这个戏台呢。 翌日一早,谢云嫣梳洗一番后,便带着谢云芷便一道入了后宫。 二人来的不算晚,贤妃宫门前却已经有了不少命妇贵女在等候。 谢云嫣同与自己关系相熟的几位打过招呼,刚聊了没两句,便有个面目清秀的宫女过来,附在她耳边说道:“谢小姐,贤妃娘娘请您去后花园一叙。” 一听是贤妃相邀,几位闺秀便连声让她别耽搁,谢云嫣见云芷和一个武将家的女儿聊得热络,这才跟着宫女从人群中出去。 未到开宴时分,后花园中人迹罕至,谢云嫣跟在宫女身后左拐右拐,眼中满是嘲讽:“娘娘不在宫中静待开宴,怎么独个儿来赏花?” 宫女陪笑道:“娘娘……就是有事要和姑娘聊聊,您看,这就到了。” 她一个闪身,拐进旁边的游廊,一溜烟儿的不见了踪影。 院落冷清,谢云嫣抬眼,就看到了水阁上的苏黎。 第17章 再遇渣男 靖国公府现在一团混乱,苏黎身上却不见半分火气,甚至颇为悠闲地负手而立,耐心地看起了水阁下的锦鲤游鱼。 再次见到苏黎,前世那些浸透在骨子里的苦涩痛楚瞬间纷沓而来,谢云嫣几乎是下意识的就退后了一步。 就在此时,苏黎突然回身,墨色的眸子低垂,勾唇就是一笑:“云嫣。” 言语间裹携着宠溺,还带了些无奈的调笑:“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活像我要吃了你一般。” 谢云嫣心中隐痛,再次明悟了,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始终是没有心的。 所以即便是此刻的他对自己并无半分情意,也能这般软语温存,手段用尽。 她定一定心神,慢慢道:“苏公子请自重。” 或许是她言辞神色过于冷淡,一向从容自若的苏黎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惊诧,但旋即又被满满的柔情尽数压下。 “你是不是在怪我没去将军府看你,害你一个人在家中独力难支?” 苏黎走上前来,恳切道:“这件事是我不是,只是我母亲不同意你我的事情,将我好一通责备,私下里禁足了好些日子,今日还是陛下设宴,才将我放了出来。” 说到这,他又放低了声音道:“我怕你多想,所以一进宫就赶来了同你解释,你心中有怨气也是应该的。” 谢云嫣耐心听他说完,心中却只有冷笑。 心道苏黎和邵菀不愧能勾搭成奸,两人这做戏的本领属实是不相上下。 她后退了半步,远离苏黎身上浓重的芙蓉香味儿,不紧不慢道:“苏公子要同我解释什么?你我虽自幼定下了婚约,可当日国公府门前,众目睽睽之下,你我二人已解除婚约,连信物都已经归还。” “苏公子如此行事,不觉得自己如今太过失礼了吗?” 苏黎终于发现不对了,看样子邵菀说的没错,谢云嫣如今当真是性情大变。 曾经看他的眼神都是满满的倾慕,如今却只剩了一腔冷意,甚至还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厌恶之情。 他刚在荣妃宫里保证能拉来将军府,确保三殿下登基,万不能出差错。 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是不是有人同你说过什么了?云嫣,我以为,你会是不一样的。” 他自嘲一笑:“如今,你也要听信他人非议,弃我而去了吗?” 这话里有话,虽未挑明,却是字字句句在离间她同母亲的关系。 谢云嫣抬眼,丝毫不为所动:“苏公子真是折煞我了,我自然是比不得邵菀与您心意相合,相知相许。” 虽然这一世他们两个只是走得很近,但这句话,谢云嫣不吐不快。 苏黎神色微变,似乎是惊讶谢云嫣从何处得知的此事。 回神之后,便立刻矢口否认道:“云嫣,你不要听信他人胡言,我同邵家小姐清清白白,从无半分儿女之情。” “苏公子未免绝情了些。” 谢云嫣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枉我那个傻妹妹对你一往情深,前日我一回家,就哭着喊着向我表明同公子的心意,求我给她做主,若是知道公子这般绝情,不知道该难过成什么样子了。” 挑拨离间这种手段,可不止他们会用。 苏黎为人傲慢狂妄,自然不肯相信一向对他死心塌地的自己突然变了心,再加上他生性多疑,明明今日相见,用甜言蜜语哄骗自己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事,偏偏被邵菀搞砸了,少不得要怀疑她一番,所以她这一席话,句句点在苏黎心中所想,由不得他不信。 不过苏黎是个拎得清轻重的,知道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所以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邵小姐为何要这样说,我同她不过是几面之缘,实在是生不出别的心思,云嫣,你知道的,我心中,从来只有一个人,早已容不下他人的半分影子。” 苏黎笃定了谢云嫣没有证据,只要自己不承认,那便只能是邵菀一厢情愿罢了。 听到这,谢云嫣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几面之缘?那苏公子不妨同我解释解释,我妹妹手中那枚鸳鸯同心结,究竟是哪一面的缘分?” 前世她在被软禁的时候,邵菀将自己的儿子带到了她面前,为了摧毁她的心智,把自己和苏黎的事情桩桩件件都说得清楚。 算算日子,邵菀拿到赵氏给儿媳妇留着的同心结,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 可笑的是两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这么久,她竟是半分异样都不曾察觉,一时之间,倒不知道是该怪这两人的戏太好,还是自己太过愚蠢。 眼下的苏黎是彻底慌了,前些日子邵菀哄着赵氏拿到了同心结,他便嘱咐她暂时将同心结放在自己手中,暂时还不到让其他人发现此事的时候。 谁成想邵菀居然以死相逼,他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只好安抚她先将信物留着,等到谢云嫣过门之后再从长计议。 他明明再三警告过邵菀小心行事了,没想到还是让谢云嫣知道了,他现在简直恨不得活活掐死邵菀这个蠢货了。 怪不得谢云嫣如今性情大变,原来是知道了这么多内情! 谢云嫣见他神色变幻,心知他已经信了这番说辞,于是也不再跟他多费唇舌。 “苏公子既然知道的事情的原委,便回府准备同邵菀的婚事吧,既然木已成舟,想必邵家也不会多为难的。” 言毕,正要转身离开,苏黎却再次开口叫住了她。 “谢云嫣,你以为,事到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吗?” 当所有柔情蜜意的谎言被戳破,苏黎终于撕碎了先前的伪装,露出了傲慢轻蔑的本相。 “前些日子你为帮我求药方,千里奔赴江州,现在全长安上下谁不知道你非我不嫁?你以为,事到如今,还有他人敢娶你吗?” 谢云嫣轻笑:“苏公子莫不是忘了,我原本就不是非要嫁人的。” “你是说谢家守灶女?” 苏黎依旧不屑:“你娘亲腹中胎儿尚未落地,若是男胎,怎有让你一个女子继承家业的道理?况且你父亲已死,天家只会看到新贵,你们将军府只会一路衰败!” “真到那时,你同我的私情闹的满城风雨,就算是贫寒士子,顾及颜面,也决计不可能聘你为妻。” 谢云嫣却是莞尔:“我谢家之事,轮不到外人操心。” “你……” 苏黎猛地握紧了拳,废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压抑住怒火。 第18章 暴揍渣男 谢云嫣忽然抽噎一声,望着苏黎的眼中满含温柔,噙着热泪:“苏黎,纵然你负我在先,我也不怪你,如今国公府世子位不明,我知道的,我再帮你最后一次。” “邵菀她配不上你,所有可能阻碍到你的人都得死,包括我自己。” 两行清泪应声而落,谢云嫣已经站在了水池旁边,摇摇欲坠的身体就要倒入池中。 “云嫣!”苏黎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只觉得那个瞬间心跳都停止了:“云嫣!云……呃!” 苏黎的声音戛然而止。 谢云嫣面上柔情不再,眸中笑意森然:“呵,你还真信啊?” 苏黎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去,就见谢云嫣手里的一根银针精准地刺进了他的身体,他整个身体已经动弹不得。 竟是被她点了穴! “我早就说过,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说罢,她纤长手指轻捻银针,看着苏黎因剧痛而扭曲了面容,“苏黎,你自己来找不痛快,就不要怪我一一奉还!” “谢云嫣!你这个毒妇!” 谢云嫣听着苏黎的咒骂,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苏公子还是小声些,不然被误认为擅闯后宫可如何是好?” 简短的一句话,便让苏黎面色紫涨,憋屈地定在原地。 谢云嫣红唇勾起,笑得艳丽绝伦。 她就知道,满心权势地位的这人,绝不会折损自己一丝一毫的脸面。 “你现在放开我,我不会对其他人说起此事。”苏黎压低了声音,双目赤红如兽,“你也不想陛下因你对朝廷命官下手,问罪于将军府吧?” 朝廷命官? 这四字入耳,谢云嫣笑意更甚:“哦?那你就去告啊。” 说罢,竟真的取出银针,双手揣进宫装广袖,盈盈而立。 银针刚一离体,苏黎便觉得浑身一松,恶狠狠地瞪了谢云嫣一眼,却再不敢上前挑衅,掉头就走。 他一定要到陛下面前狠狠告上一状,让谢云嫣,不,让将军府上下都知道得罪他的下场。 可刚迈出脚步,脖颈间忽然一痛,苏黎不自觉就要出声,却惊愕地发现,自己虽然张口,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看着苏黎不断开合的嘴,谢云嫣语气慵懒:“我这人呢,学艺不精,准头不太好,多半是刚刚为苏公子取针的时候,又不小心给您留了一根针,苏公子不会见怪吧?” 被她两次三番的愚弄,苏黎额角青筋几乎爆裂,宫禁宫规全部抛于脑后,无声地吼了一声,揉身向谢云嫣扑去! 分明就是怒火攻心,要对谢云嫣下重手! 然而就在他要碰到谢云嫣的前一瞬,只觉得自己腕间一凉。 这凉意像是初冬第一片轻雪,轻飘飘的,随后又是一紧,仿佛千钧之力,让他逃脱不开,只能顺着凉意,以一种收不回来的速度,往旁边的太湖石上撞去! 苏黎的第一个想法是,谢云嫣怎么敢在后宫动手?第二个想法就几乎近于绝望了:太湖石尖锐,他要命丧于此! ——但谢云嫣并不会就让他这么轻易死掉,轻吒一声,一口气提上,抬腿一脚就踹飞了苏黎。 只见苏黎被她一脚踹飞,后背直直地撞在了书上,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他狼狈地抬头,这才发现谢云嫣手里提着的竟是一条软鞭。 原来她刚刚收手入袖,就是为了取鞭! 谢云嫣低着头,清澈的目光看着他,天真温润:“苏公子,你怕是当真忘了我之前说过什么了。” “无妨,我今日就再重复一遍,这次,你可要记好了。” “我为人霸道蛮横,又极没有耐性,苏公子再挡着我的去路,说不定就要尝尝这鞭子的厉害了。” 她是动真格的。 一身月白袄裙,美得如凌波仙子一样摄人心魄的女子,低眉浅笑,可身上的杀意却浓重的似要滴出来。 落在苏黎眼中,恍若地狱修罗! 他想逃,可四肢却不听使唤,只能痛苦地蜷缩身子,嘴巴不由自主地裂开,露出了咯咯打颤的牙齿,整张脸都笼罩着难以掩饰的绝望之色。 谢云嫣看着这样的苏黎,突然很想放声大笑。 她被骗之后,就被囚禁在靖国公府的地牢之中,邵菀日日让手下对她处以鞭刑,兴致来了还会亲自动手。 那时她不敢相信这一切背后还有苏黎的影子,直到有一天苏黎随邵菀而来,见到她的惨状,眉峰打成一个死结。 求救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苏黎对邵菀温柔说道: “菀儿,你力道太轻,难以让这女人体会生不如死之感,不若把鞭子浸上盐水辣油,这才和贱人相配。” 痛吗?痛。 可是和心上的痛比,身体上的痛又算什么。 握着鞭子的手紧了紧,谢云嫣的眸子中渐渐地蒙上了一层血色。 所有欠她的,夺她的,欺她的,都要十倍百倍千倍甚至万倍地索回! 谁也不能欺,谁也不可辱! “想走?” 看着狼狈地想要爬走的苏黎,谢云嫣眉一挑,抬起了手。 “啪!” 狠辣的一个一鞭凌空打在了苏黎的脸上,血痕乍现之时,他整个人也向外跌了出去,在地上狼狈地滑了一段,瘫软在了地上。 谢云嫣毫不留情,软鞭在她手中仿佛灵蛇,鞭鞭都往人身上最痛的地方招呼,苏黎无处可逃,想呼救却又发不出声音,涕泪横流,平日翩翩公子现在和阶下囚一样狼狈。 直到他被鞭影逼得不断后退,头磕在了坚硬锋利的石块上,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谢云嫣却完全不在乎,她只记得痛,只记得恨,仍旧是一鞭一鞭地往苏黎身上招呼。 “好了。” 伴随着柔和的叹息声,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冷梅香包围身侧,这才让谢云嫣渐渐回神。 她怔怔地转头看去,就看见阳光在男人的如画眉眼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那双桃花眼里满平静无波,身姿挺拔,一身以金线作绣的竹青长袍衬得他格外丰神俊朗。 苏钰。 他怎么会在这里? 第19章 苏钰相助 苏钰的目光轻盈地在谢云嫣苍白的面容上转了一圈,眼中带上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怜惜。 一时间,花园中只剩风声。 还是谢云嫣先反应过来,蹙着眉挣扎了两下。 见她已经冷静下来,苏钰也放开了手,扫了一眼地上昏迷的弟弟:“在宫中出事,定然需要有个理由,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他没有追问原因,让谢云嫣心中泛起阵阵暖意。 “此处已是后宫,”她嫌弃地瞥了一眼苏黎,“擅入后宫,冲撞宫嫔,理应捆起来交给御林军。” “至于身上的伤,那是他不肯束手就擒,和我起了冲突导致的。” 这是她在动手之前就考虑好的。 苏黎不蠢,找的地方恰好在前殿和后宫的交界处,皇帝常在此处设宴,邀请一些翰林士子吟诗游园。 但是自水阁以南,便是外臣非召禁入的后宫。 因此,谢云嫣一直在用言语刺激苏黎,以自己为饵,吸引他踏过这条界线。 她话中难掩的冷意,让苏钰有些意外。 不是为了嫁给苏黎,身段放低到卑微吗,甚至当街闹了一通后,还想着找他帮忙传递药方,现在怎么又下手这样狠绝? 难道是听到了他让人传出的风流韵事,因爱生恨? 将心中疑问暂且放到一边,苏钰外表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够。” 面前的姑娘目如点漆,仰头望着他,仿佛天地间只看得到他一个人。 苏钰心中浮起深沉难述的情绪,继续说了下去:“且不说他醒来后必定百般辩解,就算圣上相信你的理由,可他身上的鞭痕太过狰狞,你也难逃斥责。” 谢云嫣笑得轻蔑:“将军府已无在朝为官之人,斥责两句,无所谓。” 苏钰愣住了。 明明是刚过及笄之年,养在深闺的女儿家,这话怎么说得跟亡命之徒似的。 “月韵。”随着苏钰的声音,花丛后转出一个面目平庸,侍女打扮的少女来,“你随谢姑娘去贤妃宫中,在我派人寻你之前,听令于谢姑娘。” 随后他转向谢云嫣,温声解释:“月韵是国公府暗卫,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有她陪你一同前往,贤妃会帮你。” 谢云嫣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世间除了苏钰本人,没人比她更了解月韵! 这少女虽然年岁不大,却在苏钰身边的暗卫中排行第四,专司情报暗杀,一手伪装之术天下无出其右。 前世和苏钰争夺世子位时,她智计百出将月韵困在山中,这才从苏钰手中赢下最关键的一局。 但是现在,苏钰非但让月韵暴露在她面前,还让她听从自己的吩咐! 月韵走到谢云嫣面前,恭敬下拜:“属下月韵,见过谢姑娘。” 见她并未回应,苏钰只当她是不信任自己,又道:“在合作达成之前,我不希望你出事。” 谢云嫣听到这句话,才意识到苏钰是误会了自己。 连忙解释:“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此事你没必要……” “时间紧迫,把你的软鞭和银针给我,这里我会让人处理。”苏钰打断了她的话,轻笑一声,“况且,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向你索要报酬呢?” 确实,时间宝贵,再争下去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复杂。 谢云嫣抿了抿唇,快速地将腰间的银针和手上软鞭递给了苏钰:“你自己也要小心。” 苏钰目送她带着月韵离去,转过头后,身上温润如玉的气息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阴鸷冷戾。 “长青。”他将谢云嫣的东西收好,看也不看苏黎,抬腿便走,“废物醉酒擅入后宫,捆起来,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送到荣妃宫前。” 谢云嫣脚程很快,回到贤妃宫中时,贤妃还在自己的莹心殿中用心修饰妆容。 殿内宫女似乎都认识月韵,不用谢云嫣解释,便径直引她们进入了内堂。 谢云嫣暗自纳罕,前世苏钰和宫中并无什么牵扯,怎地月韵出入莹心殿如入无人之境般顺畅? 贤妃似乎是存心与荣妃争个高下,整个宫殿都被布置了一番,宫人们也换了喜庆的衣服,看起来热闹了不少。 可是菊花本是清雅之物,这样过于粉饰便有些俗了。 早已得到通报的贤妃端坐于内室,见两人进来依礼下拜,便挥退了众人,几步上前扶起了谢云嫣:“出什么事了?” 既然相信苏钰,他让她来找贤妃,谢云嫣自然是信任贤妃是可以帮忙的。 她便快速地将御花园中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只是将自己是仇恨太过下手才失了分寸,改成了自己是被苏黎伤的太狠。 贤妃思索片刻,反问谢云嫣道:“我会帮你遮掩,说你一直跟我后殿叙话。” 谢云嫣轻轻地笑了起来:“不,娘娘要说实情,只需要接下我送您的东珠就好。” 贤妃正疑惑谢云嫣是什么意思,却见她压低了声音,向自己悄声道:“靖国公夫人和二公子,近来没少帮荣妃出力吧?” “的确,”贤妃点头,“银子流水一样的送进来,前朝也安插了不少人替三皇子说话。” “那就好。”谢云嫣的笑意里竟有些甜蜜的味儿。 见贤妃仍旧不解,她慢慢说道:“荣妃为苏黎无视后宫宫禁,不但任由他进入后宫,还默许他使人装成宫女哄骗官家小姐,贤妃娘娘,您应该比我清楚,圣上最忌讳什么吧?” 在后宫浸淫多年,贤妃立刻就明白谢云嫣的意思。 后宫再怎么勾心斗角,宫妃再怎么骄奢淫逸都不要紧,只要得宠,圣上都可以一笑了之。 只有一条,一旦触碰,便会引来雷霆之怒。 有子的嫔妃,与前朝大臣私交过密。 “此事苏钰定会在合适的时候揭发出来,给我们机会。”贤妃面色肃然,“到时我会跟着你行事,帮你把这条罪名敲个严实,不会给荣妃等人可趁之机。” 谢云嫣正要点头称是,只见贤妃神色忽然一变,防备且疏离地说道:“但是我信任苏钰,不代表我就要信任你。谢小姐,还请你给我一个信任你的理由。” 第20章 霸道荣妃 贤妃这一问,让谢云嫣有些措手不及。 无数思绪划过脑海,不用做作,她便是沉思满面。 若她张口就来,反而像是早有对策,失了诚意,现在这样落在贤妃眼里,倒更为真实。 谢云嫣对贤妃了解不深,只知道她家境贫寒,在宫中多年,不是一枝独秀,但也荣宠不衰,无子无女也能和背靠娘家并育有皇子的荣妃平分秋色。 心机,可见一斑。 两人话说到这份上,再继续绕圈子,谢云嫣也觉得烦,干脆坦坦荡荡,平静道:“靖国公府主事的人想踩着我谢家上位,他们过得好,我就过不好。” “娘娘,”她抬眸直视贤妃,露出了重生之后罕见的真诚笑容,“您信我,不会后悔。” 贤妃直直地看了她半晌,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知不知道,几年之前,苏钰跟我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说着,她的目光落到了窗外的一株枫树上,叹息道:“如此聪颖,却是女儿身,还好你比我走运。” 谢云嫣不解,可见贤妃神色,便把疑问给咽了回去。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在荣妃和国公府的事上,我会帮你。”贤妃扶着心腹宫女的手站了起来,眼里带笑,却没有嘲讽之意,“我求的不是皇后之位,但究竟求什么,我现在不会告诉你。” “这个答案,苏钰也知道。你若也想知道,就要看你的诚意和表现了。” 谢云嫣盯着贤妃。 这一次,不用解释,她就明白了贤妃的意思。 合作与歃血为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正好,她也需要时间来把贤妃这个人摸透,一个不知底细的盟友,不如不要。 “我明白了。” 她点头,起身向贤妃行了一礼:“得到您答案的那一天,不会太远的。” 贤妃粲然一笑,伸手拉过谢云嫣,心腹宫女会意,立刻传令下去开宫门,迎各位命妇闺秀入宴。 谢将军战死沙场后,这是谢云嫣头一次在大场面上亮相,加上前些日子当街打了靖国公府的脸,长安城的这些眼睛比刀子还利的太太小姐,十个里有九个都对她存了心思。 只是却没想到,开宴前还没来得及和她过上两句,她便被贤妃娘娘叫走,现在又被娘娘亲亲热热地拉着手带过来,摆明了是得了贤妃青眼。 凭什么她谢云嫣的命就这么好?前十几年有将军爹护着,是贵女中的贵女,现在爹没了,又被得宠的贤妃看重。 准备了一肚子或酸或毒言语的人,只好把话继续放在肚子里,眼神来往中,却不知不觉带了几分酸。 这酸味儿,谢云嫣自然是看出来了,她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忽然十分羡慕这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女人们。 不管她怎么样想,宴席终于在这一刻开始。 众人按着丈夫或父兄品级,依次上前去给贤妃问安。 贤妃受了礼,微微一笑道:“近日本宫得了圣恩,不愿稀世珍品只有本宫一人观赏,这才扰了大家的清净,所以各位不必拘束,随意一些便好。” 宫人们捧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周到地开始布菜斟酒。 宫宴看的意味永远大于吃,众人意思意思尝了两口,又赞了一回那株罕见的绿菊,便有人主动开口给贤妃娘娘献礼。 一时间,莹心殿中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太监的高呼。 “荣妃娘娘驾到!” 众人心头俱是一慌,纷纷离座上前见礼。 荣妃梳着髻发高挽,斜插着碧玉珍珠金步摇,一袭晃眼的牡丹云烟衫,未曾言语,便觉得明艳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她从谢云嫣身前走过,忽然就是一笑:“你就是谢家姑娘?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倒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谢云嫣不卑不亢道:“娘娘过誉了,臣女这三分颜色,属实难登大雅之堂,好在身为谢家守灶女,只要能撑起谢家门户便可。” 荣妃脸色一变,显然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 谢云嫣的声音不算大,却也足以让室内的人都听清楚。 此言一出,周遭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不是说这谢家姑娘对靖国公府二公子芳心暗许,此生非君不嫁吗? 怎么现在听这意思,连嫁人都不考虑了? 贤妃现在和谢云嫣站在一条船上,赶紧开口道:“听说荣妃妹妹前些日子病了?今日可是身子大好了?” 荣妃沉了脸,知道贤妃这是趁机问罪。 她二人虽说平分秋色,可贤妃入宫早,早早地就占了四妃之位,加之协理六宫多年,无论是资历还是位分,都要比她高出那么一点儿。 是以,在后位空悬的现在,皇帝也默许后宫中其余妃嫔需要定期向贤妃请安。 前些日子她称病不来,贤妃心中早有怨气,今日终于寻到机会同自己清算了。 只是贤妃近来虽不如她得宠,但皇帝没有开口免去请安,自己暗地里与她再不对盘,也不能在明面上忤逆她落下把柄。 于是她只好按捺住心中的不甘,上前行礼道:“见过贤妃姐姐,臣妾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贤妃也知道她不是真心服软,面上温声道:“妹妹请起,妹妹久病初愈,实在不该乱跑,若是不小心再着了凉,怕是本宫不好和陛下交代。” 一番话看似关切,却句句暗指荣妃魅惑君上,偏生还让人挑不出错来,直恨的让人咬牙。 荣妃却是不慌,起身之后淡淡道:“劳烦姐姐挂心,只是我这身子是怀三殿下时落下的毛病。只不过这女人怀孕的罪,没有经历过是没法体谅的,姐姐,我这话说得对吗?” 言语间锋芒毕露,不但炫耀自己生育皇子,还直指贤妃承宠多年却未有子嗣之事。 贤妃面上已经隐有怒色,谢云嫣忽然浅笑道:“娘娘若觉得生育皇嗣是受罪,臣女现在就去向皇上求情,让娘娘从此后不再受罪,如何?” 声音像是古琴清拨,庄重又雅致,可这话里意思却让贤妃瞬间变色! 第21章 荣妃踩坑 荣妃无声地拧紧了帕子,她一时得意,被这死丫头揪住了口误,偏生她哪句都不能反驳! “谢姑娘好口才,”荣妃剜了她一眼,“怪不得当日能将靖国公夫人气的胸口疼了三日。” 荣妃本想再说些什么,忽然瞧见了谢云嫣手中的东珠。 “谢姑娘手中这是何物?” 谢云嫣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忙将手中的锦盒合上,掩饰道:“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罢了,承蒙贤妃娘娘不嫌弃,全了臣女的颜面。” “若本宫没瞧错,那是一颗上好的东珠吧。” 荣妃的言语间带了些不善的意味:“将军府倒是好大的手笔,这样一颗难寻的东珠竟是‘不起眼的小玩意’,真是让本宫开了眼。” 谢云嫣像是惊觉自己失言,只能无助地看向了贤妃。 不等贤妃开口回护,荣妃却抢先一步道:“姐姐可还记得,三殿下曾进献给臣妾一颗东珠,臣妾一直想拿那颗东珠做副耳坠,可惜没能找到与之相配的,既然今日有这个缘分能再见到一枚,不知娘娘可否成全臣妾呢?” 谢云嫣垂目,掩住了眼底幽暗的光。 她是故意要让荣妃看到东珠,生出为了压过贤妃,要从贤妃手中抢夺的念头。 贤妃面色不改,正要继续和荣妃相争,忽听外面人声沸腾,像是出了什么事。 “何人敢在莹心殿前喧闹?” 见贤妃明显动怒,早有宫女去打探消息,不多时就回来禀报:“回禀娘娘,是御林军抓到了个醉酒误入后宫的男子。” 贤妃那张宜喜宜嗔的芙蓉面沉下来,还是颇有威严的:“后宫禁地,竟敢酒醉乱闯?不赶紧拖去领宫规,在这里闹什么!” “那人是靖国公府的二少爷,还说……”宫女壮着胆子扫了谢云嫣一眼,“还说他是被将军府的谢小姐陷害的。” 这句话一出,底下全安静了。 “啊呀,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荣妃做作的惊呼一声,看着谢云嫣的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姐姐,怕是两人因先前的婚事有些摩擦,也不是什么大事。” 明面上是想要息事宁人,实则却是把贤妃架到了一个无法偏袒谢云嫣的地步。 “莹心殿出了这样的事情,本宫不能裁判,”贤妃装作为难的看了谢云嫣一眼,凛然道,“凉夏,去回禀皇上!” 凉夏离去,贤妃强笑道:“本想大家一道热闹热闹,不想今日格外寒凉,都是娇贵人儿,不要因为本宫受了风寒——谢小姐留一步,陪本宫多坐一会儿吧。”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送客的借口,纷纷起身告辞。 而坐在原处的谢云嫣面色苍白,额角也渗出了点点汗珠,不少人偷眼一瞧,便不忍去看。 刚刚还那般得意,现在却被卷进这种事情里,难不成果真是她命不好吗? 谢云芷原本不想留下姐姐一个人在这儿,可闻秋手劲极大,硬拉了她往外走,她挣扎着回头,想着能跟姐姐多说一句也好。 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谢云嫣忽然向她俏皮地眨了眨左眼。 咦……? 谢云芷再想仔细看看,却转角处的柱子挡住了视线。 事关重大,皇帝也来得快,刚一进殿便皱眉发问:“究竟出什么事了?” 贤妃率先跪下,却一句话也不说。 其他人也都呼啦啦跟着跪倒。 皇帝皱眉,贤妃身边的大宫女红锦磕了一个头,代为开口:“皇上,今日之事,我们娘娘是不能说话的。” 她口齿伶俐地将刚刚殿内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连谢云嫣和荣妃的冲突都没有省略,又称在场的各位命妇贵女都能做证人。 “扶你们家娘娘起来,跪在地上算怎么回事。”皇帝示意两名宫妃起身,目光停留在谢云嫣身上片刻,平静道,“你是谢玄的闺女?” 地毯虽软,可跪久了仍旧不舒服,谢云嫣忍着膝盖的酸痛,恭敬道:“是,臣女谢云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两世为人,这都是她第一次见到皇帝。 但这并不代表她了解皇帝。 乾肃帝轩辕朔,先帝第三子,马背上打出的太子位,谋略、心计、狠辣手段一个不缺。 她必须做好准备,来面对皇帝的审视和考量,闯过这道难关。 并且,不能一直处在被动挨打的局面。 有内监轻手轻脚地抬来一架屏风,将殿内分成两个区域,又是一阵衣料摩擦声,像是将什么人安置在屏风的另一侧。 皇帝的声音从主座上传来,听上去十分遥远:“苏黎,你说是谢小姐陷害你,现在朕给你这个机会,你要如何当面对质?” 谢云嫣偷偷掀起眼皮,看见主座上穿着龙袍的男子面色平静,周身却有一股沉寂的冷意。 隔着屏风,苏黎虚弱的声音传来:“臣谢陛下隆恩。” 说罢,声音略略提高:“谢小姐,你今日开宴之前,是否被一个宫女借口贤妃相邀,请到后花园?” “是。” “你是否见到贤妃?” 谢云嫣沉默片刻:“不曾。” “水阁之处你我相见,当时我在水阁以北,你身在水阁以南,你我隔水交谈,可有此事?” “……不错。” “我言辞恳切,希望你重新考虑退婚之事,你却对我恶言相向,甚至对我动手,你认还是不认?” 贤妃似乎有些坐不住,轻声向皇帝道:“皇上,这……” “姐姐,这可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荣妃出言打断,“您难道是不相信皇上会秉公处置吗?” 皇帝却不发一言,只是盯着屏风两侧一问一答的人,眸色晦暗不明。 荣妃看了贤妃一眼,唇边衔了一丝阴狠的笑意。 这一切都在按她预想的进行。 这丫头和贤妃看起来关系匪浅,贤妃八成会帮着她否认动手之事。 不要紧,他们早已准备好了证人,只要贤妃帮腔,立刻就能治她一个包庇…… “是,我确实是对苏公子动手。” 谢云嫣红唇微启,清凌凌吐出了这句话。 荣妃瞳仁猛地一缩。 ——她怎么会开口承认在后宫动手?! 第22章 联手出击 “哦?”沉默许久的皇帝终于开口,他打量着直挺挺跪地的谢云嫣,“在后宫中无故对有官职之人动手,你可知该当何罪?” 谢云嫣不慌不乱:“臣女死罪。” 荣妃起身:“皇上,谢姑娘虽然触犯宫规与律令,但还请皇上念在她父亲的份上从轻责罚,毕竟——不能让有功之臣寒心啊?” 字字是求情,又字字让皇上怀疑将军府是挟功相逼。 怪不得上一世苏黎给将军府扣上谋逆的罪名那样顺利,原来是宫中有这样一位擅长枕边风的宠妃! 贤妃心急,却摸不透谢云嫣究竟想做些什么,不敢贸然开口说话,只能强撑镇定坐在一旁,静待时机。 正殿中陷入了暴风雨前的危险宁静。 半盏茶后,谢云嫣微微挪动一下膝盖,缓缓开口:“只是臣女想问,无故对有官之人动手,该当死罪。那未封世子位而着国公世子服制,言语间污蔑天家不仁不慈,身为外臣又与宫中荣妃相互勾结,此人该当何罪呢?” 随着谢云嫣的话,众人的目光就落在了屏风上。 荣妃豁然起身:“谢云嫣欺君罔上,将军府教女不严,枉费本宫替你向皇上求情,还不赶紧拖去……” 砰! 精雕细琢的青玉酒盏被皇上摔到了地上,荣妃立刻跪了下去。 “荣妃。” 皇上的声音像是一声叹息。 “臣妾在。” “你说谢家这姑娘欺君罔上,你是今日亲眼见到了苏黎,还是亲耳听到他二人在贤妃宫里的后花园说什么了?” 荣妃脸上,霎时一片苍白。 皇上轻声道:“你嫉恨贤妃比你位高就算了,谢家姑娘哪里惹到你,让你非得治她死罪不成?” “皇上!”荣妃勉力支撑,仰着头哀哀求道,“她都已经自己承认在后宫禁地对苏公子动手,又众目睽睽之下污蔑臣妾清白,您不能如此纵容她啊!” “臣女有证据。”皇上想要说些什么,谢云嫣却开口打断,她昂首道,“证据就在娘娘您的头上。” “荣妃娘娘头上那根发簪上的东珠,和臣女今日打算送给贤妃娘娘的东珠一眼就能看出是一批货,且娘娘亲口说此簪乃三殿下所赠。” “臣女这颗东珠,是未退婚时苏公子所赠生辰礼,别有乾坤,对光可见内雕百蝶穿花。” “娘娘可敢将发簪取下给众人一观?” 荣妃惨白着一张脸,摇摇欲坠:“你这是污蔑!珠内雕花的功夫处处都有,不能当做物证!” “这珠内雕花的功夫,听闻只有皇上季家的一位师傅会。”一直坐在一旁的贤妃静静开口,询问似的望向皇帝,“皇上是否要将他传来询问?” 皇帝却只是看着谢云嫣,淡淡地开口:“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他缓一缓气息,淡漠道:“你好歹也是妃位,别动不动哭哭啼啼,失了身份。” 这话成功的压住了荣妃喉间的呜咽,她拭着泪坐了回去,脸上带着不甘的恨意。 “苏公子是否逾制,皇上撤去屏风一看便知。”谢云嫣没有急躁,仍旧不疾不徐地阐述,“此人曾于众目睽睽之下与我纠缠,背地里又将定情信物赠予她人,今日骗我相见,借酒劲死缠烂打不成,又以天家重功薄情威胁我,话中先辱我父,又欺我将军府中孤儿寡母。” “臣女出身武将之家,不善言辞,对此等不忠不义,忘恩负义之人,我只恨那一巴掌扇得他五脏俱裂!” 你不善言辞?你光靠口齿,快把苏黎和荣妃皮都拔掉一层了! 这样的话在众人心中回荡,可看着皇帝的脸色,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口。 眼观四路的内监早已按皇帝的眼神,撤去了屏风。 莹心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了苏黎身上。 只见苏黎满身血污,好好一张俊脸现在变成了个青红交杂的猪头。 早有心理准备的贤妃也忍不住去看谢云嫣,这姑娘看起来艳丽绝伦,气质清贵,居然能把一个大男人打成这样。 不过一想她爹谢玄“玉面鬼将”的名号,也释然了。 果然,虎父无犬女。 谢云嫣在看清苏黎现状的时候,嘴角差点没挂住那一抹淡然微笑。 怎么片刻不见,苏黎比她走的时候更狼狈了。 这……不会是苏钰借此机会泄愤,打出来的吧? 心里纳罕,谢云嫣还是挺直身子,直视皇帝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苏黎衣绣三爪龙纹,腰佩苍水玉,皆为世子服制,如此肆无忌惮,究竟何人在背后撑腰,臣女不敢妄加猜测。” 荣妃之前想要挑拨皇上对将军府的猜疑之语,和她现在的话一比,就是耍小聪明。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之语。 这话让苏黎不顾身上疼痛,四肢并用地跪了起来:“一派胡言!有何人证,又有何物证,能证明你只是打了我一巴掌?难不成我身上的这些伤痕,是我自己伪造的不成?” “分明是你先骗我近身,用银针阻我发声,用鞭子抽出来的!” “那苏公子这身衣饰,是我先将你打晕,再换上的?”谢云嫣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我今日赴贤妃娘娘的赏菊宴,根本不知你也在宫中。难不成我一个姑娘家,成天在身上携带一套和你身量相当的世子衣饰?” “这……不是你,也可能是你在宫里的……” “够了。”皇帝轻松地说,仿佛眼中一闪而过的凶暴只是错觉,“朕没工夫听车轱辘话,苏黎你既然说身上的伤是谢姑娘鞭打而成,可有证据?” “有!”苏黎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嘶吼,“她袖子里藏着条软鞭,银针我没看清,但肯定也在她身上!” “贤妃,此事出在你宫中,你有什么想法?”皇帝目光一转,缓缓问贤妃道。 “臣妾以为,既然两人各执一词,为了真相,还是要彻查。”已经有些猜到谢云嫣想法的贤妃,微微沉吟后说,“不如皇上请个人来,分别搜身吧。” “这样,既能验证谢姑娘是否携带兵刃进宫,也能验证苏公子身上的伤是否是自己所为。” 皇帝点头,发话让养心殿伺候的锦玉姑姑过来分别搜身。 不多时,锦玉姑姑一脸肃穆地自搜身的内堂中走出:“回皇上的话,苏公子身上的伤却有古怪,并非自身所能造成的。” 第23章 大获全胜 荣妃眼中浮出了明显的快意,她一指跟着锦玉姑姑出来的谢云嫣:“大胆谢云嫣!还不跪下!” 谢云嫣看着她的目光放肆桀骜:“臣女无错,为何要跪?” “锦玉姑姑曾做过惊奇嬷嬷,她都说苏公子身上的伤,并非他自己能造成的,你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荣妃娘娘,奴婢并不是这个意思。”锦玉姑姑冷声回应,随后向皇上继续说道,“苏公子身上的伤口中夹杂太湖石屑和杂草,依奴婢看,倒像是在地上摩擦所致。” “而且苏公子身上酒气浓重,确实有酒醉后苏醒的迹象——因此,奴婢推测苏公子身上的伤,应该是醉酒后从某处太湖石假山上失足滚落造成。” “谢姑娘身上,可有搜出软鞭、银针,或是其他兵刃?”对旁边摇摇欲坠的荣妃视而不见,皇上道。 “奴婢已用心搜查,并无。” “臣不敢说谎!不敢说谎啊!”被重新抬进来的苏黎听到这一句,拼命叩首,喊道,“她一定是将软鞭等物扔进了水池,或是藏匿在贤妃宫中了!” 皇帝缓缓转头,盯着苏黎,森然道:“为表公允,朕已命人彻查贤妃宫中,并未见到你口中所说的物件。” 苏黎面如死灰:“臣并非醉酒失足,今天和谢云嫣见面,也只是偶遇,衣饰……衣饰……” 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死死低下头去。 “奴婢多嘴,苏公子身上这伤如此之重,和他身上沾染的花粉也有关系。”锦玉姑姑面无表情,“人身上有见血的伤口,碰到凤尾花粉之后,便会溃烂加深。” 前些日子皇帝赏赐给荣妃的芙蓉珍品中,便有一株凤尾芙蓉。 荣妃无声无息地跪在了皇帝脚边。 这证据,她辨无可辨。 寻遍整个长安,也只有她宫里才会有凤尾芙蓉。 皇帝还是闲适地坐在主位,但仔细看的话,就能看到那只扶着雕花扶手的手已经因为用力而泛白,好像掐着什么人的命门一样。 “贤妃,近日你受累了。”他笑了起来,探过身拍了拍贤妃的手,“下月十八是个好日子,是个给你进位的好日子。” 贤妃一震,连忙跪下谢恩:“臣妾谢主隆恩!” “皇上……” 皇帝站起身,亲自扶起了一脸惊慌的荣妃:“你教养孩子辛苦,今后这六宫诸事,还是交给贤妃吧。” 一句话,就夺了荣妃握在手里多年的协理六宫之权。 荣妃觉得自己纤弱的一双手臂像是要被皇帝捏碎一样,恍惚间耳边传来了自己骨头发出的碎裂声。 而皇上正对她慢慢露出的笑,比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都要怕人。 在这样的笑意前,荣妃再不敢替自己哭求,只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臣妾谢、谢皇上关怀。” 皇帝轻轻挥了挥手:“行了,跪安吧。” 荣妃被宫人扶着,踉跄着行礼跪安,像是被鬼追赶一样匆匆逃走。 “传朕的口谕,”皇帝摩挲着手下椅子的花纹,“靖国公府苏黎,醉酒入后宫,蓄意诬陷他人,品行不端,言语不敬天家,罪加一等。” “剥夺苏黎五城兵马使之位,罚廷杖十,禁足三月。” “靖国公重病许久,其子苏黎着逾制衣饰招摇过市,乃其母之过,靖国公夫人诰命降为四品。” 皇帝亲口所说不敬天家,彻底绝了苏黎的辩驳之路。 谢云嫣看着狼狈磕头的苏黎,眼底漫上了冷厉笑意。 对于最在乎颜面的苏黎来说,被剥去官职,还得在文武百官面前扒了裤子打屁股,已经羞愧欲死了吧? 不过,他慢慢就会发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谢姑娘不坠将军府门风,铮铮铁骨,”皇帝的目光在谢云嫣身上淡淡一扫,“谢玄教养了个好女儿啊。” 说罢,望向了贤妃:“你日后若是缺人陪伴,径直往将军府找这丫头来就是,也不用费事找朕要令牌了。” 谢云嫣明白,皇帝这意思,是给了她随时进宫的许可。 这真是再好不过。 不但能和贤妃正当地联系,宫中消息也能自己亲自探知,不必费心安插人手了。 贤妃笑道:“谢姑娘今日受了好大的惊吓,皇上不给她压压惊,今后她可就不进来陪臣妾了。” 光明正大给谢云嫣讨赏。 皇帝思量片刻:“赏些金银珠宝太俗,谢家剑法名动天下,朕便把玉龙娇凤双剑赐你,如何?” 谢云嫣心中顿时一颤,没想到皇帝会有这样重的赏赐。 玉龙娇凤双剑,乃是皇帝生母,早已仙逝的太后心爱之物,意义非凡。 她连忙跪下谢恩。 贤妃笑道:“快起来吧,今日你怕是累极,我也不多留你,改日再寻你进宫叙话。” 谢云嫣行了大礼跪谢,一套礼节走完后,便告辞出了宫。 月韵一路跟着谢云嫣出宫,服侍着她上了在宫门处等待多时的马车。 谢云嫣本有些话要问,可放松下来之后,困意上涌,便暂且放下此事,闭目养神。 希望下面的事,能够像今天一样顺利。 谢云嫣离宫后不久,皇帝定下晚上来陪贤妃用晚膳,回了养心殿批折子。 看着桌案上摊着的几件散碎东西,皇帝的声音无悲无喜:“这都是靖国公府里发现的?” 这些东西都是崭新的奢华首饰,样式新颖,只是上面都或大或小,有熟悉的莲花纹样。 荣妃闺名菡萏,因此爱极了莲花,而这特殊的纹样,他曾在荣妃的衣物和首饰上长久地见过。 那时荣妃还得意地炫耀,说这是她亲手所绘,天下独一无二的莲花纹。 “是。”说话的暗卫服侍多年,敏锐地感受到了皇帝引而不发的怒气,简洁地答话。 “收起来罢。” 皇帝摆了摆手,又问:“他把东西送来,没说什么?” “公子只说,望皇上不要责罚他办事不力,今日才将东西送来。” “那孩子,还是对朕有怨啊……” 过了许久许久,空旷的养心殿中才响起了幽幽的叹息声。 第24章 守诺云嫣 不管前日在何处发生过什么悲欢离合,新的一天的长安城仍旧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谢云嫣骑在马上自坊间而过,看着这样的景象,心中浮起淡淡的感慨。 她不像其他女子一样戴帷帽遮面,红衣似火,光艳动人,打马而过的时候不少人都偷偷看她。 谢云嫣对这些目光视而不见,径直向如梦楼行去。 昨日自宫中回府,她本想让身边丫鬟将月韵送回去,毕竟月韵是苏钰身边暗卫,在她身边跟着一不合规矩,二也挣不到前途。 然而月韵却说,主子并未派人寻她,她现在任由谢云嫣差遣,若是谢云嫣不要她,她就是个不能尽忠的废物,只能自裁谢罪。 谢云嫣十分无语。 苏钰这根本就是送了个烫手山芋给她,搞得她现在心理负担极大。 她帮苏钰是在还前世害他客死异乡的债,苏钰宫中相助,又让月韵跟着她。 前世债还没有还完,今生又多了一份! 还是得寻个法子,赶紧让苏钰借靖国公的病在府中立威,借此让苏钰没有借口再让月韵跟着自己。 西坊市商户林立,同时也是长安城中最出名的烟花之地,夜幕降临后,河边便会亮起一盏盏粉色灯笼,脂粉味儿也会慢慢飘散,让人闻之欲醉,飘飘欲仙。 其中还有一座如梦楼,楼中美女如云,却不做任何皮肉生意。 如梦楼,是长安城中最出名的赌场。 无论凡夫俗子,还是王公贵族,在如梦楼中一视同仁,只要能赢当日镇场子的赌王,楼主就会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人生如梦,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如梦楼,因此得名。 “如梦楼果然还是一点儿没变。” 将马缰交给殷勤上前的小厮,谢云嫣仰头看着如梦楼的金玉琉璃招牌,喃喃自语。 她与苏黎那晚定下五日之约,说神医弟子将云游至长安城。 而完成那五日之约最重要的一点,就在这如梦楼中。 “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快离开!” 看着她抬脚就要进门,门楼的侍卫立刻上前,冷声喝道。 这侍卫的态度不算特别差,这是语气中的轻视和警告,让谢云嫣心里不太痛快。 难道自己看起来就这么好欺负? “把客人拒之门外,这就是如梦楼的生财之道?” 谢云嫣看着侍卫,平淡地说。 只是那双眼很冷,目光落在人身上,仿佛是寒凉水池中攀上来的水鬼的手,掐着对方的脖颈索命。 高大的侍卫被看的硬生生后退一步。 “这位姑娘,如梦楼欢迎各方来客,只是我们有规定,入楼必须缴纳一百两银子。” 一个妖娆的女子轻飘飘地走来,天水碧留仙裙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袅袅娜娜,一头流水样的长发高高盘起,发间珠翠闪耀,明眸与之交相呼应,勾魂夺魄。 如梦楼的第十花娘,梅姬白沁梅。 谢云嫣知道这位是专门处理楼中口角纠纷的,从腰间取下禁步:“钟萃楼钟师傅的手艺,可够入门?” 梅姬接过一看,态度立刻恭敬不少:“原来是将军府的谢姑娘。您今日是来散心吗?” “不,我是来挑战今日赌王的。” 谢云嫣面色依然平静,嘴边也含着笑,可眼眸中却是明晃晃的野心。 她没有时间,也不想和他们过多纠缠,要达成目的最快,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赢下赌王。 古琴一样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话中的狂妄震惊了所有人。 哪怕是坐在顶层对饮的两位男子,也停下动作,饶有兴致地望向了谢云嫣。 “这不是刚和你弟弟退婚的谢云嫣吗?”紫衣男子咦了一声,“怎么到这里来了?”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俊美绝伦,蒸腾的檀香轻烟中,那身影恍若一幅清隽的山水,骨节分明的大手微支侧脸,神态波澜不惊。 一席青衫,出尘似仙。 却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副平静外表下隐藏着怎样的惊天骇浪。 “听说她好像在宫里帮了贤妃和你一把?”紫衣男子玩味笑道,“要不要我让老四放放水,帮你还了人情?” 苏钰嗤笑:“我和她的事情,用不着你来插足。” 紫衣男子咋舌。 这是铁树开花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冷心冷肺的苏大少爷,今日怎么像是从醋缸子捞出来似的。 梅姬拿不准主子的意思,不敢贸然开口,谢云嫣美目一挑,望向了端坐在二楼正中的中年男子,毫不掩饰挑衅之意:“可敢与我一战?” 旁观人群这才意识到,这个年岁不大的姑娘,不是在开玩笑。 她是真的要挑战今天的赌王——赌王榜上排名第四的赫连侍! “谢姑娘倒是好胆识!只是万一输了,可别哭着鼻子回家找娘!” 赫连侍一派儒士打扮,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一双鹰眸钉在谢云嫣身上,锐利地上下扫视。 既然主子都传了暗号下来让他比,那他就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好好玩玩。 一个才及笄没多久的姑娘家,能有多大本事! “一把定胜负,怎么赌,客随主便。” 谢云嫣优雅迈上最大的赌桌,玉指拂过整张白玉制成的桌面,云淡风轻。 身形纤瘦,可是气定神闲的姿态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宰者一样。 “念你年纪小,我也不选其他的来为难你。”赫连侍看了下桌上的赌具,“就赌最简单的骰子点数,十个骰子,点数大者胜。” 他脸上是势在必得的得意,毕竟他从底层爬到现在这个位置,靠的就是自己的赌技。 “我看这丫头是真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敢跟赫连侍比骰子!” “多年老手都不一定能控制得了十个骰子吧?” “这下,怕是要把全身的东西都输出去了!” “听刚才的意思,这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他们家不都已经倒了吗,怎么有心思到这儿来?” “是被什么人撺掇,来这里想赚点家用吧?” “……” 众人议论纷纷,但是没有一个人看好谢云嫣。 在他们看来,这是一场必输的局。 出乎他们意料,谢云嫣收回了手,语气和缓,红唇边荡漾着一抹绝美的嗤笑: “十个骰子未免也太小家子气了,既然要玩,就痛快点——五十个骰子,敢还是不敢?” 第25章 赌王败北 别说其他人,连赫连侍都因为她这话愣了片刻。 小丫头怎么这么狂妄,难不成没学过做人要认清实力吗? 既然放出这话,就别怪他不客气! “好!就赌五十个骰子,谁的点数更大!” 赫连侍一口应下,伸手就要去拿赌盅。 “慢。”谢云嫣素手微扬,拦下了他的动作。 “怎么,你要反悔?” 赫连侍反问。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是在开始之前,不应该先定下赌注吗?” 众人已经不知第几次被她的话所震惊,甚至都有些麻木了。 这小姑娘到底懂不懂规矩,如梦楼的赌王虽然名义上是当天管理如梦楼的人,手里并没有实权,真正的赌约都是等赢了之后,才能和楼主去谈。 赫连侍也当她不懂规矩,哈哈一笑:“行,你说你要赌什么?” “赌人。” 谢云嫣手指轻敲扶手,眼波流转,天真无邪:“谢家能有的东西,您估计也看不上眼,我便拿我自己来赌。” “输了,我任您处置。赢了,您跟我走。” 话音未落,顶层纱幔后的苏钰神色瞬间一凌,目光犹如带着寒芒的刀锋一样,又仿佛是一团火,要将赌桌边纤软的红色身影吞噬成灰。 浓烈的气场让赫连侍汗毛倒竖,他疑惑地用目光一扫,却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只好当作是错觉。 “如你所愿!” 见赫连侍一口答应,谢云嫣做了个请的姿势,闲适地倚靠在椅背上,看着他的表演。 赫连侍存了炫技的心思,所以也没有推辞,直接将小巧精致的白玉骰子,放入了黑曜石制成的赌盅之中,行云流水地摇动了起来。 他手腕用了巧劲,速度极快,撞击的声音响彻楼中,交织成一曲悦耳的曲子。 单是他摇动的动作,便让人眼花缭乱,这出神入化的控制力,让旁观众人都看直了眼睛。 谢云嫣关注点和其他人不同,她仔细观察着赫连侍的耳朵,见他耳朵不时微微一动,在仔细聆听骰子的动静。 “还没够吗?” 她眨了眨眼睛,认真询问赫连侍。 赫连侍被她这么问,不由老脸一红,想到自己这是和个年岁不大的深闺小姐比,这样炫耀,未免小题大做。 手中动作一停,将赌盅放在桌上,毫不停顿地掀开来。 众人聚集在桌边,好奇地望了过去。 巴掌大的底座中,红艳艳一片,五十枚小小的骰子,六点朝上的超过半数! 倒吸一口冷气后,顿时响起了低低的感叹声。 “好厉害,不愧是赌王榜上排行第四的赫连侍啊!” “至少有四十个是六点!” “这些年都没听说过有人在骰子上赢过他!” “那是自然,要是没有过人的本事,能在如梦楼镇场吗?别说是长安城,哪怕是放到西京,赫连侍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西京那可是不夜之城啊,听说如梦楼的楼主就是西京人。” “怪不得如梦楼会有这般实力……” 谢云嫣没有管他人的议论,伸出素白手指,一颗一颗将骰子重新装回赌盅。 然后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双手握紧了赌盅,上下慢慢摇晃了五次,便将赌盅放回了桌上。 一时间,场中鸦雀无声。 见她从进楼开始的狂妄言语,即便不看好她能赢赫连侍,众人也不由对谢云嫣有所期待,觉得怎么说应该也有几分真本事。 却没有想到,她这动作还不如一个初学者,瞬间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看来,谢姑娘要到我们如梦楼来做工了呢。” 一直在旁观的梅姬掩唇,轻笑着说道。 话语中,透着淡淡的蔑视。 明明没本事,还敢进如梦楼来飞扬跋扈,真觉得没人治得了她了吗! “这位婶婶,您话未免也说得太早了,赌盅还没掀呢。” 谢云嫣眉目不动,完全没有慌乱。 只是梅姬却被她这句轻飘飘的话,差点儿气出内伤。 她是花娘中最年轻的一位,居然被这丫头称为婶婶?! 磨了磨牙,梅姬好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职责,强压下那股怒气,扯出一抹营业笑容,咬牙切齿道:“那你开啊。” 等这谢家小姐进了如梦楼,她一定要让她知道梅姬的厉害!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梅姬这句话,黏在了谢云嫣的手上。 有人是同情,也有人是幸灾乐祸,等着看这谢家大小姐出丑。 “苏钰,你觉得谢家姑娘会赢吗?” 和苏钰对饮的紫衣男子摇晃着手中的酒杯,轻抿一口,问道。 杯中美酒如同一块名贵的祖母绿,通透醉人,随着他的动作,慢慢散出醉人的花香来。 正是一盏千金的名酒,金蕊露。 是当今酿酒第一人李浮生的得意之作,需以特殊的酿制方法,经过十年时间才能酿成一壶。 就连皇帝,也只舍得在大年夜的宫中大宴上和皇后共饮一盏。 “你心中早有定论,何必再问。”苏钰的视线还停留在谢云嫣身上,闻言哼笑一声,“还是说你的耳力已经退化到这种地步了,骆景安?” 不错,这个紫衣男子正是一手建成如梦楼的楼主,骆景安。 世人眼中最神秘的商人,传闻中他有千张假面,无人知晓他的真实长相。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在自己的地盘上,竟让苏钰坐在主位。 “我猜,你心中的结论和我一样。” 骆景安收回了目光,仰首潇洒地饮下了杯中之物,摇了摇头,向来轻浮的嗓音中,稀罕地带上了正色。 “没想到谢家大小姐,这样深藏不露。” 即便心中已有定论,可是他们两个心中还是燃起几分期待,想要亲眼见证,这场赌局的结果到底是不是他们猜想的那样。 “开。” 随着谢云嫣声音落地,赌盅也终于掀开,只见小巧玲珑的玉质骰子,一圈一圈的沿着底座依次排开,从上面俯视,竟是组成了一片枫叶。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骰子都是同一面朝上,红艳艳的六点,化成了五十朵小火苗,灼烧着众人的眼! 谢云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第26章 如梦楼主 在某个人不自觉惊呼出声后,惊讶之声慢慢变大,最终汇成了一股几乎要掀翻如梦楼的巨响。 众目睽睽之下,没人看清楚谢云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只能确定一点,谢云嫣完全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如梦楼中高手环绕,也能证明,她没有作弊。 这就意味着,谢云嫣的技术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大境界! 只是双手上下摇晃五次,便能够得到这种结果。 不但是不抱期待的旁观众人,还是从一开始就对谢云嫣抱有轻蔑之情的梅姬,都难以置信地在谢云嫣和骰子中来回打量。 看着面前由骰子组成的枫叶,谢云嫣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真怀念啊。 在长安城的高门大户中,赌算是一个最基础,最普及的娱乐活动了。 只是他们向来自视甚高,认为玩骰子推牌九是平民的赌法,上不了台面,基本上都是赌棋,更风雅一点儿的,就有赌天气,或者赌门口经过的人的性别。 谢云嫣小时候是跟着父亲在军中长大,军中无论将领还是最普通的士兵,吃住都在一起,玩也自然玩在一起。 虽然军令严明,但也只是禁止赌钱,对于战士们打发时间随便玩玩,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谢玄为了收拢军心,颇下了一番功夫,其中就包含了在闲暇时的赌桌上大杀四方,立下了豪爽亲民的形象。 谢云嫣耳濡目染,学了一身精湛的技术。 加之从前为了帮苏黎铺路,她更是潜心钻研数年,两世时光加在一起,不说臻入化境,在普通的赌桌上也算是难逢敌手。 不过今日能赢,也是她精心谋划的结果。 如梦楼中,有五位赌王榜上的赌王,其中她能稳赢的,只有以骰子立身的这位赫连侍。 好在,她的目标本来也是他。 赫连侍脸色变换数次,突然站起身来,径直走到谢云嫣身前跪下:“请高人替小的解惑,这枫叶骰阵,到底要如何才能练成!” 话中谦卑之意尽显,让所有人都震掉了下巴。 顶楼上的骆景安和苏钰二人看清赌桌的情况时,纵使心中早就料到谢云嫣有备而来,还是吃了一惊。 骆景安扪心自问,即便是自己,虽能令五十个骰子都是正面朝上,但也不能做到组成枫叶图样的程度。 苏钰淡淡一笑,也不去掩饰目光中的惊艳和赞赏。 谢云嫣,总是这样出乎他的意料,让他头一次对一个人起了探究之心。 看来得加快脚步,让她对那个废物彻底失望了。 “你若今后跟了我,我自然会为你解惑,现在还不到时候。” 谢云嫣下了赌桌,在各种艳羡的目光之中大大方方地越众而出,精致的眉眼在楼中装饰用的金玉照耀下,招摇夺目。 站在原处的梅姬看着她,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如梦楼创立这些年来,不为卖身而来的女子,谢云嫣是头一个。 还赢下了镇场赌王! 这世间竟有这样肆意狂妄的女子,行事不按世俗规矩,却又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高人,你是要见楼主吗?来来来,小的给您带路!” 见谢云嫣要上楼,赫连侍连忙殷勤上前,满脸崇敬地替她引路。 他一生就在追求能在骰术上更进一步,现在这么大的机缘就在眼前,他当然要用尽一切手段抓住。 看见赫连侍追着谢云嫣的样子,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赫连侍此人眼高于顶,只服楼主一人,如今竟追着个姑娘跑! 刚刚对谢云嫣暗中嘲讽的人,只觉得脸都被打肿了。 没想到,还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我先走了。”见赫连侍引着谢云嫣往这边来,苏钰施施然起身,目光一扫骆景安道。 “嗯?”骆景安一怔,随后调笑道,“刚刚看人家看得那么起劲,现在难不成是害羞了?” 苏钰听了这话,微微侧头,目光寒冷如冰:“话太多。” 虽然只说了三个字,却让没个正型的骆景安瞬间闭嘴正坐。 “还不到见她的时候。”苏钰这才满意,重新恢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情,自暗门翩然离去。 “高人,我们楼主就在这儿!” 赫连侍将谢云嫣带到了顶楼雅间前,拼命让自己脸上的笑意更加讨好。 “别叫我高人。” 谢云嫣被他缠得头疼,捏了捏眉心,没好气地嘱咐。 “这……” 赫连侍被她的气势一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摸摸鼻子,上前替谢云嫣叩门。 “谢姑娘,请进来吧。” 懒懒散散的男声自帷幔之后传来,又风流又撩人。 有多少姑娘因为这声音,曾酥了骨头,红了脸颊。 可对谢云嫣来说,就仿佛俏媚眼抛给瞎子看,她伸手撩开纱幔,看清屋内人后,轻轻一挑眉:“你就是如梦楼楼主?” 脸色不变,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好像面前这个秀美似狐的男子只是擦肩而过的一个寻常路人,着实让骆景安感到挫败。 “那你觉得,谁应该是呢?” 骆景安保持着斜倚贵妃榻的姿势,突然有了逗弄眼前这个美艳绝伦,又让苏钰产生情绪波动的少女。 “传言中楼主医术高超,多半不应是你这般面色虚弱,肾水虚亏的模样。” 谢云嫣语不惊人死不休,掀起眼皮看了骆景安一眼,说道。 “你说我肾水虚亏?!” 骆景安面色涨红,逍遥神秘的高冷模样被扔到了九霄云外,从榻上一跃而下。 这话不就是变着法子说他不行吗? 不是谢云嫣存心挑衅,实在是上辈子在这人手里吃过亏,心里知道和现在的这人没关系,可还是忍不住小小的报复一下。 “楼主莫怪,我自小在边城长大,说话难免口无遮掩。”谢云嫣见好就收,脸上的表情真挚中带着一丝歉意,“往日只是听说过如梦楼的名号,今日一见,才知传闻竟不如实见的百分之一。” 花花轿子抬人,骆景安也没办法再气下去,只好重新坐下,整理表情:“谢姑娘既赢了镇场赌王,那便请讲出你的愿望,如梦楼上下会尽全力帮你完成。” 第27章 楼主之托 阳光落进谢云嫣的眸子里,使得她眸底水一样荡漾出的笑意,愈发勾魂夺魄。 “楼主何必明知故问,刚刚在楼下发生的事情,您不是一清二楚吗?” 当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消散后,这间装饰极尽奢华的雅间中,只剩下计时沙漏一下一下的水声。 骆景安的笑意像是刻在脸上一般,压低了声音:“谢小姐好大的胆子,如梦楼最出名的规矩,我不信你不知道。” 谢云嫣身子一歪,倚在窗边,纤长手指取过一盏茶,浅酌一口,侬丽的眼睛弯成弦月,嘴角笑意丝毫不惧:“大梦一场,入梦之人便再无回到俗世间的可能,说得简单点,生是如梦楼的人,死是如梦楼的鬼。” “可是骆景安,骆楼主,我今日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赢了镇场赌王,您难道要食言吗?” 她话中隐藏的意思,比叫破他的真名还让骆景安震惊。 怪不得她一反常态,开赌之前就提出赌注,竟是在这儿等他! 若是没人知道她提出什么条件,骆景安大可以和她讨价还价,让她放弃从如梦楼把人带走的事。 可现在围观众人都知道,谢云嫣以自己为赌,赢下来赫连侍这个人。 如果她今天没有把人带走,那么在他人看来,就是如梦楼食言,并没有像承诺的那样完成她一个愿望,如梦楼声誉将大打折扣,甚至一落千丈! 这智谋,骆景安甘拜下风。 只是…… “不是我不愿意放人,”骆景安气势一颓,苦笑道,“而是我放不了人。” 谢云嫣眼尾一动:“哦?” 前世闻秋为了帮她筹钱,自卖身进了如梦楼,她那时赶来,费尽心力赢了赌局,却因为轻率,从骆景安手里吃了大亏,最后只换得和闻秋相见。 因此,这次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提出赌注,为的就是让在场众人成为见证者。 这便是她做下的赌中之赌,赌的就是骆景安不敢拿立身之本——声誉,来毁约。 而她,大获全胜。 “自入楼之日,我们身上就被种下一种毒药。每月初十能从上面领取解药,若是被查出有想要脱身,或是判出如梦楼,此人将永远也得不到自己那份解药。”骆景安叹了口气,仔仔细细为谢云嫣解释。 “若是没有解药,此毒不会致死,只会让人无时无刻都全身瘙痒。我曾亲眼见过一个人,他将自己身上的皮肉全部挠烂,连骨头上都有了抓痕,却又因为被这毒吊着气,苟延残喘。” 虽然骆景安只是寥寥几句,可真正经历过死亡的谢云嫣,却从心底泛出寒意。 好阴狠的手段。 最初发作,中毒者只会觉得是瘙痒而已,抓抓忍忍就过去了,不可能立刻就萌生死意。 等到了亲手把自己抓得皮开肉绽,想要一死了之时,就已经被蚀骨之痒折磨得完全没有力气赴死了。 手指轻敲茶盏,谢云嫣问道:“那如梦楼的掌权者到底是谁?” 话说到这份上,骆景安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我不知道,我从记事起就在如梦楼长大,但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掌权人。” 谢云嫣沉吟,她总以为前世是太过冒进,才在如梦楼吃了大亏,不但没有救出闻秋,还差点被设计的连自己都得卖身进楼。 现在想来,可能从一开始,这就是掌权人针对她的一个局。 “谢姑娘若是想要金银财物,甚至于谢将军的死因,我都会尽力相助。”骆景安看她脸色,提议道,“只是放人,实在是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 心神电转,谢云嫣放下手中茶盏,隐去了脸上的笑意:“骆楼主,我今日来,是一定要带走赫连侍的。” 抢在骆景安之前,她又说:“只不过我会出面替你作证,只是将赫连侍借走半月,并且请如梦楼再派信得过的人跟随,以便监视赫连侍是否有背叛之意。这样如何?” 这样既保全了如梦楼的声誉,同时也能达到目的。 骆景安实在是佩服面前这姑娘的才思:“只是为了和上面的人交代,我还是多嘴问一句,您为何非要借赫连侍呢,如月楼中他的赌术并非最高。” “为了救人。” 谢云嫣红唇微启,声音中充满了真挚。 虽然是赢了赌局才换的借出赫连侍半月,可骆景安要是真咬死了不放人,她也没辙。 因此,骆景安确实是帮了她,还将如月楼的辛秘如实相告。 别人待她以诚,她亦会真诚相待。 “救人?”骆景安这辈子头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谢云嫣看着他惊讶的神情:“赫连侍曾是江州神医的弟子,天赋极高,只是二十一岁开始沉迷骰术,因此被神医逐出师门。” “你是要?” “他在骰术上,精进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他的一身医术,却可以救无数人。”谢云嫣声音低软,客客气气地说,“不说远的,就是我娘和肚子里未出世的孩子,我总得找个信得过的人照顾。” 她寻赫连侍,一方面是要找机会送进国公府,帮苏钰的同时也拿到绿绮琴;另一方面,是真的希望通过自己,能让赫连侍帮到更多的人。 为了复仇,也为了撑起将军府的门楣,她这辈子注定是要双手染血的,说她胆小也好,说她伪善也罢,谢云嫣只想在力所能及之处,能帮到更多能帮的善良人。 骆景安忽然沉默了下来,他望向谢云嫣的眼神再次变化,无措,探究,愤慨,敬重……这些情绪似乎一下将他遮掩了起来,那双从来都是狡黠的眼睛里,只剩下暗淡。 “赫连侍的事情我会亲自向上面解释,您什么时候想将他送回来都可以。”骆景安望着谢云嫣,“谢姑娘,您是否能答应帮我一个忙?” 谢云嫣也没有想到自己和骆景安间的对话,你一言我一语,竟不知不觉走向了这样深的地步,能说出心里话,她是痛快的,可还是有微微的担忧:若是被这只狐狸从背后谋算…… 但她是谢云嫣,敢做,就敢不后悔。 第28章 赵氏急了 长安城中没有能够过夜的秘密,次日清晨,就有别有用心之人到将军府来拜访。 只是将军府只出来了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嬷嬷,无论问什么,都只有一句话: “我家夫人胎气不稳,小姐陪着去郊外礼佛。何日归来?当然是夫人胎气稳了才回来。” 再好奇,也没有在主人不在家的时候,登堂入室的道理。 有不死心的人安排了人,片刻不停盯着将军府的出入口,可一天下来,腿都蹲麻了,也只见到了外出采买的低等婆子。 而从采买份例上来看,也只是上不了主子饭桌的寻常菜蔬。 远在京郊寒潭寺的谢云嫣,已经搭好了义诊棚。 “高……”赫连侍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谢云嫣的目光吓得赶紧换了称呼,“大小姐,您真的愿意教我骰术吗?” 谢云嫣轻轻拂过已经布置好的腕枕药箱等物,点头应道:“是,前提是你白天能安心在这儿做两个时辰的义诊。” 曾经,她用赌术和满身智谋用在了替苏黎铺路,算计他人,谋害他人,最终也害了自己。 这一次…… 她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的同时,用自己的这身本事,行一条自己的道路。 天不渡良人,她谢云嫣来渡! “小姐,都安排好了!”闻秋拍着手上的灰,兴冲冲地跑了过来,“绘春守着夫人午睡,让我来服侍您用午膳。” 就在这时,月韵突然从义诊棚后绕出,行了一礼,原本想继续说些什么的闻秋见状,立刻闭上嘴,走到了一边准备茶水。 谢云嫣抬眼,示意她说话。 她身边除了四个心腹大丫鬟之外,可能够进屋服侍的,也有十几人,这些时日谢云嫣事多,除了去江州的忍冬外,剩下三个丫鬟也被她使唤的团团转。剩下的小丫鬟们,便铆足了劲,争着服侍她。 只盼着能在年岁合适的大丫鬟放出去之后,占上一等丫鬟的缺。 可也不知月韵这两日做了什么,只要她想开口说话,只要一个动作,众丫鬟便都停下动作,为她留出地儿来。 “哪些人去过将军府,奴婢已经查清底细了。” 从谢云嫣到寒潭寺,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时辰,就算早已安排,这个时间也刚够打马来回。 而月韵,已经将连他们的底细都摸清了…… “有苏黎或是邵家人吗?”谢云嫣用了一口闻秋奉上的茶,摆了摆手,“把斋饭摆到棚里来,吃了饭且有的忙呢。” 以谢云嫣的脑子,不用细问,就已经猜到月韵此举,多半是早已得了苏钰的指示。 “有二少爷的心腹小厮,在将军府后门盯了许久。他回了国公府后,有个小丫鬟借口买胭脂,去了邵家附近。”月韵道。 邵菀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还觉得勾上苏黎,就能两人联手,将她彻底利用之后踩在脚下。 月韵抬眸:“奴婢还打听到一件事。” “什么?”谢云嫣看着赫连侍和药童商量还要置办什么,随口问道。 “夫人令人暗中重金悬赏,要寻找能让国公开口说话的神医。” 谢云嫣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月韵口中的夫人,自然是现在的靖国公夫人,被她当街喊破白纸装银票,出了大丑的赵氏。 看来,她是急了。 若是靖国公没有留下遗嘱便去世,按照长子承爵的律法,国公之位就要落到苏钰头上。 赵氏和苏黎,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筹谋多年,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让国公府立下苏黎承爵的遗嘱。 想到这里,谢云嫣差点儿笑出来。 前世有她帮忙,今生,她要让这两个狼心狗肺之人,跪在地上,求着苏钰接过爵位。 她心情大好,嘱咐道:“月韵,既然你现在跟着我,那就帮我办几件事情。” 月韵肃声道:“是!” “首先,你去找人接了国公夫人的悬赏,记住,要找丝毫不通医理,但是口才出众的。” “其次,告诉你家公子,两日之后请他带个病重之人,到此处来寻我。” 谢云嫣看着这个跟谢云芷一个年纪的姑娘,柔声道:“记住,万事小心。” 月韵动作一顿,脸上泛上了一层柔软的情绪。 这是除了公子之外,第一个对她说这话的人呢。 怪不得公子会在宫里出手相助,还让她随侍左右。 见月韵郑重应下便转身离去,谢云嫣匆匆吃了两口饭,叮嘱闻秋盯着义诊棚,便匆匆向寺里走去。 刚进后院,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谢云嫣加快脚步:“娘亲,您怎么起来了?” 谢夫人正扶着绘春的手要往外走,见了谢云嫣,脸上露出温柔的笑:“云嫣,正好你过来,陪我去正殿上一炷香,求菩萨保佑我们一家平安吧。” 娘亲的提议,谢云嫣自然不会反驳,她替换下了绘春,扶着谢夫人便去了正殿。 谢夫人端正跪在菩萨面前,双手接过小沙弥递过的香,贴在眉心,喃喃祈祷。 看着娘亲如此虔诚,谢云嫣也只好双手合十,跪在娘亲旁边,做出祈祷的样子。 口中念着祈福之语,心中却没有半分崇敬。 若是这些泥胎木偶真能回应香火,那为何乐善好施的好人在艰苦求生,而踩着他人血肉向上的恶人得以平步青云? 她将只信自己,也只靠自己,庇护亲人。 就在谢夫人停下了动作,将香插好之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 “绘春,去看看是出什么事了?”谢夫人温温柔柔地开口,随后拍了拍谢云嫣的手,“云嫣,不必担忧,寒潭寺是皇家寺庙,不会有外人闯入的。” 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谢云嫣抿了抿唇:“我多虑了。” 没过多久,绘春便额角带汗地回来了:“是杨阁老的夫人,听身边的丫鬟说,杨夫人早上进香时,意外遗失了先皇所赐的紫金宫铃,正使人去找呢。” 谢夫人听完,连忙从随身荷包中取出一物:“快去问问杨夫人,是不是这个?” 第29章 姐妹相认 定睛看去,谢夫人手里拿着的,正是一个精雕细琢的紫金宫铃。 绘春不敢耽误,小心接过宫铃之后,抹了把汗就跑了出去。 谢云嫣美目连闪,低下头去默默思量。 杨阁老是两朝老臣,铁杆的太子党,先帝登基时治理江南官场乱象,当今天子理政后又帮着处理倚老卖老的臣子,可以说是内阁中最受皇帝信赖的阁老。 若不是年纪太轻,到现在才五十有一,早就摘下首辅之位了。 这样受器重的阁老,他的夫人在贵妇圈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但在宫中,杨夫人有时说一句,要比杨阁老上十封奏折还要有用。 这其中缘故,要追随到皇帝还未登基之时。 当年先帝御驾亲征,虽然大胜而归,却也传出重伤昏迷的消息,赵王便动了要逼宫夺嫡的心思,一场鸿门宴,困住了先皇后与小皇孙,欲以妻儿性命,逼迫太子退位让贤。 当时杨夫人也在宫宴上,敏锐地察觉出不对,趁先皇后慌乱时,将自己的小儿子与小皇孙掉了包,又令女儿换上宫女服饰,钻了狗洞出去报信。 正因杨夫人的当机立断,太子才能抓住机会,带兵反扑,赢下了这场夺嫡之战。 只是杨夫人的小儿子,却被赵王在临死之际一把拽住,摔到了金銮殿下,当场断气。 先帝感念杨家高义,亲笔书写“忠义”二字匾额赐下,又以宫铃为信物,收杨夫人为义妹,封号楚国长公主,赠封地与食封,杨夫人所处子女,全部委以重任。 杨夫人得了封赏也没有招摇过市,仍旧是乐善好施的性子,这更让天家念她的恩,长安城中谁都知道,皇帝喊“姑姑”喊得最诚恳的,就是这位杨夫人。 如果没记错,杨夫人会定期去寺庙为自己早逝的儿子上香。 难道,她也是来寒谭寺吗? 怎么会如此巧合。 脚步声将谢云嫣从思绪中唤回,只见绘春领着一名嬷嬷进来道:“夫人,大小姐,这是杨阁老家的唐嬷嬷。” 这名唐嬷嬷颇有些年纪,打扮得也贵重,很是能干的样子,她向两人行了一礼:“老身奉夫人之命,请谢夫人与谢姑娘前去厢房一叙。” 顿了顿,又恭恭敬敬道:“二位送还宫铃,夫人本应亲自道谢,只是日前夫人足痹发作,实在走不了路,还请二位见谅。” 谢夫人客气了两句,便携着谢云嫣的手,随唐嬷嬷一起走出了大殿。 几人离去后,大殿重归寂静,自深处缓缓走出一个穿着尼姑衣裳的女人。 岁月在她脸上虽然留下了皱纹,可却好像是金鱼柔软的尾巴,让她柔美的脸上更添风韵。 细看之下,她的五官和苏钰,竟有七八分相似。 小沙弥见她,连忙施了一礼:“贵人安好?” 女子好奇地看着谢云嫣刚刚离去的方向,问道:“那是谁家的姑娘?” “是将军府的谢家的人。” “今日钰儿的卦象竟有了一线生机,”她唇边的笑意慢慢敛去,只剩下双眼中的怅然,“会是她吗?” 寒谭寺不大,谢云嫣扶着谢夫人,没过多久就走到了杨家歇息的厢房。 一进门,便看见高背椅上坐着的妇人,穿着简单朴素的月白衣裙,虽不算美艳绝伦,却胜在气质高华,只是唇色泛白,双腿自膝盖以下不自然地僵硬,一看便知身体孱弱。 杨夫人原本是带着内疚又感激的笑容的,可是在看清谢云嫣长相的一瞬间,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她连忙又去看谢夫人,脱口而出:“静婉!怎么是你!” 谢夫人闺名,就叫做林静婉。 “雯姐姐,没想到竟是你!”谢夫人也满脸震惊,快步上前,拉起了杨夫人伸出的手。 两个妇人四目相对,齐齐滚下泪来。 旁边人连忙上前又哄又劝,而从他们的话语中,谢云嫣这才拼凑出娘亲与杨夫人之间的故事。 谢夫人出身江南的商贾之家,小时和杨夫人家曾做过邻居,林家仰慕杨家书香门第,杨家敬佩林家接济穷人的行径,两家人虽然姓氏不同,但却比一般的亲兄弟还要好。 杨夫人年长,从小就把谢夫人当亲妹妹看,谢夫人从女红音律再到读书习字,都是跟着杨夫人学的。 只是后来杨家发迹,居家入长安,谢夫人也嫁给了谢玄,随着夫君一起远赴边疆,两家虽然还有书信往来,两个异性姐妹之间却也断了联系。 谢家返京,是在当今天子登基之后的第七年,那时杨夫人因为幼子之事,已经闭门不出,只在固定的日子出门上香。 前世因为谢夫人从未来过寒谭寺,直到离世,都不知道自己想念多年的邻家姐姐,同在长安。 可谢云嫣怎么看怎么觉得,两人对比之下,娘亲的惊喜之意像是强装出来的。 仿佛她早已知晓,杨夫人就是自己幼时的林家姐姐一样。 那个惊世骇俗的念头再次浮现出来—— 娘亲,会不会也与她一样,是重生归来呢? “这是你家丫头吧?长得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杨夫人刚一平复情绪,就把谢云嫣拉到身边,“只是这眼睛不像你,是随她父亲罢,英气勃勃的!” 谢云嫣略一思索,行了拜见长辈的常礼:“云嫣见过姨母。” 不管娘亲是不是重生,但是杨夫人,会是她很大的助力。 有机会,可不能不抓紧。 杨夫人细细打量谢云嫣,见她双目清澈,眉目舒展,颇有些意外。 这些日子,她虽闭门不出,但也听到关于谢云嫣的不少传闻。 可眼前的姑娘,和传闻中那个脾气火辣,得理不饶人的形象,大相径庭。 尤其是昨日,靖国公夫人还上门寻她,好一顿哭诉…… “云嫣,你可是和靖国公家有些误会?”杨夫人想到将军府现在的情况,还是决定开口说合。 毕竟,靖国公府势力很大,不管是将来国公痊愈,还是其子承爵,对付谢家的女眷们,易如反掌。 第30章 阁老夫人 谢云嫣笑笑,道:“姨母这是被国公夫人登门拜访了吧?” 见杨夫人点头,她便简单将赵氏和苏黎两人,在谢将军身死后做过的事情讲了讲,重点提了赵氏用白纸假装银票,与苏黎在宫中诬陷她这两件事。 只是隐去了苏黎和邵菀暗通款曲之事。 杨夫人虽然避世多年,可随杨阁老一路官场沉浮,谢云嫣没说几句,就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 “好孩子,辛苦你独撑谢家门楣了。”她拉着谢云嫣在身边坐下,又亲手给她端过茶点,“今后若再遇到这种不讲道理的人,就让他们到杨家寻姨母来。我倒要看看,他们在皇上面前是否也这般嚣张!” 说到最后,还是带出了阴烧的火气。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雯姐姐你还是这护短的性子。”谢夫人笑呵呵地缓和气氛,“我记得小时候我被人抢了珠花,姐姐一听,拉着我就找上门去了。” 杨夫人也笑了起来,顺着话口,开始和谢夫人交换起这些年的经历来。 有小丫鬟捧着药进来,在杨夫人耳边低声道:“夫人,该服药了。” 杨夫人接过黑漆漆的汤药一饮而尽,身边环侍的嬷嬷紧接着递上漱口的茶水和蜜饯,这一套流程行云流水,一看就是做惯了的。 等到杨夫人含着蜜饯缓过神儿来,谢夫人倾过身子,担忧地问:“雯姐姐,您这是什么病?怎么要用这么腥气的药。” 杨夫人摇了摇头:“唉,我也不瞒你——自打我没了幼子之后,就落下了这个足弊之症,喝了多少药,扎了多少针都没用,只能靠这个土方子,才不至于瘫在床上。” 谢云嫣听了,心神一荡。 失子之后,杨夫人多半是情绪激荡,靖国公也是因为先前被卷入科考舞弊,气急攻心,晕倒之后便四肢乏力,最后用错了方子,导致重病昏迷。 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谢云嫣柔声开口:“姨母,您是否晕倒之后才落下的这个症状?平日虽然不痛不痒,但是一旦季节变换,就觉得酸胀难耐?” “是,你怎么会知道?”杨夫人撑起身子,诧异地看着谢云嫣。 “那是否给您请平安脉时,医生都提出您虽然血亏,但不宜用人参等大补之物。而哪怕是红枣等物,吃多了也容易心底发燥,甚至上火?” “对对对,前些日子夫人只是进了一碗红枣羹,燥得一夜都没睡踏实。”唐嬷嬷连连点头。 谢云嫣心中有底,平静开口:“杨夫人,我身边有位能治此病的医生,不如让他给您看看。” “这……”杨夫人望向了谢夫人,“是谢将军身边的人吗?” “雯姐姐,云嫣说的是她带来准备做义诊的赫连大夫,此前曾潜心学医多年,专攻针灸之术。”谢夫人并不知道赫连侍医术究竟如何,可是那是谢云嫣带来的人,她相信自己的女儿! 杨夫人身边服侍的人,看谢云嫣的眼神也有了变化。 原因无他,谢云嫣现在的名声,实在是众说纷纭。 而且…… 一个武将家出来的大小姐,怎么会认识比御医医术还高明的神医? 杨夫人想了想,觉得也不好拂了她们娘俩的好意,便道:“唐嬷嬷,你去跑一趟,把云嫣说的那人带过来吧。” 吩咐完,便笑吟吟地问谢云嫣平日都爱做些什么,见她没吃几口点心,又赶紧安排人去要寒潭寺最有名的斋点。 完全是把谢云嫣当成亲闺女一样。 杨家下人们交换了眼色,服侍得更加精心,生怕出一点儿差池。 不多时,就听见唐嬷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您留神脚下。” 一推门,就见除了赫连侍之外,唐嬷嬷身后还跟着一个续着山羊胡,头发花白的老人。 “这是素日替夫人开药的井大夫,曾经的太医院院首,”唐嬷嬷低声介绍,“老奴心想,井大夫熟悉夫人的脉象,说不定能给这位赫连大夫提供点帮助。” 听着唐嬷嬷这番话,谢云嫣心里跟明镜似的。 毕竟是跟着杨夫人陪嫁来的嬷嬷,担心她的身体,也是理所应当。 “赫连侍,你看出什么了?”她也没有说穿唐嬷嬷的担忧,转向赫连侍。 再怎么在谢云嫣面前做小伏低,赫连侍毕竟是如梦楼的赌王,大咧咧扫了杨夫人一眼,随口便道:“膝盖处肿胀但不见青或红,早上用艾薰时受了风吧。” 杨家众人目瞪口呆。 知道膝盖处肿胀,还有可能是唐嬷嬷路上说的。 才看一眼,就知道用了艾薰,还受了风,这就有些神了。 赫连侍像是闻到什么一样,眉头猛地皱了起来:“用来带牛膝的药方?这是哪儿来的赤脚郎中开的方,是怕病人能动的时候太长了吧!” 这话说得过分,井大夫的脸色黑如锅底,咳了一声:“夫人是心悸晕厥,引发的足弊之症,以牛膝,雷公藤,川乌草乌入药,佐以……” “少跟我这儿掉书袋!”虽然多年不曾行医,可赫连侍毕竟曾是神医弟子,最看不惯的就是有人乱用药物还振振有词,“病人明明是血瘀导致双足行动不便,且有血气虚旺之症,你却以治疗风湿的药方暂缓症状,不是庸医又是什么?!” “竖子!”井大夫气的风度全无,颤颤巍巍地指着赫连侍骂道,“什么血瘀,你就是个信口开河的骗子!好好好,今后,我不会再进杨家一步,告辞!” 说罢,就要甩袖离去。 唐嬷嬷脸色大变:“井太医留步!是我们的错,我这就……” “井大夫不妨留一步,”谢云嫣实在不想再耽搁下去,让杨夫人难做,“我以将军府的丹书铁券作保,若是赫连侍替姨母针灸后,姨母症状并未缓解,我便正午时分到您家门口,行三叩九拜的大礼,如何?” 杨夫人呼吸一窒,阻止道:“云嫣,你不用这样赌气,有什么事我们慢慢商量。” 见双方僵持,倒是谢夫人轻轻一笑,开口说话了。 第31章 医好顽疾 谢夫人声音如春风拂面:“井大夫的药多年来让雯姐姐病情缓解,这是有目共睹的。但多一个人也多一条路,不如让赫连大夫先为姐姐施两针,看看效果?” 其实在赫连侍一进门,就说破她受风之事的时候,杨夫人就已经开始相信赫连侍确实医术高超了。 只是井大夫毕竟为杨家看诊多年,面子不能不顾,谢云嫣的话又顶的太不留余地。 她不好明显地表露出偏向哪边。 谢夫人这话,倒是给她递了个很好的台阶。 轻舒了一口气,杨夫人露出了个笑脸:“这倒是个好主意,云嫣陪我到内室,让赫连大夫试试吧。” 谢云嫣应了一声,起身准备搀扶杨夫人。 娘亲的话给她提了个醒,看来以后还是不能一味地凭实力刚硬。 过刚易折。 “不用进内室,夫人这腿隔衣施针便可。”赫连侍的态度,是完全跟着谢云嫣走的。 谢云嫣对谁恭敬,他自然也恭敬。 很快就有人抬来了一张软凳,全屋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赫连侍身上。 只见他从随身医箱之中,拿出了一排银针,垂首分辨了一下长短,取出一根,慢慢地没入了杨夫人的膝盖。 杨夫人面色平静,全无平日针灸的痛苦神色。 赫连侍手上动作不停,流畅地从杨夫人膝盖往下,一直扎到了足心。 细看之下,竟连成了一个阴阳八卦的形状! 井大夫看清的那一瞬间,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来回扫视赫连侍和谢云嫣。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行医多年,当然能看出这针法,是传闻中的阴阳生死针! 这套针法,是江州段神医自药王谷学得,并加以完善后,名动天下的,据说一针下去,可逆转生死。 因此才得了这个名字。 只是这套针法太过高深,只有段神医和他的大弟子才能熟练运用。 段神医远在江州,而他的大弟子据说做了错事,离开师门后便无人知晓去了哪里,阴阳生死针等同于失传! 八卦阵成,赫连侍又点燃了一小束艾叶,用艾绒轻轻拂过杨夫人的膝盖。 “好痒。”杨夫人下意识蹙眉。 说完,才意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她这膝盖已经很多年没有酸和胀之外的感觉了! “痒就对了,这说明您膝盖处的风寒被逼出来。”赫连侍用艾熏了半刻之后,才开口,并熄灭了艾绒,开始起针。 最后一针刚离开身体,杨夫人就奇异地觉得,有一股暖流,从上到下贯通了小腿经脉。 “姨母,我扶您走两步看看。”谢云嫣和赫连侍交换了一个眼神,走上前说道。 当看着杨夫人在谢云嫣的搀扶下,慢慢绕着屋子走了两圈,唐嬷嬷已经满眼是泪,哽咽着说道:“夫人!您能走了,受了这么多年的罪……您终于能走了!” 这些年来,虽然有汤药缓解,可杨夫人想要行动,都必须是两个健壮仆妇搀扶,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被架着移动。 现在却在一个小姑娘的搀扶下,走了两圈。 这怎么能让她不激动! 站在一旁的井大夫满面涨红,恨不得狠狠给之前看不起赫连侍的自己一耳光。 杨夫人自己也激动万分,谢云嫣扶她坐下,等她稍微平静了点儿,询问:“姨母,您现在感觉如何?” 抚摸着自己的膝盖,杨夫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施针前,我只觉得膝盖处酸胀,小腿处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现在膝盖和小腿处有些痛痒,还有,之前脚底一直有股寒意,现在也是暖烘烘的。” 谢云嫣道:“这是您的经脉在施针之后,得到了疏通,只要赫连大夫定期为您施针,加以汤药辅佐,用不了多久便能行动如常。” “只是姨母,您这足弊之症是心病所致,逝者已逝,我们还活在世间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 唐嬷嬷闻言,担忧地去瞧杨夫人脸色。 为了江山社稷,牺牲幼子性命这件事,是杨夫人心中永殇,这些年无人敢提。 “这孩子,你是有感而发吧?”杨夫人看她的目光更加柔和,长叹一口气,又转向了谢夫人,“静婉,这点上,做姐姐的不如你。” 谢将军身亡,将军府一落千丈。 可今日见了谢云嫣,谁还能说,将军府的女眷撑不起谢家门楣? 这背后,更离不开谢夫人的坚韧不拔。 如果谢夫人只知道天天垂泪,思念亡夫,谢云嫣纵使有千般能耐,也不能顺利施展。 谢夫人扶着腰站起身来,像小时候一样,拉起了杨夫人的手:“雯姐姐,你我姐妹一场,哪有什么不如的,我还等姐姐好了,帮我一起教肚子里这孩子识字呢。” 两人含着泪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因为谢夫人有孕在身,她们也没有久留,约好了赫连侍去阁老府施针的日子,便告辞出门。 等他们走出很远,杨夫人忽然开口吩咐道:“云嫣和靖国公府退婚之事,必有古怪。若真是看不上谢家,他们家二少爷又怎会在宫中纠缠云嫣,最后落得被皇上禁足?” 唐嬷嬷说:“怕是看上了谢家的家产吧,听说将军府底子不薄。” 杨夫人摇了摇头:“我看不会这么简单,哪怕谢家只有云嫣一个,家产也不可能全给她陪嫁过去。你多留意下跟将军府有关的人,我看云嫣这孩子,并非池中之物。” 而另一边,送走了千方百计想和自己套出针法的井大夫,赫连侍不屑道:“哼,这人倒是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不给大小姐道歉,还有脸来套话?” “毕竟做过太医院院首,这本事自然是修炼到顶点了。”谢夫人不在,谢云嫣说话也锋利了起来。 刚刚赫连侍施针和杨夫人走动的时候,谢云嫣偷偷观察过娘亲,果不其然,看到的是一片平和。 这种平和,是只有知道结果的人,才会拥有的。 赫连侍刚入府一日,她也没有对娘亲提起过他真正身份,只说这人医术不错。 娘亲又是如何确信,赫连侍能一鸣惊人呢? 第32章 义诊扬名 再往前想想,娘亲不是个到了新地方,就喜欢到处闲逛的性子,怎么会这么巧,突发奇想地散个步,就捡到了杨夫人的宫铃。 谢云嫣忽然又想起来一事,她只是想带赫连侍在京郊进行义诊,是娘亲提议不如来寒潭寺,正好也能上香祈福。 难不成,娘亲就是为了“偶遇”杨夫人吗? 再想想那套被处理掉的毒被褥,被提前发现的莲姨娘,谢云嫣还是喊来了绘春:“你去打探一下,在我从江州回来之前,娘亲见过什么人没有。” 她得确认娘亲确实是重生,才能想法子将自己的事情说出来。 不然,谢云嫣担心贸贸然说出重生之事,会惊到娘亲。 娘亲肚子里可还怀着弟弟呢。 绘春应下,道:“小姐,邵家果然如您所料,低价抛售了铺子,被遣散的伙计也都安置好了,马上开门的话,今年就能见到盈利。” 被邵家弄走的这两家胭脂铺子,是东街位置最好的,这些年很有口碑。 “不,你让他们先关门,把店内的东西全部重新布置,我另有用途。” “另外,找人把邵家说将军府不仁不义,见死不救的流言,传得越多人知道越好,在我回京之前,最好让每个长安城中的人,恨不得吐我一口唾沫才好。” 在安排好的杀价帮手面前,邵家果然为了尽快筹钱买罪,低价抛售铺子不说,还将拖欠数月工钱的伙计尽数遣散,不给一分钱。 邵菀,你不是渴望踩着我得到人美心善的好名声吗,那这一回……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黄粱一梦! 杨夫人存了替谢云嫣义诊造势的心思,离开时,是被唐嬷嬷搀着,自己上的马车。 寒潭寺来往众人见了,无不啧啧称奇,也都打听着,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有足弊之症的杨夫人竟能自己行动了。 便有杨家的下人,指引他们到了义诊棚。 因为是皇家寺庙,寒潭寺施粥的频率比其他寺庙都要高,所以周围也住了不少贫苦百姓。 既然是贫苦百姓,自然也少不了身患疾病,却没钱看大夫的。 抱着有比没有强的想法,加上看了杨夫人的情况,义诊棚前很快排起了长队。 很快,老百姓们便惊讶地发现,这个义诊棚,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那个手持银针的大夫,两针下去,便让曲家中风的老爷子开口说话,转身只是揉捏两下穴位,又让出气多进气少的季家小子,吐出了堵在嗓子口的那口馒头。 而那个一身红衣,美艳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官家小姐,听了大夫把脉之后,随口便开出一张方子,救了误服毒果的年轻人。 义诊棚前的队伍,越来越长,也有人开始自发地维持队伍。 “大小姐,没想到您除了赌术之外,竟还精通医理。”赫连侍忙得浑身是汗,抽空灌了一碗冷茶,敬佩道。 他虽然精通阴阳生死针,可在昨日谢云嫣给他点拨了之后,竟醍醐灌顶,终于参悟透了最难的几针。 不然今日杨夫人的足弊,也不会立竿见影。 谢云嫣低头开着方子:“我从前跟随父亲在兵营里,为了能帮上忙,学过医。” 赫连侍懵懵地点了点头,心想,不愧是高人,在兵营那种地方,都能把医理学得如此通透。 要不是高人只停留在理论阶段,在医术上的造诣,说不定会和师傅段神医一样高呢! 实际上,这是谢云嫣临时想出的借口。 前世苏黎身中奇毒,她为了救他,翻遍了古籍,从对医理一无所知,学成无所不知,才拟出一份方子。 曾想以身试药,忍冬不愿她犯险,暗中去向药王求解药,条件就是成为他的药人。 等谢云嫣得知真相赶去时,忍冬早已因为不堪折磨而自尽,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现在,她不仅要用这身医理来接济穷人,还要捧出赫连侍,让连同药王在内的这些人,生不如死。 义诊棚这边忙得热火朝天,长安城中的靖国公府,又是另一种情况。 国公府内,赵氏看着受了廷杖后,只能卧床的儿子,举起床边的香炉,狠狠往小厮身上砸去:“废物!这就是你们找回来的大夫?连少爷的伤都医不好,还想领赏金?” 小厮额头被砸了个大口子,也只能跪在地上,哭诉道:“回夫人,奴才这也是通过太医院的关系,才找来的人啊。” “说是江州段神医的弟子,奴才亲眼看着他用药之后,原本动都动不了的病人就开口说话,这才敢带进府里的。” 赵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早知道,那天就先让谢云嫣那个小贱人把药方留下了! 黎儿这次受了天家惩罚,她想着要尽快把世子位定下来,才花了重金悬赏神医。 谁能想到,人来得不少,却全都是只长了一条舌头的骗子。 要不是她留了个心眼,先让他们试着治一治黎儿的伤,国公爷现在就被他们治得见阎王了。 “娘,这些骗子打死就是,何必和他们置气。”饮下汤药止痛的苏黎艰难开口,“现在最重要的是父亲的病,还有国公府的声誉。” “我这也是着急,要不是那个死丫头得了皇帝青眼,我早就……” “我知道,”苏黎眼底有阴狠的光一闪而过,“您放心,儿子已经安排人手,将她对邵家见死不救的事情宣扬出去了,而且,邵家人会亲身出来作证。” “邵家和谢家,那可是好的穿一条裤子的关系。到时,长安城中的人便会相信,谢云嫣不但铁石心肠,还将奴婢之死栽赃陷害在邵家身上,是天煞孤星,要克尽一切亲近之人。” “而靖国公府,就是被她克的,圣上也是被她蒙蔽,才会斥责儿子。” 苏黎早已安排荣妃,找机会让皇帝腹泻一场,这就可以坐实,是谢云嫣克了皇帝。 处理得当的话,“妖女”这名号,谢云嫣不接也得接! 赵氏听了儿子这番安排,才觉得心口的大石稍稍有些搬开:“但你爹一日不能说话,你的世子位就一日定不下来,娘的心也安定不了啊。” “说起这个,娘上次去阁老府见杨夫人,有没有问过她用的是什么方子?” 第33章 苏钰现身 赵氏不是蠢人,很快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她平复了一下情绪,仔细思量一会儿,道:“这确实是个门路,我过两日就备上礼,再去一次杨阁老府。” “嗯,顺便再劝劝杨夫人进宫一趟,只要她能说一句我们家不容易,眼下困境就能迎刃而解。” 母子俩正谋划着该备些什么礼物,从门外摸进来一个小厮,低着头,悄声道:“公子,成了。” 苏黎大喜,强撑起身子:“真的吗?!” 小厮点头称是:“我们虽折了八个好手进去,但那人连中三箭,有一箭正中后心,八成还没进长安城,就一命呜呼。” 赵氏隐约猜到了他做了什么:“黎儿,什么成了?” “娘亲不是担心多年谋划,最终为人作嫁吗?“苏黎要不是必须卧床,现在已经仰头大笑了,“如果爹只有我一个儿子,即便他再也说不了话,世子位也是儿子的囊中之物!” 心脏狂跳,赵氏半晌才又挤出一句话:“我的儿,我现在就使人去打点大夫,让那个短命鬼就算能撑进长安,也没人给他治伤!” 有了前一天的铺垫,第二天,谢家的义诊棚被蜂拥而来的百姓,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谢云嫣一边帮着开方子,一边不时往外张望。 她与苏钰的五日之约,今日到期。 月韵也向她拍胸脯保证,已经将让带个伤员来的信息传给了苏钰。 但不知为何,从今日醒来时,谢云嫣就莫名觉得有些心颤。 直到艳阳高照,还是没有看到苏钰的身影。 中午简单的吃了两口饭后,谢夫人见她累得眼底乌青,强压着谢云嫣在屋里小憩一会儿。 自重生以后,谢云嫣没有一刻不是绷着根弦的,虽然不想睡,但身子一沾床,便睡了过去。 甚至,没来得及考虑要不要让月韵再去联系苏钰。 谢云嫣感觉自己只是刚闭上眼睛,耳边就传来一阵喧闹。 有人大力摇着她的肩膀,谢云嫣皱眉,硬是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只见月韵面带惊慌站在床边,见她醒了,立刻说道:“谢姑娘,主子他……” 这话犹如惊雷,让谢云嫣几乎从床上弹跳而起:“苏钰他出什么事了?” 前世,苏黎此时为了骗取谢家家产,正全心全意换取她的信任,腾不出手来对苏钰下手。 难不成,现在受了廷杖的苏黎,不去好好养伤,还有心力对苏钰动手了?! “主子从庄子上回来,被伪装成流寇的人埋伏,身受重伤。”见她醒了,月韵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道。 “伤势多重?”难怪这个时候还没来,竟是被埋伏了。 “有一箭正中后心,虽有护心镜挡着,但还是伤到了心脉。而且,跟着主子的人说,从昨天后半夜开始,主子发起高热。” “怎么现在才过来?”谢云嫣越听越急,匆匆披上外衣就往外走。 月韵跟上她的脚步:“主子不许来打扰姑娘,怕有漏网之鱼,对姑娘与谢夫人不利。用还气丹吊着回了城,却没想到,城中熟识的大夫都不在,其他兄弟自作主张,把主子送来这儿了。” 还气丹是靖国公府秘药,苏钰和苏黎每人手中只有一颗,据说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能暂时保住性命。 听见苏钰已经服了这药,谢云嫣算是小小的松了口气,顾不上去细细思量,几乎是小跑着往外走。 义诊棚旁围着的人,见是她来了,纷纷让开,刺鼻的血腥味儿扑了过来,让白晃晃的阳光都带上了死气。 谢云嫣被这股味儿一刺,眼前立刻晃过了在地牢中被折磨的日夜,脚下一崴,吓得月韵和闻秋连忙扶住:“小姐当心。” 脚腕处传来的痛疼,奇异地让谢云嫣定下心神,她心底暗暗懊恼,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又不是确定无回天之术,怎么慌乱至此? 她一瘸一拐地走进了义诊棚,看清了躺在简陋病床上的人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会伤得这样重? 左臂,腰侧,后心处都有箭矢造成的血洞,其他地方也能看见被利器劈砍造成的伤口,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丢在一旁的青衣,已经被从里到外染成了血色。 那张绝代风华的俊脸,现在白得像雪,嘴唇也没有一点儿颜色,要不是还有微微呼吸,几乎就是个死人。 “其他伤口还好,最重的是后心那一箭,伤到了心脉。”赫连侍沉声道,“我以替他施针,止住了出血,但还是不够。” “让我看看伤口。” 话说出口,谢云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沙哑成了这个样子。 将苏钰送过来的暗卫有些犹豫,本朝虽然男女大防不如前朝严重,可未婚女子去看男子的身体,还是不妥。 赫连侍却没有这样的顾虑,上前就掀开了苏钰上身的里衣,示意谢云嫣细看。 医者父母心,在大夫看来,病人的身体和需要修复的瓷器没有任何区别。 伤口是被处理过的,上面还能看到撒着的药粉,虽然在赫连侍的针下不再渗血,但是边缘向外翻出,有些地方还泛着黑,可能是利器上带了毒。 谢云嫣俯身下去,细听苏钰的心跳,又伸手搭脉,发现脉象细若游丝,应该是因为失血过多,心力开始衰竭。 她一咬牙,伸手拍上苏钰的脸:“苏钰,醒醒!” 好在因为靖国公府和谢将军府曾有过婚约,谢云嫣和苏钰也是有过几面之缘,不然现在这个情况,她还得分心去想,如何伪装两人早已认识的真相。 “姑娘,我家公子已经昏过去多时了。”那名男性暗卫有些生气,说道。 他想不明白,不赶紧开药看诊,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没结果的事? 要不是主子强烈要求等到现在来找她,早就进了太医院,被好好救治了! 谢云嫣充耳不闻:“苏钰,我知道你能醒过来,把眼睛睁开。” 她拉住苏钰的手腕,轻轻地拉扯他伤势不重的右臂,声音也冷了下去:“拿盐来,往他伤口上撒,我不信他醒不过来。” “喂!哪有你这样的大夫?!”暗卫看不下去,不顾月韵的眼色,伸手就要推开谢云嫣。 却没想到,苏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第34章 云嫣助苏钰 “把他带下去,要是不服,就捆起来。”谢云嫣浑身戾气,瞪了那暗卫一眼。 暗卫险些被惊掉了下巴,这姑娘怎么这么蛮横? 不去理会他人,谢云嫣将手放在了苏钰眼前,微微提高声音:“苏钰,看着我的手,你认得出我是谁吗?” 苏钰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个和声音一样难以分辨的笑来:“谢姑娘。” 还好,意识清醒。 谢云嫣舒了一口气,若是让苏钰再昏迷下去,就算赫连侍把他救回来,也可能会变成一个口歪眼斜,行动迟缓的废人。 她重活一世,在苏钰身上别无所求,只求能还清自己前世的债。 决不能让他都撑到了自己面前,还不能恢复如初。 “好,这位赫连大夫是神医弟子,他现在就替你检查伤势,”谢云嫣让出身位,“你有任何感觉,都要清晰地告诉他。” 术业有专攻。 她虽然在医理上强,可赫连侍行医多年,在实际动手方面,她望尘莫及。 因此,具体检查还是让赫连侍来,才能万无一失。 苏钰看了赫连侍一眼,微弱道:“有劳。” 赫连侍的双手开始在苏钰的身上慢慢按压,头颅和脖子都没有异常,可刚刚在心肺处使力,苏钰就发出一声拉风箱似的喘息,面色涨红,双手死死地攥紧了身下床单。 赫连侍脸色也变得慎重:“有内伤,伤及心肺,邪气入体。” “主子!” “天啊!怎么伤得这样重!” “邪气入体,这可是大罗神仙都难救啊!” 见苏钰的情况这样危急,在义诊棚外的百姓也发出惊呼。 额头渗出豆大汗珠,赫连侍乍着双手,头脑中一片空白。 他曾见过几个同样伤势的病患,可无一例外,都在痛苦挣扎后,撒手人寰。 难道,他又要无力地看着一条生命在眼前消失吗? “赫连侍,拿针。”一片绝望的死寂中,谢云嫣不大的声音像是照亮黑夜的烛火,“左肋下三指处,捻针入,半寸。” 赫连侍一震,猛地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 阴阳生死针的最后一套,恰恰好就是克制入体邪气的。 “来个人,帮我按住他。”谢云嫣说道。 “什么?”月韵好说歹说才把那个男暗卫拉出棚子,面对谢云嫣的吩咐,十分不解。 谢云嫣没空解释,直接动手拉过月韵,强迫她按住苏钰。 月韵不是个没脑子的,不然也不会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但是主子现在命悬一线,所以才慌了手脚。 谢云嫣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毕竟,从这几天的相处来看,谢姑娘虽然有时做事疯得吓人,却不是个会害主子的。 赫连侍按照谢云嫣的指示,下了第一针之后,苏钰呼吸立刻就稳定了一些。 他取了第二针,却有些犹豫。 虽然已经通过点拨,理解了这最后一套针法,可这是他第一次用在病人身上。 “中府穴,指切进,短针,三分。”谢云嫣紧盯着苏钰的情况,又道。 赫连侍提起精神,锁定位置,精准下针。 “云门,提插法,长针,五分。” “气户……” 最后一针下去,赫连侍长出一口气。 在谢云嫣的指导下,一切顺利。 众人都惊呆了,他们亲眼看着随着一根一根银针刺入,苏钰也慢慢平静下来。 面上也染上了淡淡血色,不再苍白如雪。 其他人放了心,可谢云嫣的心还是悬着的。 虽有阴阳生死针,但苏钰的伤势实在太重,按照医理推断,今夜才是最凶险的时候。 只要能扛过今夜,这一劫才算渡过。 时间慢慢流逝,谢云嫣估摸着差不多了,又俯下身,给苏钰切脉。 经过这一番救治,苏钰彻底清醒了过来,眼睛一直追随着谢云嫣,她脸上沾染了一些血迹,大概是刚刚检查他伤口时沾上的。 暗色的血液,在她白瓷一样的皮肤上,恍如雪地中开出的一树红梅,艳丽得让人不敢直视。 但是,却有些碍眼。 苏钰慢慢抬起手,想替谢云嫣擦掉血迹。 结果手指刚刚一颤,谢云嫣便一眼横了过来:“别动。” 他一哂,开口道:“抱歉,都是我不好,那人被罚后,因为是我接他回宫,可能心生误会,以为你我……待我能走动之后,我会向他解释的。”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谢云嫣皱眉,心里琢磨着应该给他开什么药方。 好,真是好。 看来她上次还是动作太小,就应该更进一步,让皇帝把苏黎打瘫在床上才对。 省得他还有心思琢磨这些害人的鬼主意。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谢云嫣,自然没有注意到苏钰眼中迅速划过的一丝满意。 兵法的上上之计,攻心。 如梦楼上亲眼所见谢云嫣的智谋,苏钰对她兴趣更深。 若有这样一个盟友,如虎添翼。 只有一个缺点,眼光实在太差,他本以为在宫中之事发生后,谢云嫣不会再对苏黎有任何期待,可留在府中的探子和月韵的汇报,都证明了她还是关注着苏黎。 从知道这点的那一刻起,苏钰的心里就憋着一股闷气。 只恨不能直接问谢云嫣,到底看上哪个废物什么了。 他早就知道了那废物的埋伏计划,只觉得可笑,就那几个小喽啰,再来一百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想到月韵带回来的,谢云嫣希望他能带一个伤者到义诊棚来的消息,心中忽然一动,想到了个法子。 身上被射中的三箭是他精细控制下的结果,而身上剩下的刀伤,则是他抓住机会,趁暗卫追敌时,自己动手弄出来的。 甚至连唯一一个逃出去的小厮,都是故意留下,让他去给苏黎报信的。 以赵氏的为人,知道他伤重的消息,一定会让用惯了的大夫不接他的诊,正好给了他不进长安城,直接来义诊棚找谢云嫣的正当理由。 而这,是给苏黎上眼药的最好时机。 一个不听解释就误会她的人,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对兄弟下手的人,还会是她谢云嫣的如意郎君吗? 月韵看着苏钰呼吸平缓,难忍激动:“姑娘,他会没事的,对吗?” “不好说,”谢云嫣将开出的药方交给闻秋抓药,面色凝重,“他伤势过重,失血很多,又加上受了内伤,得看能否熬过今晚。” 说着,她扭头看向苏钰,发现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当着刚稳定情况的病人面前说出真相,的确残忍。 但是,以她两世对他的了解,苏钰可以承受。 想到了什么,月韵凑到谢云嫣耳边,悄声说道:“姑娘,刚刚陈兄弟说,在给主子包扎的时候,从箭矢上发现了这个。” 第35章 请君入瓮 谢云嫣起身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肩颈,示意月韵跟她走到一旁。 药熬好还有一段时间,在场又只有赫连侍能处理这么重的伤势,她只能在义诊棚找个角落,目不转睛地关注苏钰。 “谢姑娘,若是您撑不住,不如让我和其他兄弟帮忙吧,保证主子身边一刻不离人。”月韵见她担心,诚恳道。 他们身为暗卫,却让主子伤成这样,要不是主子阻止,早就自尽以全颜面。 只盼现在能帮上一把。 “若是不通医理的人盯着有用,我现在就让全长安的人来围着。”谢云嫣平静道。 看着月韵面色涨红,她揉了揉脖子,叹了口气。 算了。 冲她发什么邪火,这事本来也和她无关。 “你刚刚说,箭矢上发现什么了?”她调转话题。 月韵从贴身荷包里掏出一物,挡住他人视线,递到了谢云嫣面前。 那是一枚锋利的箭矢,上面血迹斑斑,泛着诡异的蓝黑色。 谢云嫣用旁边的粗布包着手,在月韵的示意下,将箭矢迎着光,转了个角度。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用阴刻,刻着一个草书的邵字。 若不是苏钰的血沾染在了上面,这个字可以说根本不会被发现。 “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谢云嫣看着月韵。 月韵摇了摇头:“除了主子和姑娘,只有陈兄弟和我知道。” 她原以为现在只是邵菀和苏黎这对狗男女勾搭在一起,撑死了再加上周氏和赵氏两个毒妇。 却没想到,前世在背后偷袭,害死了她父亲,冒领军功的邵菀之父——邵城,也这么早就和靖国公府搭上了线。 怪不得当年父亲的死因被一句带过,邵城受封得这般顺利。 原来,是因为攀上了这样的一颗高枝! “此事,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谢云嫣闻了闻箭矢,“上面淬了一种野草的汁液,能够让伤口血流不止。不过你放心,有赫连侍在,用针灸就能克制。” 无凭无据,现在把这枚箭矢拿出去,只会让人以为他们是恶意诬陷邵家。 毕竟在外人看来,邵家只和谢家亲近,和靖国公府没有半点交情。 这一点,月韵自然能想得到,所以很慎重地向谢云嫣保证,绝对闭口不提。 可谢云嫣比她想得更深一层,那就是,对方甚至还有可能反咬一口,说是苏钰自己伤了自己,将黑锅栽在了苏黎和邵家身上。 这种想一想都恶心的阴谋诡计,是苏黎最擅长的。 谢云嫣握紧了箭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现在最重要的,要尽快让苏钰痊愈。 但邵家和苏黎…… “月韵,你和你的兄弟们,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她说道。 “若是能帮上主子,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用这么紧张,”被她突然严肃的态度一震,谢云嫣忽然有点儿想笑,“你们伪装成乞儿或者走卒,去把杨夫人在寒潭寺遇到神医,足弊之症被治好了这个消息,传递给邵家。” 你们不是暗通款曲吗? 那我逼得你们不得不把关系挑明! 这里毕竟是义诊棚,在苏钰情况稳定之后,谢云嫣等人又重新开始替等待多时的百姓看诊,忙得和陀螺一样,只能抽空看一眼他。 这期间,苏钰清醒过几次,只是因为谢云嫣在药中加了安神之物,人还是迷迷糊糊的,只是看谢云嫣一眼,就沉沉睡去。 即便是在睡梦中,他的身体还是因为伤口的抽痛而不自觉地轻颤,可是谢云嫣没办法,现在这个情况,如果贸然上了止痛的药物,又或者是让赫连侍用银针止痛,都会影响阴阳生死针和药物的效果。 终于,在晚饭时分,苏钰的情况逐渐稳定。 谢云嫣让其他人分批去吃饭休息,顺便让丫鬟给谢夫人交代一下这里的情况,省得见她彻夜不归,谢夫人着急。 而她也抓紧时间,吃了点饭,又靠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 “今夜只能靠你我守在这里。”听见赫连侍的脚步,谢云嫣睁开眼睛,“待此事过去,我一定重重酬谢。” 赫连侍皱眉:“谢小姐,为了完成赌约,你让我杀人都行,何必又说这话——再说,我要是为了酬劳,眼睁睁地看着病人在我面前死去,那我还是人吗?” 听了这句话,谢云嫣倒是不知道要怎么往下说了。 他虽然为赌术而离开师门,但却能在如月楼那种地方坚守本心,只走自己的道,称得上赤子心性这四个字。 怪不得段神医一直在等他回来。 “不过,”赫连侍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您要是愿意趁这会儿教教我那枫叶是怎么摇出来的,可就再好不过。” 义诊棚中有些尴尬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知道他是在缓和气氛,谢云嫣故意沉下脸:“想得美,万一你学会了之后连夜跑回如月楼,我不是亏大了?还不赶紧去看看药熬得怎么样了。” 赫连侍夸张地哀嚎着去旁边看药,谢云嫣笑着摇了摇头,走到苏钰床边想去看看情况,却发现苏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静静地看着他们。 “你醒了?”谢云嫣问道。 苏钰露出淡淡的笑容:“谢云嫣,多谢你。” 从他口中念出的“谢云嫣”三个字,差点儿就让她一个撑不住,就流出泪来。 前世他们两个针锋相对,苏钰曾找机会私下与她长谈,直言苏黎对她只是利用,并非能够携手一生的良人。 那时,他便是这样郑重地唤她的名。 可惜前世的谢云嫣那样傻,将苏钰字字肺腑之言,当成了挑拨离间,非但不领情,还怒斥他一番,事后还挖了不少陷阱逼着他跳。 眼前起了水雾,谢云嫣为了掩饰,连忙装作查看情况似的,低下头观察苏钰身上的伤口。 却突然发现,苏钰身上的刀剑伤,全部集中在不致命的地方。 以苏钰的身手,寻常杀手完全进不了身才是,更别说身边还跟着几个暗卫。 难不成,苏钰这是…… 第36章 绿茶苏钰 她立刻掀开了他身上的被单,重新查看伤口。 果不其然,除了后心的一箭外,剩下无论是箭伤还是利器伤,都是看着吓人,可又正巧避开致命点。 “发现了?”苏钰轻声问。 谢云嫣没有回答,只是又细看他那两处箭伤。 她现在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苏钰应该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中了第一箭,其他伤口,都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就不怕一个意外,命丧于此吗?”谢云嫣声音里盈满了冰冷的怒火。 苏钰迟疑了一会儿,这才说道:“有还气丹在,不会有什么大事,况且,我也认识几个会医术的朋友。”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相信你。” 他双眼里赤诚的光,让谢云嫣再一次乱了心跳。 但不知为什么,看到他脸上的轻笑,她心里更是烧起了一把莫名其妙的怒气。 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自投罗网一样。 谢云嫣站起身,不发一言的就往外走,准备让赫连侍守着,自己去冷静一下。 见她要走,苏钰撑起身子,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发出了一声闷哼。 谢云嫣头大如斗,只好停住脚步:“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万一……万一赫连侍的医术不好,救不了你怎么办。” 她岂不是又要后悔一辈子? 苏钰似乎是痛得狠了,半晌后才示意她:“你过来点儿。” 他声音很虚弱,一点儿底气都没有,显然是一只脚还留在鬼门关里。 可即便如此,在最痛的那一瞬过去后,他的神情依旧是云淡风轻的从容。 心头一软,谢云嫣靠近了一些,让这个没有半点身为伤患自觉的男人说话不用太辛苦:“你说,我听着。” “袭击我的人,一次不成,还会有第二次。只有这样,才能换得片刻清净。” 谢云嫣以为他会随便找个借口,比如一时不察,甚至身边人中被安插了叛徒,没想却是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谋划说了出来。 “为了世子位,苏黎视我为眼中钉,加上宫中发生的事情,他便认为我投靠了贤妃,想要帮着贤妃抢一个年幼皇子放在身边,最后夺取太子之位。” “他对我下手,成了,靖国公府便只有他一个男丁,世子位绝对就是他的。不成,我身受重伤,也给了他和荣妃重夺圣宠的机会。”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但是谢云嫣已经明白。 “所以你干脆将计就计,让自己命悬一线。”谢云嫣说得艰难,望向苏钰的眼睛里盛满了晦涩的情绪,“如此,在短时间内,无论是苏黎还是荣妃,甚至和他们站在一条船上的邵家,都不敢再对你动手。” 毕竟,他们很看重自己的名誉。 若是和他们对立的苏钰总是生死一线,他们也避免不了被世人猜疑。 “那你为何不先下手为强,抓住苏黎被廷杖的机会,给他一份鹤顶红了事。”谢云嫣疑惑道。 这不仅是现在的疑问,更是前世的疑问。 苏钰的智谋,胜过苏黎千倍,只要他想,苏黎根本就不可能上蹿下跳这么久。 可他偏偏就没有主动下过手,唯有在意识到有人将要对自己下手时,才会动手反击。 “世子位,传贤不传长。光明正大的斗,我随时奉陪。”苏钰提起此事,不齿地微皱眉头,“背地里耍这些小聪明,并非君子所为。” 谢云嫣心情复杂。 总感觉自己也被骂了。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是女子,本就不在君子行列,又理直气壮起来。 苏钰此人,真的没有愧对他的名字,光风霁月,坦坦荡荡。 忽然想到了重生后两人第一次见面,谢云嫣恍然大悟:“所以那夜刺杀梁王也是……?” 荣妃所出的三殿下,便是梁王。 “是梁王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嫁祸到了当夜去暗市为父亲求药的我身上。” 说到这儿,苏钰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沧桑:“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尤其是和我血脉相连的兄弟,但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不是你的错。”谢云嫣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声音凝重,“是苏黎,他狼心狗肺,是一条十足的白眼狼。” “你不要这样说他,我知道你二人曾有婚约,苏黎只是被权利蒙住了眼,本质还是个好人。”苏钰知道,这时候若是顺着谢云嫣的话,反倒会让她觉得自己是抓住机会就说对手坏话的小人。 相反,以进为退,才会让谢云嫣心底对苏黎的成见更深。 果不其然,谢云嫣再抬起头时,脸上的厌恶怎么藏也藏不住:“我已经和他退婚,还请苏公子不要这样说。” 连称呼都换了一个。 苏钰歉然道:“是我不好,可谢小姐这样好的女子,无论谁娶了你,都是三生有幸。” 才不是。 她只是一个侥幸得到赎罪机会的恶人。 谢云嫣眼底酸涩,不争气地又想流泪了。 苏钰这样真心实意地称赞她,可她听了一点儿都不开心,只替他觉得难过。 “你的药应该好了,我去帮你看看。”谢云嫣站起来,低着头,快步从床边离开。 苏钰已经看出她情绪不对,本想开口再安慰几句,想到她之前对苏黎的痴情样子,还是放弃了。 欲速则不达,也得给她留下一个缓和情绪的机会。 谢云嫣前脚刚走,赫连侍后脚便端着药进来,看着苏钰喝下后又替他针灸一次,见他安稳睡去,便去了义诊棚边的小棚子里,继续研究医理。 两个棚子间只隔了一层油布,就算苏钰只是咳嗽一声,他都能在声音落地之前赶过去。 一个黑影就在这时,悄无声息地钻进棚子,站在了苏钰旁边。 本应熟睡的苏钰眼睛都没睁开,嘴唇微动:“办好了?” “是,皇上听说了主子的伤势,派属下带了宫中秘药,若不是按您吩咐的说了城中恐有异动,可能要亲身过来接您去医治。”穿着夜行衣的暗卫恭敬地跪在床边,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玉瓶。 “收回去吧,我且得在这儿呆几天。”苏钰面对这样大的圣恩,声音里竟带着浓浓的不屑,“国公府里怎么说。” 暗卫虽然不理解为何苏钰非得到这里医治,并且不像往常那样用秘药尽快康复,但对他来说,主子的命令不需要质疑,只需要遵守。 “如您猜想一般,那两位在四处送礼跑门路。只是谢小姐似乎想通过月韵,将此处有神医的消息传给邵家,您看,是否要让月韵阻止此事?” 第37章 好戏开锣 “告诉月韵尽力去做,你安排几个人,帮她一起。” 暗卫有生之年,头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听力。 这谢云嫣明显是要通过邵家帮苏黎,主子为何不拦,甚至还要帮她? 难不成是被下了迷魂药吗? “听不懂话吗?”苏钰终于睁开眼睛,斜瞥了暗卫一眼。 这一眼中含着的冷意,让常年在生死边缘游走的暗卫汗毛倒竖。 “是,属下听令。”他死死低下头,应道。 “还有,找个机会处理掉那条漏网之鱼,做成被废物杀人灭口的样子,把头送到邵城桌上。” 说罢,苏钰重新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像沉睡一样轻缓下来。 暗卫行了叩头大礼,身形一闪,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引入了寒潭寺漫无边际的夜色中。 后半夜,已经调整好情绪的谢云嫣过来,和赫连侍换了班。 她搬了床褥子,在苏钰床边铺了一个简易地铺,盘腿坐在上面,闭目养神。 饶是已经知道他只有一处致命伤,谢云嫣心里还是不安稳,隔一会儿就要起来看看他是否发烧,伤口是否化脓。 好在药物起了作用,最凶险的这一夜,最终还是平安度过。 鸡鸣时分,睡眼惺忪的闻秋赶过来,让谢云嫣去歇息一会儿,准备用早膳。 谢云嫣怕打扰了娘亲,并没有回去寺院后落脚的厢房,而是信步走到了放生池边,看着东方慢慢升起的朝阳。 亲眼看日出,总会让人感觉世间生机勃勃,充满希望。 死后重生,差点又看着苏钰死在自己面前,这些不好的情绪都被耀眼的日光压下,藏到了心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 或许是日出,或许是因为昨夜和苏钰的相处,让谢云嫣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不用太过担忧未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已经知道那些人的画皮之下隐藏着的黑心黑肺,还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谢云嫣在放生池边一站,就站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双眼被阳光刺得有些发痛,这才慢慢收回视线。 月韵快步而至,沉稳道:“姑娘,邵菀来了。” 谢云嫣回头,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倾城倾国的笑容:“终于来了,将我新制好的三枚养气丹给赫连侍,告诉他找机会送给邵菀。” 为了在苏黎面前表功,更为了让自己能抓住这个机会跻身长安的贵族圈子,你终于迫不及待地跳了进来,我的好妹妹。 既如此,不为你准备一份大礼,那就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失职了。 谢云嫣去和刚刚起床的娘亲碰了一面,说这里药材缺失,自己得回长安城一趟,叮嘱娘亲出入一定要有人陪伴,饮食也要注意等等。 说的谢夫人无奈苦笑:“云嫣,娘还是赶紧给你找个好儿郎,入赘或者你嫁过去都好,你这关心人的功力,还是让别人尝尝吧。” 面对这种调笑,谢云嫣非但没有像其他小女儿家一样面色绯红,反倒是认真思索:“娘,这事还是等您生下肚子里的弟弟再说吧,家里人手少,只能顾得上一头。” 谢夫人:“……” 她的女儿,性格还真是独树一帜啊。 “对了云嫣,你婶母使人来信,说莲姨娘被送回家后,吞金自杀了。”谢夫人低头合着茶盏,轻轻说道,“京兆查验,莲姨娘体内有大量砒霜,已经将她全家和那个订过娃娃亲的表哥一起收监了。” 谢云嫣心里“突”的一跳:“怎么……” 怎么这么快? 那她精心布置下,要让莲姨娘尝尝前世娘亲被毒草汁液入体的痛苦的计谋,岂不是白费了? 她早已习惯了缜密布局,要让这些仇人统统尝过前世谢家所受苦楚,然后再送他们上西天,却没想到在不少事上,竟被抢先了一步。 难道……这些事的背后,都是娘亲? 思及此,谢云嫣忽然抬头看向了正好放下茶盏的谢夫人:“娘亲,您觉得莲姨娘是自作孽不可活吗?” 谢夫人放下茶盏,沉思一瞬,点了点头:“她做下那些事,有这般下场,确实是自作自受。” 这话猛一听,确实是没错。 婚内通奸,还妄图以血脉混淆之子来抢夺大伯家产,的确是死罪。 只不过,谢云嫣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她看似刚硬,夫君死了、女儿的婚事也没了,还撑起谢家的一片天,可实际上是个心地良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人。 因此,在谢夫人看来,被逐出谢家二房,发配原籍并暗中严加看管,已经是对莲姨娘很重的惩罚了。 但如果是同样带着血海深仇重生而来的话,娘亲这样反常的看法,就解释得通了。 她的那句话,也和谢云嫣问的那句话一样,是同时适用于前世和今生。 谢云嫣一直注视着娘亲,当然也没错过她在自己问完话后,放下茶盏那微微颤抖的手。 “你不是晚上还要赶回来吗?”见女儿只是看着自己,谢夫人微笑着疑惑道,“再不动身,你晚上可就出不了城了。” 谢云嫣回神,故作轻松道:“左右莲姨娘也不会再生事了,娘亲您要是无聊,就让绘春给您念话本子听吧,女儿先去忙了。” 至于要不要和娘亲把话说开,还是等绘春把消息打探清楚再说吧。 靖国公府中,赵氏正听着邵家人送来的京郊神医的消息,忽然有人来报,谢云嫣到访。 “撵出去!她害我们国公府丢脸丢得还不够多吗!”赵氏狠狠一甩袖子,气得脸都扭曲了。 “娘,”被抬到软塌上卧着的苏黎皱眉,“您还是见见吧,说不定她就是来送药方的呢。” 因为苏黎的劝阻,赵氏冷静了下来,抿着唇寻思了半天,艰难点了点头:“也好,这丫头估计也觉得自己再也找不到好亲事,要向我们低头求和了。” 不过,谢云嫣把他们害成这样,哪怕是求和,赵氏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让她进门。 赵氏曾听宫里出来的嬷嬷说过,以前惩罚被打入冷宫的妃嫔,最常用的一招就是给她们灌许多水,吃到要撑得吐出来的程度,关进一个没有马桶的黑屋里。 一个养尊处优的人,在众人面前方便,足够让她们精神崩溃,甚至有脆弱的妃嫔,当场发疯。 赵氏就要让谢云嫣自己选,是被这样羞辱,还是再也进不了国公府的门。 第38章 邵菀入局 不仅如此,在得到药方之后,她还要让人将此事在长安城中大肆宣扬,人尽皆知。 看她这个谢家大小姐,还能不能那么傲。 要不是留着谢云嫣有用,赵氏恨不得给她下点毒药,一了百了。 谢云嫣被带到了一间简陋的小房间里,她看着屋里桌椅上的灰尘,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窗边,看着国公府郁郁葱葱的花园。 她想起过去,赵氏说喜欢牡丹,她便一掷千金,找遍人脉去搜集各种各样的牡丹,移植到国公府花园中,让那年赵氏生辰的牡丹宴,名动长安。 那时赵氏没有提过她一句好,只是矜持地笑着,接受身旁贵妇们的赞美和艳羡。 她却觉得,自己这个准儿媳为婆母长脸是分内事,甘之如饴。 苏黎也常说,赵氏和自己都记着她的好,但因为对她期望太高,所以希望她付出更多的努力,做得更好。 还说,会一生一世待她好。 然而……然而! 谢云嫣闭上眼睛,感受着锁骨和右手处撕心裂肺的疼。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抬手,用指腹从随身携带的青玉小盒中沾了点口脂,均匀地抹在了唇上。 红的像是盛放的牡丹,也像是索命冤魂。 艳丽绝伦。 谢云嫣已经做好了赵氏会对自己不闻不问的准备,然而一炷香之后,居然有人送茶和点心过来。 送东西过来的是国公府新买回来的一个小丫鬟,谢云嫣很眼生,这小姑娘看着也就十五六岁,杏眼桃腮,又生了一双勾魂眼。 多半是靖国公病中,没有人管束苏黎,他自己做主买回来在书房“服侍”自己的。 小丫鬟极其不敬地上下打量一番站在窗边的谢云嫣,啪地把红木茶盘往桌上一扔:“夫人让我送来给你的,赶紧吃。” 她眼睛里闪动着恶毒的光,心想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大小姐,面对这样的轻慢,一定会生气,这样自己就可以借机羞辱,也算在夫人面前立功。 若是谢云嫣低眉顺眼地接了,那就证明她不过是个软柿子,嬷嬷们教训丫鬟的手段,今天自己也可以试试了。 然而,谢云嫣连动都不动,只是抱着双臂,静静地站在原处欣赏风景,注意力一丝一毫都没分给她。 仿佛她只是屋里一件不起眼的物件儿。 小丫鬟心里生气,故意斟了一盏茶,莲步轻移,端到了谢云嫣面前,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忽然手一松,杯子掉在地上,水撒了一地,将谢云嫣樱桃红的裙摆也打湿半扇。 “哎呀,奴婢手滑,不小心将给您的茶弄洒了。”她假意道歉,“可夫人就只让给您一个杯子,碎了,就没得用。” 她脸上再也掩饰不住得意之色,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茶壶,又点了点地下那滩水:“这地是奴婢每天都打扫的,干净得紧,您要是不想和粗人一样对壶牛饮,趴在地上喝,也不是不行,就像……” 话还没说完,谢云嫣转过头,眼风浅浅地带了她一眼。 只一下,就让丫鬟感觉自己像是被利器划过脖子。 然后,谢云嫣忽然就笑了起来。 丫鬟双腿牢牢钉在地面上,想逃,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谢云嫣笑着笑着,忽然一发狠,猛地把手边的花盆给摔到了地上,猛地掐住了丫鬟的脖子,红唇凑到她耳边,呵气如兰:“给你个机会,让赵氏马上来亲自见我。” “不然,她这辈子别想见到药方。” 她松开手,轻轻拍了拍丫鬟的脸,嘴角的笑意越发甜美:“滚。” 丫鬟这才回过神来,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都不看再看谢云嫣一眼,连滚带爬地出了门。 太吓人了,刚刚……刚刚她差点儿就没命了! 家里夫人整治姨娘时就已经很可怕了,没想到这个传闻中柔柔弱弱的谢云嫣,比十个夫人加起来还要可怕。 难道这就是豪门贵女的真面目? 刚知道自己被有望继承世子位的二少爷挑中,在书房近身服侍时,小丫鬟是存了鲤鱼跃龙门的心思的。 毕竟她长得那么好,又能作小服低地服侍人,那些不如她的高门小姐不过有个好出身,就能像使唤狗一样的使唤她。 她一定要抓住机会,在二少爷身边挣出自己的地位。 在知道谢云嫣曾于苏黎有婚约,谢家现在又落难,并且夫人每次提起她都恨得咬牙切齿。 小丫鬟就抢了给谢云嫣送茶点的机会,想奚落她一番,好向两位主子表忠心。 却没想到…… 小丫鬟被吓破了胆,连赵氏正在见客都没注意,懵懵懂懂地就闯进了屋,将谢云嫣的话复述了一遍。 没用的废物! 赵氏剜了她一眼,给自己贴身的嬷嬷使眼色,让她赶紧把小丫鬟拖走。 坐在赵氏身边的,是一身淡雅衣裙,显得极其娴静的邵菀,她见嬷嬷拖走了小丫鬟,浅笑道:“夫人不然还是见见姐姐吧,说不定她手里真的有能够治好国公爷的药方呢。” “嗐,谢云嫣她惯会虚张声势,不用理她。”赵氏笑着拉起邵菀的手,“再说了,有什么药能比神医弟子亲自针灸来得管用呢?” 这次进靖国公府,邵菀的地位和先前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之前她来,只能偷偷地从侧门进府,还要对着赵氏百般讨好,看她眼色行事。 而现在,她可是被赵氏奉为上宾。 她一个字都不用说,赵氏为了讨好她,就邀请她待会儿偷偷去看谢云嫣丢脸。 谁让她现在要比谢云嫣这个空有名头的大小姐,更有价值呢。 “夫人,我都跟那位神医弟子说好了,您照顾国公爷劳累,让他也给您开副方子,不但调理身体,还能美容养颜。”邵菀亲亲热热地拉着赵氏的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们两个人是亲生母女。 “哎呀,还是我们菀儿有本事。”赵氏大喜,语气更是热络不少,“能请神医上门看诊,连杨阁老的夫人,都需要自己亲自去拜访神医呢。” 第39章 压制赵氏 过去,赵氏对邵菀很有些看不起,虽然邵家也投在梁王麾下,说到底,不过他们家有几分运气,本质上就是乡野村夫。 但现在不同,她能请动治好了杨太太足弊之症的神医弟子,显然是有能力,又会做人。 邵菀谦虚地笑着:“这哪儿是我有本事呢,分明是靖国公府的面子大,才能让神医亲自上门。” 说完这句话,她取出一只手掌大小,雕刻着精致云纹的盒子。 赵氏疑道:“这是何物?” 邵菀揭开盖子,示意赵氏往里看:“此乃段神医亲手制的养气丹,是前朝皇室密藏之方,内服可补充气血,加水调成药膏,外用可生肌止血,我特意从那位神医弟子手中讨要了两枚,送给苏黎哥哥。” “您看,他还写了用法在这里,一颗可以分为五次使用,如果是外用,一次就能让伤口不再痛痒,内服加外用,两颗用完,连疤痕都不会留下。” 在赵氏身边服侍的大丫鬟春分听了,惊讶地道:“居然这么神奇?邵小姐为何不多要一点,留给公子以防万一。” 邵菀没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 苏黎被下人扶着进来,接话道:“养气丹比我们靖国公府的还气丹还要难得。听说,就连先帝向神医讨要,都只要来五颗,除了自己御驾亲征后用过一颗,剩下四颗至今还藏在太医院的密盒中。估计这位神医弟子手里的,也不会超过这个数。” 说罢,他转向邵菀,眼里和声音里的温柔都能拧出水来:“菀儿,多谢你,你这两枚养气丹,可是长安城中绝无仅有之物。” 到这里,屋内众人,包括赵氏在内,全都对邵菀更高看一层。 不说赵氏,即便是让靖国公亲自相邀,他们对能否请动那名在城外义诊的神医弟子都难以保证,更别说拿到如此珍贵的养气丹了。 以前只知道邵菀心思缜密,又懂得韬光养晦,借谢云嫣之势往上爬,现在看来,她还是非常有人脉手段的。 有邵菀在这儿,谢云嫣是注定被比下去了。 就连苏黎,都有些可怜谢云嫣了。 好不容易得到了皇帝的青眼,没得意两天,就被邵菀踩到泥里。 啧啧啧,这就是命不好,人又蠢。 邵菀为了巴结他人,早就锻炼出一身会做人的本事,这次过来,给府中上下都准备了礼物,哄得大家交口称赞。 期间也有和国公府有交往的几家贵妇过来探望赵氏,见到邵菀都十分吃惊,赵氏也不掩盖,每来一个人就要说一遍邵菀请动了神医弟子的事情。 顺便还要再踩一踩谢云嫣,说她不知道从哪儿的赤脚大夫手里买了张药方,巴巴地跑过来献宝。 这么一来一往,邵菀直到用完午膳,才上了回家的马车。 马车上,她摆弄着手上赵氏送给她的翡翠镯子,气定神闲。 没想到在发愁怎样才能踩下谢云嫣时,竟通过后门处几个闲磕牙的乞儿,知道了杨夫人足弊被云游至此的神医弟子治好的消息。 真是瞌睡碰上了枕头。 连老天爷都站在自己这里,邵菀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只是开口请求,那名治好了神医弟子便一口答应到靖国公府出诊。 本来她都不知道养气丹是什么,还是神医听了她说起苏黎的情况,主动拿出这几枚丹药送给她。 邵菀非常清楚,得到了皇帝的青睐,再加上千里奔波求来的药方,哪怕谢云嫣把苏黎弄得命悬一线,靖国公府不会放弃她。 这也就意味着,她虽然得到了赵氏和苏黎的信赖,也不能风风光光地嫁给苏黎,成为世子妃。 她必须比谢云嫣更有手腕,才能让靖国公府坚定地选择自己。 现在,她终于做到了! 有神医弟子和这两枚养气丹,别说靖国公府,就连皇帝都必须得对她好言相待。 谢云嫣,你就等着跪在我脚下吧。 送走邵菀之后,稍稍平静的赵氏才想起被遗忘在小屋里的谢云嫣。 按理来说,人不可能这么久不喝一点儿水,吃一点儿东西,端过去的茶点中她还嘱咐人加了料,怎么会到现在了都没动静? 在屋里绕了两圈,赵氏实在忍不住了,亲自过去打探情况。 一推门,就看见墙边站着的高挑纤细的身影,像是屋里生长出的一株青竹,脊背挺得笔直,无论风雪多大都不会弯折。 随意中透出了骨子里的高贵优雅。 赵氏出身一个没落世家,眼光极高,看人最先看的就是姿态是否端庄。 即便对谢云嫣厌恶透顶,她也不得不承认,京中贵女之中,能在这方面比得上谢云嫣的没有几个。 “你要去净房吗?”赵氏站在门口,等待着谢云嫣向自己摇尾乞怜。 然而谢云嫣却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别说哀求,连前来求和的歉意都没有。 “你会让我去吗?”她反问。 “还算有脑子,”赵氏嗤笑,“你给我们靖国公府找了这么多麻烦,这是你应受的惩罚。如果你肯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答应让你把药方献上来。” 谢云嫣仿佛没有听到,看着桌上早已冰冷的茶点,一言不发。 赵氏怒火一阵一阵往上窜,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谢云嫣这幅清高的死样子。 “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你要不想明天全长安都知道你出丑,就给我跪下——” 话没说完,就感觉面前风一样掠过一个影子,还没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按着脖子,死死的固定在墙上! 赵氏瞳孔一缩,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谢云嫣。 她想干嘛! 谢云嫣单手就能握住的纤弱手臂此刻犹如铁钳,无论赵氏如何挣扎,都精准地压住她的大穴,让她感觉只能呼吸到微弱的气息。 “你——”赵氏刚说出一个字,就感觉脖子上的力道加深。 谢云嫣水波流转的眸中渐次染笑,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你真以为,我看得上区区苏黎?苏赵氏,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第40章 赵氏胆寒 “只要我想,靖国公府根本拦不住我,我之所以一直默不作声,是因为,我相信真心待人,终究会被真心回报。” “是你们让我明白,原来世间,有一些人只会往死里践踏别人的善意,用别人的血肉来供养自己。” “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点认清你们的真面目,否则,就不会被你们作践至此!” 谢云嫣一字一顿,像是要把两世的仇恨和压抑,尽数发泄出来。 “我今日来送药,是报答国公府曾对谢家施以援手,让我们母女不至于被骗得倾家荡产。你既然不要,那从此之后,就不要怪我恩断义绝。” 谢云嫣的语气越来越平淡,目光里几欲噬人的阴鸷也慢慢消散,像是将某种复杂的担子卸下一样。 看着这样的谢云嫣,赵氏打了个冷颤,头一次在考虑作践谢家,要拿他们当垫脚石的决定是否错了。 但这个念头快得像是一道闪电,赵氏哼了一声:“你赶紧放开我,不然我就喊人,把你打出去!” “喊人?” 谢云嫣戏谑的反问。 她是笑着的,但这笑比三九寒风还要冷,哪里还有往日在赵氏面前温婉卑微的样子。 “这杯水你放了什么?泻药?”伸长了手臂从桌上拿起了茶壶,谢云嫣慢慢贴近了赵氏的嘴,“你不是要喊人吗,怎么不喊呢?” 赵氏伸手抓挠,她不知谢云嫣到底怎么做到的,明明她呼吸只是轻微不畅,可一想大声喊话,声音就不受自己控制,一丝儿都漏不出来。 在小丫鬟把茶倒出来的那一刻,谢云嫣就从原本应当清苦的茶香里,嗅到了一丝违和的甜腻。 精通医理的她自然认出,那是属于泻药和失声药的味道。 这种失声药虽然只能让人一天之内说不出话,但是此后一个月内,声音都会嘶哑难听,让人厌恶。 只是,她不明白。 一味失声药就足够让她丢脸,为什么还多了泻药? 这个疑问,在赵氏趾高气扬地推门进来时,得到了解答。 在明白之后,她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好笑。 ——居然真的有人,能自大到这种地步。 还没看明白,现在谁才是站在掌控位的强者。 见壶嘴马上就要塞进自己嘴里,赵氏再也撑不住,用力摇着头,手脚并用地挣扎。 却被谢云嫣更用力地按在墙上。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知道?” 是有内鬼?还是? “当然,”谢云嫣轻声道,“我还知道,现在外面马上就要来一位贵客,等着你身边的奴婢,将她带到此处,亲眼目睹我被你羞辱的样子。” 接着,她手一松,茶壶坠落在地,碎片在赵氏腿上划出血痕。 慢条斯理地从头上取下一根锋利金簪,在对方脸上滑动,谢云嫣道:“如果是我,我会让人把我今日来过府中的事情死死瞒住,看着你志得意满地登上高位,再揭穿你曾经有多卑微不堪,最后借此机会推说你受不了打击,自绝而亡。” 赵氏越发惊恐,她终于相信,在宫中将苏黎打成那个样子,并且又借此让国公府和荣妃都失了圣宠的人—— 真的是她最看不起的谢云嫣。 谢云嫣美目微微眯起,手中的簪子在赵氏身上的致命处来回游荡,宛若在思考从哪儿下手杀了她。 眼见赵氏到了崩溃的边缘,却猛地松开了手,冷眼瞧着赵氏滑落在地,劫后余生的大口喘息。 赵氏往后挪动,确保谢云嫣一下抓不到自己,才强迫自己冷静,注视谢云嫣:“我告诉你,你这药方,我不稀罕!” 谢云嫣挑眉:“因为邵菀?” 这四个字说完,赵氏像见鬼了一样,颤抖道:“你怎么会知道?!” “这很难猜吗?”谢云嫣歪头,天真道。 即便她没有刻意给邵家放出消息,邵菀背地里也没少搜寻药方,想借此机会让赵氏更看重自己。 听出谢云嫣语气里对邵菀的轻蔑,再想想自己刚才对邵菀的奉承,赵氏心里膈应极了,就感觉自己比谢云嫣地位低下。 她嘲讽道:“你别以为皇上赏了你,你就能傲起来了。现如今,邵菀的地位已经稳如泰山,长安第一贵女的名号,很快就要归她了。” 这称呼,曾经是不少人暗地里称呼谢云嫣的。 “她给你带了什么。”谢云嫣跟她多说一个字都觉得恶心,直奔主题。 那些虚名,本就是身外之物。 她只想得到更多的权势,更多的金钱,好将娘亲和未出世的弟弟养得白白胖胖,保护好自己的亲人们。 赵氏稳了稳神色:“你知道城外来了位神医弟子,治好了杨夫人的足弊之症吗?” 见谢云嫣神色不动,赵氏以为她跟杨阁老府没有交情,不知道这事,洋洋得意:“也对,你不过就是个破落户,怎么可能知道阁老夫人的事。我告诉你,邵菀轻而易举地将那位神医请来替国公医治,还带了两枚举世难寻的养气丹。” “今日还有不少高门大户的夫人来探望我,她们也全都知道这个消息了。” 谢云嫣听到这里,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抚掌大笑出声。 “有趣,真有趣。”她优雅地抹去眼角笑出的泪花,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我手里这药方是何人所出?” 赵氏不明就里,却不妨碍她阴阳怪气:“有些人只会做无用功,跑那么远的路,去求一个无名无姓的江湖郎中。有的人,随便一出手,就能请动连阁老府都请不动的神医弟子,这啊,就是命,不得不认。” “国公夫人,不如我们打个赌。”谢云嫣手指绕着一缕头发,“就赌,那位神医弟子,不会让靖国公痊愈。” 赵氏厌恶地看着她:“少在这儿口出狂言,你……” 谢云嫣根本就没听她的话,自顾自地抬腿就离开了这间满是尘土的小屋。 虽然谢云嫣今日的行径又疯又狠,气场强大的让她两股战战,可就这么让她耍了一通威风就走,赵氏如何甘心。 面容扭曲,赵氏摩挲着从旁边拿起一块硬物,悄悄举起。 第41章 为谁谋划 “我今日为开夜晚出城的条子,曾去京兆拜访,说了我要来靖国公府送药方。”谢云嫣像是背后长眼睛了一样,开口说,“我若是不知所踪或是受了伤,你觉得京兆会先来调查哪里?” 赵氏心头一抖,动作停了下来,正要说些什么。 谢云嫣清凌的声音再次响起:“说起来,今日在京兆处听见了一件稀罕事,靖国公府长子,苏钰苏公子,从自家庄子回城的路上被贼人埋伏,身受重伤后下落不明。” “京兆正搜集人手,四处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坏了,此时绝对不能让苏钰回来碍事。 赵氏眉头紧皱,开始思索要怎么应付。 再回过神来,谢云嫣已经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算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确保苏钰已死,京兆也查不到他们母子身上。 至于谢云嫣,等到邵菀带人来将靖国公治好,她就会彻底成为一个笑话,之后邵家和黎儿联手,趁机而入,必定能夺走谢家产业。 到那时,她肯定会哭天喊地,甚至跪地磕头,只求靖国公府施舍活路。 赵氏面色来回变换数次,这才顺了顺头发,理好了凌乱的发髻,扭着腰往主屋走去。 隐藏在暗处的谢云嫣将一切尽收眼底,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翩然而去。 出门时,刻意让一辆奢华马车前的跟车婆子看到自己,翻身上马,果然听见那个婆子向门房打听,谢家大小姐来国公府做什么。 打马前行,谢云嫣心情终于松快了不少。 现在,能请动神医弟子的邵菀,在靖国公府可是一块香饽饽,赵氏和苏黎应该也已经沉浸在继承爵位的美梦中了。 而今天在她手里受了折辱的赵氏,这些日子一定会不竭余力地宣传,她是如何带着一张破药方,就想上门求和,并要求恢复婚约的。 被捧的高高的邵菀,飘飘然的苏黎母子,一定没有想到,已经入了她的瓮。 靖国公的病,天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医治方法了。 单用阴阳生死针的最后一套针法,也只能让靖国公睁眼,想要说话,都难于登天。 必须佐以她手中这张江州段神医开出的药方,加上相应的补药,才能慢慢恢复。 依照谢云嫣对这群满心蝇营狗苟之人的了解,他们一定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邵菀带去的赫连侍给靖国公针灸,亲眼见证重病昏迷的靖国公开口说话的瞬间。 当发现赫连侍针灸无用,并且对自己毕恭毕敬之时,他们要么就承认,是自己有眼无珠,给之前对她做过的一切道歉。 要么,就一口咬死,是她在这件事中做了手脚,可又没有办法解释,一个连靖国公面都没见过的的人,要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谢云嫣为他们铺好了两条路,无论哪一条,都是万劫不复。 再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这是她从意识到自己重生时,就精心为仇人们布下的一场死局。 谢云嫣回到寒潭寺,给谢夫人报了个平安,又从闻秋口中听了义诊棚和苏钰的情况,这才匆匆洗漱,小憩一下。 寒潭寺虽然是皇家寺庙,但环境也很简单,除了下榻的客房外,这种洗漱用的房间里并没有床榻,不过谢云嫣连满是蛇鼠的地牢都经历过,自然不会挑剔。 拖了一张凳子,谢云嫣在桌边坐下,单手托腮,决定抓住晚膳前的这一小会儿,休息一下。 眼睛刚闭上,就听见外面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 一眨眼,门就被推开。 下意识睁眼抬头,就看到了一张苍白的俊美容颜—— 苏钰。 谢云嫣猛地站起,声音都被吓得有些颤:“你、你怎么过来的?你不要命了是吗!” 昨天跟个血葫芦似的,那些伤她想起来就晕,现在怎么就跑这儿来了? “养气丹和阴阳生死针双管齐下,效果连赫连大夫都很震惊。”苏钰表情有些委屈,“他说让我活动活动,以免伤口粘连,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才……对不起。” 您这一下,可只有惊没有喜啊。 虽然很想把这句话说出来,可是看到苏钰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谢云嫣还是心软,走过去扶着他:“那你也不能一个人乱跑,至少让月韵跟着。” 被扶着坐下,在谢云嫣查看他伤口时,苏钰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她的神色,轻声问:“我听说你去靖国公府了?” “我本来打算晚膳之后再去寻你,好好说这事的。”谢云嫣动作不停,将自己布下的这场局给苏钰细细讲解。 毕竟,他们两人就是因此结盟。 而且就算没有绿绮琴,她也是打算以此来帮助苏钰,在世人眼中提高威望,多一份夺下世子位的保障。 “我会说赫连侍是你寻到的踪迹,而药方也是你托我转交,一切都是为了救治父亲的拳拳孝子之心。”重新包扎好伤口,谢云嫣抬头,坚定地告诉苏钰。 被那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苏钰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心头像是被一团丝线捆着,不知要做些什么。 她,竟是为了自己? 不是像之前那样为了苏黎? 好在苏钰非常擅长伪装自己的心情,表情无比平静,没有让谢云嫣察觉一丝异常。 “你费尽心思,难道自己要一点儿好处都落不到吗?” 谢云嫣早就预想到会有这一问。 毕竟一个先前对他弟弟痴心不改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对他这么好,并且不求回报。 “我当然不可能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不说赌术和医理精通这两个名声,也不说你我约好的绿绮琴。”谢云嫣眸色一深,“要撑起谢家,照顾好亲人,我需要权势和大量的金钱,因此,我必须有一个身在高位的长期盟友。” “苏公子,推你上位,是我合作的诚意,更是因为我要确定我的盟友不会背叛我。” “世人皆知,治愈靖国公的方法只有我会,之后若是您想要过河拆桥,也得考虑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第42章 为母则刚 她没有说真话。 或者说,她说的不完全是真话。 苏钰意识到这点,垂眸深思,黄昏时分,屋里只点了一根小小的蜡烛,烛影跳跃在女孩儿的眼中,掩盖不去她眼中那么一抹浓墨重彩的伤痛。 从初见那刻,她身上就有一种神秘的气息,桀骜不驯,却又藏着一股悲伤的冷火,混合出让他想要不断探究的魅力。 想要搞懂她为何悲伤,想要熄灭她身上的火,却又在念起她对苏黎的痴情时,觉得她对自己只是利用,生起不能对他人言说的闷气。 否则,就不会在得知她去了靖国公府后,强撑病体都要来问个究竟。 他眸光一转,压下了心中的思绪万千,又是那个光风霁月的长安第一公子。 “你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说完这句,他微微停顿了下,柔软的目光在谢云嫣脸上轻轻扫过。 即便只是一触而过,却仿佛化成了一把小小羽扇,慢慢从每一寸皮肤上划过,留下了微痒的酥麻感。 不知为何,谢云嫣觉得自己耳根处阵阵发烫。 她连忙收回了打完最后一个结的手,往后撤了撤的身子,希望黑暗能够掩盖住绯红的耳垂:“什么意思?” “我说过,世子位我愿意和苏黎光明正大的竞争。”苏钰找到了一个极其充分的理由,“他有他的盟友,我自然也需要一个比他更稳固的盟友。” 和聪明人说话,永远不用说全。 谢云嫣点了点头:“邵家和苏黎这两方势力,暗地中都想吞掉对方的势力,而你我掌握了让对方不能过河拆桥的证据,反而更利于合作。” 于她,是皇宫中苏黎被暴揍的真相。 于苏钰,便是靖国公如何痊愈。 苏钰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语气多了几分劝解:“苏黎虽然有些自负,但其实也没什么,被家里娇宠惯了的男子大多如此,远离了赵氏的娇宠,还是能慢慢扭转过来的。” “如果可以,我甚至也想自负一把,可就是不喜欢他那种太过蛮横的做派。” 谢云嫣沉默下来。 苏钰话中自伤身世淡淡的无奈,却让她更心疼面前这个人。 身为靖国公的长子,却因为生母早逝,在府中被处处打压,活得连苏黎身边的小厮都不如。 而且,明明是被苏黎手下的人暗算,从一开始见面,他话里话外都在替苏黎开脱,可能还以为她心中还对婚约抱有期待,以此来安慰她。 还是要仔细考虑一下,如何让苏钰相信自己是真的痛恨那个狗男人,只想让他把之前从谢家得到的好处全都吐出来。 看出谢云嫣的情绪变化,再次成功给苏黎下绊子的苏钰终于觉得憋了一天的闷气散去,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谢云嫣抬头望向他。 目光在她娇艳的面容上划过,苏钰眸色一暗,沉声道:“要想唱戏,总要搭起一个戏台,这才能吸引观众来看。” “你有什么想法?”谢云嫣果然被他这个话题吸引,她原本是想通过贤妃来制造一场机会,但既然结盟,苏钰的意见也很重要。 更不用说,这个人还十分机敏。 “此事不宜拖延,”苏钰正色道,“今夜,我们回长安。” 谢云嫣刚想点头答应,但是想到需要安心养胎的娘亲,不免有些迟疑。 “我会留下暗卫保护谢夫人,我与寒潭寺主持有交情,也会交代他多加关照。”看出了谢云嫣的迟疑,苏钰补充道。 这句话让谢云嫣下定决心,当机立断,站起身来:“那就现在出发,我去和娘亲道别。” 说着,迈步离开房间,还不忘叮嘱门口的月韵记得扶着苏钰,别让伤口崩开。 进了屋,月韵单膝跪拜,神色恭敬,连声音都低了下去:“主子。” 和谢云嫣交谈时那个耐心又退让的人,真的是平日心思难测,喜怒不定的主子吗? 在门外守着的时候,月韵头一次痛恨起自己过人的听力,主子不会因此将她抹消吧。 想到上一个因为听了不该听的事,被丢进饿狼队里的暗卫,月韵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让你从邵家找的密信都找齐了?”苏钰启唇,声音虽轻,却压得月韵俯地更低。 “是。” “路上给她。” 话落,他站起身来,动作毫无滞涩,全无在谢云嫣面前的虚弱强撑之势。 等快走到门口,他才重新开口,又问:“管得好自己的嘴?” “属下只说主子需要我说的话。” 直到再也听不到苏钰的脚步,月韵才敢心有余悸地顺畅呼吸,伸手一摸,发现自己领口已经被全部汗湿了。 谢夫人听了女儿的话,沉思一会儿,勉强点头:“夜长梦多,确实应该如苏公子所说,早日了断——只是你要记住,哪怕赢不了他们,也要保重自己。” 母亲最重视的,永远只有儿女的安危。 谢云嫣应道:“您放心,我会的,我把闻秋留下来陪您,她这两天跟着赫连侍学了不少照顾孕妇的方法,我也会尽快处理事情,回来陪您。” 又说了几句,月韵赶来回禀,进城的马车已经安排好,谢云嫣虽然恋恋不舍,但也知道只有彻底将那些人收拾了,娘亲才能安心养胎,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院落。 一缕清浅的月光,透过没糊好的窗纸,照在了谢夫人笑意散去,只剩无限追悔的脸上。 “夫人,林家已经来信,两位爷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一个嬷嬷低声道,“看了您的信,连老太爷都惊动了,连老家的几位族老都准备动身来长安。” “是我不孝,这把年纪了还惹得兄长和爷爷替我担心。” 谢夫人眼睛里隐有泪花:“可我若还像前生一样软弱良善,还强撑着不肯给家里报信,谢家又会家破人亡,而我的云嫣就又会被那群中山狼用尽极刑,自尽而亡。” “老天开眼,给了我这次重来的机会,哪怕我会下阿鼻地狱,我也要让云嫣平安喜乐,让谢家福孙荫子!” 第43章 邵菀野心 今日的长安城,秋高气爽。 邵家后院中,邵菀对着铜镜中,欣赏着自己头上新制的那根金钗。 旁边的周氏笑道:“不愧是靖国公府的东西,就是好看,看成色,应是纯赤金做的。菀儿,这金钗你可得留好了,万一这次皇上听了也要赏你,带着进宫可是荣耀。” 邵菀脸色一黑,伸手拔下那根金钗细瞧。 这是昨日赵氏确定了她找来的人,确实就是治好了杨夫人的足弊之症的大夫后,让下仆从库房中找出来送她的。 确实是好东西,有名银楼珍玉楼老师傅的手艺,用料实在,还镶着几颗品相上乘的金刚石。 唯一的缺陷,就是款式有些老,一看就是做出来后一直压在库房中。 即便如此,这金钗在她的妆匣中,也算得上是最好的一件。 赵氏拿给她时,脸上的施舍神色犹在眼前,而那日随母亲去谢府时,她亲眼所见谢云嫣头上环佩玎珰,件件都不是凡品。 邵菀越想越气,一巴掌打在了伺候她梳头的丫鬟脸上:“你怎么做事的,扯疼我头发了!” 小丫鬟吓得丢开梳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邵菀犹嫌不够,又狠狠踹在了她身上:“下贱坯子,自己出去掌嘴,打到本小姐满意为止。否则,就让你变成下一个杏儿!” 听着院落中响亮的掌嘴声,邵菀这才恨恨坐下,继续修饰妆容。 在周氏心里,一个丫鬟而已,何须在意,只顾着和邵菀说话:“菀儿,只要那个叫赫连侍的神医弟子治好了靖国公,你就能鲤鱼跃龙门,成为长安城中最炙手可热的贵女。” “到时候,别说珍玉楼,专做御用首饰的皇商季家,都得求着你戴上他们最新的首饰!只能靠她爹死前留下首饰撑场面的谢云嫣,跪在地上都舔不到你的脚。” 邵菀心情稍霁:“就是,谢云嫣就顾着一时得意,却不知,得意一世才是真本事呢。” 她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你看我这脸,用了赫连侍的方子之后,是不是娇嫩许多?” 屋里剩下的那个小丫鬟连忙奉承道:“您本来就跟画上的仙女儿似的,再加上神医的养颜药方,皮肤就跟刚剥出来的鸭蛋一模一样!” 邵菀大喜。 她平生最恨,就是自己虽清秀动人,可在美艳绝伦的谢云嫣面前,就被衬得毫不起眼。 现在用了神医给她的这个方子,脸看上去小了一圈,更添楚楚可怜之态,一定比毫无女人味儿的谢云嫣,更能吸引苏黎的目光。 赵氏也暗示她,只要能靠赫连侍名扬长安城,就会找机会定下她和苏黎的婚事。 “菀儿,这药是不错,可见效太快,是不是有什么副作用?”周氏在欣喜过后,又有些担忧。 邵菀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不会,只说要我不要接触含有蛇床子的药。娘你也知道,蛇床子是暖情药的引子,这种脏东西,只有谢云嫣才能沾上。” “那就好,”周氏也起身,细细看了一圈自己和女儿的打扮,“国公府来信,说三殿下赏了一株红珊瑚为苏黎压惊,邀请了不少贵妇观赏,咱们可不能迟到。” 邵菀眼中闪着志在必得的光:“娘说得对,国公夫人还特意让我约赫连大夫上门,只要在众人见证下治好靖国公,就万事大吉。” “此事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娘,您就放心吧。” 邵家的轿子刚停在国公府门前,就有早已等候多时的门房飞奔去报信。 今日的焦点,自然是邵菀。 长安上层圈子里,都知道邵家摊上人命官司,匆匆卖了铺子买罪脱身的事,原以为邵家会在圈里消失一段时间,却不想邵菀竟请动了神医弟子,上门医治靖国公。 邵菀刚一进招待客人的花厅,惊艳了不少人。 “这是邵家姑娘吗?怎么感觉比上次见漂亮不少。” “看那皮肤,嫩得像一碰就能出水。” “谢家大小姐也忒狠心了,没出事儿时,口口声声说邵小姐是自己亲妹子,出了事就闭门谢客,帮都不帮一把。” “不止呢,听说还动手打人,要不是邵夫人机警,命都要丢在将军府。” “我还听说,那死了的人是将军府打发出去的丫鬟,说不准,就是谢大小姐打死了人,嫁祸给邵家的。” 夸赞自己,厌恶谢云嫣的话源源不断地入耳,表面礼数周全地和各位夫人们问好的邵菀,心里乐开了花。 还有不少贵妇,拐弯抹角地一边跟她打听护肤方法,一边探听见死不救的传言是否是真。 邵菀没有傻到直接承认,摆出了一副难言的样子,三言两语中又隐晦地透露杏儿曾是谢云嫣的丫鬟,给众人留下了对谢云嫣阴毒程度的无穷想象空间。 满室热闹中,唯有京兆夫人没有上前巴结,喝着茶,若有所思。 之前谢云嫣去京兆衙门时,她正好来给夫君送饭,在屏风后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夫妻夜话时分,又耐不住好奇,向京兆细细询问。 邵家买罪之事的隐藏真相,她心里可是明镜一般。 因此,就对邵菀有些看不上眼。 不多时,赵氏便从后堂而来,笑靥如花地和众人问好,苏黎也被人搀扶着出来,露了一面,全了礼数。 落座之后,赵氏拉着邵菀的手,刚想说些什么,外头忽然响起了通报声:“杨阁老夫人到——” 众人一惊,连忙起身,准备向这位超品诰命的夫人行礼。 这可是幼子惨死后,杨夫人第一次出现在宫宴之外的社交场合。 偷偷交换了眼色,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将艳羡的目光投向了赵氏。 儿子就算是受了圣上斥责又如何,杨夫人都亲自来替靖国公府撑腰,以后荣华富贵想不要都不行。 这人脉可真是广,面子也真是够大! 赵氏也喜出望外,她只是依照惯例给杨阁老府下了帖子,原想着杨夫人能派人送个礼物就不错了,却没想到杨夫人本人竟来了。 她赞赏的看着邵菀,低声说:“这都多亏了你,杨夫人一定是看在神医弟子的面上,才赏脸过来。” 邵菀还没来得及谦辞,就看着杨夫人被人扶着,缓缓步入花厅,连忙和赵氏一起迎了上去。 “杨夫人,咱们是多年未在宴上相见了,今日可要让我好好招待……” 赵氏的谄媚话语,在她不经意地瞥到了搀扶着杨夫人的少女时,变成了一口透心凉的冷气。 第44章 邵菀丑态毕露 谢云嫣! 现场有不少贵妇前不久刚在贤妃的宴会上见过她,表情皆是巨变。 尤其是周氏,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在这儿?” 邵菀连忙踩了她一脚,让她不要节外生枝。 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以谢云嫣现在的性子,听了这话一定会针锋相对地顶回来,自己趁机示弱,正好就能侧面佐证,谢家对邵家见死不救的传闻。 若是能激得她动手,那就再好不过,谢云嫣将在这些贵妇人心里,永远担上虐杀奴婢,还栽赃陷害的罪名。 却没想到杨夫人扫了一眼周氏,语气冷淡:“国公夫人的贵客看来不是很欢迎我和我这外甥女,既然如此,云嫣,我们回去吧。” 摆明了就是在替谢云嫣撑腰。 外甥女…… 众人还没从见到谢云嫣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被这个词砸得眼冒金星。 而邵菀只得低下头,掩饰自己因为嫉妒而扭曲的脸。 连皇上见了都要行礼的杨夫人,居然会这样回护谢云嫣。 她凭什么! 赵氏咬碎一口银牙,面上却只能继续摆出讨好的笑:“瞧您说的,邵夫人只是以为谢云嫣陪着她娘去上香祈福,这才好奇发问的。” 社交场上的规矩,哪怕两家在官场上斗得险象环生,恨不得把对方活吃了,内宅中的女眷,也得把表面功夫做好。 只是杨夫人显然没想轻轻放过,秀眉一扬:“邵夫人有关心别人家私事的时间,怎么没听您也去烧香祈福,为前线夫君祷告,这才是武将家眷的正事啊。” 就差直说周氏不守妇道了。 “姨母,大夫说让您平心静气,才有利于足弊之症的恢复。您今天是为了散心才来赴宴,若是因此前功尽弃,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谢云嫣开口,声音像是涓涓流水,缓和了屋里的气氛。 眼看着杨夫人的表情柔和下来,向来和赵氏交好的一名夫人也开口笑着打圆场:“是啊,杨夫人,今天又不是那拘死人的宫宴,一时口快也是有的。只是,谢大小姐怎么从未提起过,和杨夫人有这般关系呢?” 这也是其他人非常好奇的事。 谢云嫣先是看向了杨夫人,见她笑着点头,这才带着微笑道:“想是夫人记错了,谢家入长安后,娘亲体弱,我母女二人甚少参加宫宴,因此,才从未和姨母当众碰过面。况且两家有亲之事,虽是事实,但也没有大张旗鼓宣扬的道理。” 那妇人听了这话,淡淡一笑,柔声细语:“哦?那是我记差了。” 谢云嫣颌首,回了一笑:“夫人事多,况且又这些年了,记不记差的也没事。” 她谈吐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挺直的脊背,就好似新生的竹,隐隐约约透露出坚韧的风骨,让在场不少贵妇都暗暗称赞。 心中对她的成见,也稍稍淡去几分。 看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谢云嫣身上,邵菀心中恨得滴血,怎么每次都是这样,谢云嫣一出来,就要把属于她的一切都尽数抢走。 不,不行,今天明明是她鲤鱼跃龙门的大日子,不能就这样任由谢云嫣出风头。 她和赵氏对视了一眼,都看出对方和自己想法一致。 于是,赵氏像是要将尴尬之事翻篇一样,不再和众人过多寒暄,直接令人抬出珊瑚,让大家观赏。 珊瑚确实是罕见,红得极正,最难得的是,足足有十五尺之高,众人不由啧啧称奇,感叹不愧是三殿下所赐,当真是奇物。 邵菀低着头,偶尔和谢云嫣目光一触,便惊慌地躲开,偏又做得极其引人注目,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害怕谢云嫣似的。 谢云嫣陪着杨夫人,坐在一旁喝茶吃点心,对于邵菀这种装腔作势的做派,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她实在是好奇,视自己为眼中钉的邵菀和赵氏二人,接下来准备出什么招。 半柱香后,邵菀果然抬眸,带着羞涩的笑,对赵氏说道:“今日这株珊瑚,实在是举世难寻,不禁让我想起一首琴曲,今日我也现个丑,为诸位夫人弹奏一曲。” 贵妇游园散心,一时兴起,抚琴起舞,都是常有的事。 这也是对主家的肯定,说明这宴办得极好。 赵氏忙命人去拿琴,看向邵菀的目光中满是慈爱:“好,你真是有心了。” 邵菀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端坐在古琴后,弹奏了一曲,是一首极其欢快的曲子,仿佛月光下海浪轻拍岸边,令人心情愉快。 一曲结束,也有不少随着母亲或姐姐而来的少女跃跃欲试,各施才艺。 花厅中的气氛好不热闹,也有不少人对邵菀交口称赞,夸她人美,琴艺也高,也有人夸赞周氏教女有方。 面对这些称赞,邵菀抿唇一笑:“夫人过奖,我哪有这么好。” 赵氏道:“你的琴艺这样高超,有什么好害羞的,回头除夕宫宴,我看也是你拔得头筹。” 除夕宫宴上,众人都要准备一个节目,表演给高位妃嫔,拔得头筹者,是当之无愧的长安才女。 其他贵女虽然心有不甘,可不得不承认,邵菀的琴艺确实在她们之上,只好下定决心,回家一定要苦练才艺。 邵菀理了理衣袖,突然转向了谢云嫣:“谢姐姐,你也来弹奏一曲吧,就当是我们姐妹一起向国公夫人举办这场珊瑚宴表示感谢。” 话一说完,原本喧闹的花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连添水的侍女们,动作都放轻了。 杨夫人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看了邵菀一眼。 察觉到她对自己的不善,邵菀调转目光,嘴角却微微上扬。 现在被针对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她把握住赫连侍这条人脉,还怕没有杨夫人讨好她的那天 刚刚她听见有夫人和杨夫人搭话,话里话外,久居家中的杨夫人真的以为这就是个玩赏珊瑚的宴会,不知邵菀寻到了神医弟子来医治靖国公。 现在被针对有什么可怕,只要她握住赫连侍这条人脉,还怕没有杨夫人求她的那天? 谢云嫣正在吃一块点心,对于邵菀的话,充耳不闻,根本不搭理她。 几个因为杨夫人关系,本想帮她说句话,知道她是武将家出身,不会琴棋书画,帮她遮掩。结果她这样无礼,只知道吃,一点儿尊重都不懂。 周氏接到了女儿给的眼色,冷声开口:“你聋了吗,没听见菀儿跟你说话?” 第45章 云嫣打脸邵白莲 谢云嫣并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慢悠悠地吃完了那块点心,又在旁边加了菊叶的水中浣了手,接过侍女奉上的细绢擦拭手指。 这些都做完,才掀起眼皮,浅浅看了周氏一眼。 周氏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油然而生一股被当成玻璃球,从里到外都看穿的感觉,随即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谢云嫣直接转向杨夫人:“姨母,尝尝这个莲花酥,味儿不坏。” 说罢,就真的把自己面前那碟点心递了过去,别说邵菀和周氏,竟连赵氏都半点面子不给,完全把她们当不存在。 饶是邵菀时刻记得自己要伪装的贤淑,此刻也忍不住露出怒色。 屋里其他人也傻了眼,她们怎么也没想到,谢云嫣会是这样应对邵菀的挑战。 这云淡风轻的忽视,倒显得邵菀沉不住气吗,太着急表现自己了。 赵氏第一个忍不住:“等等。” “知不知道,长辈问你话,得好好回答?”她说到这里,语气里满是嘲讽之意,“不过也是,你成天只知道舞刀弄枪,连琴曲都没听过吧?” 周围立刻就响起了细小的笑声。 还有一直巴结靖国公府的人轻声嘀咕:“还说是大小姐呢,真丢人。” 虽然杨夫人明显偏着谢云嫣,可将军府毕竟失势,谢云嫣现在的名声又无比糟糕,眼高于顶的女眷们,嘲讽起来毫不留情。 毕竟权贵圈里,利益当头,没有永远的朋友,谁对自己有利,就会和谁亲密。 “是啊,邵小姐的琴曲这么动人,她却只知道喝茶吃东西,果然武将家的礼仪就是不行,登不了大雅之堂。”说话的文官夫人用帕子压了压鼻子,傲慢地说道。 “肯定从小就没接触过高雅的琴棋书画。” “虽然都是武将家出身,邵小姐就是从小就跟着名家学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跟邵小姐一比,谢云嫣就是个绣花枕头。” 杨夫人因为这些人的话气得身体颤抖,要不是来之前答应了谢云嫣,除了进门,不去帮她反驳恶言恶语,她现在就要揪着这些人去面圣。 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邵菀非常愧疚地向谢云嫣道歉:“云嫣姐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会弹琴,国公夫人喜欢听琴,我还以为你因为和国公府有婚约,会着意学习的……”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抬高声音,保证花厅里所有人都听见:“是我忘了你一直在军营里长大,到长安没多久,边关苦寒,想学也找不到名师。” 赵氏冷哼:“还学琴呢,估计连琴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吧,就这还想攀龙附凤,想方设法地想在谢家没落的时候嫁进国公府?” 邵菀连忙拉住赵氏的衣袖:“夫人,别说了,我娘是知道长安城的姑娘,都要从小培养这些才艺,所以才带我留在长安。谢家现在孤儿寡母,云嫣姐姐已经很可怜了,求您别再她心口上撒盐。”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明面上是怜悯谢云嫣,实际上是将她损到了泥里。 果然,这番唱念做打之后,连先前对谢云嫣有了些好感的人,投向她的目光里都带了鄙夷。 谢云嫣听完,蓦地将手中的帕子掷在桌上,帕子上的玉坠撞击桌面,铛的一声。 声音不响,却让厅内一惊。 “可怜?”谢云嫣从容笑道,“可怜的明明是你们。” 邵菀惊讶:“我们怎么可怜了?” 看着摆在案上的那张古琴,谢云嫣声音悠然:“跟着名师学习多年琴艺,却根本就弹不出曲子的意境。这首《观潮望月》明明是思念亲人的哀伤,却被弹得轻快且欢乐。” 被交口称赞的邵菀立刻反驳:“姐姐,不能乱说。这首曲子,是在写临海而居的人,看到月光下美丽的海景,心情也变得放松起来。” 她环视四周,见不少人都露出赞同之色,隐有得色:“我见了国公夫人这株珊瑚,因此想到了大海,所以才弹奏了这首曲子。” 赵氏恶劣地笑了起来:“不懂就闭上嘴,别光想着掐尖出风头,装哑巴都比惹人笑话,丢父母的脸强。” “不懂就闭上嘴?”谢云嫣像是听见了极有趣的事情,抬手掩唇,笑得身子后仰。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为何发笑。 周氏嘀咕:“这丫头自己什么都不会,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表现,却被当众揭穿,总不能是刺激受大了,当场发疯了?” 要真是这样,她回家可要买鞭炮好好庆祝一番。 谢云嫣笑够了,突然直起身子,一瞬不瞬地看着邵菀:“你知道这首曲子是何人所谱?” “倚春风。”邵菀莫名其妙,不知她为什么问这个。 《观潮望月》是这两年来最出名的琴曲,琴师姚金玲在琴师大会上凭此曲夺魁,随后风靡天下,凡有井水处,皆有人弹奏此曲。 好多人想知道这个神秘的倚春风到底是谁,却一直都打听不到。 “那你知道倚春风的真名吗?” 邵菀皱眉。 “你可以寻人去问问。”谢云嫣漫不经心道。 虽然不想被谢云嫣牵着鼻子走,可所有人都很好奇,谢云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所以邵菀和赵氏只有在众多期待的目光里,使人去请一位德高望重的乐师来。 乐师很快就到了,因为男女大防,在隔水的亭子上遥遥行礼。 “您问倚春风的真名啊,”他声音里充满了为难,“这……我只说姓氏可以吗?” “你大胆说,”有急脾气的人催促道,“回头有什么事,就让倚春风找我来。” 毕竟得罪不起满屋的权贵,乐师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说:“她真名,叫做谢云嫣。” 为了能听得清楚,赵氏特意嘱咐,让乐师放大声音说话,所以谢云嫣三个字清晰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谢云嫣! 怎么是谢云嫣! 各位贵妇全部都毫无风度地张大了嘴,脸上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惊讶。 邵菀摇着头,完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往后连退几步。 第46章 邵白莲丢大脸 “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是你?” “你一定是在撒谎,你不是一直在军营长大?军营中怎么可能会有人教你弹琴,还能写出这样的曲子?” 邵菀绝不相信,她自幼被培养琴棋书画,并且为了被赵氏喜欢,苦练琴艺,可至今也不敢谱曲。 谢云嫣怎么可能谱出这样动人的曲子! “该不会是同名同姓吧。”赵氏强撑平静,然而,眼睛里是无限阴狠。 对! 一定是重名! 邵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肯定地附和:“对,一定是这人和云嫣姐姐重名了,姐姐,你不能因为爱好虚荣,就冒名顶替!” 脑子果然不用在正地方,只有在这种时候反应快。 谢云嫣不屑道:“人是你们找的,你是不是还打算说我为了让你丢脸,安排了这一切?” “云嫣,倚春风,云嫣?”翰林张夫人喃喃自语,忽然意识到什么,脱口而出:“鬓雾鬟云襯脸红,嫣然一笑倚春风!怪不得用倚春风当化名,因为这首《和海棠韵》是不是!” 这是当年谢家刚回长安,谢将军介绍自己女儿时,曾引用过的诗句。 与此同时,乐师听了下人传话,声音清晰地解释:“我们对这位谢小姐了解不多,只知道她不是长安人,回长安之后没过多久,父亲就在外去世,因此在中秋观潮时有感而发,写下这首曲子,后来就再也没写过琴曲了。” 说完,花厅中落针可闻。 所有的线索都和谢云嫣一一吻合,无可否认,她就是神秘的“倚春风”。 这回,邵菀彻底变了神色,跌坐在椅子上,难以置信:“没有名师指导,你又远在边城,怎么会谱曲?” 这太难相信了,就算是天授奇才,没有从小的熏陶,也很难精通音律。 谢云嫣在军营里没有老师,谢家也就是个武将家,怎么能谱出这等名曲? “不会是谢家买了曲子,让你冒名顶替吧?”赵氏以自己的小人心胸,揣测着。 众人再次看向谢云嫣,期待她如何回应。 这话极其恶毒,让人辨无可辨,一个处理不好,非但不能证明自己,还会被扣上舞弊的帽子。 谢云嫣非但没有愤怒,反而歪了歪头,美艳的脸上露出罕见的娇憨:“谱曲有这么难吗?” 说罢,在各种灼人的目光中荡开绯红的招摇裙摆,大大方方地在琴边坐下。 手指轻拨琴弦,再次弹奏起《观潮望月》。 这首曲子初听和刚刚邵菀弹奏的很像,可越听越会被曲中的思念所打动,不自觉地思念起不在身边的亲人。 因为这是谢云嫣的亲身所思,中秋佳节,阖家团圆,可是举目四望,却只能看到再也迎不回谢将军的将军府。 谢云嫣曲中的情致远远高过邵菀所奏,先前众人只觉得轻快放松,但是谢云嫣最后一个音落下良久,仍旧能体会到隐藏在琴音之下的悲伤。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观潮望月》。 “在场诸位中,应该有曾经见过我父亲班师回朝,谢家军高唱战歌的场面。”谢云嫣的声音唤回了众人的神智,她双手拢在袖中,眼中有晶莹水光,“我将谢家战歌的旋律藏在了这首琴曲里,以此寄托对父亲的想念。” 有几位当年见过这场景的人,纷纷出声。 “先前我还觉得,这曲子中隐含的激昂之意和海浪拍岸的精致不服,原来是藏着战歌啊。” “这么一说,还真的是谢家战歌的旋律。” 看着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邵菀,谢云嫣眼底寒意又起。 重生前,她被花言巧语迷惑,是真心把邵菀当姐妹的。 知道邵菀以琴艺为特长,谱出《观潮望月》后,便用了“倚春风”为化名,交给了姚金玲演奏,并且嘱咐她,不要把完整的曲谱给别人,只给邵菀。 果然,几年后的除夕宫宴,邵菀以此拔得头筹。 刻意藏拙的自己,自然是相形见绌,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衬托她的丑角,还被赵氏借机再次嘲讽谢家是泥腿子出身的莽夫家族。 现在,是她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的开始! 邵菀在听到谢云嫣弹奏出第一句时,脑中便一片空白,散乱的目光触到谢云嫣的眸子,天灵盖里像是被塞进了碎冰,瞬间冻醒。 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虽然她一直在谢云嫣面前伪装自己,但心里是自负的,她相信谢云嫣不学无术,自己的实力只要稍加显露,便能把谢云嫣死死按下,再起不能。 但是刚刚发生的一切,打破了她一直以来坚信的事实,最引以为傲的琴艺,居然比不上谢云嫣分毫。 “本宫许久未听到这样好的琴曲了。”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道苍老的叹息。 穿着奢华紫色宫装的女人,信步而入,在看清她容颜的那瞬间,屋内除了杨夫人外,所有人都矮下一大截,齐声高呼:“见过信阳大长公主!” 信阳大长公主,先帝的嫡姐,地位极其尊贵。 众人心中纳罕,今天靖国公府上到底吹了什么风,来客一个比一个贵重。 大长公主笑着让众人起身,又和杨夫人见了平礼,扶着嬷嬷的手坐在了上座,说明来意:“靖国公乃是国之栋梁,我和皇帝都为了他的病日夜忧心,我听闻有个姑娘找到了医治方法,今日才来一探究竟。” 赵氏猛然清醒,对啊,今日的重头戏本就是为靖国公医治,谢云嫣在琴技上出风头,又有什么用。 她一边给周氏暗示,让她去处理失魂落魄的邵菀,一边赶紧挪到了长公主旁边,福下身,抢在其他人之前飞快地开口道:“是啊,多亏邵家姑娘寻到了神医来我们府上医治,不然你说国公爷病得起不了身,我和黎儿这心里真是针扎一样的难受啊。” 话里话外,故意没有提起靖国公的另一个儿子——苏钰。 “邵家姑娘?”大长公主似乎有些意外,看了向自己行礼的邵菀一眼,“可本宫怎么听说,就在昨日,将军府的谢姑娘也带着药方登门,说能治好靖国公的病呢?” 第47章 形势逆转,邵菀扬眉? 见信阳大长公主提起自己,谢云嫣站起来,也行了个礼:“回大长公主,我受人之托带了药方前来,然而国公夫人说我手中的药方是江湖郎中所开,便将我请出府去。” 大长公主对她说话的语气,就有些冷淡了:“你就是谢云嫣?” 她这些日子里没少听见关于谢云嫣的传闻,虽然知道有些事多半是空穴来风,可她当街退婚和去如梦楼抛头露面这两件事做不了假,信阳大长公主便认定,谢云嫣是个飞扬跋扈之辈。 有了先入为主的坏印象,谢云嫣不卑不亢的行礼,落在大长公主眼中,就是不尊重自己。 她心生不快,刚要开口,却被杨夫人打断。 “信阳,我这外甥女前些日子得了皇帝赏的玉龙娇凤双剑,我记得你曾经还舞过这对双剑呢。”杨夫人声音温和,却让信阳大长公主骤然一惊。 那对双剑,她本想求来给自己的嫡女做嫁妆,皇帝一直都没舍得,现在竟然赏给了谢云嫣。 难不成,皇帝因为谢玄战死沙场之事,更高看了谢家一眼吗? 这个认知让大长公主手抖了一下,立刻转向了谢云嫣,声音也温和了三分:“果然闻名不如见面,真是个好漂亮的姑娘。” 邵菀眸色一沉,有些难以置信,对大长公主的态度转变震惊非常。 昨日信阳大长公主登门,赵氏添油加醋说了谢云嫣不少坏话,而且以刚才情景来看,大长公主的确不喜欢谢云嫣,甚至存了挑刺的心,怎么杨夫人说句话,态度立刻就变了。 信阳大长公主不喜谢云嫣是真,之所以如此,是要考虑皇帝的态度。 毕竟,大长公主这名号是虚的,真正尊贵的地位,是皇帝给的。 如果没有邵菀,大长公主甚至想从手上捋个镯子下来,好好拉拢谢云嫣。 但是现在,能请来段神医弟子的邵菀,才是金饽饽。 段神医的医术无人能出其右,然而脾气古怪,从先皇到今上,数次亲自相邀,他都拒绝入宫,现在干脆隐居,无人能寻到踪迹。 若是这位真的是段神医弟子,那么有这层关系的邵菀,就掌握了连皇家都没有的人脉。 想到这儿,她眸色再次转冷:“我刚刚在门口也听了事情的始末,你有天赋不假,可依仗天赋,刻意让他人出丑,借机上爬,不是什么好事。” 说完,也不等谢云嫣辩解,大长公主拉过了邵菀的手,柔声细语:“好孩子,我昨日已经听国公夫人说了,你送了我那么珍贵的养气丹,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还礼,因此今日特意过来想见见你。你要是今后有什么要求,就直接跟我说,不用客气,谁要是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邵菀羞涩低头:“长公主太客气了,药再珍贵也没有人贵重,您身体最要紧,您先服着养气丹看看,过几日,我请神医弟子去公主府,给您调理一下身体。” 闻言,大长公主脸上闪过惊喜表情:“你说什么,能请他来公主府?”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转头问杨夫人:“听说你的足弊之症,是在京郊义诊棚,被治好的?” “正好在寒潭寺偶遇了一位神医,只是不知是不是邵小姐口中这位。”杨夫人语气淡淡,明显有不快之色。 邵菀点头,表情得意,带着不着痕迹的炫耀:“正是在寒潭寺行义诊的赫连神医,他和我一见如故,在长安城里的落脚处也是我帮着寻的,打算之后让他好好替靖国公医治。” “还得是靖国公府与大长公主有面子,才能请动神医上门。”周氏见缝插针,先拍了记马屁,而后,目光转向谢云嫣,带着明显的讥讽: “我家菀儿不忍身为国之栋梁的靖国公缠绵病榻,先是赠了养气丹这样珍贵之物,又请赫连神医过来亲自诊治。云嫣,不是我摆婶母的架子,你身为国公府的准儿媳,不知道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她记挂着刚才的难堪,所以想借故羞辱谢云嫣,眼神一直瞄着谢云嫣空空的双手。 “拿过来我瞧瞧,看看都是什么玩意,不求能比上养气丹,只要能有一半珍贵就好。”赵氏也抓住机会,叉着手,表情刻薄。 旁边的下人正要按照赵氏吩咐去摸谢云嫣。 就看见,原本安静站在琴案后的谢云嫣突然一脚踹翻了琴案。 她这动作又快又狠,几乎是用了十分的力气,红木所制的琴案竟然被她踹翻了个,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砰得一声巨响。 吓得大长公主一哆嗦,赶紧捂胸口。 “我父亲教我琴艺,旨在让我平心静气,你们在我面前班门弄斧,倒成了我的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谢云嫣目光似箭,直直地盯着邵菀:“我若真像猜想的那样肮脏,干脆就等到你宫宴演奏之后,再说出真相——今后这样的水平,就不要出来丢人了。”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众人全都被吓住,目瞪口呆地望着谢云嫣。 赵氏刚一缓过神,立刻对她疾言厉色:“你这是做什么,还记不记得你是前来拜访的客人?谢家的大小姐就是这么没有礼仪和教养的模样吗?” 谢云嫣美目一闪,声音倒柔软了起来:“礼仪和教养,那都是对人,而不是对衣冠禽兽的。您自诩出身名门,靖国公府原来就是这样拿客人当垫脚石,就这样纵容一个外姓人欺负客人?” “难不成,靖国公府改姓邵了不成?” “况且,谁家主人会嫌弃客人是否带了礼物,并且当面给人难堪?” 她是真的动了怒,眼中寒芒摄人,像是一条冰川,要将人溺毙其中。 谢云嫣望着赵氏等人,语气冷冽:“你们口口声声嫌弃他人,实则自己却没有丝毫教养,连路边的乞儿都不如。” “还有,当日靖国公府门前,我便已经退婚,连婚约信物都一并奉还,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还请夫人转告苏公子,不要再铤而走险,擅入后宫也要纠缠我。” 听到这句话,赵氏面色瞬间铁青。 第48章 邵家不仁,面目曝光 谢云嫣分明就是把她的脸皮撕下来往地上踩。 “您若想说我这些话都是疯话,那我不介意和您去御前对峙。”谢云嫣既然开口,就没打算再饶过她们,“到时也请大长公主一同前往,听听皇上怎么评价后宫中的那场风波,靖国公家二公子,又究竟是为何受罚。” 说完,俯身要扶起杨夫人,声音沉沉:“姨母,既然靖国公府和他家贵客都不欢迎我们,我们也别在这里讨嫌了。” 大长公主愣在原地,一脸震惊地看着谢云嫣,这还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碰上这种情况。 她难以置信,这世上居然还真有人能肆意到这种地步。 邵菀咬牙,强行稳定情绪,勉强让语气无辜:“云嫣姐……谢小姐,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没等谢云嫣回应,她再次开口:“谢小姐,你不会是误会我今日所作所为,都是针对你吧。我邵菀也有我的风骨,绝不会玩弄这些阴谋诡计,我送大长公主养气丹,请神医来为靖国公医治,都是因为不忍见他们受病痛折磨,别无他意,还请你不要自作多情!” 说这些的时候,邵菀一直抬着头,声音平静中透出一股郑重,神情冷淡,仿佛画中神女,凛然不可侵犯。 “你没有这个意思最好,”谢云嫣扬唇一笑,面色悠然,“还望你能记住此刻说的每一个字。” 她并不想和邵菀打口水战,邵菀惯会在口舌上颠倒黑白,一不留神就会被邵菀给绕进去。 见谢云嫣不上钩,邵菀脸色难看,她没想到谢云嫣这么难对付,走无辜路线,逼的对手风度全无,从来都是最稳妥的路线。 为了维持自己端庄的闺秀模样,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赵氏,利用大长公主,让谢云嫣灰溜溜的滚出权贵圈。 可惜,设想好的一切,在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的谢云嫣面前,毫无意义! 想到这,邵菀心里恨极,内心对谢云嫣动了杀心。 这个女人不能留了,必须先除掉她,再去想办法弄到谢家家产。 就在她心中快速盘算怎么对付谢云嫣时,忽然看到一个丫鬟在门口躲躲闪闪,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不是开宴之前都安排好了,若无要事,绝对不要进来打扰吗。 赵氏也同样看到了那名丫鬟,紧皱眉头,使眼色让她快走。 不曾想,谢云嫣忽然转头笑了起来,深沉如海的美目中翻涌着看不透的情绪:“国公夫人,让丫鬟进来吧,她面色焦急,说不定是很重要的事。” 赵氏看了谢云嫣一眼,不耐烦地抬手让丫鬟进门。 丫鬟一进门,还没开口,紧随身后就有一道人影闪入,愤怒地质问:“没心肝的贱人!不是说这两日就给我们结工钱吗,怎么到现在一分钱都不给我们?” 定睛看去,已经有人低低惊呼:“咦,这不是邵家胭脂铺的女掌柜吗?” 邵菀看了一眼四周齐刷刷投来的视线,稳住情绪,压低声音:“我没骗你!” “我告诉你,我跟你没完!”女掌柜情绪激动地咆哮,“我们几十口子,给你当牛做马经营铺子,没有过半分怨言,现在要遣散我们,倒是把欠下的半年工钱还给我们!” 话音落下,邵菀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竭力平静下来:“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吧?” “误会?”女掌柜冷笑,双眼赤红,“是误会你们邵家为了脱罪卖铺子?还是误会你们吝啬银子不给我们开工钱?我们卖苦力的,和你们这些吃香喝辣的上等人不一样,就指望着这点银子糊口,要不是我从前攒下几分私房,铺子上下十几口人,都要卖身为奴了!” 这下,屋里像是爆竹一样炸开了锅。 本朝最重一个“仁”字,主家不仁,逼的良民走投无路要卖身,这事要是坐实,弹劾邵家的折子立刻就能淹了御史台。 旁边人讨论的话语,探究的目光,像是耳光一样抽在邵菀的脸上,让她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逆流冲上头顶,撞得她险些没站稳。 她抬眸,直直地看向了谢云嫣。 谢云嫣似乎没看出她的恐惧,扶着杨夫人,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明明是和从前一样亲昵的笑,却看得邵菀毛骨悚然、 这个谢云嫣,太棘手了! 邵菀握紧了手中帕子,先前的凛然神色全然不见,只剩慌乱,低声道:“家中出事,我和母亲先告退了。” 带着皇命而来的大长公主惊讶地看着邵菀,站起身刚要说话,就感觉心头一痛,紧接着面色铁青,往后一仰,竟晕厥在椅子上。 “大长公主!” “信阳!” “主子!” 一声声惊呼响起,杨夫人反应迅速,立刻让长公主身边嬷嬷去取保心丸。 丸药服下,大长公主的面色渐渐好转,但是仍旧双目紧闭。 杨夫人皱眉:“来人,拿我的令牌去请太医院院首。” 邵菀站在人群外,冷眼看着昏迷的大长公主,她根本就不想再管这件事,赫连神医是她最大的底牌,不应轻易就用在一个没有多少交情的大长公主身上。 但是,强行遣散伙计,又拖欠工钱的事情已经暴露,女掌柜敢到这里来,也是存了死志,外人迟早会顺藤摸瓜,查明真相。 不如现在救大长公主一命,让她欠自己一个人情,这样就有了让大长公主和皇帝求情的机会。 想到这,邵菀连忙露出了担忧的表情,急切地挤了过去:“我这里还有一颗养气丹,快让大长公主服用一些。” 事关人命,没人阻拦,见她掏出养气丹,分出五分之一,化成水,亲手喂到了大长公主口中。 不愧是神药,最后一勺刚刚喂完,大长公主呛咳两声,睁开眼睛。 窥见众人脸上的表情,邵菀心中得意,索性将人情送的大一些:“我与赫连神医约好了巳时在国公府相见,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请人去接他,给您医治。” 听到这句话,大长公主惊喜无比:“真的?” “自然。”邵菀余光瞥了谢云嫣一眼,隐含炫耀。 谢云嫣不动声色,只是仔细研究大长公主的脸色,观察她的反应。 没看到谢云嫣嫉恨的神色,邵菀心生不满,直接发问:“谢小姐看见什么了,方才大长公主晕倒,你怎么如此冷血,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第49章 云嫣开口:我能治好 此话一出,谢云嫣再次成为了目光聚集点。 信阳大长公主也看向她,大长公主方才见杨夫人那样护着谢云嫣,加上谢云嫣当场翻脸,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没想再当众为难她。 但是,看邵菀的样子,显然是铁了心要从谢云嫣身上找回场子。 大长公主顿时陷入两难,犹豫了片刻,最终下了决断,什么事都不如自己的身体重要。 她顺着邵菀的语意,脸上带了浓重不满:“谢姑娘不会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心中记恨我,所以才……” 话没说完,就被谢云嫣干脆的声音截断:“不用别人,我能治好你。” 虽然谢云嫣被皇帝另眼相待,又有杨夫人给她撑腰,可是现在,邵菀可是大长公主的救命恩人,而且手中的养气丹,也确实证明了她和那位神医弟子的关系匪浅。 谁能保证,自家人一辈子不会遇上什么疑难杂症呢。 因此,在看到大长公主配合邵菀为难谢云嫣,在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都悄悄睁大了眼睛,等着看谢云嫣出丑,看她被靖国公府和大长公主联手为难。 结果,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她居然开口说能治好大长公主? 屋内瞬间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似乎过了很久,骤然一声嗤笑,才让屋内滞涩的气息重新流淌起来。 邵菀拿着养气丹的木盒,带着笑,戏谑道:“云嫣姐姐说话还是这么风趣,你若是会医术,方才大长公主晕倒,你为何不及时施救,等人醒了才说能治,这不是马后炮,又是什么?” 谢云嫣对她的嘲讽置之不理,只是看着大长公主,观察着她的细微表情。 连夜回长安之后,苏钰告诉她今日宴会赵氏邀请了一位贵客,而这个贵客越为难她,他们的胜算就越大。 看来,指的就是信阳大长公主了。 没看到谢云嫣神色变化,邵菀表情愈发不耐,轻哼一声:“你不会是在军营里跟着赤脚大夫学了几天,就以为自己精通医理了吧,大长公主可不是你能拿来练手的人。” “事关大长公主的身体,可不是你们两个小姑娘斗气的地方,尤其是你,谢云嫣。” 在女掌柜进来之后,就立刻和邵菀拉开了距离的赵氏,此刻终于再次开口。 显然是判断出,救下大长公主的邵菀,不会再被拖欠工钱之事影响,还能对自己有利。 她厌恶的斜了谢云嫣一眼:“想讨好贵人,有的是时间,平时给大长公主请平安脉的都是太医院院首,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夸下这样的海口。” 见状,其他人也纷纷开口,指责起了谢云嫣:“太不像话了,还真以为是军营里,随便一个人就能当大夫?大长公主可是金枝玉叶,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医治的。” 还有些辈分大的贵妇,仗着资历,跟杨夫人开口:“看你这认得什么外甥女,赶紧带回家好好教教,太不像话了。” 谢云嫣抬眸,轻轻一扫,说话之人被她周身气势震慑,偃旗息鼓,不敢说话。 其他人也悻悻闭嘴,但是看着谢云嫣的眼神都是不满。 出风头也要看看自己配不配,以为自己是天才啊,一个乡野边城长大的姑娘家,居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能医好顽疾,真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信阳大长公主觑着杨夫人的脸色,生怕她开口,真的让谢云嫣给自己医治,连忙抢先一步:“哎呦,我这胸口又开始疼了,还是早点儿请那位神医弟子过来吧。” 目光若有似无的看了杨夫人一眼,提醒道:“他行医多年,经验丰富,肯定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四个字,立刻打消了杨夫人心中的犹豫。 她虽然给自己开了治疗足弊的方子,药效也立竿见影,可是云嫣也说过,得针灸在前,这药方才能发挥完全的作用。 而且足弊和大长公主的心痛是两码事,并不相通,更重要的是,治好就算了,若是没治好,肯定会惹得一身腥。 邵菀派人去找的赫连侍,左右也是她的人,实在没必要掺和。 想到这,杨夫人转向谢云嫣:“我放心不下信阳的身子,我让唐嬷嬷陪你到偏厅坐一会儿,等神医弟子到了,再一起回去。” 谢云嫣目光轻轻拂过众人,将那些或嘲讽或不屑的目光尽收眼底。 说实话,她并不想将自己精通医理的事情,暴露在这些眼中只有利益的贵妇人面前。 若不是信阳大长公主曾帮过杨夫人,也在父亲战死后遣人来将军府探望过,谢云嫣根本就不会破例。 既然不需要,她也不会强行医治,便颔首,转身离去。 身姿干脆利落。 邵菀目送谢云嫣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狠毒,然后抬手叫过自己的丫鬟:“去跟赫连神医派过来,跟着我的那个药童说,我这边有个病人,急需他过来。” 见丫鬟应了,邵菀不着痕迹地将一个纸包塞进了她手里,慢悠悠地环顾四周,仿佛班师回朝的将军:“哦,还要问国公夫人借辆车,不知夫人能否行个方便。” 说完,端庄的坐到了大长公主身边,乖巧垂眸,不在说话。 大长公主还能忍住不问,可其他人就没这么好的耐性,开口询问:“神医弟子真的能来吗?” 这就是邵菀要的效果,她对问话者笑笑,温婉道:“他一会儿就过来,药童就是他为了联系方便,特意让他跟着我的。” 立刻就有人捧场的恭维起来。 “邵小姐就是有面子,神医弟子说请就请过来。”说话的是曾经对邵家爱答不理,甚至还给过邵菀难看的一位侯夫人,“不知今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也让他帮我看看脉象。” “白家妹子,你这不是为难邵小姐吗?”赵氏口上这么说,眼睛却给邵菀使了个眼色。 迎着崇敬期待的目光,邵菀带着淡然的笑,抬手抿了抿鬓角,口吻随意:“这有什么的,等赫连神医来了,治好大长公主和靖国公后,让他给诸位都调理一下身体。” 第50章 神医登场,鹿死谁手 态度轻松的,仿佛神医弟子只是邵家的普通大夫,可以随意差遣。 借此机会,邵菀偏过头,大胆地问:“国公夫人怎么一直在看我,是我脸上沾着东西吗?” 现在,她是一点儿都不用奉承赵氏了。 信阳大长公主若是真在这儿出事,身为主家的靖国公府绝对脱不了干系。 她先是施救,又借着赫连神医将大长公主和靖国公府搭上了线,待到靖国公苏醒,赵氏欠下她巨大人情,且有得还呢。 赵氏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眼睛一闪,也笑了起来:“我只盼神医弟子来了,也能让国公爷摆脱病痛。到时邵小姐对我们家有恩,日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开口。” “放心,不会跟夫人客气的。”邵菀笑意更浓,语气意有所指。 靖国公府的世子妃位,已是她囊中之物。 至于谢云嫣,马上就会知道,得罪了她,这辈子生死都要系在她邵菀的手上! 唐嬷嬷将谢云嫣送到偏厅,看着屋内的摆设,将手中的帕子铺在椅子上,这才扶着谢云嫣坐下。 谢云嫣对她点了下头,腰背挺直坐下,脚尖轻抬,挞的一声,落在了木脚踏上。 唐嬷嬷没有跟进去,对花厅内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但是根据屋内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也多多少少推断出一些。 谢云嫣中途离席,杨夫人又没跟着一起出来,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应该是大长公主不喜欢谢小姐,又产生冲突,所以才要赶她走。 跟在杨夫人身边几十年,唐嬷嬷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事不该说,可想到昨夜谢云嫣满身露水求见的样子,没忍住还是开口:“谢姑娘,您别难受,杨家是和您一条心的。” 谢云嫣正望着墙边散着幽幽香气的香炉出神,闻言,似乎有些诧异,明艳动人眸光落到了唐嬷嬷身上。 “嬷嬷说什么?”她声音很静,让人听了之后,就觉得矜贵。 越和她接触,唐嬷嬷就觉得,这位谢小姐身上有种从未见过的气质,令人不自觉亲近,又不自觉尊重。 唐嬷嬷放软了声音,重复了一遍:“谢姑娘别难受,靖国公府最看重规矩这套,但是杨家是和您一条心的。” 谢云嫣听明白了。 唐嬷嬷是觉得她刚刚在花厅里受了委屈。 这算什么委屈,她垂眸低笑,两世为人,早已看清人皆重利的真相,一切都不过是人性罢了。 唐嬷嬷看到谢云嫣低头,但上了年纪,没听清她的低笑,还以为她伤心了,连忙安抚:“谢姑娘,您真的别伤心,有我家夫人和老爷在,肯定能帮您找到一户比靖国公更好的夫家。” 说到这儿,她又忍不住啰嗦:“不过,现在虽然您在这儿受了委屈,也得多加忍耐。只要您有毅力,放低身段,等您和谢夫人让谢家复兴,到最终,这些高门大户一定会重新接纳你的。” “不会的。”谢云嫣突然开口,声音仍旧是平静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就在今日,她们会亲自来求我接纳。” 唐嬷嬷听得眼皮狂跳,心想,谢姑娘未免也太狂妄,都被从花厅撵出来了,居然还夸下海口。 虽然心里不认同,但唐嬷嬷没再多说话,安静地站在一旁,陪着谢云嫣。 谢云嫣闻着逐渐浓烈的熏香,没有任何动作,过了一会儿,突然发问:“嬷嬷,南边那屋子,是不是国公府的书房?” 唐嬷嬷看了看,点头:“是的,您看书房上的匾额,就是先帝墨宝。” 刚刚赏玩珊瑚时,就听见赵氏说,苏黎即便廷杖伤口未愈,仍旧每日在书房苦读。 谢云嫣在想,当巨大的利益马上就要到手时,连邵菀这个谨慎阴险多年的人,果然也会蒙了双眼,看不清脚下的陷阱。 随便一个人给的一包暖情药,仅用了二两银子就收买了的丫鬟,就让她认为万无一失,可以在靖国公府动手。 不过,这早在意料之中。 在她重生的那一刻起,就应该她为刀俎,邵菀和苏黎这对狗男女为鱼肉。 “唐嬷嬷,这香熏得我有些头疼。”谢云嫣低声道,“能麻烦您帮我将香炉挪到窗外,再把门窗关上吗?” 唐嬷嬷连忙答应,二话不说就先打开窗户,再去搬那个小香炉。 确认唐嬷嬷转过身了,谢云嫣才拿出一只小小的瓷瓶,将药粉倒在掌心。 手掌摊开,风裹起那些药粉,随着香炉中升起的烟雾,一起飘向了南边…… 赫连侍刚一进靖国公府,除了不易挪动的大长公主和杨夫人,其他人都走到花厅门口迎接,争先恐后,想要一睹神医风采。 和谢云嫣刚刚离去时,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个冷冷清清,轻蔑不屑。 一个热闹喧嚣,好奇崇敬。 “赫连神医,”邵菀率先走出来,笑容明朗,走到他身边,“您可算来了。” 赫连侍不动声色地拉开和她的距离,拿出在如梦楼时的演技,对她笑笑:“嗯,久等。” 邵菀转身,骄傲地和众人介绍:“这就是赫连神医。” 其他人也上前一步,和他客套,赫连侍却一概不理,直接开口:“病人在哪儿?” 和对待邵菀的热络,形成鲜明对比。 众人见状,更是对邵菀心服口服。 进了花厅,赫连侍直接制止了大长公主的寒暄,直接为她诊脉,随后取出随身银针,刺入她手臂上的几个穴道。 片刻之后,取下银针,大长公主下意识动了动,然后惊讶的发现,原本心痛发作后僵硬的身体,居然行动自如,连呼吸都流畅起来,和常人无异。 她大喜过望:“您真是华佗再世,这就把我治好了!” 围观众人也沸腾起来,只用了几针,便立竿见影,太神了! 邵菀自得一笑,想顺势让赫连侍去为靖国公医治,结果没等说话,就听见赫连侍皱眉开口:“对你的病症,针灸只能缓解疼痛,真要治本,却要另寻别的法子。” “是不是需要长期进补?” 赫连侍摇了摇头,指了指大长公主的胸口:“心脏处经脉被淤血堵住,银针无法疏通,无法根治。” 第51章 天外有天,神医称呼云嫣为高人 连他都不能根治啊。 众人皆是一惊。 大长公主脸色不好,但风度犹存,对着赫连侍点了点头:“我不敢奢求太多,只要能发病时少受点罪就行。” 闻言,赫连侍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你的病不是治不好,而是我治不了。” 大长公主神色一怔,紧接着就听赫连侍续道:“若是能请到我师傅,或是指点我领悟了最后一套针法的高人,应该有办法。” 高人? 这样神乎其神的针法,居然不是他从段神医那里学来,而是经过另一位高人指点的? 赵氏没想太多,直接开口:“那能不能让这位高人来一趟?” 话音未落,就被邵菀拉了一下,用眼神制止:“赫连神医您别介意,国公夫人是关心则乱,您看那位高人离长安城有多远,我们派人去请他来长安城暂住一段。” 赫连侍给她面子不假,她也得适时捧捧他,他神医的名声越响,地位越高,那她在权贵圈中的地位也就随之扶摇而上。 就见赫连侍思量片刻:“倒不用这么麻烦,她今天本来也要来靖国公府,现在多半是有事耽搁了。我去接她过来吧。” 唐嬷嬷看见谢云嫣侧耳听了外面的声响,以为她是无聊了,连忙开口:“谢小姐,您是想喝水吗?我给您倒。” 谢云嫣摇摇头:“不了,麻烦,把门打开,透透气吧。” 透气? 唐嬷嬷有些懵,刚刚不是谢小姐自己说香熏的头疼,让她把香炉挪出去再紧闭门窗吗。 就在她不明就里,把门拉开时,就看见赫连侍跟在一个丫鬟身后,匆匆绕过回廊,往府外走去。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赫连神医,您要去哪儿?” 丫鬟知道她是杨家的老人,心里着急,直接点了下头低声道:“神医要去接人。”然后就要带着赫连侍出府。 唐嬷嬷心中奇怪,这丫鬟是赵氏心腹,如今在靖国公府中也算半个主子,还是第一次见她亲自办这种事。 是什么人值得靖国公府在赫连神医到了之后,还这样慎重地邀请? 这时,赫连侍也看到了她,眼睛一亮,连忙走了过来:“你是杨家的人?正好,我有事要问你。” 正要追问,却在看清屋内的瞬间,猛然看到了端坐室内的红衣女子。 赫连侍一窒,整个人有些怔愣。 丫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到了屋里慢慢站起身的谢云嫣。 因是赵氏的心腹,她对谢云嫣本就没有什么好印象,急着办差之时见到她,心里暗道一声晦气。 她眼神倨傲:“谢小姐,您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还等着去接人呢。” 谢云嫣慢条斯理地抬眼,目光轻轻点了一下,并未说话。 丫鬟以为她故意阻拦自己,立刻不高兴了,疾言厉色:“您还真以为自己是过去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啊?人要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以免惹得别人都恶心你。事关大长公主和国公爷身体,希望你识相,赶紧让我带着赫连神医去接人。” 谢云嫣弯起眼睛,漂亮的眸中流出丝丝凉意,缓缓开口:“靖国公府这个态度,大概,是什么人都接不到。” “你什么意思!”丫鬟暴怒,抬手就要推开唐嬷嬷,闯进屋去。 然而,她的手刚抬起,就被身后一股大力推到了一边,身体撞在门上,发出砰的一声。 丫鬟被撞傻了,愣愣转头,发现推她的居然是赫连侍。 “您,为什么?”她不明白。 赫连侍厌恶地看了丫鬟一眼,随后变脸似的,换了一副紧张中带着兴奋的表情:“高人,您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还准备去接你呢。” 他刚刚在花厅里没有像计划好的那样看到谢云嫣时,还以为自己没听明白昨夜的计划,急出了一身汗。 话音落下,犹如道道惊雷,在丫鬟和唐嬷嬷头顶炸响。 丫鬟满眼写着不可置信,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 唐嬷嬷也是半天没回过神来,她知道赫连神医和谢家关系匪浅,可没想到,他居然称呼谢小姐为高人。 谢云嫣看向赫连侍,对他点了下头,态度亲和:“一切都好。” 这在外人听来没头没尾的四个字,却让赫连侍胸口大石落下,赶紧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高人,我说去接您过来,给大长公主开服药医治心疾……” 说到这儿,他厌恶地看了眼瘫在地上的丫鬟,话锋一转:“不过,一切以您的意思来,您若是不想去,那咱们现在就回去,让那劳什子大长公主和国公爷,自己找别的大夫去!” 不可! 丫鬟脸色一白,下意识想要阻止,但是感受到赫连侍杀人似的目光,生生将这两个字咽了下去,不敢出声。 谢云嫣并不在乎丫鬟的反应,甚至都没再看她一眼,只是对着赫连侍开口:“带路。” 随后,清凌凌的目光看向了唐嬷嬷。 唐嬷嬷立刻明白了谢云嫣的意思,低眉顺眼地扶着她,出了门。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先前谢云嫣那两句话的意思。 “就在今日,她们会亲自来求我接纳。” “不了,麻烦。” …… 夫人说得不错,谢小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花厅中的众人听见院里传来的脚步声,以为是把高人接了回来,纷纷跑出去迎接,只是邵菀没有动。 大长公主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你不去?” 邵菀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她去做什么,她又不认识神医口中的高人? 但是接到了赵氏的眼色,很快就明白,自己要抢在别人之前,将与神医相关的人脉统统抓在手里。 大长公主估计下意识以为,她认识的神医不止赫连侍一个。 想到这儿,邵菀脸上带上了笑意,站起身开口:“那我去迎接一下这位高人。” 花厅中,便只剩下大长公主,赵氏和杨夫人。 周氏仗着身份,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是最先看到人影的,看到第一眼就下意识皱眉,赫连侍身边跟着的女子,好像不是派去接人的丫鬟。 第52章 血虐自作多情的邵白莲 看清那袭红衣之后,脸色倏然一变,瞬间铁青:“她怎么在这儿?” 周氏快要被气死了,怒气冲冲地要质问谢云嫣,高人马上就要到了,治好了大长公主和靖国公府,就是他们邵家扬名之时。 谢云嫣显然是要跟邵家作对,待会儿再闹起来,岂不是节外生枝。 想到这儿,周氏恨不得把谢云嫣活吞了。 不过,她还算有点儿理智,知道再恨谢云嫣,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生事端,只好压低声音,迅速地说道:“快点,快点把这个疯子拖下去。” 话音落下,邵菀便走了出来,她慢众人一步,所以出来得晚。 “是要把谁拖下去啊?”她语气戏谑,越众而出,看到跟在赫连侍身后的谢云嫣时,脸上的笑意顿时无影无踪。 “你怎么在这儿?” 还是撞上了,周氏连忙安抚女儿:“菀儿别理她,是她自己不要脸,非得跟着回来,我现在就让人把她拖走。” “把她拖走?”邵菀眸光闪烁,往花厅里看了几眼,嘲讽道,“娘,还是算了吧,我怕杨夫人生气。” 这时,一直跟在大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冷冷开口:“一个破落户家的姑娘,哪儿比得上大长公主的身体重要。” 听到这句,邵菀终于满意了,点点头,望着谢云嫣的目光恍若毒蛇吐信:“拖走吧,别让她叨扰了屋里的清净。” 瞬间就有一排下人涌了过来,准备拖走谢云嫣。 “这就是你们待客的方式?” 那些人刚动一步,赫连侍就挡在了谢云嫣跟前,冷冷看着邵菀,说道。 望着赫连侍,邵菀一脸莫名其妙:“你、你为什么护着她?” 赫连侍刚要开口,就听见门口传来喧哗之声。 原来是大长公主等人在屋内等了半天,又听到外面的声音,很是奇怪,就出门探查。 大长公主走在最前,因此也是最先看到众人。 眼前的场景让她十分迷惑,怎么回事,谢云嫣怎么又回来了?还有赫连侍,为什么要护着她?周围那圈拿着绳索的下仆是想干什么? 大长公主十分不解。 见到这几位出来,邵菀抿了抿唇,向赫连侍说道:“赫连神医,我不知道谢小姐对你说了什么,可是他刚刚花言巧语,把我欺负得可厉害了。” 她是想要赫连侍给她撑腰的。 赫连侍有些好笑:“她欺负你?” “对,”邵菀盛气凌人地指着谢云嫣,“她还假装自己会医术,说不用您,就能治好大长公主的病。” 赫连侍的目光在邵菀身上转了一圈:“你知道她是谁吗?” “什么?” 他不理会邵菀,侧开身子,恭敬地对谢云嫣弯下了腰,声音洪亮却谦卑:“高人,病人就在里面。” 这一句话,仿佛落入滚烫油锅中的水滴,瞬间激起火光四溅,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怎么会? 针灸之下让大长公主的心悸立竿见影缓解的赫连侍,口中的高人是谢云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邵菀的情绪彻底失控,脸上涌入疯狂,不断地摇着头,身体轻颤,不愿接受眼前的这一切。 今日虽然不断上演逆转,可其他人也没有想到,竟会有这样一个惊天逆转等着他们。 “你不是在边关长大的吗,怎么可能会医理,还能知道段神医的独门针法!”赵氏最先回神,脱口而出。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谢云嫣怎么会是赫连侍口中的高人,两人根本就毫无关系,而且赵氏早就把谢家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谢夫人娘家不过就是普通商人,根本不可能为谢家提供什么帮助。 因此,才对谢云嫣的态度从奉承,变成了厌弃。 邵菀也想到了这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鲜血淋漓,才压制住了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 听到了赵氏的质问,谢云嫣抬了抬眼,阳光下的面容艳丽绝伦,乌发红唇的对比,让这份美丽更加摄人心魄。 她随意地站在那里,却仿佛所有光芒都照耀在她身上,是这世间最夺目的主角。 “就凭你?”谢云嫣勾了勾唇角,漫不经心的表情中带着丝嘲讽,“什么牌位上的人,也配来打探谢家军内部的军情?” 在她眼里,一品国公之家,竟只得到一句什么牌位上的人的评价! 这个谢云嫣,怎么这般狂傲。 “我为靖国公的病情上下奔走,一方面,是为了回报靖国公昔年对谢家雪中送炭的情谊,另一方面,是受人之托,要将江州段神医所开的药方,送回长安。” 谢云嫣的话说完,赫连侍这才再次开口:“高人点拨我之后,便带我在京郊义诊,因为不想太过高调,所以才没有揭露身份,只让我低调地找个机会,好替靖国公医治。” 他冷冷地注视着邵菀,神色不屑:“你该不会以为是自己魅力极大,我对你一见如故,才对你另眼相看的吧?对了,还有那三颗养气丹,也是高人所致,并非出自我手。” 听到这句,邵菀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晕眩,几乎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赫连侍目光嘲讽:“为靖国公诊治,送你养气丹,这一切都是因为高人,以及回报一位恩人的恩情,可笑你居然还以为是自己有魅力,以此来颠倒黑白,欺辱高人。” “您、您说是为了回报恩情?”赵氏在震惊之后,迅速抓到了话中重点,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是谁的恩情?” 如果是谢家,赫连侍根本不需要再单独拿出来说;而如果和靖国公府没关系,赫连侍更不需要说! 难不成,真正得了登天机遇的,不是邵家,而是他们靖国公府? 赫连侍道:“是一位姓苏的公子,自报家门,是靖国公府的嫡子。” 果然! 赵氏被从天而降的这块馅饼砸的眼冒金星,连声说道:“快,快请神医跟我往这边走!我儿受了伤不好轻易挪动,就在书房苦读,绕过这排偏房,走两步就到!” 赫连侍转向谢云嫣,询问道:“高人,您看?” “既然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是先见一面为好。”谢云嫣声音淡淡,率先转身抬步,向书房方向走去。 她费尽心思准备的这场好戏,当然要继续唱下去,唱的全长安都听得到! 第53章 苏钰渣男面目彻底曝光 众人也都想知道,苏黎到底是做了什么,能让这位神医弟子铭记在心,见当事人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便浩浩荡荡往书房方向去了。 一想到这几天自己对邵菀的奉承,赵氏就牙根痒痒,不顾她面白如雪,径直令两个健壮仆妇拎起邵菀与周氏,跟着一起。 谢云嫣放慢脚步,坠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嘴角始终衔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国公夫人真是运气好,儿子上进不说,还乐善好施,你看,这不就有好报了吗?” “就是说啊,听说苏公子为了证明自己,日夜苦读,势要下场考个功名回来呢” “也不知哪家姑娘能有这样的好福气,嫁给苏公子为妻,有这样的婆家,上辈子到底要积多少福啊!” 这些眼高于顶的贵妇人,现在和赵氏一个心情,一想到刚才自己奉承邵菀的样子,就仿佛吃了个苍蝇,此刻加倍奉承赵氏,也是为了打邵菀的脸。 让她知道,邵家,根本就不配混进这个圈子。 周氏数次想要跳出来反驳,可都被赵氏冷冷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书房离得并不远,没过多久,众人便遥遥看见了那块先帝亲书的匾额。 “奇怪,怎么书房旁边没见服侍的丫鬟婆子?”有位贵妇人四下环顾,奇怪地问道。 赵氏心中纳罕,明明书房这边服侍人手不少,怎么现在一个都看不到了。 脸上却带了淡淡的骄傲道:“是黎儿说,他是要苦读考功名,不是玩红袖添香那一套,因此才不让书房有人服侍。” 此话一出,果不其然又引来了争先恐后的称赞。 谢云嫣忽然开口:“这里倒有股淡淡幽香,国公府倒是有雅兴。” 不说还好,她此刻一提醒,众人也都意识到空气里有幽甜香气,令人闻之欲醉。 念着她是赫连侍口中的高人,赵氏态度比先前稍微好转,可仍旧是盛气凌人:“读书时焚香乃是清雅之事,我们家书香门第,自然要遵循这等名士古礼。” 书房近在咫尺,一些细碎的声响也渐渐进入了众人耳中。 “咦,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国公夫人都说了苏公子在苦读,一定是在读圣贤书的声音吧。” 离得越近,声音越来越大,也能听清确实是人声。 而且,还是男人喘息中混合着女子声音的两道声音。 有几位耳力很好的贵妇人,便交换了暧昧的眼神。 赵氏兴冲冲地推开了书房的门,大声道:“我儿,快看谁来了!” 书房内异香扑鼻,透过青色的纱幔,隐约能见到两道交缠的身影。 一阵风吹来,掀开了一小片青纱—— “啊!” 几位站在前面的贵妇异口同声尖叫出声,纷纷掩面,想要奔逃出书房。 可后面的人都想要看看国公府的苏公子与神医弟子相见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已经鱼贯而入,堵死了书房大门。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人的尖叫声:“啊!不知廉耻,居然白日宣淫!”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因为距离太近,即便是一片尖叫中,屋内声音也清晰地传了过来。 “菀儿,我的好菀儿,你身上好滑,等我做了世子,一定娶你为妻……” 这声音! 不知是谁在混乱中没有站好,一把扯住青纱,将屋内的一切暴露了出来。 屋内那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不是赵氏口中正在一人苦读的苏黎,还能是谁? 场面瞬间失控。 贵妇人们着急忙慌地捂住自家未婚姑娘的眼睛,你踩我我踩你,四处奔逃。 赵氏被眼前的场面吓得浑身冷汗:“快,快来人,来人把他们分开……” 书房内的苏黎,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沉迷在温柔乡中,一声一声地喊着“菀儿”。 终于…… 一道尖锐的声音,阻止了屋内的混乱:“还不拿冷水来!” 说话的人,正是走得不快,落后众人一步的杨夫人。 “拿冷水泼到他们身上,让他们醒一醒。”杨夫人身姿挺拔,指着屋内缠绵的二人。 可这边刚有了法子,另一场风波也悄然来袭。 只见退出书房的几位贵妇中,有人意识到苏黎话中的玄机:“菀儿?苏公子不会以为旁边那女子是邵家小姐吧?” 这时,躲在一旁的邵菀,也敏感地捕捉到了这句话。 可还没等她理清是什么情况,就有将目光转到她身上的人,惊讶地说:“姐姐,邵小姐的脸怎么变样了?” 邵菀见那名少女指着自己的脸,连忙抬起手抚摸自己费心保养的面容。 脸,她的脸出什么事了? 于是,惊魂未定的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邵菀,也被她原先嫩滑白皙的面容上,红肿流脓的大小鼓包所震慑。 周氏瞪大了双眼,也是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女儿的那张脸。 这哪里还是惹人怜爱的清秀闺秀,这分明……分明就是得了花柳病,被撵到平民窟里的妓女。 邵菀摸到了自己坑坑洼洼的脸,不敢相信地转身问周氏:“娘,我的脸怎么了?你快说,我的脸怎么了!” 周氏呆立在原地,以为自己身处梦中。 今天这脸,真是丢得彻底,一丝回旋余地都没有。 “脸,我的脸!”见周氏不理自己,邵菀愈加慌乱,冲向了众人,“谁有镜子?快给我镜子!” 众人见她疯癫,更怕她脸上的脓包传染给自己,邵菀奔向哪儿,众人便连忙从那个方向避开。 一点儿都不想和她有接触。 然而,慌不择路的邵菀,一心想要找个东西,来看看自己的脸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个没看清,“砰”的一声撞在了院内的老树上,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冷水终于被抬了上来,在杨夫人的呵令下,将苏黎和屋内那名女子,从头到脚,泼了个透心凉。 冷水浇身,屋内暧昧的动静慢慢停歇。 而站在一旁的大长公主,看到这满场乱象,脸色极其难看,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靖国公府,邵家……竟是这样污糟! 第54章 白莲毁容,渣男中招 在门窗大开后,书房四周的异香慢慢散去,靖国公府的下人们抬来屏风和换洗衣物,悄无声息地服侍苏黎换衣。 还有仆人,跪在地上,把地面上的污水一点一点擦掉。 而站在一边的信阳大长公主,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周围的各位贵妇也都让女儿回避,自己留在一旁小声议论:“邵家小姐怎么突然变成那样了?” “该不会使用了什么药,过了时间,露出真面目了吧。” “这都是次要的,你们刚才听没听见,靖国公家的公子,管那个女人叫菀儿,该不会……?” “赵氏还吹嘘她儿子在用心苦读,原来是在女人身上用心,真是贻笑大方。” 贻笑大方四个字,正好让赵氏听了个正着,原本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铁青。 与此同时,撞在树上的邵菀也被下人轻手轻脚抬过来,安置在用椅子拼出的床榻上。 虽然没有看到脸的现状,可是不断传来的痛痒,和触摸时不再平滑的感觉,已经让邵菀有了个猜测。 再加上听到苏黎喊的“菀儿”,她干脆借着机会装晕。 今天明明是她鲤鱼跃龙门,成为第一贵女的好日子,却先是在琴艺上被谢云嫣踩在脚下,后又被揭穿和赫连神医的关系是自作多情,现在还出了这种事。 别说一步登天,她今后连在人前出现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不,她不甘心! 凭什么谢云嫣还能好好的,她就要变成这样? 信阳大长公主厌恶地看着地上的邵菀,向赫连侍敬重地问道:“赫连神医,能否请您看看,邵家这姑娘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赫连侍蹲下身检查了一下邵菀的情况,叹了口气,解释道:“不用看了,她先前想要一张能够养颜美肤的方子,我念在邵家和高人有故,也受不住她的哭求,便给了她。” “只是我也嘱咐过,千万不要接触含有蛇床子的药物或香料,否则两物相克,适得其反。” 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杨夫人,开口道:“那您今日是否在哪儿闻到过蛇床子?” “这书房中的香味是暖情香,其中含有蛇床子。” 众人顿时都用暧昧的眼光去看赵氏。 不等赵氏恼羞成怒,赫连侍又补充道:“而且这位邵小姐的袖口处,也有暖情香的味道,是由内而外透出,不像是刚刚染上。” 天啊! 难不成这暖情香是邵姑娘下的不成? 赵氏气得浑身颤抖,大声道:“查!给我仔细查!看看这种脏东西是怎么进到国公府的!” 在她的怒火下,很快就有一个小丫鬟被压了过来,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交代。 “是邵小姐,她给了奴婢二两银子,说把这包香料放到谢小姐所在偏厅的香炉里,还说是夫人吩咐的。”小丫鬟吓懵了一样,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把所有事情都交代了。 “放到谢小姐去的偏厅里?”大长公主一听,立刻去看谢云嫣。 “我刚一进偏厅,就被熏香熏得头疼,便叫唐嬷嬷把香炉搬到窗外去了。”谢云嫣不躲不避,坦荡地回望,“现在去看,估计还能找到残留的香料。” 大长公主身边的嬷嬷一听,便动身前去,不多时回来禀报:“确实发现了香炉,奴婢已经查过,暖情香被藏在了普通香料下面,需要焚烧一段时间才会慢慢飘散。” 谢云嫣听着旁人对邵菀有多阴狠,而她又有多福大命大的感叹,垂下眼,像是后怕。 邵菀,今日,长安城中大半有品阶的贵妇命女,都在此地。 她们看见你班门弄斧,看见你自作多情又盛气凌人,看见你失礼、阴毒、愚蠢。 从今往后,她们看见你时,目光中永远会带着嘲讽,其中不乏有人能看清局势,告诉家人,不可亲近邵家。 邵菀,杏儿之死的曝光,是我送给邵家的第一份礼物。 而现在,才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你且收好。 赵氏此刻以为苏黎是被邵菀陷害谢云嫣不成,而受到误伤,一边暗咒谢云嫣,一边又找人去看儿子的情况。 被陷害,就有能解释的机会。 而且现在苏黎还有神医的救命之恩在身,他们还有能翻身的机…… “这位夫人,您不是说我的救命恩人在书房吗?”赫连侍冷漠的声音传来,“我怎么没见到?” 还在盘算之后要怎么翻身的赵氏,傻了眼。 “您刚刚是不是没看清?”她听见自己开口,可声音听起来却像是别人的,“我儿被暖情香误伤,有些不受控制,您待会儿再仔细看看?” 赫连侍皱眉:“我看得一清二楚,确实不是救我的那位公子,你们靖国公府难不成就只有一位公子吗?” 谢云嫣理了理衣袖,在一片寂静之中轻轻开口:“我记得,靖国公还有一位长子。” 周围众人立刻恍然大悟。 靖国公曾有过两位夫人,前一位夫人在出游时遭受意外,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幼子,便在京郊的庄子中撒手人寰。 因此,虽然赵氏只生了苏黎一个儿子,但靖国公府是有两位嫡子的。 “苏公子前几日回城时受袭,重伤之下被带到了谢家义诊棚救治,也就在此时,赫连侍认出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答应替苏公子医治靖国公。” 谢云嫣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刺进了赵氏的心。 “只是刚一清醒,苏公子便说有急事要立刻回城,离开了义诊棚,我们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信阳大长公主听到这里,身体一震,突然明白了皇帝为何今早送了口谕给她,让她到靖国公府看看是否真的有神医弟子前来。 跟苏钰有关,怪不得皇帝如此慎重。 谢云嫣的话既解释了赫连侍何时见到的苏钰,也解释了为何会误以为赵氏所说的人,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圣旨道——”一名穿着带蟒服饰的太监,在禁军的护卫下,缓步踱入。 他在不明就里跪下的众人面前,双手展开明黄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国公府苏钰,为父求药途中被奸人陷害,身受重伤下仍挂心父亲病体,强撑回城送药,晕倒于京兆衙门前。” “朕感其孝心可嘉,赐紫金鱼袋,特许太医院首送苏钰回府医治,钦此!” 第55章 众人不齿:白莲渣男私情曝光 “哐当”一声,赵氏整个人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地。 刚刚还带着高傲笑容的脸上,只剩一片茫然,连要双手过头接下圣旨都不记得。 还是信阳大长公主强撑着和宣旨太监说了几句,又命一个丫鬟接过圣旨,这才把场面圆了过去。 在目的各异,但都落在赵氏和邵家人身上的目光中,只有一个人悄悄变了脸色。 谢云嫣没想到,苏钰居然会这样胆大。 她昨夜入城之前,给苏钰再一次检查过伤口,和赫连侍两人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不要乱动,不然伤口崩裂,有可能性命难保。 苏钰也点头答应,是他最信任的几名暗卫亲自抬着软轿,与她们两人在城门口分别。 之后,她趁夜去杨阁老府求见杨夫人,赫连侍在城外静待出场时机。 他怎么会晕倒在京兆衙门前? 谢云嫣的心,一瞬间变得极乱。 但是现在的情况,让她不得不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苏钰是个罕见的聪明人,那么他这样不要命的举动,显然是为了得到什么…… 思及此,谢云嫣悄悄抬眸,望向已经隐藏不住怒意的信阳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进门时就说,是因为皇帝才会到靖国公府来,那今日她被赵氏和邵家的自作多情蒙蔽,就等于他们这几个人,欺瞒天家。 苏钰此举,就是要让此事无法掩盖。 堂堂正正的阳谋。 “皇帝还有另外一道口谕,”宣旨太监四下一扫,声音重新正肃起来,“将军府嫡长女谢云嫣,精通医理,献养气丹于朕,并在京郊义诊救治百姓,赐黄金百两。” 谢云嫣端正神色,行礼如仪:“臣女谢陛下赏赐。” 宣旨太监满脸堆笑,亲自扶起了她:“皇上已经知晓您受苏公子所托,送药方回长安之事,大赞您有侠义之风,即便婚约已退,也守信重诺。” 谢云嫣心中大定。 有了皇帝的金口玉言,从今往后,她彻底与苏黎没有纠葛。 宣旨到此结束,众人也纷纷起身,宣旨太监离去之前,对信阳大长公主和杨夫人行礼:“两位大长公主留步,皇上让咱家多嘱咐一句,冒犯天家尊严者,尽管处置。” 说罢,眼神意有所指地在赵氏和邵家母女身上扫过。 “本宫知道了。”信阳大长公主道。 送走了宣旨太监,信阳大长公主脸上的笑容被寒意取代:“本宫知道诸位都累了,可今日事今日毕,看座。” 虽然想赶紧离开靖国公府这个是非地,可一来大长公主发话,二来也想看看会有什么结果,在下人搬来了软凳之后,各位贵妇也都寻了位置,静静坐下。 “来人,把苏二公子带上来,本宫有些事情要问。”大长公主看了一眼地上装昏的邵菀,厌弃溢于言表,“还有,让邵小姐也清醒清醒。” “大长公主,您看,我们两家向来亲厚,今日便算了吧?”赵氏挥开丫鬟扶着自己的手,膝行至大长公主身边,低声下气哀求。 苏黎是她的心血。 从苏黎降生开始,她就在为苏黎能继承国公爵位努力,请最好的夫子教导他诗书武艺,言传身教如何利用他人,达成目的。 而苏黎,样样出色,在心机谋算这方面,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五岁起就为了吞下谢家势力开始谋划。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和邵家联手,背刺谢将军使其战死沙场,苏钰也被打压的毫无声响,甚至落入了他们的圈套,命悬一线。 怎么今日忽然就天翻地覆了呢? 赵氏不求情还好,一求情就让大长公主想到自己刚刚被蒙蔽后捧着靖国公府的样子,说话便毫不留情:“国公夫人好胆识,竟敢在本宫身上使这狸猫换太子的伎俩!” “我、我……”赵氏六神无主。 “不过您别担心,您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妇,本宫不会对您动手。”大长公主淡淡道,“国公夫人不如替本宫抄经,为国朝祈福吧,在您对佛法有所顿悟前,本宫会派人日日来取您亲手所抄《法华经》。” 变相软禁。 并且大长公主什么时候解气,什么时候才会承认赵氏对佛法“有所顿悟”。 不再理会赵氏,大长公主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跪在地上的苏黎与不得不清醒的邵菀身上,半晌,才幽幽笑了起来: “苏二公子,本宫刚刚已经查明,与你在书房中欢好的丫鬟并不叫菀儿。” “本宫实在好奇,你口口声声喊着要娶为妻子的菀儿,究竟是何人呢?” 苏黎咬牙,抬眼望谢云嫣方向看去:“我喊的不是菀儿,是谢……” “苏二公子不会要说,喊的是我吧?”谢云嫣挑眉,这男人的厚脸皮实在是让她震惊,“我姓谢,名云嫣,小字嫣儿,这辈子可没有人用与菀字同音的字来称呼我。” 大长公主现在对谢云嫣的感情,是极度的内疚和羞愧,见状狠狠一拍桌子:“苏二公子,你要不说,那就和本宫去到圣上面前解释吧!” “我说,我说!”苏黎想到前次面圣被打廷杖的痛苦,吓得连连磕头,“是邵菀,是她之前用暖情香勾引过我,所以我才将丫鬟认成她!长安城中关于谢云嫣的传言也是她散布的,就因为谢家不愿帮她隐瞒虐死丫鬟之事,便怀恨在心,要把此事推给别人!” “你说谎!”邵菀再也伪装不了楚楚可怜的样子,抬头大喊,“我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勾引一个和我义姐有婚约的男子!明明是你使人去说谢家见死不救,不仁不义的!” 四下一片哗然,那些针对谢云嫣的谣言,此刻,不攻自破。 隐瞒命案,这可是藐视王法的罪,别说闭门不见,谢家就算把邵家告上公堂都有理可依! 就在两人撕破脸皮,互相攀咬之时,谢云嫣大步上前,钳住邵菀的右手,一把将她的衣袖捋至肘上,将一段光滑小臂展露在了众人面前。 谢云嫣柔软甜蜜的声音清晰响起:“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我的好义妹,你右臂上的守宫砂呢?” 为了证明贞洁,本朝所有未婚女子的右臂上,都会有一枚鲜红的守宫砂。 而在夺目的目光下,邵菀的小臂洁白如玉,没有半点红色。 “本宫今日便做个好人,成全你二人。”信阳大长公主见状怒极反笑,“聘妻奔妾,便将邵小姐赐给苏二公子为贵妾,妾室不宜大操大办,选个吉日,国公府派顶轿子把邵小姐抬进府吧!” 第56章 云嫣报仇,渣男白莲下跪求饶 如雷轰顶,赵氏母子与邵家母女四人统统傻眼。 信阳大长公主显然不会就此罢手:“还有刚刚那个受了无妄之灾的丫鬟,理应有个名分,也择个吉日,聘为苏二公子的妾室吧。” 周氏一个激灵,拉着邵菀就想求情,她就这一个女儿,怎么可以送人做妾。 与她有同样心情的是赵氏,经过今天之事,她恨不得把邵菀这个骗子抽筋扒皮,绝不可能让她进靖国公府一步! 信阳大长公主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闲闲拨弄耳边步摇垂下的流苏:“本宫今日是带着皇命所来,靖国公府和邵家难道要抗旨不成?”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赵氏等人再不情愿,也只能磕头谢恩。 不知道为什么,谢云嫣脑海里浮现出,前世邵菀以世子妃仪仗嫁进靖国公府的样子。 那时,她已被囚禁在地牢之中,被这对狗男女日日折磨。 此刻,她静静站立,看着两人匍匐在地,被迫成为一对怨偶。 现在信阳大长公主金口玉言,赐了苏黎两名妾室,一为贵妾,一为贱妾,长安城中不会再有一名贵女,愿意做他的正妻! 而赵氏心心念念又要替苏黎找个可以依靠的岳家,让他能坐稳国公世子位,那些上赶着巴结的小官之女,她又看不上。 这股怒火,赵氏必定要发泄在弄巧成拙,成为今日最大笑柄的邵菀身上。 不管是为了性命还是尊严,邵菀都得想尽办法,在证明自己有用的同时,牢牢抓住苏黎的心,同时,这也是从书房丫鬟上位的妾室要做的。 谁敢挑战自己,就必须杀一儆百,这才能震慑住旁观者。 这样两个人,放在苏黎后院这座笼子里,只能斗,只会斗得你死我活、家宅不宁。 谢云嫣隐约觉得,信阳大长公主出的这招,是为了向自己示好。 果然,大长公主转向她时,语气一下柔和不少:“今日谢小姐受了不少污蔑,其余琐事要如何处置,本宫全听你的意思。” 指甲掐在掌心,带来了微弱却清晰的痛感,谢云嫣略一思索,缓声道:“邵家打发出去的这些伙计,原就是从谢家带走的,如今邵家不仁,谢家不能不义。” “愿意回谢家的,可以随时回来,不愿意的,带着工契,可来谢家账房领取被拖欠的工钱。” 看着站在人群边缘的女掌柜满脸感激,立刻跪下磕头。 谢云嫣示意她起身,声音里没有任何情感:“自我父亲战死沙场后,关于谢家和我的谣言已经太多。从前不去理会,是我觉得谣言可笑,谁知竟让有心人加以利用,要将我置于死地。” 刚刚苏黎与邵菀的相互指责已经证明,城中关于谢云嫣的流言,都是空穴来风。 目光扫过四周,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谢云嫣顿了顿,继续道:“谢家今日和邵家,一刀两断,再无关联。看在昔日家族往来的情分上,流言始作俑者苏二公子和邵小姐,便向我行三叩九拜的大礼,好、好、道、歉!” 大长公主一个眼色过去,立刻就有人上前,强压着邵菀与苏黎,让他们端端正正地向谢云嫣行礼。 邵菀磕完最后一个头,额角流血,尖叫一声便晕了过去,苏黎趴在地上,恨得目眦尽裂,却再也没胆子对谢云嫣说一个字。 先前他还想好好谋划,谢云嫣的身段和容貌,不纳进府里享受一番,他实在不甘。 现在,他只想毁了谢云嫣,一寸一寸折断她的骨头,看她在自己脚下受尽痛苦,变成一瘫烂肉! 谢云嫣将他眼中的恨意尽收眼底,只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一种异样的激愤。 今日只能做到这般地步,再往下,反而会太过冒进。 毕竟苏黎和邵菀身后的势力,不是她现在能够轻易扳动的。 这场珊瑚宴,最终以这种结局,草草收场。 信阳大长公主热情邀请杨夫人带谢云嫣随她回府做客,谢云嫣知道她是想要修复关系,客气地表示挂念有孕在身的母亲,之后会带着礼物择日拜访。 告别了大长公主,谢云嫣便和杨夫人一起上了马车。 杨夫人一眼就看出谢云嫣心里有事,她以为是因为知道了苏黎和邵家的狼子野心,令她虽然成功报仇,却也伤心不已。 她能明白,毕竟那可是谢云嫣以真心相待的人。 但作为长辈,杨夫人不能看着她这样沉溺于悲伤之中。 杨夫人将谢云嫣冰冷的手笼在手心中:“云嫣。” 谢云嫣猛地回神:“姨母,怎么了?”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来抚平的。”杨夫人声音轻柔,推心置腹,“你若愿意,我便向皇帝开口,让你能够出入靖国公府替苏钰医治,他光风霁月,能让你知道什么人才是真的值得你真心对待。” 谢云嫣眼中有光一闪而过。 杨夫人显然是以为她因为苏黎和邵菀深受情伤,想用一名更好的青年才俊让她走出来。 若是这样…… 她便有理由,借着医治苏钰的机会和他商议下一步如何走,也能靖国公府里好好搜寻父亲被害身亡的证据! 谢云嫣露出了一个温软的笑容,点头道:“谢谢姨母关心,我不会再因为那些烂人伤心,会好好和娘亲一起振兴谢家。” 这又甜又软的声音,让杨夫人心都融化了。 想到谢云嫣昨天夜晚拜访,将靖国公府和邵家所作所为一条一条说清楚,同时也把今日要做的事情讲的明白,杨夫人打心眼儿里觉得,谢云嫣懂事伶俐又有勇有谋。 虽然父亲早亡,但是有她在,谢家倒不了。 现在这样小女儿样子,让杨夫人想起了自己远嫁青海的大女儿,在外独当一面,却在自己面前会撒娇耍赖。 她轻轻抚摸着谢云嫣的脸,笑得更加温柔:“好了,姨母已经安排好了送你回寒潭寺的马车,今天累成这样,见过你娘之后,务必要好好休息。” 第57章 苏钰对我,有救命之恩 谢云嫣向杨夫人再次道了谢,换了马车,回了寒潭寺。 她刚进寺里,刚好碰到绘春端着一份雪花酪走来。 因为怀孕,谢夫人一直胃口不太好,寻常饭菜捡上几口便撤下去散给丫鬟,只有奶制甜品能多用一些,谢云嫣便安排绘春变着法子去做甜品。 谢云嫣见状,立刻吩咐道:“绘春,让我去吧。” 绘春也是个人精,点头道:“小姐去也好,夫人一直挂念着您,您去了,正好让夫人放心。” 谢云嫣笑着嘱咐她去歇一歇,旋即便端着雪花酪走进去敲了敲门,没有等到娘亲回应,便有些疑惑地径直推门而入。 谢云嫣一进屋里,便看到谢夫人面色肃穆地跪在佛前,正虔诚地闭着眼诵读佛经。 她想了想,轻手轻脚地将雪花酪放在桌上,在娘亲身侧的蒲团提起裙摆跪下,闭上眼睛。 谢夫人一卷佛经念完,这才发现谢云嫣跪在自己身边,于是她赶紧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云嫣?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娘?今天在靖国公府里受罪了吧?怎么一夜不见,你就清减了这么多,饿不饿啊?娘让绘春备了你爱吃的点心,这就吩咐她们拿过来……” 连珠串的话让谢云嫣瞬间就红了眼眶,哽咽道:“娘,别忙活了,我不饿。” 她今天一天都绷着神经,生怕走错一步,全盘皆输,如今心绪难平,眼泪终于止不住了。 “好好的哭什么?” 谢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掏出帕子给她擦脸,一面擦一面哄道:“云嫣乖,不哭不哭,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你放心,就算今天没有成功也没事,有娘亲在,不会让你受一点儿委屈的。” 谢云嫣连忙按住娘亲的动作,匆忙道:“娘,我没受委屈,今日之事,顺顺当当地办成了!” “真的?赵氏她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谢云嫣端起旁边那碗雪花酪,扶着娘亲起身:“娘亲您是双身子的人,先用点东西,我一点一点地跟您说。” 等看着娘亲一口一口将雪花酪用完,谢云嫣挑挑拣拣,将能说的事情说了出来。 “今天我没有受任何委屈,反而是赵氏和邵家以为赫连侍是冲着他们来的,耀武扬威不成,反而成全了我。” “邵菀虽然想对我下药,污了我的名节,但我将计就计,让他们二人的私情暴露人前。” “信阳大长公主一怒之下,将邵菀赐给苏黎做贵妾,择日过门。” 谢夫人愣住了。 “信阳大长公主也去了?”谢夫人一脸意外,“她还帮了你?我们家和她没有私交,怎么会……” 谢云嫣道:“皇帝知晓了女儿救治苏钰之事,夸赞女儿有侠义之风,还赏赐了黄金百两,并且亲口证明,我与苏黎已经退婚。” 这句话说完,就见谢夫人长出一口气,以手抚心:“怪不得,以后看赵氏还敢说我家云嫣是目无礼仪,我家云嫣分明是随了父亲的侠义风范。” 虽然场合很严肃,可谢云嫣仍旧忍不住笑了出来。 娘亲果然还是这样,她性格上只要有什么好地方,都要说是随了父亲。 “娘亲,我还有一件事情希望您同意。”谢云嫣拉着娘亲的手,坦诚道。 谢夫人问道:“你说,只要能做到,娘亲都会同意。” “苏钰重伤未愈,强撑着回了长安,和我联手完成了今日的计谋。”谢云嫣沉声道,“但是伤口崩裂,失血过多导致晕倒,若不是正巧在京兆衙门前,很可能命丧黄泉。” “苏钰他固然有自己的私心才与我合作,可是以命相搏是做不了假的。皇上虽然已经派太医随他回了靖国公府,可太医未必了解他的伤势。杨家姨母已经同意,替我向皇上开口,许我去替他医治。” 谢夫人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闭口不谈道:“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你若真的担心,便让赫连侍过去。” “娘亲。” 谢云嫣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无可转圜的坚定:“我知道此事若是张扬出去,会有不少人觉得我是为了在退婚之后寻一门好亲事。” 谢云嫣早知道娘亲不会轻易被自己说动,晓之以理之后,便又换了一番说辞。 “娘亲可还记得,五年前我被山匪迷晕掳走之后,是如何平安归来的吗?” 谢夫人蹙眉,有些不悦道:“不是说苏黎奉旨剿匪,顺路救了你吗?” 若非苏黎对谢云嫣有过救命之恩,谢家又何至于非得和他定下婚约? 谢云嫣叹了口气道:“在我被带走三日之后,剿匪圣旨才落到苏黎手上,他是哪里来的未卜先知,提前去了小凉山?” 说到这,她便有些气血难平:“救我的是苏钰不是苏黎,我从一开始便认错了人。” 这些事,都是她被囚禁后才听苏黎说的,也怪前世的自己是在太过愚蠢,明明小凉山一事疑点重重,自己事后竟并未探查。 谢夫人这下彻底愣了,忍不住起身踱步,似是犯了很大的为难。 谢云嫣肃容而立,眼观鼻鼻观心柔声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苏钰为了帮我而伤势加重,我如何能袖手旁观呢。” 谢夫人本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比起他人更多一份感同身受,听到女儿一再坚持,属实是没了再回绝的道理。 眼中闪过一丝果毅,谢夫人道:“你已经长大了,不管是谢家,还是你自己的事都可以自己做主,就算以后生了悔意,只管回来,娘亲永远站在你这边。” 谢云嫣终于展颜一笑道:“多谢娘亲。” 母女二人解了心结,也知道此事须得杨夫人向皇帝开口才行,便趁此机会坐了下来闲话家常。 说了几句后,谢夫人捧着茶盏,状若无意地说道:“对了云嫣,你两位舅舅家传信说有生意要到长安来谈,许是过几日便能到。我寻思着也让你见一见,省的今后亲戚面对面走着也认不出,反倒闹出笑话来。” 第58章 云嫣苏钰再相见 谢云嫣捧着茶杯,一时有些出神。 对于娘亲出身的林家,她了解不多,只知道是江南商人,父母膝下惟有她一个女儿,隔房有两名哥哥。 虽然娘亲一直说哥哥对她和亲生妹子一样,可毕竟隔了房,她出嫁之后,有什么事都自己撑着,不想去麻烦娘家。 上辈子,娘亲后来走投无路,想要向娘家求救时,将军府已经被邵家彻底把持,根本就没给她送信回家的机会。 今生,两位舅舅怎么突然要到长安城来做生意了? 她眼角一跳,忽然想起绘春向自己汇报的,有个嬷嬷拿着娘亲令牌出府,说是要给家里人寄信的事情。 难不成……是娘亲向家里求助了? “既然要见舅舅,娘亲是否要回将军府?”强迫自己回过神来,谢云嫣问,“义诊棚这里有赫连侍盯着,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什么差错。” 谢夫人想了想:“我觉得寒潭寺就挺好,你刚从靖国公府这摊子事里脱身,一回长安城必定会有不少人来攀关系,咱们一家人也不好坐下好好说话。” 听见谢夫人带着怒火的语气,谢云嫣抬头,美艳的眉眼间带着些许诧异。 谢夫人动怒的次数,两世加起来,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她眨了眨眼睛:“娘亲,人本逐利,在发现我比靖国公府有用之后,舍弃他们来讨好谢家,也不是什么大错。” 今日在场的贵妇们,除去几位早已和靖国公府交好的,都只是疏离冷淡,没有直接恶语相向。 这都是些意料之中的小事,娘亲怎么会这样生气? 谢夫人眸色深深,姿态端庄大方,可开口时声音里透着深深冷意:“她们欺辱我可以,但是欺负我女儿,还指望我心平气和与之交际,绝不可能!” 谢云嫣先是一愣,随后心中被温软的感动充满。 这才是真正的亲人,是她曾经因为识人不清,害死的亲人。 她红了眼眶,乳燕投林似的靠进了娘亲怀里,软声唤道:“娘亲。” 真好,现在也有人替她撑腰了。 谢夫人看向谢云嫣的眼中满是心疼,前世今生,这个实心眼的丫头,受了多少委屈啊,抚摸着女儿清瘦的后背,险些也落下泪来。 花开两支,各表一朵。 邵菀和周氏根本在靖国公府待不下去,其他客人一走,趁着赵氏关心苏黎,只派了一个嬷嬷跟着她们时,便仓皇逃走。 这次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邵菀有生以来,第一次这般没脸,谢云嫣今日就是把她的脸皮揭开,扔在地上,还云淡风轻地在上面狠狠跺了几脚。 想到那些四面八方射来的,震惊、嘲讽、鄙夷的目光,她心里就好像有千万把锋利的刀,在五脏六腑中捻转,让她痛不欲生。 国公府世子妃的位置失之交臂不说,还被当众揭穿与苏黎无媒苟合,大长公主金口玉言将她赐给苏黎做贵妾。 奇耻大辱! 周氏不断地破口大骂,邵菀在骂声中彻底冷静下来,垂着雾沉沉的眸子,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梳理着乌黑的长发。 不知想到了什么,邵菀忽然轻笑一声,抬起眼,浅浅看了一眼旁边靖国公府的嬷嬷,玩笑般地询问:“你女儿,到进府的年纪了吧?” 嬷嬷不明就里,她是个低等婆子,不知道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回道:“回您的话,我家女儿今年刚八岁,正学着洒扫。” “哦?”邵菀声音婉转,像是不经意间提起,“是在夫人院里吧?听说夫人规矩严苛,对下人要求很高。前些日我来拜访,还见有个丫鬟因为偷听夫人说话,就被拖下去打板子了。” 听到这,嬷嬷紧张起来:“我女儿可老实了,断不会做这种事。” 邵菀轻笑,眼中的怨毒如毒蛇的利齿:“我不过随口问问。” 谢云嫣,今日之恨,她必将百倍还之。 次日一大早,谢云嫣便被绘春叫了起来。 谢云嫣这几日都在费尽心思布局,昨日又在母亲那里哭了半晌,劳身费心的紧,一时休息不过来,破天荒地生了偷懒的心思。 她合着眼,厌厌道:“绘春你就别闹我了,娘亲早饭前要去诵经,义诊棚那儿也有赫连侍盯着,就让你家小姐我多躺一会儿吧。” “不是的,小姐……” 绘春面露难色,挣扎了一番之后,才咬牙道:“是月韵来了,说苏钰公子的伤势变重了!” 这下谢云嫣彻底清醒了。 她洗漱后快速用了早膳,向谢夫人请安后,交代了自己要去靖国公府,便匆匆上马,向靖国公府奔去。 路上嘱咐闻秋:“你去杨阁老府寻姨母,请她尽快进宫向皇上说明情况,许我和太医一起医治苏钰。” 闻秋知道此事十分重要,应了一声是,便调转马头,奔去了杨阁老府的方向。 纵马到了靖国公府,月韵早已在门口等待,谢云嫣随她径直而入,无人阻挡。 与住在正院附近的苏黎相反,苏钰的住处是靖国公府最偏远的角落,小小的院落被几颗掉光了叶子的树木围着,倍显凄凉。 仆从们进进出出,十分不祥。 看着他们手中一盆盆的血水,谢云嫣秀眉打成了死结,在针灸和药物双管齐下后,伤口还这样冒血…… 苏钰,你是有多傻! 月韵引着谢云嫣进入屋子,就见一个胡子花白的太医站在床边,焦急道:“草木灰呢!快拿止血的草木灰来!” 谢云嫣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看苏钰的伤口:“这伤口怎么全都崩开了!我包扎的时候,明明已经痊愈了!” 太医一惊,但很快发现了重点:“这位姑娘,是你为他处理的伤口?” “是,他身上有三处箭伤和不少刀伤,其中后心处伤得最重。我和另一位大夫一起,用针灸和药物控制了出血,但他身体并不适合移动。”谢云嫣心中焦灼,这情形比她想得严重许多,若不赶紧处理,苏钰很有可能再次命悬一线。 月韵低声和太医解释了来龙去脉,太医意味深长地看了谢云嫣一眼,不发一言。 第59章 苏钰:因为你会来。 谢云嫣什么也顾不上了,从身上掏出专门为苏钰配制的止血药,撒在了伤口上,她精心包扎了那么久的伤口,他是疯了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月韵抽噎一声,转身向太医跪下:“齐太医,我家公子都快没命了,若只是做戏给皇上看,大可不必伤得这么重。” 谢云嫣听了这话,心头一跳,皇帝怀疑苏钰了? 再一细想,的确,在已经知道是她和赫连侍救下苏钰后,皇帝又何必派一个太医过来医治,直接让她两人继续接手便是。 太医院院首,既是救命,同时也是探查苏钰伤势的真相。 不,不对! 电光石火间,谢云嫣猛然想起一事,眼角余光一扫,果然在那名太医身上见到了一枚极其眼熟的玉佩。 这还是前世她尽心替苏黎谋划之时,偶然听他提过一句,说太医院早就被三殿下安插进人手,他虽然不知是谁,却知道那人随身携带一枚云卷云舒玉佩。 看来,是梁王要对苏钰下手,让这个数次坏了他计划的人,彻底死去。 并且还要挑拨她和苏钰对皇帝的信任。 谢云嫣眸色一凛,正要想办法将太医撵出去时,忽然感觉到按在苏钰身上的手心中,有轻微的痒。 她挪动身子挡住了太医的视线,手上微微用劲,果然看到了“昏迷”的苏钰掀起眼皮,冲她眨了眨眼。 若不是谢云嫣有了心理准备,现在早就尖叫出声了。 她平定心绪,站起身说道:“齐太医,看到已经明显好转的病人再次命悬一线,同为医者的您,一定能理解我的急切。” 知道皇帝现在对谢云嫣青眼有加,不能暴露身份的齐太医面上对她十分尊重:“谢小姐说的是,老朽初见苏公子伤势,也是吓了一跳,连忙用药止血。” “我看了他的伤口,要不是有您,恐怕他早已经去见阎王了。”谢云嫣用袖口遮掩,冲月韵比了个手势,“有您主持大局,我旁边难免碍手碍脚,我去帮您催催下人,怎么还不把止血用的草木灰拿来。” 出了屋,谢云嫣在阴影里站定,看着月韵为齐太医端了一碗茶后,没过多久,齐太医便捂着肚子从屋里冲了出来。 谢云嫣摇头笑了笑,一进屋,就看见虚弱无力的苏钰睁开眼,笑着用气声问:“你下了巴豆?” “国公夫人因为苏黎之事,迁怒于你,因此在为你医治伤口的太医茶碗中下了巴豆,并且用陈茶掩盖了气味。”谢云嫣施施然道,“我替齐太医出门催草木灰,此事与我毫无关系。” 两人相视一笑,像是联手恶作剧成功的孩童一样。 谢云嫣走到床边坐下,怎么也再撑不住脸上的笑容。 虽然已经知道这一切都是苏钰制造的假象,但看到他身上狰狞的伤口,谢云嫣还是担心他的处境,生怕他一个不小心,真的伤及身体的根本。 苏钰慢慢坐起身:“别担心,他还没来得及对我下手,那些血水也都是障眼法,我没事。” 谢云嫣横了他一眼,伸手替他把脉,又解开了他的衣服,仔细查验伤口。 发现情况确实如他所言,伤口并没有恶化,她才长出一口气:“那你为什么会晕倒在京兆衙门前?” 苏钰看着她:“我若说真的是体力不支,你会信吗?” 谢云嫣没说话,可脸上的表情却明晃晃地告诉他—— 我不傻。 苏钰失笑,又因为牵动了伤口而皱起了眉:“你若没有这么聪明就好了……是梁王,从我一入城就盯上我了。” “我要没有脑子,早就被苏黎和邵菀给活吃了。”谢云嫣嘟囔一句,随后正色道,“他怕皇帝发现,因此没有派人出城继续追杀你,但在城门附近布了人手,势要让你有去无回。” 苏钰点头:“贤妃传来消息,昨日梁王也被皇上斥责。因此,现在他已经不再相信苏黎等人能成事。” 谢云嫣没有忘记,昨天赵氏开宴会的理由,是观赏三殿下梁王赏赐的一株珊瑚。 因此,皇帝不可能在让信阳大长公主代为惩罚赵氏等人后,放过梁王。 而且这次斥责,应该还有之前后宫风波的原因,当时皇帝将荣妃受挫之事封锁在内宫,甚至没有让梁王知晓,就是为了保全他的颜面,他却没有吸取教训,大张旗鼓地和靖国公府搅在一起,打了自己亲生父亲皇帝的脸。 “听闻昨日,皇上亲口承认你已和苏黎退婚?”苏钰忽然神来一笔,提起这件事来,“你不要太伤心,他……” 听到他又要做和事佬,谢云嫣只觉得自己一个头有两个大,急忙开口:“是我在邵菀给我下的暖情香中加了一味能让香飘得更远的药,让他二人的私情暴露在大众眼前,彻底和苏黎划清界限。” 再误会她还对苏黎怀有旧情,谢云嫣就想撬开苏钰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构造了。 苏钰从问出问题后,目光一瞬不瞬地停在谢云嫣脸上,没有错过她一丝表情。 他掌握数名暗卫,又暗中替皇帝办事,多年来阅人无数,自然看出,谢云嫣提到苏黎的厌恶之色做不了假,此刻说的话也都是真心实意。 她若不是为了利用自己辗转帮助苏黎,那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苏钰暂时放下这个想不明白的问题,愧疚道:“是我误会了,谢小姐别往心里去,今后我也不会再提苏黎。” 谢云嫣奇怪:“你忘了我们结盟之事吗,不提苏黎,我怎么帮你?” 看着他的伤口,谢云嫣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掏出身上带着的瓶瓶罐罐,向苏钰道:“你虽然武艺高强,身体底子也极好,可梁王能安排一个齐太医,自然也能安排其他人对你下手,你这样实在太过冒险。” “因为你会来。”苏钰迎着她的目光,俊美的面容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我相信,即便没有今日月韵传信,你也会来到我身边。” 第60章 她的手很软,不想放开 你也会来到我身边。 这句话说得那样轻,轻得一不留神就随风而散。 可又那样重,重的两世光阴一起压了过来,让谢云嫣一时呼吸不畅。 她希望苏钰相信自己是为了帮他,但又不希望苏钰这样毫无保留地相信她——前世害他客死他乡的罪魁祸首。 “苏公子,我……”谢云嫣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而猛地站起身来,却一个没留神,失去平衡向前倒去。 她想伸手撑住身体,但前方是齐太医留下的一把剪裁绷带的利剪,手撑上去,必定戳个对穿。 谢云嫣心一横,刚想扭转身体往地上摔去,胳膊忽然被人拉住,整个人撞进一个温热的怀里。 额头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痛得她差点儿条件反射性地落泪。 “嘶……”谢云嫣倒吸一口凉气。 苏钰垂眼看着怀里的人,轻声问:“撞到哪儿了?” “额头。” 谢云嫣说完,才发现自己居然跌落在苏钰怀里,双手还按在了他赤裸的胸口上。 他披着一件中衣,而额头正好磕在了盘扣上,怪不得疼成这样。 她顾不上额头的疼痛,赶紧细细打量苏钰身上的伤口,生怕因为自己,再让他伤势加重。 “谢小姐,抬头。”苏钰的声音温和又安抚人心。 谢云嫣抬起头,感觉到他呼吸间的热气扫在自己的脸上,轻轻重重,让她心口直跳,呼吸都骤然放缓。 冷梅香再次无孔不入地将她包裹了起来。 还没回过神,一只温热的大手落在了额角,在那一块泛红的皮肤上,轻轻揉了两下:“是这里?” 谢云嫣有点儿懵了。 而苏钰手掌微动,往下移了一点儿:“还是这里?” 声音低沉,呼吸也无比平稳,却带来了一种莫名的灼烧感。 谢云嫣被弄得浑身紧绷,脑袋昏昏沉沉,像喝酒微醺似的,一丝红晕随着苏钰的指尖在脸上蔓延开来,让她本就艳丽的容颜变得像春日中盛放的灼灼桃花一样动人。 指尖不自觉地动了两下,清晰地感觉到了男人的肌肉纹理…… “到底撞到哪里了?”苏钰的声音从头上悠悠传来。 谢云嫣这才回过神,手上微微用力,试图撑起身体离开:“没事,已经不疼了。” “那也小心点。”苏钰语气平缓,仿佛两人只是对坐饮茶。 “我就是想给你去开副新方子,起得急了,便有些头晕。”谢云嫣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找了个借口,省得暴露自己因为苏钰的信任心神巨震的事实。 就在手指要离开苏钰胸口时,忽然被人握住了。 谢云嫣下意识就要往回抽手。 苏钰非但没松,反而将手握得更紧。 她神经瞬间紧绷,男人的掌纹凛冽干燥,紧紧贴着她的手,亲密至极,也暧昧至极。 “苏公子?” 谢云嫣有点儿急了,她到底要干什么? 四目相对,苏钰微皱眉头,不容抗拒:“别动。” 他低头看着掌心中紧握的柔荑,这双手柔弱无骨,可细细感觉,能发觉上面有习武留下的硬茧,暴露出主人坚韧的内里。 谢云嫣感觉他的炽热指尖从手背上缓缓划过,似有灯花连爆,让她半边身子都烧了起来。 手指停住,他按住了谢云嫣虎口上的穴位,略微用力揉了两下:“这样舒服点。” “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呀?”谢云嫣的疑问此刻听起来倒像是娇嗔,她抿唇,“我自己来就好。” 她不是没有和男子亲近过,可即便前世深爱苏黎时,也没有因为被按一下手上的穴位,心跳乱成这个样子。 “你是我的盟友,我理应照顾好你。”苏钰理直气壮。 守在窗外的月韵目睹了这一切,十分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他们那个智谋如魔近妖,为人却冷血无情的主子吗? 跟了主子这么多年,即便是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主子也没有露出过这样有人情味儿的一面。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说得没错,苏钰的手指猛然用力,刺痛感让谢云嫣痛哼一声,但是让她目眩神迷的晕眩感也就此消散。 她不敢再多呆,趁着苏钰手劲微松,连忙抽回了手,说要开方子,疾步出门。 因此就没有看到,在自己抽回手之时,男人眸色沉了几分,手指虚空握紧,像是要把她的体温留在掌心一样。 此生头一次,苏钰对一个女子,有了不想放手的独占欲。 谢云嫣…… 就连这三个字,对他而言,都带着莫名的吸引力。 谢云嫣一口气走到了院门口才停下来,气喘吁吁,思绪混乱。 她明明有很多事情要做,可脑海中只剩下苏钰刚刚低垂的眼,俊美的面容,还有线条流畅的上半身。 清冷如竹,偏生又像水中月,引得人遐想万千。 “谢小姐,谢小姐?” 听到有人叫自己,谢云嫣倏然回过神来,入目就是月韵担忧的面容,差点儿没咬到自己舌头:“怎么了?” “主子说,若是需要的话,他的小书房您可以随意使用。”月韵装作没发现她的诧异,低着头道。 主子显然对谢小姐的态度十分特殊,她跟在谢小姐身边就更要谨慎,万一有什么疏漏…… 想起主子的手段,月韵心头狠狠一颤。 “好,劳烦你带我过去。”谢云嫣想到刚刚自己脑海里的东西,脸再次绯红。 他赤裸的上身,为他治伤的时候也没少碰,怎么今天就摸了一下,就老想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呢。 这也太羞人了! 调整了一下呼吸,谢云嫣这才跟着月韵往小书房走。 虽然院子偏僻狭小,可苏钰的小书房却在秋日里也绿藤环绕,生机勃勃中又透着庄重古朴。 比起靖国公府豪奢的大书房,更像是日常静心读书的地方。 府中两个男子,谁更用心上进,一目了然。 一进屋内,就闻到了淡淡的花香,谢云嫣顺着香味望去,发现屋内养着一盆盛开的兰花,摆设虽然不算特别名贵,却样样精巧,极其淡雅。 是真名士,自风流。 第61章 因为苏钰,云嫣心乱如麻 见她打量着书房,月韵说道:“这书房是主子亲手布置的,除了暗卫,您是主子第一个允许进房的女子。” 谢云嫣动作一停,这话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什么叫第一个允许进房的女子? 搞得跟有多暧昧似的。 “笔墨纸砚都已经安排好了,您有需要随时喊我。”月韵贴心地为她关上门。 门关上,谢云嫣这才松了口气,在书桌旁坐下,看着研好的一砚墨出神。 她心里乱得厉害。 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坐在了苏钰的书房中。 好像做了一场梦。 听见谢云嫣进了书房,苏钰脸上的虚弱之色一扫而空,撑起身子,依着床头半坐。 身上的伤口,没有对他造成一丝滞涩。 吱呀一声,墙上一道不起眼的暗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来。 “路上我就听说了,谢家那位大小姐从京郊纵马而来,就是为了救你。”骆景安丝毫不顾现在秋风冷彻,摇着手中的折扇,笑眯了一双狐狸眼。 “你消息倒快。”苏钰没看他,仔细把玩着枕边谢云嫣留下的一瓶药。 “赫连侍传来的一手消息,大小姐听了月韵报信,当场脸就白了。怎么,她人没来,路上耽搁了?”骆景安环顾一圈,十分诧异。 “你就要说这些?”苏钰不耐烦起来。 “你这个破脾气,也就菩萨心肠的我愿意跟你做朋友了。”骆景安毫不见外地坐下,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查清楚了,梁王去信,把邵城痛斥一顿,说要是三个月内再不把谢家兵符献给自己,就让他下去陪谢将军。” 勾起了唇角,苏钰眼神阴郁,低低笑了起来:“乱臣贼子,果然忍不住了。记得把废物要纳他女儿为贵妾的消息传给他,千万记得说明,赵氏相当不情愿。” 邵家和靖国公府虽然同为梁王效力,可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 他不介意让这两家的嫌隙再大些。 骆景安喝了几口茶,实在坐不住,在屋内来回踱步:“你说谢将军死后,邵家那对蠢得要死的母女把将军府翻了个底朝天,咱们的人也一直盯着,怎么就是寻不到兵符?这兵符,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不把兵符握在手里,就算你在皇帝面前再能说得上话,他也不会允许你保下谢家孤儿寡母。毕竟他夜里做梦,都梦到谢家以兵符起兵谋反,把他从皇位上撵下去。” 苏钰没有搭理他。 倒是骆景安,看到苏钰手里的药瓶,“咦”了一声。 他看着上面精致的海棠纹样:“谢将军真是把闺女当眼珠子疼,因为谢大小姐名字取自《和海棠韵》,谢家便处处都用海棠纹。就连谢将军战死沙场后,谢家祠堂中供奉着他的护心镜上都雕着海棠。” 叽哩哇啦说了一通,苏钰皱了皱眉:“吵死了,说正事。” 这是谢云嫣的私物,他不想让别人多看一眼,便仔细放在了枕下。 药瓶上的海棠纹,用简约的线条刻画出了一朵正待盛开的花苞,这种以花作为纹样的绘法,乃是本朝开国太祖一时兴起所作,至今已是最普遍的技法。 它静静地藏在枕下,无论是骆景安还是苏钰,都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谢云嫣逼着自己沉下心为苏钰斟酌药方,她心性坚定,很快就沉浸在医理中。 待到开出满意的药方时,她才惊觉肩颈酸痛,转头一看,发现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动静,月韵捧着茶点进门,笑道:“天气冷了,您用些热乎的点心,胃里舒坦,午膳我已吩咐院里的小厨房按您的口味准备。” 她安排的饮食,谢云嫣自然放心,笑着道过谢,便净手用了点心。 “闻秋妹妹半个时辰前来了,说杨夫人已经为您求到了皇上的许可,”见她用得香甜,月韵这才继续禀报,“杨夫人也安排了信得过的人去您母亲身边帮衬,让您白日里安心医治主子即可。” 谢云嫣心中涌上一阵暖流。 她正愁要如何兼顾娘亲和苏钰两边,杨夫人就不声不响,先替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我现在写封信,你帮我让闻秋转交给姨母。”谢云嫣提起笔,略一思索,便亲手写下了一封道谢的信笺,“就说我感谢姨母的帮忙,待到此间事了,请姨母务必赏光和我们母女二人一起去温泉庄子散心。” 看着月韵用细沙洒在笺纸上,利用细沙吸墨,好让墨迹更快,谢云嫣将开好的药方放在了显眼的位置:“这是我新拟的药方,让信得过的人按着方子上的分量去抓药,我去旁边歇一会儿,药抓回来记得叫我。” 月韵低声应是,收好了信笺和药方,又将桌上的废稿整理利索,为倚在高背椅上闭目养神的谢云嫣搭了一条薄毯,这才蹑手蹑脚关门离开。 风声潇潇,与小书房一墙之隔的卧室中,却完全没有她这边的放松之感。 苏钰思考着下一步要怎么走,骆景安无声地坐在一旁喝茶,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生怕不小心惹恼了他。 “主子。”月韵进来,单膝跪地将一叠纸放在苏钰手边,“这是谢小姐写废的药方,说没什么用,让属下烧了。” 主子的规矩,院中所有写了字的东西,无论有用没用,都要拿给他过目,才能处理。 为的是防止有内鬼向外传递消息。 “今后她写的东西,不用拿来给我,按她的心意处理。”苏钰道。 连骆景安都有些诧异:“我知道谢大小姐是个好人,但你就这般信任她?”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她与旁人,不一样。” 苏钰随口答道,拿起那叠废稿,随手翻动。 因为是写废的药方,收拾的人也是随意整理了一下,顺序毫无规律。 全是药材的名字和分量,没有任何独特之处。 翻了几张,苏钰便要将纸直接递回给跪着的月韵,忽然看到了什么,指尖一顿…… 仔细看了片刻,蓦然笑了起来。 第62章 云嫣助我,是因心悦我? 别说是月韵,就连自问了解苏钰的骆景安都一脸惊诧。 刚才还一脸肃杀,满身生人勿进的气息,这会儿怎么突然笑了? 还真是喜怒无常。 苏钰摩挲着那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张,眼中笑意渐浓,纸上被用行草写就的,不是他的名字又能是什么? “主子,谢小姐差点中暖情香之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嗯。”苏钰不温不火应道。 “这件事里,恐怕有苏黎的手笔。” 苏黎表面上一副文质彬彬样子,背地里却贪酒好色,长得好看的平民女子,他暗中得手不少,行事阴毒,以钱财和权势拿捏对方全家,威胁不许张扬。 虽然邵菀小心思不少,为了嫁进靖国公府,很多时候急躁起来就没了脑子,怕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苏黎利用她来满足自己在谢云嫣身上的欲望,也不是没可能。 月韵说的话,苏钰心里自然明白。 “邵家丢了很大脸,”骆景安把话接了过去,“邵城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还指望当成攀上权贵的工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天下有我怕的人?”苏钰低笑,“我想弄死的就是他,邵菀就是个蠢货,和她针锋相对,显得我欺软怕硬。” 骆景安徒劳的张了张嘴,说不出一个字。 所以您就帮着谢云嫣,让邵菀成为全长安的笑柄? “问你一件事。”苏钰用目光描摹着谢云嫣笔下的字眼,似乎想看到她写苏钰两个字时,脸上是什么表情。 “你还有要问我的事?说来听听。” “在什么情况下,一个女子会写下一个男人的名字,还揉皱了之后又展开留下?” 扪心自问,他们两个人,并不算特别亲密。 只能算是有共同目标的盟友。 骆景安噗的一声笑出来:“这还用问?当然是心悦那个男子,又不想让人知道。” 是吗? 苏钰整个人定在原地,脸上少见地流露出明显的迷茫。 “心里想着,笔下才会不受控制地写出来,怕别人知道所以想把纸揉皱扔了,可又舍不得丢了心上人的名字,因此留下。怎么,难不成谢大小姐在纸上写你名字了……” “月韵,送客。”说着,苏钰便面朝里躺下,留给骆景安一个后脑勺。 骆景安沉默了两秒,忽然想通了什么。 “好你个苏钰!我说你怎么对她那么关注,早就看上了是吧?” “这点事儿你心里没数啊,还非得问我!” “知道她也心悦你,得敬着她,暗地里派人保护谢家行了吧,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跟你做朋友!” 骆景安被月韵引着重新从暗道中离去,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去。 只有苏钰看着床板上精雕细刻的岁岁平安图样,心潮起伏不定。 心里装着事,谢云嫣只是闭目养神片刻,便翻身坐起,问了月韵抓药的情况,立刻挽起袖子去亲手熬药。 这副方子没有什么名贵的药材,可但凡有一步熬制出错,就会药效大减,谢云嫣全副心神扑在了上面,连午膳都是让月韵端到熬药的风炉旁,一边盯着药罐子一边吃的。 最终熬出一碗浓黑的药汁时,已经是日头偏西之刻了。 她小心翼翼端着药走进了苏黎的卧房,一抬眼就看见了他手边那些自己写废的药方,脑海中瞬时想起自己不自觉在纸上写了他名字的事情,当即进退两难。 “苏公子,这些是我写废的药方,我去烧掉。”她几乎是用抢的把那叠纸拿走,紧紧捏在手里。 “是月韵取药方的时候拿错了,便放在我这里。”苏钰抬眼,眼神极其无辜,“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吗?” “没有,就是我字太丑,不太想被你看见。”谢云嫣捏紧废纸,他应该没看到自己写了什么吧。 这要是被他看见,会不会以为自己在药方中动了手脚? 若是他因此认为自己还是为了苏黎筹谋,那还得了。 “是吗?”苏钰眼微微眯起,盯着她慢慢红透的耳根。 “当然,药趁热用,凉了药效就失散了。”谢云嫣连忙转移话题,把药碗递了过去。 幸好苏钰没有再追问什么,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地一口一口将药汁吞咽下去。 谢云嫣松了口气,连忙将那叠纸在身上藏好,见他转眼便将药喝完,顺手倒了盏茶过去:“良药苦口,苏公子漱漱口吧。” 药香混着苏钰身上的冷梅香,格外干净清冽。 谢云嫣很喜欢这样的味道。 可从她手上接过茶盏的苏钰,却逐渐心猿意马。 一身红衣的姑娘离他极近,浑身透着浅浅的清苦茶香。 她小手指端茶时总是好看地翘起,刚刚似有若无地从他掌缘擦过,好像擦过了他的心尖,令他根本无法专心致志。 苏钰博览群书,自以为掌握了世间人心,也掌握了万千种情感,却在这个秋风萧索的午后,无法读懂自己的心。 自己为何这样在意谢云嫣? 为何在知道谢云嫣有可能心悦自己时,自己会这样开心? “苏公子。”谢云嫣的声音唤回了苏钰的注意,她站在窗边,低垂着眼帘,光影的变化在艳丽的容颜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好像世间众人变幻莫测的命运。 “你知道阳临关吗?” 谢云嫣声音轻轻,隐含的一丝忧愁,仿若有谁错手,在雅致的古曲中弹出了一个错音。 “谢家二房家主谢远镇守的边关重镇,向来是与西秦的必争之地。”苏钰静静的答道,并未探究谢云嫣为何出此一问。 好像只要她问,他便知无不言。 上辈子的苏钰从未与她这样交谈过,他们两人之间永远是裂眦嚼齿,相互斗法,直到她费尽心机夺下世子位,苏钰凄凉的客死异乡。 让苏黎在世子位的争夺中占据上风的,便是被无数人传颂的一场大战—— 鏖战阳临。 世人皆称,靖国公府苏黎,神机妙算,自请去前线历练时,半路上转去了阳临关,仅用了三千兵马,就打退了西秦的五万大军。 却没有人细细思量: ——他为什么去阳临关? 第63章 云嫣父亲身亡的真相 谢云嫣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苏钰,慢慢闭上眼睛。 眼前,是谢家的血海深仇织就的一片猩红。 苏黎为什么去阳临关,是因为她接到了二叔派死士传来的密信,信上说西秦集结大军突袭阳临关,关内弹尽粮绝,请务必禀报皇上派军来救。 她本就打算用谢家原先的人脉帮着苏黎建立军功,得了信之后,费尽力气才说服苏黎听她的安排,带人前往阳临关。 而她为援护苏黎,带着剩下的护卫与人手,声东击西奇袭西秦四皇子,引西秦主力不得不从阳临关撤回救援。 她九死一生地从西秦人手中活着逃走,身边带出去的兵马最终十中存一,艰难地撑到了阳临关大胜的消息传来,可等到了阳临关,等着她的不是与苏黎一同出来迎接自己的二叔,而是满城白幡。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众人只知道,阳临关在苏黎带兵救援之前,近乎两个月音讯全无,等援兵来到时,只见谢云嫣的二叔谢远提刀立在城楼上,银盔金甲,身姿挺拔。 他只是站在那儿,西秦人就畏惧地不敢上前,城楼全是被砸过的痕迹,城楼下的土地也早已被无数鲜血染成黑色。 苏黎说,带兵入城之后,只能见到堆积如山的尸体,而一直站着的谢远,在被援兵触碰的那一刻,便直直从城楼上坠了下去,原来早已死去。 偌大阳临关中,竟只剩下藏在一座寺庙中的十几个老弱妇孺,仅凭着谢远的尸体,撑到了援兵到来。 那时苏黎揽着伤心欲绝的她,信誓旦旦,说回长安之后一定替谢远请封,可等进了长安城,就发现全城人都在赞赏苏黎,将守住阳临关的功劳全都算在了他的身上! 可笑她太过天真,居然轻信了苏黎谎话,认为如果此时说出谢远才是守住阳临关的功臣,非但没人相信,还会认为谢家是沽名钓誉之辈,轻而易举地将二叔用命夺下的功勋,拱手送人。 直到被关进地牢,锁链穿身,才从洋洋得意的邵菀口中知晓,苏黎早就到了阳临关外,却驻守在外,眼睁睁看着谢远力竭而死,再在最后时刻装模作样地攻城救援,假装千里奔袭而来。 世人之所以不提谢远只称赞苏黎,也是邵菀在长安替他安排人手,放出的消息。 为的,就是要以谢家血肉,筑成一条登天的梯! 谢云嫣想起这些,紧咬牙关,却止不住喉间泛起的腥甜,全身轻颤。 苏钰发现了她的不对,担忧道:“谢姑娘……云嫣!” “我没事。” 谢云嫣捏着拳头,声音打着颤:“苏公子,我没事。” 这怎么能是没事。 苏钰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 谢云嫣看见他的目光,也不知为何,骤然生出狼狈,她慌忙转过身去,沙哑着声音道:“谢家在西秦中一直安插的有探子,在我去江州路上他们辗转联系上我,给我送了一份情报。” “一个月后,西秦将集结五万大军,奇袭阳临关。” “你想做什么?”苏钰看着她,其实已经明白了谢云嫣的意思,却还是明知故问。 谢云嫣伸出手,敲了敲木质窗棂:“邵家截获了这份情报,想要抢功——苏公子,这份功劳若是落到邵家或是苏黎身上,你我再想翻身,难如登天。可如果你我共享,靖国公世子位对你来说,触手可及。” 其实,这份功劳谢云嫣完全可以自己独享。 本朝有过女子领兵的先例,她身为谢家嫡长女,为救亲二叔奔赴前线,顺理成章。 现在,谢云嫣却主动提出,要和他共同分享,而且完全没有要求回报的意思。 只要他想,随时就会有让他承爵的圣旨颁下,但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姑娘,是真心实意要帮他立威扬名,从苏黎和赵氏手中,抢下世子位。 苏钰不合时宜地想起骆景安说的话来。 难不成,谢云嫣之所以尽心尽力帮他,真的是向骆景安说的那样—— 心悦他? 只是这些话显然不适合说出来,苏钰收拢心神,说道:“邵家知道,就意味着梁王知道,他对太子位的渴望不亚于苏黎对世子位的渴望,他不可能轻易就把这份军功让给别人。” 靠着冷风让自己冷静下来的谢云嫣回过身,温柔地笑了笑:“所以,你送给我的那些邵家密信,我并没有在珊瑚宴上拿出来,对付邵菀。” 父亲教导她赌术的时候,曾让她记住两件事,一是不可沉溺于赌术,不可用赌术走歪门邪道。 二是,无论任何时候,手中的筹码都不要全压,要分析局势,让每一个筹码发挥最大的作用。 她没有用密信揭露邵家和苏黎早有来往,而是留到此时,便是这个道理。 苏钰听明白谢云嫣的话,沉吟片刻后,慢慢道:“你是要让皇上觉得邵家对天家不忠,要助梁王上位。” 谢云嫣闻言,却还是摇了摇头。 “邵家去不了,还有苏黎。苏公子……” 苏钰打断了她的话:“谢小姐,你我身为盟友,这样称呼未免生疏,今后私下相处,你还是直接喊我名字吧。” 不知为何,在看到她写在纸上的“苏钰”二字后,他就觉得苏公子这个称呼刺耳得要命。 “苏……苏钰,我可以确定,天柱峰一役,我父亲战死沙场是遭人背叛,那个内鬼就是邵城。”谢云嫣看着他期待的目光,生硬改口,“现在没法直接扳倒邵城,但是可以从他布置在军中的手下动手。” 苏钰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抓出他的心腹,邵城自然会害怕查到自己身上,而与此同时,苏黎也会因为担心暴露而不敢自请出兵,朝中无人可用,就是我们站出来的时机。” 他眉尾微挑,虽然面色仍旧因为失血而惨白,却掩盖不住意气风发:“云嫣,你必定已经知晓,邵城在军中的心腹究竟是何人。 “不错,”谢云嫣肯定出声,她看着苏钰的眼睛,里面一片通透了然,“天柱峰之战,我爹派出报信求援的副将,当今左军都督府同知,贺勇。” 说完这句话,她才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诧异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第64章 苏钰:云嫣,不要怕 男人坦然地回望:“你唤我的名字,我再唤你谢小姐实在不公平,我听别人这么喊你,便自作主张这样喊了。” 似乎察觉到谢云嫣的情绪不对,苏钰的语气显而易见地低沉下去:“你若不喜欢,我便不叫了。” 谢云嫣:…… 救命,她怎么觉得面前的苏钰好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可爱大狗啊。 面对这样的苏钰,拒绝的话到了唇边硬是打了个转,变成一句:“名字只是个称呼,你愿意怎么喊便怎么喊吧。” 最后一个字说完,眼见着苏钰的眼睛就亮了几分。 谢云嫣看着这样的变化,哭笑不得。 之前怎么没发现,苏钰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呢。 “贺勇此人,我隐约有些印象。”苏钰见好就收,又转回正题,“只知道此人平时不声不响,为人也有些懦弱,手下的人偷奸耍滑都不敢重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是啊。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人,直接导致谢家满门都折在了天柱峰,并且在五年后拿出了一封密信,给她爹扣了一顶卖国通贼的帽子? 谢云嫣垂下眼眸,捏着窗棂,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我父亲察觉到天柱峰伏兵,派贺勇带人去最近的青州城报信求援,青州太守接到求援后第一时间带兵前去,可此时据父亲被伏兵保卫,已经过了整整四天——青州离天柱峰,快马只要半天就能到达。” “贺勇事后说,是路上被西秦人追上,且战且逃,因此耽误了时间。” 说着,谢云嫣苦笑起来:“四天过去,青州能增援什么呢?不过是……收尸罢了。” “邵城身为你父亲的左膀右臂,他的兵马呢?” 苏钰直指重点,谢云嫣平静道:“他说进天柱峰前,他带人追击另一路西秦人,等得胜回转时,我父亲已经中了埋伏。” “邵城还说,出发之前,他多次劝说父亲不可贸然追击,让贺勇带一队人去便可,此番责任,都是因为父亲贪功冒进。” 谢云嫣说着,唇边冷笑越发明显:“我心中知道此事有异,所以特意让谢家探子去了天柱峰。你可知探子看到了什么,那天柱峰周围,全是兵马的脚印。” 苏钰豁然正色:“你的意思是?” “军队掌权人出身不同,喜好选用的战马品种也不同。譬如我父亲,更爱选择云州战马,耐力虽略输一筹,却奔跑迅速;而邵城与贺勇则更爱陵川马,马型矮小,胜在耐力极佳。” “所以,你是说天柱峰周围的兵马脚印,是邵城与贺勇的陵川马队所留。” 谢云嫣点点头:“我不知道这一圈脚印是邵城追击西秦人后转回天柱峰留的脚印,还是一开始就在那里,看着我父亲与敌军血战力竭,最后冒领军功……可我知道一件事,我父亲的死必有蹊跷。” 苏钰没说话,静静思索,这时外面传来了月韵的声音:“谢小姐,您若是要回寒潭寺,请尽快动身,城门快要落锁了。” “云嫣,单凭邵家密信并不能作为证据,你将邵城与贺勇二人间有什么关联,写下给我,再细微的也要。”苏钰终于开口,从容冷静,“我会派暗卫前往查证,找到证据。” “好。”谢云嫣直接走到桌前,抽出一支楠木狼毫笔,“贺勇在军中贪墨军饷,中饱私囊的始末我也一并写给你,若是能找到确凿证据,以此也能将他从军中拔除,从而杀鸡儆猴。” 她提笔书写着前世从邵菀苏黎口中得到的蛛丝马迹,眼前,一幕幕闪现着那些痛彻心扉的画面。 娘亲胎死腹中,撒手人寰;婶母蒙冤下狱,以死明志;一派娇憨的堂妹谢云芷哭喊着被老鸨拉进官妓青楼…… 谢云嫣双目渐染赤红,笔下的字也慢慢潦草起来,好像手中的不是笔,而是往仇人身上砍去的利剑。 就在她要被仇恨搅乱心神的时候,一道云淡风轻的男声从身侧传来。 “别怕。” 谢云嫣猛然清醒,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滩浓墨。 “苏钰?你伤口未愈,不能下地……”她手足无措,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慌忙道。 “这场仗,有我和你一起打。因此,不要怕。” “不是,我就是……”谢云嫣话还没说完,温热的手已经包裹住她的右手,严丝合缝地贴着她的手背指尖,帮她重新握住笔。 “要写什么?”苏钰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又热又烫。 谢云嫣根本没回过神来,只感觉他从后面贴了过来,另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把她整个儿都围在身体和桌子中间,呈一个保护的姿势。 虽然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小段距离,但体温却慢慢传了过来。 让人心颤。 “嗯?要写什么?”苏钰沉着声音,偏头看她,“还是你说,我来写?” “我自己写就可以,你快回床上养伤去。”谢云嫣努力让自己镇定。 “好。”苏钰的声音再次落在她心尖,酥酥麻麻,放开了她的手。 还不等谢云嫣松一口气,忽然男人勾唇一笑:“手别抓笔抓得那么近,放松点,云嫣。” 谢云嫣脑子一懵,双颊绯红,心跳声一波一波,震动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连如何写完东西,又如何骑上马背的都不记得了。 苏钰这一晚上心情却不错,连晚膳都多进了一晚,甚至暗卫请示如何处理齐太医时,破天荒地没有要了齐太医的命,只是让暗卫废了他的右手,伪装成赵氏所为。 那名暗卫走出靖国公府时甚至抬头看了看月亮是打哪边出来的。 虽然苏钰自己也闹不明白对谢云嫣到底是个什么感情,可他却不是个会违背自己心意的主,想要和谢云嫣更亲密的接触,找到机会,便行动了。 而且他小时看话本子,记得里面的女子只允许自己心悦的男子亲近,其他男子贸然贴近,会被冠以登徒子的名号,骂得狗血淋头。 放在谢云嫣身上,她若不是心悦自己,怕是已经像后宫中对待苏黎那样,拿鞭子招呼上来了吧? 把玩着她用过的那支笔,苏钰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唇边早就勾起了无比温柔的笑意。 第65章 云嫣打脸痴恋苏钰的恶毒女 谢云嫣回到寒潭寺后,暂时休息后简单梳洗,便去陪谢夫人用晚膳。 “娘亲,”她捧着碗,声音有点儿闷,“今日还好吗?” “我今日在寺里遇到了位代发修行的娘子,交谈甚欢,约好了明日去听她诵经。”谢夫人以为女儿是累的,夹了块素鸡到她碗里,“你呢?靖国公府的人可有给你不痛快的?” 谢云嫣用汤匙搅动着面前的白粥,想起了苏钰贴近的感觉。 再次让她觉得浑身紧绷。 扑在耳边的炙热气息,让心头酥麻难耐。 连神经都在颤抖。 “苏钰虽然为人独了些,但看他先前行事,还有帮你的样子,品行肯定不会太差,他现在因为帮我们而伤势复发,你在靖国公府中别和赵氏等人再起冲突,凡事也顺着他点儿,不会有什么事。”谢夫人放柔了声音,和女儿推心置腹。 杨夫人已经传信给她,信中说明了自己想撮合谢云嫣和苏钰的打算。 说没有心动,那是假的。 靖国公的头一位夫人是出名的大家闺秀,在她的主持下,靖国公府年年资助战场将士遗孤,而且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听到后院里传出的糟心事。 苏钰本人也是光风霁月,人品配得上名字中嵌的那个“玉”字,更妙的一点是,赵氏不是他的亲娘,看现在这个样子,压制不住苏钰是迟早的事。 若谢云嫣嫁过去,立刻就能当家做主,不用像嫁给其他人那样,看婆婆脸色。 只是…… 经历过前世之后,谢夫人觉得女儿未必非得嫁给他人才能得到幸福,若两人真有缘分,云嫣自己也愿意那自然好,若云嫣不愿嫁,便留在家里做传承家业的守灶女,一家人一辈子都在一起也很好。 所以她不会撮合,也不会阻拦女儿与苏钰接触,一切都看谢云嫣自己的心意。 谢云嫣并不知道娘亲的打算,听了这番话后,欲哭无泪。 她还要怎么顺着苏钰啊? 就是他让场面变得那样暧昧,也得顺着吗? 偏生苏钰握住她手也罢,贴近也罢,都有正当理由,没有半分逾越,就连衣摆都没碰到自己,十分正人君子。 谢云嫣都怀疑因为苏黎给自己造成的阴影,有些想太多了。 只要苏钰愿意,这些年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怎么会对自己这个离经叛道,又和他兄弟有过婚约的女子感兴趣? “如果实在有什么事,就派人回来送信,有娘亲给你撑腰,别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谢夫人想到她曾经被苏黎和赵氏打压算计的事情,更加心疼女儿。 谢云嫣应了一声,不想娘亲怀着弟弟过多思虑,便调转了话题,饭后又聊了几句,便各自洗漱睡觉。 只是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天都发白了才浅浅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一早,谢云嫣和昨天一样,骑马从寒潭寺赶往靖国公府。 刚看到长安城的城门,便被人拦住了路。 那人一身黑色劲装,骑着高头大马:“谢小姐,耽误你片刻,我们小姐想和你聊几句。” 谢云嫣似笑非笑,甩了个鞭花:“你们小姐?” “这是我家令牌。”那人拿出一块黑色令牌,上面篆书雕刻着一个“姚”字。 谢云嫣立刻想到前世有个痴恋苏钰的女子。 吏部尚书的嫡次女,姚玥。 这个姚玥,手段不如邵菀毒辣,可心思却比她缜密许多,自她懂事之后,吏部尚书后院中再也没有妾室诞下子嗣,而她的那些庶出手足,都接二连三出了些事,最终,只剩下正房夫人所出子女健全地活着。 前世她怕苏钰迎娶姚玥后,自己难以应对两人联手,因此伸手搅乱局势,没有让姚玥圆梦。 而现在,即便没有和苏钰结盟,她也不会再让这个女人靠近苏钰半分。 无他,只因她要让苏钰袭爵,平平顺顺过完这一生,自然不会让这个一点就爆的火药桶来搅局。 “我家小姐就在那边的马车中,耽误片刻而已,这大白天的官道上,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那人的态度倒是很好。 “我很忙,恕不奉陪。”谢云嫣拨转马头,挥鞭就要走。 “谢小姐……”那人急忙拦住她的去路,“我家小姐就是想跟您认识一下,就几句话。” 他没想到谢云嫣这么不给面子。 和此人腹诽相反,谢云嫣有上辈子的记忆打底,已不想和姚玥这个黑心的手下败将多接触,此刻没有直接动手,已经是相当给姚家面子了。 “让开,别逼我动手。”谢云嫣美目一横,肃声道。 不远处的林中有两人骑着马,黑衣男人拧紧眉头,翻身下马,却被身侧的蓝衣人拉住了:“急什么,还没到时候。” 黑衣男人瞪着同伴。 “出了事,我一力承担,肯定不牵连你行了吧。”蓝衣人眯起眼睛,一直打量着谢云嫣。 暗卫急令和如梦楼楼主令同时召他两人回来,还以为是主子有什么大事嘱咐,进了书房才知道,是杀鸡用牛刀,让他二人来当护卫,专门护着据说和苏黎退了婚的谢小姐。 另一边的谢云嫣彻底没了耐心,提起马鞭,直指对方:“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有事,没时间跟你家小姐玩过家家,我数三个数,给我让开,一、二……” “真的就几句话。”那人毕竟拿着姚家的钱,得回去交差。 “三。” 这个字一落,谢云嫣手腕一凝,马鞭冲着那人的双目就抽了过去! 粗粝的鞭绳划过,发出令人胆寒的破空声,对方显然也是个练家子,连忙身子后仰想躲过这下,却没想到鞭子半空中拐了个方向,抽在了他的坐骑上。 此鞭半分力气都不留,在马匹身上留下了深深一道血痕,马痛苦地嘶鸣一声,全然不顾身上的主人,撒开蹄子狂奔而去。 谢云嫣对那人的惨叫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重新上路。 不远处马车里的女人原本正闲适地品茶,听到男人惨叫,挑帘一看,气得脸色发青。 一个家道中落的臭丫头,竟敢给她甩脸子? 第66章 云嫣只对苏钰没辙 倒是旁边树丛中的某人看得饶有兴致 “原先看着是个软柿子,退了婚之后竟这样暴脾气。”蓝衣男子敲了敲手心。 “主子说得没错,姚家确实生了别的心思。” 他喋喋不休说了半天,愣是没有听到一句回答,他拍了拍搭档的肩膀:“我他娘的都跟你出来一上午了,你倒是吱一声啊?” “哦。”那人似乎是从牙缝里溜出了一个字,算是回答了。 气的天流差点儿把缰绳摔到他脑袋上。 老天真是不开眼,居然让他和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搭档,这人以后要是能娶到媳妇,他名字就倒过来写! 有这个插曲,谢云嫣进长安城时,已经巳时过半。 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也有不少带着孩子出来采买物品的父母。 “现在知道冷了?你娘让你出门的时候多穿点你怎么不穿,给你买个芝麻烧饼,先暖暖手。” “爹,我不爱吃这个,我也想吃糖葫芦!” “你不吃也先拿着暖手,冷了我吃,先去帮你娘买衣料,然后爹带你吃好吃的去……” 一位父亲抱着五六岁的小女儿,从谢云嫣的马边慢慢走过。 天下慈父,大抵都是一个模样。 在萧索的秋风里,谢云嫣抿了抿唇,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一样喘不过来气。 她操纵着马拐了个弯,忽然看见一个穿着蓝衣的男人正笑着从自己招手,一双眼笑成了月牙,看着无害极了。 “谢小姐,主子让我们来接您。”天流看出谢云嫣的戒备,先向她展示了自己的令牌。 和月韵身上的那枚一模一样。 确实是苏钰身边暗卫的特质令牌。 “麻烦你们了。”有个黑衣男人直接牵过了谢云嫣的马缰,浑身好似裹着寒霜一样,除了开始行的那个礼之外,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您跟我们客气什么,天太冷,您还是披上披风吧。”天流将手上的包裹抖开,露出了一件火红的披风。 这是他头一次真正和谢云嫣接触。 和月韵说的一样,待自己人和善,半点架子都无。 谢云嫣披好了披风,天流趁此机会连忙给同伴使眼色,传音入密道:“孤影,谢小姐是个姑娘家,你别老板着张臭脸,吓到人怎么办。” 孤影皱眉,先不说一个将门狐女会不会这样轻易被吓到,他的脸天生就这样,这么多年走夜路都没吓死人。 天流嘴角抽搐:“你没听月韵说,主子对她相当不一般,你不打好关系,也好歹冲人家笑笑啊。” 孤影觉得这话不错,扯了扯嘴角,带着自认为和善的笑容向谢云嫣道:“谢小姐,若有需要购置的药材,您直接安排我就行。” 谢云嫣动作一停,仔细看着孤影,半晌后有些迟疑道:“你……是否面部受过伤,导致五官有时不受控制?等赫连侍给靖国公医治完毕,让他给你针灸吧。” 孤影愣了,天流傻了。 不怪谢小姐出此一问,连他都没想到自己这个同僚,笑起来居然能这么惊悚。 能止小儿夜啼。 三个人在诡异的沉默中策马前行,直到出了这条巷子,天流才调整好情绪,扭头看向谢云嫣:“谢小姐,我叫天流,这个棺材脸叫孤影,他天生脸就这样,月韵去帮您探查信息了,这些日子里你有事就不要客气,我们两人任你差遣。” “好。”谢云嫣点头,回以一笑。 “您若是不想在外暴露我们二人的身份,不介意的话,可以喊我们一声哥哥。” 这个天流,察言观色的能力确实强。 谢云嫣确实是在思考如何掩盖他两人的身份,毕竟她和苏钰,明面上只是医患关系,若是身边带着他的人,是个人都知道二人关系匪浅。 对之后的行动十分不利。 从笑过之后一直沉默的孤影终于再次开口:“谢小姐,你就声称我二人是您新买回的护院就行,不用搭理这个自寻死路之人。” 摆脱了刚才刻意挤出的笑意,他的声音和他这个人如出一辙。 干净利落,也很粗粝。 哥哥? 他是忘了骆楼主嘱咐的话吗,面前这位谢小姐是很有可能成为主子夫人的。 摆明了就是想借着谢小姐的口占主子便宜,就主子那个锱铢必较的性子,他起码得去半条命。 谢云嫣疑惑地看了两人几眼,不太明白孤影是什么意思,按他俩的年纪,不叫哥哥,难不成让她叫弟弟? 少年老成,也不至于年纪和脸差将近二十岁吧? 这两人真是有够奇怪。 到靖国公府时,谢云嫣一见苏钰坐在桌前,就皱起了眉头。 “是赫连大夫说,让我可以下来走走的。”苏钰似乎看透了她在想什么,抢先说道,“他现在在给靖国公针灸,待会儿过来。” 昨天赫连侍派药童给寒潭寺送了信,信上说为了让苏钰尽快痊愈,每天在医治靖国公后,要给苏钰再用一次阴阳生死针,需要谢云嫣在旁帮忙提点。 他搬出赫连侍,谢云嫣也没话可说,但是见他不爱惜身体,心里还是不痛快。 苏钰低垂眼睛,小心翼翼地把一盘点心推了过去:“云嫣,先尝尝点心吧,让小厨房按你的口味做的。” 一声柔软的云嫣,和这碟一看就用心的点心,轻而易举就浇灭了谢云嫣心里大半怒火,她无可奈何,但还是努力板起脸:“你要是再这样,以后我就不管你了。” 话说出口,自己就一怔。 怎么听起来,比起威胁,更像撒娇? “苏钰,我吃完东西,就准备开始吧,赫连侍下针之前,我需要先替你熏艾。”谢云嫣为了转移苏钰的注意力,匆匆说道。 “那我先进去。”苏钰起身回了内室。 他需要准备一下。 谢云嫣快速地吃了两口点心,就带着特意整理的小药箱进内室,生怕让苏钰等急了。 当她进入昨日让月韵布置出的暖阁,苏钰还没有进来,暖阁被收拾得异常整洁,墙上还挂了几幅字画,桌边常见的制药诊脉工具一应俱全。 趁着苏钰还没来,谢云嫣将准备工作都做好,安静等待。 也就几个呼吸过后,门被推开。 谢云嫣直接呆住了。 第67章 苏钰的诱惑 进来的苏钰穿着一件竹青长衫,劲瘦的腰身上松松地束着一条腰带,随着他的走动,领口微微松开,露出一小块肌肉,纹理分明。 他显然是刚擦过身,手中还握着一条棉巾,随意地抹了把后颈,直接在谢云嫣不远处的软塌上坐下。 “需要我怎么做?”他将棉巾放在一旁,鬓角还在滴着水,晶莹的水珠顺着他锋利的面容轮廓滑落,顺着他的脖子,锁骨…… 慢慢往下。 一毫一毫滑过他的肌肤,消失在领口,让人不自主地猜想,究竟会消失在何处。 那水珠好像是有魔力,带着火一般,让谢云嫣耳根滚烫。 苏钰,他…… 做什么穿成这样过来。 “怎么了?需要我做什么,在哪儿合适?”苏钰见她发呆,反倒倾身靠了过来,“还是需要近一点儿,你方便熏艾?” 秋风甚凉,他穿成这样,气息也是有些寒凉的,落在谢云嫣脸上,却化成了扑面热浪。 谢云嫣心跳声大得让自己觉得如雷贯耳,耳根烫得吓人。 苏钰眯起眼睛,忽然伸手,捏了一下她带着海棠耳钉的耳垂—— 软,又烫。 “你……”谢云嫣是坐着的,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差点没坐稳,跌坐在地。 对于一个习武之人而言,这实在太丢脸了! 苏钰忽然一笑,两人间的距离太近,近得好像…… 好像他低头,就能吻到自己。 谢云嫣真觉得自己又重回了死亡边缘,不仅呼吸不上来,整个人还仿佛被扔进火炉,嗓子眼都在往外冒烟。 “针灸是不是去除衣物,效果才会好?”苏钰声音清贵,却带着点儿上扬的尾音,听的人心尖颤抖。 “不用去除衣服,你趴好,艾灸只需要热度烘透穴位就好。” 现在这个情况,她哪里还敢让苏钰脱衣服啊。 谢云嫣颇为怀念在义诊棚时,为苏钰疗伤的自己,心如止水,只把满身伤口的苏钰当成一尊需要自己修复的瓷器。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因为苏钰的靠近,而控制不住情绪了呢。 “那怎样的距离合适,是不是需要我把软塌挪得更近些?” “不用,你趴着,我来找合适距离。”谢云嫣轻咬下唇。 眼风扫到了苏钰露出的小块皮肤,肌理分明,猿臂蜂腰,浑身还散发着热气。 一阵一阵,勾得人心神不宁。 谢云嫣在自己的穴道上掐了一把,用痛感让自己惊醒,打量着趴在不远处的男人,点燃了手中的艾绒。 苏钰趴在那里没什么事做,就这么一直看着她,让好不容易平息的心跳又有失控的趋势。 她手持艾绒,尽量忽视男人的目光,让自己心无旁骛地集中在艾灸上,她清楚地知道,艾灸的时间和穴位需要根据每天伤势情况调整,她需要尽可能记清他今日伤口的所有细节。 幸亏长衫料子薄,不用脱衣,就能达到艾灸和观察伤势的效果。 她要将苏钰背上每一寸肌肤纹理,都深刻地印在脑子里。 以便今后让苏钰穿着外袍动作,也能根据动作的幅度,判断他伤势愈合情况。 她可不想每天都来一次心跳失控。 会折寿的。 半个时辰之后,赫连侍拎着药箱,吱呀一声推门进来,谢云嫣看着手中即将燃尽的艾绒:“苏钰,今日熏艾差不多了,你起身吧。” “要下针了?”苏钰长时间没有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在寂静的房间中更显磁性。 “还要一会儿,得让赫连侍先给你伤口上药。”谢云嫣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收拾东西。 从那夜刺杀梁王误入她的闺房开始,暗中观察的苏钰十分清楚,谢云嫣每日研读医术至深夜才睡,次日清晨鸡叫便起来练武。 别人羡慕她精通数艺,在珊瑚宴上大出风头,完全是没看到她暗中的努力。 无论是依靠杨夫人,还是讨好皇帝,谢云嫣都可以在退婚后选择一种更舒适,也更像高门闺秀的活法,为什么这样下苦工,他也能明白几分。 靠山山会倒,只有靠自己,才能在风雨飘摇,群狼环伺的境地里撑起谢家。 “你趁此机会,歇息片刻吧。” “嗯,多谢。”谢云嫣确实是累了。 “你我之间,不必道谢。不如你帮我个忙吧。” “嗯?有什么事,你直说。”谢云嫣收拾好工具,正在擦拭手指上沾染的艾灰。 “院外有一株银杏树,还请帮我折几片银杏叶,我想制成书签。” 谢云嫣听明白他的意思,应该是看自己刚刚态度不自然,就体贴地在自己需要脱衣上药的时候,把她支出去。 体会到这层意思,谢云嫣有些生自己的气,苏钰此举已经彻底证明他是个正人君子,她居然还因为正常的接触而乱了心神,还需要对方替自己解围。 “出了院门,树就在南边不远。”苏钰歪着头看她,屋外散落的阳光,将她的芙蓉面映衬得更加夺目。 让他不由自主想要多逗逗她,看她会有什么有趣的反应。 谢云嫣从随身药箱里掏出了一包药粉,递了过去:“这是我配出的新药,混在药膏里会让伤口愈合得更快,用法我写在上面了。” 见赫连侍低着头专注整理待会儿要用的银针,苏钰起身,准备接过药粉:“好,我知道了。” 可能是因为趴得太久,他刚刚又坐起来活动了几下,束在腰上的腰带便松了几分,刚一抬手,突然腰带一松,长衫便从领口开始散开来—— 立刻便漏出了上半身光裸的皮肤,结实的胸膛,坚韧的腰腹,身上深深浅浅的旧伤,更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阳光撒下,在线条流畅的身体上描出一层金边。 这…… 不等谢云嫣反应,一只大手掩在了她的眼前,恪守礼仪没有接触她的肌肤,却也挡住了视野。 “闭上眼,不要看。” 谢云嫣呼吸都要停滞了,整个人从头到脚的染上了淡淡粉色,立在原地,活生生一株艳光四射的海棠花。 第68章 云嫣撞见野鸳鸯 谢云嫣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昨日跌倒在苏钰身上时,手指在他胸口停留的感觉。 坚实,纹理分明。 现如今亲眼所见,更觉指尖触感残留。 她紧闭着双眼,身体僵直,不敢乱动,片刻后遮挡视线的手掌离开,听见软塌处有衣料摩擦的声音,知道苏钰应该已经整理好了衣服。 低垂着眼帘,谢云嫣手指不安地在广袖内抓紧衣料。 “谢云嫣。”苏钰很少连名带姓叫她,惊得她心头一跳。 不就是看了一眼,治伤的时候也没少看,苏钰不至于因为这跟她翻脸吧。 又不是黄花大姑娘,细算起来,还是她吃亏呢。 心里不断给自己催眠,谢云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抬头看他,巴掌大的脸上染上一层血色,心脏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刚才看到了什么?”他勾着唇角,虽然两人之间几步之遥,可每说一个字,气息都无孔不入地往她身体里钻。 “没……没看到什么。”谢云嫣脱口而出。 “哦?”苏钰挑眉,神色似是有些不悦。 “我也没法子,刚刚的情形你也……”明明是他自己不束好腰带,能怪她吗? “那就还是看到了?” 谢云嫣心一横,点了点头。 她眼睛又没瞎。 苏钰忽然一笑,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在谢云嫣否认时感觉不悦,但这不妨碍他此刻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早去早回,折完银杏叶还来得及用午膳。” 说罢,居然径直起身,转到了屏风之后。 谢云嫣呆站在原地,脸上红潮还未褪去,红得能滴血。 他干嘛要对着自己笑?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赫连侍悄没声地凑了过来,问道:“高人……大小姐,什么银杏叶啊,需要我帮忙吗?” 他好不容易学会了把骰子摇成枫叶,现在满心都是如何让谢云嫣同意再教他几手。 谢云嫣被赫连侍的声音唤回神来,长舒一口气:“没什么,你为他上药吧,我先把下针的注意点跟你说了,以免我没回来,耽误了你施针。” 她觉得自己急需到冷风里多待一会儿,让快要烧开的脑子冷静一下。 按着苏钰指点的方向,谢云嫣出了他的小院便一路向南,没让守在院门口的孤影跟着,总有个黑大个盯着她,她也不自在。 况且现在的靖国公府里,可没人再敢来招惹她。 靖国公府占地很大,她虽然曾被苏黎迎娶进门,可很少在正院外逛过,苏钰的院子附近更是从未踏足。 现在边走边赏景,倒真让心情平静了不少。 只是苏钰说的那颗银杏树一直未见踪影,谢云嫣转了半天,四下寂静无声,一时无从下手。 没办法,她想着先折回去,还是让孤影带自己去找银杏树为妙。 谢云嫣记性好,走过一次的路就能记清,走到一个岔路口时,稍微停下,分辨了一下四周景物特征,便继续往前。 没走两步,就听到人声,她再定睛一看。 居然是两张熟面孔。 茂密繁盛的常青藤丛中,有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戴着面纱的女子踮着脚迎合,娇小的身子被压在松树树干上。 正是邵菀和应该卧床养伤的苏黎。 草木阴影中,两人仿佛融为一体。 “菀儿,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还这么紧张……”苏黎喘着粗气,声音湿滑。 “我哪有,我是因为担心你的伤,才从家里偷溜出来,现下伤也看了,你快点让我走吧……”邵菀声音软的能掐出水来,欲迎还拒。 “这里没人会过来,好菀儿,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先前暖情香是被谢云嫣算计了,”苏黎提到她,恨得咬牙切齿,“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出了这口恶气。” 说着,两个人又抱到了一起。 谢云嫣被恶心得快吐了,这两人胆子可真大,刚丢了那么大的脸,居然还敢席天慕地,做这种事。 不过邵菀为了抓住苏黎,可真是煞费苦心。 她现在满心是苏钰的伤和阳临关战事,懒得理这两个秋后蚂蚱,转身准备悄然离开。 “爹爹收到了消息,气得要派人教训你,恐怕阳临关之事,要生变故呢。” 邵菀带着媚意的话语,让谢云嫣停住了脚步。 难道曾经苏黎去阳临关,不仅有她的苦劝,还有邵菀的关系? 周围太阴暗,谢云嫣又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二人的表情,只好全神贯注,细听二人对话。 那边的两人还在耳鬓厮磨,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都这时候了,你还替我考虑,菀儿,你真是太好了。” “黎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跟爹爹好好解释,让他助你去阳临关,你功成名就之时,可千万不要忘了我呀。”邵菀娇嗔道。 “当然,今后有合适的机会,我必定将你抬成正妻,让你成为世子夫人。”苏黎声音极其猥琐,“三殿下那边也给我传了信,说贺勇会替我找寻立下军功的替死鬼,到时里应外合,我带兵去阳临关就名正言顺。” 邵城冒领了她父亲的军功,现在这些人居然还要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又要暗害他人? 狼心狗肺! 要不是寒风将一片叶子吹落在她头顶,谢云嫣都没意识到,这微弱的咯吱声,居然是从她捏紧的双手处传来的。 她也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人真的能把指骨捏出这样的声音的。 那边传来窸窣的声响,两人已经腻歪完分开,各自整理衣物。 谢云嫣估摸着再听下去也没什么有用情报,运起功力,悄无声息地离开隐藏了无数秘密的草木丛。 含羞带怯的替苏黎系好腰带的邵菀一抬头,余光扫到不远处似乎有红色衣角一闪而过,连忙问道:“是谁?” 苏黎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四处找寻,半天什么都没发现,疑惑转头:“没人啊,菀儿,你看到什么了?” 邵菀干笑道:“那可能是我太紧张,看错了。黎哥哥你快回去吧,省得你娘知道了,又要生气。” 灼目的红衣…… 邵菀咬唇,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女子,爱穿这样热烈的颜色。 第69章 白莲送上门,不打白不打 有赫连侍在场,为苏钰治疗的速度就加快了不少,加之新开的方子三日才服一次,谢云嫣用过午膳,便从靖国公府牵马而出。 虽然艳阳高照,可今日秋风甚烈,吹落了一地枯叶。 她刚出了靖国公府的门,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带着帷帽的纤弱女子站在一棵枯树下,浅蓝色上襦,衬着条白色挑线裙子,露出的手部皮肤苍白,看着就觉得凄冷。 她完全忽视了周围行人探究的目光,固执地站在原地,似在等人。 看脚边堆积的落叶,等了许久。 谢云嫣牵着马,准备视而不见离开,她就奔了过来:“云嫣姐姐,请等一下!” 邵菀一直在等她,看她出来,哪儿有让她离开的道理,直接拦在马前。 “你有事?”谢云嫣此刻不需要再遮掩,将对她的厌恶赤裸裸表现出来。 “我想和您聊两句。”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我有事,赶时间。”谢云嫣冷漠道,翻身就要上马。 邵菀却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我知道您恨我,更不想看到我,但我真的是没有办法,除了您,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她说话带了哭腔,听起来格外可怜。 私下已经聚起了一些好事之徒和过路行人,对着两人指指点点,中间有些认出两人身份,便兴奋地给周围的人讲起谢、邵两家与靖国公府的纠葛来。 谢云嫣一掌推开她,用力抽回手,邵菀却不依不饶地再次拉住她的衣服:“我知道不该来,可是只有您才能救我的命。” 说着眼泪就滚落在地,她衣着简单,身纤体弱,肩膀因为哭泣微微耸动,而站在她面前的谢云嫣满脸嫌恶,乍看上去,好像是谢云嫣欺负了她。 不管发生过什么,人们天生就会偏向看上去弱势的一方。 耳中已经听见他人微词,谢云嫣一扬眉:“你到底想干吗?再纠缠下去,你想尝尝御赐双剑的滋味吗?” “我娘说我败坏门风,要吊死我,我也见不到苏黎,我已经是他的人了,求您带我进国公府见见他,让他开口留我一命。” 以她现在的处境,所有筹码都压在苏黎身上,有了性命之忧,只能找他。 毕竟偌大长安城,能在靖国公府里说得上话的,她找得到的唯有已经决裂的谢云嫣。 谢云嫣看着拉着自己衣袖的邵菀,她戏一向演得不错,现在全副姿态都像一个濒死之人,仰视最后的希望。 若不是见到了她和苏黎在草木丛里的丑事,谢云嫣大概真的就信了。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谢云嫣声音冷淡,“你未来的夫君不见你,你找我一个谢家人做什么,我又不是靖国公府的人。” 说到这儿,她突然停顿了一下,刻意拉长了声音:“哦,忘了你是被纳为贵妾。那就不能称对方夫君,该称呼为——你的未、来、主、家。” 邵菀暗中咬牙,心中却越发拿不准了。 她盯了苏钰院子很久,没见有任何一个人出门,可见得,谢云嫣就算是听见了阳临关之事,也没有说出去,不然苏钰早已安排人去打探消息了…… 只是,她到底有没有听到! “宴会之后我就联系不上他了,你不是在靖国公府为苏钰疗伤吗,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兄弟发生什么了?” 心念电转之间,邵菀已是楚楚可怜地开了口,刻意举手拭泪,将自己身上暧昧的痕迹暴露给了谢云嫣。 目光从苏黎留下的痕迹扫到邵菀裙边染上的,源自一种名贵兰草的叶片颜色,谢云嫣脸上闪过了一丝了然笑意。 这种名贵的兰草,靖国公府中便有栽种。 邵菀是以此来试探自己究竟有没有发现她和苏黎的谋划。 可惜,那片红色衣角,本就是故意让邵菀看见的。 “啊!” 出乎所有人意料,谢云嫣对邵菀哭求的回应,竟是甩了她一巴掌! “对不住,活动一下手腕,竟碰到了你。”谢云嫣笑语盈盈,说话时歉意十足,“邵小姐善解人意,应该不介意吧?” 邵菀为了把戏演完,生受了这一巴掌也没敢松开牵着谢云嫣衣服的手,身子趔趄,险些摔倒。 “我……” 刚说了一个字,谢云嫣居然抬手,看架势又想打她。 邵菀不傻,挨了一巴掌赚足同情就够,急忙伸手阻拦,可是谢云嫣这一巴掌力道凌厉,她挡不住。 “啪——”的一声脆响,邵菀整个人被打得歪倒在地,连帷帽都被打飞出去。 出手快,下手狠。 围观的人都被邵菀脸上的脓包吓了一跳。 听闻了邵家姑娘弄巧成拙毁了容,却没想到这么严重。 而看着她左右两颊的巴掌印,转瞬高高肿起,又都因为谢云嫣这两巴掌而咋舌。 “你陷害我不成,现在还有脸来求我?要嫌因为无媒苟合被亲娘吊死太痛苦,我不介意现在就用剑抹了你脖子。”谢云嫣抽出了挂在马上的长剑,直接抵在了邵菀喉头。 看着邵菀汗毛倒竖的模样,谢云嫣轻轻笑着,作势要滑动长剑:“乖哦,很快就结束,一点儿都不会痛的。” 剑锋寒凉,吹毛立断,可邵菀心里却悄悄的放松了。 谢云嫣什么都不知道! 谢云嫣性格巨变,她没有认清,便中了连环套。 但是看她抓住个暖情香的线头,腾挪周转,提出了水面下一大串葫芦,将自己与苏黎的私情暴露于世,这样的性子,真要知道了什么,肯定是又把自己和苏黎高高捧起,寻个机会,再让他们从高空跌下,粉身碎骨。 珊瑚宴上谢云嫣耍的伎俩,邵菀已经完全摸透了。 怕是自己真的太紧张,将落叶看成了她的衣角。 到底只是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虽然有几分运气和心机,但经不起什么,一试就试出来了。 她花容失色,流露出怕死的懦弱:“我……我错了,我现在就滚,再也不会在您眼前出现!” 见谢云嫣停住了动作,她连忙捡起帷帽,为了装得更像,一点儿形象都不要的连滚带爬,哭着逃走了。 却不知道,提着长剑的谢云嫣,看着她逃走时放松垮下的肩膀,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第70章 圣意难测,云嫣解局 从撞破野合,并且听到两人密谋阳临关之事起,谢云嫣就在思索如何一箭双雕。 既能救下二叔,不让守城与解困的功绩被人冒领,又能打击三殿下一派。 最好还能借此机会,和爹爹的旧部取得联系,找到邵城背叛的证据。 邵菀和苏黎时一路人,因着亏心事做尽,一旦有风吹草动就立刻龟缩起来。 况且还刚刚在自己手上吃了个大亏,肯定会分外关注谢家乃至苏钰的动向,她必须想个法子,让他二人以为苏钰和自己被蒙在鼓里。 电光石火之间,谢云嫣便想出了个好主意。 故意弄出声响并且让暴露一片衣角,邵菀发现后,必定心里七上八下,忙不迭地过来演戏试探自己。 送上门的脸,不打白不打。 想到邵菀白白挨了两巴掌还觉得自己聪明绝顶,谢云嫣策马的动作也轻快了不少。 另一头的邵菀跑进条小巷,揉着脸,眼中露出凶光。 该死的谢云嫣,下手这样重。 这下又得多养几天,才能去掉帷帽和面纱见人了。 好在阳临关要事没有被谢云嫣听到,不然别说好不容易抓住心的苏黎,梁王都会将她彻底当成弃子。 她好不容易抓住了往上攀爬的机会,绝不可能在这里出局。 刚喘好了气准备离开,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邵姑娘。” 她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一个女人迎面而来,鹅黄拖地百蝶穿花裙,外罩玉兰氅衣,内衬淡粉色锦缎裹胸,袖口绣着雅致的金纹蝴蝶,贵气又不失妩媚。 周边并无他人,邵菀蹙眉,谨慎开口:“您找我?” “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不好意思,我……”邵菀下意识拉紧帷帽拒绝,她不认识面前这个人,可端看穿着气度,就知道是一位自己惹不起的高门女眷。 靖国公府珊瑚宴,谢云嫣扬眉吐气,邵家颜面无存,现在的长安城中哪里还有愿意和她交好的贵女。 “你别害怕,我没恶意。”姚玥打量着她。 靖国公府两个儿子长得都不错,苏黎看上去也不傻,怎么眼光这样差,放着艳光四射的谢云嫣不选,偏看上了眼前这个小家子气又穷酸的女人。 “关系到谢云嫣和靖国公府,你真的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姚玥继续诱惑。 捏着帷帽的手猛一缩紧,邵菀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真的有事。” 姚玥也不在意,从身上掏出块令牌递给她:“我不是你的敌人,你要是遇到麻烦,可以随时来找我。” 邵菀迟疑着,却还是接过了令牌。 姚家? 吏部那个姚家? 她不傻,这女人唐突找上自己,也不可能白帮忙,必是有利可图,在摸不清对方的目的之前,她不敢贸然接触。 收好令牌,她才转身离开。 这边谢云嫣骑着马,已经快要出城。 手指敲着马鞍,谢云嫣思索着上辈子一直没想明白的事。 阳临关真相,皇帝到底知不知道,又有没有参与其中。 是皇帝知道了梁王参与其中,为他遮掩,才默许了苏黎冒名顶替;还是皇帝不愿面对自己判断失误,将大部分守军从阳临关调离,导致之后的一切,二叔替皇帝背锅;亦或是皇帝本就有铲除握有兵权的谢家之心? 不,不太可能。 杨夫人愿意帮她,还可以说是念着与谢夫人的姐妹情深,信阳大长公主这两天流水一样地往寒潭寺送了不少滋补之物,其中还有一尊向皇帝求来的送子观音像。 这就足以证明,皇帝并没有打算对谢家赶尽杀绝,甚至隐隐有替谢家撑腰的意思。 如果皇帝本就打算对谢家斩草除根,她还能活,但怀着身孕的谢夫人必定活不到现在。 皇帝不会留下谢家一丝血脉。 只要不是皇帝刻意打算铲除谢家,那谢家就安全很多。 谢云嫣思索着回了寒潭寺,却看见谢云芷带着丫鬟无所事事的闲逛,她笑了笑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谢云芷一见她,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姐,你可总算回来了!” “娘带着我来看婶婶,可是没做一会儿娘就嫌我话多聒噪,让我自己出来玩。”小姑娘撅起了嘴,“这寺里能有什么好玩儿的,姐,你带我去后山玩吧!” 一派天真不识愁滋味的模样。 看堂妹这个样子,谢云嫣心也软了下来,她柔声道:“入了秋,后山也没什么可玩儿的,我带你去放生池看锦鲤罢,你不是最喜欢红鲤鱼吗?” 谢云芷连忙点头,又说道:“姐,你不知道邵家有多离谱,昨日还有脸上门,求我娘帮他们说情,让你给她们留条活路,不要赶尽杀绝——呸,也不照照镜子,邵家把姐姐害成这样,还有脸跟我们二房攀亲戚?” 邵家估计是看从自己手上得不到好处,转而盯上二房的家产了。 想到婶母身上利落霸道的匪气,谢云嫣笑意更浓:“婶母把她们撵出去了?” “何止啊,我娘当时就一口唾沫啐到周氏脸上,站在大门口就开骂。”谢云芷清了清喉咙,惟妙惟肖地学起娘亲的话,“我们谢家可没有你这种白眼狼亲戚,满长安都知道,邵家打量着大伯身死,就往死里作践云嫣母女!我告诉你,谢家二房还在呢,再敢欺负她们娘俩,我就把你骨头给拆了!” 谢云嫣听得鼻尖发酸。 她上辈子真是瞎了眼,放着这么好的婶母不亲近,非得去亲近邵家母女,活该落得被百般折磨的下场。 谢云芷说得兴奋,手舞足蹈起来:“我还补了一句,说我姐姐不要的男人,邵菀上赶着要过去当妾,真是眼里只看见别人的好东西,活该自作自受毁容。” “姐,我说的这话好不好?”她扭着谢云嫣的胳膊撒娇。 “前头都还好,”难得堂妹求教,谢云嫣也就教她,“最后那句话,说得太浅显,也没有必要。邵菀为什么成了这样,外人想看到咱们自然能想起来。想不起来的,你这么一提,也还是想不起来。” 听了这话,谢云芷若有所思,垂下头不说话了。 谢云嫣也不打扰她,自己站在一旁静静赏景,过了一会儿,谢云芷东看看西看看地,拔了几根草在手里编戒指玩:“姐,你说我爹过年能不能回来啊,我好想他。” 谢云嫣揉了揉她的头发,肯定道:“放心,今年咱们两房一定能团团圆圆地过个新年。” 就在刚刚,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人选。 第71章 梁王前世的下场 邵城和苏黎都是梁王党,一心奔着太子位使劲。 上辈子,最后登基的却并不是梁王,而是现如今还未出生的十皇子。 她死后如何她不知道,但是她却清楚地知道一点,她死之前,梁王早就死透了,被扔到乱葬岗上的尸体都被野狗啃食干净。 而梁王之所以死,却和一个人脱不了关系—— 信阳大长公主。 这个人今生已经和她有了交集,先帝政务繁忙,是信阳大长公主照顾了当今圣上的衣食住行,情谊非常。她中年守寡,膝下唯有一儿一女,守寡之后,寂寞非常,干脆在府中养了一班戏子,聊以解闷。 上辈子,信阳大长公主将自己的女儿明欣郡主许配给了梁王,要求梁王对她女儿一心一意,梁王表面答应,却在妻子有孕流连花楼,温香软玉好不自在。 大长公主之女发现后,因激动早产,梁王在喝花酒,府中无人照料,最后大长公主的女儿一尸两命,难产而死。 信阳大长公主从此恨极梁王,全副心神都用在了和他作对上,最终以自己为诱饵,和梁王同归于尽。 如今梁王刚和她女儿过了定,信阳大长公主尚且不知梁王在外的荒唐事,若是她知道了呢? 谢云嫣觉得——以大长公主爱女如命的性子,手起刀落,阉了自己侄子的可能都有。 是人就要发泄怨气,发泄怨气也总得有个合理的理由,这时候阳临关之事落到信阳大长公主手里,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捋顺了思路,谢云嫣便放下了这些烦心事,陪着谢云芷痛痛快快玩了许久。 只是到了晚膳时分,婶母还在和谢夫人闭门长谈,急性子的谢云芷想闯进去,被谢云嫣拦了下来:“多半是说要怎么应对邵家,打扰了思路反而不美。我们先吃,我安排丫鬟去给娘亲他们把晚膳送进屋。” 把堂妹应付过去,谢云嫣静静地看着娘亲映在窗纸上的身影。 同是重生者的娘亲,应该和自己一样,在尽最大的努力来改变谢家惨烈的命运吧。 ——她们是将军府最后的脊梁,是大厦将颓,为亲人撑起一片天的脊梁。 什么事都埋在自己心里,背地里耗尽心神一步步筹划,用坚定的姿态告诉亲人:一切安好。 有一瞬间,谢云嫣想立刻推门进去,告诉娘亲自己也是重生归来,两个人携手想办法,比一个人努力强。 但下一瞬,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娘亲极其护短,加之上一世亲眼所见自己被苏黎等人抓走囚禁,此刻若是知道重生真相,必定会把自己严严实实关在家里,等处理完一切心怀鬼胎之人,才会放自己出门。 谢云嫣捏紧了拳头,满脑子都是娘亲的身影,慢慢闭上眼睛。 连日奔波的劳累让她四肢隐隐酸痛,然而心里有另一种更强烈的疼涌了上来。 因自己太过弱小而导致的无可奈何。 从未有任何一刻,谢云嫣像现在这样渴望力量。 她必须掌握权势。 谢云嫣猛地睁开眼睛。 她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她必须掌握足够的权势,让娘亲知道她不再是柔弱的姑娘家,而是能够出谋划策,和娘亲一直支撑谢家的大人。 而那一天,便是她和娘亲两个重生者相认之时。 谢云嫣没敢耽搁,用了半夜时间给苏钰写了一封长信,利用他告诉自己的哨音唤来一只信鸽,趁着夜色将消息传了出去。 等到第二日,她刚一睁眼,便迅速地将人叫了过来。 谢云嫣还记得梁王那个让妻子难产的情人——说老实话,她也没法不记得——且不说此事没有闹大,是因为她想出了法子遮掩,更何况,那情人本身也十分令人难忘。 那位情人是临阵叛乱的前五军都督郭林的女儿,皇帝亲自下旨永世不得赎身的官妓,郭怀清。 这位的年龄,甚至可以和荣妃互称一声姐妹。 算算时间,此时应该是梁王和郭怀清勾搭上的第四年,谢云嫣等闻秋来了,便问:“咱们家是不是有个别院,跟梁王府上的挨得很近?” 梁王以为自己稳坐太子位,便不顾父亲曾经的旨意,偷偷将郭怀清安置在了自己的别院中,方便寻欢作乐。 闻秋不解其意,但还是很快地想了想,答道:“对,那别院已经良久失修,现在只堆了些杂物,现在卖的话,也寻不到买主。” 谢云嫣知道闻秋以为自己是想像之前一样,将产业都换成现银捏在手里,没有解释:“那地方僻静,我觉得适合修成佛堂,以后找些姑子定期诵经,也算为父亲和战死沙场的士兵们祈福。” “奴婢明白,这就安排人去收拾出来。” “收拾的事可以放一放,”谢云嫣指了指桌上的药粉,“别院靠近水源,可能有蛇虫盘踞,你先安排人将这药粉混合雄黄艾叶一同焚烧,记住,多点些火,保证日夜不歇,四处都能熏到。” 蛇虫都是带毒之物,闻秋郑重应下:“是,奴婢知道了。” 梁王固定四天会去见一次郭怀清,苏钰传信给她,说已经查明,上一次两人相见就是前日。 她得抓紧时间。 谢云嫣在屋里也燃起药粉,确保身上已经被染上淡淡的味道,这才打点了礼物,去拜访信阳大长公主。 信阳大长公主一直琢磨如何修复和谢云嫣的关系,她主动上门拜访,让大长公主喜上眉梢,亲自到正房门口迎接:“云嫣,这一路过来可还好?风这样凉你还骑马,也不怕冻着,快,快跟我进屋喝茶。” 为表亲切,连自矜身份的“本宫”二字都没用,而是用了通家之好相见时的“我”字。 谢云嫣递上礼物,向大长公主递上礼物,笑道:“早就该来拜访您,只是近几日一直没得空。杨家姨母说您一入秋就容易咳嗽,这是我研究出的食补方子,清甜润肺,辅以蜜炼枇杷膏,最能缓解咳疾。” 靠得近了,信阳大长公主立刻就注意到她身上的香味儿,亲切道:“云嫣用的是什么香料,味道这样特别,我闻着像是有艾叶似的?” 第72章 你不能娶她 “大长公主不愧是调香高手。”谢云嫣含笑道,“倒不是香料,是我配出来驱赶蚊虫的药粉,加了雄黄和艾叶后,味道半月不散。原是为了将空置别院修成家庙,因为临近水源,便先让下人焚烧药粉驱赶蛇虫,匆匆赶来,便带了药味,让大长公主见笑。” 信阳大长公主拉拢她还来不及,当即拉住了她的手:“这味道古朴雅致得紧,不过你们家在水源边的别院,是靠着梁王那座?这些日子他总去那儿跑马散心。” 说着,她微蹙眉,劝道:“我这侄子向来不喜欢香味儿,你这样熏,他估计难受极了,万一再想起他母妃的事,怕是要对你有看法。” “那倒没有,”谢云嫣笑意更浓,“别院的下人闻见了,还特意找我们要了一点,说梁王怕蛇虫伤人,吩咐他们一定要好好清理宅院。” 她被大长公主拉着手往屋里走,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常事。 “说不定,梁王是怕今后去别院踏青时,蛇虫伤了明欣郡主呢。” 听到这话,信阳大长公主探究地看了谢云嫣一眼。 她不怕谢云嫣有事相求,相反,大长公主是怕谢云嫣没有用得到她的地方,让她想弥补先前识人不清的错误也无从下手。 梁王与明欣郡主过定之事不是秘密,谢云嫣提起此事,大长公主闻弦歌知雅意,心里就有了底。 大长公主带着谢云嫣逛着院子,慢慢道:“云嫣你想得开就好,未来的路还很长,你在靖国公府说的那番话,以后也不用担心没有好名声,就你的容貌气度,未来的日子,不难。” 提到一个女子的容貌气度,又提到名声,这条路自然指的是嫁做人妇,相夫教子。 谢云嫣明白,信阳大长公主这话不仅仅是在开导她,更是在提醒她,靖国公府的事最好不要再咬着不放,以免之后有人拿她和苏黎曾有婚约来说事,坏了她的名声。 皇帝惩治苏黎还不留情,完全不给靖国公府留面子,大长公主之所以出此言,无非是因为,此事牵扯着梁王。 如今她的掌珠马上就要嫁给梁王做王妃,她不可能和身为梁王党的靖国公府彻底撕破脸,只是谢云嫣能带给她的利益的确太大,大长公主又不忍割舍。 思来想去,她只能先和谢云嫣打好关系,看看谢家有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不和女婿对着干,一切好说。 比如说,帮谢云嫣找个胜过苏黎很多倍的夫君。 面对大长公主的劝说,谢云嫣只是笑笑,却道:“谢家现在的情况您也清楚,我放心不下娘亲,更放心不下未出世的手足,实在没有旁的心思。” “云嫣,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算再……也拗不过天家。” 谢云嫣叹息一声:“我也不同您兜圈子,我这人记仇的厉害,谁负谢家,我必百倍奉还。云嫣不求大长公主帮忙,只希望您能静观其变,不要插手。” “您若允,云嫣自然感激,也愿意和您常来常往,结通家之好;若不允,便是谢家命该如此。” 大长公主秀眉紧拧,刚要开口,谢云嫣便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大长公主不用现在就做出决定,请您再好好想想。”她盯着这位尊贵的女人,正色道:“想明白,想透了,再派人召我入府也不迟。” 信阳大长公主没有想到谢云嫣头次上门,就抛出这样郑重的话题,被弄得有些摸不清头脑,谢云嫣趁此机会,行礼告退。 要做的事情做成了大半,谢云嫣心情自然是舒畅不少,刚进了苏钰的院子准备看看他伤势恢复得如何,就听见苏钰的屋子里传来一个女声:“苏公子——” 那股子娇媚劲儿,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谢云嫣脚步一停,要是没听错,这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声音,应该是姚玥。 鬼使神差,她阻止了孤影的通报,站在窗户边沉思起来。 谢云嫣忽然意识到,上辈子是她的插手,才让姚玥没有如愿嫁给苏钰,这辈子先入为主,就要隔离开二人, 她是知道姚玥人品不好,可这毕竟是姚家内宅阴私,苏钰一个大男人无法探知。 说不定,他觉得姚玥和表面一样,是个大家闺秀,也有心娶她为妻。 想明白这点后,谢云嫣的脸色就变得十分精彩。 按理来说,她为了还清上辈子欠苏钰的债,应该暗中相助,让苏钰心想事成,譬如成功赢下世子位,迎娶心仪的女子。 若苏钰真的倾心姚玥,她应该……应该…… 那也不行! 谢云嫣努力半天,还是放弃了说服自己,做违心之事。 姚家极擅钻营,姚玥阴狠较之邵菀又更上一层楼,苏钰要真娶了她,后半辈子一天安生日子都没得过。 得想个法子,阻止苏钰娶姚玥! 沉浸自己思绪里的谢云嫣并不知道,身边的窗户为了透气没有关紧,自己神色变换数次,全被屋内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男人看在眼里。 “苏公子,听说你受伤了,我特意从家里带了上好的金疮药,我来帮你上药吧……” 女子刻意捏紧的声音,让苏钰皱起了眉头。 窗外的谢云嫣也被这声音唤回神来,似乎下定了决心,向旁边厢房走去。 苏钰的好心情在看见她转身的那一刻,立刻烟消云散。 姚玥话没说完,就看见坐在桌边的苏钰一抬手,一股内力打出,原本半合的屏风应声展开。 将两个人彻底隔开。 伴随着木头的闷响,姚玥顿时面如菜色,手指扯着身上精心挑选的衣裳,气得浑身发抖。 内室的苏钰开口道:“天流,有个女人在我屋子里,解决一下。” 他没有收敛声音,门外的天流听见,离得更近的姚玥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天流早就看这个满眼算计的女人不顺眼了,只是刚才她是拿着贤妃的信物闯进来的,主子不发话,他们暗卫也不敢轻举妄动。 没成想谢小姐一走,主子立刻就发话,而且声音听来,生了极大的气。 难不成,主子是要为谢小姐出气? 第73章 我娶谢家云嫣可好 那就干脆找个水池,扔下去冻死得了。 反正主子发话淹死的人,多她一个不算什么。 姚玥原本是想让谢云嫣知难而退后,再徐徐图之,让苏钰知道娶了自己能有多大助力,心甘情愿地上门提亲。 可是谢云嫣不给面子,她在家里又听说谢云嫣为苏钰治伤的旨意是杨阁老夫人入宫求来的,立刻就明白杨阁老夫人想撮合苏钰与谢云嫣。 她心里着急,这才借着贤妃的名头,先来探探苏钰的态度。 不曾想,苏钰看都不看她,直接就甩上了屏风。 半点面子都不给。 姚玥正懊恼着,考虑说些什么挽回自己在苏钰心中的形象,就看见屋外有个男人快步走来:“我们公子出言送客,您看您是自己走,还是?” “我是奉了贤妃的凤谕,来探望苏钰伤势的。”姚玥又搬出贤妃来。 “不好意思,我们是公子的下人,只听公子吩咐做事。”天流看着她,皮笑肉不笑。 “我……” “您要是自己走不了,那小人便只能强捆了您送客了。只是府内人多眼杂,小人不敢保证别人看见会说些什么。” 意思很明显: 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 姚玥自然不愿意丢这个脸,传出去,她名声就不能要了。 只好气得干瞪眼,在天流亦步亦趋的监督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谢云嫣把赖在厢房里摇骰子的赫连侍撵去给苏钰上药,自己喝了两盏茶,盯着熬药的风炉出神。 虽说前世的苏钰不近女色,可到底也是她看见的表象。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有思慕的女子很正常,况且大家族的公子哥身边,怎么会没有几个通房。 要不要给苏钰找机会,见见她知道的几位外中内秀的大家闺秀,让他知道姚玥并非良配呢? 谢云嫣越想越愁,她没想到还债的最大难题,竟是替苏钰操心终身大事。 但没办法,谁让苏钰现在是归她罩着呢。 怕自己没理清思路,贸然开口说姚玥的事情会惹得苏钰不快,谢云嫣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火,打算等想出应对之策再同他商量。 炉火正旺,渐渐地,她便有些渴。 见桌子上有赫连侍还没来得及开封的一葫芦酒,谢云嫣拿过来,灌了几口。 上辈子苏黎推说公务繁忙,长期不着家,她心中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排解,便养成了借酒消愁的习惯。 可她忘了,现在这具身体不是前世练就千杯不醉功力的身体了。 赫连侍酒葫芦里装的是云水露,入喉绵软香甜,却后劲十足,谢云嫣又喝得急,眨眼间便有绵绵醉意上头。 她扔下扇子,四下一望,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外面竟有一株红艳艳的枫树。 苏钰因为怎么也等不来谢云嫣,还以为谢云嫣是误会了他和姚玥的关系,薄唇紧抿,周身气息冰寒,给他上药的赫连侍被冻得呼吸都慢了。 就在他终于忍不住,想要出门寻她时,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了细碎的动静。 抬眼望去,有个姑娘推开了窗,认真举着几片鲜红欲滴的枫叶,趴在窗棂上冲他笑:“苏钰,你看,还是红枫比较好看,送你当书签呀。” 她呼吸又轻又软,身上带着清淡的酒香。 看起来,应该是喝醉了。 看苏钰不接,她固执地伸长了手,要把枫叶递过去,完全忘了自己的身手能轻易翻过窗户:“你不喜欢吗,这可是我挑了半天才挑出来的……” 说到后面,声音委屈地变小。 苏钰身上沉郁冰冷的气息悄然散去。 任由谢云嫣费劲儿地把枫叶塞进自己手里。 把枫叶送出去的谢云嫣满意了,重新趴回窗户上,冲着苏钰笑。 因为醉酒的缘故,睫羽湿润,眼尾绯红,比身上的红衣还要勾魂。 艳丽无双,偏又娇憨动人。 可是一想到她这副模样不止自己看过,苏钰心里就很不舒服,像是喝了一坛醋一样,泛起酸意。 想把她藏起来,只有自己能见到。 压下心里翻腾起的阴暗情绪,苏钰调转视线,问道:“你在看什么?” “你好看啊。” 谢云嫣眨眨眼,答得毫不犹豫。 她直白地又上下打量苏钰一番,自我肯定似的点点头:“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 平日里清凌凌如冷泉的声音,此刻软糯得一塌糊涂。 甚至还带了点撒娇的味道,像是猫爪子在心底轻轻挠着,苏钰盯着她微红的面容,呼吸沉了几分。 心里不知为何,痒得难受。 “你喝醉了,”他说话都变得异常低沉,“我让人扶你去歇息。” 谢云嫣一听这话,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不行!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生怕他走了不听自己说话,谢云嫣撑起身子,硬撑着摆出严肃的表情:“苏钰,你不能娶姚玥。” 她……当真是误会了他与姚玥的关系,所以才喝闷酒把自己喝醉了? 苏钰眼底涌动着暗芒,仿佛是期待能够得到某种回答:“为何?” “因为她不是好人,满肚子阴谋诡计,配不上你啊。” 放清醒的时候,谢云嫣绝对不会说得这样直白。 就算要说,也一定是有了确凿的证据,不然有背后说人坏话的嫌疑。 可已经醉酒的谢云嫣,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只记得一定不能让苏钰娶姚玥。 苏钰隐藏在衣袖下的手紧了又松,只觉得心底有股不知名的燥热,莫名的欢愉,半晌,他才幽幽开口:“那依你看,我应该娶谁?” 谢云嫣被问得陷入了苦恼中,掰着手指一条一条给他数:“首先得你心悦的女子,然后要外中内秀,还要人品过关,这样你的后院才会平顺。最好家族也能给你提供助力……”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傻里傻气,酒意已经彻底上头,说话都颠三倒四起来。 但说的桩桩件件,都为他考虑到了极致。 就好似她眼中,非得天下最好的女子才配被他娶回来当妻子。 有种让人心尖战栗的饥饿感,从苏钰的四肢百骸袭来,驱使着他走上前,弯腰躬身,与谢云嫣四目相对,鼻息纠缠: “我娶谢家云嫣,可好?” 第74章 他想圆满云嫣每一个愿望 都说酒后吐真言,正好借此机会,确认她是不是真的对自己…… 出乎意料,谢云嫣并未绽开如花笑靥,然而嘴一扁,情绪肉眼可见地迅速低落:“才不好。” 苏钰身子一僵。 “我霸道蛮横,又特别记仇,并且也没有改改性子的打算。”谢云嫣手指在窗棂上画着圈,声音落寞,“况且谢家已经不是原来的谢将军府了。” “我呀,能帮你拿下世子位,再娶一位贤良淑德的夫人,让你后半辈子平平顺顺,便可以功成身退。” 阳光落在那火红的身影上,合着她脸上满足的笑容,一瞬间,苏钰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个美好的梦境。 梦境里这个姑娘,如此坚韧,如此机敏,却也藏着如此柔软的一颗心。 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摆,成为了萧瑟秋日里唯一的艳色,二十三岁的苏钰看着谢云嫣,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姑娘,她的美丽不是一种单纯的容貌之美,是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扶起摇摇将颓的屋脊。 “不是的。” 过了良久,久到谢云嫣歪着头,带着几分孩子般单纯的笑意,静静睡去。 苏钰才认真开口。 “在我心里,谢云嫣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 孤身行走长夜二十三年,他早已对冷漠和利用习以为常,直到遇见谢云嫣,才知道被人真挚关心是什么感觉。 他头一次有这样强烈的决心,为了回报这片真心,想要圆满这姑娘的每一个愿望,即便踏过刀山火海,也要让她心想事成。 另一边。 姚玥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气得上了马车就砸了一套茶具。 “见到苏钰了?聊得怎么样?他是不是松口,答应帮我们在皇上面前说话?”刚一到家,姚大人立刻连珠炮似地询问。 姚家本来想攀梁王这棵大树,可是根基太浅,梁王看不上他们,自从得知苏黎被斥责,而苏钰又被皇上在圣旨中赞赏后,姚大人便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对女儿想嫁给苏钰的事情,也从反对变成了大力支持。 “苏钰还在养伤。”姚玥本来就一肚子气,面对父亲,却得咬着牙遮掩。 “你都过去了,见一面都这么难?” “爹,苏钰外温内冷您又不是不知道,况且还有皇帝安排的人护卫,是我想见就见的吗?”姚玥以为将她带出去的天流,是皇帝和太医一起安排过去照顾苏钰的。 毕竟这些年,苏钰被赵氏薄待,身边从未有侍卫跟随。 姚大人没想到苏钰会这样下姚家面子,横生怒气:“就苏钰那样的,还想娶个世家女不成?我们家过去,不感激涕零的应下,还敢给我们甩脸子,真当得了皇帝一句称赞,就能登天?” “他总不能以为,谢家那个野丫头能帮他承爵吧?” “有本事就让皇帝看重他一辈子,别落在我手里。” 姚大人说得咬牙切齿。 姚玥想起花大价钱买通的侍女,透露出谢云嫣和苏钰来往甚密的消息,刚说些什么,忽然贴身侍女进来,小声在她耳边说:“小姐,有人送了封信,指名要给您。” 姚玥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在信封的右下角,看到了一个小小的“邵”字。 她正愁找不到突破口对付挡路的谢云嫣。 这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两人约在一处隐秘的茶楼,邵菀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迎客侍女领她进去,擦肩而过的人穿着打扮,一看就非富即贵。 她局促地拽紧帷帽,生怕有人看出自己的身份,偏又自尊心极强,努力忍着不四处打量,让人看出她没见过世面。 “姚小姐的雅间在这里,您请。”迎客侍女恭敬笑道,替她推开了精巧的雕花红木门。 雅间中醉人的熏香扑面而来,令人仿佛置身春日无边花海,姚玥穿着身一看就造价不菲的精致宫装,品着花茶。 典型的高门贵女做派。 一路行来,邵菀余光也看见别人是怎么做的,咬着牙掏出一块碎银子给了侍女:“多谢。” 侍女表情不变,再次行礼便规矩离开。 可端坐屋内的姚玥的眼中,却闪过了极轻蔑的笑。 真是小家子气,两钱的碎银子也拿得出手,不知道来往这茶楼的贵女,打赏的不成文规矩,是最低一片金叶子吗。 “来了,请坐吧。”遮掩住自己对邵家的看不上,姚玥指了指和自己相对的那把高背椅,“喝什么茶?” “不必。”邵菀瞥了一眼手边玉质的茶水牌,发现上面茶的名字,她都不认识。 “这茶楼是皇家产业,十分私密,我们的对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不用太紧张,外面风很大,喝点东西暖暖身子吧。” 邵菀在帷帽后干笑两声,嗫喏片刻才开口:“姚小姐,您上次说让我有事情可以找您帮忙,这话还作数吗?” “我虽然没有去靖国公府的宴会,但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姚玥低声笑着,“我说真的,你玩不过谢云嫣的,人家是谢家正经的大小姐,现在又有苏钰和杨阁老夫人护着,如今你一无所有,怎么和她斗。” “况且,现在谢云嫣是皇上同意了到苏钰身旁疗伤的,你动她,就是打皇帝的脸,不过……” 姚玥低头喝茶:“你要是真的能让靖国公府的主子梁王另眼相看,皇帝怎么着都不会为了一个外人,打自己儿子的脸。” “我听说,因为神医弟子和无媒苟合两件事,国公夫人十分不喜欢你,不过如果你得了梁王一句话,她估计就能把你从贵妾扶成苏黎正妻。” 邵菀手指不安地搅动着,因为姚玥的话,眼底划过一丝精光。 姚玥自己主动提起梁王之事,倒是省去了她不少口舌。 这些高门大小姐果然都是一个德行,自以为世间除了自己,剩下都是蠢人。 只要做小伏低,就能哄得她们自愿成为她邵菀手上的利刃。 “姚小姐,您真的会帮我吗?”邵菀故意用不确定的语气发问,加深姚玥的信任,好让她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这是自然。” “可您为什么要帮我?”邵菀追问。 第75章 云嫣酒后懊悔,苏钰以进为退 “因为谢云嫣想抢我的未婚夫婿,我念着她没了父亲,想好好和她说。她仗着有人撑腰,非得大庭广众下让我难堪。” “长得不错,没想到心肠这样坏。” 大庭广众下让她难堪? 邵菀皱起眉头,脸上的脓包隐隐发痛。 没人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她和姚玥,算是达成了初步联手的共识。 谢云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当天傍晚了。 秋日西风残照,外面起了雾,更显得天地间一片萧索。 她嘤咛着翻了个身,手指习惯性地往枕下摸索,重生后她睡不踏实,习惯性地把娘亲绣的一个香囊放在枕下,摸一摸,心里才会平稳。 找了半天也没碰到香囊,谢云嫣皱着眉头,费力睁开眼睛,入眼看到的景物吓得她瞬间神智清明。 井石青色的苏绣软被,入目是鸡翅木雕岁岁平安的床顶,床边矮柜上放了一只小小的黄铜香炉,正往外散出安神香的舒心香气。 这雕工和前世她在靖国公府独守的大床太像,谢云嫣猛地坐起身来,打量着周围。 生怕自己的重生,只是一场梦。 环顾四周,看到了自己这几日熟悉的摆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睡在了苏钰的床上。 她怎么会在这儿! 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发现全都整齐地穿在身上,也顾不得许多,慌忙跳下床就往外奔。 坐在暖阁中看书的苏钰听见外面的动静,嘴角缓缓扬起。 谢云嫣刚一出门就撞见了提着食盒的天流,一见他,天流就道:“谢小姐您醒了?主子担心您醉酒后不舒服,特意让小厨房把晚膳做得清淡些。” 听了这话,谢云嫣才从一片混乱的思绪中,隐约抓住了为何自己会昏睡的线索。 坏了,她不会喝醉后对着苏钰乱说话了吧? 说别的还好,万一把她是重生者的真相说出来,这不得被当成妖孽,捆去被得道高僧镇压啊。 “正好您出门,就劳烦您把晚膳带进去。”天流笑眯眯地把食盒往谢云嫣手里一塞,“主子嫌弃我大老粗不会伺候人,我就不去讨嫌了,嘿嘿。” 手上的食盒,此刻有千钧之重。 天流跑得很快,谢云嫣也没办法追上去硬把食盒还回去,况且她没还完欠苏钰的债,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和他见面。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拖延到之后让两人产生误会,不如趁事情刚发生就解释清楚。 谢云嫣拿定主意,拎着食盒回了屋里。 经过赫连侍的施针和谢云嫣开出的药方,苏钰除了不能动武,行动已和之前别无二致,似乎是刚刚听到了声响,此刻已经坐在了桌边。 他今日穿了一身竹青团花金丝束腰直裰,衬得他越发清隽贵气,他正服着药,撩起眼皮,看了谢云嫣一眼。 骄矜优雅,偏又没有半分做作感,每个动作都尽显名士风流。 “用药后三刻,尽量不要饮茶。”谢云嫣条件反射性地嘱咐。 苏钰放下药碗,语气淡淡:“睡醒了也不说一声,起身就走?” 谢云嫣本来就因为不知道自己醉酒后说了什么而心虚,一听苏钰这么说,脚下一崴,险些把食盒摔出去。 这话为何听着如此微妙? 谢云嫣讪笑几声,赶紧把食盒放到了桌上,道:“苏钰,我不小心喝多了,可能说了些胡话,你别往心里去……” 父亲,您若是在天上看着我,就保佑女儿千万别说什么怪话,做什么怪事啊。 她在心里大声呐喊。 “确实是喝了不少,还闹着要送我枫叶,我便让你在房里睡下了。”苏钰平淡地一句带过。 “多谢您。”谢云嫣眼神漂移,就是不敢直视他,“不过,不应该直接让赫连侍给我开一副醒酒药吗?” “赫连侍当时在给国公施针,你把枫叶塞给我后就趴在窗户上睡着了,我担心你受了风寒,所以才将你安置在我床上。” 苏钰看着她,贴心地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天流和孤影二人可以作证,我只是将你抱到床上,被子是你自己扯到身上的。” 天,居然还有别人看到了。 谢云嫣欲哭无泪。 “我不是信不过你的人品,”她无力地解释,“我是担心我做了什么别的事。” 她有个毛病,喝醉酒就会断片,事后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在我屋里,睡了我的床还不够?难不成,云嫣你还想睡些别的……?”苏钰目光纯良,恍若只是单纯好奇。 房间里能用上睡这个字的,除了床,就只剩下苏钰这个大活人。 谢云嫣急忙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不好意思,明明是我来替你疗伤,最后却要麻烦你照顾我。” “人都有要纾解情绪的时候,只是醉酒伤身,以后还是少饮些得好。”苏钰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粥点一样样摆出来,“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和我说,谁让我们是盟友呢?” 偷偷溜回门外偷听的天流,无奈地直摇头。 月韵说得一点儿都不错,谢小姐在面对自己人时,确实是个实心眼,主子这样以退为进的话,居然没有怼回去,八成是根本没听出来。 主子也是,人没醒的时候又是安神香又是找解酒丸的忙个不停,关心之色溢于言表,现在谢小姐醒了,倒装起云淡风轻,还勾着人家姑娘感动于他的体贴。 真是心机深沉。 照这样下去,谢小姐被主子娶进门的日子,应该不远。 谢云嫣虽然已经为苏钰疗伤几日,可这样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还是头一回。 隔着散发着热气的荷叶粳米粥,谢云嫣有些不自在。 “尝尝这个,是小厨房自己腌的青笋,酸爽开胃,最适合酒后送粥。”苏钰见她食不下咽,换了双筷子,夹了小菜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谢云嫣虽然没有食欲,不忍负了他的好意,便舀起一勺白粥,配着笋丝送入口中。 “对了,我忘记问你。你醉酒后跟我说姚玥品行不好,不堪为妻,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苏钰却在此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第76章 苏钰:曾牵过你的手,和你彻夜长谈 谢云嫣差点被一口粥给呛死。 “我这么说了?”她呆呆的,完全不相信自己真把这话说出口了。 “你支持我去姚家求亲?”苏钰玩味地看着她。 “倒也不是。” “那还是不让我娶姚玥?”他继续追问。 谢云嫣急忙摇头,恍惚间有了重返前世和苏钰针锋相对的错觉。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绕圈子就显得多余了,谢云嫣搅动着粥水,慢慢说道:“我虽没有证据,但姚尚书几个幼子的死,都和姚玥脱不了关系。” 苏钰语气平静:“姚敬义未必不知道此事,那几个生子的妾室,都是其他官员所赠,他不愿意在后院留眼线,更不愿意破坏好容易攀上的关系。” 谢云嫣这次是真的被他吓到了:“这种内宅阴私,你怎么会如此清楚?” 连她都是上一世费了好大的劲才拿到的消息,苏钰这个男子,怎么会…… “姚敬义曾经想投靠梁王,但梁王嫌他官位太低,所以他又想转投贤妃。”苏钰没有迟疑,径直说道,“我和贤妃是各取所需的盟友,她便托我查一查这个人。” “月韵伪装身份在姚家做了半年的工,这才挖出此事。” 长安城里,只有月韵不想要的情报,没有她查不到的。 谢云嫣舒了口气:“我还以为……” 还以为你内战内行,外战也内行,要真是有能耐成这样,就有些妖孽的不像人类了。 “以为我对姚玥有好感才调查姚家的?”苏钰没让她把心里话说完,嘴角缓缓勾起。 放在谢云嫣醉酒之前,他多半会借此机会,说几句暧昧的话,来试探她的反应。 若她真的心悦自己,那自然会吃味儿,并且他也十分好奇,谢云嫣吃味儿会是什么反应。 她就像是一本书,吸引他一页一页翻看,探寻真正的她。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苏钰不想在她脸上看到任何不好的表情,他希望能回报这个对自己一片赤诚的姑娘,让她不沾风雨,不问烦忧。只需要每日高高兴兴做自己想要的事,一切困难都由他来铲除。 他目光坚定地看着谢云嫣:“她对我来说,只是个扰了清静的陌生人。” “嗯。”谢云嫣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若说真的和哪名女子交往甚密,”苏钰沉吟片刻,“那就是曾经牵过你的手,有和你彻夜长谈。” ……怎么又扯到她了。 谢云嫣心如擂鼓,手心渗出一层细汗,连忙岔开话题:“姚家,你打算如何处理?” 添添减减,便将姚玥在城门外被她下了好大面子这事说了出来。 苏钰敲了敲桌子:“你以为,邵家和梁王把贺勇推到如今这个位置,是谁帮得忙?” 前世谢云嫣就一直没想明白,贺勇是如何从原先的谢家军中被调至左军都督府,又在为人平庸的表象下,顺利升迁的。 原来她忽略了,掌管官员考评与任免的是—— 吏部。 正是姚玥父亲掌管的地方! 再加上苏钰刚刚说,姚家曾想投靠梁王之事,谢云嫣脑子里立刻串联出一条清晰的线索! “我们从贺勇入手,可以让邵家和梁王投鼠忌器,不敢自请出兵。”谢云嫣双目灼灼,“而姚家,就是让我们能扳倒贺勇的一着妙棋!” 谢云嫣还要赶回寒潭寺,匆匆又吃了两口,两人交换了姚家情报,她便起身告辞。 苏钰亲自掌灯把她送至门口:“信阳大长公主撞见官妓郭怀清之事,你若是没想出法子,便交给我去做。” 谢云嫣笑了笑:“放心,我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从我给你写信时,就已经想到了万全之策——送到这里就好,你快进屋,小心伤口受风。” 她接过灯笼,美艳容颜上满是飞扬的运筹帷幄。 苏钰有片刻失神,回过神来,笑道:“好,那我就静待云嫣的好消息。” 信阳大长公主非要事不出门,成日除了操心儿女,便是在府中听戏听曲儿。 那班戏子为了讨她欢心,便日日出门,去寻新鲜的唱段来学。 而郭怀清虽然被梁王金屋藏娇,可也按捺不住寂寞,经常趁梁王不在时勾搭年轻男子,她唱的一把好曲儿,一来二去,便和长公主府上的一名戏子勾搭在了一起。 谢云嫣托苏黎寻了擅仿他人笔迹的暗卫,模仿郭怀清的字体写了两封信,一封邀梁王相见,另一封,则是邀戏子幽会。 如今大长公主府正在和梁王议亲,隔不了两日就要见面。 信阳大长公主于香料一事上分外敏感,等她解闷唤戏子唱曲儿,就会察觉有名戏子身上,也意外地出现了和梁王身上同样的、谢家特制驱赶蛇虫药粉的味道。 顺藤摸瓜,自然就会知道梁王别院里藏着郭怀清。 就算大长公主没兴致,她也得想着法子让大长公主听戏子唱曲儿。 派人熏香时,谢云嫣就吩咐了人盯着旁边的梁王别院,刚一回寒潭寺,就有人来报:“今日梁王出城,去了别院。” “大长公主府呢?” 探子道:“有名戏子在傍晚时候离府,说是去买琴弦,实际上是在梁王离开后,去了别院。” “继续盯着,”谢云嫣思索着,同探子道,“尤其是大长公主府和梁王府,千万盯紧。” 梁王从别院出来,拐了趟长公主府送东西才回王府,而第二日中午,谢云嫣在为苏钰诊脉时,收到了大长公主唤了戏子解闷的消息。 按理说,当天大长公主就应该有动作。 却没想到,隔了两日,这事就像石沉大海一样没了动静。 谢云嫣不禁又把这事重新思索了一遍,考虑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因为明欣郡主是遗腹子,大长公主真的是把她当成眼珠子似的娇宠,是绝不能忍自己女儿的未婚夫婿养外室。如今她知道了梁王别院中藏着郭怀清,为何毫无动作? 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只好再加派盯梢的人手,好在靖国公经过赫连侍的医治,病情逐渐好转,实在不行,就要等靖国公清醒,换一条别的路走。 第五日清晨,谢云嫣刚睁开眼睛,就看见闻秋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小姐,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她……” 谢云嫣翻身而起,寒声道:“大长公主出了何事?!” 第77章 大长公主之怒 闻秋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谢云嫣神经紧绷,终于听到她喘匀气,说道:“郭怀清被大长公主从梁王别院里抓出来,涉嫌谋害梁王,被拖到宫里去了!” 这话听完,谢云嫣倒吸一口凉气。 她猜错了,是她低估了大长公主的怒火。 这几天大长公主并不是打算放过此事,而是不想被梁王轻易遮掩,一出手就要闹得满城皆知。 她这是逼着梁王在承认金屋藏娇,和亲眼看着情人为自己含冤而死中二选一。 大长公主这真是气狠了! 谢云嫣反应了一会儿,立刻追问:“快,详细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 “就昨儿个半下午的,大长公主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带着护卫出城散心。临近傍晚,不知怎么的就到了梁王别院,咱们家的别院不就在隔壁吗?听去搭理屋子的男仆说,大长公主带着人就直接踢开门,动静可大了,吓得他们一夜都没睡。” “这不重要,回头一人多给他们发半吊钱压惊。”谢云嫣一边梳洗,一边安排,“之后呢?” “大长公主亲自带人搜了别院,”闻秋回到正题,“说是看到有黑衣人潜入了梁王别院,怕是有人要对自己侄子行不轨之事。于是在卧室里抓住了郭怀清,长公主抄起掌嘴木板,上去就打,打了几下后,便发现不对了。” 闻秋清了清喉咙,模仿大长公主的样子,虚空做了个提人的动作:“哟,这不是郭林的闺女吗?你不在官妓楼里好好等着客人,跑这儿衣衫不整的作甚?” 她学得有声有色,谢云嫣斜倚软塌,用手撑着头,含笑道:“继续。” “郭怀清就哭啊,她在屋里当然听见大长公主是来抓刺客的,三言两语就把和梁王的事情交代了。大长公主哪里肯善罢甘休,便道:‘休得胡言乱语!梁王是本宫侄孙,平日里最是忠厚老实,前几日还向本宫保证,今后必定一心一意地对待我女儿,此生不负。’” “郭怀清为了活命,便把梁王给她的信物从肚兜里掏了出来。大长公主一见,大惊失色,说此事自己无法定夺,立刻就让人把郭怀清捆了,拖进宫里。” 从肚兜掏出来信物,不难让人猜想,对方将信物交给郭怀清时,当是如何香艳。 谢云嫣眼中笑意更深:“偷偷送进宫的?” “才不是,是绑在马后,一路从城外走进宫的。”闻秋咋舌,“那时候还没宵禁,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要不是京兆来驱散人群,肯定得挤出事来。” 也就是说,现在全长安城不分高低贵贱,都知道此事。 梁王,甚至于皇帝,面对这么多人的双眼,不可能秘密处死郭怀清,把此事遮掩过去。 见闻秋说完,听得津津有味的谢云嫣问道:“宫里有消息了没?” “没,”闻秋激动道,“您放心,我安排了人等在长安最大的茶肆里,现在所有人都在等,若有结果,咱们谢家肯定第一时间知道。” 谢云嫣终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吩咐闻秋去寻一份厚礼,用了早膳后,认真梳妆打扮,等着再去拜访大长公主。 等到日头高照,宫里终于传出消息,郭怀清叛国通敌,意图谋害梁王,即刻问斩。 全长安城立刻陷入了八卦的氛围,都在猜测此话能否做得了真,梁王到底和郭怀清有没有发生过什么需要皇帝遮掩的丑事。 谢云嫣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 一个情人和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心中只有自己的梁王肯定会抛弃情人。 可是主动抛弃和被他人逼迫着抛弃不同,梁王至此肯定深恨大长公主。 两方,再无握手言和的可能。 果不其然,谢云嫣刚到公主府,就看见了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嬷嬷,看见她来了,那嬷嬷殷勤地服侍她下马,笑着道:“谢小姐可来了,大长公主等了您许久。” 谢云嫣淡淡一笑:“大长公主知道我要来?” “先前不知道,可回府闻了香料,就知道了。”嬷嬷低眉顺眼地答。 谢云嫣了然,奉上礼物,一言不发地随着嬷嬷往里走。 和上次不同,这次大长公主没有亲身迎接,谢云嫣一路跟着嬷嬷,来到了大长公主府的花园中。 虽是深秋,大长公主府中仍旧是百花齐放,在被花朵簇拥的凉亭中,大长公主一身朱紫宫装,旁边有几名貌美阴柔的少年,或是打扇,或是捏肩。 谢云嫣没看他们一眼,上前依着规矩行礼:“云嫣见过大长公主。” “行了,别讲究这些虚礼了。” 大长公主对着阳光比了一比指甲,道:“前些日子你说让我想明白,想透了再召见你,不就是为了今日做铺垫吗?” 谢云嫣面上没有自得,却也没有谦卑,她只是站在原地,谈论天气一般平静道:“耳听为虚,您只有亲眼所见,才会相信此等匪夷所思之事,确实发生。” 大长公主看了她半天,忽然笑出声来:“谢云嫣,你这小姑娘还真有意思。明明设了这样疯狂的一个局,让本宫和梁王都跳进了你的圈套,面上却云淡风轻,仿佛跟你毫无关系。” “你放心,谢家若和梁王作对,我必定罩着谢家。” 说着,大长公主直起身,挥退了周围服侍的人,颇有兴致地问:“但我实在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我那好侄孙和郭怀清之事的?” 谢云嫣心中大石彻底放下,坦坦荡荡找了地方坐下,直白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要和梁王作对,自然有我的法子打探消息。” 大长公主倒也不在意谢云嫣的回答,只是将目光落到了女儿院落的方向,叹了口气:“你这样的才智,以后可没几个男子敢娶。不过不嫁人,反倒和我如今一样自在。” 说着,她从旁边取过酒来,浅酌一口,慢条斯理道:“你知道皇帝为何赏了你不少东西,更知道谢家的委屈,先前却一直没有替谢家说话吗?” 第78章 大长公主决议相助云嫣 “因为,”谢云嫣声音平静,“皇上不敢见我。” 什么问题,琢磨两辈子都能得出答案。 “你倒是直白。”大长公主笑了笑,但并非嘲讽,“但说的确实是事实。如今皇帝不敢面对谢家,等他想开了,自然就会把欠你的都还给你。” 谢云嫣点了点头,大长公主把玩着手中的宫花,幽然道:“他之所以面对,你大概也能猜到——谢玄将军的出征,和梁王脱不开关系。我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明白,皇帝是在天家脸面和谢家间犹豫了。” “谢家军全军覆没,这罪过要是放在天家身上,那就太大了。可是若是放到谢家,虽说逝者已逝,皇帝也害怕寒了有功之臣的心。” 听了这话,谢云嫣斟酌道:“也就是说,皇上现在还没有下定决心?” “你觉得,若真是谢将军冒进,导致了全军覆没,皇帝不发怒,不问罪,反而封赏卫家,朝廷里的大臣们会怎么想?” “大臣们会猜测事情的真相,皇帝又舍不得放弃自己的亲儿子,自然不能让臣子出现这种想法。所以他只能对谢家置之不理,但为何不处置谢家,我想你心里有数。” 因为谢家为皇帝立下汗马功劳,在帝王的身份之前,皇帝他首先,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是人,就无法忽视心中的愧疚之情。 谢云嫣犹豫着开口:“所以您的意思是,让我给皇帝递个台阶?” “那当然。”大长公主赞许地看着她,“若是没有合适的办法,依我看,你不如替你父亲把罪认下来。” 谢云嫣皱起了眉头。 上一世应该是苏黎,或者说是梁王看透了这点,所以才让贺勇出首,用伪造的证据给谢家扣上了叛国通敌的大帽子。 不是没有奇怪过,为何皇帝没有细查,就雷霆大怒,下令查抄谢家,连二房都没有放过。 原来,这是梁王为父亲精心准备的台阶,让他能顺势而下,证明天家没有错。 至于谢家,有没有错已经不是很重要,皇帝心里认定了是错,那谢家百口莫辩。 更何况,相信谢家有罪后,他的愧疚感会彻底消失。 只是…… 将罪认下来,再想去翻案就难了。 重活一世,本就是为了重振谢家门楣,她怎么可能这么做。 见她沉默不语,大长公主也明白她在想什么,轻声呵笑,将宫花扔到了一旁:“或者,让邵家不得不认。” 谢云嫣抬起头,盯着大长公主。 “你不用这么看我,那天靖国公府我已经看出,邵家和苏黎母子关系匪浅,想来也是投在了梁王麾下。时至如今,和我那好侄孙狼狈为奸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大长公主的意思,谢云嫣总算是明白了。 如今皇帝不可能直接偏向谢家,也就意味着她不能直接动梁王,梁王不倒,邵家和苏黎就很难倒。 他需要有个人来认下这个罪,不能让天下人看到天家的心虚,看出他要保住脸面。然而皇帝也并不是真心想要牺牲谢家,他狠不下这个心。 而且,谢家军仍有几支在边境驻守,甚至谢家二房还守在阳临关,如果谢家不倒,皇帝还好操控。如果谢家因为蒙受不白之冤倒下,到时候残留势力拼死反扑,也并不是皇帝想要看到的结果。 所以谢云嫣看透这一切后,就要抢在谢家势力被梁王彻底打散前,给皇帝一个台阶,给皇帝一个越过亲儿子,给谢家说话的机会。 “我明白了。” 谢云嫣点头,展眉行礼,向长公主行礼道:“我会回去仔细思量,多谢大长公主赐教。” “你放心,”想起查到的事情,大长公主脸上带了冷意,“梁王那边的人我会帮你拦着,只是如今他做下的事情,你给我好好地记在心里!” 意思是,若之后为了利益和梁王站在一起,她绝对要将谢家斩草除根。 “请大长公主放心。” 谢云嫣说道:“梁王对谢家做过什么,我绝不敢忘。” 大长公主点点头,再没多说,似乎是倦了,微微闭上眼睛。 见她也没有别的要说,谢云嫣便告辞离府。 大长公主的话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先前一直在犹豫,万一将事情闹得太大,会不会起反效果,让皇帝觉得谢家窝藏祸心,反而不美。 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将贺勇,这名邵城安插在军中心腹,贪心背主无恶不作之事闹得越大越好,为的就是给皇帝的台阶铺得高一些,声势越大越好。 刚出公主府没多久,有名农妇打扮的人和牵马而行的谢云嫣擦肩而过,一句轻如蚊吶的话送进了谢云嫣的耳中。 是盯着贺勇的月韵。 谢云嫣面上毫无变化,仿佛真的只是路过了一个陌生人。 心里却冷笑连连。 姚玥果然没有愧对她的期待,真的找上了邵菀,想要两人联手对付自己。 一切顺心继续的感觉,可真好啊! 过了几日,苏钰的伤口已经接近痊愈,谢云嫣便可以隔三日再去一趟靖国公府,终于有了能喘口气的机会。 这一天,她安排完义诊棚的事,看着天色还早,便随口问义诊棚中新招来的帮工:“你可听过长安城中,有何处能消遣解闷的地方吗?” 这帮工是个憨厚汉子,抹了把汗道:“要说这个,就得是泠音阁了,他们的乐娘是老板从各地搜罗来的。俺听说,不少京城大户人家的女眷,常扮作男装去听曲哩!” “哦?是吗?”谢云嫣眼中划过一丝精光,“那我可得找个时间去看看。” 几炷香之后,从寒潭寺的侧门,便走出来位牵着马的青年“男子”来。 一身浅色男装,从头到脚都很像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可却唇红齿白,眉宇阴柔,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女儿家的风情。 自然是换做了男装打扮的谢云嫣。 看着“他”骑马向长安城的方向离开,帮工汉子立刻从藏身的暗处离开,一溜烟儿的跑到了开阔处,放飞了腿上绑着密信的鸽子。 装着密信的竹管上,清晰地刻着“姚”字。 第79章 云嫣深入虎穴 谢云嫣到了泠音阁,寻了个位置坐下,便有茶博士过来上茶点与水牌,她随手点了茶,额外打赏了几枚铜板,茶博士便点头哈腰的走了。 台上的乐娘长得清秀,一边唱曲一边眉目传情,嗓音清甜,让人闻之欲醉。 谢云嫣吃着茶,轻闭眼睛,手指轻轻地敲着椅子扶手,一副非常享受的模样。 忽然,她像是察觉到什么异样,睁开眼睛,向左看去。 只见一名武将打扮,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眸光似刀,直直地盯着她,见她望了过来,猛然转移开视线,看向了唱曲的乐娘。 谢云嫣嫌恶地皱了皱眉,吃了口点心,侧过身子,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台上。 在她转头之后,那名男子的目光又移了回来,看着她白皙柔美的脖子,意味深长地摸着下巴笑了起来。 贺勇,你果然上钩了。 美目轻眯,谢云嫣心情颇好地往台上扔了一锭银子打赏,完美地扮演了头次入场听曲的高门贵女形象。 那名帮工是她故意让姚玥安排进来的,甚至今天那一问,都是在知道姚玥和邵菀安排了什么时候,故意问的。 姚玥知道她武艺高强,必定要寻个从军之人来对付她,姚家手中握有把柄的符合条件者,就只有贺勇一人。 邵菀被她设计,暴露了已无清白之身,以她毒辣的性子,自然要以牙还牙,让自己落得更凄惨的地步。 因此,姚玥在明,邵菀在暗,便设计了要让贺勇将她掳走,凌辱过后,再丢到京兆衙门口的戏码。 谢云嫣知道自己已经入了贺勇的眼,抿了口茶。 贺勇不会在泠音阁众目睽睽下动手,她会安排好,创造机会让他下手。 到时候,证据确凿,还愁不能将他一网打尽? 所以,她点到为止,起身走人。 孤影按照苏钰的吩咐,这些天都跟着谢云嫣,谢云嫣进入泠音阁的时候,他也从侧门进去,但没坐下,只是依柱旁观。 谢云嫣说让苏钰等好消息,苏钰却怕她以身犯险,便嘱咐孤影一有消息就要立刻通知他。 孤影也看到了贺勇盯着谢云嫣的目光,刚要出手教训,就见谢云嫣离开,猜想两人今日不会有什么交集,也就慢慢从侧门出去,远远跟着谢云嫣。 谢云嫣没有牵马,徒步而行,她对这附近的街道十分熟悉,可自靖国公府门口清醒开始,就一直忙于复仇,从没像今天这样心情平静,好好看看街景。 她边走边看,十分沉迷于两旁商铺展示的商品,一辆马车就在此时,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身边。 阴影遮住了阳光,谢云嫣愕然转头,就见帘子掀起,露出了马车里贺勇的脸。 连番做作都是为了此人,谢云嫣控制住自己,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公子要去哪里,在下送你一程吧。”贺勇笑道。 谢云嫣露出警惕神色:“不必,我家就在两条街外,走几步就到。” “方才在泠音阁听曲时,我对公子一见如故,所以想请公子到酒楼喝一杯,不知公子可愿赏脸?”贺勇微笑着,仿佛真的只是遇到了知音,所以才盛情相邀。 谢云嫣后退半步,含笑拒绝:“多谢兄台相邀,不过在下有事在身,恕不奉陪。” 说完,怕他继续纠缠一样,拱手匆匆走了。 孤影一直跟着谢云嫣,见贺勇停下马车和她说话,不禁上前几步,见谢云嫣离去,才松了口气。 贺勇嘴角一勾,冲旁边做了个手势,这才放下帘子,坐回车厢里。 谢云嫣脚下快步走着,心跳也微微加速,这只是计划成功的第一步,若是贺勇今天不上钩,怕是要打草惊蛇。 在路过一家香露铺子时,她忽然觉得腰间一紧,惊愕地低头一看,只见腰间缠上一条鞭子,不等回神,鞭子收紧,她整个人被带着飞向咫尺之遥的马车。 她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贺勇胆子这样大,居然敢当街抢人。 不过…… 余光瞥到一人,谢云嫣手腕拧动,在被卷入车帘前的最后一刻,将捏在手中的东西,打向了那人。 车帘落下,她眸光定下,果然看到了贺勇的脸。 他微微一笑:“公子,得罪了。” “你要做什么,快放我下去!”谢云嫣怒道。 贺勇用侵略性极强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她是满汉全席,眼中的欲望毫无遮拦。 大手捏上了她的下颌,力道重的瞬间留下淤青,谢云嫣强行克制自己反击的本能,咬着唇恨恨瞪着贺勇。 手骤然松开,一把扯下她束发的玉冠,缎子样的柔滑黑发倾斜而下。 “没想到我的知音居然是位姑娘。”他的笑容越发深沉,豺狼似的目光在谢云嫣身上来回扫视。 谢云嫣调整着呼吸,脑中思索对策。 当街抢人,这虽然可以算是罪名,却不重,不够让皇帝重视。 只有看到伤口,皇帝才会惊觉,邵城安插进军中的心腹,对谢家是如何狠毒。 身子后撤,手撑在软垫上,谢云嫣唇瓣一勾,露出妩媚的笑容:“姑娘怎么了?你是看不起姑娘家吗?” 贺勇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为什么会从惊恐转成主动迎合,不过,女子为活命使出的手段,他早就见惯,微微一笑:“怎敢,我这不是请姑娘到寒舍喝杯酒,讨论讨论今日泠音阁的新曲吗?” “我很不喜欢你这种邀请的方式,不过看在诚意十足的份上,原谅你了。”谢云嫣仰起头,一副为了活命,顺势答应的模样。 她觉得跟邵菀碰面多了还是有好处的,至少现在她做戏做得自然多了。 贺勇徐徐笑了,他不着急动手,等到了府上,这位谢家大小姐就知道,有时候活着,还不如早点去死。 孤影看到谢云嫣被掳走时,脸色发白,抽出软剑便要飞身砍断鞭子,可谢云嫣抬手向他打了一物,他为了接东西,动作滞涩,错过最佳时机,只能看着贺勇掳走她,扬长而去。 完了,出大事了! 主子要是知道谢小姐被掳走,一定会亲手拧断他的脖子。 孤影顾不上看到底接到了什么东西,提气运起轻功,用最快的速度奔回靖国公府。 第80章 知晓云嫣被掳,苏钰震怒 天流见他飞一样的冲进来,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问道:“出什么事了?” “谢……谢小姐……”孤影往自己的穴道上敲了一下,理顺气息,“被贺勇掳走了。” 天流神色大变:“你不是跟着吗?” “跟不住,快禀报主子!”孤影急的手足无措。 天流快步进去,苏钰正在看手下送上的情报,见往日里吊儿郎当的天流脸色苍白地崇敬了寄来,便知道出事了。 他抬眸:“怎么了?” 天流汗毛倒竖,深吸一口气道:“谢小姐被贺勇掳走了。” 苏钰动作一滞:“他闯进寒潭寺了?” 寒潭寺周围他早就不下天罗地网般的侍卫防护,贺勇除非率兵攻打,按理来说不应该出事才对。 “不是,谢小姐这几天出门,都按您的吩咐让孤影跟着,应该是在外面出的事。” “传孤影。”苏钰声音没有起伏,却让人听了就不自觉地全身战栗。 孤影低着头进屋,在苏钰面前双膝跪下,不敢直视他充满怒火的眼睛:“属下这几天一直跟着谢小姐,她今日女扮男装去了泠音阁听曲儿,结果遇到了贺勇。” “离开之后,贺勇的马车拦着了她,属下没有听到说了什么,但是谢小姐说了两句便离开,属下也就一直远远跟在后面。” “却没料到,贺勇的马车突然飞驰而过,一甩鞭子,当街就将王妃掳走,属下怕追上去寡不敌众,因此火速回府禀告。” “女扮男装去了泠音阁?”苏钰心里生起怒火,那个地方鱼龙混杂,谢云嫣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让她去死,怎么如此莽撞。 坚硬的红木桌面,在苏钰的掌下无声蔓延开道道裂痕。 天流低着头,劝道:“主子,孤影可以之后再罚,可您也知道贺勇是个什么人,不管他知不知道谢小姐身份,如今被他带走,怕是非死即伤。” 苏钰忽然眯起眼睛:“不对,她是自己去接近贺勇的。” 天流被他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迟疑道:“不会吧,谢小姐不像这么鲁莽的人。” “她是不鲁莽,可是她足够疯。”苏钰想到先前桩桩件件,罕见地在属下面前叹了口气,“以身诱虎之事,她做得出来。” “可是主子,若现在带人去贺勇府上,未免太过冒险。毕竟这只是一时猜测,如果谢小姐不在贺勇府,主子便很难下台。主子您现在身份还隐藏着,皇上也无法明面上为您撑腰,不说被人指点,最要紧的还是以后啊。” 这道理,苏钰不是不懂。 但想到谢云嫣可能被贺勇折磨,他心里就盈满了怒火,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孤影和天流对视一眼,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皇上虽然对主子怀有愧疚,可也同样防着主子,他们这些年韬光养晦才换来如今局面,若是出了纰漏,未来可如何是好? 孤影被手里的纸团硌了一下,这才想起谢云嫣被掳走前的动作,连忙双手奉上:“主子,谢小姐在被掳上车前,将此物打向了属下。” 苏钰摩挲着茶盏的手指一顿,接过纸条展开。 上面用谢云嫣端正中透着不羁的字体,写了短短的一句话。 来回看了几遍,苏钰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 他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云淡风轻:“天流,召集所有手下,再去向信阳大长公主借二百铁甲护卫。孤影,替我给京兆传话,让他带兵去跟我们一起。” 天流闻言,大惊:“主子,万万不可啊。我们的人和信阳大长公主的铁甲护卫,尚可以说是和贺勇的私人恩怨,可若是京兆下令点人,那可是审案。如果没找到谢小姐,还要涉嫌诬陷朝廷要员,这罪名主子您可不能往身上揽。” 苏钰沉声道:“只用铁甲护卫,贺勇自然不会卖账,月韵早已传回消息,他的府上护卫多是上过战场的,轻易攻不进去。可如果京兆前往,他就没有阻拦的道理,否则,就是目无国法。” “可是,用什么理由?” 苏钰淡淡一笑:“就说,有人看到他当街掳走谢将军府的大小姐。” 天流与孤影二人骇然,久久不能言语。 苏钰已经理清了思绪:“她不是在乎这些虚名的人,我更不会在乎。她已经为计划踏出了最疯狂的一部,我不可能作壁上观。” 他抬起头,下令道:“立刻去办。” “是!”二人异口同声。 “对了,记得带上嗅觉最灵敏的猎犬。”苏钰把谢云嫣的纸条仔细叠好,收进袖中,“让猎犬闻闻这瓶药,然后跟着它们走。” 谢云嫣被马车带到了一个狭小的宅院里。 一路上,她像是强撑面子,问贺勇道:“你这样把我当街掳走,你知道我是谁吗?” 贺勇嘿嘿一笑,猥琐阴湿:“我既动心,自然不问美人出处。” 谢云嫣已从他的言行中,发现他在说谎:“您是左军都督府同知,贺勇,对吗?” 男人一点儿都不奇怪她会知道,只是贴近:“小美人,怕了?” 那张丑陋的脸就在面前,眼底跳跃着猫戏耍老鼠时的愉悦,嘴角扬起,不像是在笑,反而是在暴虐的讥讽。 这个人,全身上下都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谢云嫣颤抖了一下,笑道:“怕啊,跟一个男子离这么近,我当然怕。” 双手拢进袖中,似乎在摸索什么,以求自保。 不过,贺勇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冷笑一声,拉住她的手腕带起,谢云嫣夹着手中的软帕,眼波流转:“啊呀,贺大人连让我擦汗都不许吗?” 贺勇不吃她这套,捏住她的下巴,逼迫她和自己对视,肆意打量:“谢小姐,你打听我多日,不知好奇何事?” 很好,他彻底上套了。 谢云嫣开始真的怕贺勇只是被美色冲昏头脑,才把她掳上马车,那她随后的一番布置,就彻底无用。 “亦或,”他手上力道加重,捏的谢云嫣的下颌几欲裂开,眼底暴虐再增,“是苏钰派你来的?” 第81章 三方角力 谢云嫣忍着痛楚,冷脸道:“和苏钰无关,是我想知道我父亲到底为何而死。” “你父亲?”贺勇微怔,旋即哈哈大笑,“对,你和你那死鬼父亲一个德行,都不知道什么人不该惹。” 谢云嫣听这话,便知道,贺勇知道天柱峰战役的内情。 放开了她的下巴,贺勇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放心,看在你父亲的面上,我不会要你的命。” 知道这一切还敢掳走她,贺勇当真有恃无恐。 但是,如何找到证据。 “你强行带走我,不怕受了我救命之恩的苏钰不客气吗?”谢云嫣问道。 “有何证人?”贺勇冷笑,“即便看见,苏钰刚打了这么多年第一场翻身仗,正是谨小慎微之时,他敢来得罪我?” 谢云嫣对他怒目而视:“贺勇,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落在贺勇眼中更像是垂死挣扎。 她被从马车上拽了下来,在树荫的遮掩下,被推进了小院后门。 一个身着男装,但是头发散乱的女子,贺勇的人见了一点儿都不奇怪,甚至熟视无睹。 老爷这点爱好,他们心知肚明。 “我去取东西,给我盯紧她。”贺勇拽着她来到房中,点了穴,吩咐旁边的侍女。 “是。”两名侍女躬身应下。 这两人身形健壮,举手投足自带内敛气息,一看就武艺高强。 被点穴疯了内功后,她想放倒这两人,不是什么容易事。 但是…… 谢云嫣摸着袖中的一包药粉,眼中闪过寒芒。 “这位姐姐,请问茅房在何处?”谢云嫣低声下气问。 两位侍女不知道她的身份,看她男装打扮,却不掩美艳容颜,以为是秦楼楚馆中被带回来的花娘,但主人交代盯紧了,便道:“屏风后面有恭桶。” “没有茅房吗?”谢云嫣挑剔地皱眉。 “茅房太远,况且主人交代不可离开屋子,怕府上侍卫伤到姑娘。” 侍卫? 谢云嫣记得进来的时候,确实听见了隐约的刀剑声,想来是贺勇养了私兵保护自己。 罢了,屏风虽矮,也能掩饰她的动作,总不会有人盯着她如厕吧。 谢云嫣进了屏风后面,果然那两名侍女站着不动,没有跟着进来。 她轻手轻脚取出药粉,这药粉是赫连侍配出来的,小小一包,就能放倒好几名壮汉。 但是,却有个弊端,对方内力越强,药效持续程度越短。 如果是贺勇,她觉得这药大概只能维持半盏茶。 而且就算现在放倒侍女和贺勇逃出去,没有套出有用的情报,她有些不甘心。 “姑娘,您好了吗?”外头传来了侍女的疑问。 “马上。”谢云嫣应了一声。 将药粉放在最顺手的地方,谢云嫣理了理头发,以免披头散发太过狼狈。 虽然将字条扔给了孤影,但是她不确定苏钰能明白上面的暗语,带着猎犬循着她沿途撒下的药粉一路追踪到这里,她必须思考自救的法子。 方才是被从后门拖进来的,路线她暗中记得清楚,如果要逃,还是要从后门走。 看来,这一包药粉,最后还是要用在贺勇身上。 贺勇去了书房暗室,招来心腹:“你带人手在宅邸周围布防,长安城中的贺府也要一起布置。无论苏钰还是谁去了贺府,都故弄玄虚让他们以为谢云嫣在府中,再放他进去四处搜寻。” 心腹问道:“万一有人找到这里呢?” 贺勇笑得狰狞:“伺候过我的,就是我的人了。化尸水已经准备好,保管教她尸骨无存。” 心腹会意:“是,在您将谢小姐转移到密道中后,属下再放人进来。” 贺勇把玩着一把短刀,骤然发狠,将短刀掷向柱子,“铛”的一声,短刀竟直没刀柄处。 他阴狠道:“我为梁王办了那么多事,却没有得到梁王半分赏识,现在居然沦落到听姚家和邵家两个小丫头使唤。不过,不要紧,谢云嫣坏了梁王的事,还敢亲自送上门来,我便一箭双雕,将她和苏钰二人都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心腹也冷笑:“如此,梁王必定会看见您的能耐,您也可以得偿所愿。” 贺勇想起姚玥二人居高临下的傲气,恨得胸口发紧:“当日我出生入死,让谢玄腹背受敌,战死沙场,功劳却全被邵城抢去。若不是我多年没有出过纰漏,也走不到如今这个地位,这口气,压了多年,今日之后,终于可以吐出去了。” “侯爷放心,属下已经将消息送到了梁王府上,也按您的吩咐,取了谢云嫣的随身玉佩交给姚家。”心腹抬起头道,“那谢云嫣,要现在处置吗?” 贺勇冷笑:“这么一个送上门的美人,不用她来羞辱一下谢家,岂不可惜?不知谢玄泉下有知,见他闺女被我玩弄,作何感想?” “好,那便按惯例,将她送到暗室中,等您发落。”心腹道。 想起谢云嫣,贺勇冷笑,他当然不全信谢云嫣的话,想弄清谢玄死亡真相?只怕更多的是苏钰想把他处置掉,在军中安插自己的势力,好和梁王派掰手腕。 所以,他笃定了苏钰会来。 年轻人,还是太急躁了。 谢云嫣闭目养神,听着侍女和人低低的说话声,应该是屋外也布置了看守的人。 她理着思路,心头慢慢重回澄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是机会只有一次,她不能出纰漏,一旦失手,这条命没了不说,死前必定受辱。 “姑娘,主人有请。”侍女和外面的人说了两句话,进来对谢云嫣说道。 “去哪儿?”谢云嫣不动,问道。 侍女脸上的笑像是画上去一样,纹丝不动:“主人在书房等您,已经备下美酒佳肴,要和您促膝长谈。” 谢云嫣知道,此刻不能敬酒不吃吃罚酒,道:“带路。” 除了门口,沿着抄手回廊拐了三四个弯,便来到一座没挂匾额的房间前,谢云嫣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一路,记下了方向。 门打开,侍女冷冷一笑:“请进吧,姑娘。” 她猛地推搡谢云嫣的后背,谢云嫣踉跄而入,刚站稳身体,却听见门啪地关上。 第82章 云嫣动手,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屋内光线昏暗,窗户上糊了厚纸,连丝风都进不来,只有一抹飘忽不定的烛火,让人勉强可以视物。 温度倒是温暖如春,大概是角落中两个炭盆的功劳。 腐朽的味道袭来,谢云嫣下意识掩住口鼻,她已经闻到了明显的血腥味。 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她环视了一圈,发现这屋子里不仅有血迹斑斑,墙上还挂着许多——凌虐女人的刑具。 这屋子里,到底葬送了多少女子的性命。 谢云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就算今天功亏一篑,没有抓住贺勇和邵家勾结的证据,她也不会放过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谢小姐这是怕了?”又亮起了一盏烛火,他满脸邪气,上衣披在肩上,露出了肌肉横生,伤疤叠着伤疤的上半身。 看着谢云嫣溢于言表的愤怒,贺勇认为她是怕遭受凌虐而害怕,变态的癖好得到满足,嘿嘿一笑:“现在才知道怕,未免有些晚了。你拉着苏钰给梁王找事的时候,怎么不怕?” “我给梁王找事,梁王不动手,你又急着出手作甚?”谢云嫣反问。 贺勇微微收起笑意,打量了谢云嫣一番:“看来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捕风捉影就和梁王作对。” “那你……” “不过你也别想从我口中套出话来。”贺勇放下手中烛火,目光不再收敛,盯着谢云嫣的胸口,咽了咽口水。 是吗? 谢云嫣面上淡笑,手却在袖中握住了那包药粉。 “我既然落到你手里,便是我技不如人。”她绽放出娇颤颤的笑容,“只求大人能留我一命,云嫣……愿好好伺候大人。” 贺勇伸手拽着她的衣摆,将谢云嫣拉到了身边,狞笑道:“这才算是识时务,跟我,不比跟苏钰那个软骨头强?你放心,只要把我伺候好了,包你吃香喝辣。” 谢云嫣的手攀上了他的面颊,眼中流淌着蜜一样化不开的笑:“是啊,苏钰他原本也……” 越到这个时候,谢云嫣便越是冷静。 她手指在贺勇脸上游移,就像是抚摸心爱的情郎一般,贺勇忽然想到先前收到的情报,说谢云嫣现在受半点委屈就要立刻想法子找回场子,此刻她为了活命这样委曲求全,实在诡异。 他心下觉得不妥,却又舍不得到嘴的肉——就在这瞬间的犹豫之时,谢云嫣忽然一个用力,手掌准确无误地捂到了他的口鼻上。 贺勇怒喝一声,伸手就要去掐谢云嫣的喉咙,手还没抬起来,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四肢瘫软,内力消失的无影无踪! 腿脚撑不住身体,贺勇往后栽倒,可不知为何,竟还有力气视物,在模糊的视野里,他看见谢云嫣拢好了衣服,端起烛台,从搁在架子上的刑具中取下一物,一点一点地挪了过来。 看着贺勇像一只虫子样蠕动着,谢云嫣心里燃起了丝丝缕缕复仇的快感,她蹲下身子,嘴角慢慢露出笑容来。 “贺大人不用紧张,这不过是特制的迷药,也许只能制住大人片刻。” 迎着贺勇吃人的目光,谢云嫣缓缓抽出刚刚从刑具架上发现的长针,笑容愈发甜美:“我只通书本上的医理,若是下手重了,贺大人一定会原谅我的,是吧?” 寒芒一闪,伴随着贺勇的惨叫,那根粗长的利针精准地没入了他身上的一处大穴。 “这处穴道不会要了你的命,只会让你觉得瘙痒难耐。”这还是如梦楼的毒药给她的灵感,谢云嫣再抽出一根针,在贺勇面前晃了晃,“而接下来这处穴道,也只是让你觉得喉咙里像被刀刃划过,喘息间都痛苦难耐。” 几针下去,贺勇已经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谢云嫣侧耳倾听,外面果然没有一丝异动。 看来贺勇也没有让太多人听自己享乐的癖好。 “你……”贺勇翻滚着,半天才积攒出力气,吐出一个字来。 “贺大人其实知道我想要什么。”谢云嫣迎着烛火,细细端详手中的长针,“我这人呢,不喜欢强人所难,乐意等您自愿开口,为我解惑。” 贺勇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面前这个小女子,居然比他见过精通刑讯的老吏还要狠辣。 “休……想!”他喘着气,硬狠狠地说道。 现在只是受皮肉之苦,可若他松口说出内幕,等待他的将是邵家甚至梁王的怒火,到那时,全家的性命都保不住! 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分清的。 “我的时间很多,可以跟您慢慢消磨。”烛火映照下,带着笑的谢云嫣仿佛是阎罗索命,指尖银芒闪烁,素手微扬,又是一根银针入体。 这一根,是让贺勇浑身忽冷忽热,在炎夏和寒冬间来回翻转。 一炷香后。 谢云嫣坐在桌子上,冷眼看着地上被针扎成刺猬样的贺勇。 “贺大人没把我带进贺府,反而将我带进别院,想来也是怕扰了夫人和儿女的清净。”她小孩子一样的晃着腿,语气纯真,“只是不知,面对大长公主的铁甲护卫,您的府兵能撑上几刻呢?” 她没有讲明到底是哪位大长公主,可贺勇却知道,就在前些日子,谢云嫣先是被杨阁老夫人认作外甥女,后被信阳大长公主奉为上宾,这两人任意一位,按规制,都有五百铁甲护卫。 那可是大营中精挑细选出的精锐,饶是他府上私兵都上过战场,也难以匹敌。 “我出来前,给大长公主留过口信,说晚上要去府上拜访。”谢云嫣见贺勇表情松动,决定再添一把火,“贺大人觉得,大长公主查到是您将我当街掳走,需要多少时间呢?” 步步为营。 步步为营啊! 贺勇冷汗流了满身,因为针刺带来的种种痛楚在这一刻,都被他置之脑后。 谢云嫣的意思,常年看上峰眼色行事的他,懂得不能再懂。 若是将她想要的东西和盘托出,那么她之后即便对他要杀要剐,也不会波及他的家人,若不然,今夜借铁甲护卫之威,贺家全家都难逃追罪。 但邵城那双淬了毒的眼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贺勇咬了咬牙,艰难地下了决断,开口说道: 第83章 云嫣逃脱,险象环生 “你要的东西……在……在我书房的暗格里……” 谢云嫣听了这句话,立刻发问:“这么重要的信息,你居然能留下证物?” 以邵城的谨慎,应该给贺勇传的都是口信才对。 贺勇喉咙中发出嗬嗬声音,被痛楚折磨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以眼神示意谢云嫣拔掉自己身上的针。 谢云嫣弯下身子,只取掉了一根让贺勇觉得浑身瘙痒的长针。 即便如此,在长针离体之后,贺勇也长舒了一口气,脸上表情轻松了不少。 他喘息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我又不是不懂……他们防着我,我也要防着他们。” 短短一句话,被他说得支离破碎。 “都是些什么?”谢云嫣继续问。 “来往信件,还有他们贪污军饷及买官卖官的账本。”贺勇连在地上打滚的力气都没了,“我就知道这么多,你要是不满意,那就杀了我吧!” 在身上各处痛楚的折磨下,这个先前还暴戾自负的男人,终于崩溃。 谢云嫣跳下桌子,冷面道:“最后一个问题,怎么打开你书房的暗格。” “书房出了门右拐就是,进门后桌上有一尊青花瓷瓶,左拧两圈后向北推倒,便能打开暗格。”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谢云嫣本想直接去找证据,可看到刑具上残留的血迹,又止住脚步。 贺勇作恶多端,现在好容易落到她手里,就这样轻易放过,未免太便宜他了。 略一打量,谢云嫣取下一根烙铁,在角落中炭盆上烧至火红。 她开始还以为那两个炭盆是贺勇防止享乐时受寒,直到看到这根烙铁,才明白他最主要的,是用这个来折磨女子。 没时间让他把刑具一一亲身体验,那就让他以后想做恶,都没有做恶工具! 无视贺勇惊悚的目光,谢云嫣寒着芙蓉面,将滋滋作响的烙铁,狠狠地压在了贺勇的下半身处。 皮肉被烫熟的臭味瞬间弥散,贺勇双目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谢云嫣当然知道这是极其冒险的法子,因为贺勇很有可能在剧痛之下大喊出声,引来侍卫。可是就这么不了了之,他就算被下了狱,先前被他祸害的女子们的冤屈还是无处申诉。 幸好,贺勇直接疼晕过去了。 谢云嫣扔开烙铁,将贺勇腰上一把匕首藏在袖中,捏着嗓子冲外面喊了两声“大人轻点”,借此掩盖破开后窗的声音。 迅速翻出窗户,快速分辨方位之后,谢云嫣借着草木遮掩,向书房跑去。 拖延不了多少时间,她必须尽快拿到密信和账本,离开这里。 书房门口守着名侍卫,谢云嫣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内力,掏出匕首紧握在手里。 一个身手不错的人,受了攻击之后下意识地反击不会留情,所以必须找到一处能产生剧痛,让他第一反应是捂住伤口的地方下手。 谢云嫣弯着腰摸过去,在侍卫听到脚步声回头的瞬间,迅速捅向了他的眼睛。 侍卫惨叫一声,谢云嫣拔出匕首,利落地翻身进了书房。 书房之中沉寂宁静,她反锁上门,顾不上身上被枝叶划伤的隐痛,找到贺勇说的那尊青花瓷瓶,左拧两圈后向北推倒,书架上有一格摆着香炉的装饰格应声而开。 谢云嫣抽出上面几封密信看了看,果然是邵城授意贺勇贪污军饷的密信,字迹和记忆中不差,上面还盖有邵城的私印。 她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下一点,当下不再迟疑,一把拿起账本和密信——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了巨大的敲锣声! 锣声刚落,她就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喊:“大人书房失窃,快点捉拿贼人!” 坏了。 贺勇应该是在暗格里设了什么机关,如果没有解除机关便拿走账本,就会触发锣声,并且让手下知道,书房失窃。 若内力没有被封,谢云嫣要逃离府兵的包围,尚且要费些功夫,更别说现在内力被封,只能靠几下巧劲防身的现在。 要是落到贺勇手里,她绝了他之后的子嗣,贺勇必定要让她体会一千倍,一万倍的痛苦。 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她这辈子还有许多事情没做了。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谢云嫣将密信和账本在身上藏好,趁着现在别院里乱成一团,她必须借机逃跑。 小心翼翼推开窗户向外看了一眼,外面果然如她所料,府兵们一边整装一边向书房奔来,谢云嫣屏住呼吸,打量着没人关注侧门,快速闪出门缝,夺路而逃。 她没空再去细细探究有多少追兵,发疯似的跑,离院墙不远处就有装饰用的石头,只要跑得够快,她便能借力踏着石头翻过院墙。 身后的追兵声音越来越大。 看着石头近在咫尺,谢云嫣调动仅存的内力,跑速不减,踏在石头上将高度拔高,顺利翻过围墙。 可惜这口内力在半空中便散去,她落地姿势很惨,虽蜷起身子减弱了撞击,可还是撞在了坚硬的土地上,右肩一阵剧痛,多半是关节错位。 性命堪忧,顾不得许多,谢云嫣站起身继续提气奔跑,府兵已经发现了她的行踪,用不了多久就会追上,她必须抓紧时间跑到有人烟的地方求救。 真是活了两辈子,算上战场打仗,她都没被追的这样凄惨过。 不知跑了多久,躲进一条小巷里的谢云嫣忽然听到对面巷口也传来了马蹄阵阵,心下一寒,两面夹击之下,她没有丝毫胜算。 握紧手中的匕首,谢云嫣决定即便没有胜算,她也要和他们努力缠斗,拖延时间,即便苏钰没有找到她身在何处,她出来这么久也没说去哪儿,娘亲一定会派人来寻她的下落。 她出门前放在床头的短笺,娘亲必然能看见。 放缓脚步,谢云嫣慢慢挪到巷口,身子紧贴墙壁,露出半张脸向外看去。 只见一队披甲执戟的士兵正飞速靠近,胯下高头大马,粗略一数大概有二十人左右,一看就是精兵健儿。 但是身上的服色,却让谢云嫣看傻了眼。 第84章 苏钰带人来救她了 绀色劲装,玄铁铠甲,腰佩金红两色云纹唐刀,是京兆的人马。 看他们去往的方向,是贺勇的别院。 谢云嫣一时没反应过来,该不会这队人马是去救她的吧? 京兆人马刚过,又是一阵惊雷似的马蹄声响,粗听之下,竟有二百人以上。 拿不准来人是敌是友,她飞快地从衣摆上撕下一块布料,将头脸包了起来,手脚并用壁虎似的攀上墙,即便有人往小巷中看,不注意也发现不了她。 武装整齐的士兵飞驰而过,谢云嫣运足目力,在马蹄带起的滚滚烟尘之中看清了领头的人—— 身穿浅青劲装,头戴白玉冠,面容凝重的翩翩公子,果然是苏钰。 等兵马都过去了,谢云嫣才从墙上跳了下来,陷入沉思。 她本以为苏钰会带他的手下来救自己,却没想到现在闹出这么大阵仗,不仅真的动用了大长公主的铁甲护卫,甚至还带了京兆的人! 带着这么多人,看样子苏钰是想彻底搜查贺勇别院,可搜到东西还好,若真搜不到东西,就涉嫌诬告,皇上知道了,多半是要问罪。 那么,要不要信苏钰一次,赌上一次呢。 谢云嫣靠在墙上,陷入沉思。 因发现得早,几乎是谢云嫣前脚刚逃出别院,贺勇便在府中大夫的医治下,睁开眼睛。 大夫战战兢兢地说道:“爷,您伤势太重,只怕今后子嗣上面会有些艰难。” 其实不用大夫说,贺勇自己也知道,谢云嫣那个浪蹄子是把烙铁对准了他的子孙根按下来的,别说子嗣上艰难,怕是根本不能人道。 贺勇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残暴嗜血,仿佛被逼到绝境的鬣狗。 狂怒让他惨白的脸色,透出一股异样的血色,面容扭曲,平日辛苦维持的平庸老好人面具,已被彻底撕碎。 心腹走上前来,他也有些狼狈,谢云嫣仗着自己身量小,专往一些狭窄之处逃,他是个壮汉,现在身上全都是泥土草叶,还有不少擦伤。 “主子,我们的人快要追到谢云嫣,可半路上探子发现了京兆的兵马,为了避免冲突,便先撤了回来。” “守着书房的人,扔到恶犬堆里去。”贺勇不管心腹的消息,咬牙切齿地下令。 一个被封了内力的小丫头都挡不住,要他何用。 “是。”心腹应下,“还有,京兆的人是和苏钰一起来的,片刻之后就到。” 杀意如有实质,最后凝结成贺勇嗜血的笑:“来得好,替我包扎,我去见一见这位苏大公子。” “爷,您这伤口实在不宜走动!” “少说废话,我不动,你能让我把缺了的部位长回来?”贺勇阴狠道。 “这……” “那就闭上你的狗嘴,把软轿取出来,抬我出门。” 苏钰和谢云嫣,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就在今夜,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到了贺勇别院的门口,苏钰翻身下马,眼神示意手下控制住门卫,直接闯了进去。 贺勇被手下用软轿抬了出来,看见苏钰的一瞬间,他恨不得就这么扑上去,狠狠咬断苏钰的喉管。 就像他曾经对谢玄手下另一个副将做的那样。 “不晌不夜的,苏大公子带这么多人来我别院,有何贵干?”贺勇歪在软轿上,高傲的问。 苏钰冷冷地看着他,京兆少尹上前一步道:“今日京兆接到报案,称贺大人当街掳走了将军府的谢大小姐,因此下官特来查验。” 贺勇哈哈一笑:“真是好笑,我上次见谢大小姐还是六年前班师回朝,连人都不认识,我上哪儿掳走?” 京兆少尹问道:“斗胆问大人一句,今日可曾带一位女子回别院?” 贺勇目光刀一样地在苏钰身上剜了一下:“未曾,可否告知何人诬告,我要去击鼓鸣冤,以示清白。” 京兆少尹有些为难,苏钰马鞭敲了敲靴子,淡然道:“是不是诬告,进去一搜便知。” “苏公子,我的别院,是你说搜就搜的?”贺勇的笑容像是看见了生肉的鬣狗,“我不大不小,也算是个官身。” “要搜,可以,去请圣旨来。” “贺大人是怕被搜出什么?”苏钰挑眉。 贺勇强撑着软轿扶手起身,缓缓走上前来,每一步,下身都是撕扯着的剧痛,对苏钰的视线,他不躲不闪,虽然还未动手,却已是刀光剑影。 离得近了,苏钰闻到贺勇身上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眉头微微皱紧。 虽然贺勇行动滞涩,可看起来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难不成……是谢云嫣的血? 思及此,他的心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不再和贺勇打机锋,道:“信阳大长公主托我随京兆一起探查谢小姐下落,京兆办案,贺大人要是再阻拦,是要无视王法吗?” 无视王法四个字,让贺勇慢慢收回了视线,他冷哼一声:“既然是京兆查案,我自然配合。但是,若今日在我别院没搜出东西,明日早朝,皇上必然会收到我参你诬告的折子。” 口中说是要参苏钰一本,可话中威胁之意尽露,显然不会参一本就结束了。 京兆少尹见贺勇终于松口,立刻下了命令:“去,带人进院,为了证明贺大人清白,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来之前的路上,京兆的人就得了苏钰吩咐,要格外留心密室暗道。 京兆众人领命而去,京兆少尹又向苏钰一拱手:“苏公子,还请您将铁甲护卫安排在前后门处,搜查结束之前,不要放任何人出去。” 苏钰略一点头,铁甲护卫也迅速分成几路,将贺勇的这座别院围成铁桶。 看着重新坐回软轿的贺勇,苏钰心里越发觉得不踏实,贺勇的态度实在有些太古怪了。 虽然带着京兆来,就是为了防止贺勇不配合,但以贺勇的心智,不应该这么快就退缩,要么是他知道即便谢云嫣被搜出来,他也可以全身而退,要么…… 就是谢云嫣已经被他转移,甚至杀害了。 第85章 云嫣终于现身 见他目光闪烁,贺勇磨着后槽牙笑道:“苏公子,待会儿要是什么都没搜出来,你就等着瞧吧。” 苏钰不语,心中盘算如何将此人处理掉。 贺勇的一举一动,都透露出阴谋的味道。 的确,今天的一切都不像他会做出的事,仅凭孤影的一句话和一张纸条,就匆匆带人前来。 没有调查清楚就行动,实在太过感情用事。 可是没有时间给他调查,迟疑一刻,谢云嫣的危险就多一分,他不敢赌,更赌不起。 他只能选择相信谢云嫣。 也惟有相信谢云嫣。 “苏公子,知道你为什么虽饱受赞誉,却一直无法更进一步吗?”贺勇冷笑,借机对一直看不顺眼的苏钰嘲讽。 苏钰抬眸:“愿闻其详。” “因为你太蠢,虽然文韬武略都不错,却没有心思谋略,只会靠等、靠命。若不是你老子是靖国公,你以为今日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靠战场厮杀才混到现在的贺勇,从一开始就看不起这些出身高门的少爷们,凭什么他们金尊玉贵的躺在家里既有爵位或官职,而他这种平民就必须上战场和敌人以命相搏,九死一生才能当个小官! 就这,好不容易拼杀出的战功,还时常被比自己资历老的老兵油子抢走,不是没有反抗过,可换来的不是公平,而是背地里的一顿狠揍。 苏钰勾唇:“那你现在自尽,还能赶上当苏黎的儿子。” “我不跟你一样,只会在嘴上占便宜,”贺勇自下而上仰视苏钰,阴险邪肆,“没有显赫的老子不算什么,今日你栽在我手里,也算我教你个乖,让你死前明白什么叫谋略。” 他语气笃定,眼睛里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苏钰调转目光不再看他,神色平静,不为所动。 可心里,越来越着急。 怕在别院里找不到谢云嫣,更怕找到她,也已经是…… 有生之年头一次,他不敢想最坏的后果。 派去搜查的人渐次回报:“前院搜过,没有异常。” “报告大人,正房没有。” “大人,确有暗房密道,但并没有发现除婢女外的任何女子。” 随着回禀的人越来越多,苏钰的心也越来越沉。 他转眸看了贺勇一眼,贺勇回给他一个得意的恶笑。 和京兆同去探查的天流疾步走来,回禀道:“在偏院的暗房中发现了不少刑具,有几样刚被使用过。” 他头埋得很低,挥了挥手,便有几名京兆兵士将刑具带来,在京兆少尹和苏钰面前一字排开。 看着明显还没退却温度的烙铁,苏钰额角隐隐有青筋露出。 他怎么敢…… “怎么?我布置一间刑具房,违反了哪条律令?”贺勇火上浇油,故意问道。 “你要刑具房有何用?”苏钰抢在京兆少尹前,缓缓开口。 “时常有奸细装成下人混进府来,窃取机密军情,我用来审问细作而已。”贺勇哼了一声,“苏公子若是看不惯,大可以去参我,让皇上来判断我是否违律。” 天流觉得自己现在就是在油锅里煎熬,猎犬确实顺着那瓶药找到了这里,可他们前前后后搜了许多遍,真的没有发现任何跟谢小姐有关的线索。 孤影到底看没看错啊,这事要是搞错了,那就闯了大祸。 皇上就算想替主子遮掩,这阵仗,也不可能完全遮住。 这时,最后一名去搜索的人也回来了:“报告大人,在后院发现了一处紧闭的厢房,除此之外,全院已经搜遍。” 贺勇懒洋洋道:“那是我的书房,要搜的话,随你。” 虽然知道再搜下去也是一无所获,苏钰依旧沉声道:“少尹,可否与我一同前去?” 京兆少尹知道这位主还未死心,只好点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便往书房方向而去。 坐着软轿落在最后的贺勇盯着苏钰的背影,露出了残忍的笑。 看着贺勇手下将书房门打开,苏钰却没有动,而是打量了一下书房内部,淡淡道:“贺大人还是先派手下将机密文书转移出来,也让京兆少尹做个见证,以免日后丢了什么,怪到我头上。”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这时候倒聪明起来。 天流终于反应过来,为何贺勇会任由他们搜查别院,毫不阻拦。 若是丢了机密文书或是军情图,即便再得圣宠,主子最好的结果,也是要获罪下狱。 被看破阴谋的贺勇再不隐瞒,张狂笑道:“苏钰,这可由不得你了!备马,今日别院中的军饷账册丢失,我要去御前,与苏公子好好辩上一辩!” 京兆少尹白了脸色:“贺大人……苏公子……” 即便知道这是贺勇设下的圈套,可是刚刚的搜查并无能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若真追究起来,除了苏钰之外,他们也逃不脱。 京兆兵士们面面相觑,一时寂静无声。 贺勇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自从谢云嫣给靖国公府与邵家找了许多不痛快之后,他承受了来自这两方不少的无妄之灾,今日在苏钰正得意之时将他与谢云嫣一网打尽,踩在脚底,总算出了口恶气。 顺便,还得到了在梁王面前表功的机会。 就在这时,苏钰忽然转身,清清朗朗一笑,不等任何人回过神来,猛然一拳,正中贺勇的面门。 几名心腹连忙上前,护住贺勇。 苏钰从容地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贺大人小心点,指不定哪天就有您抛之脑后的债主上门,要了你的命。” 贺勇吐出口带着断齿的鲜血,鬼一样盯着苏钰,恍若要将他拆成碎片:“放心,今日一切我都牢牢记得,他日必定连本带利向苏公子讨回来。” 苏钰轻笑,神色里染上疯狂,刚想示意天流与孤影二人动手,忽然遥遥望见一个人持着短匕飞快地跑了过来,虽然男装打扮,但那身影…… “贺勇要杀我灭口,是因为我发现了他贪污军饷的证据!”那人似是认出了他,遥遥喊道,满身血与尘,却掩盖不住那双明亮的眼睛。 一瞬间,苏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因为这双眼睛燃烧起来,他站在原处,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京兆少尹吃了一惊,大喊出声:“谢小姐!是将军府的谢小姐!” 第86章 第三个幕后主使 天流一马当先地奔了过去,铁甲护卫们也连忙上前,扶住了谢云嫣。 贺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边的心腹也是一脸惊惶。 明明是看着她逃了出去才敢放苏钰带人进院,现在怎么谢云嫣又突然出现了? 谢云嫣被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苏钰从护卫手里接过她,脱下外袍,将她包裹住。 她右肩往下不自然地垂着,身上也到处是渗血的伤口,着实狼狈。 但她对着苏钰轻轻点了点头,谢绝了京兆少尹立刻带她去医治,从暗袋中掏出密信和账本:“贺勇当街将我掳走,且要对我用遍刑具房中的刑具,要我交出无意中发现的这些密信和账本。” 苏钰转身看着贺勇,看他脸上残暴的血色慢慢褪成苍白,整个人瘫在了软轿上。 “贺大人。”苏钰客气地道,“既然马已经备好,是要先入宫面圣还是先去京兆衙门呢?” 贺勇阴沉着脸盯着二人,良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带上人,去京兆衙门。” 那双三角眼专注地瞪着谢云嫣,完全不能接受她已经逃离却又潜入别院的事实,他释放出的滔天恨意,已经要把整座别院都冲垮。 他不能接受,忍了这么多年,最后毁在了一个弱女子手上。 苏钰感受到这种恨意,挪了一步,将谢云嫣挡了起来。 看着她身上的伤,他心里说不出的烦躁,对手下道:“先送谢小姐回府。” 谢云嫣皱眉,她现在这个样子若是回寒潭寺,肯定要吓到娘亲。 “你先回去,”像是读懂了她的心,苏钰低声道,“我会给谢夫人去信,说你需要为我父亲寻药引,今日住回将军府。” 谢云嫣这才放心地在天流和一队铁甲护卫的保护下往外走,路过贺勇身边,目光刻意扫过他的下半身,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贺勇怒极,拍了软轿扶手就想起身,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娘们舒坦地离去。 可拍击声刚落,铁甲护卫们察觉有异,兵刃齐齐出鞘,刚升起的月色下,寒光四射,晃得人眼睛都是疼的。 贺勇动作停住,他想报仇,可不想死。 谢云嫣转头,再不给贺勇一个眼神,裹紧了苏钰的外袍,对天流道:“走。” 全无半点惊惧。 京兆少尹狐疑地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看谢小姐这样,没有半点被营救出来的后怕,反而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 但他又亲眼目睹了她身上的伤口和奔跑出来的狼狈。 或许……这就是将门虎女的风姿? 天流一路将谢云嫣护送回将军府,忙前忙后地安排人服侍谢云嫣沐浴更衣,又叫特意从靖国公府里赶来的赫连侍为她疗伤。 等安顿妥当,右肩被复位并针灸,天流这才问道:“谢小姐,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谢云嫣捧着驱寒的姜汤慢慢啜饮:“如你所见,我被贺勇掳走,差点尸骨无存。” “就……这?”天流傻了。 “世人知道这些,就足够了。”谢云嫣放下碗,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剩下的,就看苏钰的能耐。” 密信和账本在手,如果由她出首向皇帝解释,就显得一切太过刻意。 不如交给得了信来救她的苏钰,更加师出有名。 “对了天流,能麻烦你一件事吗?”谢云嫣忽然问道。 “您说,属下一定竭尽全力去做。”天流忙道。 他谨慎的态度倒把谢云嫣逗笑了:“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劳烦你帮我寻几只狗来,不需要多名贵,最好是街边的流浪狗。” 这要求简单,但让天流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您要养狗啊?我知道有户人家的细犬极好,不如给您抱一只小狗来。” 谢云嫣知道自己的要求很古怪,补充道:“不用,最好是那种活不过半个月的,我需要活物来试药,这药有可能会致死。” 天流了然,他拱手:“您放心,属下明日就将狗给您带来。” 他走后,一直留在府中打理的半夏这才颤声道:“小姐,您居然被人掳走了?怎么没人来给我们报个信!” 谢云嫣道:“没事,苏钰这不是带人把我救出来了吗。” “那您、您是否被……”半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知道她想问什么,谢云嫣干脆回答:“没有。” 目前,这世间还没有一个对手,值得让她拿身体当赌注。 更何况是贺勇这种无足挂齿的小角色。 谢云嫣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行啦,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你家姑娘我快要困死了,你去吩咐门房,谁来我都不见。” “是。”半夏含笑道,服侍她上床歇下。 谢云嫣不需要人在屋里值夜,轻微的关门声响起,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看着头顶的黑暗,谢云嫣脑子却在思索离开时,苏钰传音入密,说给她的那句话。 除了姚玥和邵菀之外,贺勇还受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指使。 会是谁那么恨她,非得要将她置于死地呢? 会不会是梁王? 不,也不对,她虽然这段时间让梁王派丢了两次脸,然而实际上对梁王的伤害近乎于零。 以这两辈子的接触和经验来看,梁王还不至于因此就要亲自动手。 退一万步说,要真是梁王要将她灭口,手下能人众多,不至于吩咐贺勇这个他连名字都不一定知道的人。 平复了一下呼吸,因为长时间凝视一点,谢云嫣的眼睛有些干涩,她晃了晃因为纠结这件事情而发疼的头,想缓解下眼睛的不适。 敢当街做这种事情,吩咐贺勇的人一定地位很高,并且,确定自己落到贺勇手上,会以非常不光彩的形象死去。 今日要不是苏钰来得快,谢云嫣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好的运气,能顺利地扳倒贺勇。 她向来讨厌亏欠别人,可是这次,却又欠他的了…… 翻来覆去也想不出个答案,谢云嫣叹了口气,准备翻身睡觉,就在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名字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第87章 如何撬开贺勇的嘴 苏黎。 那个丢脸丢成全长安笑话的烂男人。 “苏黎……”她低低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难道是他?” 也许是姜汤里赫连侍加了助眠的药物,谢云嫣这一觉睡得很长。 迷蒙之中似乎传来了一些动静,她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睛,随后又因为洒落满屋的明亮阳光而眯起了眼。 “云嫣,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本来在给她掖被子的杨夫人看到谢云嫣动了动,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扶着想要坐起来的她躺好,有些紧张地问。 关切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心疼。 看着眼前的人,谢云嫣张了张口,情绪有些复杂地喊了一声:“姨母。” 有关心自己的人等着自己醒来的感觉,对谢云嫣来说已经是太过陌生,她立刻就把话题转移了:“我没事,您也别担心,就是扭了一下肩膀。” 只顾着心疼她的伤的杨夫人完全没有注意她语气的变化,柔声问她:“睡了这么长时间,饿了吗?我亲手煲了骨头汤过来,让你屋里的半夏丫头用炉子煨着,我让人给你盛过来。” 谢云嫣连忙摇头:“不用不用,姨母,我没胃口。” “没胃口怎么行,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几天好好养着,回头我让唐嬷嬷过来。” “苏钰这混小子,连上门帮他治伤的人都护不住,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谢云嫣还没来得及回答一句,就被杨夫人这些关心的话给挤了回去,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听得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默默地想象了一下苏钰被收拾的场景。 不过想象归想象,她还是如实把话说了出来:“姨母,这次多亏了苏钰,要不然我能不能活着都难说。” “说什么傻话,”杨夫人把她的鬓发抿好,“别想那么多,你就好好养着就行,听话。” 刚好这个时候,谢云芷带着东西来探望她,杨夫人就起身去让赫连侍为自己针灸,顺便问问谢云嫣的伤势,将房间留给了她姐妹两人。 谢云嫣趁此机会起床,洗漱后拉着谢云芷和自己一起吃了早饭,两姐妹坐到了正房花厅中说话。 “杨夫人一早给我们家去了信,说你受伤。”谢云芷明媚的一双眼睛哭成了个桃子样,“还好,姐姐伤得不重……我娘说,信阳大长公主知道此事,发了好大的火,直说要让皇帝要了贺勇的狗命。” 谢云嫣沉思:“婶母已经知道了?那我娘……?” 谢云芷笑了笑:“姐,您放心吧。就是挂念着婶婶还怀有身孕,所以杨夫人才把信送到了我们二房,我娘也半个字没敢透给婶婶。” “你不用担心,就算皇上不给贺勇定罪,我也要找人往他马棚里扔鞭炮!等爹爹回来,让他找人教训贺勇一顿,看他还敢不敢欺负你!” 她小孩子打闹似的狠话,听得谢云嫣心里又感动又好笑。 她笑着摸摸妹妹的脑袋,开口又问:“现在还没有结果吗?” 谢云芷摇摇头,给她细细说道:“这事被瞒得特别死,我娘得了信之后,甚至动用了我爹官场上的人脉去打听,都没听到半分线索。听她的意思,现在长安城里,除了我们有关联的几家,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也就是说,还没把贺勇的嘴撬开…… 还好这也算是在意料之中,谢云嫣低头想了想,说道:“你进府时,可有见到靖国公府苏钰?我有点事想问问他。” 知道有些话她不方便对自己说,谢云芷也理解她想找救自己出来的苏钰的心思:“苏公子啊,杨夫人信上说了,他昨天夜里就在查这件事。我看是因为你受伤,自尊心受损,不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他大概是不好意思见你的。” 谢云嫣却微皱了眉头。 她比妹妹更了解苏钰,那个男人断然不会因为谢云芷说的那个理由,就连夜清查,想必是心里已经有了思量。 “会不会,”谢云嫣喃喃自语,“已经有了突破口?” 谢云芷没有听清,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嗯,姐,你说什么?” 谢云嫣回过神来,笑着打岔:“我是说,这可是个好理由,够我之后笑话他了。” 一把低沉好听的男声响了起来:“你要笑话谁?” 谢云嫣和谢云芷同时抬头看向门口,只见苏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但是脸上并没有惯常的笑意。 看着两人望向自己,他勾了勾唇角,也没有追问刚刚的问题,走到了过来,低下头柔声问:“伤怎么样?” “还好,赫连侍替我针灸之后,疼得不是特别厉害。”谢云嫣实话实话说,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色,微微皱了眉,“你一夜没睡?” 心里的亏欠感更甚,脸上的表情也变了模样。 谢云芷被杨夫人交代过,此刻很有眼色地站起身来:“姐,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养着,我回头再来看你。” 而苏钰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要吃什么,我去给你拿过来。” 谢云嫣总算从恍惚状态回过了神来,赶紧开口扯开话题:“查到什么了吗?” “贺勇确实见过姚玥和邵菀二人,”苏钰在她对面坐下,“但是贺勇,在和她们两个见面之前,便暗中使人观察你的行踪了。” 谢云嫣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样精密的一个计划,是不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完善的。 而前些日子,她也确实感觉到有人在跟着自己,只不过那时她以为是邵家的探子,只让跟着自己的孤影多加留意。 “我有个想法……”谢云嫣有点迟疑,毕竟这个事情还只是猜测,万一错了,反而会让他们的计划出现波折。 苏钰温和道:“在我面前,你可以畅所欲言,即便是错了,我们也能再去选正确的。” 谢云嫣慢慢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我怀疑,另一个指使贺勇的人,可能是苏黎。” 苏钰眉目不动,仿佛谢云嫣是说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云嫣,你现在养好伤就行了,别乱想些有的没的。” 谢云嫣揉了揉太阳穴:“什么叫有的没的,阳临关之事迫在眉睫,得尽快解决才好。” 男人好看有力的手指点上了她的眉间:“行啦,笑一笑。眉头再皱下去,小心就解不开了。” 谢云嫣一愣。 他收回了手,起身往门外走去:“我去把你的药端过来。” 一盏茶后,谢云嫣才慢慢回过神来,她迟疑着抚上男人刚刚指尖轻点的眉心,苏钰的体温向来比她高,可是这次她却感觉眉心间好像还残留着炙热一样,一路烙进心里。 第88章 去见荣妃曾经的嫡母 等喝完了药,两人这才终于能好好坐下说些正事,果如谢云嫣所料,贺勇到现在一言不发,若不是苏钰的手下盯得紧,可能已经咬舌自尽了。 谢云嫣半晌后,才缓缓开口说道:“让我试试,我有办法让贺勇知无不言。” 苏钰手指敲着桌面,说道:“下药或者上刑意义不大,说不定还会被反咬一口,说我们屈打成招。” 听了这话的谢云嫣本来想要牵动一下嘴角,露个假笑出来,可是她发觉自己完全松懈下来之后,居然连这件事情都已经做不到了:“苏钰,在军营里,不伤人就让人吐露信息的法子,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贺勇还配不上我谢家家传的审讯秘法,只需要去见一个人。” “梁王的外家,荣妃曾经的嫡母——杨霓。” 荣妃所出的梁王崭露头角之后,杨霓这位曾经的一品诰命夫人却因下毒谋害夫君妾室与子嗣,被判入皇家尼姑庵,此生不得出。 此事是荣妃为了让生母上位,自己好摇身一变成嫡出而做,但其中也少不了梁王的身影。 按理来说,寻常人等是见不到她的。 但以谢云嫣和苏钰的手段,这都不是问题,只是杨霓只愿意见谢云嫣一人,并且要隔着屏风。 苏钰唯恐有诈,亲自护送谢云嫣到了尼姑庵厢房,确定了的确是杨霓本人后,才离去,言明半个时辰后谢云嫣若是没有出来,便要带人强行破门。 他不允许类似贺勇的事情再次发生。 “我那个外孙手下的人,最近给你惹了不少麻烦吧?”杨霓开门见山的就来了这么一句,“别急着否认,我当然不是来挑拨你们两个的关系的,而且你们两个想必也不用我来挑拨。” “苏黎……”谢云嫣想了想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忽然苦笑了一声,又说了一遍这个人的名字,“苏、黎,他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对方仅仅是在屏风对面轻笑了一声:“他胆子大的时候你还没看见呢,这些年为什么靖国公府的钱来得那么快?别说你不知道靖国公能不能赚那么多,谢云嫣,你不傻。” 谢云嫣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皱着眉说:“……谢家可从来没搀和过买官卖官的脏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跟你见面?”杨霓依旧是笑,“就是为了给你提个醒,那个小子可是忍不住了,估计他在你那边有所顾忌,你的动作要再不快点,他可就急疯了。” 谢云嫣皱了眉:“此话怎讲?” 杨霓也不打算瞒她:“谢小姐,我昨天夜间,可是差点直接被人给捅死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点胃痛的表情:“买凶杀人……这可真是狗急跳墙才能想出来的办法。” 杨霓笑了起来:“小姑娘——我和梁王派之间可不是什么打双陆似的游戏。今时,来日,永远也不会存在放下仇恨,精诚合作的关系。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懂么?这有什么,如果不是我想让他们摔得更惨一点,这也是一种方法。我告诉你,这是跟你有仇的那些人怕了。” 谢云嫣挑挑眉。 杨霓苍白的笑声露出了一点近乎疯狂地意味:“穿鞋的自然要怕我这个光脚的,荣妃与梁王风光得意,当然不想我这么一颗老鼠屎,去坏了他们苦苦熬出来的一锅粥。” 谢云嫣沉默,她只是想通过杨霓这个上辈子没有走通的路,来找到撬开贺勇的嘴的关键,却没想到杨霓上来先是阴阳怪气一通,这让她觉得有点累。 “于情于理,也是看在你这些日子照拂我的面子上,我这辈子不会对你下手。”过了一会儿,杨霓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让贺勇开口而来。有个消息我想给你,这个跟你有关系,你听了肯定感谢我。” 谢云嫣停了一会儿才轻轻地问:“夫人,您想让我干什么?” “不愧是聪明人,”杨霓的语气变得轻快了起来,“就是无论我和梁王派斗成了什么样子,你都不要插手进来。” “我当然不会插手,”谢云嫣轻笑了一声,“我查清父亲死因后,求着我,我都不会管这摊子烂事。” 杨霓知道,谢云嫣能说出这种话,就证明她真的能够做得到。 然而杨霓随后透露出来的这个消息,却是让谢云嫣惊异的睁大了眼睛:“您说真的?” “当然,”杨霓的语气充满了笃定,“贺勇的正妻是邵家做的媒,为的就是控制他不会背叛。那也是个可怜人,贤良淑德,却被枕边人算计着绝了子嗣,一辈子都是任人操控的傀儡。” “至于他那满屋妾室与庶子庶女,都是掩人耳目。” “贺勇极其看重香火,真正认为是自己嫡出亲儿子就是自己瞒天过海,养在原籍的外室所出的两名儿子。” “香火?”谢云嫣露出来个冷笑,“祸害了那么多女子,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能耐把香火延下去。” 杨霓总是在某些时候觉得谢云嫣其实不像是个姑娘家,就像是一头饿了不知道多久,一直蛰伏在雪地里盯着自己猎物的野狼。 她突然想起了荣妃那个自以为有心计的女人,顿时觉得她其实有点可怜,在自我感觉看遍人间风景的杨霓眼里,这两个人其实就像筷子和高跷,往死里掰,筷子也是赢不了高跷的。 当年她春风得意,被给荣妃的迷魂汤迷得不成样子,相信了她拴住皇帝的心,将梁王定成太子,更相信了她说自己从小被抱到正院养大,生恩不如养恩大,所以才会下的手,替她扫除障碍。 可是等回过味儿来,所有的证据都已经被自己亲手给毁了,她说的证词,更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毕竟,谁会相信一个从小和生母更亲的小庶女,会值得嫡母替她下手,铲除同样想要入宫的姐妹呢? “我以为你会一门心思攀在苏黎那个蠢货身上,”不知过了多久,杨霓才再次开口,“不过及时回头,倒也算是聪颖。只可惜,太执着地恨一个人,只会让你停滞不前。” 第89章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执着?”谢云嫣歪了歪头,“苏黎他不配。只是血债血偿罢了,况且看着他,也能给我自己提个醒,别为了名和利两个字,就把全家的命都扔进去。” 她是想要权势,但是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不会本末倒置,抛弃那些重要之人,去和苏黎他们那样追逐名利。 “名利二字,对你来说或许并不算什么,”杨霓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说道,“可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些都是一辈子可望不可求的东西。” 谢云嫣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半垂着眼帘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吧,但是人世间比名利还要重要的东西有很多不是吗?” “比如说男女之情?”杨霓忍不住因为自己的这个猜测而发笑,“谢小姐,我怎么不知道从江州回来后变得杀伐决断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性了?难道是因为你抛弃苏黎之后,春心萌动,而且……还是因为和有名的第一公子苏钰?” 这话,说得相当露骨。 谢云嫣终于抬起眼帘看了屏风后的杨霓一眼,身上暗藏的锋芒以及不知名的情绪,即便隔了屏风,也让杨霓忍不住调转开目光无法和她对视:“怎么可能,如果是说除了名利就只剩下男女之情的话,那我真的就是一无所有了。” 顿了顿,杨霓也是不敢再嘲讽她,生怕她疯劲犯了,像惩治邵菀和苏黎二人那样,毫不留情地对付自己。 今后的日子里,她还有不少需要谢云嫣帮把手的地方。 “你就算撬开了贺勇的嘴,”杨霓说道,“邵菀今后也少不了利用其他人给你找事,毕竟你给了她那样大一个没脸。一时半会儿你有处置不了她,今后,有的你头疼的,千万小心。” “邵菀?”放下茶盏,谢云嫣直起来的身体才缓缓地放松,慢慢地靠回了椅背,微微抬起了下巴。 她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听起来就像是一把小刀猛地擦着瓷器划过,谢云嫣冷笑道:“她算个什么东西。” 杨霓反问:“你凭什么?” “凭我有本事能让她给苏黎做贵妾,就有本事斗得过她。” 这倒是实话。 杨霓在屏风那边点了点头:“谢小姐,我其实是想问你,过一段时间要不要离开长安,这里很快就不安宁了。” 谢云嫣语气里都透着匪夷所思:“夫人,要不是你我同为女子……这话怎么听着跟您要拉我去私奔一样?” 屏风那头的杨霓脸部表情扭曲了一下,大概谢云嫣这话让她的胃部抽搐了一下,以至于牵动了她那条注重社交礼仪的神经。 谢云嫣的语气在平淡不过:“夫人,你们的恩怨是你们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而且既然你们两方都无法忍受和对方处在同一片天穹下,我相信梁王派找人把您捅了也是您自找的。” 杨霓的面部表情第二次扭曲,鉴于她怎么听,都不觉得这句像人话。 于是他决定给谢云嫣添点堵:“你不用自作多情,把心放肚子里面。我对你没有一点超出合作伙伴的私人感情——而且我觉得,世间也没有哪个男子能对现在的你升起男女之情的。” 谢云嫣了然的点了点头,她算是明白了,杨霓那么大怨气,还因为她先前嫁的那个男人是个没担当的货,因此现在看不得任何人姻缘美满。 杨霓叹了口气,几乎算得上是语重心长的说:“谢云嫣,我劝你一句,聪明女人都知道怎么装傻,你这样的,一辈子都没人要也是轻的。苏钰那个人我不是不知道,小有成就,前途怎么样现在不好说,可能成功,也可能一辈子就死守着分家后的那点产业。不过不管怎么样,我看你们两个也不用费劲了,过不到一块去。” 谢云嫣毫无诚意地感慨:“没想到夫人您还是个情圣。” 杨霓继续道:“他一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公子,一时看见你觉得新鲜,这非常情有可原。但是新鲜是做不得数的,在一起的时间长了,迟早会发现对方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到时候,他就会发现,在你这种惊才艳现的女子面前,他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能受得了这个的男人,我认为不存在。” 谢云嫣顿时觉得自己挺没劲的,得了贺勇的消息不走,和这个已经很有怨妇倾向的女人在这儿讨论这种事呢? 反正先不说她对苏钰只是报恩之情,苏钰是什么人,杨霓不会比她更清楚。 她不理会这些并且打算起身走人算了,可这些没有打击杨霓用语言抒发怨念,并给她添堵的冲动—— “谢云嫣,你别以为自己挺了不起,可是再怎么样你也是个女人,一辈子也不会理解男人是怎么想的。” 杨霓继续说道:“我告诉你,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全天下都崇拜你,你男人也不会愿意,哪怕他勉强忍了,也会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但是你谢云嫣是个什么人,就算是没有天大的本事,手上没有钱也没有权,你骨子里就是散发着这种让人抬不起头来的东西,你本能的觉得自己跟别人不是一路人,你觉得别人的眼界都那么狭窄,每天烦恼的事简直就不是事,全都是庸人自扰。总而言之一句话,你就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这个时候,有人推门而入,谢云嫣抬眼一看,是到约好的时间,来接她离开的苏钰。 谢云嫣的心突然就定了下来。 杨霓半天没有听到谢云嫣的应答,还以为谢云嫣被自己说住了,她对谢云嫣不可能是没有怨气的,毕竟在里面呆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是个人都会有怨气。 她又不是个圣人。 可是她等到的却是谢云嫣一声轻得仿佛羽毛一样的笑声,那个她深知不可小看的女孩子,在屏风那头笑了一声:“不好意思,夫人,您说的话确实是很正确。只可惜您这些年的经验似乎没有告诉你,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说完之后,就干脆利落地拽着苏钰起身离开。 苏钰看着谢云嫣出门之后面色不善,就轻轻地问了她一句:“怎么回事?” 第90章 谢夫人的布局 “没什么。”谢云嫣回想刚刚在屋子里说过的事情,自己觉得有些好笑,“她被关在这儿太久了,怨气无处发泄而已。” 她说得轻描淡写,落在苏钰耳朵里,却让他暗暗对杨霓生了间隙。 原想着要是帮上了忙,回头在皇帝面前可以提她说几句好话,早日从尼姑庵脱身,但既然杨霓将怨气都撒在谢云嫣这个无辜者的身上,那还是让她多在尼姑庵里接受佛法熏陶吧。 谢云嫣不知道苏钰心中的小九九,向苏钰转述了杨霓给的线索:“贺勇原籍离长安不远,快马一日就能跑个来回。此事关乎阳临关战事,宜早不宜迟,我看不如……” 苏钰断然道:“今晚我趁夜待人前去,明日就将贺勇的外室和儿子带进长安。” 虽然对他伤刚好就要奔波劳累很不赞成,但这件事迫在眉睫,连谢云嫣自己也有些不耐,她点头道:“也好,只是靖国公府中你要找好借口,若因为你此时离开,让苏黎等人起了疑心,事情反而不好办了。” 苏钰沉声道:“你放心,他们不会收到半点消息。我会知会信阳大长公主,有她帮忙遮掩,如虎添翼。” 也是,信阳大长公主恨梁王派,只怕是比自己更甚,有了能够打击他们的机会,又怎么会轻易放过? 谢云嫣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将自己身上的几瓶药都掏给了苏钰,叮嘱道:“你现在回去准备出城,怕是要走很长的夜路,别惊了马或是受了风寒,不然得不偿失。” 她说完,却又一下想到去了江州的忍冬,前些日子虽然来信说已经请动了段神医,也不知这一路顺不顺利。 一时间不由得怔然无话。 苏钰看着她,微微蹙眉:“云嫣,有心事?” 她一下回过神来,遮掩着道:“不是,我是想到后头还有许多事要布置下去,想分出个轻重缓急。” 苏钰又细细审视了她几眼,方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事事顺心。” 不等谢云嫣说话,他大步出门,又叫孤影过来,叮嘱他:“好生护着谢小姐回寒潭寺,再出差错,提头来见。” 孤影经过先前谢云嫣在眼前被掳走的事,更加沉默寡言,此时单膝跪地,行礼以示自己会上十二分的心。 看着苏钰带人策马而去,孤影问谢云嫣道:“谢小姐,骑马还是坐车?” 他们几位主子身边近人,对这两位要做些什么,心里已经影影绰绰有了数,只是主子不说,他们不会发问。 谢云嫣轻声道:“骑马。” 她想了想,对苏钰留下的那句话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才将满心的愁绪放下,出了落叶瑟瑟的尼姑庵。 此事之所以要处理的这么快,一来是唯恐梁王派察觉贺勇失踪,形式生变,二来则是阳临关战事吃紧的消息,已经悄然传到了长安城的权贵圈里。 谢家行伍出身,没有食不言的规矩,谢将军生前更是认为一家人吃饭时聊聊天,是难得的天伦之乐,只要别没规矩的吃出声响来就行。 “听说你二叔那里,战事吃紧了。”谢夫人晚膳过半时,提起了这个话题,“云嫣你若是这几日不忙,不如陪我一起,为你二叔诵经祈福吧。” 谢云嫣不由得一挑眉毛。 娘亲是知道她对诵经祈福这事不热衷的,现在提出,显然是为了把她拘在寒潭寺里,娘亲不知道贺勇掳人的事情,多半是怕她又和前世一样,犯起浑来把军功让给苏黎。 不过既然如此,不知道娘亲为救二叔,做了哪些准备。 “娘亲……”知道娘亲同样是重生者之后,说话也要讲些技巧,谢云嫣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 “诵经祈福是要做,可这都是些虚的,不若娘亲和婶母牵头,为前线将士们筹集冬衣与粮食,更能提高士气。” 消息还是太不灵通了。 谢云嫣暗自感慨,她身边的四个丫鬟虽然忠心,却没有一个能像月韵似的快速探听消息,不然娘亲令人出府联系林家的事情,不至于晚这些天才知晓。 还是要依照前世留下的记忆,寻找个专门谈听情报的帮手,即便比不上月韵的能力,但胜在是自己人,有些不方便让月韵去做,也不好向苏钰解释的事情,就可以放心大胆的交给他去办。 “云嫣此法甚好。”谢夫人神色欣喜,“冬衣和粮食对于权贵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于在边关的将士,现在是最重要的东西,明日我就和二房好好商议,再叫上雯姐姐一起,拟个章程出来。” 怪了。 谢云嫣诧异的听着娘亲的夸奖。 她原以为娘亲想到的就是此法,筹集好的军备送去前线,按理也是要派兵前往的,若是集合了长安城权贵之力凑出的军饷,为了避免路上遗失,更是要派精兵良将,那么阳临关之困,至少也有人能传信回来。 “邵家这两天又想通过我来求情。”谢夫人没发现女儿的表情,语气中的不屑非常明显,“不知轻重,每日里只知道搬弄是非,口蜜腹剑,偏生还觉得天下就他家是聪明人,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谢云嫣克制住了附和的话。 有些话,说多了,反而落了下乘。 “娘亲不理邵家人就是了。”她浅笑着给娘亲盛了碗汤,“要真是烦了,就让她们来找我,我还真是好奇,她们有没有脸到我面前说一个求字。” 谢夫人面露赞赏,却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邵家是上不了台面的,只是他们这次派来的人,我想要留下——云嫣,你是否记得曾经有位常来我们家做客的梁小兄弟?你曾经还管他叫过哥哥来着?” 常来家里做客? 姓梁? 这两条线索让谢云嫣苦思冥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名。 她惊异的差点儿直接站起来:“娘,您说的梁小兄弟,不会是梁严明吧?!” 第91章 阉了他 谢云嫣之所以会有这么大反应,实在是因为上辈子梁严明太有名了。 他出身不详,却武艺超群,二十岁纵横沙场,二十七岁便带兵将西秦人一口气撵出千里,若不是西秦国君递了求和书,大有要直接打到西秦皇宫的架势。 梁严明大胜回朝之后,朝堂上军事方面,便成了他的一言堂。 此人恩怨分明,对曾经帮过自己的人,全力回报,而曾欺辱过他的,都被整的痛不欲生。 这些,都是谢云嫣快死时,才从邵菀口中断断续续知道的。 她前世还纳罕不是从何时起,苏黎下了朝回来,都要来狠狠鞭挞已经被锁在地牢里的自己,原来是在朝堂上被梁严明找了不痛快,又探听出他与谢家有旧,因此拿自己出气。 苏黎,怀疑她与梁严明曾暗中生情。 想起这些污糟事,谢云嫣忍不住又些手痒,想再去抽苏黎那个狗男人几鞭。她将手藏到了桌下,问道:“娘亲,他怎么在邵家?” 梁严明此时,不应该是在军中做一个无名小卒吗。 谢夫人面上划过明显的遮掩神色,强笑道:“他原是在你父亲军中,但年纪实在太小,天柱峰一战便让他留在了长安。后来……应该是邵家接手谢家旧部时,把他也算上了。” 行了,她明白了。 看来应该是娘亲早就联系上梁严明并将人安插进了邵家,现在找到机会,要将人过了明路。 谢云嫣有些想笑,娘亲的演技还是差了点意思,之后一切说开了,还得让娘亲好好磨练磨练,以免之后再出差错。 不过,她原先以为娘亲只知道苏黎与邵家谋夺谢家家产之事,没有想到娘亲居然还知道梁严明的事情,毕竟他展露头角之时,上辈子娘亲和弟弟坟上都已经长满了青草。 收拢思绪,谢云嫣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追问:“那他人品如何?娘亲别怪女儿多事,实在是邵家肮脏的事情太多,不问清楚,女儿心安不下来。” “梁严明年纪小,可我瞧着却是个难得的实心人,我让他抓把果子当零嘴儿,他都没敢要。”想起先前的场景,谢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寻思着,外院山管事一个人也应付不来,不如让他去外院,先从小事学起,等过两年长大了,再看他想做什么。” 至此,谢云嫣已经彻底明白了娘亲的意思。 外院的谢山是她爹曾经的家将,在战场上伤了腿,才从军队里到了府上,成为了迎来送往的大管事。 娘亲想让梁严明学的,怕不是山管事打理庶务的能力,而是战场上的本事。 阳临关解救二叔的谋划,大概重点也是在他身上。 谢云嫣道:“既如此,娘亲便让山管事找个理由把他留下吧,正好寒潭寺这里也缺个能帮忙送信采买的男子。” 虽然阳临关之事已经又了筹谋,可她对这个被誉为杀神的少年,相当好奇,实在是想亲眼见见。 说不定,梁严明今后会成为她的一大助力。 苏钰第二天下午,便带着人回了长安。 即使谢云嫣有了心理准备,可看着屋中的母子两人,还是有几分诧异:“贺勇养在外面这么大一个儿子,邵家都不知道?” 她原以为贺勇是这几年被邵城越发信任,所以才敢让外室生子,但屋中的男孩已有十岁上下,都能算半个大人了。 想起邵家对贺勇的又拉又打,谢云嫣啼笑皆非。 她终于明白邵菀只看眼前不问其他的性子随谁了,原来是邵家一脉相承的坏和蠢,烂在骨子里,烂在根里。 “你要和他们说些什么吗?”苏钰低下头,问她道。 “我已打听清楚,他们在原籍并不安分,仗着贺勇在长安当官,横行霸道,称得上无恶不作。上个月初,这孩子绊倒一位老人,老人摔伤了腿,家人去讨说法,贺勇的外室非但没有赔礼道歉,还恶语相向。” 谢云嫣知道,苏钰讲这些,是怕她心软,觉得孩童无辜,不舍得拿来威胁贺勇。 已经死过一回,她比谁都明白,非常时期行非常事。 即便今日带回的母子真的是被蒙在鼓里的纯良人,她该做什么也还会做什么。 “我与他们没什么好说的。”谢云嫣红唇一扬,说道,“苏钰,让你的属下告诉他们,若想活命,就写一封信向贺勇求救。如果不写,就打断腿,再从他们身上取一样信物下来。” 知道自己在这儿,苏钰的暗卫施展不开,她主动提出:“我去外面等,一拿到信或信物,我便去见贺勇。” 苏钰点头,温柔的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这才悠然从容道:“天流,动手——别太过,就按云嫣说的,先把他二人腿打断。” 他倚着柱子,听着屋内两人鬼哭狼嚎的求饶,只拿这声音当耳旁风。 想到贺勇之前要对云嫣做些什么,他眼中的光比杀人的刀还要冷,薄唇启合:“贺勇不是想讨好荣妃吗?待会儿将他儿子阉了,送去荣妃宫中当差。” 父债子偿。 若不是贺勇还留着有用,在出事的当天晚上,就已经被净身送入宫了。 抚摸着袖中谢云嫣给他的药瓶,苏钰闭目养神起来。 动了他的人,就别想再过一天好日子。 谢云嫣低声谢过了给自己行了方便的狱卒,站在牢房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蜷在地上的贺勇。 前几日还张狂的男人,现在戴着手铐脚链,穿着粗布制的囚衣,头发披散,面色看上去也有些菜色。 见到谢云嫣,他掀起眼皮嘿嘿一笑:“打鸟的被家雀啄了眼,没想到老子是在你这么个小丫头身上翻了船。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你也别想从我嘴里掏出半个字。” 沉得住气,看起来理智也清醒。 谢云嫣微皱眉头,旋即释然:如果贺勇真是只有匹夫之勇,邵城也不会选他成为自己的暗桩。 她就缓缓地从袖中掏出一物举起:“这块玉,眼熟吗?” 第92章 云嫣审贺勇 贺勇漫不经心的一瞥,瞬间神情大变,扑上来抓着栅栏咆哮:“你从哪儿拿到的!” 谢云嫣抬起半边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来做个交易吧,贺大人。” 男人脸上闪过了惊异,他看着谢云嫣想了想,复又露出疑惑,慢吞吞地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我能说的都已经说了,至于剩下的……” 美目眯起,谢云嫣坐在狱卒提前搬来的椅子上,打量了贺勇半晌,这才笑道:“好,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贺大人是想跟我比一比耐心了。” 她也没有与贺勇再打太极。 此人跟在邵城身边多年,虽然被当成条狗,但该得的好处也都得了。此刻见了外室身上的玉佩,还是想再给自己算计出讨价还价的余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忍受酷刑的耐力只会比先前更大。 况且,如果逼得紧了,他随口应下,到时候又当堂翻供,自己好不容易闹大的动静,却反噬回来,只怕在长安城里要举步维艰了。 “闻秋。”谢云嫣扬声道。 闻秋应声而入,跪在谢云嫣身边:“大小姐有何吩咐?” “贺大人原籍养着的那位夫人,连同小公子一起,都送到邵家去。”谢云嫣缓缓道,“告诉他们小公子姓贺名继礼,是贺大人遗失在外的亲子。现在贺大人失踪,只好拜托邵家照顾。” 她目视贺勇,亲切的笑了笑:“贺大人不放心我照顾夫人与公子,我便替贺大人寻一户人家照顾,您放心,我这丫鬟一定将他二人的身世来历说得妥妥当当。您若是不满意邵家,那之后我再让她给梁王府上也送个信。” 这一次,贺勇脸上才闪过货真价实的恐惧。 谢云嫣冲闻秋使了个眼色,闻秋立刻低下头,转身就要快步出去,刚走一步,就听见贺勇喊道:“慢。” “我提醒您一句,您还是好好想想,再决定做不做这个交易。”谢云嫣镇定道,“若胆敢骗我,会是怎样一个结果,您心里最好有个数。” 她取过粗瓷茶碗,用帕子细细擦了,给自己倒了碗水,也没嫌东嫌西,捧在手里慢慢的喝了,就好像不是身在牢狱,而是端坐闺房品茗。 如果不能让贺勇打心底里明白她的厉害,要撬开他的嘴,光有人质还不够。 因此在贺勇入狱之前,谢云嫣特意嘱咐了苏钰,不要给他吃饭,更不要让他睡觉,每日只给最基础的饮水。 并且还给狱卒打点了银子,让他们轮班故意在贺勇面前大吃大喝,一边是美酒佳肴,自己这一边却是水都要计算着喝,贺勇的心防便会摇摇欲坠。 此时只要再稍稍的推上一下,就一小下…… “这水倒是不错。”谢云嫣慢条斯理地放下了饮尽的茶碗,“倒像是西山泉眼的水,听闻贺小公子最爱西山泉泡的龙井,也不知到了邵家或是梁王府,还有没有人记得他这喜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贺勇粗哑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他舔着干裂的嘴唇,渴望的盯着谢云嫣手边的茶壶,“可既然是做交易,那我也得看你能给我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你现在知无不言,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皇帝最恨的就是买官卖官之事,你面临的一定是抄家砍头。”谢云嫣没有故弄玄虚的意思,直接道,“至于你的子女们,或许是全部入宫为奴,也或许是流放两千里。” “但是,你可以为他们赢取一个活命的机会,这点,我还是可以办到的。你应该很清楚,不管受多大的罪,只要还有命在,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话音落下,谢云嫣终于在贺勇眼里看到了货真价实的心动。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垂下眸子研究起手上的帕子,没过多久,果然就听见了贺勇理直气壮开口:“给我端酒来,要上好的烧刀子,还要大块的牛肉与得胜楼的糟鱼。再给我拿软被和枕头,老子上路前,得高床软枕,好酒好肉的享受享受。” 谢云嫣抬起眼来,对上他满是血丝的浮肿双眼,勾唇,露出一个怜悯的笑。 “这些,我当然都可以给你安排,甚至还可以给你安排几个花娘。”她说,“但是在此之前你要做什么,你比我清楚。” 她清脆的拍了拍手,门外便进来了一个狱卒,谢云嫣冲贺勇手上的手铐点了点下巴:“给他摘了。” 发觉门口有道人影,她便微微起身看了看,这才发觉原来苏钰一直在外面,关注着她的安危。 心中一暖,谢云嫣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贺勇身上。 贺勇无暇他顾,心防瓦解之后,他挫败的揉了把脸,活动了手臂筋骨,疲倦道:“谢玄谢将军的死,确实是和我有关……” 他打了个呵欠,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就要立刻睡去,好在下一瞬便自己惊醒,继续道:“当日邵城将我从营地里叫出去,跟我说如果谢玄让我外出送信,希望我带人在外面绕几个大圈,拖个一两日再送到地方。” 谢云嫣顾不上去看苏钰,插了一句话:“这样说,你之前不是邵城的人?” “当时在军队里,我也算得谢将军看重,当然不会另择邵城为主。”这是贺勇最不愿回忆的事情,“只是出征前三个月,我娘病重,我走投无路之下本想向谢将军求助,却被邵家撞见,替我出钱治好了老娘。我欠邵城天大一个人情,不得不替他办一件事。” “我当时心中不安,没有立刻答应邵城。就问他,耽误了军机该如何是好。邵城说,谢将军贪功冒进,得吃个大亏下下脸面,才能冷静下来,他只让我延迟送信,又不是不送,不是什么大事。” “见我还是犹豫着不答应,邵城便又说,若我不答应,我娘不出一个月就会因为全身奇痒而自尽,解药在他手上,让我好好考虑清楚。” 听闻全身奇痒四字,谢云嫣和苏钰齐齐色变。 第93章 贺勇终于招供 难道天下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如梦楼众人和邵城所下的毒,有同样效果? 极度困倦的贺勇并没有发现谢云嫣的神色变化,尤自说了下去:“他威逼利诱之下,我不敢不做。第二天大军追着西秦人入了天柱峰不久,谢将军便命我带一队人马去送信。他只说是粮草有些不够,需要支援。我便动了心,装作迷路,带人在天柱峰旁边的山上徘徊了两日。” “没想到谢将军交给我的,竟是一封求救信。青州太守一见便大惊失色,急忙点兵马随我奔赴天柱峰,到了之后,只见血流成河,我吓得够呛,想着得找到谢将军,但……” 说到这里,贺勇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谢云嫣闭上眼,替他把话说完:“但只找到了我父亲那匹被劈成两截的战马,和一具四肢残缺,面目全非的,穿着我父亲战盔的尸身。” 她没有亲眼见过父亲的死状,按照父亲多年前留下的誓言,残留的旧部将他埋葬在了最后的战场上。 谢家子弟,马革裹尸才算死得其所,英魂于战场长留,和之后千千万万名士兵一起,继续抵御外敌。 谢云嫣和母亲,只迎回了谢将军的盔甲,为他立了衣冠冢。 父亲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眼前,谢云嫣强忍眼底酸涩,又问:“后来呢?” 贺勇打了个冷颤,整个人像是做梦一样呓语:“我那时候才明白,原来从我娘生病开始,就是他们布下的局。我知道邵城一直不满只能当个副将,这些年来一直想攀个高枝,也和谢将军一样,封妻荫子,扬眉吐气。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大胆,勾结梁王,不但背叛谢将军,还敢冒领军功,一步登天……” “当时一片混乱,我直到回了长安,才有机会问一问邵城到底怎么回事。没想到邵城反而也要寻我,他问我此事有无他人知晓,我说没有,他松了口气后告诉我,不管谁问起此事,都说我送信的时候遇到了西秦人,且战且逃才用了这么久。今后跟着他干,保管我吃香喝辣,还能赚得盆满钵满,若是不听他的,到时数罪并罚,我要被诛九族的。” “我由此,便上了邵城的贼船,一开始也没想干什么,只想今后好好过日子。但是没想到,邵城以之前的事情要挟我,让我帮他贪污军饷,我干了之后,竟一下给我一千两的好处。”贺勇手指弹动,像是在回味第一次见到那么多钱的感觉,“后来我便一发不可收拾,彻底成了邵城手下的一条狗。觉得反正有邵城和梁王兜底,便开始学他们买官卖官,欺男霸女……” 接下来的事,自然就不用说了。 谢云嫣沉吟片刻:“买官卖官之事,是通过姚家办成的?” 苏钰通过姚玥点醒她后,谢云嫣最开始的打算,是激姚玥明面上和自己撕破脸,再让贺勇抓住破绽伤了自己,借机暴露姚家与贺勇的联系,再通过贺勇,钓出邵家和梁王两条大鱼。 却没想到姚玥在邵菀的蛊惑之下,竟直接设局让贺勇当街掳走自己。 少了撕破脸这一步,单凭一面之词,很难将姚家和邵家勾结在一起的事实敲砖定角。 “是。”到了这时,贺勇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在我书房第三格书架隔板中藏有和姚家买官卖官的记录,和你带走的账本可以一一对应。” 谢云嫣又追问:“你是否知道,这其中梁王参与多少?” 贺勇摇头:“梁王只吩咐邵城办事,并不会亲自见我。” 也对,对于身为上位者的梁王来说,贺勇这样随时可以废弃的棋子,要多少有多少,让他知道太多,反而麻烦。 “那嘱咐你将我掳走之人,又给你留下什么凭证?”谢云嫣微微提高声音,“总不能随便来个姚家人或邵家人,就能指使你铤而走险吧。” 贺勇沉默下来,不说话了,谢云嫣冷笑道:“不要以为这种时候,还能用些小花招来骗我。你的命留不下,还想让你儿女跟你一起走黄泉路不成!” 这一声冷喝,似乎彻底让贺勇放弃了,他颓然道:“是姚玥和邵菀那两个娘们,她们拿了玉佩来,我若是见了玉佩不听令行事,她们回去跟家里人一说,我就要受责罚,最次也会被人知道贪污军饷。” 也就是说,姚家和邵家在这件事上,脱不了关系。 谢云嫣纤长得睫羽扇了一下:“又何为证。” 思索了片刻,贺勇轻声道:“见玉佩后,为表已经听令安排,是要将玉佩拓下,并让持玉和见玉双方画押的。此次是没有彻底办成,拓印图也藏在隔板中,上面有她二人的指印……我就只知道这些,剩下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谢云嫣又问了几句,这才疲惫地揉了揉眼睛:“虽说证物呈上后,皇上一定会招你问话,为避免你之后不会翻供,你自己看看这份记录,若是没有出入,便按手印吧。” 旁边的闻秋停下书写,吹干笔迹,将写满了字的纸张递了过去,贺勇看都不看,直接用拇指沾了印泥,按了手印。 谢云嫣这才放下心来,叫人进来:“带他下去洗漱,有什么吃喝上的要求一概满足,待会儿会有人将银子送来。” 狱卒收了她不少银子,点头哈腰的应了。 “对了,你母亲身上被邵城下的毒,他可有按时送解药给你?”整理好了口供,谢云嫣问道。 贺勇苍白一笑:“我娘没过几天好日子就去了,最后一次的解药都没吃上。是我不孝,连累她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个罪。” “那解药……?”谢云嫣眼睛一亮,连忙追问。 只当她是想让邵城罪加一等,贺勇爽快道:“就在别院刑具房架子上的蓝色瓷瓶里。你若想要,尽数拿走就是,反正现在贺家上下三十七口人的命都在你手里,我还在乎这点没人吃的东西不成?” 第94章 让皇上开口赐婚? 谢云嫣走出牢房,看着外面天空中渐染的暮色,沉沉地叹了口气。 从听到贺勇吐露邵城下毒之后,苏钰就是一片沉默,直到现在和谢云嫣并肩站着眺望夕阳,也是没说什么。 劳累了一天,又加上用心过度,谢云嫣只觉得头晕目眩,站着缓了会儿神之后,才积攒了些力气,对苏钰说道:“没想到我们谢家,居然值得他们费这样大的功夫来陷害。” 苏钰应了一声,却还是定定地看着谢云嫣,过了良久,才说道:“你向贺勇要了没吃完的解药,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果然男人的思维和女子不一样,要是普通姑娘家,怕是开始不停口地和她感叹起邵家和梁王的丧心病狂。 但谢云嫣更喜欢苏钰这种不沉溺于过去,只着眼现在的性格,她摇了摇头:“是我有位……朋友,意外也被人种下了相似的毒,我想看看能否从这解药中找到线索,替他解毒。” 这是当初骆景安以全副身家,求她相助的事情。 谢云嫣本身也看不上以毒药来操控手下的行径,当即便一口答应,只是也对骆景安言明,解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凭空研制出来的,希望他有机会在上面的人每月送药时,留下一点。 如梦楼的解药分量控制得极其严格,骆景安至今没有找到机会,却没想到在贺勇这里,先得到了突破口。 苏钰没想到,谢云嫣拿药居然是为了如梦楼。 人人都说现在的谢家大小姐刚硬果毅,不坠门风却失了女子柔美,在他看来,谢云嫣只是用坚硬带刺的外壳撑起了谢家,内里却比任何人都柔软良善。 能看透这一层的人,屈指可数。 苏钰很庆幸,谢云嫣从一开始就允许他看到自己的这一面。 “贺勇答应出首告发姚家和邵家,”苏钰看着手上那份口供,说道,“我会让人安排他面圣,有京兆少尹作证,皇上会知道他是想要对你行不轨之事,才暴露出来。” 这样兜了两个圈子,确保皇帝再怎么疑心,也不会有谢云嫣作伪证诬陷邵、姚两家。 “那若皇上不信贺勇呢?”谢云嫣必须把所有可能都考虑道。 苏钰平静道:“我会暗中相助,安排人递上其他证据。” 他说其他证据,谢云嫣便明白过来,其实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局外人来撕开口子,若这个局外人分量不够,那便由早已入局的局中人再加一份筹码。 苏钰说会安排人,谢云嫣却知道,最合适的人其实是自己。 她被邵菀设计陷害,加之苏黎和邵菀的私情也曝光于世,她派人怎么查邵家,都能在明面上遮掩过去。然而如果苏钰被发现调查邵家,在皇帝看来,怕是会觉得苏钰想趁此机会对苏黎落井下石,不够光风霁月。 也好,有些事还是得她来,才能和皇上说得清楚。 谢云嫣心定了,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当天夜间,苏钰派人将谢云嫣送回寒潭寺后,便自牢狱中提了贺勇,直接通过自己的渠道递了牌子,要面见皇帝。 没人知道,这一夜在御书房中皇帝听贺勇说了什么,又和苏钰谈了什么,自本朝开立以来,御书房听过见过太多不可告人的辛密,然而它只是日复一日的沉默,如同皇宫中的每一处宫殿。 无声地埋葬着无人知晓的悲欢离合。 苏钰出宫时,启明星已在东方微微闪烁,他走过了漫长的宫道,在宫门处的小太监手里接过马缰,跨上马慢速地向靖国公府方向前行。 走出一条街后,另一匹马跟上了他的步伐,骆景安以扇子掩口,打了个呵欠:“老皇帝急了?” “前线被西秦人连下三城,他当然急。”苏钰没有看他,冷笑道,“他自己养的好儿子,自己选的好将领,出了这样的结果,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骆景安啧啧道:“所以他不还没放弃要找谢家兵符?还以为有了兵符就能和谢将军一样,战无不胜呢。” 听到兵符这个词,苏钰眯起眼,不耐烦到了极点。 刚才在御书房中,皇帝提了好几次,让他好好在谢家搜寻兵符,并且直言不讳,说兵符一日不送到他手中,就一日不会下旨澄清谢玄名誉,不会下旨给谢家孤儿寡母应有的封赏。 “不过你跟谢小姐关系近了不少,可从她口中听过兵符相关的只言片语?”骆景安撇撇嘴,仗着街上没人,不屑道,“说到底,兵符就是传说里的物件。要真是能调动开国圣祖留下的百万大军,谢家自己当皇帝不好吗,何必在当权者心里落个功高震主的名头。” 苏钰没理他的疯话,心里却哂笑一声。 谢家人,忠心耿耿,不是那种有了丁点权力就得陇望蜀,想要改朝换代的人。 从谢云嫣身上,就能看到这种特质。 如果兵符真的存在,想必这也是圣祖选择谢家的原因。 他没什么表情地挑眉:“贺家处理完了?” “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一个没动。”骆景安摸了摸自己下巴,笑得老谋深算,“我还以为你会赶尽杀绝呢。怎么,怕谢小姐知道后厌恶你,所以洗心革面了?” 苏钰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们锦衣玉食靠的是贺勇在外作恶多端,死只是虽有应得。但若全家突然灭门,太过引人注意,耽误之后的谋划。” 骆景安瞧着他的样子,心里默默想—— 分明就是知道谢云嫣对不知情的无辜者心软,这才对人网开一面。 贺家是这样,先前的那些人也是。 “我劝你要真是对人这么上心,还是早点跟皇上开口,让他光明正大给你俩赐婚。”骆景安话音还未落,就感到身旁人的目光钉在了自己身上,吓得他一个哆嗦,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要是苏钰手边有兵刃,骆景安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身首分离了。 “不该说的话,就烂在肚子里。”苏钰摩挲着马缰,淡淡道。 第95章 皇上召云嫣入宫 骆景安往天上翻了个白眼,固执地要把话说完:“你别瞪我,我是真心为你好。你想想,长安城中的贵妇人眼睛都长头顶上,本来就看不上现在的将军府,再加上谢小姐虽然没有过错,但到底也退过婚,今后谈婚论嫁得被挑剔成什么样子。” 见苏钰拉着缰绳的手瞬间收紧,骆景安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心里默默抹了把汗,骆景安滔滔不绝:“但要是你请皇上为你们二人赐婚,一来显得谢家有脸面,二来她进门之后,上无公婆,直接就能当家主事,你又肯定不会欺辱她,谢小姐到时里外都有面子。虽然赵氏他们母子看你们不顺眼,可苏钰你扪心自问,他俩在你面前还能蹦跶几天?” “你别忘了,谢小姐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全是因为心悦于你。你若是想回报她,就是让她后半生有个好归宿。而一个女子最好的归宿,难道不是嫁给自己心悦的男子为妻吗?” 这么长的一番话说完,骆景安只觉口干舌燥,夜幕遮掩了苏钰的表情,让他无从分辨这个喜怒无测的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老天保佑,苏钰应该不会气急败坏,立刻要了他的命吧。 他可是真心替朋友考虑,才说这样一番话的。 难得谢小姐有手腕又不胆小,还智谋无双,错过这样绝配的女子,苏钰这辈子就打光棍到死去吧。 骆景安东一句西一句地腹诽。 直到黑暗里影影绰绰都能看到靖国公府了,骆景安才听见身旁的苏钰迟疑道:“可……若是我贸然向皇帝求了赐婚,就算云嫣得偿所愿,谢夫人不答应怎么办。” 有戏! 骆景安立刻来了精神:“谢夫人怎么会不愿意,她现在肯定也在发愁女儿的终身大事,有皇帝赐婚,是体面的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不过你要真是怕谢夫人担心,不如赐婚的圣旨下了,备上礼物去好好和她谈谈,表明你是要好好护着谢小姐的。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只要你态度够诚恳,丈母娘一定开心……” 听着骆景安越说越不像样,苏钰抽了一下马,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只留下淡淡的一句:“明日找个太医给你看看,胡言乱语的病是不是还有得救。” “你……” 骆景安气得脸都红了,偏又拿苏钰无可奈何。 我明日就要找机会跟谢小姐说,你苏钰是个心狠手辣的老狐狸! 气愤地也加快马速,骆景安心里放着狠话,追着苏钰进了靖国公府的后门。 谢云嫣第二日一早起床,刚安排好琐事,陪着谢夫人商议为前线筹备冬衣和粮食的事情,就听见外面传来通报:“夫人,大小姐,宫中来人宣旨了。” 一听这话,谢夫人诧异道:“是贤妃宫中来传凤谕吗?总不能是皇上的旨意吧?” 不怪谢夫人惊讶,将军府上次来人宣旨,是谢将军最后一次出征之时,此后便门庭冷落,连抚恤孤儿寡母的圣旨都没接过。 正因如此,赵氏才觉得谢家失了圣意,开始作践谢云嫣。 谢云嫣心里隐约有个底,安慰母亲道:“娘亲,还是赶紧准备接旨的香案等物吧,以免让天家觉得我们谢家失了礼数。” 在最初的惊诧后,谢夫人也很快反应过来,好在谢家接旨次数不少,闻秋几个大丫鬟一边给宣旨太监上了好茶好点心,又拜托会来事的小沙弥陪着叙话,一边有条不紊地准备了东西。 不多时,一切准备停当,谢云嫣扶着谢夫人从内室出来,端正跪下接旨。 传旨太监轻咳了一声,展开明黄卷轴,先是骈四俪六地念了一堆官话,最后才说到重点:“……听闻谢家大小姐精通琴艺,想召进宫中和宫中乐师切磋一番,不知谢小姐可方便。” 谁都听出来是托词。 当今皇上虽爱听琴,先前也召过擅琴艺的贵女进宫献艺,但是每次听琴都要准备许久,说不可辜负曲中情致,从未这样仓促地唤人进宫。 谢夫人站起身来,先是不着痕迹地塞了个荷包进传旨太监的手,随后才带着笑问道:“是否哪位娘娘提起了琴曲,不然怎地皇上今日忽然有兴致召我家闺女入宫,和乐师切磋呢?” 言下之意,是否有谁在皇上面前给谢家上眼药了。 传旨太监娴熟地松开荷包看了一眼,眼中闪过满意之色,将荷包收入袖中,满面堆笑:“夫人多虑了,是信阳大长公主与杨阁老夫人先后入宫,都提起了《海潮望月》乃谢小姐所谱,要不是皇帝先前政务繁忙,早就召谢小姐入宫啦。” 他这样说,又没有推辞地收下荷包,谢夫人心里猛地一松,暗笑自己重生后总担心女儿落得和上一世相同的结局,做事畏首畏尾。 又说了些场面话,谢夫人这才牵过女儿的手,嘱咐了两句,谢云嫣点头应下,神色泰然道:“公公请。” 行往宫中的路上,谢云嫣借此机会,再次梳理局势。 皇上现在已经知道邵家在军中的不法事,召自己进去应该是核实当日被贺勇掳走后是如何发现密信和账本的。 她手中现在还握有要给邵家致命一击的密信,但现在是前线用人之际,如何能从来势汹汹的西秦人手中保下疆土,是皇帝心里的一等要事。 若是没人能扛起退敌重担,皇帝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处置邵家与相关一干人等,否则,便是将江山拱手让给西秦人。 理顺了皇帝的心思,谢云嫣就知道如何打这场没有狼烟的仗了。 她随着太监进了御书房,就看见皇帝面前摆着十分熟悉的账本,正在细细翻阅。 谢云嫣恭敬地叩首道:“臣女谢云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她行礼姿势连最苛刻的宫礼嬷嬷都挑不出错处,声音平稳有力,皇帝看着账本,等了一会儿,才头也不抬地问道:“朕召你入宫,你应该明白是为了什么。” 第96章 和皇上谈条件 谢云嫣抬头,平静地注视皇上:“臣女明白,但又不太明白。” 皇帝合上账本,却只是端起茶盏,仍旧不看谢云嫣:“设计的姚家和邵家把身为暗线的贺勇暴露出来,逼得朕不得不面对朝中两员得力大将做下的不法之事,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实在低估了谢玄的这个闺女,才及笄没多久的小姑娘,竟这样的老谋深算,不动声色地捏住一个线头,辗转腾挪,从后宅女眷的龌龊上,提出了梁王派在朝堂上的一大堆喽啰。 先前一丝风声都没露,直到现在手握如山铁证,才亮剑出鞘,一招便定了乾坤。 想到先前种种,皇帝止不住冷笑,还是自己这儿子连同手下的人都是一群蠢货,要是没有先前女眷们为难谢云嫣在先,就算贺勇对她下手又如何,明面上跟谁都没关系。 现在哪里有人不知道,长安城里视谢云嫣为眼中钉的就那几家,她出了事,所有人都下意识会以为是邵家或是靖国公府苏黎搞的鬼。 偏生这两家,又是招摇的梁王派。 谢云嫣清晰道:“臣女不明白,既然皇上您早已知道邵家乃至梁王派的脏事,为何任由他们欺辱谢家?除了二叔一脉,谢家满门都殁在了天柱峰,难道皇上一定要对我们孤儿寡母赶尽杀绝吗?” 她早就绕明白,皇帝不会对谢家斩草除根,可是但凡是人,都不喜欢被别人把心思猜得太透,在这件事上,毫不保留地说出想法,收到的只会是反效果。 但如果让他自己解释,自然会令皇帝对自己的驭人之术沾沾自喜,哪怕皇帝确实英明神武,也逃不过这一套小花招。 递台阶,也讲究怎么递。 果然皇帝的声音中隐隐有了得意:“朕真想对谢家赶尽杀绝,只消透一句话,就有无数揣测圣意者为谢家编织罪名。谢小姐,你好好想想,若朕对将军府分外荣宠,你和你母亲两名女子,斗得过拜高踩低的小人们吗?” “不要忘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谢云嫣故作动容:“皇上,您……” “朕知道,你在邵家和靖国公府手下受了不少委屈。”皇帝摆了摆手,“但是朝堂上,连身为皇帝的朕尚且都要忍气吞声,为了江山安稳,朕不得不让谢家受委屈,你能明白吗?” 听到这话,谢云嫣等了片刻,才缓声道:“皇上是因为边关无人,因此才一直没有处置邵家。” 皇上的手一顿,终于看向了谢云嫣,轻轻道:“不错。” “谢家二房的谢远,虽是良将,资质却远不如你父亲谢玄,镇守阳临关都已经竭尽全力。而边关之上,有无数个阳临关。邵城虽有私心,但在前线上,也算是忠心为国,处置了他,谁来替百姓来守边关?” “忠心为国?”谢云嫣控制不住,嘲讽出声道,“他要是忠心为国,就不会背叛我父亲,害他战死沙场,还冒领谢家儿郎军功,让自己一步登天!” “贺勇一人的证词,不足为证。” 皇帝面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耐烦:“朕有自己的顾虑,为何你就是不能明白朕的难处?朕知道,谢家是为天柱峰一战不平,可人死不能复生,朕之后也会找理由惩罚梁王。你就一定要逼着朕在边关战事未平的时候,降罪于唯一得用的将领吗?” 所以就要谢家背着黑锅,不知何时才能澄清吗? 谢云嫣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把这句话脱口而出。 她今日不是来和皇上吵架的。 “皇上方才问臣女,是否知道为何被召入宫中。”她在皇帝说完话后,静静开口,“但皇上不好奇,臣女为何设计了这么一场大戏,让您不得不召臣女入宫吗?” 皇帝快速地扫了一眼桌案上的账本与密信,不解其意:“你不是要替谢家讨个公道?” 谢云嫣直起身子,摇了摇头:“谢家乃皇上的臣子,报国尽忠是身为臣子的本分,我们家不会说一个不字,同时我们也相信,皇上一定不会让忠臣失望。” “既然身为臣子,替皇上您分忧解难更是本分。臣女自幼在边关谢家军中长大,武艺是父亲亲自教导,如今战事吃紧,二叔镇守阳临关独木难支,臣女愿带兵为陛下镇守边关,不退西秦人,绝不回朝。” 她的声音不大,却震得皇帝错手将茶盏落在地上,瓷器清脆的碎裂声回荡在御书房,恍如春季的第一声惊雷。 谢云嫣这话说得很明白,既然皇帝不处置邵家等人是因为边关无人可用,那她就替皇帝分忧,自己带兵上战场。 皇帝没有说话,谢云嫣继续道:“陛下,此乃用人之际,重要的是要有人镇守边关,但这人是谁无关紧要。邵家仗着天家无人可用,就与姚家勾结,贪污军饷买官卖官,这样的人,您难道不怕有朝一日,西秦开出天价,从他手中得到前线机密?” 别的都还好,听了最后一句,皇上脸上的动摇之色就变得明显。 打量着皇上的脸色,谢云嫣决定再添把火:“不瞒您说,臣女手中握有邵家与靖国公府勾结,要谋害苏钰与臣女母亲的密信,若真是想逼着您处置邵家,大可以在长安城中宣扬,逼您不得不杀邵城——臣女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全是因为越是边关不稳,天家颜面越不能丢。” 一边是受了委屈还体谅天家不易的谢家,一边是贪图钱权,直往天家脸上抽巴掌的邵家,怎么选,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 说完,谢云嫣安静地跪在地上,果然几个呼吸间,就听皇上道:“你要带兵去前线,朕可以答应你。” 他看着谢云嫣,混合着赞许、愧疚、犹豫等多种情绪的目光极其复杂:“只是,你必须拿出能够服众的证据,证明姚家与邵家失德,配不上现在的位置。” 叹了口气,皇帝慢慢道:“没有充分理由便临阵换将,这样的罪名,朕背不起,也不想让谢家背。因此,你什么时候找出证据,朕就什么时候下圣旨,允你带兵前往阳临关。” 第97章 苏钰发狠 阳临关。 谢云嫣没想到皇上会直接说破她的目的地,不免有些诧异。随后心头又涌上一层迷雾,不由道:“若臣女没有找到证据呢?” “那你就留在长安城中,看着邵家或者别的人,拿下阳临关的军功吧。” 皇帝这个态度,明显是知道阳临关只靠谢远是守不下来的。 所以上辈子,苏黎带兵出征,真的是皇帝相信了他要离开长安历练吗? 而且,本以为让皇帝同意自己去前线会困难重重,毕竟本朝虽有女子带兵出征的先例,毕竟是少数,谢云嫣早就做好要跟皇帝打持久战的准备,却没想到皇帝只是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 心中思绪万千,谢云嫣面上不显,低头思索了一下,问道:“还请皇上为臣女解惑,究竟什么样的证据,才算能服众的证据?” 毕竟贺勇告发加上往来密信账本皇帝都不满意,她有此一问也很正常。 皇帝靠回椅背,把玩着案上的镇纸:“证据是什么,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你要让百姓觉得,邵家去保卫边关,他们夜间睡不安稳。” 谢云嫣立刻明白了皇帝真正的意思。 在冒领了天柱峰军功之后,邵城在百姓心中的地位扶摇而上,虽不及百战不殆的谢将军,却也已经有不少人觉得他是本朝最厉害的将军。 贺勇拿出的证据,更偏向朝堂,买官卖官和贪污军饷这两件事,会引起朝臣激愤不假。可是对于广大老百姓,这两件事都离他们太远,若因此处理邵城,民间会觉得前线不稳,严重了会引起流民逃荒。 也因此,谢云嫣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谢家完全不会东山再起时,前世的邵家还要再给谢家扣一顶叛国通敌的帽子。 没有这顶帽子,百姓不会允许曾经保卫过自己安危的谢家家破人亡。 民意,才是当权者最大的依仗,更是他们最忌惮的。 她恭敬叩首:“请皇上放心,不出一旬,臣女必定会证明一切。” 为了做戏做全套,皇帝最后还是赏了她一柄如意,表明她琴艺优越,谢云嫣又去贤妃宫里绕了一圈,也没有久留,怀着心事出了宫。 才过了两条街,车帘一闪,苏钰如约闪身而入,看她全身上下没有受过责罚的样子,这才开口道:“怎么这样久,你可有什么事?” 不问是否顺利,只在乎她是否全身而退。 谢云嫣感激一笑:“放心,皇帝没有为难我。” 便添添减减将御书房中的对话复述了出来,苏钰越听,面色不由得越发难看,他心中升起悔意,若是此刻他已经向皇上请求赐婚,看在他的面子上,皇帝就不会再给谢云嫣提条件。 他皱眉道:“不若将邵城谋害谢将军之事变成话本,在坊间流传。只是需要时间,一旬恐怕不够……” 谢云嫣在听到皇帝要求的时候,心中已有腹稿,摸了摸鼻子道:“话本毕竟只能指桑骂槐,邵城风头正甚,此招只能伤他皮毛。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个大概想法。” 阳临关,她是一定要去的。 换了别人去,阳临关能守下来,但她不确定二叔能活下来。 她自重生之后这么努力地去改变既定的命运,如果不能救下二叔,就有一大半的努力是做白工。 将自己的计划大致说了一下,谢云嫣回想起皇帝的话,冷笑道:“一个打着征战旗号,心神却放在与民争利,搜刮民脂民膏上的将领,老百姓们是不会放心将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他身上的。” 邵城这等阳奉阴违溜须拍马的丑角,也该原形毕露,被天下人唾弃了。 苏钰看了她很久,慢慢道:“云嫣,阳临关我随你一起去。” “不行。” 听他这样说,谢云嫣一口否决:“你如今对外宣称伤势未愈,若随我一起前去,苏黎等人便有了借口找你麻烦。最重要的是,你若离开长安,朝中若有针对你我的异动,要如何应对?” 他们最开始定下的行动策略,是谢云嫣先带兵出征,援助谢远守住阳临关,苏钰则留在长安,应对梁王派在错失阳临关战功后,会做出的反扑。 等一切处理完毕,苏钰再带人轻骑赶往阳临关,谢家占了守城之功,苏钰拿下救援功劳,两全其美。 苏钰皱起眉:“可是云嫣,我不放心你。” 哪怕知道她是为了帮自己拿下世子位,可苏钰不能允许她再出任何事,他人欺她负她,他暗中会千倍回敬,若是因为自己出了事,苏钰同样不会放过自己。 谢云嫣抿着唇,伸手拉住了苏钰的袖子,诚恳道:“苏钰,你放心,我会好好回来,我还要看着我娘生下弟弟,更要重振谢家,不会就此倒下的。” 她目光十分坚定,苏钰听着她柔软的声音,内心似乎因此平静,也似乎更加悬心。 ——他不能想象若是失去谢云嫣,之后的日子会怎样。 这样的情绪在心头萦绕,让苏钰不知所措。 作为朝堂中打过滚,又一直关注前线战况的人,他知道谢云嫣是现在最适合带兵出征的人,而且退一万步说,他做过那么多命悬一线的险事,哪一次敢保证自己必定大获全胜呢? 他目光落在谢云嫣拉着他袖子的手上,坚持的话语就再也说不出来。 牵袖相告,原是兄妹或关系极亲近的男女之间的相处方式,只是牵着他袖子的这只手,和其他贵女不太相像,虽纤白如玉,却筋骨分明,细看之下不难发现上面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茧。 谢云嫣,她不应该被困在深宅大院中。 他终于出声:“你到阳临关后,我会委托朋友调一队死士与探子过去,你凭令牌随意拆迁。待我处理了梁王派,就立刻去阳临关接你。” 谢云嫣舒了口气,红唇勾起笑,刚想说话,就听苏钰冷声道:“但你若出了什么事,我就将西秦国君和梁王派尽数屠尽,拿他们的人头为你压惊。” 第98章 云嫣不受控制地想着苏钰 姚府后院中,姚玥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上的绣花针。 好不容易用邵菀手上的令牌调动贺勇,原以为谢云嫣就算不死,这辈子也完了,谁知道自从那日夜间贺勇传来了掳走谢云嫣的消息,过了这么多天,还没有听到一丝不利于谢云嫣的流言。 想起谢云嫣丝毫不给她脸面的样子,姚玥刺绣的动作都用力不少,仿佛手下不是细绢,而是谢云嫣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 这世上尊贵的女子多了去,偏她谢云嫣摆了一副不依不靠的清高模样,看着就烦。 思及自己被苏钰毫不留情赶出靖国公府,姚玥心里更加烦躁。 她的贴身大丫鬟雨前奉上一杯玫瑰露,知道自家小姐心情不好,她专门用了小姐往日最喜欢的一套茶具,却不想姚玥喝了一口后仍然怒视手中的绣花绷。 雨前慢慢道:“小姐还在因为苏公子的事情伤心?估计是苏公子听了旁人的风言风语,所以才……” 把绣花绷狠狠一摔,姚玥恨道:“我偏不学某些不要脸的女子,专门挑苏钰受伤的时候去献殷勤。邵菀呢,还没过来?” 雨前道:“门房刚刚来报,说已经到门口了。” 姚玥冷哼,语气高傲:“叫个小丫鬟,悄悄将她从每日采买的偏门带进来,别让人看见。对了,叫带路的人看好她,府中要是丢了什么,你们和邵菀一个都别想好过。” 雨前笑道:“奴婢省得,知道她今日来,特意从库房里翻了套下人们用的茶具,待会儿沏了碎茶上来,也算让她尝尝好茶。” 没等多长时间,雨前便笑容满面地掀开帘子,迎了邵菀进屋,奉了茶,便带着屋里侍奉的人出去。 邵菀摩挲着手里匀净细腻的苏白瓷茶碗,眼神快速地在姚玥手边的茶具上转了一圈。 雨过天青色的上品汝窑茶具,最少千金一窑…… 而两人茶碗中的茶香,也有明显区别。 姚玥对她的轻视,赤裸裸地表现在明面上。 “谢云嫣这几天我看还好得很呢,”姚玥看着邵菀,语气寒凉,“你不是跟我打了包票,说贺勇是你爹的心腹,不把谢云嫣弄死,也能让她下半辈子都无颜见人吗?” 邵菀心里对贺勇也不是没有埋怨。 事没做好就传信回来,现在好了,他毫无音讯,空欢喜一场的姚玥只会将满腔怒火撒在自己身上。 “谢云嫣心思恶毒,偏偏又会伪装,我看八成用了什么花招躲过去了。”邵菀赔笑,“但是我这些日子在家里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补偿您的法子,这才敢登门拜访。” “什么法子?”姚玥问道。 想到探子回报,谢云嫣这些日子还是出入靖国公府如常,她就不甘心。 “苏钰苏公子也算得了圣上青眼,估计很快就要加官进爵。可惜因为谢云嫣不识趣,姚小姐您无法如愿和苏公子喜结连理。” 邵菀停了停,钓足了姚玥的胃口,才意味深长道:“娶妻娶贤,只要你贤良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怕苏公子不上门提亲?” 姚玥不解:“你的意思是?” 喝了口茶,邵菀说道:“我听寒潭寺的消息,谢家牵头,和几家高门女眷一起在筹集棉花与粮食。听说是谢云嫣的主意,说是寒冬将至,要为前线的将士缝制冬衣,连同粮食一起送去前线。” 姚玥一听,谢云嫣竟然又想出这样一个主意,自己什么事都不做,平白获得了好名声,想到今后可能去哪儿都有人夸赞谢云嫣,心里就有一百根针在扎。 “姚小姐,东西大街上可有不少米铺是姚家的产业,”邵菀笑容诡异,“谢家衰落成这样,连田庄和别院都卖了,能拿出多少银子去筹备这两样物资呢?” 姚玥大喜过望。 她一改先前的盛气凌人,亲热地握住了邵菀的手:“你可真聪明!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我的好运气。” 还从头上拔出一根镶着猫眼石的簪子,插到了邵菀头上。 邵菀激动又羞涩地笑,在姚玥兴冲冲地转头喊丫鬟进来时,楚楚可怜的眼中才露出了深藏的凉薄。 她和姚玥这等高门贵女不同,从小就没有权势可以依靠。 可那又如何? 只要擅长把控人心,这些目中无人的千金们不是心甘情愿地供她驱使,成为杀人的刀。 让姚玥去破坏谢家的好事,谢云嫣这次也该尝尝从云端跌得粉身碎骨的滋味。 回头再让贺勇把掳走她的事情稍加宣扬,谢云嫣,终究是要跪在她脚下,摇尾乞怜。 至于姚玥…… 看着沉浸在美梦里的姚玥,邵菀心中冷笑,有她在苏钰后院胡作非为,自己和苏黎联手,还怕继承不了靖国公的爵位? 头一车棉花很顺利地送到了寒潭寺。 谢夫人正和几个一同筹办此事的女眷坐在厢房中聊天,谢云嫣在一旁陪坐,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想起昨晚苏钰的那句话。 “拿他们的人头给你压惊。” 他身上爆发出的戾气与杀意,不是在开玩笑。 即便是上辈子两人斗得最狠的时候,谢云嫣都没从他身上感受过这种压迫感。 他永远都是光风霁月,温润如玉,可为什么在涉及到自己孤身前往阳临关时,会露出这样的一面? 这样的苏钰,她倒是没有惧意,但却对原因百思不得其解。 京兆夫人笑道:“这头一份的功劳得记在云嫣身上,要不是她提出筹集冬衣和粮食,我们真想不到能帮前线将士做些实事,这下子,穿上厚实冬衣,又能吃上饱饭的将士都要念着云嫣的好呢。” 在靖国公府珊瑚宴闹剧后,京兆夫人敏锐地发觉,谢家是个很值得交好的人家,眼下看着衰败,但以谢云嫣的手段,要不了多久就能东山再起。 正愁着要怎么结交,就听闻谢夫人想找人一起筹集物资,便率先加入。 谢夫人听了这话,露出了笑意:“您这话有点太抬举她了,我们做事都是为前线出事,谁在乎那点子不能保家护国的虚名呢?” 第99章 姚家抢货,动手伤人 杨阁老夫人因为腿脚不便,阁老府来的是她的大儿媳妇季氏,是个温柔贤惠的大家闺秀。 此刻也笑道:“那也是云嫣妹妹有心,我未出阁时只会在屋里绣花,哪能想到这么多,还得是家学渊源,才能把好事落到实处。” 谢云嫣笑着谦辞,却忍不住多看了季氏几眼。 她的话说的很有技巧,表面是夸自己,实则是夸整个谢家,最难得的是无一字不妥帖,传出去也不会落人口实。 几个人说笑着,屋内气氛一片融洽,谢云嫣看了看天色,推说去看看斋点准备得如何,出门叫来了半夏。 “后面的棉花和粮食到了吗?” 半夏摇了摇头:“还没有。” 三个字一出口,就发现谢云嫣神色不对:“大小姐,您怎么了?” 谢云嫣微微蹙眉:“押车的婆子说,几辆车是采买后一起出发的,怎么现在还没到?”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她再三嘱咐让下人们对采买的事情多上点心,送完车后可以多领一份工钱,难道他们没明白话中隐含的意思? 若是她什么都不顾,就只顾着大肆采买,不顾市场情况也不顾下人的安全,虽然赚了名声,可万一被邵菀或是姚玥等人抓住机会,出了差错,该怎么办? 这是父亲战死后,母亲头一次挑头露面做好事,没有好结果就算了,万一变成为博虚名对下人安危不管不顾,那就贻笑大方了。 况且这其中,还有牵扯到能否完成皇帝提出让她去阳临关的要求…… 谢云嫣让半夏再去盯着,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报给她,正要往回走,看到闻秋匆匆忙忙地进了院子,身后还跟着个满身泥水的婆子。 她停住脚步,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大小姐,采买的事情出了岔子。”半夏快步上前,禀报道,“本来我们和棉商米庄都谈好了价格,第一辆车顺利走了后,却突然来了一队人,开口就是出三倍价格要买所有的棉花和米。这是跟车的闫婆子,她说得更清楚些,所以我自作主张,将她带进来了。” 谢云嫣点点头,放缓了声音:“身上伤到没有?有什么事你慢慢说,我来解决。” 她没有上来就疾言厉色,闫婆子的情绪稳定了下来,说道:“回大小姐的话,那些人来了之后,不仅要买铺子里的存货,还要买我们已经装好车的东西,我们不同意,他们二话不说上来就抢,他们带了不少男丁,我们打不过,东西……东西就被他们抢走了。” 想到当时的情景,闫婆子气得两眼冒火:“他们还往地上扔了锭金子,说是给我们的货钱,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们!” 谢云嫣想了想,道:“跟他们说,这是谢家和其他几家联手,要送到前线的物资吗?” “我们一开始就说了,不止我们,连棉商和米庄也说没有这么做生意的。可他们实在太霸道,两位掌柜的也挨了打,不敢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季氏也走了出来,见谢云嫣站在这里,走过来低声问道:“刚才就看你脸色不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毕竟是几家一起筹措物资,谢云嫣便没有瞒她,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季氏沉吟片刻,问道:“知道是哪家的人吗?” 闫婆子道:“我看那群人都是练家子,也留了个心,套了他们两句话。他们说自己是姚家的人,还给我炫耀了腰牌,跟我们一起去的有外院管事,路上跟我说,上面确实是姚字。” “姚?”季氏喃喃道,“是吏部尚书家?” 即便谢云嫣心中有数,可现在脸上的惊诧之色也不是演出来的。 她想到姚玥和邵菀会抢功,但没想到姚家竟这样大胆,为了占头一份善举,连强抢货物都干得出来。 “没事,我们再去找其他的铺子问问。”谢云嫣吩咐闻秋,“找个大夫给他们看看,要是有伤,赶紧医治。再一个人赏半吊钱压惊。” 闫婆子连忙跪下,称赞谢云嫣菩萨心肠的好话一箩筐地往外倒,闻秋眼尖,看出季氏有话想和谢云嫣说,连忙上前拉走闫婆子。 “云嫣妹妹,你别急。”季氏给她出主意,“我让家里的管事们赶紧出去打听打听,说不定就有其他路子去买棉花和米。” 语气十分诚恳。 和恶意一样,他人释放的善意也是很好分辨的,虽然不知道季氏是因为杨夫人还是其他原因,但是她对自己友善,谢云嫣也会回报同样的善意。 她便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姚家总不能把长安城里所有的棉花和米都买了,那样就不是做善事,而是结仇家了。” 季氏倒是一愣,没想到谢云嫣十几岁的年纪,能这样沉得住气。 怪不得婆母如此看重她。 就听谢云嫣继续说道:“有的人图名,有的人图利,自然会有人会在前头争抢。我们只是想尽力做些好事,也不需要去跟他们争抢。” 反正,他们这么做就是自寻死路。 “这件事还是先跟各位夫人说一声为妙,待会儿进去后,我来向她们解释。”季氏语调轻柔,却自带一股坚韧的力量。 这是避免几位贵妇觉得是谢云嫣年纪太小,所以没把事办好。 季氏说话既有技巧,一番话说完,几位贵妇脸上虽然笑意减淡,但也没有生气。 便有一位夫人开口:“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各家都回去找人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商贾,能买多少买多少。” 谢夫人道:“夫人说的是,多个人多条路,我们光坐在这里,棉花和米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她话说的风趣,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冲散了室内的沉闷。 定下了不管有没有找到新的商贾,两日后都再次见面商量如何行事,谢云嫣便带着丫鬟,亲自将这几位贵妇人送出了寒潭寺。 人都送走了,闻秋上前行礼,说道:“安排大夫给他们看了,跟车的婆子和普通管事都没什么事。但有一个小厮,伤得有些重……” 第100章 云嫣与梁严明的初遇 谢云嫣心里一沉,忙问:“上药了吗?能不能撑到赫连侍今晚从靖国公府回来?” 闻秋摇了摇头:“都是皮肉伤,已经用了金疮药,好在天冷,一时不会溃烂。否则……” 看着她后怕的神情,谢云嫣自己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想到前世被折磨的痛苦,心头一抽。 因一车粮食,姚家就下手这么狠辣,分明就是借此泄愤。 看闫婆子身上衣服都有破口,对方应该还带了兵刃,万一砍中了人身上的某处大穴,短时间看起来没事,但长时间血流不止,要是会要了人命的。 “安置在义诊棚了?”想到这点,谢云嫣提起裙子径直跨出院门,“我去看看。” “大小姐,现在那里乱,您慢点儿再……”闻秋没拦住她,自责地跺了跺脚,赶紧追了上去。 虽然赫连侍最近在长安城里,但义诊棚没有撤掉,平常的跌打损伤靠赫连侍留下的药童就能诊断,真要有特别严重的病人,就先用谢云嫣制出的养气丹吊命,再火速传信给赫连侍让他回来针灸。 此刻义诊棚里坐着不少刚上完药的下人,两个小药童忙得团团转,正不知如何是好,见谢云嫣到来,忙上前行礼:“谢小姐,跌倒损伤的药膏有些不够了。” 又有丫鬟来报:“大小姐,包扎用的白布用完了。” 谢云嫣大概看了一下棚内情况,吩咐道:“要什么就写个条子,交给闻秋到库里去提。要是库房里不够,就拿我的牌子出去采买。” 有她在,义诊棚中就有了主心骨,在谢云嫣的吩咐下,下人们一改先前的无措,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闻秋四下看看,又把半夏也拉了过来,一起帮着熬药包扎。 见场面被控制下来,谢云嫣往里走了几步,就看到角落中坐着个满身泥浆的少年,身上缠满了绷带,就知道闻秋说的伤得最重的那名小厮。 见他连脸上都破了口子,谢云嫣皱眉,吩咐身边的侍女:“去库房里取一瓶金疮药来,再让闻秋把屋里那瓶药丸拿来,就靖国公府苏公子没用完的止血药。” 侍女有些楞:“大夫已经说了就是皮肉伤,看着吓人而已,哪里能用这么精贵的药。” 谢云嫣看着她,声音淡淡:“不过一瓶药,有什么要紧。” 短短一句话蕴含着不容反驳的气势,侍女连忙道:“奴婢这就去找闻秋姐姐安排。” 谢云嫣这才点点头。 她刚往前走了几步,那名小厮听到声音,睁开眼睛后立刻挣扎着起身要行礼:“小的见过大小姐。” 让药童制止了他的动作,谢云嫣奇道:“你见过我?” 她重生后虽然肃清了将军府内外院,但外院有什么事都直接安排山管事,小厮没有几个见过她的真容。 小厮便露出了个爽朗的笑:“小的刚进将军府,还没来得及跟着干爹去拜见您和夫人。但是在谢家义诊棚中爱穿红衣,美艳动人的女子,几句话就能将场面定下来,除了您,小的想不到还有第二人。” 他聪明直率,让谢云嫣好感倍增,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梁,名叫严明,大家都随干爹一起叫我阿梁。” 他居然就是梁严明! 谢云嫣吃了一惊,下意识细细打量着这位前世名声大噪的少年将领。 这是两世中,她头一次见到梁严明。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生得虽然不如苏钰那般俊秀,却舒朗端正,虽然此刻满身泥浆和伤口,却难掩身上让人见了就喜欢的蓬勃生命力。 剑眉星目,笑起来还有小小的虎牙,更像是邻家少年,丝毫没有传闻中煞神的影子。 压下心中的惊异,谢云嫣看到他的伤,问道:“怎么伤得这样重?” “哦,您说我身上?”梁严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就是看着吓人些,没有伤到筋骨。跟车压货的除了我一个年轻人,就都是和闫婆婆一样年纪大的老人,他们要是不小心跌了一下,得躺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好,我皮糙肉厚,多挨些打没什么的。” 谢云嫣挑眉:“光挨打,没还手?” 她可不信姚家人动手会留有分寸,不说出人命,连他们的胳膊腿都没打断。 梁严明笑得更开朗:“那不能,我打趴下对面三个人呢!要不是得护着闫婆婆,我还能再跟他们打一阵!” 听了这话,谢云嫣再也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心头因为姚家而萦绕的乌云,因为面前少年的这一番话,竟散去了不少。 笑过了,她努力重新收拾出严肃的神情,说道:“下次不许这样了,打不过,跑还不会吗?” 梁严明显然不太服气,一拍胸口:“您这话不对,我都听山管事说了,我们谢家可是将军府,哪有见了打不过,就逃跑的将军……哎呦!大小姐,您轻点!” 收回了在他手臂伤口处按了一把的右手,谢云嫣挑眉:“将军在发现打不过对面后,第一反应也是带兵后撤,和他们打迂回战术,保存实力。你记好了,胜败都是虚的,人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顿了顿,她补充了一句:“这话是我爹教我的。” 成功把梁严明反驳的话噎回嗓子。 谢云嫣按着他把了脉,发现确实如他所说,内里没有受到伤害:“你习过武?” “我爹是镖师,小时候曾教过我几招。”梁严明怅然道,“他和我娘走镖时出了事,我成了孤儿后为了活命,自己摸索出了点上不得台面的阴招。要不是谢将军见我可怜收了我入谢家军,我现在可能还在哪个破庙中和乞儿抢饭吃呢。” 世上幸福的人大抵都是相同的,可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悲伤往事。 “往日之事不可追,人是要往前看的。”谢云嫣收回手,郑重地看着梁严明黑白分明的眼睛,“这话我只问你一次,梁严明,你想不想练武,想不想和曾经的谢家军一样去前线保家卫国?” 第101章 做好一切准备 几乎是谢云嫣话音刚落,梁严明便立刻开口:“愿意!大小姐,我愿意!” 怕谢云嫣反悔,他不顾身上伤口,端正跪在了谢云嫣面前,眼睛亮得吓人。 谢云嫣看着他,声音浅淡:“先把伤养好了再来找我,但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之后吃不了苦想放弃,我会以军法伺候,决不轻饶。” 梁严明,前世是皇上手中对外的一把好刀, 现在,这把利刃,她谢云嫣要了! “大小姐您放心,我现在虽然是个小厮,但也是在谢家军中待过的,知道千金一诺的意思。”梁严明举手指天,“我梁严明再次立誓,愿为谢家尽忠至死,之后练武无论多苦多累,都不会临阵脱逃,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死后坠入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谢云嫣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看着晦暗的天色,她的心情异常平静。 快了。 邵家,苏黎,梁王,还有西秦人…… 这些血债,她都会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到了下午时分,派出去采买棉花和粮食的下人陆续回来汇报。 山管事亲自来见谢云嫣,刚毅的脸上满是汗珠:“大小姐,东西大街都跑遍了,就几个时辰,长安城里棉花和粮食的价格飞涨,此时购入,得不偿失。” 谢云嫣合着茶碗:“若是从外地收购呢?” “外地的价格应该没有变,但是时间上来不及。” 果然如此。 商人最重视的就是利益,当有人大批收购某一种商品的时候,价格立刻就会水涨船高。 更重要的是,长安城中不少米铺都是姚家的,他家想要操控市面上的米价,易如反掌。 沉吟片刻,谢云嫣放下端了许久的茶碗:“府中存的粮米和棉花还够吗?” 离入冬越来越近,寻常百姓家也开始要储存冬粮和缝制冬衣了,各府中也要给下人们发放冬衣。 按照这个形式下去,米价和棉花的价格很快就要涨到一个谁都承受不起的高度,到那时,长安城中就不安稳了。 山管事盘算了一下,点了点头:“府中的粮米还能支撑一段,棉花也有去年的库存,给下人们按旧例一人一套冬衣,还是可以支撑的。” “先取出一部分米和棉花吧,”谢云嫣吩咐道,“也安排一部分人,准备为穷苦百姓施米与棉花。” 山管事吓了一跳:“这……不至于到要施米的地步吧?” 虽然米价看着就飞涨,可等外地的米粮源源不断运入长安,米价肯定会慢慢回落。 棉花也是这个道理。 这两样东西是和民生最为息息相关的,因此市场上不存在垄断,真要闹大了,朝廷也会插手调控价格,避免出现大片百姓冻饿而死的情况。 谢云嫣摇了摇头:“先准备出来吧,用不上最好。对了,账上还有多少现银?” 山管事报了一个数。 “不够,拿我的印鉴,去钱庄里再兑些银子出来。”谢云嫣从腰间解下一枚小小的印章,“这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亲自去,悄悄地给办了。” 和姚家的这场仗,谢云嫣打的就是物资从外地进京的这个时间差。 但这场仗有个大前提,是不能真的让长安城的百姓们受苦。 否则就算赢了,她也没有脸面自称是谢家人。 “还有,明日派个外院小厮跟我一起,去长安城里的棉商和米铺那里转一圈。”谢云嫣继续道。 “您要亲自去看行市?”山管事惊讶。 大小姐从小没学过买卖相关的事情,万一被人骗了,可如何是好。 谢云嫣笑笑:“山管事,我知道你怕我被那些老掌柜骗了,所以才让你派个小厮跟我一起。此事不仅关乎谢家,也关乎连同杨姨母在内的好几家权贵,不亲身走一趟,我不放心。” 山管事只得点头应是,自个儿回屋开始苦思冥想,派谁跟大小姐一起去才好。 谢云嫣又去和娘亲将情况说明,谢夫人拗不过她,只得答应让她亲自去看看长安城中的米和棉花到底什么情况。 谢云嫣走后,刘嬷嬷上前服侍谢夫人用安胎药,劝道:“夫人,小姐这也是替府中操心,怕万一没办好这事,您在其他几位夫人面前丢了脸面。” 谢夫人笑笑,没答话。 她不希望云嫣操心这么多,只希望她和其他小姐一样,每天关心的是时新首饰和胭脂水粉,做一个快乐的闺阁贵女。 抬手摸了摸肚子,谢夫人低声问:“我给两位哥哥写的亲笔信,送出去了吗?” “上午诸位夫人一走,奴婢就亲自送出去了。”刘嬷嬷答道。 谢夫人这才放下心,喝完了安胎药,被刘嬷嬷扶着上床歇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且让姚家这只自以为是的“螳螂”再得意几日吧。 第二日。 天色刚微微发亮,谢云嫣便带着山管事挑出的小厮,乘马车往长安城赶去。 得赶在早市刚开的到最早的价格,再和晚上闭市的价格做比较,才能看出一日之中价格的波动。 谢云嫣在车厢里翻看前一日从下人汇报中整理出的情况,让自己心里先有个底。 官道旁的树丛中,悄然出现了两匹马。 后方的天流突然开口:“主子,那好像是谢家的马车。” 专注赶路的苏钰,动作微微一顿。 他知道谢家筹备物资的事情,这其中隐藏着给姚家的陷阱,谢云嫣早已对他如实相告。 想必,马车里坐着的,是谢家派去调查市价变动的人。 “回府之后,派几个人去暗中护着。”一夜没睡的苏钰没有多想,“姚家昨日动了手,难保今日不会再故技重施。” 天流应下,见天色更亮,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两件披风,主仆二人在马上裹好披风,掩去了身上残留的血迹。 昨夜下了一场秋雨,东西大街没有铺上青石的地方泥泞难行,却也没有阻拦行人和来往商贾的脚步。 趁着小厮停车,谢云嫣挑开车帘举目四望,目光落在了附近最醒目的一块匾额上。 第102章 她身上的药香令人安心 粮铺,永远是一条街上最热闹的铺子。 长安城中居住的人,要么是有庄子自给自足,要么就是靠定期来粮铺买粮,除非是远郊的佃户,否则很少有自己耕种的。 毕竟如果连粮米都要靠自己耕种,那么在样样精贵的长安城中是很难活下去的。 马车停稳,谢云嫣踩在矮凳上下车,脚下忽然一晃,要不是她练过武身手敏捷,势必要摔进前面的泥坑里。 饶是如此,半扇裙摆也被泥浆浸透。 她抖抖裙摆,哭笑不得:“云川,你怎么把矮凳摆在泥坑里?” 小厮无地自容,要不是谢云嫣拦着,当即就要跪在泥水里请罪:“大小姐,我瞧这泥水只是浅浅一层,以为下面是铺路的青石板,没想到居然是个泥潭。要不您上车等着,我去将军府中为您取换洗衣服?” 她不是出远门,自然没有带衣物。 重生归来,谢云嫣早就不是娇气的闺秀,摆了摆手,拎着裙摆往第一家粮铺走。 不远处,苏钰骑着马目送她走进铺子。 原来谢家来探查市价的,是谢云嫣本人。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早已吃空的药瓶,苏钰微挑眉,他知道谢云嫣能吃苦,但没想到她会做到如此地步。 正好他也是有事要去集市上探查,吩咐道:“派人跟着。” 粮铺里已经有不少人,谢云嫣站在一旁看了会儿,发现基本都是买粮的顾客,只有零星几个官宦人家的下人,挑了家主俸禄中的陈米,拿来换钱。 等到一波人潮散去,她才进了粮铺,找到一个伙计问道:“今日的米……” 不等她说完,伙计就打断道:“我们家今日的米粮已经被全部买走了,您过两日再来吧。” 谢云嫣挑眉:“这才刚开早市,就被全部买走了?是前线征粮吗?” 伙计看她虽然半扇裙子上都是泥水,可身上头上的衣料首饰一看就不便宜,便耐着性子多说了几句:“是,也不是。是有家大人要做善事,要给前线送粮,就把我们家的米粮全部买走。” 谢云嫣心下有数,给小厮云川使了个眼色,云川会意,掏出了几枚铜板塞进了伙计手里。 随后低声问:“兄弟,能不能告知是哪家大人?我们家远亲急着用粮,要是认识的人家,我们就从他家手中买点粮。” 颠了颠铜板的重量,伙计四下一看,避开他人目光,回道:“听说,是吏部的姚尚书家。” 谢云嫣听得分明,又问了几句粮价相关的事情,便道了谢,带着云川走出了粮铺。 刚出铺子,就看见屋檐下站着个人。 青衣束发,公子如玉。 居然是几日不见的苏钰。 谢云嫣还以为自己见了幻觉,苏钰现在不应该是在收集梁王派的情报吗? 眨了眨眼,定睛再看,屋檐下的人回过头来,冲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虽然不知他为何在这里,可谢云嫣见到苏钰,还是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亲身来买东西?” 苏钰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穿着浅妃色衣裙的姑娘,黑发梳成堕马髻,带着海棠纹饰的钗环,侬丽的笑容是雨后清晨最亮眼的艳色。 “有些琐事要办。”目光定在她被泥浆浸湿的裙子上,苏钰眼底沉沉,“过来点。” 谢云嫣不明就里,还以为他有什么事情要和自己说,刚上前两步,肩上就感觉到厚实的暖意。 原来是苏钰解下了身上的披风,盖到了她身上。 黑狐皮的披风完全隔绝了秋雨后入骨的寒凉。 “苏钰,你这披风太大了,”谢云嫣努力提着,才没让披风下摆拖到泥地上,“我穿着实在不方便。我今日是来看看粮米和棉花的价格,穿黑狐皮的披风也太过招摇。” 能穿黑狐皮的人,家世非富即贵。 她怕待会儿商铺里的伙计看到这件披风,硬凑也给她凑出要买的东西。 那就弄巧成拙了。 谢云嫣将披风还给苏钰:“你伤虽然痊愈,但还是不能受风,千万小心。早市很快就要闭市,我还要多跑几家。” 说罢。挥了挥手便带着小厮前往下一家铺子。 苏钰垂眸。 披风上沾染了谢云嫣身上药香,清苦却隐含雅致。 让人安心的紧。 他手指轻扬,又把披风披到了身上。 谢云嫣马不停蹄地带着小厮跑了好几家商铺,在银钱的作用下,伙计和掌柜们没有因为她是女眷而糊弄她。 “您啊,且等几日吧。”老掌柜推心置腹说道,“姚家掌握了长安城的大半粮铺,他家往下施压,其他的商人要么早就贴上去讨好,要么就跟我家一样,不趟这摊浑水,避开去。” “等过几日外地的米粮进了长安,就平稳了。” 谢云嫣谢过掌柜,又问:“那今日的米价大概是多少呢?” “前日是十五文一升,今日已经涨到八十文一升了。只是现在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这和前面几家报出的价格是一致的。 现在长安城中米粮的价格飞涨,许多商家便从外地大批运米粮进长安,到时候价格必定会低下来。 只是,要等。 而且不知道要等多久。 出了这最后一家米铺,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谢云嫣站在屋檐下等云川去车上取雨具,在心中细细盘算起来。 现在市面上的米粮,被姚家哄抬到灾年才会出现的价格,又恰逢长安城中百姓开始囤冬粮,一路行来,她已经听见不少百姓的怨言。 姚家与民争抢物资,没有半点遮掩。 接下来,得再去看看棉价,如果和粮食是一个情况,回去还需要再联系剩余几家夫人,都做好施米施棉的准备。 云川带着雨具匆匆赶来,见谢云嫣满目愁容,怕自己劝不好,便将怀里护着的油纸包递了过去:“大小姐,这是您从前最爱吃的李家椒盐胡饼,您趁热吃吧,肚里有食,才能扛得住秋寒。” 这是他关心自己的方式。 谢云嫣笑着接过胡饼,刚想抬袖掩口咬一口,忽然听见旁边起了冲突:“都说没米了,你再纠缠下去,我就报官了!” 第103章 云嫣为老者出首 寻声看去,发现是一家先前去过的米铺里,有个伙计正满脸不耐烦地将一位老人撵出店铺,口中还不耐烦的道:“我看你是老人家才没动手,别给脸不要脸,赶紧从我家铺子出去,我们还得做生意呢。” 那名老人穿着粗布衣裳,两鬓斑白,态度谦卑地恳求道:“小哥,能不能通融通融?我看刚刚不是有人来卖陈米吗,我家刚到长安,实在没米下锅,您就卖给我们两升吧。” 谢云嫣听到这话,皱起眉头。 伙计根本就不理老人,甩开他拉着自己的手,趾高气扬道:“我再说一遍,我家的米不管新陈,这些日子都已经被姚家给包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拿着金子过来,也不卖!” 他目光扫过老人捏在手里的碎银子,不屑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就你这点钱,还是买副唱莲花落的家伙事讨饭去吧。” 谢云嫣无视一直在拦着他的云川,越众而出,声音朗朗:“姚家包了你们家这些日子的米,是已经给钱了吗?” 她先前去过这家米铺,加上穿着打扮让伙计不得不收敛气势:“现在的粮价一个时辰一变,谁也说不准今天最后什么价格,姚家都是晚间来拉货的时候才付钱。” 这也算是包货常见的方式。 谢云嫣点点头,又问:“姚家是否给过定金?” 伙计笑了一声:“我说这位小姐,你不会不知道全长安的粮铺姚家占了多少吧?他家可是我们可遇不可求的大主顾,姚大人又就在吏部做官,又不怕他跑了,还收什么定金啊!” 看来,这一家是刚才掌柜提到的那种巴巴上前讨好姚家的类型。 谢云嫣笑了起来:“重视信誉是经商之道不假,可姚家连定金都未给,你们铺子里的粮食就不能算是姚家的。现在其他人拿钱要买粮食,不卖给他们算什么道理?” 他们的动静不小,旁边也陆陆续续有了些围观人群。 其中不乏刚刚也没买到米的人,谢云嫣的话落下之后,他们也不再压抑心中的怒气,纷纷附和起来。 “就是!姚家又没给钱,凭什么我们带着钱来还不把粮食卖给我们?” “姚家自己手里就不少粮铺,还来跟我们抢粮!” “听说是要筹集粮食送到前线,博个好名声呢。要做好事就自己省着点吃,从我们碗里抢吃的,算什么本事!” 要不是早市有京兆府兵不定时巡视,来防止有人闹事,这些满是怒气的百姓已经要冲进粮铺抢粮了。 见事不好,掌柜快步从店里出来,喝退了伙计,向四周拱手鞠躬:“各位实在不好意思,他是刚来店里帮忙的,说错什么还请大家多多海涵。” 见他态度诚恳,众人的火气也微微消散,但还是七嘴八舌地让他把粮食卖点出来。 掌柜脸上全是苦相:“不瞒各位,我自家都要没米下锅了。可是将心比心,都是要谋口饭吃的,姚家若是到你们家说要把几日的货都包下,诸位敢把货再卖给别人吗?” 此话直白得不能再直白。 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姚家又官至吏部尚书,除了几家皇商,谁敢和他们家叫板呢? 众人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掌柜再次鞠躬:“还请各位找些别的吃食先撑过几天,江南的粮米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到时必定以最低价挂牌出售,若比别处高出一文,我就把整个铺子拱手相送。” 众人听到这话,低声跟掌柜说了几句不容易,也就散去另想办法。 谢云嫣见先前的老人孤身跌坐在地,走上前扶起他,让云川把蓑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又放柔声音:“老人家,您刚刚摔到哪里了吗?” 伙计将他甩开的时候没有收力,老人的骨头松,这样摔倒在地很有可能骨头出问题。 “谢谢姑娘,我没事。”老人借力站起身,苦笑道,“谢谢你的蓑衣,我还得趁着早市再去问问,不然今晚家里几口人就得饿肚子了。” 谢云嫣劝道:“早市的粮铺我刚刚都已经跑过了,粮食都被姚家定下,没有一家正常售卖。” 老人听了她的话,呆愣在原地,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偌大长安城,我们这些苦命人难道要饿死吗?” 民以食为天。 所以谢云嫣在知道姚家抢货之后,将对粮食的关注度摆在了棉花前。 离彻底入冬还有些时日,即便买不到棉,老百姓们还能靠多穿几件熬到外地的棉花运至长安。 可粮食不一样,普通人家里可能还有余粮,那些靠卖苦力换钱,结了当天工钱才能买粮的苦哈哈们,现在是真的要走投无路了。 他们只能盼着有没有哪处寺庙或富贵人家开粥棚,打一大碗粥回去,一家人就这咸菜喝个水饱,第二天才有力气继续上工。 谢云嫣打定主意,待会儿先派人回去和寒潭寺商议,今日就得把粥棚先给支起来。 “老人家,”想起自己手里的胡饼,谢云嫣连忙将饼塞到了老人怀里,“这饼是新买的,您若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给家里人分一分充饥。午后您到郊外的寒潭寺去,会有人施粥,先把这段时日挨过去,再说别的。” 老人捧着饼,眼中闪着光:“姑娘真是好心肠,还请问尊姓大名,他日我一定会报答今日之恩。” 谢云嫣原本不想留下姓名,毕竟只是举手之劳,她本来也就是看不惯伙计的态度,才会出首说话。 然而老人一直坚持,她再推辞下去就不合适,只好开口道:“我姓谢,家在城西。” 老人认真记下,这才带着胡饼,转身走入雨幕。 云川摇头叹息:“真是不容易,这样一把年纪,还要为家里奔波。” 谢云嫣看着老人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才收回视线。 粮食的情况十分不好,老人绝不是个例。 施粥施米只能缓解一时,必须马上想出解决办法,才能在揭露姚家真面目的同时,护住长安城中的百姓。 她整理好了头上遮雨的斗笠,说道:“走吧,去棉铺看看。” 第104章 拜访江南商会 从棉铺出来,谢云嫣的脸色更加凝重。 因为棉花不如米粮紧俏,所以即便空手而归,人们的情绪也都还算稳定。 但是如果持续下去,必定要激起民愤。 姚玥,不,是姚家和邵家心实在太狠,他们不仅要害谢家,分明还要连累全长安的百姓。 谢云嫣在车厢里抱着姜茶,侧首思索。 市场被搅乱成这样,商会不应该坐视不理。 为了保全自身不被贪官压榨,也为了彼此之间能搭把手,除了挑扁担做小生意的,天下行商都会加入商会,虽然要遵循种种规矩,但若有事发生,商会就是他们最坚实的靠山。 天下粮米,九成出自江南;而产棉最多的松江,亦属江南。 只要能走通江南商会的关节,应该就能解决长安城即将出现的粮荒。 各大商会在长安城都设有分舵,听闻江南商会分舵主唯利是图,只要钱给够,什么样的货物都敢买卖。 谢云嫣打定主意,敲了敲车厢:“调头,我回将军府换身衣服。你去前院备一份礼,午饭后随我去拜访江南商会。” 可惜天公不作美,午饭时细雨转成瓢泼大雨,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好似有谁家为了庆祝喜事而燃放鞭炮。 云川很是担忧:“大小姐,这天气实在不好,马车也容易打滑,不若我们明天再去吧?” 万一大小姐出个什么事,他这颗脑袋砍八遍都不够啊。 “没事。” 谢云嫣已经打扮停当,换上了一身利落的茜色短打,自己绑好了木屐。 “马车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剩下的路就步行过去。有木屐和雨具,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云川根本就放心不下。 但谢云嫣决定的事情没人能劝得住,云川只好忐忑不安地准备好了马车,往江南商会赶去。 出门前还是瞒着谢云嫣,派人往寒潭寺给谢夫人送了信。 将军府旁边的酒楼上。 苏钰坐在窗边,端着茶,听对面的骆景安喋喋不休。 孤影从暗门进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像是心有灵犀,苏钰望向窗外,正好看见自将军府驶出一辆马车,是早晨见过的那辆。 这么大的雨,她居然还要出门? 他让骆景安捡重要的事情说给孤影,独自带上斗笠蓑衣,御起轻功,远远缀在了马车后面。 雨势太大,才过一炷香,马车便因为太过打滑而走不动了。 好在离商会距离不远,谢云嫣便下了车,让云川赶着马车回府,独个儿往江南商会走。 远处,苏钰停在暗处,静静地看着她。 姿容侬艳的姑娘,蓑衣斗笠都难掩风仪,行在茫茫雨幕之中,像是古画中走出的美梦。 青石板路在雨中格外湿滑,即便谢云嫣穿了鹿皮木屐,又因习过功夫下盘极稳,也打滑好多次。 这条路的尽头,是江南商会分舵。 京中粮米和棉花被姚家高价收购,谢云嫣恐怕是想请江南商会出马,卖出一部分商品,让长安城的百姓能够顺利撑过物资运到前的日子。 看着谢云嫣险些滑倒,苏钰紧紧握着拳,用尽所有克制力才没冲出去扶住她。 江南商会的分舵主收了姚家的礼,怕是不会见她。 思索着孤影报上的消息,苏钰施展轻功,奔去了江南商会。 谢云嫣走到江南商会,即便秋风刺骨,也出了一身热汗。 她抬头,看着雨幕中恢弘的建筑。 左右中轴对称的宅院依水而建,中间高两边低,主楼高耸,回廊宽缓伸展。 典型的苏式建筑。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叩门:“谢府谢云嫣,有要事需和江南商会分舵主相商。” 片刻后,沉重的木门缓缓打开,一名穿着深蓝色短葛的管家站在门后行了一礼,恭声道:“谢小姐,这边请。” 即便是间分舵,触目可及皆是奇花异草,院内的太湖石看着也是名家摆放,谢云嫣毫不怀疑,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石头,都是从最好的产地千里运进长安的。 江南豪奢,可见一斑。 绕过一座假山,商会正厅就在眼前,管家赶着走了几步:“谢小姐留神台阶——” 一面说,一面先进屋禀报,自有打扮齐整的小丫鬟替谢云嫣打起门帘。 谢云嫣进了玄关,被早已等候在此的几名丫鬟服侍着脱下雨具,连木屐都被轻手轻脚地除了下来,她瞧着,这套行云流水般服侍人的功夫,像极了宫里流出的规矩。 整理好姿容,先前的管家掀了竹帘出来,将谢云嫣让进了屋里。 “陈舵主,”他低着头,向主座上的头发中夹杂着银丝的中年男人说道,“这便是刚刚叩门的将军府谢小姐。” 陈舵主身材不高,孔雀蓝闪光长衫箍着富态的身体,以木簪束发,腰间零零散散的悬着几个香囊与鼻烟壶,福利中带了稳重,从穿着到长相,都好像是过年祭祖时画上最德高望重的那位,虽然按法制没有穿绫着缎,但那从内而外的富贵气,丝毫不比长安城的权贵们差上半分。 那身闪光的布料,饶是谢云嫣从小见多识广,也没认出来究竟是什么料子。 陈舵主原先懒洋洋地倚在椅子上抽着水烟,此时直起身子,睁开眼睛咧嘴一笑:“哦?原来这位就是谢将军唯一的闺女,真是久仰大名。” 谢云嫣心中一突,瞬间有无数思绪流过心尖,面上却半分不露,只是微微笑着抬起头,迎着对方明显探究的目光,问了好:“小女谢云嫣,因有要事,故来拜访陈舵主。” 陈舵主的眼睛虽然被他脸上的肉挤成两条缝,可锐利的眼神不输年轻人,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谢云嫣,看的她背后汗毛根根竖起,这才浅浅赞了一句:“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好风姿。” 就又倚回了椅背,不咸不淡地冲管家道:“你是怎么当差的,谢小姐站了这么久,也不上茶看座,是想让人觉得我们江南商会不识礼数吗?” 一点都没给管家留颜面。 可谢云嫣却听出了言下之意,管家一看就是陈舵主的心腹,这一唱一和,分明就是给她的下马威! 第105章 云嫣陷入山穷水尽的困境 都是权贵堆里打滚的人物,就算彼此心里都有算计和考量,也不会现在就摆到明面上来,彼此之间还是客客气气的。 谢云嫣笑着坐下,捧起茶客气的品了一口,不由留神打量这位陈舵主。 她对江南商会的分舵不算一无所知,陈舵主出身苏州,家里开着极其有名的秀坊,历史甚至可以往前追溯两朝,到现在更是底气雄厚,多年来和长安城的权贵们多有来往。 也就是他只愿意赚钱,不然捐个小官脱离低下的商人身份,易如反掌。 “陈舵主擅经商的名声传遍大江南北,我今日慕名而来,是想要请您帮忙,卖出一些粮……” “你是想让我江南商会,卖出米粮与棉花,解百姓燃眉之急。”陈舵主微微一笑,“可惜我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低价赚吆喝的事情,我不做。” 谢云嫣也笑:“我请您出马,正是为了赚钱。” 陈舵主轻敲扶手:“此话怎讲?” “姚家高价收购米粮与棉花,这两样物资的价格随之水涨船高。您这时只要按市价出售,不愁卖不出去,比让粮食和棉花堆在库中,赚的岂不更多。”谢云嫣慢慢道。 “只要您开库房,卖不掉的部分,我谢家不分货物新陈,愿意按市价全部收购。” 她应对的十分巧妙。 明明还是让江南商会牵扯到这摊浑水里,赚个虚无缥缈的好名声,却被硬生生说成一笔赚大钱的好生意。 陈舵主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模样,忍不住回想起刚刚见到苏钰的情景。 这般玲珑心思的美人,不怪身份极其贵重的苏公子上心。 说实在话,要不是苏钰提前来访,让他帮谢家一个忙,陈舵主今日根本就不会见谢云嫣。 一个大厦将颓的将军府,和一个朝廷上说得上话的高官,他当然知道要选择谁。 揉着水烟袋的手,在想到这里时停了下来。 他先前的判断也许真的有问题,将军府……可能真的倒不了。 “谢小姐冰雪聪明,陈某再瞒下去就多余了。”放下水烟袋,陈舵主叹了口气,“若真是长安城中出现饥荒,不用朝廷下旨,我也会开仓卖粮。” 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形,他还不会插手。 “陈舵主,这……” 她话没说完,就看陈舵主苦笑着摆了摆手:“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可是谢小姐,姚家是历代做官,从未耕种过的人家,您以为他们家为什么会选择开粮铺来赚钱呢?” 谢云嫣一愣。 随后陷入沉思。 姚家是从姚玥父亲这一代才算有个大官,先前都在七品左右混着,印象里是祖籍江浙…… 等等,江浙? 谢云嫣抬头:“您是说,姚家粮铺背后也有江南商会的关系?”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姚家不开常见的水粉香料铺子,另辟蹊径选择开粮铺。 而且生意还做的这么大。 “说有江南商会,这话有些大。”陈舵主想起往事,目光悠远,“我这也是听祖辈们说的,姚家也曾是商会一员,只是一直想让儿孙摆脱商人身份,几代积攒捐了个小官,从此走上读书入仕的道路。” “谢小姐,我们做商人的,如果不和为官者保持关系,那真的做不了长久生意。” 话说到这里,谢云嫣已经绕明白了。 姚家和江南商会,属于谁也不能完全摆脱谁的关系。 江南商会背后肯定有比姚家权势更大的靠山,可靠山没人嫌多,和已经做到吏部尚书位置的姚家保持好关系,对江南商会百利无一害。 而对于姚家来说,有江南商会的支持,在长安城开粮铺可以大赚一笔,虽然不及买官卖官来钱快,但胜在稳定。 谢云嫣蹙眉:“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解决眼下百姓的困境吗?” 陈舵主看着面前年轻的姑娘,眼中闪过犹疑。 他知道谢家牵头筹措粮食和棉花准备送往前线之事,也知道姚家大量收购物资是为了抢下闪名,因此,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谢云嫣找上门来,是想让江南商会帮着和姚家打擂台。 却没有想到,这小姑娘是为了长安城中的百姓考虑。 最终,他长叹一声。 “不怕跟您说实话,姚家如此行事,我陈某人也十分看不上眼。”他站起身来走了几圈,“但姚家我也是在得罪不起。这样吧,你修书一封,讲明长安城中的困境,我帮你送到商会总舵主那里,看他如何定夺。” 这已经是陈舵主能给出的最好方法了。 来回路上的时间,估计不比等外地物资进长安的时间少。 她可以等,但是百姓等不起。 谢云嫣刚想开口再争取一下,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道带着笑的声音:“怎么这样巧,竟在这里遇上了姑娘。” 一回头,居然看到了上午买米不成的那位老人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她。 谢云嫣起身:“您……” 难不成他也是江南商会的成员,因为没米下锅,所以来找商会求助? 在她一头雾水之际,身后的陈舵主惊讶开口:“谢小姐,您二位认识?” “上午我去买米,结果没买到不说,还被人推倒在地。”老人走进屋,看着谢云嫣的眼神中满是赞赏,“这位谢姑娘不但帮我解围,还将自己的胡饼送给我,我正琢磨着怎么找她报恩,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谢云嫣连忙道:“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哪里用得上报恩两个字?您现在找到落脚处,吃过饭了吗?” 态度没有过分热情,还是和早晨一样,像是关心自家亲戚。 老人哈哈笑了起来:“放心,陈舵主要是不给我饭吃,传回江南,他老子第一个不饶他。” 陈舵主苦着脸道:“林老,您别开这种玩笑,万一传出去,其他人不说,我爹肯定要当真。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您就让我少挨一次骂,成吗?” 他转向谢云嫣,正色道:“谢小姐,我为您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天下商会的总舵主,林长青,林老。” 第106章 柳暗花明,买米老人竟是破局之人 天下商会? 听到这四个字,谢云嫣的瞳孔猛地一缩。 各大商会虽然各自为政,但是商会与商会间也免不了产生摩擦,前朝甚至有两大商会闹到械斗的程度,朝廷不得不派兵镇压,才把事情处理掉。 为了避免再发生这种事情,商会间便效仿内阁,联合成立了天下商会,成员由各大商会推选后再匿名投票选出,但天下商会的总舵主,则是公开选出,谢云嫣不知道具体有什么条件,只知道苛刻不下为官者入阁拜相。 天下商会的总舵主手握舵主令,发出的命令下属商会无条件遵循,若有异议,则需要阐明原因,半数以上天下商会的成员同意,才能取消舵主这条命令。 可以说,天下商会的总舵主,就是本朝真正握住市场命脉的人。 面上不动声色,谢云嫣心里却翻来覆去地把总舵主这三个字想了无数遍。 前后两世,她对经商一途涉猎都不深,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天下商会的人,就是在脑海里搜索,都对这位老者没有半分印象。 “不过,谢姑娘不用担心。”林老坐了下来,微微一笑,“天下商会对谢家,没有半点坏心思,之后,更不会有不轨之意。” 他目视陈舵主,示意他接口解释,自己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姚家今日如此行事,也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提到姚家,陈舵主嘴角一抽,仿佛吃了颗青橄榄,又苦又涩还无法言说。 但这个历经风霜的中年人,很快收好了情绪,慢慢说道:“这件事,要说起来也是无头官司。姚家很多年前是有进天下商会机会的,若不是他们家自己觉得和商人来往有失身份……嘿,这次想收尽长安的米粮和棉花,倒又提起此事,想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呢。” 他这话的重点,落在最后一句。 但谢云嫣哪里顾得上这个,脑子飞快转动,一时有些怔愣。 只听得林老继续道:“姚家说得好听,是为了给前线筹备物资,不与民争利才要和天下商会直接交易。我进了长安后,想看看米价与棉价,再考虑要不要和姚家做这笔生意。却没想到姚家如此霸道,不但哄抬价格,甚至一点儿都不给百姓留口粮,普天之下,绝没有这样做生意的道理。” 谢云嫣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力气,居然还能偷眼去看陈舵主的脸色。 林老这话虽然骂的是姚家,可话风还是让多年间和姚家彼此依靠的江南商会刮了个尾巴,陈舵主的脸色红红白白,仿佛开了个染料铺。 “林老,早市时不知您身份,有些失礼。”谢云嫣斟酌着说道,“还请您看在不知者无罪的份上,原谅我的冒犯。” 给天下商会的总舵主胡饼,还指点他去寒潭寺等着施粥。 哪怕她现在不是有求于商会,这事也有点儿说不过去。 林老看着她,目光竟极其柔和:“谢姑娘,我行商多年,早已看透人的品性是体现在日常举止里的。说实话,要不是你早市时站出来替我说话,赠我胡饼又指点我去寒潭寺,我也不会出来见你。” “我若是没有猜错,寒潭寺那里的义诊棚与正在筹备的粥棚,都是谢家操办的吧。” 他大有深意地停了一停,目光在瞠目结舌的陈舵主脸上一绕,这才垂眸喝茶。 林老不再说话,正厅里立刻就安静下来,陈舵主左右看看,也眼观鼻鼻观心,等着谢云嫣的回答。 谢云嫣此时也拿不准林老到底什么意思,他虽然看似偏向自己,可此人深不可测,话里话外都没透露一丝要和姚家打擂台的信号。 脑子里乱糟糟的,停了好一会儿,谢云嫣才轻启朱唇:“林老对于长安城的粮荒,有何高见?” 林老和陈舵主对视一眼,唇边浮起了不带温度的笑意:“今日是谢姑娘您冒雨求见,不如您先说说,有什么看法?” 又把问题踢回给谢云嫣,将主动权重新握回手中。 谢云嫣弯了弯眉眼:“林老既然不满姚家行事,也应该看明白,如果不能壮士断腕舍弃姚家,江南商会也会被一并拖入浑水。” 陈舵主如遭雷击:“谢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姚家为博虚名而大肆屯粮,甚至不顾百姓死活。”捋顺了思路的谢云嫣侃侃而谈,“真要闹大了,朝廷必然插手。此事事关民生,办差的人定然要给皇上,给百姓一个交代,因此没有任何人敢替姚家遮掩。” “姚家为了脱罪,是要选一个替罪羊出来的。江南商会和姚家的往来,在朝廷的探查下,并不存在隐瞒的可能。” “陈舵主,一旦办差的人心里有了定论,你随后的放粮就不是帮助百姓,而是遮掩罪行了啊。” 这些话,是她在来的路上细细思索许多遍的。 林老如果不出面,她就打算将此话作为最后的底牌打出,逼着陈舵主不得不放弃姚家。 先前的迂回,只是为了探究江南商会到底是不是姚家的一条狗。 却没想到,得知了姚家经商的内幕。 现在,这张底牌的分量也变得更重。 “这……不至于吧?”陈舵主慌张地去看林老,“就算查到江南商会头上又如何,此事我们确实没有动手帮姚家收粮收棉啊。” 林老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 陈泽此人经商是一把好手,到底没有亲身经历过官场,还不如谢家小姑娘看得透彻。 她话中或许有危言耸听,逼着江南商会帮忙的成分,可是道理却不错。 “不管江南商会有没有帮忙,”林老沉沉开口,“你收了姚家的礼,不错吧?到时候这就是呈堂证供,皇上也许信你的话,但若是不信,你喊破天也没用——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探查过米价后不回去歇着,马不停蹄就来你这分舵?” 他不再理会整个人傻在原地的陈泽,郑重地问谢云嫣:“谢小姐,你想让我们这些商贾做些什么?” 第107章 谢夫人的行动 谢云嫣看着外面的暴雨,开口道:“姚家虽然把持了长安大部分的粮铺,但仍有一些小的粮铺,他们不愿意违背良心,又不敢得罪姚家,因此只能把货物堆在仓里。” “我希望商会能暗中出面,联系这些粮铺。” “谢家愿以市价收购,放在谢家空出的铺子中出售,若有剩余,便运往前线。” 林老端着茶盏,半晌后才慢慢露出一个笑。 他说:“姚家这样设计谢家,你就打算这样轻轻放过?” 当然不。 但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谢云嫣心里这样想,口上自然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姚家我当然不会放过。但是要等长安城不会因此事升起波澜,我再去和姚家算账。” 她的声音不大,身形纤长,看起来陈舵主能顶三个她。 但林老知道,陈舵主玩不过的姚家,在这个小姑娘手里走不过三个回合。 要不是她心怀天下,不至于被逼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困境。 谢玄能养出这样一个闺女,足见人品贵重。 触及心事,林老站起身,朗声大笑:“小姑娘,我先答应你这个请求,不过能做到几成,还要见过你家大人再告诉你。” 谢云嫣眨了眨眼。 她不明白林老这是什么意思。 “我父亲已经战死沙场,家中并无男丁。”她说道,“我已经行过及笄礼,加上家母有孕在身,因此谢家大小事现在都由我来操持。” 林老明白她的意思,笑道:“你已经够有本事了,我也没有因为你是个女娃就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筹措物资之事,我知道是你母亲牵头办的,这粮米和棉花各要多少,我不得和她这个主事人商量商量?” 是她会错了意。 谢云嫣笑道:“那正好,这两天寺里新送来些菌菇,熬汤清炒都蛮可口的,林老今日也可以尝尝。” 谈完正事,她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亲切和缓,没有因上午的狼狈而看不起林老,此刻知晓他的身份也没有曲意逢迎。 林老心中好感更深:“看来是我有口福了,今晚就叨扰谢家了。” 陈舵主极有眼色,马上就招来管家安排车马,随后也凑趣地说了几句,一时间,屋里的沉闷气氛不复存在。 苏钰坐在屋里,对自己湿透的衣摆置之不理,沉默地看着外面的暴雨。 手边没有动过的姜汤,逐渐失去了温度。 骆景安摇着折扇,一进屋看到他这个样子,被扔在酒楼的愤怒变成了好奇:“你不是帮谢小姐跑江南商会的关系去了?” 怎么才过这么一会儿,就跑如梦楼来装深沉了。 苏钰抿了口冷茶。 姚家给江南商会的分舵主送了重礼,而且这些年两边关系紧密,分舵主看在他的面子上,才答应见谢云嫣一面。 到底没有直接答应,说要帮谢家的忙。 他知道谢云嫣走一步想百步的性子,一定有法子渡过眼前的难关,就如同她应对赵氏等人的刁难一样。 可是他心里,却始终定不下来。 再也寻不回最开始单纯欣赏她智计百出样子的气定神闲。 他在担心谢云嫣。 可为什么会担心她呢? 苏钰不明白。 他饮下半碗冷茶,才对一直不停口说些什么的骆景安道:“事办完了?” 骆景安哂笑。 这人果然没有听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看样子,谢云嫣并不是单相思啊。 不过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苏钰明显心情不好的时候调侃好友,于是也没有卖关子,开口说道:“办完了,但不是我办的。” 苏钰挑眉:“什么意思?” 他让骆景安借助如梦楼在鬼市的人脉,去搜寻姚家和邵家的罪状,以便之后公之于众,助谢云嫣一臂之力。 “坊中已经有人在传播姚家与邵家的私密丑事了,我让人去追溯源头,你绝想不到是谁出的手。”骆景安给自己倒了杯温好的酒,惬意地饮下。 苏钰皱眉,忍住想抬手打落骆景安手中酒杯的想法:“有话直说。” 骆景安翻了个白眼。 为情所困的苏钰没有原来好玩了。 他没好气:“你未来丈母娘,将军府的谢夫人。” 苏钰眼神肃杀。 骆景安连忙赔笑。 “从什么时候开始传播的?”苏钰收回目光,问道。 “你带贺勇入宫之前。”骆景安把这事调查得很清楚,“具体的时间没问出来。” 谢云嫣从未透露过,谢夫人会参与此事。 苏钰目光沉沉。 他相信谢云嫣若是做了这样的布置,不会瞒着他,那就只能说明,谢夫人出手的时候,是连自己女儿都瞒着。 “说来也奇怪,谢夫人命人散布的事情都是真的不说,还都是极其隐蔽之事。”骆景安疑惑道,“这些事情即便是如梦楼和你手下的暗卫一起收集,都得用上五天左右。” 也就是说,谢夫人计划这件事已经很久了。 若是因为邵菀坏了谢云嫣的姻缘,谢夫人应该针对邵家,怎么会带上姚家呢? 压下心中疑问,苏钰道:“安排人手,帮谢夫人把消息都传出去。” 谢云嫣应该从江南商会分舵回程了。 思及此,苏钰豁然起身往外走去。 骆景安一口酒没喝完,连忙喊道:“酒都温好了,你不喝一口驱寒?” 奇怪了,苏钰今天怎么这么不待见他,说不了两句话就走。 难道今天的人皮面具太丑? 远远传来苏钰的声音:“孤影,备车,去寒潭寺。” 行吧。 骆景安窝回椅子,咂咂嘴,自斟自酌。 苏钰这厮,看来是添了重色轻友的毛病。 而且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陈舵主安排的马车是特意造来在雨天赶路的,车轮上绑了厚厚的麻绳,一路畅通地将谢云嫣与林老送到了寒潭寺。 路上顺手还捎上在将军府因为找不到车而急得团团转的云川。 林老看着雨幕中的义诊棚与粥棚,和谢云嫣交流着施粥的心得,一行人缓步往寒潭寺后院走去。 恰在这时,闻秋突然激动地匆匆来报: “大小姐,你回来得正好,夫人刚派人要去寻您呢。” 第108章 林老和谢家的隐藏关系 谢云嫣和林老道了一声,快步先进了谢夫人落脚的院子。 谢夫人刚从粥棚回来,身上落了尘土,沾了泥星的裙子还没换下。 “娘亲,您派人寻我有什么事?”谢云嫣上前,扶着谢夫人慢慢坐下,问道。 谢夫人看着她风尘仆仆的样子:“云川传信回来,说你去了江南商会分舵,我有些担心你被刁难,所以派人去寻你。” 谢云嫣笑着安慰道:“娘亲多虑了,女儿是过去好好和他们做生意的,他们没有刁难女儿的必要。” 正想把巧遇林老的事情告诉娘亲,旁边的闻秋端了碗姜汤过来,谢夫人亲手放到她面前:“你受了寒,赶紧发发汗。一边喝,一边听我说。” 红糖的香甜与姜的辛辣扑鼻而来,谢云嫣一闻就知道,这是娘亲亲手为她做的。 “你的两位舅舅明日就要进长安城,他们也是经商多年的商人,回头你跟他们一起再去各大商会走走,看在他们的面上,商会应该就会答应卖米卖粮。” 看着女儿优雅地饮下姜汤,谢夫人见她额头上隐隐有汗,这才长舒一口气,娓娓道来。 她一听,放下了碗,连忙道:“对了娘亲,今日女儿结识了位老人,他是……” 这时,门口传来了通报声:“夫人,大小姐,有位客人到了。” 谢云嫣知道是林老到了,站起身来,示意闻秋和绘春上茶。 果然门帘掀开,须发皆白的林老缓步而入,他年事已高,早已过了男女大防的年龄,因此谢云嫣才没有一进屋就让人安排屏风。 此刻他见到屋中的谢夫人母女,眼睛一亮。 谢云嫣笑着转头向母亲道:“娘亲,这位是我今日结识的林老,他是……” “叔公!” ……叔公? 谢云嫣因为母亲的这一句惊呼,整个人都傻了。 林老眼睛里也氤氲起水雾:“静婉长大啦,不是当年缠着叔公上街买花戴的黄毛丫头了,怎么,还要跟叔公讲这些虚礼吗?” 一切想要端庄行礼的努力,都因为林老掏心窝子的话而化为乌有,谢夫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腮边一珠一珠滑落,她哽咽着轻呼一声“叔公”,便再也控制不住,扑进林老张开的怀中。 积攒数年的委屈,在从小爱重她的长辈怀中仿佛都被抚平,谢夫人抱着林老的手臂,哭得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谢云嫣此刻也想到自己重生后第一次见到娘亲的激动,鼻子一酸,也几乎要落下泪来。 娘亲同样经历前世今生两世痛楚,对林老来说,可能就是亲人嫁得远了些,多年不见但也一直能听到消息,在世间也不算罕见。 可是对重生者来说,此次相见,中间是横亘了生死这条最深最宽的天堑。 好在谢云嫣先前经历过这番感觉,比谢夫人恢复得快,和林老一起把谢夫人给劝住,三代人才在桌边坐下说话。 谢云嫣留了个心眼,低声嘱咐闻秋去熬一副安胎药来,谢夫人虽然怀相不错,然而大喜大悲最容易动胎气,还是提早准备为妙。 林老叹道:“一晃就过去这么多年了,要不是今日在江南商会碰上,我还不知早上帮了我的竟是自家人。” 谢夫人不明就里:“早上?早上发生什么了吗?” 到现在这样,谢云嫣反而不知道怎么说了,林老也看出她的犹豫,微微一笑,口齿清楚地把今天的偶遇解释了。 谢夫人倒不知道谢云嫣今日遭遇了什么,虽说事情已经解决了,但仍然有些惊异的后怕——若是谢云嫣没有帮林老出头,下午在江南商会是不是可不就要无功而返了? 这是否就是善有善报的真实写照呢? 心里对看似缥缈却又处处透露因果循环的命运更加崇敬。 谢云嫣不知娘亲心里所想,只当她在担心姚家和邵家的阴谋,便道:“娘亲且放心,叔姥爷已经答应以天下商会的名义来暗中收购小商铺的米粮和粮食,之后会放在我们家空置的铺子里出售,长安城中的百姓可以平安度日。” 从邵家手上拿回的那两家铺子,今日便化成利箭,真正地射回邵家心窝里。 让他们避无可避。 林老放下茶碗,温和地看着谢云嫣:“云嫣,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如直接说你想让姚家付出怎样的代价。” 原来林老先前也看出她在陈舵主面前,还是留了一手。 谢云嫣展眉一笑:“叔姥爷,您看得不错,我确实是担心做得太绝招致陈舵主的反对,才临时改了主意。” 林老道:“陈泽不是蠢人,你都把话掰开揉碎说透了,他若是还不能放弃姚家,那江南商会的分舵主位置,他也不用坐了。” “我这个主意,可能有些冒险。”谢云嫣凝视着林老,坦诚道,“但是即便商会不会答应,我也会去尽力而为。” 林老却摇了摇头道:“云嫣,你还是没有看明白,你现在站出来,对商会来说是救命之恩。不管做什么,商会都会全力支持。” “朝廷一直想将商会收为己用,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由头。” “姚家若东窗事发,朝廷便可以借此机会,往商会安插官员甚至直接将商会收入朝廷。” 谢夫人有些不解:“叔公,并入朝廷对商会不好吗?” “商人讲究的是随机应变,朝廷插手,就意味着要遵循更多不必要的规矩,对做生意百害无一利。”林老解释道,“抛开这些不提,朝廷插手更大的目的,是想从商会中抽取分红充填国库,做无本生意。” “姚家这次,如果商会贸然行动,反倒会被姚家反咬一口,闹大了朝廷肯定还会插手。” 谢云嫣低眉敛目,接口道:“所以,只有同为官宦人家的谢家出首,这件事就变成了我们几家的争斗,商会就能甩脱姚家,全身而退。” 林老说这些话,不是以个人的立场,而是以天下商会所有成员的立场来说的。 都说商人重利,可人心都是肉长的。 她孤身一人顶在前面,不管是不是有意为之,都替他们化解了多年危机,因此,商人们也成为她的支撑。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她站起身,整理裙摆,郑重地向林老展袖相拜。 第109章 只有她能让自己安心 既然姚家与邵家喜欢用权势压人,那她就陪他们好好玩上一把。 她低声道:“叔姥爷,我的想法说来也简单。” “姚家不是想买下所有米粮和棉花吗?那我们就按先前十倍的价格,放一批货物流入市场。” “他们肯定会给我设套,购入后以更高的价格让人到谢家来推销,榨取谢家的银钱。” “之后的几天,每天都放一部分货物进市场,要不了几天,姚家就会着急。” “等那时,外地的货物应该也抵达了长安,市价必定暴跌,商会再低价买回,净赚姚家的银子。” 林老频频点头,听到最后更是抚掌大笑:“好!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后辈如此,我也可以放心退下总舵主之位了。” 谢云嫣道:“我不懂经商,只是按后宅中的争斗法子稍加改善,还望叔姥爷帮我完善,让计划能顺利进行。” “叔公,”谢夫人沉吟片刻,也说道,“您看,我是否请几位同我们一起筹备物资的夫人来坐坐,让她们四处寻找购买物资的渠道,将戏演得更真一些?” 林老点头:“你请她们来的时候,不妨把现在这局面是谁造成的也透露给她们,到时姚家事败,不用咱们出手,自有人痛打落水狗。” 指的是把姚家为了善名不顾百姓死活的事情,传得天下皆知。 遂又问起谢将军战死沙场后谢家的遭遇,两边互通多年经历,谢云嫣这才知道,娘亲出身的林家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商人家,而是把持江南首富位置多年,以织锦技术起家的江南林家! 一时间,她竟十分庆幸上辈子娘亲直到死前才向娘家求助。 不然被苏黎等人知晓,林家恐怕也难逃家破人亡的命运。 屋外雨渐渐停了,寒潭寺笼罩在山间清新的风中,仿佛世外桃源。 苏钰听闻谢家母女正在见客,便在义诊棚中帮了点忙,见人逐渐散去后,便听寒潭寺住持讲解佛经,手边寺里自炒的茶散出袅袅苦香。 谢云嫣从院里走出来,正瞧见大殿中住持和苏钰相互行礼。 她等在檐下,感觉身边有人站定,微笑着说:“此次危机,已经解决了。” 苏钰毫不意外:“哦?” 谢云嫣看着院中打扫落叶的小沙弥们:“有天下商会暗中帮忙,不出三日,姚家和邵家不仁不义的嘴脸就会众人皆知。” “百姓也不会再放心邵家和跟他们家有关的人带兵保家卫国,换将之事我势在必得。” 她眼角眉梢全是飞扬的艳色。 苏钰看着她,不小心就入了神。 半晌,才缓缓回神:“天下商会怎会突然插手?” 谢云嫣眨了眨眼。 她轻呼一声:“光顾着琢磨他们两家的事,我都忘了要给你解释今天的巧合。” 听着她古琴一样的声音,苏钰心中连佛经都没有抚平的焦躁,慢慢消散。 “苏钰,今天陈舵主答应见我,其实是你的功劳吧。”她抬起头,眸子里倒映出两个小小的影子。 好像天地间,只能看得进他一个人。 这个想法一出,苏钰觉得整个人的心都悄悄缩紧了一下,温柔的酸胀弥散进四肢百骸,祛除了秋雨带来的寒凉。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回答的声音里包含着多柔软的笑意:“为何这么说?” “陈舵主是爱财之人,谢家势颓,姚家又送上大礼,按理来说,他就算让我进门,也要冷落我一番,做足姿态,才出面相见。” “第二,我进门后除下雨具时,见玄关处有另外的一套蓑衣,还在滴水。证明我来之前,还有人来拜访陈舵主,而且身份贵重,陈舵主派了马车将他送回,这才将雨具遗落在江南商会的分舵。” 苏钰笑意加深:“但这不能证明就是我。” 谢云嫣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最重要的是,斗笠上面刻着一个苏字,姓苏,又会为我在雨天奔走的人,只有你一个。” 天地间忽然寂静无比,只剩四目相对二人间温情静谧的气息缓缓流动。 “多燃些香料。”姚玥一进屋,迫不及待地除下雨具,坐下来不耐烦地长舒一口气。 丫鬟燃起了她最爱的香料,香气氤氲,姚玥脸上的表情终于舒展开来。 邵菀早已等在屋里,此刻才上前问道:“怎么累成这样,是谢云嫣又让你不痛快了?” 姚玥秀眉一挑,一边喝着温度适宜的花露,一边说:“你有所不知,和那些低贱的商人打交道,真让人作呕,再加上今天下雨,更添烦闷。好不容易谈好价钱,谁知道出门听闻谢云嫣今日跑了一天都没买到半粒米,心下一喜,又出了一身汗。” 邵菀眼珠转了一圈,说道:“她当然和姚姐姐不能比,她粗人中呆惯了,在边关的风吹雨打里混得皮糙肉厚。” 姚玥被她的话奉承得更快活,故意沉下脸:“少来奉承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邵菀立刻一笑:“都打听到了,现在长安城中都知道谢家牵头筹措物资,却颗粒无收。但是上层还不能立刻得到消息,还需要等上两日。” 见姚玥面色不善,她又补充道:“不过我听苏黎打听回的消息,上面要视察前线物资,皇上有意亲自探查,到那时……” 姚玥听了这话,忍不住畅想皇上见她筹备了许多物资送往边关,龙颜大悦,赏赐她金银珠宝和封号,她和苏钰的婚事更不在话下。 “还得感谢谢云嫣,给了我这样大一个机会。”她比了比葱管似的指甲,嘲讽道,“小门小户的东西,也敢跟我们姚家比财力,真是不自量力。” 邵菀奉承道:“长安城那么多贵女,就算想和姚姐姐您抢这个好名声,也没有这样大的手笔,包下全长安城商铺中半个月的米粮和棉花。可见您不仅人美心善,福运更好,不是某些自诩清高的人能比得上的。” 想起自己提出这个计划时,父亲难得的称赞,姚玥不免飘飘然起来。 半天,才想起来还有事情要嘱咐邵菀。 第110章 针对邵家的消息 “你去打听打听谢家是不是还在想办法买粮食和棉花,再把谢云嫣今日一天的无功而返传到那几位夫人耳朵里。”姚玥阴毒笑道。 邵菀听了,心里暗骂姚玥事多。 自打谢云嫣从江州回来后,先是她本人被撵出将军府,随后留在将军府中的眼线也都被尽数拔除。 她疑心是有人在谢云嫣面前说了什么,可是探查之下却什么都没发现,还折进去埋得最深的那名丫鬟。 现在,将军府被谢云嫣管得跟铁桶似的,想打听消息,难度不亚于登天。 姚玥见她不说话,微眯着眼睛看向她:“怎么,做不到?” 现在还不到和姚玥闹掰的时候。 邵菀咬咬牙,挤出笑容来:“怎么会呢,我只是在想是不是除了和谢家一起筹备的几家外,再把消息多传几家。” 姚玥满意道:“当然,最好能让全长安都知道谢家牵头筹备物资的事情,到时候他们迟迟不运出城,肯定要变成笑话。” 说起来,这还是谢云嫣教她的法子呢。 把一个人捧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就会越惨。 邵菀品着心中的愤恨,脸上笑容更加卑微:“姚姐姐,到时候你和苏公子成婚后,千万别忘了我啊。” “那当然,”姚玥听着十分不耐烦,“等我入主靖国公府,把持家务之后一定让苏黎把你扶成正妻,等苏钰承爵,分家之后家产也少不了你们的。” 这些大家小姐,果然稍加奉承就飘了起来,觉得全天下的好事理应自己占全。 留下哄抬粮价这么大一个把柄在自己手里,她还想做世子夫人? 邵菀看似感激地垂下眼睫,实则眼里尽是嘲讽。 原先不觉得,现在想想,让姚玥做苏钰的夫人怕是上上之选。 有她在后院作天作地,苏钰就别想过一天安生日子。 苏黎承爵的可能性,也就越来越大。 谢云嫣和苏钰谈完了之后,又闲聊了好久才回屋。 给足了林老和谢夫人叙旧的时间。 林老知道了谢云嫣先前在靖国公府的遭遇,十分担心谢云嫣,生怕她心伤难愈。 谢夫人出嫁前,在林家就十分受宠,加之林家这一代没有女孩儿,好容易见到美丽聪颖的外孙女儿,林老宠都来不及,一想到别人曾往死里欺辱谢家孤儿寡母,恨得现在就想打上门去。 谢云嫣好一阵安抚,林老才气呼呼地放下心来。 晚饭仍旧是用的寒潭寺的斋饭,寺里知道谢夫人怀孕,每日单独给她从外面做了蛋羹端来。 头一次见的时候,谢夫人惊讶推辞,只是送饭的小沙弥双手合十,说这是在寺里清修的一位贵人嘱咐的,住持也十分支持,谢夫人这才安心。 谢云嫣前些日子忙,现下见到蛋羹,想起这事来,决定去阳临关之前得见一见这位贵人,当面谢过他对娘亲的照顾。 用完晚饭,林老安排的人已经在外面等候,隔着屏风,坐下来恭敬回话:“长安城中的权贵人家都已经知道,姚家二小姐在筹措前线物资,长安城的粮铺和棉铺都被买空。” 谢云嫣低头思量:“你看着姚家要买多少粮食和棉花回去?” “此事姚家二小姐在办,身后姚大人暗中支持,江南商会下的铺子已经回报,说姚家定了半个月之内全部的货物。” 现在的情形,她不怕姚家买得多,就怕他们买得少。 不过看姚家这个架势,是一定要争个第一,现在只要袖手旁观,等姚家作茧自缚。 谢云嫣道:“邵家可有什么动静?” “明面上没有。”那人谨慎道,“只是姚家买完货物之后,有一部分是运到了邵家的庄子上。” 哄着姚玥抢夺筹备物资的善名,谢云嫣考虑过到底是邵菀自作主张,还是邵城也参与其中。 若是前者,邵家还能推说是小女孩不懂事,先前丢了脸,为了争口气便筹措物资,想要个好名声。 毕竟现在明面上,只是姚家在收购物资。 林老看出她的心思,安排道:“再去打听,看看邵家是什么情况。” 天下商会的人走后,谢云嫣坐在自己的厢房里,心不在焉地喝着茶。 得想个法子,让此事里有邵城参与。 邵家先前摔了大跟头,让乞儿可以传话的手法,不能再用了。 门口突然传来了动静。 谢云嫣警觉地睁开眼睛,放下茶碗,悄悄扣住了掌中袖箭的机关。 这不是苏钰的脚步声。 门外传来一道少年的声音:“大小姐,是我。” 梁严明。 他依照先前的约定来找她了。 但是他伤势不轻,不是让他养好伤再来吗? 谢云嫣皱眉站起身来,为了不吵醒他人,轻轻推开房门。 站在十步外的少年,站在秋日清朗的月光下,见她开门,立刻躬身行礼。 紧守身为小厮,见内宅大小姐的本分。 谢云嫣站在门内,凝视着动作还有些许滞涩的少年,声音难辨喜怒:“一个身上带伤的人,习武只会自损经脉。” 眼前的梁严明,是本朝继谢将军之后,前线上最锋利的刀。 “大小姐,我知道您牵挂前线战事,我这两日边疗伤边联系了原来一同讨饭的兄弟,有些消息我觉得您很需要。”梁严明说道。 谢云嫣眼尾微扬。 她知道梁严明沦为孤儿后,在街头巷尾讨过生活,只是没想到竟有这样一条隐藏的人脉。 京中乞儿不少,为了讨饭吃经常蹲在权贵家的后门,听到的消息不会少。 她便问道:“你的兄弟们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她得先判断消息是否可信。 果然,梁严明抬起头道:“他们有一部分卖身进了高门大院当仆从,也有卖苦力的。还有一个已经成了团头,手下管着三十来个人。” 怕谢云嫣不懂黑话,又贴心解释:“团头便是乞儿的头领,那人原先就是我们这帮人的头儿,脑子灵活,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钱,不仅正儿八经管着城南的乞儿们,暗中也置办下了田产,娶妻生子,家中和普通富户看着也没有区别。” 第111章 离间邵家 谢云嫣先前派人找乞儿传消息时,倒也听说过一点儿。 就好像商会一样,一个地区的乞儿们都会有个老大,便是他们的团头,有些团头十分富有,手下还有不少小头目,一级一级地控制乞儿们。 必要的时候,京兆也会找团头协助调查一些案件。 听起来,梁严明的旧友混得很不错。 若是能多几条这样的人脉,联络上游侠儿,游医等权贵们忽视的这些人群,不但能掌握与自家有关系的消息,防止发生意外,还能掌握对手的动态,想做什么,就可以更方便的下手。 在心中记下此事,谢云嫣问道:“你查到了什么消息?” “邵家也在暗中借姚家的手收购物资,目的是在寒冬来临前,填补上亏空的军饷。” “邵城在边关养了名外室,对外声称是救下的孤女,已有五个月身孕,摸出是个男胎。” “他从边关送信回来,要迎新人入门做妾,周氏想要去母留子,正在暗中谋划。” 梁严明一口气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部说了出来。 谢云嫣看着他:“你怎么想到去调查邵家?” 按理说,打伤他的人是姚家,在面上和谢家过不去的也是姚家,梁严明不知内情,应该去调查姚家才对。 梁严明道:“姚家和我们谢家无冤无仇,就算暗中有什么龃龉,也不至于下这么狠的手。我想来想去,也就先前和您发生过冲突的邵家,会这样行事。” 虽然他说的和事实有出入,但这样透彻的洞察力,和野兽一样敏锐的直觉,怪不得他前世能在战场上所向睥睨。 梁严明不知内情,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带来的消息里,藏有两个至关重要的内幕。 邵家收购物资填补亏空,证明邵城不管通过什么途径,都发现已经联系不上贺勇,进而意识到,贺勇有可能栽进去了。 买官卖官的罪可以推到姚家身上,但军饷是实打实的亏空。 因此,他必须赶在东窗事发之前,填补上亏空,之后就可以狡辩说是贺勇诬告。 另一点,就是邵城的外室——钱香梅。 她记得因为周氏生下邵菀后身体亏空,再难有孕,一直是想从旁支过继一个男孩儿当做嫡子。 邵城却更想要有一个有自己血脉的亲生儿子,便在边关寻觅了名女子,当成外室。 说是孤女,其实钱香梅的父母根本就是邵城暗示手下装成西秦人杀害的。 就因为邵城得知,这个已经定了亲的姑娘,算命时算出了极易生养,命中带子的命格! 前世周氏在休妻的威胁下,捏着鼻子迎了钱香梅入门做妾,装得和和睦睦姐妹情深,甚至带她出席了不少权贵圈的宴会。 钱香梅不负众望,果然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却在月子中因偷窃邵城书房中的密信,被回京述职的邵城发现,亲手活活勒死。 还不记事的婴儿,自然被周氏记在名下,接到正院抚养。 前世,谢云嫣因为邵菀假歪歪的哭诉,将钱香梅当做敌人,在各种场合当众给她难堪,自己也给众人留下一个爱管闲事又刁蛮不讲理的印象。 钱香梅死的时候,她还直呼大快人心。 现在想想,此事很是奇怪。 钱香梅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如何能准确地在邵城书房的信件堆中,精准地找到密信并誊抄之后传递出去的。 她不信这中间没有邵菀母女搞鬼。 “你的旧友,能不能再帮我探听一些消息?”谢云嫣整理好思绪,红唇微勾,问道。 梁严明点头:“只要带上下酒菜跟酒,您想问什么都能问道。” “我会让账房给你支银子,你去帮我打听邵家都从哪里买的货物,又堆放在何处,最好还能打听到准备何时运出城。” “还有,再打听一下周氏派谁去迎接要入门的那名外室。” 她没记错的话,钱香梅在从边关回长安的路上,因水土不服而上吐下泻,险些流产。 不管是不是周氏派人下的手,抓住这个机会,便能离间邵家。 要能更进一步拉拢钱香梅,那便更好了。 梁严明行礼道:“大小姐放心,我知道此事轻重,必定不留痕迹地办妥。” “你这几日先专注此事,顺便养伤。我正在为你物色武学和兵法的师傅,等你伤好,便要开始习武。” 谢云嫣的语气凝重起来,看着少年眼中灼人的渴望,继续道:“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就要去前线,务必先打好底子。” 她已经决定,阳临关之行要带上梁严明一起。 梁严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军功不易得,加之纸上谈兵终究不敌战场实际拼杀来得深刻,既然已经决定将他收为己用,那就需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让他尽快成长。 而且,也必须让他明白,只有谢家能给他带来无量前程,让他死心塌地和谢家捆在一起。 这或许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有过前世错信他人的惨痛经历,谢云嫣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人,不敢再轻易付诸信任。 就算要豪赌,也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上赌桌。 昔日父亲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 梁严明应道:“是,谨遵大小姐教诲。” “去吧,喝了药之后今晚好好休息。” 谢云嫣合上房门,听着院落中少年的脚步渐渐远去。 她拨亮烛火,研墨提笔,快速地给苏钰写了一封信。 按照约好的传递消息的方法,将信压在窗边花盆下,谢云嫣把旁边不起眼的一个摆件收进屋里,这才转身唤人洗漱。 心情无比笃定。 第二日清晨,谢云嫣一起床便发现窗边的花盆下的信件也已经被拿走,花盆也被转了个角度。 这说明暗卫已经把信传递给了苏钰。 她心情大好,早饭的时候甚至在吃完了整碗野菜馄饨之后,又多吃了半碗粥。 正陪着谢夫人散步消食,商量今日要见两位舅舅安排些什么饭食,就听院门处有些喧闹,半夏面色凝重地匆匆赶来,一看就是有要事回报。 第112章 是福是祸?权贵夫人们不请自来 “夫人,几位共同筹备物资的夫人急着要见您。”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发现同样的想法。 她们还没有派人去邀请几位夫人过来,怕是几家都听说了谢家买不到粮食和棉花的消息,过来兴师问罪的。 两人在正厅见了来客。 几位夫人打扮得很是齐整,可大约是路上匆忙,裙摆和肩上都有没来得及拍落的灰尘。 谢夫人示意半夏上茶,温声问道:“几位匆匆而来,想必是有要事商讨?” 夫人们对视一眼。 季氏因为是阁老府的当家儿媳,地位比其他夫人高出一点,便作为代表开口:“谢夫人,我们听说谢家眼下遇到了一些困难,所以才匆匆赶来。” 他们参与筹措物资,一来是看出谢家未来潜力很大,想要提前打好关系,二来多半也是想要个好名声。 即便他们在权贵圈里的名声不坏,可是谁会不希望自己的名声能更好一点呢? 谢夫人脸上的笑容不变:“若是说昨日小女奔波一天都没有买到粮食和棉花的事情的话,此事确实是真的。若是诸位想要退出筹备物资的事情,我也能理解——” “谢夫人此言差矣,我们是来送物资的。” 季氏笑着打断她的话,几位夫人也纷纷附和。 见母女二人脸上难掩困惑,季氏用柔和端庄的声音解释道: “那日会面后,我们各自回家命管事去联系商贾,却发现长安城中的粮食和棉花都被一扫而空,价格也水涨船高。” “细心探查之后,我们发现表面上将物资收购一空的是姚家,但是暗地里,邵家的那位小姐和姚家二小姐姚玥,近期来往甚密。” “经过靖国公府珊瑚宴之事,我们早已知晓邵家为人,现在他们两家出此阴招,显然是为了报复谢家,我们不能坐视不理。我们几家也有粮铺或棉铺的生意,现在便将所有库存取出,正在运来的路上。” 京兆夫人快人快语:“邵家从上到下都是黑心肝的玩意儿,跟他们家混到一起的姚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踩在咱们头上往上爬,也不看看自己骨头几斤几两!” 她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季氏的眉尾抽了抽,顾忌着京兆夫人是自己的长辈,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谢云嫣凝视着这几位夫人,衣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谁说权贵圈之间的关系,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来衡量善恶,是非曲直,不用言说就能分辨清楚。 谢夫人轻声道:“可是,诸位此时若是和谢府站在一起,便是旗帜鲜明地和姚家作对,各位可有和自己的夫君通过气?” 她的眼眶已经因为感动而微微湿润。 出身清贵世家的翰林张夫人细声细语:“您放心,我家老爷也分外支持此事,他说为官之道以民为本,得其本者生,得其道者成,姚家与邵家为博善名却忽视民生,他找机会一定要上达天听,好好分说。” 京兆夫人喝完茶,总结道:“哎呀,张夫人您说这一堆太拗口了。总而言之,我们几家从外院到内宅都是一个意思,姚、邵两家做事不地道,那咱们就跟他斗到底,反正又不是斗不过。” 见谢云嫣母女二人站起身想要行礼,季氏上前两步,先扶住了谢夫人:“夫人,这些虚礼就免了,等之后事毕,请我们吃酒游园便是。” 谢云嫣此刻已经完全理解,为何杨阁老夫人会如此看重季氏这个儿媳妇。 行事有章法,说话又能顾及方方面面,的确是一位优秀的主母人选。 众人重新坐下,谢夫人拭去眼中泪水说道:“云嫣,你来说说我们谢家打算如何行事。” “现在长安城中粮食和棉花价格居高不下,而且普通百姓根本买不到,再这样下去必定激起民愤。”谢云嫣点点头,解释道。 “因此,谢家联系了江南商会,决定以商会的名义联系不愿巴结姚家的商人,收购粮食和棉花后,放在谢家的铺子中出售。” “与此同时,商会也会每日往市场中流入一批物资,让他们两家高价购入,等外地货物进京,价格暴跌之时,再低价回购。” 她完全没有藏私,将计划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几位夫人对谢家报以完全的信任,她也回报完全的信任。 季氏点了点头,又思量片刻:“与其全在铺子中出售,我看不如部分物资拿来出售,剩下一部分由各家派出一些人手,施给买不起的穷人们。这样的话,他们两家想派流氓无赖来闹事,也要考虑考虑能不能把我们几家一起得罪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御史程夫人终于开口:“这个法子不错,除却将军府与阁老府,我们剩下的人家虽没有太显赫的官职,但也都算朝中能说上两句话的。一起施粮也能让朝廷上层警觉,派人探查长安城中究竟出了何事。” 众人集思广益,比谢云嫣一个人苦思冥想,点子多出不少,也完善了不少。 “除此之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谢云嫣在最后的时候,低声说道,“还请各位夫人今日离去时,做出怒气冲冲的样子,有人问起的话,就说是受了谢家蒙骗,谢家就连如此简单的筹措物资之事都办不好。” 早上她接到消息,邵菀正在想尽办法打听谢家现在的情况。 经过先前,邵菀不会轻易相信下人们传递的消息,但是她一定会相信这些权贵夫人。 因为,像邵菀这样心思阴暗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世上无亲无故的人之间也能相互扶持,共同渡过难关。 几位夫人都是后宅中腥风血雨走过的聪明人,明白谢云嫣这是要演一出戏来麻痹姚邵两家。 纷纷点头同意。 京兆夫人似乎觉得刚刚自己没有提出什么有价值的主意,此刻又道:“我们家不如各位有朝上的人脉,但是市井之中的人脉还有些。既然要做戏给那两家看看,我倒有个法子,大家看看行不行?” 第113章 万事俱备,朝廷派人视察姚家 众人便道:“您请说。”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们最终的目的都是要踩着我们的来博个好名声,那不如找一些走街串巷的市井之徒,让他们说明长安城现在买不到粮食和棉花是因为姚家和邵家。” 听京兆夫人说完,季氏说道:“可是消息如果传到他们两家的耳朵里,他们醒悟过来之后也开始售卖物资,岂不打草惊蛇?” 京兆夫人笑了:“这便是术业有专攻了,各位有所不知,市井中的小道消息,传到天子耳朵中容易,可若要传到我们这类人家,至少也要十天半个月。” 谢云嫣听了此话,若有所思。 “这中间有什么说头?”谢夫人好奇道。 “我们每日来往的,都是官家,一般不太与白丁来往。”京兆夫人便细细解释,“而市井中的消息,大部分流传于街头巷尾的妇人口中,能和他们交往的,也就是府中负责采买的低等仆妇。” “诸位细想,除非是特意安排人出去打探消息,别说是我们,就是房中的大丫鬟,可能一年都见不到一次这些低等仆妇。” 谢云嫣已经完全听明白了。 京兆夫人说的,是众人因为习以为常而忽略掉的一件事。 那边是“圈子”。 不管愿不愿意,世人都活在和自己相配的圈子里,就好像除非是将军府这种特殊情况,未出阁的姑娘很少与各家主持中馈的主母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朝堂上的一品大员也不会和除了自己门生之外的九品芝麻官煮酒论道。 高门权贵,和白身的百姓都不太来往,更别提会闲的没事散播消息的市井妇人了。 京兆夫人的话,加上梁严明昨日提到的旧友们,都让谢云嫣意识到,自己忽视的这点,其中隐藏着多大的机会。 只要经营妥当,不但能得到消息,更能适时地将自己想传出去的事情,不着痕迹地传进某些人的耳中。 她迎上母亲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谢夫人便道:“此法甚妙,便麻烦您多操心了。” 自己终于帮上忙,京兆夫人满脸笑容:“嗐,这有什么,我回家就和夫君说,让他安排得力的人去将此事办妥,诸位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她不怕多出力,反而害怕自己一点儿力都没出,最后坐享其成,今后几家再有什么事情,便将她排除在外。 她家虽然现在是京兆府尹,但在长安城中根基尚浅,虽有几条人脉,可都是他人介绍,关系不算多紧密。 现在在座的这些人,却是他们自己打通的人脉,不是看在谁面子上的交情,京兆夫人巴不得多来几个姚家这种不自量力的人,让她能和这几家的关系更加牢稳。 有此想法的,不止京兆夫人一个。 送走了几位夫人,季氏拉着谢云嫣道:“等此事之后,你记得备几份常礼,亲自到各家去走一走,不用太过张扬,就说是得了些特产,过去拜访长辈。回头我使人将我们家的礼单抄一份给你,你拿去参考。” 这是手把手地教她人情世故。 谢云嫣向她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嫂嫂教诲,我正愁之后如何感谢各位的鼎力相助呢。” 又拉着她的手嘱咐了几句,季氏这才带着丫鬟离去。 谢云嫣站在院门处,心中除了感动,还有几分疑惑。 她与季氏不过两面之缘,为何季氏对她这样好? 同样的问题,上了马车之后,季氏的陪嫁丫鬟也忍不住发问。 季氏微微一笑:“傻丫头,且不说谢家大小姐手段心机都是超乎常人,你看我那婆婆何时看人出过岔子?她都说谢云嫣绝非池中之物,和谢家打好关系,绝对不亏。” 她从小就被父亲带着在书房中长大,对朝政的敏锐度甚至超出了男子。 结合婆婆的态度和宫中风向,季氏很肯定,谢云嫣会是这一辈的京城贵女中,最拔尖的那位。 想到谢云嫣那双澄澈的双眼和通身气度,季氏笑意更深。 “况且,”她舒适地靠在马车中的暖垫上,叹道,“见多了表面亲热背后捅刀子的人,我一见她,真是浑身舒坦,就算没有婆婆的关系,也乐意和她做朋友。” 接下来的几日,都在表面平静中度过。 邵菀日日向姚玥报告谢家最新的消息,听闻和谢家共事的几家都发了好大的脾气,埋怨谢家连拿钱买货的事情都做不好,再看看自己堆满别院的物资,姚玥觉得眉间的花钿都比之前鲜艳不少。 这一日中午,姚大人派人匆匆回府,转告姚玥道:“老爷让我回来告诉二小姐,皇上已经知晓我们家为前线筹措物资的事情,要派人来一探究竟。” 姚玥听了,喜不自胜。 姚大人的随从道:“老爷还说,邵家小门小户的怕是没见过大场面,此事又关系甚大,您就不要让邵家的人也一起出现了。” 隔着屏风,姚玥说道:“你回禀爹爹,说我心中自有分寸,一定将此事妥妥帖帖地办好。” 那名随从应了是,便恭敬地退下。 姚玥美滋滋地整理着身上的首饰:“爹爹和我是一个心思,邵家先前不帮我们引荐梁王,现在出了大丑才巴结我们,和他们联手踩下谢家已经够给邵家面子了,想分一份筹备物资的功劳,门都没有。” 雨前也笑道:“您说的是,谢家还得联系其他几家才敢筹备物资,谁能想到您一句话就能调动长安城所有粮铺呢。” “若不是父亲点头,我也办不了这么大的事。”姚玥对着镜子,挑剔地看着自己的身上新制的衣裙,“你找个人去门口等着,父亲打听清楚朝廷派谁下来,肯定会传消息,我们也要提前准备。” 雨前忙去安排。 不多时便带来消息,皇上安排了兵部尚书与主管户部的刘阁老共同前来,姚大人特意嘱咐,这两位大人是皇上心腹,出了名的不沾不靠,让姚玥上点心准备。 姚玥连忙叫来负责清点物资的管事。 第114章 姚敬义,你可知罪 管事答道:“粮食和棉花都已经在别院装车,随时就能运至前线。谢家从几家非常小的商铺中买到了点物资,但最多装三车,比我们家的差远了,一看就没有用心。” 姚玥越听越激动。 但转念又想到传闻,追问道:“听说那几家人设立了棚子施米,是真是假?” 管家嗤笑道:“他们用的也是库房中原来剩下的货物。依小人看,是发现筹集物资比不过咱们,才出此下策,但长安城中天天都有施米施棉的,根本就不稀奇。” 姚玥心气终于顺了。 不错,长安城中的夫人小姐们,除了爱去佛寺上香,给佛像塑金身,就是爱设个小棚子施舍不值钱的粥水。 一件好事做的人多了,那也不算什么能提升名声的好事。 哪里比得上她独具慧眼,发现前线才是最需要犒赏的地方,命人收购了大量的紧俏物资,支援前线。 “只是二小姐,有件事小人不敢擅自拿主意。”管家小心翼翼地说道,“邵家借着帮忙的机会,也收购了一批粮食准备运往前线,当然数量不如我们家多,是否要拦下来?” 姚玥浑不在意,冷哼一声:“邵家之前在全长安城的权贵女眷面前出丑,当然要想尽办法洗白名声。看在邵菀帮本小姐想出这主意,就赏给他们这个机会,也让邵家知道知道,他们只配吃本小姐手指缝中露出的渣子。” 姚玥没有忘记,曾经替父亲去梁王府送礼时被晾在偏厅,听着邵家人和梁王府的下人在正厅中交谈正欢的事情。 她心中有种报复的快感。 曾经看不起姚家的人,因为她的原因,现在像条狗一样讨好地趴在地上摇尾巴。 此事之后,她在父亲心里的地位也将扶摇直上,之后带走的嫁妆,和嫡姐比一定只多不少。 没过多长时间,姚大人也匆匆回府,官服都来不及换下就来告诉姚玥:“待会儿刘阁老一定会问起此事是谁提起,为父也不会贪你的功劳,你等在堂后,到时候在屏风后和他们见上一面。” 姚玥喜上眉梢。 “刘阁老问起什么,你就答什么。”姚大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儿,“要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目光之中的警告,让姚玥从兴奋状态立刻冷静下来。 在姚家,想活下去就没有走错路,说错话的机会。 一旦出现差错,就立刻沦为弃子。 姚玥低头避过父亲刮骨刀似的目光,应道:“父亲放心,女儿知道怎么做。” 姚大人去前院准备,姚玥也回屋忙了起来,换上一身低调中隐含奢华的水色宫装,又重新梳了个端庄的发髻,簪上了无暇羊脂玉雕的鸾鸟簪。 揽镜自照,富贵隐隐透出,是再完美不过的贵女装扮。 她惴惴不安地呆在后堂,听着父亲在外面和两位大人寒暄客套。 兵部尚书不苟言笑,刘阁老则相反,满面亲切的笑容,听完姚大人的话后说道:“我和孙老弟刚从您的别院回来,没想到长安城中的传言竟没有半分虚构,您家真的堆了一院子的粮食和棉花,就等着送往前线。” 姚大人自豪道:“这是我家二女儿的主意,她说边关天寒地冻,将士们为了保家卫国极其辛苦,我们能在长安城中安稳度日,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力。” 兵部尚书听见屏风后的后堂传出人声,微微蹙眉。 刘阁老恍若未闻:“哦?愿闻其详。” “我二女儿姚玥把想法跟我说了之后,我也觉得是个好主意。”姚大人装模作样地捋着胡须,“便决定鼎力支持,让我们家名下的粮铺将仓库中的货物全部取出,又支了银子,尽力收购粮食和棉花。” 兵部尚书开口道:“城中近来粮食与棉花价格飞涨,即便如此,姚大人也继续购入?” “是啊,所以我们家现在账上是一分现银都没有了。” 姚大人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我们苦一点没什么,只要我们家能往边关送去更多的物资就好。” 这时,刘阁老带在身边的小厮上前几步,低声禀报着什么。 姚大人觉得那小厮有些眼熟,不过一时没有想起在哪里见过。 刘阁老稍稍走开几步,听小厮把话说完,边听还边点头。 他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姚大人一眼,转向了兵部尚书:“孙老弟,刚刚姚大人的肺腑之言您都听见了吧?” 在姚大人不明就里的目光中,兵部尚书点了点头:“一字不落。” “吏部尚书姚敬义。”刘阁老脸上的笑容像画上的一样,让人看久了心里发怵,“你可知罪?” 姚敬义听得这话,僵成了一根木头。 他是在做梦吗,怎么刚刚还好好的,刘阁老突然变脸了? “刘阁老,您别拿小弟开玩笑,这话从何而来啊?”他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僵笑道。 “姚家为博虚名,罔顾名声,大肆收购并哄抬粮价与米价,险些造成长安城中百姓无米下锅,激起民愤。” “字字句句都是你自己亲口所述,你还要狡辩什么!” 刘阁老浑浊的眼珠中射出利剑一样的目光,见姚敬义还要说话,失望地一甩袖子,肃声道:“皇上极看重此事,才派了德公公随行,如实记下所见所闻和你说的每一句话,现下立刻就回宫呈给皇上。”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姚敬义还能转头去看那名此刻直起腰身的小厮,看着他脸上掩盖不去的阴柔,他终于想起为何觉得此人眼熟。 司礼监秉笔大太监——德安。 他是内廷中唯一识文断字的太监,随身携带特制的微型笔墨纸张,负责记录皇上口述的圣意,再交由内阁润色草拟圣谕,是皇上最信任的太监之一。 姚敬义张合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刘阁老刚开口让人来将他押走,内堂里传出了一声尖锐的女子呼喊。 屏风被大力推开,一名女子含怒带恨地冲了出来,头上的白玉簪子掉在地上,“砰”的一声摔成了两半。 第115章 姚家获罪,邵菀被打 刘阁老也见过不少高门贵女,或端庄或娇蛮,或美艳或清秀,在他的人生中如过江之鲫,匆匆流过。 再美丽的女子,都不如一封军机要报让他印象深刻。 只是因为姚家筹备物资之事,而声名远扬的姚家二小姐,给他留下了相当难以磨灭的印象。 打扮富贵的闺秀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面目狰狞,甩开了贴身丫鬟试图阻挡的手,厉声质问:“这是谢云嫣诬告,她嫉妒我抢了筹备军粮的好名声,所以陷害于我!” 姚敬义还因为刚才的事情没缓过神来,一时也没有阻止姚玥。 姚玥怒火冲天,再也不顾上要端着闺训严谨的贵女范儿,不管不顾地道:“你们都瞎了眼吗,又不是我强迫那些商人卖货给我的,我有钱他们有货,两相情愿地买卖,犯了哪条律法?” 刘阁老与兵部尚书脸上的神色逐渐转阴。 他们是朝廷要员,皇帝心腹,几时被一个黄毛丫头指着鼻子骂过。 姚敬义梦游似的开口,像是要缓和气氛:“此事只要皇上使人问清楚,便能证明我们姚家的清白……” 姚玥跺着脚:“还有问吗?就是谢云嫣眼红,使了银子让刁民诬陷我。况且他们买不到米怎么能怪我,分明是自己没本事,买不起蔬果和肉食填饱全家肚子!” 刘阁老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自大冲动,又蠢又坏,还能说出此等何不食肉糜的诛心之语! 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更证明姚家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公公,劳烦您再记上一笔,将姚家二小姐的话完完整整的呈到皇上面前。”刘阁老冷笑连连,“我不妨告诉你们,此事是皇上经由暗卫探查得知长安百姓怨气冲天,才派我与兵部尚书一同前来探查。” “姚二小姐的意思,是皇上收了谢家的银子,所以才诬陷你喽?” 就算姚玥气的神智全无,这句话,也不敢应声。 刘阁老不想再和姚家废话,手一挥,便有早已准备好的人手进来“请”姚氏父女二人进宫。 “啊啊啊啊啊啊——” 姚玥被两名面目严肃的嬷嬷挟持着往外走,一时间受不了自己要被问罪的事实,晃着脑袋拼命尖叫。 在刘阁老一行人进了姚府后,官兵已经悄然将姚府团团围住,百姓们因为买粮困难之事,早已对姚家恨之入骨,见到此情此景,纷纷拍手称快。 在隔了很远的街角,一人骑马,一人乘车,漫不经心地关注着姚府发生的一切。 骑在马上的苏钰淡淡道:“看来,梁王选择了自保。” 谢云嫣撑着头,把玩着杯盏笑道:“前有荣妃与苏黎勾结,后有姚邵两家哄抬物价不顾百姓死活,中间还夹杂着靖国公府珊瑚宴的丑事,梁王不得不自保。” 更别提,还有他与郭怀清的丑事。 接二连三的烂摊子都需要皇帝给他收拾,再深厚的父子情,也会被消耗殆尽。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被硬拖着踏出门槛,姚敬义如梦初醒,拉住刘阁老的袖子苦苦哀求:“刘阁老,我们姚家是被邵家蛊惑,所以才好心办了坏事。他们家也囤积了不少粮食,您要为我们家主持公道啊!还有谢家,他们家也没少收购物资……” 刘阁老厌恶地拨开他的手:“皇上如何查姚家,就如何查的谢家。谢家确实和几位官宦夫人联手准备筹措物资,但是在发现粮价棉价飞涨之时,跑遍门路收购粮食,在自家铺子中平价出售,并且还施米施棉,救济穷人。” “皇上明鉴,派我们来姚家之前,就已经去过邵家,你好好睁开眼睛看看,那边是谁?” 定睛看去,站在官兵中脸色煞白的,正是邵菀。 姚玥一看清她的脸,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挣开了嬷嬷,扑向了邵菀:“贱人,是你害我,该被治罪的人是你,不是我!” 她明明是让邵菀为难谢云嫣的,凭什么最后谢云嫣没事,她要被拖到御前问罪? 应该得到好名声的是她,凭什么沦落到和邵菀一样被人看笑话? 她不甘心! 邵菀灵活地躲到了监视她不要轻举妄动的官身后。 她楚楚可怜道:“姚姐姐,我只是看在姐妹情谊的份上借出自家别院,帮你储存货物而已,你说这话,我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都说天道好轮回,说不定老天爷是看你心不诚,所以才惩罚你的。” 姚玥咬牙切齿。 她承认自己是为了报复谢云嫣,所以才要将她高昂的头颅踩下去,让她识相的离开苏钰身边。 要是没有找上邵菀合作就好了。 这个贱人,给她出馊主意破坏谢家的善举,自己美美隐藏在幕后,推姚家挡在前面。 姚玥已经完全忘记,是她与姚敬义生怕邵家分去好名声,所以才千防万防,不让邵家的名字出现在此事中。 却正中邵菀的诡计。 “贱人!还敢狡辩!”姚玥双眼冒火,不依不饶地将邵菀扑倒在地,骑在她身上,劈头盖脸的对着她抡起耳光。 盛怒之下,姚玥爆发出了令人胆战心惊的力量。 邵菀脸上的脓包并未痊愈,依靠脂粉才伪装出平整的面容,此刻被姚玥扇的在地上挣扎,脸上的粉蹭掉不少,脓包还被姚玥扇破,流出令人作呕的脓液。 一个俏生生的小美人,转瞬间就变成了看一眼就会做噩梦的样子。 谢云嫣遥遥看着,挑眉咋舌。 这下,邵菀最看重的容颜,应该是彻底毁了。 也不知苏黎面对邵菀现在的脸,满腔浓情蜜意能维持几时。 姚玥被嬷嬷拉开,仍旧不依不饶地痛骂邵菀,还伸着手想用指甲在她脸上划上几道血痕,谢云嫣收回视线,不再去看她们狗咬狗。 苏钰轻声问:“我们回去?” “事情闹到这样,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谢云嫣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美目猫儿一样眯起,“皇上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召我入宫,我还有些琐事,需要在入宫之前办了。” 第116章 跟我们一起过中秋吧 苏钰护着谢云嫣的马车,缓缓驶向寒潭寺。 “赫连侍说,最多两天靖国公就能苏醒。”谢云嫣靠在窗边,和苏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到时候就可以给他服用段神医的那张药方,不出三天,他便能正常开口说话。” 前世没有赫连侍针灸辅助,靖国公被段神医的药方唤醒后,每日最多只能坐起来半个时辰,脾气因此变得阴晴不定。 不知今生针灸与药方双管齐下,靖国公恢复如初后,会让局势有怎样的改变。 脑中闪过前世洋洋得意的邵菀和刚刚被姚玥压在身下扇巴掌的邵菀,谢云嫣总觉得,她还有后招。 而此番姚家若没有彻底垮台,姚玥也不会善罢甘休。 “待靖国公能开口说话后,我第一时间便取了绿绮琴给你。”苏钰温润的声音传入车厢,“苏黎与赵氏自顾不暇,不敢有任何异议。” 谢云嫣高兴道:“那便太好了,段神医也就在这两日便能抵达长安城,娘亲的身孕有他在,我去阳临关就能放心了。” 苏钰挑眉,发问道:“段神医?” 谢云嫣这才记起,自己没有把需要绿绮琴的原委告诉苏钰,当下便尽量简略地将段神医的古怪脾气与自己请他到长安来为娘亲安胎的事情讲述出来。 苏钰听着她的声音,想起自己先前误会她是要将绿绮琴拿去讨好苏黎,暗地中生了好大的闷气之事,一时觉得啼笑皆非。 今日陪着谢云嫣出门的是绘春,听到这里也高兴补充道:“这可真是太好了,忍冬跟着段神医一起回来,正正好能赶上中秋呢。” 谢云嫣一算日子,还真是没几天就要中秋了。 曾经自打父亲战死沙场后,她一心扑在苏黎身上,谢夫人也因思念亡夫而对阖家团圆的中秋节避之不及,想来母女二人竟从未赏月团圆。 这次,不妨叫上二房的婶母与谢云芷,一家人热热闹闹过节。 打定主意,她便笑着对绘春说:“娘亲看起来也不想回长安城蹚浑水,你回去后带人把温泉庄子收拾一下,中秋那天咱们和婶母堂妹一起吃团圆饭,共同赏月。” 绘春见小姐一反常态地对节日有了兴趣,快乐的应道:“是。” 谢云嫣又道:“到时候你们也歇半日,回家探亲的报过管事嬷嬷便回去,落锁之前回来就成。家远或是不方便的,安排厨房给你们也做几桌酒席,热热闹闹和姐妹们吃顿饭。若是手上活计实在离不得人的,就多发半个月的月例银子。”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她也有心犒劳一下府中剩下的这些忠心耿耿的下人们。 今日秋高气爽,阳光也好,出了城之后,风中带着蔬果成熟的清新味道。 谢云嫣半卷起车帘,分外心旷神怡,吩咐道:“绘春,你回去后安排厨房定一份中秋团圆宴的菜单给我。娘亲有孕在身,做些轻微清淡的时蔬和鱼虾;婶母爱吃辣子,让厨房去坊间寻蜀中的朝天椒,做个拿手的玉蝉羹与辣子鸡;云芷喜食荤腥,记得炖烂烂的火腿肘子。” 绘春满面笑容:“哎,奴婢记下了。大小姐对家里人最上心了。” 想了想家里曾经过中秋节的例子,谢云嫣又叮嘱:“还有月饼,爹在时每年都去庆祥斋买月饼,今年也别例外,咱们家人都爱吃甜口的,别忘了。” 绘春一一记下。 苏钰骑着马,透过半卷的车帘,能看见长相侬艳的姑娘笑得舒心,畅想着如何与亲人共赏中秋圆月。 他收回视线,面容平静地看着前方延伸到天边的道路。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观离合,但对于从未和亲人吃过一顿团圆饭的他来说,中秋和过去的每一个日子都没什么不同。 想到他高不可攀的生身父亲,和已经香消玉殒的母亲,苏钰的唇缓慢的勾出了凉薄的弧度。 没什么,他早已习惯了。 “苏钰。” 谢云嫣忽然探出头,笑着唤了他的名。 “你到时也来和我们一起过中秋吧,多一个人也多一份热闹。” 苏钰在马上,视角要比马车高一些。 他看着微微仰头看着自己的姑娘,美艳如画,眸似寒星。 芙蓉如面,柳如眉。 他终于理解了幼年曾读过的诗句。 避开她期待的目光,苏钰淡淡道:“中秋团圆宴从来都是家宴,我一个外人,又是男子,不合适。” “我娘亲一直想见你,婶母也是极好相处的人。我堂妹也没有及笄,还不需要谨遵男女不可同席的年纪。”谢云嫣停顿了一下,笑道,“况且我们谢家武将出身,不太讲究这些。从前在边关的时候,家里招代过不少我爹的兄弟,我娘从来都是大大方方一起吃饭的。” 她没有提自己。 是因为她已经觉得两人并不需要避讳过多。 因为期待,那双眼睛亮晶晶的。 苏钰不想让她失望,轻声道:“好,我会来。” 停了停,又耳语一般的说了一句:“我随母亲的南方口味,喜欢咸口月饼。” 谢云嫣笑容更艳。 看苏钰的样子,和靖国公这个父亲并不亲近,据她所知,从赵氏续弦进门后,苏钰便再没有被允许出现在中秋家宴上。 她不忍心再看到苏钰孤身一人在小院子里,所以才极力邀请他过来,一起团圆。 点了点头,她对绘春说道:“记好了,今年庆祥斋的咸口月饼也要,要他们大师傅精雕细做的那些。” 她的声音里,透着幸福的满足感。 苏钰感觉自己的心里被什么东西填满,甜得胜过饴糖,在这种甜蜜温暖的不知名情感包裹中,道路两旁落光了叶子的树木都看起来顺眼了不少。 一起过中秋,原来是件这么让人期待的事情。 第二天刚睁开眼睛,谢云嫣果然就等来了皇上宣她入宫的口谕。 比起上次面对未知的忐忑,这次谢云嫣心中笃定,跟着传旨太监进了御书房,云淡风轻地向皇上叩首行礼。 皇上这次没让她多跪,几乎是谢云嫣膝盖刚挨到地面,就听皇上说道:“免礼,赐座。” 第117章 皇上:中秋之后,你立刻带兵出征 皇帝现在看着云淡风轻坐在矮凳上的谢云嫣,心里觉得像是吃了个滚烫的猪油白糖汤圆。 糊了一嗓子又烫又腻歪的油甜,偏偏嘴巴还被黏的张不开。 他以为谢云嫣充其量就闹点什么姚邵两家欺男霸女的事情出来,没想到几天功夫,长安城中的百姓都因为这两家贪图虚名哄抬粮价之事,恨得就差生吞活剥他们。 再不动手肃清,百姓下一步就要开始怀疑整个朝廷了。 好歹她还算心善,联合着几户人家平价卖粮施米,避免了长安城中出现粮荒。 御书房服侍的大太监轻手轻脚地上了茶,皇上那盏是和往常一样八分烫的水沏出来的银针白毫,可皇帝心里有火,不耐烦地端起茶碗,动作幅度大了些,热茶溅到自己手上,烫得他一松手,茶碗摔落在地,变得粉身碎骨。 大太监连忙跪下,告罪求饶,皇上看着地上的碎瓷,忽然泄了气,疲惫地挥了挥手:“下去吧,朕暂时不用你们伺候。” 等屋里的人退了个干净,谢云嫣才抬起眼,开口说道:“皇上,姚家买官卖官,邵家亏空军饷,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从他们走上歪路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在动摇国本。” 皇上倚着迎枕:“你的意识是,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朕还要谢你?” “臣女不敢。”谢云嫣低眉答道,“臣女只是尽臣子本分,为皇上分忧,抓出朝廷中尸禄素食的蛀虫而已、” 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把话说的如此漂亮。 可见真的是胸有沟壑,不是一时怒火上头要争口气。 皇上想到谢云嫣的手段,情不自禁地又回忆起了曾经谢玄在时,整治军纪的手段。 真应了那句,龙生龙,凤生凤。 想起这句俗语,皇帝失笑道:“朕不跟你争口舌上的输赢,朕只告诉你,此事你虽然成功的让他们失了民心,也算是找到了能服众的证据。但这两家不会因此倒台,你心里应该对此有数。” 谢云嫣答:“臣女明白,皇上还有用他们两家的地方,不会立时喊打喊杀。” 但等他们都失去了利用价值,会有什么结果就不好说了。 前朝曾有位阁老,贪墨好色又嗜赌如命,堪称无恶不作,偏又极得皇上偏爱,参他的折子几乎淹没御史台,却都被皇上按了下去。 原因无他,那位皇帝在推行摊丁入亩的新策,这位阁老对此事恍得天授,提出不少颇有见地的建议,还带头顶住了反对派。 在新策平稳实施之后,皇帝终于开始秋后算账。 数罪并罚,阁老本人被凌迟处死,家眷也没有躲过,受到了诛三族的连坐。 眼下,朝廷还需要邵城领兵打仗,也需要姚敬义主持科考。 除非她立刻就找到能代替这两人的人才。 因为看透了这层,所以谢云嫣也没有指望用这件事就彻底打倒姚家和邵家,对梁王派造成重创。 她所求的,是能去阳临关救下二叔,更是将梁王派的坏心思晾晒在光天化日之下,让皇帝对梁王产生疑心,觉得自己这个年轻力壮的儿子,想将逐渐老去的自己取而代之、。 “几日之后,朝中会有人上折子弹劾姚敬义与邵城,也会有人将贺勇之事挑明。”皇帝要笑不笑地说道,“姚敬义贬至四品,做个闲差,邵城召回长安,至于怎么处置他,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意思就是,如果谢云嫣带兵的结果不佳,邵城还是能安安生生做他的大将军。 皇帝看了谢云嫣一眼:“不过,朕也不是不给谢家好处。” “谢玄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谢家保留镇国将军的爵位,三代之内不必降等袭爵。” 这是货真价实的圣宠。 看来她递过去的这个台阶,皇帝还算满意。 谢云嫣起身谢恩:“臣女谢皇上恩典。” 皇帝看着她叩首时仍旧挺直的脊柱,心中不合时宜地感慨道: 年纪还这样小。 和她同样年纪的七公主,还整天为了钗环动气。 要不是没了身为顶梁柱的父亲,面前这个小姑娘也不会被迫成熟到能和当朝大员针锋相对的地步。 不过这样的念头在帝王心中只是一闪而过,皇帝语气和缓地往下说道:“边关战事告急,为了不引起西秦人的警惕,调来更多兵马攻打边关,朕调一万人马给你,暗中驰援阳临关。你与谢家二房的谢玄共同守城,等到西秦人放弃攻城,再回长安。” “你若守住了阳临关——” “朕就将军功记到你身上,给你过了明路,能够名正言顺的子承父业。” 谢云嫣心中感慨终于走成了这一局棋,面上没有显露半分情绪,沉声应道:“是,臣女将与阳临关共存亡,不退西秦,誓不回朝。” “你拿此兵符到西山大营,自然有人带你检阅兵马。事不宜迟,中秋过后,你立刻带兵出征。” 谢云嫣没有多说,领了兵符,再次谢恩后便离开了御书房。 一般来说,从领命到正式带兵出征,至少需要两旬。 而现在离中秋,仅仅剩下四日。 皇帝会这样急切,应该是已经知道阳临关困境迫在眉睫。 毕竟阳临关若是破了,西秦人将畅通无阻的一路打到玉龙关,过了玉龙关,离长安便近在咫尺。 谢云嫣晃了晃头,阻止了自己再往下深思皇帝此举是否有考验,甚至是为难自己的意思。 所有事情都分轻重缓急,这种需要时间来验证的事情得往后放放,四天时间就要领兵出征,还有千头万绪等她处理。 谢云嫣出了宫门,派人给苏钰送了信,自己没有直接回寒潭寺,而是拐回了将军府,开了库房清点出征能用的东西,缺少或损坏的地方安排了下人去采买。 午膳前,才匆匆回了寒潭寺。 踏进娘亲院落之前,谢云嫣的步伐缓了下来,从风风火火变成了步履沉重。 近乡情怯。 她不知道要如何向娘亲开口,说要带兵出征的事情。 阳临关,她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但是娘亲……真的会同意她亲身前往吗? 第118章 骆景安的邀请:关于你父亲的事。 虽然可以直接推说是皇上下旨让她带兵出征,但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同为重生之人的自己知晓娘亲又被迫陷入前世同样的危机中,自己一定想尽办法,扭转局面。 依娘亲的性子,谢云嫣觉得若所有路都走不通,娘亲一定会挺着怀孕的肚子,跪在宫门口半求半逼迫的让皇帝收回旨意。 况且,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让娘亲觉得,她是被逼无奈才带兵出征。 要改变谢家的困境,不是她嫁入高门或是赚得盆满钵满就能做到的,最根本的,就是要获得权势。 带兵积累军功,接手谢家军的残部,是她最好的选择。 就在谢云嫣想着要如何向娘亲开口时,却见赫连侍在院门口百无聊赖地叼着根草,摆弄手里的骰子。 奇了怪了,他不在义诊棚坐诊,跑这儿来做什么? 她这样想着,也直接开口发问:“赫连侍,你有何事?” 一见她,赫连侍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吐出嘴里的草,将骰子胡乱塞进衣袖里:“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我们楼主让我替他传令,说有事情要见您,好像是和您父亲有关。” 谢云嫣微怔。 在如月楼赢下赌王的那天,骆景安曾拜托她试着研制解药,为如梦楼众人解毒,作为交换,他除了让赫连侍为谢家所用外,会利用如梦楼的渠道,替她查清梁王究竟为何要扶持邵城,对谢家痛下杀手。 这是前世今生,谢云嫣都没想明白的事情。 谢将军身为手握兵权的朝廷重臣,和梁王之前一直没有过节,关系十分融洽,在立储之事上也没有偏向任何一方。 按常理来说,梁王想登上太子位,第一反应是试图拉拢谢家,若拉拢不成,才会走到背后捅刀这一步。 但是,梁王没有。 他直接就将邵城收之麾下,又安排了从一开始就心思不纯的苏黎,先在战场中背刺害死谢将军,随后以沉浸在虚假爱情中的她为突破口,将谢家害得家破人亡。 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她没有发现的秘密。 骆景安找她,难道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不成…… 然而跟骆景安的这笔利益交换,在探查清楚他究竟是敌是友前,她现在谁都不想告诉,或许从阳临关回来后,会找个合适的机会,透露一些给苏钰。 抛开个人情感不提,为了不让如梦楼背后的势力察觉到,从表面上来看,他们两个人的联系越少越好,这样对他们要查的事情有不少的好处。 阳临关之行就在眼下,依骆景安的做事风格,没有特别要紧的消息也不会急着找她见面,谢云嫣在心里思考着,还是尽快把这件事给处理了比较好。 又看了一眼娘亲厢房的方向,谢云嫣对赫连侍道:“你跟我娘说一声,就说信阳大长公主召我过府一叙,我去去就回。娘亲是双身子的人,让她别等我了,先吃午饭。” 谢夫人就算怀疑信阳大长公主是否真的邀请她,派人去大长公主府接她,以两人共同对付梁王派的关系,大长公主即便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也会帮她遮掩。 翻身上马时,谢云嫣淡淡地想,说不定大长公主会以为,她趁夜色要行刺梁王呢。 这个念头一出,她脑海中便浮现重生后和苏钰见的第一面。 唇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骆景安让她去的并不是如梦楼,按照赫连侍给的纸条,谢云嫣纵马走了小半个时辰,在京郊的大片农田旁,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叹了口气,她将马匹拴在了院子门前的拴马石上,然后双手抱胸打量着面前的这座明显有些年头的院落,风吹起她的裙摆,像是在秋日中开出一朵火红的花朵,可是顾行歌却没有在意这点。 她不明白为什么骆景安会选择住在这里。 当宅院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的时候,谢云嫣依旧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骆景安开口说话:“谢小姐,什么事竟让你想得这般入迷?” “想你为什么会住在这个地方。”谢云嫣并没有把自己的目光从面前的这座建筑上移开,“要知道,骆楼主可是个出了名的,对生活质量要求苛刻的人。” “还是这么一针见血?”骆景安并没有像头一次见面,被谢云嫣暗讽后跳着脚生气,依旧是平静地看着她。 一人千面。 有人说,永远不要觉得你能看透如梦楼的楼主,世人所能看到的,只是他想让人看到的某一面。 因此,谢云嫣只是调转目光,同样平静地看了骆景安一眼:“在这儿说,还是进去说?” 骆景安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来吧,让我带你见识一下我的私宅,我保证你会大吃一惊的。” 谢云嫣早已做好推开门后,见到这座外表看似普通的农家小院内有乾坤,处处奢华的打算,却不想,竟真的只是间普通的民间小宅子。 不大的院子里开辟了一方花田,高矮错落地种着各种花草,看着就是主人随手播撒的种子,旁边几口大缸,能听见里面有鲤鱼游动的声音,最醒目的要数那棵柿子树,枝繁叶茂,挂满了红澄澄的果实。 树下安置着石桌石凳,偶尔有叶片落下,发出簌簌声响。 虽然简朴,却让人心中踏实,只想在凳子上坐下,享受此间宁静。 “我就说不错吧?”骆景安满意的看着自己亲手布置出来的院子,看了一圈之后才弯腰拎起小茶壶放好,然后继续在旁边的竹编小箱中翻找起茶叶来。 谢云嫣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她闲适地抬头打量着头上成熟的柿子,举手投足间有着漫不经心的优雅:“倒是不错,只能说你的品味看起来还有得救。” “你以为如梦楼是我建起来的?”骆景安将冲泡好的茶放了一盏到她面前,“尝尝这茶——折损邵家和靖国公府的两员大将,梁王已经气急,他没对你动手?” “他自顾不暇,暂时还没有这个机会。不过,这辈子我也不会给他机会。”谢云嫣直视着骆景安的双眼,“你这次找我来,是不是已经找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第119章 平静之下的暗流涌动 骆景安喝茶的动作一停,随即无奈地笑了起来:“你果然还是这么直接。” “你我都知道,非必要情况下我们两个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谢云嫣没有说话兜圈子的习惯,“但是如今我和梁王派已经彻底撕破脸、以及意外地跟信阳大长公主扯上了关系,再也不会像原来那样,知道了重要的线索却还要偷偷摸摸地调查了。” “但或许就是一个没什么用的假象呢?”骆景安却似乎并不同意谢云嫣的这个看法。 谢云嫣却是眼带莫名的笑意的看着他:“骆楼主,你相信这件事情吗?” “果然是你问问题的风格,”骆景安喝了口茶,他今日用的面具是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此情此景,看起来像个家有薄产的书生,“但是我也听说了你近来做的那些事,这并不像是你之前带走赫连侍时,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风格,介意对我说说原因吗?” “把信阳大长公主扯到梁王对立面的事情?”谢云嫣玩弄着桌上果盘中的一个青柿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没有时间再去拖拉,如果不加快脚步的话,可能还是没办法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那双手:“也就更不可能查出父亲究竟为什么被梁王害死。” “你什么时候决定下来的?”骆景安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最终变成了一种冷漠却又隐有怜惜的表情。 “一开始。”谢云嫣因为在回忆事情的原因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我觉得姚家不提,邵家此次必定有后招全身而退,你觉得呢?” “事实上,在查到苏黎与邵家都想要去领兵去阳临关的时候,我便觉得奇怪。”骆景安也开始仔细考虑起自己手上的那些线索,“阳临关战况吃紧,去了以后是要真刀真枪的搏杀,他们要占军功,有无数更安全稳妥的方法。而且梁王的态度也很迫切,但阳临关的情况,显然还没有到了这么需要支援的地步,但是为什么他们会如此着急……还是在邵家和靖国公府已经丢了大脸,应该低调行事的现在。” “这个倒不是我目前最棘手的一个问题。”谢云嫣少见地把烦躁的表情外露了出来,“我讨厌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无论是被谁。” “是我听错了还是怎么样?你居然还能用这种语气说话?”骆景安调笑了一句之后语气更为严肃,“梁王这个人我也知道,不是轻易就能让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但是我可以确定一点,那里有他非常想要的东西,也许是你,也许是另外的事物,否则他不可能会把心腹给派过去的。” “关键是,他和皇家想要的是什么,”谢云嫣长睫轻颤,“或者换一种说法,阳临关这个小城里有些什么。” 骆景安拎起一直放在泥炉上保温的小茶壶为二人面前的茶盏续水:“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会把我目前的线索都告诉你,剩下的琐事,只要是对你有帮助的,我会统统告诉你。” 谢云嫣认真地看着他道:“虽然我知道这句话可能很多余,但是我还是想要说——多谢。” “很多余,而且很见外。”骆景安坐回了她对面的位置,“你想让我从哪里说起?” “不介意的话,你先把你知道的线索告诉我吧。”谢云嫣调整了一下坐姿,这样说道。 骆景安沉思了一会儿,考虑着要怎么说得更有条理:“自从梁王被允许参与朝政,并插手军中后,军中的账就一直不清不楚,这件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但是一直找不到他们真正的账本。” “所以我就说,梁王手下也不都是蠢货,”谢云嫣淡淡地哼了一声,“至少能把假账做得这么好看也是不容易。” “在帮你查姚家和邵家的时候,我有个手下误打误撞,被刘阁老点去了吏部彻查,”说到这里,骆景安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不枉费我当年辛苦谋划,又用了这么久打入内部。” 他喝了口手上的茶,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我的手下在查账时,发现其中有一本不是平时的账本,就偷偷的用如梦楼的秘法拓了几页出来,你看看。” 谢云嫣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纸张,仔仔细细地看着上面的账目,越看眉头便皱得越紧:“这个还真是误打误撞……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便是梁王通过军部中饱私囊的账本。” 骆景安说道:“那我就吩咐他把整本都拓出来,但时间不会太快,毕竟是暗中行事。” “但关键是,这个不能直接拿出去当证据用。”谢云嫣烦躁地揉着太阳穴说道,“问题是能看出来,可惜不能扳倒他们。” “慢慢来,你看我对解药都不急了。”骆景安看着她仔细地收好那几页纸,“反正积少成多,不是他们的东西,他们终究要还。” “说起来,你上次跟我提到的,那个向你打听我,说能帮谢家东山再起的人,名字是什么?”谢云嫣提起了这件一直想问的事。 骆景安想了想,报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这让谢云嫣更加觉得不对劲:“怎么会是这个人?” “有什么问题?”骆景安问。 “我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有件事情我想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谢云嫣沉吟了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开口,“这个人,是邵城带进谢家军的人,而且我敢断言,如果现在是我带兵出征阳临关的话,这个人也会向我这样示好的。” 骆景安也皱起了眉头:“但是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实男人,我觉得你的调查显示的也是这个结果。” “是啊……所以我才想不明白。”谢云嫣端着那盏已经慢慢变冷的茶,觉得眼前曾经无比清晰的道路,此刻被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一定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骆景安继续说了下去:“这个问题暂且不提,你也知道我们如梦楼实际上在很多地方都安插了探子。可是近来,即便安插在邵家和其他几个梁王派大臣家的探子什么都没做,依旧是被人针对并且暗算了好几次。” 第120章 为了保护云嫣,苏钰费尽心思 “暗算?”谢云嫣皱起眉,“是被他们发现了?” “我觉得不是,那些暗桩只知道和自己联络的上线,连真正为谁做事都不清楚,没有命令也不会妄动。”骆景安缓缓道,“当时我就觉得奇怪,现在想来,更觉蹊跷。” 谢云嫣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事不可能到这里就结束,相反,我觉得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你知道暗算的人来自哪一方吗?” 骆景安摇了摇头:“不,虽然如月楼好好的把那些事情都给处理了,但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反击回去,更别提找到谁是主谋了。” 谢云嫣指甲无意识地捏着虎口,一年四季都是白瓷一样的皮肤,因为她的这个动作而显露出了一层薄薄的玫瑰色:“和梁王有过来往吗?” “没有,他们还没混到可以直接和梁王沟通的地位。你觉得是梁王下的手?”骆景安问。 “我倒觉得不会,”冷静下来的谢云嫣摇了摇头,“先不说梁王他们知不知道以赌闻名的如梦楼会在身边埋进暗桩,而且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否则他有太多的时机直接找如梦楼的麻烦,何必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骆景安并没有说话,而是等着谢云嫣继续把她要说的话说完:“而且我觉得也不太可能是谁和梁王派有仇,下手的时候误伤了你的手下。如果说只有一次的话,那么还有可能,可是多次动手的话,难免会被查出来……那么到底是谁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些呢?” “你觉得……”骆景安伸出手指敲了敲两人之间的那张桌子,“已经有人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不确定,”谢云嫣此刻并不敢直接下定论,“那么还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吗?” “我有件事情必须要提醒你,”骆景安的眼神变得无比深沉,这让今日原本全身笼罩在一层温润气质中的男人露出了内里的锋芒,“小心邵城的副将,这个人可以说是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狡猾的一个人。” 谢云嫣微微侧了侧头:“你说……谁?” 她竟对骆景安说的这个人,完全没有印象。 谢云嫣是被骆景安一路送到官道上的,他说:“你也别想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你现在把所有事情考虑清楚了,到时候还说不定有什么变化。” “说是这么说,不过现在的状况也容不得我多想也是真的。”谢云嫣耸了耸肩,“阳临关,梁王,还有那个我到现在才知道的邵城的副官,局势都乱成一锅粥了。” 而且还加上拔出如梦楼暗桩的那一方势力,谢云嫣默默地在心里补全了这句话。 因为已经不早了,所以秋风之中的凉意也更加明显,谢云嫣系好披风,想了想之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骆楼主,你不要光担心我这边……我离开长安之后,烦请你对苏钰的情况多上点心。” “靖国公府的大公子?”骆景安眼中闪过深沉的光,“你挂心的人还真不少。” “他与我关系不同,况且他重伤刚愈,马上又要和梁王派周旋,我实在放心不下。”没有理会他话中的暗讽,谢云嫣抬头看着湛蓝高远的天空,风吹起了她没有束起的那部分黑色长发,飞扬仿佛一面旗帜。 “但是真正处在险境之中的是你。” 谢云嫣听了这话,笑了笑,上马在风中远去。 在她渐行渐远,整个人都变成了天边一个芝麻粒大小的点后,从官道旁边的树林里转出一个人,调笑道:“我给你找的这张假面还合意吧?” 就见“骆景安”伸手在耳后摸索一番,从脸上完整地取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下面俊美的面容来。 竟是应该在靖国公府中的苏钰。 “非得借我的身份来见谢小姐,还把自己费尽心思布置的别院说成是我的。”一直藏身在树林中的骆景安看着好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大方方直接告诉她是你费心探查的消息多好。” 苏钰摇了摇头:“现在让她知道我与如梦楼的关系,不妥。” 会让她误以为自己辗转请赫连侍行医,医好靖国公的行为像是白费功夫。 而且如梦楼之后牵扯的面太广,他不想让谢云嫣也被牵扯进来。 骆景安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行了,人都走了还看,不是说皇帝让你再去审审贺勇,让他把能吐的事情都吐出来吗?我看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找谢家兵符,咱们走吧。” 苏钰嗯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谢云嫣离去的方向,转身提气,运起轻功,和骆景安一起风一样的消失在原地。 原想直接回寒潭寺,但瞧着天色还早,自己也不是很饿,谢云嫣在风中呼出了一口气,调转马头,决定去长安城,买一家娘亲最爱吃的蜜果子回去。 出乎谢云嫣意料的是,即便是这个街上行人都回家吃饭的时辰,蜜果子店里也排了一条不短的队伍,她叹了口气,老老实实排在了队尾,并且在心里默默地腹诽为什么这些人不回家吃饭,非要在这个时候挤到了店里买蜜果子。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谢云嫣全身立刻进入了警戒状态,要不是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她可能直接就伸手招呼上去了。 谢云嫣转头看了过去,有着一瞬间的惊讶:“杨少夫人?” 站在她身后,带着一名小丫鬟的季氏将帷帽的纱帘掀开一角,露出了个浅浅的笑容:“很巧,不是吗?” “怎么这个时辰了,您还带着丫鬟出来亲自买东西?”谢云嫣问道。 “今日是去和铺子掌柜对账的,路过此处,想着给家中的小辈买些零嘴儿。”季氏笑道,“想必你是为谢夫人来买东西的吧?” 两人正在寒暄,一辆由亮皮黑色骏马牵引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就停在了她们不远处。 谢云嫣愣了愣,还以为是两人挡住了马车的行路,正拉着季氏往旁边让让,却发现车帘被打开了,一个穿着玄色短打的青年人走下车来,对着她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 第121章 梁王相邀 谢云嫣皱着眉四下瞄了一眼,发现自己身边除了满脸茫然的季氏,并没有别的人。 接着,车帘后露出了另外一个人的脸,谢云嫣愣住了。 梁王。 那个拉拢邵城,利用苏黎害得谢家家破人亡的幕后真凶。 老天果然是个爱看热闹的浑蛋。 谢云嫣慢慢地把一只手缩回去,借着衣袖的掩饰,狠狠地掐着自己这一刻好像格外漫长,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心里骤然涌上来的,不属于自己的,陌生的情绪。 那是被封印在黑暗的角落里的,最深处的恨意。 你发过誓的,谢云嫣对自己说,你发过誓的,要重振谢家门楣,让那些人品尝谢家前世所受千倍万倍的痛苦,绝对不会因为这个人而把自己赔进去的……你发过誓的……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架被受惊的马匹所牵引的,马上就要侧翻的战车,谢云嫣想努力用深呼吸平复自己沸腾的情绪,长安城秋日已经开始转变成冷冽干涩的风大量地涌入她的肺里,那一瞬间,头脑里几乎出现了缺氧一样的空白。 重生后的她,因恨意而滋生出有疯狂的性子来。 显然谢云嫣想绕过那个她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是不可能的,毕竟人家摆明了是冲她来的,她现在能做的,只是管好自己那只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手,和容易情绪外漏的五官。 从马车上下来的年轻人,果然远远地就盯上了他,谢云嫣强行抑制着自己躲开的冲动,让他走到了自己面前。 离近了就能发现,这年轻人应该是个狄奴,或者至少是有狄人的血统,他操着一口好像随时要咬着自己腮帮子的官话,对她恭恭敬敬地说:“谢小姐,我们主子问,能请你借一步说话么?” 谢云嫣眨了眨眼睛,好像反应了一会才慢吞吞地问了一句:“我?” 因为被愤怒有点冲昏了头脑,她也就错过了季氏想要阻止她的动作。 “云嫣?”她听到身边的季氏担忧地问自己道,“是你认识的人?” 认识的人? 谢云嫣冷笑了一声,转过身来:“不认识,从来都没见过,我们走吧。” 听到她这么说,年轻人一只手搭上了谢云嫣的肩膀,这男人看似看上去不算魁梧的身材下,有着与他外表完全不符的手劲,谢云嫣勉强按捺住自己反击的冲动,顺着他的力量,几乎被一路带着走,只来得及对季氏轻声说了句:“给苏钰送信。” 看着她被带了过来,梁王便重新放下车帘,好好地坐回了车里。 年轻人亲自替谢云嫣撩起了车帘,躬下身体:“请您上车。” 谢云嫣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是谁让你们来的?” 年轻人直接忽略了这个没有技术含量的问题,态度恭敬地保持着替她掀帘的动作,另一只手却搭上了她的肘关节,仿佛下一秒就要用力:“请您上车。” 谢云嫣的眸子在移到他腰部形状诡异的弯刀猛地收缩了一下,顿了顿,默无声息地上了车子,缩在袖子里的手悄悄地松开,却没有拿出来。 她出来的匆忙,全身上下的武器只有袖箭与一包银针,实在不适合和这个武艺深不可测的年轻人起冲突。 年轻人也上了车,跪在车厢里垂下眼睛:“殿下。” 却听见一声抽打在人肉上的声音,谢云嫣下意识地肌肉一缩。 梁王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拿着木板的手,年轻人整张脸被抽得偏到了一边去,留下一条巨大的红印子,一直连到了脖子上。 一直未曾出声音的梁王,以一种耳语似的,亲密而让人战栗的语气说:“再有一次……我就割了你的手,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年轻人一声没敢吭,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铿锵有力地说了声“是”,比狗还听话。 梁王回头努力地在他那张脸上扯出一个看起来和蔼一些的笑容,在有点暗的马车中制造了无比惊悚的效果。 年轻人待他坐定,才对车辕上的赶车人发号施令,马车慢慢地转动车轮,行动起来。 谢云嫣往角落里缩了缩,披风裹在身上,出得极好的风毛刚好让她把下巴藏进去,一双眼睛尽可能保持着“纯洁无辜”的戒备,盯着梁王。 “你就是谢玄的掌上明珠”,梁王微微倾身向前,打量着她,这个姿势有些压迫性,仍然是用那种低低的,低得有些暧昧的轻柔语调。那面部肌肉好像不大习惯这种和蔼模式,一抽一抽的,“多大了?” 车厢狭窄,梁王呼出来的热气若有若无地喷到她脸上,这使得谢云嫣心里的恨意再一次汹涌起来。 身体再次开始颤抖,衣袖中的手忍不住握住了袖箭发射的机关……然而这样小幅度的发抖,却在配上她单薄的身体后,看上去像个吓坏了的孩子。 梁王的手轻轻地抬起来,一点一点地抚上她的脸颊,那皮肤的触感异常的细腻,是少女那种没怎么经过风霜和岁月的、年轻而有活力的细腻,透出温暖的体温。 梁王像是迷恋这样的体温一样,缓缓地挪动了一下,离谢云嫣更近了些,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像那个时候的气味……”感觉这姑娘似乎颤抖得更剧烈了,梁王指尖顺着她脸庞的线条温柔地描绘下来,“别怕,孩子,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谢云嫣死死地咬住牙,背抵到车厢上,透过衣服咯着她因为消瘦而明显外露的肩胛骨上,梁王几乎是以某种近乎暧昧的姿势压在她身上,这让她的神经线越拉越紧,马上就要崩断一样。 梁王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低下头,鼻尖轻轻地擦过她的脸:“是这个味道……是这个味道……是和你父亲曾经一样,倔强该死的味道……” 最后的理智崩断了。让那个鬼誓言去见鬼吧!!! 这样被禁锢的感觉好像一把火,让谢云嫣重新找到了记忆中那种窒息的愤怒,她手腕猛地一顿,下一刻就要把袖箭送进面前这人的身体里。 第122章 苏钰前来抢人 谢云嫣深吸了一口气,锋利的袖箭在她的掌心处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疼痛和血液特有的甜腥味道让她稍稍的冷静了下来:“梁王殿下,您已经没有手下可用,需要自己亲自上阵了?” “啊,果然连语气都没有变。”梁王依旧是保持着和她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用指关节描摹着她下颚的线条,“果然是谢玄的女儿,谢云嫣。” 她右手中的袖箭的箭锋又再次的陷入了自己的掌心中,谢云嫣似乎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够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么……殿下您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您应该在王府中闭门思过不是吗?” “自然是为了你啊,”梁王也察觉到了谢云嫣压抑着的怒火,他往后退了退,但是目光依旧锁在谢云嫣的脸上,“为了给你送一朵来自故乡的海棠花。” 海棠花。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翻涌起儿时的记忆,时隔两世,谢云嫣仍然能清楚地记得,父亲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时,带着笑喊她小海棠的样子。 海棠花这三个字让谢云嫣整个人都愣住了,然后随后就冷笑了起来:“海棠花?我不知道梁王殿下什么时候有养花的兴趣了啊。” 顿了顿之后她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样也好,作为一个至今没有攀上太子位的闲散王爷,养花养鸟之类的事情还是不错的。” 梁王却只是笑,仅仅只是笑:“谢云嫣啊,我为你准备好的花盆还空着,你为什么就不肯乖乖地被移进盆里做一株矜贵的花呢?” 谢云嫣觉得再这么扯下去,自己手上的袖箭迟早得捅到梁王的身上去:“实话实说吧殿下,别绕圈子了,我时间有限,既然您说是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防止梁王再说些什么不靠谱的话,谢云嫣先发制人的开口:“别说您是为了什么化解当年的恩怨,你我都知道,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绝无化解的可能。” “不愧是能够不动声色地就扳倒了苏黎和姚家,还让邵家大伤元气的人,”梁王靠回了椅背上说道,“我不过是想往上再走一步而已,可是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人不放过我。” 谢云嫣皱起了眉头:“有人不放过你?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梁王先对谢家下的手。 “不,如果不是你的话他们不会找上门来的,”梁王的目光里有赤裸裸的渴望,“他们来找我,是为了增加一分对付你,甚至是苏钰的力量。” “他们?”谢云嫣奇怪地问道,“他们又是指谁?”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的话,明显你也不会相信不是吗?”梁王这样问了谢云嫣一句,“但是我的确不知道。” 谢云嫣抬起没有捏着袖箭的那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半分钟之后才慢慢开口:“或许我会相信这个,可是梁王殿下,我不相信您。” “不是不相信您说的话,”谢云嫣的声音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十分温柔轻缓的,“而是对于您这个人,我从根本上就不相信。” 听了谢云嫣这么说,梁王并没有觉得惊讶,相反他的眼神之中慢慢地透出了怀念的神情来:“说实话,我还真是怀念十年前,在宫宴上那个端庄娴静的小姑娘啊。” 谢云嫣已经察觉到手上的一片黏糊糊的湿润感,伴随着新鲜伤口平静的逐渐加深的痛楚,让她的思绪愈发的清晰,她并没有去回应梁王的话,而只是就这么看着男人。 梁王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伸手从一旁的暗格里取出了一张折了四折的纸条递给了谢云嫣:“你自己看吧。” 谢云嫣打开纸条看了一眼,然后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却始终没有看向梁王:“什么意思?” “你既然和苏钰搅和到一起,还明显结成了盟友,”梁王说这话,可是手上却也不老实,他玩着谢云嫣那部分未被束起的黑色长发,“你说跟他有仇的人怎么可能不会盯上你呢?” “那么我遇到的这些事也是跟他们有关系?”谢云嫣懒得去管梁王动手动脚的小动作,抓住了重点直接反问过去。 “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看怎么样?”梁王轻轻地嗅着那缕黑发,谢云嫣不太用刨花水和头油,头发上是草木的清新味道,混合着清苦药香,“无论是出于自身利益还是其他方面,我都不能告诉你不是吗?” 谢云嫣沉默了,可是梁王却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停下来,他放下了谢云嫣的头发,伸手抚摸上了她的脸颊:“谢小姐,谢云嫣……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可是比当年好看多了……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过谢将军?” 在他提起了自己父亲的时候,一股恶心和暴怒纠缠在一起的情绪迅速地涌了上来,让谢云嫣有了强烈的呕吐的欲望。 梁王也不知道究竟是不知死活,还是他就是想要看到谢云嫣的这种表情,他着迷地抚摸着她的脸,语气越发的温柔:“如果当初不是你对邵家太好的话,谢玄也不用死……你是不是一直是这么想的?可是你没想过,如果不是谢玄死了我就根本触碰不到你,所以谢玄……” “是必须死的啊。” 谢云嫣的怒火一瞬间就燃遍了全身,她再也不管时机对不对,会不会惹上什么事情,只想现在就把梁王给在这里杀了。 这个时候突然一声巨响,车子在原地转了大半个圈,差点翻过去,谢云嫣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护在头上,随后猛地撞上车窗,要不是反应够快,这一下不让她脖子折断也得把她撞晕。 梁王没坐稳,直接摔到一旁,撞上了车厢中的矮桌,还没来得及让他反应过来,车外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十来个人,明晃晃的兵刃直指着车里。 一只手掀开车帘,半搂半抱地把谢云嫣扶出来。 苏钰一只手举着长剑,一只手勾着谢云嫣的腰往后退,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谢云嫣,脸白得吓人,那种任何时候都胸有成竹的表情荡然无存,脚步踉跄地任他拖着走,好像完全没有意识一样。 第123章 尤其是像你这样的 两个人靠得极近,怀里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变得很缓慢,苏钰轻轻地叫了一声:“云嫣?” 他不能判断谢云嫣的颤抖是不是因为恐惧,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好像对任何事情都表现得云淡风轻的姑娘,似乎不该有恐惧这样的情绪。 鉴于面对那么多危险她都在脸上带着毫不在意的表情,苏钰皱皱眉,忍不住有些心疼,小心地轻声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 谢云嫣没有理会他,直直地盯着马车中的人,阴魂不散的梁王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不紧不慢地整理好了自己的仪表,这才从车厢里出来。 但是他那个年轻的狄奴大概没有他的好运气,被从车厢里甩了出去,脸朝下地趴在路边,不知是死是活。 梁王看着苏钰环在谢云嫣腰上的手,眯了眯眼,慢慢地开了腔:“苏大公子。” 苏钰锐利的目光对上梁王,半晌,才把指着他面门的长剑下压一些:“梁王殿下,在下不过是个传话的。殿下既然在府中待不住,那也不该不见一见应见的人。” 梁王盯了他一会,嘴角慢慢地上提。 他的笑容非常奇特,真的是只有嘴角上提牵动起两腮石头似的肌肉,面瘫瘫得还不轻:“是那位。” 他用了一个平平淡淡的陈述句,半身不遂似的僵硬地点点头:“带路。” 苏钰把剑收起来,挥了挥手,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放下了兵刃,把梁王围到中间。两个大汉将地上死鱼似的年轻狄奴拎起来,苏钰伸手做了邀请的姿势:“殿下请。” 梁王看了他一眼,目光流连到几乎整个人躲进苏钰怀里的谢云嫣一眼,大步走了。 梁王一走,谢云嫣后知后觉地推开苏钰,颇有点过河拆桥的味道。 她一张脸格外的白,可是眼神却不是那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苏钰从里面看到了一丝压抑的陌生情绪,而直觉告诉他,那是某种极危险的东西。 尽管如此,苏钰还是轻轻地搭上她的肩膀:“云嫣,你怎么样?” “我很好,”谢云嫣轻飘飘地说,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似笑非笑,眼睛里好像闪着什么光似的,说话的声音压在喉咙里,“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苏钰打量着她,突然一把把她缩在袖子里的手拿出来,这一下抽得太猛,出来的不只是谢云嫣的手,还有她紧扣在手里的那枚袖箭。 谢云嫣的手捏得太紧,手心的伤到了什么程度她都不知道,被苏钰这么一拉才感觉到疼,下意识地松开手,袖箭落到地上,血像不要钱似的飚了出来。 苏钰脸色立刻更加阴沉,顿了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云嫣……你还敢不敢再把自己伤得更重一点?” “疼……”谢云嫣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了缩,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好像才回过神来似的。 “别动!”苏钰瞪了她一眼,小心地察看她的伤口,“你还知道疼?” 谢云嫣皱皱眉,她的思维刚刚停顿了一下,这会才开始从疯狂的恨意中,慢慢变回了平时的模样。 苏钰捧着她的手,跟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似的,一百二十个小心地处理她的伤口,这让谢云嫣心里稍微有些愧疚,毕竟比起她自己刚刚粗暴地一把将人推开,苏钰这态度多少说得上是以德报怨了。 保持着这样在外人看起来极其暧昧的姿势,两个人沉默了一会。 “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人来?” “你怎么和梁王在一起?” 苏钰和谢云嫣几乎同时开口,谢云嫣一顿,立刻低下头去,若不是她披散下来的头发遮得太严实,苏钰就能看见这姑娘耳朵尖上的一点殷红…… 虽然,谢云嫣这完全是因为缓过劲之后的血气上涌,和少女心事没有半点关系。 但是若苏钰注意到了,一定会认为她是因为两人姿势而害羞。 过了几分钟,谢云嫣才抬起了头来,她眼睛中浮着几分水汽,这使得她的美艳精致到了凌厉地步的面容看起来格外的精致柔和:“他来找的我,我没法光天化日就和他起冲突,况且当时身边还有不应该被牵扯进来的人……你呢?” 苏钰垂下眼皮,清清淡淡地说:“受人之托,办一件差事罢了。你当时怎么就跟他上了车,不怕被卖了?” 谢云嫣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压低了声音:“你以为我想上车?我就算身上带着把刀,也没办法挣开那个人,谁不是这样,要是都能为所欲为的话,还要规矩干吗?” 苏钰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这个刚刚还整个人埋在他怀里、唤起他强烈保护欲的人居然有点想要发火的趋势:“都这个时辰了,你吃过东西了没?” 谢云嫣一愣。 苏钰微微低着头,笑了笑:“走吧,我带你吃点东西去。” “你……” “云嫣,”苏钰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对上谢云嫣的,以一种极认真的神色看着她,他说,“虽然你我注定和梁王为敌,但千万别和梁王扯上太大关系,跟他只要有一点关系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尤其是女儿家。” 苏钰抬手将她零散的长发理好,带了点自嘲和不动声色的苦涩笑了一下:“尤其是……像你这样的。” 他说完,示意旁边抱着件大氅的月韵上前,把谢云嫣重新扶上了自己带来的马车。 谢云嫣显然没有回过味来,短短的一点时间内,已经有两个人以暧昧的言语和姿势摸过她的头发了……她想,如果这两个人不是他们两个的话,那估计是月老看不下去她姻缘太差,亲自下凡牵红线了。 可惜了,现在对谢云嫣来说,纯粹是难得一遇的噩梦。 即便两人已经结盟,并且尽量地知无不言,可一如前世,苏钰还不知道有多少无人知晓的事情埋葬在他的表面之下。 就和她一样。 第124章 云嫣:你要想听,我就告诉你 有梁王这个神经病横插一杠子,苏钰看谢云嫣吃饭时都有些魂不守舍,着实不放心她这样回寒潭寺,而谢云嫣也担心如此回去吓到娘亲,便决定今晚回将军府休息,明日收拾好情绪,再回寒潭寺。 趁此空档,谢云嫣坐在将军府书房中看起了账本,但不知是喝的安神汤里有助人睡眠的药物,还是这一天过得实在太跌宕起伏,她在淡淡的檀香味儿中睡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越发有变态倾向的梁王的原因,这觉,谢云嫣睡得一点儿都不舒服。 梦里她还是几年前的样子,茫然无措地站在一间空荡荡的宅院门口,虽然梦里是闻不到味道的,可是她潜意识仍觉得有挥之不散的烧纸钱的味道。 几乎是一瞬间,无数的声音向她涌了过来,谢云嫣看着很多面目模糊的人围在了她的旁边,七嘴八舌地对她说话。 谢云嫣就这么双手捂着耳朵,紧闭着双眼慢慢地跪倒在地,一遍一遍地说这一句话。 她用一种充满着乞求意味的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求求你们停下来吧!” 他们对她说:“你的父亲已经走了。” 然后画面就突然转变,变成了她牵着娘亲的手站在灵堂里,神色木然地看着那些人前来祭拜父亲的灵位,她有些迷茫,便扯了扯娘亲的袖子。 还没等她开口,被她扯着的人便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笑容对她说道 “云嫣,都是因为你啊,因为你,谢玄才必须要死啊!” “云嫣,醒醒!云嫣?” 谢云嫣猛地睁开了眼睛,瞪了房梁半天后,才慢慢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而在从窗缝中溜进来的一小片昏黄光晕中,男人正一脸担忧地注视着她,刚刚把她从噩梦里叫醒的声音也是他发出来的。 看着她醒了过来,苏钰像是松了口气一样,轻声问道:“怎么,做噩梦了?” 谢云嫣用了点时间才找回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嗯。” “梦到什么了,被吓成这个样子?” “不记得了。”谢云嫣的声音很轻,即便是在这样安静的黄昏,苏钰想要听清她说了什么也有点费力,“就是很可怕。” 苏钰本想像之前一样帮她理顺长发,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被谢云嫣给躲了过去,他眼神一沉:“梁王对你做什么了?” “他?”谢云嫣不屑地哼了一声,“要是他能对我做什么,也不用这时候非得来给我找不痛快了。” 人有七情六欲,遇到不好的事情会伤心或者愤怒,心眼小的甚至能记挂很久,然后等到时间慢慢过去,总有足够久远的日子来一边埋葬,一边告诉自己,这些都不算什么。 对于那些发生过的事,无论人们主观上抱着什么样的眼光,它就是发生过了,老是盯着它不管用。 十年不管用,一辈子也不管用。可是有些人偏偏不肯明白这点。 这句话对于梁王十分适用,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同样适用于谢云嫣。 苏钰十分敏锐地察觉到谢云嫣的态度,即便是在面对邵菀这种她无比厌恶的人时,她也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色来,露出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强烈的恨意来。 “你跟梁王的事情……”苏钰斟酌着开口,谢云嫣痛恨自己的私事被别人窥探,如果放在曾经,他可能会直接开口询问。 但是在现在,他对谢云嫣的兴趣越发浓厚,而且闹不清自己心里的感情到底应该如何命名的情况下,他并不想让谢云嫣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舒服。 “谢家跟梁王,还有跟邵城到底是怎么回事?”谢云嫣疲倦地合上了眼睛,“你要是想听,我就告诉你。” 每个人都有秘密,谢云嫣静静地想,总有那么几件除了深埋在心底之外再也没法宣泄的事情,在这人间的每个角落里慢慢地生长出藤蔓来。 只是不知道这些藤蔓究竟是在某一天被自己亲手斩断,还是把整颗心死死纠缠,一丝阳光也不放进去。 对她来说,梁王与邵家就是这些藤蔓的一部分,她选择告诉苏钰并不是说这个男人对她是无可替代的重要人物,只是突然想找个人说说前世今生的旧事而已。 第一次见到邵城,谢云嫣只有五岁,对他的印象只不过是父亲的一个义兄弟,按照母亲的要求,她要叫他一声叔叔,但是那个时候她并不喜欢这个人,因为这个姓邵的叔叔从来不愿意主动和她说话,看人的眼神总透着那么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充满戒备的评估。 后来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不爱说话,不爱笑的邵叔叔,对她变得亲切了起来。虽然仍然抹不去骨子里的那种愤世嫉俗,偏执和神经质,可谢云嫣就是知道,这是对自己很好的一个人。 而邵叔叔的女儿,也变成了她最好的玩伴。 那是种无处不在的温柔,却不动声色,仿佛就是煮着青蛙的那一锅温水,谢云嫣并没有想到,这样的温柔最后会化成噬人的东西,对于年少的人,感情,总是最容易让人忽略的东西。 而等她知道的时候,却是一切都已经脱了轨的时候。 “后面一点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谢云嫣润了润有些干裂的嘴唇和喉咙,目光落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音量不大,却一字一字地,说得极清楚,“我父亲带兵前往天柱峰,结果遭到了西秦人的围困,最后……我曾经一直以为是西秦人的奸细动的手。” “之后呢?”苏钰追问了一句,下面的内容才是他最有兴趣知道的。 “之后?”谢云嫣轻轻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什么,她的脸上没什么血色,有种异样的憔悴,“本来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邵城抢占了军功,取而代之登上了将军的位置,邵菀与苏黎无媒苟合,只待两人将谢家榨干骨髓,便能成为靖国公世子夫人。” 第125章 谢云嫣的心病 “从他们的角度来说,这叫天道酬勤。我虽然恨他们,那个时候却完全没办法。可是有一天,我却发现,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是梁王?”苏钰问道。 “是,也不是。梁王跟这件事有关系我是早就意识到了,只不过因为我只知道邵家与苏黎都是旗帜鲜明的梁王党,可苦于没有证据。这个人就好像不怀好意的鬼魅,潜伏在离人最近的地方,我真没想到,没想到……”谢云嫣的声音低了下去,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很清楚,是谁安排了所有她没注意到的细节,她的手指掐着苏钰递给她的茶碗盖,由于用力,指尖泛了白,微微有些发抖。 “梁王他为什么?”半晌,苏钰才问出这句,从谢云嫣的叙述里,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人是谁。 谢云嫣想起曾经父亲在教她赌术的时候曾说过,这个人世间,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你觉得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才是要人命的东西。 再没有比这更真理,又更让人无奈的话。 “即便是现在,我做梦都想知道为什么。可问题不是它为什么会发生,而是已经发生了,我要怎么办。”谢云嫣清了清嗓子,好像有什么话卡在了喉咙里,噎着出不来,只能不上不下地叹口气,“那个时候我像着了魔一样,整天就想着要怎么报复他,报复他们。” 前世今生,此刻变成了一幅模糊的画卷,谢云嫣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讲述前世的苦痛,还是今生被复仇驱动的疯狂。 “现在想想,也是挺可笑的,想有什么用,不如好好干好自己的事情,毕竟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不是吗?我自己有时也劝自己,把这些放下,别让自己一直沉浸在仇恨里,哪怕是带着娘亲离开这个地方都好……” “你要是这样做,也就不是谢云嫣了。”苏钰的拳头紧了又松,他几乎有冲动去抱抱这个姑娘,哪怕给她只是一星半点的慰藉。 “我咽不下这口气。”谢云嫣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我甚至想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和他们同归于尽算了。这么蠢的主意我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算慢慢走了出来,但是如果没有苏黎和邵家谋划……” “你是说他们要去阳临关的事情?我查过,苏黎和邵菀并不太关心前线军情,苏黎更只是想安稳享受荣华富贵。”苏钰顿了顿,“如果不是梁王……” “如果不是梁王令他们知道这条登天大道。”谢云嫣冷冷地替他补全。 谢云嫣望着手里的茶碗,剩下的小半盏的水面荡漾起一点涟漪,把她模糊的影子打碎了,她却没什么大反应,只是用某种平淡的惊人的陈述语气说:“他要用谢家的血肉筑成登天大道,所以我一直恨他,恨之入骨,甚至胜过邵家和苏黎,今天亲眼看着他穿金戴银地坐在马车中,我是真的很想……杀了他。” 这是她从重生以来,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而苏钰知道,她并不是在开玩笑,在说出最后三个字时,谢云嫣眼睛里的光他并不陌生。 那是他见识过无数次的,亡命徒的眼神。 谢云嫣的表情一点波澜都没有,就好像她说的是别人的事一样,“归根到底,是我太弱,没能力改变一切。” 在昏黄的阳光下,苏钰清楚地看到,谢云嫣的嘴角竟然慢慢地勾了起来,定格成一个苦涩却嘲讽的笑容。 都说喜极而泣,那如果伤心极了,又应该是什么样呢? 苏钰看着谢云嫣的这个笑容,感觉就好像是好像所有的光都抛弃了她,一刹那,这个人就被压垮了。 不甘心、伤心、仇恨心,这些都没什么,不足以把人怎么样,可是有一句话叫做哀莫大于心死,他们以为过于理智的人,不会用情太深。 可是有时候人之所以过于理智,偏偏是经受过感情的折磨,在沦陷的时候会更加的不管不顾,摧枯拉朽。 一个人的生命消失,不是一个人的事。 而一件事之所以在心底发酵,酿成无药可解的毒,向来都是因为曾经在这件事情,投注了太多的感情。 在一片沉默中,男人拿过了谢云嫣一口没动的茶碗,伸手关了窗户,又拨亮了油灯,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从头到脚,将她裹了个严实。 谢云嫣只觉得周身的寒意被一阵温暖取而代之,这暖意并不灼热,温柔而又妥帖,就好像男人在她耳边的低语一样:“放心吧,我在这儿呢。” 也就在这一瞬间,谢云嫣觉得一直都空荡荡的心,被什么东西慢慢占据了。 谢云嫣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苏钰带出了书房,她只知道,回过神来,面前已经摆上了精心细作的晚饭,而苏钰正在桌子对面给她盛粥。 虽然说跟苏钰说了过去的事情,心里也确实轻松了不少,可是这并不意味着谢云嫣就能彻底摆脱梁王的突然出现给她带来的影响。 她表面上并没有露出一点破绽,在苏钰把粥递给她,又告诉她梁王因为擅自出府被皇上斥责时,也并没有意料之中那么高兴。 梁王给她带来的影响实在太大,毫不夸张地说,已经影响了她两辈子 对于她有多恨梁王,又有多疯狂地想要报复回去,苏钰也是看在眼里,但是这是谢云嫣一个人的心病,如果她自己走不出来的话,别人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在帮倒忙。 “你明日一早就回寒潭寺?”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苏钰颇有些没话找话地说道,“要不要我送你?” 明显没什么食欲的谢云嫣摇了摇头:“不用,寒潭寺的路我已经很熟了,走不丢。你也有你的事要忙,我们中秋再见吧。” “你确定没事?”苏钰还是不放心她,“我让孤影和天流跟着你。” “梁王要真的不死心,我带一队军队估计也没办法。”谢云嫣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像是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一样,“他只是脑子不正常,人还是聪明的,不会在我肯定会有所防备的时候再来找不自在。” 这句话说完,两人再次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之中。 苏钰虽然光风霁月的假面下,隐藏着嘴很毒这一特性,但本质上并不是不是什么话多的人,他更偏向于直接用行动解决一切问题,能够提出刚刚那个话题真的是他的极限了。 可现在,他却绞尽脑汁,想要再提出一个新的话题…… 第126章 奇怪的礼物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小丫鬟来报,说有人送来了一份礼物,指名是要给谢家大小姐的。 谢云嫣有些奇怪:“送礼的人留下名帖了吗?” 小丫头站在原地,迷茫地眨巴着一双眼睛,显然连名帖是什么都不知道。 谢云嫣叹了口气,觉得找个靠得住的人伢子才买一批丫鬟小厮迫在眉睫。 留在将军府中的这些人虽然忠心上没有问题,可得用的却只有那几个人。 先前不显,现下谢家分成了寒潭寺和将军府两摊,将军府这里便捉襟见肘起来。 没办法,谢云嫣准备亲身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礼物,苏钰却先她一步起身:“你坐着,我出去拿。” 谢云嫣猜测有可能是谁家送来的中秋节礼,也就没有坚持自己亲自去拿:“好,多谢你。” 苏钰点了点头,便开门出去了,拿了东西之后却没有立刻回屋,而是打发走了小丫鬟,一个暗哨叫出了暗卫:“月韵和长明回来了?” 暗卫肃声应道:“是,那位还问,主子是否需要帮忙。” “你回他,不是什么大事,梁王出府,我已经和他见过了。”苏钰的神情阴郁得可怕,“但是看他那个样子,还以为自己是个能在长安城里称王称霸的人。” “梁王?不见,就帮我给他带句话,就说请梁王殿下别忘了五年前是怎么从长安城离开的就行了。” “嗯?他跟你说什么?”听了暗卫转述的话,苏钰笑了起来,“他是没那个胆子惹我,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谢云嫣身上,还打着叙旧的名头。” 听到苏钰进门的声音,谢云嫣终于强撑着把面前的粥给喝完了,抬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苏钰将东西递给她:“是月韵,有梁王的情报要给我。” 谢云嫣研究着面前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盒子:“只有这个,没有礼单?” 苏钰摇摇头:“特意找了,没见到,小心些。” “有可能是小丫鬟忘记留了,对方也不想显得太刻意。”谢云嫣说着,谨慎的动手拆开外面层层叠叠缠绕着的锦缎,“也说不定礼单放在里面。” 此刻她终于把裹得严严实实的锦缎给拆开了,露出里面的一只小盒子来,这让她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毕竟节礼讲究一个排面,这盒子两只手就能捧住,不像能装时令蔬果或是特产之类的。 总不能有人给她送银票吧? 心里这样想着,谢云嫣掀开了盒盖,在看到盒子里的东西的时候,她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里翻涌起的恐惧和仇恨瞬间蔓延过四肢百骸,将她的理智瞬间吞没。 盒子里的东西堪称是一件精美的宝物,巴掌大的水晶罩子里是一朵红宝石制成的海棠花,工匠手艺极好,一片一片的红宝石薄如蝉翼,上面的纹路和真花别无二致。 谢云嫣颤抖着手拿出了盒子里的信纸,用了半天才展开。 那上面只有两行字,字迹扭曲,应当是用左手而写。 白字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谢家的海棠花不是皇家能摘走的。 剩下一行字,谢云嫣再熟悉不过。 阳临关或许是下一个天柱峰。 阳临关,或许是下一个天柱峰。 就在这个时候,苏钰净了手,看着她呆呆地坐在桌边,开口问道:“怎么,收到什么了,发起呆来了?” 谢云嫣一个激灵,立刻把手上的盒子给合了起来:“没什么,阁老府的季嫂嫂给我送的节礼,我待会儿去书房收起来,再给她回一封信。” 杨阁老府现在和谢家走得很近,这事苏钰比谁都清楚,所以看到她现在的样子,苏钰也没有起疑心:“你今日早些洗漱歇息,明日一早回寒潭寺的时候带上孤影二人。我还有事,先告辞。” “我去书房把这些整理一下再睡,便不送你了,你路上小心。”谢云嫣捧着盒子站起身来,强撑着摆出平静地表情,然而在走进书房,将门插上了之后,她整个人踉跄着坐到了椅子上。 她打开盒子,把东西拿到了手里,仔细地看着里面的那朵红宝石海棠,手指无意识地描摹。 第一次见到红宝石海棠,是前世在父亲的灵堂上,她看着邵城人模人样的过来行礼,在灵位前上香后,走到她的面前,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朵红宝石制成的海棠。 那个时候她的世界都崩塌了,看什么东西都是灰白两色,而只有这一朵红海棠妖艳的颜色无比突兀。 被这个举动刺激到的她,当时想也不想就要软地瘫倒在地上,在她身边的管家知道些内情,反应很快,一把撑着她站住,脸色很不好看地让邵城从哪儿来的就混回哪儿去。 谢云嫣记得十分清楚,邵城带着那副令她无比反感的笑容,对她说:“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直到现在,她都能清楚地描述出邵城当时用了什么样的语气。 过了没多长时间,邵城给她送过来一叠信,那是父亲未寄出的家书,落款上都无一例外地用朱砂绘着一朵海棠。 长久以来,她都认为那是邵家对她的安慰,在知晓他们狼心狗肺的内里后,这份安慰就变成了讽刺,甚至今天梁王提起时她都是这样以为的。 可是今天的这个礼物…… 有那么一瞬间,谢云嫣是真的很想把这东西直接给砸了,在心里默念了三遍闹得动静太大不好收拾,她一脸冷漠地把红宝石海棠和那张纸扔回了盒子里,拉出放着自己放着账本的箱子扔了进去。 不管是谁送来的这么莫名其妙的包裹,她都没了追究的兴趣,这样遮遮掩掩才敢把东西送过来,不值得她抛下长久以来的伪装,贸然打出手里的牌。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正好,也有舒适的微风轻轻吹过,抬头便是晴空万里,让人能感受到秋日特有的舒爽。 即便是满心心事的谢云嫣,也认为这个天气就应该好好出去散散心。 而不是要面对说话方式拐得像十八弯的山路一样的女人。 看着茶楼的招牌,谢云嫣忍不住抬手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第127章 这么大个人间 梁王荣妃失势,杨霓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从尼姑庵里脱身,一封帖子下到了寒潭寺,邀请她来“喝喝茶”。 帖子上面只落了她的名字,谢夫人对荣妃家事了解不深,知道她的嫡母进了尼姑庵,却没把杨霓与此事联系起来,以为是哪家夫人请她有事商量,便连忙派人一大早就把消息送到了将军府。 想必是杨霓已经跟茶楼的人打过招呼,谢云嫣刚刚进门,一句话没说,穿着天青蓝衣裙的侍女就恭恭敬敬地迎了过来给她带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看着面前的雅间,谢云嫣挑了挑眉,这一看就是专门留给人“谈谈”的地方,看来杨霓跟这个茶楼的关系不一般,否则怎么开口就把谈话的地方定在了这里? 她唇角微勾,伸手推开了雅间的门,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正在静静品茶的杨霓。 “我还以为我来得算早了,”谢云嫣坐到了杨霓面前,淡淡地说道,“没想到夫人比我还要早。” 杨霓放下了茶盏,脸上的微笑一如她记忆中的那样完美:“我好不容易从暗无天日的地方脱身,也没什么事,干脆到这里喝喝茶,你要喝什么?” “玉泉水泡的龙井,”她也没客气,直接开口,“看来夫人对这里很熟?” “没错,硬要说的话,这曾经是我的产业。但也就是想给自己留个喝茶看书的清净地方。” 好一个下马威。 谢云嫣在心里冷笑一声,直接告诉自己这是她的地盘,等于是在告诉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吃不了兜着走的只能是她。 看着刚刚端上来的茶,谢云嫣突然笑了起来:“我是没有夫人这样的手笔,不过喝茶看书的话,将军府有个房间我倒是很喜欢,日后杨夫人若是有机会过府上一叙,我倒是可以带您去看看。” 这个回答让杨霓心中一惊,就像刚刚自己给她的下马威一样,谢云嫣这是在变相提醒自己不要仗着是自己地盘就胡作非为,别忘了给她撑腰的可是现在仍未倒下的谢家。 “好啊,到时候还要有劳你了。”不过一瞬,杨霓立刻就收拾好了表情,笑意盈盈地说道,“尝尝这茶,这茶楼的茶都还是不错的。” 谢云嫣也笑笑,柔和了眉目低头品茶,她们两个人都知道,这第一回合,只能算是个平手。 “我听说,我那个孙子是因为找了你,所以才又被斥责了?”过了一会儿,杨霓开口打破了这满室的安宁。 “也谈不上,他自己不夹好尾巴做人,总有人教他做人。”谢云嫣嗅着茶香,慢慢地说道,“不过,就算夫人您今天不找我,我也有些事情要问问夫人您。” 杨霓一笑:“那么,您是同意做一笔交易了?” 感觉到她的目光波澜不惊地放在自己身上,谢云嫣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往后一靠,微微垂下目光:“说吧,你是想要什么?” “让谢家家跟靖国公府结盟,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杨霓口齿清晰的说,“毕竟现在的乱象,其实是你一手造成的不是吗?” 谢云嫣细细的眉挑了挑:“你觉得是我?” “不是你吗?”杨霓反问。 谢云嫣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谢云嫣算个什么东西?值当你给她扣这么大的一顶帽子?” “自谦了,”杨霓笑了笑,“大家都知道你有多得圣心,看看之前姚家和邵家的下场就知道了。其实我挺羡慕你的,稳稳当当地生活在金尊玉贵里,每天不操心,穿成什么样都无所谓,我觉得你挺会生活。” 谢云嫣低调的翻了个白眼,简直就想要在心里骂脏话,心里想着要不是你们这群满肚子坏水的家伙三天两头来捣乱,自己也不至于重活一世跟你们斗生斗死。 “也许这个要求太高,但其实我就只想要你一句话,”杨霓的双手在桌面上交握,“靖国公府赵氏母子如果想要东山再起,你请答应我不会插手。” 谢云嫣眼皮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们母子二人本来就跟我没关系,就算是苏黎,我也从来都没把他放在眼里,东山再起亦或是安于现状,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么,我如果要把他们挫骨扬灰,你会不会帮我呢?” “挫骨扬灰?”谢云嫣觉得谈话的发展她已经完全搞不懂了,“你们的事情,为什么要问我一个外人?”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您没问题吧,是不是被关久了脑子都坏掉了,当她不知道之前给苏黎出主意,让他顺利攀上梁王的就是这位荣妃嫡母吗? 一边帮着他往上攀,一边又要把他挫骨扬灰,疯也不是这么个疯法啊。 杨霓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眼睛里有种晦暗不明的东西。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开口说:“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当你想到,自己在和他们在同一片天空底下,吃着同一块土地上的食物,就会夙夜不安,咬牙切齿。心里像被一把小火烤着似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 谢云嫣低头喝自己的茶,一边品茶香一边神游天外,感觉这个人满嘴废话,实在是太污染耳朵,自己得多喝两口,至少够本。 “所以其实赵氏母子想要东山再起,也要看我答不答应。”杨霓继续说,“加上谁,我也不怕,赵氏做过什么事情,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我过得很艰苦,一方面感觉煎熬,另一方面又是因为自己的羽翼未丰,所以要忍住,真是太不痛快了。” 谢云嫣心想,杨霓这是几天内从哪找了靠山来,这么光明正大地过来显摆? 她一声不吭地沉默着没有开口问,问了就代表有心参合一脚,她没有这个心,恐怕也没有这个力。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你别在意,我就是说说。”杨霓笑了笑,忽然有些寂寞,“我从开始被送进尼姑庵就开始布局,一直到现在,却发现这么大个人间,想找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第128章 只看您愿不愿意说 谢云嫣明白了,自己又是被她拿来发泄情绪的,于是一声不吭地继续喝茶,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可怜,心里想,她究竟是图什么呢? “我们这些人,”杨霓突然感慨了一句,“读的书比任何人都多,被教了那么多的心术,可压力都要比别人大,也自以为比任何人都聪明,可是十年磨一剑,练出来的本事,却不是救世济人的本事,而是你死我活的本事。” 谢云嫣愣了愣,突然发现杨霓的这句话说得……竟然有那么点道理。 但是她微微笑了笑,抬眼说道:“夫人说错了,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要比别人聪明,我不过就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凡人罢了,你死我活什么的……谈不上。” “如果硬要打比方的话,夫人您说的这种人是站在天庭顶端俯视众生的。”她顿了顿,笑容里带着一丝调侃之意,“像我这种,就是知道飞升成仙的法子,都懒得修炼。” 杨霓这次是真的愣住了,她原以为谢云嫣也会感同身受,可是她怎么会如此洒脱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谢云嫣侧过头,打量着一窗明媚的阳光,声音淡淡的,就好像这满室的茶香一样:“既然夫人说了这么多,我也就多两句嘴,我从来、从来都不会主动去让别人过不舒服,你大可以去放开了打听,有没有一次是我主动针对别人的,但是别人欺负到我头上,我也没有不还手的道理不是?” 她知道杨霓是个聪明人,自然会懂她话里的意思,便继续说了下去:“您和梁王,和赵氏甚至于整个靖国公府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更别提插手,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不幸,我还没菩萨心肠到听个故事就仿佛自己遭受了一切一样,要全力帮人讨个公道。” “你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可是这明白的也有些过了头。”许久,杨霓慢慢地叹了口气,“更是个聪明人,可是你就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吗?” “误不误也都是我自己的事,跟别人不相干。”谢云嫣终于转过头来,直视着杨霓的双眼,“我今天来,也只是想知道梁王的事情罢了,只看夫人您……愿不愿意说了。” 杨霓能提供的消息不算太多,但也说到茶壶中的水失去温度,变成不会有任何波动的死水。 一炷香后,谢云嫣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平静得有些让杨霓觉得出乎意料:“你盯了梁王多久了?” “很久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听完消息后,谢云嫣会是这种反应,但杨霓似乎也没有打算对她隐瞒,“我说过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的一举一动我都在看着。” 她的眼神非常平静,瞳孔里不知道是周围的光反射的结果还是其他,有种晦暗不明的光一闪而过,像是一条不怀好意的毒蛇,在幽暗的地方蛰伏,等待着一击必杀。 “但是还是不到时候动手。”杨霓低下头喝了一口茶,“我还要再等一等,像他们当年对我做过的那样,一步一步等他爬到了梯子的顶端,自以为能够俯视众生了,再一把把他脚下的梯子给拉走,让他摔个万劫不复。” 这话听着极其的刺耳,谢云嫣用手轻轻地敲了一下桌子:“他没有那么聪明。”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早就一眼看破了我的局,不会赏给苏黎那株珊瑚,让赵氏母子二人和邵菀就不会在珊瑚宴上出那么大的丑,谢云嫣在心里补上了一句。 “这不是聪明。”杨霓说,“这是我的好孙子手段漂亮,不怕你笑话,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我不如他……你会帮我吗?” “什么?”谢云嫣睁大了眼睛,“你觉得我有病是不是?” 杨霓一笑,不以为意地说:“也对。” “行了,我就不应该来,听您说废话都听饱了。”谢云嫣放下了茶碗,她这完全是得了便宜卖乖,明明就是已经喝够的,“把门打开,我要回去。” 杨霓一挑细眉:“谢小姐原来已经注意到?” “我耳朵还没聋,锁门的声音自然是听得到。”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谢云嫣也懒得跟她端着了,“我的侍女在楼外等候,再不见我出门,就要去京兆报官了。” “谢小姐别急,我只不过还想跟你再聊聊,”杨霓还是带着完美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要的消息我已经给你了,这么急着走,未免太像过河拆桥了吧?” 谢云嫣冷笑一声,斜靠在茶楼红木的椅子上看着她:“不好意思,我还真就是过河拆桥的这种人,夫人也不用把我想得太好。” “那么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她轻轻敲了敲茶盏,清脆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你只要代表谢家给我表个态,说你不会插手靖国公府世子位之争的事情,只不过口说无凭,这有份字据,你看一下。” 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字据,谢云嫣垂眸,几分钟之后才毫无波澜地开口:“如果是夫人您,会在这份字据上按手印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吗?”杨霓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把问题抛给了谢云嫣。 “说的也是,”谢云嫣轻轻一笑,“只不过我这个人胆小,生怕自己按了手印后字据被改,有理也说不清,也只好不去做这个识时务者了。” 这句话话音刚落,房间里立刻陷入了一片死寂。 “如果我是一定要让你按这个手印的呢?”杨霓显然不想就这样结束谈话,脸上甚至还是笑着的。 “不然啊……” 谢云嫣向后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杨霓看着她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出来,就在她想要追问的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人踹开,在杨霓反应过来之前,一个高大的少年就已经站在了谢云嫣身边。 “不然的话,我就只好不看大家的面子,直接用武力解决了啊。”谢云嫣看着杨霓,慢慢地把话给说全了。 第129章 我的恨,不比你浅 踹门的是梁严明本人,他看了一眼好好地坐着的谢云嫣,还有闲心跟她开玩笑:“大小姐,我收到绘春的报信,还以为你就要死了。” “目前看来,这位夫人没打算要我的命。”谢云嫣笑了笑,然后把注意力转回了杨霓脸上,“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夫人跟我说了这么多事情啊。” 杨霓脸上的笑意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但是她脸上仍旧有着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你究竟?!” “你多半是以为在梁王给我找了麻烦,长安城又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加之你有意示好,我会毫无准备地来跟你喝茶吧。”谢云嫣看着杨霓,无比平静地说道,“不好意思,这是人世间,不是你做主角的话本。不过夫人,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既然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事,您怎么还是这么自大呢?” “是我低估了你,还以为外面那些传言不过是夸大其实。”杨霓恨恨地看着她,似乎很想要扑上去一口咬死她,“没想到你居然能办成那些事情。” 谢云嫣整了整自己的衣袖:“传闻终究只是传闻,我自己都不相信传出来的事情,不过如果你说的是先前我对付邵家之类的,那大概还真有几分可信度。到此为止,我们的喝茶时间是不是可以就此打住了?” “你什么意思?”杨霓愣了愣,才这么说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可以来说正事了,”谢云嫣身体微微前倾,杨霓能看到倒映在她眼睛里的,无比渺小的自己,“你曾经从邵菀那里,到底得到了多少帮助?” “你!你怎么会……” “夫人,不用太紧张,”看着杨霓慌乱的表情,谢云嫣换了个更加闲适的姿势,她的右手肘部支在了椅子扶手上,单手托腮,声音里甚至还带上了轻快的笑,“我不过是想从你这里听到几个问题的答案罢了,我跟你无冤无仇,也不想跟你成为敌人,毕竟你我的目标,本来就毫不相干。” 杨霓这才反应过来,在决定跟自己见面之前,谢云嫣原来早把自己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至少是在消息来源的这方面。 她权衡了一下现在的局势,觉得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我并没有拿到多少好处,那个人之所以帮我,是想让我在长安城替她传播关于你的消息。从五年前开始,我就慢慢地用自己留下的暗线打听你的消息,她也只是让我打听你跟谁接触,日常生活是什么样,我寻思一个小姑娘,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作为交换,她帮我打听梁王的消息,但是更多的……也就没了。” 谢云嫣想了想邵菀前后两世对自己了如指掌的样子,姑且也就相信了杨霓的这个说法,这么长时间的谈话,已经能看出杨霓是个什么人,这个人说她是识时务的俊杰也好,说她是欺软怕硬的小人也好,在这种威胁之下,她说出来的话还是有不小的可信度的。 “我没想到,她早就和苏黎暗通款曲,而邵家竟会投向梁王……”杨霓咬牙切齿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我更没想到,你居然和他能握手言和?” 谢云嫣挑了挑眉:“握手言和,你听谁说的?我和梁王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从我差点没一刀捅死他开始就是了,哦,你是他外祖母,说不定他还能给你展示一下身上的伤口。” “你……你什么?”一直沉默的梁严明有些惊讶地问。 “捅他一刀,是的,你没听错。”谢云嫣轻松地回答,“不过放心吧,他做错事在先,声张出来,他的脸就彻底没了。” 杨霓低低地笑了起来:“谢云嫣……谢云嫣,怪不得有人跟我说,我要是小看你,一定会自食其果,你果然和他是一类人。” “事实上,我和你们任何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一路人。现在,我想我们可以进入第二个问题了。”谢云嫣示意梁严明给自己续上热水,继续发问,“谁帮你从尼姑庵里脱身,让你来给我下套的?邵菀自顾不暇,就算你想利用她,她也没有这个能耐。” “没想到你连这个都查到了,”杨霓现在彻底放弃了和谢云嫣势均力敌的打算,面前的这个姑娘跟她想象之中的可以说得上是完全不一样,“是荣妃,她恨我,但也知道我的能耐,她需要有个人来对付你和贤妃,因此和我做了笔交易。” 谢云嫣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妙的神情:“你的意思是,你骗了荣妃?” “没错。”杨霓点了点头,但是她也立刻明白了谢云嫣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但是不管你相不相信,先前所有的事情都跟我没关系,我借荣妃的力,只是将计就计。” 她嘿嘿一笑,语气转冷:“既然我出来了,离我把她的骨头一根一根拆下来的时候也就不远了。” 谢云嫣浅浅一笑:“我当然相信跟你没关系。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她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这让她眼底的凛冽瞬间被全部释放了出来:“您之所以要问我会不会插手靖国公府世子位的事情,是不是因为,您现在是不是和贤妃结盟了?” 这句话一出,不只是杨霓愣在了原地,就连一旁一直注意着她动向的梁严明也抬起头看向了谢云嫣。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已经过去这么久的事情?!”杨霓终于无法再强装镇定了,“难道从一开始你就在监视我?!” 谢云嫣好整以暇地冲着她摆了摆手:“冷静点,冷静点,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关心夫人的事。” “我之所以知道你和贤妃娘娘结盟,”相对于杨霓的激动,谢云嫣非但可以说是冷静,不如说面对这种场面游刃有余更加贴切,“那是因为你一直追问我会不会插手,眼睛里的神色不像是怕我一味地冲赵氏母子寻仇,坏了你的计划。反倒是一种迫切地希望我给你否定答案的样子。” “你是怕我念起先前婚约之事,又和苏黎混到一起,甚至嫁他为妻。你对付他们母子二人尚且有些吃力,何况加上一个我?” 杨霓放弃似的一笑:“我输得心服口服。” “放心吧,我没对你说假话,我对那对母子的恨,不比你浅到哪儿去。”谢云嫣站起身来,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跟他们是私怨,跟别人都没关系。我今儿上午就是出来喝了茶,什么人都没见。” 第130章 谢小姐,是打算见死不救吗 “谢小姐,是打算见死不救吗。” 这句话让谢云嫣停下了脚步。 杨霓苍白的笑容露出一点近乎疯狂的意味:“多谢你上次跟我的见面,让我现在得到了一些预料以外的帮助。” 谢云嫣沉默,这一早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有点累。 “似乎是知道了我们见了次面,”杨霓在她身后慢慢地说,“而且还知道我给你提供了点有用的消息,终于有人开始帮我动手对付梁王了。” 过了一会儿,杨霓说:“作为回报,我送给你一个消息,这个跟你有关系,你听了肯定感谢我。” 谢云嫣毫不在意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杨霓沉默了会儿,用一种了无起伏的陈述语气说:“梁王虽然用苏黎,但实际上跟靖国公府有仇,尤其是苏钰。但是他动不了靖国公府,一方面是因为他需要把苏黎当成一把刀来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玩不过苏钰。可是现在的情况却不一样” “所以?” “所以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梁王想报这些年攒下来的仇。”杨霓说,她一字一顿地慢慢说出口,眼睛却钉在谢云嫣的身上。 谢云嫣先是有点漫不经心,好像是有些不耐烦似的,随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脊背猛地挺直,脸上的血色忽然之间全部褪尽。 “你想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谢云嫣采用一种特别的、轻若耳语的声音说。 杨霓勾了勾唇角,用同样轻的声音回答:“看来你已经知道梁王盯上的那个人是谁了。” 梁严明是练武之人不提,杨霓的丫鬟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站在一边像是个木头人,走路比猫还轻,简直就像是一团空气,除非必要绝不张口。 房间里就像是只有谢云嫣和杨霓两个人一样,还都诡异地用着耳语一样轻的声音。 然后他们两个同时沉默了。 “靖国公,”杨霓说,“苏钰的父亲,一个在中年之后贪心不足,能力也不怎么足的男人。” 谢云嫣就像是被谁抽了一巴掌一样,她眼睛眨也不眨地跟杨霓对视,眼睛里仿佛放射出了猛兽一样的凶光。 杨霓突然觉得她不像是个女人,就像是一头饿了不知道多久,一直蛰伏在雪地里盯着自己猎物的饿狼,下一秒似乎就要扑上来咬断谁的喉咙。 “靖国公?”谢云嫣的声音有些低哑,停顿了两秒钟,她继续说了下去,“敢动他的人,先要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你凭什么这么说?”过了一会儿,杨霓反问。 “凭我看不起梁王这个人。”谢云嫣放松了自己,慢慢地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只要是个人,想跟谁斗都无所谓,但是只敢在人重病之后对老弱病残下手,怎么可能成得了事。” 杨霓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但是你要知道,以梁王的身份,要对付一个无依无靠,儿子也不和自己一心的病人简直易如反掌。” “易如反掌?我看不见得,”谢云嫣淡淡地说,“我想保下来的人,十个梁王也动不了。” “谢家还有隐藏的力量?” “这就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听出谢云嫣话语里的拒绝之意,杨霓并不在意:“我想也是,只不过你这次要想清楚,跟苏钰有仇的并不只是苏黎,整个梁王派都是他的仇人。” 谢云嫣挑了挑眉:“你是说,苏黎先前的种种行为,是梁王指使的?” 杨霓并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梁王……”谢云嫣抬起眼帘看着她,“你跟我说这个,其实是想挑拨我对快点对梁王动手吧?” 她一愣,脸上的笑容也有一瞬间的僵硬:“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罢了。”谢云嫣笑了笑,全身的杀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想到了过去的那些时光,那曾经是一个邯郸学步的故事,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思,跟着父亲学,没学好,慢慢变成了现在这个不伦不类的样子。 下意识地模仿他,模仿他的动作,口头禅,神态语气,乃至做事风格……可惜还没来得及修炼出关,这个人就这么离开了。 乃至于她化形不成,卡在半妖半人的状态里,一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走剩下的路。 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过了一瞬,杨霓长舒一口气,整个人颓然在椅子上,道:“你真的没打算离开长安?” “当然,不然我能到哪儿去?”谢云嫣漫不经心地答道,“这问题你问我多少遍,我都是一个答案。” “最近一段时间你小心点,尤其是你离开后,留着人注意你母亲的安危。”杨霓咳嗽了两声,又继续说了下去,“你要是方便的话,最好让她换到比寒潭寺更森严的皇家寺庙里,对外就说是祈福。” 怪了,这个心心念念要利用自己的人怎么关心起自己来了? 谢云嫣眉头微蹙,声音里也带上了货真价实的疑虑:“怎么了这是,这么兵荒马乱的可不像您能说出的话?” “你还不知道?”对面的人咔嚓一声把茶盏放在茶托上,“邵家的那个周氏,恨你戳破了她女儿能成为国公府世子夫人的美梦,对你恨之入骨。” 她轻笑一声:“周氏这个人不早就成了个过街耗子吗,说些狠话又不奇怪。” “你还真别不当一回事,这回可没那么简单就能完,她在鬼市里放出悬赏令,你却还在寒潭寺里混吃等死。”杨霓说到后面,还是习惯性地嘲讽了一下她以为的谢云嫣的生活。 谢云嫣半晌没说话,脸上却似笑非笑,眼睛里却带着一股冷冷的光。 大概是性格所致,谢云嫣的身上有股天生的杀气,只不过平时在外人面前,隐藏的好好的,不太能让人察觉出来,还以为这是个温婉的好姑娘,只有偶尔那么几刻,会露出一点说不出来的凉意。 “周氏……这条蛇……”她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对面的杨霓听,“她哪儿有这么容易就能在鬼市放出悬赏令?” 第131章 让我现在去死,我都没有二话 “嗯?什么意思?”杨霓追问。 可谢云嫣却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不过夫人,我怎么觉得您这个提醒那么不简单呢?” “你就是想太多,我好不容易良心发现一次都能被你这么说。”杨霓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一个十分不相干的问题,“以你这个锱铢必报的性格,怎么看要跟你抢男人的那个邵菀?” “不怎么看,”谢云嫣回答得很干脆,她停顿了一会儿说道,“我什么都能抢,什么都能争,也不怕和别人争,成王败寇,赢了不会同情输家,同情了没准下一次输的就是我,输了也就是自己的功夫不到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还有心相争,就抓住一切机会准备东山再起。唯独不和女人抢男人,这个我爹没教过,丢脸。” “我做我能做的,我不算计自己人,别人对我真心,我也对别人真心,从来都不会无理搅三分,也不会在外面故意掉谁的面子,反正我的价值也不体现在别人身上。” 谢云嫣说完这么长一串话,对面的妇人如她所料一般沉默了很长时间,像是放弃似的笑了一下:“你还真是……眼睛里永远都揉不了沙子。” “废话,眼睛里进了沙子,谁不想第一时间弄出来?”谢云嫣说。 “行了,反正你最近小心点就是了,我这话真没有什么坏心思。顺便再提醒你一句,梁王跟苏钰这次闹得很大,你可别冒冒失失就掺和进去了。”说罢,便干脆利落地示意丫鬟送客。 谢云嫣最后看了她一眼,头也不回带着梁严明往外走,脸上平静得有些让人害怕。 别人对我真心,我也对别人真心,杨夫人,你可别告诉我你没听出来我话中的潜台词啊。 从茶楼里出来站在了阳光下,谢云嫣这才感觉到了暖意,杨霓这个人,她以后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恨意究竟能让人变成一个怎样的疯子,她实在是太清楚了。 梁严明看着她这副样子,挠挠头道:“大小姐,别想太多,就算是她跟贤妃结盟,也没那个胆子动您。” 谢云嫣回过神,苦笑一声:“我不是在想这个,今天这么一谈,就算是给杨霓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动我。” “也是,她怎么也没想到您对她的戒心会这么重。”梁严明哈哈一笑,“我去那边为您牵马,咱们回寒潭寺。” 梁严明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个巧合,谢云嫣在来赴约之前,就传信给梁严明,约好了如果在看到她进了茶楼,三炷香之后还没出来,就直接上去找她。 “梁严明,阳临关之事……”考虑了很久,谢云嫣还是开口想把这件事情解释一下。 有些事,越早说开越好,不然梁严明之后听了什么风言风语,以为她是为了和梁王斗法将他当弃子用,助力反而变成爆竹。 “大小姐,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梁严明给打断了,他面沉如水地看着前方,“谢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您就算让我现在去死,我都没有二话。更何况,我知道您是个好人,不然直接让我做死士就是了,何必又操心给我请师傅学武,又让山管事他们几个教我兵法。”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云嫣只能垂眸笑了笑:“梁王……我就知道他出府的目的没那么单纯。” “怎么,他见您了?”敏锐地发觉了谢云嫣话中透露出的信息,梁严明皱着眉问道。 “啊,见了。”谢云嫣也不打算瞒着这件事,“他还是老样子,说的话十句里有九句半是假的。” 梁严明拽着马缰的手暗暗用力:“他对您做了什么?” “这句话你应该反过来问。不过放宽心吧,梁王无论出于什么考虑,都不可能对我下手的。” 顿了顿,谢云嫣补充道:“至少是现在。” 梁严明似乎还是对这件事情很不放心,转头嘱咐道:“他要是再来找您,您可别一气之下又把刀给掏出来了,他毕竟是皇家血脉……您要真想杀人,就派我去” “我知道,你家小姐虽然现在走的时候以武服人的路子,也知道应该什么时候动手。”谢云嫣一笑,答应道。 慢悠悠走过了几条街,和约定的一样,谢云嫣看见了带着孤影二人在路边等候的苏钰。 他实在不放心让谢云嫣再独个儿回去,在她的坚持下,退了一步,说要送她到城门处,剩下的路让孤影与天流二人护卫。 苏钰其实在看到谢云嫣的第一眼,就发现她十分不对劲,她脸上的那种神情像极了他们刚认识时的样子。 那种看起来是极其淡漠,实际上是在掩饰内心无比烦躁或愤怒的表情。 “梁王被皇帝派了心腹重兵看守,三个月内,不可能出王府。”在走过半条街后,苏钰终于开口,“有了这次的教训,他不会再有胆子出来给你找麻烦。” 谢云嫣嗯了一声,显然兴趣不在这个方面上:“我知道,他暂时还是需要低调行事。” “你不是担心这个?”苏钰看着道路上的人流如织,问道。 “从你我认识开始,见过我会为了他而担心吗?”谢云嫣叹了口气,无聊地看着前面那一排行人,“杨霓利用荣妃的手从尼姑庵出来,实际上是和贤妃结盟。” 正如她想象中的一样,苏钰并没有觉得十分惊讶:“我知道,只不过以为你不关注她的私人恩怨就没告诉你。” 谢云嫣打了个呵欠,也没表现出多大的不满,“今天就是她来找我。” 苏钰眉头一皱:“怎么,她想让你对梁王动手?” “不是,你要不要猜猜她到底来找我干嘛?”谢云嫣脸上浮现出罕见的调皮的神色来。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不是吗?”男人哼了一声,但也因为她肯开玩笑了而稍稍放心了点,“她来找你,不管怎么说都是和梁王派有关的事情,更详细一点的话,就是用梁王的消息跟你做笔交易。” 第132章 和谢云嫣抗衡的能力 也许是看过太多阴谋诡计,苏钰在这方面的感觉向来比一般人来得敏锐。 谢云嫣点了点头:“然后她今天来找我说了件事,跟苏黎有关系。” 提到这个名字,苏钰眉头一跳:“他又想干什么?” “为什么你要用又这个字?苏黎是有贼心没贼胆,事实上他哪件事情是真正做成的?”谢云嫣固执地纠正苏钰的用字,“他们这次想趁我出长安,对我娘亲下手。” 过了一会儿,她才补充了一句:“有梁王的默许。” 苏钰也是知道谢家情况的,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听到了男人平静的声音:“这事我去处理,你就别操心了。” 谢云嫣本人也是不想在这个关头和苏黎有着一丝一毫的联系,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说话。 她知道一旦苏钰开口,这件事情他是一定能很快处理好的。 “梁王……” “现在……” 两个人同时开口打破了路上的沉默,结果却直接让两人间添上了一丝尴尬的气氛。 苏钰不自然地干咳了一声:“你说什么?” 就是这种掩饰的样子,这些年来谢云嫣实在是见得太多了,眉头微蹙,但还是把刚刚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现在朝廷对姚家和邵家的处理进行到哪一步了?” “言官上折子在弹劾他们两家,”这件事不算什么机密,苏钰也就直说了,“他们犯的事太多,皇上态度又有些暧昧,不然现在已经处理完了。” “好吧其实我想问,”谢云嫣叹了口气,“邵家这次在朝廷中会留下怎样一个印象,他们还有没有机会洗刷名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实在是怕。” 苏钰勾了下嘴角:“买官卖官,私吞军饷,与民争利,光是这三项,你想想他还能是什么下场?” “听起来估计要到下辈子才能翻身。”谢云嫣想了想,继续问,“我说你是不是跟杨霓有仇,否则她不应该……” “为什么从一开始我就问你是不是为什么认识杨霓?”苏钰没听完,就知道谢云嫣想想说什么,把她的话给接了上去,“没有私仇,就是我看着这么一个心里满是扭曲恨意的人要准备祸害人间,心里不舒服。”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谢云嫣只觉得杨霓是个聪明的可怜人,而想想今天一见面时,杨霓那个做派,谢云嫣就十分能理解苏钰的心情了。 谢云嫣早就发现,虽然苏钰虽然有时会露出内里的狠劲,可是骨子里却是极其正派的一个人,她本来还以为这是因为受了靖国公的影响,但是想想苏黎,立刻就推翻了这个可能。 “哦对了,刚才你说梁王,梁王又怎么了?”谢云嫣终于想起了刚刚苏钰说到一半的话。 说到这件事,苏钰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姚家,想把姚玥送给梁王做妾。” “怎么一个二个都干着卖女儿的勾当,”谢云嫣嘟囔了一句,“姚玥自己能愿意?不说她心里有没有人,她心比天高,怎么可能甘愿做妾。” 她可一心想嫁给你,之后做靖国公正妻的。 谢云嫣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你别再管这件事。”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男人这么说。 别再管这件事? 谢云嫣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们是不是在谋划什么?要对你……” “跟我没关系,是跟你有关系。”苏钰打断了她,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谢云嫣,像是要看到她的心里去一样,“姚玥虽然被姚家关在家里,却给别人提供过你的消息。” 杨霓。 在听完了苏钰的话之后,谢云嫣心里立刻就冒出了这个名字来。 停了一会儿,她垂下眼帘笑了起来:“我能管什么,要不是姚家掺和到这堆事里,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不问问他给谁提供过消息?”苏钰的声音响了起来。 觉得男人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多余,谢云嫣的声音里有些疲倦:“还能是谁?除了杨霓这个有些疯了的女人,说真的,就不能再把她送回尼姑庵清修吗?”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她这句有些调侃意味的问话,苏钰居然半天都没有回应。 还以为自己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情,谢云嫣抬起头,刚想说些其他话题来缓和一下气氛,却发现已经到了长安城的城门口。 按下满心的话,谢云嫣和苏钰道别,在梁严明几人的护卫下,出城向着寒潭寺离去。 路上,她还是在想苏钰的话。 总不能……苏钰真是在考虑把杨霓送回去的事吧? 她摇了摇头,又把这个想法否定了,杨霓和贤妃结盟,等于和苏钰是暂时地站在一边,苏钰没理由去动她,给自己添麻烦。 就在这时,路上忽然有辆马车停了下来挡在一行人面前,跳出一个小丫鬟:“请问,是谢家大小姐吗?” 谢云嫣有些奇怪,拉住了马缰:“是我,何事?” 看到车帘掀开,露出的那张贵妇的脸,她扬了扬眉:“姜夫人?这可真是罕见啊。” 原先她还看在大家是同在长安城的份上,还给姜夫人这位成天和谢家生意打擂台的贵妇留三分脸面,可是自从靖国公府珊瑚宴姜夫人给赵氏等人帮腔,往死里踩她后,要是在对她和颜悦色,那她谢云嫣完全可以说是天字一号大菩萨。 姜夫人讪讪地笑着,态度透着一股讨好的劲头:“谢小姐啊,马上就要入冬了,我这有几样锦缎不错,回头给你拿过来?” 她当时和赵氏一起讽刺谢云嫣,不过是求一个痛快,可是事后冷静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误。 谢云嫣是谁,那可是皇帝亲口夸奖过的人,她居然不知死活地去得罪她,还害得她差点颜面扫地,这不是给自己挖了个巨大的坑吗?! 再加上邵家出了事,她连睡觉都睡不安稳,生怕下一个遭罪的就是她。 邵家这样的家族都出了事,她不过就是个普通人,哪里能有跟谢云嫣抗衡的能力呢? 第133章 姚玥的道歉 “托福,谢家还没有穷到置办不起冬衣的地步,”谢云嫣的视线回到了自己要走的,“不过姜夫人您的衣料,我觉得我还真是无福消受啊。” 看着她一副逐客的样子,姜夫人心里更加忐忑,可是想到自己的来意,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谢小姐,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事……是姚玥托人上门,让我帮忙说一句,想见见你,给你道个歉。” 谢云嫣冷笑一声:“奇怪,她要给我道歉,为什么不自己来说,而是让您来做这个中间人?” 姜夫人赔笑:“她不是怕你不见她,所以才让我过来的吗……” “她没来找过我,怎么就知道我不见呢”谢云嫣淡淡地说道。 姜夫人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半晌才慢慢开口:“多半……那个……是她不好意思直接找你?” 谢云嫣终于把视线转移到了她脸上,脸上笑意逐渐转浓:“姜夫人,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想明白,您能给我说道说道吗?” “什么事,你说。”姜夫人不明就里,迷茫地问道。 “姚玥自持身份,很少和比自己家官职低的人家来往,而姜夫人您,”谢云嫣轻笑一声,“最近也没到姚家去过,那么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又怎么那么巧,她找你来传话呢?” 看着姜夫人骤变的脸色,谢云嫣脸上的笑容更加闲适:“姜夫人您也别紧张,我就是好奇罢了,这毕竟是您的私事。” 她甚至闲适地在马上换了个姿势:“真的没什么的,对了,您不是说姚玥想见我吗?约在了什么时候?” “今天黄昏时,就在寒潭寺的亭子中。”姜夫人愣愣地说道,在看到谢云嫣的笑容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我,我家中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谢云嫣仍旧只是笑:“慢走。” 放下车帘,马车离开很久后,姜夫人这才想起,之所以来找谢云嫣,最大的原因还是为了让她网开一面,不要对自己下手。 但是她那变幻莫测的态度,却完全让姜夫人忘记了自己的来意。 直到此时,姜夫人才真正体会到,为什么现如今,长安城中的许多权贵都不愿意和谢云嫣产生正面冲突。 不过无论她怎么想,谢云嫣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把她放在眼里过,看着她匆匆离开,谢云嫣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姚玥……呵。”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不可一世的姚二小姐的道歉会是什么样子。 回到寒潭寺后,谢云嫣才知道,谢夫人带着绘春,和今日来访的杨夫人一起出门去庄子散心,细细问过,并看了娘亲亲笔留下的字条,谢云嫣还是不放心,嘱咐孤影去暗中保护娘亲。 这两日下雨,周围不少人家有滑倒摔伤的,义诊棚就多了许多人,谢云嫣从义诊棚忙完,已经暮色四合,她按正常的步调走到寒潭寺院中的小亭子时,一眼便看到了脸色苍白的姚玥。 虽然她打扮得和原先没什么差别,可凌乱的发丝,苍白的脸色,以及憔悴的神情,都向人透露出最近她过得有多不顺心。 谢云嫣面色不动,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听说你想见我?” “是,”姚玥顿了一下,“我想……给你道个歉。” 谢云嫣并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恨,她垂下眼帘,似乎对桌布上的花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看这话说的,姚小姐何错之有,为什么要对我道歉呢?” 姚玥设想过,在面对自己时,谢云嫣会说什么话,可是她终究还是没想到谢云嫣会这么说,摆明了不接受自己的道歉。 她强压下自己想要爆发的怒火,努力让自己的态度好点:“之前我对谢家做的那些事,抱歉,我当时实在是太激动了。” 激动? 谢云嫣回味了一下这个词,觉得这真是个不错的借口:“是吗?可是我一直觉得,姚小姐是个冷静的人啊。” “是,我承认我把长安城的粮食都买空了不对,”姚玥的脾气上来了,语气变得十分不好,“可是苏钰不是已经帮你买到粮食了吗?!我们家还被……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谢云嫣皱眉:“你说什么?” 姚玥从包里掏出了一份厚厚的账本,啪的一声扔在了桌上:“你看!我都已经签了按了手印!你要的账本我也按苏钰安排的带来了!你为什么还追着我不放?” 这件事谢云嫣一直被蒙在鼓里,可现在并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她并没有去看那份账本:“姚小姐说的话,我为什么听不明白呢?” “你有什么不明白的?!谢云嫣,你倒是玩的好手段,抢了我的男人还不够,现在还要抢走我的一切吗?!” 谢云嫣嘴角衔着一抹冷笑,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位姚小姐压根就没想认真给自己道歉。 “原来给别人道歉都是这种态度吗?”她淡淡地说道,“今天我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谢云嫣!” 大喊了一声,她猛的站起身来,端起滚烫的茶水就想冲着谢云嫣的脸泼过去。 要不是她……要不是她! 眉头微皱,谢云嫣没有过多考虑,轻巧地擒住了姚玥的手腕,一招错骨手,就把她的胳膊给扭到了背后:“姚小姐,您这又是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怎么不说说你干了什么?!要不是你,我们家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把我们姚家给害了!” “要不是因为我?” 谢云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连姚玥也会这么说,却压下了心中的疑惑,细眉微扬:“姚小姐,我奉劝你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被她压制住的姚玥努力挣扎着,想要摆脱她,好狠狠地挠烂她那张精致的脸,千倍百倍地奉还自己所受的委屈! 可是谢云嫣仍旧是轻松的钳制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挣扎,就好像是—— 猫看着在自己爪下挣扎的老鼠一样。 姚玥口中兀自大骂:“你少在这里给我幸灾乐祸!要不是你,他们怎么会突然针对我们家?!你倒好,有本事做没本事认是吗?!躲在寺里就不出来了!哼,要不是我一直在这边守着,还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见到你!你这个贱人,我告诉你……” 谢云嫣平静地打断了她的叫骂:“姚玥,有些人,是你惹不起的。但是你惹出来的事,就一定要玩到底。玩不起……开始就不要丢那个人。” 她确实是要借着姚家,把邵家和梁王派错的丑事张扬出去,但是说到要把姚家搞得家破人亡,前世受过这样苦楚的她,非必要的话,是不太想这么做的。 那这么说来,动手的…… 第134章 云嫣:姚家的事情,是你动的手? 想到这里,她冷笑一声,弯下腰凑近了姚玥,在她耳旁轻声道:“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动手的究竟是谁,但是只敢到我面前来撒泼,怎么,以为软的柿子比较好捏吗?” 只可惜,现在的姚玥已经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虽然黄昏时分,上香的人已经渐渐远去,可寺里的小沙弥开始准备晚饭,余光一扫,发现已经有人停下脚步来,饶有兴致地打量这边的情景,谢云嫣忍不住在心里啧了一声,她可是受够被人围观的感觉了。 将姚玥推回到了椅子上,谢云嫣抽了帕子,细心地擦拭着沾到了茶水的手指。 看着她好整以暇的神情,再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姚玥眼眶慢慢地红了,咬牙切齿地念到:“谢!云!嫣!” 她扔开了帕子,平静地应道:“我在,姚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完全没有胜利的喜悦,不,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对手过! 从一开始,无论自己对她做什么,对她说什么,她从来都没在意过,在意这些的,只有自己这个输家! 姚玥愣愣地看了她一分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猛然起身向她扑了过去:“谢云嫣!我要你的命!” 还未等谢云嫣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被人直接拉到了怀里。 男人熟悉的滚烫气息一瞬间包裹了她,谢云嫣僵硬了一秒,随即便下意识的放松了下来。 既然罪魁祸首已经来了,谢云嫣在心里默默腹诽,您的矛头也该转一转了吧? “你!”被拦下来的姚玥仍旧想要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你这个贱人!不就是凭这张脸来勾引男人吗?看我不抓花你的脸?!哼,不过也是,没爹教养的贱人能做出什么上台面的事来?!” 原本百般无聊地等着这场闹剧结束的谢云嫣抬起了眼帘,看着姚玥的眼中终于露出了寒光。 她原先还对被邵菀利用的姚玥有点怜悯之心,可是这番话却让她彻底嫌弃了一下自己的菩萨心。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吗? 挣脱了苏钰的手,谢云嫣慢慢地走到了姚玥面前:“真是少见,既然能在这个时候听到了姚小姐的真心话,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一个人啊?” “那么……一直觊觎着不属于自己位置,还在不断挑拨离间我们关系的你,又算是什么呢?” 她纤长的手指捏着姚玥的下巴,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我说,姚小姐,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说是不是?” 随后松开手淡淡一笑,只不过那笑容,落在姚玥眼里,却好像一把刀一样,将她整个儿剖开来,晾晒在大庭广众之下。 “可惜啊,从一开始,你就配不上这个位置。” “啊!你闭嘴,你闭嘴!” 姚玥痛苦地抱着头蹲了下来,撕扯着自己的长发尖叫着。 “把姚小姐送回去,顺便请个太医过去一趟。”苏钰把她拉回身后。对跟着自己的月韵低声道,“顺便告诉在狱中的姚先生与软禁府中的姚夫人,我是不放心姚小姐,她精神似乎出了点问题,怕她在路上出了什么问题,才让你送她回去的。” 感觉到身后谢云嫣微微地颤抖,苏钰皱起了眉头,拉着她的手也更加用力:“我们回家。” 他猜的果然没错,让谢云嫣如此愤怒的原因并不是姚玥的谩骂,而是那一句“没爹教养的”。 思及此,他看着姚玥的眼神也更加冰冷:“我会选个日子,亲自上门和姚夫人好好谈谈,关于她女儿教养的问题。” 谢云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苏钰拉进屋的,她只知道自己觉得心里很冷,可骨子里却又有一把火在燃烧,两种极端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自从天柱峰之战后,她不知道被多少人当面提起自己死去的父亲,也不知道多少次被别人拿这件事来嘲讽。 苏钰给她倒了杯茶,谢云嫣对着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露出了个嘲讽的笑容。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没有转头,声音平静的问道。 苏钰比谁都清楚,这个时候选择去追问她不想回答的事情,绝对不是个好选择。 “我来这边查点东西,就想着来看看你,怕你又忙过了饭点。”他简短地说道,“没出什么事?” 谢云嫣摇了摇头:“要是被她给伤到了,我也就没脸见人了。” 沉默了半盏茶,她像是问一件无比平常的事情一样开口:“姚家的事情,是你动的手?” 苏钰顿了一下,给她从旁边的矮柜中取了一盘点心:“的确是我做的,就在你忙里忙外,连睡觉的空都没有的这段时间里。” “为什么?” 谢云嫣不傻,虽然苏钰对她表现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她也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苏钰这样大动干戈,完全是因为姚玥对自己做的这些事的原因。 扪心自问,她自知自己没有这么大的魅力,而苏钰这个男人,也更不是那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他做的每一件事,所得到的利益一定会比他付出的要多上不少。 没人比曾经和苏钰斗法了一辈子的她,更了解这个男人。 而苏钰也毫不意外:“姚家没有外界说的那么单纯,纯粹是被梁王他们当狗耍。” 看着谢云嫣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正在听,他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这才继续说了下去:“姚敬义,也就是姚玥的父亲,这个人倒没什么,贪钱这个毛病不少人有。有问题的是他的妻子,我两年前就能确定,她其实是和邵城暗中勾结的一个线人,娘家曾经差点下狱,是邵城替她解决的,最大的作用,就是给邵城传递长安城的消息。” 说这么多,其实已经涉及到了那人给他的密令,可是苏钰突然就很想知道,谢云嫣了解自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借着这个机会向姚家下手,会有什么反应。 谢云嫣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那现在看来,先前的事情给了你一个不错的机会?” 第135章 云嫣的真心话,苏钰彻底误会 “没错,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完全可以把姚家连根拔起。”他把茶盏放下,想了想,又给两人都续了茶。 “咔哒”一声,谢云嫣已经把分好的茶点放到了他面前。 苏钰愣了一下,低声向她道了声谢。 她咬了一口点心,继续刚刚的话题:“那么,姚玥和今日来找我的姜夫人……是你找人介绍她们认识的?” 这次姚家邵家的自作聪明,又是不是你的安排…… 这个念头只不过在心里冒了头,然后立刻被她自己掐断,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苏钰做的话,那么她也被这个男人骗得太彻底了点。 这个男人有自己的骄傲,而这种骄傲,让他不会拿自己身边的人去冒这个险。 “不是。”苏钰回答得很平淡,就好像谢云嫣问他今晚要不要吃粥一样,“我确实听暗卫跟我说起过那个姜夫人对你的敌视,不过这也是在姚家垮台之后了。” 那也就是说,让姜夫人和姚家连成一线,甚至让姚玥在今天来找自己的,还另有其人…… 就在谢云嫣心里百转千回时,她听见男人在她耳边,轻轻地问道—— “但要是我说,我开始只想拔掉姚夫人这个眼线。是因为你差点出事,才对整个姚家动手,你会不会相信?” 谢云嫣微微往后退开,看着男人的眼睛:“你说我应不应该相信?” “我不知道。”苏钰诚实地说,“所以才会问你。” 她认真地看着男人,发现他的神情并不像作伪。 不知过了多久,谢云嫣轻笑一声,调转了目光:“苏钰,这个问题你能不能得到答案,很重要吗?” “不过既然你问了,那我也就告诉你好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 女孩子的声音很轻,可是说出的字句却好像被赋予钢铁一样的形体,掷地有声。 可苏钰似乎并没有觉得多么奇怪,微微扬眉:“当真?” 谢云嫣并没有再多说话,而苏钰也没有在意,继续说了下去:“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你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何必再来问我?”她歪了歪头,带上了点俏皮的意思,“还是说,你想知道,关于这件事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会说?” “当然,这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谢云嫣端起了自己的茶,喝了一口,这才轻声慢语地继续,“很简单,我觉得很正常啊。” 这完全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苏钰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正常?” 谢云嫣大大方方地点点头:“是啊,当从姚玥的话里猜出是你动的手时,我就觉得,这件事八成是给你提供了一个做某事的契机,不过没猜到是跟你很久之前就有的谋划有关系就是了。” “你从来都没考虑过我刚刚说的那种情况?”苏钰盯着她的双眼,语气不带一丝情绪地问道。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了起来:“你难道没听到我对姚玥说的话吗?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个人觉得,我在这点上做得比她好多了。” “你不信任我。”男人语气虽淡,可是却无比肯定。 谢云嫣耸了耸肩:“不是不信任,而是我在你心里占了什么位置,我自己心里清楚。” 谈话进行到这里,再往下谈就纯属自找没趣了,谢云嫣放下茶盏准备开门离开,可胳膊却被男人一把扯住:“苏钰,我说过我很信任你,但是我也能理解你对我有所隐瞒,你……” “你出事以后,暗卫告诉我,姚玥听了邵菀的蛊惑,把谣言到处散布的时候我还不信,说你习惯勾引别人看上的男人,”苏钰的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这件事不算小,但是我出面的话,谣言必然不攻自破,我以为你就算想要自己处理这件事,至少也会先跟我说一声。” 谢云嫣觉得,这男人今天多半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过好在她早就习惯了面对这种状态,啧了一声,还是放下了想要开门的手:“苏钰,你先松手,这么大力气,你当你是在练武场上?” 苏钰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就用了力,连忙松开了,仔细看着她的胳膊:“没事?” 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摇了摇头:“我就猜到这件事你手下的暗卫一定会告诉你,不过你压到了现在才说,倒是让我觉得有点儿感动。” “苏钰,你刚刚的话,是不是就想问我,我为什么不去寻求你的帮助?”她抬起头,直视男人的双眼,一双眸子像极了上等的黑曜石。 “因为这件事情,仅仅只跟我一个人有关系,我没有必要去让你帮忙。” 他听出了谢云嫣的言外之意:“你是觉得让我帮忙,会欠我人情?” 谢云嫣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但是她的眼神,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谢云嫣,你不愿意欠别人人情,我能理解。”苏钰笑了,可眼睛里却闪动着危险的光,“可我们两是什么关系,你至于……” “我们两是什么关系?”谢云嫣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地叹了口气,“我们两个是什么关系,难道你不清楚吗?” 一句话说得苏钰哑口无言。 是,他很清楚,他们两个不过是被共同利益绑在一起的盟友、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而已。 不过如此罢了。 即便谢云嫣心悦他,可在他一直踟蹰不前时,他们确实只能是如此关系。 看着男人的表情,谢云嫣便知道他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想了想,还是开口继续说道:“我都记着呢,终究还是……我欠你的。” 男人叹了口气,像是十分疲惫似的靠回了椅背:“谢云嫣,有的时候我都想问,你究竟对自己能有多心狠?” 除了牵扯到谢家,苏钰从来没有见过她失控,或者说,从未在其他方面见她显露过自己真实的感情。 能有多心狠? 谢云嫣扯了扯嘴角,想像往常那样扯出一个微笑来,可是还是以失败告终,就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声音有多苦涩:“我比你想的心软,不然我怎么还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 第136章 谢家的血脉 “你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苏钰苦笑着摇了摇头,就此终止了这个话题,“算了,待会儿想吃什么?” 他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今日就入宫请旨,让皇上给自己和谢云嫣赐婚。 世事艰难,没有人能事事顺心,但是他希望能圆满谢云嫣的每个愿望。 不再看到她露出现在这种平静下暗藏苦痛的表情。 顿了顿,谢云嫣听到他说道:“你并不欠我什么,我帮过你,也把你当做我达成目的的幌子,我们两个扯平了。” 虽然话题就此终止,可谢云嫣的心情直到晚上洗漱完躺上床时,都没有平静下来。 尤其是苏钰最后那句扯平了,先不说前世自己对苏钰的亏欠,他把自己从那种状况里救下来能不能和把自己当做幌子相提并论,自己本来就是根本不介意这件事,何来扯平一说? 谢云嫣也不知道回到靖国公府的苏钰睡不睡得着,只是躺在床上,在一片黑暗之中看着床板发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和苏钰的关系,似乎走入了一个奇怪的氛围之中。 但是这种事情,永远是越想越乱,谢云嫣抬手想揉揉太阳穴让自己放松下来,却敏锐地察觉到,在自己抬手的那一瞬间,固执在外间守着的月韵原本平缓的呼吸声停顿了一下。 看来,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睡不着啊。 谢云嫣浅浅的笑了,翻了个身,合上了双眼。 自从这次谈话之后,他们两个之间的氛围变得极其微妙,虽然说话还是一样地说,连第二日一早苏钰来义诊棚送药,携手照顾病人都十分默契,可是硬要说的话,两个人之间,多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谢云嫣看着面前的信叹了口气,如果硬要她形容的话,大概相敬如宾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将信折好,把收集到的、关于姚家在吏部多年贪污受贿的证据交由月韵暗中送往兵部,算是对姚玥昨天说的那些话的回敬,也等于是对她的最后一击。 虽然皇上引而不发,说要看她阳临关能不能守住再决定如何处理姚家,但暗中已经开始对姚家进行彻底检查,姚敬义贪污受贿的证据一件一件地曝光,而且据可靠来源——也就是信阳大长公主——得到的消息,有不少东西,是通过姚敬义的妻子才到了邵城手里的。 姚家倾颓已成定局,认识姚玥的人,大部分都是一种幸灾乐祸的态度,毕竟姚玥仗着自己的家室,平日里结下了不少仇家。 也不知是不适应了天道好轮回这句话,谢云嫣停下了收拾东西的手,懒洋洋地想着,如果不是姚玥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事,就算是苏钰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一个 她想了想,还是没把姚玥昨日拿来的账本一起交上去,一边听着外面上香的人欢声笑语,一边无所事事地翻着账本,这人间,实际每天有很多事情在发生,很多人欢欣鼓舞也有很多人在痛哭流涕,谢云嫣笑了笑便合上了窗户,然后点了一卷檀香,换了一个姿势靠在座椅上专心看账本。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谢云嫣这样想着,他们的悲欢喜乐在我眼里不过看看就罢,甚至是被我当做一个谈资来作为和别人聊天的开场白,但是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其他人的事情。 谢夫人昨日和杨夫人一同宿在了庄子上,说是下午才能回来,而谢云嫣也不是没事可做,她得去赴一个约。 她安排好了留在寺里的人手,按着自告奋勇想要护卫的梁严明去了练武场,自己骑着马出了门。 到地方之后,谢云嫣栓好了马,一个人晃晃悠悠地顺着街道往前走,路过一家小小茶铺的时候,想了想,进去坐下,从笑得很甜蜜的茶娘那里点了一杯茶,和一盘外边虽显粗糙,香味却令人食指大动的点心。 茶铺毕竟有挡风的帘子,比在外面等人舒服得多,谢云嫣喝了半杯茶,便觉得手脚都暖和了起来。 但是如果她知道会用这种姿态偶遇一个跟谢家有很大关系的人的话,她倒宁愿自己走过去找林老。 “云嫣,”直到头发已经开始出现花白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并用因为看到了她捧着茶杯发呆,微微提高了的声音叫她的名字的时候,她才反应了过来,“你爷爷已经到了这里,他很想和你见一面。” 谢云嫣抬起头,看着面前自己应该很熟悉的这个人:“他怎么……算了,你比谁都清楚,哪怕是他们跪在地上给我磕头,我都不会回去的。” 看上去应该被谢云嫣叫做伯伯的男人在听了她这句话之后,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情出来:“云嫣,他是你的爷爷,而且你退婚了都没跟他说一声,他自然会担心。” “不,他不是。”谢云嫣回答的速度很快,她秀气的眉皱了起来,表情之中少见的出现了极度的厌恶之情,“别说我父亲已经不在了,就算他在,将军府也和你们其他谢家人没有关系了。” “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你不能改变你的血缘,云嫣。”男人依旧是用那种平静温和的语气和她交谈,“你必须承认的是你的一切都源于你的血缘,哪怕你竭力想要否认,你毕竟流着谢家的血。” 谢云嫣本来是专心致志的听着男人的话,可是听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就笑了出来:“那么你的意思就是我干脆自尽算了?” 男人几乎是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我没这么说,云嫣,你知道我会一直选择站在将军府这边,但是你也同样清楚这件事情发生的前提是什么。” “是,我当然知道。可是三伯,我知道我现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谢云嫣收敛了笑容,露出了疲惫的神色,“但是你这样跟我讨论血缘问题,那在他让父亲抛弃我娘和我,娶他自作主张定下的那名表妹,否则就与我父亲一刀两断之时,怎么不考虑什么血缘问题?” 男人听完了她慢慢说出的这一句话,面沉如水地留下一句话:“事实上,云嫣,你并不知道,否则你不会这样轻率地跟靖国公府退婚。在不短的一段时间之中,你的爷爷都会一直呆在长安城,你想好了就联系我,你知道如何联系我的——我们会帮你和靖国公府重修旧好的。” “毕竟,你是谢家人。” 随后他转身离去,留下谢云嫣一个人坐在此刻显得无比寂静的地铁站里。 谢云嫣手上的那杯吃了半杯的茶,她有些迟缓地将茶杯放到唇边,却半天没有喝上一口。 第137章 哥 男人的话一如既往的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地揭开了谢云嫣一直不想要正视的问题。 就像他说的那样,无论谢云嫣再怎么否认自己的身份,她的血管里流着的血,甚至于组成谢云嫣的这个人最基础的东西,也都和那个人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谢云嫣看着忙前忙后的茶娘,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直到她等的那个男人站到了面前:“怎么,天冷把脑子煮沸了?杯子都空了。” 她这才像是突然惊醒了一样,也刚刚反应过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喝完了原来已经彻底冷掉的茶:“没什么,就是无聊了而已。” 看着面前四十多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谢云嫣笑了笑,招呼道:“多年不见了,承哥。” 周承,父亲曾经的军师,出征天柱峰之前意外摔伤了腿,阴差阳错成为了罕见的幸存者。 前世,他一直在搜集天柱峰的证据,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把证据交给自己,却因自己信任苏黎,想要找苏黎帮忙,一切谋划败露,最后被苏黎带人活活烧死在密室里。 重生归来,谢云嫣第一时间派人去记忆中的地方去寻隐姓埋名的周承,为的就是让这位哥哥少受些苦,同时,两人携手调查,避开前世的结局。 谢云嫣结了茶钱,这才和周承一起往外走,虽然面上平静无比,甚至还和周承相互挖苦相互讽刺,可是心里却是如同台风过境一般一片狼藉。 自从父亲愤然断开了和谢家的联系后,即便今世再难,谢云嫣也从未想过要去向那些人求助。 那些……口中说着血脉,眼中心里却只有利益的人们。 这些年,她看着很多人为了钱权两个字活得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皮肤下面是血肉,然后在下面就是骨头,再然后就什么都没有。 谢云嫣每次都冷漠地想,你看你看,支撑着人们走下去的就是这些东西,而且还走得这么眷恋无比。 虽然她知道这么想其实挺疯狂的,但是谢云嫣却像上瘾似的停不下来。 可是今天男人的话却揭开了她最不堪却也是最完美的伪装,她比那些人更加不堪,因为谢云嫣以为自己是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可是她不过是在逃避,逃避去想如果父亲在,这一切会变成什么样。 浊和清,醉与醒不过是在比较之中才能体现出来的,其实哪有人是那么干净那么清醒的呢? “还没回过神,都打算撞人家马车试试了?”周承微微皱了好看的眉,一把拉住了直冲冲地往前走的谢云嫣,“赶紧的,遇到谁了,说给我听听?” 谢云嫣犹豫了一下,她家的事情周承也是知道的,甚至连父亲离家的原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可是这件事却是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除了亲人之外,再也无人知晓…… 最终她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等我自己理清楚再说吧。” 她不说的事情,周承向来不会强迫她,男人皱着眉头看着她:“你自己能理清楚最好,但是,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回事,你比原来瘦下去太多了。” “不是错觉,”谢云嫣洋洋得意,“这是我的勤奋练武的证明……啊,疼!” 周承收回了抽了她后脑勺一巴掌的手,替她打开了小院的门:“练武?先不说剑法能不能让人纤弱下去,就说你那细胳膊细腿,再瘦下去还有吗,难不成将军府现在饭都吃不起了?” 谢云嫣抱着头,警惕地看着他,生怕自己再挨上一巴掌:“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瘦了嘛,就当是练武成果多好,说出去得羡慕死一群贵妇命女,得得,我不说了,我闭嘴。” 语毕,她抬起手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周承看着她摇了摇头,他是这家开在小院中的饭馆的熟客,交代了几句要什么之后,东西很快就端了上来,他把其中一小碗汤推给了谢云嫣:“银耳雪梨,加了蜂蜜,我记得你喜欢这个。” 她道了声谢,用小小的瓷勺搅拌着温热的甜汤,眉眼之间全是满意:“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承哥你的动作还是这么快,我以为得到我从阳临关回来,才能有眉目。”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要用了才想起来布置眼线?”周承喝了一口自己的茶水,看向谢云嫣的眼神里满是嫌弃,“不过倒是查出来点有趣的东西。” 他放下了杯子:“梁王在后面坐庄炒那几家用来洗黑钱的铺子,这事你看出来了吧?” “嗯,那个手法一看就是他,”谢云嫣扯了扯嘴角,语气里也带上了嘲讽之意,“当时他还没开府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手法,我都不太忍心戳穿他了。” “你知道他那庄子的合伙人是谁吗?”面对她的习惯性阴阳怪气梁王,周承并没有理会,淡淡地问道。 谢云嫣诚实地摇了摇头:“我是能看出是他的手法,但是后面是谁,我是一头雾水。” “是你让我查的那个赵氏,”周承也没跟她卖关子,“我闲着没事,就查了查梁王曾经处理的前几个庄子,结果发现,都跟她有关系。” 谢云嫣皱起了眉头:“赵氏?可她哪里有这么大的能量?” 她脑中灵光一闪:“所以梁王之所以用苏黎,是因为要用他们家的这几间铺子?” 可周承摇了摇头:“一半是因为这个。” “一半?”谢云嫣挑了挑眉,觉得有些奇怪,“难不成他还真是觉得苏黎是可造之材?” “你是多久没思考过了,”周承看她的眼神只能说得上是恨铁不成钢,“你仔细想想,如果你把苏黎斗倒了,对梁王会有什么影响?” 她微皱眉头,放下了喝了一半的甜汤:“你的意思是,因为苏黎在我手上吃了大亏,梁王担心自己的版图,所以才急匆匆地出了王府,想要试探一下我的深浅?” 看着周承平静的神情,谢云嫣轻轻地哼了一声:“梁王这个人又担心自己手下万一出了点事,承担不起这个风险,可是等手下没事了,又担心自己不能压制住他们。世界上哪有这么十全十美的事情?” 第138章 你现在想要苏钰? “这也算是大部分人的思维,”周承勾起了嘴角,“但是往深处想的话,苏黎也很有可能是想自立门户,而你不也是说,你是在路上遇到梁王的吗?” 谢云嫣彻底明白了过来。 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怪不得硬要我上车叙旧呢,我还以为那家伙是惦记着什么乱七八糟的情来着。” “你打算怎么做?” “他不是还没真给我找麻烦吗,”谢云嫣仍旧只是笑,“等他找上我,我会跟他好好算算账的。” “说到正事,我还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谢云嫣放下了筷子,她不得不承认,这里的饭菜真的十分不错,“梁王身边有一个女人,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这是源自于前世的记忆,但是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周承挑了挑眉:“我想他身边不止一个女人,你说的是哪一个?” 谢云嫣前世和那个女人有过一面之缘,尽量描述了一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话里讽刺我查他是不是查得有点频繁了,我觉得我应该提醒你,我还没有没脑子到在这种时候看不清局势。” 周承最开始还没有在意,可在听清楚谢云嫣的描述之后,却咦了一声:“是她?” “怎么,你认识?”谢云嫣敏锐地问道。 “当然,”周承敲了敲那张桌子,犹豫着要怎么开口,“我想你也知道我原先跟梁王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这个女人……说实在的我不是很喜欢她。” “其实我很想问问你,”谢云嫣想了半天还是把这个问题问出口来,“除了你自己之外,你还看哪些人顺眼?” “这个问题的重点并不在这里,”周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话题跑偏的可能性,“重点在于,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跟梁王搞到一起去,他们又想做些什么。” 谢云嫣往后靠上了椅背,也收起了杂七杂八的念头:“我关心的不是他们两个怎么搞到一起去的,我关心的是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如果梁王是一头披着人皮的老虎,那么这个女人便是老虎的利爪和牙齿。 谢云嫣向来不喜欢在自己的情报不够的情况下就妄下猜测:“之所以来问你,是因为你至少要比我了解她,你认为这些事情会是她在背后策划的吗?” 周承似乎很不愿意回忆过去的事情,那总会提醒他,他在成为谢家军的军师前,是一个被操控者的事实,可是如果这些事情背后都跟这个女人脱不开干系的话,那么他知道的信息很可能就会起关键性的作用。 而且他手里也会多一枚棋子。 谢云嫣并不着急,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骨碟,周承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表情,却出乎意料的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她惯有的那种闲适表情,而是一种迷茫与苦恼交织的表情。 倒不是什么值得格外注意的事情,只是谢云嫣突然想到一点,如果这是梁王和那个女人刻意的怎么办,他们在背后布了这样一个局,刻意让前世的自己听到了一段谈话,又让自己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然后静静地等待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入他们布好的圈套。 “我要和苏钰谈谈,”越想越不对劲的谢云嫣猛地站起身来,扶着桌子的手甚至用力到青筋都出现的地步,“抱歉我先走了。”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周承居然站起来挡在了她面前,脸上的表情是少有的严肃:“你刚刚问我对于这个女人了解多少,现在你想要苏钰,我觉得我是否有这个权利问问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急着离开,连答案都不想听?” “有些事情,”谢云嫣烦躁地挥手,她每次心里无比烦躁的时候曾经少年时无比习惯的肢体动作也就暴露了出来,“我需要和苏钰谈谈。” “关于你见过的那个女人?”在这种时候,就连周承的冷静都让谢云嫣觉得心里的担忧越来越大,“谢云嫣,你现在冷静点。” 谢云嫣啧了一声:“谢谢关心,但是我觉得我很冷静。” “你很冷静?你知道你在发疯吗?”周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反问。 “我……”谢云嫣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她知道自己心里因为知道自己负担不起这样一次失败,也就更加清楚自己现在只是因为一个猜测就已经失去了自己颇为骄傲的冷静,“我不确定这件事情的话,我觉得我大概没法冷静下来。” 周承依旧挡在她面前:“这件事情和她有关系?” 谢云嫣沉默着点了点头,她觉得如果再开口的话她可能会说出一些极其不理智的话来; “那么我觉得你更需要的是坐下来跟我谈谈,”周承坐回了原处,双手十指相扣,放在了桌子上,“还是说你认为苏钰会比我更了解这些?还是你认为,他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 谢云嫣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按照周承说的话坐回了原位:“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极其擅长操纵人的存在?” “但是比不上现在的你,”唐清远坦率地承认,“那么来说说看,你想到什么了?” “我只是想到了,这会不会是一个早就布好的局,”谢云嫣疲惫地抬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她一直睡不好的原因,她总觉得自己的侧头疼越来越严重了,“梁王故意让我知道有这么个人,为的就是让我步入他们的陷阱。” 周承并没有直接给出他的答案,而是思索了一会儿,问谢云嫣道:“知道你早已暗中调查梁王的人有多少?” “基本没有,”谢云嫣承认,“我也是在江州寻药的时候,才意外知道了天柱峰的事情和梁王派有关系,这才暗中联系你和其他人,调查梁王。” “那么,你跟别人提过这个女人没有?”周承再次发问。 谢云嫣这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一种极其质疑周承脑子的眼神看着他,并且十分好奇他为什么会问出来这样的话来。 第139章 大舅子见妹夫 “那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周承放松地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觉得谢云嫣最近绝对是因为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来而把自己变傻了,“既然没人知道你查他,你更没有傻到自己跳出来大喊,梁王我在调查你,还知道你身边有个女人。我可以告诉你,他的脑子可不怎么好,那么你又在担心些什么呢?” 谢云嫣虽然知道周承说的有道理,可是她根本没有办法彻底放下心来:“但是……” “你更加不用担心的是,”周承打断了她的话,“他们没有这个能力来布这样一个局,或者这么说吧,你担心的那个女人没有这个脑子。” 面对周承这种直白到不可思议的形容,谢云嫣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开口说道:“……你这么不留情面地说你曾经有关系的女子,你确定真的好吗?” 周承笑了起来:“我刚刚就说了,我从开始就不喜欢这个女人,即便我和她曾经共事过。她之所以到现在还在那个人的身边,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女人对梁王有着毫不掩饰的倾慕,所以在他那么多的情人之中,只有她的地位一直不变,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心里只有恨意,不过很可惜,她的智商不够她做执棋者。” “恨意?”谢云嫣奇怪道,“对谁的?” “我不知道,因为在这件事情上她嘴严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涉及到了自己。况且,我跟她没有必要接触。”周承耸了耸肩。 “你说她的脑子不行,也就是说她试图去做一个下棋的人,而不是被别人摆布的棋子?”谢云嫣已经全然冷静了下来,她略一思索,问周承道。 “以普通人的标准来算,她很聪明,而且很会把握局势,可是对一个上位者来说,她不过是有些小聪明而已。”周承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一样,“但是她自视甚高,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是这个人,似乎很以自己的身份为耻。” 两人又谈了谈跟梁王有关的事情,周承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行离开,谢云嫣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还剩下一半的饭菜发起了呆。 周承跟她被人误会过很多次,可是他们两人心里却清楚,爱情这种东西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他们之间。 他曾经说过,之所以对谢云嫣产生兴趣,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他再怎么不合世俗,也不可能对自己产生什么异常感情的。 而她自己…… 谢云嫣意义不明地扯了扯嘴角,前世就没有这种可能,今生心都已经彻底冷掉的人,谈什么爱不爱的。 苏钰从宫里出来之后,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觉得自己的步调真是有些慢,居然拖到现在才让皇帝赐婚,导致非得等谢云嫣从阳临关回来,赐婚的圣旨才能下。 不然,他不会和谢云嫣发生一番小小的争吵。 他晃了晃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就在这时,身边传来了一个带着笑的声音:“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苏大公子?” “周承?”苏钰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是一片平静,“你怎么会在这儿?” 似乎无论在哪儿都是一副闲适样子的男人笑笑地望着他:“别误会,我是过来找你的,去了靖国公府没有找到你,你留下的暗卫告诉我你进了宫,因此我到这里等你。” 看了看他身后紧锁的宫门,周承的笑意更浓:“现在看来,我到这里转一圈还是有必要的,介意跟我出去谈谈吗?” 周承选的地方就是靖国公府旁边的一间茶室,整间屋子里都是袅袅茶香,让人能不由自主地放下心来。 可苏钰对周承这个人,始终有一份戒备心,无论他对谢家有多忠心,为了谢云嫣能忍受怎样的苦,他都没忘了是台面下怎么称呼这个男人的—— 银环蛇,周承。 周承似乎从他脸上看出了这一点,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茶品了一口:“不用那么看着我,即便是没有谢家这层关系在,我也不想得罪你。” “周先生是个聪明人,”苏钰脸上浮现出了他惯有的笑容,“那么我们就有话直说怎么样,节约彼此的时间,你看如何?” 周承也笑了笑,露出了一点儿怀念的神情:“怪不得你能让云嫣跟你结盟,事实上,我这次过来找你,也算是和云嫣有关系。” “算是?”苏钰挑了挑眉,“什么叫做算是?” “因为大部分原因,还是和上次你拜托我干的事情有关。”周承慢慢悠悠地品着自己的那杯茶,好像只是和老朋友叙旧闲谈一样,“关于你的密令上的二号人物。” 苏钰眉头一跳:“这件事情不可能跟云嫣有关系。” 周承放下了自己的杯子,直视苏钰的双眼:“当然,我也没说这事跟她有关系。但是苏大公子,这件事和她最敬爱的、已经死去的父亲,却有着很大关系吧?” “周先生说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苏钰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他确定自己刚刚没有看错,周承虽然是笑着,眼睛里却像盘着两条随时准备出击的毒蛇一样危险。 周承低头轻笑了一声:“您何必再绕圈子呢,打开天窗说亮话,对我们两个而言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句话说罢,他便抬手给自己加了杯茶,也不再去看苏钰,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品茶,仿佛手里这杯是什么极品茶叶冲泡而成的茶水一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苏钰脸上的笑意退了下去,露出了内里锋利的锋芒。 “当年谢玄出事的时候,谢云嫣还在安心备嫁,她是我当亲妹妹一样看着长起来的,自然知道这件事的始末。”周承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当年的时光一样,“虽然我不在天柱峰战场,所有的事情都是后来调查得知——我估计她也是这么得来的消息——但是联系一下你给我的东西,我想推断出跟你的密令有关系,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那么既然周先生都已经有了结论,”苏钰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又何必来问我?” 第140章 看不清自己真心的两人 面对他的问题,周承只是笑:“这不是结论,只是个猜测罢了,毕竟对这件事最清楚的,应该是因为密令,一直暗中关注谢家的苏大公子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从来不会否认自己做过什么事的苏钰也确定了对方不是诈自己,爽快地承认:“没错,周先生料事如神。正如你所说,谢将军当年确实是死在了天柱峰那场战役里,但是因为密令的特殊性……至今没办法给他应有的荣誉。” 这些台面下的事情,周承其实也很清楚,也就没有再去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么,苏大公子你又是否知道,云嫣最执着的一件事是什么呢?” 这句话不禁让苏钰想到了,当时谢云嫣提到阳临关时,脸上极力掩盖也掩不掉的恨意。 向曾经欺辱过谢家的人复仇。 这便是谢云嫣连自己安危都不顾,最执着的事情。 看着他沉默下来,周承也并没有执着于要一个答案,轻轻敲了敲杯子,把苏钰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她或许对你说,她是想要重振谢家门楣,但事实上,无论是她最终选择和苏黎退婚并撕破脸,还是她不动声色地和我继续保持联系,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查清楚当年她父亲死亡的真相。” 一片静默在两人之间产生。 苏钰没有想过,谢云嫣会执念到这种地步,或者是说,他想到过这个可能,只不过下意识地回避而已。 因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天柱峰的真相至今无法言说,也有他的责任在里面。 “不过苏大公子,你也不用担心,”颜清和垂下眼帘,这动作和谢云嫣惯有的动作那样相像,“谢云嫣不是青红不分的人,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会把责任都推到你的身上去的。” 苏钰叹了口气,终于端起了那杯半冷的茶:“可云嫣一旦遇到和谢将军有关的事情,就会失去理智,她本身就已经身在局中,想要脱身已是不可能。我担心她知道了详情,会越陷越深。” “而密令的头号人物,那个真名不详,外号叫做云雾遮的人,报复心有多强,我想你也略有耳闻。” “加上前些日子出的事,以及她现在的马上就要前往阳临关的状况……我怎么能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她听?” 回到寒潭寺之后,谢云嫣听完丫鬟禀报,说谢夫人一行人已经起程回来,大概晚饭前就能到,便连忙安排人手,去准备热水和其他必备品。 她原本没想在外头吃饭,却没想到周承约的地方算是半个饭馆,此刻虽然是午饭的时辰,却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便寻思抓紧时间,睡个午觉。 但是躺到床上以后,谢云嫣却连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 明明把话和苏钰说开更好,但是谢云嫣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就好像压了什么重物一样。 就这样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合上眼,慢慢地进入了睡眠之中。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 在这个梦里,谢云嫣少见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她一个人站在一间空旷的花厅内,周围的墙壁上悬挂着看不清面目的肖像。 谢云嫣眨了眨眼,然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无比精致且富丽堂皇的花厅。 直到她看到了那个人—— 谢云嫣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结住了,那个人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可以这么说,那个人的每一丝头发和每一块骨头,她都可以清楚地描述出来。 因为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并不是说她现在面对着的仅仅是一面镜子,而是站在谢云嫣面前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活生生的另一个她。 另一个谢云嫣往前走了一步,然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开口,声音让她觉得无比熟悉:“你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 谢云嫣愣住了,完全不明白另外一个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 然而那个她似乎也并不期待谢云嫣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说着是为了还债,实际上还是在利用苏钰,利用他的脑子和人手来复仇。你做的事情,早就脏了你的手,就好像你放了一把火,明明是害了人的,你却觉得自己做得很对,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旁看戏。” “你现在拥有的这种人生,你不觉得很灰暗吗?” 因为这些话而冷静下来的谢云嫣,嘴角慢慢地带上了那种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的笑:“那你又怎么样呢?你的热心,你的善良,你的爱情,甚至你一直以来在追求的公平,它们对你很公正吗?” 谢云嫣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站在了另一个自己的面前:“你的仇人永远也不可能包容仇人,而你的爱人……想要控制你,让你成为他的附属品,让你低下头,用血肉和家人给他垫脚,被拒绝了之后,也就把你直接抛进了地狱,不是吗?” “你根本不用指望这一切每天都在变好,”她在另一个自己的耳边这样说着,“这个人间一直很黑暗,甚至无时无刻不在变得更糟。” “你是在可怜你口中的我,所拥有的热心和善良吗?”另一个谢云嫣直视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道,“正好相反,我也正在可怜你的残忍,难道你真的已经没有心,不能正常地爱人吗?” 谢云嫣冷笑起来:“那你也就继续坚持你满口的公理吧。” “你也就继续你满口的愤恨?”另一个她反唇相讥。 谢云嫣并没有感觉到惊讶,毕竟她们两个是同一个人,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确实是在她的意料之中:“按你这么说,再怎么痛你都要忍下来?换而言之,你觉得那些牺牲都是你所得到的福气?” “不用这么怜悯地看着我,”她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双眼一片清明,平静地说,“你也有你自己的斗争。” “这么看来,你再也不相信神明了?”另一个她这样问道,语气里带着莫名的悲悯,“可是娘亲一直都相信,只要你认真地向神佛祈祷,他们一定会保佑你。” 第141章 你找谁动的手 那只靠祈求的结局会是什么?”谢云嫣转过身,向自己来的方向走去,“至始至终,你都是这样的天真,因此才会自尽在地牢里。” “你不也是吗?”那个她在谢云嫣身后,依旧用那种轻轻的声音说道,“至始至终都是这么薄情。” “那么我们两个,”在关上那扇华丽的大门时,谢云嫣听到了另外一个自己这样问,“哪个像人呢?” 谢云嫣在这句话落下的时候,便醒了过来。 她看着床帐,愣愣地考虑着最后一句话,哪个像人?明明这样的两个人根本算不上是完整的人,一个看着善,觉得世间绝对存在着公平和公正,而一个永远是薄情的,除了自己,根本就不在乎任何人。 怎么可以说得上是人呢? 这一觉因为身体虽然放松但是精神一直是紧绷的,谢云嫣睡得格外累,以为过了很久,一瞧滴漏才过了半个时辰,怕再梦到什么奇怪的事情,干脆翻身起床。 谢云嫣洗漱完,重新理妆,站在那儿想了一会儿,觉得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好像不在出征前把“故人们”都拜访一圈,还真的有点说不过去。 这个时候,绘春来报有人要见她,看到旁边厢房中等待的人,谢云嫣有些诧异:“嫂嫂,您怎么来了?” 正是季氏。 这些日子里,两个人一直书信往来,因谢云嫣称呼杨夫人一声姨母,季氏便干脆让她喊自己嫂嫂,也算是又亲近又符合身份。 见了她,季氏罕见的声音有些激动:“云嫣,你是找谁动的手?” “怎么了?”谢云嫣眨了眨眼,问道,“嫂嫂,您冷静点。” “今日公爹回家,提到朝中弹劾姚家和邵家的折子与日俱增,而且早朝上有姚敬义的手下当朝自首,奉上姚家在科举中动手脚的证据。”季氏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今日还是三月一次的大朝会,皇上就算想压也压不住,再加上科举舞弊是皇上最恨之事,当即就下令严查。” 听到这里,谢云嫣也算是放下心来,这的确像是苏钰的手笔,干净利落,不给人留一丝线索。 但是姚玥送来的那个账本…… 真假也要等从阳临关回来,细细看过再说,谢云嫣微皱眉头想,但要不要放到苏钰那里,她还没想好。 这么退还回去,会不会让苏钰认为,先前那次不欢而散的尴尬对话,让自己不再信任他了? 一想到苏钰,谢云嫣心里那种沉重感再次复苏,压得让她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云嫣?云嫣?”季氏的声音让她回过了神来,连忙道:“嫂子您说,我听着呢。” “这是我自己的猜测,没跟别人说过。你是不是让苏钰帮忙了?”在过了最初的激动过后,季氏也渐渐反应了过来,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跟靖国公府……还有牵扯?” 谢云嫣想了一会儿,低声笑了:“对,是他帮的忙,不过嫂子您也不用担心,我能处理好,他和靖国公府,我也分得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季氏一针见血地说道,“他姓苏,苏黎也姓苏,就算他们两个关系不好,靖国公痊愈后一开口,不还得装出兄友弟恭的样子?” “他……” 谢云嫣沉默了。 半晌之后,季氏听到她幽幽地说:“嫂子,你信不信,他们两个想装兄友弟恭,不是看靖国公的意思,而是要看我的意思?” 季氏愣了,她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美艳的姑娘,渐渐地,终于发现她不是在开玩笑。 送走了总算被她打消疑虑的季氏,谢云嫣跟着林老派来的管家,上了一辆马车。 虽然跟林老最近才相认,但他也没少给她帮助,而此刻,她就是要以林老外孙女的身份,去见一个江南商会的重要人物。 也是一个……跟她父亲有不浅关系的人。 事实上,当郑家的当家老爷子看到谢云嫣的时候,觉得很难相信就是这么个年龄不大的小丫头,能让皇上高看一眼,而且从这些日子流出的消息来看,谢家门楣因为她,隐隐又有重振之相。 “久闻大名,但是没想到现在才真正见到您。”郑德殷勤地给她满上了一杯茶,“茶不好,请谢小姐多担待。” 谢云嫣却只是不卑不亢地淡淡地笑着:“您言重了,是我不好,身为晚辈到这个时候才来见您这个前辈。” 这一声前辈听得郑德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怎么能让您叫我前辈?” “您不必这么拘谨,”谢云嫣明显地听出了郑德刻意的讨好之意,毕竟郑家曾经是一直依附着谢家的,“无论是论年龄还是论资历,您都是我的前辈,这一点规矩是不能乱的。” “好说好说,”郑德擦了擦头上冒出来的汗之后有些尴尬地笑着,他看着面前的姑娘只不过是端起茶盏专心品茶,这让他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关于我前些日子送过去的地契和商铺……” “前辈过谦了,”谢云嫣轻轻放下了茶盏,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她好像没有听到郑德说什么一样带着笑看着那青花缠枝的茶盏,“这茶很好。” 郑德不知道怎么回答,而谢云嫣看到他的神情之后轻轻地笑了起来:“您不用担心,既然您完璧归赵,谢家自然会与您继续合作,断不会有中途反悔的事情发生的。”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当然相信谢家的承诺。”郑德连忙澄清,可是脸上放松的表情却和他的话很不符合,“我的意思是,关于报酬的事情,我详细地考虑了一下,觉得这些东西不足以报答您答应帮忙的,尤其还有林家这层关系,我们……” “郑前辈,”谢云嫣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礼轻情意重,您给的那些东西完全足够了。” 郑德一愣,随后立刻明白了自己的意图估计早就被她给看穿了。 他本来打算的是加重报酬,然后把这件事情直接两清,因为物质上的东西还好清算一点,但是人情上的事情却是最难偿还的,所以郑德才想到了这个下下之策。 第142章 渊源 谁也不愿意一直依附着另一个人……郑德打的,就是要逐渐脱离谢家的主意,所以才在刚刚的话里,给谢云嫣下了套。 可是谢云嫣的那一句礼轻情意重,却是让他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这个女孩子的话,分明就是告诉郑德,给他们多少物质上的回报都不重要,但是谢家不追究过去谢将军身亡后,郑家趁火打劫,吞掉了不少财产的事情,这份人情你已经欠下来了,记得这件事情就行了。 “这……话不是这么说的,”郑德打算再努力一下,“谢家能与我们家继续合作,我们求之不得,我怎么可能就用这点东西来表示感谢呢?” 谢云嫣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重,简直是让郑德觉得不寒而栗:“您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怎么好收您这么重的礼呢?” 郑德这下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倒是有一件事情,”谢云嫣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来,她把玩着那个精致的茶盏,慢吞吞地说着,“听说您知道点跟我父亲有关的事情……” “没关系,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开口。”郑德连忙接上,对现在的他来说,谢云嫣对自己有所求比无所求对现在的局势更加有利。 谢云嫣微微颔首:“那我就不客气了……关于我父亲当年回长安的事情,您究竟知道多少呢?” 郑德叹了口气:“我知道您来,肯定是要问这个的——我特意将家父从怀县请来,就是为了为您详细解释当年的事情。” 郑齐渊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谢家的大小姐。 郑家中秋的正日子,是要给铺子里的伙计们办大宴的,因此自家的小宴会是安排在今天晚上,而为了他的身体着想,今年的寿宴就没有回老家办,而是直接在长安城请了最有名的淮扬菜大师傅。 他一个人在书房里逗弄着那只八哥,想要教它多说上几句话,结果自己的老管家连门都没有敲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老……老爷!” “怎么了?”早就从高位上退下来的郑齐渊遗憾地看了一眼被惊着的八哥,声音不急不缓,“慌成这个样子?” “老爷!”老管家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震惊,“您快下去看看吧!谢家大小姐……谢家大小姐真的来了!” 谢家大小姐……她居然真的如信上所说,登门拜访…… 郑齐渊一愣,随后匆匆甩开了八哥的架子,惹得他那只宝贝八哥不满地扑腾起了翅膀,抖落了不少羽毛,可是现在的他却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件事情。 他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出了书房,就在他从抄手回廊穿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了那个独自站在小花园里的身影—— 那是个穿了一身裁剪考究的束腰箭袖红衫裙的女孩子,年纪不大,也极其清瘦,可也正是这样,她才能把这一身原本会抢夺风头的红衣压住,并且穿得如此漂亮。 女孩子的一头黑如鸦羽的黑发被挽了起来,上面簪着一支小巧的玉簪,或许是女孩子的头发太长太多,那一支凤头玉簪只露出了小部分的簪头,可即便如此,那一点点的玉色也被她的黑发衬托得极其清雅。 长安城的天气已经算是很冷了,所以女孩子便在脖子上围了一条紫貂护领,深紫色的风毛出得极好,几乎要将女孩子小小尖尖的下巴整个都埋在里面。 这一身打扮虽然过于好看,可终究在深秋天气中太过艳丽,但是这个缺点却因为女孩子手腕上拢着的一个翡翠镯子而荡然无存,郑齐渊虽然已经年老,可是眼睛却依然毒辣,一眼就看出了那是现在极其难寻的玻璃种帝王绿的翡翠,难得的是那个镯子不但绿得极正,而且水头也好,恍若女孩子带着的是一汪莹莹碧水,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一探究竟,而这个镯子郑齐渊也极其熟悉,因为这是他当年亲手送到将军府,贺谢将军喜得贵女。 这样的打扮,郑齐渊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 他的喉咙动了几下,终于是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谢……大小姐……?” 听到了这两个字,女孩子才终于抬起头来,她微微一笑,那张美丽到了极致张扬地步的面容因为这一笑,仿佛可以照亮整个大厅:“郑老爷子。” 跟着郑齐渊跑下来的老管家即便开始的时候已经在门口见到了谢云嫣一面,可再次看到的时候却依旧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明艳绝伦,谢家的这朵海棠花,终于到了怒放的时候。 郑齐渊不愧是在这个修罗场一样的商场上征战了多年的人,听了谢云嫣的称呼并且愣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反应了过来,看着那双亮到了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眼睛,这才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来,开口说道:“像……太像了,我没记错的话,谢将军给你取的名字叫云嫣?” 虽然知道郑齐渊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谢云嫣也知道,这是老人想要亲口听自己说上一次,便依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是,晚辈谢云嫣,贸然上门,还请见谅。” 郑齐渊忍不住就想起了谢将军为夫人尚在腹中的女儿取名的旧事,那时他还不是现在益气养体后的富贵老人,还只是谢将军身边的百夫长,就记得那个俊美的男子站在大帐中,提笔写下一个个他看不懂的字…… 老管家扶着明显有些激动过度的郑齐渊坐到了椅子上,老人顺了顺心中翻涌的气息,对谢云嫣招了招手:“来,谢大小姐,请您移步……坐到这里来……” 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渴求和动容,甚至还有…… 明显的哽咽之意。 这样一个即便年老,带着军功凯旋而归且白手创下偌大家业,如今无人可以小瞧的郑老爷子,在这个时候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而已…… 前世,郑家虽然也是在父亲去世后,趁火打劫了不少铺子,但谢云嫣忘不了,她嫁给苏黎之前,郑齐渊带着郑德亲自送来的那一摞银票,以及…… 第143章 前因 出门之前,冲着自己端端正正行的那三个大礼。 郑家为何吞下那些铺子,谢云嫣都懂,就算是对谢家有再多的愧疚,老人要担起的是一整个家族的责任,不过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然而即便是这样,如果没有他那些年暗地里的照扶,谢云嫣可能会更早地被苏黎与邵菀敲骨吸髓,折磨而死。 她忍不住也微微红了眼眶,所幸谢云嫣前后两世早就已经磨砺出来了,也及时的控制住了自己,她沉默着走了过去,站在了郑齐渊眼前,可是终究也无法控制住自己声音里也带上了叹息的意思:“郑老爷子。” 郑齐渊拉着她的手,终于是忍不住落下了泪来,老人一遍一遍地摩挲着谢云嫣的右手,带着笑说道:“好……真好……你父亲要是看见你现在这样,一定会高兴……” 过了许久,郑老爷子才终于平静下来情绪,管家陪着他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带谢云嫣进了书房,这才上了茶,两人分主次坐下。 “谢大小姐,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的郑齐渊依旧带着那种亲切的笑容对谢云嫣开口,可是眼睛里却是沧桑与愧疚,“你登门拜访,实际上是为了当年的事情吧?” 对这件事情,谢云嫣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瞒着郑齐渊,她微微低下眼帘笑了笑,那一身柔软的气息已经尽数退去:“果然您能够一眼看出来我是有求于您。” “你像你父亲,”郑齐渊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你的眼睛里有刀。” 听到这个比喻的时候,谢云嫣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慢慢笑了起来:“您果然……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比喻的啊。” 郑齐渊看着她:“但是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最适合这样形容,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但是你毕竟不是他,你想让你自己的手上沾上血,这就让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没错,因为不沾着血的话就只能让别人去沾着我的血。”谢云嫣慢慢收起了笑意,“我可不希望这个。” “你知道吗,在最开始听到你做的那些事情的时候,我还怀疑我自己听错了。”郑齐渊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了怀念的神情来,“我原来以为你和那些大家闺秀是一模一样的性子,结果没想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已经把你自己打造成了一把刀了。” “而且还是出鞘必须见血的凶器。” 谢云嫣整个人的沉静了下来,半晌之后仰起头长舒了一口气:“虽然没办法,但是我也不想装得像我厌恶这些事情一样,或许我骨子里是对这些东西是期待着的也说不定……算了不说这个了,您觉得现在长安这个地方怎么样?” 似乎没有想到谢云嫣会选择这个问题开头一样,郑齐渊先是愣了愣,随后才一边思索着一边回答了她的问题:“长安城这个地方……如果是大半年前的话,虽然各方势力还是和现在一样像是一团乱麻,但是至少和表面上一样是风平浪静的,就算有点小摩擦,私下也就解决了。直到……” “直到我从江州回来,一夜之间,性格大变。”谢云嫣低着头这样说道,“不,其实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原因,长安城早就蛇鼠一窝,只等有个人来出头,挑明这一切。” 郑齐渊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你不过是颗不错的火种,你点燃了长安城这座大柴火堆,而你自己也是相当清楚这一点的。而给这个大柴火堆浇油的另有其人。” “可是他这个人是个聪明人,他有他自己的目的和手段,我跟他见过一面,这个人不好对付。”谢云嫣说。 “但是你毕竟摆明车马,要跟他对着干,这就给外界放出了一个你要跟别人对着干的信号。” 郑齐渊平静地点出了这一点,而谢云嫣轻声笑了起来:“如果是其他的我都可以当做看不见,可是跟父亲和谢家有关……说实话,就算我不去找他麻烦,也照样有人来找我的麻烦,我可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就把自己的利益给送出去了。” “你手上已经有了自己的人脉了?”郑齐渊诧异的问了这样一句,看到谢云嫣点了头之后,慢慢地放松了身体,继续靠在了椅背上,“你这个岁数就……我想梁王也想不到,谢将军的女儿真有这样的本事。” “说回我们的话题吧,你今天来,就是想让我帮你对付现在一直在给你找麻烦的人?”郑齐渊问。 “不,那些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今天来是为了另外的事情,其中一件,是当年我父亲为何从边关突然回到长安。”谢云嫣出乎老人意料地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这个想法,“另外我想请您帮我查一个人,但是并不能让人知道……是我想查的。” “前一件事,我会待会儿细细跟你说。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能让现在的谢大小姐也要偷偷摸摸地查?”郑齐渊笑着打趣了她一句。 可是谢云嫣却是低着头玩着自己手上的那个镯子,眼角眉梢里都带着沉思:“靖国公的现任妻子,赵氏。” “赵氏……”郑齐渊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想起来靖国公的这个一直心术不正,手段拙劣到只能小打小闹的续弦?” 谢云嫣终于抬起了头,那双眼睛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小打小闹?如果她真的只会小打小闹的话,那么为什么所有人对她,一直知之甚少?” “也好,这件事情倒不是什么难事,也是时候让别人知道,既然谢家没有倒,我们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了。”老人思索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但是随后,他又盯着谢云嫣:“但是有件事情,我也想问问你。” 谢云嫣点了点头:“您说。” “你做了什么会让苏钰这么信任你?”郑齐渊的目光带着探究,“谢将军曾见过他一面,评价说那是只小狐狸……小狐狸可不是会轻易信任你的。” 第144章 谢家为何突然回到长安 “也没有什么,”谢云嫣坦然地迎上了郑老爷子的目光,“他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刚好我想要的跟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没有冲突,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两个想要的东西,是一样的” 郑老爷子看了她一会儿:“谢将军回长安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呢?” 能不讨论苏钰,谢云嫣求之不得:“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某一天,父亲接到了一封信,没过多久,就让我和娘亲收拾东西,凯旋回长安,并且让我和娘亲在长安定居。” 高位武将家眷留在长安,算是定律,随着年龄渐长,谢云嫣也看明白,这是皇家拿武将的家眷当成人质,让在外征战,手握兵权的武将们不要生出反心。 但是,谢家情况却不太一样,皇上金口玉言下的旨意,让谢将军带家眷征战,作为凭证的玉牌,现在还在将军府的祠堂里供着。 而且谢云嫣清楚地记得,那时边关绝没有接到圣旨。 “年轻人记性还是好,”郑老爷子陷入回忆中,声音沉沉,“我知道的也不多。将军接到信时,我正好和几位兄弟一起同将军切磋,将军看完信后脸色没变,只是叹了口气,然后把信给烧了。” 许多事,都是当时只道是寻常,只有当多年后转身回望,才发现命运是在那一刻悄悄改变。 “第二天,将军便嘱咐邵城接手了部分事务,那时我还奇怪,将军明明没有忙得不可开交,怎么这时候突然提拔起邵城,为自己分摊军务。” “半个月之后,将军便召集了我们几个,说到了回朝廷述职的日子,今后想要继续从军的,便留下,若有成家立业,或是想回长安谋个一官半职的,便跟他一起回去。” “我那时已经厌倦了战场上的厮杀,便选择了回长安,后来的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听起来,和她先前猜想的出入不大,爹是自己选择回长安,并把自己和娘留在长安,自己在外孤身征战,和皇家明面上没有太大关系。 问题应该就出在那封信上。 谢云嫣问道:“那您知道是谁寄来的信吗?” 郑老爷子摇了摇头:“将军没说,不怕你笑话,那时候我识字也不多,看不出上面写了什么。” 谢云不死心:“一点点线索都没有吗?” 郑老爷子凝神细想片刻,才说道:“我隐约记得,那信封上画了朵红艳艳的花,我可以画下来给你,只是过了这么多年,只能记个大概,还请见谅。” 告别郑老爷子出来,谢云嫣因为得到了一些寻找了许久的线索,终于觉得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结果正牵着马走过一条只能步行通过的小巷,背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谢大小姐,我家主子想找你聊聊天。” 谢云嫣刚想转身,立刻就感觉到后腰处有个锐利且冰冷的东西抵了过来,男人的声音还是十分平静:“谢小姐,如果我是您的话,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转身。” 她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是谁让你来的。” “这个在见到我家主人之前,恕我无可奉告,”男人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变化,抵在她后腰处的东西也没有移开,“不过为了您的安全,您还是跟着我走比较好。” 谢云嫣笑了笑,心情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你让我跟你走,也得我给个我能信服的理由吧?否则……我不太相信这么大庭广众之下,你能真的对我做些什么。” 从腰上的触感来看,谢云嫣可以断定,男人拿的不可能是常见的武器,而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就算是男人用手里的利器捅了自己,也不会是多深的伤口,而且从他选择的部位来看,也不会造成什么致命伤。 谢云嫣此刻很感谢父亲从小让自己习武,否则她还真的不敢在分辨不出武器的情况下和男人周旋。 男人似乎也看出如果不说出什么,谢云嫣绝对是不会跟他走的,虽然是要威胁她跟自己一起,但是上面的人却也交代了下来,不能让她出一点事。 谢云嫣有的是耐心跟他耗,她放在兜里的手已经按在了苏钰给她的那个暗哨上,只要轻轻一按,孤影和天流手中的暗哨也会震动,谢云嫣相信,片刻后,这个男人就会被那两名武艺高强的暗卫放倒。 但是男人的一句话,让她的手停了下来,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谢云嫣居然清楚地听到他这样说道:“主人只让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和两个男人有关,一个叫邵城,另一个……是梁王。” 有那么一瞬间,谢云嫣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男人也似乎很有耐心,只不过是在风停的时候,轻轻地提醒了她一句:“谢小姐,谢夫人还有一个时辰回府,你还可以慢慢考虑。” 说得像是你让我考虑了一样。 谢云嫣在心里暗骂。 “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的?”定下心来,谢云嫣的声音平静地响了起来,“如果你只是骗我的话,我敢保证你的下场绝对不会好。” “请您相信,我只是负责传话,并将您带过去,”男人居然还轻轻地笑了起来,“至于其他的,您为什么不亲自去问问我的主人呢?” 不知道为什么,谢云嫣现在倒是一点儿都不紧张了,满心都是想把他骂个狗血淋头的冲动。 只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松开了马缰,被男人用利器抵着后腰半是强迫性半是自愿地走到了一辆黑色马车的旁边。 她甚至还有闲心继续挑刺,为什么你们这些人用的车一定要是黑的,难道直接就是告诉别人你不是好人吗? 男人从她身后替她掀开了车帘:“谢小姐,请。” 直到坐进车里,谢云嫣才发现,这辆车被一块坚实的木板分成了两块,前后应该也是有两个门,保证前后两块车厢中的人不会见到彼此。 第145章 出门没看黄历 在她上了车,并且从外面锁上了车帘外的木门后,车便行驶了起来,就听到了一把陌生的男声在车子里响起:“谢小姐,初次见面,希望这种方式不会引起您的误会。” 听了这句话,谢云嫣轻轻一笑:“误会?就我个人来说,既然选择了这种方式来和我见面,就要做好被我误会的准备不是吗?” 男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依旧是不紧不慢的继续:“抱歉,但如果我用一般的方法约您见面的话,肯定是会被您拒绝的。” 拒绝? 这个词让谢云嫣在心里玩味地想了一会儿,她虽然看不顺眼的人很多——同时看她不顺眼的人也很多——可是如果有人为了什么事情要找她见面的话,她基本上是很乐意的。 哪怕是天太冷她一边在心里骂这个人不会看天气,一边也会好好穿上衣服去见面。 能让谢云嫣毫不犹豫地拒绝的……而且还是有跟邵城有关的消息的人…… “你跟梁王,背后是一个主子?”谢云嫣发问。 “是的,”男人直言不讳,“所以我才说,我不得不采用这种方法和您见面。” 这时候那层木板慢慢地降了下去,谢云嫣也一点一点地看清楚了坐在另外半边的男人的长相,男人黑发,却长了一双碧色眼睛,长相也一眼就能看出是西秦那边的人,可是同时,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他年纪并没有多大的事实,谢云嫣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他让你来见我的?” “没错,老师说既然来了这里,就要入乡随俗,礼数是一定要尽的。”男人的态度十分恭敬,“初次见面,我是老师的徒弟——金言默。” “金言默……这是你那个老师给你取的名字吧。”谢云嫣嗤笑了一声,慢慢悠悠地从旁边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杯茶,“那么,你来这里应该不仅仅是为了跟我打声招呼吧?” 那个人派这个金言默过来的目的不管是什么,谢云嫣敢百分之百肯定他就是想来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和他相比,苏黎和梁王可真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金言默并没有因为谢云嫣的态度而表露出任何情绪,这个人似乎像是没有感情一样,无论是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都没有自己的情绪:“老师想让我转告给您一句话。” 靠在车厢上的谢云嫣喝了一口茶,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正在听,让他继续说下去。 “老师说,他很怀念当时您在父亲身边天真无比的样子,如果可能的话,在不久的将来他仍然希望看到那样的情景。” 这句话让谢云嫣的动作停了下来。 一片静默在车里蔓延开了,这片静默像是有实体一样极具压迫感,可金言默依旧是笔直地坐着,脸上无悲无喜,只有疏离淡漠的微笑。 “天真无比的时候?”不知过了多久,谢云嫣终于再次开口,即便是金言默也听不出来她话里究竟带了一种怎么样的感情,“你家老师难道没告诉你,那种情景是被谁打破的吗?” 谢云嫣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件事过去之后的自己。 因为被伤得太深,她选择动手杀死了那个天真无比的自己。 而这一切,绝对跟这个神秘的背后人脱不开干系。 “老师做事向来是有他自己的道理,”金言默用平稳的语速说,“另外,老师说如果您仍旧执意要插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的话……就请您好自为之了。” “这个四个字用得可真是让我心惊胆战啊,”谢云嫣话是这么说,可是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诚意,“其实我不明白,我究竟跟他有什么关系,值得他这样的关注我?” “老师是这么说,我也只是这么转达,毕竟他的意思我们从来都揣摩不透。”金言默说道。 谢云嫣挑了挑眉:“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金言默终于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恕我冒昧追问一句……是谁?” “梁王。”谢云嫣轻轻地吐出了这个名字,眼睛片刻不离金言默的脸,“从你说出第一句话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因为你跟梁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让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也许梁王会是他最满意的一个作品也说不定。” “作品?”金言默问。 “没错,”谢云嫣看着他,嘴角仍带淡淡的笑容,身上的气势也丝毫未减,“因为对他来说,我们这些人只能算是他的笔墨纸砚,他把自己提升到了比人更高的一个地位……或者说他把自己放在了神的位置上也可以,他的眼里只有作品。” 金言默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消化谢云嫣的这一番话,随后才开口说:“您很了解老师?” “了解?”谢云嫣笑了起来,“不不,我一点都不了解他,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我了解他的话……我怎么可能会问他还记不记得是谁亲手造成这一切的呢?”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说?”谢云嫣脸上露出了点回忆的神色来,“因为我之前可是见过好几个这种人啊。” 后来? 后来他们就都变成了疯子。 看样子,金言默就是想要让她在长安来回地绕,谢云嫣也不想再跟他讨论“老师”的事情了,于是便在他开口前抢先开口:“你最好别告诉我,你告诉我你这里有消息,不过是想要让我过来跟你聊聊天。” 金言默终于笑了,但是声音低低的,听起来让人觉得瘆得慌:“当然,我并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谢云嫣是被金言默给直接送回到寒潭寺门口的,谢云嫣仿佛事不关己一样地想,这算不算是在威胁自己,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就连落脚在哪里都不算是秘密。 她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反倒是金言默推开了车窗,开口说道:“如果有机会,希望下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会是在更舒适的环境里。” 脚步不停,谢云嫣径直前进,声音也没有刻意提高:“要是我说的话,我们还是别见面了比较好。” 睁眼没看黄历——这是谢云嫣满心疲惫地进了寒潭寺后,见到屋里的人的第一反应。 第146章 悲喜不同的谢家和邵家 有些人天生就有当丧门星的天赋,比如说顶着第一神医名号的段神医。谢云嫣每次看见他那张带着菜色的脸,都气不打一处来。 顺便一提,段神医不是个名号,是他自己说就叫这个名字。 “谢大小姐,别来无恙,多日不见,你的气色……”一眼就看出她想离开,前一刻还装得仙风道骨的老人连忙说道,“你父亲生前……别瞪我,我说的又不是谎话!” 谢云嫣叹了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冷静下来,每天这么大火气的话对身体不好。 段神医看她坐了下来,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你这个小姑娘,火气也忒大了,明明是你派丫头拿绿绮琴吸引我到长安,现在又不想见我。手伸出来,让我验验脉,看看药效如何。” “成成成,”谢云嫣觉得自己要被他给念叨死了,“我还要安排事情,您快点。” “你这段时间好好睡过觉吗?”段神医看着她,“我是说,不靠药物的那种。” 谢云嫣叹了口气,把视线转到一边去,放软了声音:“段神医,您干什么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我觉得我娘亲的胎像……” 段神医啪的一声就把药箱放在了桌子上,总是显得不那么正经的脸正色下来:“你不能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你真以为你内力减弱是因为许久不练武?” “我是您唯一一个没有发现病因的人,我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谢云嫣打断他,“我现在能吃能睡正常得很,谁还能没点小毛病?人吃五谷杂粮,没病的屈指可数。” 段神医没说什么,垂下眼睛,端起桌上的茶杯,盯了一会,肩膀松懈下来。谢云嫣知道,这是这位神医失望的表现; 沉默了一会,段神医说:“你让丫鬟到江州找我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你愿意相信我了。” “我当然相信你……” “医生无法取信于他的病人,这让我觉得非常的挫败。”段神医根本不理会她,自顾自地说,他当然算不得五大三粗,可是毕竟也是个男人,还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露出一副好像被人抛弃了似的表情,谢云嫣看得胃痛无比。 “你看了我娘亲的脉案,她情况怎么样?” “哦,没什么。”段神医兴致不高地接了一声,“就是操心太过,有点儿心火太旺了,只不过……你要是不把事情解决了,她这个心是放不下来,只能调理调理罢了。” “那……” 段神医把杯子砸在茶几上:“谢云嫣!你这个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胆小鬼,你对得起……” 这时大门突然被人推开,段神医立刻闭嘴,从怀里掏出手绢,细心地擦着桌子上溅出来的水滴,没事人似的。 可尽管如此,梁严明进来的第一眼还是发现气氛有点不太对头,他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先是对段神医点点头,又看看谢云嫣:“大小姐,夫人就快到了,您这……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谢云嫣看起来有些尴尬,段神医则给了他一个猥琐的笑容。 梁严明的目光在两个人中间转了一圈,极力忽略心里那一点一点冒出头来的,不对劲的感觉。然后从小橱柜上取下个新杯子,倒了热水放在谢云嫣面前,保持着一个非常恪守礼节的氛围:“听绘春说,您昨晚有些头痛,现在好像好多了,需要吃药么?” 段神医以他不纯洁的思想刻意去歪曲了一下这句纯洁的话,没忍住,“噗”地一下笑出声来,暧昧地看着谢云嫣,谢云嫣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看见挤眉弄眼一派老顽童模样的段神医,立刻有点脸色发青。 梁严明皱皱眉,不明所以地看着段神医:“段神医,您怎么了?” 他有一瞬间特别想问谢云嫣,您为什么会认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人? “你带他去义诊棚,看有什么能帮忙的。”谢云嫣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事情也不想问了,转身就走,“我去给您取您要的绿绮琴,您收了报酬,还请尽、心、尽、力替我娘安胎。” “哎哎哎,小姑娘,别走,”段神医一边笑一边站起来去拦她,“我话还没说完……” 他们这边闹闹腾腾的,可是邵家那边却完全是变了个感觉。 周氏回家的时候,家里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邵菀一个人,她刚刚从布庄出来,虽然在谢云嫣手里吃了大亏,但是这也不能妨碍她尽情地享受金钱带来的愉悦。 毕竟,邵家虽然收了斥责,梁王和朝廷也都暗中送来的赏赐,毕竟边关战事现在只能仰仗邵城。 周氏和她打了个招呼,就开始鼓捣自己一大早外面买回来的东西,一边鼓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邵菀说话:“回来了这么久,想到之后怎么做了吗?联系上苏黎了没,他说通赵氏,以后好好对你没,没说通也不要紧,有梁王这层关系在,她再恨你,也得对你好……” 没收到回话,周氏抬起头看了邵菀一眼,这一看吓她一跳,她无比疼爱的女儿那双有点过大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好像他脑袋上突然蹦出了两根妖怪模样的犄角一样。 “菀儿?” “娘,你前些日子大老远地去外地找人探消息,带什么东西回来了没有?” 周氏喷了口气,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儿地说道:“带什么东西?哪没卖的啊,上回去那什么什么地儿来着?赵氏不是施舍似的给了咱们家两匣子点心,告诉我土特产,其实不就是东大街上随手买的吗?” “哦,”邵菀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半天才拖长了声音说,“其实东大街的点心也不错,便宜也能入口,你应该买回几匣子来,到时候往外一送,谁也不知道不是?” 周氏放下手里的东西,皱皱眉:“邵菀,你别话里有话。” “我没话里有话,娘……”邵菀咬咬嘴唇,“你去哪了?” 周氏站起来,坐到椅子上,看着这变得过于敏锐的女儿,小声地问:“你怎么了?” 第147章 母女谈心 邵菀慢慢地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黑漆盒子,推到周氏面前:“有人送到家里来的,你不在,我以为是爹又送了什么东西回来,就给打开了。” 她用精心保养的手揭开盒盖子,周氏看见里面的东西,瞳孔猛地一缩—— 盒子里是一把白色刀鞘包着的匕首,看着像是开过刃的,拔出来锋利得很,旁边放着一封信,透着微微的花香,上面龙飞凤舞地注了一个字——苏。 苏钰。 周氏猛地抬起头:“你给你爹送信了吗?” 邵菀摇摇头。 周氏微微松了口气,她瘫在椅子上,注视着正带着探究和忐忑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边考虑这个问题——苏钰送刀的意思很明显,邵家不能再龟缩下去了。深深地吸了口气,周氏清清嗓子:“菀儿……我,还有你爹……大概有些事做得不太好……没让上面那位满意。” 邵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周氏说:“所以我现在必须要把后续的事情给处理了,否则以后可能会给我们家带来更大的危险。” 如果让谢云嫣听到这句话,她一定会冷笑起来,没想到周氏居然还会为亲人的安危担心。 她叹了口气:“过一段日子,娘也许会频繁出去,有什么困难,如果找不到娘,你可以去找荣妃。” 既然那个人手里拿着自己给她送的礼……应该是会帮忙。 因为周氏想着自己的心事,完全没有看到邵菀嘴角那一抹豺狼一样的笑容。 这一天谢云嫣过得颇有些心神不宁,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的谢夫人一见她这样,想了想,便向寒潭寺接了接待外客的小厨房,亲自下厨。 谢云嫣觉得,这大概是她今天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要知道娘亲的手艺,可是她吃过最好吃的。 平时苏钰一天至少要给她送两次消息,可今天男人却格外耐得住性子,倒是谢云嫣颇为不习惯地看了好多次窗外。 意识到这点,谢云嫣在心里审视了一下自己,这才过了多久,居然已经习惯了叶锦言的存在。 满足地吃了晚饭之后,谢云嫣抱着粥碗眼巴巴地看着谢夫人:“还有吗?我好久没吃过您亲手熬的甜粥了。” “云嫣,你已经喝了两碗了,就不怕晚上撑得睡不着?”息夫人有点被她吓到了,“别看我了,真没有了,你要是想吃我明天晚上再做就是了。” 直到谢云嫣帮着收拾完了厨房,她还是感觉没吃到满足,而因为几日没见,又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段神医给吓了一跳,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她的谢夫人却皱着眉开口:“云嫣,这几日没有好好吃饭吧?本来下巴就尖,现在可倒好,都快能戳死人了,是不是我一走,忙起来你又不吃饭了?” 谢云嫣叹了口气:“娘,我没心思,也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可是我就是没那个心思。” 谢夫人摇了摇头,倒了杯甜甜的陈皮茶塞到了她的手里:“是跟靖国公府有关的事情?” 女孩子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情。” 她摸着温热的杯子,不知道应该怎么说,阳临关的事情,突然找上门的梁王和神秘人,和苏钰尴尬的对话,这些事情单独让谢云嫣处理的话,她都可以说一句没问题,可是当他们一起压下来的时候,谢云嫣却发现自己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一团乱麻了。 “许多事情,你不说出来,娘是没有这个能力插手。”谢夫人在她身边坐下,把她的手握在了手心里,就好像是多年之前,安慰受了委屈的谢云嫣一样,“但是云嫣,有问题你说不说是你的选择,可娘关心的只是你过得好不好而已。” 过得好不好……这听上去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可是谢云嫣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定义这个好。 在外人看来,在靖国公府的珊瑚宴后,她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手上金钱和权利全部都有,而且生活有人伺候着,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走,可是每天谋划着要怎么达到自己的目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没完没了的压下来,就算是神大概也会觉得累。 即便是谢云嫣已经走过了两世人生,把自己淬炼得如同钢筋铁骨,可是她也是个血肉构成的人,终究也是有撑不下去的一天。 谢云嫣又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是因为跟苏钰吵架的事情而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她想。 她喝了一口陈皮茶,这才感觉身上有了点暖意,再次开口说话:“娘,先不说我了,我得想想怎么说,你那边呢,我最近忙得脚打后脑勺……你近来怎么样?” “你问哪方面?”谢夫人笑着看着她,“肚子里的你弟弟,和雯姐姐的关系,还是金钱方面?” “所有方面?”谢云嫣放下了已经被自己喝了一半的茶,“或者跟我说说,姚家和邵家有没有上门求你帮忙。” 这两家的人要是敢骚扰您的话我就去他们家放把火。 谢云嫣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对于她和苏钰暗中结盟的这件事情,谢云嫣并不想让娘亲知道,对于一个实际上完全和这种事情没有关系的人,知道得越多,就对她更有害处。 等到她强大得能遮挡所有风雨,和娘亲说开两人重生的事情后,她会把一切都告诉娘亲。 谢夫人皱了皱眉头:“我没什么事,就是这两天走路走多了,腰有些酸……倒是你,虽然消息瞒着没流出来,我可听雯姐姐跟我说了,梁王当街找你,让你跟他上马车叙叙旧,是不是有这事。” “梁王那个人……”谢云嫣往后靠在了椅背上,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开始疼了,“不是个简单的家伙,不然也不会让我们这么多年,都没发现背后是他在动手。” 谢夫人似乎知道她哪里难受一样,伸手轻轻给她揉着太阳穴:“别跟他有太多牵扯,有可能你以为你算计了他,事实上可能是反过来的。” 第148章 中秋宴前 在这点上,显然谢云嫣和她的看法是一致的,但是反正现在梁王已经被正式下旨关起来,她想要了解的也并不是这个:“娘亲,虽然这件事情没多少人知道,但是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梁王身后,可能还有个人,也许和西秦有关系。” 听到这个消息,谢夫人愣在了原地。 “你说真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的低吼了出来,“他不是……” “娘,我知道,梁王先前对西秦是极力主战,”谢云嫣喝光了甜茶,“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后来想想也就觉得正常了……毕竟,他可是把不少人都骗得玩的团团转的男人啊。” “他背后那个人来找你了?”谢夫人敏锐地问道。 谢云嫣笑了起来,那笑容锋利得像是玫瑰上带着血滴的尖刺:“他安插进来的爪牙正在被我一一拔除,怎么可能不来找我呢?” “他对你说什么了?!”谢夫人眼里写满了愤怒,“又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理论?让你跟他一起看看人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娘,你冷静点,”谢云嫣叹了口气,“西秦被爹前些年重创过,打得筋断骨折,现在他只能算是半死不活,我怎么就不能彻底让他断气呢?” 顿了顿,她补充道:“当然,羽翼未丰之时不能和他硬碰硬,我永远都是记在心里的。只要是他短时间内不给我找麻烦的话,我就当没有这个人。” 谢夫人想了半天,终究还是不熟悉梁王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好无奈地伸手拍了拍谢云嫣的头:“你心里有数最好,我是担心你被他用过去的事情一激,就不管不顾地要跟他拼命了。” 谢云嫣安抚性地冲着娘亲笑:“放心吧,我和当年的谢云嫣早就不一样了。” “你想跟我说的,应该不仅是因为这一件事情吧?”冷静下来之后,谢夫人重新给她倒了点喝的,然后给自己取过了一直温着的安胎药,“说说看,遇到什么了?” 谢云嫣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她担心谢夫人因为不知道现在隐藏在何处的危险,而受到伤害。 有句话说的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可是究竟要怎么说…… 谢夫人显然是习惯了谢云嫣这种动不动就沉浸在一个人的思绪之中的状态了,耐心的等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听到了谢云嫣有些犹豫的开口:“娘亲,你最近小心点。” “怎么,有人要对我这个邵家连提都不愿意提的弃子动手?”谢夫人挑起眉——这个动作和谢云嫣的惯性动作意外的相似——难以置信地说道。 但是谢云嫣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谢夫人也严肃了起来:“云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谢夫人很聪明。 这一点,谢云嫣向来不否认,可是也正是因为娘亲太聪明,所以才看似从斗争之中脱身,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查找自己想要的消息。 “也不是,或许后日皇上的口谕就要下了,但我还是想先跟您说一声。我向皇上请缨,带兵去阳临关为二叔解围。”谢云嫣仔细斟酌着字句开口,“在姚家和邵家作茧自缚后,皇上只能答应。只是我觉得有点不对,我收到的消息,展现出来的东西让我不得不想太多。” 谢夫人觉得,好像一转眼,这个天天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就长大了,变得这样坚定,又这样美丽。 “云嫣,下次做这种决定,能不能跟娘说一声?”过了半晌,谢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可是你突然来这么一下,我有些怀疑自己在做梦。” 谢云嫣有些愧疚:“娘,真的是我自己决定的,我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同意,因此才……” 剩下的话,被谢夫人的手轻柔地堵了回去。 “我不是怪你,阳临关,我是支持你去的。” “你是谢家的女儿,流着你父亲的血,如今你二叔被困,你去救援情理之中,我怎会怪你?” “云嫣,你放心,我会小心点的,就算我现在这样,”谢夫人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手上也是有些人脉的,要不然怎么可能现在还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懂得隐忍的人,向来是极其善于伪装的。 谢夫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叹了口气,用手指抵上了谢云嫣的眉心:“云嫣,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没事老是皱眉头,以后解不开了看谁还要你?” 被她的话狠狠地噎了一下的谢云嫣半天才想起如何说话:“娘,怎么想到这上面去了?不是……现在谢家这个情况,我们能不能十年以后在考虑?” “十年?”谢夫人毫不客气的笑了起来,“现在你都没人要,十年以后就有人要了?” 谢云嫣有种想要上吊的冲动。 每到这种时候,她都特别想问谢夫人一句,娘,我真的是您亲生的吗? “而且不管有事没事,别想太多,年纪轻轻的就长白头发还是小事,”谢夫人却是不肯放过她,自顾自地调侃了下去,偏偏还用的是再担心不行的语气,“要是万一秃头了这可怎么办啊……” “娘……”谢云嫣开始磨牙了,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下去了,认真地问道,“我真的是您亲生的吗?” 一觉起来,便是中秋了。 为了不让寒潭寺为难,一行人便去了谢云嫣精挑细选留下的城郊庄子,热热闹闹的操持了起来,按先前约好的,苏钰也会来,和谢家一起过年。 二房的婶母带着谢云芷早早就来帮忙,林老也托人带话,说中午要和商会人一起吃酒,晚上团圆宴一定会带着谢云嫣的两位舅舅过来,段神医也带着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得意弟子赫连侍凑热闹,加上梁严明,凑出了热热闹闹一大桌。 花了大半个早上安排事务后,谢云嫣坐在花厅里发呆,这是个她好不容易休息下来的日子,在冷静下来之后,她能感觉到,那个神秘人,就好像是一道甩不掉的影子,潜伏在黑暗的地方,慢慢移动过来,等待着能让他一击必杀的机会,防不胜防。 第149章 你来了? 她茫然地靠坐在窗边,中秋佳节,有不少高门都选择到庄子上静静赏月,她耳力好,能听到相邻几家下人们忙碌的声音,即便是已经进入了寒冷的季节,长安城也依旧是无比热闹。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长安,每天都会有人死去。 两世经历让她面对了太多死亡,也让她对很多事情都感觉到失望。 负面情绪的累积,是邪恶的根源。 谢云嫣从来不肯相信重生后的自己是一个容易被情绪操控的人,她冷情冷静,能在任何场面保持最理智的一面,不是她无所畏惧,大智大勇……而是因为她心上的荒芜——因为她曾经的遭遇,她已经开始不再相信感情。 连感情都不相信……也就不用指望她去相信别人了。 有人推门进来,谢云嫣根本就没有抬头去看的打算,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来了?” 进来的是苏钰,他把带来的节礼放在一边,应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你不是说你马上就到吗?”谢云嫣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看你现在才到,长安城出城的人应该不少,我没有选择回将军府过节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他们两个似乎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识,只要不提跟那场小争吵有关系的事情,就能够好好相处。 “邵家给我下了帖子,请我像往年一样一起过中秋,你知道的吧?”谢云嫣看着苏钰,问道。 “知道,你不是让月韵送消息来了?”苏钰听到这话,短促地笑了一声,“邵家大概正在骂你绝情。” “你真的这么认为?”谢云嫣也没有换个姿势的打算,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熨烫整齐的红裙,“事实上,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处理的方法实在是太过优柔寡断了。” 苏钰看着明目张胆的霸占了整个高背椅的谢云嫣,这姑娘在他的注视之下也完全不想坐直身体,他摇了摇头,坐在了她的对面:“邵家摆的是鸿门宴,你不去很正常。只是,宫宴……你难道是因为发愁这个,所以在一个人在这里?” 谢云嫣懒洋洋地抬起手摆了摆:“不是,我觉得我忙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是时候为了我个人喜恶问题而忧郁一下了。” “顺便说一句,你新换的这个裁缝不错,手艺比上一个好。” 苏钰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谢云嫣说的是他身上新上身的这件长衫:“我以为你没注意到。” “当我决定清理一下脑子里积攒的东西时,我是能注意到这些平时我觉得没什么用的东西的。”谢云嫣转过头来看着苏钰,“怎么,你觉得自己已经超脱了不以物喜的境界了?” “有时候,我总觉得你思绪跳跃得有些太快了。”苏钰觉得,现在的谢云嫣是真的不太想动脑子了,“所以怎么样,你真的不打算去宫宴了?” “不怎么样,”谢云嫣的情绪立刻就低落了下去,“我总觉得宫宴也不是什么好宴会,提都没跟娘亲提,但我明日要出征,称病这个借口不好使。我总不能跟皇上说,我觉得他的宫宴不吉利吧。” 苏钰十分罕见的幸灾乐祸地露出了笑容:“我早就说过,你不把自己并不想和原来一样和战场在后院的贵妇们来往的态度挑明,迟早是要让自己难受死的。” “是是是,您英明神武,”谢云嫣的话丝毫没有真心实意在里面,她好看的眼睛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打量着,“但是你让怎么说?我跟你们不是一路人,我马上就要带兵上战场了,就算我没那个意思,也知道后宅的争斗,惊险不亚于战场,这话说出来也像是我看不起她们。” “这个我知道,谁都不能这么说不是。”苏钰看着谢云嫣,“但是云嫣,这件事情最主要还是看你。说说看,你现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云嫣用手指敲着桌面:“怎么一个一个都盯上了这个问题?连杨阁老府的嫂嫂都问我,为什么不能徐徐图之,非得连环套一样的对梁王派动手,也把自己逼到这样的处境。我要是有徐徐图之的时间,我也想文火慢炖地烹了梁王他们。” 苏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你在害怕。” “害怕?或许吧,”谢云嫣用一种像是陷入梦境一样的恍惚声音说,“我害怕自己的谋划从一开始就错了,也害怕我重视的人们受伤。说到底,我是想,我能不能走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一种……完全没有被利用过,甚至没有被背叛过的人生。” 顿了顿,她闭着眼睛说道:“用另一种话说,这是我的自私。” 但是设身处地,那种被背叛了的感觉……谢云嫣是真的不想重新再尝试一下。 “显然我没法给你提供有用的法子。”过了一会儿,苏钰慢慢道。 谢云嫣闭目,有些自嘲地笑道:“是啊,因为我们只是盟友,虽然彼此信任,但是也有所保留,更何况,我们早就被背叛二字伤得体无完肤。” 不知为何,苏钰从谢云嫣的语气中,听出了历经千帆才有的沧桑。 “时间不多,说些正事吧。”苏钰放下了杯子,给谢云嫣倒了一杯热茶,示意她暖暖身子,“你说觉得梁王早已在阳临关周围布下人手,是因为什么?” “啊,”谢云嫣发出了一声像极了叹息的感叹来,“我想我说是因为直觉,你肯定不会相信……这么说吧,我开始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感觉,可是越接触我就越清晰地发现,梁王的眼睛里面住着恶鬼。” “梁王我不是没见过,你父亲身亡的真相我也通过你了解不少。”苏钰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但是你要说阳临关的情况,是他一手造就的话——这可不像他的行事风格,看天柱峰和其他事,这人是抓到机会立刻不顾后果的行事,不像伏线千里,让你二叔撑到现在的样子。” 谢云嫣终于坐直了身子,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慢慢的说:“我先前说的不准确,在这里等你,也是为了跟你说这事。是梁王的人手,但是不是他布置下去的,他背后有另外一个人。” “我对那个人,是又恨又怕,力量和权利倒是其次,他对人心的掌控实在是太过恐怖。让我觉得,如果想赢他,我得和他变成同样的人。” 第150章 他要保证云嫣在阳临关的安全 这句话一出,整个花厅都陷入了死寂。 谢云嫣所说的,变成和他一样的人是什么意思,两个人都懂。 没有任何多余情感,自顾自把自己当成神明,不再把人当人,只是当成随手就可以抛弃的棋子。 这样的……靠吞噬他人而活着的怪物。 看着苏钰的表情,谢云嫣倒是先笑开了:“放心,你我要是能变成他那种人,早就不会落到如今的困境,我只是觉得,谢家被这么号人物盯上,背后一定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有一瞬间,苏钰非常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谢云嫣。 可是想到那会给谢云嫣带来多少危险,他又生生忍下。 除了天家,鬼市和西秦,甚至更远的南安,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都定在谢家兵符上,都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这么一块神奇的东西,能够号令隐藏在世间的百万精兵。 皇帝之所以让谢家二房在阳临关孤木难支地守城,就是为了在谢将军突然阵亡后,逼出谢家兵符。 能同意让谢云嫣带兵支援,多半也是出于同一个目的。 想到阳临关的情况,苏钰总觉得自己的布置还不够,谢云嫣过去,说不定要多吃苦头。 正巧外厅来报,谢家田土上的庄户送来了中秋节礼和今年一年收成,账本拿来了请大小姐过目,苏钰便借口此为谢家家事,他一个外人不好参合,要去庄子后的果林转转,避了出去。 他需要再多做些安排,保证谢云嫣在阳临关的安全。 谢云嫣实际上确实有些事需要苏钰不在场时安排,见他出门,按下了送来的账本,轻声吩咐:“账本回头交给向林老借来的那位盐商家的账房,让忍冬来见我。” 此去江州,忍冬除了请段神医来长安为谢夫人安胎,还有另外一件要事在身。 忍冬也知道轻重,风尘仆仆归来后并没有按惯例回将军府歇息,而是来了寒潭寺,静候吩咐。 谢云嫣等待的时间不长,一盏茶还没喝完,就看见门口走进来娃娃脸的小姑娘,一身天青色袄裙,扎着两个小小的丫髻,让人看了也留不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这便是忍冬能在丫鬟中脱颖而出,成为她身边四大丫鬟之一的原因。 有些事情非得有这种让人过目就忘的特质,才能顺利完成。 行完礼后,忍冬抬起头,却没有说话,只是带着微微的担忧,打量着屋子。 谢云嫣知道她担忧什么,笑了笑:“放心吧,这屋子是我特意挑选的,确定没有问题,别说是那些人,就算是天家,都没本事在我的地方动手。” 当今权贵家里,屋梁极高,下面隔开再多密室,上头也是相连的,要说些真的不能被外人听到的私话就十分不方便,上下里外都需要派心腹把守。 这间庄子却不一样,是前朝留下的老房子,除了后面翻修的屋子外,都是独屋独栋,并不相通,尤其是主屋还有这间花厅,连房梁都是独自一根,在这里说话,是绝不用担心传到外头的。 忍冬这才放下心来,叩了一个头,郑重道:“大小姐,忍冬幸不辱命,抢在那些人之前,拿回了谢家剑谱。” 谢云嫣点了点头,示意忍冬起来坐:“你说的那些人,是谁?” “主要是邵家,还有老家的一部分人,”忍冬口中的老家,指的是和谢将军断绝关系的谢家其他人,“还有靖国公府的人……怕是奴婢一出城就坠上了。” “那你……” “奴婢按您的吩咐,从潜山走的,他们没走过十八弯,便没跟上,”忍冬道,“一路上又有您安排下的将军旧部接应,奴婢走得还算平顺。” 从长安城到江州,无论怎么走都要路过谢家原籍,而谢将军亲手所创的玉箫剑法原谱,就藏在早已荒废的老宅暗格中。 前世,剑谱下落被苏黎套出,成为了他的囊中之物,最后被邵菀一招一招地用在了折磨她身上。 废掉她右手的,就是其中一式。 这一次,她不可能让父亲的心血落入他人手中。 况且玉箫剑法与其说是剑谱,不如说是用只有她与父母二人懂的暗语,写下的一本兵法。 既然决定了要以军功的路子来撑起谢家,这本剑谱的重要性也扶摇直上。 忍冬有些踟蹰:“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谢云嫣平静道:“你说,我命硬,吓不死。” 忍冬看了她半天,这才轻轻地说:“大小姐,您当时嘱咐我,务必留意靖国公府派出的人,指使他们的怕连梁王都不是,还记得吗?” 谢云嫣眼角一跳,用同样轻柔的语气回了过去:“做梦都不敢忘。” “奴婢到了江州之后,他们也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引起了段神医的注意。他以为是冲着他去的,便用他的人脉查了查。” “原本以为会很简单,实际上顺藤摸瓜查下去,是一团迷雾,查来查去,也只查到了一个代号。” 谢云嫣倚着桌子,背仍旧是挺直的,骨子里那种别人怎么也学不来的,漫不经心的贵气优雅显露无疑,面无表情地看着忍冬:“你继续。” 忍冬想到谢家经历的波折,双手捏紧,发出点听起来不太愉悦的声音:“若只是奴婢去查,查不出来也是正常,要不是段神医多年间人脉遍天下,这一点儿线索也摸不出来——背后的那人,别人都叫他云雾遮。” “这个人不是咱们东曜人,近些年在到了这里,仿佛是原本在西秦被打击到了,才狼狈地逃来。不过段神医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种目空一切什么都敢做的人更是如此,现在盘踞在东曜,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 “虽然没查出来什么确凿证据,奴婢却感觉,靖国公府对谢家态度巨变,甚至将军的死斗跟他脱不了关系。” 谢云嫣一愣,轻笑一声:“你猜得不错,靖国公府和邵家背后是梁王,而梁王背后正是这位。说真的,从开始我就一直怀疑这个人可能有病,所以……通过这些事,我更确定他脑子有问题了。” 第151章 苏钰偶遇梁严明 忍冬听了这话也笑了,不过这笑一放即收:“奴婢也觉得,他确实心里有点儿问题。” 随即他敛回了目光,低低地说:“还有您让奴婢从段神医那里旁敲侧击的事情,奴婢接下来的话可能会伤到您。” 谢云嫣重新倒了杯水,顺手也给忍冬递了一杯,挥了挥手,示意她别受宠若惊地起身:“这么些年了,我老跟自己过不去,还要不要活了?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十年前——”忍冬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尽量斟酌着用词,“十年前,邵小姐冬天的时候拽着您摔进水池里,您大病一场,这件事却因邵家夫妇上门赔罪,您又顺利康复后不了了之,您还记得吗?” “有这事。” “您还记不记得,当时病中是谁照顾您的?” 谢云嫣想了想,这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可是因为某些原因她依旧记得很清楚,语气淡淡地说:“那时战事吃紧,父亲和娘亲虽然挂心我,却无暇分身,是娘亲身边的一位老嬷嬷和军医一起照顾的我,姓什么我却记不清了。” “照顾您的那位军医现在在邵家效力,”忍冬手上用力,把裙边都给捏皱了,“这件事也是奴婢最近才知道的。” “怎么,他找我要钱?” “不……他们趁您无意识的时候,可能……对您做了点什么。”忍冬顿住,观察着谢云嫣的反应。 谢云嫣的反应倒是出奇的平静,只是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做了什么?给我下了毒,还是给我换了药?” 忍冬摇了摇头:“都不是,跟您身上段神医也查不出来的病因也没关系,他们当时好像找了人,想在您身上施展祝由术。” “什么目的?套话?” 她的眉头一点一点地皱起来,难不成邵家在她身上用过巫术,想控制她的思绪? 还是这么多年前? “因为时间太久,奴婢也没查出太详细的线索,只是查到他们从南疆请过一位会祝由术的巫族人而已,具体做了什么,除了他们和那个巫族人,没人知道。”忍冬赶紧把话说完。 谢云嫣琢磨了一会儿,突然乐了。 摆摆手打断了要说些什么的忍冬:“祝由术和巫术,这些东西太玄了,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不是吗?还不如苗疆蛊毒呢。况且看邵家现在这个样子,当年的祝由术就算成功,也没从我嘴里问出什么。还有呢?” “奴婢经由段神医知晓,当年将军也曾找过他,想通过他得到祝由术的消息,只是段神医还没来得及把消息传过去,将军便……奴婢也是顺着此事,才查到了发生在您身上的事情。” “祝由术在西秦极其盛行,奴婢觉得,这件事是那个云雾遮安排的。而且他很有可能再次对您下手。” 也就是说,邵家从很多年之前,就被收买了? 而且,那个云雾遮这样草蛇灰线的对付谢家,应该不单单只是想推邵城上位,夺下谢家手中兵权,不然,他不会现在还大费周章的对付自己,对付娘亲。 他究竟想要谢家的什么? “大小姐,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忍冬问道。 谢云嫣有些啼笑皆非:“接下来怎么办?我都不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你说他要是想找我,又何必给我送乱七八糟的信来?” 便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透露给自己这个心腹大丫鬟知道。 忍冬也面露沉思:“这事实际上是给您行了个方便,不过您闹不明白……奴婢也不明白,他这一会儿要害您,一会又帮您,不过您——” 这时有人恭恭敬敬地在外面敲了敲门,忍冬起身开门,来人说:“大小姐,已经都布置好了,夫人请您去看看。” “我知道了,你跟娘亲说,我马上过去。” 来人点头走了,忍冬再次关上门,听着谢云嫣嘱咐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不要告诉第三个人,否则你我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忍冬郑重点头:“奴婢知道轻重,大小姐放心。” 谢云嫣面色如常地从花厅中走了出来,看着有些阴沉的天气,隐隐感觉,自己可能步入了一场步步杀机的棋局。 她一路看着布置,有些不好的地方,随口就提出来让人去改,即便是谢夫人,见了她之后,也没察觉到一点儿不对。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跟忍冬见了面的原因,谢云嫣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点着了一把火,一把就像是要把她自己也焚烧殆尽的火焰。 她除了对苏黎等仇敌外,对其他人时,脾气还算不错,但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而平日里越是好脾气的人,被触及到生气地点的时候—— 怒火不起则已,一旦烧起来,会比一般人更加可怕。 虽然她现在很想回去看看自己搜集的那些线索,甚至还想要找邵家好好问问,可是谢云嫣心里知道,这些事情就算是做了,也是一点儿消息都得不到,而且说不定会因为一时冲动而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叹了口气,深深地觉得再这样愁下去,自己就真的觉得年纪轻轻就用上乌木生发膏了。 算了算了,那句戏词怎么唱的来着?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吧。 “是你对姚家动的手?” 在转过了一个回廊拐角之后,苏钰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苏钰也就停下了脚步,见发生的人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许是刚练完武,额角还带着晶莹的汗水。 他身上穿着谢府的管事服色,手中提着的长剑,剑柄处有朵海棠印记。 是谢家军直系的标志。 结合先前谢云嫣信中告诉他的,苏钰便知道,这应该就是谢云嫣准备带去阳临关历练的梁严明。 只是……他先前以为是个十二三岁的,今日一见,竟是个已经英气勃勃,正当年岁的少年。 苏钰神情不变,眸色却深了一度:“这件事姚家脱不了干系,单凭姚玥一个人,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动好手脚。” 第152章 苏钰:你不了解云嫣 “那我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梁严明看着苏钰,脸上是一片严肃,“姚玥跑来找大小姐兴师问罪,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钰靠到了墙上,抬手捏着眉心,脸上的疲惫一览无遗:“你不是已经得到消息了吗?” 面对谢云嫣的客人时,梁严明的态度一直是恭敬有礼的,这是他第一次在苏钰面前露出了愤怒:“我只知道她被打上门来要说法,这事还跟颜家有点关系,但是具体的也不是很清楚。” 他的愤怒苏钰听得很清楚,放下了手,他平静的回望过去:“姚家想再生事端,试图用手上所剩无几的资源背水一战,打垮谢家,我便顺水推舟,让姚玥把最重要的账本交出来。” 至于他在里面做了多少谋划,苏钰并不打算再说出去,告诉谢云嫣是为了不让她误会,但是对其他人……他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最主要的是,他不想让梁严明掺和进自己与谢云嫣之间。 梁严明双手抱胸,语气算不上多好,摆明了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苏大公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欠了我们大小姐一条命吧?” 他似乎也并不是想要苏钰的一个答案,继续说了下去,语气越发的不好:“之前的事情我不说不是代表我不知道,大小姐劳心劳力地在心怀鬼胎的人中周旋,还心心念念你的伤势不是吗?你觉得你这算是对她的回报吗?让她在台面上和姚家斗得你死我活,你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 苏钰挑高了眉,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梁严明也就只好继续说了下去:“苏大公子,你是个聪明人,大小姐是个为了谢家可以不要命的人,您也没必要这么执着地用她做掩护,跟她一起,平白降了自己的身份。从她身上您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现在结束,您也少费些心思。” “然后呢?” 苏钰终于开口,淡淡地问道。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反问这样一句,梁严明有点没反应过来。 看着他,苏钰唇角微微上扬:“然后呢,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我赶出谢家,不让我见她了是吗?” 少年人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缱绻心思,可是却已经被红尘堆里打滚多年的他,看得一清二楚。 “我怎么样,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吧?”梁严明只觉得心里的怒火在往上翻涌,“既然你利用她当挡箭牌已经扳倒了姚家,为什么不让她平平安安地离开?!难道你要害死她吗?” 有一句话他差点就顺口说了出来,好在梁严明的理智还没有完全消失,否则一定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那句话是,你想像当年邵家害死将军一样害死她吗? 这句话如果说出来,苏钰可能还好,若是被谢云嫣知道了,等于是直接戳到了她心里的伤口上,他们两人都知道当年谢将军的死和谢云嫣没关系,可是这么多年来,谢云嫣的心里其实一直在自责。 “你有多了解她?” 苏钰的声音虽然没有一丝波澜,可是梁严明却硬是听出了一丝嘲讽之意来。 被气到了笑起来,梁严明开口道:“我有多了解她?我从被救回谢家到现在,怎么说也有小十年,你说我有多了解她?” 而苏钰的语气仍旧是淡淡的、不带一丝波澜:“不,你并不了解她。” 梁严明怒火攻心,最后一丝理智也终于宣告失守:“我不了解她?!她这个人把所有事都埋在心里,有十句话想说也只说一句,我看了她的背影这么多年,我怎么能看着她因为你天天处在这么危险的处境里?!” 苏钰抬起了眼帘,终于再次直视他的眼睛:“你不了解她,你甚至不了解你自己。” 梁严明的话正要脱口而出,就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身红衣的谢云嫣缓步行来,声音疲倦:“谁了解谁,谁不了解谁,讨论这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苏钰直起了身体,皱了眉头打量她:“你怎么不穿个披风就出来?不冷吗?” 谢云嫣摇了摇头:“没事,我要出门回将军府一趟,顺便采买东西,正巧听到你们两个在这儿说话,就过来了。” 梁严明脸上的愤怒也转变成了关心:“大小姐,天太冷了,还是我帮您去吧。” “我又不是瓷做的。”谢云嫣挑了挑眉,但是缺少血色的脸色却跟她说的话有点不符,“刚刚阁老府送来了节礼,挺厚一份,还是姨母身边最得力的嬷嬷送来的,这一趟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娘亲便让我回府备一份礼送去阁老府,以免失礼。正巧娘亲害喜,这些时日总想着老吉祥铺子中的酸果儿蜜饯,我顺路买回来。” 实际上她一眼就看出,娘亲是有私话要和阁老府的人说,估计也是托阁老府打探了什么消息。 “我陪你去。”苏钰知道她跟杨夫人的关系不一般,平静地说道。 梁严明还想要坚持,可看到谢云嫣脸上的表情,也知道她不会让自己跟着,现在纵使是有一肚子话想说,也退了一步:“大小姐,我便不去了,我去看看前院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所有人在成长的路上都逐渐学会戴上面具,看不清彼此的原貌,开始费心思量每一句话的真假。 世间和人都变得日益复杂,所谓洞察世事的智者只存在神话故事和口口相传的谣言中,每个人都尽力地想变得八面玲珑,在每场胜负中全力以赴,分出高下。 分出高下又能如何呢,不远处还有另外一场比拼,一眼看不到头。 一些人比另一些人聪明,知道所谓的传奇,都是精心编制的谎言。 能遇见一个把面具卸下,毫无顾忌地展现隐藏于人后的真实心情的人,何其有幸。 谢云嫣和苏钰一起策马而行时,想到梁严明还伪装的不到位的失落,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和苏钰,注定是没有这样的运气,但以她个人立场来说,很希望身边其他人能有这份好运。 第153章 谢家本家的“礼物” 说是顺路给谢夫人买点蜜饯,实则谢云嫣还顺路拐去了几间商铺,为送去给各家的节礼添点东西,苏钰要不是跟着谢云嫣走这么一趟,心里还是觉得谢云嫣是那种进了店不问价钱只等掌柜把早已选好的货品放在面前的贵女做派,却没想到,谢云嫣进门就嘱咐掌柜去挑选货物,连杀价都是极娴熟。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谢云嫣一一验过货,道了声谢,“先前,我都是根本不看货架,也不比价格,掌柜告诉我是最好的我就点头,跟我说多少钱我就给多少。” 看着手边被挑出来的货品,谢云嫣忽然想起前世自己刚嫁入靖国公府,赵氏让自己置办节礼的事情,那时候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挑选,只知道挑价钱贵的买,以为价格贵就一定是好的,结果买回来一堆不怎么样的东西回来,最后苦果只能自己往肚子里面咽。 而且那时候的她一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怎么可能会知道商贾之间的弯弯绕,还要强撑笑脸,面对赵氏阴阳怪气的刁难和苏黎隐藏在安慰下的指责。 “我当年也是如此,”苏钰看着她,声音平静,“公中对我的份例总是克扣,许多东西只能自己置办,不说买不好东西,有一年冬天买错了炭,差点儿把院子给烧了。” 人总是要这样一点一点成长的,脱离那些原来觉得是习以为常不过的庇护,然后逐渐成长,变成似乎是无所不能的一种存在。 谢云嫣是,苏钰自然也是。 这最后一间是布庄,掌柜的备好货后点头哈腰地过来请两人验货,只是布庄的仓库里,多是裸着上身码货的汉子,谢云嫣再不把规矩当回事也不好直接过去,干脆就交给苏钰,有他掌眼,谢云嫣也放心。 “今天的发钗还真是挺好看的。” 百无聊赖地呆在专门给女客的雅间中的谢云嫣喝茶的动作一顿,这声音实在是太过熟悉。 眸子一抬,对面站着的果然是个熟人。 男子有双和她很像的眼睛,是谢家人的眼。 她应该称呼一声三叔的——谢理。 在她父亲和二叔不愿受本家摆布,和谢家本家断绝关系后,本家正房一脉留下的唯一一名成年男丁。 其实谢理的皮相还是很不错的,上了年纪后,更添了一份成熟韵味,加之一身合身云锦缎儒衫,前些年——甚至时至如今——也是不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可谢云嫣见惯了苏钰这种长相堪称妖孽的男人,丝毫没有觉得一丝惊讶。 怪不得掌柜非得说人手不够,让一个人下去验货,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她对自顾自坐下的男人视而不见,取过桌上摆着的小点心尝了一口,勾起嘴角笑道:“谢太守,不是诚心的恭维,那还不如不说,您觉得呢?” 被暗中安排了这么一场会面,谢云嫣看透这一点后,心里到底憋着火气,毕竟这么一折腾,她今日可一点儿空闲都没有了。 况且她对谢家本家,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前世将军府家破人亡,本家别说雪中送炭,连过问都不曾过问,现在来见她,还不是因为将军府有利可图。 因此,她连叔叔都不叫,选了最疏离客套的,以官职来称呼谢理。 “是吗,我还觉得见到多年不见的侄女儿,我发出这句感慨很正常。”谢理虽然这么说,可是声音里却完全没有遗憾之意,“介意我打开窗户透透气吗?” 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谢云嫣笑着点头:“刚好,我也正想透透气,屋里太闷了。” 一开窗,被带着明显寒意的冷风一吹,谢云嫣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她看着窗外,似乎只是想静静地享受外面清爽的气息,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 谢理倒是个敞亮人,这窗户虽然不临街,可到底也能被人抬眼望到,这么一打开,显然是把自己不会对她做什么的诚意摆了出来。 她心里清楚,谢理这样来找自己绝对不是没事闲聊来的,所以她在等。 等谢理先开口。 虽然世界上有先机的存在,可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反而是后发制人要好得多。 果然,没过多久,谢理便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这么多年没到长安来,这次入京述职,差点在城里迷路。” 谢云嫣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就是想看看他扯这么长一串,究竟是想说些什么:“我也近几年没有怎么出府,觉得倒也还好。” “你有空了,就出去走走,对身体好得多。”谢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掏出了个精致的小盒子来,“来得太匆忙了,你生辰还有两个月就到了不是?我过一段还得回老家一趟,那时候也不知道我还在不在长安,提前给你的生辰礼物。” 谢云嫣接过盒子,却并没有急着打开,而是仔细地观察着谢理的面部表情。 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件事都十分奇怪。 “我挑得有点急,也不知道你们姑娘家喜不喜欢。”看着她似乎没有打开盒子的意思,谢理补上了一句,“不打开看看?” 谢云嫣白皙纤长的手指拂过了盒子上的精工细作的花纹,笑容纹丝不变:“谢太守您大概是忘了,谢家家训,女儿家只过逢五逢十的整生。” 只是在将军府,这话向来是对外人说的,不管谢将军有没有空,年年都要安排给她办生辰礼,不过自打父亲去后,要不是娘亲坚持,她怕触景生情,一个生辰都不想庆祝,即便如此,近两年也是娘俩儿单独坐在一起,吃一碗谢夫人亲手下的面,就过去了。 而且……她今年的生辰,早就过了。 谢理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而谢云嫣只是玩味地看着他,等着看他下一句究竟要怎么样把场子给圆回来。 但是他也不愧混了这么多年混出来的人精,迅速地就反应了过来:“我原先不是一直没给你送过生辰礼物——既然将军府的这个习惯也还没变,就把这个当成我送给你得到皇上赞许的礼物吧。” 谢云嫣已经明白了过来,借着什么名目都不要紧,谢理的目的,是要让自己收下这份所谓的“礼物”。 第154章 云嫣:谢太守,天上不会掉馅饼 盒子不过是寻常首饰盒大小,谢云嫣不动声色地小幅度晃了下,从声音和手感上估计,可能真的是首饰。 但是首饰也分高低贵贱,她现在也拿不准谢理这次是代表谢家本家投石问路,还是直接上来就开口让自己帮他的忙。 “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云嫣一边打开盒子一边说道,眼睛片刻不离谢理的表情变动,“还要多谢谢太守的好意了。” 手指微微用力,便掀开了盒盖,谢云嫣只是瞥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啪”的一声合上了盖子。 谢理仍旧是温柔地笑着:“怎么样,还喜欢吗?” “先不说我喜不喜欢,但是谢太守送这个给我,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得不承认,她在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心里一惊,可是在合上盖子的时候,谢云嫣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现在望向谢理的目光之中,带着一丝冷意,而更多的,是一种审视。 “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谢理脸上的笑容不变,“我也摸不准你的喜好,想来想去,也就这个最适合做礼物了。” 确实是心意,可八成也是黄鼠狼给鸡的心意。 “心意我领了,”谢云嫣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但是无功不受禄,谢太守你这份礼物有点太过了。” 谢理挑了挑眉:“怎么,云嫣你是不喜欢这份礼物?” 这时,外面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细如牛毛,连小巷里的人并没有察觉,可身处窗边的两人身上,已经沾上了细细的雨珠。 只是两人都没有要关上窗的打算,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隔着一张桌子沉默对视着。 一场秋雨一场凉,可现在这场雨,在这两个人心里像是什么谈判背景乐一样。 这次打破沉寂的,是谢云嫣的轻笑声,她抛了抛那个小盒子,语调未变,可是那勾起的唇角,分明带上了一丝冷意:“谢太守想必是没听清我刚刚说了什么,无功……不受禄啊,所以谢太守送的这一匣子实打实的黄金,我就算再喜欢,也是不敢收的。” 说不动心,那绝对是假的,尤其是在现在她需要用钱的时候。 可是谢云嫣实在是太清楚,天上不可能会掉馅饼下来,掉到自己盘子里的东西,那一定是掺了见血封喉的毒药的。 “怎么,你是在怀疑……三叔送你礼物的诚心?”谢理挑了挑眉,问道。 谢云嫣只是笑:“怎么敢?但是谢太守,我们两个什么时候到了要拐弯抹角,甚至抬出两个人都不太想承认的亲戚关系,才能好好说话的地步了?” 虽然知道变相打感情牌是很不厚道的一件事情,但是雨滴落在身上冰冷滑腻的触感却让谢云嫣怀念起了舒适的室内,想要快速结束这个话题的心情越来越强烈。 谢理显然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反应过来之后反问:“那么云嫣,我们什么时候到了需要打感情牌的地步了?” “是不是感情牌,谢太守你心里比我更清楚。”谢云嫣的笑意慢慢地收敛,“但我觉得我们两个现在,还是有话直说比较好。” 谢理叹了口气:“不愧是大哥亲自带大的人……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有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谢云嫣丝毫不感到意外:“果然如此,而且看你的样子,这件事还不小,否则本家也想不到将军府,自己就办了,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让我猜猜看,今天送了金子之后,你应该还有后续的东西要送我吧,你清楚我这个人。但凡收了别人的东西,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只要这个人求我办事,我是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事到如此,谢理也没有了隐瞒的必要,也就爽快地点了头:“是,家里还让我准备了地契,还有几间铺子,转到你名下,年底给你分红的那种。送礼送得寒酸了,谢家脸上也没有面子。” “说说看吧,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们这样兴师动众?”谢云嫣单刀直入地发问。 “靖国公府的通家之好乔家,有位不让须眉的女公子,叫乔琰,和苏钰算是青梅竹马,你对这个人应该有印象。”看着谢云嫣点了点头,谢理便继续说了下去,“本家的做药材生意,一向是乔家商队来帮忙运输,每年给他们家分红。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结果现在她刚接手,就说是提高每年的分红银子,要不就一拍两散。你应该也清楚,近些年药材价格走低,本就不太赚钱了,她这么一提价格,这桩生意等于就直接垮了。” 说到这里,谢云嫣已经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让苏钰去劝劝她,让她别那么着急提价?” “也不用劝,”提到这件事,谢理的声音就染上了冷意,“我就是想知道她想做些什么,本家想做什么,我也跟你说明白了——本家打算借这个事,也让长安权贵想起来,谢家从来不是独木难支。” 听起来,是对将军府百利无一害的事情。 前提是现在由谢云嫣当家做主的将军府对谢家本家还有感情。 “啊,”谢云嫣的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微微的愉悦,“我再说一遍,我一点儿不想掺和到你们那堆过家家一样的尔虞我诈中,这句话是真心的。” 谢理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你确定你真的对这些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我记得你原来并不是这样的,云嫣,你不要仗着年轻就犯犟,脱离家族对将军府来说……” 谢云嫣轻轻地笑出了声音:“谢太守是想跟我一起回忆一下过去吗?不过我劝你还是算了吧,我并不觉得我们的过去有什么好回忆的,退一步说,就算是我想念旧情,在本家一次一次地见死不救的时候,也就被消耗殆尽了。” 这样能够一眼洞穿自己究竟是在想些什么,而且能够这样轻易地控制住局面的谢云嫣,让谢理觉得无比的惧怕和陌生。 第155章 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他从来没有想到,谢云嫣会拥有这样的气场。 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炼成的气场。 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谢云嫣之前,从来都没有把自己最为真实的一面展露在人们的面前。 谢理定了定神,然后开口说道:“那么来做一次交易吧,邵家对你做了什么事,你应该是心知肚明,跟我联手,我帮你报复回去,让邵家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你帮我从靖国公府的关系联系乔家,怎么样?” 他本来以为谢云嫣大概会露出为难的神色和她讨价还价一番,毕竟邵家已经算是她的手下败将,现在这个样子,谢云嫣不过是想要个更好的价格罢了。 可是这次见面注定是出乎他意料的一次见面,听了这个条件之后谢云嫣居然只是在嘴角挂上了一抹浅淡得让人看不出她意图的笑容来,然后说了一个字:“好。” 开始谢理还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同意这个条件。”谢云嫣从身上的暗袋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到了他的面前,“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立个字据,事成之后不再来打扰将军府。” “你什么意思?”谢理不顾伪装,皱着眉头问了这么一句。 “冷静一点,谢太守。”谢云嫣依旧只是笑,“既然要谈交易的话,双方都要拿出诚意来不是吗?” 她端起谢理刚刚续上的那杯茶,浅浅抿了一口,嘴角的笑意丝毫未变:“我这边的诚意已经拿出来了,剩下的,可就全看谢太守你了啊。” “啊对了,顺便提醒你一句。”谢云嫣放下了杯子,打量了一下谢理的神情之后笑意更浓,“你最近跟本家当家做主的父亲,关系变差了吧?” 谢理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谢云嫣的声音平静,“关键是,我也知道变差的原因,因为将军府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倒不了,而你的大儿子又卷入一桩官司不是吗。” 有些话,点到即止。 谢理的手有些发抖:“这……” “你可以先看看这份字据,只不过我希望谢太守也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有些事情不明说,其实也是为了让大家脸面上都过得去。” 她站起来,垂着眼帘,终究还是保持着侧面对着谢理的姿势开口说话:“谢太守,其实你是个聪明人。” 谢云嫣笑着,嘴角的弧度虽然寂寞却又有着触目惊心的美丽:“而且我希望,有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在你看完了这份字据之后……最好就此为止。” 说罢,她便站起身,慢悠悠地要离开。 正当谢理松了口气,放开了端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喝的那盏茶,就听见谢云嫣带着笑,轻声说出的一句话:“谢太守啊,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你紧张或者是说谎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用续水的动作来掩饰呢?” 谢理心中一惊,猛然转过身,却只看到慢慢走远的谢云嫣。 “云嫣你是不相信我?”他忍不住提高声音,这样问道。 听到他的声音,谢云嫣回头展颜一笑,露出编贝一样好看的牙齿来:“我不过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谢太守听一听也就过了,何必耿耿于怀?” “你跟苏钰混在一块儿……”谢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给说了出来,“万事多小心一点。”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谢云嫣微微皱起了眉,不过很快便展眉笑道:“多谢谢太守关心。” 说罢,便翩然离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谢理独自一人在屋里品着茶,表面上看上去谢云嫣确实是相信了他说的话,而且也答应帮忙,可是她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却让他不得不多想。 他满腹思绪地喝完了茶,却见桌上有一个叠得工工整整的纸包,联想到刚才,应该就是谢云嫣所说的字据。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会叠成这样密实的样子。 他满腹狐疑地拆开纸包,从中间掉下了几页信笺。 待他看清上面的内容,瞬间手脚冰凉—— 这是谢家本家药材生意的账目,以及派人抢夺玉箫剑法剑谱的通信。 虽然不知道谢云嫣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但如假包换,正是他以为已经毁掉的,出自他与父亲笔下的东西。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领悟方才谢云嫣说的每一句话。 【有些事情不明说,其实也是为了让大家脸面上都过得去。】 【谢太守,其实你是个聪明人。】 【在你看完这份字据之后……最好就此为止。】 他在这边思考着谢云嫣留下的话,而谢云嫣却也在思索最后那句看似关心的话。 这句话如果放在重生前,她是怎么都不会多想的,可是以他们两个现在的关系来看,这句话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谢云嫣谢绝了小伙计搬来的凳子,信步走出店门,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细细的雨雾,心里还是在盘算谢理的目的,以及他最后的告诫。 表面上来看,谢理说的话并没有什么疏漏之处,可是谢云嫣并不是纯粹的外行人,要提高分红不然就不再合作这种事情确实很棘手,可是以谢家本家的积累和人脉来看,乔家的撤资应该不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而且,余家那些经年的老掌柜,会不会听刚掌权的女公子的话,都要两说。 除非……本家最需要的是乔家在官场的地位和人脉。 但是这样一想,谢理又何必走自己的关系托苏钰打听乔家什么要这么做,直接备上礼去请和乔家长辈有联系的世家出面,不是更方便也更靠谱吗? 思来想去,谢云嫣觉得,这应该只是第一步棋,谢理真正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要搭上靖国公府,同时,也和将军府拉上关系。 只是她想不明白,本家现在来跟将军府攀关系她能理解,为什么还要扒着靖国公府不放。 明明前世,本家和靖国公府根本没有来往啊…… 第156章 体贴的苏钰 没过多久,苏钰便也从店铺里出来,盯着伙计们将刚刚选好的货品装车,便同谢云嫣一起上了马,慢慢地向寒潭寺的方向走。 一路上两个人谈天说地,默契地都没有提长安城中的乱象,也没去提谢云嫣即将前往阳临关的事情。 出了长安城的城门,谢云嫣在某个话题告一段落时,轻轻笑了起来:“能说了么,怎么非得陪我一起来?” 虽然苏钰看重她的安全,可是也没至于在带了仆从的情况下,还要坚持跟她一起走这么一趟。 一定是有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让苏钰觉得必须得亲自跟在她身边,才能避免危险。 苏钰动作一顿,前所未有地犹豫了一会儿,才伸手帮她拢好身上的披风:“我收到暗报,说,谢家本家中,有好几位都到长安来了。” 谢云嫣愣了。 她没想到苏钰这么细心,能发现将军府和谢家本家尴尬的关系。 “谢家当未来家主培养的谢理是直接登了将军府的门,在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情况下,我的意思是让你先避一避。”苏钰看她愣了,还以为她想岔了,便更加放柔了声音,“你不用担心,在长安,他们不敢放肆。” 毕竟即便长安城是天子脚下,谢家本家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有不少人都在找机会向将军府示好,本家就算是想和将军府硬碰硬,也要考虑自己究竟能不能硬扛上这些人。 谢云嫣眨了眨眼睛,垂下了眼帘看着面前淋了雨的马鬃,过了将近半盏茶,才梦呓一样的轻轻吐出了一句话: “我……我可能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来的……” 谢云嫣情绪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显然不对,苏钰却没有第一时间就追问下去,平平淡淡地嘱咐:“雨下大了,先把蓑衣穿上,有天大的事情都比不上身体。”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木偶一样的给自己穿好了蓑衣,隔开了潮湿的雨,身上猛一暖和,这倒是让谢云嫣觉得心头稍微轻快了一点。 她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等苏钰也穿好蓑衣,在一片静谧中轻启唇瓣:“谢理……我这个三叔,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到长安来,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事的都能猜到,他应该是冲我来的。”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以我对他的了解来说绝对不是这样的。” 想着前世收到过跟谢理有关的消息,谢云嫣心里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他来就只有一个目的,要保住自己在谢家本家,未来家主的位置。” “你了解谢理?” 谢云嫣自嘲地笑了笑:“我跟他都没见过几次,怎么能谈得上了解?但是他跟我父亲两个人,从小关系都算不上好,这点是我清楚的。而且他这个人,看似谦谦君子,实则心里算盘打得极其清楚,怕是在谢理心里……在自己的利益这几个字面前,妻儿都要往后放。” “当年我父亲和二叔带着几支谢家旁系的儿郎们同本家断绝联系,自立门户,有了今日将军府和谢家军。谢理这个谢家最不起眼的小儿子,抓住了这个机会,多年经营,爬上了未来家主的位置,只差他父亲和族中长老们正式开口,承认他就是谢家本家的继承人。” “这些年虽然本家和将军府没有什么联系。可是之前我怕本家在父亲身亡后,想对我们孤儿寡母趁火打劫,便拐着弯找人打听了本家的情况,发现他的儿子被卷进了一桩官司里,而且他经手的生意利润也年年下降,本家便有了想和将军府修复关系的想法。” 这话说得相当明白,即便不是有着七窍玲珑心的苏钰,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明白意味着什么。 她的话说完之后,道路上安静了下来,直到路边的马蹄印变成了小小的积水潭,苏钰才开口:“谢理是想借这个机会,先下手为强,摸摸将军府的底细。” 谢云嫣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觉得像,而且是打算和将军府达成什么协议。” “他想做什么暂且不论。”苏钰看着她,轻轻地问,“你想见他吗?” 你想见他吗? 这话倒把谢云嫣问住了。 虽然已经被迫和谢理见了一面,并且留下了最好两方不再来往的讯号,但有些事情她确实是想问问谢理,本家和靖国公府之间的事情,还有当年为什么本家一定要把父亲牢牢掌控在手里,谢云嫣相信谢理一定是了如指掌,得到了答案之后很多问题她也就心里有底了。 但是一想到前世那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谢云嫣又十分犹豫,这次是她仰仗前世的记忆抢占了先机,她没有把握下次见到谢理后,不是被他一手掌控了谈话的节奏。 到时候不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被谢理从她这里打听出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我不知道。”谢云嫣老老实实地回答,语气里真情实感地带上了委屈。 谢云嫣真的是觉得十分委屈,她自己被算计了以后好不容易算是以牙还牙的打回去了,结果算计她的那些人的亲属朋友却不愿意了,就连口口声声说着血缘关系的谢家本家,都让她修复和靖国公府的关系,一个个跳出来让她宽宏大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些人怎么早不出来说话呢,劝劝自己要帮的那群人,做人不能这么阴险毒辣呢? 苏钰看出了她的委屈,伸手帮她扶正了头上的斗笠:“害怕见了以后被他牵着鼻子走?” 谢云嫣小动物似的点了点头。 “你要是想见,我去和他交涉,等你从阳临关回来,找个时间见一面,我陪着你。”苏钰见她这样,只觉得心头一软,声音放得更低更柔,“要是不想见,谢家本家就算能耐再大,在长安城也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最后的话里,到底还是带出了点戾气。 因为有这么一件事,接下来的路上,谢云嫣都是闷闷不乐地看着前方的道路,一言不发。 第157章 不是善茬 苏钰也知道她心思沉,谢理这件事她不想个明白这情绪是拗不过来的,也就没有打扰她,一路上摩挲着手里的马缰,眉目低垂,敛去了所有的情绪。 快到寒潭寺的时候,才听到谢云嫣闷闷地开口:“苏钰,在我从阳临关回来之前……你先别让我娘亲知道本家这事,也帮我盯着点,别让她和本家的人碰上,尤其是谢理。” 她没有转过头,还是盯着前面逐渐清晰的寺庙:“他要是真想见我,就等我和二叔一起凯旋再说吧。” 苏钰应了一声,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再试图往谢云嫣心里多进一步。 谢云嫣一直看着前面,自然也没看见抿着薄唇的男人,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等从阳临关回来,赐婚的圣旨也会下来,他将谢云嫣娶进门的日子近在眼前,今后自然是来日方长—— 到了寒潭寺以后,谢云嫣安排下去,一直盯着本家的眼线也来报,说谢理曾去过几家和将军府关系不错,也和谢家本家曾有来往的权贵家,说是节前来送个节礼,并且透露今后有可能要到长安来发展,希望以后能多多关照。 还特意提了一句,谢理从头到尾就只问了一句将军府近来情况如何,之后再也没有提过一句跟她有关的事情。 线人都是周承帮她联系的,父亲留下的旧部,对将军府忠心耿耿,应该是没有隐瞒什么,而且如果没有被她喊破目的的话,谢理今天也确实像是个关心晚辈的长辈。 作为少数的知道谢理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的人,谢云嫣听完了眼线的叙述之后,从心底里泛上了一股凉意。 这人……当真是深不可测。 杀伐果断不说,还按得住性子,就像蜘蛛一样,隐藏在暗处密密地织出了一张网,不仅织的大,而且还织得密,只等到猎物被引诱上钩,最后将想要的一切都尽收囊中。 “他来见你了是吗?”和暗线一起来的,是带了人皮面具的周承,谢云嫣能分辨出他脸上细微的破绽,他不肯进屋,只是隐藏在窗外的阴影里,准备随时离去,“光是长安城这个地界,就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谢云嫣没有答话,以她对周承的了解来说,这只是他的一个开场白罢了。 果然,周承也没有等着她的回应,自顾自地就往下说了下去:“但是他在来长安城之前,去了个地方。” “嗯?”谢云嫣来了兴趣。 她还以为谢理直接就奔着她,从本家直接就赶来长安城了。 “他去了一趟谢家本家在江州的药铺,但是药铺掌柜近一个月前便辞工不干,说是有急事,那间铺子已经要关门了。”周承低低地笑了起来,“即便如此,谢理还是在江州呆了四天才离开。” “谢大小姐,你猜,他是做了什么呢?” 谢云嫣刚想回一句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做了什么,可忽然脑子里电光一闪,想通了这件事情里的关窍—— “他见了邵家的人?” 谢理这一尊大神去了铺子,自然是要专门安排到一间独门独院的屋子里的,而主事的掌柜不在,肯定要有一个现在打理铺子的人出面来好好解释的。 而邵家的人……当初不就有一部分人追着忍冬去了江州吗? 以邵家和谢理的能耐,自然能把这事妥妥帖帖地遮掩过去。 周承的笑更加明显了,但不知道怎么着,在风里听着仿佛和夜枭的冷笑如出一辙:“不愧是你。谢理就是和邵城的一个心腹在铺子的一间密室里见了面,每天都要谈了两个时辰以上的话,可惜,我的人也只能打听出这点消息。那密室被严密的看守,和仓库等地方隔得也很远,他们两个人戒心也很大。” 而铺子自然有铺子的规定,既然都动用了密室,那么除了去解释的人之外,肯定是不能让别人莽莽撞撞地就接近,就算是借着送茶送水的理由进去,里面的两个人精自然也不会让外人听到在谈些什么。 “巧,真是太巧了。”谢云嫣算了算时间,冷笑了起来,“怕是我这儿刚把退婚的事情挑到明面上来说,那边的掌柜便家里突然有急事,自己辞工不干了。” 比起他们两个到底谈了什么,谢云嫣现在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这么看,至少谢理和邵城早就认识了。问题是,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认识的呢?” 周承掏出随身的小酒壶,给自己灌了一口烧刀子,靠着墙看着阴沉沉的雨幕:“你想问的不是这么浅显的吧?跟我还玩这种虚的。” 长城秋日的风是硬的,小刀子似的就钻进了人的气管,屋里又有着暖融融仿佛春日一样的暖炉熏香,冷热交替之下,激得周承低低咳嗽了两声,慢慢把两人心底共同的疑问给问了出来:“你最想问的,难道他是不是很久之前也跟邵城有过联系,以至于这么多年间影影绰绰是不是还有来往。” “含蓄才是美,这不是你一直坚持的做人理念吗?”谢云嫣站累了,在窗边找了个椅子,抱着一个柔软的靠枕,把自己缩成了一团,眉头也慢慢紧锁,“再说深一点,我现在甚至在想,我父亲当初出事的背后,会不会也有谢理的影子。” 这句话一出,谢云嫣听到了周承的呼吸一下就乱了,男人尽力平息了一下自己紊乱的气息,但是话里还是有着咬牙切齿的意思:“要是真有他的影子,你说本家其他人知不知道?” “要是本家其他人知道,他今天可就不会因为本家想和将军府恢复关系,便自乱阵脚地先来找我。”谢云嫣自问对目前的局势看得还算透彻,“但是邵城……眼下能跟他有来往的,没一个是善茬。” 周承的声音散在了雨声里,谢云嫣凝神细听才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迟疑来:“再摸摸他的底吧。你也先别见他,听你话里的意思,我估计靖国公府的那位大公子也是这个意思,这个人,嘶,太邪性了。”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见了有轻轻的脚步声,向这个方向走来。 第158章 中秋开宴 两人一凛,在谢云嫣打起精神的同时,周承无声地挪动身子,将自己融入了墙边的黑暗中。 脚步声渐渐地近了,几个眨眼后,谢云嫣的房门便被轻轻敲响,传来了半夏的声音:“大小姐,宴席已经安排好了,夫人让奴婢请您过去。” 谢云嫣和周承对了个眼色,语气如常的问起了宴席怎么安排。 林老和谢云嫣的两个舅舅都上了年纪,又是亲戚,唯一一个能称得上是外男的苏钰又和谢家关系紧密,因此就没有刻意分男席女席,而是设了两张圆桌,长辈们一桌,儿女辈一桌,省的彼此拘谨。 半夏交代完安排后,又道:“夫人说,小梁管事没有亲眷,大中秋的让他孤零零一个人不好,想让他跟着一起热闹热闹,让我问问您的意思。” 梁严明得了提拔之后,并没有张扬,还是和以前一样热心谦逊,谁来找他帮忙,只要不是手上有急事,都立刻去帮,加上嘴又甜,颇得众人的喜欢。 谢云嫣能听出半夏语气中偏向梁严明的意思,又想到了梁严明今日和苏钰那段对话。 她过去的晚,只听到了话尾巴,但能品出二人剑拔弩张的意思。 总不至于在宴席上掐起来吧…… 梁严明是她肯定要拉拢的,她又要还前世欠下苏钰的债,虽然在他登上世子位后两人便桥归桥路归路,但现在还是要维持好关系的。 “就按娘亲的意思办。”她平静无波,“就让小梁管事和我们坐一桌就行。” 半夏领命离去,脚步声听不到后,周承才再次开口:“就是你打算带去阳临关历练的那小子?” “对,就是他。”谢云嫣看着铜镜里自己微乱的发髻,动手打理起来,“你不也查了他的底细。” 周承应了一声,又道:“还有一件事,邵城也在盯着阳临关。” 谢云嫣眉头一跳:“怎么说?” 周承便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阳临关的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不然军功去哪儿不能积攒,苏黎和邵城,甚至于梁王,不至于死盯着阳临关不放。” 谢云嫣动作一顿:“我先前听皇上的意思,也是如此。” 两人本想继续商议,可外面的宴席已经安排好了,就等着谢云嫣过去,再拖下去,恐怕其他人要生疑。 只好把此事先压在心底。 临走之前,周承又想起来道:“你跟靖国公府的大公子走得这样近,他这个人可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你小心别被他卖了。” 谢云嫣看了他一眼,红唇微扬:“承哥你放心吧,该跟他保持什么样的距离,我心里有数。” 周承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声叹息。 他想起了当年,那时候在边关风沙中,他带着谢云嫣出去猎野狼,虽然日子苦,但却是逍遥自在,心神开阔。 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原是在战场上酣畅淋漓的人……习惯了话要在心里过上三遍,才能说得出口。 施展轻功无声离开别院的周承,心中没由来的伤感。 谢云嫣先去看了一圈宴席的布置,等诸事安排妥当,就去花厅里见了长辈们。 等人都聚起了,深黑的天幕已经压在了屋檐上,今日虽有小雨,晚上却拨云见月,白玉盘似的月亮悬在枝头,温柔地为世间万物披上一层轻纱。 别院后面专门用来饮宴的望月轩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数盏造型别致的灯笼错落有致地悬在阁楼周围,映得树影潸潸,雅致到了极点。 年纪小的谢云芷点心都顾不上吃,专注地抬头看灯,几个大人会心一笑,嗅着从别院另一头传来的幽幽桂花香,都道:“这地方选得好,又能闻到花香,又不至于被香得头晕脑涨。” 林老四下一看,脸上笑意更深:“这旁边还有水,可惜今天是家宴,不然叫上一班角儿来,咱们在阁楼上饮宴赏月,他们隔了水在下面吹吹打打,声音带了水气更加清幽,才是真正风雅。” 两位谢夫人对视一眼,都知道林老这是变着法儿地夸谢家,谢夫人便带了笑,亲手为林老斟了一杯酒:“叔公,您回头给介绍几个好戏班,等明年中秋,您再到这里来听戏赏月。” 林老哈哈笑了起来,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众人也纷纷落座,享用起了这一桌中秋家宴。 这桌菜看着不算奢华,可真正吃起来却发现,每个人的口味都被细心的照顾到,可见办事的人是用了十足的心思。 在场的诸人心知肚明,谢夫人有孕在身不能思虑过多,做这些事的,只能是现在一袭红衣,轻声劝妹妹不要喝太多果酒的谢云嫣。 谢二夫人的目光从谢云嫣身上流转到自己只顾着赏灯吃饭,一团孩子气的女儿身上,忍不住发出了淡淡的叹息。 虽然当父母地看自己孩子总觉得是天下第一,可是她摸着良心说,谢云芷是真的不如谢云嫣。 不光是长相和性格,更是为人处世和脑子上的不如。 难不成真是自己把女儿养得太娇了? 想起两姐妹一起习字练武,女儿一撒娇自己就心软让她歇息的往事,谢二夫人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嘟囔。 不过她不是钻牛角尖的性子,看着谢云嫣事事照顾妹妹,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谢二夫人从来都看不起邵家一心想让女儿攀上高门的样子,在她看来,人有多大肚量就吃多少饭,从谢云芷降生的那天起,她就打算让女儿嫁个门当户对的武将,今后过平顺的小日子。 看谢云嫣现在的行事做派,将军府今后说不定要比先前更红火,两房互相帮衬,回头谢云芷出嫁,有这样一个姐姐护着,他们夫妇百年之后也能放心。 谢二夫人的心思,谢云嫣自然不知道。 但是桌上苏钰和梁严明的心思,她却看了个一清二楚。 在梁严明再一次抢了苏钰要夹的菜,苏钰也回敬似的从他手下抢走了一盏酒,谢云嫣终于忍不住了。 她放下筷子,轻轻开口。 第159章 苏钰和梁严明幼稚的针锋相对 “苏钰,梁严明,既然你们都觉得这桌酒菜不错,我去安排厨房,再给你们俩另开一桌,喝个痛快。” 最后一个字落下,两个男人同时扭头,脸上控诉她偏心的神色如出一辙。 谢云嫣太阳穴跳了两下,忍了又忍,才没磨后槽牙。 非得把气带到饭桌上就算了,还跟小孩子似的,你抢我一筷子菜,我抢你一杯酒的,搞得她专门嘱咐厨房给谢云芷做的糖醋排骨都落到他们两个大男人肚子里了。 也不怕吃多了牙疼! 专心啃鸡腿的谢云芷觉得桌上忽然安静了,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好奇道:“苏哥哥,小梁管事,你们怎么不吃了,是吃饱了吗?” 姐姐安排的这桌菜有好多好吃的,他们怎么才尝了一点儿,就停筷了呢? 苏钰挑衅似的看了梁严明一眼,刚换上往日温润的样子想要回答谢云芷,就听见旁边谢云嫣微笑道:“不是,是他们两个怕不够吃,所以在互相谦让。” 穿着红衣的美艳姑娘笑靥如花,却看得苏钰和梁严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因无他,那双眼睛里刀一样的利色,明明白白地告诉二人—— 谢云嫣,生气了。 两人心里有些委屈,看对方更不顺眼了。 要不是有这个男人碍眼,云嫣/大小姐才不会生自己的气。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只能硬扯出笑意。 苏钰给谢云芷夹了颗四喜丸子,梁严明也给小姑娘盛了碗汤,顺着谢云嫣的意思,几句话把场面圆了过去。 谢云芷笑得更甜:“谢谢苏哥哥,谢谢小梁管事。” 他们两个关系可真好啊,一个夹菜,一个盛汤,真默契! 谢云嫣看两个人虽然消停了,却还在试图用眼神杀死对方,温柔地用公筷给他们夹菜:“二位,这香煎黄鱼是厨房的拿手菜,不过既然你们都喜欢看别人眼睛,那就别吃鱼肉,多吃点鱼眼睛吧,明目。” 说着,十分贴心地把小黄鱼的鱼头一人碗里夹了一个。 鱼脸肉和鱼目虽然是珍馐佳肴,可也得看什么做法,香煎黄鱼的鱼头,和鸡肋如出一辙。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苏钰和梁严明看着碗里的鱼头,很想直接告诉谢云嫣,是对方先给自己找不痛快的。 可是他们不敢。 只好咬着牙,把碗里的鱼头挑点能吃的吃了。 谢云芷好奇地悄声问道:“姐姐,香煎黄鱼的鱼头这么好吃吗?我看他们两个怎么吃得这么入神?” 她也有点想尝尝了。 谢云嫣揉了揉她的脑袋,给她夹了点青菜:“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该! 他俩要是还不消停,她就要让这俩幼稚的大男人尝尝干吃朝天椒的滋味! 酒过三巡,已是月上中天。 长辈那桌的几位都有些微醺,开始聊起过去的事情还有不在此处的亲人们,话匣子打开,谈兴更浓。 谢云芷吃多了被侍女陪着去院子里散步消食,梁严明看苏钰不痛快,自己闷头喝酒,结果成功把自己喝晕,趴在桌子上睡熟了。 本想吃完饭,多给他交代交代明日出征事项的谢云嫣看他这样子,扶额叹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挥挥手,安排人把他待下去歇息。 还特意交代给他灌了醒酒汤再让他睡,省得耽误明天的正事。 处理完这一切,谢云嫣信步走出阁楼里间,站在栏杆边,静静地看着天空上高悬的明月。 有人自身后走来,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笑着:“看小梁管事喝闷酒把自己喝晕了,你高兴了?” 苏钰眉毛动都不动,走过来和她并肩而立:“我还不至于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得。 这还是在生气。 谢云嫣失笑:“人家也没比你小多少……算了算了,你别跟我说为啥看他不顺眼,今天不想考虑烦心事。” 苏钰垂眸,见她发丝上沾了一片桂花花瓣,便伸手替她拂去。 她不爱用刨花水和头油,头发摸上去是天生的顺滑,也分外柔软。 单看她的外表,从头到脚都像是娇嫩矜贵,活似人家富贵花。 可是苏钰无比清楚,谢云嫣是边关风沙和刀枪剑鸣淬炼出的,风霜不侵,大雪也压不倒的一颗青松。 他慢慢收回手,望着自己的指尖。 夜风送来缱绻的桂花香气,月色朦胧。 他忽然觉得,刚刚席间饮下的那壶桂花酿,完全比不上谢云嫣此刻脸上浅浅的笑意,来得醉人。 虽然刚刚两人都没少喝,可是谢云嫣知道,苏钰同自己一样,是这次中秋家宴唯二两个清醒之人。 很多事情上,他们都是一类人,譬如喝酒,两人都清楚自己酒量在什么地步,喝酒也都是一口一口的慢慢喝,绝不会兴致上头,就放开了豪饮,让自己被酒搅浑脑袋。 永远保持着清醒的神智,不允许自己有半点失态。 却活得很累。 谢云嫣看着月亮,含着笑道:“明日,便是我出征的日子了。” 苏钰应了一声,目光在她身上片刻不离:“今日清晨,我在院中那棵老树下埋了一坛好酒,回头酒最醇时,请你和谢二将军过府品尝。” 谢云嫣没回话,转过头,定定地看着苏钰。 他没有像娘亲那样,嘱咐自己千万注意安全,也没有像林老等人那样,祝自己早日凯旋,更没有像周承那样,抓住最后的机会,把阳临关的情报重复一遍又一遍。 他只是说,我埋了坛好酒,回头一起喝。 没有一个字是对她的叮嘱,却字字都是对她的关心,望她万事顺遂,带着二叔回到长安。 谢云嫣回味着这句话,一时间觉得整颗心都在月色中柔软起来。 “好。”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苏钰听见女子清婉的声音响了起来。 明亮的眼睛倒映着他的影子,眉目间英气勃发,比许多男子都要更加豪气。 谢云嫣认真开口:“等到你院中那坛酒到了最香醇的时候,我和二叔一定带着最好的下酒菜,登门拜访。” 第160章 云嫣不告而别,苏钰终于认清自己真心 这一晚,宴开到很晚才散,众人都带着酒意,沉入梦中。 仿佛要将过往的遗憾和未来的期许,都在酒中和亲人们一一尽诉。 第二日谢云嫣醒得很早,天刚蒙蒙亮,便叫醒了还有些迷糊的梁严明,两人牵着马,没有惊动任何的人就从别院悄悄离去。 今天是个起了薄雾的天气,路上的风冷冽却又无比清爽。 谢云嫣握紧了马缰,也没有停下来考虑回去加点衣服,只是把披风上的兜帽带了起来,和梁严明说了几句跟军纪有关的话,便带着他沉默地顺着官道去往和皇上派出的兵马碰头的地方。 结果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骑着马,站在路中间的周承。 周承那匹马上的佩剑,跟她的手里拿着的可以说一模一样,只不过周承的剑鞘是黑色的,她这把是白色的而已。 是谢家军的剑。 拦下了不明就里的梁严明,谢云嫣骑在马上,静静地和周承四目相对。 “都安排好了?”周承问道。 “嗯,只不过我以为你会在去阳临关的路上等我,没想到你会来送我。”谢云嫣没带手炉,只能把手插回袖子里取暖。 看着周承控制着马缓步走过来,将一个小包裹递到面前,谢云嫣扯了扯嘴角:“承哥,又让你费心了。”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周承叹了口气:“你啊……长多大都得叫我一声哥,我给你操心难道不是应该的?” 看着谢云嫣的脸色,他想了想,还是把话问了出来:“其实那些不一定都是真的,你确定要现在真假难辨的时候,离开长安,亲自去前线?” 他确实希望谢云嫣能够彻底接手谢家军旧部,查清楚天柱峰的真相,可是,谢云嫣毕竟是个姑娘家,虽然在边关长大,但真的领兵出征还是头一次,而且长安城中对谢家虎视眈眈之人不少,谢夫人又怀着身孕,这个时候让她就这么离开…… “我知道。” 打断他的,是谢云嫣轻声却坚定的三个字,她没有把视线投到周承身上,而是微微仰头,望向了薄雾渐渐散去的天空。 “承哥,我知道我现在做的是什么事情……但是我讨厌我的东西被别人随便乱碰,况且有些东西,我要亲自讨回来的。”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不说什么了。” 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周承拨转马头,让出了路。 “我看你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甲胄和行装,这是一套我自己琢磨出来的防身暗器,你记得随时戴在身上。军队那边的暗线我也帮你打好招呼了,你就当去历练历练吧。”周承看了看天色,“梁王那边已经找人拖住了,估计他腾出手的时候你已经在阳临关,和谢二将军碰头了。” 谢云嫣轻轻一笑,从他手里接过那套小玩意儿,想了想,决定放肆一回,直接对着路旁的一株松树扣动了机关。 几乎是瞬间,那株松树晃了晃,轰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粗壮的松树尚且如此,若是近身射中敌人…… 看着她这个行为,周承并没有说什么,递给了她一个信封:“里面是两张一万两的银票和几张零碎银票,天下钱庄的,不会验名字,你随便用。包裹里还有些碎银子,不够的话用暗线传话,我给你送过去。” 看着谢云嫣难以置信的表情,男人轻轻一笑:“不用多想,回来之后加倍还我。” “……承哥,就是因为你这么抠门,所以才一直找不到媳妇儿的。” 苏钰醒来时只觉得满身疲惫,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发慌。 看天色还没到谢云嫣昨日跟他说的,要出征的时辰,他洗漱后便轻手轻脚的来到了谢云嫣房门前,见房间的门虚掩着,还留了条缝,敲了敲门道了声“是我”,便推门而入。 他想和谢云嫣好好地道个别。 让他没想到的是,屋里居然没有人,扑面而来的是满屋子的寒气。 屋里空荡荡的,再加上今天天气也不好,光线也十分暗淡,整个屋子里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苏钰微微皱了皱眉,也没听说她要出门,这是去干吗了? 就在他准备出去寻谢云嫣,却眼尖地看到了桌子上放着什么东西。 凑近一看,竟是一张字条。 上面是他很熟悉的,谢云嫣的字体,不是闺阁女儿家惯写的簪花小楷,而是颜筋柳骨,铁画银钩—— 今日一别,他日凯旋再会。 落款处是一朵小小的海棠。 和她通过暗卫传给他的那些密信上,一样的海棠。 这是谢云嫣留给他的。 苏钰看着这一行字,许久许久,慢慢打开了窗户,在冷风里叹了一口气。 像谢云嫣这样不告而别,到底是因为她太过洒脱,还是因为她也不敢面对前途未知的离别呢? 这个平时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的男人心里难得地感慨起来,人和人之间的牵绊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但无论是什么关系,原来都是让人牵肠挂肚的折磨。 像故事里,提笔一写,“圆满”只是两个字,“离开”还是两个字。 可是人哪里是那么容易不告而别的呢? 前途与感情,那些眼下看起来面目可憎的东西,它们都是之前几年、乃至十几年辛辛苦苦经营憧憬的。有的时候,生活里的某个人、一种已成固定的生活方式,对于一个人来说,就像是手脚一样叫人熟视无睹,却决不可缺失。 他与谢云嫣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可这个姑娘,这个心悦自己却不愿意让自己知道的姑娘,就已经成为了他习以为常的一部分。 骤然分离,忽然让苏钰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谢云嫣这种无比洒脱,不和亲人相拥洒泪地离开,无异于壮士断腕,“洒脱”如果不是一种特殊的生活习惯,那么一定是一个人能做的、最痛苦的决定之一。 当年楚霸王鸿门宴上,尚且不能当机立断,何况一干凡人。 苏钰很清楚,谢云嫣不是不在乎他,更不可能是不在乎以谢夫人为首的亲人们,相反,她比任何人都要在乎身边的人。 第161章 他开始想念自己的心上人了 所以,她才为了避免自己和身边人伤心欲绝,在没人知道的清晨,孤身一人带兵远赴战场。 他迟疑着摸上了胸口,生平头一次感受着伴随心脏跳动遍布全身,因为他人而感受到的甘美的痛苦。 和谢云嫣相处时,那些心跳加速的时候,那些期待狂喜的时候,那些平和温馨的时候,莫名其妙看梁严明不顺眼的时候,原来都如此清晰地刻入骨髓,可是她在他生命里的能量是固定的,有多快乐,现在分离时就有多痛苦。 只有在这一刻,所有的刻骨铭心全都突兀起来。 什么是伤人的根结? 没人说得清,只有仇人才能把你死我活的原因条条列出,清清楚楚,亲人和爱人却不行。 在谢云嫣离开的现在,苏钰的心和感情才终于澄澈起来,让他这个当局者,也清醒了过来。 先前的他就好像是罹患失明症的病人,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面对自己早已做出判断的真心视而不见,仿佛不敢听到那个真相—— 他心悦谢云嫣。 当他发现这个明显的真相时,再回忆起来那些谢云嫣与他曾经那么好的日子,突然就带上了某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谢云嫣从来没有亲口说过心悦他,谢云嫣从来没有像传说中的、别的女人那样,没完没了地缠着他,说些没什么意义的废话,她好像一直只是好脾气地、被动地接受他的请求。 是因为他太迟钝了,让谢云嫣觉得,自己那份喜欢注定是没有回应的吗? 苏钰垂下眼睛,暗自庆幸,自己听了骆景安的主意,去请了那道为他与谢云嫣赐婚的圣旨。 他得赶紧处理好长安城的事情,去阳临关找他的心上人。 这才分开片刻,他已经开始想念谢云嫣了。 暂时抛开苏钰终于看清自己真心的事情不提,告别了周承后,谢云嫣带着梁严明一路策马,在薄雾彻底散尽前,终于在碰头的地方见到了三日前,点出的兵马。 这一万兵马不同寻常,是皇帝直系心腹部队,可以说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最重要的是,这一万兵马—— 全部都是骑兵。 战场上,精英的人重要,但精英的马比人还要重要,精锐骑兵人马合一,行军速度和手上功夫都不容小觑,连人带马,可以顶上十个同样精锐的步兵。 谢云嫣抬眼一扫,发现诸人身上的兵刃也都是实打实的好家伙,可见皇帝这是下了血本,要守住阳临关。 阳临关,到底隐藏了些什么…… 负责带兵的副将姓程,单名一个峰字,因为从军多年,虽然和谢家来往不多,但也和谢云嫣算得上是半个熟人。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 谢云嫣也是联系上周承之后才知道,程副将是自己父亲最早的副将,算得上是半个知己,也是为了不让皇上觉得谢家笼络武将生出反心,调回长安后,才隐藏了这层关系。 程副将陪着谢云嫣点齐兵马,便拔营出征,两人并肩驰骋在队伍最前列,偶尔交谈几句,看上去很符合他们两个在明面上的关系。 离开长安很久,确定身边都是心腹,而后面的人听不到二人的对话时,程副将才认真地打量着谢云嫣,用一种怀念的语气说道:“初听您自请领兵去阳临关时,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以为您……您会像之前那样,按部就班地嫁人,过相夫教子的生活。” “怎么可能,我可是谢家的女儿。”谢云嫣想起前世,红唇勾起的弧度中,便有了几分外人分辨不出的自嘲,“程副将,您倒是没怎么变。” 程副将短促地笑了一声:“您是想听我说一句,您却变了,变得成熟了是不是?不对,即便是您现在是我的上峰,在我心里仍旧还是当年的那个小丫头。说来也怪,程副将这个称呼这么多年没人叫,您叫起来却格外顺耳。” “这么多年没人叫?”谢云嫣有些奇怪,“承哥安排给你的事情办得这么快?” “也还好,只不过我现在已经从那些事情之中脱身而出了。他们也查不到我脑袋上。”程副将淡淡道,“但是说真的,我没想到,周先生安排给我的事情会进行得这么顺利,只不过……想和梁王他们要个结果,看来还得再等等。” 谢云嫣沉默了。 原来即便没有重生,时间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这么久,她曾经熟悉的那些人那些事早就已经变成了过去。 “我说,您什么时候添了这多愁善感的毛病?先前谈笑间就让靖国公府和邵家吃了大亏的谢大小姐哪儿去了?”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伤感神色,程副将啧了一声,毫不见外地一掌拍在她肩膀上。 “行了,说正事吧。”谢云嫣轻咳了一声,表示寒暄到此结束,这种伤感的氛围,确实也不适合马上就要上阵杀敌的他们,“邵城的事情,程副将您知道多少?” 程副将说道:“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就算我和邵城确实有些交情,也不代表我当年跟他似的,不好好练武,闲得没事净去打探别人家底了。” 他用满是老茧的手掌摩挲着腰间的长剑,用略微带着一点儿不屑的声音说道:“邵城这个人原来还不错,虽然有点儿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但是还不至于失去理智,为了功名利禄而背信弃义。” 谢云嫣皱起了眉头:“你确定?” “当然,你是不知道他投靠梁王之前的样子。”程副将松松地拉着马缰,转头直视谢云嫣,这个姿势和谢云嫣记忆里的他所习惯的姿势分毫不差,“所以当我从周先生口中知道,天柱峰之战是邵城背叛了谢大哥,害死了那么多谢家军,还冒领军功。我第一反应就是,邵城终于发疯了。” “他们,我是说邵城和梁王派的其他人,没来找过你要打探过谢家……或者我父亲的事情?”谢云嫣有些迟疑地问道。 第162章 云嫣直奔阳临关 “和我这个大老粗相比,他们都是聪明人,但聪明总被聪明误。” “他们就算知道我和谢家的关系,但看我这些年的态度,自然猜想在这件事上你们两方我谁都不会帮。而也正因如此,我随你出征才没被他们阻拦。”程副将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似乎要给她留下反应的时间一样,“但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的是,你先前和周先生推测的那件事有可能是真的,毕竟很有可能因为你,他才会这么冲动的行事。” “你继续。” 程副将微微低垂下一点眼帘,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微弱悲意:“大小姐,您以为谢大哥去了后,这么久都没事是因为什么?那是因为您没有真正触碰到他的利益,可是现在……你跟苏钰搅合到了一起,还把他爪子活生生拔出一根。” 谢云嫣看着他,无比认真的问道:“那你的意思就是干脆让我不要跟苏钰联手,孤军奋战?” “别激动,我话还没说完。”程副将带着那种笑意直视谢云嫣,“这是好事。” “好事?”因为程副将的话,谢云嫣反倒笑了起来,“要是发生在那位身上你也会说是好事?” 程副将叹了口气:“我刚才就说过了,明面上,你们两方我谁都不会帮,而且这一点您也清楚,您现在心里一肚子邪火的事情,我也清楚。我跟周先生想的不一样,在我看来,您跟苏钰联手,双方想达到的目标都能达到,这难道不是好事?” 因为他的话而稍微冷静下来一点的谢云嫣想了想:“可是我现在和他,还有和靖国公府……” 程副将轻轻颌首,表示自己明白她想说什么:“所以这件事完全是要靠您自己,周先生也承认,他没法插手。” “行,这件事先不再提了。”谢云嫣问出了自己见程副将最想要问的事情,“包括邵家在内,朝中几位重量级的武将,现在是什么态度你知道吗?” “态度,呵。”程副将发出了一声明显带着不屑意味的轻笑,“两位老将不说,剩下这两年才冒出头的家伙们,知道谢家大小姐说不定要重掌谢家军,你告诉我他们应该是个什么态度?” 谢云嫣的眼睛里的颜色沉了沉:“果然如此。” “您也想到,他们说不定会帮梁王一把,把您拉下来不是?”程副将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那么剩下的事情也就不用我多嘴了。” 谢云嫣点了点头:“他们这样倒是方便了我,踩着他们树立属于自己的威信,我可是心里一点儿愧疚都没有,毕竟当年他们到底帮了邵城多少,又给我找了多少麻烦,他们自己心里都是一清二楚的。” 程副将听了这句话之后只是笑了笑:“好在,您终于出面了。” 在朝为官,肯定会有政敌,也会有处不来的人,为了抢夺一小点利益你死我活,再常见不过。 但是无论如何内斗,在对外一定要拧成一股绳,尤其是——抵御外敌方面。 可是现在,能说得上话的武将们要么是年龄渐老,看了谢家人走茶凉的结果后选了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的路子,要么就是借着谢将军倒了之后的空子钻营才出的头,从根上就走了只看利益不看家国的歪路。 长此以往,不出五年,东曜大军必定成为虎视眈眈的西秦人的盘中餐。 谢云嫣闻言也笑:“是啊,好在大梦初醒,还不算晚。” 好在,老天给了她重来一世的机会。 骑兵速度快,不过三日,便已经走完大半路程。 离阳临关还有半日路程时,谢云嫣下令找了处水源安营扎寨,派出一队斥候去打探阳临关的消息。 这一万人马都是精锐,知道主将的意思是让修正之后以最强盛的精力去面对可能的敌人,便有条不紊地开始分工。 不一会儿,便燃起了袅袅炊烟。 谢云嫣带着程副将巡视了一圈,暗暗点头,不愧是熟手,这炊烟即便离近了看,也会认为是行脚商歇脚吃喝,不会觉得是有一整队兵马再次休整。 皇帝此次也是下了血本。 心里的那个疑问又再次冒头,谢云嫣趁此机会,悄声向程副将开口:“程副将,阳临关到底是什么地方?” 程副将不明就里:“阳临关就是边关的一座城啊,只是位置重要了些,不过和龙渊关和落凤崖比,还是差远了。” 龙渊关和落凤崖实打实是两座边关重镇,从来都是重兵把守,谢家军也曾在这两处征战过。 谢云嫣凝神细看程副将的神色,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伪色,而且他的忠心是周承和她都暗中严查过的,确实也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 也就是说,程副将也对阳临关一无所知。 谢云嫣举目远眺,看似在眺望阳临关,实则是在心里细细思索。 阳临关虽然是依山而建,但山势不算陡峭,因此这些年在周围防务上下了不少功夫,遍布陷阱暗桩,就连阳临关的城墙,都比别的边防重镇要来的高且厚。 前世,她并没有亲身到阳临关。 对阳临关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今都是一头雾水。 忽然间,谢云嫣眉目一凛,肃声道:“派一队人马,跟我出去。” 程副将急切问道:“发现什么情况了?” 他以为是西秦人发现了他们,手已经按上了腰间长剑,粗眉倒竖,声音也平添戾气。 谢云嫣紧了紧护腕和束发的发带,叹息道:“不是西秦人……是流民。” 阳临关被围困良久,以二叔的性子,必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尽力先将百姓从城里送出去。 谢家军与阳临关共存亡,可百姓,必须能走一个就走一个。 程副将有经验,很快点出了二十个人跟谢云嫣一起轻骑出营,卫队里的人虽然已经知道要面对的是流民,可是一炷香后真和那队人马打了照面,还是个个呆如木鸡—— 破衣烂衫,一个个蓬头垢面,但是就是这样一群狼狈的人,在看到他们纵马出现时,眼中都像狼一样,闪烁着骇人的绿光! 第163章 出乎意料的会面 好像在流民眼里,他们不是一队装备精良的士兵,而是一堆—— 会走路的肉。 虽然这队精兵都是浴血征战,和敌人真刀真枪拼过命的,可由于一路上过于平安,心理上已经放松,再加上先前觉得流民连下酒小菜都算不上,见了这样的阵仗,颇有些措手不及。 年纪小的两名,几乎要掉下马去。 谢云嫣眯起眼睛扫了一眼蠢蠢欲动的流民,这些人颇有组织,顶在外圈的都是精壮青年,再往里是上了点年纪的男人,妇孺和老人都被紧紧围在中间。 当是有人在指挥这队亡命之徒。 “都精神点。”谢云嫣果断下令,“把身上带的干粮扔过去,往远了扔,别都扔一块儿。” “啊?” 都饿得失去理智,贸然过去只会让两方造成伤亡,之后再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就难如登天。 对付他们最有效的不是压制性的武力,而是食物。 谢云嫣不多做解释解释:“待会儿看准了,必定有人出声让他们重新列阵,那便是他们的头目,定要活捉。其余人……捆起来就是,别误伤人,但也别束手束脚。” 说罢,将软鞭在手上缠了几圈,传令打出谢字大旗,拍马前冲,身边自有人把她的话运起内力传音出去:“吾等乃天子亲卫,为驰援阳临关而来!” 伴随着这句话,士兵们纷纷将身上的干粮四散投出,有几个聪明的已经知道了谢云嫣要用食物分散流民注意力的意图,故意扔了几个在流民眼前,让他们确定,那就是能救命的粮食! 一片兵荒马乱中,谢云嫣一边示意继续喊话,一边策马在四散出去抢粮食的流民中来回穿梭,借助高壮的马匹和手中的软鞭将他们分割得更开,凝神细听会从哪里传来指挥的声音。 果然! 一道嘶哑的男声响了起来:“大伙儿不要被他们骗了!他们是为了分开咱们,好抓住妇孺!快回来!重新结阵!打跑了他们,这些干粮也够我们果腹!” 流民顿时醒悟过来,场面一片混乱。 士兵们因为谢云嫣冲在最前,便有了主心骨,已经聚拢了起来,听谢云嫣的指挥布阵,渐渐压住了拿着锄头想要跟他们拼命的流民。 有能力抵抗的人被一一捆住,剩下有些本就胆小的人抬头发现队伍中飘扬的大旗,虽然不识字,但是想着既然打出大旗,应该就是朝廷的人,再抵抗下去,有可能会被定为流匪,抵抗的动作便迟缓起来。 “别捆他们的手,捆上脚就行,把干粮用水泡软,先一人给一口。”谢云嫣见情况已经控制住,便不再冲锋在前,继续下令。 就在此时,流民群众传来了一声:“报告主将!流民之首已被生擒!” 谢云嫣精神一振,连忙拍马过去。 看见首领被捉,剩下的人一下就失去了精气神,有直接投降的,还有试图逃跑的,不过已经耗尽体力的他们自然跑不过快马,很快又都被一一找了回来。 远远就能看到几个士兵围着个人,谢云嫣跳下马,自有人替她分开道路。 将场景看分明后,谢云嫣微微挑了挑眉。 没想到擒住流民首领的居然会是梁严明。 被他按住的是个年纪也没多大的男人,身上衣服虽然便是黑灰又破烂不堪,但能看出还是尽力保持着衣冠周正,和其他已经有衣不遮体的流民形成鲜明对比。 那人正和梁严明争论着什么,谢云嫣听那声音越听越耳熟,抬手止住了梁严明,放柔声音道:“我们是奉皇上之命驰援阳临关的,不会对你们做什么,你大可放心。” 那人有些诧异,像是没有想到带领这队人马,想出用干粮来分散流民之法的指挥者,会是个女子。 在梁严明放开他后,他低着头,走到谢云嫣面前,礼仪周正地行了个礼:“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他的姿势十分端正,却和长安城中的权贵们行礼有细微差别,长安城中男子行礼习惯将弯腰后将手举至眉心,但他却举至和头顶齐平。 但,这却是谢云嫣最熟悉不过的行礼方式。 况且,况且这声音! 谢云嫣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双腿也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她竭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男子的面容,声音好似怕打破一个美梦样颤抖着:“谢……谢辰彦,你还认不认识我?” 男人身体猛然一抖,却把头埋得更深,紧咬牙关,一字不肯说。 谢云嫣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不顾他人惊诧的目光,闪电一样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 四周顿时响起低低的叹息声。 只见他沾满泥土和污垢的脸上,横竖交叉着不少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往外渗血,最严重的是一道从左腮劈到右边嘴角的刀伤,伤口外翻,深可见骨,将那张英俊的脸分成两半。 迎着谢云嫣怔怔的目光,谢辰彦想笑,可嘴角的刀伤让这个笑容变成了不伦不类的抽搐:“姑娘被我这脸吓到了吧?” “没大没小。” 这四个字如有千钧,将满眼自嘲的他砸楞在当场。 谢云嫣慢慢松开了捏着他下巴的手,红唇向上勾起,露出了风华绝艳的笑容来: “管自己小姑姑叫姑娘,我可不记得我们谢家儿郎这般没规矩。” 长安城,靖国公府。 苏钰坐在书房里,提笔看着面前空白一片的信纸,怔怔地出神。 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对谢云嫣说,可真到提笔的时候,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月韵敲门进来,单膝跪地禀报道:“主子,有客人上门。” 苏钰早已捕捉到月韵身后跟着的另外一道脚步,他皱着眉抬头,觉得手下这些暗卫越来越没有规矩,没有他的同意,竟直接把人带进来了。 却见来人身量纤纤,裹着厚厚的斗篷,腰身处有些臃肿,见他抬头,这才一边摘下兜帽一边笑道:“苏公子莫要责怪月韵,是我执意让她带我来见你的。” 第164章 谢夫人:你想娶她,得过了我的三道考验 竟是本应静心养胎的谢夫人! 别人可以不见,但是谢夫人当然不是别人,苏钰连忙起身,亲自扶着谢夫人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事让下人传个话给我,我顷刻就到。” 谢夫人啼笑皆非:“你们啊,就是被云嫣说得太谨慎了,想当年我怀着云嫣的时候还能跟着夫君上阵杀敌呢,这才走了两步,能出什么事。” 月韵轻手轻脚地给谢夫人奉上了一盏调好的玫瑰花露,谢夫人动作轻缓地托着琉璃盏,和谢云嫣如出一辙的小巧下颌有流畅的柔美弧度。 苏钰心底对谢云嫣的想念,又多了一层。 “云嫣去阳临关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谢夫人开口的头一句,就颇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思,“你现在留在长安,也是为了防着梁王派缓过劲儿来,拖云嫣和我家二弟的后腿。” 看着苏钰诧异的眉峰一挑,谢夫人笑意更浓:“你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苏钰抿唇,点头答道:“是。” “云嫣从江州回来后,整个人心思重了不少,主意也大了。但是她毕竟是我亲生,行事风格更是跟她父亲一脉相承,要看出她想做什么,并不难。” 谢夫人看着他的眼神一片温存:“苏公子,你和云嫣年纪相差不算大,在我看来都是自家小辈,很多时候长辈看小辈,是能看懂你们心思的。” 一番话说得恳切又贴心,都是肺腑之言,完全没有仗着长辈身份摆架子的意思。 “谢姑娘要去阳临关的事,并不仅仅只是让我知道。”苏钰控制着自己,不让叫惯了的那个名字从唇齿间溜出,暴露自己的心思,“这场扳倒姚家,重伤邵家,做给皇上更是做给天下的局,自始至终,都是我们两个一起谋划的。” 不出所料,谢夫人脸上一点儿惊异之色都没有。 片刻后,谢夫人抬起眼来看他,脸上笑着,眼睛里却是意味深长的神色:“既然都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也不跟你客气——苏钰,你给我交个底,你对我家云嫣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对于谢夫人这样单刀直入的发问,苏钰丝毫没有意外,平静道:“谢夫人,您既然看出来了,何必多问这么一句,多此一举从来都不是您的性格。” 谢夫人也没有恼,而是擦了擦手指,毫不见外地用桌子上的一套茶具开始泡功夫茶:“那我要是说,让你离云嫣远点,不然我就带着云嫣离开长安呢?” 苏钰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我可以等。” “要是她再也不回来呢?” “我可以去找她。” “若我让云嫣做承嗣女,招上门女婿呢?” “靖国公不止我一个儿子。” “云嫣年龄太小。” “我心悦云嫣,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 “你身边的环境和人,比谢家要复杂千百倍。” “我能护得住她。” “你们俩中间还隔着个苏黎呢,可别忘了,云嫣可是跟你兄弟订过亲的。” 谢夫人慢悠悠地泡着茶,根本就没看他,语气也是无比平静,但这句话的内容可是直往苏钰心窝子戳。 苏钰面色也是不动,还是带着浅淡的笑意:“只是定下婚约,连聘礼都没过,跟玩笑没什么两样。” “再是玩笑,那两家也是认真地走动这么些年了。”上好的茶叶用温度合宜的水泡开之后,慢慢扩散出了袅袅茶香,“你们俩要真成了,你是带着云嫣在外一辈子不回靖国公府,还是让她再去面对赵氏和苏黎,甚至还有马上就要成为苏黎贵妾的邵菀?” 在确定自己对谢云嫣的心意之后,这些问题苏钰自然是都考虑过的,现下回答得相当笃定:“她若不想在靖国公府,我便随她喜欢,择一处清净地方定居,她若想留在靖国公府,那些人就都得看她脸色过活。” 谢夫人不可置否,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继续问道:“那你又怎么确定,你父亲会同意呢?” “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况且我父亲重病前,也心心念念与谢家的约定,无论他真的是重诺,还是只看重谢家的权势,对于和谢家联姻之事,他是靖国公府里最支持的那位。”苏钰谈论靖国公的口吻像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谢夫人,你我的初心都是希望云嫣能平安喜乐,从一开始就不是敌人不是吗?” “苏家大公子少言寡语,却是没有一字多余,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谢夫人又倒了一杯茶,却没有端给苏钰,“你也隐藏得好,要不是这些日子里看着你这么帮云嫣,我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能让一个男人这样地给一个姑娘帮忙,两个人之间还没有血缘关系,绝对不是单纯因为谢云嫣口中那句,两人有共同的利益。 如果是为了这个,大可以不用和谢云嫣走得这样近,还把自己的暗卫借给她随意使用,只要给她留一条传递消息的暗线,两人时不时暗中碰个面,也就是了。 谢夫人是吃过见过的,苏钰看着谢云嫣的眼神,就是最直白的证据了。 那和她曾经瞥到镜子里的自己看向夫君时候的眼神,一模一样。 “我呢,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人,你们两个要都乐意,别的什么都好说。”两个人静默了半晌,谢夫人这才重新开口,还是那种慢悠悠的语气,“但是苏钰,我丑话说在前面,云嫣是我最珍视的女儿,你要是想娶她,须得先过了我这儿的三道考验。” “不然我这杯茶,你这辈子都别想喝。” 苏钰正色道:“夫人请说。” “半个月后,阳临关会遭遇一场瘟疫。”谢夫人嗅着茶香,轻轻说道,“西秦人会借此瘟疫,让阳临关断粮断水,变成人间地狱。” “这第一道考验,便是让你十日之后孤身前往阳临关,助云嫣度过此劫,让她平平安安回到我身边来。” 苏钰猛然睁大了眼,一个不留神,袖子扫落了桌上的砚台,研好的墨在地上泼成了一片堂皇山水。 第165章 小姑姑,男女授受不亲啊! 谢辰彦大喜大悲之下,疲惫的身体已经撑不住,谢云嫣连声喊人过来帮忙,七手八脚地把半晕半醒的他戴上了马背,和其他被安抚好情绪的流民一起,带回了营地。 军医给谢辰彦灌下了安神药,看着他沉沉睡去后,谢云嫣才出了营帐,和程副将一起去安置流民,顺便看看营地里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 这一忙,就是大半天。 等到她想起营帐里还有个侄子昏迷着,匆匆往回赶的时候,一转弯就看见拐角处蹲着个人。 那个人听到了脚步声,才从坐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的姿势抬起了头来,看到了来人之后绽开了一个惊喜却又满是疲惫的笑容:“小姑姑,多谢你救了这群百姓。” 谢云嫣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胸,挑起了眉开口:“我说谢辰彦,先前威风凛凛的样子哪儿去了,现在过来装可怜,是想让我不告诉你爹,你先前对我没大没小的事情?” 谢辰彦苦笑道:“小姑姑,你能拉我一把不,腰上有伤,我实在起不来了。” 谢云嫣捂着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上前搀扶起谢辰彦,一步一步,慢慢走回自己的营帐。 就好像数年前,两人在边关时偷跑出去玩一样。 回了营帐,看了有气无力的谢辰彦一眼,谢云嫣叹了口气,捅开了帐篷里的小风炉,出去找伙夫盛了点咸粥,用小风炉烧得滚开后,打了个鸡蛋搅碎之后甩了蛋花,又打了一个做成了荷包蛋,然后连着装着粥的小砂锅一起端上桌放在了谢辰彦面前。 谢云嫣抬了抬明显尖了不少的下巴发令:“吃。” 和现在的谢云嫣做朋友或是亲人的时候,她或许在很多时候会让人觉得她不近人情,或者说是因为她前世的经历,让她很难再去和别人交心,更多的时候只做事,并不多话。 但是在某些时候她的这种漠然,实际上是最让人觉得舒服的一种状态,就像现在这样,谢云嫣一眼就看出了谢辰彦有几天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但是她却没有问他为什么比那些流民还要饥饿,也没问他为什么不在阳临关而在这儿,只是沉默的给他准备一顿适合他吃的热饭,然后扔到他面前只说一个吃字。 等谢辰彦满足的吃完了那一整锅粥之后他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小姑姑,回头我们去猎点野味吧,回来之后直接烤了,开开荤。” 谢云嫣喝着水看他一眼:“你不是说你腰上有伤吗,先不说你的胃能不能受得住,就冲你这个伤,你吃烤野味儿,想活不想了?” “没事,我可是钢筋铁骨!” “……我现在特别想出门喊人,帮把手把你给我扔出去。” 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是谢云嫣在谢辰彦身边半蹲下来伸手就要掀他衣服,谢辰彦做出了一副惊恐无比的样子:“干什么干什么?!小姑姑,咱们两个可都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啊!” “少给我废话。”谢云嫣抬眼看了谢辰彦一眼,“还嫌身上的刀伤不够深是吗,要是放下夏天,直接就流脓溃烂了懂不懂?” 谢辰彦笑了笑:“没事,我撒过金疮药上去了。” “知道撒金疮药不知道绑层绷带吗?”谢云嫣头也不抬地从床底把出征前让段神医给添置的药箱给拎了出来,“给我老实呆着,敢叫出声我就闷死你。” 谢云嫣虽然精通医理却不通针灸等实践手法,包扎伤口还是学过的,下手十分利落,但是谢辰彦却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小姑姑虽然现在是给自己清洗伤口,但是下一个动作就是直接一刀过去把整个伤口给剜了,干净利落,不留余地。 洗伤口,上药,绑绷带,一系列动作都是毫不拖泥带水,谢云嫣剪断了绷带之后收拾好东西:“行了,这几天别见水就成。还好就是个刀伤,没有伤到筋骨。亏你还能撑着跑到这里来。” 谢辰彦放下了衣服,因为失血过多一直没有补过来的男人的嘴唇明显是发白发干:“多谢小姑姑,你这手艺跟当年在边关时比,可一点儿都没退步。” 谢云嫣撑着床站了起来,她活动活动因为一直半蹲而有些发麻的腿,就这么站着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谢辰彦:“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不在阳临关和二叔一起守城,怎么带着流民跑到这儿来,还见人就要打?我先说好,要是敢说一句假话,我就把你绑在马后面,让马拖着你跑十里地。” 面对她吓唬小孩儿似的威胁,谢辰彦笑了笑:“遇见你就好了,我是奉了二爷爷的命令,护送这群百姓逃生,并且把一封信送给朝廷的人。” “二叔让你出城的?”谢云嫣有些奇怪,“什么信?” “信就在我身上,但是……小姑姑,我得先看到你的将令,才能把信给你。”谢辰彦眼睛里有些歉意,“这是二爷爷在我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说不见朝廷将令,就算来的是我亲爹亲娘,也不能把信交出去。” 前世,将令不在驰援阳临关的苏黎身上,而是被她带走,并且故意让西秦人发现,为的就是调虎离山之计能顺利施展。 而且她印象很深,为了让她神智崩溃,邵菀把二叔死在阳临关的真相一字一字灌入她的耳朵时,并没有提谢辰彦是怎么死的,更没有提苏黎曾经遇见过谢辰彦的事情。 可是算算时间,苏黎当年应该遇见过同样带着流民的谢辰彦才对,不管是见死不救,还是借此机会杀了谢辰彦,邵菀都会洋洋得意地把此事当做攻击她的手段,用甜腻的声音讲给她听才是。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谢辰彦没有见到苏黎身上的将令,所以用谎话蒙混过关,离开军营后遭遇不测,才一直没有消息? 谢云嫣心里千思万绪,却还是伸手,取出了贴身安放的玄铁令牌:“喏,皇上颁的将令,如假包换。” 第166章 阳临关的真相 谢辰彦接过了令牌,翻来覆去仔细检查了很多遍,这才将令牌递还回去:“确实是朝廷将令,小姑姑,实在对不住,我……” “我明白,军令如山,况且此事事关重大,你多些谨慎总比贸然相信旁人要好。”谢云嫣点了点头。 “信就在这里。”谢辰彦取下了脖子上拴着红绳的兽牙护身符,手指按压了几处,拇指长的兽牙沿着中间裂开,露出了里面卷得整整齐齐的一卷纸来,“是二爷爷亲笔写的。” 信很短,或者说这根本称不上是信,只是一张字条,上面的信息两眼就能看完。 可就是这张字条,让谢云嫣定定地看了良久。 久到谢辰彦觉得身子下的床褥长了嘴咬他似的坐立难安,就要开口询问之时,谢云嫣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古怪的疑问:“这真的是二叔写的?” 还好还好,小姑姑没傻。 谢辰彦长舒一口气,连忙道:“这是临出城前,二爷爷把我叫进书房,当着我面写好并放进这护身符里的,只不过二爷爷写字时离我太远,我没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 “更何况,小姑姑你比谁都清楚,二爷爷一瞪眼就能把我吓趴下,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偷看他写了什么。” 这是实话。 谢辰彦是谢家旁支出身,和她虽然辈分差了一辈,但是年龄相差不大,小时候招猫逗狗,顽皮的几乎要上天,他父亲常年在外征战,母亲操心家里琐事管不了他,怕他学坏,便托付给了谢云嫣的父亲和二叔,希望他能学点可以安身立命的本事。 这两位长辈上手第一件事就是掰谢辰彦的性子,让他从欺软怕硬的皮猴变成了如今光明磊落的少年郎,这些年过去了,谢辰彦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两位从小教导自己的长辈。 所以别说离得远,就算是当时他站在二叔身侧,他也不敢乱看信上的字句。 谢云嫣把字条握在手心:“我会安排人手把那些百姓送到临近的城镇里,你是随他们一起还是同我回阳临关?” 谢辰彦不假思索,把手指关节掰得咯吱作响:“我要回去,临战脱逃可不是谢家人的作风,那些西秦人,得好好尝尝小爷的剑法。” “啪”! 收回了狠狠拍在他后颈的手,谢云嫣毫不留情地嘲笑:“就你现在这幅惨样,西秦人看了你都得心生怜悯,额外送你些干粮让你能做个饱死鬼。” 刚吃了她做的病号餐,又被她给包扎伤口的谢辰彦敢怒不敢言。 玩笑过后,谢云嫣脸上的放松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之色:“阳临关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阳临关这里,一向算不得平静。”稳定住自己的情绪,谢辰彦慢慢开口,“西秦人不定时就会过来试探城防,但是这种小打小闹,别说是守城的军队,就连老百姓都习惯了。” “然而一个半月之前,事情突生变故,西秦人突然带了大队精兵前来攻城,与我们打了一场三天三夜的恶战,若不是二爷爷御下甚严,从不疏于防务,阳临关很有可能被直接打下来。” “此事甚是古怪,我们便一边加强城防一边派人出去探查。”整个过程他说得十分冷静,谢云嫣不忍打断,只是静静地听他讲述,心中五味杂陈,“然而都和西秦人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探查出为何他们突然攻打阳临关。直到半个月前,二爷爷的态度让我觉得,他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谢辰彦皱起眉头,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日我和几位兄弟等着和二爷爷商讨军情,二爷爷却迟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匆匆而归。除了让我们继续盯紧防务,不要让城中混进西秦人之外,安排我们着手护送百姓出城。” “小姑姑你也是在边关长大,知道若是战起,谢家传统是要尽可能地把百姓送出城,保住他们的命。可一向护送百姓的,都是军中普通兵卒,这次二爷爷却安排了不少谢家子弟,在我领命出城之前留神观察了下,几乎都是和我一样出身旁支,家里有双亲要侍奉的年轻人。” “就好像,二爷爷知道阳临关守不住,让我们护送百姓的同时,一起逃难一样。” 谢辰彦说的这点,谢云嫣也想到了。如果放在以前,她会觉得是二叔想出了什么里应外合,将西秦人一网打尽的法子,但是现在看了字条,她却信了谢辰彦的猜测。 但是她仍旧不敢确定,继续追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异常之处?” “最近几次,西秦人攻城方式也很古怪,他们不再尝试亲身上阵,而是在箭上绑了些死老鼠死禽一类的东西射入城内,也不知想做什么。二爷爷却如临大敌,嘱咐我们不许碰这些东西,见到了就马上放火烧掉。” “除此之外,自从那日晚归之后,二爷爷便派人搜寻城里的艾叶和白术,有多少就要多少。” 谢云嫣听到两味药材,心里的疑问猛然解开,同时也涌上了强烈的不安。 谢辰彦猜得不错,二叔确实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让这些谢家年轻人和百姓一起,远离阳临关。 亲笔的字条和他的行动互相印证,已经为疑惑了两世的她,揭开了前世阳临关变成死城的真相。 ——阳临关将有疫病,请朝廷派御医驰援。 谢云嫣抿紧了唇,想再追问些什么,可是看谢辰彦的样子,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二叔既然把他送出来,就不会告诉他真相,不然以谢辰彦的性子,死也要留在阳临关里。 再问下去,只能是白费功夫。 她刚想开口让谢辰彦好好休息,自己要去安排些军务,忽然感觉地面有微乎其微的颤动,与此同时,帐篷外传来了嘈杂人声和脚步声! 谢云嫣猛然站起身来,迅速抄起了长剑与自己的战盔,就见梁严明不顾礼仪冲了进来,礼都来不及行,正色呼喊道:“大小姐,西秦人攻过来了!” 第167章 云嫣奇招对敌袭 谢云嫣来不及和他说话,一边往身上披盔甲一边往外跑,掀开帐门,骑兵们呼喊集结的声音震耳欲聋,马蹄踏过干涸的土地,像地震一样的声浪几乎要把她整个掀翻过去。 她运起轻功翻上了最高的帐顶,运足目力远望,发现自阳临关方向,有黑潮一样的兵马正在向这边涌来,夕阳余晖在他们身上反射出白光,一看便知手上都拿着锐利的兵刃。 “传我命令,不要恋战,直接入阳临关!” 她从帐顶一跃而下,正好落在梁严明牵来的战马上,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战马嘶鸣中,谢云嫣的声音响彻暮色。 身为主帅,身边自然有人把她的命令传的全军皆知,此时谢辰彦也穿戴整齐奔了出来,苍白着一张脸喊道:“我跟您一起!” 谢云嫣头也不回,夹紧马腹径直前冲:“你去帮忙护着百姓撤离,我之后会派人接你。”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谢辰彦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强撑过去,也只能给其他人拖后腿,二货不说,翻身上马,一把捞起个正哭着喊娘的孩子护在怀里,跟着其他护送百姓的士兵一起迅速结成阵型。 “举旗。”谢云嫣追上程副将,跟他对了个眼神,将一面帅旗扔向梁严明,“旗在人在,人不在了,旗也不许倒。” 帅旗和其他军旗不同,是整个军队的精气神,哪怕主帅身死,只要帅旗不倒,这支军队就还有继续拼杀的血性! 梁严明高声应是,长臂扬起,迎着光展开了帅旗,紧紧跟在谢云嫣身后,一往无前的向前。 红底的帅旗迎风猎猎飘扬,上面金色的“谢”字,迎着阳光,闪出灼人的金光! 随着帅旗的展开和谢云嫣的命令传开,这队被突如其来的敌袭惊扰了的精兵迅速凝结成阵,向着西秦人露出自己锐利的爪牙。 “程副将。”两军马上就要进入彼此弓手射程的时候,谢云嫣忽然开口,“出征前我让你通知兄弟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点儿石灰,找不到石灰的带辣椒面也成,你交代给他们了吧?” 程副将点头:“都交代了,临行前我还又派人查了一遍。” 他闹不明白这种危急关头,谢云嫣不去传令变阵,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听了这话,谢云嫣的红唇勾出了阎罗索命一般的艳丽弧度:“让弓箭手准备,把箭头上都带上石灰,放多少自己把握,其余弟兄们都把东西掏出来,待会儿看准了,都给我往西秦人的眼睛上招呼。” 程副将睁大眼,傻了。 他确实是做好了谢云嫣这个从小被谢将军带着在边关长大的大小姐,此次会用一些超乎自己想象的招数来对敌,但是打死他也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招数! 这……这不是地痞流氓打架,都不屑使的阴招吗?! 但是主帅下令,只要不是特别出格,他身为副将只有执行的份,看着越来越近的西秦人,程副将举起手,快速地打了几个手势,用军中暗语将谢云嫣的命令传了下去。 西秦在弓箭方面,向来是弱于东曜的,所以他们连马身上都装备着藤甲,士兵身上更是连头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随着两军距离缩短,西秦军队更是训练有素的快速举起盾牌护住要害,摆明了不把东曜箭阵放在眼里。 “放箭!” 伴随着程副将的大喝,第一波箭雨瞬间落下,箭上带着的石灰在半空中便纷纷扬扬的落下,像是在西秦军队中下了一场大雪—— “啊!眼睛!我的眼睛!” “痛死老子了!救我!” “好阴险的东曜人!他们做了什么!” 西秦人的咒骂声不绝于耳,冲在最前的那部分士兵毫无防备地被石灰撒了个正着,不少人捂着双目滚下马背,被自己同样被石灰灼烧眼睛的坐骑毫不留情地踩踏而过! 有聪明的人闭上眼睛,避开了箭雨带来的石灰,带着满肚子怒火,冲着东曜军队亮出武器,要用东曜人的血来祭奠死在他们阴招下的同伴。 却没有想到,迎接他们的是东曜士兵抬手,精准地冲他们眼睛泼洒的又一波石灰! 西秦军队顿时在惨叫中乱成了一锅粥。 程副将看着眼前的乱象,喃喃自语:“这要是传出去,谢家军光明磊落的名声可就彻底没了……谢大小姐,您可真是疯子。” 嘴上这么说,可却一点儿都没耽误他往西秦人眼睛上招呼石灰的动作。 谢云嫣在余晖中朗声笑开:“名声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帮我打胜仗啊,操心这劳什子东西做什么!” 她手中长剑犹如游龙,又仿佛灵蛇吐信,看着轻巧好看,实则阴毒霸道,只要被她的剑影缠上,不过眨眼之间,对方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被她刺中要害,死不瞑目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正是谢家名震天下的玉箫剑法! 一个西秦人抓住谢云嫣长剑刺入同伴身体的时机,手中长刀冲着她脖颈处横扫而来,谢云嫣猛然后仰,上本身几乎紧贴着马背避过这要命的一刀,捏成拳的左手扬起,冲着对方头脸猛然掷出一物。 看了不少同伴被石灰糊眼惨状的西秦人下意识闭紧双眼,也就是这短短一瞬,谢云嫣手中长剑已经拔出,手腕一转,便将剑锋送进了他的胸口大穴。 高壮的西秦士兵身体晃了晃,瞪着眼睛从马上掉下来,瞪大的眼睛处除了尘土,再无一物。 如果知道谢云嫣身上石灰已经用尽,刚刚只是个假动作的话,他一定不会避让,会用手中的刀要了这大腿还没他小臂粗的小姑娘的命。 可惜,死人是没法设想如果的。 一路且战且行,东曜军虽然被突然袭击,却在谢云嫣的石灰奇招的作用下抢占先机,将这队西秦人打的七零八落,阳临关远远地就看到了东曜军打出的旗帜,打开城门让东曜军迅速入城,城楼上的弓箭手也利用高处优势,用箭雨压制西秦人。 只是,谢云嫣和程副将半途中就被发现了指挥身份,越来越多的敌军向他们包围过去,东曜军大部分都入了阳临关,只剩下他们与几名贴身护卫还在苦战。 梁严明扛着帅旗进了城,回头一望发现谢云嫣还陷在敌阵中,目眦欲裂,掉头就要冲回去帮忙,却听一声怒喝:“小子,别碍事!” 第168章 神奇的灰雾 梁严明被喝的动作停了一瞬,下意识给来人让出路来,可是心下却惊惧之极,他向身边跟自己一起进城的同伴望去,这位忠心耿耿、久经战场的老将脸色苍白,眼中也有着和他一样的忧虑。 喧嚣的东曜军忽然安静下来,城楼的阴影下,大踏步走出一个重装将领。 他个子不高,可是身上披着的甲胄却极厚重,以至于让人感觉,他每向前走一步就会在土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此人手中提着一柄战斧,这把看上去至少有三四十斤的巨斧在他手中轻飘飘的宛如没有重量一般。 重装将领一直走到城门处时才停住了脚步,仰首打量着城外把谢云嫣几人死死围住的西秦人。梁严明虽然看不到将领那掩藏在全覆面头盔下的脸,但完全感觉得到头盔后那双眼中蕴含的冷酷。 呼的一声,有眼尖的西秦人发现站在城门处,活靶子一样的重装将领,没忍住诱惑,向重装将领射出一柄羽箭。重装将领不屑地冷哼一声,他高高地举起巨斧,冷冷地看着越飞越近的箭矢。 箭矢近身时,重装将领突然大喝一声,猛然抡起巨斧,竟然将坚硬的羽箭一下劈成碎片! 木屑纷飞,他依然屹立,毫发无伤! 战场上忽然响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噼啪声,就连拥挤在城楼下的许多战士都面露疑色,他们似是听到了有人在焚烧什么东西,但刚一凝神,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重装将领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巨斧铛的一声敲击地面,扬声道:“让西秦狗贼瞧瞧阳临关的厉害!” 随着他这声命令,众人这才注意到,一片深灰色的雾气自阳临关的城楼上升起,伴随着战士们摇动风轮,向战场缓缓飘去,将刚才发射箭矢的西秦人连同周围的战士都笼罩在内。 那西秦人脸上忽然现出极恐惧的神色,他全身抽搐、两眼突出、张口狂呼,可是嘴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就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一样。他拼命以双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可是他的脸色正在迅速地难看起来,终于,软软地从马上坠落。 落到地上后,他额头上青筋暴起,最终哇的一声呕吐了起来! 灰雾翻滚不定,源源不绝。 雾气中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趴在地上无助地呕吐,只有一开始就离阳临关较远的战士们得以逃离。 奇异的是,谢云嫣等人却丝毫不受灰雾的影响,趁机从西秦人的包围中撕开一条口子,毫不恋战地疾驰进了阳临关。 在进城的前一刻,谢云嫣回过头,看着天空中一道道箭影,舔了舔嘴唇,忽然感觉到浑身上下一阵燥热,心跳也渐渐加快。 她的手紧握长剑,掌心和剑柄不住摩擦,就连那层薄汗都让她觉得亢奋! “真是……让人心潮澎湃啊!”谢云嫣暗自感慨,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果然只有战场,才是最适合谢家人的地方! “大小姐!” 谢云嫣刚一入城,就听见身后的城门迅速关闭,在木门沉重的吱呀声中,梁严明后怕的呼喊也格外清晰。 “我没事。” 冲着梁严明点点头,她下马冲着正在摘头盔的重装将领笑道:“风叔,一别多年,您还是这般骁勇。” 头盔之下是一张和他手中巨斧毫不相干的憨厚汉子的脸,他定定地看着谢云嫣,忽然单膝下跪,肃声道:“属下谢风,见过大小姐!” 说到最后,声音里颤抖的悲意再也遮掩不住。 谢云嫣看着面前的谢风,心中亦是无限感慨。 父亲身边有四名从小一同长大的亲兵,分别以风林火山四字命名,名义上虽然是主仆,实则是能够将生死托付给对方的兄弟。 谢风,就是四人中的大哥。 只是时光荏苒,转眼间曾经谢家军赫赫有名的这四名虎将中,谢山受伤,留在将军府当管事,而谢火和谢林则随着父亲一起征战沙场,最后……死在天柱峰。 前世的记忆里,谢风虽然逃过了天柱峰的死劫,却在同二叔死守阳临关时,因缺粮少水,最终在一次攻城战中力竭而亡。 “风叔跟我讲这些虚礼,就是见外了。”谢云嫣努力压下眼中酸意,笑道,“赶紧起来,我身上还带着西秦人的血,可没法扶您。” 谢风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扫了周围一眼:“大小姐,先把这些兄弟们安置下来,我们再详谈。” 谢云嫣点点头,程副将不用她多做吩咐,立刻就开始调度军队,有序入城。 “大小姐,刚刚那雾是什么东西啊?”梁严明瞅了个机会,凑到谢云嫣身边低声讨教,“怎的西秦人沾上就吐,您和其他兄弟都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呢,难不成……是阳临关中有高人作法?” 谢云嫣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不过是一些小手段而已。” 顿了顿,她到底还是给梁严明细细解释:“西秦有一味调料叫做朱果,对他们来说就像我们吃盐一样,是餐餐必备。多年前我父亲无意间发现,长期食用朱果的人,如果闻到黄檀木料燃烧的烟,就会肠胃不适,立刻呕吐。” 梁严明恍然大悟,却又产生了新的不解:“可这么重要的事,西秦人世世代代都不知道?” “黄檀木只在东曜生长,西秦人从未见过这种树,况且世世代代形成的饮食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讲到这里,谢云嫣忍不住轻笑了起来,“现在让全东曜百姓都不吃盐,你怎么想?” 梁严明怎么想? 梁严明不敢想。 因为除非神仙下凡,不然这事就只能是天方夜谭。 几人进了被当做议事厅的县令府,分了主次坐下,安排完谢云嫣带来兵马的谢风匆匆而来,亲手上了茶,迎着谢云嫣的目光:“初听斥候传来消息,说您亲自带兵增援,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旁的话我也不说了,您现在最想知道的,应该就是二将军在何处吧?” 第169章 二叔的追问 谢云嫣点点头:“对,我以为他不在城楼上,至少也会在议事厅等我。怎么,二叔他不在阳临关?” 谢风叹了口气:“将军带着人上山,好像说是要寻什么药草,具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不过看天色,应该一会儿就能回来,您看是先歇息一会儿,还是?” 即便有千万件事情需要做,可刚经过一场硬碰硬的战斗,即便她的脑子还能运转如常,但看程副将等人的面色,谢云嫣便道:“西秦今天和我们交过手,就算想立刻攻城,也需要清点损失并重新修整,一天之内,应该不会再有敌袭。既然如此,风叔你就带我在周围转转,熟悉熟悉阳临关吧。” 程副将等人也纷纷应和。 阳临关不大,但是作为边关重镇,有许多的防卫用具,再加上时不时停下了和谢风询问各处细节,仅仅是粗略绕了一圈,便用了大半个时辰。 回议事厅的路上,果然就有人送来消息—— 谢二将军已经从山上回来,正在书房等着谢小姐。 隔着两世光阴,谢云嫣终于和二叔在这样一个寒凉的秋夜相见了。 边关的风在入夜后硬得像刀,阳临关的人为了御寒,便都在门窗后都钉了厚厚的棉布帘子,此刻,谢玄书房中的厚重帘子拉拢重叠在一起,将窗户外呼啸的风声关在外面。 庭院里的常青树生长的仍旧十分茂盛,树枝因为风的原因彼此抽打,但是因为布帘的缘故,声音传入书房内的时候,已经是只剩下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断断续续的噼啪声。整个房间的光源来自于简陋的黄木书桌上,一盏昏暗的油灯。 满面风霜的谢远坐在书桌后,一言不发,以深邃的难以揣测的目光,望着自己对面,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谢云嫣。 谢云嫣不知道二叔为什么把她叫来后,一直不开口说话,她只知道自己的沉默,是因为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近乡情怯。 她已经有太多太多年,没有见过生龙活虎,瞪一瞪眼睛就能把人吓哭的这位二叔了,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打破沉默。 上来说军务,太过生硬;说些家常琐事和谢家最近的情况,在战乱中又显得太过矫情。 最终,谢云嫣还是掀起眼皮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二叔,在与对方对视的那一瞬间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脑中残留的,来来回回都是谢远在澄黄的灯光之后,半隐在阴影里的脸。 二叔,好像比她记忆中的样子苍老了许多…… 良久之后,谢远终于开口,他似乎为了引起谢云嫣的注意一样轻轻敲了敲桌面,低沉的声音在夜晚里听起来恍如香炉散发出的烟雾一样难以捉摸:“听说,你自己做主和靖国公府退婚之后,才主动请命来支援阳临关?” 她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做到直视自己二叔的眼睛而不移开目光,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平静的:“是,但我不是为了疗什么情伤才来,我来阳临关,只是因为我是谢家人,是谢玄谢将军的女儿。” 因为谢云嫣干净利落的回答,谢远忍不住再次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这个侄女,看到那双和兄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声音里也不禁带上了一丝玩味:“我相信你应该有一个充分的理由,毕竟我没记错的话,你可为那位苏公子,把自己性子都改了不少。” 谢云嫣虽然面上表现得若无其事,可是心里却有些打鼓,理由这种东西可以说是随手一抓就是一个,可关键就是,让面前这个已经在战场上叱咤多年的二叔能够信服的理由,那可不是随便一说就能通过的。 对于包括娘亲在内的其他人,单用邵菀与苏黎暗通款曲这个理由就足够,如果只对二叔说这个,他是不会相信的。 因为实在太过感情用事。 和她其他的谋划相比,判若两人。 冷静下来。 谢云嫣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即便是拙劣的谎言瞒不过二叔那双不知道看过多少虚伪事物的双眼,也要冷静下来开口回答,否则是个人都会起疑心。 “我……”她斟酌着开口说道,“我做了一个梦。” 谢远的语气令人听不出他到底满不满意听到谢云嫣的这个回答:“一个梦?” 谢云嫣点了点头,一点一点的把自己前世经历了的部分事情,仅仅当做一个噩梦对着自己的二叔讲述,说谎的艺术,就是要把话说的七分真三分假,而现在,谢云嫣口中的话,可以说得上是九分真一分假。 当谢云嫣的讲述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谢远没有说话,而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依旧平静恍如深海:“所以呢?” 可是谢云嫣知道,深海下面其实隐藏着不知多少你无法探究的风暴以及令你无法想象的危险。 谢云嫣垂下眼帘,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而谢远,这个从来不怎么有耐心的铁血将军,居然罕见的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催促自己这个侄女的趋势来。 整个书房一片沉寂。 而这种沉寂似乎有了形体一样,它们自发的聚集在了一起,越来越浓厚,也越来越沉重,把整个大书房里的气氛压的越发的低沉而危险,就好像有人拿着火柴正在慢慢靠近一堆已经淋透了油的柴火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子特有的清亮嗓音打破了这满室的沉寂,谢云嫣抬起头来,声音里带着她这个时期特有的坚强和倔强:“所以我要有一天,站在一个所有人都必须仰望我的地方,没有人能够那样对待我,对待谢家,而对我的伤害,我也将十倍百倍的奉还。” “而这一切都将由我自己,亲手来实现。”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重新回归沉寂的书房之中,压抑的气氛忽然一扫而光,昏黄的灯光也仿佛变得柔和了起来。 谢远突然笑了。 “我都算不清是多少年前啦,”他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笑意,他看着对面那个双眼极其明亮的女孩子慢慢地说道,“大哥也和你一样,对着父亲和族中长老,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第170章 我和你父亲将为你骄傲 谢云嫣在内心长舒一口气,知道二叔相信了自己一夜之间性情大变的缘由。 谢远的声音里满是怀念:“但是我没想到,此生能听见你再说出这一番话,我曾以为,你会安心做一个长安贵女。” “二叔,我是谢家人,但谢家不仅是我一个人的谢家。” 谢云嫣声音淡淡,自有一股不容反驳的坚定:“小人谋害谢家之事铁证如山,我若视而不见,只想躲起来过自己的好日子,那我成什么人了。” “今日本应让你好好歇息,但西秦虎视眈眈,实在没有空闲。”谢远满意地看着她,把话题转到了眼下的情况下,“你这次来,除了一万兵马,还带了什么?” 谢云嫣不假思索地答:“我娘亲牵头,有不少长安城中的权贵都帮着筹集了粮食和冬衣,皇上也拨了一部分粮草让我带来。只是看阳临关现状,这些粮草只能支撑两月左右,之后估计还是需要开粮仓。” 她的记忆中,前世阳临关是第二年的年关前,才摆脱被西秦围攻的困境。 这一次她虽然带兵来得更早,却不敢保证能够提前打退西秦,只能按最坏的结果来推测。 好在,这次长安城中还有苏钰。 只要他知道阳临关的具体情况,摆平了梁王派后,无论如何也会带着人来。 谢远眼中有晦暗不明的光点:“你这次来,皇上有没有额外给你什么命令?” 听了这话,谢云嫣微微一怔,在脑海中把自己和皇上的两次对话都细细思索一遍,摇了摇头:“皇上只说让我与阳临关共存亡,守不下阳临关,就别想让他彻底惩治邵家,更别想恢复我父亲的名誉。” 谢远面上闪过一丝幽愤,随后便道:“听程副将说,你们路上碰见辰彦那小子了?” “没错,他看了帅令之后,也把您的亲笔信给我了。”谢云嫣看着谢远的眼睛,认真道,“二叔,阳临关到底会遇上什么疫病,我略通医理,说不定能帮上忙。” 见谢云嫣追问此事,谢远犹豫再三,还是说道:“罢了,此事我心中已有计较,真到需要你的时候再说吧。眼下最重要的是城防,其次则是粮草。” 咬了咬下唇,谢云嫣看着二叔的神色,放弃了现在继续坚持要帮忙防治疫病的想法。 归根结底,二叔还只是把她当一个小孩子,甚至觉得她带兵到阳临关来,是皇帝向他施压的一种手段—— 这次是向长安请人增援,皇帝派来了谢云嫣,若再有下一次,是不是就是谢云芷,再再下一次,会不会是怀着身孕的谢夫人? 不好好守城,皇帝就让谢家断子绝孙。 谢云嫣清楚地看见,二叔脑子里想着的这些东西。 她想了想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的话,就算有再多的兵马,我们也守不住阳临关,二叔放心,此事交给我来办,一定会妥妥当当办好。” 与其此刻用说的让二叔相信,她真的能帮上忙,不如好好办成事,来让他刮目相看。 嘴上说的,永远比不上实际做的。 两人各自想着事情,又交换了一下手中掌握的情报,到了月上中天的时辰,谢云嫣才起身告辞,去好好歇息。 在掀开书房厚重的帘子将要离开这间屋子的那一刻,谢云嫣听见了男人沉稳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天柱峰的事情,是谢家人的永殇,可是云嫣,切记不要只能看见眼前的仇恨。” “现在的你,拥有当年的我与你父亲所没有的东西,所以我相信你可以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远。当你拿回你和谢家应当得到的一切,到那时,我和你父亲将为你骄傲。” 等到谢云嫣离开后不知过了多长的一段时间,一直保持着端坐在椅子上姿势的谢远终于再次开口:“谢风。” 一直隐藏在暗门之后的谢风终于露出了自己的身形,无比平静的开口:“二将军,何事?” “你说我原来怎么没发现,云嫣这孩子不是一只等待宰杀的羊羔呢?”谢远带着明显的笑意说出了这句话,他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想到里面,居然是只狼崽子。” “不过也好,在如今的谢家,披着羊羔外皮的狼总比羊羔好。”谢远像是对谢风说话,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父母终有一天会老去,总不能像这样庇护她一辈子。” 谢风的表情还是纹丝不动,似乎主将流露出什么感情都与他无关:“那么二将军,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谢远重复了一下这句话,还是保持着那种笑意继续,“谢风,她是大哥唯一的女儿,也是我唯一的亲侄女,即便是她没有像今天这样让我发觉她是一只狼,谢家的一切还是都要交到她手里的。” 谢远的声音逐渐地低了下去,可是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的扩大:“即便是后面被你我都知道的,为我们带来阳临关将有疫病情报的那位所操控,至少明面上,是牢牢掌握在她的手里的。” “保护她吧,谢风。”谢远双手撑着椅子有着精致雕花的扶手站了起来,“就像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做的一样。” “是的,就像我一直做的那样。”谢风回答,顿了顿之后,他开口询问:“那么……那一位的事情,还顺利吗?” 谢远罕见地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神情,这位久经沙场的将领叹了口气,过了良久才轻轻地说到:“命,哪里是那么好改的,但哪怕前面是死路,谢家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束手就擒。” “若用尽一切办法,还是改不了谢家的结局……那我们也就没办法了。” 谢风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二将军,其实我们可以……” “谢风啊,我想你应该是最明白不过的那个人了。”谢远抬起手打断了谢风的话,“事已至此,谢家退一步,得到的不可能是生路,而是更加没有尊严的家破人亡。” 第171章 大小姐,出事了! 谢远打开了自己最珍爱的一幅画,那是一幅窄窄的画轴,他的目光之中少见地流露出了无比温柔的意味来。 这是一幅有些年头的画了,纸张都已经发黄变脆,却能清晰地看出,上面绘着的是将军府和二房其乐融融过年的场景。 阖家团圆,喜庆祥和。 谢远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张人像,然后轻轻地合起了画轴,无比珍视放回了书房的暗格中,谢风已经拿起了他的大氅,沉默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谢远推开了书房的门,大步走入了一片似乎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谢云嫣草草洗漱后便一头倒在床上睡死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久违的上阵杀敌,她睡到后半夜就恍恍惚惚地做起了梦来。 梦里是一个女人温柔地哄她睡觉,还哼着一首轻柔却又不知名的歌,谢云嫣费劲一切力气想要知道她到底在唱什么,可是身体却没有一点儿力气,只能静静地躺在那儿,女人身上有一股好闻的香气,让人忍不住就放松了下来,谢云嫣在梦里迷迷糊糊地想,这个味道好像是太阳的味道。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声音和感觉忽然都变得模糊了起来,而且渐行渐远,最终归于一片沉寂,谢云嫣感觉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然后她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一座很高很高的塔上,面前的人面孔模糊——或许梦里每一个人都面孔模糊,但是这并不妨碍身处梦中的人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谢云嫣往前走一步,那个人也随之往后退了一步,好像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某种魔法建立起来的屏障一样,只能不远不近地看着,却永远也没有办法接触他。 那个人背对着她问:“你怎么来了?” 谢云嫣意识有点儿恍惚,有很多疑问,却又怎么也问不出口,梦里她听到了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说:“爹,您不能去天柱峰,邵家还有梁王他们在天柱峰设下埋伏,想要您的命!” 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回过头来,谢云嫣仍旧看不清他的脸,只是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焦躁。男人笑了笑:“你这又是哪儿听来的传闻?” 谢云嫣心急如焚:“爹,您别管我哪儿来的消息——” 男人抬起了一只手,谢云嫣的话条件反射似的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将军这个人,下了战场后从来都不会大声说话,也从来不和人争辩,哪怕是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也依旧会轻声细语,看不出一点儿火气,可他仅仅需要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在他面前噤若寒蝉。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去模仿那些年长的,神明一样存在的人,谢云嫣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身上仍然有着父亲的影子,可惜她只学会了些皮毛,比如父亲当年是战无不胜的“玉面鬼将”,她却历经两世光阴,仍旧只能追着父亲的背影跑。 她梦里的谢将军好像笑了一声,仿佛一点儿也不着急似的,带着近乎教导的语气说:“打他们起了要对付咱们谢家念头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已经身在局中。云嫣,你心里清楚,这局棋既然开始,谢家既然不愿意做棋子,选择了和他们掰手腕,多数情况下,想要中途退出,就只有一种结果——大势已去,跪地求饶。”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你是来干什么的呢?让谢家跪地求饶?” 谢云嫣愣了一会儿,轻声说:“是我要让他们跪在地上,连求饶两个字都不敢说。” 这回终于轮到了谢将军有些吃惊,继而他笑了,反问:“那么你又为什么想阻止我去天柱峰,在这儿做徒劳无功的努力?” “我贪心,”谢云嫣不带一丝犹豫地直说了,“我想要您也好好地活下来。” “云嫣,你聪明,也知道审时度势,可是太过贪心的话,也就只能走这么远了,永远不可能成为什么大人物。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吗,人生如赌局,上了赌桌,千万不能贪心。”谢将军整张侧脸被不知从何处来的光照的看不清楚,笃定却又疏狂,透过原本儒雅玩世不恭的外衣,露出了刻在骨子里,呼之欲出的铁血。 谢云嫣发现他的身影正在逐渐变淡,急切呼喊:“爹,我……” “回去吧,云嫣,现在还不是时候。”谢将军带着笑的声音也渐渐远去,“时间正好时,我们自会相见。” 谢云嫣的梦也就做到这里了,吵醒她的是梁严明混杂着拍门声的通报:“大小姐,出事了,您快来看看!” 战乱中的阳临关水深火热,遥远的长安城却仍旧是悠闲自在。 长安城郊,权贵们别庄扎堆儿的地方,一辆马车在其中某间别庄门口停了下来,从上面下来个人,穿着靛蓝色长袍,好像谁家出来散心的贵公子。 院落别有洞天,奇花异草随处可见,打理得很干净,太湖石回廊亭一样不缺,还有年幼的戏子正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 一个男人坐在戏台下的逍遥椅中闭目养神,手指跟着拍子轻轻地敲着椅子扶手,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哼。 进来的人没敢打扰,静静地站在一边。 “这嗓子确实是好嗓子,”男人好像还没从唱词中回过神来,说话的语调极其拖沓,“怎么着,我听说谢家的那位,已经到阳临关了?” “是,本来皇上就拿不准谢家到底有没有他想要的东西,谢家那位又斗的梁王派大伤元气,他心中更不敢确定。” “既然那位主动提出要去战场,他自然不会放过能亲自试探谢家底细的机会。” 男人手中盘着两个油光水滑的核桃,嗯了一声,半天才继续说了下去:“梁王这个人,也算是到头了……你看他现在办的事,哪一件算有章法?” “您是说……” 这个时候,男人啧了一声,换了个话题:“我听说,邵家那丫头已经按吩咐,用计怀上梁王的种了?” “是,”站着的人犹豫了一下,“我想,动作能不能再快一点?” 男人沉着脸不说话,半晌,才呼出口气来,摇摇头:“不成,靖国公府的另外一位,人实在是太精明,暂且让他们跟梁王去互掐吧,你告诉邵菀,别太急,谢云嫣同苏钰能跟梁王斗上,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小心让人看出什么破绽。” 第172章 西秦的阴谋 谢云嫣一惊,也顾不得和梁严明说什么,匆匆漱口洗了把脸,穿好衣服就匆匆往外走去。 很快就听到前院程副将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 “找大夫……派……谢二将军……” 语气里满是急迫和不解。 没走几步就迎面看见几个年轻的士兵,快步小跑往院子里跑,谢云嫣连忙叫住一个:“出什么事了!” 士兵一脸惊慌:“是前些日子被西秦人捕获的大刘哥被救回来了!但是病得很重!” 话还没说完,又着急忙慌地往里跑。 谢云嫣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忍不住和梁严明交换了一下眼神。 梁严明不知道谢二将军的那封密信里写了什么,此刻那双少年人明亮的眼睛里,就有了明显的喜色和笑意。 到底是没亲身经历过战场的年轻人。 谢云嫣就轻轻开口道:“西秦不会无缘无故放一个战俘回来,能不能问出消息倒是其次,万一……” 梁严明猛然一震。 眼底的笑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满脸都是忧虑。 谢云嫣就带着他匆匆去了外院。 外院里确实是乱成一团。 里外里围了不少人,谢彦辰带着几个哇哇大哭的孩子站在外圈,焦急地看着最中间的情况。 梁严明顺势上前分开人群,让谢云嫣能顺利奔到中间。 有些矮,却十分健壮的男子双目紧闭,面色潮红,瘫软在地上,身上露出的皮肤上伤痕累累。 程副将正从旁边人手中接过水,试图给他灌下去,几个排得上号的副将都围绕在旁边,关切地看着。 谢云嫣用帕子包着手,按在他颈侧,凝神细听。 体温很高,脉象极其混乱。 而且从地上和唇边痕迹来看,刚刚呕吐过。 她匆匆问程副将道:“这情况不太对劲,二叔和风叔呢?” 程副将这才看到谢云嫣,长舒一口气,肩膀也松了下来。 终于来了个能掌事的! “谢二将军带人进山了……”他声音了有掩盖不去的火气,“谢风也带了一队人检查防务,怎么还没回来?” “防务肯定要查完了才能回来。”谢云嫣深吸一口气,不去想最坏的结果,“程副将,找两个兄弟把人搬进屋里,宽敞些不说,在这儿让大夫诊脉,说不过去。” 周围的人越围越多,万一真的是疫病,传开的后果不堪设想。 尤其这个被叫做大刘哥的男人还是从西秦回来的,难保城中没有西秦探子,想确认疫病在城中的传播状况。 程副将眼神凝重,同样也想到了西秦探子的可能。 “您说的是!是我疏忽了!” 他便放下水,雷厉风行地下了命令:“去把偏房收拾出来。”又对心腹说道,“告诉大夫,快点来,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在这儿围着,就能打退西秦人吗?!” 谢云嫣不去看其他人,见梁严明要去搬动大刘哥,连忙拦住他,喊了两个刚刚就一直给大刘哥灌水掐人中的士兵把人抬进去。 “您这是?”梁严明不解道。 “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屋探望。”谢云嫣不多解释,面色严肃地说道,“你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人,远远地盯着刚刚碰过此人的同僚们,若有发烧昏迷者,即刻告诉我。” 梁严明见她态度郑重,也从她的吩咐中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领命之后迅速离去。 有了谢云嫣做主,众人心里也都有了底气,三三两两散去,去做自己应做的事情。 谢云嫣便同程副将一起,看着大刘哥被抬进屋里,站在门口等着大夫来时,谢彦辰这才过来:“小姑姑,程副将,大刘哥他情况还好吗?” “得等大夫看过再说,现在不好说。”谢云嫣看到他牵着的孩子,愣了一愣,“这是?” 谢彦辰看了孩子一眼,眼中流露出不忍:“大刘哥的孩子,跟着我一起出城的,他娘路上就已经……最后将这孩子托付到我手里,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他。” 谢云嫣想起一事:“路上我听说,大刘哥是被你们带进城的?” 他点点头,答道:“是,我们今日被前来接应的人来到,回城的路上遇到一小股西秦人,他们好像是要把大刘哥带去什么地方。” “双方交手后,他们很快就被我们打退,慌乱中大刘哥被我们抢了回来。路上还好,神志也十分清醒,只是有些发热,却没想到一进城门,话还没说完就栽倒在地上。” 谢云嫣越听,心就越往下沉。 怕不是被抢回来,而是西秦人故意将大刘哥送了回来。 即便今天谢辰彦一行人没有撞上,大刘哥也会“平平安安”地回到阳临关。 她在边关长大,前世又为了苏黎饱读医术,对曾经肆虐过的各类瘟疫都有所耳闻,其中便有一桩前朝秘事。 当年北狄与西秦交手,一路在西秦国内屠城掠地,每到一处就用投石机往城楼上投掷巨石,但奇怪的是,巨石上还经常绑着死去的牛马甚至士兵的尸体。 因为北狄连下多城,便传出了这是北狄作法的仪式。 然而,医书中却有记载,西秦曾经流行过一场瘟疫,肆虐多年,让西秦人苦不堪言,西秦边界处有许多死城,便是瘟疫肆虐的后果。 如若一一核对,便能发现和当年北狄肆虐过的城池,可以一一对应。 能被称得上肆虐的瘟疫,一旦发作,整个城内十室九空都毫不夸张,西秦估计是从曾经的惨痛教训中学会了此等阴招,现在拿来对付阳临关了。 短短几息之间,谢云嫣的脑子已经将一切都想了个明白,看着谢彦辰和他手中牵着的孩子,再看看身边的程副将,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西秦人既然用了此招,就不会仅仅只送回来一个大刘哥,甚至城里,可能早就有身染瘟疫的西秦死士在暗中活动。 再往深里想,他们会不会在城中投放病鼠,让这些无孔不入的小东西们在城中…… 谢云嫣猛吸一口气,不再去想这些确定不了的事情,冲程副将开口道: 第173章 云嫣主持大局 “程副将,安排人手把城里所有水源都看管起来,一刻都不能错眼,若有可疑之人接近水源,格杀勿论。” 程副将听了这话,皱着眉想要说上几句,谢云嫣压上一句:“西秦人阴招不断,谁敢保证他们不会在水源上动手脚,粮食还能想办法筹措,断了水,全城人都只能坐以待毙。若有意见,就去跟西秦人商量,别跟我在这儿啰嗦。” 她平时和几位副将说话,都是柔声细语,有商有量的,此时疾言厉色,自有一番主帅威仪,程副将被她一说,和谢彦辰对视一眼,不敢再多争辩。 谢彦辰低声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您也不必这样着急……” 看着自己这个侄子,谢云嫣颇感无奈:“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晚一刻,可能就延误战机,把这话给我好好记脑子里去。” 见谢彦辰还要说话,她叹了口气,道:“知道你是好心,城里人手不够用,怕西秦人突然来犯,咱们没法应敌是不是?可全城人的性命都担在咱们肩头,总得多想想百姓,万一一个错漏,你担得起全城百姓的命吗!” 话说到这种地步,谢彦辰终于服气了,谢云嫣又细问了他们抢回大刘哥的情况,知道虽然大刘哥吐过两次,但因为已经进了城,众人避开得又快,身上没沾染到,大刘哥身上也没有新伤,更不可能把血沾到他们身上,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疫病通常都是通过呕吐物或是血等秽物传播,再或者就是被病鼠等动物咬伤,他们没接触过这些,染病的可能性就降低了不少。 但却也不能保证完全不会染病,医书上曾有记载,有的大疫只要和病人打过照面说过话,就会染上。 看着谢彦辰安慰着孩子离去,谢云嫣心里重如千钧:“这么小的孩子……” “旁边没外人了,您总能告诉我,是有什么事让您如临大敌吧?”安排好看管水源之事的程副将回来,正好听见了她这句感慨。 谢云嫣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此事我也只跟你说,无凭无据,也为了民心稳固,你别往外传。” 便添添减减,将二叔先前的布置和密信,以及自己刚刚的猜想全部说给了程副将。 饶是程副将出入战场多年,听完这些,也被吓得瞠目结舌。 半晌后,才磕磕巴巴地说道:“瘟……瘟疫?西秦狗贼当真如此恶毒,这一个弄不好,他们也要染病啊!您和谢二将军别是想得太多,自己吓自己吧!” “我倒希望是自己想多了。”谢云嫣苦笑,“可你看大刘哥的样子,还有西秦人的行事,十有八九是要让阳临关上下都染上疫病。” “至于他们自己,要么是有应对疫病的方子,要么这一队西秦兵马,根本从上到下都是死士,真正的主力精锐还在后面。” 阳临关里到底有什么,值得皇上这样重视,又值得西秦人这样下血本? 谢云嫣从程副将染着惊惧的双目中,读出了和自己心中一样的疑问。 看着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而来,她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看好城里的情况,有高热或呕吐的人,就先隔开再让大夫诊断。”她便对程副将说。 程副将看着她,眼底隐隐透出钦佩。 谢二将军不在城里,西秦人居心叵测,谢云嫣虽然年纪小,面对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半点儿不乱,妥妥当当地把事情都给安排到了。 “是,我这就去安排。” 谢云嫣想了想,又嘱咐一句:“你去寻些香油,让大夫和兄弟们出入病人屋子时,都涂在鼻孔中,要是能有雄黄苍术更好,碾成末混进香油里。等从屋子里出来后,再用纸捻探入鼻孔,能打出喷嚏最好。” 她在医书上看过,以雄黄、苍术为细末,香油调敷鼻内。或单用雄黄末,水调涂鼻内,虽与病人同卧,亦不传染。 又有,既出文艺之家,以纸捻探鼻深入,令嚏之为佳。 虽然有这样的记载,但是对此法为何能防瘟疫,究竟有没有用,医书上却没有写。 不管有没有用,现在只能有什么招用什么了。 让大夫以细绢蒙面再进屋,谢云嫣又安排了些事情,自己也带上帷帽进屋看看情况。 大夫诊完脉之后,她难掩关心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病?” “他在西秦人手里受过不少折磨,可能还被下了药,因此突生高热,肠胃也有些不适……” 这样一番解释,能糊弄的了外行人,却骗不了谢云嫣这种精通医理的人。 大夫看着谢云嫣,压低声音:“谢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谢云嫣挑眉,看着大夫带来的小药童开始有条不紊地煎药,便跟着大夫走到了屋角:“有什么话,您请直说。” 大夫便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这位兄弟身上的症状,虽然能用被下了药和被折磨遮掩过去,但我看着,竟有些像染了疫病。” 果然! 见谢云嫣抿唇不答话,大夫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便又补充道:“我虽然是擅长跌打损伤的军医,没见过疫病,但谢二将军半个月前给过我一本医书,上面记载的疫病症状和这位兄弟身上的情况都能对上。” 谢云嫣闻言,眼睛顿时亮起:“那医书上是否说了,要如何医治?” “那医书太过晦涩难懂,我读了这么久,也只读懂了症状和脉象的部分。”大夫面露羞愧之色,显然是觉得自己愧对将军对自己的信任。 但对谢云嫣来说,二叔这样的安排已经是意外之喜,连忙道:“您能否将医书借我一观,我曾随江州一位大夫学过医,说不定能帮上忙。” 她身份摆在这里,大夫自然应允,立刻就派人回住处去取医书来。 在等着医书送来的时候,谢云嫣站在一边,看着两名药童盯着熬药炉子的火候,心中许多零碎的线索四散飘落,却无法串联在一起。 跳动的火焰让她忽然心头一动,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出了屋子。 第174章 窥探 “硫磺?”谢彦辰有点儿不确定地反问了一遍。 他原以为小姑姑急匆匆地来找自己,是因为刚才有事情忘记嘱咐了,却没有想到,会接到这样一个命令。 硫磺这种东西,不算贵重,可寻常人家里也不会存着,小姑姑要收罗这种东西做什么? 谢云嫣点头:“还有,近些时日让城里的人不要再去捉野味回来,晚上二叔回来,我也会跟他说。” 谢彦辰摸不着头脑:“小姑姑,您又是让人看管水源,又是要硫磺,现在还不让人吃野味,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他真正想问的是,这同和西秦人打仗有什么关系啊? “西秦人近两年极擅用阴招,”谢云嫣面不改色,“万一在周围山上用毒,野味吃到肚子里,再被咱们的人吃了,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硫磺,也是为了防止带毒的动物跑进城里。” 虽然一时半会儿不能明说是为了防止瘟疫,但是用防毒这个借口,还是能办一些事的。 在意识到西秦人可能会在城中放生不少已经染上疫病的老鼠或蛇虫后,谢云嫣就一直在想,要怎么才能想看管水源一样,解决这项隐患。 要知道,一般人家,谁家没几只老鼠或是蛇?太常见的东西,只要不溜进主人屋里,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就算下狠心要杀,也不可能把全阳临关的蛇虫老鼠都给杀绝。 她也是刚刚看到点燃的火焰才想到,以硫磺燃烧时产生的烟雾熏蒸,可避蛇鼠,绝蚊虫,虽然气味呛人,但效果显著。 这还是前世她为了苏黎而引开西秦主力时,随行的一位老兵告诉她的。 亲身试验过后,效果相当显著。 有西秦人会下毒这个理由在,谢彦辰丝毫不敢耽误,连忙带人郑重其事的去把这两条命令在全阳临关传播下去。 战乱时分,能果腹的食物都分外珍贵,不少能进山的人家都指望着靠猎回野味打牙祭,不知情的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抱怨呢。谢云嫣也不会一一解释,左右她有帅令在身,现下阳临关又是她做主,哪怕有人跟谢远告状,早就知道疫病将临的谢远也只会夸她心思缜密。 忙碌了大半天,谢云嫣才把能安排的事情都安排了,还没喘口气坐下研究那本医书,苏钰一定要让她带在身边的孤影走了进来,凑在她身边低低地说了两句话。 “这么巧?”谢云嫣诧异地挑起眉,“好,我知道了,多谢。” 她没想到,居然有个故人会来,而且还来得这样快。 阳临关虽然一年到头都处在战乱中,但城中酒楼和花楼数量不少,甚至还有几间赌坊,还不到夜幕降临,便挂起了暧昧的粉色灯笼,等待今夜来享乐的客人。 谢云嫣穿了一身朴素的短打,带着面纱混在人群中,看着不少劳累一天的百姓呼朋唤友地走入这些场所,其中甚至还有穿着甲胄的战士们。 原来随着父亲在边关的时候,她也女扮男装跟着别人去过几次酒楼的,甚至父亲也带着她去过不少次,只不过永远紧盯着她,不许她碰一滴酒。 目的,是让她多见些人长长见识,今后不要被轻易蒙骗。 似乎是被这种有目的的行为影响太深,她不喜欢一看就是要静下心谈事,或是品着酒吟诗作对的地方,而是喜欢在那种充满了形形色色的堕落寻欢客,幽暗而满是秘密的地方,点上一杯酒,冷眼旁观灯红酒绿。 父亲曾说,见识过什么是失去理智的狂欢和堕落,才能够保持自己的那份理智。 前世的谢云嫣对这个理论嗤之以鼻,而现在却深以为然。 随便点了杯最便宜的酒,谢云嫣坐在个不引人注意的小角落里,丁点的光也打不到她身上,黑暗完全吞噬了她的脸,只有一双眼睛微微地映出些光芒。而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掩盖自己身上的气场,所以那眼神看不出什么思想感情来,只是仔细观察的话,能隐隐地发现她在漫无目的地盯着人群发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让人不那么愿意靠近她。 人身上是存在气场的,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个。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云嫣涣散的目光在瞥见一个刚刚从门口走进来的男人的时候猛地一凝,眯起眼睛盯住那个人的方向。 她的视力极好,不会看错,那个男人的确是她今晚的目标—— 钱金鑫。 邵城身边最器重的军师,亦是梁王最得用的一个幕僚。 梁王派许多丧尽天良的主意,都是出自此人之手。 钱金鑫的目光微微一扫,便目不斜视地往里走,看来是有什么人约了他,谢云嫣轻轻地把酒杯放下,换了个方便的角度盯着自己的这位故人。 果然,里面有个男人站起来迎他,是个中年人,不扎眼,表情木讷长相普通,可是他站起身来迎着钱金鑫的一瞬间,谢云嫣瞥见了他的眼神,手指开始不自觉地开始在酒杯上画起圈来,那人的眼神很冷,不是冷漠,也不是冷淡,是被他的目光扫到的人感觉很冷,就像是某种剧毒的爬行动物。 但是看他对待钱金鑫的态度,好像非常的谨慎,举手投足间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讨好,钱金鑫像是说了什么,中年人立刻点头笑了,一边伸手请他坐下一边想要招手叫酒,钱金鑫摆摆手止住了他,手势甚至做得有些无礼。 入座前,好像感觉到了被窥测似的,钱金鑫猛地转过头来往谢云嫣坐的地方瞟了一眼,谢云嫣看清了他的脸——印象中这男人脸上总是带着让人心里暖洋洋的笑容,典型的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而这个人……要不是谢云嫣相信自己的眼力,并且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她几乎不敢认。 阴郁、眼神刻薄……甚至有那么一丝狠毒隐藏在那绷得紧紧的尖削的下巴和嘴唇里。 钱金鑫没能找到那道让自己不舒服的视线的主人,微微皱皱眉,目光往四下扫了一圈,这才谨慎地坐下,他坐下来的地方和谢云嫣习惯挑的位子很像,也是将大半个身体隐藏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让远远近近的窥视者无从寻觅。 第175章 谁在偷听 谢云嫣知道自己不能再改变角度了,这男人在这方面敏锐得惊人,唯有静静地等在原处。 中年人说话的时候比较多,嘴唇一直在动,看起来语速像是很快。他说话的时候手指神经质地搓着裤子,脸上讨好的神色越来越明显。大概两炷香以后,中年人面露喜色,蹂躏自己裤子的动作好像不那么明显了,又过了一会儿,谢云嫣注意到他明显地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抹掉额前的汗,之后站起来,笑容满面地向钱金鑫伸出手去。 没见躲在黑暗里的钱金鑫有什么动作,似乎是拒绝了他的示好,中年人的脸色僵了一下,立刻恢复如常,笑着说了什么,然后点点头,离开了。 这中年人转过身的刹那,脸上又恢复了那种阴冷木讷的表情,刚刚的生动,竟然像是没有出现过一样。 谢云嫣心不在焉地拿起自己的酒杯,浅浅地喝了一口。 她觉得钱金鑫八成也是被真正在梁王身后的那个人给当枪使了,他自以为看得清形势,比别人明白,打着哪边都交好,长袖善舞操纵人心的模样,还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不肯吃亏,非要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来,怎么可能让人真心结交? 要么怎么说总有一天聪明反被聪明误呢——不知道什么叫韬光养晦,不知道藏锋芒。 过了大概三盏茶的样子,钱金鑫站起来,又扫描了一次周围的环境和人,这才以来的时候那种低调的方式走了。 谢云嫣一点都没犹豫,放下打赏用的几枚铜板,跟了出去。 她不近不远地跟在钱金鑫身后,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像是要去别的地方,而是有目的地在周围阴暗的小巷里绕来绕去,也亏得谢云嫣十分有耐心,否则大概早就已经打道回府了。 谢云嫣压了压自己的帷帽,面无表情地经过了不知道第几对野鸳鸯身边,紧紧地盯着前面不远处的男人的背影。 当终于停下来的时候,谢云嫣都觉得自己有点摸不清回去的路了,她站在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毫无顾忌地靠在了墙壁上,静静地期待着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小巷的环境算不上好,偶尔还不知道从哪个角落传过来几声悠长悠长的猫叫,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寒意也逐渐加深,钱金鑫似乎穿得有些单薄,只能拼命裹紧自己身上那件一眼就能看出来做工不俗的外袍,似乎为了驱散寒意一样,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酒壶,打开后拿起来猛喝了几口。 没等上多久,甚至钱金鑫的一壶酒都没喝完,谢云嫣就看到巷子的另一头慢慢地走过了一个人,因为站得有点远,就算她视力再好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来那是个身形不怎么高大的人,而具体的长相——甚至是男女——她都分辨不出来。 钱金鑫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怎么这么长时间?” 对方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态度,并没有做出什么正面的回应:“怎么样?” 声音虽然刻意被压低了,可是依旧能让人听出来是个女人的声音。 谢云嫣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声音她似乎有些耳熟,可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听到过,只是隐隐约约有个大致的印象。 这么大费周章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要让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钱金鑫这样见她?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着,可是谢云嫣却没有弄出任何声响来,只是在一旁静观其变。 “差不多,老家伙也同意和我见一面,”钱金鑫的语气里有着很明显的得意,“那几件事办砸了之后,果然老家伙也不想再对靖国公府的那位抱任何希望了。” “但是别掉以轻心,”那个女人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们都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人,而且把这次副将换掉的还不知道是谁不是吗?” 提到这件事情,钱金鑫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我就不明白了,要不是出了这事,就连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埋了多年的暗桩。那么千挑万选的一个人,怎么就被人给不动声色的换了呢?” 暗桩?副将? 这人到底是干了多少事啊? 她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继续凝神细听他们两个说的是什么,那个女人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你认为是苏钰动的手?” “不是他能是谁?”钱金鑫口气不好地说,“否则谁闲着没事来插手管这种事?!” 站在他对面的人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会再去从我这边查查看……算了不说这个了,谢云嫣那边你处理的怎么样?” 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谢云嫣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她在这里窝了这么久,其实就是为了听听关于自己的事情。 否则一直是等着别人出招她再想些对策的话谢云嫣觉得这实在是无聊透了。 哪怕是面对她没办法彻底掌控的局面,谢云嫣的心里都不知道有多少计划——就和下棋一样,好的棋手能够预测到对方往后几十甚至是一百多步的走向,但是只知道应对对方这一步走向的……甚至都不够格称之为棋手。 “还能怎么样……”提到谢云嫣,钱金鑫显然有些气馁,但是更多的是烦躁,“我在这边忙的焦头烂额的,她该吃吃该睡睡,今天还有闲心派人去盯着城里的人不许吃野味。” “她还管这事?没说要出城和西秦人打上几架?”似乎抓到了什么重点一样,女人反问了一句。 钱金鑫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回答得有些不耐烦:“啊,她也是分不清轻重的,既然不敢和西秦人拼命,在长安乖乖呆着多好,非得跑到这儿,还连累你我也得一起来受罪。” “既然如此你不如……”女人说到这一句,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似的,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谁在偷听?!” 谢云嫣心中一凛:自己站在这里难道也被发现了吗? 第176章 上车! 她看着女人已经转向了这里,似乎正在披风下摸索着什么,虽然觉得十分奇怪,可是依旧不动声色地压低了身子,脑子里也在一瞬间计划好了几条不同的逃脱路线。 “你不出来就别怪我不给你留活路!” 就在这一句话话音刚落,眼看在这条小巷里就要你死我活的时候—— 另一个声音却突然传了过来,那声音嘶哑,似乎说话的男人嗓子受过重伤:“倒挺警觉的,可是我劝你最好当没看到,我家主子的目标不是你。” “这话说得很奇怪,”女人说道,仍然直直地看着那个方向,“你偷听的是两个人的谈话,怎么可能让我当作没看到呢?” “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男人笑了一声,可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谢云嫣瞬间想要转身,“可是你没有发现,这里可还有一只老鼠在偷听啊。” 她啧了一声,当机立断…… 转身就跑。 这并不能说谢云嫣是个懦夫或者是怎么样,作为一个多年习武之人,她很清楚自己的极限是怎么样的,在现在情况不明,对方不知有多少人,也不知手上有什么武器的情况下,直接动手绝对不是好选择。 她一边跑一边就听到身后追过来的脚步声,谢云嫣没有时间去看到底是谁追了过来,她伸手想要掏出防身短剑,手插进了暗袋里之后才想起,自己出门换了衣服,匆忙之中只带了周承研制的暗器,其余武器都嫌麻烦没拿出来,这让她在心里暗咒了一声。 就在谢云嫣冲出了这一条巷子的时候,她的面前猛地停下了一辆马车,车窗打开,露出了谢风那张脸,他淡淡地说:“上车。” 谢云嫣略略迟疑了一下,就只是这短短几瞬,身后的脚步声就越发的接近,她当机立断跳上马车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行驶了出去,驾车的也是个老手,速度虽快却极度平稳,谢云嫣的喘息因为刚刚的奔跑有些急促,谢风看着她,突然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大小姐,你真的不要命了?” 谢云嫣不明白他具体指的是什么,瞥了他一眼问道:“什么意思?” “你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别人的消息,而且还敢跟着钱金鑫到这个地方来。”谢风的目光像是带着火焰一样,愤怒地打量着她,“你这像是要命的人干出来的事情吗?” “那风叔,你又为什么在这里?”谢云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直接发问。 打死她,她都不相信,谢风出现在这里只是一个偶然。 “钱金鑫跟我有点私人的过节。”提到这件事,谢风的眼神变得极其阴冷,“硬要说的话,我和他现在大概算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大小姐,你还是趁早抽身为妙。” 但是对于谢风这样的说辞,谢云嫣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你们两个之间的私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是钱金鑫此人身上,牵连着谢家的死敌,换句话说就是牵连着谢家的生死,” 谢风一愣,随后笑意更深:“大小姐,你果然和前几年不一样了。” “人总是会变的,”谢云嫣靠在车厢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不可能有人永远是天真无邪。” “大小姐……大小姐……”车子里狭小的空间,让谢风能够闻到这姑娘身上干净的味道,“这不是二将军的意思,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您现在抽身,还可以做什么都不用考虑的贵女……” 谢云嫣冷笑了一声,还是没把目光转移回来:“住回长安城的那个鸟笼里?” “您果然是因为恨苏黎才来边关?” “恨?”谢云嫣终于把目光转了回来,可是出乎谢风意料的是,那双眼睛里只有满满的嘲讽,“我确实是恨过苏黎,可是现在我对他,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因为他那个人……不值得我动一点儿感情。” 有时候,恨和爱都是能让人一夜长大的东西。 谢风愣了半晌,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让她觉得十分悲伤的笑容来:“大小姐,别怪我提醒你,你跟苏钰混在一起的话,他迟早有一天会害死你的。” 他没带着谢云嫣大半夜的在街上乱晃,径直把谢云嫣送了回去,只说和谢二将军还有事情要处理,没有多话,便驾车离开。 回到自己的房间,谢云嫣点燃了灯,没有叫人来服侍,自己轻手轻脚洗漱后换了寝衣,躺在床上眉头紧锁。 虽然之前怀疑过钱金鑫,但那终归只是基于前世记忆的怀疑,今天亲眼所见的一切,却证实了钱金鑫确实是背着梁王等人,策划着什么要把自己卷进去的事情。 而且从他和另一个人的对话之中可以推测出来,之前有人似乎已经让他们的某个计划失败了。 抛去已经存在的问题不去考虑,现在新出现的问题有两个,一是和钱金鑫对话的女人是谁,再一个就是,巷子里的第四人又是谁,他口中的主子又是何方神圣? 谢云嫣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自己的生活就不知不觉地朝着一个混乱的方向前进了。 而这一切的开始,似乎就是她重生后开始和梁王派斗法。 谢云嫣站起身来,去橱柜里摸了点茶叶出来,用热水冲泡后,便端着自己的杯子在房间里沉思。 要不要跟苏钰说这件事呢?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谢云嫣自己给否决了,如果要告诉苏钰这件事的话,那她就要解释自己为什么没做查证就相信了孤影截获的消息,又为什么直接跟着钱金鑫去了那条小巷,最后还要解释到底是怎么从困境里脱身的。 这实在不是一个上上之选。 这一晚剩下的时间谢云嫣只感觉到了异常的烦躁,她满心怒火地把行李打开,准备找自己顺手塞进去的许久都没用过的塞有安神香的香熏铜球,好用来静静心,结果她只发现自己扔进去的用油纸包好的火石以及一把她找了很久的短刀。 第177章 又一封神秘的信 一切的不顺心让谢云嫣觉得自己都已经到了想要直接去杀人的地步,她无比心烦地挠了一把自己的长发,然后把自己狠狠地摔到了柔软却也同时极具弹性的大床上。 谢云嫣就这么平躺着注视着上方,因为钱金鑫和谢风的那些话,让她无法控制的想起了父亲。 谢云嫣人生的许多第一步都是父亲一点一点扶着她走出去的。就像是带着小时的她学走路一样,先是扶着,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放开手让她自己能够独立的走,然后在旁边看着她一路成长然后学会跑,最终站到了顶峰之上。 可是对于谢云嫣来说,她才刚刚学会奔跑的时候,父亲就已经不在了。 然后她就迷茫了,一直迷茫到了今天。 谢云嫣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误入了桃花源,却又沉醉不知归路,一路旋转着掉落了下去,从此再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要是您,您会怎么做呢?”谢云嫣抱着被子喃喃自语道,“爹,我好想您……” 那个原来会解答她所有问题,不管它们有没有意义的问题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谢云嫣就这么想着想着,突然就咬着被角落了泪。 就好像她仍然是当年还在父亲羽翼庇护下的小姑娘一样。 她到现在为止,都拒绝去看父亲的那些遗物,她总觉得这实在是太残忍了,就好像是把父亲这个人的一生都凝结成了一件件冰冷的物件儿,没有一点儿温度。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云嫣才平静下来,她又躺了一会儿,奇怪的并不觉得累,干脆下床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从旁边上了锁的柜子里取出了医书,认真研读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起来,谢云嫣的眼睛就有些肿了起来,出了门,梁严明端详了她半天,务无比认真地问:“大小姐,恕我冒昧,你要不要考虑等消肿了再出门?您这样,真的很像昨晚在自己家里和人切磋,被人把眼睛打肿了。” “打肿和自己肿起来的,一眼就看出差别了好吗?”要是知道今日眼睛会肿,谢云嫣昨晚肯定不会哭那么一场,“交给你办的事情都办好了?” 梁严明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识趣地不再提了:“是,都安排下去了,也安排人手去城中搜集药材和硫磺,估计今天下午就能有结果。” 她现在,就是在和阎王爷抢时间。 希望这些准备能让阳临关在这场瘟疫之中,少些死伤。 谢云嫣交代梁严明今日盯好药材和硫磺,不必随她出门,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还有其他安排:“对了,二叔要是回来了你就派人去喊我,我有事情要跟他商量。” “是,”梁严明说道,“二老爷一回来,我就马上派人通知您。” 谢云嫣看了时辰,只来得及匆匆向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听到了,随后便急急忙忙地出了门。 看着她的背影,梁严明只能摇了摇头,重新回屋坐到桌边,快速地写了张字条。 用鸽哨唤来一只鸽子,梁严明将字条装进了它腿上的竹管里,忧心忡忡地看着信鸽飞远。 希望鸽子能把阳临关的现状带到该去的地方。 梁严明在内心祈祷。 对于谢云嫣来说,今日又是无比繁忙的一天,二叔不在,阳临关千头万绪都需要她亲自过问,不光是西秦人又派小股军队来城墙下骚扰,还有城中百姓们的口粮和营生,看似鸡毛蒜皮,却又和战局息息相关。 直到快午饭时分,她才坐下来喝口茶,算是松了口气。 一口气喝了大半盏,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纸张,谢云嫣叹了口气,认命地扎起袖子开始整理。 她动作很慢,今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文书工作,桌子上摊了各种各样的军报和账本,早上她甚至还手滑打翻了一杯茶在上面,不过她因为赶时间处理其他事情,只是草草整理了一下。 看着那一摞纸张上的茶水印子,谢云嫣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希望二叔看到之后不要念叨她,一边快手快脚把它们收拾起来。 从纸堆里滑出了一个雪白的信封掉在地上,谢云嫣抱着一摞军报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扔了个信封在这堆东西里,只好把军报扔在了桌子上,弯腰捡了起来。 入手才发现信封沉甸甸的,像是塞了什么东西在里面似的,谢云嫣挑了挑眉,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这东西不是自己的了,毕竟她可没有风雅到要挑一种印着暗纹还带着隐约花香味儿的信封来用。 想了想,谢云嫣还是把信封拆开,抽出了里面的东西来。 那是几张明显是拓印下来的账本,谢云嫣看了几眼就皱起了眉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如果她没有看错,这上面的铺子的名字,分明就是……梁王挂在手下人名下的。 谢云嫣急匆匆地把这几张纸看完,和脑中记下的事情仔细比对之后,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出来。 她没猜错,现在她拿在手上的东西,确实就是她心心念念想了很久的,梁王的秘密账本。 这其中不但涉及到买官卖官,更涉及到往关外运输盐铁等军机物资,是梁王叛国通敌,中饱私囊的铁证! 可是,究竟是谁找到了这些东西,又是怎么把这个信封放在了自己桌子上的? 这里不是其他地方,怎么说都是阳临关的议事厅,相当于一个小小的军机处,想到这里,谢云嫣的眉头皱得更紧,只有两个解释,一是东曜军中能出入议事厅的几位高层人士做的,二就是,这个人已经神通广大到可以随意进出议事厅,把这个信封放在她桌子上的地步了。 正想得入神,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谢云嫣差点没被惊得跳起来,回头一看,心才算定了下来:“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你知道吗,谢彦辰?” “谁让小姑姑您想事情想得这么入神,能怪我吗?”谢彦辰委屈的摊了摊手,觉得自己这个黑锅背的实在冤枉,“手上拿的什么,能让您着迷到这种地步?” 第178章 一个消息 “没什么。”谢云嫣随手把那些拓印下来的账本塞进了纸堆里,“前一段时间的战报和文书,我收拾得差不多了,有事?” 知道谢二将军忙起来根本不会去收拾这些东西,谢彦辰也就没有在意:“当然是喊您吃饭啊,人是铁饭是钢,再忙也得按时吃饭,走吧走吧,我都喊人把饭摆上桌了。” 谢云嫣应和着他的话,站起身来跟他一起出了门,就在锁完议事厅的门一转身,突然又闻到了信封上的香味。 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身上沾了那个味道,可是一想不对,信封上的味道很淡,怎么可能会让自己身上沾到? 谢云嫣仔细闻了闻,平静了一下心绪,问:“谢彦辰,你屋里换安神香了?” “安神香?我从来都不用那东西的,连熏衣服都不用香料,香料这玩意儿一用多我就爱打喷嚏,您忘了?”谢彦辰奇怪地问。 “那你身上这个味道……” “哦,你说这个啊,”谢彦辰笑了起来,“我今天早上去见了前些日子来城里的轩先生,他屋子里有卜卦用的香,可能那时候沾上了。” 谢云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是之前二叔说的那位演卦极准,相面也极准的先生?” “正是。”提到玄先生,谢彦辰便打开了话匣子,“他断人命数从未出过错。我先前也不信,但他那次一见我,就说我近来有血光之灾,唯有多年不曾相见的血亲可解。这不是我带着逃难的百姓出城,山穷水尽之时遇上您了吗?” “听起来倒确实是有些东西。”谢云嫣看着近在咫尺的屋子,里面穿梭摆饭的下人身影清晰可见,“若有机会我也想去拜访一番。不过,你早上一个人去的?” 谢彦辰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安全,笑道:“哪能啊,我跟程副将一同去的,也就是去查防务的时候顺路拐了一趟,向他道谢。” 程副将并着其他几个副将已经在等他们了,非常时期也不讲什么虚礼,大家随意坐下便开始吃饭,边吃边交流今日西秦的动向。 谢云嫣在这种时候向来话少,她静下心来闻了闻,果然在程副将的身上也闻到了那个味道。 她压下心中的疑问和怀疑,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毕竟这个味道虽然独特,但是并不代表那个信封就是那个玄先生送过来的。 快吃完了的时候,外面来人报信,桌上的人陆陆续续出去,谢彦辰也急着去看大刘哥的情况,三口并两口扒完饭,和谢云嫣说了一声便匆匆离去。 桌上就只剩了谢云嫣与程副将两人。 陷入一种微妙的尴尬境地。 谢云嫣端起杯子假装喝查,她实在是想不到要怎么跟程副将开口说这事,难道她要直截了当的问是你还是玄先生给我送了个信封过来吗? 倒是程副将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除了疫病,您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拿不准主意?” “我拿不准的事情有很多,”谢云嫣放下了杯子,冷冷地看着面前的饭菜,之前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不见,“西秦人想干什么?还有,千里之外的长安城里,在我临行前非得见我一面的梁王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也许他只是想请你吃个饭,证明一下他的诚意?”程副将开了个玩笑。 对于他的玩笑,谢云嫣的回应只是一声冷哼:“诚意?他对我证明他有诚意有什么用,还是留给他老子吧。” 天高皇帝远,在阳临关说话,谢云嫣不像在长安那样客气,对皇上表面上的尊敬也消散殆尽。 “梁王这个人,心狠有余,但我这些年看着,手段却不够,必要的时候不是不能利用他。”程副将平铺直叙地说道。 “没办法,连利用他我都担心被他反咬一口,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个降服了苏黎和邵家的人。”谢云嫣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基于我对邵城的了解,跟他走的近的人,都可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 程副将笑了笑:“难道你跟他走的不近吗?” “我跟他可没有交情,邵家我原先走得最近的那个人叫邵菀,不过最近应该换了称呼,该叫邵姨娘了。”谢云嫣勾了勾唇角,“我真是个好人,知道我这个义妹和苏黎两情相悦,拼着和靖国公府撕破脸,也要给她过了明路。” “大小姐,你发现没有,虽然你口上这么说,心里却始终有条线拦着,不会像他们一样不把人当人。”程副将看着她,认真道。 谢云嫣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就笑了起来:“不把人当人……你这话说的,我自己就是个人,一个只想好好活着的普通人,要不是他们非得把谢家往死里糟蹋,我根本懒得跟他们有交集。” “天柱峰血仇,我理解你的心情,”程副将微微前倾身子,好像是在谈判桌上谈论生意,“我这两天得到个消息,一直在犹豫是直接告诉你,还是先给周先生。” 谢云嫣挑了挑眉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王最近被弄得焦头烂额,一方面想给你使绊子,另一方面又得琢磨着怎么讨皇上欢心,这件事情显然你要比我知道的多。”看着她的表情,程副将斟酌着选词,“而信阳大长公主想趁此机会,鼓动苏钰站队。” “笑话,她鼓动苏钰站什么队,现在苏钰虽然得了皇上赏赐,但靖国公府世子位还悬而未定,况且靖国公也苏醒,说不定就要好转,信阳大长公主找他做什么。”谢云嫣哈的笑了一声,明显不相信他的话。 “但是你和苏钰关系匪浅,眼看着就要接手谢家军的残部。”程副将平静地说道。 谢云嫣沉默了。 不可否认,程副将说得很对,信阳大长公主恨梁王入骨,必定不可能让他再得意下去,而皇上为了面子将丑事压下,变相将她心中恨意煽动的更旺。 被动了子孙的母亲,是一头母狼,势必要将敌人的骨头嚼碎才肯罢休。 因此,即便两人先前已有默契,信阳大长公主犹觉不足,一定要确保带着兵权的自己和她处在同一条战线,扶一个非梁王的皇子上位。 问题是,皇帝看着身体硬朗,谢家现在拿了兵权又去掺和立储之争,那她真是觉得谢家满门都活够了,得赶紧全员入土。 第179章 天道昭昭报应不爽 但是不管心里再怎么想,信阳大长公主仍在千里之外,眼下阳临关的情况才是重中之重。 午饭后谢云嫣没有多耽搁,披挂上软甲便取了城楼,谢风也是刚刚从山上回来,看她过来便问道:“你昨夜定没睡好,今天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西秦人等着要我的命,我怎么能安心入睡。”谢云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道,“今日居然一上午才来了两次,看来西秦人那天大伤元气,还没缓过来。” 谢风笑了笑:“钱金鑫的事情,你心里有想法了?” “对,不就是个吃里扒外的墙头草的事情么。”谢云嫣接过身旁人递过来的千里镜,观察着西秦人扎营的方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这件事情和谢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关系的?” “你果然感觉到了。”谢风丝毫不感意外,“天柱峰并不是开始,从很久之前他们就在谋划要把谢家踩下去。但是这件事中,梁王不是主谋,想必你也是知道一点的,这种亡命徒似的做法,不是他能想出来的。我跟着钱金鑫,就是为了找出背后的那个人。” “钱金鑫这个人……”谢云嫣摩挲着手中千里镜的黄铜外壳,说完这半句话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了下去,“无利不起早,并且还贪生怕死,按现在这种情形看来,可不是一个棋子该有的反应。” 谢风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是说……” “我估摸着,从我跟靖国公府闹开之后,梁王就急了,因为他大概单方面地和他背后的那个人掰了。”谢云嫣并没有看向谢风,只是自顾自的看着城外的动向。 谢风咂咂嘴:“所以你觉得,钱金鑫做这些事是为了给新主子一个投名状?那这个动静有点大。” 谢云嫣终于抬眼看了一眼谢风:“说到动静,我怎么听人说有人开始起邵家的底了?” “什么时候没人起他的底?”谢风毫不在意的笑了一声,“朝廷中像他这样玩的,有几个不是身上盯着千百双眼睛呢?目无王法的事情他干的能少吗,有多少人是一条一条的掐着律令,想要把他送进去砍头,可是他们动不了邵家。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道理谁都明白,要是放在原来,他只要是不让边关被西秦连下十城,他们就弄不死邵城。” 谢云嫣点了点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八个字真的是太合适他。以我对他的了解而言,只要不能一下弄死他,就得反过头来给你给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是你不会。”谢风打量着面前这个认识了很多年,表面上却是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的女孩子,“你骨子里是个好人,相信着天道昭昭报应不爽,反感着那些把所谓的道德伦常当做儿戏一样的行为。” 男人叹了口气:“这样也好,一个姑娘家的,终归还是平平安安的好。再说,我受了谢将军的话要照顾你,要是把你给照顾出事了,我估计谢将军夜里是要来找我好好地谈谈。” “我觉得你这话不是在夸我,而是在骂我。”谢云嫣有点儿漫不经心地说道,似乎并没有把谢风的话放在心里,“我跟他们不一样,好歹我知道有些事情能做,而有些是不能做的。” “所以你觉得,梁王先前找你见面,是想做些什么?” 谢云嫣摇摇头,叹了口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等我以后老了,一定离那些排着队关心我身体的后辈们远点,再加上他跟我说的那些话……”她突然打住,脸上的阴郁一闪而过。 谢风瞟了她一眼:“怎么,提起梁王,想起谁了?” 谢云嫣挑起眼角:“风叔,你话里有话啊?” 谢风干笑两声,过了好一会,才问了一句:“谢云嫣,你当真的么?真就想跟苏钰……” 谢云嫣抓抓束起的头发,用力往旁边甩了一下,有点烦躁地翻了个白眼:“风叔,你管得快比我娘管的都宽了……”她把头扭向另一边,长长地吐出口气来,“退一万步说,逢场作戏也好,排遣寂寞也好,什么当真不当真的,况且我真的只把他当作我需要还债的盟友……什么嫁不嫁人,选不选夫婿的,我看就随便待在家里做承嗣女,再逍遥自在不过。” “你真这么想?”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谢风突然大笑起来,腾出手来用力在谢云嫣肩膀上打了一拳:“别放屁了,看着你长大的,还不知道你是哪路货色?逍遥自在?那你怎么逍遥自在给我看看,养他十七八个面首?” “风叔,你能不能不要为老不尊。”谢云嫣伸手想打回去,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放下了手,轻轻地叹了口气。 谢风看了她一眼,却见谢云嫣的脸上突然笼上某种说不出的哀伤神色,那么好看……却那么脆弱,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小姐?” 谢云嫣笑了笑,缓缓地摇摇头:“就算养十七八个面首又能怎样,真心这玩意儿,谁能说得准。” 谢风脸色一变:“您……” “我怎么?和梁王那个疯子,还是跟苏黎那个人渣一样,每天都是算计着人的感情过活?”谢云嫣嗤笑一声,“你放心,这点自尊心我还有。” “大小姐,你听我说,你别因为苏黎就失去信心,这世界上好人还是有的……” “行了,”谢云嫣挥手打断他,放松身体靠在城墙上,闭上眼睛,左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胸口上,笑了出来,“你绕了这么一大圈,不就等着我这句话呢么,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去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的,我惜命得很。” 她累极了一样地靠在那里,眼睛下有一圈睫毛打出来的细密阴影:“你放心,我不会钻了牛角尖发疯,更不会觉得拼着性命不要手刃仇人就算报仇,我还有事情要做……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前,我绝对是不会出事的。” 谢风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半晌,才轻轻地问:“大小姐,我和二将军从来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但是你现在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做些什么?”谢云嫣合上了眼睛,像是梦呓一样地轻声细语地说道,“我也想这么问自己啊。” 第180章 药商陈家 半下午的时候,西秦又派了小股士兵前来游走骚扰,故技重施地往城楼上投掷死鼠死禽,不过谢云嫣早已安排下去,直接以滚烫的热油泼上去,直接烫成焦尸。 谢风看着手下清扫城楼,长吁一口气:“还好大小姐您和二将军早有安排,不然谁会想到西秦人会用如此阴毒的招数。” 但谢云嫣看着逃窜离开的西秦人,面上凝重之色更甚:“明日,不,待会儿风叔你就安排点人,做好扑杀活鼠的准备,今日他们已经用上了投石器,说不定下一次来,往城里投掷的就是活鼠了。” 就算用滚油和猛火围攻,可老鼠毕竟是活物,难免会有漏网之鱼,到时候城里四下一跑,将疫病传给多少人就不好说了。 谢风深知内情,知道此事乃重中之重,当下连忙亲自去安排。 就在这忙乱中隐含危机的气氛里,谢云嫣收到消息——那天和大刘哥一起回来的人中,有几人病倒,发起热来。 他们跟大刘哥一起回来,路上有没有共用一个水囊喝水谁也记不清,现在发起烧来也是在谢云嫣意料之中,也没法多说些什么,只得让人把他们都抬到大刘哥所在的屋子里,并让大夫去瞧瞧,转头又叫来梁严明,问他硫磺和其他药材的事情。 梁严明一脸愤懑:“我正要跟您禀报呢,陈家突然反悔,说药材他们自家要用,不能给我们了,我自作主张把价格往上喊了两成他们都不肯让步。” 谢云嫣无意与民争利,虽说让手下去搜集这些东西,也都额外嘱咐了他们按市价收购,手下将士也知道她看着好说话,实际和谢将军一脉相承,军纪极严,亦不敢在这上面耍小花招克扣油水。 比市价高出两成,对于药材和硫磺等物来说,是近些年罕见的高价。 陈家突然不愿意出手,要么是察觉到城中的变故,要么…… 想到今天早上送来的一张帖子,谢云嫣眼睛中冷意翻涌,半晌,才化为红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 天下似乎没有任何事,能难倒这样笑着的谢云嫣。 天刚擦黑,一辆马车便停在陈家大门口,谢云嫣掀起车帘看着早已等在门口的美貌侍女,心中毫无诧异之情。 陈家既然一大早给她下帖子请她上门,又找借口拒绝卖出手中的药材,自然会在今晚这场她肯定会赴的宴上做万全准备。 自鸿门宴后,宴无好宴。 所以当侍女为她推开门,看到了花厅之中原本应该是大圆桌的地方早给改成了一张大赌桌,还有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站在一边,负责帮着递赌具的时候,谢云嫣无论是脸上还是心里,都没有半点惊讶之情。 在屋子里坐着喝茶的,就只有一个男人,看到谢云嫣走了进来,在看清楚她的面容之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站了起来,风度翩翩地冲她一笑,操着一口浓厚的口音说道:“这位想必就是……谢大小姐本人了吧?” 可惜他无论怎么风度翩翩,也难掩其中一股逼人的邪气,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从外表上就能叫人看出来——他心术不正。 “谢云嫣。”面对他毫不保留的探究目光,谢云嫣依旧是面无表情,而对他的招呼的回应也只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而已。 就在谢云嫣说完这些话之后,陪她一起来的谢风才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语:“陈信义,这次请客的陈家的大公子。” 陈信义把谢云嫣引到红木高背椅上坐下,然后自己才坐回了原来的位置,语气里满是歉意:“实在抱歉,父亲那边被一笔生意拖住了,听闻谢大小姐也善赌技,就只能委托我来先陪你玩上两局,打发一下时间了。” 谢云嫣面上虽然还是沉静如水,但是听了这话之后,在心里却是冷笑了一声,这一番话说出来,好像是真的觉得对自己感到十分抱歉一样,可是这屋子里的人谁不知道是他的父亲刻意拖延,想要给自己这个长安带兵来阳临关的小丫头片子一个下马威呢? 而且听了陈信义的语气之后,谢云嫣也就知道,这个男人根本没有把自己当一回事,分明是在告诉她,即使身在阳临关,也把她在长安城的行事查了个底朝天,时至今日,她已经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出陈信义身上带着的戾气,他绝对不像表面上这样,是个纨绔子弟而已。 虽然谢云嫣心里千回百转,她还是给了谢风一个眼神,谢风也沉默地走向了那个小姑娘那里,那姑娘非常有眼力劲儿地让了位置,谢风也没有坐下,就那么笔挺地站着,把桌上散乱的牌九整理起来,洗了一圈。 陈信义虽然看不起谢云嫣这个十足十的大小姐做派,可是谢风的名号他还是听说过的,对谢风说话的语气也明显敬重了不少:“您给我们掌眼,我也放心。” 谢云嫣却是玩着自己手腕上的一对儿镯子,头也不抬地问陈信义,语气清浅:“客随主便,玩什么?” 陈信义毫不客气地笑了起来:“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就不推让了,赌牌九怎么样?” “没问题。”谢云嫣依旧是头也不抬地回答他的问话,仿佛对自己手上镯子的兴趣大过了一切事物一样。 “既然你是刚到这里,我们也就不打太大的,反正不过就是玩上两局而已。”陈信义依旧只是笑,“十两起,行不行?” “十两?”谢云嫣听到这里才抬起头看了陈信义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男人觉得坐在灯光下的谢云嫣眼睛里像是晕染了一层冷冷的光一样,即便是经历过了不少事情的他也突然觉得那光似乎像是一路凉进了心里一样。 有些心慌的陈信义定了定神,再次打量起了谢云嫣,却发现她的眼睛里面满满的就只是平静罢了。 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你要是觉得多了,”他说,“我们就……” 第181章 下马威?云嫣再现赌技 可是陈信义的话却被谢云嫣从桌子下面拿出筹码的声音给打断了,他看着女孩子把筹码摆好,眉眼不动地说:“一百两起,先热热身,陈先生觉得怎么样?” 谢云嫣说的一百两一局,实际上只是第一个下注的人最低可以从一百两开始,一般人看上几圈,也就能明白他们的下注规则——前一个人下了,后一个人如果不放弃,要跟注的话,必须至少是前面人的两倍,最高无上限,直到庄家手上五张牌九都揭出来,大家谁也不认输的话,就翻牌比大小。 几圈下来,两个人之间来往的筹码很快累计到了万两以上,谢云嫣稍微输了陈信义一头,不过赢的不见高兴,输的也不见不高兴,一上了赌桌,就好像进了什么特定的状态一样,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功之一,就连担任了庄家角色的谢风,也是面无表情地继续手里的工作。 也就在这个时候,陈信义再次开口打破了满室的沉寂:“谢大小姐这次过来……皇上有没有说什么?” 谢云嫣的反应能力在前世今生之中得到了充分的发掘,她看了一眼牌,然后才慢慢地开口:“皇上并非是没有说什么,可是……”她终于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但仅仅是这一笑,就让她的五官瞬间鲜活灵动了起来,“那些话不过就是对谢家和我的几句嘱咐罢了。” 而仅仅是这一笑,却是让陈信义像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一样看傻了眼。 他愣了愣,然后才慢慢地意识到,外界关于这个大小姐的传闻,原来可信度还是挺高的。 陈信义轻轻地咳了一声,以便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没想到,原来皇上对阳临关这样放心啊。” 即便他这句话是用开玩笑似的口气说出来的,可是弦外之音却不是那么难听出来的,谢云嫣还是带着那种笑容:“皇上什么时候不信阳临关上下呢?” 男人因为她的这句话而皱起了眉头,陈信义没想到谢云嫣会这么回答他的话,这完全是把问题又扔回到了他的身上去了,这么一招连消带打,谢云嫣表面上却没有露出半点异常的情绪,仿佛这不过就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寒暄罢了。 他尴尬地干笑了两声,看着谢风开始发新一轮的牌,决定打一发直球试试看这位大小姐的态度:“恕我冒昧,您认为……您认为之后阳临关能守住多少人,多少产业呢?” 可谢云嫣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她看了自己的牌一眼,把自己的筹码往前一推:“全下。” 陈信义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庄家手上新牌还没动,这是盲注。 赌牌九这东西,虽说本质上和石头剪子布没什么区别——都是比大小,但是大小比较复杂,一般来说,真玩起来的花样还是很多的,有些人会算牌,有些不会算的会装作很厉害的样子,下大注忽悠别人认输,种种技巧不一而足。 像谢云嫣这样的,显然不是正路子的——鉴于她连庄家手里第一张牌是圆是扁都没看见,干出这样的事,有的时候是瞎玩,有的时候……是想玩把大的。 陈信义眯起眼睛看着她,谢云嫣依旧是闲适的坐在椅子上,大大方方的任他从头到脚的打量着,他这个时候可以认输,谢云嫣踢馆,他可以不接招,那就什么也不损失,继续打和平牌。 不过……通常这么做的,是他家老爷子,肯定不是他陈信义。 这个男人是被成功捧起来的,声名、面子、钱、权利,这些是铸成他血肉的东西,谢云嫣在心里平静地想着,他曾经都不是输不起、付出不起的人,可是越走越高,于是摔一跤对于他来说,不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爬起来”的问题,而是一摔到底,万劫不复。 这一点,在她第一眼看到陈信义这个男人的时候,就已经确认了。 “跟。”陈信义突然愉快地笑起来,稍微坐直了些,看起来就像个纵容小辈胡闹的长者,早玩腻了摆家家酒的游戏,终于能进行一点符合他智商的活动一样。 谢云嫣放松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还颇有闲情地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茶,对谢风说:“翻牌。” 谢风面色不动,慢慢地翻开了三张牌。 在看清楚牌面的那一瞬间,陈信义挑了一下眉,上身放松,又靠回了椅背上,对谢云嫣伸了伸手:“谢大小姐,请。” 可谢云嫣的表情依旧是纹丝不动,似乎这个结果已经在她的意料之中了一样,再次加注。 陈信义毫不犹豫地跟,好像他有多求之不得一样,然后敲了敲桌子,转向了谢风:“麻烦您,翻吧?” 谢风依旧是得到了谢云嫣微微的点头示意之后,才翻开了第四张牌,双手垂到了桌下,仿佛面前发生什么都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还跟吗?”陈信义笑呵呵地问道。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谢云嫣居然也笑了起来:“当然,否则陈先生大概会认为,我是个玩不起的人吧?” 她把玩着手上的那盏茶,动作里有着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优雅和逼人的贵气,目光也尽数投在了手上的茶盏上,仿佛那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一样:“可是啊……这天底下,我谢云嫣不敢的事情,少。” 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官话很标准,而且音调轻轻柔柔的,语速很慢,可咬字却特别清晰,是长安城权贵们特有的富贵腔,可以算的上是一点气势都没有,但是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语,让陈信义突然觉得,或许在谢云嫣看来,自己其实不过是一只已经被猫抓住的老鼠,所有自以为是的计谋都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谢云嫣并不在意陈信义到底会不会回应自己的这句话,她依旧注视着手上的茶盏,对一根手指按在了最后一张牌上,手掌悬空的谢风轻轻地说:“风叔,翻开吧。” 谢风点了点头,慢慢地翻开了最后一张牌。 赌桌上下一时悄无声息,谢云嫣轻轻一笑:“陈先生,请吧?” 陈信义眼角神经质地抽动了几下,摊开了自己的牌。 第182章 别让下人看了陈家主子的热闹 谢云嫣看了,却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不仅如此,她还摇了摇头,仿佛有多遗憾一样。其他三个人六只眼睛全都盯在她的一双手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轻描淡写地放下牌,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捻。 谢风一眼扫过,口气平淡地说:“长六对虎头,陈先生你输了。” 谢云嫣翻开的最后一张牌正好给她凑了一对儿最大的长六,不然陈信义两对大点数点牌她一对小点数天牌,算起来还是她输了……不过说实话,总而言之,除去最后谢云嫣凑出的一对儿长六,这两个人手里的牌都不算多大。 陈信义突然站了起来,因为过于慌张,甚至连自己那张椅子都带倒在地发出了沉重的声音:“这……这不可能!” “陈先生别激动,”谢云嫣还是那一副平静到不可思议的样子,她甚至还有闲心冲着陈信义挥了两下手示意他坐下来,“赌桌上,输赢乃兵家常事不是吗?” “你……你!”陈信义指着她,手指剧烈地颤抖着,“你使诈?!” 谢云嫣挑了挑眉:“使诈?我的一举一动陈先生你都看着,再说是风叔洗的牌发的牌,最开始可是陈先生您说的放心啊。” 陈信义已经被气得失去了理智,就在他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一道陌生的男声让他把还没说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停下吧陈信义,是你自己技不如人。” 而随着这句话,房间左侧的墙壁处打开了一扇不起眼的小门,一个两鬓花白的男人慢慢地从门里踱了出来,乍一看,他的气质平常得近乎朴素,衣着也是中规中矩的一身黑色长衫,可是那双眼睛里锐利的光芒,却不是普通人可以拥有的。 就在刚刚那句话响起来的时候,谢风已经站到了谢云嫣的身后,并且全身进入了戒备状态,可是直到这个男人走到灯光下,谢云嫣才站起身来,带着客气的笑容开口:“陈先生言重了,不过是我一时走运。” 对于她一语道破了自己的身份,中年人并未感到惊讶,他的脸上带着让人感觉到十分亲切的笑容:“犬子刚刚多有得罪,还望谢大小姐见谅,想必谢大小姐已经知道我是谁,在下姓陈,陈守正。” “哪里哪里,”谢云嫣也还是笑,“刚刚陈先生陪我玩了几局,算起来,还应该是我感谢陈先生才对。” “还不快给谢大小姐换一盏茶上来?”陈守正对着陈信义吩咐了一句,陈信义唯唯诺诺地低着头就去了,当陈守正在转向谢云嫣的时候,那一张笑脸纹丝不动,“谢大小姐请坐。” 等陈信义亲手捧了一杯新茶上来之后,在满室氤氲的茶香之中,陈守正慢慢地吸了一口手里的烟斗,这才慢慢地开口说到了正题上面:“只是不知道……谢大小姐刚刚提到阳临关的那句话,是一时玩笑呢,还是说了一句真心话给我这个在后面偷听了半晌的人听呢?” 谢云嫣笑了笑,刚刚面对陈信义的时候所带着的高傲慢慢消退,变成了一种不卑不亢的笑容:“您说笑了,在您出来之前,我并不知道您在这里。” 陈守正打量了她一番,突然笑了起来:“看来,将军府一脉能被你撑起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谢云嫣也只是笑:“过奖,不过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谈一谈正事了?” 陈守正看着她,似乎在衡量什么。 “坐吧,您既然请我来,就应该知道咱们两个免不了这次对话。”谢云嫣谁也没看,眉眼低垂着,露出一点讽刺似的笑意。那张好似没有经历过时间世事洗礼的脸,在这样的神色下显得分外好看,好看得有些不真实,几乎成了一卷画。 她知道陈守正即便这次下马威没成功,并且也发现自己是他得罪不了的人,也不可能真的跟自己开诚布公的谈生意。 虽然他心里是很想好好谈谈的。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除了自己,谁都无法相信,谁都无法被求助。这就是他的规矩。 “谢大小姐……”他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表情很奇怪,就连谢风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仿佛痛苦中带着追悔,又混杂着说不出的疯狂的样子。 谢云嫣突然抬起头盯着陈守正,眼神凌厉得让谢风一下子绷紧了神经,就好像眼前的这两个人马上就要生死相搏一遭似的。这时候的谢云嫣绝不是今天在城楼上和他安排事情,那样平静中带着一点疲惫的样子,谢风想,这眼神,就算说成是谢云嫣今天是过来要掀了陈家,也似乎不为过了。 “我希望你就事论事,陈守正,”谢云嫣轻轻地,甚至是柔和地说,“既然你们陈家逼着我出来,总缩在后边的不算个办法,可是你——”她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我虽然不是动不动就对人喊打喊杀的人,你也别太挑战我的忍耐度,那东西向来不怎么样。” 她抬起头来,含含糊糊地对仍然傻站着的几个人说:“都坐吧,别在这戳着了,风叔,把门关上,别让下人看了陈家主子的热闹。” 谢风根本不理会她,他一偏头按住谢云嫣又端起半盏冷茶的手,轻巧地夺过来:“冷茶伤身。” 陈守正目光里的愤怒快要把她给点燃了。 谢云嫣扫了谢风一眼,倒也没说什么,任他把冷茶换成了一盏温热适宜的新茶,然后才去关门,谢云嫣看着脸上已有皱纹的男人开口:“陈家家主,事已至此,我却还是希望你在某些情况下,多多少少记得自己是个人,不要像条饿了几百年的狗,张嘴就要咬人行不行?我今天是来跟人谈事的,不是跟畜生讲话。” 被她这么一说,酝酿了一肚子说辞的陈守正呆了呆,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他小心地坐在谢云嫣对面,谢风甚至注意到,他只是坐了椅子的一个边缘,脊背挺得很直,向前微倾,好像想要急切地说些什么,可是又什么都不敢说,怕一开口就是错。 谢风突然觉得这样的陈守正很可怜,好像不小心惹了大人生气的毛孩子。 第183章 拿上来,让谢大小姐看看 他关好门后收敛心神,也在一边坐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怎么都觉得别扭。众人像是比着沉默,屋里滴漏无情地记录着流逝的时间,那动静让人心烦不已,谢风突然被一股无名火淹没,他一拍桌子,几张牌九弹起来在原地晃了几圈又倒下,刚刚放下的半杯水彻底洒了出来,泼的一地都是。 谢风粗声粗气地说:“至于么?有什么事不能放在明面上说清楚了?姓陈的你他妈这个时候惹是生非就不是个东西!大小姐,到底怎么着,要杀要剐,你划出个道儿来!阳临关这个地方,又是这个时候,我看谁敢有二话……”他瞪了陈守正一眼,然后目光又从陈信义身上划过,没说出来,重重地哼了一声。 谢云嫣摊了摊手:“我没想怎么着,现在是有人逼着我要我发火,还不跟我说原因,不是我在节骨眼上主动挑事。要不然陈守正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只要不让我看着你堵心,你带着家当投奔西秦去都行。” 顿了顿,补上一句:“当然,药材得给我留下。” “谢云嫣!”陈信义被这话激怒了,“你能不能说句人话?!” “说人话你们听得懂吗?”谢云嫣的语气和表情都很正常,可是脸却白得很,谢风察觉到不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谢云嫣下意识地一挣,对方却没有如她所想地松开,反而攥得更紧。手心里的温度传到她的皮肤上,很稳,有些烫。 谢云嫣紧绷的肌肉突然就放松了下来,谢风放开手,却用肩膀撑着她,就像是无声的安慰。半晌,叹了口气,谢云嫣才低低地说:“阳临关的情况,我不知道你们家了解多少,但看今天这场鸿门宴,显然是不打算跟我好好谈。把我要的东西留下,你们爱去哪去哪,就算扯平。” “扯平?”陈守正沉默地看着谢云嫣,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有种异样的平静:“扯不平,谢大小姐,你若是要杀我,我这条贱命放在这里,要杀要打都由你,只要……”他停顿了一下,“没什么只要,你不懂,更不屑懂我们这些挣扎求生人的苦衷。” “要宰了你还不方便?”谢云嫣笑了笑,哐当一声抽出了随身的佩剑,闪着寒芒的长剑直接就撂在了桌上,“我甚至能把你的亲眷拉过来,在你面前挨个撞在这把剑上。在某些方面,我还真不怕脏了自己的手。” 她不理会被这句话惊得皱眉的谢风,摆摆手,“没必要那么叽叽歪歪的,你别找我的麻烦,我留着你的命,这公平。” “其他的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趁早闭嘴,别以为自己捏着我要的东西,就能跟我漫天开价。” “不怕跟你把话说透,从你找我麻烦的那一刻起,就是你得求着我办事,你是觉得陈家比长安的邵家和梁王更有手腕?” 陈守正注视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轻轻地应了一声,垂下目光。他的十指交叉在一起,用力地互相扭着,关节处泛出青白颜色。 谢云嫣忽然叹了口气,补上了一句:“要让我跟你好好谈,也不是不可能……” 陈守正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谢云嫣却没有看他,低着头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声音又淡又平静:“你后面的人不是邵家,更不是梁王,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想要讨乔家的欢心,又舍不得谢家的门路吧。” 在座的几个人皆是一愣,表情各异。 就好像没看到一样,谢云嫣自顾自地摆弄起了面前零散的牌九,并不在意陈守正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对于她来说,乔家如何都无所谓,别说是和谢家本家利益相争,就算争到将军府头上来,她也奉陪。 但是无论怎么算,或者是怎么抵销,陈家为了讨乔家欢心,拿阳临关上下的命当鱼饵来钓她,这件事是绕不开的。 而谢云嫣本身也就是不想绕开这件事情。 重活一世,她早就已经明白,爱也好恨也好,在生死面前原来这么不值一提。 正在这当口,陈守正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带的椅子都翻倒在地,他气喘得厉害,好像刚被疯狗追了八条街。 谢风皱皱眉,不知道现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陈守正好像长长地松了口气,他突然往前两步,“扑通”一下跪下来,吓得旁边站起来想扶他的陈信义愣在原地。 陈守正重重地把头在地上碰了三下,养尊处优,老寿星似的额头上撞出大块的青紫和血痕,原本一丝不乱梳着的头发乱七八糟地从额前、两鬓垂下来,配上那双无神而浑浊的眼睛,这原本还志得意满的人就像是已经行将就木了一样,他高高地抬起头,哑声说:“谢大小姐,我对不住您的地方,这三下自然不够,剩下的,以后再算,到时候要杀要剐全凭您,还请您高抬贵手,饶过陈家,行吗?” 谢云嫣木然不语,此情此景,多半是让陈守正这个风光了大半辈子的人伤心到了极处,那么多年压抑在心里的东西一下子开了闸,奔涌而出,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再也没人能束缚住。 谢风看不过去,毕竟陈守正这样子有点儿像是威胁,这么多人面前,不想让谢云嫣为难:“您先起来,有话咱……” 陈守正不为所动,梗着脖子不肯起来,又大声而清晰地问了一遍:“行么?” 谢云嫣叹了口气,疲惫地抹了把脸:“陈守正,你要谈就好好谈,别用这招来威胁我。我不吃这套。” 到底语气还是软了下来。 陈守正的嘴唇抖动着,他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却不知道绊到了什么,又狼狈地摔在地上,这个刚刚还卯着劲要跟谢云嫣打擂台的人,其实也不过是个上了年纪的可怜人。回过神来的陈信义赶紧把他扶起来,攀在别人手臂上的陈守正肩背弓得厉害,一瞬间,老态毕现。 谢云嫣低下头去,不想再看他,极力忽略自己心里那一点不太好的感觉。 陈守正回头吩咐了一声:“都拿上来,拿上来,让谢大小姐看看。” 第184章 有人向云嫣宣战 各自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几个人这才注意到,陈家父子的脸色都极不好看,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吓过一样。有人从门口进来,手上捧着个盒子,谢云嫣猛地站起来。 即使不用看,她也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是有人,在向他们,不,在向她宣战。 盒子被放在正中间的圆桌上,陈守正亲自上前掀开盒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颤抖:“谢大小姐,请看。” 其实不用他说,谢云嫣并谢风两人,已经看清盒子里装着的东西了。 那是一双女子的手,纤细柔滑,指甲上染着红艳艳的蔻丹,即便有几处细微的琴茧,也不能否认这是一双极美的手。 前提是……这双手还长在女子身上。 它们现在被静静地安置在金玉装饰的盒中,带着诡异的凄美感,像是一件充满恐吓意味的战利品。 “这手应该是用秘药做过处理,从断口处来看,应该是死后砍下,离体不超过五日。”谢云嫣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寂静,她抬起眼,平静地看向了陈守正,“她是你什么人?” 陈信义代替已经不忍再看盒子里东西的父亲回答:“她……她是我的庶妹,从小就很得全家人喜欢,半年前刚说了亲。” 他看了一眼悲喜难辨的谢云嫣,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前些日子西秦人打阳临关打得厉害,我们家就把她和几位女眷一起偷偷送出了城,谁知……谁知……” 谢风脸色就变得很不好看了。 谢家守城,从没说不让百姓逃生的,但是因为此次西秦攻势太猛,便分出人手护送百姓出城,陈家根本就没报过女眷要出城之事。 这根本就是不信任谢家,在打谢家的脸。 偏生这口气又没法发出去,人家自求生路也不是错,他只得沉着一张脸,目光在陈氏父子身上扫过,最后化成一声短促冷笑。 “谁知就在这两日,有人给你们家送来了这样一份礼物。”谢云嫣面上却没有一丝火气,她甚至声音比先前更加平静,“随礼来的应该还有一封信,信上说无论我想要什么,都不许把东西交给我,否则会有更多的礼物。” 见什么都瞒不过她,陈守正艰难地点了头:“是,信上落款是一个乔字,我也知道他们家新掌事的那位女公子是个杀伐决断的性子,又跟谢家本家闹得不太愉快,便认为这是比我们选边站。” 陈家是药商,东曜的药商大部分都和乔家有合作,有此猜测也是正常。 谢云嫣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我就知道,你们家的脑子指望不上……此事和乔家无关,是始作俑者故意让你们往这边想的。” 陈守正一震,连忙追问:“您知道是谁了?还请您为我解惑!” 谢云嫣的目光停留在盒子的纹饰上,半晌,才含糊地应了一声。 既然如此,也就别怪她先动手了…… 钱金鑫趁着夜色带着护卫回到他那别有洞天的小院,作为多边通吃的人,他今天心情不错,脸上菊花一样的褶子都少了。 忽然,他余光瞥见自家门口不远的地方蹲着一个年轻的姑娘,手里拿着一小截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正在喂一只脏兮兮的狗。 月光落在一人一狗的身上,就连钱金鑫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姑娘像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样,伸手在狗头上摸了一下,然后把手里的东西丢了出去,那条狗蹭了蹭她的手,小跑着追了出去。 年轻的姑娘抬起头来对钱金鑫笑了一下,艳光四射,风姿绝伦。 钱金鑫猛地停住脚步,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怎么看怎么纤弱的姑娘,突然把自己的护卫拽到身前,转身就跑。毕竟知道自己得罪的人不少,这人大概平时没少练轻身功夫,跑起来迅捷无比。他这帮护卫们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找来的,反应速度极快,立刻形成一个圈子,把自己主子护在中间。 “一帮傻子,抢着给个叛国通敌的白眼狼当炮灰。”蹲了半天的谢云嫣站起来,懒洋洋地扫了这帮傻大个一眼,路口突然冲进一群披挂了全套甲胄的人,正好封上了钱金鑫的退路。 钱金鑫这一辈子什么都卖过,害了一辈子人,手下不知有多少枉死冤魂,偏偏自己怕死怕到了一定境界,好像唯恐到了地底下阎王给他算账,当时腿就软了,慌不择路地又一头撞回来。 多亏了这人怕死,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僻静的地方住着,这才没让左邻右舍出来围观谢家军欺负一个半老头子。 前世谢云嫣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带着这么一帮人绑人,不过现在她做得毫无压力。她冷眼看着钱金鑫用力一推面前的护卫,指着谢云嫣嘶声吼道:“擒贼先擒王!抓住她,她就一个人,给我一起上啊!” 这人关键时刻第一反应仍然是欺软怕硬,孤注一掷地叫炮灰们去向独自站在另一头的谢云嫣发难。 谢云嫣当然不是绝顶武林高手,面前一帮一个个膀大腰圆的护卫扑上来,就算是用压的也能把她给压扁了,不过她也没躲。因为这个时候,她旁边的门从里面打开了,钱金鑫愣住了——因为打开的是他自家的门。 谢风和梁严明慢悠悠地从里面溜达出来,后者脸上怎么看怎么带着那么点不怀好意,后边跟着一帮人,随后一个大冷天穿着粉色纱衣的美艳女子被人押着从里面走出来。女人披头散发,脸上的妆容有点花,见了钱金鑫“哇”地一声哭出来:“老爷,你不在的时候这群强盗随随便便就闯进来,我害怕……救救我啊老爷……” 谢云嫣把手伸到脖子后边,轻轻地压了一下被女子柔媚腔调恶心的根根竖起的汗毛。瞄了一眼钱金鑫那个德行,她忽然觉得这女子为了享福,牺牲挺大的。 梁严明被谢云嫣瞪了一眼,努力收回了脸上不怀好意的意思,笑得足以喜迎八方来客,礼节周全地对钱金鑫说:“钱大人,有空跟我们家大小姐聊聊吗?” 第185章 云嫣夜探娘娘庙 有句鬼话,叫轮回因果,报应不爽。 钱金鑫大概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被人卖了,可能是手下,甚至可能是梁王这样的主家。他脸色灰败,颓然垂下手去。这个时候,钱金鑫倒还真表现出了那么点礼仪,双颊的皮肉抖了几下,他伸出一只手,低低地说:“请。” 黑压压的护卫们以为暂时和平,于是放下了武器,齐刷刷地跟着他往里面走。 谢云嫣本来在旁边,不动也不吭声,靠在墙边上瞧着他们。就在钱金鑫想要尽力保持主人的风度带头走过她旁边的时候,谢云嫣突然发难,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立刻收到了一声杀猪似的嚎叫。 后边那一队精锐,以嚎叫为号,事先演练过了似的,一拥而上地把钱金鑫的护卫们控制住了。女人尖声哭叫起来,钱金鑫死猪似的趴在地上,打了几个挺没能打起来,捂着肚子疼得直翻白眼,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你这是什么意思?!谢……谢……谢风,干你的,你是想杀了老子……” 谢风好像面有难色地看了谢云嫣一眼,无辜地说:“我们家只有家将听大小姐吩咐的份,没有以下犯上的习惯。” 还是借着这话,阴阳怪气地骂钱金鑫不是个东西。 谢云嫣抬头瞪了尖叫声震得她耳朵发麻的女人一眼,双手抱在胸前:“我姓谢,叫什么你应该猜到了,为什么揍你,你也没必要知道,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个所谓的云雾遮给你的东西,你究竟放在哪里了就成。”她一抬下巴,“给我拎进来,别在这丢人现眼。” 梁严明忍着笑看了看旁边被谢云嫣这雷霆一眼吓得没了音,只好张大了嘴抽泣的女人一眼,挥挥手:“也请这位夫人里面坐吧,大半夜的别吵到别人歇息。” 果然狼心狗肺之徒制造的问题,晓之以理是没用的,必须动之以武。 谢云嫣把钱金鑫往地上一扔,蹲下来,手里玩着一把带着机关的折叠式匕首,打开合上,合上又打开,轻声细语地问:“没别的意思,就是一句话,云雾遮怎么跟你联系的,还有就是,除了陈家,他还让你联系了哪几家给我找麻烦?” 钱金鑫看谢云嫣的眼神简直就不是在看一个人,他想不明白,这刚才还在那喂狗的姑娘,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副模样,嘴张了张,大概是脑子终于崩溃了,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哆嗦什么呢,是怎么的了?”谢云嫣不耐烦,一偏头目光正好扫到被堵上嘴的女人身上,红唇了然地勾起,匕首有意无意地在钱金鑫的某个部位晃起来没完,一不小心把他裤子割了个小口子出来,如果条件允许,钱金鑫几乎惊得跳起来,谢云嫣显得很有诚意地抱歉,“真对不住,这两天受的惊吓有点大,手不大稳。” 她“稳”这字一开口,钱金鑫立刻配合地打了个寒战:“不是我,我不懂这些,是是邵、邵邵邵邵城……” 谢云嫣手一动,匕首在钱金鑫大腿上齐根没入,她声音还是很轻,像是在哄一个不听话的幼童:“别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次是大腿,下次是哪儿我就说不准了。” 钱金鑫脸上涕泪横流,喊痛都不敢喊。 “没……没别人了……他就让我午夜时分去……去……” “去哪儿?” “娘娘庙。” “娘娘庙是什么东西?” “娘娘庙是……”钱金鑫眼光四处乱瞟,谢云嫣还没动,谢风手上的刀“笃”地一下贴着他的大腿内侧钉入了地板,他的冷汗“刷”就下来了,说话立刻利索了不少,“娘娘庙就是城东那座破庙,他要给我的东西和命令都会在那儿。” 谢云嫣皱皱眉:“你什么时候开始动手的?” “没多久,我也是知道您要领兵来阳临关的消息才被派来的,到这里不过十天!” 那就是说,她第一次见皇上之后,钱金鑫就动身来阳临关了。 皇上身边有内鬼。 谢云嫣眸色深深,心中仔细思虑。 谢风按住谢云嫣的肩膀,揪着钱金鑫的领子把他拎起来:“那些劳什子东西放在哪儿” 钱金鑫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报出藏物地点。梁严明接了谢风的手,把他往前一推,重新把老东西推到了地上,看着他双手被绑在身后,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不想承认,自己从大小姐口中知道这人后,早就惦记着有这么一刻了:“走吧,咱们到您该去的大牢里把剩下的话说完吧。” 说完,他转过头去,掩盖住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对谢风点点头:“风叔,这就交给我善后吧。” 对于谢云嫣器重的人,谢风还是很客气的:“那你多加小心。” 谢风本来想带人跟谢云嫣一起去那个娘娘庙,可城楼处突然来报有小股西秦军队夜袭,他立刻调转马头奔向城楼,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没穿甲也没带剑的谢云嫣千万不要自己去。 谢云嫣一口答应,转头便找借口让那队精锐也去支援城防,自己骑着马就往娘娘庙奔去。 娘娘庙就在城东不远处,位置偏僻,不大,能看出已经多年无人参拜。院子里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不知道什么年代的香炉,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堆成的锦灰堆……谢云嫣仔细一看,中间还有张破床,多半先前有乞儿在这里落脚,只是天冷又战乱,应该是去城里寻更安全的藏身之处了。 正堂院里关着门,谢云嫣沿着学校外墙走了大半圈,却没有直接拆了破败的木门,而是走到了一处有些塌陷的墙边,从墙上翻了进去,极敏捷地攀上了掉了半扇的木窗,钻了进去。 她从窗台上跳下来的时候,被屋里不知道哪儿来的破花瓶口给狠狠地刮了一下,正好是她前两天被西秦人的刀划了一道的地方,冷汗立刻下来了,谢云嫣靠在窗户边上,半天才把气喘匀。 第186章 来者何人? 等稍微恢复过来一点,她就顺着墙摸过去,娘娘像后面的那间屋子……阳面,阳面的…… 谢云嫣找了根铜条,慢慢地撬开了屋门,这庙……其实是早年间香火很旺,据说十分灵验,只是在战事四起之后,忙着躲避战火的百姓们早就忘了城里还有这么一间娘娘庙。 她小心地推开门,靠在门边上仔仔细细地把屋里的情况看了个遍,这才走进去。 这屋子看上去一片狼藉,比被西秦人打劫过的村落还干净,书桌、小柜子上都积了一层尘土,谢云嫣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个薄薄的本子,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又把卷起来的边边角角压平整,她借着月光看着扉页上的几个字,里面是祈福的经文。字跟屋子里的情景一点儿也不一样,干净、整洁、一丝不苟。 看来这是原来的香客剩下的东西,觉得没什么价值,顺手给扔在了地上。谢云嫣叹了口气,小心地把经书收好。 她不知道云雾遮为何把东西留在这里,而这里又会隐藏着什么。 难道阳临关跟那个神秘的云雾遮还有什么联系? 而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如此看重阳临关? 甚至……用尽了阴谋诡计,仍旧不肯放弃? 谢云嫣伸出手,慢慢地摸索着同样被撬开翻得乱七八糟的柜子边缘和顶部,整整一圈,没有发现凸出来或者凹进去的地方——也就是没有那朵总在出现的神秘海棠。她有些疑惑地翻看了柜子里剩下不多的东西,大多是对她这个不信神佛的外行人来说晦涩难解的没用东西。 谢云嫣犹豫了一下,迟疑地移开脚步转向别的地方。 突然,她猛地回过头来,皱着眉死死地盯着那个柜子,把里面的东西腾出来,从荷包里取出了一个火折子,或许是为了方便携带,这火折子做得格外小,也就拇指大,甩亮之后的火光也极其微弱……说得不客气点,一口气就能给吹灭了。 谢云嫣把那玩意甩了两下,借着微弱的光仔仔细细地搜索着柜子内里,有些地方已经老旧得很厉害了,甚至有点霉菌,谢云嫣的眼睛一眨都不眨,突然,她的手一顿,在一个极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看见了一点不那么自然的漆,她轻轻地用手刮了几下,漆皮居然很容易就掉落了,显出底色来。 她庆幸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修习内家武艺多年,眼力极强,要换做是普通人,或许根本发现不了那里的异常之处。 谢云嫣整个身体伏在柜子里,一点一点地刮掉了这多余的漆皮,底下渐渐地露出老旧的底色——一朵海棠花。 她盯着那朵海棠半晌,突然,门被人从外边推开,谢云嫣第一时间内反应过来,把火折子吹灭,闪身躲在了柜子后边。 那人站在门口半天没动地方,谢云嫣的眉头越皱越紧,手心里慢慢地浸出汗来……似乎,有那么一种,不好的感觉,那么一种,直面危险的感觉。 来的人是谁? 那人好像低低地笑了一声,按了手上的一个东西,谢云嫣的听力告诉她,对方好像用了什么方法改变了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咳嗽声过后,一个低低的,好像带着某种金属碰撞一样尖锐的声音响起来,谢云嫣的寒毛骤然竖起来。 “我在想你会用多长时间找过来,谢云嫣,你比我预期的晚了将近两天,真让我失望。” 声音不一样了,但是那语气腔调,是……是那个人?云雾遮? 谢云嫣猛地睁大眼睛,这个人对她人生的影响力,显然是巨大的。 “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了吧?谢云嫣,其实跟你说实话,这个人间如果有那么一个人,是我不想伤害的,那个绝对就是你,毕竟,你跟这些事情完全没有关系。” 毕竟是最大的幕后黑手,连放屁都放得冠冕堂皇,跟真事儿似的。 那声音停了片刻,好像叹了口气:“但是你为什么要执迷不悟地插手这些事情呢,安安心心做你的高门贵女不好吗,你这样做,你父亲会很伤心,真的很伤心。” 最后那个“很伤心”,他说得格外轻柔,像是在人耳边轻轻地吐出来一样。 “不听话的孩子是要被长辈教训的,谢大小姐……” 没等他话音落下,谢云嫣突然从躲藏的角落里窜出去,直直地奔着门口就跑,因为就在刚刚,她冒险往开着的门口看了一眼,没有人,那里只有一个老旧的人偶…… 她太紧张,竟然没有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而她的直觉告诉她,如果不跑,留在屋子里,会有更大的危险等着她! 谢云嫣只顾着奔跑,而没有注意到眼前的路,在经过一个拐角,发现前面有人的时候,就已经刹不住脚步,直直地撞进了来人的怀里—— 就算谢云嫣身量再纤瘦,也是个不矮的姑娘,这么直直撞过去,对方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而在看清怀里的人是谁的时候,他惊讶地喊了一声:“云嫣?” 谢云嫣有点想死—— 来的人,是苏钰。 苏钰的反应比谢云嫣快了不少,他把谢云嫣护在身后,刚想开口,却把眉头皱了起来:“谁在那儿?!” 那声低笑再次响了起来,谢云嫣身体一抖,这声音简直就像一条阴滑的蛇一样,一直游走在她的身边。 “苏钰,苏大公子。”看不见那个神秘的云雾遮到底在哪里,可这声音听上去却好像是在她耳边低语,谢云嫣下意识地往苏钰身上靠了靠,“好久不见,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苏钰明明应该在长安,防着梁王借此机会在朝政上兴风作浪,给谢家找麻烦,而云雾遮的这句话,难道说…… 苏钰之所以会到这里来,是因为她? 相对于谢云嫣的惊惧,苏钰平静得简直像是在散步中碰到了一个老朋友:“确实,我还以为你会在阴沟里做一辈子的老鼠王。” 那个声音轻轻地笑了:“没想到你还是这样,这样的话真让我怀念原先我们两个见面的时候。” 第187章 云嫣苏钰重逢 “你是说你输得一败涂地的时候?” 这样的针锋相对居然让谢云嫣慢慢地放松了下来,而就在这时,她却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一败涂地?如果不是你父亲安排下的人手为你挡了一刀,苏大公子你觉得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话刚说到一半,谢云嫣就明显地感觉到挡着她的苏钰身体僵硬了一下。 “云雾遮,如果我是你,”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上了丝丝笑意,“就不会选择在一个地方停留这么久……” 话音未落,他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掏出短刀来,冲着一个阴暗的角落甩了过去! 即便是知道谢云嫣见的生死搏杀不比自己少,他仍旧是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谢云嫣的眼睛,还没等谢云嫣反应过来,苏钰就已经侧过身,拉着她的手腕:“走。” 他们两个顺着来路一路跑了过去,苏钰的速度很快,要不是他一直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谢云嫣觉得自己不用上轻身身法,一定是没办法跟上他的速度的。 她整个人都是被苏钰给临上马的,还没等坐稳,苏钰就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没走出多远,谢云嫣就听到了一声尖叫—— “走水了!” 虽然这里荒郊野地,大半的房子是空的,但是还是有人住在附近,谢云嫣回头看去,发现就是娘娘庙那里,正殿处能看到隐隐的火光。 那一声尖叫声音大得不正常,谢云嫣觉得,多半又是用了什么机关,或者干脆是修炼了什么传音秘术,抓住这个时机喊出来的。 云雾遮这个人下手也真是够狠,用着同一个地方让他们两人上钩,却在这个时候有点了一把火,就算是谢云嫣有所发现…… 现在也都是被埋葬在一片大火之中。 “还真是他的手法,”过了有一会儿,苏钰才淡淡地开口,“无论能不能确定你的得到了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就直接下手毁掉一切。” 谢云嫣看着前方,轻轻应了一声,停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跟他……之前就认识?” “对,靖国公重病跟他脱不了关系。”苏钰倒是回答得很爽快,“你呢?” “私仇。”谢云嫣十分平静地回答,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前面,“只不过到今天为止,我才知道跟我有仇的是他。” 这个时候已经快到了阳临关的城中心,苏钰降下了马速,直直地看着谢云嫣:“那你是为什么到这里来?”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人给我个消息,说云雾遮会在这里传递一些对我、对谢家不利的命令,所以我就过来了。” “然后你就冒冒失失地自己一个人跑过来了?”苏钰简直难以置信,“我说云嫣,往常怎么没发现你做事欠考虑呢?你……” 谢云嫣终于转回了头,看着他的眼睛,淡定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你呢?不也是同样一个人就过来了?” “我们两个谁都别说谁,不过是半斤八两,还都被那个姓宫的给耍了一通,何必刨根问底?”谢云嫣放开缰绳,伸了个懒腰,觉得困意一阵一阵地上涌,“苏钰,我不想再跟你因为同一个理由吵架,而且我今天也够累的,我们就此打住成吗?” 真相,就是掩藏在层层看似险恶迷茫的纷繁复杂后边,那个能一下子戳中人心的东西。 苏钰收回视线,沉默了半晌才说:“云嫣,你不好奇我是为什么会来阳临关吗?” 谢云嫣觉得他这问题像是废话,看了他一眼:“不是追着云雾遮来的吗?刚刚娘娘庙里都已经说清楚……” “不,我是为了你来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陪着苏钰认真的眼神,在阳临关冷硬的夜风里,飘飘忽忽地把谢云嫣砸晕了。 西秦人像是云雾遮安排的一样,来势汹汹,却只是骚扰了两波就立刻撤退,让阳临关严阵以待的将士们个个存了无处发泄的怒气,骂骂咧咧地回去歇息。 谢风一下城楼就发现原本应该护送谢云嫣回住处的护卫们也在,就知道她肯定一个人奔娘娘庙去了,着急上火的就要带人去,结果一转头又听见谢云嫣已经回来了,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再这样大喜大悲下去,谢风觉得自己肯定得英年早逝。 谢风直接披着一身甲胄就奔了回来,一看谢云嫣的带着伤的模样就无奈了,骂骂咧咧拉过她的胳膊,让苏钰也帮着搭把手。那柜子上的漆里可能被动了手脚,谢云嫣腿软得已经走不了路,整个身体的重量被这两个人分摊着,艰难地笑出了声。 谢风气急:“我说大小姐,您去娘娘庙的结果,就是把自己弄了个神志不清?” “不是,”谢云嫣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我终于发现‘烂泥扶不上墙’这句民间俗语有多准确了。” 谢风怒了,又不能真把她像手下的士兵那样一把扔地上:“少说两句!” 谢云嫣笑得形象全无,甚至几乎都要抽筋。然而下一刻,她却笑不出来了,苏钰忽然俯下身去把手臂穿过她的腿弯,把她整个人横抱起来。谢云嫣自打重生之后,这辈子没受过这待遇,当时就傻了,脸色发青地瞪着苏钰:“你干什么?!” 苏钰皱皱眉,这时候碍于谢风在场,他神色不像往日跟她说话时那样温柔,脸色虽然仍然不大好看。他一边跟着谢风往里走,一边不在意地对谢云嫣说:“你可别乱动,摔了我不管,我还等着跟你商量正事呢。” 谢云嫣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苏钰的胳膊,生怕他手一松就真把自己整个儿撂在地上,怎么看怎么觉得地面在晃,晃得她头一晕,脸色发青立刻变成脸色发绿。有道是风水轮流转,这回换成了谢风在旁边笑得快抽筋。 还没等她想到要怎么跟谢风解释苏钰是谁,为什么到阳临关,又为什么看起来跟自己关系不错,就看见谢风打了个打哈欠,然后推开一间客房:“收拾得比较简单,反正也快天亮了,苏大公子凑合一会儿吧,把大小姐给我吧,我来抱,我带她去上药。” 咦……? 第188章 世间最可怕的…… 谢云嫣立刻发问:“风叔你早知道他过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现在这个时候乱成这样,万一一个不留神,自己人打自己人了……” 谢风斜着眼扫了她一眼,从沉默着的苏钰怀里把挣扎着想要往地上蹦的她接过来,晃晃悠悠扶着她往里走:“嫌我没跟你说,就别一个人跑去娘娘庙,给你送口信都不知道往哪儿送。” 谢云嫣让他噎得翻了个白眼,一推他的手,自己努力站直身子,憋出一句:“我自己能走。” 总的来说,谢风还是个好人,嘴上骂她莽撞,房间里老早就给她准备了药,桌子上摊了一堆。谢云嫣简单地洗漱后,就坐下来慢慢地修补着身上的伤口。 不说前世为了苏黎,她曾经受过多少伤,单论行军的这一路上,她不是没有受过伤,但每次她为了不让其他人担心——或者说,不愿意让其他人发现自己这个将领有脆弱的时候——都是咬着牙自己强撑着包扎伤口,要是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带着伤一路奔走的情况也不是没有过。 她身上的每一处伤疤都在提醒着她这条路她走得究竟有多艰难。 但是谢云嫣不后悔,从来都不曾觉得走上这条路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其他倒还是小事,就是好多镶在皮肉里的碎瓷片比较烦人,夹出来的时候要碰到其他的伤口,有时候工具用得不方便,反而把那些细碎的小碴子捅得更深。她皱皱眉,不耐烦把东西丢在一边,拿了把匕首一个一个地把碎片剜出来,果然长痛不如短痛。 胳膊上鲜血淋漓,谢云嫣苦中作乐且损人不利己地想,看风叔待会儿怎么安排人打扫。 谢风换下了甲胄,沉默地坐在旁边看了一会,没去帮忙。谢云嫣对伤口的处理方式干净利落,绝对不拖泥带水,而且尽可能不会造成更多的伤害。手法熟练的一看就是个常常挨刀的老江湖。 总算收拾好了自己,谢云嫣把药品塞到桌子底下,侧着身倚在桌边,她占的地方很小,留下大半张桌子,灯光下的美艳面容显得有些苍白,扯了扯身上的已经有不少口子,显然不能再穿的衣服,谢云嫣说道:“风叔你也接着睡吧,我今天……” 一句话没说完,谢风突然握住了她的胳膊,谢云嫣一僵,第一反应就是得赶紧把他送走,不然又得听一晚上唠叨,可是还没等她把这动作付诸实践,就听见谢风低沉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谢云嫣甚至听到了那声音里浓重的鼻音:“是你口中那个云雾遮,只有他能把你弄成这样对吗?大小姐……您到底……到底藏了多少事情在心里……” 谢云嫣感觉到箍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越来越紧,隐隐地有些发颤。她侧过头去,谢风的脸死死地藏在阴影里,不让她看见一丝一毫情绪的变化。 谢云嫣沉默了一会,拍拍谢风的手臂,低低地说:“风叔,没什么的,这是我该做的。” 这换来了谢风手上更大的力气。谢云嫣觉得有点疼,她重生后毕竟形单影只惯了,很少和人亲密相处,也再难说出别的什么话来,只能默默地任他拉着。 “大小姐,大小姐……”谢风呢喃着这三个字,这个不知道让多少人惧怕的将领此刻颤抖得仿佛孩童都能将他击倒,“你说我们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我以为害了谢家的人是邵城,是梁王,结果现在告诉我他们只是被人当刀使了!”谢风的声音已经接近嘶吼,“那个云雾遮,他算计了一切,就算我们复仇,他也能安之若素,看我们跟梁王派斗得你死我活,结果真有这么一个人,不是……不是编出来的借口?!你说这是为什么啊,啊?!” 谢云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谢风的嘶吼,也不想去计较他在如此悲愤之下仍记得掩盖一些秘密。 “我父亲曾经对我耳提面命许多道理,”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云嫣慢慢地开口,她任由谢风拉着自己,不急不躁地继续说了下去,“虽然有很多道理现在看来没什么用,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也有很多是正确的,有一句话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顿了顿,谢云嫣说出了那句话:“一切争斗的根源,都起源于人心,由此可见,世间最可怕的……不过是人心。” “风叔,我们都是人。”谢云嫣叹了口气,“我只能这么说……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们会被云雾遮给耍成这个样子。” “你恨他吗?”不知道过了多久,谢云嫣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就这样准备陷入黑甜的梦乡之中的时候,她听到了谢风这样的问话,“我是说……你恨他们吗?” “说不恨,那是假的。”谢云嫣坦白道,如果有谁可以让她放下一切伪装坦然面对的话,那么谢风绝对是这个人选,这是多年来都不用怀疑的信任,仅此而已,“他们把我,把谢家害成这样,此仇不报,不看着他们受千倍百倍的惩罚,我夜里都睡不安稳。可是话又说回来,风叔你心里也清楚,没有云雾遮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我,谢家也可能真的被害得家破人亡。” 这是谁也反驳不了的道理。 “最后一次……”片刻之后,她听见谢风含糊不清带着牙齿相互碰撞声响的话,没了后文,最后一次什么呢? 也许是最后一次情绪失控,也许是最后一次向别人去寻求人生的答案,也许是最后一次……做错误的事情,或者,最后一次祭奠那些已经逝去的时光。 谢云嫣叹了口气,尽量地放软身上僵硬得发酸的肌肉,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谢风的手臂。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好像有另外一个人,也是这样温柔地拍着自己,可是那个人是谁呢?记忆一片混乱,谢云嫣有些出神。 半晌,谢风才安稳下来,发泄过从知道真相后便一直憋在心里的负面情绪后,他像是累极了,拖着疲倦的步伐去给谢云嫣端药。 第189章 苏钰和谢风的密谈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被什么人需要的感觉了,谢云嫣看着他的背影,茫然地想。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很寂寞,把记忆颠来倒去地筛选过来,竟然没找到几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想想上辈子……都做了什么事情呢? 好像也做没什么,没有能力的人,只能被既定的命运洪流裹胁着,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她缩进了铺好的床上,床往下陷了一点,不知是谁心细,早就用汤婆子把被子捂暖了,谢云嫣突然有些眷恋起这个温度来。 就如同在很冷很冷的地方,突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火堆,然后靠着这点温度,能继续挣扎下去一样。 眼皮越来越沉,其实有时候,对于一些人来说,毫无防备地睡上一觉,那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你会怎么做呢,谢云嫣在陷入睡眠之前,恍恍惚惚地这样想,如果碰到了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呢? 苏钰,你会怎么做呢? 半个时辰以后,苏钰轻轻推开门,看着终于在药物的作用下失去意识的谢云嫣,悄无声息地处理了放了催眠香料的香炉,又替她拉上被子。他弯着腰仔细观察了一下谢云嫣的脸色,汤药里和香料里的催眠药物都是段神医亲手制的,跟他打了包票绝对不会伤身,虽然来源绝对安全可靠,但终究还是有点不放心。 在确认谢云嫣只是熟睡,没有什么异样以后,苏钰俯下身来,将她有些散乱的额发梳理好,手指停留在她的眉心,似乎要磨平她睡梦中也是微皱的眉。 做完这一切这才坐在谢云嫣刚刚坐过的椅子上,而本应该同样歇息下的谢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眼睛里不再又半点迷茫,他站在一旁,目光从谢云嫣那里移到苏钰脸上,眼睛里几不可查地带上了那么一点温柔的笑意,轻轻地问:“这药,确定能让大小姐睡个好觉?” 苏钰尽量把自己的表情放柔和了,自从见过谢风对谢云嫣不掺假的担忧后,他对眼前这面目平庸的男人心里隐隐的敌意已经淡了很多:“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要不是怕吵醒谢云嫣,谢风早就朗笑出声来,他眯起眼睛打量着苏钰:“你其实不用那么紧张,年轻人,夫人早已从长安城来信,跟二将军说过你的事情,不过我们家这位大小姐心里的执念,你今日应该也见识了……”他看向谢云嫣,眼神柔软又悲伤,“她不可能心甘情愿被你锁在后院里。” 苏钰也笑了,他放松下来,靠在椅子背上:“我从未打算将她锁在后院里,那不叫对她好,那是对她的折辱。” 谢风不怎么相信地看着他,掩饰不住那么一点你敢说谎就死定了的意思。 苏钰并不在意,回头看了一眼睡得很安稳的谢云嫣,握住她露在外面的手,像是拿着什么宝贵的东西一样,小心地给她塞回被子里,手指在谢云嫣柔软的头发上流连着。 谢风不信任的表情渐渐收敛了,他看着苏钰的动作,好像在深思着什么一样,忽然开口说:“可是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做,只要我还有口气在,我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辱谢家的大小姐……我这条过一天少一天的贱命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其实不容易。”他严肃地看着苏钰,“所以不管怎么样,我真的不希望几十年后,会连个让她真心相信的人都没有。” 苏钰把头扭回来,平静地看着他。谢风满意地发现,男人的眼睛里面,有着深沉的光芒――这是一个,真正成熟而且强大的男人,足够和谢云嫣并肩的强大。 于是他说:“我剩下的日子,估计用手指头数也数得过来――不,你什么都不用说,之后也不要告诉大小姐,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所以我想向你透露一件事,一件以我的立场和身份来说,不该说的事。”他轻轻地吁了口气,“反正我估计我也不可能活着走出阳临关,死在战场上,对我来说是种善终,希望你不要让我在九泉之下后悔今天的这个决定。” 苏钰点点头:“您说。” 谢风叹了一口气:“其实大小姐……她身体里不是中了毒,而是谢将军为了保护她而求来的蛊。” 谢风扭过头去望着谢云嫣的方向,半身埋在阴影里的姑娘无知无觉地被打量着,陷在柔软的被褥之中,脸上的表情宁静极了。谢风不易察觉地笑了笑:“具体的我要是说出来,她知道了肯定要现在就去找解蛊的方法――不过我想,现在你其实大概知道她的内力其实在慢慢减弱吧?” 苏钰点点头。 谢风叹了口气:“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钰一愣,有点不明白对方的意思,看着他,谢风迟疑了一下,下定了决心继续说:“是……因为谢家家主那个老畜生。” 他把后半句咽下去了,事实上谢云嫣不止一次地提过段神医也看不好她身上的这个毛病,还半开玩笑地说,是个蒙古大夫,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没事老以为自己是神医,结果芝麻绿豆大的小毛病都治不好,还怨她不配合。谢风觑了觑谢云嫣的脸色,很体贴地把这个“不合作”病人的反馈给咽下去了。 这些话说出来,可是太不符合她现在伪装出来的样子了。 男人笑了笑,平凡的面容中有不可言说的怀念:“你别看她现在这德行,软甲都不穿,带着把不趁手的短刀就敢跟人硬碰硬,别说城外的西秦军队,就算是西秦大王都不放在眼里,给个机会就能千里之外取其首级的模样,其实她没那么强悍。” 苏钰默然,实在听不出来这几句话排在一起的意思,到底是在夸还是在骂谢云嫣。 但他让谢风说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不见踪影,不管怎么说,不管谢云嫣看起来听起来是怎么样,他就是心疼这个女孩子,抑制不了的。 “为什么?”苏钰问道。 “谢将军为什么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要在她身上种下这样一种蛊,谢家家主又对她做过什么?” 第190章 闻名不如见面 原本谢云嫣以为这个晚上就会这么过去了,但事实证明,在平静之后,永远都是大风暴。 第二天晨光熹微,众人便纷纷起床,洗漱的洗漱,晨练的晨练,陆陆续续都在早饭桌边落座之后,负责摆饭的下人突然又带着个人走了过来:“大小姐,乔小姐也起了。” 谢云嫣一愣,在脑子里飞快地又过了一遍阳临关里会到这儿来吃饭的人员,怎么也想不起来,还有一个姓乔的姑娘。 等等……乔小姐……? 而当看清来人的长相时,谢云嫣愣在了当场,觉得自己又被老天爷耍了一遭。 这不就是她曾经看过画像的,乔家那位女公子吗?! 她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这几个加大加粗的黑字还存在着了。 好在她的听力还没有宣布罢工,恍惚间她听见了苏钰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乔琰,家里做着药材生意,得了阳临关需要药材和硫磺的消息,便带着物资来了前线。” 说到这里,苏钰转向谢云嫣,颇有些冲她解释的样子:“乔家与靖国公府有旧,路上我和她正好撞见,便同行而来。” 谢云嫣脑子还没转过来,飘忽着听到自己冷静地回答:“非常时期,孤身上路不是什么好选择,能遇上故人一起行动,安全不少。” 她自己都要开始佩服自己的做戏功力了。 乔琰的座位被安排在了谢云嫣的身边,她脸上保持着笑容斜瞥了身旁不动如山的苏钰一眼,随后便和落座的乔琰交谈了起来。 不明就里的苏钰敢冲自己爹发誓,谢云嫣那一眼包含了不知道多少决定秋后算账的意思。 他莫名背后一凉。 早饭最开始无比平静地进行了下去,虽然战乱时期都是粗茶淡饭,但是众人聊着最近的事情,逐渐打开话匣子,气氛也慢慢的热闹了起来。 谢云嫣并没有错过乔琰那一副准备看好戏的神情,她慢慢地喝下了自己的那碗清浆,嘴角自始至终都携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想看好戏?那也要看有没有人给你演。 “没想到苏钰找了个真漂亮的姑娘当盟友,”吃到一半,乔琰带着柔和的笑容开口说道,“他也没给我透个消息。他脾气原来可不怎么样,你没受气吧?” 这种口气谢云嫣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因为上一个对她用这种正室口吻的人,名字刚好叫做姚玥。 这都在什么时候,她拨弄着碗里苏钰夹给她下饭的腌菜想着,谁还跟你玩这种姐姐妹妹的游戏啊? 这话她听着就别扭,抬起头来,果然看到那双杏核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但是谢云嫣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挑衅的确是挑衅,可是她总觉得,这个挑衅并不是来源于自己现下和苏钰的关系。 她心里奇怪,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是吗?但是他对我可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啊。” 不管你想的是什么,只要想让我难堪,我就奉陪到底,看是谁笑到最后。 罕见的因为别人谈论苏钰而心里不痛快的谢云嫣,眼里划过了一丝狠意。 “哦?这样看来,苏钰居然还学会心疼人了,”乔琰低头轻笑,声音放得更加柔和,“你还真是好福气,要知道,小时候我可还开玩笑说,他绝对一辈子讨不着媳妇儿呢。” 谢云嫣也笑,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这话我可没听靖国公跟我提起过,没想到,那时候你都已经想到这么远了?我小时候一直都跟着我爹在边关御敌,还真羡慕你啊。” “我是承嗣女,从小就被送到靖国公府的家学里,跟苏钰一起听先生讲课,”乔琰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来,“我们都是这样疯到大的,就算是看书做功课,先生一不在也就开始无法无天了。” 言下之意就是,从成长环境开始,他们和谢云嫣就不是一路人。 “以后你要是有一句重话,在我这儿可行不通。”谢云嫣云淡风轻,把话扔给了苏钰,“我这人出了名的吃软不吃硬。” 小时候算什么,现在你就算是说破了天去,跟他绑在一根绳上携手进退的,都是她谢云嫣。 乔琰似乎也没想到她会选择这么一个方式回击,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但是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也是看向了苏钰:“没想到谢家大小姐跟第一印象不太一样啊,比你的口才还要好啊。” 听了这句话,苏钰还没回答,谢云嫣就已经失去了兴趣。 这种问题问出来,乔琰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就算是苏钰心里真的把她看得比天还重,当着谢风和其他跟谢家人关系匪浅将士的面,说出来的话也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刚一想到这里,谢云嫣心头一凛,如果她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呢? 不是她想得太多,而是乔琰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她不由自主的警觉起来。 从她说出来的话来看,乔琰确实是要比姚玥等级高上不少,除了自己这个和她对话的人,在座的其他人估计会以为这只不过是日常寒暄,怎么会想到这里暗藏机锋? 可是谢云嫣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能相信这个人,这很有可能是想让她放松警惕的伪装。 “是吗,我没觉得。”苏钰笑了笑,倒了盏茶放在谢云嫣面前,“慢点喝,烫。” 谢云嫣点点头,可是注意力却仍旧放在了乔琰身上。 她的感觉果然没错,乔琰脸上有满意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后才出现了嫉妒的神色。 乔琰……这个人到底想要干吗? 但是这件事她却没办法跟任何人商量,因为如果不是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和观察力,连谢云嫣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想得太多了。 尤其是苏钰,如果和他说了的话…… 谢云嫣一笑而过,不再去关注其他人又说了些什么,专心低头吃饭。 那估计也就正中乔琰下怀,自己亲手在他们两人之间埋下了一颗不信任的种子。 第191章 绝不可能临阵脱逃 她虽然最近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脑子稍微有点不够用,可还没蠢到要给自己往后找不愉快的地步。 “怎么了?”看她脸上的笑容不像往日,苏钰低下头,轻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啊,”谢云嫣放下了汤勺,趁着乔琰回答谢风话的时候,同样轻声说道,“往后我估计不会无趣了。” 不就是想玩一次大的吗,她谢云嫣只当奉陪,绝不可能临阵脱逃。 只不过,想玩,就要玩到底,看谁能够玩得起! 谢夫人曾经说过,对你有敌意的人,从本质上来说和苍蝇是差不多的,都是那种打不死,看着又心生厌烦的生物。 谢云嫣深以为然。 早饭吃完后,谢云嫣本想去看看大刘哥等几个感染疫病的患者情况,谢风却让她再给伤口上个药,不然不会让她出门。她坐在桌边,心不在焉地从药箱里掏东西,越想越觉得乔琰实在是不对劲。 和谢风商量完事,苏钰一推开门便看到她拿着一瓶金疮药,皱着眉头坐在那里,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他不知道谢云嫣到底知不知道乔家和靖国公府曾经的关系,但是今天饭桌上,乔琰那几句话,他不相信以谢云嫣的敏锐,会没有察觉到分毫不对。 对姚玥也好,对其他女人也罢,苏钰都不会有这种感觉,因为跟那些女人之间,他们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但是乔琰不一样。 靖国公府和乔家曾经开玩笑似的议论过婚事,赵氏是想让他去做乔家的上门女婿,这样又丢人,又能确保苏黎能够承爵。 可惜,他对乔琰没有男女之情,更何况,赵氏根本就不知道靖国公听了此事后,究竟为何勃然大怒。 再后来,他遇上了谢云嫣。 谢云嫣这个人,初见时他以为她谋略胆识都不缺,只是看人眼光实在不行,可是相处下来却发现,她的内里实在是太过坚韧,可时至今日,他又觉得不仅仅只是这样。 她每一瞬间都会引起他浓厚的兴趣来。 所以在看到乔琰出现的时候,苏钰第一反应并不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下意识地去看谢云嫣,担心谢云嫣会是什么反应。 终归还是……关心则乱。 他苦笑了一下,走过去帮谢云嫣上药:“云嫣,你干坐在这里,是指望伤口自己好吗?” 谢云嫣这才猛然回过神来,看了看自己的伤:“这不都不出血了吗?我刚清洗完,准备等一会儿再上药。” “举着药瓶等?” “你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呢?”谢云嫣嘟囔了一句,伸长了胳膊把绷带给摸了过来,“我今日的战报还没看,也不知道二叔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阳临关上下事情实在太多了。” 为了不谈到乔琰,苏钰便顺着她的话题说了下去:“怎么,你不爱看文书?” “倒也不是,就是我爹曾经为了磨我性子,让我连续好几个月都从早到晚的帮他看战报,”她想到往事,回答便有些敷衍,“现在想想,可能纯粹是因为我爹自己就不耐烦看这些玩意儿。” 谢云嫣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我那个年纪,心里愤世嫉俗,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只要我爹同意我上战场,我绝对能一口气带兵打到西秦皇宫里。” 苏钰的动作一停,不为别的,单纯为谢云嫣提到父亲时,语气里怎么也掩盖不去的怀念。 “怎么?”察觉到他停了下来,谢云嫣晃了晃胳膊,“已经好了?” “算是吧,只不过你要想行动如常,还得等两天。”苏钰放下东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阳临关真的闹出疫病了?” 知道苏钰为了让自己别因为提起父亲而伤心,所以才调转话题,谢云嫣也没隐瞒,反正他想知道的话自己都能查出来:“是,西秦人使的阴招,有几个人已经染上了,但是会不会在城里大范围的传开,我也说不准。” 阳临关的安排,苏钰不太好开口,便站起身来:“谢夫人也托我带了不少药材来,你要不要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她点了点头,潦草地把东西收了收,和苏钰一起并肩出了门。 直到两人清点完药材,也不过就是又不痛不痒地聊了几句,根本就没涉及今天饭桌上发生的一切。 苏钰看着身边有条不紊地把药材安排下去的谢云嫣,眉头紧锁。 他本来是担心她要是开口问了乔琰的事情,自己要怎么回答,可是现在她一个字都没提,按理说他应该松一口气才对,但事实上,他心里变得更加不舒服了。 他把跟谢云嫣相关的事情都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上,想要知道跟她有关的任何事,生怕她再受到一点伤害。 但是谢云嫣是不是一直觉得,他只把她当做一个盟友,为了不让他厌烦,所以才事事不追问,只是在背后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他达成目的? 他是不是需要将自己的心意表现得更加明显,让谢云嫣更有安全感,能放心地表露自己的心意,更加依靠他? 已经陷入自己思绪中的他,没看到身边的谢云嫣转回视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如此清澈,仿佛能把人心看透。 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谢云嫣说自己要去城楼上看看情况,麻烦苏钰帮忙盯着点儿药材分发。 苏钰点了点头:“待会儿这边分完了,我去城楼上找你。” 谢云嫣应了一声,提着剑便出了院门。 可她并没有直奔城楼,而是拐了几步路,跑了一趟议事厅,把正在听斥候禀报的程副将给喊了出来。 程副将看她的脸色,就知道一定是大事,开门见山道:“我也不跟您寒暄了,您是想知道苏钰怎么在西秦人来袭时还能顺利抵达阳临关的?” “这不是主要的,”谢云嫣面色凝重,声音也沉了下去,“他手下能人不少,自己也有本事,他私下的事情我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主要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我觉得实在是……不对劲。” 第192章 乔琰的不合常理之处 “说说看。” “先是钱金鑫,”她回想着昨日见面的场景,“他来阳临关,说是为了能攀上梁王背后真正的大人物,所以需要做些事情当投名状。但别人我不敢说,他我还是知道的。他人生目标就是多边通吃,保证自己这辈子能当人上人。现在长安城里机会多的是,他不关心这个,反而跑到这里来,对于一个把保命放在第一位的人来说,难道不奇怪吗?” 程副将虽然没有回应,但是谢云嫣知道他在听,也就继续说了下去:“然后是今天那个叫乔琰的,说是乔家的承嗣女,出了名的女公子,跟苏钰一起长大的,跟我在早饭唇枪舌战了一次,还摆出一副正室斗小妾的模样来。” “怎么,青梅竹马?”程副将笑了起来。 “程副将,能别打趣我吗?”谢云嫣无奈了,“要是只是青梅竹马,我还用得着跟你说,她的眼神很不对,完全不像是想要抢男人,反而更像是在评估我的能力。” “嗯?”程副将来了兴趣,“你没看错?” 谢云嫣靠到了墙上:“当然,我对我的眼力很有信心,而且最关键的是,我觉得一个杀伐决断,能撑起整个家族的女公子,不会把全副心神都放在抢男人上。” 乔琰的行为,看起来处处毫无破绽,但细想起来又处处都自相矛盾,如果她真的是个为了抢男人,就能扔下乔家偌大家业不管,单枪匹马跑来阳临关这个险地,谢云嫣不觉得她能把谢家本家逼到来长安找将军府求援的地步。 程副将抽了张纸写了点什么:“你回头把关于乔琰的事情写给我。我这两天帮你查查,钱金鑫的事这两天就能给你个大概,但是乔琰这个事,我不太敢保证。” “啊对了,还有件事。”谢云嫣补充道,在阳光下,她的眼睛里埋葬了炙盛的雪风,“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西秦的四王子要不了多久可能就要亲身上阵了。” 程副将刚想说些什么,忽然见谢云嫣耳朵一动,抬手制止了他,他不禁也凝神细听,果然听到了外面传来的纷乱脚步声。 谢云嫣缓缓地转身,看向身后曲折蜿蜒的回廊,脚步声越来越近,远远地就看见两个人架着一个瘫软的人体往这边疾步走来。 那个人身形不算特别健壮,头歪在一边,除去了铠甲的外袍上,血迹扫出一大片痕迹,微弱的光打在那人的脸上,谢云嫣有那么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梁严明。 “大小姐,他……”不等扶着梁严明的人把话说完,谢云嫣便快步上前,伸手给梁严明把脉。 猛然一见早上还有说有笑的人变成个血葫芦回来,对心脏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冲击,她眼角一扫就瞄到了从梁严明手里滑下来的半截羽箭,皱皱眉,示意程副将悄悄捡起,然后仔细观察了一下梁严明身上的伤。 还好,看来都是刀伤,这小子伶俐,应该知道怎么让追杀他的人不伤到致命处,谢云嫣拍了拍他的脸:“还活着吗,活着的话就吱一声。” 梁严明好像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不知道是有意识还是没意识地盯着她看,忽然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笑容,声音极低,极含糊地叫了一声“大小姐”。 谢云嫣愣住了,再看,梁严明却是彻底没了意识。 谢云嫣叹了口气,苦笑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人给馋了起来:“就记得这个了?” 她低头扫了一眼一地的血迹,心里琢磨着,他这幅尊容被一路带回来,得吓坏多少无辜百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梁严明再一次睁眼的时候,是被活生生疼醒的。他发现自己趴在一张干净并且十分整洁的床上,在地板上有一堆写废了的废纸,舆图以及乱七八糟的书籍被堆在了一边,背部不时传来一阵一阵极其挑战忍耐力的疼痛。 梁严明费力地偏过头去,看看究竟是哪个赤脚大夫,麻沸散都不用就直接在自己身上下刀子。这一看不要紧,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起来:“……大小姐?” 他颤抖的原因无非两个,一个是疼的,一个是吓的。谁一睁开眼睛,发现个美艳动人的漂亮姑娘,拿着把刀在自己背后割肉也得吓着,总的来说梁严明现在神智还清醒,没抽过去,就说明心智算得上是十分坚韧。 “醒了?”谢云嫣的语气非常轻快,轻快地有点没心没肺,她甚至轻轻地笑了一下,“对了,我知道你这血流这么多肯定渴,不过我这腾不出手来,一会儿把这点碎肉割完了再给你倒去,忍着点。” 说话是说话,可是这姑娘手是一刻不停,她动作说不上快也说不上慢,好像闲暇时自己一个人在闺阁中绣花画画一样,有种特别的悠闲和熟练。梁严明心里突然有点发寒,咬紧牙关,防着自己痛呼出声。 大小姐怎么不找大夫自己就动手?这间屋子是哪里?为什么她不问自己为什么被伤成这样? 梁严明觉得自己的脑仁被这一下子涌进来的问题给塞炸了,理性几乎全无,只能咬着牙,紧紧地攥着床单,忍着自己心里最尊敬,觉得是世上最完美的大小姐,一边十分有闲情逸致地给他讲人身上的几处大穴,一边不紧不慢地把他当死猪切。 有人说,肉体的痛苦远远赶不上精神的痛苦。现在梁严明觉得这么说的人完全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在那做西子捧心状装忧郁,都应该发配到宫里,让惊奇嬷嬷拿针扎手指头去。 那一下一下的钻心似的疼痛好像在刮着他最后的神经和理智,“噗”一下,他把床单硬是抓破了,忍不住惨叫出声,随即他猛地反应过来,把手腕递到嘴里狠狠地咬住,不让自己再有机会示弱。 谢云嫣听见他惨叫顿了一下,半天,才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我说怎么好像忘了点什么事呢,忘了给你用麻沸散了。” 第193章 你就上钩要和人家拼命? 那一刻梁严明相信,自己连死的心都有了。 原来大小姐不是个赤脚大夫――她分明就是想借着这种痛来教训自己! “还能再忍忍吗?”谢云嫣敲了敲他的脑袋,梁严明喘气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见他不回答,谢云嫣省事地自动把他的沉默归为是认同,于是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这姑娘笑眯眯地说,“那我就继续了,反正没多少事了,打麻药也挺麻烦的,再说我也不知道风叔把麻沸散收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严明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十八层地狱来回穿梭,上去下来,再上去,再下来,在他听来纯粹是折磨的工具碰撞声是这一切的伴奏,他的神智在疼痛至麻木后昏迷、和清醒中受难间徘徊,觉得十大酷刑也不过如此。 多年以后梁严明回忆起这件事,才明白那时候的自己为什么斗不过苏钰,也斗不过梁王云雾遮这些人。因为这些男人都是疯子,而其中疯得最厉害的,就是那唯一一个姑娘,还是个长相美艳,看起来温温和和的一个姑娘——谢云嫣。 她以精湛的演技扮演了一个正常人,混迹在普通人中,仿佛只要她愿意,她能呈现出各种性格及身份气质的人。 她可以天真无邪,可以比刀锋还要锋利凛冽,甚至可以精确地操控好像不由自主流露出来的温柔神色……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作为一个疯子,或者她自己也不明白。 然而他梁严明,却偏偏只想对这个疯子效忠。 谢云嫣绑好了最后一条绷带,完了工,一低头就看见梁严明已经被自己折腾得惨兮兮的,神智不知道飘到哪个地方去了,忍不住站起来揉揉自己弯得时间有点长的腰,叹了一口气:“就这,还好意思跟西秦人他们斗狠?富贵乡里长大的狗尾巴草。” 她想了想,转身出去找了个杯子,给梁严明到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他够着不费劲的地方,以便他随时醒随时可以喝,然后把梁严明身上割下来的坏肉,那身血淋淋的衣服和伤口里的草屑碎石弄出去毁尸灭迹了,这才把这间被自己临时征用的书房给收拾好。 谢云嫣瞄了一眼占了整张床的梁严明,看了一眼现在什么时辰之后,毫无礼仪的低声骂了一句,然后才悄无声息地掩上了门,出去处理后续的事情。 还不错,处理的顺利的话,还不影响今天其他的安排。 不知道是不是梁严明有点低烧,这一觉他乱梦不断,一会是苏钰面无表情地站在西秦人前面,手里拿刀指着自己,一会是谢云嫣拿着把小刀,笑得一副温良无辜的模样,穿着一身白衣服脚不沾地地向自己飘过来。 原来人生中有这么多的惊悚。 梁严明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是被一阵对话的声音给弄醒的,他试着动了动,背上的伤口还是疼,全身上下软的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只是最简单的抬手的动作,就让他出了一头的冷汗。 他喉咙干得难受,正瞥见床头柜上的水……虽然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是眼下也不是讲究的时候,还是端起来慢慢地喝了进去。 似乎是听到了屋里的动静,谢云嫣用一种极度懒散的方式推开门看了看,挑了挑眉头看着正在喝水的梁严明,靠在门框上继续和外面的人说话。 梁严明听不清谢云嫣到底在说什么,或者是和谁商量什么,通过自己能模模糊糊听出来的几个单字,梁严明估计谢云嫣是在和别人商量要不要在城里暗中探访有没有人发起高热,他不是没有听过谢云嫣慢条斯理的安排事情,可每一次听,都会有片刻失神…… 她的声音,可真好听啊。 安排完事情的谢云嫣依旧是保持着靠在门框上的姿态,在因为拉上了帘子而有些阴暗的屋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那双眼睛像是猫科动物一样的耀眼夺目:“醒了?” 梁严明点了点头,就听见谢云嫣轻轻地笑声:“怪不得敢拎着刀子和西秦人斗狠,是不是有个什么俗语来着?我想起来了,金刚不坏之身,是不是?” 被她说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的梁严明只能尴尬的沉默,良久之后才开口:“你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谢云嫣说得无比轻松,“我今天忙了一天,你带了一队人马外出侦查,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就追着西秦人跑,结果跑到了人家的陷阱里这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虽然没有心眼可见,但是谢云嫣心里却有一张及其完善的网,梁严明现在还是少年心性,迫切的希望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打下军功来,大概听了扶梁严明回来的人说了几句,她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是有些事情,谢云嫣并不需要让梁严明这个人知道。 “梁王……和西秦有联系吧?”梁严明身上的伤还是疼,让这个少年脸色极其苍白,说两句就要停下来缓一缓,“真是个聪明人,朝廷里是个主战派,结果暗地里却发这种脏财,大小姐,您不用瞒着我,咱们谢家的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有些眉目……” 听到他这么说,谢云嫣大概也知道了梁严明是为什么那么渴望多杀点西秦人了,她的脸上笑意丝毫不改,可是这笑意却让梁严明心里发寒:“你说你心里有眉目,所以就做出贸然深入敌后的事情来了?你不会以为,多杀几个西秦普通士兵,就能让西秦甚至是梁王伤筋动骨吧?梁严明,我曾经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结果没想到你这么好骗,人家稍微一激你,你就上钩要和人拼命?” “这种愣头青一样的行为,”谢云嫣依旧用那种漫不经心地语气来慢慢的说着这些话,仿佛她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除了会让你被他们玩的团团转,最后落个亲者痛仇者快的结局外,你告诉告诉我,还有什么其他的可能。” 第194章 不好的预感 “可是就这么干等着,您也受不了不是吗?”梁严明笑了起来,“大小姐,你要是等得了,就不会带着我到阳临关来,今日是我不够谨慎,日后绝对不会。” “梁严明,”谢云嫣望着他淡淡地说道,“我觉得你是已经忘记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屋子里虽然有暖炉,可是怕暖炉的火星子溅到纸上,或是纸靠近了暖炉变脆,所以在这个算得上寒冷的清晨,她并没有点起暖炉,谢云嫣拉了拉披在肩上的大氅,继续说了下去:“守住阳临关,跟二叔一起班师回朝,这才是我们到阳临关的目的。” 谢云嫣就那么无比闲适地站在门口:“至于西秦……还有梁王,就算把包围阳临关的西秦将士们一网打尽,你想报复的那些人眉毛都不会动一根,费老大的劲做白工罢了。” “做白工?”梁严明的语气里终于露出了愤恨之意,“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东曜人的冤魂,血债血偿,怎么能算做白工?” 谢云嫣并没有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她的声音极轻极浅:“冤魂……我们手上难道就没有西秦人的冤魂吗?在前线拼杀的将士们,只不过是当权人手中最最不值一提的棋子,哪怕损失一千个一万个,都只是数字,评估过损失后,随时能换上新的。” “就算现在去把西秦大王的头割下来,还会有下一个西秦大王,杀了梁王,还会有下一个梁王,不把他们连根拔起,谢家就得一辈子活在这种漫无边际的报复里。”谢云嫣慢慢地说出了这样冷漠的话语,“现在你还觉得,你这种行为不是做白工吗?” 梁严明愣在了原地。 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梁严明早就知道谢云嫣不是像他以为的那样只有内宅中布局的能耐,相反的是,她的能力要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强,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她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 杀伐决断。 这四个字真的是再适合不过面前的这个姑娘了。 如果要是谢云嫣知道梁严明在想些什么的话,估计只会付之一笑,如果说这个世界上的第一等人是能够杀伐决断的话……那么能够做出不沾染杀伐的决断的人,就几乎可以称之为神了。 “我也是没办法,”不知道过了多久,梁严明终于再次开口说话,听上去整个人都无奈的放弃了,“没有谢家,我这条命早就没了。我是真的很想做些什么,报谢将军的恩,也让其他人看看,您看重我,是因为我这个人值得被您看重。我以为……只要我能抓几个西秦人回来,从他们嘴里逼问出一些情报,就一切好说了。” 谢云嫣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你以为你自己很了解战场吗?” “我不了解,可是我知道,有些事情得去做才能有结果。这就足够我去努力了,以我现在的情况,别说梁王,邵城我都不可能接触得到,但是我以为,抓几个西秦人回来,我还是有把握的。”梁严明闷闷地说道。 谢云嫣一愣,随即嗤笑出声:“你眼界就不能大点?他们这些人,看似风光无限,拿人命当棋子,也当他们登天路的垫脚石,实际上一个个都是懦夫,只会拿别人当自己的挡箭牌,这就让你觉得斗不过了?更不用说……云雾遮这老废物,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敢有不止一个的毛头小子挑战他的威严,他们算什么东西?” 这番话和那声笑,都含着说不出的狂傲,梁严明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产生不悦的感受,眼前的大小姐看似不屑一顾的嘲笑言语里,好像有种刻骨的悲怆,包括那些平铺直叙的回忆,都像是一场老旧的戏,呕哑啁哳的唱词下,掩盖了当初一切血淋淋的往事。 谢云嫣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因为迷雾一点一点被拨开,她最近只要一提起这群狼心狗肺的家伙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不是一个怎么好的兆头,她心里也是知道这点的,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控制不住心里滔天的怒火,控制不住心里滔天的愤恨。 这怒火和愤恨是对自己还是对那些人,谢云嫣自己也分不清。 “您对他们这些人……”在看到谢云嫣的眼神之后,梁严明聪明的把想要问出口的话吞回了自己的肚子里,有些事情他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您需要我做些什么,我有今天这个教训,绝对不会再自作主张,觉得自己天下第一,谁都打不赢了。以后绝对您说往东,我连往西的念头都不会起。” 谢云嫣微微歪过头,就着屋里阴暗的环境打量着梁严明:“我暂时什么都不用你做,只是有一点,我有我的规矩,既然你还想当个谢家人,我只想从你的身上得到一件东西。” “你的忠诚。”谢云嫣一字一顿地说,“除了这个,我其他的什么都不想要。不用着急想证明你自己,我手上有件事,是除了你以外没人能帮忙的,只是前面的布局还没完成。对了,你这几日就呆在屋子里,别到处溜达,有谁问你话,也当个哑巴。” “军中有内鬼?”梁严明皱着眉问道。 “错了,”谢云嫣终于直起来身子,连眼睛里都盛满了再温柔不过的笑意,“只不过是为我自己的清净着想罢了。” 说完,她便合上了房门,只留梁严明一个人在房间里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阳临关的秋日,一天比一天冷,空气干燥极了,灰沉沉的天空压在头上,树上的黄叶也都落的差不多,谢云嫣站在回廊上深吸一口气,放空脑子看着院里的枯树,心里没头绪地想着许多东西。 议事厅的方向却忽然喧闹了起来。 她皱着眉头,心里忽然起了不好的预感。 也顾不得再想什么心事,连忙往那个方向赶了过去。 很快就看到了气喘吁吁过来找人的谢风,看见了谢云嫣,连忙停住脚步:“大小姐,出事了。” 声音里满是焦急和紧迫。 第195章 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谢云嫣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 哪怕是西秦人把城楼打塌了,见过大风大浪的谢风也不应该是这个反应才对。 谢云嫣没心思绕弯子,直接就开口问道:“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谢风缓了一口气:“是二将军出了点事,大小姐,大家都在议事厅等您。” 谢云嫣根本没想到,会是二叔出了事。 她眉间顿时笼上了一层煞气。 却也再没心思说些什么,跟在谢风身后,快步往屋子里走。 一进议事厅,发现原先本应该守在自己岗位上的几个副将都在这里,七嘴八舌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其中还站着两个有些格格不入的人,一个是满脸凝重独自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程副将,而另一个—— 是只看向她的苏钰。 不知道谁看见了门口进来的两人,喊了一句:“谢大小姐来了!” 刚刚吵得跟闹事一样的议事厅,一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年纪最长,跟着谢远时间最长的李副将清了清嗓子,走过来放柔了有些粗犷的声音:“谢大小姐,别急,没什么大事,我们都在呢,啊?” 谢云嫣却没有心情去应酬,这样的场景引发了她记忆里有些负面的场景,让她根本就听不到外人在跟自己说些什么。 煞白着一张脸,谢云嫣走到了苏钰旁边,声音竭力控制了也是难掩颤抖:“苏钰,出什么事了?” 潜意识里,她觉得苏钰给她的消息一定是最为准确的。 苏钰低头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似乎想安慰她一下,最终还是放回了身侧。 他看着谢云嫣的双眼,尽量让语气和平时一样的平缓低沉:“刚刚得到的消息,西秦人炸塌了一条进阳临关的路,连带着让阳临山发生滑坡,塌了小半个山。” 顿了顿,他还是把刚刚得到的消息给说了出来:“谢二将军,包括他带进山侦查的一队兵马……现在都没有消息。” 谢云嫣觉得天旋地转,耳边轰隆隆响成一片,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自己,径直就要往地上摔下去。 苏钰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这才没让她众目睽睽之下瘫在地上。 过了很短,又仿佛又是很长一段时间,谢云嫣才慢慢从耳鸣的状态缓解了过来,脸色却仍旧是煞白:“没有其他的消息了?” “现在只知道是路上都是乱石,说不准山还会继续落石,再加上西秦人虎视眈眈,我们的人也过不去。”程副将把视线从神色各异的众人脸上收了回来,轻声道,“死伤的情况也没有传回来,所以您先别自乱阵脚。” 这种时候,没有消息反而会是最好的消息。 深吸了几口气,谢云嫣强迫自己赶快冷静下来:“有消息了的话第一时间拿到吗?” 看着两个男人点了点头,她伸手抚着胸口,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这就好,这就好……” 不是和前世一样,因为救兵迟迟不来而死在城楼上就好…… “这个节骨眼上,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一个刻意提高的声音打破了宁静,“谢二将军像是进山找什么东西,都没穿重甲,被山石砸一下或者被埋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话听着,极其不对劲。 谢云嫣闻言转头,看到说话的人是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四十岁上下,儒士打扮,心里便有数了。 这人姓胡,算是阳临关原来县丞的师爷,谢家带兵守城之后,县丞唯恐自己在战乱中丧命连夜辞官,朝中人手紧缺一时半会儿也派不出人来任阳临关县丞,因此谢远才一边领兵打仗,一边还要处理阳临关内的大小杂事。 胡师爷原以为凭自己的油嘴滑舌,能在谢远身边也混个师爷,体会一把指挥若定决胜千里之外的感觉,但他那点小九九早就被阅人无数的谢远识破,只让他办点杂事,不让他涉及军纪要事。 一是他除了嘴上功夫外根本就没有真才实学,二也是放着他这种无利不起早的小人为了蝇头小利出卖情报。 胡师爷因此对谢远满腹怨言,但又舍不得万一能落到自己头上的军功,便一直死赖在军队里不走。 估计现在也在盘算如果谢远死了,怎么糊弄自己这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呢。 那双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有着丝丝缕缕的喜色和笑意。 谢云嫣看出了这点,就轻轻地哼了一声。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本身就不待见他的谢风盯住了他,慢慢地说道,“怎么,在什么消息都没有的现在,您就希望二将军出点什么事了?” 胡师爷猛地一震。 心里这么想没事,可是真的暴露出来,马上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眼底的喜色顿时就收敛得无影无踪,换上了一脸的忧色。 另一位八面玲珑的林副将就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都是为了将军担心不是吗?不要外面还没消息回来,咱们东曜军中先乱阵脚。” 林副将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谢风哼了一声,瞪了一眼胡师爷,这才转开了视线。 看着大家重归平静,林副将脸上的忧色也是很重:“但是这担心不是空穴来风,阳临关每日事都不少,战况更是瞬息万变,没个主持大局的人可如何是好?” 不管林副将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说出的这句话,在场诸人都心情一震。 这可是个好机会! 除了谢风还有少数几个对谢家忠心耿耿的副将,剩下的人要说心里没有想要自己当一军统帅的想法,那都是要遭天谴的假话。 不管是想直接接手这一支精锐的谢家军残部,还是想崭露头角让皇上注意到自己是个可提拔的人,只要处理好了这次的事情,这以后一个将军肯定铁板钉钉的落在手里,毕竟…… 朝廷里现在可就一个邵城算得上可用之才,皇上挠破了脑袋都想再找出几个能征善战的人,把西秦给彻底打消停。 谢云嫣没有出声,等着看这群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那双眼睛里半分笑意都没有,全然是深邃的两潭冰泉。 第196章 做一做主 “要不就有什么事情,大家一起商量着办吧?”年龄最小,也一直没有出声的王副将环视了一圈,最后对着谢云嫣说道,“等有消息了,我们再根据消息来商量。” 这是个四平八稳的回答。 “这估计不行吧,”跟王副将相熟的冯参军皱着眉头,“先不说城里现在多少事,大家身上也都带着各自的职务,哪儿有那么多时间来商量。而且西秦人说打过来马上就打过来,我们还能让西秦人等我们商量出应对战术吗?我这人说话直,大家也别见怪——” “要是谢将军真是出了什么事,难道这城就不守了吗?不说别人,谢大小姐可是跟将军血脉相连,她怎么办?谢彦辰他们几个谢家儿郎又怎么办?” 这是一唱一和,打算把她当刀子用? 谢云嫣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林副将似笑非笑:“冯参军,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别把谢大小姐这么一个小丫头扯进来。你这话说得好像她是个一无所有,过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似的,这话你不怕长安城的谢夫人听了,上门跟你闹上一场?” “林副将,”听到他这么说自己,冯参军不干了,“我说话直来直去的,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哪儿就想到这么多了?” “我们都不是谢家的人,这只军队又是谢将军执掌的。”看着两边马上就要吵起来,李副将皱着眉,略微提高了一点儿声音,“要我说,这后面的事情谁来决断,得看谢大小姐这个本家人的意思。” 屋里因为这句话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谢云嫣的身上。 虽然这话是透着支持她的意思,可是谢云嫣怎么都觉得这话没有那么单纯。 仿佛希望她立刻一锤定音,决定一个接替二叔来掌管军队的人。 根本就没把她接管军队的可能考虑在内。 林副将是第一个打破了沉默的,他笑了一声:“老李,你这话说得就好玩了。谢大小姐是本家人不错,可她不过是个刚及笄没多久的小姑娘,再怎么成熟也是个年轻人,怎么可能做这么大的主?” “那你的意思,是要帮我们家大小姐做这个主了?”谢风看着她,觉得十分好笑,“姓林的,你还是管管你的嘴,一个外姓人,倒想替我们谢家人做主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配吗? 林副将被这话说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王副将也受不了这样被打脸,维护道:“谢风,你这样曲解我们的话有意思吗?不说别的,这只军队是朝廷的军队,又不是谢家的私兵,大家都是想为国效忠,所以才急着推一个临时的主事人出来。” “而且要是按您这个逻辑,林副将现在就应该离场回避不是吗?”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林副将。 在场的各位都是知道林副将曾经转投过张老将军手下,结果不等给他安排职务,张老将军便上折子告老还乡,林副将受不了冷遇,灰溜溜地又回了谢远手下,王副将这话已经算是很不留情面了。 林副将柳眉一扬:“你这话什么意思?对我有意见你就直说,我啊,受得住!” “这不就是商量吗,都别动气,”胡师爷也过来掺上一脚,假意劝道,“气坏了身体多不值当,还等着各位打退西秦,守住阳临关呢。” 真是没一个肯消停片刻的。 虽说她年龄小,战场经验又不如这些老兵,平时都是听得多,只有重要时候才会说两句自己的意见,但是一时间,哪里能顾得上这么多? 况且她怎么可能就看着这些人在这乱成一团? 谢云嫣眼神一凝,就下了决断。 “各位,”她就冲着护着她的两个男人摇了摇头,自己走了出来,“二叔还没有消息,你们就吵成这个样子,是想传出去让西秦笑掉大牙吗。” “我们也是一时着急。”冯参军见风使舵的能耐一直不小,“就怕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一个小姑娘慌了神,处理不好啊。” 林副将也笑:“是啊,谢大小姐。你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们可都是跟你二叔一起征战多年的人,也算得上你的长辈,肯定会帮你把事情处理得妥妥帖帖的。” 要不是谢云嫣多年的教养,她肯定一句话就怼回去了—— 我说了要你们帮忙吗? 她不方便说,谢彦辰一脸愤恨更不方便开口,程副将却没有这层顾忌,侧头对着苏钰说:“我倒是开了眼了,先前见都没见过几面的人,替人做主居然这么有理?也不怕被人说手太长,心太贪了。” 苏钰没有说话,可是他没有反驳和那一双冷漠的眼,已经明显摆明了他赞同的态度。 胡师爷受不住了,刚刚被谢风当众下了面子,现在有了机会自然要找回场合:“程副将先不说,这位苏公子可跟我们这军队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吧?别人要说这句话,想必也不是说我们。” 可惜胡师爷找错了对象。 一个连谢风都说不过的人,居然妄想去和苏钰在口头上争个高下? 苏钰瞥了他一眼:“说你了吗?” 胡师爷一噎:“这……” “而且你何时听到我要插手了?”苏钰却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他,“我自始至终都只和谢小姐说了一句话,如果这也算插手的话……你还是再找个老师给你开蒙,好好学学插手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行了,别胡搅蛮缠,越说越乱。”冯参军假意训斥着胡师爷,目光却若有若无地落在了谢云嫣身上。 指桑骂槐是越来越熟练了啊。 谢云嫣心下冷笑,垂下了眼帘,细声细气:“冯参军用不着指桑骂槐,若是二叔在场,必定也轮不到我说任何一句话的。” 顿了顿,抬起了眼,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意思:“现在没有人给我当主心骨,我也就只能暂时的当一当家,做一做主了。” 几个人正要说话,谢云嫣却转向了谢风:“风叔,二叔的兵符在府里吧?” 第197章 云嫣动手,惩治以下犯上之人 兵符! 只要拿到这个,就能名正言顺地掌管军队!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以乱放,”见谢风点头,林副将立刻站起来道,“赶紧把兵符找出来,省得万一丢了,那就出大麻烦了。” 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目光,也迎合了起来。 只有李副将坐在原处,一言不发,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一言不发。 他很好奇,这个谢大小姐会怎么应付这件事。 林副将一脸担忧:“谢风啊,赶紧把兵符拿进来吧。” 谢风却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其他人的话语,只是静静地等着谢云嫣的回答。 林副将就觉得有些挂不住面子:“谢风?谢风?” 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谢云嫣平静地道:“风叔,拿进来吧,有些事情还是得尽快交代清楚的。” 很多时候,危机就是转机,这样的情况放在眼前,可能正是她等了很久,让某些包藏祸心的人自食其果的机会。 看来利益两个字,真是世界上最好用的照妖镜。 包着御赐黄绸的兵符刚一拿进来,林副将等人的眼睛便直勾勾地盯在了上面,恨不得动手就去抢。 “将军也真是,这种重要的东西怎么就这样放着。”冯参军第一个忍不住了,一边往桌边走一边说,“赶紧拆开黄绸看看,兵符有没有损伤。” “锵”! 伴随的出鞘声,雪亮的剑光照亮了议事厅,谢云嫣艳丽绝伦的面容在手中剑光的映衬下锋利得让人不敢直视:“冯参军,您是想试试,是您的动作快还是我手里的剑快吗?” 她长剑在手,环顾一圈议事厅里面色瞬间转变的几位,红唇忽然勾出了个笑。 这几个人里,她最担心的其实是一开始上来让她别自乱阵脚的李副将,他这个人,谢云嫣完全是可以看出来他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狠角色,而且是下手就不留余地的那种,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已经老了的原因,李副将越发瞻前顾后,而他的胆子似乎也越来越小,无论是什么事情,都想要去选取最为保险的方法来处理。 这样的转变曾让谢远非常苦恼,毕竟有的事情,最为保险的方法也可能就是最为危险的方法。 现在,却是对谢云嫣变相的帮助。 胆子小的人,会跟随他眼中实力强大的人…… “我不是在开玩笑,如果有谁让我看到第一个动手抢东西的,那么就请立刻离开这里。”谢云嫣面对一群比她要高大强壮上不知道多少倍的男人,可是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是有一种轻而易举的就压倒了所有人的气势,“我说到做到,不信的话,大可以试试看。” “谢大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谢云嫣走到了提出异议胡师爷的面前,她知道自己跟这个男人相比又瘦又矮,而且甚至矮了一个头下去,谢云嫣也就没有费力去仰着头用强势的眼光直视他,只是用了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漫不经心的姿态站在他面前,身上的气势要执行她的命令完全没有问题:“这里除了二叔,唯一一个朝廷下过将令的人就是我。所以现在这件事情就要按着我这里的规矩来,如果你有什么怨言,滚出阳临关给皇上写折子的方法不用我教吧?” “这话可不对,你的将令只是你带来的一万兵马的将令,阳临关这里……”林副将面色沉如锅底,对谢云嫣先前虚假的客气也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 “皇上信任的是我,”谢云嫣终于抬起了眼帘,一双令人眩目的眼睛里似乎有野兽栖息,“我拥有皇上给我的军队,你觉得这样还不算相信我的话,那么他相信的或许是不知道怎么听命令的人吗?” “你要是这样,那我们可就要对你不客气了!”林副将咬着牙,强迫自己在谢云嫣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不后退,可是声音却已经有了虚张声势的意思。 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大不了就跟其他几个人联手,先制住她,再来商量兵符谁来拿! “我再重复最后一遍,现在得按我的规矩来。”谢云嫣已经不再去理会他,摩挲着手上戴着的几个戒指,转身往自己刚刚站的地方走,“谢家军里容不下不听命令的人。” 回答谢云嫣的,林副将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的声音:“黄毛丫头,真把自己当个人物,打量着要踩在老子头上作威作福吗!今天就让你瞧瞧林爷的厉害!” 话音未落,他便揉身而上,右手成掌,对着谢云嫣的后心就拍了过去! “大小姐” 谢风和程副将齐齐色变,同时行动,试图从这全力一掌下护住谢云嫣! 旁边苏钰却没有开口,右手微抬,双手成指,冲着林副将的死穴将自己的内力打了出去。 敢伤谢云嫣的人,都是自寻死路! 掌快……还是苏钰打出的内力快,亦或是谢风和程副将的动作快? 都不是。 是拳快! “砰!” 谁都没看清谢云嫣是怎么瞬间扭身出拳的,只能看清高大的林副将被她这一拳击中腹部,整个人倒飞出去,摔在地上,狼狈地呛咳着。 “我想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我不是在问你们的意见,而是在给你们下军令。”谢云嫣站在那里,冷冷的低着目光看着躺着的林副将,右手戒指们锋利的边缘上,有鲜红的血珠慢慢滴落,看得让人心生寒意,“你们真是为了阳临关?得了吧,这一套我在长安城的时候已经见过不少了,不就是想趁机夺权吗。” 谢云嫣根本不去看其他人,她微微弯下腰,拽住了眼睛里满是不相信林副将的头发,把他的头勒起来,冲着他的下巴又是一拳,林副将因此头猛地往后一扬,发出了愤怒的吼声,却不知谢云嫣用了什么手法,全力挣脱也无法从她的手里逃开。 又一拳,林副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吐出了满满一嘴血。 “你要为你辩解什么吗?”谢云嫣拎着林副将,终于将目光从剩下几个人身上扫过,“你?还是你?有人要为自己辩解吗?还是有人心里不服,想再跟我过几招,以下犯上?” 第198章 云嫣杀鸡儆猴,接掌兵权 其他人也都是明眼人,见谢云嫣这样的阵仗,便知道她不是开玩笑,谁敢打兵符的主意,可以,先上来和她比画两招。 俗话说,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很不幸,这位名叫谢云嫣的姑娘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这是我对你们说的最后一遍。”谢云嫣扔下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林副将,站直身子,看了看那些人,“军中规矩多,我也无意去改二叔的规矩,大家互相帮衬着,安稳把二叔不在的这段日子过了,之后一切好说。” 要是这段日子不安稳会有什么结果,谢云嫣没有说。 但是见识了她的手段,想必这些人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此后大小事务由我来决断,和往常一样,巳时在议事厅找我,若是没有紧急战况我都会在这里。我会在这里呆一个时辰,之后去巡查防务,若有急事可以随时派人寻我,不过不急的话,还是巳时一块儿说了,方便我,更方便你们。” 回答谢云嫣的,是一阵既小声又不整齐的:“是的,谢大小姐。” 谢云嫣慢慢地摘下了像是在鲜血里泡过的几个戒指,等她再抬眼看他们的时候,蓝眼睛里的锋芒和戾气竟让这些见惯了血的男人们从心底里泛出了一股寒意来:“这里除了我,你们还需要另外去听从别人的命令吗?” “无!”这次的回答整齐划一,声音大得几乎要掀掉这间屋子的天花板。 “很好,”谢云嫣将自己的长剑归入鞘,一转头,又是那个带着浅淡笑意,柔柔软软的姑娘家,“那么,还请诸位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战机可是不等人的。” 仿佛刚刚那个出栏猛兽一样要杀人的姑娘,是他们做的一场梦。 他们纷纷告辞,离开时几乎都意味深长地看着谢云嫣身边几人,和烂肉一样瘫在地上的林副将。 程副将厌恶地看了一眼,到底还是出去喊了人,把林副将抬下去让大夫看看。 苏钰从一直在厅外待命的孤影手上接过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扬手披到了谢云嫣肩上:“云嫣,我们回去。” 谢云嫣点了点头,该杀鸡儆猴也做了,该说的也全都说完了,跟谢风又交代了几句,任由苏钰牵了自己手腕,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谢大小姐——”谢云嫣刚准备上车,听了这声呼唤转头一看,只见李副将去而复返,小跑而来。 谢云嫣现在见到这些人就有点厌烦,虽然能理解他们心里的小九九,但这跟她心里腻味,一句话都不想和他们多说并不冲突。 何况她现在也没有心情和李副将站在风口聊天,在那样一场闹剧之后,谢云嫣只想回去歇一会儿,然后去看看城里的情况。 苏钰见她脸色煞白,嘱咐道:“你先回去,我有几句话要和他说,还得嘱咐暗卫留意西秦动向。” 他原本不放心谢云嫣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回去,现在看来,先让她一个人静静心也好。 和苏钰不需要多言,谢云嫣感激地向他点点头,先行离去。 直到看着她转过回廊转角,苏钰才转过身来,平静道:“李副将有什么事,不妨直接找我谈。” 李副将一愣,想到自己的来意,连忙开口道:“苏公子,我是想给谢小姐道个歉,虽然我对林副将他们商量要夺权的事情并不知情,可是刚刚怕他们之后排挤我,便一直没开口,到底是对谢大小姐造成了伤害,我希望对她做出补偿,以表我的诚意和歉意。”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着苏钰的神情,见他面色平静,有些吃不准他的态度到底如何。 只是那双眼睛太冷,雪原一样的冷厉目光牢牢地锁住了她,让人有种无法遁形的仓皇。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李副将强忍着心里的惧意,继续说道:“谢大小姐是谢家人,又拿着皇上钦赐的将令,接权是理所应当的,而且我也能看出来,她是真心要守好阳临关,和剩下几个只想抓住机会往上爬的人不一样。” 苏钰望着他,却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语气也是淡淡的:“你的谢意我会转达给谢云嫣,失陪。” 却没有说对“毫不知情”的他是什么态度。 李副将站在原地,表情有些奇怪,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招呼:“李兄过来搭把手!姓林的这人吃了什么,居然这么重!也不见多长点脑子!” 李副将看着被抬走的林副将,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见和自己相熟的大夫满脸大汗,只好走上去:“大小姐下手这么重?” “唉,你看着惨,大小姐还是留情了,避开了姓林的各处死穴。”大夫应该是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看着林副将的眼神也十分古怪,“我估摸着他是自己觉得面上过不去,所以才自己偷摸点了睡穴,装晕保全颜面,也能少受大小姐两下。” 李副将嘴上和大夫搭讪着,心里却纷纷扰扰全是刚刚发生的事,低垂的双眼也透出了无限幽思…… 回到屋里的谢云嫣不知为何懒得动弹,坐在屋里,看着被黄绸包裹的“兵符”出神。 这两件东西都是苏钰今天早上使人拿来的,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直接送到了她屋里,谢云嫣回房拿东西时,看到屋里有个那么大的盒子,差点被吓了一跳。 她确实是有想做个假“兵符”来试探这些人的心思,却想着得和二叔商量商量,省得两个人口风没对好,演戏时出了岔子。 却没想到,二叔却先出了事。 不知苏钰是怎么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知道他从何处找来的巧手工匠,将这兵符做得惟妙惟肖,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分辨不出和二叔那枚真正的兵符有什么区别。 思前想后,谢云嫣还是把假“兵符”重新用黄绸裹好,放在了显眼的地方,决定明天找个机会还给苏钰,顺便再问问情况。 她脑子里还是很乱,正打算小憩一会儿后找谢风商量事情,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敲响起来…… “是谁?” 第199章 云嫣被苏钰撩的心慌 没有人回应,只有敲门声一声一声连绵不断。 虽然知道应该没人在这时候再来找事,谢云嫣还是谨慎地通过暗缝往外看了一下…… 门外站着的是苏钰。 看清楚是谁的时候,谢云嫣连忙说道:“苏钰,你等一下我这就开门!” 她转身回房把身上披风换了下来,又快手快脚倒了两盏茶,看着有点儿待客的样子,才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打开门把人让进屋,谢云嫣心里直犯嘀咕。 不是说要安排暗卫吗,怎么跑她这儿来了? 苏钰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一扫而过,见她脱了披风,身上的衣服还沾着血迹,目光沉了沉。 “坐下。”他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下,拉出一把椅子示意谢云嫣过来。 谢云嫣不解其意,以为他是跟自己有事要谈,就乖乖坐到了椅子上,把其中一盏茶推向了他的方向,随后便抬头探究地望着他。 却不想苏钰转到了她的身后,打散了她毛乱的发髻,替她整理起头发来。 “苏钰,苏钰!”谢云嫣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待会儿我自己来就行!” 夭寿哦!让苏钰给她擦头发,她真怕今晚睡着以后梦里要被阎王爷拿着欠苏钰的生死债追着打! 苏钰却没搭理她的抗议,手上动作不停,嘴上还训着她:“是待会儿就准备这么去见下面的将士?” 主帅都仪容不整,怎么能鼓舞士气? 谢云嫣一愣,小小声的反驳:“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嘛……” 虽然他动作轻柔,但到底这位是个从来没伺候过人的主,拽疼了谢云嫣好几次不说,还把原来一头柔顺光滑的头发搞得毛毛躁躁的。 不过苏钰能亲自动手帮她整理头发,她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是在他终于满意了之后,顶着被发带束得太紧还偏了的头发,敢怒不敢言。 “觉得不合适?”苏钰打量了片刻,不确定地侧头问她。 “不了不了,再合适不过。”谢云嫣郁闷地用手试图梳顺头发,声音闷闷的,语气带着点很少外露的娇嗔,反倒更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家。 看着她这样子,苏钰忽然倾身凑了过来。 谢云嫣惊恐得就想往后退,可惜她本来就是靠着椅背坐着,此时整个人被苏钰高大的身形笼罩着,像是被圈进了怀里一样。 印象里苏钰是个基本不动手的人,尤其是对女性,总……总不能是因为她刚刚语气不好,要破例动手教训她了吧?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现在男人倾身过来,谢云嫣又退无可退,看着他的脸越靠越近,那双眼也越来越清晰。 勾魂夺魄。 太熟悉也太陌生,熟悉的是那里面藏着的不化雪原,陌生的是隐在更深处那一蓬暗色的火光。 她本来打算换完衣服便出门的,所以屋里的帘子就只拉开了一条缝,昏暗的光下,这种姿势莫名的暧昧。 “苏……”谢云嫣刚想开口,苏钰的手指忽然抚上了她的眼角,她呼吸一顿,整个人都僵成了一根木头。 男人的指腹从她眼角一点一点擦过,和靠得极近的吐息一样,带着近乎灼人的温度。 苏钰淡定地收回了手:“眼角沾上血了。” “真的?”谢云嫣干笑着,抬手蹭了蹭眼角,“我没感觉到。” 却没发现苏钰嘴角一闪而过的笑影。 在看到她身上一袭红衣那破碎的衣袖,苏钰敛去笑意,看着她的胳膊,问道:“刚刚伤哪儿了,严不严重?” 虽然她反击得快,但是林副将那一掌来得刚猛,掌风还是将她的小臂刮出一道血痕,严重倒是不严重,但是新伤叠着旧伤,痛肯定还是痛的。 不等她遮掩的话开口,苏钰眉头锁起来,根本不给她遮掩的机会直接开口:“你还想遮掩过去……到底多严重,我去喊大夫,先给你看看伤。” 谢云嫣叹了口气,决定不那么迂回,直抒胸臆地用语言表达自己的需求:“擦一下,上个金疮药就行了。上战场,回来还得跟武将斗狠的人,哪儿有那么娇气,碰都碰不得?” “我看看。”苏钰不由分说地拉住她,小心地拨开了她伤口周围破碎的布料。 看着自己露出的伤口,谢云嫣忽然就想起那个一直隐藏在后面的云雾遮。 其实两世光阴,她没有见过此人一次,只能从各种蛛丝马迹和他人口中,拼凑出这个最大仇人的模样。 那是个永远站在高处的人,别人可以瞻仰,可以愤恨,可是难以超越、甚至企及。而云雾遮自己,也太习惯这样的位置,于是有一天他真的习惯自忖为神,没想到这样登峰造极的自己有一天也会从云间摔落下来,会被人打怕,只能隐藏在幕后,凭借几个各怀心思的棋子在东曜朝廷里翻腾出一点小小水花。 要是死了也就罢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活着。云雾遮不肯接受这样落魄的自己,绝对不会就这样罢休,从他不知道被谁重创,并意识到自己再也不回不到之前位置的那天开始,他的余生或许就只剩下这么一件事情,那就是——找回他神话一样的权位。 这个人永远都这么任性,他觉得人生是一盘可以悔的棋,只要全部的棋子各就各位。 可是谢云嫣已经变了,她不再是那个满心满眼只有情郎的单纯姑娘,苏黎和云雾遮等人,还有这不公平的世道,逼着她练就了坚忍狠绝的心神。 从天柱峰之战开始,这多年的风雨故事,全都是一场有人暗自操控的阴谋。 每个人都成了云雾遮的优伶,披着他想看的皮站在惨白的戏台上走过场。而她,前世在经历过刻骨的背叛和生死后,有了更强大的力量,终于能登台亮相,和云雾遮当面锣对面鼓的打擂台。 谢云嫣的手腕突然被人攥住,思路戛然而止。苏钰不知道什么时候单膝跪在地上,拿着干净的棉布,微微压住她的伤口:“你干什么?本来不重的一点伤,都被你压出血来了。” 第200章 苏钰:你这样我不放心 谢云嫣愣愣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用棉布沾着温水擦拭自己的伤口,苏钰的眼神特别专注,就像对待一件极宝贵的东西,下手很轻,好像唯恐弄疼了她似的。这时而温润时而谋略无双,又时而暴露出一点狠戾内里的人,脸上突然间有了某种说不清的温柔意味——谢云嫣想,这样的男人,真是仿佛天生下来就是让人迷惑的一样。 她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苏钰手一顿,有点紧张地看着谢云嫣:“怎么,疼了?我手重了?” 谢云嫣摇摇头,像是在考虑自己的措辞,停顿了一会儿,才低声说:“苏钰,你差不多该回去了。” 她刚刚突然下定了决心,之后无论做什么,到底还是要让苏钰远离他不应该卷进来的危险,报答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种……可将他卷进危险中,这样的她和让她无比痛恨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苏钰低下头仔细地打理着她的伤口,笑了笑:“等你没事了我就回去,你这样我不放心。”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谈论的并不是谢云嫣的伤口,而是苏钰应不应该留在阳临关这件事。 你没事了我就回去,你这样我不放心。 他这话说得不能不算肉麻,却四两拨千斤似的,拨开了谢云嫣强行压住心中负面情绪的砝码,两个人靠得极近,苏钰的呼吸细细地拂在谢云嫣裸露出来的皮肤上,耳鬓厮磨似的亲密让谢云嫣不适应地往旁边躲了一下。 躲他亲密的姿势,更是躲他对自己情感上造成的波动。 苏钰拧眉,动作极快的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克制却又不失力道的把她的头抬了起来。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他看不分明的沉重情感,那样重,那样烫,让苏钰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他轻轻的松开手,看着他的心上人别开头,像是强忍着什么情绪一样,固执的不肯看他。 她吸了吸鼻子,一双眼睛忍得通红,好不容易才顺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苏钰,谢谢你今天过来帮我,我没事,就是有点儿想睡觉了。” 原本清凌的声线中带着浓重的鼻音,搅得苏钰心烦意乱。 “别动。”他声音低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苏钰……”谢云嫣话音未落,已经被一团暖意所包裹。 男人身上清洌的浅淡安神香的味道像一张柔软妥帖的网,温暖着她整个身体。 谢云嫣被他以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松松地圈着,男人灼人的温度铺天盖地地笼罩而来,霸道得密不透风,却偏偏又有着切实的温柔。 “云嫣。” 谢云嫣没有开口,生怕他再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半点不对来。 男人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她却没有平时面对苏钰那种心里立刻就踏实下来的安心感,另一种异样的气息席卷而来,让她全身发软,头脑混沌。 苏钰眼里的那蓬火烧得更甚,声音里满是无奈和纵容:“你真是……真是个小孩子脾气。” 他咬着最后一个字音,双手猛然用力,谢云嫣猝不及防之下就跌进了他的怀抱里。 她耳边如同夏季惊雷连炸,炸得她脑袋里都是一片空白。 手指无措地抓着他的外袍,在熨烫的妥帖板整的布料上抓出了一片褶皱,却不知为何,没有挣脱的想法。 “心里难受了,想说就说出来,不要以为事事都装得云淡风轻才算是心有沟壑了。”抱了她一会儿,苏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温和地说道。 动作轻柔,语气温软,谢云嫣攥紧了他的外袍,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打湿了他的衣服,烫得他心疼。 对于谢云嫣来说,从当街重生开始,一连串的伤痛几乎没有停歇的一刻,周遭的环境让她不能更不敢肆意地流下眼泪,仿佛只要眼泪一旦滑落,软弱就会从心底被放出来,把她整个都吞噬进去。 她没有人可依靠,不需要也没有软弱的资格。 但是这一刻在她前世欠下最多债的苏钰面前,她不得不容许自己软弱一下。 谢云嫣睡着了。 后来她想了很久,为什么能在苏钰怀里睡着,她觉得应该是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她很久没有感觉过的温暖,这种感觉让她心安。 虽然好不容易在苏钰的声音里睡着了,但是一个噩梦却不依不挠地纠缠上了她。 但她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地盘旋着今天所知道的一切线索,感觉自己手里虽然有线索,可眼前仍旧笼罩着一片浓雾,她没有办法抬手拨开浓雾,去看清后面的真相。 谢云嫣觉得一直有那么一个细细的声音,在她耳边哼着歌,一首儿歌,温柔得像是要把她溺在里面。她想起生命中最痛不欲生的那天,也是个这样的黄昏,她和母亲相互搀扶,全身缟素地站在将军府门口,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棺木盖着白布,从遥远又近在咫尺的街角处被抬来的场景。 她第一次彻底爆发——曾经她总是顾忌着娘亲而压抑着一切——是冲着被邵菀陷害后找她评理的谢云芷发火,最后摔门而去……谢云嫣不知道,那时候的一切是不是预示了些了什么,或者,注定了些什么。 重生后重新联系上周承,被她当成兄长的男人叹息似的说,她见识人心的时间太早,但看透人心的时间又太晚,若是在父亲带她和娘亲回到长安时就看透这座富贵乡里的阴谋诡计,那一切说不定都会有不同的结局。 当年谢将军一家入城,百姓十里相迎,掷果盈车,至今仍是美谈。 后来,后来怎么样呢? 后来……父亲死了,娘亲勉力支撑,却还是追随父亲而去。 只留下她一个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谢云嫣觉得记忆里好像徒然出了个黑洞,一下子把那些人的面孔全部吸了进去,心里越是接近,就越是想要逃避。 她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心跳如雷。谢云嫣按住胸口,也许是呼吸太猛,也许是错觉,她觉得胸口好像针扎一样的疼。 一直守着她的苏钰早就被她做恶梦的声音吵了起来,他无声地坐在她的身边,黑暗中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叹了口气,试探性地把手搭在谢云嫣的后腰上,没有被拒绝以后,又慢慢地顺着她的脊柱往上爬。 第201章 一张神秘字条 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就像是安慰一只受了惊的猫。等待着她的呼吸和心跳平稳下来,绷紧的肌肉慢慢松弛。 他从未切身参与过这个姑娘的过去,于是这个时候,只能静默地坐在这里,用体温告诉对方,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这一天心中不安的,不是谢云嫣一个人。 虽然面前摆放着一堆东西,可是邵菀却没有一点想要去翻阅的意思,她用一根手指卷着自己的长发,想着今日清晨那个人送来的消息。 她没有想到,谢云嫣身边居然被人守得那么严,无论从什么途径派出去的探子,都打听不到谢云嫣的一丝信息。 她忍不住再次翻阅那一叠薄薄的信件,这个谢云嫣,不但是现在长安城中最炙手可热的贵女,而且还能让从来都不夸人的,站在梁王身后弄权的那位都能够对她高看一眼。 她凭什么呢? 难道就只凭那一张好看的脸蛋,还有高她一等的家世,所以就能够这么轻易地得到这一切吗? 邵菀的脸色不由得变了变,不过就像那个人说的那样,这不过是一局刚刚开始的棋局罢了,到最后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啊。 反正……到最后这些都会是自己的。 “菀儿?”苏黎的声音让邵菀回过了神来,“不是说今日要出门上香吗,你怎么还呆在这里?” 邵菀这才想起她今日是要去拜访那位先生,领下一步行动的密令的,连忙遮掩神色道:“是呢,我是在想要不要给肚子里的哥儿请师傅念念经,希望他能平安长大。” 听她提起肚子里的哥儿,苏黎立刻把疑问抛到了九霄云外,摸着她还没有痕迹的小腹,说起了甜言蜜语。 完全没有发现,邵菀眼中泛着厌恶的冷笑。 等谢云嫣再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谢风忧心的面容,看她醒了,就把她半扶起来,端了杯水给她喝:“没事吧?” 谢云嫣摆摆手,她之前满脑子忧思,又在一天之内心情剧烈地跌宕起伏,就好像是跟人比武比了场车轮战似的,身心疲惫到了极点,这才在被苏钰安抚后,昏睡得厉害,现在只觉得全身无力,声音沙哑地说道:“什么时辰了?” “子时还没过半,你没睡到第二天。”看她喝了小半杯水,谢风把杯子放回了床头柜上,“虽然严防死守,没让二将军在山里失踪的消息传到西秦,但城里现在好像有不少人知道了。” 听了这话,谢云嫣顿时苦笑不已,这情况也基本等同于全天下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再自大的人也不会以为能够掌控当时的整个局势了。 “苏钰人呢?”不管怎么样,事情还得一件一件处理,谢云嫣理了理思绪,问道。 “乔家的女公子说她好像见过那几个人沾染的疫病,找苏钰去商量带来的东西和怎么医治病患了。苏钰走前特意来寻我,说你夜里肯定会醒,让我来帮他守着你。”谢风看着她,也察觉出了谢云嫣和乔琰之间微妙的关系,“你这是跟乔家有杀父夺妻之仇?还是说,你瞒着所有人抢了乔家女公子的生意?” 谢云嫣失笑,结果还没有笑两声,就因为震到了伤口而疼得皱起了眉头:“真不好意思,我跟乔家可是井水不犯河水,本家因为乔家的事情求到我头上,我都没明确答应……所以她大概是单方面跟我不对付?” “受了伤就别随便笑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没有外人,总可以跟我说说吧?”谢风打量了一会儿她,继续问道。 “我估计她不会是能让人一眼就看透目的的人,所以她针对我的这些行为,估计是掩人耳目,只是让她能在阳临关完成她真正想做的事的幌子。”简单地把想法说了一下,谢云嫣疲惫地靠在松软的靠枕上,思索着说道,“不过我很讨厌被人当傻子利用,乔琰她做的这些事可以说是最……不对,第二让我讨厌的。”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想问,让你顶顶讨厌的是什么?”停了会儿,谢风探究地发问。 “被哄着死心塌地,非得要嫁给苏黎。” 片刻都不曾犹豫,谢云嫣斩钉截铁地说道。 谢风哈的一声笑了起来:“我就猜会是这样,所以才挑了没外人的时候才问你” “风叔,求你别再提我原来被猪油蒙了心办出来的事情了。”谢云嫣觉得自己快憋屈死了,“不过乔琰这个人,她表现出的种种破绽,极有可能是故意为之。” 谢云嫣眉头微皱:“你确定?” “她好像是在试探我,”谢云嫣淡淡地说道,她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细节一样,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来,“风叔,派个人去跟谢理联系,我有事要问他。” “是,我会尽快去办。”谢风应下,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递给谢云嫣,“这东西今早用信鸽送来的,上面写明了给您,只是今日事情太多,我刚刚才想起来。” 在看到上面封口处的那朵海棠徽记,谢云嫣瞳孔猛然一缩。 这比原定计划来的要麻烦太多了,谢云嫣想,这人未免太神通广大了。 不然……怎么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二叔出事的这一天又给她送信来了? 这张字条很短,上面几个字扫一眼就能读完,但分量却比她那身重甲还要沉。 可谢云嫣仿佛忘了怎么识字一样,盯着那张字条很久很久,然后握紧了字条,狠狠地在掌心里揉烂了它。 谢云嫣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心里感激,同时又这么愤怒,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她曾经一直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在过去年少时光,一旦她压抑不住情绪,真的陷入暴怒,那一定会是那种狂风暴雨的灭顶之怒,会掀了桌子,不管谁在他身边都会随手抄个东西砸过去。可现在,她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脑袋里嗡嗡地响, “大小姐,这字条有什么不妥吗?” 第202章 云嫣第一次见到熟睡的苏钰 “乔家可信,西秦早有探子入城。” 就这短短的几个字,谢云嫣觉得已经牢牢地烙进了眼睛里。 今天必须要见血,有可能是西秦军队,也有可能是其他人,谢云嫣想。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反应有点过激,但是这股冰冷的怒火反而让他不同以往地进入了极度理性的思考之中,所有的事情他现在都很清楚,非常清楚,即使他想对云雾遮本人或者是这个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送信人下手,都为时尚早。她必须很有耐心,比任何人都要有耐心,慢慢地耗时间,所以,今天注定要有其他运气不怎么好的人来承受她现在想要毁灭什么的欲望。 而二叔了无音讯这件事,也恰好给了她一直以来都想要的一个理由,一个用来实施计划的理由…… 谢云嫣撑起身子,沉沉道:“风叔,帮我调一队精锐骑兵,我要出城。” “我想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我不是在问你已经做过什么,你心里很清楚你欠了东曜多少血债。”谢云嫣站在那里,冷冷的低着目光看着脚边跪着的一个人,他已经被打断的手指被她的厚底靴子狠狠地压在了地上,“我是在问你炸山的事情。你的意思是在告诉我你们西秦要打下阳临关,截断粮道,让城中人被彻底饿疯饿死?得了吧,这一套我在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时候已经见过不少了,我们早就知道你们暗中派探子入城,却根本没打探城中粮草情况了。” “我对天发誓这是真的!这真的是将军他让我们这么做的!”谢云嫣又加重了脚踩的力度,被她压着的人发出了啜泣声,脚猛烈地蹬着地,“军队里虽然有机密军备被运来,但你是见不到的!这些东西每天晚上会被运进来,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就会被转移走的。求求你,我好疼,疼得不得了,求求你……” 谢云嫣冷漠地看着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开始求饶的男人,遗憾地想到,看起来从今天开始西秦得少个还不错的十夫长了,这家伙身上掏不出什么线索,跟那个已经被揍得没有人形的百夫长一样,那个人现在正躲在角落里无声的啜泣着。 很多人都以为她这种出身很不错的大小姐都是无比优雅,甚至还有洁癖的人,谢云嫣不知怎么地突然想到了这点,他的嘴角愉悦地上扬了起来,事实上,谢家人的血液里流淌着嗜血的因子,他们的灵魂深处埋葬着野兽留下来的印记。 “看起来,要么你是在说实话,要么你就真的很会演戏。”谢云嫣慢慢地挪开了脚,断掉的手指突然开始回血,这样的痛感让地上这位十夫长开始哀嚎,痛得缩成了一团。谢云嫣冲着旁边的百夫长扬了扬下巴,这个在谢家效力过多年的神箭手是她特意让谢风安排的,这个男人立刻就站到了谢云嫣的身边。 “什么事,大小姐?”他恭敬地问。 “把他们跟其他人一起装到车上,扔到西秦营地旁边,我觉得有些人是真的认为我不知道他们对阳临关做了什么。”谢云嫣从衣服的暗袋里掏出了一根折断了的羽箭,“带上这个。” “或许在你们把他们送过去之前,可以让他们看上去更凄惨一点,然后明天把他们一起扔到踩好点的地方,我希望你们可以在明天白天来做这件事情。”谢云嫣把羽箭交给了那个百夫长,“这个东西,我想你知道要怎么处理。事实上,我希望西秦这支军队都看到,都谈论这件事情,我还要这件事情传到西秦国内去,我觉得你应该了解我想要什么效果?” “好的,大小姐。我想说,我很喜欢您这种和谢将军一脉相承的风格。”男人接过了羽箭,给了她一个稍显残暴的笑容。 “谢谢。”谢云嫣回给他一个微笑,“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百夫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还是告诉了他时间。谢云嫣也意识到,一个像她这样的人,无法通过日头来确认时辰,在旁人眼里看来的确是有些奇怪的。 但谢云嫣并没有什么必要去跟一个外人解释自己的用意,她随口吩咐:“明日申时末再把人扔回去。” 现在这个时间还足够她回阳临关洗个澡然后去看看疫病情况,谢云嫣转身往自己的马旁走,吩咐了百夫长把自己送回去之后暂时不要去再对西秦动手,这其实并不是开战,她觉得无论是西秦还是那些推动战局的谋后人员应该知道这一点,这不过是让她从过去的事情之中清醒过来,认识到她谢云嫣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存在罢了。 无论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在棋盘上,无论对方是谁,只要是和她对弈,都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可以看轻他。 谢云嫣回到阳临关之后,感觉自己做了一场累人的梦,还没来得及再去处理什么事,就听人禀报,说苏钰今日在城楼上意外受了伤,刚上了药回房。 叹了口气,谢云嫣脚步一转,便绕去了苏钰暂时的房间,事情一环连着一环,但要一件一件处理。 她轻手轻脚进了房,却发现屋里点着安神香,苏钰歪在窗边的榻上,已经睡熟了。 算来,这还是她头一次看见苏钰熟睡的样子。 这个男人睡着了以后其实极其安静,规矩的就好像跟醒着的时候别无二致,绝对不会毛手毛脚,甚至连身上搭着的薄毯都不会乱,好像还维持着刚躺下的那个姿势。 谢云嫣低头看了看苏钰——也就注意到了他的嘴角裂了条口子,下巴上还有一块显得越发严重的淤青。 白玉微瑕,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不痛快。 这伤看起来应该是和什么人搏斗,受了对方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拳,苏钰不是什么钢筋铁骨,留下这个印子也是理所当然。 联想到今日属下禀报,说谢风带人出城和前来攻城的小股西秦士兵作战,这本就是她交代下去,声东击西的一招,却没有想到苏钰会跟着一起出城。 第203章 苏钰的秘密 谢云嫣愣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被打出来的淤青,心想,昨天晚上还是少说了两句,苏钰就算是要留在阳临关,也应该告诉他不要随意去迎战。 她没办法保证西秦每一次来的士兵真的是来攻城,而不是借机传播疫病,又或者是其他阴谋诡计。她和守城的将士们职责所在,必须迎难而上,可苏钰不同,他不是必须到阳临关来,更不是必须要以身犯险。 她也不想打扰苏钰,打算再轻手轻脚的离开,却在刚一动的时候,就被一把握住了手腕。 苏钰的手指一瞬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死死地捏住了谢云嫣还没来得及撤走的手,然后半睁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放开了谢云嫣,低低地说:“抱歉。” 就在刚刚,他骨子里极力隐藏的嗜血因子被激了出来,所以才对谢云嫣暴露出了自己片刻的内里。 谢云嫣扫了他一眼,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只好把旁边的伤药翻出来给他。 “今日来攻城的西秦人有古怪,我看不像是单纯想攻城,或者是来骚扰的。”苏钰仔细观察着谢云嫣的神色,谨慎地挑选了这样一个话题,直接跳过了可能引起谢云嫣不快的话题。 谢云嫣轻轻地碰他嘴角的伤的时候,他就醒了过来,立刻就明白了谢云嫣的动摇,苏钰知道,这个机会必须抓住。 只要一条缝隙,一条缝隙的机会,他就会马上把握,好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苏钰这个人,是个天生的机会主义者。 谢云嫣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苏钰会直接跳到这件事情,好半天才有些疑惑地反问道:“啊?” 这个话题跳跃得似乎、好像、大概有点太快了吧? 谢云嫣现在无比深刻地认识到,苏钰这个男人……真的是不能用常识来推测的。 “西秦不会突然就会变化如此之大,我会替你打探消息。另外还有最近你小心点,这次不仅仅是一次警告,更像是一次示威,虽然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西秦会这么做,但是很明显的是,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什么?”谢云嫣眉尖一皱,“你的意思难道是,做这些事……都是因为我?” 微凉的风透过开了一条小缝的窗户吹了进来,在她脸上扫了一下,谢云嫣顿时有些明白:“是不是跟我在城内先找了陈家,又抓了钱金鑫的缘故?” 苏钰没有否认,只是用伤药轻轻地涂在嘴角的淤青上,不慌不忙地说道:“所有的事情都有他们自己的目的,而只要这件事情做出来,任何目的都是有可能的。我本来觉得,我手下的这些人,总是还能对付这些的。结果到现在我才发现,不知险恶的人还是多。说真的,我也希望我完成密令功成身退后,他们能让我放心得久一点儿。” “密令”和“功成身退”这两个词,显然成功地让谢云嫣震动了一下。 该不会是她知道的那个皇家密令吧? 那个只听令于皇上,地位超然,必要时可号令百官协助任务,退出密令后几乎都是空降封疆大吏官职的皇家密令中人? 可……若他真是密令中人,前世怎么会孤军奋战,被自己这么一个内宅女眷斗倒,落得一个客死他乡的结局? 前世苏钰死时皇上还没有驾崩,意味着他的安危是被整队皇家暗卫保护的,保着他能够平安活下来,来完成皇上之后的任务。 苏钰笑了笑:“这没有什么,我进密令是因为我父亲的安排。而没有人能在同一个位置一直坐到死。一开始我其实是想,趁着年轻,攒一笔能够让靖国公夸耀的功,就直接退下来,去做其他的事情。因为我总在想,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人的一生就这么短,我总要做一点儿自己喜欢的事情,总是要为自己来活。” 谢云嫣沉默了很久,才问:“那你……那你有为什么要……” “为什么时至今日还要因为皇家密令而四处奔走?”苏钰摇了摇头,“因为我……曾看着一些人——一些国之栋梁,天之骄子——不得不因密令而死。我曾经因为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被冲昏了头脑,觉得自己很厉害,什么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可是……等我将这样的事情看的越来越多,我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我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 谢云嫣愣愣地看着叶锦言,她记得苏钰从来都是一个不肯把自己的柔软内里展露出来的人,可是他现在,却用一种懒散而随意的姿势靠在床头,手里甚至还拿着伤药,一边有些疼的皱起了眉头,一边却又轻描淡写地揭开了自己的秘密和过往。 “可能和你想象里的我不太一样,”苏钰平铺直叙地说道,“但是我其实没有办法就那么地抛开那些挡住我脚步的东西。是的,我没有办法就那么忘记,忘记那些人死在我面前的样子,而且还有那么一大部分,是因为我的原因。” “我其实明白的。”谢云嫣突然低低地说。 为什么不理解呢?时隔两世,曾看着谢家家破人亡后,谢云嫣怎么能不能理解这样的想法呢?然而世界就是这样的险恶,总是会拿去你原本很自豪的洒脱或者是不在意,才能给你你想要的成熟。 其他人谢云嫣不敢说,但是她明白什么是一无所有,也明白什么是暗无天日。 是的,他们经历过那些之后,他们都成熟了,变得不那么愚蠢了,都明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 苏钰说这些,她能明白,是为了让她能把心里的事情说出来,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却是另外一回事。 谢云嫣这样对自己说,可是大概正是因为她实在是太了解自己了,一直以来,她才固执地不愿意跟苏钰有更深层次的联系,哪怕连超越普通盟友的关系都不愿意维系。 因为她知道,自己没办法面对苏钰所代表的事情。 这个男人总让她想起来前世那自以为热烈,其实脆弱尴尬的信赖和感情,带来所有她已经深深埋葬、不愿再提起的过去。 第204章 苏钰:你可以试试信任我 这样的过去对于谢云嫣来说……就像是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风刀霜剑,对于已经羽翼丰满的人,能造成的伤害总是有限的,唯独那些尚且在稚弱的时候受过的伤,总是盖在坚硬的铠甲之内,尽管谁也看不见,却是连岁月也压不平的褶皱,哪怕多年后试图忘记或者已经忘记,它们都会渗透到一个人的骨子里,等着合适的时机,就生根发芽,刺破肺腑和皮肤,长出阴暗的荆棘来。 恐惧和痛苦,能毁了世界上所有美好的感情。 她试图去原谅,试图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做一个无比洒脱的人——能够对那些对自己那么好的人,重活一世后便生死无憾,毫无抱怨,可是她不能。 因为谢云嫣,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只是个普通的人。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苏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一只手撑在了谢云嫣身边的墙上——尽管他十分想要伸出两条胳膊把她圈在里面,可是苏钰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那会让谢云嫣觉得自己被逼到了绝路,让她好不容易软下来的心重新硬起来。 “你可以试试信任我,”他用一种无比柔软的声音小声说,“别躲着我,也别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好不好?” 谢云嫣沉默了。 “嗯?好不好?” “我……” 谢云嫣开口的时候,她感觉苏钰连呼吸都屏住了。 谢云嫣偏头躲开了他的视线:“我试试看。” 然后谢云嫣绕过了他,飞快地离开了他身边,背对着他说:“你用了药之后自己多注意,我得带人去巡视防务,先走了。” 苏钰侧身靠在墙上,看着在自己面前关上的门,脸上柔软的表情退去,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 只要谢云嫣往后退一步,他就能往前走一步,甚至很多步,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小,乃至于最后谢云嫣不自觉地能依赖他。 不错的开始,苏钰对自己说,捡起来矮榻上搭着的外袍,准备到旁边的屏风后去洗漱整理。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谢云嫣十分厌恶去处理的话,那么绝对是被卷进一场毫无预警的战役之中。 她抬手抹了把额上出的汗,然后躲在掩体背后摇了摇头,值得庆幸的是,她的计划已经开始逐步起效,如果连她亲自在战斗中露面都没法分散这些西秦人的注意力的话,那么她该是干脆的放弃和他们缠斗,夹着尾巴躲回家里算了。 “西秦人已经快被引进我们布好的陷阱里了,”身边传来了随她一起出城的百夫长的声音,“而我们的人也的确在您说的路线上拦住了他们带队的一个副将。” 谢云嫣点了点头,然后伸手用贴身软弓精准地射中了一个正打算挥刀劈砍的西秦人的肩膀:“按部就班地来,我想再拖延上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够我们用了。” “是的,大小姐。”经过刚刚的战斗,这个在阳临关守城多年的百夫长已经对谢云嫣佩服的五体投地,很少有掌权者把自己暴露出去争取注意力,或许这个方法听上去极其简单,但是在听到了发生的情况就立刻做出了这种判断,至少这个百夫长自认自己是做不到的。 谢云嫣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战斗之中去,她身上并没有带多少能远程攻击的兵刃,而且有一半还是临出城时谢风拿给她的,她在心里耸了耸肩并且做了个鬼脸,毕竟她只是以为自己是带人出来巡视一下早就设下的陷阱,也没想到今天还要再打一场仗就是了。 只是可惜了这件外袍,谢云嫣想,有一块碎石把她这件外袍擦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她是非常喜欢这件带海棠暗纹的红色外袍的。 “情况怎么样?”再次弯弓搭箭之后,谢云嫣站了起来迅速弓着腰移动位置,她听到身后至少有三个人同时追了上来。 “放心吧大小姐,这种程度还是能压制得住的。”百夫长声音里的得意之情是显而易见的,他大半辈子都守在阳临关和西秦人你来我往地打仗,虽然这场战斗还处于胶着状态,但他心里已经对结果有了自己的判断。 谢大小姐,当真有两把刷子,不是先前认为的只是带救兵过来的绣花枕头。 来了没几日,就带着人打了好几场扬眉吐气的胜仗了! “事实上,我想开始的时候我似乎忘记提醒你了,”谢云嫣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追击者,然后才继续说道,“不要给他们造成太大的伤亡,我可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让西秦人更加愤怒,连续几天夜里都让我们睡不了安稳觉。” 说完之后,谢云嫣回手一箭,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箭矢射入人体的声音和一声痛呼,她笑了笑,猛然停住了脚步,追在最前面的那个西秦士兵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停下来,甚至差点就要撞到谢云嫣的身上去。 “抱歉啊,其实我真的相当,相当厌恶赤手空拳和人肉搏。” 在听到女孩子声音无比轻柔地说出这句话之后,那个西秦士兵突然感觉到下巴上传来了重击,他连一声痛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谢云嫣揉了揉自己刚刚用来打中男人下巴的肘关节,觉得自己多半是太长时间没有练习了,居然已经觉得身体各个关节处变得僵硬了起来。 希望西秦军队里这种追击追的把头盔丢了的将士越来越多。 谢云嫣心里默默许了个愿。 不过没有更多的时间能够让她继续思考下去,虽然追击她的三个西秦人已经倒下了两个,可是另一个却是可以说得上有谢云嫣的两倍那样强壮,看到自己的同伴倒下之后,他没有前进,而是停在了原地谨慎的用自己手里的长弓指着谢云嫣。 谢云嫣几乎都要为他的机智鼓掌了,的确如他看到的那样,自己的软弓也在刚刚打到他第一个同伴的时候耗尽了最后一柄箭矢,现在只能依靠肉搏了。 第205章 长安城中的异动 可是很多人都不知道,按照最熟悉谢云嫣武艺的谢风的话来说,他宁愿跟谢云嫣用长兵器——比如她喜用的长鞭和长剑——来战斗,都不愿意被谢云嫣近身,谢云嫣的动作里完全没有无用的动作,只要一动手,就是实打实的杀招,而且她的身形极其灵活诡异,即便是他都捕捉不到她下一瞬究竟想要用什么样的动作。 不过显然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谢风,他看着谢云嫣,觉得自己手里又有弓箭,身形又比她高大了不知道多少,要把她制服简直可以说得上是轻而易举。 “所以我真的讨厌被卷到这种事情里来,”出乎他意料的是,面前的女孩子居然有些无奈地说了这样一句,“不如我们就此告别,你走你的路,我去处理我的事情,怎么样?”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丫头是知道自己毫无胜算所以才这么说的:“你认为这有可能吗?” 好吧,谢云嫣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既然不领情她也就没有必要手下留情了。 远远地已经传来西秦士兵被引入陷阱的讯号,谢云嫣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就在男人打算松开弓弦的时候,迅速拉近了两人之间本来就没有多远的距离,一脚踢飞了他手中的长弓。 然而这并不是终结。 男人因为长弓被踢飞而条件反射性地愣了一下,而这一下,也就奠定了胜败的基础—— 谢云嫣跳了起来,用小腿夹住了他的脖颈,而后扭动柔韧有力的腰部,将这个男人狠狠地扭倒在了地上! 她捡起了男人掉在地上的长剑,遗憾地说:“抱歉,如果你刚刚离开的话,或许我还能让你活下来,不过现在希望你早登极乐。” 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冒险,谁知道这个男人会不会看破他们一路的布置和陷阱的位置,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不让西秦人知道陷阱也好,东曜和西秦的世仇也罢——谢云嫣都不可能真的放他活着离开。 毕竟——战场永远只能你死我活,不可能双方共赢。 “托尔,已经彻底压制下来了?”谢云嫣把枪擦干净扔到了地上的尸体旁边,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大衣,“说真的,我觉得这一次行动真不怎么样,我居然还赔了件衣服进去。” “我记得您提过一句,您还挺喜欢身上这件外袍的?”百夫长也听到了陷阱启动,成功困住西秦士兵们的声音,他甚至还有闲心跟她开起了玩笑,“那这样来看,这场仗打得确实是得不偿失。” “所以我才觉得不太开心,”谢云嫣抬眼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除了这个我们还损失了什么?” “目前还没有详细伤亡,不过一路上我亲眼就看到有兄弟们受伤,命丧西秦狗贼刀下的倒是没看到。”百夫长坦白道,“这个损失是我们能够承受得起的。” 谢云嫣点了点头:“叫兄弟们把事情做完后立刻收队,西秦人的援军就在路上,我们承受不了再打一仗了,抓紧时间回城。” 在十分昏暗的过道里,邵菀全身都包在夜行衣一样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大步地走过,此刻的眼神给人一种冷硬的感觉,就像是花岗岩。头上没戴任何首饰,眼睛里埋葬着的神情分外狰狞,一直没入了发鬓中。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随即是歇斯底里的大声叫骂以及东西砸碎的声音,邵菀的脚步顿了顿,拐角处突然明亮起来的光打进她的眼睛,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好像划过了一抹冷冷的流光。 随后,她看见一双碧色眼睛的金言默靠在墙上,爱答不理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面孔在烟雾中显得有些虚幻,对面的屋子里人的笑声和凄惨的喊叫越来越刺耳,邵菀忍不住皱皱眉。 金言默嘴唇扭曲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嘲讽:“你现在最好不要进去,否则我不保证你能活着出来。” 邵菀犹豫了一下,目光在屋子门口扫了一圈,站定了没动。 金言默弹了弹烟灰,俊秀的眉眼忽然悲伤一闪而过:“他对我们很失望。” 邵菀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一愣,随后转过头仔细地打量着这年轻人:“谁?云雾遮?” 金言默的嘴角露出那么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眯起眼睛,这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安静极了,那柔软的黑发和碧色的眼睛,使得他看起来就像是话本里走出的精怪,金言默轻轻地说:“嘘,你听。” 那特殊木材制成的大门即使隔音效果极佳,里面那疯狂的痛骂声仍然清清楚楚得听得见,邵菀听出那个疯子一样的人,正是云雾遮,她忍不住皱皱眉。 “为什么找不到?!为什么?!啊……我不相信,这不可能!乖……嘘……不要叫,不要叫,乖乖把谢家兵符的消息告诉我,只要我找到兵符,一定封你做个定国大将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嘘,我做得到,我做得到……没有人能打败我!没有人!谁也杀不死我……对不对?谁想杀了我?谢玄吗?还是姓苏的那个男人?哈哈哈哈哈哈!他们都失败了!都失败了!” 金言默的神色依然没动,和邵菀两人相对站着。过了一会,里面的声音慢慢平静了,邵菀叹了口气,绕过金言默,强撑着胆子想要进屋。金言默却突然说:“他们当年没能杀了他,却让他疯了。” 邵菀猛地转过身来,冷笑着看着金言默:“怎么,你想用三言两句就骗我当你的刀?金言默,掂量掂量你的能耐再说,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云雾遮最看重的……” 金言默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似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地面,显得有些茫然,声音很轻:“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找回以前的样子,来了东曜还不够,还非得找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谢家兵符,一辈子难道就只能赢不能输么?” 自言自语后,金言默挑起眉,阴鸷地看了邵菀一眼:“老师问,你什么时候才能让苏黎杀了谢夫人?” 第206章 邵姨娘,好自为之 金言默看着邵菀:“死人永远是最能创造奇迹的那个,好不容易逮到谢云嫣不在长安,再不动手可就错失良机了。啧,人不可貌相。虽然有点不敬,不过我觉得你看男人的眼光一直不怎么样。” “你看不起我可以直说。” 金言默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不会违背老师的意思……不过,你不觉得,你做了太多多余的事情了吗?”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先是让我们帮你弄死赵氏给苏黎物色的正妻,然后又暗中买了断子绝孙的毒药要下给苏黎……”金言默顿了顿,“还有你最近做过的那些奇怪的事……以我们的名号——比如杀了某个人?” “你暗中监视我?”邵菀紧紧地盯着他,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 金言默皮笑肉不笑地和她错身而过:“老师要的是谢家兵符和东曜皇位——邵姨娘,你胆子可也太大了点,好自为之吧。” 邵姨娘这三个字,让邵菀骤然变色。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这双手,在昏暗的光下,她的手即使仅仅是平放着也能让人看出这是一双没有力量的手。 但是就是这一双没有力气的手,让她一步一步爬到今天。 如果不是谢云嫣……如果不是她多年扮猪吃老虎,让自己摔了这么重,这么丑的一跤,她早就已经心想事成,拿到谢家家产,风风光光地嫁给承爵的苏黎,成为了世子夫人。 邵菀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之后,缓缓地握起了拳头,连指甲都深深地嵌到了肉里,直到指关节发白也没有放开手。 谢云嫣,等着瞧! 谢云嫣洗干净自己身上的血污和尘土,又换了身衣服,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兵刃忍不住抬手按了按眉心,在战场上厮杀的感觉仿佛就是一种毒药,虽然知道可能致命,却又因为无比甘美的味道一尝再尝。 她梳好了带着水汽的半干长发,整理好仪容出了屋,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事,二叔不在,谢云嫣身上的担子无形之中又重了不少。 趁着走路的这点空闲时间,她把最近要处理的事情从头理顺了一遍,对于云雾遮和西秦之间关系的调查还在继续,钱金鑫这条线也布置下去不少人手,关于乔琰和城中的疫病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不过相对的,疫病并没有迅速蔓延开来,而是只在那几个接触过大刘哥的士兵中短暂传播了一下便销声匿迹这件事,让她心头还是坠了个沉甸甸的秤砣。 就在谢云嫣东想西想的晃悠到了议事厅的时候,她意外地发现谢风居然端着杯茶像个主人一样的坐在那里,谢云嫣站在门口,双手抱胸挑了挑眉:“议事厅是挪了位置,而我不知道吗?” 谢风听到了谢云嫣的话,丝毫不在意的露出了一个展现他那一口白牙的笑容——事实上,谢云嫣一直把他的这个笑容形容成笑面虎的微笑——然后才开口说话:“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打算处理文书工作了?” “不好意思,我可是极其敬业的要在二叔不在的时候,处理好阳临关每日的事务。”谢云嫣给自己也泡了杯茶,然后走到了上首的位置上坐下,“怎么,别的地方的茶不如议事厅吗,不然风叔你怎么这个时辰会坐在这里?” “大小姐我怎么觉得你这句话隐约讽刺了我不务正业?”谢风皱着眉问她。 “错觉,都是你想多了。你在这守着我,是有事情要跟我说?”谢云嫣翻开了纸山纸海最上面的一份文书,“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的话,能不能帮我把文书给看了?” “我得到了点跟差点成了你夫家的靖国公府的消息,所以才来找你。”谢风看到谢云嫣投过来的目光,觉得背后有点发寒,“大小姐你这眼神是不是用错了?” 谢云嫣把看完的战报放到一边,然后轻松地耸了耸肩:“没有,我只是对于你对靖国公府的形容觉得不认同罢了。” 谢风也知道玩笑开得差不多了,也就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神情:“靖国公这个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谢云嫣用狼毫笔的笔杆抵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不太多,还是原来两家来往时了解的那些,我跟你说过的。” “我还以为你早就把他查了个水落石出了,”谢风笑了笑,“那靖国公府隐隐和云雾遮有联系的事情,你也是清楚的了?” 看着谢云嫣点了点头,谢风也就继续说了下去:“要不要猜猜云雾遮想通过他们观察谁?” 谢云嫣叹了口气:“风叔,我想我说过,我最讨厌别人吊我胃口。” “好好,我说我说,”谢风看出来谢云嫣是真的有点不耐烦了,“我也是最近才得到的消息,他想观察的是苏钰……以及谢家对皇家的意义。” 谢云嫣一愣,立刻就知道了谢风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看到什么?兄弟间如何自相残杀?什么叫做飞鸟尽良弓藏?”谢云嫣冷笑了一声之后问道。 “您这邪火也不能往我身上发啊。他想看到的是如何把一个人逼到绝境,爆发出隐藏在体内的力量,最终成为凌驾于平凡人之上的人,无论是智谋武艺还是手上的权势。”谢风慢慢地说了出来。 女孩子好看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他难道是想要知道如何让自己成神?” 谢风叹了一口气,似乎永远不动如山的脸上罕见的带上了点哀伤的神色:“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是你自己想想,直到现在,您复仇也好,其他事情也罢,是不是被推着往这个方向走?” “只可惜云雾遮在我这里算是吃了不少亏,”谢云嫣知道自己的文书是看不下去了,干脆往后靠上了高背椅的靠背,继续和谢风交谈,“多年前,他被我父亲打的伤筋断骨,而现在……” 谢云嫣笑了一声:“因为他的摆布,我要亲手把他最后一口气给掐灭。” 第207章 云嫣的反击 “他想控制你,或者说是想控制我们,可是他算错了一点,那就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没有一个人是愿意被一个人这样摆布的,即使是在不知道这件事的条件下。”谢风用一种平静的有些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 “也就是说,有可能靖国公默许云雾遮将他的两个儿子当蛐蛐一样养起来,闲得没事就拿根草逗着玩?”谢云嫣若有所思地说道,“根据现在的局势来看,多半是靖国公良心未泯,或者说是还有脑子,知道这条路是行不通的,所以就单方面地和云雾遮断了关系。可是云雾遮这个人你我都清楚,是不可能让自己的秘密就这么流露在外的,所以才借刀杀人,让靖国公受了大刺激,重病在床了?” 谢风点了点头:“云雾遮的手段太狠,虎毒尚且不食子,靖国公自然是不可能愿意这件事再进行下去的。” “云雾遮并不会把靖国公当成一个同盟者,他那个人充其量不过是把他当成一个手下罢了,”谢云嫣嘲讽地笑了一声,“他把自己当成了神,怎么可能容忍一个普通的国公爷这样挑战自己的权威额?” “其实云雾遮有一点没做错,他认为你才是那个能撑起谢家的人,”谢风叹了口气,对谢云嫣说道,“在某种意味上来说,你的确和他有些相像。” “但是我和他最不同的一点就是,我讨厌用感情去摆布他人,开始是,现在也是。”谢云嫣扔开了笔,站了起来,“风叔,你来找我应该不仅仅只是这件事情,说吧,要我跟你去哪儿?” 谢风一愣:“你怎么看出来的?” “如果我不了解你的话,我也不可能到现在还跟你这样说话。”谢云嫣笑了起来,“在你说我和云雾遮有些相像的时候,我就已经动手了。” 两个人从谢云嫣的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谢云嫣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停下了脚步:“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谢风,你记不记得我爹曾经说过,或许家里只有我一个,才是谢家的福气?” 谢风点了点头:“我记得这件事情,不过他不是当成个玩笑来说的吗,也没什么表现。” “但是如果这件事情不是玩笑呢,”谢云嫣的眉头越皱越紧,她拼命地在脑海里的一堆线索里寻找有用的线索,“现在想想,我爹认真时说的话哪一句不是有深意的呢,我现在突然觉得,在我爹出事,我娘又怀了遗腹子的现在,云雾遮才开始动手,会不会不是个巧合?” 听到了谢云嫣的对自己说的那句话,饶是程副将,脸上那犹如假面一样万年不变的神情也裂开了一条缝隙:“您怎么会这样想?” 已经跟谢风讨论过一遍的谢云嫣的态度十分平静,她甚至有闲心细细地打量着自己修剪得十分整齐的指甲:“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有人帮我查到了点东西,我又稍微多想了点而已。对了,陈家那边情况怎么样,跟乔家女公子暗中见面了没?” 程副将知道,虽然谢云嫣很信任他,但是关于云雾遮的事情,他听了也帮不上什么忙:“陈家难道没有跟您坦白?” “坦白?”谢云嫣笑了起来,“程副将,你实在是太不了解商人了。他们认为我在小题大做,在他的心里,我就应该乖乖地呆着,作为二叔和谢家军的一个装饰品,要不是上次被我吓服了……他们也不会那么爽快的把事情给说了。” “您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程副将建议道。 可谢云嫣不过是耸了耸肩:“不,我留着他们是为了之后有用。如果我连这件事情都解决不了的话,我也就不用再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了。我觉得我们可以开始讨论正事了不是吗?” “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程副将看着谢云嫣问。 “我不可能再任由云雾遮发展下去了,”谢云嫣皱起了眉头,“这个人已经失控了,如果任由他再这样发疯,他就成了我们计划外的一个麻烦。而我也敢肯定,他的后手已经在棋盘上落下了。” 程副将点了点头:“还有呢?” “如果我们在现在干掉梁王,都不是打草惊蛇,而是直接把自己的底牌给云雾遮掀开了,而这根本毫无必要,完全是他们自己做得太过。”谢云嫣相信程副将和自己一样清楚,其实在面对像云雾遮这样庞大的势力的时候,他们在能确定全盘胜算前,更多的时候是喜欢相互牵制的局面,“所以我们这次或许需要用点方法让他们知道,管好自己的人,不然的话,也只好我们替你管了。” 程副将发自内心的感慨:“大小姐,我喜欢您思考问题的方式。您是聪明人,跟您共事比想象的好太多了。” “恭维话就免了吧,程副将。”谢云嫣微皱的眉头并没有打开,“阳临关的情况,我怀疑比我们任何人做的最坏打算,都要坏。” 程副将摇了摇头,表示不能理解谢云嫣的这种思维,虽然他将自己隐藏得不引人注目,在宦海沉浮多年,他的思维和谢云嫣相比不知道要简单多少:“这件事我就没办法给您提供有用的意见了。不过我是真的没想到您今日来找我,安排这件事情。” 谢云嫣已经习惯了坐在棋盘背后做一个执棋者,但是今天出了这些子事情,是让谢云嫣绝对自己不亲自动手有点说不过去的。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消息的。”谢云嫣纤长手指拨弄着一个小小的木块,“这件事我交给别人不放心。” “你自然有你的消息来源,”程副将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也没这个闲心去打听,不过看你现在的态度,你八成是不信任这个给你提供消息来源的人。” 谢云嫣叹了口气:“说对了,不过就算我不信任提供消息的这个人……这个机会我也不能放过。” “我这就安排人按您的命令,分批把假消息放出去,试探一下西秦安插的探子。”程副将看着谢云嫣,想了半天,还是多说了一句,“但也请您注意身体,阳临关上下可都指着您了。” 第208章 夜间来客 谢云嫣笑了起来,随意的摆了摆手:“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不用担心这个。” “这话等你身上的伤好了再说吧,”程副将看着她的胳膊皱了皱眉,“你也不是没有金疮药。我还真就奇了怪了,你去个娘娘庙,把自己的手搞成这个样子算是怎么回事吧。” “都过去这些天了,你们怎么提到娘娘庙,都要说我胳膊上划了一条口子的事情啊。”谢云嫣恨不得望天翻个白眼来表示自己心里的不耐烦,“没办法,我要是不出点血,有些人心里不痛快。不过,今日他让我出血,明日他脑袋就得被我砍下来。” “云雾遮……”程副将轻轻地叫出了这三个字,“他做出这些事情,就不要怪别人要跟他斗的不死不休了。” 谢云嫣知道程副将跟梁王派有不少的私仇在里面,这些私仇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云雾遮的弄权,但是在个人恩怨上面她也不方便插话,就只能看着程副将起身,慢慢往外面走去。 每个人都有秘密,谢云嫣静静地想,总有那么几件除了深埋在心底之外再也没法宣泄的事情,在这心底的每个角落里慢慢的生长出藤蔓来。 只是不知道这些藤蔓究竟是在某一天被自己亲手斩断,还是把整个心脏死死纠缠,一丝阳光也不放进去。 有的时候,爱和恨,都是能让人一夜长大的东西。 谢云嫣觉得把那些事情都说出去以后,心里似乎少了点东西,程副将离开后她安安静静处理了文书,又去看了那几个身染疫情的将士,把自己从那本古旧医书里学来的东西和大夫交流了半天后,马不停蹄地又去城楼上巡逻。 虽然忙的快连喘气的空都没有,但是谢云嫣觉得今天和谢风等人聊得还是有点多,多到她有些管不住自己的思绪。谢云嫣需要在这样一个人来人往的环境里,慢慢地理顺自己的大脑,把该丢在一边的东西定在一边,琢磨眼下该琢磨的事情,这样的环境让她感到安全。 直到夜幕缓缓地笼罩下来,谢云嫣才踏进自己屋前的那条回廊。 本来经过这么一天,谢云嫣的心情算是平静了不少,可是重生后时刻生活在危险之中的她,在刚刚踏进回廊的时候,就敏锐的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皱起了眉头,就保持着站在回廊入口的姿势想了想之后,还是把自己随身带着的软鞭给掏了出来,虽然这回廊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可是谢云嫣的直觉却告诉她,被朦胧月色照亮的回廊里潜伏着未知的危险。 虽然这间府邸周围也安排了护卫,但是这几天事情太多,城防抽调了不少人。况且谢云嫣再怎么说也是个姑娘家,白日里和将士们并肩作战还能说得过去,夜间住处的护卫离得太近,说出去也不好听。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谢云嫣在这里的这间卧房,现在可以说是出现了一个安全上的纰漏。 谢云嫣本来走路声音就不大,再加上她现在察觉到了不对,更是刻意的放轻了脚步,更是像一只猫一样,悄无声息的就来到了自己卧房的门前。 直到现在,都还是一片平静。 可是越是平静谢云嫣越是觉得不对劲,这种感觉一直在她心头萦绕,让本来已经把心情调整的差不多了的谢云嫣觉得整个人似乎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烦躁的。 谢云嫣认真地觉得,她八成是和阳临关这个地方的八字不合。 当她打开门,还没有进入自己卧房的时候,就听到了一把陌生的男声在屋子里响起:“谢小姐,初次见面,希望这种方式不会引起您的误会。” 听了这句话,谢云嫣并没有立刻进门,而是隔着厚重的门开口:“误会?就我个人来说,既然选择了这种方式来和我见面,就要做好被我误会的准备不是吗?” 男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依旧是不紧不慢的继续:“金言默上次约您见面的行为,老师已经教训过他了,今日我来,也是为我师弟先前的莽撞向您道歉。” 师弟? 这么说云雾遮还给自己找了不少死心塌地的追随者。 见她没有立刻动手的打算,男人慢慢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他向谢云嫣行了个礼:“初次见面,在下冯瀚之。” 冯瀚之的长相,严格来说,算得上是俊朗,只有笑的时候,本来就极薄的嘴唇抿起来像是一条线一样,在他脸上划过,怎么都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他穿一身黑衣,虽然没有金言默那样碧色的眼睛,但面容轮廓上还是能发现他不是纯粹的东曜人。 谢云嫣的脸色很冷,但是从一开始就没有迟疑过,重生后她心里充满了以仇恨和愤怒为主的负面情绪,但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鬼不行,人更不行。 冯瀚之看着她,说道:“对不起谢小姐,能否请您把身上的暗器卸下来?” 谢云嫣看了冯瀚之一眼,问道:“我要是说不行,是不是你就要下令让埋伏在外的杀手动手了?” 冯瀚之没说话,这个男人一声不吭,就只是执着地冲她伸着手,纹丝不动,活像一块望夫石。 她笑了笑,掏出了身上的暗器,扔到了望夫石的手上,冯瀚之这才说话:“迫不得已,还望谢小姐见谅。” “见谅,当然会见谅,”谢云嫣还是笑,“只不过小心点,这东西我还挺喜欢的,也不想换新的。” “谢小姐放心,退一步说,就算是你的东西出了什么事,我还是赔得起的。” “那是那是,”谢云嫣倚着门,双手抱在了胸前,“冯公子财大气粗,跟我这种吃了上顿发愁下顿的普通姑娘不一样,别说是几件暗器,就算是几百斤黄金做成的财神像摆在你面前,挨个拉过去表演胸口碎大石,你也不带眨一下眼的。” 冯瀚之认为她是觉得自己被人威胁,所以不耐烦了。 第209章 你现在这种样子叫异想天开 他也不跟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还多的小丫头一般见识,只是慢条斯理地解释:“我也很抱歉,不过你们东曜有句话叫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说是吗?” 随后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来:“不过谢小姐要说自己是普通姑娘,有点言过其实,你桌子上放着的那枚玉镯,可是价值连城啊。” 谢云嫣不动声色,冷笑一声:“我发现你其实有点毛病,我有个建议,说出来你别生气啊。” 冯瀚之直直地看着她。 她一字一顿地说:“找根绳子自我了结,争取下辈子做个正常人。” 冯瀚之的目光波澜不惊地放在她身上,谢云嫣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微微垂下了目光:“说吧,你故弄玄虚的来找我,到底是想要什么?” “梁王在意你,”冯瀚之看着她,“我需要一个够分量的筹码,才能跟他谈判。” “谈判?你们不都是云雾遮手底下的狗吗,怎么还互相撕咬。”谢云嫣看了眼计时的滴漏,然后打了个呵欠。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跟他谈判?”冯瀚之反问。 “我算是个什么人,值得知道这种事情?”谢云嫣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自谦了,”冯瀚之笑了笑,随后他的口气突然转阴冷,“梁王这个人,从来就没把老师放在眼里,只是当他上位的一颗棋子……可是他才是老师手里的棋,一颗棋有了自己的想法,并且还想噬主,这可不好。” 谢云嫣明白了,感情是梁王想对云雾遮做点儿什么不好的事,遮掩得不好被冯瀚之发现了,这人不但要护着自己主子,还想趁机反咬一口。 她这边考虑着这事,冯瀚之却像入了神一样,继续说道:“他让我去送死,多半也是看出我早就不服他了……” “从一开始,你就是在利用梁王。”谢云嫣抬起头,静静地打断了他的话。“即便你口中那个老师让你服从梁王的安排,但你从来不把自己当成是他的手下,在你心里,你们俩的关系,充其量就是合作伙伴而已。” 沉默了一会儿,冯瀚之点了点头:“不愧是谢玄教出来的人。” “别提他,”谢云嫣的眼神很冷,就好像是蛰伏的野兽,“你不配。” 冯瀚之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不爱听?” 懒得去理这句明知故问的话,谢云嫣调转开视线,看都不看他,一言不发。 看出来她心情不好——换谁睡觉的地方被一个心思莫测的男人摸进来,也不可能对他有什么好脸色——冯瀚之用眼尾余光瞥了她一眼:“你帮我让梁王元气大伤,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也不会让你大晚上的白白被我吓一次,我手上有个消息,你会非常感兴趣。” “关于你跟梁王不得不说的故事?”谢云嫣哼了一声,“抱歉,我还真懒得听。” 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冯瀚之平静地吐出了一句话:“是跟海棠花有关的。” 又是海棠花! “坐下,跟我好好谈一谈如何?”自顾自地在椅子上坐下,冯瀚之说。 谢云嫣看了他片刻,举步进门,直接坐到了男人对面,开口发问:“海棠花的事情,是云雾遮跟你说的?” “抱歉,在彻底确定梁王要失势前,我是不会把具体消息告诉你的,”仔细地打量着她,冯瀚之说,“只能说,你父亲谢玄的死因,跟海棠花有很大关系。” 谢云嫣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开目光说道:“好,那我就换个话题,邵菀去接近苏黎,到底是谁的主意?” 冯瀚之愣了一下,他以为谢云嫣会继续追问,却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是梁王,他说需要个人去接近苏黎,留意消息的同时,更彻底地吞下谢家的家产。” 这也就证明,梁王为何非要推动苏黎和邵家联姻,而不是用邵菀这个心思深沉的女子,去获取非梁王党权贵家的情报。 谢云嫣在心里想着,眉目不动地继续发问:“那么,赵氏给苏黎寻正妻,这是谁的主意?” 提到这件事,冯瀚之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因为谢云嫣一直留心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看得一清二楚。 “那件事完全不在老师的计算之中,老师甚至很乐意看到苏黎能迎娶一位大家闺秀,毕竟,他很看中听话的人。”说到这儿,冯瀚之叹了口气,“说真的,要是知道谢小姐您有这样的谋略和身手,老师从一开始就会选择您,而不会选择邵菀和苏黎这两个……蠢货。” 那您还真是高看我了,前世我可被这两个蠢货玩弄到死啊。 而且就现在看来,他俩可不知道比你强了多少,虽然可能没那么聪明,至少还没被人彻底训成狗还不自知。 看着冯瀚之没有再谈下去的意愿,谢云嫣在心里算了算时辰,她也不知道约好晚上要一同吃饭的苏钰什么时候来,在苏钰来之前,她只能尽量的拖时间。 “梁王……”说完这两个字,谢云嫣看到冯瀚之的目光果然再次投到了自己身上,“你在这时候对付他,不怕他狗急跳墙,咬你一口狠的?” 冯瀚之本来今天过来,也没打算谢云嫣能一口答应他的交易,而且他打心底里也不太看得起谢云嫣,觉得她先前能扳倒姚家等人,都是因为运气和身边的苏钰。 可是听她的话,像是知道些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他直视着她问。 谢云嫣好整以暇地玩着自己头发:“他现在什么状况你都不知道,你就想跟他谈判,怪不得你只能用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她必须激怒他,否则这个人嘴里说不出一句实话,完全打算着把她当傻子哄,而且她也需要一件事来拖延冯瀚之,至少拖到苏钰来的时候,两人联手,拿下冯瀚之。 如果这次不能将冯瀚之拿下的话,那么以后麻烦的事情肯定是更多。 冯瀚之眉头微皱:“你是说我不如梁王?” “当然。”谢云嫣放开了自己的头发,在软凳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事情,是他做得到,而我做不到的?”他的脸上逐渐染上了嘲讽,“你看,他一直想得到你,现在你面对的却是我。” “如果你真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到的话,为什么现在梁王还好好的?”谢云嫣的声音很平静,“甚至你脱离他的掌控跑到阳临关,梁王都不觉得是什么大事。难道没人跟你说过,你现在这种样子,叫做异想天开吗?” 第210章 苏钰:你用哪只手碰的她? 冯瀚之笑了:“你猜错了,梁王……” 谢云嫣却打断了他:“如果不是他觉得你不值一提的话,为何不派眼线盯着你,为何不派杀手来追杀你?退一步说,他为什么不直接恶人先告状,把你暗中谋划要弄死他的这件事告诉云雾遮?” 她的目光冯瀚之很熟悉,既怜悯,又高高在上。 这种目光,在他崇敬的那个人眼中,冯瀚之常常看到。 强压下心里的怒气,冯瀚之硬扯出来一个笑容:“你想激怒我?就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谢云嫣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用那种让他反感的目光看着他。 忽然想到了什么,冯瀚之看着她了然的笑了:“激怒我不会有好处的,谢大小姐,你总得考虑阳临关上下的百姓……比如,你现在最想要的,难道不是治疗疫病的药方吗?” 谢云嫣的动作一僵,微微皱起了眉头。 “果然,人都有弱点,只要是把握了这个弱点,无论是什么人,就都能被控制。”看着谢云嫣的变化,冯瀚之用一种阴狠地目光看着她:“这还是你父亲教会我的,没想到吧?” “只可惜,你没学到多少东西,野心倒是涨了不少。” 冯瀚之做了个手势,屋里埋伏着的几个黑衣蒙面男人得到信号冲了出来,强硬地把谢云嫣从软凳上拉了起来。 谢云嫣眉头皱了起来:“什么意思?” “既然你想激怒我,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来展示一下我和您交易的诚意,”冯瀚之好脾气地笑着,“在我平息怒火之前,只能委屈一下谢小姐,待在旁边的房间里了。” 谢云嫣被半拖半拉的到了旁边的侧屋里,出乎她意料的是,侧屋里居然还有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在。 黑衣男人们松开了她的胳膊,对屋子里的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出去,从外面把门给反锁了。 她背靠着墙,手插在暗袋里,冯瀚之之所以只让她交出暗器,多半是发现她这一身窄袖劲装没有什么可以藏兵刃的地方。但是,因为知道战场上时刻都是危机四伏,谢云嫣这次带来的所有衣物都让丫鬟缝制了暗袋。 此刻,暗袋中便有一把极其锋利的短刀,以及—— 周承送给她那威力极大的小机关。 深吸了一口气,谢云嫣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让自己冷静下来。 关节,眼睛,手腕,经脉…… 抛弃各种外貌上的细枝末节,落在她眼里的,已经是敌人身上的各处致命弱点。 几个男人还以为她是被现在的这个情况给吓傻了,其中一个带着纹身的男人凑近了打量她,狞笑一声:“既然送过来了,老大意思,就是只要留口气就行了,剩下的就随便我们了?” 谢云嫣握着短刃的手紧了紧,目光盯在了男人脖子上的动脉处,心跳反常地平静了下来。 男人的手伸了过来:“听说这女人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嘿,老子活了这么长时间,可是第一次玩这么高级的女人啊!” 剩下的男人脸上挂着狞笑,就等着听女人受惊的叫声。 可是他们等来的,却是那个男人一声惨叫! 男人捂着脖子惨叫着后退,虽然屋里光线昏暗,但是他们却清晰地看到,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来的,鲜红的血液! 而他们以为吓傻了的那个女人,手里拿着把沾了血的刀,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真可惜,刀太短了,没有给你脖子上开个对穿的洞。” 声音很轻,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被她一刀割断喉管的男人倒在地上,伴着“嗬嗬”的气声,嘴里不断涌出血泡,腿无力地蹬了几下之后,没了声响。 有个男人往地上吐了口痰:“他妈的!倒是挺烈的啊?!弟兄们一起上,看她还能怎么样!” 来了! 谢云嫣凝神静气,即便冯瀚之在香炉里下了药,但自己的武艺……完全可以做到打倒他们! 就在她的刀划断了扑在最前面的男人的右手手筋的同时,门突然被从外面一脚踹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射进来的光打了过来,谢云嫣在看到进来的是谁的时候,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一样。 苏钰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况,绷得紧紧的脸上瞬间划过了一道裂痕,他手上没有片刻停顿,似乎在这个距离,连准备都是多余的,几乎就是抬手便打出内力,不大的屋子里立刻就响起了哀嚎声,几个男人瞬间蹲了下去,每个人的左腿上都被开了个血窟窿。 最恐怖的是,有人看得分明,这些血洞的位置居然是同样的! 在见识到了这个男人匪夷所思的内功心法之后,想要挣扎着起身的男人,心里突然升上了一股寒意。 苏钰沉默了一会儿,走过去把谢云嫣按在了怀里,不让她看到这一切,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离得最近的一个男人,男人本来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可是看到苏钰的脸色之后,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用哪只手碰的她?” 他问得很轻柔,可却让男人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拍着怀里人的背,苏钰又轻声问了一遍:“你用哪只手碰的她,嗯?” 男人脸色惨白,哆嗦着挤出了一句话:“我没……我没碰她!真的!真的!” 苏钰却笑了,笑得很是温和:“你没碰她?那你这右手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看着地上的男人,他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看来我还真是修身养性久了,见不得血了……”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逻辑性关系,就看着苏钰拿过谢云嫣手上的刀来,眼睛都不眨地对着他的一双手上动手,刀刃穿过手掌,十指齐齐沿着指根断裂,男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直接就痛晕过去了。 这时候门再一次被推开了,谢风带着人过来了,看见这堪称血腥的一幕,谢风好像什么都没见一样,走过去压低了苏钰的手:“苏公子,外面的人已经控制住了。” 第211章 离她远点 他手下的两个百夫长,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反应出奇的一致,转身就要往外走,好像自己只是走错了门一样。 你们到底是谁的兵! 谢风在心里无声的怒吼。 但是说真的,看到苏钰的脸色时,就算是他,也用了很大的定力,才让自己走过去,按下了苏钰拿着短刀的手,以免让场面变得更难收场。 看了谢风一眼,苏钰终于收敛了周身的杀气,紧了紧揽着谢云嫣的手,说道:“我先带她出去。” 在出门的时候,谢云嫣看到了被两个人押着的、手腕和脖子上都带了枷锁的冯瀚之,她看了一会儿,对苏钰说:“我有话跟他说。” 苏钰沉默着,却松开了抱着她的手。 看着她走过来,冯瀚之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儒雅,恨恨地说:“是我运气不好,居然着了你的道!” 谢云嫣面沉如水,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你想知道谢玄究竟为何而死?”冯瀚之疯狂地笑了起来,“死心吧,我手上的消息不可能给你的!” 谢云嫣终于开口:“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冯瀚之愣了,半分钟后,强撑着笑了:“你怎么知道?!” “云雾遮把梁王都当一颗棋子来用,”谢云嫣凑近了他耳边,声音里带着笑意,“如果连你这种无名小卒都知道了内幕,他又何必一次一次地试探我,又何必费尽心思地让钱金鑫到阳临关来?” “在我闻出你在屋里燃着的香料中有你针对我下的软筋散后,你就已经亲口告诉我,你手上根本就没有我想要的消息了。” 说完了这句话,谢云嫣不去看冯瀚之脸上灰败的神色,走回了苏钰的身边,疲倦地说道:“走吧。” 这一夜可以说得上是惊心动魄,冯瀚之这一下算是把谢云嫣和苏钰这两尊大佛得罪了个彻底,这些年他表面上风光无限,学着云雾遮操纵人心,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人罩着他。 现在梁王和云雾遮非但不再为他提供保护,反而与他为敌,否则,不会没人给他消息,告诉他谢云嫣根本不是个绣花枕头,告诉他谢云嫣即便中了软筋散,也能比一般的人多撑上两炷香才倒下。 不过身为这件事的当事人,谢云嫣却什么都不管,和苏钰吃了饭后又带人去城楼上夜巡,等她忙完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离天亮没几个时辰了。 谢云嫣打着呵欠洗漱完,然后微皱眉头,考虑起晚上的事情来。 冯瀚之手上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她特别注意的消息,可是谢云嫣却总觉得,他在那个时候提到海棠花,应该不仅仅只是为了骗自己。 如果硬要说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的话,谢云嫣只能说,是因为自己的直觉。 第二天一早,谢云嫣连门都没开,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消息的梁严明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大小姐,你没事吧?” 谢云嫣赶着要去安排审冯瀚之的事,敷衍道:“没事,都是我谋划好的。你该干嘛干嘛去。” 可是梁严明却不放过她:“大小姐,您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对,因为我不想跟你扯些有的没的。 “你就不想知道冯瀚之为什么来……” 他刻意没有把话说全,仔细观察着谢云嫣的动作。 谢云嫣微微挪了挪身子,避开了风口,阳临关的风向来是干燥的像是刀子一样,她有点儿后悔没听苏钰的话,没事的时候就把披风披上了。 “昨夜的事情,连苏钰和风叔都不知道内里。梁严明,你是不是从谁那儿得到了消息,也是这个人把你从屋里放出来的?”谢云嫣的长发被风吹了起来,挡住了她的眼睛,让人看不分明,可是嘴唇却紧紧地抿着,像是刚出鞘的刀刃一样。 “居然被您看出来了,”梁严明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是轻松愉快,“您也知道,我是关心您,更是想帮您做些什么,所以才趁机打听了点消息。” 谢云嫣歪了歪头,伸出手把长发拢到了耳后:“我还知道,给你消息的人是乔家女公子,乔琰。她来的那天,早饭你是跟我们一起吃的,自然也发现了她话里有话的这件事情。” “我相信,以你的敏锐很快就发现了乔琰是因为什么针对我。” “然后你就接近乔琰,让她相信可以利用你,给我找不痛快也好,或者来达成她的目的也好,而你,也拥有了一双眼睛,一双帮着你来打探我消息的眼睛——” “大小姐,我这也是……”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谢云嫣难得地露出了戾气,“要么就给我滚出谢家,有多远就滚多远,要么……”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就给我跪下受军法。” 梁严明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委屈:“大小姐,您为什么不相信我?” “少跟我废话,要么滚要么跪下,选哪个?” 梁严明忽然靠近了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那天苏钰来了之后,您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是吧?但是你后来看着他和乔琰一起离开的时候,您心里想着什么……我可全看在眼里了啊。” 谢云嫣一言不发,就只是站在那里,任凭他抓着,听他低低的笑。 “您的手这样凉,根本就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梁严明已经完全陷进了自己的世界里,“那时候您脸上可全是后怕,您自从将军去世之后,就习惯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这不过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因为您觉得,您必须变成一个大人,才能配得上……谢大小姐这个称呼。” “您后怕,是因为您觉得幸好没有跟苏钰关系太近,所以不会被伤害。可是大小姐,我和苏钰不一样,我希望您能像原来一样轻松自在,我想……我想您能等一等我,等我成长起来,那我就能保护您了……” 看着谢云嫣的神情逐渐放空,梁严明伸出手臂,好像要给她一个拥抱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 “离她远点。” 简短而冰冷的四个字让梁严明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的回过头,看到高大的男人一脸寒霜地站在他的身后。 “苏公子。”梁严明眯起了眼睛。 苏钰把谢云嫣拽到了自己的身后,刚好用肩膀挡住了他的视线。 第212章 云嫣:梁严明,你是小孩子吗? 看着男人露出的保护欲,梁严明笑了笑,并没有松手:“看起来苏公子对我有很大敌意?” “彼此彼此。”苏钰也笑了起来。 两个男人大清早的就这样对峙,其实也算是相当显眼,尤其是在这两个人还都长得不错的情况下。 回过神来的谢云嫣完全不想把事情闹大,她挣脱了梁严明拉着自己的手,站定在他面前,梁严明不知道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却说不下去,低着头,和她目光对视。 “梁严明,”谢云嫣把话说的很慢,依然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你说的很对,我就是害怕了。但是你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了解到的就是真相。” 她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害怕是因为,我原先以为是帮手的一个人却始终拒绝长大,还是个小孩子脾气。觉得全天下都要围着自己转,一点儿小事不如意就开始在地上打滚耍赖,扯着嗓子大哭。” 谢云嫣转过身,转得有些猛,又因为没吃饭,有点头晕,就晃了一下,苏钰拉住了她,用目光询问她有没有事,谢云嫣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关系。 “我还是那句话,要么滚要么跪下,选择权在你。”她压低了声音,“至于你愿不愿意长大,那是你自己的选择,跟我没关系。” “你怎么过来了?”被拖到摆饭的小厅里,喝了半碗粥之后,谢云嫣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终于想起了要问这个问题。 “去见了个人,正好看着时辰是你差不多出门的时辰,就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吃饭。”苏钰一句话带过,看着谢云嫣,“梁严明被别人煽动了。” “嗯?怎么说?”谢云嫣有些诧异,她还以为苏钰会趁机让她离梁严明远点,毕竟他俩一向不对付。 “真正煽动他的人,可能就是煽动冯瀚之来找你的人。冯瀚之说白了也是别人的一颗棋子,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来找你的这件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对他的一个测试。” 苏钰说的简单,但是谢云嫣却已经明白了过来。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冯瀚之会对她提起海棠花,这件事从开始,就是一个连环套,那个人是要看清楚,冯瀚之是不是够安分。 而冯瀚之真的上钩,自己带着杀手来找她,也就意味着…… 一个对某个人、或某个物品有个强烈执念的人,其实是最不适合做手下的,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会不会为了圆满这个执念而背叛自己,甚至狠狠地捅自己一刀。 谢云嫣突然反应过来,抬起头问苏钰:“把他当棋子的那个人,是不是跟你身负的密令有关系?” 对于这个问题,苏钰没否认也没承认:“还想吃些什么?” 谢云嫣点了点头:“那就是有关系了。” 这么看来,如果苏钰的任务,跟那个一直以来给自己送东西的神秘人有关的话,那么从他这里,自己说不定能得到当年天柱峰背后的隐情。 苏钰似乎还真就是来盯着她吃个早饭的,看她快吃完了,才说自己要带着暗卫出城查点东西,也要打探谢二将军的情况,便直接离开。搞的谢云嫣有点莫名其妙,特别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又哪根神经搭错导致抽风了? 别说是谢云嫣,其实就连苏钰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跑这一趟。 就好像在看到梁严明跟谢云嫣站在一起时,他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翻涌出一阵愤怒。 他原本以为,对于谢云嫣,不过是因为看不清她这个人而一时产生了兴趣,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却发现,这种兴趣变得愈发浓厚。 而在他认清自己心意,发现自己同样心悦谢云嫣之后,也越来越在意谢云嫣。 在察觉到她以身作饵打算拿下冯瀚之时,有那么一瞬间,苏钰是对冯瀚之起了杀心的。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心情,以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处理。 这种……如此在意一个人的心情。 上午谢风带人出去巡视,谢云嫣留在城里坐镇,她去看了看大夫那边医治病人的情况,出来便迎面撞上了来寻她商量审冯瀚之的程副将。 谢云嫣想了想,还是问道:“他没寻死?” 程副将显然也思索过此事:“换别人,可能在被扣下的那一瞬间便服毒自尽了。他这么条不听话的狗,显然也没有这么忠心。不过他的嘴倒是严,昨夜受了两遍鞭刑,愣是一句话没说,反而嘿嘿直笑,把行刑的兄弟都笑的心里发毛。” 谢云嫣哦了一声:“先晾着他吧,别给饭吃,就给一碗底的水。都沦为阶下囚了,什么都不说就想解脱,哪有那么简单?” “说的没错,可是万一真是块滚刀肉,我估计还得请您下令,挨个给他上一遍重刑。”说到这儿,程副将想起来了,“您昨天闻了那么久的软筋散,今日怎么不多歇歇?” “药劲儿已经下去了。况且刚出了这件事,我怎么好意思让你们去忙,我自己一个人在床上躺着。”谢云嫣坦白道。 站在谢云嫣的角度想了想,程副将叹了口气:“也是,不过要我说,冯瀚之这人真的不行,野心虽大,能力却弱的离谱,忠心二字更是不沾边。但手底下带着的那几个杀手不错,昨夜苏钰带你离开后,都找了个机会自尽,有一个甚至是直接撞到下面兄弟的刀上去了,想留个活口问话都没有。” 谢云嫣听完了这句话,微微有些出神,声音也不由放低了:“自尽的这么利落?” “是啊,”程副将没明白她的诧异,以为她也跟自己一样心生感慨,“还以为是他临时花钱雇来的人,结果没想到这样忠心,只可惜心坏了不说,还跟错了主子,落得这样的下场。” 跟程副将安排好了怎样对待冯瀚之后,谢云嫣才回了自己的地盘,而当她看到议事厅桌子上端端正正摆着的一个木盒子的时候,连一点儿惊讶之意都没有。 谢云嫣潜意识里就觉得,出了这件事之后,那个神秘的人一定会再给自己寄个“礼物”的。 第213章 乔琰主动来找云嫣 她站在桌边打量了一会儿那个盒子,认真地考虑着到底是拆开看一眼还是直接把它扔到火堆里去。 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谢云嫣认命地叹了口气,坐下来仔细地检查了木盒子上没有什么害人的机关,这才将盒子打开。 好奇心害死人,她一边找一边想,古人诚不欺我。 这次的盒子里仍旧塞满了一堆废纸,谢云嫣耐着性子翻了半天,才从里面翻出了封信来。 这封信有年头了,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但是还是能看出来是苏钰的字迹,而在信里商讨如何联手对付苏黎的那个人,是冯瀚之。 谢云嫣挑了挑眉,把信翻了过来,果然看到了一行小字—— 被利用的感觉如何? 盯着这句没头没尾地话看了半天,谢云嫣发挥了最大的想象力,觉得这人八成是在暗示自己,苏钰和冯瀚之早有联系,昨夜一切都是苏钰做的一场戏,目的是利用她来除掉冯瀚之。 “我要信你我就是个傻子,”她把信扔到了一边,喃喃自语,“如假包换的那种。” 半个上午就在无边无际的文书中度过,而当门被人敲响,开了门之后看到门外是谁的时候,谢云嫣就不单单是忧郁了,她想咬人。 因为在门口站着的,是看着她一脸诧异的乔琰。 谢云嫣在最初的错愕之后,让开了身子让乔琰可以进到屋里来,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乔琰的全身上下,发现她估计是精心打扮之后才过来的,在这种距离之下,她能够清晰地闻到乔琰身上淡淡的花露味儿。 这种味道并不是很浓,可是作为一个曾经为了和长安城的贵女能打成一片,而下苦工学过调香熏香的人,谢云嫣还是在第一时间闻到了这种名贵又雅致,价钱也同样昂贵的花露——栎花颜的味道。 谢云嫣眉目不动,转身给她倒茶:“有什么事值得乔姑娘亲自来找我?” “啊……就是今天的事情处理完了,想来给苏钰送点东西。”乔琰的话语听起来极其真诚,背对着她的谢云嫣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您过来是有要事相商。” 是的……谢云嫣就是心里不痛快。 她按了按太阳穴让自己冷静下来,最近这日子过得实在是有点太过惊心动魄,昨天她被冯瀚之找上门,今天一早上梁严明又发起疯来,而且还和面前的这个苏钰名义上的青梅竹马的推波助澜有关,现在乔琰又打着找苏钰的借口找上门来,指不定又是想怎么试探她…… 谢云嫣觉得自己心里的邪火已经能把西秦整个国都烧了。 她端着茶走了回来,和乔琰分了主次对坐,端起自己那杯润了润嗓子:“乔姑娘,阳临关毕竟是战乱之地,您准备何时回程,我好安排护卫。” 这句话在现在这个局面下实在是一个太过完美的开场白,乔琰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她无意识地打量着茶盏,似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谢云嫣眉毛都不动,继续静静地喝她的茶,反正她谢云嫣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可以跟乔琰慢慢地耗。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云嫣终于听到了乔琰开口说话:“谢姑娘,苏钰最近……是不是情绪不太好?” “你说哪方面?”谢云嫣好像不知道乔琰问这个究竟是干吗一样,毫不在意地回答,“我这一段全副心神都在城防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太清楚。” 乔琰显然是被调动起了兴趣:“那是……因为什么呢?” “乔姑娘关心的事情倒是挺多的,”谢云嫣淡淡地笑着,“我觉得……我应该可以选择在这件事上不发一言?” 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反而更加能体现自己跟苏钰关系比她更加亲密,可是谢云嫣就是不想说。 谁让她乔琰给自己找过那么多的麻烦事。 乔琰似乎已经预料到谢云嫣会这么回答,她沉吟片刻:“有句话我知道我不该说,但是苏钰的话,他很少生气……但一般只要你给他道个歉,也就没事了。” “我跟苏钰之间的事情,和其他人没什么关系。”谢云嫣放下了自己手里的茶,无比平静地说道,“如果乔姑娘您是为了这件事而来,那也就可以放心了。” “好吧……这么看来,是我多虑了。”乔琰看上去很想拉着她的手交心,但是因为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问题只能作罢,“你到阳临关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前段时间有没有谁来找你麻烦?” 谢云嫣歪了歪头:“麻烦啊……倒不能说没有,前几天夜里的那件事情,虽然没有对外透露太多的消息,但是乔姑娘难道还不知道吗?” 乔琰听了这句话之后猛然变得紧张了起来:“那背后究竟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而谢云嫣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乔琰在她的视线注视之下似乎这才感觉到了不正常,笑着解释道:“我看着你从那天夜里被苏钰救回来之后,并没有出什么大事……所以我才会先问这件事情。” “我在意的不是这件事。”谢云嫣笑了起来,“说真的,我并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现在这事已经进入尾声,跟我也就没有多大关系了。” 乔琰叹了口气——但是怎么也不像是放心下来,更像是无奈或者是说失望——然后才再次开口:“听说你离开长安城的时候,和靖国公府其他人闹得很不愉快,怎么样,事情严重吗?” “他们那边……”谢云嫣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怎么开口,当然,实际上她只是在考虑要怎么样和面前的这个女人周旋罢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在这种事情上格外敏锐的乔琰自然是没有放过她话语之中的不确定:“怎么了谢小姐,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也算不上吧……”谢云嫣迟疑着,手指无意识地描摹着椅子扶手上的花纹。 第214章 谢云芷的消息 “你知道我虽然跟苏黎退了婚,但是靖国公到底是苏钰的父亲,之前跟我们谢家关系也不错。他卧病在床,经过我介绍的大夫诊治后刚刚好转,我不得不在意……毕竟他的身体情况,也关系到了局势的稳定。” ……也关系到我什么时候才能从他嘴里得到关于云雾遮的线索。 谢云嫣在心里这样想着。 乔琰在这个话题上显然听得十分专注:“这件事情我也略有耳闻。” “靖国公毕竟身处国公位,先前也没有立下谁来承爵。不知道外界是怎么得到的消息,都开始针对靖国公府。”乔琰喝了口茶润润喉咙,压低声音这么说道,“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似乎有人一直在针对苏钰。” 有人一直在针对苏钰? 谢云嫣对乔琰说的话半信半疑,但是却相信最后一句是十足十的真话,其实谢云嫣自己到现在都没明白过来,苏钰身负皇家密令,前世为何能被自己扳倒,那样凄凉的客死他乡? 因为乔琰说了这些话,谢云嫣才意识到,在这个时间,难不成……其实是针对她的一个圈套? 这些问题沉甸甸地坠在了谢云嫣的心里,让她短暂地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如果谢云嫣不知道……云雾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的话,她甚至都有可能认为这件事是云雾遮暗中谋划的。 可是云雾遮那个疯子在某一点和她极其相像,他们都有着自己的骄傲,这种骄傲是他们活下去必备的东西,也正是因为这种骄傲,让他们不会下这种手。 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不可否认的是,这个人一定是在苏钰和她身边占据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给出的情报可以及时知晓并做出一个应对方案。 谢云嫣默默地叹了口气,她其实并不想通过自己现在这个和苏钰不清不楚的关系来打探任何一点消息……即便是她给相应地给予自己这边的消息,这个行为依旧让谢云嫣感觉到不舒服。 就好像是两个人之间的那笔烂账更加算不清了一样。 谢云嫣并不习惯于去操控他人的感情——事实上,她可以说是相当厌恶这件事情——这总让她想起云雾遮,还有正坐在她面前嘴唇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的乔琰,这让谢云嫣打心底里泛出一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 乔琰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一些关于最近苏钰有多忙的话语来,而谢云嫣已经觉得因为这声音她的太阳穴开始发胀了,她真搞不懂苏钰究竟是怎么觉得乔琰这个姑娘很不错的了。 即便是发生在很多年以前,她也同样不理解。 加上已经猜出乔琰是以此来伪装自己的真实目的,谢云嫣心底就更加烦躁了。 在乔琰的长篇大论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谢云嫣终于忍不住的开口了:“乔姑娘,事实上……我跟风叔等人约了等下要一起去吃饭,要不我们一起过去,你看怎么样?”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对于乔琰对谢云嫣还是十分忌惮的,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谢云嫣从一开始就明显地表现出了对她的不信任,她摇了摇头,并站起身来:“算了吧……我手头还有其他事情得去处理。” “好吧……正事第一。”谢云嫣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是脸上却适度的表现出了失望的神色来,“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开口,能力范围之内的我一定尽力帮您,也算是回报您带来的药材。” 乔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提议,在谢云嫣准备起身送她出门的时候,乔琰阻止了她的动作,说自己出去就可以了。 谢云嫣也没有坚持,就靠在门框上看着乔琰的背影消失在了回廊里,乔琰没有回一次头,所以她也就没有看到乔琰嘴角那一抹意义不明的冰冷笑意。 “有正事啊,”当谢云嫣看着乔琰的身影彻底消失的时候,她轻声自言自语道,“把你送走了我这一整天要干的活也总算是看到了结束两个字了。” 谢云嫣这么想着,短促地笑了一声,看了看时辰正好,便锁好议事厅的门,去吃午饭。 就在饭后众人散去,谢云嫣想要跟因她的眼神而留下的谢风说一说上午乔琰来访的事情时,虚掩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站在窗边的两个人同时把注意力移了过去,却惊讶地看到了一个没有多大的孩子局促地站在门口。 谢云嫣眉头微微皱起,认出这孩子是谢彦辰之前带着一起出城逃难百姓的孩子,因为父母失散,被谢彦辰暂时带在身边。 “请问……”男孩子看了一下手里的东西,一字一字地念到,“谢云嫣是在这里吗?” 谢云嫣皱起了眉头:“有事?” “有个叔叔让我把这个给你,这样我就有两枚铜板买糖吃了,”他高兴地跑过来把手里的一封信塞到了谢云嫣的手里,“那么我送到了,如果那个叔叔问你的话,你千万要说我送到了哦。” 谢云嫣翻过了信封,然后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上面写着一行简单的字—— 这个小姑娘在我这里。 落款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个纹样——海棠花。 她不明就里地拆开了信封,看到了开头的称呼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一下,那上面写的是给父亲,谢远。 谢云嫣匆匆浏览了一遍这一封并没有多长的信,落款和她通过字迹得出来的结论是一样的,这果然是出自她应该远在长安的妹妹,谢云芷的手。 听到了她这个结论,谢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俯瞰着被自己拉着的男孩子:“是谁把这东西给你的?” “一个叔叔啊。”男孩子在听到了谢风接下来的问题的时候,努力地思索着,“嗯,高高的,瘦瘦的,带着好大好大的斗笠,而且他走路和我在庙里见到的要饭的一样,一瘸一拐的!” 谢风冷哼一声挤到她旁边坐下,紧锁眉头看着谢云嫣手上的纸条,小姑娘熟悉的字迹工工整整地写着几行字,无非是见姐姐与父亲都身处前线为国奋战,自己身处长安富贵乡十分不舒服,也想让父亲和姐姐看到自己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第215章 乔琰背后的人? 谢风脸上的表情有点扭曲,好像谢云芷写的东西让他的隔夜饭消化不良似的。他拍拍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二小姐想的有些过于简单了。” 看着谢云嫣的眼睛好像粘在上边一样,谢风心里的火气“蹭蹭”地往上窜,这正事都还没解决呢又冒出来谢云芷偷跑出来长安的事,他一把把信纸从谢云嫣手上夺过来:“我去找人安排,二小姐不会有事,您就安心……” 手上的纸片从空中划过,被阳光打成了半透明的颜色,那一瞬间,两个人全捕捉到了信纸的特殊。谢风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喉咙里,对着太阳把信纸摊平—— 那信纸的右下角,有一个衣服暗纹一样的痕迹,海棠花。 谢云嫣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那怎么看都不顺眼的东西,嘴唇抿得紧紧的,而过了一会儿,她转头望向了谢风,居然觉得自己从他脸上看到的不是愤怒,也不是担心,而是……失望。 “我以为他是不屑于做这种事情,”谢风说,“除了灭口,他从来不愿意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达成某种目的。” 谢云嫣笑了笑,把脸埋在手里,弓起的背后,凸起的脊椎骨从红衣下面显露出轮廓来。 她还记得曾经金言默转告她的话——“压根就不是一样的人,我碾死他们像碾死蚂蚁一样,牵扯进来,能显得我能耐很大么?” 不是一样的人,尽管魑魅魍魉已经成了过去,可他们都是骨子里染就了晦暗的人,如同镶嵌在身的诅咒,一辈子也甩不脱。 于是,绑架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姑娘,可能真的说明那个叫云雾遮的人,终于走下了他的王座,终于变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以后,连他最后的自尊和骄傲也放弃了么? 谢云嫣放下手来:“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要先联系一下……” 她愕然地发现谢风已经走到门口了,男人回过头来,给了她一个颇为不耐烦的眼神:“走吧,再过一会,没准二小姐就会出什么事。” “派斥候出去,再联系长安城里我留下的人。”谢云嫣迅速收拾好情绪,理智地安排,“谢云芷一个大活人,又没经历过什么事,就算有人帮她遮掩,也不可能一路都不留蛛丝马迹。” 谢风点头,显然是跟她想到一起去了。 两个人刚出门,谢风还没来得及嘱咐人牵马,不知道怎么回事,苏钰就出现在路口了,谢风的脸色一下子阴下来,那眼神让谢云嫣觉得,她得好好注意着谢风的动向,以防不注意的时候,他偷偷跑去扎苏钰的小人。 自从娘娘庙那夜她被苏钰带回来之后,谢风就有点儿看苏钰不顺眼。 倒不是说针锋相对,谢风对苏钰这个人的评价相当之高,只是谢云嫣怎么看怎么觉得,谢风看苏钰的眼神儿,像是隔壁家的夫人看自己极其满意的儿媳妇。 自豪,却又感觉自己的什么东西被抢了。 这种想法每次都让谢云嫣一阵恶寒,然后赶紧想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苏钰一脸凝重地走了过来:“云嫣,梁王那里派人来想找你谈谈,给你送信没回音,刚想上门就被我的人扣下了。”顿了顿,他意味不明地看了谢风一眼,“说是关于某个小姑娘。” 而这个时候,谢云嫣也看清了,跟在苏钰身后的人,正是乔琰。 谢风觉得苏钰的脑子有些不好使,现在这种情况下,谢云嫣不见谁也不会不见有谢云芷消息的人。然而等他偏过头去,却看见谢云嫣一副愣愣的表情,看着苏钰的目光非常茫然:“关于某个小姑娘,谁?” 苏钰没想到谢云嫣会这样回答,愣了一下,这才说道:“谢云芷。” “哦。”谢云嫣这才漫不经心地答道,“许是云芷又被二婶关在家里关烦了,她那个性子一上来,就很容易闹离家出走。不妨事,我早就在长安城留了人,要不了几个时辰就能把她逮回去。” 就连谢风都有点愣,明明在出门的时候,谢云嫣还是十分急切,为什么仅仅过了片刻,就…… “这事跟梁王什么关系都没有,”谢云嫣淡淡地说,“苏钰,如果那个人还想见我,你就这么转告她。” 说罢,她冲谢风点了点头:“我去城楼上了,苏钰,你不是昨天说也要去城楼吗,你把乔姑娘送回去之后来城楼上找我?” 她甚至有闲心和乔琰寒暄了两句,让乔琰在城中多加小心,毕竟此处地处前线,危机四伏。 倒不是谢云嫣突然硬起了心肠,而是她突然想到,她和苏钰的人一直在注意着谢家,前几天他们两个还聊起了这件事情,没有道理两人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反倒让梁王的人都到了阳临关才收到信。 估计苏钰也是这个想法,所以才把人扣下再来找她,看刚才他给自己使的微妙眼神,也是想支开旁人,和她好好聊聊这件事。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暗骂云雾遮,那个老疯子估计就是知道自己看到信的第一时间就会失去理智,所以才就这样把事情扔到了自己的面前。 就在谢云嫣为了这件事情烦躁的时候,有人喊了她一声,她抬眼一瞥:“程副将?”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程副将问道。 “一些小事,”谢云嫣含混过去,“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见她不想说,程副将也不强求,“就是有个消息我估计你会挺感兴趣的。”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讨厌别人吊我胃口?”谢云嫣挑着眉说。 程副将听了出来谢云嫣正在为什么事情而烦躁,他干笑了两声之后也就不再卖关子:“我让我的人盯了乔家女公子一段时间,结果发现了她和一个人通信极其频繁。” “如果单单只是这件事情,我也就不这么着急找你了,”程副将继续道,“关键是那个人的来头不简单。” 谢云嫣终于听出了点值得她去注意的事情:“能让你说上一句不简单的……是什么来头?” 第216章 可笑 “我是让他们用信上落款的假名和徽记去查的,没想到还真的查出来那人的身份。”程副将说,“结果让我发现,这个男人曾经是某个人的幕僚,只是许多年前推说家中老母病重,所以告辞回乡,要不要猜猜他的主子是谁?” 谢云嫣纤长的手指敲了敲剑柄:“还未登基的皇上?”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消息了?”良久,程副将幽幽地问。 “我瞎猜的,”谢云嫣坦白,“你确定?” “非常确定,虽然那个人换了个没有一点儿破绽的假身份,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程副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是很奇怪,从那边打探来的消息来看,那个人对这个女人可以说得上是言听计从,根本没有个上峰的样子。” “奇怪,那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做主,何必还有跟这个人通信?”谢云嫣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而且她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程副将笑了起来:“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觉得,但是后来我想到一件事……你不是一直认为梁王身后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主谋吗?” 谢云嫣猛然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那天晚上追着钱金鑫到小巷里,结果碰到他跟一个女人见面吗?” “你是说那个女人?”程副将听了这话,眉头死死地皱了起来,“但是她,你确定?” 谢云嫣在自己脑海里总算是大概理顺了这些看似纷乱无章的线索:“能查到乔琰到底是什么身份吗?” “有点困难,”程副将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毕竟她藏得实在太深,而且你没发现,连苏钰都没觉得在来阳临关的路上遇到乔琰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妥吗。” “说的也是,你手上应该有她其他的消息?只是不知道真假?”谢云嫣耸了耸肩后,再次发问。 程副将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你现在要看吗?” 谢云嫣想了想,发现自己的确也没什么事情:“好,等我处理完防务之后,在议事厅等你。” 两个人在下一个路口分道扬镳,谢云嫣独自一人往前走,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已经抓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线索,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次说不定能真正知晓点格外有用的东西。 这一天心里挂着事怎么都不安稳的,除了谢云嫣,其实还有一个—— 梁王独自一个人坐在桌子后边,钉死了窗户和门的房间里没有灯——他夜视能力很好,而黑暗是最能让他感觉到安心的。桌上有一封用朱砂写就的信,说是信,不如说是短笺,因为上面只有一句话:“你看着她,想起了谁?”没有开头,没有落款,里面的人称也没有任何的指代。 你看着她,想起了谁? 梁王的手却在微微地颤抖。 他的表情极其空洞,被戾气染得浑浊的眼睛不安地转着,脸色灰败。像是刚刚从噩梦里惊醒——或者他这一辈子,从未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他的喉咙里突然挤出一声喑哑的吼叫,猛地站起来,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形如疯癫。 什么时候都有不长眼力见儿的,听见动静,门口立刻有人询问:“殿下,怎么了?” “滚……滚!”梁王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被椅子绊了个趔趄,他抓着桌子沿站稳,突然回身,把椅子举起来,用力摔在地上,然后靠着桌子不停地喘着粗气。渐渐的,他安静下来,双肩缩成一团,顺着桌子边滑下来,捂住脸,溢出野兽一样的呜咽。 想起了谁,想起了谁,想起了谁…… 这就像是一个诅咒,终身解不去的诅咒。 午夜已过,他的心腹才从外边回来,大概是听说了梁王莫名其妙发脾气的事,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殿下,歇息了么?” 屋里没声息,这个心腹等了会,刚要转身往外走,里面梁王的声音低低地传出来:“怎么样了?” 心腹皱皱眉,梁王并没有让他进去,而且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对头,不过他什么都没问,老老实实地说:“有些古怪,没看见您说的那个人,我们到了约定的地方,只看见那位从庵里出来的夫人,后来来了一个姑娘……”他犹豫了一下,“长得,有三四分像谢家的那位大小姐,吵了一架,后来我们跟着她的人……跟丢了。” 梁王沉默了一会:“跟丢了?是什么样的女人?” 心腹应了声“是”,听不出什么情绪:“没有将军府的那位大小姐那么漂亮,看着也没有咱们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的,她们家二房的那位小姐那么干净。” “在什么地方丢了的?” 心腹想了想,报了个地名出来:“殿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莫名,还有上面那位交代的事情也是,您……心里有数吗?” 半晌,梁王也没出声音,心腹低着头,默默地等着,脸上的疑惑越来越重,忍不住轻咳一声提了个醒:“殿下?” “唔,不早了,你去吧。” 心腹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好像和梁王的思维不在一个频道上,他虽然心里仍然疑惑,但作为一个完美下属,还是选择了习惯性的服从,应了一声,没再多问,转身走了。 人世间最可怕的事,不是妖魔鬼怪,不是刀光剑影,甚至不是死亡——而是见到那个不想见的自己。梁王窝在自己的这间密室里,把身体团成个球,他听着自己的心腹脚步渐行渐远,慢慢地闭上眼睛,脑子里突然就跳进了一个少年。 瘦小而其貌不扬,身上也不是很整洁,不合身的衣服上有一眼就能看出的小片脏污,脸皮下紧紧地包着突出的颧骨,单眼皮,眼珠很小,留出大片的眼白,看上去不那么讨人喜欢,甚至有些讨人厌。 他总是习惯于沉默不语,习惯于站在其他人的影子里,习惯于被人忽略。 梁王认出了那个少年——那个多年前还没尝到权利的味道的,可笑的少年人。 第217章 你最恨的是谁? 云雾遮说,他是天生适合给别人背后捅刀子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笑容有那么一点飘忽,好像含着意味深长的东西,又好像只是无心。可是听者却留了意。 梁王发现,那些年代久远的事情,他已经很难想起来了,他甚至回忆不起当年自己父王和云雾遮等人面孔,唯有谢云嫣——谢云嫣的那双眼睛。 谢云嫣,这两个字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尖,让他瞬间痛得有些窒息起来。 那痛感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那一天有着天要破了一样的大雨,明明是六月,却冷得让人发抖。 他在佛前跪到身心麻木,明明父皇知道他与母妃是被他人陷害,却固执地让他替人背下黑锅,不但下旨斥责,还罚他在寒潭寺的正殿院里跪上一天一夜,祈求佛祖原谅。 原因无他,朝中大员和不受宠的妃子生下的不受待见的,非嫡非长的皇子,真龙天子当然会偏向前者。 就在他心灰意冷想要一死了之时,眼前的雨却突然停了。 世人皆说谢将军府的嫡出大小姐,美艳动人,熠熠生辉如明珠,他却冷笑,分明是皎皎如明月,冷得让人齿寒。 那时刚入长安的谢云嫣并不知道他是谁,只将一方白帕递了过来,声音清淡,言辞却算不上温柔:“这位公子,不管你受了什么苦难,要么就咬牙撑下去,若是铁了心寻死,也请体面些上路,省得连累父母在背后被人戳脊梁骨。” 这番话虽然不怎么中听,却在绝境中让他寻回了几丝清醒。 即便是多年前,年轻的谢家小姐好像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什么都不争不抢……却总有人把那些东西献给她。 就连向来眼高于顶从来看不起他的那些人,也都愿意把她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她,却又不愿意她遭受任何风雨。 为什么她就这么幸运呢?梁王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才是世间最努力最拼命的那个—— 他拖着死狗一样的身体回去向父皇复命的时候,他一身是血九死一生的时候,他风刀霜剑地办那些见不得人、也见不得自己的事情时候,谢云嫣在哪里?她有什么资格什么都不在乎地只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她有什么资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有什么资格,那样意气风发…… 梁王想,自己可能永远只是一只隐藏在黑暗里的鸟,只是看起来威武雄壮。他永远也学不会其他人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放肆和骄狂。 可这不代表他不会憎恨。 但他又像是身不由己的一样……被谢云嫣的意气风发所吸引,最终形成了一种近乎于病态的占有欲。 笑话……他忽然可悲地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是笑话。 他恨父皇,恨苏钰,更恨把自己当成棋子操控的云雾遮,甚至也恨能轻易夺走别人注意力的谢云嫣,恨过那么多的人,可是最后却发现,最恨的人还是自己。 你看到她,想起了谁? 当现在的梁王看见满眼憎恨的她,想起了谁? 因为头天晚上研究医书,再加上研究程副将给她的消息,第二天谢云嫣起床的时候,精神显然不好,吃饭的时候都数次走神,差点儿试图把自己淹死在一碗清浆里。 就在谢云嫣刚在议事厅里坐下,甚至连来禀报要事的下属副将们都没见,苏钰便推门进来:“出了点事情。” 谢云嫣微微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药商陈家老爷子现在属意的接班人,也就是陈信义的三弟,”叶锦言说道,“说想请你赏脸吃个饭,准确来说是让我陪你过去。” 谢云嫣一愣,指了指自己:“我?” 这个消息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因为谢云嫣的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是一顿普通的饭能够形容得了的事情。 很有可能是一场鸿门宴。 “我能不去吗?”谢云嫣淡淡道,“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我也没这个闲工夫去陪他玩什么家家酒。” 苏钰轻笑了一声:“陈家生怕我们不去,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们说,可以把家传治疗疫病的方子交给你?” 谢云嫣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就因为这么一个消息,谢云嫣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的,这一整天下来,她做过的唯一一件还算能缓解心情的事情,是告诉谢风可以给冯瀚之试探着上一些重刑,必要的时候可以让他进水牢。 毕竟谢云嫣自始至终,最厌恶的一件事情就是跟刚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在酒桌上打太极,可是有些事情是怎么也避免不了的,即使你再不想做也必须要去做。 这或许就是命吧,谢云嫣惆怅地想着。 再次见到陈家大门的时候,谢云嫣心情和上次截然不同,她头一次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那么快,也诚心诚意的希望,现在这一刻的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似乎存在着一种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在你期待着时间快一点过去的时候,它总是走得很慢,而相反……当你期待着时间走慢一点再慢一点,甚至希望老天爷直接把时间给停住的时候……一般时间就走得飞快了。 其实当谢云嫣看到陈信义这个三弟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因为怎么说呢……这两个人虽然长得很像,但是身上的气质却可以让人觉得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怎么说呢,陈信义虽然很年轻,但是总让人感觉能够从他身上看到一个沉迷于酒桌还有其他各种青楼楚馆等香艳场所的纨绔公子的标准模样。 而这个叫做陈信荣的男人,却是一副儒雅温润的世家公子样。 谢云嫣一边在心里默念人不可貌相来给自己洗脑,一边和他寒暄,落座之后陈信荣就带着半是讨好半是探究的笑容开口说道:“我这么约二位出来,应该不算是太过冒昧了吧?” 既然你知道,那一开始就不要请我们出来,谢云嫣这样腹诽道,可是还是带着场面性的微笑回应:“不过就是一起吃顿晚饭不是吗?” 陈信荣显然已经接手了陈家的一些生意,很容易聊起药材生意上的那点事,然而毕竟和谢云嫣是初次见面,交情不大可能言深。 第218章 苏钰:云嫣,我请了一道圣旨 几人聊得都是大面上的事情,连具体现在城里缺什么药材都只是一带而过。 谢云嫣对于这种谈话向来是只分出三分的注意力去关注的,她一边考虑菜的味道问题一边想着梁严明万一执迷不悟的发疯下去,要如何安置这个少年,毕竟他虽然容易意气上头,但能力还是足够的。 这样一个人,如果被敌人所操控,会是个大麻烦。 因为想的实在太过入迷,所以当陈信荣一下子调转了话题的时候,谢云嫣有点没反应过来:“啊?抱歉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太清楚。” 陈信荣脸上微微讨好的笑容一点都没变,他把一个薄薄的信封通过自己旁边的美貌侍女送到了谢云嫣面前:“这刚出了那么大的事,今天这么冒昧把您请过来实在不应该,这算是点小小的礼物。” 谢云嫣淡淡地扫了那个信封一眼,很薄,不知道是银票还是金片,那个大眼睛的侍女直接就把信封给她压在茶杯底下了。 她脑子稍微一转就知道这是个什么事情了,心里越发地讨厌陈信荣这个人,陈信荣这个事情办得实在不漂亮,有求于人,好歹也得有点诚意,也是个生意人,拿个破红包上门,想干什么? 打发叫花子吗? 再说,她之所以对陈家动手,还不是因为陈家先给她找事,才被她照着脸抽了回去。所以她趁火打劫的毫不手软,又不是什么菩萨,但是要说陈家这兄弟之间有什么利益纠葛,为了这点东西让她收手,当真不值得。 虽说有“唇亡齿寒”的说法,可是谢云嫣到了如今,也依然觉得,就算陈信荣突然开窍了成了个人物,她也犯不上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陈信义,更不值得去结下这么大个梁子。 现在陈家欠着她的情,得看她的脸色做事,若是帮着陈信荣,无论以后什么结果,都容易被这来往间的人情所拖累。 谢云嫣偷偷冲苏钰露出了一个牙疼的表情——说出去多跌份啊这。 “您这是?”谢云嫣对那红包连看都没看一眼,十足的露出了敷衍不耐烦的神色。 坐在她正对面的陈信荣脸上的表情有点讪讪:“我实在是……有急事,这才出此下策。” 谢云嫣微微往后靠了一靠,换了一个让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一脸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前一段时间我确实听说陈家遇上点事,怎么了,碰上坎了?” 陈信荣一看她不装傻了,立刻就来了精神:“对对……家门不幸,说来惭愧,您看我哥现在也成这个样子了……” 谢云嫣几乎要冷笑了出来。 她大概明白为什么陈信荣说的是要请她,却又说让苏钰陪她过来了,他给自己的东西,说给自己的话,目的摆明了就是给苏钰的,这真是…… 家门不幸——谢云嫣心想,自己已经抓住陈信荣这个人的弱点了,眼界太小,小家子气太重。 她想了想,端起自己的茶杯直言不讳地说:“想从我这边想想办法?” 陈信荣点了点头:“我是真的没办法了,从来都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帮我这一把,只要度过了这个难关,我们陈家以后还是能把生意做大的。不是我夸口,我的能力并不比我家老爷子差,我把这些年我经手生意的账本都给您带来了,您看看……” 谢云嫣轻轻地把茶杯放下,和桌面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陈信荣惊异不定地停住了。 “我想,陈公子你找错人了。”谢云嫣礼貌地笑着,只不过话里一点儿温度都没有,“我跟这些事情完全没有关系,手里也更没有什么闲钱,您找我……呵,我实在想不出我能干些什么。” 陈信荣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苏钰却打断了这两个人的谈话,他展手将大氅披在谢云嫣的肩上,淡淡地说道:“多谢陈先生这顿饭,不过我们两个还有事,就先走了。” 直到坐进了马车里,谢云嫣才算是松了口气下来:“你说他费这个劲干嘛,直接找你多好,这人真还不如他哥,至少他哥干什么都是直来直去的,没这么恶心。” 苏钰笑了笑,抓住了谢云嫣的手,她刚喝了口冷酒,手指尖上还留着饮料上传下来的冰冷。 男人皱了皱眉:“手怎么这么凉?没事喝那口冷酒干吗,你的胃又舒服了?” 嘴上说着,手上也将车上一直备着的暖炉塞进了谢云嫣怀里。 “陈信荣的话,不喝口酒压压,我是真的听不下去。”谢云嫣耸了耸肩,“你不也是吗,我看你一口东西都没吃,茶却喝了不少。” 苏钰看着她抱着手炉缩成一团,露出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娇俏:“不说陈家的事情了,近来你身上牵着千头万绪,难得这会儿没什么事,说点儿放松的东西吧。” 谢云嫣想了想:“哦,说说西秦那边吧,我觉得他们最近怪怪的,来阳临关骚扰了好些次,却都是刚跟我们的军队打个照面就走,带着疫病的尸体病鼠也不扔了,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啊对了,还有城中的疫病,虽然没有传开,但是大刘哥那几个病人一直都低烧不退,也清醒不过来,十分奇怪。” 苏钰:“……” 谢云嫣:“?” “都让你想点儿轻松点的事,”苏钰叹了口气,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别煞风景,花前月下,说点应景的。” 谢云嫣觉得自己被刚刚那阵来自花前月下的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 苏钰这怎么……总是不定期抽风呢? “我得把这些事情都交代清楚了,”谢云嫣说,“既然你来了,过一阵子,我可能要出城几天。” “嗯?”苏钰一顿。 “可能吧,但愿不要。”谢云嫣把尖尖的下巴埋在了大氅的风毛中,含含糊糊地笑了起来,“城里粮草问题还没解决,而且我也想去看看二叔带人进的那座山,我总觉得能找到些东西。” 苏钰没有再搭话,而是轻轻地拉下了谢云嫣一直快要盖到鼻尖上的大氅,看着她柔软下来的那双眼睛,心头猛然一软,不受控制地想要开口:“云嫣,我来阳临关前入宫面圣,想请一道圣旨……” 第219章 找到谢云芷了! 苏钰最近实在有点春风得意,谢云嫣最近的态度总算是回到了原来他们和谐相处的时候,手上的任务也顺利地查到了线索,于是老天爷就有些看他不顺眼了,如此星辰如此夜,总会有人在远处大叫一声。 正在气氛良好的时候,马车窗外突然传来一阵人声喧哗,有个女人尖声叫骂,还有几道一听就不是正经人的男声隐约的传了过来。 谢云嫣往后一退,目光透过苏钰的肩膀,落到了他的身后打开透风的车窗:“苏钰!那是云芷!是我妹妹谢云芷!” 没把已经求到赐婚圣旨的事情说完——苏钰有点烦躁,扭头一看,得,还真就是谢云嫣的亲堂妹谢云芷。 她大概是体力不支,脚步有些踉跄,头发也散了,挡着半边脸,妆有点花,看起来非常狼狈,几个男人围着她你一拉一把我扯一把的污言秽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猥琐的笑。 谢云嫣见此场景,心头火起,拎着长剑就要跳下车,被苏钰眼疾手快一把给拎了回来。 “你要干什么?”苏钰压低声音问。 “放开我!那是我妹妹!我……” “云嫣,冷静点”苏钰狠狠地在她的头发上揉了一把,“谢二将军不在,你现在是代替他守城的将军。虽然教训欺负良家妇女的纨绔理所应当,可万一他们添油加醋传出去,本来就对你不太信任的百姓很有可能就被煽动,不服你的命令。” 谢云嫣:“……” 苏钰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她反驳都没法反驳。 虽然女儿家带兵打仗早有先例,可毕竟罕见,阳临关的普通百姓对谢云嫣的信任只是因为她姓谢,是战神谢将军的女儿,这种信任极其薄弱,很容易就产生动摇。 “我去讲道理,”谢云嫣强压火气,“把他们绑到府衙里,按律法处置。” “那你不还是对他们动手了?”苏钰掀开车帘下车,“呆着,别动。” “苏钰,你……” 苏钰往前走了两步,不放心,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别乱动,听见没有?” 谢云嫣笑了起来,她直到这一刹那,才突然有种被呵护的感觉,有点别扭,可是又会不忍心错过别人的心意。 “好,我等你带云芷回来。” 谢云芷被衣襟大敞的纨绔拽了一个踉跄,对方一张嘴,就有股酒臭味从嘴里传出来:“哎,问你话呢,多少钱一晚上?” 谢云芷闷不作声,她抱着自己随身的小包裹,使劲把对方的手拍开:“滚!” “滚?哎?她叫我滚——” “哈哈哈哈……” “小美人儿,滚也要抱着你一起滚啊,你说是吧?” 那纨绔甩了甩被拍开的手,寡言廉耻地凑上来要摸谢云芷的脸,就在这时,被人一把攥住手腕,往后拉了一下。 苏钰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再碰她一下,我就直接剁了你的手。” 哎?到底还是不放心,下了马车站在远处的谢云嫣想——他还挺像那么回事。 挺像个纨绔前辈的。 想是这么想,谢云嫣还是眯着眼往旁边看了看,寻摸了半天,才捡了块碎石拿在手里,颠了颠,觉得实在不行,从远处用内力把这碎石打过去,也能废了碰了谢云嫣的那个纨绔。 结果就在她找碎石的时候,那边已经动上手了,只听一声惨叫,还没等谢云嫣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趴下一个。 苏钰一脚踩在了纨绔的手腕上,骨头里“喀嚓”一声,谢云嫣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哎呦,真疼。 “我劝你们还是早点回去。”苏钰几乎称得上是苦口婆心地说,“外面打着仗呢,自己人何必在城里惹是生非。况且,见血多不好。” 几个纨绔显然不接受他的忠告,一个个围了上来。 苏钰叹了口气,心想这是非得给我在谢云嫣面前的表现机会吗?于是他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扔在了谢云芷身上,转头对她说:“往旁边挪一点,别让血溅到你身上。” 谢云芷看来是极度惊恐下所以晕了头忘记反抗,这会儿意外见了苏钰,也清醒了下来,默默地裹住了苏钰的大氅,往后退了几步。 等苏钰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开打的时候,谢云嫣就提前替那几个纨绔摇了摇头——先不提这一拳一个的效率,那几个纨绔根本就连苏钰的衣角都碰不到,这实力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 末了她感慨了半天,终于得出了一个不那么像话的结论——咬人的狗不叫。 而苏钰已经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几个纨绔,伸手在已经有点儿神游的谢云嫣眼前晃了晃:“怎么样?”他挑挑眉,“真以为我打不过这几个人?” 谢云嫣在她那饱读诗书的脑子里搜罗了一会儿:“老夫……聊发少年狂?” 苏钰感觉自己被打击了,脆弱的小心肝遭受了严重的打击。 “你怎么回事?”打击完了苏钰的谢云嫣终于想起了她这个多日不见的堂妹,瞪了谢云芷一眼,数落说,“长本事了是吗?留了封信就从家里偷跑出来,还敢跑到前线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心里想没想过二婶,她找不到你得急成什么样子,万一你再出了点什么事,你就是要了她的命!” 谢云芷站在他们两步以外,没抬头,只露出了一个尖尖的下巴。 “我……”她气若游丝地说着,从兜里摸出了一封皱皱巴巴的信,非常木然地递给谢云嫣,“姐,我不想待在长安了” 谢云嫣皱了皱眉,和把那几个纨绔用他们自己的衣服绑起来的苏钰对视一眼,信没接:“怎么了?有人找你麻烦了?” “不是……不是有人找我麻烦了。”她用一种近乎哽咽的声音说,“是我娘……说我实在是太没用了,只会给家里添麻烦,不像你能把谢家撑起来。” 谢云芷抬起头来,谢云嫣和苏钰立刻发现,她被头发挡住的脸上明显肿了起来,上面还有擦伤,额头上有一道已经干了的口子。 第220章 谢云芷经历了什么 谢云嫣的眉依旧紧紧地皱着:“二婶就是说气话,你还真往心里去了?然后就赌气跑出长安了?” 要不是怕刺激现在又累又怕的谢云芷,她现在有一肚子骂她的话要吼出来,甚至想扇谢云芷一巴掌。 谢云芷无奈地笑了一下,声音依旧很低:“才不是呢,这就是我娘这几个月憋在心里的真心话,我分得清的。” 谢云嫣叹了口气,也不再细细追问到底怎么了:“幸亏你没出什么大事……没事了,现在有我,不会有人欺负你。” 谢云芷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姐,我也想替家里分忧,可先前是娘说我年纪太小不让我打听家里事情的,现在又……” 话还没说完,她就再次哽咽了起来。 谢云嫣和苏钰对望了一眼,也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然后才开口:“算了……你先跟我回去,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因为谢云芷在见到谢云嫣之后一直在哭,回了屋之后也不断抽噎,苏钰一个跟她不算很熟悉的大男人也不好坐在旁边,稍稍安慰了一下谢云芷之后也就起身避开,好让谢云嫣安慰得更顺手一点。 他出了门,然后对着把他送出来的谢云嫣说道:“云嫣,别送了,你回去安慰谢二小姐。她一个人能这么快的到达阳临关背后定有隐情,我已经让暗卫出去打探消息,你不用担心。” 谢云嫣停下手,拉了拉他的衣角。 “怎么了?”苏钰低下头问。 谢云嫣就笑了笑,往他手里塞了块自己调出来的安神香:“奖励,英雄。” 谢云芷哭累了,就睡着了,然后做一个噩梦,醒来以后继续迷迷糊糊地哭,整整大半宿都在做这种循环。谢云嫣睡觉本来就轻,又因为睡在屋里空置的那张贵妃榻上,本来就睡不安稳,被吵醒了两次之后就干脆把点着照明的那盏小油灯端过来,借着昏暗的光慢慢地研究古旧的医书,有时候给谢云芷一杯水,有时候给她换一条干净的帕子擦眼泪。 等到将近天亮的时候,谢云芷终于大概平静下来了一点,小声说:“姐……我不想回家,不想回长安。” 谢云嫣从医书里抬起头,静静地听她说。 “我不过就是想帮娘的忙管一管厨房采买,结果不小心被人骗了,钱货两空,然后……” 谢云嫣问:“那你额头上……” “这个?我碰上了想抢我包裹的人,逃跑的时候没站稳,就直接被推在地上了,被石头给碰到了。”谢云芷碰了碰自己的伤口,只能无奈地苦笑,“我挺没用的不是吗,要是你碰上那群人,肯定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他们打跑了。” 被保护得太好的人,在初次面对世界时,总会受到极大的冲击,会发现原来曾经以为简单的事情,真的落在自己身上,居然会觉得天塌地陷。 谢云芷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不要再崩溃的大哭起来,然后才继续往下说:“我以为进了阳临关就好了,便一路在脸上抹泥抹灰,尽快赶路。快到的时候碰上了商队,见我落单,便说要带我一程,我见他们队伍里还有女眷,还以为遇上了好人,便同他们一起。开始还好,结果几个人和我一起进了阳临关之后,我本想和他们分道扬镳径直来找你。不曾想他们当即变脸,要给我下药,我这才知道他们是要把我卖去青楼……” 谢云嫣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你怎么逃出来的?” 这不怪谢云嫣觉得奇怪,毕竟如果是想拐卖良家妇女卖进青楼的人,注定是丧心病狂之辈,谢云芷那几下三脚猫功夫,肯定应付不了。 谢云芷无奈地笑起来:“我这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趁夜才入关,根本不是为了不被西秦人发现,而是不让人发现他们做的什么勾当。他们还威胁我,我已经跟他们同行一路,传出去的话没人会相信我还是清白之身。” “当我是傻子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吗,这不就是等于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吗?”谢云芷几乎是绝望的笑出了声音,“还好我没告诉他们我的真名,包里还带了包我爹原来给我留下的药粉,我找了个机会,把药粉洒在了他们脸上,这才逃了出来……但是同样被拐的其他姑娘,我不知道有没有跟我一样逃出来……” 说到这里,谢云芷又控制不住的哭了起来。 独善其身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可是对于一个从小心软,又没见过什么你死我活的生死场的姑娘来说,那些姑娘的安危,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法轻易放下的。 所以谢云嫣只能合上医书,拍了拍谢云芷的肩膀,告诉她一句:“我会安排人去寻找她们,总会好的。” 总会好的,曾经她的情况比现在谢云芷的情况还要纠结和难过,她自己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走投无路的情况的人,可是总会好的,只要挺过来,就是一片海阔天空了。 然后谢云嫣又给她倒了杯热茶,谢云芷不知道是哭累了还是有点受了风寒,觉得头重脚轻,浑身难受,这回才是彻底没力气想别的事情了,在谢云嫣的帮助下跌跌撞撞地喝了几口水,这才睡了下去。 谢云嫣松了一口气,感觉总算是解放了,带着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强撑着出门找了在演武场上晨练的谢风,交代今天上午让他去盯一下议事厅,有急事再叫她,然后回房一头扎在了贵妃榻上,跟谢云芷一样补起了觉来。 因为谢云芷的关系,谢云嫣一晚上等于没睡,虽说让谢风盯着议事厅,可毕竟知道自己身在前线,她也就比平日里晚起了半个时辰,只觉得全身上下散架了一样累,恨不得就地瘫倒,用冷水洗了好几次脸都没用。 “回头得给她找个屋子睡,”苏钰也知道她今天早上累,所以把她和谢云芷的早饭给拎了过来,谢云嫣一边净手一边说道,“毕竟跟我挤在一起,她不舒服,我也不方便。” 第221章 姐妹 对于这种事情,向来是谢云嫣做决定,苏钰点了点头:“你小心点,梁王那边……” 虽然话没说完,但是谢云嫣却知道他想说什么:“我知道,反正现在云芷不太安稳,她的话我也就听过就罢,管她想做什么,我也懒得跟她讲道理。” 说是这么说,谢云嫣直到下午,都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很不对,尤其是谢云芷的态度,实在是让她不能不多想。 二婶宠她宠到什么地步,没有比谢云嫣更清楚的人,人家都说女儿是父母的掌中明珠,可谢云嫣却知道,谢云芷就是二婶的命。 这让谢云嫣有点儿犹豫,谢云芷到底是自己因为二婶的气话而生出到阳临关来的念头,还是因为听了别人的话? 她心里始终觉得这件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个机会从谢云芷嘴里套套话。 虽然谢云嫣确实是需要知道,在她离开后,长安城里出了什么事情,以便她后续的计划能够更加顺利的进行。 一声开门声让谢云嫣从自己的思绪里醒了过来,原来她从开始就是停在自己屋门口,开门的,正是现在住在里面的谢云芷。 谢云芷的脸上一点儿妆都没有,脸色虽然比昨天晚上好了不少,但是仍旧有些憔悴,声音也不像原先那么清脆:“姐,怎么不敲门?” 谢云嫣耸了耸肩:“我怕你还在睡,在想要不要去演武场活动活动筋骨。” “哦,”谢云芷淡淡的应了一声,“也是,毕竟你现在是带兵的将军了。” 谢云嫣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不得不承认,这已经可以算得上两世以来,两个人最尴尬的谈话了。 谢云芷在屋里想要给她倒茶,却因为实在不熟悉,翻了半天才找出第二个杯子来:“今天屋里就我一个人,你东西我都没动,放心。” 谢云嫣点了点头,把杯子捧在手里,却根本没有喝的意思:“你找到阳临关来,想没想过要做什么?” “我……”谢云芷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说道,“我就想知道,我爹问过长安的事情没有?” “你是指哪方面?”谢云嫣问。 “就是……就是……有没有找你问问我怎么样了?”她吞吞吐吐地说。 谢云嫣一愣,嘴角随即带了一丝苦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谢云芷一直注视着谢云嫣,自然也看到了她嘴角的苦笑,整个人失落的笑了一声:“果然,爹心里也认为我就是个小孩子,只要能在长安城里好好呆着,一定就没什么值得他操心的事。” 随后她看着谢云嫣的双眼,问道:“姐,你当时在家里等着大伯班师回朝时,是不是也是有过这样的念头?” “我?”谢云嫣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没时间去想这些事情。” “也是,你没及笄的时候,就能当将军府的半个家。”谢云芷点了点头,“姐,我很羡慕你,也很感激你,昨天你一见我就骂我,我就知道你一直关心我,知道我从长安城里跑出来了。我记着你对我的情谊,以后自然会回报的。”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让谢云嫣心里十分奇怪,可没等她开口再说些什么,谢云芷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一直想知道大伯战死的真相。姐,我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谢云嫣因为她的用词挑了挑眉:“交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姐……果然是你,”谢云芷笑了,眼睛里却满满的是羡慕,“如果是我的话,应该是会问对方能给我些什么。” “不用转移话题,”谢云嫣换了个姿势,并且强压困意,“你说要做一笔交易,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很简单,我要跟着你一起,”谢云芷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受够了,我不想被蒙在鼓里,不想被当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我想跟你一样,能变成独当一面的大人,能让我娘和我爹都为我骄傲。姐,你连梁严明都给可给机会,那给我一个机会肯定也不难吧?” “对,确实是不难,”过了很久,谢云嫣终于开口说道,“但是取决于我想不想做。” “是,我知道,毕竟你也觉得我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谢云芷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回答,表情十分平淡,“所以我说了,这是个交易,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谢云嫣被这句话逗笑了:“我想要什么?” “天柱峰的真相,也就是邵家当年和梁王的信件,”谢云芷慢慢地说道,“我能找到人偷出来。” 看着堂妹笃定的眼神,谢云嫣平静地开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能做到的事情,怎么知道我就一定做不到?” 谢云芷端起了自己的水喝了一口:“你确实能做到不假,但是我这个方法,却是你能得到的,最简单快捷的方法了。” 谢云嫣沉默了。 确实,谢云芷所说的就是事实,这些信件就算是她拜托苏钰帮忙,也必须要慢慢来,毕竟避免让人发现和起疑,才是最难做的事情。 否则她早就想直接进邵家去抢了。 但是问题是……谢云芷的话,可信度到底是多少。 她的态度和话看起来都是无懈可击,可是谢云嫣的直觉却告诉她,一定有哪里不对劲,这件事情一定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 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决定顺着谢云芷的话继续下去,看看她会不会露出破绽:“但是,我自己动手的话,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做的,可是如果是你动手,难免不会有人想到我的身上去,我没必要让自己有这样的风险。” “而且谢云芷,你到底从哪里来的关系能帮你偷这种东西,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你都有自己的人脉,怎么就不许我也有呢?”谢云芷反问。 “那么换成是你,你会凭着这种猜测去冒这样大的风险?”谢云嫣冷哼了一声,“不好意思,我胆小。” 第222章 苏钰太了解她了 谢云芷停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没有刚刚的那种志在必得了:“姐,我是你妹妹,我们都姓谢,我不会害你的。” 谢云嫣叹了口气:“就因为你是我妹妹,所以我才会跟你说这么多。谢云芷,你自己想想,按我现在的脾气,外人跟我说到第几句的时候会被我打出去?” “我再教你一件事,你说要跟我做一笔交易,但是你知道做交易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吗?” “条件对等?”谢云芷本来说得很笃定,可是在看到谢云嫣的眼神的时候,却越说越不确定了。 “是诚意。”谢云嫣站起了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可惜,我没看到你的任何诚意,等你拿出你的诚意来,我们再继续谈吧。” “哦对了,我会给二婶送个信告诉她,你在我这里,让她不要再以泪洗面。”开门之前,谢云嫣并没有回头,平淡地说了下去,“等你想好了,再来继续找我谈吧。” 平静的海面上可能随时刮起风暴,比如突然翻脸撕破盟约,和东曜打了许多年仗的西秦,可是最终也会渐渐平息下来,就好像再大的暴风雨,也不可能一直折腾个不停。 大海里面,最可怕的,永远是那些看不见的地方潜藏的暗礁,隐蔽在人的视线之外,深深的被压在海底,像是传说中吞噬人灵魂的妖物。 谢云嫣坐在议事厅里发呆,思考着最近接连发生的许多事情。 在冷静下来之后,她能感觉到,那个神秘的云雾遮,还有那个不知道是谁的送信人,他们就好像是一道甩不掉的影子,潜伏在黑暗的地方,慢慢移动过来,等待着能让他一击必杀的机会,防不胜防。 她看着面前桌子上乱糟糟的东西,这种乱象和她现在眼下的局面一模一样,都是让人无从下手的一团乱麻。 不是说谢云嫣不信任谢云芷,正是因为她太信任谢云芷,所以才对她这个样子感觉到十分奇怪。 和她,也和谢夫人不同,谢云芷并没有经历过惨痛的重生,还是那个养在深闺中不是愁滋味的娇憨谢二小姐,对于她执着于这些事情,甚至她出征前的那场家宴上,谢云芷对点心和花灯的兴趣,也远远胜过了听边关战事。 所以她突然对谢家的事情产生了这么浓厚的兴趣,谢云嫣对她的警惕性自然会比对其他人的高。 毕竟……从谢云芷口中说出来的关于她的事情,可信度要高上很多。 不是她想太多,谢云嫣觉得这件事跟云雾遮那群人脱不开干系。 所以他们到底是想干嘛,谢云嫣拎起白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枯坐得太久让她的嗓子有点儿难受,一边说着很有诚意跟自己接触,一边又做出这种行为来,如果这就是云雾遮所说的诚意的话,那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老天作证,”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不想再跟他有一点儿关系。” “你不想跟谁有关系?” 被突然从身后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谢云嫣手一抖,直接把手上的茶盏给扔到地上:“苏钰……你以后走路有点声音吧,人吓人真的会吓死人的。” 苏钰没想到谢云嫣会被吓成这个样子:“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在想昨天晚上陈信荣找我们的事情,”谢云嫣随口就把这件不太重要的事情拿出来当幌子,“我觉得事情有点儿太快了,而且陈信荣那个人实在是……” 谢云嫣实在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形容,就只好露出了一个复杂的表情来。 幸好苏钰知道她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后开口:“至少他要比他亲哥哥聪明。” “是啊,是很聪明,不过也聪明过头了,”谢云嫣重新拿了个杯子倒水,“所以我才讨厌他。” “说到这个,你好像从一开始就看陈家的人很不顺眼?”苏钰蹲下身,把地上的茶盏碎片给收拾了,“这很奇怪。” 谢云嫣一口气灌下了大半杯水,这才觉得稍微缓解了一点自己的干渴:“一点儿都不奇怪,我那天夜里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是个好人,事实证明我也说对了不是吗?” 想到那夜他躲入谢云嫣闺房的事情,苏钰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说真的?” 谢云嫣认真地回望回去:“当然。” 苏钰突然觉得,谢云嫣看人的眼光实在和天气一样,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它的变化。 但是苏钰显然很了解现在的谢云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总是拐弯抹角,将要表达的意思绕成千百个弯道,像一片幻象的森林,让人清醒,又让人迷失,让人以为她不情愿又别无选择,仿佛充满眷恋,却不得不依依惜别。 她总是心肠软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不忍给你造成任何伤害,却无意中堵住你的出口,让你无路可逃。 他笑了笑,换了个话题:“谢二小姐的事情,你有头绪了吗?” “我就是不想考虑这件事,所以才在想陈信荣,”谢云嫣嘴上虽然是这么说着,可是话里和她的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凝重,“我觉得有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了,就只能想想别的,看看是不是能让我觉得清醒一点。” “云嫣,也许我不该问,但是出于关心你的立场,我觉得我还是问一句比较好,”苏钰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你确定现在的情况你一个人能处理?无论是跟谢二小姐的姐妹情还是现在事情的发展?” 谢云嫣先是微微一愣,然后才明白苏钰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慢慢地把茶盏换了个手拿着,然后向后靠在了椅子上:“处理得了会是怎么样,处理不了又会是怎么样呢?” 她顿了顿,然后抬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肘:“苏钰,你不用太担心我,目前这些事情我还扛得住。不光是阳临关,长安城针对你的人也不少,战场上要想对一个人下黑手,那可太容易了。” “你这张嘴,说出来的话可永远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第223章 第一战 为了让她放松下来,苏钰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既然来了阳临关,这些事情我当然早就考虑了。事实上,现在阳临关乱成这样,我才发现我自己有件私事也能就此解决。” “既然你这么说,”就像苏钰了解她一样,谢云嫣同样也了解苏钰是个什么人,“那我也就不坚持了,有事需要我派兵马帮忙的话,你尽管说。” 苏钰点了点头,轻声道:“西秦的那件事……你想好了?” 谢云嫣点了点头:“对,但是还是按你我二人之前的谋划,虽然那边没什么异动,但是我还是觉得城里的疫病不可能这么简单。” 最好是她想多了,没事总比出事了要强。 苏钰点了点头,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你下定主意了就好。刚刚有来使送了这封信进城,点名道姓要给你。” 两军交战时即便再凶险,也不斩送信来使,这是流传多年的铁律。 谢云嫣看了一眼上面的徽记:“是他?” “送到城楼上的,我没看到人,但是既然送了这个,我觉得应该是他本人。”苏钰说道。 “派信使送来的?”谢云嫣问道。 “对,派信使来的。谢风怕西秦声东击西,所以留在城楼上,让我来把东西送给你。” 谢云嫣在指间玩弄着那张被苏钰亲自送过来的信,半晌之后,慢吞吞地拿到了鼻子前嗅了一下,是一种她十分熟悉的异国香料的味道,就跟自己记忆中的味道一样。 而香料的味道之中有似乎揉进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道,这让谢云嫣不禁想,这个人究竟是最近在战场上杀了太多的人,还是营地周围已经是尸山血海,在信上都能染上淡淡的血腥气味。 这股味道唤起了谢云嫣的记忆,同时也让谢云嫣迷惑不解,她实在是控制不了自己在心里骂了一句如果被娘亲听到的话,一定会罚她抄写家规的脏话,然后暗想道,重来一次,西秦这个野心滔天的皇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耀武扬威地告诉自己,他已经摸清楚了谢家的底细。 谢云嫣又看了一眼信,这信和她午夜梦回时铭刻于心的信一模一样,不可否认的漂亮且精致。铁画银钩似的行书落在上面,简洁明了中透着嚣张,就像是那人一贯的作风一样。 赤淮,西秦四皇子,五日后清晨前来攻城。 信上只有这些,以及一个代表西秦皇家的徽记。 真丢脸,谢云嫣默默地想,虽然不知道她的这个词到底是用来形容谁,西秦四皇子把这封战书给她谢云嫣根本就是个愚蠢的错误,不过看起来,今后的日子,可是要比在前世的日子复杂得多更要危险的多。 谢云嫣再次审视了一遍这封战书,顺便也理顺了一下暗卫和斥候这些天传来的情报,看起来西秦人还没有发现她到底是想干什么,或者说,暂时没有。 肯定有什么事情她还不知道,谢云嫣很确定,西秦人在城中想要传播的疫病到底是什么,又或者是他们这几天玩闹一样的攻城,甚至是二叔突然的失踪,但是现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发生了什么谢云嫣还不知道的大事,哦,或许除了压在大牢里的冯瀚之说出的,梁王想对云雾遮下手这件事以外。 谢云嫣摇了摇议事厅内的暗铃,让谢风安排的一个随时听她命令的千夫长进来,苏钰见状,低声说道:“我去牢里看看冯瀚之的情况,他若能开口,会省不少事。” “有什么是我可以为您效劳的吗,大小姐?”不久后进来的千夫长恭敬地问道。 “记下这个名字,”谢云嫣把信上的名字念了出来,她的纤长手指摩挲着宫飞寂名字上厚重的墨水,“写封应战书,派信使给西秦的这个人送过去。不管是谁出阵来接,都告诉他,我很乐意在五日后的清晨和西秦的四皇子一较高下,当然,如果他愿意选择对两边而言都方便的地方,那么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情了。” 虽然知道确实是赤淮本人替父御驾亲征,她忍不住想要去试探一下,这次西秦四皇子会选择什么,是自己亲自前来,还是干脆找一个替身? 两种可能她都考虑过,至今仍然不知道哪一种可能性更高一点。 而且谢云嫣心里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自己只要来一眼来人,就会立刻知道到底是不是西秦四皇子本人,即便……她前世今生,都没有看清过那人的长相。 “好的,我这就去写。”千夫长显然不能了解自己这位大小姐的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您需要重新换一壶茶吗?” “你先去送应战书,”谢云嫣轻轻地挥了挥手,算是给了千夫长的问话一个否定的答案,“我现在还有点儿其他的事情要安排一下。之后就会和剩下的几位副将商量一下如何迎战,多谢。” 随着千夫长脚步的远去,议事厅里重回寂静,谢云嫣慢慢地把自己的那杯茶喝完,看着外面已经黑透的天色,伸了个懒腰。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她静静地想。 这一战是西秦和东曜这些年来,正儿八经的下战书的第一战,是西秦人打给天下的第一战,更是她谢云嫣带兵以后的第一战。 对哪一方,都是意义重大。 在半轮残月的冷光下,谢云嫣闭上眼,独自品尝着心中翻涌的杀意和痛楚。 再等一等,再给她一些时间。 至少……至少让她的武艺和内力撑到打赢这一仗,撑到守住阳临关,再让她体会上一世内力消散的无力感吧。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不少人往这里快步赶来的杂乱脚步声,谢云嫣掀起眼帘,美目中愤恨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往日里的平静与笃定。 “风叔,各位弟兄。”她站直身子,冲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西秦人送来了战书,我已派人送回了应战书。” “五日后,西秦大军将来攻城。” 第224章 不是更给梁王添麻烦了吗? 此事非同小可,众人就算平时再有嫌隙,此刻也正色起来,商讨起应战之事,没过多久,谢风和苏钰二人也匆匆赶了过来。 因为早已预料到西秦会有此动作,阳临关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一切来得有些突然,加上谢远失踪,城中疫病之事还没查清,先前许多布置都要重新调整。 众说纷纭,商量到了四更天才略略有了个眉目,谢云嫣看众人脸上都有些疲色,便发话让不守夜的人回去歇息,剩下的事等白天再继续议定。 她和苏钰落在最后,苏钰见她脸色不太好,问道:“怎么了?” “我在想赤淮这个人到底会在二叔失踪的事上做些什么文章。”面对苏钰,谢云嫣便把从开始便压在心里的事说了出来,“二叔失踪瞒不了人,此人兼具野心和毒辣心肠,肯定会把这件事当成一个机会。 两个人的脚步声吵醒了谢彦辰从外面捡回来的一只小狗,被吵醒了的小狗摇着尾巴挪了过来,跑到谢云嫣脚边之后,亲昵地蹭着她。 谢云嫣的心忽然就柔软了下来,蹲下身轻轻地抚摸着小狗,苏钰停住脚步,耐心地在旁边陪着她,抿唇轻笑。 也不知道是因为流浪过的原因还是天性如此,被谢彦辰捡回来的这只狗对生人的脚步声特别敏感,只要有生人走过,必定会大吵大闹,谢彦辰治了几次都不成功,也就随它去了,倒是苏钰看谢云嫣思索时常被狗叫打断,专门找人训了几次,倒是好转了不少。 所以,当看到它忽然转身,冲着另一边露出牙齿不断低吠的时候,谢云嫣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苏钰觉得奇怪了:“它叫什么?” “大概是……嗯,释放天性?”谢云嫣还在想事,心不在焉地说道,“你别管了,越管越凶。” 话音刚落,它就冲着那边的小门一阵咆哮,背上的毛全部竖了起来,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谢云嫣瞥了门一眼:“去吧,自称阳气重煞气也重的那个人,说不定就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去吓走!” “你不害怕?” “怕?”谢云嫣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对啊,我好怕呀。” 苏钰有点无奈,谢云嫣这姑娘在边关风沙里长起来,平日里战场刀剑厮杀都不怕,怎么可能指望她会害怕这种东西? 他还以为谢云嫣让他去开门,是因为不太敢去,终于打算依赖他一次了。 苏钰便有些微妙的失望。 “算了,”谢云嫣最后摸了两下小狗,站起身来准备去开门,“还是我来吧,毕竟我身上还带着战场上的恶煞呢,让我看看,啊——” 从苏钰的角度,就看见谢云嫣一开门,一个人影从外面猛地扑到了谢云嫣身上,谢云嫣毕竟是个身材偏瘦的姑娘,被这么毫无防备的一撞,整个人坐倒在地,下意识地就伸手想要把那个人给推开,可惜在意识到身上的人是个没有恶意的姑娘后,她又不敢用力,便越推越乱。 苏钰快步上前,轻轻松松地把那个人给拎了起来,谢云嫣总算看清了那个人是谁,惊讶地挑眉说道:“谢云芷?” 这两天,只要一想到谢云芷的事情,谢云嫣就觉得心头邪火直冒,可是现在看到她脸上带着血,还有淤青,谢云嫣也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真的在这有人把守的府邸里撞邪了? 谢云芷动了一下,抬起了沾着血的脸,怔怔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一边哭一边抓住了谢云嫣的衣领,断断续续地说:“救、救救我娘,求你了……” 谢云嫣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了一种让人不明就里的笑容来:“怎么,梁王他们教你的?” 谢云芷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居然跪到了她面前,还是再重复那一句话:“求求你,救救我娘,救救她……” 反反复复像是念咒一样,可惜,对于谢云嫣来说这等同于就是紧箍咒,越听越是火大,简直是想问候梁王往上的祖宗十八代,就算是这样还是余怒未消,等到谢云芷终于不说了,她才深吸了一口气,恶声恶气地说道:“谢云芷,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苏钰在旁边观察了片刻,说道:“云嫣。” “你别拦,我不再把她打出门已经算是给她面子了!” “云嫣。” “说了别拦我!” “她晕了。” “她……嗯?” 谢云芷是晕了,谢云嫣检查后发现她的伤不算重,但是很麻烦,头上破了一道口子,以谢云嫣的经验来看,应该是自己撞出来的,而身上淤血无数,脖子上一圈掐痕,看起来凄惨得不得了。 怪不得头一天晚上,谢云芷非得自己一个人洗漱更衣,不让她近身。 谢云嫣本来就怀疑她身上有伤,打量着这几日找个空趁她更衣的时候进去,没想到谢云芷自己把机会送上来了。 跟苏钰一起处理完之后,谢云嫣的脸色更加阴沉,简直是快要滴出墨汁来一样。 “云嫣。” “有事?” 苏钰伸手过去,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瞬间就让身体紧绷、仿佛马上出去就要杀人的谢云嫣放松了下来。 “果然是本性难改,”谢云嫣垂着头,低声嘟囔,“这些曾经在别人身上用过的手段,现在都要让谢云芷体验一下,关键是这个没脑子的丫头还真上了当。梁王也没什么出息了,现在干什么什么不顺,也只能用武力来恐吓小姑娘了……” “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能怎么办,现在拍马回长安杀了梁王?” “不是,我是说谢云芷,”苏钰把她好好安置在软凳上,往她手里塞了杯调了花露的水,“她这个样子跑来求你,你已经心软了。” 谢云嫣叹了口气:“毕竟……算了。” “我觉得你应该这么想,你要是借着这个由头把她给掰了回来,”顺着她的背往下抚摸,苏钰有种自己在给一只猫顺毛的感觉,“不是更给梁王添麻烦了吗?” 第225章 谢云芷比你更好控制 谢云嫣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这也就是谢云芷醒来后发现谢云嫣满脸笑容的原因,她觉得谢云嫣不把她扫地出门已经不错了,还这么满脸笑容的,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姐,你……肯帮我了?” 谢云嫣平静地反问过去:“你脑子没病吧?” “我……没什么事,”谢云芷动了一下,皱起了眉头,像是只要一动就觉得身上隐隐发痛,“我没事。” “变成这样还叫没事?我说你脑子或许真的是出毛病了,要不然自己好不容易上了药,还知道把身上的伤瞒着我,一转眼就自个儿把自己脑袋撞破,特意把伤露出来求我。”谢云嫣冷笑了一声,“收到什么信了?” 苏钰端着那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坐在了房间里的椅子上帮衬了一句:“谢二小姐你还是再休息一段,你头上的伤再重一点,不说没命肯定也痴傻。” 谢云芷没有露出一点儿惊讶的表情,只是揉着胸口低着头。 “他们就是这么把你骗出长安城,让你来找我的?” “没有。”谢云芷的辩解脱口而出,说完后似乎也意识到这个答案太离谱,讪讪地道,“不是的,是我自己决定来找你的。” “你怎么就不能动动脑子?”谢云嫣根本不信,听到这儿再也安静不了,挣脱了苏钰的手怒道,“你都这么大人了,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再说你难道不会找我娘求助?!你……你……二婶是不是被他们找麻烦了?” “我娘没事!”这句话说完,谢云芷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小声道,“我娘没事就好。” 苏钰瞄了谢云芷一会儿,突然道:“他是不是对你说,你娘不顺心都是因为你,只要你听话谢二夫人就没事,你要是不听话了,谢二夫人就没命了?” “怎么会?又不是小孩子……”谢云芷的声音越讲越小,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片刻后还是平静了下来,苦笑道,“姐,你能不能给我个准话,愿不愿意帮我?” 听到这儿谢云嫣也明白了点什么,和苏钰对视一眼,说出了早先商量好的话:“帮你也不是不行,但是你暂时得跟着我。” 谢云芷眨巴下眼睛,不明所以:“跟着你是什麽意思?” “就是你必须听我的话,一天十二个时辰,从年头到年尾,到我决定结束之前,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谢云嫣讲起这话来荡气回肠,似乎出了什么气般,“你自己考虑吧!” 第二天直到晚饭的时候谢云芷没有出房间,而谢云嫣在这件事情上明显没什么耐心,趁着这唯一一点空闲时间就直接推门进去,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云芷正坐在床边四处寻找着自己穿过来的那身衣服,那衣服里面浸的全是血,谢云嫣一给她换下来,直接就直接让人给烧了。接了这活儿的侍女当时还问为什么,谢云嫣说是“见血的衣服得烧,祛晦气”,这其实是她随口扯出来骗人的,单纯是因为她看到谢云芷那身带了血的衣服就来气。 对谢云芷生气,也对自己生气。 见谢云嫣进来,谢云芷露出个干巴巴的笑容,道:“姐,我的衣服呢?” 谢云嫣迅速把疑惑抛到脑後,眉毛一挑,问:“干什么?” “我得回去,不然他们会对我娘下手的。” 这话对谢云嫣来说就像是公牛眼前的红布,顿时就激怒了她,只是面对被打成这样的谢云芷不好说什麽重话,她只是把新找出来的寝衣往谢云芷面前一扔,硬邦邦的道:“换衣服,你今天睡这里,我去睡新打扫出来的卧房。” 谢云芷愣了下,嗫嚅的还想说些什么,谢云嫣却抢先道:“你闭嘴!换衣服吃药睡觉!” “可是……” “可是什么?我都安排好了,那些人敢对谢家动手就得做好生不如死的准备,长安城里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天子脚下,他们敢对皇上都布置了暗卫护着的二婶动武不成?梁王做这事,还打算活命吗?” 在她出征之前,皇上挑明了告诉她,在将军府和谢家二房都布置了皇家密令下的暗卫,一方面保护剩余的女眷,另一方面是让她好好想想,若是没有守住阳临关会有什么结果。 即便气成这样,谢云嫣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把皇上对谢家的忌惮在这时候对谢云芷挑明。 同理,二叔失踪的消息她也没说,只是告诉谢云芷她父亲去筹集粮草,这些时日不在阳临关中。 不然她真的怕已经被梁王等人蛊惑的谢云芷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过去的时候,谢云嫣即便是生气也大多是冷嘲热讽,谢云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勃然大怒的谢云嫣,被这么当头突袭完全懵了,吱吱唔唔的道:“可是我娘……” “那群禽兽敢动一下主意,我安排的人就会让他们脑袋搬家!”谢云嫣从齿缝里挤出话来,“换衣服吃药睡觉!” 不过我不保证会不会趁机再把那些人的脑袋拿到皇帝面上告状。 看着谢云芷顶不过自己,只能低下头忍着疼换衣服,谢云嫣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等折腾完了谢云芷这边的事情,谢云嫣出了门就主动窝进了苏钰给她放好了松软靠垫的暖榻上,半天都没有说话。 而苏钰只是坐在她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等她自己开口。 “我觉得,也许梁王还没来得及生气计划被我搅和了,我就要先被气死了。” 半晌,谢云嫣闷闷地说道。 “相信我,他会非常生气的,不过他还是不会放弃谢云芷。”苏钰陪着她,淡淡的道,“你和谢云芷不同,他深信自己对谢云芷的控制非常严密,虽然生气但不会相信谢云芷能脱开他的控制,况且,他十分坚信自己可以用谢二夫人这个筹码,牢牢掌控谢云芷。”停了下,他又补充道,“其实这也是当年没有轻易对你下手,而是利用你对……和苏黎的婚约,让苏黎来控制你为他们所用的原因,他察觉到谢云芷比你更好控制。” 第226章 云嫣快气疯了 谢云嫣抬起头来,有点儿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话:“什么意思?” “你要是这么被人威胁你会怎么做?” “百倍奉还,让他们永世后悔对谢家动手。”谢云嫣想到了先前被梁王当街弄上车的事情,不自觉地磨了磨后槽牙。 “所以他才会放弃你……你听我说完。”见谢云嫣扬起了眉毛,苏钰抢白道,“谢云芷跟你完全不同。因为谢云芷被他控制得太好,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谢云芷大概从小都被你们保护得很好,从小至今遇到最大的问题可能就是说不过邵菀,当她被蛊惑着离开长安城变成孤身一人后,‘听话’成了她最深最牢固的念头。尤其在那些人有了手段,让她相信自己不听话就会让在意的人没命后,不管这‘话’怎么荒唐她都会去做。 “但是谢二小姐现在深信这些事情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不会相信从一开始她出长安城都是那些人的圈套,因此单靠劝说根本没用。她现在的想法就是,都怪她一时冲动上头掉入了那些人的圈套,连累的母亲也被他们盯上,甚至现在始作俑者要是死了她还会害怕。因为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后面的事情。” 谢云嫣听得一脸怒气,咬牙切齿地道:“怎么可能这么没出息!” “不是她没出息,她头一次碰上这种情况,没办法的事。”苏钰见谢云嫣还要骂,赶紧拉回了话题,“梁王已经无人可用了,所以他对谢云芷的控制会更紧密,但这也是个好机会,你希望看到梁王变成孤家寡人吗?” 谢云嫣愤恨地道:“做梦都想。” “所以现在你要代替他,成为谢云芷新的控制者,”苏钰看着谢云嫣的脸色,补上了一句,“我是说,暂时的,在你把这件事情处理完之前。” 不说远的,谢云嫣自己就曾经被这样拙劣的控制人心的手段控制过,现在脑子稍微一转,也就知道了苏钰是什么意思,思索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不过我觉得谢云芷会这么听话的原因……” 谢云嫣等了一会儿,没下文了,追问道:“是什么?” 苏钰有些犹豫的道:“我说出来你别生气。” 谢云嫣顿生怀疑,硬挤了个笑容道:“我不生气,你说吧。” “你肯定会生气的。” “我不生气。” “你已经生气了。” “我真不生气。” “你生气……” “我没生气!快说!” “你生气时让她觉得看到了控制她的人。” 谢云嫣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过了半晌才仿佛裂了条缝,眉毛眼睛嘴巴都在颤抖,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破开皮肤冲出来般。 苏钰松开了她,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道:“我就知道你生气了。” “我没有!”谢云嫣脱口而出,声音却不自觉地拔高,“我怎么可能和……他们那些披着人皮又不干人事的人一样!我不可能和梁王那个狗东西一样!我怎么可能和他一样!” “云嫣。” “你闭嘴!” “云嫣,你听我说。” “我不听!闭嘴!” “云嫣!” “你少跟我说话!”谢云嫣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在屋里转来转去如同困兽。 苏钰担忧得伸过手去:“云嫣……” 谢云嫣其实已经听不清苏钰跟自己说了些什么了,她满脑子只有一股愤怒,烧得她满心满眼都是一片赤色,怎么有人能把她和梁王这个曾害的谢家家破人亡的玩意儿相提并论?他怎么敢?感觉到有人来拉自己,想也没想地就一拳揍了过去! 苏钰显然也没想到谢云嫣会动手打人,猝不及防下条件反射的一拳出手,经年的锻炼发挥了十足十的作用,好在他还记得面前的人是谢云嫣,硬生生从拳变成了掌,挡开了谢云嫣的攻击。 但是他就算是留了力气,显然还要比谢云嫣力气要大得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完全忘了防守的谢云嫣被他推得一个踉跄,然后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应声而倒! 苏钰被吓了一跳,他以前也见过谢云嫣动手,但是从来没见过今天这个阵势,谢云嫣这个人聪明的要死,绝对不可能别人都要打到她了还不往后躲,像今天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说是真气疯了——气到连躲都忘了。 谢云嫣清醒的时候后脑勺疼得要死,耳朵里也嗡嗡直响,连苏钰的声音都像掺著无数杂音听不清楚。她呻吟了一声,捂著脸翻了个身,这才察觉脑袋下面垫着柔软的垫子。她勉强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苏钰的脸。 “醒了?” “唔……” 苏钰摸了摸她的脸:“疼不疼?” “嘶!” “消气了?” “嗯……” 苏钰叹了口气,附下身轻轻拨正她的脸,和她四目相对温柔的道:“你跟梁王不一样,从来都不一样,你知道要怎么样去操控人心,可是你知道这种手段和对普通人动武一样是不好的,永远都不会把这个当成自己解决问题的方法,因为你好像更……嗯,偏于直接下狠手把问题源头的那个人解决掉。” 谢云嫣开始还是沉默,听着听着眼睛就热了,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神色也逐渐恢复成平日的平静。苏钰即欣慰又带著几分得意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伴随着她“救命我的头好痛要是被风叔知道了一定笑话我三年”的嘟囔声朗笑起来。 “你这手太重了。”谢云嫣嘟嘟囔囔地呻吟着,她的头和肩膀到现在才麻麻痒痒的开始有知觉,“换个没练过武的姑娘家,现在已经喊大夫了吧?” 苏钰把谢云嫣的脑袋扳开来看了看,轻手轻脚地按了片刻,确认骨头没事后笑骂道:“我吃饱了撑的跟别的姑娘家有来往?” 谢云嫣一边倒抽著冷气一边咕哝:“谁知道呢?长安第一公子,私下里有几个红颜知己不是很正常吗?” 苏钰又气又想笑:“我看还是把谢风并几个副将一起叫过来,帮你看看头上的伤吧?” 第227章 事赶事 “……你这人怎么开不起玩笑呢,”谢云嫣一边喊着疼一边捂着头慢慢地站了起来,被撞到的地方又痛又麻又痒,站起来后都站不稳,左右歪了几下,幸好被苏钰及时扶住,“疼死了,我洗漱之后得再去跟谢云芷谈谈,我都觉得我摔得要失忆了……” 苏钰笑了,还是不放心地跟在了她后面,生怕她这么歪歪扭扭地走下去再碰到了什么地方。 谢云芷醒来后感觉有些头晕,这种状况已经是平常了,但是可能是因为这两天在有人庇护下的舒服日子过惯了,居然已经有点儿承受不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在亲人身边的原因。这对她来说是好事,总比被害死要来得好。 从长安城跑出来之后,她总是想:我死了,我娘怎么办呢? 他们不会放过她,而谢云嫣跟那些人积怨很深,不知道会不会为了她而去做那些人想要让她做的事。 况且……她自己愿不愿意谢云嫣真的去做了都两说。 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这会儿她躺在床上又开始想,当然的,仍旧没有结果。躺了许久,头晕减轻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她的身体各种都传来疼痛感,严重的眩晕一直在把她往床上拖回去。 她可不敢倒下去,再躺下去,可能那些人真的就要动手了。 “你在干嘛?” 谢云芷抬起头,看见谢云嫣正捧着一碗东西惊讶地望着她。 “我……我有事要去做。” 谢云嫣是过来给她送饭的,虽然被苏钰劝得转过弯来,可是她一想到梁王挑了谢云芷来下手,心里还是不爽。 这股不爽在看见谢云芷后就烟消云散了,谢云芷的样子只能用凄惨来形容,尽管没有生命危险,但一个正值好年岁的小姑娘被一个人渣利用成这样,看着很难不会心生怜意。 你的脑袋现在清醒过来没有? 把这句话咽回去肚子里,谢云嫣轻手轻脚地把手里的羹汤放在床头桌上,一指床,道:“睡回去。” 谢云芷愣了下,迟疑地道:“我该去见他们了……” “躺回去!”谢云嫣有些咬牙切齿的道,“你有什么可见他们的!” “我娘还在……” 谢云嫣冷冷地一伸手:“给我个地方。” “啊?” 谢云嫣不耐烦的道:“那些人让你见了我之后,找机会出去和他们碰面,他们会告诉你该让我做什么不是吗?地名,我不想说第二遍。” 谢云芷有些犹豫,她其实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是面对这些事的时候总是会像个犯错的孩子般无所适从。此时面对谢云嫣,她莫名又有了这种感觉。 “姐,你和他们好像。” 谢云嫣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下,如果不是苏钰先前说过了,她这会儿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我发起疯来更像!”她没好气地道,“躺回去!” 谢云芷这一次没有再抵抗,对於即将遭遇的坏事人人都会有本能的反抗,面对好事时当然顺从多了,更不用提她本来就早已习惯了这种命令式的强硬。 看着谢云芷乖乖躺上床,谢云嫣这才开口道:“把饭吃了再睡一会儿,我会把这些事都处理完的。” “我还要出去有点事……” “睡你的觉!” 这两天谢云嫣一边要挂心应战西秦的事,一边还要考虑谢云芷,转天又是忙到半下午才有个喘气的空。 看看时辰,谢云嫣再度叹了口气,准备去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就在这时下人通报有人登门拜访。 吸取了前面的教训,这一次她在进会客厅时慢了一步,透过后窗看了一眼来人── “……” 怎么可能? 她又盯着看了会儿:没错,那张脸确确实实是她根本没给过好脸的,陈家的那位陈信荣。换作从前,她这时候已经把撵人出去的话撂在陈信荣脸上了,现在,谢云嫣则是发了一会儿呆,轻手轻脚的准备潜回议事厅,什么事也不干就当这是一场梦。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陈家了。 “谢大小姐!”屋里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喊声,“您终于来了!” 谢云嫣这时候颇为后悔没听苏钰的话,最近直接闭门谢客。 她走过去,深吸口气,故作镇定地进了屋,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就出现了一大包包装好的点心。她瞥了眼陈信荣的脸,默默地接过了点心。 陈信荣看起来一脸讨好,等点心一被递出去举步就要往谢云嫣身边贴,却被谢云嫣挡住了。 “您有何事?” 陈信荣笑眯眯的道:“谢大小姐,您现在一肩担起阳临关事务,我们陈家也想尽尽力,帮您分担一些。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陈家做东,请各位将领吃顿饭?” 谢云嫣倒也干脆,直接答道:“不。” “好歹也是我们陈家的一番心意。” 谢云嫣突然笑起来,同样一反常态没有生气,淡定的道:“不用再说这些场面话了,你心里清楚,知道你什么打算的我会有什么反应。” 局面陷入了僵局,两个人沉默地对视着,直到体面之下的烂泥逐渐显露出来,谢云嫣以为陈信荣会说什么,没想到却听到意料之外的话。 “我小的时候,我父亲只在乎大哥。”陈信荣说一句话就得停一会儿,像是拉风箱般喘气,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大哥也知道我不受重视,有什么错都往我身上推,所以我动不动就被罚。那时候真是被打得好惨,到后来,我只要一见到他就吓得半死,连气都不敢喘。” 谢云嫣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我怕得要死,整天盼着成家立业,分家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这才有了后来的我,再后来,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那个哥哥没做好事情,在你面前犯了大错,所以我才被父亲想起来……这事我倒要感谢他。” 这时候谢云嫣听不下去了,冷笑着道:“你的意思是因为你惨,所以我就必须得帮你?” 这是什么神奇想法? 当她谢云嫣是个大傻子是吗,听他在自己面前说几句惨状,便怒发冲冠帮他出头,处理他面前几乎是无解的难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第228章 乔琰终于坐不住了 沉默了许久后,陈信荣叹了口气,道:“我……不应该想着利用你,还有……还有不应该只做锦上添花,从未考虑过雪中送炭。以前是我不好,但我也是没办法,要不是多年以来终于能有机会让我也挺直腰杆说话,我真不想这样的,但是没办法控制自己。” 陈信荣深深地低下头来,如同谢罪一般低声道:“抱歉,谢大小姐,真的十分抱歉。你救救我吧,我现在也知道错了,原谅我一次,就当是施舍路边的乞丐,行不行?” 房间里陷入了死寂中,而得到消息的苏钰早就已经来了,正倚着门,绷紧身体随时准备冲出去,他知道这番话最容易引起谢云嫣的反感。没想到,这一次谢云嫣却应对得很冷静。 “你说你没办法,这一点我倒是可以理解。” 听见这句话,陈信荣的脸立刻亮了,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激动:“你能明白?” “嗯,就和你一样,我也没办法,那种不能控制的感觉我明白。”谢云嫣说这话时很平和,“所以我能理解你。” 陈信荣绽开了一个最真诚的笑容,兴奋地道:“那、那你是答应了?” 谢云嫣慢慢凑过去,盯着那张与陈信义颇有几分相似的脸,一字一句的道:“可是,我没有试图去利用别人的善心,也没有试图去用无辜人的性命当筹码。陈信荣,你真当我不知道,拿最次的药材充数是谁教给其他药铺的?”她说出来的每个字中都满是轻蔑和鄙视,“我和你有一样的不得已,但我绝不会变成你这样的人。” 谢云嫣这个人,既毒舌又薄情冷漠,只要她火气上了头,说出的话永远像是刀子一样地往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戳,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利用过人心,做得最狠的也不过是利用邵菀的恶毒,让她和苏黎自食其果。 利用别人的善意不是一种解决方法,从来不是。 陈信荣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解什么,可是,看着眼前这个姑娘,他忽然意识到,谢云嫣不再是那个在他想象里那个对钩心斗角无甚了解的深闺小姐,也不再是那个饭桌上带着客套笑容,靠苏钰才能离席的姑娘。 “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被那些人逼死吧?”陈信荣脸上的肌肉微微跳动着,显示出暴怒的迹象,“你身为带兵的将领,就这么看着一个活生生的百姓被逼得走投无路,最后死于非命吗?” “我守城,是从西秦人手中护着东曜百姓,不是掺和到你们家的内宅阴私之中!”谢云嫣心头怒火噌的高涨起来,她想象过无数次这样被误解的场面,也想过该怎么反击,却还是一再压抑着怒火,“你想想我有可能会答应吗?” 陈信荣冷笑一声,沉声道:“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是不帮我,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按我说的做!” 谢云嫣撑着门,上下打量着这个金絮在外、内里败玉的男人,阴测测地道:“你果然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又要和过去一样找人去长安城中去闹?你想去就去我不在乎,到时候被人打出来不要怪我。我跟其他人的事情闹得比你这个大多了,我前一段儿敢在皇上面前和一个试图利用我的人当面对质,就不会在乎你这点毛毛雨。再说事情闹大了,其他人会觉得你在理还是我在理?你想想你的那些朋友,陈家的合伙人要是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会怎么想?劝你一句话,傻就算了,要点脸吧!” 陈信荣的眼神仿佛要吃人般,沉默了片刻,转身走了几步又回来,一把拎心恨恨地道:“你等着!我要你和谢家都后悔今天没有帮我!” “你这是自取其辱。” 听见这句话,陈信荣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谢云嫣阴沉地回到屋里中,发现苏钰已经进来了,看见她进来顺口问道:“走了?” “你不是看到了吗,”谢云嫣摇了摇头,坐下来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慢慢喝,“只是……” “怎么?” 谢云嫣沉吟半晌,才回应苏钰:“没事,也许是我多心了。” 她总觉得,陈信荣不是自己做出上门拜访她的决定的,而先礼后兵这一招,也是被人交给她的。 而目的并不是让她和陈家发生什么事,而是单纯的给她找点闲事,没办法全神贯注地投入谋划如何迎战西秦攻城。 关键是……做出这件事的会是谁呢? 今日和其他副将们商议完布防事项后,离定好的巡视防务还有一段时间,谢云嫣本想去瞧瞧疫病情况,却因为陈信荣的事情,定定地站在门房的窗边想事情。 实际上谢云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到底在考虑些什么,她就是感觉脑子里有一堆事,可是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 就在她这么坐着发呆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旁边的窗,谢云嫣转过头,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谢云嫣微微皱了皱眉头,考虑到应该没有人能在这里乱来,便打开了一半窗户,淡淡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您是谢大小姐吗?”男人毕恭毕敬地问道,“如果您没有什么急事的话,我家家主想要跟您谈谈。” “你家家主?”谢云嫣微微挑了挑眉,“抱歉,我跟你很熟吗?” 男人被她的回答给噎了一下,但很快地就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家主说,如果您不知道我是指谁的话,就直接报他的名字——乔琰。” 她这是又想出什么试探方法了? 谢云嫣颇为惆怅地想着。 乔琰坐的是一辆看似很不起眼的马车,在看到这辆车的第一时间,谢云嫣就觉得很不舒服,原因无他,这车看起来和当时梁王“请”她用的那辆车简直就是双胞胎。 而乔琰坐在里面的样子,也让谢云嫣无端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她冷哼了一声,觉得这还真不愧是擅长扮戏的人,行事风格一模一样的。 第229章 乔琰:我想要的只是一个人罢了 车子没行驶出多远,乔琰便把有些歉意地对谢云嫣说道:“抱歉,但是我想,您也不希望我们两个的谈话被他人听到。” 在这个情况下,谢云嫣很难不对乔琰没有敌意,她干脆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微微拖长了声音,带着笑回他:“估计不是我不想让别人听到,是乔姑娘,哦不,现在应该喊乔家主了,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两个谈了些什么吧?” 乔琰知道她被这么诳上车心里十分不爽,宽容地笑了笑,摆明了不想跟她计较这个:“我想,聊下去之后,谢大小姐也就知道我的用意了。” 谢云嫣看着她这幅和前些日子大相径庭的样子,突然就觉得乔琰这个人活得也挺累的,放下了所有情绪,淡淡地说道:“所以呢,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些日子,谢云嫣从来都没有对乔琰放松过警惕,所以她很清楚地知道,即便乔琰表现得像是为了苏钰和她针锋相对的小女人模样,实际上乔琰接过了乔家所有的东西,包括乔家的风头,乔家生意的蒸蒸日上……甚至即便她孤身在阳临关,乔家那些明面上的正经生意,收益也在秋日翻了三番。 而前些日子的乔琰,总让她觉得有些刻意的矫揉造作,可是如今情况变了,人的气质好像也能随着天差地别。 人依旧还是那个人,可是乔琰的目光却有气势多了,那么多人忙忙碌碌的结果就是喂饱了乔琰这个人的荷包,她自己得到的好处自然也不少,只是……以她现在一个“为了青梅竹马的男人跑来阳临关”的身份,没办法拿出来用。 谢云嫣不在乎这些,她在乎的是乔琰越来越大的势力,越来越硬起的底子。 钱不算什么,利益也不算什么,这些她的生活都不缺,她的最终目标是什么谢云嫣暂时还没搞明白,谢云嫣有时候想,即使乔琰不弄出这些个掩人耳目的幺蛾子,没有在阳临关和她产生交集,总有一天,她们两个人还是会遇上。 而且……还会有这样一场谈话。 说来也怪,人世间这么大,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可是有些东西却不会变,因为它深藏在这些人的骨子里。 比如谢云嫣,比如苏钰,比如乔琰。 只要对上眼睛,他们就会发现对方身上有着同类的气息。 乔琰无时无刻不在估算自己的实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那头已经瞎了残了……老得快死了的狮子的位子。 如今,她终于不再是乔家拿到继承权的女公子,而是乔家家主。 这是某种,能让人疯狂的野心。 有人说了,老天要让人毁灭,必先让人疯狂。这句话说得实在太好,可惜真正的疯子都拿它当耳旁风。 乔琰在这种类似咸鱼翻身,几十年的媳妇熬成婆的美好感觉里飘飘欲仙,她也还不明白一个道理——狼有狼的活法儿,就算使了障眼法,它也干不了君临天下翻云覆雨这差事。 谢云嫣垂下了眼帘,心里慢慢地想着,乔家太爷也还真是够可怜的,风光了一辈子,也就快成功了,临了临了,却败在了自己后辈的手里。 这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应该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谢大小姐是个聪明人,既然您这一段时间在查我,也发现了我是在所有人面前演戏,我也就不跟您绕圈子了。”乔琰仍然是在笑着,只不过那笑是冷的,一路让人冷到了骨髓里,“今后,我做的事情不会影响到您,所以,我希望您也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 谢云嫣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说道:“不会影响到我,那么就请让我多嘴问上一句,您的意思,是不是就会影响到我身边的人?” “比如说,您指的什么?”乔琰反问。 “你不用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谢云嫣却不想给她留面子,更不想跟她周旋,“没人比你更清楚我指的是什么。” “如果你是指阳临关百姓的话,我想我的态度很早就表明了,我是来帮你的。”乔琰收敛了脸上的笑,直截了当地说。 谢云嫣点了点头:“那也就是说,你的目标在西秦人那里。” 这句话一出,即便是有备而来的乔琰,仍然被她给震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轻笑一声:“你果然是很聪明,怪不得……苏钰和那一位都这样看重你。” “我觉得你是在骂我,”谢云嫣却丝毫不感觉惊讶,“真的。” 乔琰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我觉得,现在是时候让我们可以坐下来坦诚地谈一谈了。” 谢云嫣挑了挑眉:“谈一谈?我以为我们其实是站在对立的立场。” “我曾经以为你会是个善于隐藏的人,但是你查我的时候露出了不少破绽,”乔琰看着她,认真地说道,“可我后来想想,就像我刻意露出破绽给你一样,你这些破绽也是故意让我发现的——这场谈话你也是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吧?” “我觉得现在的情况并不需要客套了?”谢云嫣问道,“而且你并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对立的立场?”乔琰重复了一下谢云嫣刚刚的说法,带着让人看不清楚意图的笑容说,“我不这么认为,你想要的是什么?外界有人传闻说是原本属于你的婚约,也有人说你是想让踩着谢家上位的邵家付出代价,可是你我都清楚,你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谢云嫣挑起眉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乔琰顿了顿,似乎在考虑用什么说法才比较好:“而我想要的东西……老家伙留下来的地盘和生意?谁会想要这种表面平静内里却又无比肮脏的地方,再说我也没有那个闲时间去仔细梳理各方势力,他们狗咬狗,我只负责作壁上观。” “作壁上观吗,好形容。”谢云嫣向后靠在了软垫上,“但是除了乔家家主的位子,你必定有一个非常想要的,甚至已经到了执念地步的事物,否则你不会呆着这里的。”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很简单,”乔琰看着谢云嫣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得无比清晰,“我想要的不过只是一个人罢了。” “一个人?”谢云嫣笑了起来,“撇开其他的不说,你可是乔家唯一的掌权人,想要什么人能搞不到?” 第230章 乔家女公子的真面目 “不,也许我的描述并不对,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我想要的其实跟你想要的差不多,都是一件事情的——” 乔琰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真相。” 谢云嫣终于皱起了眉头:“你又知道些什么?” 她一向平静的声音里染上了显而易见的怒意。 可是乔琰却似乎并没有听出谢云嫣的意思,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你应该很清楚,有些事情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得到想要的结果,而越是这样发展,你对这件事的执念就越大,尤其是这件事还关系到你的人生为什么会走到这个样子的时候。” “如果让我从现在的可选范围之中选一个人来合作以达到我的目的的话,”乔琰说,“我宁可选择你,因为从最近发生的许多事情我都能看出来,你的能力比我想象之中的还要高。” 谢云嫣沉吟片刻,她对乔琰的执念并没有什么想要探究的欲望,可是如果仅仅是因为乔琰展露出合作的意愿就轻而易举地和她合作的话,那她也不会活到今天了。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她如实问。 “能让你相信的、来自我的诚意,我有。”乔琰点了点头,“但是我想知道的是,如果你选择跟我结盟,你还会不会插手我的事情。” 谢云嫣笑了笑,话没有说死:“在我认为你没有危害到我还有我身边的人的时候。” 乔琰沉思了一会儿,把两张药方递了过去:“这是邵菀暗中找人开的两张方子,一张自用,另一张下给了苏黎。这件事暂时还没有闹开,但是我想,你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那两张药方,一张是保胎,而另一张…… 尽管药方上是许多不常见的药材,谢云嫣还是认了出来,这张药方是给男子用的,目的是让人彻底失去生育能力。 邵菀果然按捺不住,开始下一步了。 乔琰正色地问了她一句:“你打算怎么办?” 谢云嫣盯着那两张药方,好像盯着普普通通的话本子一样漫不经心地回了他一句:“我不打算怎么办,也没那个心思在现在这个时候和邵菀她们再斗一场……他们不惹我,我不会去招惹他们。”她顿了顿,声音越来越低。 乔琰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谢云嫣,忍字头上一把刀,你也好自为之吧。” 谢云嫣笑了笑。 她没有必要把自己要对这些仇人做什么,又有怎样的谋划都对乔琰尽数解释。 关系没到这一步,没必要。 “先前我收到信,说你来阳临关是另有所图,而几天之前,梁严明找我发疯时,我听他话里的意思,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人背后怂恿他。”既然达成了某种不可明说的协议,谢云嫣也就把相关的事情说了出来,她歪歪斜斜地坐在马车上,两只手抱在胸前,给自己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梁严明是什么意思?我总觉得他要告诉我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你怎么没有仔细问问?”乔琰皱皱眉。 “他来找我嚷嚷的时候,正好赶上副将们去议事厅的时辰,而且想问的时候苏钰来了,能怎么办?再说……”谢云嫣顿了一下,“他好几次表露出来的意思都是从我这里获得不了信任,而我轻信苏钰的决定,会害了谢家。可是真要是这样说的话,他见过几次苏钰?而且苏钰表现出来的也是一直站在谢家这边。” “现在想想,梁严明说来就来,那动作太快了,简直让人来不及反应。” “让你来不及反应?”乔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谢云嫣叹了口气,点点头:“来不及反应大概夸张,可是他来的动作确实太快。我想问什么都来不及问……真是,如果站在梁严明的角度上来说,后生可畏。” 乔琰本来脸色凝重了一下,听见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噗嗤”一下乐出来了:“别介,姑娘,你用这张脸严肃地说‘后生可畏’,太令人发笑了——你说那梁严明,我怎么瞅他也不像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怎么就腻上你了?” “算了吧,别再跟我提他,一提他我头疼。”谢云嫣的手玩着自己的剑穗,眉毛打了个深深的结,“不过这个男人反应确实是快,眼光毒,决断狠。别说我当时和苏……其他人互掐的那会儿,说不定现在就这方面,也不如他。可是他到底听了什么才开始发疯……为什么呢?” “先别琢磨这个,你跟苏钰说过这些了?”乔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谢云嫣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说了声没有。 “还有梁严明身后有其他人怂恿的事。”乔琰深深地看着她。 谢云嫣喝了口茶,停顿了一下,也没摇头也没点头:“我没明说,不过以他的脑子,我猜他迟早能知道,怎么了,你问这干什么?” 乔琰一乐,摇摇头:“以他的脑子……你这骂谁呢?怎么也不怎么,我就劝你一句,你连遮带掩的,是打算玩到什么时候,别把自己给玩进去了。你说,这邪不邪乎,这几个大人物可都干脆跟他卯上了。” “大人物?”谢云嫣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冷笑一声,“你说梁王,还是梁王背后的云雾遮?梁王那脑子多少年前我就看不上他,现在拿几个什么都不是的人也当宝。现在我还接茬这句话,梁王仗着心狠手辣混出点名堂来,这些年横行霸道不知道成了个什么样子,别人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你还不清楚么?” 乔琰不笑了,她低低地说:“你还记恨他利用邵家背后捅了谢家一刀的事?” 谢云嫣愣了一下,随即不自然地笑了笑:“你说什么?” “这事我知道,不过就为了这样一件过去的事情,你不至于……” 谢云嫣的笑容渐渐扩大,竟然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她声音不大,肩膀却剧烈地抖动着:“我记恨他……我记恨他?哈哈,你越来越……越来越好笑了,我记恨他?” 第231章 他老了 她本来就不宽的肩膀,在这么近似疯癫的笑声里微微蜷缩起来,显得更单薄了些。这个向来在外人面前懂得掩饰自己,看起来嬉笑怒骂、态度平和的人,因为乔琰这么淡淡的一问,突然就崩溃了。 一件过去的事,一件过去了这么久的事,一件甚至已经是前世的事。 谢云嫣狠狠地抹了一把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好像总是蒙着一层温润的膜似的眼睛,此时锐利冷酷得吓人,她仅仅是看着乔琰,便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寒意。 “就为了那么一件过去的事……乔琰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一句话,我现在就直接弄死你都有可能?” 乔琰看到她这个样子,立刻就知道自己触到了她的逆鳞,连忙补救:“是我的错,我原本以为……” “没什么原本以为,这件事情是谁的错,天知地知,梁王知我知,我现在不跟他计较,那是我不想让他带着我要的真相,就这么舒舒服服的一死了之,”谢云嫣脸上带着森然冷意,完全跟平时的她判若两人,“但是别人要是来对谢家的血海深仇指手画脚,呵。” 最后一声短促的轻笑,听得乔琰心里有点儿发毛。 “我不明白,”沉默了一会,乔琰低低地问出来,“我先前很好奇你们两家,不,还要再加上一个靖国公府,你们三家之间的事情,但是现在想想,也许不知道才是最合适我的路。” 谢云嫣静静地垂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晦暗的阳光下,有了那么几分眉目如画的感觉,连她的呼吸声都仿佛轻得听不见。 “行了,别说了。”谢云嫣轻轻地喝止她,表情渐渐柔软了下去,有那么一点无奈,又有那么一点追忆着什么似的怅惘,她摇摇头,“别再提了,我现在也许可以不再对天柱峰这三个字闭口不提……可不代表我能够接受那一切。” 乔琰从兜里摸出一小块香料,低着头点上,香料燃起那一瞬间的微弱火光中,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乌黑的眼眸盯着小小香炉里升起的白烟,没吱声。 不得不说,和这些人在一起的感觉很累,但是刺激,恩怨情仇、钩心斗角、生死自求……并且这能给她带来无法言说的成就感。 她迷恋这样的感觉,也迷这样的身份——这样和她那后来窝窝囊囊的父亲完全不同的身份,她好像潜意识里就渴望着这样的颠覆一般。 “他现在自顾不暇,但是你想没想过,他毕竟还是唯一一个成年的皇子,有朝一日腾出手来……” “他不是稳坐太子位,而且有很大可能根本都不会被封为太子,那个什么云雾遮也看得出来。”谢云嫣打断她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没什么语气的话音里有点冷,“而要说云雾遮,我不信你查了他五六年还不知道——他谁都不信。这人滑不溜手,今天他能把苏黎卖了,一回头他也能把梁王卖了。” 乔琰顿了顿,没问谢云嫣是从什么途径发现,她也在查云雾遮。 “那你是……” “我说乔琰,你还不明白这人么?要是不给他看见点出乎意料的东西,他如果今天见了你,回去就会去物色下一个随捡随抛的傀儡。”谢云嫣冷笑一声打断他,“这条狗给个骨头就跟你跑,没油水就咬你一口……” 那个人借着挑拨梁王狗急跳墙来拉拢自己,这算是什么意思?表面上看赏识她谢云嫣,捧上个天大的便宜让她捞,自愿叫她渔翁得利,实际上……是在出示自己的实力。 是某种类似于示威的宣布——无论扳倒了多少人,谢云嫣也不是他云雾遮的对手。 况且,梁王并不是完全忠于他,在这样半依附似的合作关系里,叫梁王看到自己这样的实力,那还不是希望梁王能收一收不该有的心思,乖乖做他手下的一颗棋子吗? 有这样的城府心机和能力,却又能不动声色地隐藏那么久,如果能选择的话,谢云嫣也不愿意跟他为敌,甚至也不想扯上关系,可是有句话说得好,不过是世事无常罢了。 乔琰愣了愣,脸色变幻了好几次,幸亏车上暗,别人瞧不出来。安静了一会,这才低声道:“看样子,你是打算跟他咬到底了?” “不是我要跟他咬到底,是他害了谢家,现在又想让我不向加害者们复仇,”谢云嫣吐出口浊气来,车里不太透气,让人无端地觉得心里烦躁,“那就没办法了,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个。” “我原来一直以为,你跟云雾遮之间,是他对你手下留情。今天我才明白,幸亏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先准备跟你结盟,否则我可能死都死不明白。”乔琰感慨道,“希望我们合作愉快,谢云嫣。” “那行,也就这样吧。”听了他这句话,谢云嫣笑了一下,转头打量了下车窗外的街道,“我知道你有话跟我说,我也对你为什么会查云雾遮,又为什么来阳临关很感兴趣。今晚子时我会在屋里等你找我详谈。” “现在给我送回去吧,我定好了有别的事要做。幸好还不算耽误得太久。” 谢云嫣有的时候觉得,世界真的是挺喜欢逗人玩的,跟乔琰联手?别说是放到一个月前,就算是放到一天之前,谢云嫣都会觉得说这话的人脑子有问题。 但是仔细想想,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些意料之外,她才能走到今天也说不定。 她低低地笑了笑,在程副将给自己打开门的一瞬间,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和所有的心事,脱下了身上的披风,平静地走进了议事厅。 “风叔,听说你在城楼上被流矢射中,需不需要找大夫过来看看?”谢云嫣在规矩地和谢风打了招呼之后,退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这么问道。 “放心吧,大小姐。”谢风毫不在意地说道,“大夫已经看过了,完全没有问题。” 很多人都说,岁月似乎对于此刻坐在她下首第一位的谢风来说格外的优待,即便这个男人已经年纪很大了,可是看上去他还是那么的年轻有力,还是那么的不可动摇。 第232章 一个善意的谎言 还是当年战神谢玄手下,武艺最高心思最缜密的心腹。 可是他终究还是老了。 谢云嫣在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下之后不动声色的想,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么年轻,外表再怎么衰老的比其他人看上去的要缓慢,可是岁月从来不曾优待任何一个人,他周身的气场已经悄悄地泄露了这一点,更不用提在这么近距离之下,可以看到的他脸上细细的皱纹了。 不过或许这一点是在座的有些人很乐意看到的的情况,谢云嫣甚至可以肯定,如果是现在代表着二叔,并且还知晓兵符所在的谢风一出事,自己的反对派立刻就回抓住机会往上爬,自己一定会被立刻驱逐出去的。 但是这不是谢云嫣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 其实这次见面,与其说是谢云嫣有事要和这些副将们商量,倒不如说这是一次战前的激励。 除了谢云嫣这个大小姐之外,包括那天和她闹了不愉快的几位在内的所有军队高层,都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最后一位到场的人和谢风说完话之后,开始议事。 关于他们挨个汇报的已经做好地迎战准备以及其他的事情,谢云嫣完全是在神游天外,这些不过都是明面上走的东西罢了,他们各自都有各自负责的领域,可是在那个领域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彼此也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是不说破而已。 而谢风本人更是对这一点了解极深,谢云嫣甚至怀疑,那些被各个领域的人掩盖的只有他们内部才知道的,别人当真打探不到的秘密,谢风和二叔早就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只不过事情只要不闹得太大,他们也乐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谓独裁专政,也是有独裁专政的艺术所在。 这种议事其实谢云嫣是不用参与进去的,因为她到现在为止,已经把阳临关的所有情况掌握在手中,别说那几个给她找不痛快结果被杀鸡儆猴的几个副将,剩下那些人里,但凡正事上有一点儿偷奸耍滑,都被她按军法处置。 即便是再不熟悉内情的人也能看得出来,谢云嫣根本就不是想象中的绣花枕头,她带兵御下的铁血手段,不亚于她的父亲谢玄。 可是谢云嫣知道,除了那几个真正见识过自己手段的人之外,有很多人都是不耐烦看到她的,他们始终认为自己是靠着一张脸和这个身份才拿到的这些东西,谢风甚至曾经还拿到一份赌局的赔率表,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他们认为自己拿到哪个程度的东西,会提供什么样的服务。 这样也好,谢云嫣想,就让他们误以为自己真的是个那样的人吧,以便在她想出手的时候,能够达到一击致命的效果。 “您还有什么想说的,谢大小姐?” 很好,这就到她了,谢云嫣不用回神都知道,开口说这话的一定是这两天刚因为换防问题被她惩罚了的吴副将,那天此人没有到议事厅目睹谢云嫣的手段,受了惩罚后心里对她这个大小姐一直有气。 因此,抓住这个机会便要当众给她难看。 她并没有理会这个即便是穿着一身昂贵而精致的长衫也掩盖不了从骨子里透出杀气和戾气的男人,而是转头看向了其他人,带着极其符合气氛的微笑开口:“西秦人虽然说是清晨攻城,但是夜里也不能松懈一丝一毫。前方斥候已经来报,他们调来了不少投石机,让下面的兄弟们多加注意,而且城里……很有可能出了内鬼。” 谢风的眼睛里划过了一丝不知名的光:“大小姐,查到是谁了吗?” “我已经派人将内鬼收监,是那个叫白博的千夫长,我也已经处理了,”谢云嫣顿了顿,“以及他的夫人。” 屋子里一片静默,没有人对此发表任何言论,只有用来计时的滴漏发出沉重的响声。 “白博……”谢风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有人跟我推荐过,想让他再往上动一动的吧?” 谢云嫣却没有接话,眼角余光看到了李副将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对于谢风的问题,他已经不打自招。 这要怎么处理,就是谢风的事情了,毕竟她的地位没必要直接对手下说想要怎么处理这之后的事情。 上位者,需要保持必要的沉默和神秘,让手下觉得摸不透自己的想法,从而产生敬畏之情。 只是,她不可能把内鬼的事情瞒下来,一方面是让守城的将士们都打打精神,知道西秦此番攻城是动了真章,另一方面,也是变相给自己立威。 况且白博到底是谁推荐进来的,那个人自己心里也有数,既然有人想让她不痛快,那么也就别怪她再把场子给找回来。 当议事结束的时候,谢云嫣还是按照往常的习惯一样,留了下来,在程副将亲自关上了房间的门之后,谢云嫣终于对着谢风再次开口:“我没记错的话……白博的亲人,只有他的母亲了?” “是的,大小姐。”谢风微微颌首,“没有您的安排,我还没有动手。” 谢云嫣长出了一口气,挥手让想说话的程副将等等,半晌之后才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不管白博的亲人知不知道他做下的事情,但从白博走上错路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无法在事情暴露的那天留下性命。 而这样的后果,白博事先就应该想到。 谢风点了点头,看着谢云嫣靠在座椅靠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冯瀚之的嘴还没有撬开?”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谢云嫣双手撑着座椅扶手站了起来,谢风走到她身边,让谢云嫣把身体的重量转移过来,微微皱着眉问道:“还没有——但是大小姐,您好像不仅仅是腿上的旧伤发作。” 谢云嫣笑了笑:“不过是受了风,又加上久坐,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太担心我,这点儿小痛,到晚上就会好。” 她在说一个善意的谎言。 第233章 谢将军曾经的暗棋 谢云嫣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别无选择,只能瞒下膝盖处的隐隐疼痛是和她的内力慢慢减弱一样,是连江州段神医都没摸清根源的病痛。 谢风这才松开了自己皱起的眉头,看着谢云嫣站定在了舆图前:“我觉得您需要做一个彻底的检查,大小姐。” “啊,这个我会注意的。”谢云嫣看着舆图,“程副将,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程副将迟疑了一下,坦诚地摇了摇头:“还没有……找到一个中年将领不难,可是要和谢二将军体型相仿,骑马打仗的姿势也相仿,这要求实在是太过苛刻。” “原本觉得谢彦辰可以,再不行咱们几个旁支的谢家儿郎穿上盔甲也能装一会儿。”谢风也无可奈何,“可是让他们一穿二将军的盔甲……要么一打眼就能看出不合身,要么也是没气势,根本就骗不过西秦人。” “还是要去找,”谢云嫣其实对这个结果心里早就有底,背着手看着舆图,轻声说道,“实在不行,就让身量不合适的人选在身上绑点东西,搞点障眼法,只要骑着马带兵在恰好的时机从西秦军队后侧山坡上出现,撑过打照面的那一眼就行。” 谢风听着女孩子的回答点了点头:“我会和程老弟再去暗中寻访。还有一事,大小姐,您还记不记得曾经谢将军曾经收养过几个西秦孤儿,后来又安排人找到了他们的族人,暗中送回去的事情?” 得到了谢云嫣肯定的答复之后,谢风直直的看着她:“我觉得,是时候动用谢将军的这招暗棋了。” 来了。 谢云嫣心里虽然一紧,并且一瞬间闪过万般思绪,可是脸上却适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来:“风叔……您是说?” “放心,他们的忠心我可以担保,”谢风似乎很满意谢云嫣的这个表情,甚至还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来,“我只是在想,既然西秦人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等同于直接跟我们宣战,那么我们也该对他们动手,否则也就显得我们太软弱了不是吗?” 他看着窗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露出了微微的哀伤:“我曾经有将军在,这辈子也不会有动用这招暗棋的机会,您知道,将军总能想到最克制西秦的法子……可惜,世事难料。” 如果这次连谢云嫣带兵守城都失败的话,谢家会是什么结果,谢风不太愿意去想,而谢云嫣有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他猜不透。 “我会尽我所能,去成为谢家的骄傲的,去证明我自己可以接过我父亲交给我的担子的。” 谢云嫣在从窗户里透过的温暖阳光之中这样说道。 像是在给他们吃定心丸,又好像是隔着遥远的时光在跟自己的父亲对话。 无论谢云嫣心里有多觉得时间不够用,该做的工作还是不可能因为她的抱怨而自动完成,而且还要分出极大的注意力去注意谢云芷那边的事情,这样忙一天下来,谢云嫣的全身都有些隐隐发痛的前兆。 就在谢云嫣刚安排好还留在城中的百姓如何,打算看看还有什么事没安排好的时候,谢风敲了敲门进来,表情有些微妙地说道:“大小姐,本家那边来人了。” 谢云嫣挑了挑眉:“现在这个时候?本家的人?是谁?” “朱成朝,谢理身边第一得用的管事,”谢风的眉毛从开始就是皱着的,就连他都不知道这个在谢风身边身为大管事的男人在这个即将开战的关头,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没有想到他会到这里来。” “行了风叔,我们都知道,大家向来讨厌本家。”谢云嫣站起身,给了谢风一个了然的目光,“事实上,我也很讨厌那个男人,每次听到他做了什么事我都想把桌子掀到他脸上去。即便是本家现在有求于将军府的时候,由他代笔写来的问候信,看着也居高临下的,真的是让人想要送他早登极乐。” 谢风一笑:“我还以为您会诅咒他去十八层地狱?” “我是想这么说来着,可是我想了想,我在战场上造的杀孽也足够阎王爷在我死后给我拿着账本搞大清算了,既然我死后不想见到他,那还是让他早登极乐比较好。”谢云嫣诚实的说道。 朱成朝的年纪并没有多大,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实在是太过于符合人们对于大管事的认知了,谢云嫣每每看到他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头发,板板整整的衣裳,以及他那虽然经常更换但是款式永远一样的腰间玉质装饰物的时候,总是从心底有个疑问,那就是这个男人到底每天要花多少时间在他的外表上。 “好久不见,朱管事。”谢云嫣嘱咐谢风让人煮一壶茶过来,然后在朱成朝的对面坐了下来,“这一段时间,本家情况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谢云嫣的错觉,她总觉得朱成朝眼睛的反光像是眼镜蛇盯上了自己的猎物一样,她忍不住心想,别人都说那个现在已经有点儿疯魔的梁王像蛇,那绝对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朱成朝,在朱成朝面前,梁王充其量就是条连名字都没有的小蛇,还是没毒的那种。 朱成朝在向谢云嫣行了礼之后,自己也坐了下来,声音平静:“入秋以后,老爷子的病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不过好在大夫现在换了一种药,就目前来说,问题并不是多大。” 谢云嫣问的是本家整体的情况,朱成朝却偷换概念,回答着本家老爷子——也就是她的爷爷——的身体情况,不算答非所问,却也是上来就给她一个软钉子碰。 谢云嫣的眉毛皱了起来:“上次谢太守来长安城找我,却没提到这件事?” “是的,因为那时候并不严重。但是想必您也知道,老爷子的年龄的确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了,”朱成朝接过了谢风递过来的茶,礼节性地点头道谢,“再加上下面人的小动作太多,老爷子甚至为了他们罕见地发了次火。” 第234章 本家来客 “怎么说?”谢云嫣也伸手接过了属于自己的那杯茶,有些奇怪的问道。 朱成朝浅浅地喝了一口茶,然后便将杯子放回了桌面:“外面一群豺狼想从本家身上咬下一块肉,里面的人办事又不得力,老爷子能忍到最近才发火已经是这么多年养气功夫练的好了。您还记得三爷去长安拜访您的时候,说的那件事吗?” 谢云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得很清楚,毕竟谢理来的时间太巧,另外一个重要人物乔琰又最近成天在自己眼前晃悠,就算是自己记忆力不好,也是没法忘记这点的。 看着谢云嫣点了头,朱成朝便继续说了下去:“本家在她留下的人手那里吃了不少的亏,老爷子发火的那次也是完全因为连续几次生意失败,老爷子直接放话出来,乔家既然这样不给我们留面子,面对乔家,不用考虑太多,更不用手下留情。” 谢云嫣眼中的光芒一凛,当废话到这个时候,她总算是大概知道了朱成朝的来意,不过就是想要过来看看自己准备对乔家做些什么了。 看透了这点之后,谢云嫣也就轻松了起来,她端起了自己画着海棠花的杯子,嘬饮了一口浓香四溢的茶后才继续开口:“我对得罪了我的人可从来没有手下留情这个概念,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话,就在几日前,我刚刚让西秦对阳临关的一次的行动成了白费力气,而且还让他们的四皇子怒火中烧的处理了几个心腹。” 朱成朝显然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他愣了两秒才露出了一个淡淡地笑容出来:“不愧是您,如果西秦皇室知道这件事情的话,想必是有一肚子的火气没有地方发泄的吧。” 面对朱成朝这种行为,谢云嫣不过是笑了笑,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出来:“他们有他们擅长的方面,这件事情不过是我擅长的方面罢了。” 听到了谢云嫣可以说得上是滴水不漏的回答,朱成朝脸上的笑意反而变得更深:“您这句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并不信任我?” “你从哪里看出这点来的?”谢云嫣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问道; “您从这次谈话的开始,就对我表现出了防备感。”朱成朝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这点,“让我来猜猜看,是因为您还因为过去的那些事情对本家有所误解?” 谢云嫣也笑了起来:“谁知道呢?不过看在老天的份上,朱成朝,我看到你的第一眼真的很想把桌子掀到你的脸上去。” “幸好您当时控制住了,”朱成朝对她这句带着威胁的笑语没当回事,这才将刚才的话继续下去,“那么,既然您派人去找了三爷,我是不是理解为您也有意要和本家合作?” “如果我在这个节骨眼上贸然对乔家下手,那么我一定是活不到现在的。”谢云嫣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的确有这个能力不假,但是朱成朝,我想你不是一得到消息就被派来阳临关来见我的,想必你也看到了现在的局势有多么混乱,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就对乔家下手了的话,难保不会被别人从背后捅上一刀。” 虽然已经和乔琰达成了私下的默契,但这不意味着谢云嫣会轻易酒信任她,那个女人心机手段一样不缺,不把她底细摸清,对于谢云嫣来说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朱成朝虽然的确是如谢云嫣所说,对眼下的形式不能说是不了解,可是他对谢云嫣的回答并不满意:“我以为您至少会对如何处理乔家有个计划?” “计划?”谢云嫣有些好笑的反问了朱成朝一句,“是的,计划。说真的朱成朝,如果不是我算得上了解你的话,我都会怀疑你为什么能在这个位置上活到今天了。” “如果每一次计划都有用的话,”谢云嫣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阴郁了,“那么我早就把想处理的人给处理掉了,又何必等到今天,甚至还要考虑众多都不敢对害了将军府的人下一次狠手?” 朱成朝显然也是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抱歉,我想我的用词并不准确,可是我很好奇,为什么现在的局势如此混乱,您越发的谨慎了起来?” 谢云嫣叹了口气:“正是因为现在的局势太混乱了,他们的作用才越发的强了起来。对于除了乔家以外的家族来说,他们最大的敌人不仅仅只有谢家一个,所以他们现在的主要目标都是如何将已经快要吹灯拔蜡的邵家或姚家置于死地,或者说是如何不让这两个只能背水一战的家族把自己弄得一落千丈。基于这点,他们不会和我,更不会和将军府交恶。” “但是朱成朝,你是个聪明人,你想想看,如果现在我高调的用我这边的力量扳倒了乔家,那么他们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在谢云嫣说了没两句的时候,朱成朝就已经明白了谢云嫣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臣服的神色来:“老爷子果然说的没错,您从一开始……就是他最好的继承人。” “过奖,”谢云嫣低垂下了眼帘,适时的收敛了自己的强势,好让男人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的有攻击力,“不过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现在是本家求着我办事,而不是我要看本家脸色过日子。朱成朝,你问了我这么多事,要是不给我点儿有价值的消息,你今天只能横着被抬出去。” 无论谢云嫣到底怎么看朱成朝,无论是觉得他人品有问题还是怎么样,他毕竟在谢家本家被信任了这么多年,谢云嫣尚未站稳脚跟,贸贸然得罪这尊大神,可不是什么聪明的选择。 而对于朱成朝来说,也是这样一个道理,无论他看谢云嫣到底有多么不顺眼,只要谢云嫣头顶上还顶着将军府大小姐,并且没有让皇上厌恶到要给将军府降等袭爵的地步,得罪她对于朱成朝来说,是没有半点好处可言的。 第235章 各取所需 对于朱成朝这个人,谢夫人有一个很中肯的评价,那就是,这个人心术不正。 也就是谢家本家现在掌权的老太爷手段了得,所以才能压制得住这个人,而谢云嫣设身处地的想想,觉得如果是曾经的自己坐在谢老太爷的位置上,多半没这个能耐。 所以她跟朱成朝心照不宣,都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定义成了交易,谢云嫣给他想要的,来换取朱成朝能提供的消息。 朱成朝已经走了很久,谢云嫣却仍旧定定地看着面前那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纸。 她看的其实并不是什么朱成朝能带给她的秘密账本或者是其他的东西,而是一条昨天刚刚传到她手里的消息,说的是关于谢老太爷捐了一大笔钱修路修桥的事情,谢云嫣盯着这几行字,嘴边的笑容逐渐转冷。 谢老太爷老了,年轻的时候亏心事做多了,手上沾的血也太多,但是直到现在半截身子都入了土才想起来要积一积阴德的事情来,做起来倒是容易,可是也不知道阎王爷会不会买他的账了。 再说就算是谢老太爷想要洗白自家的产业,可是他指望来给自己养老的儿子谢理愿不愿意,这可就难说了。 毕竟谢理虽然是个聪明人,知道怎样去收放,所以才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和将军府拉开距离,专心的侍奉老太爷,几乎没有自己的主见,连结婚生子都只听老太爷的意思。 这样一个聪明人,十年如一日地做小伏低,承受着谢老太爷随着年龄增长而越发古怪的脾气,说是为了亲情,连路边的黄口小儿都不会相信。 谢理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挤开对本家继承人位置虎视眈眈的其他竞争者,拿到本家偌大的家产,给自己铺出一条能够飞黄腾达的仕途? 她喝完了手上的茶,忽然觉得世间所有感情都大抵如此,说白了不过就是各取所需而已。 因为想透了这点,现在谢云嫣只觉得胸口闷闷地疼,这让她只能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好让自己稍微缓过来一点儿。 刚好苏钰从回廊另外一头走了过来,想叫她去吃晚饭,直接就看到了她捂着胸口的样子,加快了步子走到她身边,一把扶住了她:“怎么了?” 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谢云嫣总算是觉得稍微放松下来点了,她无力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在屋里闷的,缓一缓就行了。” 可是虽然她这么说,苏钰还是习惯性地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几乎是马上就发现了她不对劲的地方—— 虽然她因为胸闷的原因,脸色苍白,并且还紧皱着眉头,一脸虚弱,但是眼角眉梢却是带着浓重的悲伤。 就好像是刚刚……失去了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一样。 “你……”他皱着眉,刚想问一句,就被谢云嫣不耐烦地打断了:“都说了我没事了,我吃口饭就睡了,估计明天早上起床就好了。” 说罢,便挣开了苏钰的手,直起身子往另一边走去。 而谢云嫣见了个人之后,诡异的态度转变和情绪的起伏,难免不引起苏钰的注意,但是谢云嫣却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并且坚称自己的态度并没有什么改变。 苏钰实在不放心,又怕追问下去让谢云嫣更加烦躁,只能远远地坠在她身后,怕她出什么事。 等疾步走到自己的住处,谢云嫣深吸了一口气,那种胸闷的感觉又再次席卷而上,谢云嫣皱着眉,想像刚才一样把这种感觉压制回去,可这次,这个办法却失效了。 而且伴随着胸闷,她甚至感觉到了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这让她觉得实在是太怪了,自己这两天又没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这么不舒服? 正想着,一条冰凉的帕子贴到了她的脸上,谢云嫣微微抬头,果然看到的是苏钰:“怎么了?” 谢云嫣知道,这不是她说一句无所谓就能敷衍过去的事情,她接过了帕子,贴在了额头上,冰冷的触感让她觉得好受了不少:“我不知道,再难受下去的话我会喊大夫来。” “很严重?”看到她这个样子,苏钰好看的眉头紧皱,“要不要我现在就……” 因为苏钰在旁边的缘故,谢云嫣便放心地把自己的重量放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可以支撑着自己:“还没到这种地步,就是觉得有点儿奇怪。”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大致的猜测,毕竟自己的身体只有自己最清楚,然而这个猜测让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或许换个角度来说,如果这个猜测成真,第一个被吓死的一定是谢云嫣自己。 “我只是问问,”苏钰用手背蹭着她的脸颊,“怎么了?” 谢云嫣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是在保护什么秘密一样。 “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先回去洗洗脸吧,等一会儿我把晚饭给你带回来。” 谢云嫣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钻进了里间洗漱,门关得很紧,苏钰看着被死死关上的门发了会儿呆,暗叹一声,便坐在了桌边。 果然,谢云嫣洗完脸直接就扑到了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春卷就不动了,苏钰也不说话,就只是靠近,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轻地顺着她的背抚摸着。 “我的爷爷不是个好人,”谢云嫣幽幽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提到了这个话题上面,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但是他没有打过我,从来没有,所以我一直以为,他好歹对我还是不错的。但是我爹带我回长安之后,有一次我在书房里看到了一张药方,写的是开给谢将军府夫人的,可是上面记录的脉案却不像我娘这个年纪的妇人——很奇怪吧,我那个时候才多大,就注意到了这点——我就追问了一下,我娘身边的嬷嬷才说那是我,不过是我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我居然完全都不记得了。’ 苏钰很少听到谢云嫣说起过去的事情,此刻也没有插嘴,只是声音无比温柔地说:“怎么回事?” 第236章 过去的伤疤 “那时候谢老太爷借口我娘没有侍奉过公婆,要让我爹休妻再娶。为了不让我爹难做,我娘便带着我回了本家,谁曾想,看着我爹征战在外,二房的嫡小姐便污蔑我偷了她的镯子,谢老太爷本来就看我和我娘不顺眼,根本就不问原委就信了我偷东西,要对我动家法。” “我娘气不过就和他们理论,谢老太爷便说我娘和他反驳是不敬长辈,《女德》和《女内训》没学好,要让那时候还没去世的谢老夫人掌我娘的嘴,并且还要让战场上受了腿伤,尚未痊愈的她去跪家祠。” “我就哭着去拽谢老夫人,谢老太爷便下令让粗使婆子捆了我,挡着我的面继续要去打我妈,我就哭闹个不停,竟生生哭晕了过去。”谢云嫣把手腕递给他看,“那婆子用的是捆杂物的绳子,我那时才一点点大,身上好多地方都被磨出了伤。右手的比较深,到现在也还有个印子” 苏钰握着她的手腕摸了摸,那道伤疤虽然看起来只是浅浅的白印,可摸上去却能感觉到跟旁边光滑皮肤的不同。 “见我晕过去后,他们才现在偃旗息鼓,让我娘把我带回院子好生看管。我娘怕我出事,私下喊了大夫,竟摸出我体内阴寒之气甚重,长此以往下去,很有可能送了命。” “我娘顺藤摸瓜查下去,才发现是谢老太爷授意,让府里的厨子给我们送的饭菜全是河蚌鸭子之类的湿寒之物,想要让我和娘亲不知不觉中一命呜呼。没过多久,得了信的我爹便怒气冲冲地回了本家,从此将军府便和本家断绝了关系。” “想想,我还真是挺没用的。”谢云嫣脸上浮现出几分伤感,“我保护不了我娘,甚至连那个人做过什么事情都有些记不清了,所以我……” “缺乏安全感?”苏钰笑了笑,安抚她的手也更轻柔,“我知道,从一开始见到你就知道。” “现在想想,”谢云嫣垂下了眼帘,“我娘不是好欺负的软性子,当时不会出什么大事,我也没受太大的伤,可是这种恐惧我却没有办法控制。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说,我也不想让过去的事情影响现在,我也希望我能往前看……可是我真的没办法。” 苏钰抚摸着她的长发,声音温柔却又十分有力,就好像他的手臂一样,小声说道:“没事了,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你的过去影响不了你,放心吧,不会有事。” “我想我可能……”谢云嫣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轻轻叹了口气,“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她稍稍远离了苏钰,然后爬下了床:“时间不多了,我们两个还是去议事厅吧。” 就好像在刚刚短短的时间里,她内心的坚硬的堡垒终于裂开了一条细缝,然而苏钰还没来得及窥探谢云嫣内心的一角,她就自己缩了回去。 不过能让她主动裂开一条细缝,苏钰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不急,他一边起身整理衣服,一边好整以暇地想着,既然兔子已经从洞里探出了头,那么离被抓住的一天也不远了。 他们两个在这里罕见的谈起了过去,让谢云嫣高筑的心房露出了一丝破绽,而程副将那边,却又是另外一个情形。 在这个深夜里,男人轻车熟路地拐进了一个小胡同,一开始还能看见几对野鸳鸯和一些喜欢在黑暗中进行某些交易的人,渐渐的人越来越少,喧嚣也越来越远,连路灯都越来越消极怠工了。 他的两只手都藏在宽大的袖子里,走得并不快,姿势随意放松,却好像在随时注意周围的动静。 穿了不知道几条这样人烟稀少的小路,他走进了一个更逼仄的地方,这里只有一盏白纸糊的灯笼还是亮的,灯笼上糊的纸都被风撕破了几个地方,就剩下飘忽的火苗,偶尔会闪那么一下。 一个穿着深色长袍的人站在灯下。 程副将走过去,对那个人点点头:“来了。” 那人抬起头,大概三十来岁,长得斯斯文文的,头发甚至还用一个小小的金冠束起,笑眯眯地看着程副将:“怎么,谢家本家的人也到了?” 程副将从口袋里摸出个酒壶,用嘴咬开塞子,含糊不清地应了声,那个人很自然地看着他就着寒风痛饮了几口,之后才又问道:“怎么说?” 程副将深深地喝了最后一口烈酒:“妥了。” 那人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点点头:“本家现在别无选择,乔……跟那个什么师爷也是把人逼到绝地了,我就说那女人根本成不了大气候,就为了她所谓的那个情人——哦,对了东西你拿到没?” 程副将带着点戏谑看着他:“你糊涂了?谢家本家能把东西给我,他还要不要命了?” 对方皱皱眉:“也是,谢理这孙子,不过最好还是想办法尽早拿到,不然周先生的布置……”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先生不也没拿定主意是让你拿着,还是直接交给大小姐吗?”程副将靠在旁边的墙上,把玩着手上的酒壶,不知道想起了些什么,脸上的笑里就带上了阴恻恻的味儿,“我看,真想让他们被玩死也不一定用得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但是……你说他要是知道账本和那东西现在在我们手上,会怎么办?” 他沉吟了一下:“你不要托大,谢理那个小子也是个狠角色,外加白眼狼,亲兄弟他都能卖,这种人信不过……” “谁说他信得过了,算了,不说这个,我听说苏二公子新纳的邵姨娘……”程副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似乎有喜了?” “嗯?”男人愣了一下,“你说邵城那个小白眼狼闺女?怎么了?” “不怎么,”程副将阴森地笑了笑,“有人在尼姑庵里都布置了那么多年,不动声色地掏空了那位的身子。邵姨娘刚入门就有喜了,这么大的喜事,是不是正好能算我们给刚从尼姑庵脱身的她,送上的一份大礼?” 第237章 云嫣对待苏钰和梁严明的差别 从某种角度来说,偶尔的回忆过去有助于更好的面对将来。 这些道理谢云嫣不能说不知道,可是她的那些过去,如果像写日历一样一笔一笔地记录下来,那多半都是跑不掉的不忍直视,而且还是属于恨不得挖个坑把它们给埋起来的那种。 朱成朝还是跟过去一样,即便是自己再怎么样地提高警惕性,还是会不自觉地就被他的话给套了进去,说出了本来不太想说的真心。 谢云嫣就好像是有某种动物的天性一样,本能地就能察觉出什么人是危险的,什么人又是安全的,可唯独面对和前后两世血海深仇有关的仇人时,她的本能就彻底失效了。 哦,现在还要算上一个苏钰。 这样一想,谢云嫣觉得自己前世的上辈子大概是欠了苏钰很多钱,所以才会这辈子直接栽在了苏钰的手里。 而梁严明又是另外一种情况,面对他的时候,谢云嫣奇异的可以做到完全理智,虽然知道这个人会是今生的一大助力,但是面对这样一个还带着少年心性的男孩,她总是会用最冷静的声音说出最冷酷最现实的问题。 同时也是最伤人,最容易让人崩溃的。 也正是因为担心后面这点,知道了事情始末的谢风让谢云嫣在见梁严明的时候一定要带着自己,否则怎么都不允许她去再见这个男人。 他怕万一梁严明承受不住崩溃了,会对谢云嫣不利。 梁严明这几天是被谢云嫣先前腾出来的那间小书房里的,旁边有谢风的心腹暗中看守,谢云嫣进去的时候,他正拿着袋小虫,细心地给笼子里的一只小鸟添食。 谢风轻声跟谢云嫣说:“我觉得他估计是有点儿疯了,我把他带到这里之后,他唯一的要求是让我把他养在屋里的这只鸟和其他相关的东西带来,剩下的什么换洗衣物之类的连提都没提。” 梁严明早就听到了他们进门的声音,可却还是仔细地打理着那只小鸟,他放下了手里的小虫子后,歪着头看了看鸟,突然说:“大小姐,你说下辈子投生成一只鸟,或者其他什么动物怎么样?只要吃饱喝足,剩下的什么心都不用操,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是吃,干什么坏事也没人把它怎么样。” 谢云嫣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他平静地回答:“你怎么不想想那些没人养的动物呢?” “也是,”笑了笑,梁严明走了过来,坐在谢云嫣对面,“大小姐,你觉得这个人世间有什么东西是可以依仗的?” “你又是怎么觉得的?”谢云嫣反问。 “你看它们这些小东西,看似每天吃喝玩乐,什么都不需要担心,却得仰仗着主人的善心才能活下去,要是不能讨人喜欢,或者是主人喜新厌旧,被抛弃了,就只能像是那些没人要的动物一样每天在风雨里找食物,还要每天躲着人,朝不保夕。” “那些高门贵妇们,看似轻松自在,一掷千金,却要仰仗男人的感情和良心才能活下去,每天都在提防宠妾对男人们吹枕边风,恨不得把自己拴在男人的裤腰带上,拼命地让自己变得更漂亮,脂粉、首饰、找裁缝用最好的料子做时新衣服,因为失去了这一个男人,就等于失去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人生在世,这样靠仰仗着别人而活,还能剩下什么?”梁严明看着她的眼睛问道,“钱,还是权利?” 谢云嫣淡漠地勾起唇角:“但是这个问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毕竟觉得要仰仗他人而活的是你,而不是我。” 顿了顿,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照我看来,这都是话本子里那些标准的坏人才会干的事请,从小看到大的闲书和台上唱的大戏里,哪个坏人不是为了名和利?” “坏人……我没有想到你是这么天真的一个人。”梁严明的笑里带上了嘲讽,“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只有名和利,才是真正能指望的东西,才能让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不用仰人鼻息,不用受谁的气,更不用去挨谁的欺负,等到将来老了,都满脸皱纹的时候了,才能不至于老无所依。” 谢云嫣觉得梁严明被自己脑子里的东西折腾的有点儿魔怔了,她觉得梁严明跟她说的那些坏人有一点儿倒是挺有共同性的——都走火入魔了。 按照梁严明这个想法推理下去,马上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所有人都不应该活在世界上,否则总有一天会受罪。 “大小姐,你走吧,我现在没什么好跟你说的。”梁严明又扭回头去,痴痴地看着他的那只小鸟,“我也许有一天会想明白,但是现在我希望你记住,我这个下场,其实是我们所有人的下场。”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明已经被反锁的门再一次被打开,梁严明懒洋洋地抬起了头,看了对方一眼:“来了?” “你的话都是什么意思?”谢风问。 那种嘲讽的笑容再一次出现在了梁严明的脸上,慢条斯理地声音让谢风觉得更加的烦躁:“我说了些什么,谢副将您不是一直坐在旁边听吗,何必现在又来问我?” “你少给我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小姐已经够给你脸了,你就非得跟个怨妇似的把自己变成个废物?还是真就信了别人的话,觉得大小姐待你不好,要用发疯的方式,跟大小姐换上你要的名利和地位?”谢风冷哼一声,“我劝你最好收了这种心,但凡让我发现一点儿不对,我立刻就要了你的命。” 梁严明摇了摇头,仍旧还是笑:“谢副将啊,没有做过坏事的人是不会心虚的,我到底做没做对不起大小姐的事情,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而我的命能不能留下来,我想也不用你来多嘴。” “你!——你就真的不怕死?” “我要是怕死,怎么可能会玩上这么一手?不过我现在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走,所以才不想出去。”梁严明说完这句话,便再也不开口,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第238章 乔琰:谢云嫣,你也是根木头 要说梁严明的话让谢云嫣心里毫无波动,那这话就完全是骗人的。 他这样不听别人说话,只顾着沉浸在自己头一次受挫中的样子,让谢云嫣在推开自己房门的时候满脸煞气。 一进门,她就看见桌边坐着的乔琰,谢云嫣也没有遮掩自己的不对,点了点头,径直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管是冷是热,一口饮尽。 倒是捧着盏花露饮的正得趣的乔琰看得有些怔愣:“出什么事了,让你这么大火气?” “梁严明。” 谢云嫣简单地说了三个字,乔琰立刻就明白过来,放下茶盏,认真道:“我确实是对他说过些话,但我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偏激。终究是我对你不住,我去和他解释……” 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谢云嫣坐了下来:“不是你。” 见乔琰有些不明就里,她闭上眼睛稍稍缓解了一下胸口的郁结之气,才放平声音解释道:“我知道你在他面前旁敲侧击,说我和苏钰之间关系暧昧,但我也知道,你也就说了这些,目的不过是想挑拨梁严明觉得我要抛弃谢家,嫁给苏钰过好日子。” 乔琰:“……” 谢大小姐,你想的有些太偏了吧? “你真没看出来?”乔琰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梁严明那小子对你的心思,你真没看出来?” 谢云嫣眉目不动:“看出来了。” “那你还……” “他把对我父亲未还的恩情寄托在我身上,希望能帮我重振谢家,但是也不愿意看到我离开。”谢云嫣说完这句话,看着乔琰的表情变得更加微妙,“怎么了?” 乔琰叹了口气:“没事,突然觉得我之前在你面前演戏的样子,真的是过于做作了。” 这姑娘压根就没开窍,别说梁严明对她的旖旎心思,怕是苏钰对她的情谊都单纯地以为是盟友情。 乔琰在心里忍不住为自己青梅竹马的苏钰扼腕,这家伙铁树开花终于看上一个姑娘,奈何姑娘比他还木头,看来伯母想抱孙子的愿望,还得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圆满。 乔琰沉默了一会儿,出乎意料,居然帮梁严明说话:“虽然他被人蛊惑了,但他对你的忠心确实赤忱,本人的聪颖和兵法上的天赋,也远胜他人。” 谢云嫣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才把他带到了阳临关,而且到现在也没打算放弃他。” “但我现在觉得,”她声音里有些惘然,“宁可我看中的帮手再笨点,也比他现在强。” “这不至于吧?”乔琰皱起眉。 “他已经完全走火入魔了。”谢云嫣看着面前茶水上的波纹,轻轻地说,“谢彦辰还有几个旁支谢家儿郎因为他而对苏钰生出的敌意,包括他那番让我别相信苏钰,为何一直不信任他的质问,谁看不出背后有别人的影子?但是,这些都不是我最烦心的。” “我最烦心的是,梁严明现在深信不疑,这些都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乔琰顿时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了。 少年人钻牛角尖,尤其是因为爱这个字钻牛角尖,其实也是大部分人在这个年纪都会办的蠢事,哪怕是梁严明这个牛角尖钻得不是时候,办的事情也伤人伤己,但大体都在能容忍的范围内。 可就像谢云嫣说的,最让人担忧的地方,是梁严明发自真心的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自己深思熟虑出来的。 借着他,甚至借着乔琰明显的挑拨隐在背后的那个人对人心的操控居然到了如此地步——将一个活生生的聪明人,操纵成了以为自己没有被绑上丝线的提线木偶。 梁严明已经是谢云嫣身边无可否认的近人,在他知道不少谢云嫣的谋划以及将军府的秘密后,现在已经不是把他打发出去就能简单解决此事的情况了,不从根源上解决掉梁严明会被他人操纵的弱点,即便是谢云嫣解决了背后的人,今后也会有另一个人盯上这蛋壳上的缝隙,操纵着梁严明来给谢云嫣捅上深深的一刀。 如果真的没办法让梁严明改变,那谢云嫣就只剩下一条路—— 处理掉梁严明。 “算了,不说他了。我们两个的时间都很宝贵,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谢云嫣摇了摇头,试图把梁严明带来的烦躁抛之脑后,“你手里有些什么消息?” “是的,但是在告诉你之前,我想确认一下,你先前说的是不是真的。”乔琰喝了一口茶,笑了笑,“如果我告诉你,你会给我让我满意的价码是吗?” 谢云嫣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这件事下午两个人原本已经达成默契,不明白为何乔琰现在又重提此事,但是她确实也考虑过这种情况:“这取决于你给我的消息能不能让我满意。” “我相信你会满意的,毕竟我还是有这个自信的,不过恕我有些失礼,今天我们两个的会面,除了你之后也许会告知的苏钰,你没有再告诉其他人吧?”乔琰问道。 “当然,请你相信我的为人,我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情不该说。”谢云嫣微微颌首。 “那好,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先前您父亲出事的时候,皇上的态度有些反常,这一点你应该有印象吧?” 谢云嫣稍稍回想了一下,当时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被这个消息给吓傻了,因此也并没有多注意来自皇家的表现,可是事后回想起来,皇上的反应有些太过平淡,即便是再冷血无情,但是面对最有威望的武将的去世,甚至这其中还有可能涉及到西秦奸细和叛国通敌这两件事,他怎么可能表现得那么冷静,几乎是天柱峰战败的消息刚到,后脚安排葬仪和接手战场的其他将领? 看着她的表情,乔琰微微笑了起来:“看来您也意识到了?”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是,天柱峰的那件事皇上也参与其中了?”谢云嫣挑起眉,反问回去。 “是的,说来惭愧,乔家的一举一动也在皇家密令暗卫的监视下,我即便后来查到了这些,也没办法给将军府传信,这件事这么久以来一直让我觉得很后悔。”乔琰轻声说。 第239章 传说中的兵符 可谢云嫣心里却只信三分,乔琰的话说得实在很有技巧,不但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甚至还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迫不得已才选择埋藏真相的人,听上去让人十分同情。 但是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那么前世乔家都已经站队新太子时,她为什么不把这件事情说出来,毕竟有彻底接手密令的太子在自己身后给自己撑腰,怎么着也不用担心传个消息会惹来杀身之祸了。 现在过来向自己示好……谢云嫣怎么也不可能完全相信他口中的话。 “我能理解您,”但是不能原谅,谢云嫣在心里补上了一句,“那么当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谢将军死后,宫中曾有內侍前来将军府帮忙主持丧仪,看似是皇恩浩荡,实际上是为了暗中观察将军府剩下的人是否因此对皇家心生怨恨。”看着谢云嫣的表情,乔琰补上了一句,“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的。” 谢云嫣摇了摇头,端起清香四溢的茶水喝了一口:“不要在意,还请继续。” “但是他们还想在将军府里确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传闻中开国太祖留下的一枚神秘兵符,传说中以此兵符可以召集并号令整队大军,此军足有灭国之力。” 谢云嫣眉头微皱:“他们难道以为那枚兵符在将军府?” 兵符? 为什么最近的事情都和兵符有关系,二叔失踪,却将兵符留在城中,让她借机揪出了副将之中的居心叵测之人。 而现在,乔琰告诉她,父亲身亡,谢家儿郎们的血海深仇,也是因为一枚传说中的兵符。 谢云嫣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二叔在出事之前最后一次和她见面时,特意告诉她兵符放在哪里,让她在出事时一定要看好兵符,当时她只以为是二叔此话隐有不祥,转头还呸了好几下,希望能去去晦气。 难道……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巧合?还是说,二叔那番话是在暗示些什么? 谢云嫣看着眼前的一切,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稍稍冷静上那么一会儿,她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去处理,现在大部分的线索都已经在她的面前出现,只是等待着她将它们拼凑成她想要的那幅拼图。 “没错,但是因为这枚兵符从未在人前现世,连在谢将军手里的这件事他们都没有办法确定到底是真还是假。而皇上知道的事情,梁王和荣妃自然也能得到只言片语的消息。”乔琰以为她只是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才会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你觉得现在连你都到了边关,盯着兵符的那些人会丝毫没有动作吗?” “也正因为他们没有办法确认这个消息是真还是假,再加上跟其他人的合作,”谢云嫣双手抱胸,也把自己的目光转移到了对方的身上,“所以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我父亲落入邵城的圈套,看他会不会用兵符召集大军来救自己的命?” 可乔琰却摇了摇头:“不,也许我下面的话你不会相信,但是我说的却是真的,皇上最开始并没有打算对你的父亲,和自己君臣相得的谢将军下杀手。” 谢云嫣一愣,随后有些嘲讽地笑了起来:“你觉得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也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还会相信别人心里的感情吗?” “时间和贪欲是会让人改变的,而在这些东西面前,感情显然是不值一提的东西,”乔琰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想这个解释,你应该深有体会。” 谢云嫣点了点头:“但是对于天家,我还是坚持保留态度。” 乔琰勾了勾唇角,显然不想插手皇上和将军府之间的这笔烂账:“这是你们两方之间的事情,我只是想用当年的消息给自己换一点活命的东西。” “我会给你想要的,因为就目前看来,你给我的消息让我很感兴趣。”谢云嫣也露出了个笑容,“确实,天家跟谢家之间的事情,要我们自己来处理。” “皇上得知天柱峰之战的惨状,心中或许有些愧疚,想着如果谢家没有反心,在将军府也找不到兵符的话,那么就保留着对谢家的恩宠,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但是他的亲生儿子和最宠爱的妃子,却不是这么想的。” “有这样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在外,梁王和荣妃自然不会放心,再说,即便是登上皇位,以他的贪欲,怎么可能放过谢家的家产。”谢云嫣说到梁王,话里难掩对她的厌恶之情。 “没错,所以他出钱买通了不少调查此事的密令暗卫,自己也无数次地在皇上面前给谢家上眼药,说谢家现在是韬光养晦,让皇上放松对将军府的警惕,一旦缓过气来,立刻就会凭借兵符起兵造反。” “皇上本来就心虚,再者,人一旦尝过了掌握绝对权力的甜头,很难再去放手,所以他才答应了——” “难道真的就只有梁王的推波助澜?”看着乔琰闭口不言,谢云嫣追问了一句,“皇上就算是再心动,一个梁王还不注意让他下狠心动手。” 而乔琰只是看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你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不是吗?” “但也只是一个猜想,”谢云嫣眉目不动,仔细地看着乔琰的一举一动,“以猜想作为定论,我从来不做这种事情。” “你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谨慎,”乔琰低下头给自己的杯子里注满了茶,声音里不知道为什么带着淡淡的愉悦,“我其实很不愿意跟你这种人做生意。” 谢云嫣一笑,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已经变温的茶喝了一口,权当润润嗓子:“而站在我这个角度来说,我也不愿意跟您做生意。” 两个人都沉默着品着自己面前的茶,屋里忽然沉寂下来,就连外面微弱的风声都变得分外清晰。 过了不知道多久,乔琰幽幽地说道:“你其实并不完全信任我,而对于我说的这些话,您相信多少……想必不用我说吧?” 第240章 两个月前给乔家的信 “我相信你说的话,但是我不相信这些话是你自己想出来要对我说的。换做是你,你不会这么想吗?”谢云嫣反问。 “实际上,知道当年事情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也需要用这些情报来换点东西,”乔琰直勾勾地看着她,“只不过,我是求一个真相,他——是买命。” 谢云嫣轻轻一扬眉:“怎么,你说的那个人现在处境很难过?” “岂止是难过,你和梁王背后的那人两尊大神斗法,这两个大神自然是旗鼓相当,一时间也决不出胜负,可倒霉的却是下面的小虾米。”乔琰的语气里有些疯狂的意味,听得谢云嫣心里有些发毛。 这样的疯狂,只有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才会出现。 可是为什么,乔琰会有这样的语气? “那个人就是站错了队,跟着云雾遮混了这么多年,只可惜云雾遮不是个东西,不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像失心疯一样,多年的基业都不要了,就是一心一意地走这条发疯的路。”乔琰低头喝茶,顺势掩盖了眼睛里的情绪,“他是孤家寡人,不要命没人在乎,可是他不想想,他手下的这些人可不是亡命徒,都是有妻有女的,跟着他不过是想多赚点钱,这个时候他被背叛了,也不能怪其他人。” 究竟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会比现在的谢云嫣更加清楚云雾遮是为了什么失心疯,可是她不能告诉乔琰,甚至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样的一个疯子,步步为营布下了操纵人心的大网,目的是让自己成为掌握世人生死的“神”,让谢云嫣觉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他凭什么,他怎么敢,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当成用了就能随手丢弃的棋子,把别人的苦痛当成过眼云烟! “谢家跟云雾遮的仇,我也略有耳闻,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不会把这关系四处宣扬,毕竟我这个人,最爱惜的就是我这条命。”乔琰放低了声音,带着点询问意思的提议,“您要不要去见见那个人?” 谢云嫣稍微一思索,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有自己出面护对方一下,至少他这个叛徒会有个保护者,至少能留他一条命,作为交换,他会提供给自己最想要的情报。 但是又是那个老问题,这个人的消息,可信度究竟是多少? “他打算什么时候见我?”谢云嫣问。 “如果您愿意见他,我现在就去安排,毕竟他那边挺急的。” 沉默了半分钟,谢云嫣终于点了头:“行,那就麻烦你了。” 乔琰见她应了,起身到窗旁说了几句话,等了片刻后便侧耳细听了外面的回话:“安排好了,坐我的车吧,我带你过去。” 谢云嫣没有起身:“不在这里见?” “在他那里见面,因为他担心一露脸,就会被云雾遮那边的人给盯上,”似乎看出了谢云嫣为什么担忧,乔琰安抚性地笑了笑,“不用担心,既然我们是做生意,自然是会保护谢大小姐您的安全的。” 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谢云嫣眉峰微微一动,笑道:“我当然相信你,只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多小心一点总是好的,你说呢?” “这是当然,毕竟现在的你可是……”乔琰轻笑一声,却并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对谢云嫣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走吧,谢大小姐。路上我也会把我想要什么跟你说清楚。” 事到如今,再推脱下去未免显得诚意不足,谢云嫣也站起身来,披上外衣,没有再说一句话,就跟着乔琰离开了卧房。 外面天已经黑了个彻底,乔琰的马车就停在这间府邸的不远处,她的车就跟她的人很像,都是那种看似普通,实则却又不普通的类型。 乔琰先上了车,亲自下车帮她打起了帘子:“谢大小姐,请。” 等谢云嫣坐上车后,车夫一抽鞭子,马车便平稳地启动了,她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地笑了笑:“乔琰,既然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我也不跟你遮掩什么了。” “那个人,你说他跟着云雾遮是跟错了人,”她静静地说道,“那么你觉得,他跟着谁才算是跟对了人?” 乔琰目视前方,听到这个问题,便勾了勾嘴角:“至少你还会顾忌着手下的生死。” “我?”谢云嫣呵了一声。 “怎么,你并不这么认为?”乔琰反问。 而谢云嫣只是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人和猫一样,是不能以某一个单独的标准来判定他是好是坏的,每个人都是一个缺胳膊断腿的木桶,总有那么一条木板长得让人仰望,也总有那么一条木板短得让人连鄙视都要弯腰。 比如现在你让谢云嫣扪心自问,她是个好人还是坏人呢?这不好说。 首先,她对朋友和亲人非常够意思,前提是这个朋友得是她真心交的朋友,这年头不插朋友两刀的人已经是道德水平偏上的了,更不用提为朋友两肋插刀了——谢云嫣确实是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 可是呢?她经历了前世的血海深仇,为了报仇可以不顾一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势要让以苏黎邵菀为首的仇人千倍百倍的偿还。 这样的锱铢必较,又为了自己的复仇心机手段百出,利用所有能利用的资源,从这个层面来说,她怎么可能是个好人? 谢云嫣考虑着这些事情,把目光从外面收了回来,看着乔琰的后脑勺,心里的嘲讽之意越来越盛。 对自己,也是对和自己极其相似的乔琰。 “城里的疫病,其实和你有关系吧?”她移开视线,平静地说,“你大可以放心说,即便这疫病是你散布的我也不会杀了你。” 乔琰无奈地笑了一声:“我到底给你留了个什么印象啊。” 虽然这样说,她也很快整肃了神色说道:“是跟我有关系,但是又不全有关系。两个月之前有人给我送了封信,说阳临关将有大疫,让我准备药材和良医,暗中送来阳临关。” 第241章 送信人是谁 两个月前便有人送信? 是同样重生归来的娘亲? 这个念头刚在心里冒头,就被谢云嫣否定了,两个月前是她启程到江州寻段神医的时候,她向留在府中服侍的半夏等人问过,娘亲是她从江州回来的五天前才突然让人把邵家送的那床被褥扔出去的,也是从那时候起,对邵家淡了不少。 由此推断,娘亲重生的时间应该和自己没差太远。 是谁竟真的能未卜先知,知道阳临关会有疫病发生呢。 按下这些疑问,谢云嫣道:“你就这样轻易相信了?” “当然不会。”乔琰便继续说了下去,“那信无头无尾,也没有署名,我当时只当是唬人玩儿的,便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第二天又有一封信送了过来,信上的话让我不得不重视起来。” 说到这里,乔琰停了下来,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 谢云嫣没有追问,只是等待。 说与不说,这权利在乔琰手中,若是她真的不想说,就算谢云嫣用任何手段追问,得到的也都是假话。 所以她只能等,等乔琰选好自己要走的路。 好在乔琰没有让她等太久:“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也确实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信上说了两件事,一是一天后乔家的家宴上,乔老太爷会突然心悸,二是我要找的人,在西秦。” “我们家老爷子身体康健,从来没有心悸这样的毛病。我怕那人暗中对老太爷下手,以此来让我相信他能未卜先知,便特意在家宴里外都加了两倍的人手来防卫,开宴以后更是亲自跟在老爷子身边,一眼都不敢错开。结果……” 谢云嫣问道:“结果?” 乔琰那双大大的杏眼在马车中暗淡的烛光下,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谁也没想到,老爷子用饭用到一半,心血来潮非得去后院,要一边赏花一边饮酒,我们拗不过,便由我扶着老爷子,众人一起去。就在半路上,有个顽皮的孩子爬到了后院里最老的桃树上,谁曾想在哄他下来时,脚下一滑,就在我们眼前从桃树上掉进了水池,老爷子被这么一吓,顿发心悸。” 这……虽然说是巧合,可确实也还有能做手脚的地方,乔琰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信了? 谢云嫣心里这么想,也就直接问了出来。 却没想到听到她的问题后,乔琰连脸色都变了。 从她脸上,谢云嫣终于分辨出了刚刚蒙在她眼睛里的情绪是什么了—— 那是面对未知时,从心底泛出的敬畏与恐惧。 苏钰直到二更天时才看完了暗卫搜集回来的情报,合上了已经酸痛的眼睛后问道:“程副将在吗?” 一直立在屋角的天流沉声说道:“回主子的话,他有事出去了,说知道您要见他,办完事情回来拜访您。” “这个时候?”苏钰有些诧异反问了一句,不过也迅速地冷静了下来,“既然如此,天流,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陈家长孙的十岁生日。”天流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是想问这个,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您也收到了贴子。” 苏钰的脸上浮现出了他惯有的笑意:“啊,那张帖子。” 他从手边的抽屉里翻出了一张红色的拜帖放到了桌面上,好看的手指点在了上面:“你不说我都忘了有这件事情了。” 天流深知自己主子的恶趣味,他要是能忘记陈家在这个时候还要庆祝长孙生日,还只给他送了贴子忽略了谢大小姐,他们也就可以收拾收拾各回各家乖乖睡觉了,高大的男人脸上的表情纹丝不动:“那么您打算去吗,那边的宴会还没散,打马过去还是来得及的。” “可惜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去。”话是这么说,可是苏钰的话里却是个人都听不出一丝抱歉的意思,“我还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好好睡一觉,苏钰就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谢云嫣,也不知道今夜,这个姑娘能不能在他特意寻来的安神香中睡个久违的好觉。 “那您的意思是……”天流终于露出了许些疑惑的表情。 回过神来的苏钰却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继续笑:“我本来是想让程副将去露个面,既然他不在,那也就算了。” 他并没有等天流回应自己,便站起身来,看着自己身后挂着的那张巨大的舆图开口:“陈老爷子这个人虽然老了,但是在阳临关的能量依旧很大,就算是那些跟他敌对的家族的人也是要卖他几分面子的,即便在这个马上就要开战的时节,他的宴会,可以说是大半个阳临关本地势力的聚会也说不定。” “既然这样,我们虽然不去,但也不能不送礼不是吗?”他转过头来,眼睛里氤氲着笑意。 可是那笑意,却让天流感受到了一股彻骨寒意,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思:“但是还不确定陈家是不是跟那个人有联系,我们……” “而且既然要送贺礼,肯定是要送一份大礼。”苏钰伸手在那张舆图上画了个圈,“告诉下面的人,是时候收网了。” 天流整个人因为苏钰的这句话而瞬间清醒了过来:“是要对陈家下手了?可是并没有到最佳时机啊。” “最佳时机,你觉得既然那一位已经在这件事情里收了手,他会把手脚动得这么明显吗?”苏钰反问天流,“我到今天才突然明白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他表面上虽然是在用自己的手下,将陈家变成一颗给谢云嫣找麻烦的棋子,可是他用的人,说白了归根结底都是梁王的人。而陈家的生意,从一开始就是和梁王手里一条生财的黑路有关,就在我们等待那个所谓的最佳时机的时候,他已经不动声色地把自己从这件事情里干干净净地抽身而去了。” “不过就算在这局棋里她占了先手,可是下棋这件事情不到最后,怎么能断定谁是真正的赢家呢?” 天流应了一声,立刻转身出门去布置一切,苏钰慢慢地走到了放在房间另一边的小几上的棋盘,看着上面静默着僵持的黑白棋,手指轻抚过一枚黑子。 第242章 乔琰和西秦四皇子 “来让我看看你会怎么回应吧,”他低声自言自语,“云雾遮?” 好看的手指拿起了那枚棋子,轻轻往前挪动了一格。 苏钰打量了一下现在棋盘上的形势,然后走出屋子,想在睡前看一眼谢云嫣是否睡得安稳。 结果离谢云嫣的卧房还有几步远,就看到了微微打开的窗缝里透出一线烛光,苏钰眉头皱了起来,几步上前,果不其然看到了空无一人的房间。 他开始以为又是城防上出了什么事,结果城楼上和将士一起的暗卫却回禀,并未见到谢云嫣的身影。 那么,谢云嫣又能去哪儿了? 想了一会儿,苏钰还是亲自去城楼上见了谢风,听到他的问话之后,谢风却比他更加惊讶:“什么,大小姐在哪儿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程副将还没回来,谢云嫣自然不可能跟他在一处,谢云芷处也没有人,那谢云嫣能去哪儿? 等等,她今天似乎提了一句……似乎有人要和她谈谈天柱峰的事情? 苏钰眉头一皱,派人叫来了乔琰身边的一个侍女,人刚一到,便开门见山地问道:“谢云嫣到底跟谁在一起,又去了哪里?” “这事听起来是处处有下手的地方,但是那天发生的一切我都亲眼目睹,而且事后也派人严查。”乔琰毕竟是心智过人,很快就冷静下来继续说道,“从头到尾,确实没有一丝异常。” 谢云嫣手指轻敲膝盖:“当真?” 乔琰点了点头:“没错。我知道你言下之意是什么,没人以送花之类的借口勾起老太爷想赏花的心思,那小孩从头到尾也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又派人细查了他的父母,也是一无所获。” 所以,乔老太爷的心悸真的就只是巧合。 “那第二个消息呢?”过了片刻,谢云嫣方才问道。 “乔家一直有支商队,是和西秦做买卖的。”乔琰却是直截了当地把这件事也说了出来,“有些药材,西秦产得又好又便宜,咱们的茶和棉布又是他们的稀缺品,所以生意做得很好,也阴差阳错地在西秦有了打探消息的渠道。” 虽然东曜和西秦两国连年征战,可是朝廷无论怎样禁止,都无法彻底杜绝商人——尤其是边境城镇中的——来回两国谋生。 朝廷对此心里也一清二楚,只要不是贩卖盐铁等重要物资,也不是借着通商的名头行卖国通敌之事,就对商人做生意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商人也闻弦歌知雅意,每次出关入关,都会给关口的官兵塞点“心意”。 但乔琰能直接把这件事说出来,也能证明她至少在后面要说的这些事情上,没有藏私。 意味着,谢云嫣可以全盘相信她。 “原以为在西秦找人需要不少时间,却没有想到我刚把那人的画像送过去,立刻就有了消息。”乔琰苦笑起来,“原来那人……竟如此有名。” 观察着她的表情,谢云嫣在此时缓缓接上了乔琰没说完的话:“你要找的那个人,是西秦的四皇子,赤淮。” 乔琰抬头望了谢云嫣一眼,面上闪过了异色:“你知道?” “猜的。”谢云嫣美目微微弯出笑弧,坦然道,“既然一到西秦就有了消息,那么说明此人在西秦很是出名。而你从未亲自去过西秦,又能画出画像,说明你见过这个人,意味着他来过东曜,而且停留过不短的时间。” “赤淮曾被送来东曜充当质子,十年后回国路上车队却遭遇山洪,下落不明。” “直至两年前,他突然出现在西秦,通过身上西秦的皇族纹身和滴血认亲认祖归宗,和你开始找人的时间可以对应上,而且当年发生山洪的地方,就在乔家附近。” 乔琰叹了口气:“我现在相当庆幸,没有和你成为敌人。” 这个谢大小姐,美艳绝伦就算了,真真是智多近妖。 和她成为敌人的话,饶是乔琰,也不能确定自己能全身而退,更不敢妄言输赢。 “所以你才到阳临关来了?”谢云嫣没有理会她的感慨,只关注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不。”乔琰摇了摇头,“那个送信人似乎一直在暗中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在我收到西秦传回消息的第二天,他又给我送来了一封信,信上说让我想办法把药和良医暗中送到阳临关,作为交换,他会告诉我如何见到赤淮。” “你做了?” “是,一方面是为了换取消息,另一方面也是不想看到阳临关因为疫病而被西秦踏平。” 谢云嫣沉吟:“所以城中疫病便没有向西秦希望的那样,传播开来。” “不错,因为怕谢二将军不相信我,药和良医都是暗中送进来的,在一个半月之间,在西秦所有的水源之中都混进了可以防止疫病的药粉。”乔琰掏出一张药方递给了谢云嫣,“这还是当年赤淮留在我们家的药方,我想这也是那个人会在东曜那么多药商中选择给我送信的原因。” 就着车厢里的昏暗烛光,谢云嫣快速的看了药方,大体上和她手中那本古医书上的药方没什么差别,只有药引有细微的差别,有可能是西秦在古方上根据实际情况修改而成。 前世并未听说乔琰曾到访过阳临关,是否因此阳临关才因为疫病而几乎变成一座鬼城…… 到底是谁……暗中这样筹谋,二叔关于阳临关会有疫病的消息,是否也是从此人手中得来? 谢云嫣心中百转千回:“在你把药和良医送进阳临关之后,便得到了新的消息?” “那人让我到阳临关来,说只要跟你合作,你便有法子能让我和赤淮见面详谈。”乔琰应道。 话已至此,谢云嫣完全明白了乔琰的意思:“所以你先前的百般试探,其实不是为了遮掩你的真实目的,而是为了试探给你送信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听到乔琰应下后,谢云嫣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是有办法让你见赤淮,前提是,你有办法在后日攻城时,让我活捉赤淮。否则战场上刀剑无眼,会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第243章 死胡同 乔琰把她带到的地方,居然是那天她跟踪钱金鑫到过的那条巷子。 死胡同一直往里走,越来越窄,最后几乎只能容一两个人同时通过,然后视野微微放宽,走到了底,那斑驳而老旧的墙堵在眼前,一部分砖头磨损得厉害,缝隙里面生满了青苔,潮湿而逼仄。一群乌鸦站在墙头上,被这两个人惊起来,直冲向天空。粗粝喑哑的叫着,这是个阴暗的地方,给人非常不好的感觉。 谢云嫣几乎贴在那面墙上,借着火折子的光,用手指仔细地翻查过一块一块的砖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疑惑。 “你说,你因为赤淮,跟云雾遮有仇?”她没有回头,问乔琰道,“难不成云雾遮真是西秦人?” 乔琰靠在旁边的墙上,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我也不清楚。但不管你相不相信,这是我唯一的目的,我跟他之间的仇,跟别人没有关系。我不过是想借着你,把那个人渣给找出来而已。” 谢云嫣冷笑了一声,随后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地方很奇怪……” 她从上到下把墙壁检查了一下,又低低地念叨了一句:“奇怪……” “那个人给我传信,说把你带到这里,你自然会找到见他的路。”乔琰低低地说,她站在一边,目光追着谢云嫣,“谢大小姐,怎么样?” “我怀疑我们要找的人是土行孙。”谢云嫣说,以她的身高,垫下脚,刚好能够到矮墙的顶部,她又用轻身功夫试了试,此处巷子太窄,根本没有借力的地方,“要不然你说一个大男人从这里翻过去,一点青苔都没踩着不说,墙上也没有借力的痕迹,他是长了翅膀吗?”她顺着墙角从一端走到另一端,手指托在下巴上,“这墙有点眼熟。” “全天下的死胡同都长这样。”乔琰干巴巴地说。 这个时候,从胡同口匆匆忙忙地跑来了一个人,谢云嫣定睛一看,满脸惊悚:“你怎么……” “谢大小姐不用惊讶,是我发了信,让手下的人以你的名义让谢风来的。”乔琰看着谢风来了,淡淡地解释道,“毕竟我也不想因为带你半夜出来,被谢家军的人误认为我想绑了你做什么坏事。” 谢云嫣毫不留情地白了她一眼,也懒得在这种情况之下再说些什么,顺着一边的墙角开始用脚丈量,“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差不多二十三步半。” 她抬头看着谢风。 谢风愣愣地听着,忽然一把拉住乔琰问:“左上角是不是有块砖空了一角?正好能让人一只眼睛透过墙往外看?” 乔琰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下:“好像是有……” “然后中间的地方,脚底下,脚底下那边,有个耗子洞是不是?是不是?” 乔琰见鬼一样地看着谢风,在这片黑夜里,他又没有火折子,怎么能看的这么清楚,难不成还真有夜视能力不成?! 定睛看去,他却居然露出了一个有几分怀念的笑脸,虽然比哭还难看——谢风轻轻地说:“我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呢?”他贴近那面墙,轻轻地去触碰墙上的青苔,“那堵墙就这样,底下有个小耗子洞,前边是谁都不打理的小院子,夫人说在那能抓到鸟,墙外有一颗樱桃树,年头不少了,看着却不粗,然后宝石似的果子四处掉,没人摘,都让鸟吃了。她还说,你每年夏天都看着那些樱桃犯馋,却因为树不在院子里不敢去摘。” “可惜这没有大樱桃树。”谢云嫣笑了。 “那时候谢彦辰还上房从上面摔下来,摔折了腿。”谢风自顾自地说,“他跟我说,疼得他哇哇乱叫,气得你爹不轻。” “他上墙是为了爬树给我抓鸟,后来我被我娘罚着在墙角站了一下午。没人的时候就偷偷从这头走到那头……一开始是三十二步,后来变成二十八步,再后来一直就停在了二十三步半。这墙终于不再变窄了。” “不是墙窄了,是你大了。” “谁知道呢?” “等等,等等等等。”乔琰甩甩头,“你们家小时候住这里?这是你们家后院?”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微微仰头看着老旧的墙壁:“不是,是我和爹娘在边关的时候曾经住过的地方,但这墙……”食指在上面敲了一下,她顿了顿,“是什么人别有用心地故意弄成的……可是为什么?奇了怪了,谢风你说那人让我到这儿找条路去见他,他会穿墙术?土遁?隐形?还是会什么妖法?” 谢风沉默不语地站在旁边。 乔琰想了想:“谢大小姐,不如我们从刚刚过来的路上再走一次吧,说不定路上有线索呢?” 谢云嫣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那面墙,好像这破破烂烂的几块砖头有什么特别之处似的。 她觉得自己忽略……不,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答案就藏在她记忆最深处,只要能想起来……只要能想起来…… “慢着。”谢风拉住乔琰,他的嘴唇有些颤,低低地说,“最左边的砖头,你找人从上往下,把青苔什么的都擦干净了,快去!” 跟着谢风来的几个人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地把最左边一排的砖头的青苔擦净了。谢风说:“从上往下数,第十五块砖,按下去。”那块砖藏得十分隐蔽,正好是在一般身量的成年男子手臂弯曲到最大角度的时候,能触碰到的位置,摸上去和其他任何一块砖没有任何差别,可是用力按的时候,却能感觉到里面一点极细微的位置的移动。 “动了!风副将,然后呢?” “然后一直按着第十五块砖,顺着最左边的,往前推。”谢风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可没有人注意到,众人的注意力全部被集中到那不可思议的墙上。 砖墙就像是一扇门,以右边为门轴,慢慢地,从左边往外打开,一条狭长的窄道露出来—— 面对着这神秘出现的窄道,沉默蔓延开来。 第244章 是谁要让她看到这些 “风……” 谢风挥挥手,打断了谢云嫣的话,他上前两步,摸着窄道的入口,和滑不溜丢的墙壁:“大小姐,您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的过道,这秘密还是谢理告诉我的。”他顿了顿,缓缓地,用极低的声音说,“那天……那天他就是把我约在这里,说给您和夫人用阴寒食物的法子,是谢老太爷想出来的……” 乔琰冷笑了一声:“这地方可太适合干这种事了。我说谢云嫣,你不是在你家后院的墙头来来回回走了那么多遍,跟土行孙似的差点把地踩出个坑来么?这样的机关居然都没发现,活该人家背后暗算你了。” 谢云嫣原本一愣,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有一点啼笑皆非,有一点暗淡,她摇摇头:“原来如此,原来……” 原来什么,她没说下去。这么一个满是记忆,写下了无数情谊的地方,后来发生了这样的事,谢云嫣至今仍然不明白,这到底这是谁造成的?是被贪欲吞噬了人性的谢老爷子,还是设计了这房子的谢家先祖,亦或者是偏执又疯狂的云雾遮,她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悲凉,比之曾经的感觉更甚。 “所以,云雾遮很有可能是发现了这里,然后派钱金鑫找机会过来查看?”乔琰看着他们两个,挑挑眉,“那为什么送信的人会……”她猛地想到了什么似的,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心里有种莫名的滋味。 为什么那个人没有告诉别人,为什么他要让谢云嫣到这里来找一条自己并不知道的路。 也许是他无颜面对谢云嫣,或者,这个地方对他来说,隐藏了太多太多别人难以理解的心情和记忆。又或者……谢风甩甩头:“我们进去。”他一把扣住谢云嫣的手腕,把她拉到一边,自己一马当先地先走了进去,以身挡住谢云嫣有可能的横冲直撞。 下了几个台阶,然后拐弯,再下几个台阶…… 被惊起的一只乌鸦落在台阶边缘,全身像是烧焦了一样的黑,瞪着圆圆的眼睛望着谢风,张开象征着不详的嘴,冲他“呱呱”叫了两声,猛地擦着他的身边飞到了天上。 谢风在鸟冲过来的瞬间握紧了手上的武器,手心一圈冷汗。 这地方太诡异了。 谢云嫣似乎有意无意地念叨了一句:“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乌鸦?”谢风抬起头,他们已经半截身体处在地下,两边是显得高大无比的围墙,围墙上站着一圈黑鸦,在火折子的光圈下冷冷地看着他们,就像是在赶一场送葬的集市。 “畜生们,别管它们。”谢风轻轻地握住谢云嫣的手,寒意渐渐从地底下升起来,他们身上的暖意好像在这里消失殆尽了。随后视野骤然开阔,谢风猛地顿住脚步,瞪大了眼睛。 眼前是一个铜门槛,里面靠着墙,坐着一个人—— “冯瀚之……” 谢风的眼睛越睁越大,眼前的情景让他感觉到强烈的恶意,混杂在说不出的诡异中,惨死的背叛者,成群的乌鸦,就好像是奇闻异事中阎罗在世间降下了审判:“这太变态了。” 谢云嫣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去,蹲在冯瀚之的尸体旁边,冯瀚之的血洒在地上,嘴张着,手指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知道了那些事情之后,她要不是想从他嘴里问出云雾遮的事,早就把对方除之而后快,而在知晓了他内心压抑着什么样的疯狂之后,谢云嫣又觉得这个人,似乎,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可怜…… 她无数次在脑子里描摹着这些仇人的死亡,可是真的目睹了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的却不是那些日子的暗无天日——而是前世风平浪静的寻常日子里,在午后的阳光中昏昏欲睡,娘亲在身旁让她别看书了去床上好好睡个午觉,窗外传来了爹和其他谢家儿郎的朗笑声,再等上一会儿,二婶就会带着谢云芷来找她玩。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最念着这些好时光,谢云嫣困惑地想,原来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这个人世间。她无意识地轻轻地把自己的手放在冯瀚之的手背上,收紧,掌心尽是冰冷。 罪孽和憎恨是太过浅显的东西,无法穿越死亡……和腐朽。 谢云嫣心下茫然。 半晌,谢风叹了口气:“先把他抬出去吧。” 谢风扶起谢云嫣,退在一边,几个人小心地从狭窄的过道里挤出来,抬起冯瀚之的身体,谢风无意间低头看了一眼,突然蹲下来,伏在地上:“你看这里,他身体挡住的。” 灰色的墙角,沾着鲜血写出来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迹:不要相…… 最后一个字他没来得及写出来,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谢云嫣看着这个,眼神慢慢地暗了下去,忽然她猛地站起身来,几步追上了抬着尸体的人,仔细地把冯瀚之身上的伤口统统看了一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谢云嫣长出了一口气,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怪不得有这么多的刀伤……” 谢风连忙过来扶住了她:“怎么,发现什么了?” “他的死因不是刀伤,是毒药,”谢云嫣看着冯瀚之的尸体,眼睛里有意义不明的悲怆,“这么多刀伤不过是为了掩盖这个事实罢了。” 谢风奇了怪了:“反正都是要杀人,他又何必……” “为了让我看到这一切,告诉我,跟他作对的人是个什么下场,”谢云嫣的声音很疲惫,“你也不用往给我送信的那个人身上想了,把冯瀚之诳到这里的八成不是,下手的更不是——多半是云雾遮知道了这事,所以才下的手。” 变故几乎是就在发生在一瞬间。 原本谢云嫣猛然见到这一幕,再加上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精神已经有点儿恍惚,乔琰也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紧皱着眉头,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谢风又盯着自己的手下搬冯瀚之的尸体,一时间就没人注意他们背后的那扇暗门。 第245章 运气 谢云嫣原本是想在旁边靠一会儿,突然听到一声闷响,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人突然握住手臂拉了一把,一个踉跄,胳膊在旁边的墙壁上狠狠地蹭了一下,一阵火辣辣的疼瞬间蔓延开来。 谢风反应很快,直接拔剑对准了下手的人:“是谁?!给我老实点儿!” 面对雪亮的剑光,陈信荣非但没有任何的胆怯,反而是露出了个笑容来:“谢副将,我并不想做什么害人害己的事情,你要知道,我这个人,是最讨厌暴力了。” 讨厌暴力那你现在干的是什么? 现在被陈信荣拉在怀里,后腰还被抵了把尖锐物的谢云嫣非常淡定的腹诽。 不过看着旁边被陈信荣一闷棍打晕的乔琰,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贸然开口比较好。 “你想干什么?”谢风举着长剑,皱着眉问道。 “我不想干什么,”陈信荣没有放松力道,反而是加重了力气,“只是为了报仇罢了。” “报仇?报什么仇?” “那个,你们两个能不能让我说句话?”谢云嫣幽幽地开口问道,“陈信荣你把手给我松开点,我快被你给勒死了……” 停顿了一会儿,发现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谢云嫣撇了撇嘴,继续说了下去:“你想找人帮忙,你找我也没用,我跟你们陈家的生意……” “我知道你想说你跟我们陈家的困境现在没有一点儿关系,但是谢大小姐,小谢将军,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陈信荣说完这话,低下头凑到谢云嫣耳边低语,“我知道威胁陈家的那个人想要什么,他想要你,从过去到现在,就只想要你。” 听了这话,谢云嫣只觉得无比讽刺。 云雾遮想要的东西有很多,而她,只不过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心魔罢了。 谢风觉得,谢云嫣大概真的应该去什么地方拜上一拜,要不怎么就这么招脑子有毛病的人呢? 之前梁王就不说了,好不容易她到阳临关来,天高皇帝远,梁王发疯也找不到她,现在又冒出来一个陈信荣,这简直都已经不能说是巧合了。 “陈信荣,你就是一个失败者。”就在僵持中,谢云嫣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她的声音清亮,在这个暗道里还带着淡淡的回音。 陈信荣一愣:“你说什么?” “你利用我找到把你们陈家当弃子用的云雾遮后,你想干什么?”谢云嫣冷静得实在有点儿过头,“你得到了内鬼给你送的信后跟踪我们到这里,说是想找云雾遮,我看,你的目的并没有这么简单。” 陈信荣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谢大小姐啊,你就是想得太多,编故事还需要费脑子,我不过是给你点我知道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不过平等交易,我还是觉得有必要的,毕竟那个人……” “不要说我的事情,我们来说说你怎么样?你找云雾遮,是为了杀了他,以此来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失败。”谢云嫣并不在意他说的那些话,继续说了下去,可却轻轻给谢风送了个眼色,“你后悔,觉得自己用这么多东西来豪赌,又在无能的兄长身后韬光养晦这么些年,却换得一个这样的结果,你同时也不甘,因为你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你比他们所有人都要优秀,明明是应该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金钱,地位,财富,还有……” “闭嘴!”陈信荣抵在她腰部的刀明显又用了力,但是禁锢着她的手却有点慢慢地松开,“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你他妈的又算是哪根葱?!你说啊?!” “云雾遮不会出来的,你完全可以死心了,因为他是个疯子,他不在乎这些,而你,只不过是一个可悲的失败者……” 按谢云嫣的计划,是打算激怒陈信荣,趁他情绪激动的时候,趁机出手制服他,谢风在这里,也增加了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 不赌一把,谁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就在她准备动手的时候,侧腰冰冷一片,随后剧烈的疼痛猛地顺着经脉爬进了心脏,这变故太快太不可思议,谢云嫣几乎僵住了,良久,才难以置信地把目光垂下来,盯着那把刺进她侧腰的刀。 她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年头怎么一个二个都不按常理行事啊? 陈信荣握着刀柄的手抖得筛子一样,他猛地放开,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三四步,迎着谢云嫣的目光,颤抖着嘴唇吐出几个字:“你……你懂什么……” 他像疯子一样地摇着头:“就是因为你!全部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跟苏钰勾搭上,他怎么会投鼠忌器?!如果不是你到阳临关来,他怎么可能用我伪装成他人,杀了庶妹一行人的事情威胁我替他做事?!我告诉你谢云嫣,你……” 一声暗器机关被扣下的轻微声响。 陈信荣应声倒地。 这他妈是什么破事……这男人的发泄欲望强烈得很,谢云嫣已经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些什么。谢云嫣一只手软软地按在伤口上,鲜血从她的指缝里渗出来,衣服上地上全都是,她的脸色已经从平时的略带苍白进化成青白,相信这么下去,不久就会变成一个青面獠牙的形象,从此以索命为业。 她的嘴唇渐渐有些发干,眼前一点一点地暗下去,周围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远,可是耳边听着他的咆哮和有个人呼唤自己的声音,她却慢慢地,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连话都不让人说一句……谢云嫣无奈地想,和陈信荣打的几次交道,她一直觉得这男人缺几个心眼,又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自己比别人多长了几个心眼,没想到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意识终于放弃了她,谢云嫣觉得打死她都想象不出,原来自己可以伤得这么窝囊。 所以啊,人这一生看起来运气还真的是挺重要的,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做了对的事或者选择,大概这个运气真的要比得上天上掉馅饼还正巧砸到你头上了。 第246章 云嫣:陈信荣在哪儿? 反过来说,谢云嫣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是没有这个运气的,比如她经历过的事情,做的选择,还有……她遇到的这些人。 不过她的运气倒是也没有更坏了。 在谢云嫣倒下来的那个瞬间,陈信荣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什么。 这个动作完全是因为他一腔热血上了头,加上谢云嫣确确实实说中了他的想法,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把刀往前送了出去。 当他大喊大叫的发泄被谢风打出的暗器打断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他张着嘴,像是溺水一样大口的呼吸,空气里的潮湿腐烂的气息和血腥味混合在了一起,刺激的他只想呕吐。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的暗色鲜血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双眼。 “不……不是我……”陈信荣喃喃自语着,身上被暗器贯穿的地方渗出血来,可是他根本没有没有闲心去在意这些,“不是,我不是……” 他究竟干了些什么?! 他怎么能一时失控就把谢云嫣给捅了一刀?!谢云嫣是什么人,她是谢家的大小姐,还是云雾遮点名的要得到的人,更别说……苏钰明里暗里护着的人! 想到这个名字,乔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苏钰的手段他还是听说过的,这个能让云雾遮当年输的那么惨的人,如果知道自己对谢云嫣做了这样的事,那自己别说能不能拿到那个人答应的报酬,能不能活着,都已经变成一个未知数了! 别说是陈信荣,就连谢风用完暗器之后自己都愣了,他刚刚满脑子就只有一个想法——绝对不能让陈信荣把话给说完,否则大小姐一定会气到失去理智,那这一切布置就全完了。 随后他才抖着手让同样惊魂未定的手下过来,口齿清晰地说了让他回府邸去联系人,找人的时候又要怎么说,这纯粹是他的超常发挥,毕竟他现在所有的知觉都迟缓了,就算是让他去空手面对一整队披甲执锐的西秦士兵,估计他也会比现在还要冷静。 不能出事,一定不能出事,谢风慌乱地想,这一切的计划才不过开了个头,怎么可能在这里出事,况且还牵扯到了苏钰……苏钰…… 那一切就都全完了! 谢风不停地试图自己稳定心神,可他说完了话,觉得手上的武器简直沉重的让人拿不起来,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看着手下跌跌撞撞的跑出去,脑子里空白了一会儿,这才再次运转了起来,几乎是凭借本能地安排人把瘫软在地上的陈信荣绑起来控制住,顺便看看被打晕在地的乔琰。 也许是谢云嫣命不该绝,又也许可能是所谓的老天眷顾,在这种在场的几个人都不怎么靠谱,而且精神状态还不怎么稳定的情况下,竟然成功地等到了被从睡梦中喊起来的军中的大夫跑了过来,还喘着气就被带了回去,又一次不符合常理的活了过来。 当然,如果没有这次不合常理,这一切也就彻底到此结束了。谢云嫣被苦涩的药香给冲醒的时候,觉得这场景有点儿似曾相识,模模糊糊的视线感知到了大片大片的惨白,她在心里感慨了这么一下,硬是有了几分啼笑皆非的意思。 谢云嫣努力忽略掉身上难受的地方,试着动了动,想看看全身上下还有几个地方是听凭调遣的,旁边立刻伸出一只手按住她,力道不重,但是带着某种不由分说的强硬:“别乱动,我去叫大夫。” 谢风?谢云嫣慢慢地扭过头去看了他一眼,男人脸上挂着浓浓的倦色,话音压得很低,好像比她这病人还虚弱似的,站起来的时候背有些弯,下巴上隐隐露出了些许胡茬。 不一会,大夫冲进来了,把谢云嫣从头到脚折腾了一番。老实说谢云嫣从心眼里怕这个和自己打过不少照面的大夫,也怕用来疗伤止血的药味,因为这总让她想起前世被囚禁在地牢中暗无天日的过去。 好容易才把大夫的检查给煎熬过去。谢风默默地搬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目光盯着她床帐上挂着的香熏铜球发呆,不知道想什么。 谢云嫣酝酿了一会,轻轻地打断他思考人生的进程,问出了自己目前最关心的一个问题:“陈信荣呢?” 谢风的目光有些发直,显得比平时迟钝不少,听见这句话却一震,陈信荣这一刀不会捅错了什么地方,把她弄成个菩萨转世的性子吧,谢风有些不合时宜的这样想着。 可是谢云嫣绝不会是个菩萨转世的性子,也许她年龄虽然不大,但是毕竟前后两世阅历在那里摆着,她可能不会和一些人计较,但是这些人里绝不会包含捅了她一刀的那种。 “你……”谢风突然住嘴,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听起来干涩得好像要撕裂一样,他看着谢云嫣,眼睛里有某种让人读不懂的东西,复杂得很,配上他那张蹉跎的脸,似乎有些压抑不住的脆弱感。 谢云嫣幅度很小地摇摇头,似乎能明白谢风想说些什么,她现在说话很费力,轻轻地报出一个地址和名字:“记住了么,你派人去请这个人,让他来一趟。” 谢风有点没明白怎么回事。 谢云嫣闭上眼睛,声音弱得谢风都要略微贴近她才听得到:“这是周承原来留给我的关系,我其实不太想动用的。你让找人来看着陈信荣……等打退了西秦此次攻城,我还有事情要问他。” “什么?!你还敢见他?!” 所谓关心则乱所以才能旁观者清啊,谢云嫣叹了口气,这男人现在脑子里估计就剩下糨糊了,她有气无力地低声对谢风说:“大夫怎么说你听见了么?说实话这回我还真以为要去见阎王一面了,也是我自大了,怎么也没想到这孙子心里压了这么大的火,第一反应就是拿刀捅我,也躲都来不及躲……” 说到这,谢云嫣弯起嘴角笑了笑,故意的似的拖长了声音,微微睁开眼睛,看见谢风满脸焦急,这才慢条斯理地往下说:“但是我没想到,我那信口开河的话还真套出来点东西,而且还是我挺感兴趣的东西,我必须跟他再谈谈。” 第247章 从苏钰的话里,云嫣感觉到什么? 谢风皱了皱眉。 谢云嫣像是没看到一样的,继续说了下去,似乎担心自己说不完就要在昏过去,所以她的语速有点儿快:“你放心,我脑子还算清醒,没打算放过他。我这么一个人若犯我,必定百倍奉还的人,怎么可能就因为他受了审讯后吐出几句真话,就心软,把他放回去过妻子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 这种日子我自己都没过上呢。 谢云嫣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谢风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无声地长长地吁出口气来,在她闭了会儿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谢云嫣惊讶地发现,这个男人脸上好像多了些前所未见的东西,某种坚定而冷静的,甚至是果敢的东西——使得他更像是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了。 其实谢风有点想知道,这一段时光里,究竟是什么让谢云嫣有这样的变化。 男人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确定她不会在自己离开之后一命呜呼,然后动作极自然地给他掖了掖被子,他说:“你别多说话了,睡会吧,剩下的事情我去办,有事就拍手叫婢女,我都安排好了。” 谢云嫣躺在床上点了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放心,你没昏多久,这才过了一个时辰,还没到下一个白天呢。”谢风笑了笑,“西秦人也还没来,你好好睡会儿吧。” 说罢,便拎起放在一旁的长剑往外走。 他刚走到门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哦,苏钰我也帮你通知了,他发现你不在屋里后便出去寻你,留在府中的暗卫得到消息后,说马上就通知他赶过来。” 这话里不知有什么样的诡异成分,谢云嫣突然感觉到某种让人疲惫的温暖。前前后后经历了这么多,终究还有这样一个人在她的身边。 大概是因为清理伤口时大夫用的麻沸散药效过了,没睡上多长时间,谢云嫣就被侧腰处一阵一阵的痛给弄醒了。 也不知道陈信荣那小子的刀干不干净,迷迷糊糊中,谢云嫣最先想出的完整的话,就是这么一句看似不合时宜的话。 随后也不知道怎么了,原来医书里那些跟伤口碰了脏东西有关系的病症和严重后果全部都涌了上来,小时候读书识字,在谢将军的考教学问的时候她都没有记得这么清楚。 这个时候你们冒出来干吗,让我知道自己命悬一线是吗…… 谢云嫣觉得自己简直是一把辛酸泪。 睡意和疼痛一直在做着斗争,但是随着麻沸散一点一点的消退,疼痛感也越来越明显,谢云嫣终于忍不下去了,睁开眼睛想要叫侍女给自己拿点东西来分散注意力。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睁眼,差点没把她给吓出来个好歹。 先前谢风坐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了个男人,今天天气不好,所以也没有月光能照亮,从谢云嫣的角度就只能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而且这个人还是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就在她犹豫着是装继续睡还是叫人的时候,人影动了一下,伸手过来像是想要给她掖被子,谢云嫣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一下就暴露了自己已经醒过来了的事实。 对方似乎也愣了一下,手也缩了回去:“你……醒了?” 这一句话一出,谢云嫣终于放下了心来,这个声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变得沙哑了不少,但是确实是苏钰。 “你再睡一会儿,军中的那些副将我会通知他们,不会引起军心动荡的,”苏钰坐回了原处,又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谢云嫣看,“我找大夫问了,刀口还不算深,应该是不会留疤。” “我不在乎刀口会不会留疤,我就想知道这什么时候能不疼。”谢云嫣平躺着睡怎么也睡不舒服,现在因为侧腰上的伤口,想翻身睡都不成,伤口又疼,也越来越烦躁,“我想咬人。” 不知道为什么,屋里突然一下安静了。 谢云嫣等了一会儿,发现苏钰也没有接她的话,啧了一声之后,干脆闭上眼。 随后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也盖住了她的双眼,谢云嫣眼皮微微一动,随后就平静了下来。 她开始是以为,男人不过是想测测她的体温,可谁知等了半天,还是没有等到那只手挪开—— 不是男人身上她熟悉的清爽味道,而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 这男人到底在找不到她之后做了什么……才让手指上都带上了这种味道? 谢云嫣一时有点儿晃神。 “你……晚上去哪儿了?”苏钰终于开口,声音里却有些迟疑。 “跟乔琰说的一个人见面,结果被摆了一道。”谢云嫣淡淡地说道,似乎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 “伤口还疼不疼?”苏钰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借着床头的烛火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 “疼,”谢云嫣因为伤口的原因,没有注意到男人语气里的不对劲,她不耐烦的小幅度动了动,结果因为牵扯到了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我真想弄死他……一报还一报不是吗?” “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谢云嫣叹了口气:“我是认真的好吗,被人捅了一刀我还什么都不做,当我是菩萨还是怎么着?不过他下手还算轻的,怎么没一刀捅死我?” “怎么,你还觉得这伤不够重?”苏钰终于撤回了手,俯视着她问道。 可是谢云嫣只是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又重新闭目养神了:“你能不能每次都要歪曲我的意思?有这个闲时间你不如帮我找大夫要一碗能让我不疼了的汤药来,我还想好好睡一会儿。” 苏钰点了点头,确定谢云嫣躺在这儿不会出什么事情之后,便开了门出去给她找药去了。 听到了关门声,谢云嫣慢慢睁开了眼睛,平日里总是闪动着光的眸子里无悲无喜,似乎已经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能感觉出来苏钰的紧张,可是这个紧张,却同时也让她察觉出来另外的东西…… 第248章 深夜来客 谢云嫣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觉得自己也是真有够自作多情的,居然误以为苏钰对自己有些暧昧不明的情感,果然是舒坦的日子过得太多了吗? 这一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太多,而且……冯瀚之死了。 如果死的是谢理的话,谢云嫣还有点儿心理准备,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先死去的居然会是冯瀚之。 这算不算是生死无常呢? 人总是会变的,因为疼痛而睡不着的谢云嫣淡淡地想道,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是有怎么样的一条道路要走,人都是会迎来改变的。 她就这么定定地躺着,连谢云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事情,最近发生的事情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杂乱无章,而谢云嫣却总觉得这些事情里面应该有一条线索贯穿始末,只不过她到现在仍旧没有找到这个线索是什么罢了。 但是她却有一个感觉,冯瀚之的惨死仅仅就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日子里,还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还没等谢云嫣再想出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苏钰就拿着药回来了,谢云嫣半撑起身子喝药,顺便分心听了一耳朵墙外打更的声音,还不错,太阳升起以前,大概总算能够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了。 不知道是不是谢云嫣还是有点低烧,这一宿她乱梦不断,一会是乔琰面无表情地站在赤淮旁边,手里拿长枪指着自己,一会是陈信荣拿着把小刀,笑得一副衣冠禽兽样,穿着一身白衣服脚不沾地地向自己飘过来。 总而言之,就是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举着灯笼从窗外走过,昏黄的光从没拉好的棉帘缝中投进屋里,正好落在谢云嫣的眼睛上。 像是被光唤醒一样,原本睡在床上的谢云嫣皱了皱眉毛,睁开眼睛,披了苏钰遗忘在床边的大氅,扶着床站了起来,衣服和被褥发出了细碎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这点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 站在门口的人手里灯笼的光已经照到了她面前,照到她沾着血迹的寝衣下摆,和最近变得尖削的下巴。那人随即停了下来,静静地站在原地。 来人中等个头,一身看上去就不便宜的织云锦的儒袍,金冠玉带一样不缺,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在这个满室血腥和药香的卧房里格外明显。 他就这么被谢云嫣定定地看着,不动,不言声,只是站在原地,手里拿着发着柔和白光的琉璃灯笼。 半晌,谢云嫣终于转开了视线,她靠在墙上,低低地笑了起来,然后重新抬起头来,隔着一段距离打量着谢理:“你如愿以偿,解决掉陈家了。” “云嫣。”谢理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声音出乎意料地很柔和,就好像他们还如同多年之前一样亲密,没多大的谢云嫣能对他打趣发火,他就如同一个长辈一样纵容着,“这些日子你好像过得很辛苦。” 谢云嫣冷笑一声:“寒暄就免了,我也就动动腿脚,东奔西走一下,比不得您老人家机关算尽。要说……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谢太守,跟你比起来,我这边的几个人简直就是神智未开的稚子。” “你都想起来了吧?” 谢云嫣看着他不言语。 谢理叹了口气,试探似的往前走了一步,被谢云嫣冷冷地喝住:“站住!老实点,要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想弄死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谢理无奈地笑了笑:“你要是想弄死了我,就不会看着我把外面的守卫迷昏……云嫣,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他把手伸进外衣里,掏出一个破旧的本子,谢云嫣的目光集中在那个本子上,微微皱皱眉。 谢理小心地弯下腰,把本子放在地上,用手一推,推到谢云嫣脚底下:“我知道你会去娘娘庙,故意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给你留下了这个,再加上其他人的提示,想你怎么也能知道些什么,不过你不负众望地没注意到,而且至今也没再去娘娘庙去找找。” 谢云嫣瞟了一眼脚底下的旧本子,挑挑眉:“据我所知,只要是正常人,就有说话这个能力。你有什么话什么事不能明说,非要这么费劲地纠结一番?谢理,我想不通,你这么前前后后地折腾一通,牵扯进这么多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又图什么?” 谢理脸上突然出现了某种几乎悲伤的神色,他深深地看着谢云嫣,良久,才低声说:“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云嫣,我没想到,你爹更没想到……” 谢理顿了顿,叹了口气:“这么长时间了,我不相信你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你为什么不看看这个呢?那才是他真正的遗言。” “你不用拿死人说话……” “你自己想想,本家的老头子们为什么一直找人监视着你,曾经好的跟你们家穿一条裤子的邵家又为什么一直想从你口里套话出来?”谢理死死地注视着谢云嫣,“而且,你不觉得皇上对你也有所隐瞒吗?” 谢云嫣一愣,眉头一点一点地皱起来。 谢理看了一眼旁边的谢风给她留下的点心,嘴角挑了挑,似乎想笑,却满是苦意:“而且,你要是真的一点都没有疑惑的话,为什么不愿意让别人听见我跟你说的话?” 谢云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着桌上的东西,眼神里有不易察觉的迷茫,半晌,她慢慢地弯下腰,捡起了那本有些破旧的本子,她没有去端桌子上快要燃尽的蜡烛,而是把不知道是谁落在一边的火折子拿起来晃亮,把本子举高,一页一页地用火折子跳跃的火焰去照着看。仔细看去,那些字迹背后,有一些线条和文字若隐若现,极浅淡,以至于她一直都没有能注意到:“这是什么?” 谢理递给她纸笔:“你父亲做的很隐秘,这上面有我这么多年琢磨出来的东西,你看看。” 第249章 太过久远的过去 谢云嫣没有接,她仔细地把那本自己父亲留下的本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随后坐在软凳上,微微拉好大氅,让自己更暖和些,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埋在阴影里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用了,你说吧。这上面是什么?” “你相信一个计划能持续五十年……不,一百年以上吗?”谢理突然问。 谢云嫣沉默了一会,极缓极缓地点了点头,谢理笑了,指了指她手上的本子:“这东西我本来想烧了,如果你没有跟苏钰那小子搅合到一起的话——当年云雾遮在西秦风光的时候,不少人为了往上爬,都跟他有了来往,其中不但包括了梁王,甚至也包括了靖国公府。” “为了钱和地位。” “靖国公府撤出来得早,毕竟靖国公那只老狐狸看人很毒,知道云雾遮不是什么好人,可梁王不一样,他那个人你很了解。”谢理顿了顿,继续往下说,“为了这些东西可以不顾一切,牵扯的也就越来越深。” 谢云嫣发出一声嗤笑,简单的点评:“傻子。” “你自己亲眼看到了这一切。” “我当然看到过,可是我那个时候才多大……你不会想让我几岁的时候就明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吧?” “没有人知道——至少我没打听出来真相——为什么云雾遮在当年无比风光的时候销声匿迹了。”谢理平静地叙述,“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父亲留下的这东西——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一定会死吗?” 不知道为什么,谢云嫣心里突然紧张起来,她张开嘴想追问,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极了:“我父亲……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些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情,原谅我没办法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否则我不确定你能不能活下来,”谢理轻轻地说,“梁王不放心他,再加上本身他跟不甘心让苏钰承爵的苏黎母子就想要将军府的丰厚家产,一来二去,也就下了毒手。” 谢云嫣的脸扭曲了一下,冷笑出声:“怪不得,怪不得……所以按你的意思,邵家以为自己攀上梁王这棵大树,邵菀又用尽心思想把苏黎从我手里抢过去,实际他们在梁王眼中不过就是随手可丢的棋子?” “你其实早就猜到了,”谢理打断她,调转目光不再去看屋子里的陈设,“只是不愿意相信。你从江州回来就隐隐约约的有猜测,可是不愿意细想,甚至为了这个去找各种人去验证你的想法……云嫣,你是怕如果你相信了这些,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这个对天家也产生恨意,从而觉得将军府为皇上开疆辟土的行为都是笑话?” 谢云嫣一声不吭。 过了很久,她才说话: “杨霓能从尼姑庵里出来,是你帮了忙?” 谢理顿了顿,点点头:“是。” 他果然不知道自己从乔琰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这也就说明,他不是那个神秘的送信人。 谢理今日能鼓动陈信荣去那里,应该还是通过她身边的内鬼得了消息。 谢云嫣把腿放下来,坐直了身体,开始套话:“我就知道是你,但是为什么,就为了一个不知道为了什么的计划?跟我父亲和我们将军府又有什么关系?” 谢理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说不出的悲伤、恨意、嘲讽混在一起,让他的五官看起来有些扭曲:“你想不出来吗?云嫣,仔细想想你为什么在这里?当年你母亲带你回本家的时候,你第一次误打误撞进了老太爷书房的时候发现了什么?某个人又告诉了你什么?”他叹了口气,“连藏在暗中保护你们母女二人的谢风都能感觉到事情前后的漏洞,你怎么会不清楚呢?” “谢风感觉到了什么?” “他直觉感到这里面的危险,并且……他似乎知道这里有可能会有人。”谢理轻轻地说,“当年那场大火烧得那么热闹,乃至把人烧成了一具看不出面容的焦炭,这里面的书籍却一点问题都没有,你更是只是晕了过去——你说,谢风的青梅竹马怎么就不知道进去躲躲呢?” 谢云嫣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盯着谢理,然后低下头,忽然笑了,是那种无声无息的、让人揪心的笑容。 谢理走了过来,拍拍她的肩膀:“你好好想想吧,以你的聪明才智,有什么还想不到?”他看着谢云嫣头顶的发旋,摇摇头,“还有,苏钰的目的没有他说的那么单纯,只是为了他想要的东西,他的私心很重,你……” “闭嘴。” 谢理叹了口气,忽然觉得眼睛很酸,他扭过头去,狠狠地抽了口气,哑声说:“我……我没想到会这样,云嫣,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谢云嫣甩开他的手,转过身,重新靠回了墙上:“对不起我?”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极低的,那拖长的尾音似乎有些颤抖,可是她的目光却坚定极了,“你既然知道,不如以死谢罪?” 谢理肩膀放松下来,苦笑了一下:“像我这样的人,活着又能有多大的意思?” 谢云嫣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以某种说不清的表情看着他,半晌,才低低地说了句:“走吧,再也别在我眼前出现了。” 谢理最后又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那样深,却什么也没说地就转身走了,两个人再没有任何交谈。中间隔着很远,影子被灯笼的光打到墙上,说不出谁比谁更颓败。 记忆中男人纵容而带着少许无奈和温柔的笑容,那好像在太阳下干净得会发光一样的白衣,那总是能帮她圆场的话语,那沉默地看她习字念书的身影,就好像沉浸在遥远年代的旧事里那样让人心疼…… 谢云嫣闭上了眼睛,对谢理,她恨之入骨,但是不可否认的,在过去不知道繁华表象之下的真相的时候,她是真的很信任这个男人的。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那么久远的时候的事情,最近也都一点一点地回忆起来了。 第250章 听劝的谢彦辰 谢云嫣有种想不管不顾地痛哭一场的感觉,然而到底还是压制住了,她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来,再抬起头来,眼睛里没有一点水光,镇定得很,走回了床边,想了想,干脆就坐在床上,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打起了瞌睡。 对于谢云嫣来说,谢理虽然半夜冒了个头,就没了动静,也不知道千里迢迢跑这么一趟是图什么,在想明白谢理这是哪根筋不对之前,她也不想跟着草木皆兵,挺浪费感情的。 昨天晚上和乔琰出去的时候,她其实一直知道自己身后跟着人,但是快到地方的时候人却消失不见,陈家和她们去的那条死胡同正好一南一北,即便是快马加鞭也得小半个时辰才能到,若是给陈信荣通风报信的人的话,显然时间对不上。 那这个螳螂捕蝉的人,会是谁? 她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这次把目光转到了谢彦辰的身上去。 谢彦辰最近跟梁严明混得很近,估计也从他嘴里听了不少疯话,谢云嫣有几天都觉得这孩子就不会好好说话,开口就呛人,鸡毛蒜皮那点的小事都能让他上升成阴谋论,反正在他眼里就没好人,看谁都苦大仇深。 不过谢彦辰比梁严明好的地方在于,这孩子听劝,都没用谢云嫣本人出马,谢风发觉不对就找他“语重心长”地谈了谈,之后虽然还是有点儿看苏钰不顺眼,但至少态度好了不少。 谢云嫣听到这话时,看着谢彦辰脱甲胄时不太自然的动作,觉得还是别去探究谢风口中的谈谈,到底是在屋里谈的还是在练武场上谈的。 但是谢风跟谢彦辰谈过之后,他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吃醋了哪家的假冒伪劣耗子药,态度好得让人头皮发麻,谢云嫣让干什么干什么,几乎有那么点讨好的意味。有事没事在她眼皮底下乱晃,他也不干什么,就是好像要保证谢云嫣不忘记他似的,知道谢云嫣受了伤,自告奋勇来照顾他,晃得谢云嫣想把他一脚踹到城楼上去。 忍字头上一把刀,对于谢云嫣这么一个习惯了算计,习惯了那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事情,习惯了时时刻刻忙碌的人,突然让她因伤躺在床上修养,还是在西秦马上就要来攻城的前夕,那种心上的空虚和异样的不安全感无时无刻不让她心情烦躁,更不用提谢彦辰这种有点类似狗皮膏药的行为。 偏偏这个本来敏感无比的人,好像一夜间瞎了似的,居然感觉不到谢云嫣隐隐排斥的态度,一点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于是就在一整壶茶都快喝完了以后,谢云嫣明确地下了逐客令:“你不是说还要跟风叔学本事?这都一早上了,在我这儿还没呆够?”她拍拍谢彦辰的肩膀,“差不多,再不回去风叔改过来找你了,用我待会儿给你说两句好话,说你不是要躲懒?” 真直白……谢彦辰让她噎得差点没想起怎么接这话来。他虽然没什么经验,但是谢彦辰知道,自己这几天在小姑姑面前晃的行为,其实是为了弥补先前态度不好惹得别人生气,自己没意识到,却让谢云嫣难做的事情。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不顾一切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能量,而谢彦辰还要极端一点,看他带着难民出城还敢单挑一整队兵马的行动就能看出来……但是他永远在渴望长辈的认可,在长辈面前永远会放弃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算计和权衡。 他留恋长辈赞赏的视线扫过自己身上的感觉,向往小姑姑身上那种飘忽不定的东西,向往谢云嫣在明显不怀好意的人面前的冷静,甚至羡慕那一双纤长好看,但是却能够轻松地拗断他人脖子的手。 不过相比于心里的巨大渴望,谢彦辰并没有太明显的行动,只是试探性的,想要多接近一下现在越发像谢将军的小姑姑——没想到就收到了这个结果。 谢云嫣……她有种打心眼里不愿意和人交心,离群的感觉。 “风副将让我好好照顾您,省得您又趁着没人注意不好好吃药,甚至溜出屋去。”谢彦辰尽量让面部表情在对方巨大的打击下显得不那么僵硬,悄悄捧起自己这颗破碎的玻璃心,吸了口气,“小姑姑,明天西秦来攻城,我要做些什么?” 谢云嫣正经八百地说:“我希望你停止自以为是的愣头青行为,好好护着那几个找不到父母的孩子留在府邸里,别给我们找事。” 谢彦辰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因为他居然觉得这种虽然十分客套、又明显带着不怀好意的嘲讽意味的口气,只要是小姑姑说出来,也透着说不出的诙谐可爱——莫非是……那啥眼里出那啥,谢彦辰突然明白了盲目崇拜对人体的巨大影响了。 “我……尽量,”谢彦辰软软地说,“就怕万一有西秦人潜进城里,我一个人独木难支。” 谢云嫣一顿,撂下一句“你等着”,就强撑着下了床拐进她洗漱的里间,往他怀里扔了一包东西。谢彦辰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把带了箭囊的袖箭,他睁大了眼睛:“带毒囊的是不是?谢将军用过的是不是?是不是?”他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点孩子似的笑容,“小姑姑,你哪弄来的?” 谢云嫣没理他,抱着手臂站在一边。这袖箭不但比其他袖箭多了能自动上弦的机关,更是带了毒囊和箭囊,乃是居家旅行暗杀必备,但是威力并不大,给了谢彦辰,既是让他在危急时刻防身,又省得他再给自己惹事。 谢彦辰眼珠一转:“我知道了,我说你怎么这段时间跟本家的人有来往,敢情是要把将军府原来落在本家的东西弄回来?” 谢云嫣挑挑眉,还确实让这小子给说中了一部分,虽然她的目的在于从本家套出来点需要的消息,可是当她拿到朱成朝带来的这些东西时,她的确心动了。 第251章 抓内鬼 嘴上说着不在意,可没有人愿意让自己家的东西落在其他地方,尤其还是落在跟自己家说不定有仇的人手里。 突然谢彦辰把玩袖箭的手猛地一顿,抬起眼睛看着谢云嫣:“小姑姑,你做得这么小心……是不是有人盯着你?” 谢云嫣一愣,笑着摇摇头:“你小子……怎么反应那么快呢?” 谢彦辰收敛了表情:“本家那边——”他拧着眉顿了顿,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你放心,朱成朝找过我,想从我嘴里套出来点东西,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自己心里有数,你……放心。” “我不放心也没办法,路是你自己趟出来的,踢着石头得你自己搬,踢着蛇得你自己打。”谢云嫣不咸不淡地说,“收拾东西吧,你要的新剑和新匕首,自己拿去。” 她说完转身又要走,谢彦辰突然叫住他:“小姑姑。” 谢云嫣回头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眼神,谢彦辰被他看得突然有些紧张,刚刚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你……你……”他露出个自己都觉得有点傻的表情,努力让自己听起来只是在开玩笑,“没什么,我就是感谢你一下,你也不说让我怎么报答你,要么……我给你介绍个夫君?保证比苏黎靠谱。” 谢云嫣被呛了一下,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不过这件事情显然不需要你操心,我还有我娘和我二叔在,到时间的时候他们绝对比你还要有动力。” “所以你就这么委婉地拒绝了他?”清醒过来之后过来探望她的乔琰听完,看着在自己的床上躺平盯着床帐发呆的谢云嫣道,“你还真有够绝情的。” “你真的这么认为?”谢云嫣也没有换个姿势的打算,把十指交叉的双手放在了小腹上,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费了半天劲才换上的干净衣服,“事实上,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处理的方法实在是太过优柔寡断了。” 乔琰看着明目张胆的仗着自己有伤就不起来的谢云嫣,女孩子在他的注视之下也完全不想起身,乔琰摇了摇头,从旁边拖了张高脚凳过来坐下:“你把我想成什么样子了?不过我能不能问问你,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你有头绪了吗?” 谢云嫣懒洋洋地抬起手摆了摆:“没有,反正我觉得现在的重中之重,是如何利用你和赤淮的关系,不战而屈人之兵。” 因为谢云嫣的话,乔琰被自己的茶呛了一下:“这两句话连在一起用有点怪你知道吗?” “啊,原来这样吗?”谢云嫣完全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声音都是懒洋洋的,“那就是我学艺不精,把我爹教我的诗文都忘了。顺便说一句,你新换的这只簪子不错。” 乔琰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谢云嫣说的是她早上随手抓起的一只芍药簪子:“我以为你没注意到。” “当我决定清理一下思绪以便好好谋划时,我是能注意到这些平时我觉得占据了我思绪的没什么用的东西的。”谢云嫣转过头来看着乔琰,“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怀疑你身边有云雾遮布置下的内鬼的事情?” “……下次说这种事情之前,能铺垫一下吗?”乔琰觉得她很奇怪自己和谢云嫣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无比熟悉的关系了,“所以怎么样,你怎么就确定是云雾遮的人,而不是其他人?” “我的直觉,”谢云嫣的情绪立刻就低落了下去,“算了,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乔琰幸灾乐祸地露出了笑容:“我早就说过,你要是玩过了火,迟早是要让自己难受死的。” “是是是,您英明神武,”谢云嫣的话丝毫没有真心实意在里面,她漂亮的眼睛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打量着,“但是你都不奇怪吗,内鬼那么着急地把你我去那条死胡同的消息传出去,就不怕把自己暴露出去?” “这个我早就想到了,过来找你也是想说这个。”乔琰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谢云嫣,“可我自认为此事办得十分隐秘,车夫更是我最信任的心腹,所以我现在一头雾水。说说看,你现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云嫣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梳理得十分整齐的黑色长发:“你觉得我要是有头绪,我还用问你吗?” “看来你查我身边的人还是查得不够透彻。”乔琰了然地“啊”了一声。 “我从你的话里听出了浓浓的,嗯幸灾乐祸的意思来。”谢云嫣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盯着这间卧房中毫无美感可言的床帐,“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我觉得你身边哪个都像内鬼,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哪个都不像。这感觉就像我排查我身边的内鬼一样,仿佛脚底下猜的都是云,稍不注意就会从天上掉下来。” 乔琰端起杯子重新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你在害怕。” “害怕?或许吧,”谢云嫣用一种像是陷入梦境一样的恍惚声音说,“知道我行踪的人,自然也都是我的心腹。我希望他们都不是,那我的感情不算是白白地交付出去。可若他们都不是,那又会是谁能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呢?” 她没法再经历一次像上一世那样被人狠狠地利用了感情之后的背叛了。 “显然我没法给你提供有用的意见。”乔琰端着杯子耸了耸肩。 谢云嫣连看都懒得看她:“是啊,因为你自己的感情方面也是一团乱。” 这就是拿赤淮和她的事情来反击了。 乔琰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是要被谢云嫣的毒舌给刺激的直接掐死她的。 “算了,说点正事吧。”乔琰把喝空了杯子放回了桌面,顺便在谢云嫣懒洋洋的要求下给她端了杯茶,“你想让我劝降赤淮?” “啊,”谢云嫣发出了一声像极了叹息的感叹来,“不能说是劝降,是让他能孤身入城——或者说,愿意束手就擒,他愿不愿意投降,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别说你要和赤淮谈,就算是我也要和赤淮谈谈,问问云雾遮这个老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第252章 苏钰的报复 “云雾遮这个人我仅仅只是听说过,”乔琰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他真的这么有这么大的力量,让你们一个个都如临大敌?” 谢云嫣终于坐起了身来,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慢慢的说:“力量倒说不上,但是他对人心的掌控实在是太过恐怖。简单来说,我们对他有着深仇大恨。” 就在乔琰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外面突然来了给谢云嫣送战报的手下,她挑了挑眉毛:“我看你根本就闲不下心养伤。” 谢云嫣也没看她,打发走了手下,才淡淡应了一句:“你要是有本事让赤淮当年不回西秦,我连这个伤都不用养,指定安安生生地在长安将军府里待着。” 乔琰笑了一声:“你这么敬业,从皇上手里拿多少俸禄?” 谢云嫣不生气,在某些事情上她好像特别不容易生气,别人怎么说都无所谓,说得好听点,叫涵养到家,说得不好听……大概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 “反正我的钱够花了。”她毫无芥蒂地说,随后话音一转,问,“突然出手要给包括谢家本家在内的几家提价,你拿了谁的钱要替他扫清障碍呢?” 乔琰一僵,过了片刻,低笑一声:“这话是怎么说的?” 谢云嫣顿了顿:“那头是谁我大概也猜得出来,跟他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我反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们自己好自为之。” 乔琰歪着头,看着桌子上一个小小的摆设,突然问:“谢大小姐,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我又不出家,”谢云嫣在那边给自己的伤口重新上药,“不过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 “那你相信物竞天择吗?”乔琰又问。 谢云嫣不说话了。 乔琰就笑了:“鬼怕恶人,这就是物竞天择,只要够呛,所谓因果报应,那都是不存在的。怕因果报应,说明这个人还没有自信立在所有人的脑袋顶上。” 谢云嫣翻了个白眼给她:“你这话听起来像是云雾遮的歪理,我劝你就把它当耳旁风,听过就算了,你要是真的这么做,迟早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乔琰接着说:“你知道为什么我怎么学也学不像我早逝的父亲吗?” 谢云嫣倒金疮药的手一顿,微微抬起眼帘,脸上一片冷漠。 “我学不出他身上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乔琰说,“不狂,就到不了他那个境界。” 谢云嫣撇了撇嘴,念及乔琰父亲已经去世,硬是把不太好听的几个字咽下去:“你是真不想当个正常人?” 她算是知道了,乔琰现在说这些,就是找个她觉得和自己水平差不多的人来把心里的事情发泄一下的。 乔琰低低地笑了起来。 “你来我这儿干吗?无聊的时候找个消遣?”谢云嫣觉得自己的心情突然变得很不好,“有事说事,没事就赶紧走,我还要出去找别人商量事情。” 乔琰叹了口气:“突然想说话,不知道找谁。” 谢云嫣心里平衡了,心想有的是人找我来说话,钱赚多少,都迟早是别人的,只有日子是自己的,她问:“你自己心里怎么想呢?” “不知道,所以才来找你。”乔琰沉默了一会儿,“变成我父亲和云雾遮那样,我自己都受不了我这个人,可要是不把自己变得更狂,我们家那些人能把我骨头渣子都吃了。你别奇怪我为什么突然跟你说这些,我跟别人……没什么话说。” 谢云嫣一愣,随后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忍不住失笑:“别来这套,我跟你不是红颜,更不可能是知己。” 乔琰半开玩笑地追问:“那你想跟谁是红颜?又跟谁是知己?” 谢云嫣耸了耸肩:“你说这话……你没有的我有,你有的我也有过,你觉得会有男人喜欢我这种?” 最后一句我也没打算再嫁人,不知道为什么就被她给咽了下去。 乔琰还真被她说中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接话:“至少你比我……现实一点,也比我成熟一点。” “是啊是啊,”谢云嫣终于包扎好了自己的伤口,理好衣服准备出门,“看起来你也不是不清楚,奉劝给你一句话,你要是真打算走那条路,我们两个,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 几个时辰前。 男人从早晨还冷清的巷子走出来,坐进一辆马车里。 他支起车窗,让被雨淫浸后的冰冷空气进到车子里来。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这辆雇来的马车朝他指定的那个地方前进着。 “主子,谢大小姐醒了,头一件事是问您在哪里。”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闪进车里,跪在男人面前,头也不敢抬地小声说道。 男人冷肃的神情肉眼可见地软化下来:“她怎么样?” “谢大小姐早饭用了不少,行动间也不见滞涩,想必伤口不算很痛。”暗卫的头埋得更低,生怕在盛怒的主子面前一句话说错,自己的脑袋就要搬家,“听下人回禀您不在府内,还追问了一句您是否带人出去。” 谢云嫣明显的关心,让苏钰心里的怒火稍稍平息,他声音懒懒的,却又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没说漏嘴?” “属下不敢。” 除了这四个字,暗卫垂着头不置一词,这时候没有必要多话。 “这么爱操心,伤口怎么能好……”苏钰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暗卫的意思,“你回去,找个机会告诉她,我用不了多久就回去。” 暗卫领命离开后,男人望着窗外,沉默了片刻后,将头倒在了后面的车厢上,仰着脖子感觉着路途的颠簸。他知道地方快到了。 “停车。” 车子随即停在泥地中,苏钰下车来,停在拉着缰绳的车夫身边,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 “都是你的。” 马夫有些惊讶,但还是伸出了手。 苏钰在他够到银子前,手指往回一缩,让它又离得远了些。马夫看向苏钰冰冷的脸,几秒后才点点头,口齿不清地说道:“我,我刚才没有载过任何人。” 第253章 云嫣带伤布置一切 苏钰将银子塞进了对方的手中,看着马车逃一样地绝尘而去,才转身朝前面那个废弃房子走去。 推开了木门,尘土飞扬中,苏钰走进了主屋。他脱下大氅,从旁边属下备好的东西里拿起一顶斗笠带上,斗笠下深深埋下自己的眼眉。 无视着拉好床帐的破床上发出的躁动声,他在袋子深处摸出一把短刀,检查了刀刃后,别进腰间,又把其他用不到的东西暂时丢到床边。 苏钰关上门,缓步到床边,拉开了床帐,朝里面丢进一个诚意满满的浅笑。 “昨夜睡得好吗?陈老爷子?” 无论前一天晚上过得有多惊心动魄,西秦的攻城不会因为她受伤而推迟时间,但是在这之前,为了确保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谢云嫣必须先去见一个人。 就谢云嫣个人来说,她现在其实有点见了和谢云芷相关的事情就想绕着走,一方面是实在不想在这一堆可以称得上是毫无头绪的事情都没解决的时候再给自己增加一个问题,另一方面,纯粹就是她的个人问题了。 谢云嫣一边忍痛往约好的地方走,一边颇为郁闷地想,感情这东西实在是太讨厌了。 要不是怕谢云芷承受不住,她真恨不得打这个堂妹一顿,让她清醒清醒,认清现状。 梁严明估计也欠一顿狠揍。 因为这件事情让谢云嫣不受控制的思考了一路,直接就导致了她坐在茶室里的时候脸色还是非常不好。 也就直接吓到了本来就有些紧张的蒋诚磊。 她之所以能够找到蒋诚磊这个人,这里面还有一段旧事,这个人其实是周承当年先认识的,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周承十分自豪的来跟她炫耀自己挖到了一个日子已经穷得过不下去的易容大师,结果刚刚炫耀完,转头就被她爹把人坑蒙拐骗到了自己这边。 没办法,谢将军当时无奈地冲着来找自己兴师问罪的男人耸了耸肩,说你也知道我想找一个擅长打探消息的人帮忙找了多久了,借我用一段时间,等我处理完这件事情就把人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面对谢将军这个大流氓……其实周承这个小无赖真的就没有赢过几次。 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 虽然蒋诚磊是被谢将军给坑蒙拐骗来的,可是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目前的卒子,毕竟谢将军死后,谢云嫣以后为了以后更方便,继续给蒋诚磊提供了金钱,甚至给他在看起来跟将军府毫无关系的铺子里安了个闲差。 他不是没有设想过传闻之中的这个大小姐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在他的猜想之中,没有一个形象会是……这样的平和。 面前的这个姑娘就好像从画里走出来一样好看,无论是挑眉还是颌首,都让他觉得心动。 等谢云嫣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坐在自己桌子对面的蒋诚磊冷汗都快要下来了,她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抱歉,我刚刚有些走神。” 她的声音可真好听,蒋诚磊愣愣地想。 作为一个除了打探消息以外,跟人交流会有些拘谨的奇葩,蒋诚磊到现在甚至连心仪的姑娘都没有,谢云嫣显然是知道这一点的,看着蒋诚磊愣住的样子也就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前世,蒋诚磊这样一个助力,被她心甘情愿地拱手让给苏黎,最终因为他不愿意替苏黎打探谢家的秘密,被苏黎推进湖中,凄惨地溺死。 蒋诚磊总算回过了神来,在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究竟是有多失礼的时候,忍不住尴尬地红了脸。 “放轻松点,”谢云嫣懒洋洋地靠着椅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我有些事情需要你的帮助。” 顿了顿,她看着蒋诚磊洗耳恭听的样子,似乎毫不在意地提起了一个名字:“季连,或者说是连先生,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 “是的,当世数术的大儒,”蒋诚磊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立刻就放出了光芒,“我当然听说过。” 对于他这种反应,谢云嫣似乎早就料到了一样,脸上的表情连变都没变:“那么,你想跟他学数术吗?” 似乎是因为这个消息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过了半分钟蒋诚磊才猛然反应过来,男孩子激动地站了起来:“可以吗?我是说,我可以听连先生传道授业?!” “冷静点,冷静点,”谢云嫣的声音似乎有着奇异的作用,让陷入狂喜之中的蒋诚磊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你当然有这个机会。” 连先生……谢云嫣念着这个词,心里忍不住苦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名号留存的时间,比谢将军要长得太多,只要他写下的那本《数术奇略》还在,这个人就永远都不会消失。 即便是……真正的连先生已经消失不在了。 看着重新坐回了原处的蒋诚磊,谢云嫣换了个单手托腮的姿势,甚至连眼睛里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笑意:“但是我今天想让你帮我的不是这件事情,蒋先生,你被周承送到这里来,能不能帮我查几个人,其中一个是从长安刚到阳临关来的?” 蒋诚磊想了想之后,才给了谢云嫣一个答复:“如果她途中路过驿站的话,那么问题不大,可如果是一路风餐露宿,我就不知道行不行了。” “这你不需要担心,”谢云嫣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来,“我甚至可以给你她住过的几个驿站,甚至还有客栈的名字,不引人注意的查查跟她一起的都是什么人,这件事情对于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提到自己擅长的方面,蒋诚磊显然比刚刚见到谢云嫣的时候多了不少自信:“这是当然。” “很好,”谢云嫣站起身来,“我想你已经见过我拨给你的手下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可以放心的提出来。” “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还有能被人服侍的一天,而且还有您慷慨解囊,让我随便使银子办事。”看着谢云嫣站了起来,蒋诚磊也连忙起身。 第254章 靖国公府的账本 谢云嫣的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些身外之物都好说,先前我托周承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提到自己擅长的事情时,蒋诚磊似乎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他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了一摞早已整理好的东西,在桌上摊开来,为谢云嫣细细讲解。 谢云嫣让蒋诚磊设法查清楚的是靖国公府的财产情况,重点是苏黎最信任的一个大管事的账本,她需要一点东西,去证明邵菀到底想要做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谢云嫣是想直接让蒋诚磊去起邵家的底,但是当她仔细考虑这个计划的时候,发现以她对邵菀的了解,她向来是习惯隐藏在幕后,保持人前单纯的样子,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办的话,多半是通过这个前世就被她买通的管事来做。 她开始也找过不少探子去试探,可是无一例外的都在这个看似简单的任务面前败下阵来,这就更加坐实了谢云嫣的猜测。 这个管家的账本里,绝对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甚至包括在他名义上的主子苏黎等人——知晓的秘密。 如何给蒋诚磊安排接近这个管事的机会,谢云嫣早就周承安排好了这件事情,这个管家虽然警戒心很强,但是人总是有弱点的,比如说,这个助手就喜欢逛秦楼楚馆,蒋诚磊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接触到了长安城的一位花魁,在他被花魁灌醉之后,用自己的手段套出了账本的位置。 在蒋诚磊把最后一页账本拓印掏出来后,他面前的屏幕上出现了正在备份的提示,他指着账本上几处用朱砂圈出来的地方:“大小姐,您看这里。这几笔钱虽然是苏黎应酬交际才从账上支取的钱,去写出来的酒楼或是商铺查也能发现那天苏黎确实是在那里花过钱。” “长安的物价,尤其是交际场上的物价一日一变都是常事,应酬支出的略微上涨,从账面上确实看不出不对劲。”蒋诚磊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可是从我打听到的数字来看,最近一个月,因为前线打仗,朝廷虽然没有明说,不少权贵家也自发的约束子孙,不许随便出门宴饮。” 不用他解释,谢云嫣就已经自言自语:“因此,苏黎出入的这些地方就会往下跌价。” 而且她出身高门权贵,比蒋诚磊更明白这些地方台面下的规矩,依苏黎这种常客身份,不但价格会比一般人去的时候更低,甚至都是挂账,等年关将近的时候再统一带着账本来找靖国公府的账房结账。 主子的事情,账房肯定不会事事追问细节,更不可能去核对主子的管家手里的细账,账面上过得去,就会支钱结账。 更别说赵氏把持家用多年,下人们早已默认将来国公府偌大家业都将由苏黎继承,就算有一点儿出入,也会主动为苏黎抹平,在主子面前留个好印象,省的以后苏黎承爵后被撵出府去。 从这一点入手,很快就能得出结论:账上的这些钱,并不是简单的应酬支出。 谢云嫣陷入沉思。 会是邵菀吗……还是苏黎也知晓此事? 她微微点了点头,靠在了迎枕上,示意蒋诚磊继续往下说。 “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此事要么是苏黎授意,要么就是有人买通了这个管事,而且必须是苏黎身边的近人,不然不可能把他的行程莫得如此清楚,毕竟苏黎也不是事事都和管事说。”蒋诚磊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又道,“我又重新看了这本账,加之混进靖国公府下人堆里几天,倒也发现了些东西……账面上这些借着应酬名义的钱财出入,是从苏黎纳了位姨娘开始的,而且不止一个下人见过苏黎前脚刚出去应酬,后脚管事就带着账本进内院对账。” “干得漂亮,我果然没有找错人。”谢云嫣精神一震,连眼睛里都带上了笑意,“对方要是发现了端倪,会查到你身上吗?” 蒋诚磊脸上露出了个自信的笑容:“我玩了个小小的把戏,虽然我是亲自去靖国公府里打听的,但是我借的是邵家的名头,如果对方不厌其烦地排查的话,最后结果只能是发现是邵家的那位夫人手头紧了,想找女儿要些钱来使。” 谢云嫣愣了愣,随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真的,我很期待对方的表情。” 蒋诚磊误打误撞的借口,居然真的十分贴合周氏贪婪的性子。 一想到邵菀在知道这个结果时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谢云嫣就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好了不少。 蒋诚磊看着谢云嫣陷入沉思,便识趣的开始喝茶,一点儿声音都不发,他虽然平时不太和人来往,可是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却早已经在讨生活的时候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的好奇心虽然很强,但是活命第一这个想法却牢牢地占据了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面前的女孩子虽然看上去美丽而无害,可是蒋诚磊却十分清楚,这个姑娘不但是谢家大小姐,更是谢家军的继承人,如果真的想要处理自己的话,大概费得力气跟她踩死一只蚂蚁用的力气差不了多少。 大致的又扫了一遍蒋诚磊带来的那些资料之后,谢云嫣的眉毛皱了起来,她翻开了邵菀进门后的那几页账,觉得如果在这里都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话,那么自己就真的应该考虑起邵家的底。 好在老天似乎没有打算在这件事情上跟她开玩笑,在看了一半的账之后,谢云嫣终于发现了有个奇怪的地方。 每个月固定的时间,账上都会支走一笔差不多数额的钱,谢云嫣用手指在那个不小的数字上画了个圈,然后打开了自己手边的另外一本账。 谢云嫣的记忆力十分的强悍,即便是这一笔月月变动的钱数,只是扫了一眼也就记了下来,当她翻完了手上这本账——为了以防万一,她甚至把一些可能性不大的入账钱款都对照了一遍——她的眉头也皱的更紧了。 “蒋诚磊,”她再次出声,“这笔写着接济亲戚的钱,你去摸了这个亲戚的底吗?” 第255章 她和苏钰贴得太近了! 蒋诚磊摇了摇头:“我也发现了这笔钱很不对劲,按理说接济穷亲戚的话应该是走公中的大账,怎么可能走苏黎这个少爷的私账。但是如果要查清这件事情的话,就得混到苏黎的院里和他的心腹打交道,没有您的吩咐,我……不敢直接混进去。” 谢云嫣点了点头,这件事情的确不值得她这样去冒险,蒋诚磊这个人,她还有很大的用处。 虽然没有办法立刻就摸清楚那个“亲戚”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是蒋诚磊不知道有什么办法,摸清了那笔钱是靖国公从五年前开始暗中安排的,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包括苏黎在内的其他人知道。 谢云嫣离开后一直在思索这件事,这笔钱说多不多,可是更谈不上少,所以她才会这么在意,靖国公非得从苏黎私账上走的这笔钱,到底是拿出来给谁的。 她其实有点儿给周承传信,让他帮个忙,可是没过多久,谢云嫣就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谢云嫣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合情合理的借口,能让周承放下手里的其他活,帮她做这件事情。 回到府邸之后,谢云嫣便听下人来报,说苏钰已经回来,正在书房抄经等她。 小书房中点着袅袅檀香,谢云嫣轻手轻脚的踏进房间,见苏钰还在专心致志的抄经,示意在一旁服侍的天流不要出声打扰苏钰,自己在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下,继续思索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她思绪散开的这段时间里,苏钰抄完了最后一行经,抬眸看见她,嘴角勾出好看的笑意:“云嫣?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语气和曦平稳,好像他们不是身处敌军前来攻城的边关,而是在长安城中普普通通的一个上午,谢云嫣从花园中赏花回来的随口一问。 “苏钰,其实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谢云嫣回过神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嗯?” “就是,现在阳临关的这个情况,你也清楚……” “你说什么?”苏钰仔细拭去手指上沾到的一点墨,似乎没有听清谢云嫣在说些什么。 谢云嫣就只得往前蹭了两步,离他更近了一点:“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如果被西秦发现二叔不在,拿这点做文章的话……” 她和苏钰打这个商量,因为此事需要他全副披挂甲胄带兵出城,涉及到苏钰的安危,本来就没什么万全的把握,底气不足,声音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 “你有事瞒着我?”苏钰蹙眉,似乎已经有些不满。 “我……我有什么事需要瞒着你啊?”谢云嫣没办法,只能又往前靠,两个人的就差靠到一起了,“就是想请你帮我个小忙……” 苏钰应了一声:“你说,我听着。” 声音压着,低低沉沉得像是要在谁心头激起一片波动似的。 谢云嫣眨了眨眼,因为男人好看的侧脸离自己实在太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太近……也太过好看了。 “不是有事要和我商量,怎么不继续了……?” 男人稍稍侧了侧头。 有那么一瞬间,谢云嫣觉得自己的呼吸真的是停了。 两个人实在贴得太近,苏钰的呼吸几乎就擦着她的耳边过去的,两个人吐息纠缠在一起,竟无端生出一股暧昧来。 谢云嫣完全没有想到苏钰会忽然侧过头来听她说些什么,只觉得小书房突然变得狭小了起来,就连呼吸都有些胶着。 空气里有股从未感觉过却令人心脏狂跳的气息缓慢的扩张开来,让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怎么不说话?”苏钰又开口问了一句。 气息温热,落在她耳边,似乎两人亲密无间一样…… 激得她耳边又酥又热,谢云嫣的手指忍不住扣着雕花木桌上的雕花样式,这个人都快要热的原地蒸发了。 这种距离,就好像下一秒谁的唇就会一不小心之下擦过另一个人的唇。 不过苏钰也清楚,什么叫适可而止,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是需要我明天在攻城时帮你做什么?” 谢云嫣调整呼吸:“昨天晚上,在城里抓住了几个西秦潜进来斥候,想动手段试试深浅,更是想试探二叔不在,城里有什么变化。” 看着苏钰神色如常,谢云嫣就知道,这件事他果然是知道的。 “西秦军的现在是一潭污水,还笼着迷雾的那种。虽然二叔失踪的事情不可能瞒住,我怕西秦的四皇子以此事做文章,动摇军心,甚至动摇民心。”谢云嫣压低了声音,往他那边靠近了半分。 女孩子身上有股淡淡的幽香,是她屋子里经常挂着的香囊里的味道。 有种让人想沉醉其中的魔力。 苏钰听着她小声说着自己的谋划,余光落在她不染而朱的红唇上,眸色越来越深。 “最重要的是,我怕他们找个人冒充二叔,声称二叔已经被俘。”谢云嫣本来就不确定苏钰会不会答应帮这个忙,毕竟战场上的事本来和他无关,万一把他拖下了水,甚至害他受了伤,不说苏钰怎么想,她自己都得后悔死。 可是除了苏钰,她真的找不到其他人来帮这个忙了。 谢云嫣便少见的有了怯生生的模样,落在苏钰眼中,意外地可爱。 “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不管对不对那个假冒谢二将军的俘虏下手,西秦都大有文章可做。甚至等谢二将军平安归来,也有不少隐患等着你们。”苏钰面色波澜不惊,心里却滑过一丝诧异。 他没想到,在这件事上,谢云嫣敢做出这样的一个局来。 若是事成,西秦军恐怕是要栽个大跟头,而领兵的西秦四皇子半点办法没有,还得反过来想法子去跟自己的手下,甚至自己的父皇去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失手中计,做小伏低的去重新赚取信任,这样直戳他们软肋的一局如果成功了,足够四皇子年内都抬不起头来。 不过,前提是西秦真的会入局。 第256章 苏钰答应帮忙的条件 想到谢云嫣这些天的谋划,苏钰也就明白了她为什么能做出这样大胆又细致的局来—— 她就是要打得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明白,谢家不是他们能随意撒野的地方,谢家要守的城,谢家要做的事,轮不到其他人来动歪心思。 他忽然开口:“你对孤身带兵守下阳临关的荣誉真的没兴趣?” “我要这玩意儿干吗,是能吃还是能用啊?”谢云嫣听了这话皱起了眉头,仿佛苏钰抛了个天大的难题在她面前一样,“我就是个吃饭吃一碗就饱,多吃一口就撑的普通人,可千万别给我这种人生意外之喜,我可享受不来。”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和苏钰交了底:“其实如果不是二叔失踪的话,我原本也是想为二叔出谋划策,尽量少地让别人把守城成功的事情跟我扯上关系。” 成功守下阳临关的功绩,前世今生都应该是属于二叔的。 哪怕只从现在来说,她后面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现在就因为守城功绩备受瞩目,对之后的复仇百害无一利。 苏钰沉吟,并没有对她的主意做出什么反应。 偷眼打量着他的神色,谢云嫣小声发问:“苏钰,那你看这事能不能……” “有些时候,我是个商人,商人逐利而动。”苏钰捡起放在一旁的那方鸡血石印章,缓缓摩挲着。 谢云嫣一愣,这意思是要和她做个交易,要等价交换? 果然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重生之后和他关系变近后还以为他转了性子,没想到在这儿等着呢。 不过本来就是她前世欠了苏钰的债,现在又需要苏钰帮忙…… “苏钰,你应该是最清楚,我现在手头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除了点从家里得来的散碎银子,你在我这里,可没有半分利益可图啊。”谢云嫣隐晦地吐了口气,垂下了眸子,想着这计划要怎么改变才能顺利地实行。 苏钰也不是傻子,如果说她想争一争功绩,还能给他实质性的利益,可是自己那一番真话说出来,除了可能会有的好名声,于他来说是赤裸裸的利用,怎么可能会帮自己这个忙呢。 而且计划万一失败,别说好名声,那可是别人往他身上泼脏水都无处反驳。 他这样的人也不缺什么,自己果然还是放弃这个想法比较好。 “不用别的,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就好。”苏钰看着她这个挫败的模样,挑眉道。 “人情?”谢云嫣不解。 “不会借着这个人情让你做什么为难的事,更不会让你去杀人放火。”看着谢云嫣愈发的不解的模样,苏钰也不打算把话现在就挑明,“你也尽可以放心,也不会和你在意的亲属朋友有关系。” 谢云嫣终于松开了扣着雕花木桌的手,她一开始就做好了苏钰不会轻易松口答应帮忙的打算,现在人家提出要求并不过分,况且这怎么算都是她血赚不亏的。 别说苏钰本人是个绝对理性,千金一诺的人,就算他不是,凭着现在谢家和他的关系,他也肯定不会出什么自己真的做不来或是不能做的事为难自己。 “好,一言为定,驷马难追。” 苏钰便收拾起了桌子上的东西:“走吧,出去吃饭,不然有人要起疑心了。” 谢云嫣礼数周全的和他再次道谢,走出书房,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出了一层的汗。 原本守在门口保证他们两个的谈话不会被偷听,听到两个人谈话接近尾声才偷偷离开的天流在她离开之后,才进了书房。 “主子。”他恭敬地站着,“方才谢家的二小姐往这边过来,被先前安排的人支开了。” 苏钰颔首:“方才云嫣的话,听清楚了?” “是。” “就照她说的做,另外告诉其他暗卫,明天守城时只要是她的吩咐,别问缘由,照做便是。” 天流有些犹豫:“那万一到时候真的出了点什么……” “只要那些人有点良心,就不会出事。他们要是硬要抛了良心逐利,你们也不用客气,出了什么事……”苏钰忽而勾唇一笑,眼中流露出一直隐藏在冷意后面的强势来,“让他们来找我。” 天流应了下来,转身出去办事的时候,忍不住为谢云嫣鞠了一把辛酸泪。 自家主子心思实在是太过深沉,本来就打算帮她治理这一滩污水,却偏要谢大小姐自己开口请他帮忙,这就算了,还吊了人家这么长时间,亏他还以为最近这两个人出了什么事呢。 而且明知道谢大小姐理解的等价交换不是这个意思,上手就让人家欠了个人情,你说说你说说,连自己喜欢的人都这么算计,心有多黑啊。 被蒙在鼓里的谢大小姐还觉得主子是什么好心人呢,不但同意帮这么大一个忙,而且还得了主子承诺,不会凭这个欠下的人情让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心里说不定还觉得主子这是看他们两人之前的关系,所以才勉为其难的同意帮忙。 所以说……就算是谢大小姐心有七窍,也是完全斗不过成精的老狐狸啊! 谢云嫣和苏钰往日商量完事情后总是习惯聊点其他的琐碎事转换心情,可是今天明显是有点儿不在状态,男人扫了她一眼:“怎么,不舒服?” 因为他愿意帮忙而心头大石落下的谢云嫣点点头,蔫蔫地往回廊柱子上,完全懒得理他。 苏钰点了点头:“明白了,心情不好。” “对了,苏钰,”谢云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说……你跟苏黎还有其他长安城的公子哥走得那么近,他们都去青楼楚馆……” “你就不能换个说法?”苏钰无语地扯了扯嘴角,“那些地方只有因为密令不得不去时,我才会乔装打扮去逢场作戏,平日里我可从没有去过。” “能不能听我说完?”谢云嫣瞪了他一眼。 “行行行,你说。” “天天跟他们这些有不少红颜知己的人混在一起,是不是也容易近墨者黑?”谢云嫣把话问了出来。 苏钰:“……” 第257章 谢云嫣是个什么样的人 过了片刻,他才笑了一声,回答道:“怪道这些年怎么就没个人看上我,敢情是因为那几个人?” 谢云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睛里却带着一股冷冷的光。 正好有阳光洒在他们身处的回廊里,苏钰偏头看了她一眼,正好看到她略带杀气的眼光。大概是性格原因,谢云嫣身上有股天生的杀气,只不过平时隐藏的好好的,不大能让人察觉出来,只有偶尔那么几刻,会露出一点儿说不出的凉意来。 好像某种稀有的食肉植物,长在一片危险的花红酒绿中,却开出了带着淡淡香气、温软无比的白色小花来。 “我跟他们不一样。”苏钰收起了玩笑的表情,低声说。 “我跟他们认识的时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你也曾和其他人一样,认为我们这几个公子哥身上都带着不明就里的高傲吧?”苏钰顿了顿,慢慢地往下说。 谢云嫣笑了笑。 “你也不用否认,你曾经头一次拜访靖国公府的时候,表面上是面面俱到又有礼貌,心里肯定想,这些生在富贵乡里只会吃喝玩乐的人,凭什么这样高傲?” 再往后就要扯到自己后来为了融入长安贵女圈子硬是改了性格的事情了,谢云嫣连忙说:“我就是想问问,你还能不能从他们嘴里打听点消息,云芷的事情,也许还是得从权贵圈子里查。” “云嫣,让我把话说完。我不知道他们几个怎么想,但是我知道我自己的路要怎么走,”苏钰很认真地说道,“所有那些本来不属于我,废了好大力气才得到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珍贵的。谢云嫣,我跟你想象之中的其实不一样。” 谢云嫣追问:“那你觉得自己对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我是个人,”苏钰说,“我想好好活着。” 谢云嫣一震,愣了好一会儿。 每个人都明白这句话,可是好多人都已经忘了这句话。 “你呢?”还没等谢云嫣反应过来,苏钰就反问了她一句。 “我?”谢云嫣看了苏钰一眼,“我要是想像其他人那么活,又怎么会在阳临关守城?” “我是问,如果你站在邵菀或姚玥立场上,你怎么办?” 谢云嫣愣了一下,随后突然摇头,笑了起来,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也得实话实说,”苏钰说,“基于你一致推崇的公平交易原则。” 谢云嫣想了想,品味着前世因为苏黎而留下的彻骨伤痛,然后说:“不怎么办。” 她停顿了一会儿:“我什么都能抢,什么都能争,也不怕和别人争,成王败寇,胜者为王,赢了不会同情输家,同情了没准下一次输的人就是我,输了也是自己功夫不到家,该怎么样怎么样,只要还有心相争,就抓住一切机会等着东山再起。唯独不和女人抢男人,这个没人教过,不会,嫌跌份儿。” “我做我能做的,”谢云嫣说,“我不算计自己人,别人对我真心,我也对别人真心,我不会没理搅三分,也不会在外面故意掉谁的面子,如果他还是认为别的女人比我好,那随便——我的价值根本就不体现在男人身上。” 苏钰怀疑的地看了她一眼:“真的?我就不信你心里没有什么仇怨。” “当然有,我又不是什么观世音菩萨转世。”谢云嫣说。 “我听你的意思就是好聚好散,再聚不难。” “你听错了,”谢云嫣有点儿阴森地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是,老死不相往来,并且在时机合适,不损失太多时间和精力,不和我个人还有谢家起冲突的情况下,适时地不让对方好过。” 苏钰觉得自己好像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但是谢云嫣却看着苏钰,她眼睛里沉淀的情绪男人始终没有发觉。 她在心里苦笑了一声,然后转头望向了院里已经彻底枯死的草木——总算是狠下心来作出决定了啊。 人间说白了就是许许多多的不同圈子组成,它们一环一环地套在一起,有时候有些人走不出去,就困在一个圈子里,有些人出去了,进入下一个圈子。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有人真的能足够强大到打破所有的圈子,原地飞升成仙,得出一些很了不起的结论,诸如到底怎么样才能够死而复生。 可这终归只是一个也许。 但绝大多数人,还在这个漫长的过程当中,慢慢长大,然后老去,并永不停息着。 有的人生而平淡,只要给他一个美好的家庭,物质上能够吃饱穿暖,不用吃饱了上顿没下顿,他就能高高兴兴的过上一辈子,有的人一定要要求有很高的物质条件,昂贵的金玉珠宝对于他来说就是必需品,必须要穿最贵最时新的衣裳,必须戴最昂贵精致的首饰,男人要有好几匹值得夸耀的高头大马,而女人就必须要有一柜子能够一件就让一户普通老百姓一辈子吃穿不愁的,还有些人专注于吟诗作对,他们总是有很多很多的感慨,需要说给那些所谓的懂他们的人听,不然就会这日子过得索然无味。 但是还有一种人他们分不清铁力木做的床和酸枝木做的床睡起来有什么区别,认不清所谓新流行的苏绣花样和去年的有什么两样,给他们一件普通金钗还是给他们一匣子西域进贡的精美宝石对他们来说这些终究都不过可以用来换钱的身外之物。 但是他们唯一想要的就是要站到很高很高的一个地方,不一定要流芳百世青史留名,可是依旧要看到很多人穷尽一生都看不到的远方。 他们能用让人觉得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和闲适来睡高床软枕,也能用同样的姿态睡得了边关守城月光下冷硬的城楼。 他们眼中望向的是无尽的未来,因此路上即便荆棘丛生,也会赤脚踏过,百炼成钢。 只要能往前走上一步,再多的苦痛也不会抱怨,咬紧牙关自己扛过去。 谢云嫣就是这么一种人。 第258章 云嫣不敢赌苏钰的感情 她能从失去了家族荫蔽的迷茫期中走了出来,能将前世的仇恨变成自己的动力,确定自己想要走的是自己想走的怎么样的一条路,就算是再难处理的感情问题,只要找到了方法的话,也是处理得当的。 即便是走的是一步一步地踩在尘土飞扬的路上,谢云嫣也走得是昂首挺胸,心满意足。 她不是那些需要被人捧在手心里因为一点伤痛就退缩了的宝贝们,即便谢云嫣是个姑娘,但是大多数的时候很多男人都比不上她。 谢云嫣她够狠也够聪明,也敢拼命,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少,更清楚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两个人有些过于平静地吃完了饭,苏钰说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处理,而谢云嫣一个人坐在房间里,静静地想着自己的过去。 她回忆那些过去的时候平静得几近默然,几乎就是在想着其他人的故事,谢云嫣知道自己因为前世的仇恨而变得太过倔强,真真正正就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她容不下这些踩了她底线的事情,她不会为了谁而改变自己,甚至如果天下容不得她,谢云嫣就要去改变整个人间。 谢云嫣拒绝和这个人间讲和,更拒绝磨平自己这一身的棱角,所以她不可能因为任何人而退让。因为她太过清楚的知道,大部分事情不可能双赢,每个人就可能是个被他人唾弃的人渣,可能是太过强势地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可能是因为其中一方总是为了对方而往后退让,在相处中永远是处于弱者,可是这一种心态和讨对方的施舍有什么区别,慢慢的也就腻了,人会变老,感情……更是会变老。 除非是得不到的才能一直念念不忘,否则总是有这么一些东西和这么一些人,现在或是过去是疯狂地迷恋着,说难听一点就是想疯狗一样的去追求着,随着时间慢慢的流逝,发现这种最初的狂热感也已经一点一点的不见了,从而变成了另一种感情——要么是由于习惯而产生的不舍,放手了就像从自己身上狠狠剥下来一块血肉一样,要么就是喜新厌旧之后的腻烦。 一般来说这两种可能是三七开的,前者三,后者七。 而对于苏钰……谢云嫣现在已经摸不清自己对他抱有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也不敢来赌他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 再这么想下去,她就要把自己逼疯了。 谢云嫣叹了口气,感受了一下侧腰伤口细密的疼痛,决定找个地方去换换心情。 谢风安排了一圈事情回来,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看见本来应该躺在床上养伤的谢云嫣,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屋子里看见的。 坐在桌子旁的谢云嫣显然等了他有一会儿了,见他回来,便指了指书堆问道:“嗯……风叔,我能借本书来打发时间吗?” 谢风走过去,抽出来本书递给她,脸上居然带了点笑意:“那你恐怕失望了,我这可没有时新话本子,连你有点儿兴趣的账本都没有。” 谢云嫣接过来一看也无奈了,居然是一本书角都被翻的有些卷的《三十六计》。 叹了口气,谢云嫣将书放在桌子上,坐姿优雅的就好像是在长安将军府的书房里一样,慢吞吞地说:“我爹当年建议我好好看看这个,不曾想我没看,风叔你还真看了……说起来,那时候我爹还说,让我多看这书的目的不是让我带兵打仗,而是别被人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 顿了顿,谢云嫣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继续补充道:“当然,说到这儿我就想起来了,这几天我一直想告诉你,对于朱成朝带来的本家的消息和交换条件,你先别急着答应,我得先好好查查的。” 在得到了乔琰的消息,还在深夜听谢理那些长篇大论后,谢云嫣现在对本家变得更加不信任,朱成朝带来的东西虽然有很大的诱惑,但在她眼里,那就是鱼钩上香味四溢的鱼饵,只等她心动点头,就把她、甚至将军府这一脉都当成大鱼钓上岸去。 谢风垂下眼帘,把她递回来的书放在一边:“大小姐,我一直觉得您是个真性情的人——在将军出事之后,谁想到,现在您却……” “性情……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被自己的情绪控制,风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想要答应下来的提议,谢云嫣的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解释的口气,“但是如果要成为一个真正能杀伐决断的人,我就必须得摆脱这些——有的人天生能任情任性,因为他们纯粹,但是我不是。” 说实在的,谢风从心眼里反感谢云嫣这样的眼神和口气,这给他一种非常陌生的感觉,她像是在害怕什么,刻意地拉开与人的距离。 像是在保护自己,又像是保护别人不被自己伤害。 虽说作为一个已经知道内情的人,谢风自然是知道,谢云嫣突然变成现在这样刻意去拉开距离的态度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是因为目标就在眼前,谢云嫣又迟迟不肯动手,他皱皱眉,反问了回去:“那您觉得您修炼到位了?” “我?”谢云嫣被她有些咄咄逼人的反问问得一愣,忽然耸耸肩,“我是个残次品。” 又来这套,谢风苦笑一声:“我倒是不知道,大小姐,在你记事的这么多年里,你看见过几块水坑化成田地了?” 谢云嫣的目光飘到书架最上边的一层,上面放着一本《奇门遁甲》,她曾经最爱的一本书,也是她爹和周承不约而同的,都送过她的一本书,没想到谢风这儿居然也有。 谢云嫣半真不假地对他笑了笑:“要是我稍微任性一点的话,说不定现在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更别提如果我不是那么罔顾那些乱七八糟的后果,有多少次没对他们那些人动手了。” 她撇撇嘴,好像对自己的这些顾虑有些不屑一顾。 第259章 长安来信,苏黎被刺 谢风微微放松了一下紧绷的肩膀,觉得还是不要这么剑拔弩张比较好,于是掉转了话题:“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意识到自己这么问得太过突兀,谢风找补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知道您和苏黎退婚的事情,想着军中这么多好儿郎,说不定就有适合您的……毕竟眼看着谢家军要交到您手里,您未来的夫婿是个什么人也挺重要的。” 谢云嫣愣了一下,没想到谢风这么个“务正业”的人也有这么“不务正业”的八卦想法,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恍惚间就想起了苏钰来,谢云嫣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让自己回过神来:“这个……没什么标准吧?又不是买东西,还非得按着样子来,有感觉有感情的就行。” 谢风呆呆地在心里重复着她这句话,有感觉有感情的就行…… 这句话……是那么的耳熟。 却听见谢云嫣又补充了一句:“要非得说比较偏爱的么,也没什么标准,基本上男的,活的,我看着顺眼,不妨碍我做我该做的事情就行。” 谢风第一个感想是,大小姐这要求听着挺简单,但琢磨起来可比登天还难。 第二个感想是,原来大小姐不多的几个要求,苏钰就只符合两个……活的,男的。 怪不得大小姐看着到现在还没开窍,连梁严明和苏钰为什么剑拔弩张都摸不着头脑。 人间路漫漫,各种多舛处,啧…… 看着谢风,谢云嫣心里其实也很纠结。 他们两个人,其实在很多事情上的观点都是不一样的,如果是没事的时候,她也是愿意坐下来和这个对自己很好的叔叔聊一聊的。 算上前世的年龄,其实她和谢风现在的年纪也没有差太多,只是两个人的经历相差得很远,因此才导致很多想法都南辕北辙。 但是这不妨碍这种谈话能使双方都很愉快。 谢风这个人的锐利,私下里谢云嫣是欣赏的。他好像天生有种明察秋毫的本能,只要不被他自己的情绪控制,谢风就总能看到事情的根结,并且有极快、极精准的解决方式。 这也是他能成为谢将军最得用的心腹的原因。 对于谢云嫣来说,这是某种全新的处事方法,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很多事情上都带着某种得过且过的、厌倦的感觉,宁肯周旋于麻烦中,也不肯在没有彻底胜算的时候真的拔出刀来砍断症结所在。 所以在这次的事情上,她才会谨慎到让谢风有些不耐烦的地步,还没有下定决心。 无论如何,她是不可能让谢风去同意这笔交易的,可是除此之外,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去朱成朝手上那些本家为何对天柱峰之役不闻不问的消息了吗? 当然有,甚至谢云嫣可以想出好几个办法来。 但是让她犹豫的是,为了这么一个搞不清楚真假的消息动用自己的底牌,真的值得吗? 谢云嫣觉得脑子里乱哄哄地出现了两个阵营,彼此泾渭分明并且争吵不休,恨不得立刻抄起兵器来打上一架。 “风叔……” “大小姐,晚上你想吃什么……” 两个人同时开口,在一瞬间的怔愣后,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就算是观念不同,这么多年的相处是做不了假的,现在更是一起为了一个真相,磕磕碰碰地走了下来,单就这份情谊来说,有什么不能商量呢? 就在这个时候,谢风关上的房门被人大力拍响了,一般来说,来访者都习惯于敲两下后便开口喊人,比较礼貌,屋里人也比较容易听见。 这人却像十万火急一样,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谢风反应得稍微快一点:“我去看看谁来,你先坐着。” 现在阳临关虽然是大战来临前一触即发的情况,但因为所有能布置的事情都已经布置下去,按理来说不会有什么如此着急的事情发生才对。 谁想到一开门,谢风自己也愣住了,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程老弟?你怎么这个时候……到我这里来了?” 好嘛,谢风内心默默地想着,自己这个小屋子,看来是真的要热闹起来了。 在这种吹着寒风的天气,程副将额头上居然还都是汗珠,一看到谢风开门,她连忙问道:“风副将,谢大小姐是不是在你这儿?我有急事找她。” “什么事你这么急?”谢风侧了侧身,把他让到了屋里,关上门问道,“你那汗赶紧擦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怎么着了。” 就在屋里的人谢云嫣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走了出来:“出什么事了?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要我帮你善后?” 程副将喘了口气:“大小姐,你还有心思开玩笑,真出大事了——长安来信,苏黎当街被人给捅了!” 听了这句话,谢云嫣像是有些反应迟钝似的,眨了眨眼之后,才慢慢回答:“就这事?” “不然你还想要多大的事?”程副将觉得这人很有可能是被苏黎和邵菀的丑事气到了现在,“怎么办,是让人回去看情况还是?” “现在一个人恨不得当两个用,你去哪儿找人回长安?”谢云嫣伸了个懒腰,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吃东西吗,刚才吃午饭的时候就没见你。” “你……确定?”程副将晃了晃脑袋,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苏黎莫名其妙地被人捅了一刀,好像还伤得不轻,你真的……” “真不派人打听。我跟他关系不好的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去打听消息,谁不觉得我是为了落井下石?”说到这儿,谢云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头问他,“虽然看你这样子,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但是我多嘴问一句……苏黎不会死了吧?” 程副将突然觉得,急匆匆地过来告诉她这件事的自己,有点傻。 但是他又不是谢云嫣,怎么能猜到,她连究竟是谁捅的都不问,根本就对这件事一点儿兴致都没有呢? 第260章 谁对苏黎下的手 同情地看着傻了的程副将,谢风把他往门外推:“赶紧吃饭去,别待会儿饿晕在下面的弟兄面前,丢人。” “真不派人回去?”看着程副将挠着头离开,谢风想了想,问道。 “真不去,我跟你们说假话干吗,这件事跟我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是吗?”谢云嫣抬头找书,心不在焉地回答。 看了她一会儿,谢风叹了口气:“你心里有数就行,不过我觉得,苏黎这事不简单。” 谢云嫣耸了耸肩:“当然不简单,怎么说苏黎也是靖国公的亲生儿子,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被人捅了,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不是?虽然我很想拍手称快,但是你要相信我,这真不是我干的——就算干,也不会在将军府大仇未报,苏黎对我们来说还有用的情况下动手。” “废话,你就算真要对他动手,能不让邵家也一起吃一刀?”谢风笑骂了一句,“你也赶紧的,拿了书就回去好好躺着养伤去。” “好好好,我知道了!” 其实谢云嫣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无论她关不关心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有人想让她跟这件事扯上关系,这是早晚的事情。 那她何必现在就巴巴地贴上去呢? 男人手拿一盒胭脂快步走在街上。一辆马车慢慢靠边向他靠近过来。男人瞥了一眼,发出不易察觉的叹息。马车像是收到信号一样,在缓慢与男人共行了几秒后,加速超过了对方,在前面右转弯的拐角处,消失了踪影。 男人偏离计划的路线,拐进了那个弯道。 马车就停在那里,车帘邀请一样地掀开着。他谨慎地环顾四周,迈了上去。 “好漂亮的胭脂。”坐在里面的女人伸过手去,却让男人一下拍开,女人不怒反笑,说:“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 “我相信你来这不是让我喜欢你的,所以有话快说。” 面对男人的冷脸,女人轻哼一声,她朝车夫示意了一下,对方就很明白地跳下了车子。只剩下他们两人后,女人带着无瑕羊脂玉镯子的手递过去一本看着就十分有分量的本子。 男人皱起眉头,接过来打开一看,厚厚的全是个人资料,来自不同姓名身份的人,但多半都跟谢家军有些关系。 “这是梁王,”女人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尾音有些浮动,“认为最有可能是云雾遮安插在他身边的内鬼的名单,他知道我收买了一个人,决定让你处理这件事。” 男人忍不住发出闷笑声。“他让内鬼去找内鬼?” 男人的拇指快速点过那厚厚的一沓文件,他又说,“难为他了,把自己身边的人筛得这么细。” 说完后,他发现女人在盯着他看。他冷笑:“怎么,听到有人说你肚子里孩子父亲的坏话,不高兴了?” “别试图激怒我,要知道让你发怒可比这容易多了。”女人的五官终于有了些细微的变化,“而且你应该明白,你自己的处境可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恐怕你正付出的比你想象中的还多,女人,梁王安插到苏黎身边,现在已经成为了他心腹大管家的陈忠冷冷地想,却说:“那就别盯着我,把想说的说出来。” 邵菀也冷冷地回看他,马车里的一男一女,一个是冰,一个是火。 自从陈忠挑破自己其实是云雾遮的下属后,他在自己面前似乎就有些飘飘然了。 邵菀心想,这局棋才刚开始……陈忠就有了这种势头,注定了他只能是个失败者。 “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找个替罪羊?” “我为什么非要找个不相干的人抢走我的功劳?” 邵菀笑了:“真是个疯子。” “我当夸奖收下了。”陈忠晃晃手上的东西,又问,“他具体想让我怎么做?” “‘找出内鬼。”邵菀复述着本来的原话。 男人轻哼一声,说:“告诉他快了,我会让他见到‘内鬼’的。” 邵菀看着陈忠,心里止不住的腻歪,要不是因为谢云嫣性情大变让她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她怎么会沦落到被陈忠这种人看不起的地步。 她明明应该是隐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才对! 谢云嫣…… 一想到这三个字,邵菀就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愤恨,她除了一张好皮相和让人不得不敬畏的背景,她还有什么?如果没了这两样东西,那么谢云嫣就连最卑贱的人都不如。 如果让谢云嫣听到这句话,她估计还能笑上一下,她其实觉得外界对她的能力看轻一点是件很不错的事情,轻敌的人总比谨慎的人应付起来好上太多。 陈忠来的时候行色匆匆,现在也是满脸的沉郁:“你找的人下手还算利索,这一刀以后苏黎再也别想跟女子欢好了。但是这是不是有点儿太快了,之前明明不是说用药徐徐图之吗?” “那位的意思,你敢反驳吗?”邵菀喝了一口自己的茶,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了一句,“你真觉得谢家能知道苏黎被下药的事?” “我虽然也觉得不可能,但钱金鑫去了阳临关之后再也没有消息,万一他吐出什么……”想到这里,陈忠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现在的阳临关可是谢大小姐一手遮天啊。” 邵菀即便是已经在谢云嫣手上吃了亏,但并不相信这个从来没接触过什么真正风雨的大小姐能做到这种地步,但是看到陈忠这个样子,不开口又不行:“行了,你放宽心,就算她知道苏黎被下了药又能如何,她又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下的手,更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苏黎的,你也不用着急。” 顿了顿,她继续道:“而且真要是抓到她打探靖国公府后院的事那就更好了,一个未婚女子,这样关心别人夫君的后院,不守妇道的帽子谢云嫣一辈子都别想摘下来。” “但愿如此吧,”陈忠从怀里掏出了东西递给了邵菀,同时也奇怪地问,“你查乔家干什么?” 第261章 消息 邵菀接过,翻开之后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没什么……大概算得上是一点私事,跟谢家有关系。” 陈忠知道,跟谢家有关系的事情邵菀不会让自己知道太多,虽然他心里不舒服,但也只能如此:“那位也没让我们现在就对谢家动手,我们私下的动作是不是有点儿太多了?” “什么?”邵菀抬起头看他,描画得细细的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陈忠尴尬地咽了下口水:“我是觉得……我们未免有点操之过急了。” “你其实是怕了吧?”邵菀的语调忍不住提高了,“陈忠,我真的很奇怪,她不过就是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大小姐罢了,你连见都没见过她几次,怕她干吗?” “我……”陈忠很想反驳一句,冯瀚之去了阳临关都没消息,足以见得谢大小姐绝对有些不为人知的手段,话到嘴边也就换了个说法,“我不过是想求个稳妥。” 邵菀冷笑了一声:“稳妥?别人来跟我说稳妥我还相信,可是这两个字从你陈忠嘴里说出来,要我怎么相信?你要是求稳妥的话,就趁早别跟我一起谋划这件事情,还是安安心心的去讨好苏黎,做一辈子家奴算了。” 陈忠被邵菀这一番丝毫不留情面的话给说得满面通红,好在在昏暗的马车之中没人看得到这一点:“你不觉得最近的事情有点太奇怪了吗?” “奇怪?”邵菀把玩着杯子,她最近一直在谋划让苏黎断子绝孙的事,也没有好好地看看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势,“要说诡异的话,倒不如说其他人办事不利,对谢夫人下手数次不成功就算了,还又让人进了寒潭寺?" “别提了,为了这事那位发了好大的火。”提到这件事情,陈忠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不好看,“而且寒潭寺也不知道谁在护着,刚一动手,皇上就下旨说要让寒潭寺为皇家祈福,派了一整队亲卫去守着” “那位发了火,却没有惩罚你……看来你还不知道,最近他派了人去你老家,接你母亲来长安享福的事。”邵菀淡淡地说,“即便是这样,你也要求个稳妥为上吗?” 陈忠愣了。 他没有想到邵菀会这么问他。 更没想到,云雾遮居然这么、这么阴狠! 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就直接掐住了他的死穴。 陈忠咬了咬牙,终于妥协了:“那你说接下来怎么办?” 邵菀听了陈忠说出来的这句话,满意地挑高了唇角:“接下来啊,我觉得我们应该给谢夫人找点事情做做了,毕竟自从她躲进了寒潭寺之后,日子过得有点清闲过头了不是?” 谢云嫣,我倒要看看在你母亲出了这么大事的时候,你还能在阳临关乐不思蜀吗! 果然不出谢云嫣所料,没过半个时辰,乔琰便风风火火地敲开了她的门。 谢云嫣刚喝完药躺在床上翻书,看着她脸色不错,乔琰搬了凳子在她床边坐下:“长话短说吧,我估计你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琢磨到底怎么回事。” 谢云嫣挑了挑眉,靠着大迎枕说道:“你今天怎么比我还忙?” “对,那几个病人有个苏醒过来,但是情况不太好。”乔琰对谢云嫣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毕竟她还有事求谢云嫣办,“苏黎被人捅了的事情,看来你是已经知道了?” 谢云嫣笑了笑,才慢悠悠地开口:“程副将刚才火急火燎地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对了,我想让你帮我盯个人。” “你说。”乔琰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放松点,我又不是要做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情。”看着乔琰的态度,谢云嫣忍不住失笑,“你在长安城里有谁都不知道的人脉,找几个人帮我只要盯着这个人就好,她跟谁见了面是重点,说了什么你尽力就行,只要不被她发现,回头把东西……写成信寄给我就行。” 乔琰点了点头,然后从谢云嫣手上接过了一张字条,一看之下,她忍不住抬头看着谢云嫣:“这不是……邵菀?我听说苏钰的人不是一直都……” “这么说吧,他的关注点跟我不太一样。不过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否则我也只能对你采取点措施了。”谢云嫣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刚好,你先前不也找人盯了她?” 乔琰突然问:“她是不是又来找你麻烦了?” 谢云嫣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她大概是误认为自己和邵菀有过节,所以才要打探她的消息。 她浅浅地笑了起来,可即便如此,爆发出的美丽仍旧让乔琰有点看傻了眼,这个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实在是太过漂亮,这种美是让人永远无法忽视的美:“邵菀?她还不够资格跟我有什么过节。” 提到过节,谢云嫣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想到了谢理。 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虽然他们两个关系不算太差,可是对于谢理那种谁强就去对谁献殷勤的方式,谢云嫣一直都是看不上眼的。 揉了揉眉心,谢云嫣强迫自己收回思绪,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到现在的谈话上来,无论现在怎么样,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虽然谢理那时在背后捅过一刀,现在还涉及更多的秘密,可是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谢云嫣也恨不起来。 “说起来,最近本家的谢理似乎在找人查你,”乔琰继续说了下去,“倒也不是说他想做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只不过他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他这么多疑,绝对是不查就睡不着觉的。”谢云嫣放下了手里的书,“你就让他查吧,不用我动手,等他过火了,有个人第一个不会放过他的。” 就是那个变态程度跟他不相上下,擅自把自己划为他的所有物的云雾遮。 乔琰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可是她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够了解的东西,也就没有再问:“还有一件事情,苏黎被捅了得并不深,但是捅他的那人下手位置很奇怪,一刀彻底废了他的子孙根。” 第262章 主将是谁 谢云嫣皱起了眉头:“这个消息是真的?” “千真万确。”乔琰的表情不像作伪。 不期然而然,她想到了那一张给男子用的绝育药药方。 难道说,是邵菀找人下手捅的苏黎? 那么,她是为了什么……是已经知道自己怀了男胎,想要保住地位?还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邵菀动手一定有她自己的目的,现在的问题是她怎么确定这件事的真假,去找出邵菀的目的,那样的话,自己要不要动用手里的底牌,去和某些人做其他的交易? “你觉得,除了邵菀还有谁能做这事?”想了想后,谢云嫣敲了敲床沿,这样问乔琰道。 “别人就算是下手,也不会冲着那个地方去,但是看样子,后续也处理的太干净了……”想到这里,乔琰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而且似乎还有别的人掺和了进去。” 谢云嫣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以邵菀的品性,我不觉得她会为了固宠就下这么明显的手。我更倾向于她会暗中用手段掏空苏黎的身子,却又让他觉得自己雄风依旧。” “你的意思是,她更愿意挑动苏黎去宠爱更多的女子,给自己塑造一个懂事大方的样子,让那些女子为了独占恩宠而彼此争斗,却又永远无法得到真正能稳固地位的孩子。”乔琰了然地接了下去。 谢云嫣点了点头:“甚至她都不会让苏黎断子绝孙,只会让他子嗣艰难,并且暗中找人去确定其他女子怀的是男是女,女孩儿就让她生下来变成棋子,而男胎……”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同样出身大家族的乔琰已经完全明白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男胎一定会被邵菀动手脚打掉,并且会成为她一箭双雕,暗害另一个更得宠的女子的筹码。 后宅争斗中,永远没有能靠男人一辈子的恩宠笑傲人间的,立于不败之地的,只有那些挑拨的别人斗得你死我活的女人。 沉思片刻,乔琰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但……如果不是为了争宠,邵菀为什么要动这个手?” 这就是谢云嫣想知道的。 而且她隐隐觉得,邵菀动手废了苏黎,一定跟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关。 邵菀,邵家,苏黎,梁王…… 她眼前有无数碎片在眼前飞舞,各式各样的线索在脑中浮现,又一个个的沉回脑海底部,眼下只缺一条线索,谢云嫣相信只要抓住那个线头,她立刻就能明白邵菀为何动手。 良久,谢云嫣才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算了,现在也不是全副精力都思考这事的时候。正好你在药铺和大夫上的人脉比我广,帮我查查邵菀是什么时候开始经常开药的。” 乔琰点头答应下来,看着谢云嫣半晌,才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这么关注邵菀,又觉得她不配跟你有过节,那我是不是理解为……云雾遮开始利用邵菀了?” 她真的是相当敏锐。 谢云嫣心里暗叹,也没有藏私地应了一声:“对,我曾经以为她是攀上了梁王,但是看她现在的行事,不是梁王的样子。” 知道谢云嫣和自己一样心里百转千回,乔琰也不好打扰下去,而且苏钰可能马上就要回来,她也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不便在谢云嫣这里和苏钰碰面,就只好开口提醒:“如果邵菀真的为云雾遮所用,我在长安的布置也需要调整。我不打扰你养伤,就先走了,放心吧,你交代的事情我会安排得力人手去办。” 谢云嫣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眉心仍旧紧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床边木头,发出沉闷的声响。 *** 即便西秦说是天明攻城,但刚刚入夜,除了定好了要带人在城楼上防守的副将外,剩下的人都聚集到了议事厅,低声交换着自己的意见。 谁也不敢在大战来临之前真的倒头大睡,把自己的安危全部寄托在敌人的良心上。 俗话说得好,兵不厌诈。 当该来的都来得差不多的时候,谢彦辰带着几个谢家旁支儿郎走了进来,静默地站在一边。 所有人立刻精神一振,知道今晚的重头戏要开始了,就连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交谈的人也都停止交谈移动了过来。 过了片刻,先走进来的是一身软甲的程副将,他以眼神示意心腹将议事厅的门窗全部打开,随后转身立在正中那扇门的一旁。 就在这个时候,夜色中终于走出了穿着一身银盔的谢风,但是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并不是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而是他身后那个美丽到让人觉得震撼的姑娘,肤白胜雪乌发如墨,一双漂亮的眼睛开阖流转之间,隐隐有种飞扬锐气。 即便姑娘一眼看上去就没多大,可是她穿着那一身红如烈焰的劲装却让人没有感到和这里的气氛有任何违和感,她的腰裹在腰带中,让人一瞬间就想到了盈盈一握这个形容词,靴底轻轻地敲打着地面,好像有韵律似的,一下一下地踩在人心上,一头长发高高地束起,束发的发带上有着金线绣制的海棠纹样,简直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当她伴随着谢风出现的瞬间,站在门边的程副将清楚地听到四周传来轻微的抽气声,还有如同潮水一样迅速奔腾开的,嗡嗡的议论声。 他十分理解这种感觉,要知道当他看到今晚谢云嫣这一身装扮时,他差点就把手上的茶盏给掉在了地上。 场中的眼光完全集中到了谢风和他身边的谢云嫣身上,谢风不以为意,往前走了几步,向全场所有的人宣布:“诸位,见过守城的副指挥——我们谢家的大小姐。” 这么一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在场众人却听得一阵头晕目眩。 副指挥? 谢云嫣那天在议事厅玩了一出杀鸡儆猴,居然没有顺理成章的接手兵符,做阳临关的主将? 那、那主将是谁?! 还站在门口的谢云嫣刚好能够看到大部分人的神情,她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重,谢云嫣其实并不在意他们能够给自己提供多少助力,她只是想让各怀心思的人知道,守城的功绩,属于谢家,属于谢二将军——谢远。 第263章 短兵相接 “兵符是皇上赐予二叔的。”她淡淡开口,“现在二叔不在,就由我来替二叔带着诸位,会一会西秦的四皇子了。” 在最开始的惊愕过好,这些的人精中的人精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开始说起了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谢云嫣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实在是适应不了无论说什么都要拐上好几个圈子的方式,虽然她也不指望大家说话跟曾经在父亲带领的谢家军中那样有什么说什么,可是当绕到这个份上的话…… 谢云嫣觉得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也就是她到了阳临关后实在讨厌亲自去谈事情的原因之一,谢云嫣总觉得每谈一件事情自己就会折寿个几年,这个势头可不是多好的事情,她这辈子还打算好好地活到寿终正寝来着。 虽然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可是挨个和副将们交谈并给他们吃定心丸时,谢云嫣脸上完美的笑容却没有一丝走样。 这也算是大战前的惯例了,主将一定要出面和他们打个照面,再嘱咐几句早就安排好的防务,算是给大家提气。 若是攻城,更会让人抬酒过来,众人以海碗盛满烈酒一饮而尽,在气氛最高昂的时候唱着战歌出征。 当应付完不知道第几个人的时候,谢云嫣耳朵突然听到了一阵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的争吵声,她微微皱起眉头停下了正在前进的脚步,谢风因为她停了下来,忍不住有些奇怪的回头看向了她:“出了什么事情吗?” 谢云嫣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专注地在交谈声混合而成的喧闹中寻找着争吵的来源,在找到来源的时候,即便是谢云嫣也不由得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头—— 因为那个人她刚好还认识,如果她引以为傲的记忆力没有出错的话,有一次她去见李副将时,是这个男人把她带进屋的。 那就意味着,这个人就算不是李副将的心腹,也是他比较看重的人之一。 谢风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一看之下也皱起了眉头:“李副将和王副将的手下?在这个时候怎么就吵起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沉默地隐藏在人群之中的程副将走到了谢云嫣的身边,俯身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谢风看着他的大小姐美到不可思议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个笑容虽然灿烂可是却让人觉得冰冷得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一样:“果然是因为这件事情。” 她随后便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谢风身上:“风叔,先前安排好的陷阱被人动了,请让我先去处理一下。” 谢风只能点了点头,目送她和剩下几个副将打过招呼,然后就和程副将一起走出了议事厅,消失在了沉沉夜色里。 “真是挺奇怪的,”同样目送着谢云嫣离去的谢彦辰小声道,“不过话说回来,小姑姑这招玩得还挺出人意料的,不是吗?” 谢风并没有点头。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那些传言其实都很不真实,就冲着谢云嫣刚刚那个笑容,他就敢断定,那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姑娘家,大概是他一辈子都不愿意与之为敌的人。 那个笑容出现的那一刹那,谢云嫣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让他觉得无比强大,那是一种久居人上,从出生开始,就对自己的实力毫无任何怀疑,肉食动物才能够拥有的气质。 在这个女孩子的眼里,除了她自己和她认定的人,其他的敌人——包括城外的西秦大军在内——都只不过是供她支配的玩具或食粮罢了。 谢风非常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谢风突然无比庆幸,自己和谢云嫣都是为了谢家将军府这一支而谋划布局,否则后果有多可怕,他竟有些不敢想。 “您要亲自去处理吗?”当确定没有人能听到他们交谈时,程副将问谢云嫣道。 “当然……不。”谢云嫣一边走一边说道,她的手扶着回廊的柱子,被红木特有的暗沉颜色衬得白到了一种触目惊心的地步,“我就猜到赤淮在以为看出我意图的时候就会立刻放弃他的最佳时机而动手,只不过我没有想到是现在罢了。” “不过梁王大概还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对我感恩戴德吧,毕竟赤淮在这个陈家还没撤出阳临关的时候动手,让他们可以把尾巴藏得更好,不让朝廷发现他利用陈家和西秦做了多少砍头的生意。”走进了程副将为她推开门的房间的时候,谢云嫣突然笑出了声来,“不过既然我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我为什么还要考虑他的心情,你觉得呢程副将?” 这个房间里放着一副精致的棋,谢云嫣走了过去,看着棋盘,她安排下去的第一批斥候已经回城,准备挨个和她回禀。 程副将并没有回答谢云嫣那句仿佛是自言自语一样的问题,站在女孩子身后三步之遥的男人看着她拈起了其中一个黑棋,往前挪动了一格,轻轻地说了一句话:“首先……是东城。” ——像是在回应她的话一样,本来漆黑一片的阳临关夜空之中,突然在东面出现了令人移不开眼睛的火光,因为府邸距离更偏向东城,在这间寂静的房间之中甚至还能听到隐隐的爆炸声! 准备偷偷利用暗道摸进城的西秦人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这个看似平常的夜晚,居然会成为一个令他们难忘的漫长之夜—— 这个在外人看来是已经废弃不知道多久的宅院里,穿过长满杂草的废墟,在那清亮却又没有一丝温度的月光照耀之下,到处是烈火灼烧的声音,四处肆虐的火舌给正在交战的双方都带来了越来越大的伤亡,在寂静的夜里,爆炸声和交战听来格外清晰。 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下,不知道那些人里有多少是自己人,又究竟是有多少人是手上多少人是死亡,呼叫声,交战声,与自己阵营的联系声交织在一起,成为了共同构成这场战斗最惨烈的音符!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么激烈的战斗却仅仅…… 只是一个开场。 第264章 战场对弈 阳临关外。 赤淮坐在军帐中,无比悠闲地翻阅着一本刚刚送到他手上的急报,心腹军师急匆匆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四殿下,属下刚刚去打探消息,来迟了……” “没什么,”赤淮的目光并没有从书页上调转开来,他一边专注地看着自己的东西一边问军师,“情况怎么样?” 军师立刻就反应过来赤淮问的是行动的情况,他也就立刻进入了状态之中:“东城那边进展十分顺利,但是很奇怪,虽然他们布置下了大量的机关,负责防守的士兵却没有多少,而且无论是东曜军还是谢云嫣本人,都没有对那边提供任何支援。” 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一样,赤淮露出了点微微的笑意:“果然……谢云嫣就算是在睡梦里,身边的人估计也已经把消息传过去了。” 军师有些疑惑:“可是东城那里的情况……难道那里是障眼法?” “障眼法?”赤淮轻轻地重复了一下这三个字,“谢云嫣从来都不会用这个法子,她如果放弃了东城,那么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对于她来说,东城这块地方,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利益。与此同时,她也笃定就算我们打下了东城,也绝不可能对阳临关有任何影响。” 就比如现在,拦在西秦军面前的就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在干燥的秋夜里,以东城大片废弃的房屋为燃料,加上火油,这样一场连夜空都染红的大火能一口气烧上三五天。 也就意味着,西秦的大批士兵是不可能从大火中进入阳临关,实现和正面城楼的里应外合。 似乎并不想把这件事解释得更透彻一点,赤淮并没有等待军师回话就继续说了下去:“通知下去,在进攻东城的同时,西城埋伏下的人手也可以开始行动了。” “——西城。” 谢云嫣坐在窗边,看着深沉却又寂寥无比的夜空这样对着身后的人说了一句。 知道出了事之后脸色一直不好看的李副将并不知道谢云嫣说出的这两个字有什么意义,他在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次赤淮这个浑蛋,挑哪儿不好非要挑在他负责的东城下手,这不是存心下他的面子吗?!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谢云嫣布防的时候并没有往东城再增加人手,当时李副将觉得是自己的布防让她挑不出刺来,但现在他却有些不满。.ghxsw.c0m 觉得谢云嫣是把自己当靶子使,丝毫不念那天议事厅里自己帮她说的那么多好话。 他定了定神,可是开口的时候语气依然不怎么好:“西城怎么了?” 靠在椅背上的谢云嫣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冷得像冰一样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流光,但是那光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李副将再去细看的时候,却发现那双眼睛里仅仅是盈满了笑意罢了—— “西城怎么了?” 他听到这个年纪还不如自己一般大的姑娘用轻缓的语气重复了一下自己说的那句话,声音清脆,像是身处长安城的宫宴,而非战场上。 不知道为什么,李副将觉得虽然自己年纪比谢云嫣大上了不少,并且在战场上也比她混的时间长做成的事情多——事实上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认为谢云嫣不过是靠着她已经战死的爹才有这种地位的——可当他看到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时,李副将觉得自己似乎要比这个清瘦的女孩子矮了不少。 李副将听到了这个红衣胜火的女孩儿轻轻的笑声:“我说李副将,你是看现在的气氛太严肃所以想让我放松一下吗?” 李副将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狠狠地被谢云嫣鄙视了一把。 不过好在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谢云嫣就再次转回了那个看着窗外的姿势,虽然这个房间的窗户并不是她喜欢的那种大窗户,可是视野却十分不错:“西城有条密道可以通往城外,只不过年久失修,很难通行。而不知道为什么,前些日子为了运送药材进程,刚好就有人提议修缮一下密道,如果我是西秦四皇子的话,我想我也会从这里下手。” “但是…….恕我直言,”程副将十分纠结地开口,“您听了这个提议之后,不是还让我去赏了提议的兄弟吗?” “啊原来是这样吗?”谢云嫣仰头望着程副将,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你知道我最近的脑子总觉得有点不够用。“ ——你的脑子不够用了的话那刚刚被你鄙视了的我还用活吗?! 李副将在内心里无声的呐喊着。“程副将,你说如果在西城那里,我们那位英明神武的四皇子发现的密道走到一半后就变成了死胡同,而且入口也被巨石封死,他会是什么表情呢?”片刻之后,似乎终于想到了自己布置过这件事,谢云嫣轻轻地向程副将道。 “什么?!西城那里中了埋伏?!”军师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不可置信从位置上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可能,前几日我们的人不是还从密道顺利进了阳临关,还带了消息回来吗!” 他匆匆追问了斥候几句,转头看向赤淮:“四殿下,怎么……” 终于把手上的那本书合上的赤淮抬手打断了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来,脸上戴上了无比玩味的笑意:“所以说,谢云嫣果然一点都没变,最擅长的手段就是让敌人自以为抓住了她的把柄爬到最高点,然后抽走布置好的垫脚石,让敌人摔得粉身碎骨。” 军师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四殿下,您在说谁?” “没什么,”赤淮从棋盘旁边站起身来,走到了宽大的桌案前,摊开了一幅精细的舆图,“只是觉得谢大小姐这一次走了一步好棋而已。” 即便他从一开始就猜到了谢云嫣不会让他们的人顺利从密道中进阳临关,赤淮一边看舆图一边这么想,他同样还是会怀疑这是谢云嫣猜测他的心里而故意反其道而为之而做出的一件事情。 第265章 梁严明的门外是谁 谢云嫣了解他,一如他了解这个大小姐的脑子有多好使。 如果不是这样,谢云嫣也不会连他会这么怀疑都考虑在内的。 可是她的防卫疏漏到底在哪儿? 赤淮皱着眉头看着那张舆图,他的脑子里其实有好几个可以去进攻的地点,可是,这并不值得一个像他这样的利益至上主义者这么大费周章的试探。 毕竟真正的主力,还是要留在正面进攻的时候用。 反观谢云嫣,或许从一开始,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用或许根本不存在的防务漏洞当诱饵,迫使他们在正面进攻之前就折损大量兵力。 这就又回到最开始的这个问题,他能不能相信自己的判断,又如何确定谢云嫣是不是真的算无遗策,把他的考量也计算进去了? “四殿下,要不然我再派一队人去东城支援?”军师忍不住开口提议,“毕竟虽然那里的情况虽然不好,可是若真派人支援,想出法子冲过那片火海的话,局势肯定要比西城那边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可是赤淮却摇了摇头:“正因为那里的守卫少,却又有火药等大量机关,所以我才认为不可能是那里,谢云嫣其实是个锱铢必报的人,咱们这些时日给她找了这么多麻烦,她这一次或许是想要顺便报复我一下也说不定。” “听起来可不像是您语气所表达出来的那种愉快的意思啊。”军师忍不住多了句嘴。 “为什么不愉快?”赤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遇到这么完美的一个对手,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军师一愣,似乎并不了解赤淮所说的意思。 “军师,让他们带人回来吧。”最后赤淮的手指落在了西城的位置上,“即便是我现在大概已经知道,梁王把人安插在哪里,又在哪个地方刻意露出了疏漏,也难保谢云嫣不会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已经借我的手拔出了内鬼,并且调遣兵马补上疏漏。” 在这场纯粹的攻心战中,他已经失去了稍纵即逝的战机,只能在谢云嫣手下认输。 “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想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赤淮直起身来,眉目之间丝毫没有因为行动受挫而产生的阴郁,“所以这个开场,我们也并不是一败涂地。” “程副将,你觉得如果我在这件事情上一败涂地了会怎么样?”一直在看着窗外的谢云嫣突然这么问道。 “据我所知,您对这种事情一向不太看重。”程副将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疑惑。 “因为至今还没遇见过相关的麻烦。”谢云嫣笑了笑之后这么说道,“本以为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有类似问题,但是你的问题让我觉得有点困惑。” “您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件好事?”程副将说。 “我一切的经验,如果不是读自案卷史料,就是源于亲身体会。”谢云嫣停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如何表述,“世间万事皆有始终,只有人心无从猜测。”gsxsw.c0m “我没觉得您的看法会这么……这么令人感到无措。”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李副将默默地插了一句。 “如果将不确定的因素交给天意去决策,我无论如何也该在其余的部分尽力而为,这些努力还是会收到效果,应该是件令人欣慰的事。”谢云嫣把自己的目光转向了他,表情平静仿佛古井深潭,“但是一想到我自己也有一天会陷入相反的局面中,忍不住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但事情不一定就像您以为的那样发展。”李副将指出。 “姑且就先这么猜测。——何况你也不像是会把你心里的事情对我全盘相告的样子。”谢云嫣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副将,“不过我希望你记住一点,不管你收了谁的钱,又或者是为了谋求你自己想要的地位权势,只要你还在谢家军中一天,就记住你自己最初是为了什么而从军的。” 就在谢云嫣将要走出房间的时候,在她身后的李副将突然开口:“谢大小姐,你会和我为敌吗?”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我都不想与你为敌,甚至可以这么说,我希望我的敌手越来越少。”谢云嫣并没有回头看他,她低头戴好了自己的护手,继续道,“可是这取决于你。” 李副将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让我帮你钓出被安插进军中的内鬼,那么你现在到底有没有找出内鬼在哪儿,又是在何处的防务上做了手脚?” 谢云嫣露出了笑容:“这个程副将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内鬼出在西城,而且就是提出修缮密道的那个人,只是西城……从一开始就不是只有一条密道啊。” *** 门被敲响的时候,梁严明是真心不想开。 他知道明日西秦就要攻城,更能听到外面厮杀的声音,可是他就是不想出门,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 从很久很久以前起,他觉得自己就是要为了报谢家的恩而活,这条命只要谢将军一家三口说一句话,他立刻就能给。 可……可谢云嫣却不要。 不,应该说是谢云嫣并不相信他能做到这种地步。 她宁愿去信任苏钰——这个居心不良,跟苏黎是一个爹生的男人——也不愿意信任自己。 从意识到这点时,梁严明整个人活得如同行尸走肉,惶惶不可终日。 连活下去的目标都没有了,他还能在乎什么呢? 敲门的人十分有耐心,一下一下用同样的力量轻扣着,好像只要梁严明不打开门,他就会敲到天荒地老。 敲木鱼似的叩门声让梁严明无比心烦,甚至已经压过了隐隐传来的厮杀声,他烦躁地站起身来,一脚把拦路的凳子踢开,大步流星地过去扯开门:“谁啊!大半夜的不去干正事,非得来这儿……” 在看清门外是谁的那一瞬间,梁严明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人捏住,剩下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风华绝代,温润如玉。 面前这个男人不是他恨到牙痒的苏钰,还能是谁?! 第266章 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西城看看 盯了苏钰半晌,梁严明笑了一声:“苏大公子?我们还没有熟到这种地步吧?” 苏钰站在夜风里,总觉得今晚有些冷的过头,分心想着谢云嫣不知道穿的够不够暖,听着梁严明在那边拖着嗓子慢悠悠地说:“这个节骨眼上,你不去大小姐身边晃悠,跑我这么一个废人面前有何贵干?” 苏钰跟他真的谈不上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开门见山就说明来意:“梁严明,老实说,他们那些人互掐,什么都顾不上的时候,你有没有浑水摸鱼?” 梁严明尖锐地冷笑了一声:“笑话,我梁严明要做什么事情,还用得着你来指导吗?” 苏钰没有说话,他的表情却出奇的平静,就好像已经完全习惯了对方的冷淡和敌意,一言不发的听着他说。 他这个样子让人觉得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梁严明停顿了片刻,声音放低了下来:“苏钰,要我说,你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一点儿。大小姐已经彻底抛弃我了,就算她没有,我们两个的关系也没什么可聊的,现在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和你相比,我本就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值得你跑到我面前来炫耀的呢?” 苏钰望着屋内,眼睛像是黑曜石一样的冷,他说:“梁严明,你误会了。” “我误会?”梁严明冷笑了一声,“苏钰,我知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但是也没有见过你这么有特色的狐狸精。如你所愿,大小姐现在根本就不想见我,再过不久,我就会被撵出谢家,最后剩下一堆骨头渣子留在不知道哪儿的土堆里。你还不放过我?你究竟想怎么样?” 苏钰闭了闭眼,脸上露出了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我不是什么狐狸精,如果可能,我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要不是谢云嫣放心不下你,让我……” “哈,要不是大小姐?”梁严明的声音猛然变得尖锐了起来,“请问苏钰,苏大公子,我梁严明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还是没有脑子的一个傻子?我是生活不能自理吗,非得靠你那点儿不入流的同情心才能有一条生路?” 苏钰叹了口气:“我没有那个意思。” “你要是真好心,怎么非得一直跟我针锋相对?”梁严明的声音就好像是一根线,又尖又细地穿透了苏钰的耳朵,“现在倒是装起仗义来了?谁要你可怜?我做的事情,谁要你管?你姓苏的,管得着我姓梁的吗?!我告诉你苏钰,以后少自作聪明,少掺和我的事,别出现在我眼前!” 柔软的衣料下摆扫过门槛的时候有轻微的响声—— 似乎只是一瞬间发生的时候,本来好好地站在门外的苏钰抬脚踏上了他和梁严明中间的被踢倒的椅子,用力踏起的时候外袍的下摆飞扬而起,正好给梁严明的视线造成了一定的遮挡,就趁着这似乎是只有眨眼的空隙,苏钰已经将梁严明撂倒在地,一脚踩在了他的胸口。 居高临下的苏钰背光而立,左手的五指之间飞舞着一把雪亮的短刀,那双眼睛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和久居人上的高傲,他看着被自己踩着梁严明,声音温和轻柔:“梁严明,要不是云嫣保你,你早就没命了。” 梁严明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滚刀肉一样往地上一躺:“那你就动手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动手?”苏钰的笑意越发明显,“梁严明,你想的美。” “你……!”梁严明被他这态度激起了火气,“你到底想干吗?!” “看在云嫣的面子上,来教你一件事。”苏钰让那把短刀在手中飞旋出各种各样的花样来,“告诉你这世间,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梁严明被他这种居高临下的神态气得两眼发红,奋力挣扎起来:“放你*的屁!你算什么东西在这儿对老子指手画脚!姓苏的,你赶紧给我滚!” “你错信他人挑拨,觉得谢云嫣不信任你。”无论梁严明怎样挣扎,苏钰都稳稳地把他踩在地上,这样说道,“为了博取她的信任,暗中混入出城的队伍里,更为了和他们打好关系跟着一起去喝酒,希望能有更多上战场立功的机会。” “你果然不安好心,”梁严明挣脱不成,咬紧了后槽牙,仿佛是在咬着苏钰的脖子,“不然怎么会把我查得这么清楚!” 苏钰微微皱眉,脚上用了几分内力,踩得梁严明面色涨红,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话真是太多了。 云嫣到底看中这小子什么地方了? “军中饮酒多用烈酒,你酒量很差,每次喝酒都是喝到神志不清被人抬回去的。”苏钰俯视着他,压抑着心中嗜血的戾气,“宿醉后第二天清晨总会头晕,觉得神志不太清醒,为了不误事,你还去大夫那里要了醒酒的方子。是也不是?” 梁严明干脆双眼一闭,不顾自己被踩得有些喘不过气,权当自己躺在地上睡着了。 “梁王手下有种药,能够让人神志不清,问什么说什么。”似乎完全不在乎梁严明听不听,苏钰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虽然无色,但是却辛辣至极,而且服药后虽然没有药效发作后的记忆,清醒后却头晕难忍,仍旧觉得神志不清。” 梁严明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闭上眼睛干巴巴地说道:“你什么意思?” 苏钰一边说一边移开了踩着梁严明胸口的脚,重新退回了门外,可是左手上的短刀却没有收起来。 “云嫣让你在屋里养伤,万万不能出去。” “但曾经和你喝酒的几个人夜里带了酒来找你,美名其曰让你借酒消愁,你怕断了好不容易积攒的人脉,便翻窗出去和他们喝了个痛快。” “也借此机会,正好疏解一下你心中不被谢云嫣信任的怨气。” 看着呆呆躺在地上,难以置信的梁严明,苏钰吐出了今夜想说的是最后一句话:“梁严明,你明白为何云嫣什么事都不跟你说了吗?” 他一甩大氅,转身大步离去,只剩下一句冷冷的话语散进了夜风: “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西城看看,看看你的好兄弟到底做了些什么。” 第267章 圈套 程副将确定西秦人已经彻底掉入了谢云嫣布好的圈套后,便匆匆前往城南,去进行下一步计划。 谢云嫣站在空无一人的府邸花园中,在远远传来的厮杀声中,遥望着天上的星星。 一个人站到了她的旁边,递给她一支精雕细作的红宝金簪,谢云嫣懒洋洋地抬起眼睛瞥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接。 “我还以为姑娘家都会喜欢是时新样式的首饰。”来人淡淡地说道。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谢云嫣也十分平静地回答。 面对她的冷脸,金言默的面色不改,仍旧是带着客套而礼貌的笑容,他从跟在身边的一个侍女手上接过了一份东西,然后使了个眼色,侍女识相地行了个礼,运起轻功,燕子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云嫣并没有接,只是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关于上次的事情,老师希望您能看到我们道歉的诚意,”金言默保持着把东西递给她的姿势,声音很轻,“这是我带来的礼物。” 谢云嫣皱起眉头,打开了这份颇有分量的册子,厚厚的全是她不认识的人的介绍,来自不同姓名身份的人,但多半都有一张不怎么和善的画像。 “梁王想要拔出老师在他身边的暗桩,翻身做主人,”金言默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尾音有些浮动,“这是他交给邵菀,让她去查的人。” 一句话,送给了谢云嫣两个消息。 先是告诉她梁王心思浮动,云雾遮也已经不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再一个就是,邵菀确实是变成了云雾遮的人。 只是……她却没法推测出,这件事是云雾遮测试邵菀能力的考验,还是邵菀早就投在云雾遮门下,这是她和金言默一样的任务。 她忍不住发出闷笑声:“梁王让内鬼去想办法帮他找内鬼?看来梁王真是黔驴技穷了。哦不,真正黔驴技穷的是云雾遮那个老东西,他已经没办法轻描淡写地像按死虫子一样的按死梁王,只能来找我帮忙了。” 话音刚落,就发现金言默的脸色明显黑了不少,谢云嫣冷笑:“怎么,狗真是听不了别人说自己主子的坏话?即便是毫无保留的说出实情?” “谢大小姐,我不会因为你的话就暴怒而起,落入你的圈套。”男人的五官终于有了些细微的变化,“我不是冯瀚之那个蠢货,希望您记住这点。” 恐怕你还不如冯瀚之聪明,至少他还有自己思考的能力,而不是真的变成了提线木偶,谢云嫣冷冷地想,却说:“那就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我看,不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想再忍,动手废了你这双招子。” 金言默闻言,额角有一条青筋明显地爆了出来,还一跳一跳地,暴露了他有多努力地在压制自己的怒火。 片刻后,他闭上眼吐出一口气,用谢云嫣听不懂的语言快速地说了几句话,再睁开眼时,又是那个彬彬有礼的模样。 这两句话,一定是对金言默很重要的两句话。 谢云嫣用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记下了刚刚那两句话的念法。 “谢大小姐胸有沟壑,一定知道现在对我下手,只会得不偿失。” “让我不会因为你而心生烦闷,百利无一害。” 金言默笑了:“您真会开玩笑。” “少在心里骂我。”谢云嫣晃晃手上的东西,“所以呢,给我这些东西,还用了希望我能帮他除掉梁王的拙劣借口,他到底是又想干什么?又打算大半夜把我骗出去?” “先生希望您能看到我们道歉的诚意。”金言默复述着本来的原话。 这个时候,外面厮杀的声音渐渐变小,金言默走得更近,弯下腰,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虽然我们两个的关系十分恶劣,但是还是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谢大小姐。” 随后便站直身子,在谢云嫣监视一样的目光中走出几步,只一晃便消失了身影。 谢云嫣拿着自己手上的册子,端详了半晌,才短短的笑了一声,将册子放回了怀里,也离开了院子。 既然云雾遮敢送,她谢云嫣当然敢收。 这局棋局已经开始排兵布阵,断然没有中途喊停的道理! *** 几个时辰前还人声鼎沸的议事厅,此刻只剩几盏已经有些昏暗的灯光,静得落针可闻。 “你看啊,”谢云嫣用轻得仿佛羽毛飘落的声音自言自语,“这间屋子是多么的平静。” 她伸出葱根一样的手指,拨弄了一下墙边的一小盆假珊瑚盆景。 墙上一扇暗格应声而开。 谢云嫣的嘴角勾了起来,声线却不带温度:“我们的冯公子还好吗?” “你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按照你说的完成,那是白日做梦。”谢云嫣能听见暗格对面的人咬紧后槽牙的声音,她笑问:“是你不可能完成,还是不想完成?” 回答她的是一阵紧绷的沉默。 “人在危急时刻能完成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不是吗?冯公子,想想在阎王殿前走一圈的感觉吧,感觉到充满动力了吗?” 听见来自对方的谩骂,谢云嫣冷笑一声,继续说了下去:“我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就像我先前承诺过的一样。” 说罢,她便关上了暗格,轻轻拍了两下手,对从书柜后转出来的人道:“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谢云嫣走到了主座,并静静地坐下。 “信已经送出去了,但仍然一团糟,你惹怒了他。”对面面容大半藏在黑暗中的乔琰说道,“我不明白这件事情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用担心,”谢云嫣透过仍然大开的门窗看着外面,她靠到椅背上,双腿交叠,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我就是想让他看清楚,他做过的事情就算自己忘了,还有人一直记得的。” “你小心点,你做的事情要是被发现了……” “你是指我藏下冯瀚之的事?”谢云嫣显然知道她在说什么,“放心,他会吐出我想要的话的,因为云雾遮给不了的东西,我却可以给他。” 顿了顿,谢云嫣笑了起来:“乔姑娘,多谢你帮我做了这件事。你可以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我的人会叫你起床,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会怎样安排你和赤淮能够好好地、单独的谈一谈了。” 第268章 云嫣会如何处置梁严明 这一夜虽然谢云嫣没有亲身上阵拼杀,却也着实过得惊心动魄,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回屋给腰上换了药,合衣躺在床上囫囵睡了一会儿。 却也没有睡实,也就浅眠了不到两个小时,心中想到了什么,立刻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问屋里的人道:“城外战况如何?” 在屋里的是被谢风安排回来盯着谢云嫣服药的谢彦辰,先是没答话,而是叫等在外面的侍女:“来个人把药端过来——小姑姑,您好歹也得知道自己不是铁打的,对身上的伤也上点儿心吧。” 等到盯着谢云嫣把那一小碗药喝的一点儿都不剩,谢彦辰又让人进了早饭,看着谢云嫣落座吃东西,这才道:“我也是才从城楼上下来,您安排的可以说毫无疏漏,西秦人攻了几次都没攻下来不说,还折损了不少将士。咱们这边除了有个新兵蛋子自己没站稳从城楼上摔了下去,别的弟兄都没事……” 谢云嫣眉尾一扬,还没来得及说话,谢彦辰便续道:“没出什么大事,掉到城里以后腿摔折了,已经让大夫接骨上药。还有东西两城,快天亮的时候西秦人也发现攻不进来,便撤退了,东城那边的火还在烧,咱们的人也有折损,但一时还没报上来,西城那边一片死寂,浑水摸鱼的内鬼也抓了,就是……”.ghxsw.c0m 见谢彦辰吞吞吐吐,谢云嫣奇道:“就是什么?” 谢彦辰心里十分纠结,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说,根本就找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看着谢云嫣的面孔,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随着他的沉默,谢云嫣的眉头也越皱越紧,虽然没有开口追问,但显然摆明了架势,即便谢彦辰不说,也会找其他人去问个明白。 心里知道自己说谎蒙混过关的机会越来越少,谢彦辰眼见如此,干脆什么都不想,闭着眼睛快速道:“梁严明不知道为什么去了西城,正好撞见我们抓住内鬼。” 谢云嫣根本没想到会是这事,下意识就问了一句:“他去西城干什么?” 不过这仅仅是一瞬,眨眼间谢云嫣就找回了平日的理智:“他做什么了。” 谢彦辰看着小姑姑美艳的面容,根本就猜不透她到底会怎么做。 是因为梁严明和内鬼来往过密并且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西城,以此为罪名把他扔进牢里,还是…… 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也就干脆明说:“他就问了一句,那几个人害死了多少弟兄,当时挺乱的,我还没来得及考虑,身边的人就直说了。” 遂把当时的情况大致也说了:“听了之后,那小子就傻站在原地,我们都收完尾了,跟他说西秦人随时可能再来,让他跟着一起撤回来他也不干,说要想点儿事情。” “现在呢?梁严明回来了没?”谢云嫣沉吟许久,方才问道。 谢彦辰摇了摇头:“我回来的时候特意问了,说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还在西城发呆,还是……还是……” 还是被吓破了胆当了逃兵,又或者干脆觉得这是谢家诓他的局,转投了西秦。 这两种可能在心口盘旋,谢彦辰想到曾经和梁严明兄弟相得的日子,觉得十分憋闷。 他不想接受自己的好兄弟有可能做出有辱谢家军名号的事情,但现实又摆在眼前,赤裸裸的,容不得谢彦辰忽视。 这个一直被保护在父辈羽翼下的少年,头一次直面倾泻而来的暴风雨,有些迷茫了起来。 人心……到底是什么呢? 谢彦辰怔怔地想。 他想着心事,谢云嫣心里又岂是真的平静无波,因为上辈子的经历,她知道梁严明此人是可造之材,运用得当的话会是复仇的一大助力。 可是现在的梁严明却实实在在又是个毛头小子,听了别人三言两语就立刻掉进了为他编制的陷阱,平日里隐藏起来的少年心性像是报复似的在此事上显露无疑。 具体表现就是,认定了自己的想法后,别人的话就根本听不进去,疯狗似的要咬死仇家,守着根本就不需要这种保护的主人。 如果换成别的事,谢云嫣可能会快刀斩乱麻,直接处理掉梁严明——不杀人却让一个人消失无踪的手段有太多太多——无论此人能耐有多大,都已经变成这样,指不定哪天就会伤到她在意的人,谢云嫣不可能去冒险。 世间的每一个如果后,都会紧跟一个但是。 但是梁严明之所以如此偏执,归根结底都因谢家,或者说是因她谢云嫣而起,她前世欠了谢家,欠了苏钰,此时此刻,又怎么不算欠了梁严明呢? 这样的真相有一种近乎于宿命的悲伤,她还别人的债,断没有要以再去亏欠他人的方式来偿还,这不是她的本意,也不想被既定的命运改变本意。 想明白这点之后,谢云嫣心底忽然升起了一股痛彻心扉的孤独,她身边有很多人,也许在某一刻,都会连个告别都没有的就分道扬镳,越走越远,远到回头也望不到彼此。 这条路走到尽头,她的身边还会剩下谁呢? 无数的面容在她眼前飞闪而过,最终她能看清的竟只有一个。 那个让她曾经痛恨,现在又觉得亏欠,时而感觉两人关系亲密,时而又感觉两人关系如陌生人一样疏远的: 苏钰。 终究,谢云嫣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打破了屋里凝滞的沉默。 “别去打扰他。”她的声音和平时有很大不同,透着掩不住的沧桑和疲倦,“他想走也好,想回也好,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谢彦辰被她声音唤回神来:“可……小姑姑,梁严明知道不少谢家的事,若是他投靠了别人,甚至投靠了西秦,那该如何是好?” 谢云嫣摆了摆手:“不要拦他,至少现在不要。你告诉兄弟们,梁严明若是要马要防身的武器就给他,不许暗中追踪,更不许对他动手。” 第269章 西秦叫阵 “是我欠他的。” 这五个字轻的变成了一声叹息,即便谢彦辰凝神细听,也没听清他的小姑姑说了什么。 他原想追问,却见谢云嫣表情一变,凝重了起来:“你跟我说说,你回来时西秦人在做什么,还在找东西准备攻城?” “那倒没有,他们也没多余的人能做无用功了。”谢彦辰也收拾起不合时宜的感慨,正色道,“见攻了一夜都没有进展,便在城楼外叫阵,想要激我们出去应战呢。” “叫阵?” 谢云嫣有些意外,忍不住笑道:“怎么还打起嘴仗来了?” 一般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攻城方粮草充足,守城方却在粮草上捉襟见肘的时候,攻城方刺激守城的将士怒火上头,抛弃城楼的优势和他们在城外交战,以此来找机会攻进城内。 可现在两军粮草并没有太大悬殊,西秦怎么就用上这法子了。 “不过对方骂的实在难听,我看要不是风副将拦着,程副将都差点儿出去跟他们硬碰硬了,即便如此,风副将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谢彦辰瞥了一眼谢云嫣,决定不把自己听了两句就气的要出城的事也说出来。 “哦?” 谢云嫣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此刻是真的有些奇怪了,换别人被刺激到也就算了,程副将和谢风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居然能被西秦的几句话激成这样了? 她手指敲了敲桌子:“都骂了什么?” 稍加回想,谢彦辰脸就又被气红了,西秦人说的那些话他就连复述都觉得脏了自己的嘴,只好有些言不达意地回道:“就是些脏话,您就别听了,省的平白污了您的耳朵。” 看他的样子,谢云嫣其实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也不说话,端起茶漱了口,便拿起自己的软鞭和长剑,就要出门去城楼。 “小姑姑,小姑姑!”谢彦辰没想到她会提剑就走,呆了一瞬才立刻追出去,“您别去!风副将特意交代我,让我看着您在床上好好养伤,现在战事还没到需要您上阵的时候,您……” “兄弟们都在厮杀,我身为副指挥在屋里躺着睡觉,你觉得合适吗?”谢云嫣脚步不停,检查着自己身上的软甲,“我去,才能定军心。” 谢彦辰加了两步,挡在了谢云嫣面前:“小姑姑,真没什么事,就是西秦人过过嘴瘾,真到危机时刻,风副将肯定会派人告知您,让您……” “谢彦辰,别逼我扇你。” 谢云嫣面容平静,声音也云淡风轻:“我猜得到西秦狗贼会骂什么,你要是不想听,就不用跟我一起,自己在府里待着便是。” 此话一出,谢彦辰也是知道轻重的,只好让开身子,低着头跟在谢云嫣身后往城楼赶。 还没到城楼下,谢云嫣便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喊道:“听说谢大小姐退了婚没多久就来了阳临关,八成还是个雏,没体会过什么叫男人。你们东曜军可真是好福气!白日劳累,夜里有这样一个美艳姑娘陪着共赴云雨,啧啧啧,真是令人羡慕!” “可不是嘛!” 西秦军的另一个人立刻附和:“她老子谢玄早死,没看见自己闺女出嫁,你们东曜军也算是了却他遗愿啊哈哈哈哈哈!听说谢夫人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儿,东曜军龟缩阳临关不出,是不是指望着谢夫人也带兵支援,想要安慰安慰风韵十足的俏寡妇啊?” 话音落下,西秦大军配合似的哄笑出声,谢彦辰牙咬得咯咯作响:“他们怎么敢这般污蔑谢家!” 倒是谢云嫣十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们就喊的这些?” “对,发现攻城攻不下来就开始喊,估计有两三个时辰。”谢彦辰以为她也是被气到了,“大家都气了个半死,要不是风副将拦着,早就出去要他们狗命了。” 谢云嫣无语了。 上城楼上了一半,她终于还是没忍住,轻轻一巴掌拍到了谢彦辰脑后:“回头我送两本《心经》你拿回去抄抄,这些话都能把你气成这样,你这些年战场白上了!” 被打了一巴掌的谢彦辰摸着脑后,完全想不明白:“小姑姑……你?” “爹当年去西秦面前叫阵的时候,骂的比这难听百倍,连西秦大王不能人道都说了。”谢云嫣想起从前父亲端着一张丰神俊朗的面容,一字一句让人传话叫阵的样子,表情就有些微妙,“况且他们说他们的,能让你掉一块肉还是怎么着,傻,还没长脑子!” 谢彦辰再次傻了。 这孩子纯净的世界在一天一夜内被颠覆了个彻底,直接导致他跟在谢云嫣身后踏上城楼时,走路都是同手同脚的。 不过没人注意他,从谢云嫣一袭红衣出现的那一刻起,众人的目光都锁定在她身上,行礼声不绝于耳。 面色铁青站在最中间的谢风看见她来,才松开握着剑柄压抑怒火到发白的手指,躬身行礼:“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听听西秦人在狗叫什么。”谢云嫣往城楼外看了一眼,说道。 她声音不小,虽然西秦人听不见,但城楼上的东曜军都听的一清二楚,加上她完全不为污言秽语所动的样子,顷刻之间,城楼上焦躁不安的气氛减弱了大半。 一个被这样骂脏话的女子都不在意,他们又何必因为西秦的攻心计大乱阵脚! 取而代之的,是越发高昂的士气! 打回去,一定要把西秦狗贼打回去,让他们知道,东曜人不是好欺负的! 下面的话越骂越难听,谢云嫣估摸着时辰,对谢风说道:“再过半盏茶,我下去应战。” 这句话没头没尾,不过知道全盘计划的谢风却明白半盏茶这个时间点意味着什么,只是他皱着眉,沉声道:“大小姐,让我去。” 程副将也道:“不,我去!” 这又不是什么论功行赏的好事,怎么还带争抢的啊? 谢云嫣好气又好笑,看着两个她信任的副将脸上的恳切,心下不能说是不感动。 第270章 云嫣迎敌 只是她出阵应敌并非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 谢云嫣笑道:“只有我前去应敌,才能坐实我在此次守城中只是副指挥的事实,西秦也会因此摸不清二叔到底有没有回来。” 要指挥大军的主将基本上没有打头阵的,不然万一输了,会让自己军队的士气瞬间低落。 谢云嫣现在一不怕西秦人的污言秽语,二不怕西秦人在打起来以后会用什么花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东曜军占据了阳临关地势和高耸城楼的优势,天时地利人和之中,已经守住“地利”这一点。 她只怕西秦人在二叔失踪这件事上做文章。 散播二叔已经身死的谣言,推出来一个现状凄惨的冒牌货说二叔已经被俘虏……她眼睛一眨,就能想出无数个招数。 谢云嫣并不相信二叔会被西秦俘虏,以谢家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性,二叔在发现自己有可能被俘虏的那一刻,就会想法子自尽。 然而她相信,不代表东曜军,甚至长安城里的人们会相信。 但凡西秦那边弄出来一个“谢二将军”,驱使着他当众表演求饶甚至喊城门,无论谢云嫣一箭射死冒牌货,还是喊破他冒牌货的身份,他人心中都会产生一个疑问,那就是—— 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谢二将军。 进而会想,谢家是不是会有人为了苟活,对西秦卑躬屈膝,当做猪狗一样驱使。 不管二叔是生是死,这一顶疑似奸佞的帽子注定是要扣在身上,无法甩掉。 在这件事上,是非黑白,是绝对不容许混淆的。 前世的亲身经历让谢云嫣明白,自我澄清想要扭转他人心照不宣的疑问,基本都是做无用功。 因此,她必须让西秦没法在二叔的失踪上做文章。 由她出阵应敌,让西秦发现她确实是攻城的副指挥,进而对谢二将军究竟有没有回阳临关坐镇产生疑问,不敢轻易就使用冒牌货的这一招。 之后,在合适的时间——比如西秦决定豪赌一次,认为她是在唱空城计——让假扮成谢二将军的人带兵自后方做出要包抄西秦大军之势,借此机会,里应外合对西秦发起总攻。 假扮谢二将军的人,不仅要身量和谢二将军相似,还要有久经沙场的气势,更重要的是武艺一定要高超,虽然只需要带兵从西秦后方掠阵,却是肯定要和西秦人交手,万一技不如人被西秦发现破绽,便会彻底功亏一篑。 谢云嫣求苏钰的,正是假扮成谢二将军的这件事。 当时她和谢风并程副将三人,把阳临关内所有跟谢家有血缘关系的儿郎都考察了一遍,遗憾的是,根本没人能胜任此事。 好在有苏钰,幸好,有苏钰。 而且万幸的是,苏钰愿意答应她的请求。 想到这里,谢云嫣的眉眼便柔软了起来。 谢风与程副将对视了一眼,都明白谢云嫣这句话的意思,谢风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道:“大小姐,千万小心。” 说完,对谢云嫣行了个礼,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原来的位置。 *** 就在西秦这一批叫阵的将士喊到口干舌燥,准备换人的时候,阳临关厚重的城门慢慢打开,在两军的注视下,一个骑着战马的红色身影慢慢清晰了起来。 西秦骑马站在最前的魁梧男子哈哈大笑:“东曜军居然派一个娘们出来!这是也让我们解解馋是吗?” 他们很清楚守城的是谁,说这话跟先前叫阵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激怒东曜。 谢云嫣早已运足目力,自然看到在他们大放厥词时,交换的眼色。 更看到了有个矮小的男子在看清她的一瞬间,便立刻拍马往阵后奔去。 应该是去向赤淮禀报自己出城迎战之事。 谢云嫣忽然红唇一勾,露出个风华绝代的笑容来。 “是我的剑,是要用西秦狗贼的血来解解馋才对!” 清朗的声音响彻荒原。 西秦男人大怒:“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谢家云嫣,且来向各位讨教一二!” 话音未落,谢云嫣一夹马腹,闪电一样向西秦军冲去,玉龙剑锵然出鞘,折射出森然日光。 早有防备的男子几乎是同时冲出军阵,连同两名同样高壮的大将,呈三角形的阵型向谢云嫣围拢过去。 双方距离迅速缩小,喊话的那名黑面大将右手用力轮转,豺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谢云嫣,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黑沉的流星锤在他手中被甩的虎虎生风,一看便知,只要他找准机会打中谢云嫣一次,立刻就能把大腿还没他小臂粗的谢云嫣砸的筋断骨折,有没有命在都要两说。 “不好!他们居然三人一同出阵!”在城楼上的谢彦辰惊呼一声,连忙转头道,“风副将,我带个人下去支援小姑姑!” 谢风眉目不动,伸手就拦住了要冲下去的谢彦辰:“不必。” 被谢风钳子一样的手捏住胳膊,谢彦辰怎么也挣脱不了,急得直跺脚:“风副将!那可是小姑姑,我们谢家的大小姐,万一出个什么事,伤到甚至……那该如何是好!” 该死,他刚刚就应该拼尽全力拦着小姑姑,让她好好在后面养伤才对,要是她出了什么事,阳临关可怎么办,谢家可怎么办? 谢风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张,刚要说什么,只听城楼下一声痛呼传来,城楼上的将士们顿时沸腾了起来! 两人连忙往下看去,只见一条拿着流星锤的手臂飞旋而起,带着一片血雾,永远地离开了它的主人。 两军将士都看得一清二楚,就在谢云嫣要进入流星锤能攻击到的范围前,她忽然由静而动,从马背上腾空而起,以惊若游龙的速度一剑斩下了黑面大将的右手臂! 重创一名敌人之后,谢云嫣攻势不减,稳稳落在马背之后,立刻轻拉马缰拨转方向,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攻向了左手边那名持长枪的敌人。 见同伴永远失去了手臂,长枪将士双眼已经充血泛红,大喝一声,提起长枪,挟泰山压顶之势向谢云嫣劈刺而来! 第271章 前来讨教 他声势极大,即便是老将,面对这样的攻势,都会下意识的全身发麻。 可是在谢云嫣的眼中,持枪大将的动作那样慢,慢得仿佛拄拐老妪行走一般。 脖子,胸口,丹田…… 她的目光每扫过一次对方身上的大穴,耳边都响起一次轻轻的破裂声。 敌人生命即将被斩断的悲鸣。 两三次睫羽闪动间,谢云嫣已经用不同的方法杀死了敌人无数次。 这种声音是曾经和父亲在边关生活的时候出现的,它来得那样突然,又那样平常,就像是每天的日出一样。 谢云嫣至今仍记得父亲抚着她的发心,告诉她—— 这声音是源自丰富的对敌经验,在还未出手的瞬间,就能判断出双方实力的差距,以及对方能被一击即死的死穴。 意味着,她终于成为一名合格的武者了。 她品味着这熟悉的美好声音,手腕翻转,数道剑影暴起,火树银花一样冲对方攻了过去! 目睹了同伴的失手,长枪大将对她诡谲的速度早有防备,见她姿势微动,立刻挥舞长枪攻向了谢云嫣的手腕,想要借着武器长短的优势,将谢云嫣的武器先打落在地。 谁知谢云嫣在枪尖刺中自己的前一瞬,突然右脚自脚蹬中抽出,整个人俯身而下,以一种将要坠马的危险姿势侧挂在马身上,玉龙长剑自下而上划出一轮美丽的弯月。 两匹战马擦身而过。 飞扬的黄沙中,持枪大将的速度慢了下来,紧接着马身一沉,腥而温热的黏腻液体在土地上蜿蜒开来—— 血。 是马和它背上主人的血。 骏马的脖颈处有一道巨大的血痕,瞬间就要了它的命,前冲的惯性让它在死亡后还带着主人向前冲了很远,才瘫倒在地。 而他的主人,被沾着骏马鲜血的长剑自前胸到额心斩出可怖的伤,若不是谢云嫣臂力与男子相差甚远,这一剑几乎可以将他劈成两半! 五招内,谢云嫣便连斩西秦两员大将! 自己连衣角都没被碰到! 战场上的风牵起了她烈焰一样的衣角,衬着她美艳绝伦的面容,红衣烈马,雪亮长剑,恍若一只喋血红蝶。 剩下的那名大将持一柄斩马刀,他看着杀了自己两名同伴,坐在马上看着自己露出笑容的女子,心如擂鼓,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有什么东西变了。 他想。 有什么东西让这个单骑从阳临关走出的柔弱女子变了,让她气质大变,化作了满身杀意,令人胆寒的杀神。 他强压着颤抖的手,眼珠疯狂转动,打量着女子身上的每一处。 是什么,是哪里? 他回想起唯一一次错身而过的瞬间,斩马刀上映出这东曜女子的侬丽容颜,一双灿若晨星的黑眸中突然爆发出森冷光芒,他只觉得后背寒毛直竖,下一秒,就听见了同伴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是了,是了!是眼睛,就是那双深渊一样的眼睛! 那根本不是人能够拥有的眼睛,那双眼睛属于恶鬼,属于自血海地狱中爬出来,要向每一个欺辱她的仇人复仇的恶鬼! 持刀大将握着武器的手变得苍白,从军十载,刀下无数亡魂的他,内心深处头一次产生一种要掉头就跑的冲动。 可他不能。 身前是无数的东曜军,身后是他曾经亲如手足的西秦将士,只要他往后退一步,他就会被某个兄弟上了弦的箭矢贯穿胸膛,在家里等待他回家的妻儿也会被冠上叛军家眷的名头,一辈子抬不起头。 在这个瞬间,持刀大将忽然明白为什么四皇子会选他们三个来做迎敌先锋。 不是看在他们曾随大王亲征过的身份,也不是被他们上来就给在东曜长大的四皇子的下马威吓住,而是知道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被逼到必死局面时,也只能往前,不能后退。 他苍白着嘴唇抬起眼,望向了对面的谢云嫣。 那双眸子正含着隐隐笑意,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是了,这个他曾经看不起的谢大小姐也知道,所以正提着剑,等他过去送死。 太阳慢慢移动,深秋罕见的暖阳洒在黄沙之上,在金色的阳光之下,持刀大将看见谢云嫣红唇微扬,冲他说了一句话: “怕了,就逃吧?” 简单的五个字,轻而易举地挑断了他最紧绷的神经。 “啊!!!!” 持刀大将绝望地爆喝,狠狠一脚踢在了马腹上,挥舞着斩马刀向谢云嫣攻了过去。 谢云嫣一动不动。 扒在城楼上看着战况的谢彦辰见此情景,紧张地屏住呼吸,眼睛瞪到最大,生怕自己错过小姑姑的动作。 就武器而言,这名大将使用的是西秦斩马刀,这种必须双手抡起的武器立起来的话,比一个人还要高,平地上根本施展不开。 但配合战马,便能发挥出极大的威力。 西秦骑兵在战场上凭借从小练起的臂力和战马的冲锋,可以不费一丝力气地就将敌军斩成两截。 邵城率军镇守边关的这些日子,虽然打了不少胜仗,却在面对西秦骑兵的斩马刀时没讨到一丝便宜,甚至还折损了不少精锐将士进去。 可惜。 今日持刀大将要面对的,是深得谢将军真传的将军府大小姐——谢云嫣。 红蝶振翅而起。 女子轻灵的身形自马背上跃起,脚尖轻点在横扫而过的斩马刀上,借力跃得更高,发带上金色的海棠纹在阳光中一闪,长剑在空中水银泻地般荡下。 斩马刀无力落地。 它的主人晃了晃身子,一声痛呼都没有的就倒在了地上。 是啊,一个已经被斩下头颅的人,怎么会发出声音呢? 血点落在了谢云嫣脸上,像是在雪地中开出一束妖艳的红梅,谢云嫣高声笑开,终于再次出声:“承让!” 声音落地,城楼上目瞪口呆的东曜军将士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们气势高昂地以手中的武器敲击盾牌,齐声高喝:“承让!” 就在这时,西秦军齐齐分成两列,让出一条通道来。 一道平静中带着不可忽略的阴鸷的男声响了起来: “西秦四皇子赤淮,前来讨教。” 第272章 云嫣与赤淮交手 谢云嫣举目望去,看到一个男人脊背笔直地坐在黑色的战马上,没有戴头盔,而是绑着西秦男子日常使用的白色头巾,金色的发丝衬着高鼻深目的面容,碧色眼睛中闪动着鹰隼一样的光芒。 她听到了城楼上传来一声小小的鸣哨声。 那是她和乔琰约好的暗号。 如此看来,此人正是西秦四皇子,赤淮本人。 端详着赤淮,良久后,谢云嫣终于重新勾起红唇,叹息似的道:“赤淮,我可真是久等了啊。” 她声音很小,然而赤淮像是修炼过什么提升耳力的功法一样,也笑了起来:“闻名不如见面,谢大小姐当真明艳动人。” 听到这话,谢云嫣连眉毛都没动,只是慢慢转动剑柄,将姿势调整到随时就可以攻击的状态。 “我将用西秦刀术,来讨教一下谢家家传绝学——玉箫剑法。”赤淮并不为谢云嫣的态度所生气,声音仍旧是轻轻柔柔,像是深夜中情人缱绻的呢喃。 然而。 谢云嫣却能听出,这把阴柔声音中盈满了毒辣的煞气,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能把人撕碎。 前世刺杀赤淮,她并没有亲自和此人交手,却知道此人心机深沉不亚于她交手过的任意敌人,即便当初用死士重创了赤淮,但多年间谢云嫣一直觉得,一切都在赤淮计算之中。 只是他受重伤引得西秦包围阳临关的大军阵脚大乱,使得她调虎离山之计成功,究竟是为了什么,谢云嫣直到现在都没闹明白。 但是这并不是眼下就必须解决的问题。 谢云嫣终于掀起眼皮,迎上了赤淮的目光:“听闻西秦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极擅骑术,号称马背上的王朝,想必你的骑术也相当厉害。” 就像赤淮上来不说谢云嫣武艺厉害,只夸她容颜美丽,以此暗讽她除了容貌之外一无所有,谢云嫣的这句话,也是赤裸裸地在戳赤淮从小被送来东曜做质子,并未在西秦长大的伤口。 占不占得到便宜另说,但总之不能吃亏。 赤淮轻哂:“谢大小姐在长安多年,头一次领兵出征,想必不善马术,那我也凭双腿,和你在地上比试一场。” “不必。”谢云嫣笑意更浓,“要打就用最厉害的本事打,我可不想占你一点儿便宜。” 这话算得上是极厉害的挑衅,赤淮呼吸一滞,微眯双眼盯死了谢云嫣,弯刀出鞘,驾马向谢云嫣冲来。 赤淮的坐骑是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身形流畅鬃毛浓密,能看出绝对是一匹血统优良的宝马,而且和赤淮的配合极其契合,一看就磨合多年,达到了人马合一的境界。 虽然谢云嫣的坐骑也是自己驯养的良驹,但毕竟是在长安城中训出来的,根本就没经历过战场厮杀,又因为配合谢云嫣的身高,比赤淮的坐骑矮了一头,从马术上对比,谢云嫣就失去了一大截优势。 两人对冲,转瞬间便战到一起,弯刀撞上了长剑,武艺高强的两人顷刻便过了十数招。 众目睽睽之下,并未分出高下。 和他阴柔的外表不同,赤淮的刀法大开大合,极其刚猛,出乎谢云嫣的意料,这种毫无花哨技巧的凌厉,只可能是无数次的厮杀中淬炼而来。 赤淮,到底隐藏了多少。 在她暗自震惊的时候,赤淮也心中大震,从刚刚谢云嫣斩杀敌人的动作来看,女子臂力天生便是谢云嫣的最大弱点,但兵刃交接,长剑传来的刚韧力道不容小觑。 更可怕的是,谢云嫣竟可使双手剑,一柄长剑在两手间辗转腾挪,可以从各种刁钻的角度攻击,剑招也是忽而至清至明,忽而跗骨之蛆般阴狠,令人完全摸不透套路。 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两个风格迥异的将领战成一团,所有人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有一次错身而过,赤淮的弯刀猛然劈下,眼看就可以把谢云嫣斩落马下,但谢云嫣柔韧的腰肢扭转,险险避过。 但她似乎像是侧腰有伤,流畅的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滞涩。 有破绽! 赤淮发现机会,立刻转劈为斩,没想到谢云嫣轻笑一声,刀还没落下,就已经纵马斜奔出去,从背后攻向了赤淮。 竟是故意漏了一个破绽给他。 “赤淮,”在刀光剑影中,谢云嫣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此次替父御驾亲征,领的兵却全是你大哥的心腹,论功行赏轮不上你,以命搏杀让你头一个上,堂堂西秦四皇子,竟甘心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大哥对我有恩,况且我二人血脉相连,不分你我。”赤淮平静回应,手上杀招不减,“倒是谢大小姐,东曜朝廷对天柱峰之战的谜团不闻不问,你却为他们孤身出征,夜里不怕谢将军入梦质问吗?” 谢云嫣等的就是赤淮这句话。 “谢家守的从来是东曜百姓的安宁。只是四皇子为了你大哥的恩情,竟要对有救命之恩的东曜百姓挥下屠刀,这就是你报恩的道理?” 赤淮面色一沉,手上的刀舞得更急,谢云嫣虽然达到了目的,精神却更加紧绷,手上的长剑也转攻为守,护住周身大穴。 她先前和那三名西秦大将战过一轮,虽然几招之内便定了胜负,但体力也有消耗,比不上一直在后方观战的赤淮。 不过,谢云嫣现在的目的并不是要赢下赤淮,而是从西秦阵中钓出赤淮,等待一个时机。 两人交战正酣,城楼上忽然响起了女子轻盈的脚步声,乔琰提着裙摆飞奔而上,顾不上去抹额角的汗珠,大声喊道:“风副将,击鼓!快击鼓!让谢大小姐回撤!” 谢风和程副将悬心等着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吩咐下去,谢彦辰一把抓起击鼓重锤,运起全身的力气,敲响了阳临关城楼上历经数年风霜的战鼓! 乔琰扑在了城楼上,眼睛死死盯着下面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一时间无数压在心底的情绪漫了上来,让她回到了刻意不再回顾的过往。 “赤淮……你这个懦夫……” 第273章 千钧一发!苏钰救下云嫣 战鼓声响,谢云嫣精神一振,长剑荡开赤淮的弯刀,一反之前的攻势,毫不恋战地打马向阳临关撤去。 她斩杀了西秦三名大将,刚刚又激得赤淮怒气大涨,赤淮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她逃了,清喝一声便打马紧追不舍,西秦军中见此情景,立刻有几名将领打马出阵,势要将谢云嫣阻拦在阳临关外。 就在此刻,谢家军特有的号角声响彻沙场,马蹄声纷沓而至,竟震得大地都颤抖了起来! “什么……!” 赤淮惊疑不定地转头,只见“谢”字大旗自西秦军侧后方的山头飘起,一位银甲将军骑着汗血宝马自山顶俯冲而下,身后跟着大队的精锐兵马! 阳光照在来人的盔甲上,反射出明晃晃的光,使人看不真切将军的面容,但这样的号角,这样的帅旗,还有这样的身姿—— 不是传言中失踪多时的谢二将军,还能是谁? “四皇子!这……这可如何是好!” 见此情景,西秦追出来的将领们也大惊失色,虽然西秦军也擂响了战鼓,可被这样奇兵突袭,眼瞧着就要被东曜人包了饺子,心慌意乱之下,连迎战的阵型都变得七零八落。 “雁翼阵迎战,你带几个精锐上去,探探虚实,若发现不是谢二将军,立刻把准备好的死囚推出来。”赤淮磨了磨牙,看着离阳临关还有一段距离的谢云嫣,“倒是我小瞧了这女人!” 眼见谢云嫣就要和阳临关中冲出的东曜军汇合,赤淮夺过身旁人的手中的弩箭,眯起左眼,稍加瞄准,立刻扣动了弩箭机关。 箭鸣,下一瞬谢云嫣胯下的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谢云嫣被迫松开缰绳,脚尖使力,在半空中扭转了身体,不至于狼狈的被受伤的坐骑摔落在地。 两人距离本就不远,赤淮抓住这一刻,纵马跃至谢云嫣头上,弯刀毫不留情地劈向了谢云嫣的脖子。 避无可避! 刀风掀起了谢云嫣的发尾,她看着越来越近的刀锋,紧咬下唇,忍住侧腰伤口处撕裂般的疼痛,拼命拧转腰身,将左臂送到刀前,护住自己脆弱的脖子。 就在此刻,斜刺出一柄黑色软剑,灵蛇吐信一般缠上赤淮的弯刀,以巧劲卸去刚猛力道后,顺势削向了赤淮的手腕! 赤淮一凛,敏锐地察觉到软剑上的森森杀意,立刻收刀后撤,来人剑锋横扫而过,将他胯下战马的前腿齐齐斩断。 嘶鸣声中,赤淮在坐骑伤口处喷涌的血雾中狼狈落地,连连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惊魂未定的谢云嫣喘着气,抬眼看去,失声惊呼:“你怎么在这儿!” 从赤淮刀下救了她的,竟是苏钰! 苏钰并未回应,只是轻轻对她点了点头,提气而起,抓住这机会,攻向了赤淮。 假扮二叔的苏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带兵合围西秦军的人又是谁? 无数的疑问在心底盘旋,但此刻没时间犹豫,谢云嫣翻身而起,拔出腰间娇凤剑,双剑扬起雪亮锋芒,糅身而上,配合苏钰,截断了赤淮的退路! “多年前,东曜军长驱直入,一路打到西秦皇城下。”苏钰声音仍旧温润如玉,好像不是在战场上激战,而是在长安城的茶室中品评香茗,“西秦大王出城投降,为表诚意,将自己最小的儿子交给东曜,成为质子。” “苏大公子。”在看清来者何人后,赤淮咬牙切齿地喊出了这四个字,努力保持着声音中令人不悦的阴柔笑意,“你若要提陈年旧事,不如来谈谈二十三年前那个雨夜,你的亲生父亲看着你娘去死的旧事如何?” 双剑交错,锁住了赤淮砍向苏钰的刀,听到此话的谢云嫣心中咯噔一下。 听赤淮这意思,苏钰的身世另有隐情? 难不成这隐情和身负的皇家密令,是苏钰前世能被她设计得客死他乡的关键? “被交出的小儿子身负重任,要成为西秦皇室在东曜的眼睛,学会东曜引以为傲的盐铁技法,更要发现东曜朝廷最容易被动摇的地方。”苏钰完全不听赤淮说了什么,自顾自地继续道,“为了不让他起异心,在投降之前,西秦王压着小儿子,让他亲眼目睹身为侧妃的生母是怎样被东曜人残忍杀害的。” “闭嘴!你给我闭嘴!” 赤淮被触及痛处,嚼穿龈血的怒吼,不顾身后攻来的谢云嫣,扑向了面前喋喋不休的苏钰。 “赤淮,你就没有想过东曜军是如何在还没有进攻皇城的时候便潜入皇宫,还在重重禁卫的包围下精准地带走你母亲的吗?” 苏钰说着,向谢云嫣使了个眼色。 谢云嫣何等聪颖,早就从苏钰的话中猜出了之后的故事,古玉敲击一样雅致的声音响起:“西秦王一出苦肉计,换了你的忠心耿耿,成了杀母仇人手下的一枚棋子。可笑你恨了这么些年,恨错了人,报错了仇!” 赤淮心神大乱,却固执地咬紧牙,以一种决然的姿势继续攻向苏钰。 他们在胡说! 东曜人惯会妖言惑众,苏钰和谢云嫣一定是在说谎! “再告诉你一件事吧。”看穿了赤淮已是强弩之末,苏钰唇角微勾,掀开了真相最后一层遮羞布,“在你被送往东曜三月后,你的外公因女儿惨死,悲痛过度而死,外婆也殉情自尽,家中只剩一个疯疯癫癫的独子,只能依靠西秦皇室派去的嬷嬷照顾。” “实际上,他们都是被西秦王派人暗中毒死。” “不为别的,只为要用你的母家累积数代的家产,来填满西秦空虚的国库!” 赤淮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抓住他怔楞的一刻,谢云嫣运足内力,一脚踢中了赤淮后心,在他往前踉跄之时,屈膝再击,借下坠之势,在膝盖上汇聚全身重量,将赤淮死死撞在坚硬的土地上! “赤淮,我给你一次机会。”谢云嫣抓住他的头发,迫使赤淮抬起头,更清楚的听见她吐出的每词每句,“你若降,我便给你向真凶报仇的机会。” 第274章 战乱中的每个人 谢云芷从早上醒来,便觉得心神不定。 她记不清这是自己到阳临关的第多少天,自从那次被谢云嫣送回卧房后,她就像遗失了心智一般,只记得每日最基本的吃喝拉撒,其他事情一概不听,一概不想。 她甚至都已经不记得那晚谢云嫣对她说过什么,或许是故意忘记,这样才能在心里放过自己,谢云芷不想去思考任何事情,只觉得周围是前所未有的陌生,她不想呆在这儿,不想看到其他人。 为什么,为什么世间有这么多的苦恼,为什么别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只有她一头雾水,要面对着死胡同发呆? 这些日子,她除了必要的行动——比如吃饭洗漱——外,一直蜷缩在床上,用厚厚的被子把自己蒙住,把自己当成一个茧,将整个人间隔绝起来。 但这一日打从睁开眼,谢云芷就觉得心慌,蜷缩在床上怎么也不能麻痹自己似的昏睡过去,坐也坐不住,在屋里绕了半天,腿都酸胀起来,却仍旧停不下来。 站在门前,谢云芷仍旧有些迟疑,她不知道推开门后,会迎来众人怎样的目光,他们会不会议论她被从长安骗出来有多傻,会不会议论她这一路上是不是已经没了清白。 更重要的是,她会不会看到谢云嫣眼神中隐藏的失望。 谢云芷从小就很仰慕自己这位姐姐,仰慕她长得美,又文武双全,但仰慕之下又难免觉得自卑,觉得都是谢家的女儿,为什么自己偏生就这样平庸。 这样混合着自卑的仰慕,让邵菀抓住空隙,挑拨得她与姐姐日渐生疏,谢云芷看不上邵菀,嘴上功夫又比不过,每次都是吃了亏后倔着性子扭头就走,回过神来却懊悔不止。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谢云嫣听了邵菀的话后,望向她的那双失望的眼。 自打谢云嫣从江州回来,当着她的面把颠倒是非的邵菀按进水里后,谢云芷就再没有从她眼中看见失望神色,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在不需要靠嘴硬来博取谢云嫣关注后,谢云芷心中小小的自卑也像春日下的残雪一样消散无踪。 直到被骗来了阳临关。 原来即便被春日暖阳融化,四季轮转,待到下一个冬日,大雪又会降临世间。 从在小巷中被救下开始,谢云芷就不敢直视谢云嫣的眼睛,她怕看见熟悉的失望,更怕连失望都看不见。 已经带兵出征,一力撑起将军府的姐姐,是不是已经不想再分神给这个不成熟的、只会拖后腿的妹妹? 自己惹了这么多祸,害得一家人都为自己担心,是不是自己不是谢云芷,不是将军府二房的女儿就好了? 谢云芷的手按在房门上,犹豫着要不要推开。 万一只是她想多了,阳临关内一切如旧,她过去只能是添乱。 就在这时,忽然远远地传来了孩童的哭喊声,其中还夹杂着女子的尖叫,这声音像是从纠缠了谢云芷多日的噩梦中走出的,她面色一变,顾不得许多,立刻推开门,慌慌张张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 “投降?” 在东曜军和西秦军的喊杀声中,赤淮“呸”的一声吐出口中的泥沙,阴阴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谢大小姐说得好轻巧,你们东曜人惯会说一套做一套,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我带回去,当成战利品送给你们的皇上!” 谢云嫣和苏钰对视一眼,声音平静:“信不信由你,我只问你,降还是不降。” 虽然他们有许多问题要从赤淮口中得到答案,更答应了乔琰要给她和赤淮单独谈话的机会,但如果赤淮抵死不降,就算把他打晕带回去,意义也不大。 而且说不定还会招来西秦为了抢他回去,背水一战的猛烈攻击。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感受着鲜血从额角流下,逐渐模糊视线,赤淮强撑着笑出声音,利落地吐出这八个字。 “即便投降后能见到当年亲手杀害你母亲的人,拿到西秦王谋害你母家的证据,也不降?” 苏钰微微抬高声音,手上却已经调整好了出击的姿势。 “费那么多话做什么!”这次却等了片刻,两人才等来了赤淮闷闷的声音,“苏钰,给老子个痛快,老子还能敬你是条汉子!” 事已至此,看来赤淮是真的不打算投降。 谢云嫣抿了抿唇,对苏钰轻轻摇了摇头,玉龙剑挽了个剑花,冲着赤淮的头颅高高扬起。 既然要毁对乔琰的承诺,那便让她来做这个恶人。 苏钰这样干净的长安第一公子,不应该沾染一丝一毫的风雪。 然而就在玉龙剑落下的前一刻,女子凄厉的喊声遥遥传来:“小狄奴!” 真是奇怪,明明战场上如此纷乱,金戈铁马声中混和着无数人杀红了眼的怒喝,他们间的距离又那样遥远,远得几乎相隔了一辈子,这样毫无内力的声音,按理来说他应该听不到才对。 可是赤淮偏偏听到了,还听得格外清晰,这声音震耳欲聋,好似鸿蒙之时第一声带来无限生机的春雷。 赤淮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摆脱了谢云嫣按在他脖子上的手,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只看见他只敢在梦中想起的姑娘着一袭天水碧的袄裙,伏在一匹马鞍都没有的马上,向他疾驰而来。 一路行来,谢云芷才发现往日总能见到几个下人的府邸中,今日竟一个人都没有。 偌大府邸中,仿佛就只有她一个人还活着。 难不成是姐姐忘了她还在府里,带着所有人走了?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谢云芷就摇了摇头,她清楚姐姐的为人,就算对她这个妹妹失望透顶,但只要她还姓谢,谢云嫣心里就一定还会记挂着她的安危。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看似强硬坚韧的外表下,姐姐有一颗最柔软的心。 任何人只要曾对她有一分善意,谢云嫣便会回以百分的好处。 谢云芷很快就赶到了声音传来的东偏院,刚到门口,便听到里面有人大喊:“你们这些狗贼!不许欺负我姐姐!” 她神色大变,一把推开了东偏院的门,大喝出声: 第275章 谢云芷的难题:逃还是不逃 “给我住手!” 被谢云芷突然一喝,院里的几个人都停住了动作,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 谢云芷这才看清东偏院里的情形。 一个穿着朴素的少女正被个士兵打扮的男人抓住手腕,周围几个孩童正涕泪满脸地抱着她的腰,阻止她被男人带走。 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两个头发花白,杂役打扮的妇人,毫无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 男人头一个反应了过来,猥琐地打量了谢云芷两眼,嘿嘿笑道:“今天老天爷开眼,居然给老子送来了两个水灵的小姑娘,谁看了不得说老子艳福不浅啊哈哈哈哈哈。” “快跑!姑娘快跑!”被他拽着的少女奋力挣扎,冲着谢云芷大喊。 咽了咽口水,谢云芷双腿打战,努力学着姐姐平日的样子,竭力冷静道:“你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已经看出,男人身上穿着的是东曜军的战甲。 被她这么一问,男人像是被逗笑了一样:“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是我未来的宠妾呀,小~娘~子~” 油滑的腔调配上他凶恶中带着淫靡的表情,让谢云芷既害怕又恶心。 可是她不能逃,这男人带着刀,如若她此时掉头就跑,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一定会被带走糟蹋,这几个阻拦他带走少女的孩子,肯定会变成男人的刀下亡魂。 “好闺女,你别忘了你可是谢家的女儿。” 娘亲温柔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云芷莫怕,只要你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你身后就有姐姐和将军府给你撑腰。” 姐姐带着笑意的声音驱散了心头恐惧凝成的雾雨。 “我是谢家二房的大小姐,谢远的亲生女儿,谢云嫣唯一的亲妹妹。”谢云芷看着男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身后是整个谢家,你岂敢放肆。” 男人看着她,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在思考谢云芷是否在说谎。 谢云芷硬着头皮和他对视,背后的冷汗悄悄渗透了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谢云芷觉得自己已经撑到极限之时,男人终于沉着脸开口:“娘的,居然还真是谢家海棠纹。” 谢云芷这才想起,今天她束发用的发簪是姐姐提前送给她的生辰礼。 居然在今天变成了证明身份的物品。 “知道的话就撒开你的手给我滚。”谢云芷趁势追击,“否则我定要你好看。” 话音刚落,男人眼中猛然射出凶光,看了看手中的姑娘和脚边的孩童,又看了看谢云嫣,喉咙里发出兽类一样的喑哑笑声。 坏了。 她说错话了! 谢云芷来不及思考自己到底哪句话说得不合适,拼命地在身上寻找可以当武器的东西,可是她今天出来得太慌张,根本没拿谢风这几日间找机会给她送来的防身武器。 怎么办?怎么办! “老子本来都想放你一马,找几个西秦娘们泻火了。”男人咧嘴,露出了焦黄的牙齿,“可二小姐的话提醒我了,现在你已经看清楚我的脸,回头向谢大小姐告上一状,老子就算不被撵出军中,也得吃一顿军棍。” “倒不如今天痛快一把,再装成是西秦狗贼混入城中做下的丑事。” “毕竟,死人可是不会开口告状的啊!” 谢云芷的心脏停跳了一瞬。 这男人……竟已经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谢二小姐,您快逃!”听了男人的话,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的少女不知哪来的勇气,双手死死抓住了男人拉着她的手,“您快去找人,找大小姐留下的人,他们在——啊!” 嫌她太过聒噪的男人甩开了她的手,一脚踹在了她的小腹上,只听闷闷一声,少女便双手捂着肚子,痛得面目扭曲,软软倒地。 “谢二小姐,现在要转头就逃吗?”男人看着谢云芷,像是猫看着落入掌中的老鼠一样玩味道。 “您现在转身就逃,我肯定追不上您。” “可是这几个小兔崽子——”男人随手捏着一个试图咬他的男孩的脖子,把男孩提了起来,作势要往地上摔,“还有那个女人,可都活不成了。您可记住,她们之所以死,是因为您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抛下了他们啊。” 为了保住自己的命,抛下了他们。 伴随着这句话,有张平庸的脸出现在了谢云芷眼前,她认识那个人,那是到阳临关路上对她最好的一个姐姐,会在她吃不下粗糙饭食时把自己肉菜分给她,自己干啃硬如石头的粗饼的姐姐。 谢云芷没有告诉任何人,之所以她能找机会从那些人手上逃出来,是在最紧要的关头,那个姐姐在后背上推了她一把。 她不敢回头,只能往前跑,生怕只要一回头就被抓回去,再也见不到娘亲和姐姐。 可是打那以后,谢云芷无时无刻都在想,如果当时跟那位姐姐一起反抗,如果当时喊出声来让人帮忙,是不是她就能和那个姐姐一起逃出来? 即便知道谢云嫣已经安排下得力人手去搜寻那群坏人,谢云芷也一直在想这些未曾发生的如果。 看着带着狞笑,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的男人,谢云芷心头狂跳,脑海中有声音大喊让她转身就跑。 可是她不会,她再也不会了! 她是谢家的女儿,不会去拿别人的血来保自己! 谢云芷大喊一声,向前猛冲,一头撞在了男人毫无防备的胸口处,她没有留力气,直接跟男人一起摔倒在地。 她顾不上害怕,伸手从头上拔下了谢云嫣送的那支海棠簪子,死死攥在掌心,用尽全身力气骑在了男人身上,冲着男人的脸上就是一顿乱刺! 新制的簪子锋利之处不下于匕首,刺在脆弱的面部更让疼痛被放大数倍,男人摇着脑袋,试图躲开簪子,保护最重要的眼睛,一边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毕竟是经过沙场历练的人,男人很快就从谢云芷毫无章法的攻击中发现一处破绽,抓起自己落在一旁的刀,腰腹用力将谢云芷掀翻在地,一刀就要刺向她的胸口—— “噗。” 第276章 蜕变 男人不敢相信地看着穿胸而过的一把砍柴刀,想说些什么,一张口却吐出了大量的鲜血,抽搐了两下后,睁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停止了呼吸。 谢云芷迟缓地移动视线,看到的是被溅了一身血点的少女,她颤抖的双手上满是血迹,见谢云芷看向自己,惊慌失措道:“我……谢二小姐……我、我杀了人,是不是……是不是要偿命啊……” 听着她带着哽咽的话,谢云芷满心茫然。 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噩梦。 直到被擦破的手肘处传来细密的刺痛,她才慢慢回过神来,看着瘫坐在身前的少女,和几个哇哇大哭的孩童,后怕的抖了起来。 刚刚若是她反应慢点,或是少女没有捡起柴刀杀了此人,现在她应该已经身在地府了。 心中有恐惧,有庆幸,更有愤怒,但谢云芷却唯独没有后悔。 她不会再逃了,她不会再嘴上说着自己已经长大,却事事都靠别人保护了。 “你别怕,是他先对咱们不轨的,我姐姐向来公正严明,一定会替咱们做主。”谢云芷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力想把少女也搀扶起来,“你……你也别多想,你杀的是坏人,是为民除害,说不定还有奖赏拿呢。” 她也是被吓狠了,加上也很少安慰人,这一番生拉硬扯的话,竟硬是把少女给安抚下来,乖乖地让她馋了起来。 “咱们快走,找个地方躲起来。”谢云芷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万一再来几个男人,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少女一听这话,慌乱的点头,几个正在大哭的孩童也显然害怕再碰上刚刚那样的男人,纷纷噤声,最小的那个孩子眼泪汪汪的抱紧了少女的手,奶声奶气地保证待会儿一定不哭。 谢云芷拉开了东偏院的门,带着一行人蹑手蹑脚的离开。 她也不知道现在哪里是安全的,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思索了片刻之后决定带着少女和几个孩子们去城楼上找人。 城楼上有谢家军的人,在军营里长大的谢云芷心里,有谢家军的地方就是安全的地方。 天不遂人意。 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不远的地方传来了男人的声音:“老三发的烟花是在这附近吧?也不知道这小子发现什么好货了。” “是这儿,看那烟花的颜色,应该是碰见女人了嘿嘿嘿。” “啧,这小子迟早死在女人上!好不容易借着西秦攻城,那个鬼精鬼精的大小姐不在府里的机会,把所有人都骗出去,他不去找钱,先去找女人了!” 怪不得! 怪不得府里空无一人! 谢云芷和少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这条回廊两侧虽然有藏身之处,可是大多只能藏下一人,她们人太多,根本没时间再去找寻其他地方。 而且这里还是通向外院的必经路,她们无法确定有备而来的贼人们会不会在道路尽头留下同伴,守株待兔。 “大哥你也别这么说,现在能留在府里的,八成都是谢大小姐的心腹,咱们先享受享受,再从她们嘴里逼问消息。”猥琐的笑声越来越近,“她们不说,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左右咱们不缺这点儿享乐的功夫!” 谢云芷一咬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拉过少女急促地轻声道:“前面有间空屋,你带着他们几个藏进去,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冒险了,我跟你一起!” 看着急急阻拦自己的少女,谢云芷忽然觉得看到了在姐姐面前的自己——其实她们两个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只是,那以为自己已经成熟起来,能够担起责任的眼神,谢云芷曾在镜中的自己眼里看到过无数次。 她微微笑了起来,温柔却不容置喙地说道:“没事儿,我是谢家的二小姐,他们不敢动我。” “可刚刚……”少女刚说了几个字,就被谢云芷打断:“放心,我不跟他们硬来,看见情况不对我转身就跑,我逃跑起来,我娘都追不上我呢。” 把将信将疑的少女并几个孩子塞进了那间空屋,交代她们不管自己有没有回来,半个时辰之后都去城楼上找人,谢云芷关好了门,听着清晰的脚步声,长出了一口气。 她四处看了看,把自己藏进了一株茂密的植物下面,打算看看情况再说。 前面还有几间上了锁的屋子,若是男人们径直走过的话,她只要藏好自己就行,但若男人们逢屋必进,她就要弄出点声音,让他们发现自己。 爹,娘,姐姐,给我点运气吧。 身上的伤口让谢云芷痛的直哆嗦,梳好的发髻早已凌乱不堪,她却没时间关心这些,藏在长长的叶片下,双手紧扣,在心里默默祈祷。 正在极度紧张时,忽然,头上的绿叶被剑柄挑开。 “二小姐?您怎么在这儿?” 吓得要跳起来的谢云芷听到熟悉的声音,不敢相信似的抬头,锋利的叶片在脸侧划出了细小的血痕。 来人满面疲倦,身上穿着不太合身的甲胄,看着有些落魄,唯有一双眼睛亮的很。 “梁……梁严明?” 他们离阳临关的关口本来就不远,几乎顷刻间,乔琰便到了眼前。 她都顾不上拉紧马缰,直接就从飞奔的骏马上跳了下来,狼狈地摔在了地上,这一下摔得很重,头上的白玉簪都飞出去断成两截。 原本已经准备赴死的赤淮见此情景,奋力挣扎起来,若不是谢云嫣功夫到家又早有防备,险些要被他掀下去。 “蠢货,你怎么能来这儿!”看着乔琰爬了起来,躲着身旁的刀剑往这里跑,赤淮目眦欲裂地咆哮着,“滚,给我滚回去!” 可他阻止不了乔琰,没人能阻止这样的乔琰。 她像一匹矫健的母豹样跃到了赤淮身边,不去看谢云嫣与苏钰两人,只是含悲带愤地向赤淮发问:“小狄奴,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命是我从山石里捡回来的,没我发话,谁都不许拿走。” “说话啊?!” 第277章 乔琰最后的办法 杀伐声中,看着她的眼睛,刚才还伶牙俐齿的赤淮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乔琰,”苏钰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与云嫣给过赤淮机会,他拒不肯降,你退下。” 向来果断利落,一切尽在掌握的乔琰此刻却红着一双眼,颤抖着身体,看了看闭上双眼不肯与她对视的赤淮,又看了看皱眉冷面的苏钰,最后落在了钳制着赤淮的谢云嫣身上:“谢大小姐,别忘了我以乔家鼎力相助之诺,换你答应我什么。” 乔家……鼎力相助…… 最看重乔家,那么小的时候就说出一定不能让乔老太爷一意孤行,将乔家卷进朝堂纷争的人,怎么会用这件事来当交换条件? 赤淮心里乱得厉害,像是想起了很多往事,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谢云嫣坦然回望:“乔小姐不要忘了,让你能和这位四皇子好好谈谈的前提是——他愿降,否则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 “琰小姐,莫要做无用功了。”抢在乔琰开口前,赤淮沙哑着声音道,“老天爷注定让我命丧于此,欠您的命,赤淮下辈子做牛做马再还。这辈子,您还是忘了我吧。” 谢云嫣又望了一眼乔琰,再次举起了长剑:“乔小姐,对不住了。” “等等!让我说完最后一句话!” 乔琰猛然抬高声音,再抬眼时,又是往日里那个心生七窍的女公子:“好,赤淮,你说要我忘了你,那就别怪从今以后,你的亲生儿子要管别的男人叫爹!” 谢云嫣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乔琰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说自己跟赤淮有个儿子吗? 她看向苏钰,却发现苏钰皱紧眉头盯紧了乔琰,显然也不知道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赤淮如坠梦中,飘忽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乔琰不再理他,向谢云嫣施了一礼:“多谢您让我说完这句话,谢大小姐,动手吧。” 他这一生,似乎永远都在和命运的洪流不断抗争。 抗争着不被当成棋子,抗争着要给生母报仇,抗争着要走到一个所有人都要顶礼膜拜的地方,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路的抗争只为了能有人真心地记着他。 赤淮双手紧紧攥住掌心的砂石,忽而,谢云嫣感觉到膝下压制住的这个男人卸下了全身力气,吐出了一句话: “赤淮,愿降。” 终于。 终于! 这四个字入耳,谢云嫣差点全身脱力,让手中的长剑滑下去。 数日殚精竭虑的谋划,用尽全力的拼杀,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 但此时此刻容不下她感慨,她冲着被定在原地的乔琰露出了个笑影,手腕一转,利落地用剑柄击昏了赤淮。 “总得让他活着进阳临关。” 谢云嫣快速地交代身旁的护卫,见乔琰还没反应过来,将她推向了一旁,护着她从阳临关出来的侍卫看明白谢云嫣的眼神,接了人之后立刻带着乔琰上马,奔回关内。 早有谢家军以长枪挑起了赤淮的头巾,运起军中传音之术: “谢大小姐生擒西秦赤淮!生擒西秦赤淮!” 声音一波一波的传出去,眨眼间便传遍了整个战场。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厮杀中的西秦士兵惊疑不定,陆续有人掉头逃命。 即便有其余西秦大将呼喝着让属下听从军令,甚至抬手斩杀了想要逃跑的士兵,但在和奇袭而出的友军形成包围之势,此刻又因为生擒赤淮而士气大涨的东曜军面前,士气萎靡的西秦军只能连连后退。 西秦军中能决策的人见此情景,只好让人鸣金收兵,散沙似的逃命而去。 远远看着谢风带人追击而去,谢云嫣不顾形象地席地而坐,终于敢吐出一口气。 这场只能赢不能输的仗,她打下来了。 苏钰收起软剑,走到了她身旁,伸出手来:“云嫣,赢得漂亮。” 看了会儿男人脸上熟悉的温润笑意,谢云嫣跟着他笑了起来,搭着他的手站起身来:“剑使得不错。”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留下来的东曜军开始清点俘虏,虽然奋力搏杀的两个人都很疲倦,却不约而同地拒绝了属下前来的马,肩并肩,慢慢地往阳临关里走去。 “赢下此战,边关应该能松快些日子。”谢云嫣看着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叹了口气,“其实不论输赢,只要战事一起,受苦的都是百姓。” 苏钰也是头次亲眼见得边关百姓是如何艰苦求生的,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可惜朝堂之上的人,却只能看到输赢。” “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会那个时候出现?” 沉默了一会儿,谢云嫣抬起头望着苏钰:“你不是趁夜带兵出城,好乔装成二叔模样,帮我演完这场戏吗?” 若打起“谢”字旗,带兵从山上冲下的人不是苏钰,乔琰又怎么会在发现信号后让城楼上的人击鼓传信,让她能把赤淮引到随时能派人将他生擒至阳临关的距离? 时机这样恰好,绝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完成计划的。 但若那人是苏钰,他又怎么会在赤淮怒火攻心时,挡住他那一势杀招,救下自己? 反复琢磨,谢云嫣也只想出一种可能:“苏钰,你跟我说实话,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你是不是会什么能缩地千里的秘术啊?” 这天真的问题,与先前运筹千里的谢大小姐截然不同。 无论在外人面前带着多少层面具,可从两人真正相识之后,谢云嫣在他面前,永远是最真实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谢云嫣,苏钰只觉得这个姑娘,是打他心头软肉上长出来的一样不可或缺。 他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看得谢云嫣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破相了,才温和地开口:“是我遇上了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他替我带兵奇袭,我自然便要来护着你。” “值得信赖的人?” 看着谢云嫣大有追问不休的架势,苏钰笑得更温和:“待会儿回了府衙你便能见到他,剩下的事,我想你会更愿意听他说。” 第278章 冥冥之中向前的命运 等待的滋味,总是不太好受的。 尤其是当苏钰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无论她怎么变着法追问,怎么都不肯提前告诉她到底遇见了什么人的时候,谢云嫣真是罕见地有了些心浮气躁。 要知道,西秦大军压境可都没让她的心境有半分波澜。 此事若让赤淮知道,一定会被直接气晕过去。 所以说,人这一生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会过得很幸福。 要不是她顾念着现在是在人前,需要保持点儿主将的威严,只怕已经揪着袖子,以缓解焦躁的心情了。 她总觉得,人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冥冥之中会有预感。 好在到府邸的路不远,刚进大门,便看见了在门口等着的天流,他对着两人行了礼,恭恭敬敬地道:“主子,就等您和谢大小姐了。” “带人把守好房门,任何人不许进来。”苏钰点了点头,说道。 谢云嫣诧异地看着苏钰,到底是什么人,会让他这般郑重? 苏钰带她去的,也不是往日使用的议事厅,而是议事厅更后面的屋子。那屋子四下窗门一关,和密室没什么两样,只是实在太小,所以才被弃之不用。 天流替二人推开门,便守在了门口,谢云嫣扫了他几眼,发现他虽然还和往日一样垂手而立,眼角眉梢却有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惊惧。 她默不作声的跟着苏钰进了屋,听着天流在身后关上房门,默不作声。 心中却已经有了思量,随着守住阳临关,在东曜军中打响了自己的名号,有她谢云嫣在一天,将军府就不会倒下的事情已经铁板钉钉,有些人也是准备将台面下隐藏的事情,拿出来让她知晓了。 屋内光线昏暗,隔着几步,她只能看见主座上做了两个男人,见她跟在苏钰后面进来,左手边的男人站起身来,迎上前说道: “云嫣,这一战赢得真是相当漂亮。” 声音,是谢云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把声音。 邵菀被人带进房间之后,正好看到梁王和他的心腹之一在交流着什么东西,而剩下的几个男人见进来的人是她之后也无比熟稔的和她打了招呼。 她点头示意,见梁王一时半会儿还没空搭理她,便轻手轻脚地自一旁的银匣中取了枸杞与杭白菊,放入龙纹白玉盏中,又拎起旁边小炉上一直煮着的滚水,冲开后掂量着时间,待到温度适宜,才盖上盖子,端到了梁王手边。 谢云嫣曾说,邵菀惯会做戏,无论心里对面前的人有多厌恶,只要她想,就能把衣食住行都给伺候得妥妥帖帖,让那人觉得身旁离了她不行。 前世邵菀对谢云嫣如此,从前她对苏黎如此,现在她对梁王—— 亦是如此。 归根结底,这些人在邵菀心里,都是供她往上攀爬的垫脚石而已。 谈话告一段落之后梁王站起来,在桌子上摊开了一份舆图:“情况怎么样?” 邵菀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和阳临关里的探子失去联系了……现在情况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梁王面色不动,依旧还是那样带着似乎永远都是掌控全局一样的笑容开口说道:“不用再尝试了,他被发现了。” “怎么可能?”邵菀忍不住吃了一惊,连带着语速也微微的加快,“这件事情明明一点儿破绽都没有,怎么可能……” “天下不存在完全没有一点破绽的东西的。”梁王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而且我们到目前为止,在谢云嫣这边不过是稍微拖慢了她的脚步而已,也是时候认识到这条路走不通了。” 可邵菀依旧是极其不甘心:“但谢云芷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个突破口,自从您被谢云嫣坏了不少好事后,我们想要摸清楚她到底是想做些什么,但眼线全部没法触碰到她和谢家最中心的几个人。况且探子自己不是也说了,他已经从谢云芷嘴里套出不少事了吗?” 梁王终于把自己的目光从舆图上面移到了邵菀脸上,他站直了身子,还是带着那样的笑容,反问了邵菀一句:“你查过谢家二房其他消息吗?” 邵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脸上有点发红:“抱歉,没有……我一直在想全部放在了如何得到谢云芷彻底的信任上面了,希望能帮上您的忙。” 说着,还暗示性地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这也不怪你,”梁王看了会儿她已经有些轮廓的小腹,拍了拍她的肩膀,“谢云嫣隐藏得太深。” “殿下,你认为她会是个什么样的人?”邵菀皱起了眉头,看着男人的背影,“这种实质上还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不就是仗着家里长辈积攒下来的钱财和权势吗,反正她现在也不是没有靠山。” “你错了。”梁王透过窗户仔细地看着长安的街道以及车水马龙的情景,“谢玄唯一一个亲手教出来的人……这个名号,当初是多少人恨到牙痒却又无比敬畏的一个存在。” 邵菀疑惑:“可是她根本就没有多大的威胁不是吗?” 梁王笑着微微摇了摇头:“有趣的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姑娘,我们在她手里根本就没有讨到什么好,反而……狄略,你刚刚查到了什么。” 被叫做狄略的青年男子只好又把刚刚和梁王禀报的东西再次复述了一次:“我们现在所能知道的,和其他人一样,都只是表面的东西。她跟着爹娘在边关多年,只知道她自小便十分聪颖,在某年跟母亲回了谢家本家之后,几个月后,将军府一脉便和谢家本家断了联系。但是更深层次的东西……我还没有查到什么。” “这说明她知道怎么把自己隐藏起来,”梁王补充了这样一句,“谢云嫣,我甚至可以这么说,她要比苏钰还要难应对。” “那么也就是说,这条路是走不通的?”邵菀问。 “没错。”梁王毫不迟疑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换一种方法吧,但是目前来说,还是先找机会让苏黎把他兄弟的势力连根拔起。以苏钰和谢云嫣现在的关系,苏钰出了这样大的事,还怕谢云嫣不会自乱阵脚不成?” 第279章 高手 在长安的另一边,云雾遮慢腾腾地从他那把躺椅上挪起来,一边的狗聪明地爬起来给自己换了个地方,以防绊了它主子的脚。这日戏台上飘出来的是《西厢记》中张生拜别的那段,一唱三叹中,隐隐就透着那么几分柔柔的水气。 “这词儿啊,写得真是好。”云雾遮听着这词儿,慢慢地叹道,“可是我老觉着这西厢记差点儿意思,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头儿来。” 金言默不在,今天服侍在他身边的是另外一个年轻人,脸上那纯良的笑容一点都没变,在一边应和了一声:“这东曜人爱看的戏里到底是才子佳人多,老师您平日里当个消遣就罢了,还是帝王将相适合您。” 云雾遮一笑:“明着拍马屁。”他挥挥手,“这天越来越冷,我这老骨头跟外边久待不得,走,白千言,进屋去。” 白千言和他家主子一个毛病,明明打记事开始就没做过好事,非要一本正经地装正经人,就差在脸上拿黑墨汁写上“我是好人”几个大字了,那国泰民安的表情,和年画上那抱着鲤鱼光着屁股的胖娃娃简直如出一辙。 跟着云雾遮进了屋,白千言轻车熟路地拎起小茶壶,给两个人都倒上茶,端到云雾遮面前。云雾遮接过来先陶醉地闻了闻,感叹了一句:“香——真是香,东曜的这龙井茶我喝了十年,是怎么都不够。”他把手杖放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品了一会,呵出一口气来,“前些日子,你手下的人见到谢家那姑娘了?” 白千言目光一凝,把茶杯撂下,不知道为什么,压低了声音:“是,见着了。” 云雾遮“嗯”了一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案:“你说……谢家的姑娘,退婚都退了,怎么又和苏钰搅到一块去?见到乔家的女公子,也没动气?” 白千言顿了顿:“听说她还是恨苏黎,所以想给他找不痛快。” 云雾遮嗤笑一声:“你信?要是别人我信……谢云嫣?”他摇摇头,“十个苏黎绑在一起,都不配和她较量……不过我就想不通,她都已经知道朝廷对将军府的忌惮,怎么还留在阳临关里拼命?做什么呢,你说她要是想报仇,当初跟梁王派你死我活地斗了那么一番,现在知道杀父仇人是龙椅上的那个,怎地还替他做事。” “但是老师,梁王怎么处理?他近来又活泛起来,做了不少手脚。” 云雾遮想了想:“别管他,当不知道,梁王有多大的能耐,我还没看完呢。至于苏黎……也先留着,指不定哪天靖国公府想翻身做主人,他就有用处了。” “是。” “行了,派人下去的时候嘱咐一句,别盯太紧了,谢云嫣的手段……不好说。” “是。”白千言站起来,“我会安排。” 云雾遮的声音极其拖沓:“你心情不好,怎么着?听说冯瀚之到阳临关去了?” “是,梁王的人都追着冯瀚之走了,甚至不惜动用陈家这手暗棋来对付他,闹的动静太大,才被谢云嫣盯上了。” 云雾遮“嗯”了一声,半天才接道:“陈家,那多半是陈信荣了……你不了解他,这小子胆小得很,要真是想弄死他哥哥,自己不会上前线。” “您是说……” “他们被人阴了哟,”云雾遮长叹了口气,“你琢磨过来是谁干的了么?” 站着的人一愣:“您的意思是,我们其实也替人背了黑锅?” 云雾遮笑了笑,没吱声。 “对了,先生,其实还有一件事。” “说。” “冯瀚之不仅去了阳临关,他还……死在了阳临关。” 云雾遮盘着核桃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空洞的眼睛对准站着的人的方向,那眼睛里黝黑深邃的黑洞一般,声音陡然压了下去,语速也不再那么拖拖拉拉,显得有些神经质:“怎么死的?” “被毒死的。”白千言犹豫了一下,“据说……毒死他的毒药,和当初在苏钰身上发现的,是一种。” 云雾遮沉着脸不说话,半晌,才呼出口气来,摇摇头:“高手,真是高手……他到底是哪边的人?” 这个不知由来的高手,先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给苏钰下了毒,让他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解药,只能继续做密令之下的朝廷鹰犬,现在又杀了他的人,却一直来无影去无踪,杀了人后,便没有过动静。 但他留下的后遗症还在闹腾。 无论自主的还是被陷害的,这些人都身不由己地参与进这局棋了。不说别人,就说梁王,他被自己当棋子用的这些年,毕竟不是白混的,手里的家伙,身后的靠山,甚至是人脉他都占着优势,说得上天时地利……惟独没有人和。 一开始他憋着一口气,险些把谢家逼到绝路上,可是就在他想松开这口气的时候,谢云嫣却忽然发力,将苏黎和邵菀两个人打得无力翻身,连带着他都大伤元气——这消息一传出来,当时云雾遮就觉得让人打了一闷棍子,别人或许有疑惑,他自己心里清清楚楚,梁王仗着什么? 最大的靠山不是别人,就是谢云嫣对苏黎的痴恋,而苏黎又是梁王手中的提线木偶,他对将军府的家产和那神秘的兵符势在必得。 可是谢云嫣一清醒,于他就是釜底抽薪。这丫头不显山不露水,这么长时间甚至没露一下爪牙,却没想到一出手就是蛇的七寸。 如果多年前就能发现,谢云嫣是个这样厉害的狠角色,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人活一世,拼命想要的是什么?酒色财气四个字,归根结底还是利益,谁能带给的利益多,就会跟谁结盟。 云雾遮很有把握,只要接触几次,谢云嫣自然分得清,是孤军奋战来得好,还是和自己结盟能给她带来的好处更多。 可是这不是多年之前了,现在的被梁王派骗过一次的谢云嫣就是头发了疯的狼,见了谁就要从谁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居然毫不恋战地离开了长安,跑去阳临关守城,而且多半是要大胜归来…… 云雾遮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得给谢大小姐再送上一份大礼,让她帮着我找出这位高手才是啊。” 第280章 谢二将军死里逃生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谢云嫣还是差点儿震惊地摔到地上去。 “二叔……二叔!”她抽了抽鼻子,努力的忍住让自己不要哭出来,“您怎么——怎么——” 这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干涩的可怕。 虽然卸下了甲胄,但仍旧能看出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谢远,看到谢云嫣这个样子,再不顾什么长辈风范,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被苏钰扶着的姑娘身边,跟苏钰一起安慰了半晌,这才让谢云嫣平静下来。 “山路被炸之事,是因为军中出了内鬼。”终于平静下来之后,谢远开门见山,从此事开始解释这些天的去向,“我先前虽有安排,决定以进山之事为诱饵,钓出内鬼。却没想到虽然抓住了内鬼,他死到临头却引燃了火药,想与我们同归于尽。” 既然二叔这样说,谢云嫣自然也不会藏私:“这些日子里,我也在军中抓到了几个内鬼,除了西秦人的探子,更有长安城中人的眼睛。而且我瞧着,西秦探子是想里应外合拿下阳临关,长安的那些人却是针对我而来。” “在我看来,将军府的这些浮财并不值得他们这样布局。越发说穿了,梁王现在可谓是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登基之后整个江山都是他的,就算要灭谢家满门也就是一道圣旨的事,没必要现在就这样急切。” “你想的这些不能说是错。”谢远微微点头,却没有再搭着她的话茬继续往下,反而是望向了苏钰,“苏大公子又有何高见?” 谢云嫣心里有些奇怪。 他们谈论的虽然和朝堂有关,但是也算谢家家事,没有让苏钰离开,应该都是看在他和自己关系匪浅,还帮了谢家不少的情面上,可二叔居然开口询问苏钰的意见,这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连旁支小辈中的佼佼者谢彦辰,甚至二叔的亲闺女谢云芷都没被叫来。 苏钰丝毫没有意外,像是早已料到谢玄会有此问,坦然道:“梁王还不是太子。” “太子之位虽然要考虑众多,但归根结底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皇帝喜欢,除非他做出逼宫篡位之事,他都有翻身之日。” 皇帝喜欢? 谢云嫣忽然想起那件辛秘,喃喃道:“难不成皇帝当真想要兵符?” 声音不大,可足够让小屋里的几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苏钰点了点头:“不错。皇帝年岁渐长,有时也会力不从心,进而想要握住更大的权力。五年前,密令中人便奉旨找寻兵符下落,圣旨中并没有对谢家下手的字句——这说明,皇上并非不信任将军府。” 他没有对将军府下手,却默许着其他人——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将军府下手,并且对将军府的惨剧熟视无睹。 以兵符来试探谢家的忠心,更以兵符来看清哪些人才是能为他所用的自己人。 就算谢家倒了,他也没找到兵符,可那又如何?他用谢家当磨刀石,磨出了最适合成为太子的儿子,也磨出他以为真的能为自己所用的“自己人”。 谢家掌握的兵权,分散到这些自己人手里后,就不会再用一个既得人心又有战功的大将军,让他午夜梦回之时,担心此人会起兵造反,把他这个皇帝从龙椅上提下来了。 经历过家破人亡的前世,此时谢云嫣只觉得齿冷。 心,更冷。 好一位“仁慈”的君主,好一招左右制衡的帝王心术! 强忍喉间翻涌的愤恨,谢云嫣垂下眼帘:“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可她能说什么,将军府上下能说什么? 她的父亲,还有谢家本应平静顺遂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 对于皇帝的这些猜测,就算是欲加之罪那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哭喊怨怼只会让自己被内心的悲愤撕裂,不如去寻觅自渡的出路。 自渡,也渡整个谢家。 “不错,他们针对整个谢家,针对你,都是想看在陷入山穷水尽时,谢家兵符是否会现世。”提到此事,谢远的脸色也阴沉下来,“我看,阳临关送出的求援信全部石沉大海,皇上又答应让你带兵来解阳临关之困,多半也是想逼出兵符。” 谢云嫣心念电转,一边整理着现在手上的线索,一边给苏钰递了个眼色,询问是不是他将兵符之事透露给了二叔。 不怪她多想,实在是现在二叔的所作所为和前世相差太多,前世的二叔从未进山,她四下打探,也从未听闻二叔曾有过处理内鬼的行为。 再细思下去,以二叔暴烈的性子,若是早就知道兵符之事,前世必然不可能不做任何防范,死于阳临关城楼之上,甚至没给远在长安的二婶和谢云芷留下只言片语。 迎着她探究的目光,苏钰摇了摇头。 他也很奇怪,谢二将军到底是从何处知晓兵符之事的。 他们两人的眼神交流并没有逃过谢二将军的眼睛,他微微一笑,主动道:“我也是近日才知晓此事,否则早就会传信长安,让嫂子早做准备。” 近日? 谢云嫣思索了片刻,问道:“二叔,您是从何处知道此事的?” 她没有去追问为什么二叔不把此事告诉自己,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就像她至今也没把重生的真相告诉娘亲一样。 不把事情一一说明,是对亲人的一种保护。 “此事,是在下告诉谢二将军的。” 屋里终于响起了第四个人的声音。 谢云嫣与苏钰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就见右侧主位上坐着个中年文士,一张清瘦的面容上带着些许笑纹,说话时候柔声细语,又透着稳重,让人下意识就觉得这是位脾气好又有能耐的人。 看着他手边的八卦罗盘,谢云嫣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您就是彦辰曾经向我提过,说是算卦算得极其准确的轩先生吧?” 见她喊破自己身份,轩先生毫不诧异,却也没有起身行礼,只是安然端坐主位,衔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点头:“谢大小姐眼力出众,不错,正是在下。” 第281章 轩先生现身 难以否认的是,在他出声的那一瞬间,苏钰和谢云嫣两个习武之人都心中一凛。 无他,只因为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想起屋中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说明自称轩先生的中年人,在隐藏气息方面,绝对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 谢云嫣想到了那封带着暗香的信,又想起了当天见过轩先生后,身上也带有同样香味的谢彦辰和程副将,抿了抿唇,直接道:“此事也是您起卦卜算出的吗?” 虽然因为重生之事,她对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有些相信,却并不相信世上真的有人能把此等辛密掐算出来。 若真有如此神算,怎么前世不见他出来指点谢家渡过迷津呢? “不过偶得机缘,窥探片刻天机而已。”轩先生的回答滴水不漏,看向谢云嫣的目光也是长辈一样和蔼,“我知道谢大小姐想问什么,不错,阳临关中会有大疫之事,也是我告诉谢二将军的。” 谢云嫣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把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的咀嚼了许多遍:连她这个重生者都没摸清阳临关中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轩先生却把阳临关疫情算了出来,是真的神机妙算,想要帮谢家守住阳临关,还是早就知道内情,要借此取得二叔和她的信任。 “进山前,也是轩先生提醒,我才知道山上有几处可以躲避落石的洞窟。”谢二将军微微一笑,又道,“若不是那几处洞窟,我就算从爆炸中侥幸存活,也不可能全须全尾地带着兄弟们找到出路,更不可能今天碰上出城的苏大公子,误打误撞和你完成里应外合打退西秦的计谋。” 他转向了轩先生,示意轩先生继续解释,只是又补了一句:“不过陈家的事情,却没有人料到,但你不用担心,今后他们不会再出现了。” 提到陈家,轩先生的面容冷了一瞬,仿佛觉得没算到这点,是砸了自己招牌,但这个深藏不露的男人还是很快收敛情绪,慢慢说道:“这件事情要说的话,可能要从两个月前的天柱峰之战说起。说来惭愧,若是我早些送出消息,也许能改变些什么。” 谢云嫣扬了扬眉毛,看着轩先生平静的面容,还是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问题咽了回去。 “天柱峰之战后,我夜观天象,发现柳星落在了阳临关,此乃大凶之兆,意味着不久之后阳临关将要遭受大疫。便冒昧托人给谢二将军送信说明此事,一方面也从居住的地方收拾行李,赶来阳临关。” “再之后,见到了谢二将军,与他就瘟疫之事彻夜长谈后,我发现阳临关中笼罩着一股无名煞气,心下不安,便决定在阳临关内多留些时日。希望能尽我所能化解煞气,为东曜百姓安居乐业尽些绵力。” 谢云嫣眸子闪了闪,兀自沉吟不语,苏钰知道她的意思,便接口道:“感激先生高义,让阳临关百姓免受瘟疫之苦。” 这话说完,忽然有人轻轻扣了扣窗棂,天流的声音轻轻传了进来:“主子,密令来信。” 不管他对密令有多厌烦,但毕竟还身在密令,稍有迟疑可能就会引来皇上猜忌,继而招来杀身之祸,谢云嫣猛然回神,对看着自己的苏钰说道:“放心吧,我二叔在呢,出不了事。” 心里有一肚子的话想嘱咐她,可屋子就这么大,掉下根针都瞒不过他人的耳朵,苏钰只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去去就来。” 听着关上门后,苏钰远去的脚步声,谢云嫣转回头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消融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防备:“既然找人支开了苏钰,那就可以有话直说了吧,轩先生?” 轩先生三个字她尾音拖得很长,偏偏咬字咬得也清晰,将门贵女的风范展露无遗。 见她骤然发难,谢远显然坐不太住,往前欠了欠身,急切地想要解释,但轩先生挥了挥手,他便坐回了原位,为难地看着谢云嫣。 二叔居然真的这样相信轩先生。 轩先生还是没有一点儿火气地笑着,温和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觉得不对的?” “从一开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谢云嫣往后一仰,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回道,“柳星确实主瘟疫不假,但星宿之说就算应验,也应验在当下,从未听说过还能未卜先知。” 但凡他自己是利用卦象推演而出,谢云嫣都不会这么快地发现破绽。 轩先生“唔”了一声:“还有呢?单凭这一点,你应该不能完全确定我在信口开河才对?” 不是不诧异他的坦率,谢云嫣只能继续道:“心里有了疑问,自然就不可能对你的说辞全盘相信。不说别的,单说西秦炸山之事,不管知不知道西秦探子将要炸山,你只要提前打探清楚山上那些洞窟的方位,顺嘴给二叔提个醒,没出事的话是你好心提醒,出事的话不就是能证明你神机妙算?” 面上说得笃定又平静,谢云嫣心里却仍旧有不少疑问。 首当其冲的便是轩先生为何要做的如此明显,让人能听出他是在胡编乱造。 若他真是个普通的江湖骗子,二叔这些年见得多了,必然不可能信重成这样,他口中拙劣的谎言之下一定隐藏着什么更大的秘密。 看了她半晌,轩先生忽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看你运筹帷幄,心机手段一个都不缺,也不知道该高兴好,还是该伤心好。” “您……”见他这样,谢远也露出了带着伤感的感慨,“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想,但若云嫣不站出来,她们娘俩早就被人啃得渣子都不剩。”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上了年纪,总爱多感慨两句。”轩先生拍了拍谢远落在他肩膀上安慰的手,“我刚刚的话里,有一句是绝不掺假,这件事确实是从两个月前天柱峰之后才开始的。若不是你已经身在局中,连兵符和云雾遮的事情都隐隐知晓,无论如何,我是不打算将这些事情说与你听的。” 第282章 谢将军的下落 看着谢云嫣提防的神色,轩先生道:“你不用担心,我对你可没有什么坏心思,对你娘还有将军府,更是没有不轨之意了。” “不然在阳临关中,我有多次对你动手的机会,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来和你面对面谈谈。” 的确,他既然都能查到兵符和云雾遮,说明此人确实手眼通天,能耐绝不会小。 谢云嫣神色稍稍和缓,算是变相承认自己信了轩先生的说辞。 似乎对云雾遮也有深仇大恨,轩先生再开口时,话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天柱峰之战明面上来看是邵城背叛谢家,想靠着梁王这棵大树取而代之。实则邵城和梁王根本不值一提,此战中西秦、天家、云雾遮三方势力成犄角之势,互相拉扯辗轧,却唯独在一件事上志同道合——让谢玄和他手下的谢家军死。” “以你现在的见识,应该能明白,为什么此局对谢家来说,是无法破解的死局。” 手指描摹着袖边的海棠纹样,谢云嫣沉沉道:“因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我爹嘴里得到兵符的下落,更不可能在谢家军还在的时候,让将军府走投无路,到了必须动用兵符的地步。” 因此,谢玄必死。 谢家军必亡。 他们觉得如果将军府只剩下女眷,那么只要稍用手段,便可以从头发长见识短的弱女子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惜谢云嫣到死都不知道这层真相。 所幸她至死也不知道这层真相,因为不知道谢家兵符,所以没有在被虚假的爱情冲昏头脑时把一切都对苏黎交底。 回望前生,谢云嫣此刻居然想笑。 苏黎等人手段用尽,最后虽逼得谢家家破人亡,但谢家上下无人贪生怕死,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他们最终也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不说别人,以云雾遮的性子,前世在还没得到兵符消息时便让她找到机会自尽的邵菀,一定过得生不如死。 可惜不知道云雾遮有没有因为无法得到兵符,而活活气死。 “没错,在发现将军府没有倒下的时候,他们也会依次对掌家的人下手。”轩先生缓缓揭露着残忍的真相,“头一个,便是将军府一脉仅剩的男人。” 所以前世阳临关告急的消息才会让她知道,所以前世邵菀才会鼓动她把军功让给苏黎,以此讨得赵氏欢心,完成婚约。 “二叔之后,便是怀着遗腹子的我娘,再之后便是我。”谢云嫣的声音里浸透了两世血仇,冷得彻骨。 轩先生没有接话,自顾自续道:“三方势力里,天家和西秦的目的你应该已经了然于心。唯一让你摸不着头脑的便是云雾遮,此人……” 谢云嫣忽然出声,几近无礼地打断了轩先生的话。 “云雾遮到底是什么人,此事可以先放一放。” 她看着轩先生,下了很大决心样说道:“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轩先生,你到底是谁,又和将军府有什么关系?” 出人意料的是,被她这样猛然一问,轩先生非但没有因为她的不信任而恼羞成怒,反而脸上笑意更深。 就好像是一直在等谢云嫣这一问似的。 “谢远,你来跟她说吧。” 听到这样一句话,谢远叹了口气,嘴角抽了抽,仿佛闹起了牙疼:“您每次都这样,有什么为难的事都推到我头上,让我跟云嫣开口——云嫣,你已经有了足够的本事,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但这世上永远有人对你没有一点儿坏心思,若是能够以死来换你和你娘的余生顺遂,他赴死时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话中的含义,还是在给谢云嫣解释,为什么他能毫无保留地相信轩先生,但谢云嫣的注意力却完全停在了最后一句话上,她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个响雷,一时间眼前地转天旋,所有事物都看不真切,只听见二叔的声音远在天际似的继续道: “之所以把苏钰支走,就是为了这一刻,来,云嫣,你好好看看,你爹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以后,是不是变丑了?” 谢云嫣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有力气扭头,让自己能在听完二叔的话之后,去看轩先生—— 那中年文士脊背挺直,气势一提,瞬间就变了个人。 他伸手在耳边摸索了会儿,从脸上撕下了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再沾着茶水擦了擦脸,随着不知名的黄霜被擦去,出现在谢云嫣面前的,是那张她魂牵梦萦的脸! “云嫣,爹对不起你,直到现在才能和你相认。” 谢云嫣哪里顾得上对得起对不起的,她呆呆地望着爹的面容,视野渐渐被水雾模糊,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软,越来越软,好像有人在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然后,她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下能宅斗,上能出征的谢大小姐,在和父亲重逢的时刻,非常丢脸的直接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二叔和爹低着头关切地看她,见她醒了,齐齐舒了口气,谢玄埋怨道:“谢远,我先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好好给云嫣铺垫铺垫,结果你直眉愣眼地来上那一句话。要是把我闺女吓出个好歹,你看我怎么削你!” 谢远颇为委屈:“大哥你说话讲讲良心,自己不想为难,就让我跟云嫣说……我不就因为从小笨嘴拙舌,被先生说不是读书的料,所以才跟着你练武吗?” 谢玄眼睛一瞪:“翅膀硬了,大哥让你做的事都不上心去办?” 您这不是胡搅蛮缠吗!!! 谢玄冤枉的马上就要去唱窦娥冤了,然而从小到大的惨痛经历让他明白,有些时候绝对不能跟自己大哥硬顶,否则虽然得了一时痛快,后面却肯定有无数的“倒霉事”等着自己。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就是替大哥在亲侄女面前背锅吗。 他忍。 “爹……您怎么……”听着爹和二叔熟悉的抬杠声,谢云嫣恍若身处梦中,“您不是死在……” 第283章 云嫣与父亲相见 她现在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爹还活着,爹还活着!没有凄惨的死在天柱峰! 这个念头在她心头来回盘旋,让她想要出去大喊,向全天下通知这个喜讯。 谢云嫣不是没想过,若是爹没死,这一切会怎么样,可是这念头从来只在深夜失眠时才会出现,这样漫长的时间,早就让她接受了父亲战死的事实。 可现在,她心里头一次由衷感谢老天爷:爹还活着,她还有能什么非分之想? 接过谢将军递来的一杯水,谢云嫣沾了沾唇,立刻撂下了杯子,一头扑进了爹的怀里,闹得谢玄手忙脚乱起来:“云嫣,爹错了,爹不该瞒着你!” 天不怕地不怕,到了阎王殿里都要提刀和阎王谈条件的谢将军,惟恐两件事: 其中一件,便是掌上明珠谢云嫣的眼泪。 “我……我才不哭呢!”抓着父亲的衣襟,谢云嫣将脸死死埋在他的怀里,将眼眶泛起的潮意全擦在爹黑色的外袍上,嘴硬道,“我都是领了将令带兵出征的人了,才不要被您看轻!” 不、不哭啊? 小心翼翼观察着谢云嫣,在确定她真的没流眼泪后,谢将军舒了好大一口气,终于敢搂住自己心爱的闺女:“这一次,爹吓着你了,可事急从权,若是贸然说出我未死的真相,将军府会遭受更大的劫难。” 从爹抱着自己的力道里,谢云嫣能感到他的愧疚,后怕,还有克制。 克制着不要太过用力,伤到她。 “我没有怪您。”谢云嫣在爹的怀里呆了一会儿,就势坐起身来,擦了擦眼睛,“现在的我,还能不知道您肩上扛着多重的担子吗?” 许是心里终于有了依靠,她的声音也轻快了起来:“换我是您,也会这样做的。” 脸尖了,人也被风沙吹得瘦了……虽然在阳临关里看了谢云嫣不少次,但谢将军还是头一次这样近的看着谢云嫣,知道自己死讯传回后,谢云嫣肯定也没少受折腾,谢将军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摸了摸谢云嫣的头,喃喃道:“傻闺女,跟爹还这样客气。” 在别人面前还能装装样子,可在她爹面前,谢云嫣从来都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使劲儿翻了个白眼:“要不我现在抱着您大腿撒泼,说您是全天下最坏的爹,您心里就舒坦了?” 话说完,自己也没撑住笑了起来。 “您是怎么从天柱峰回来的?”谢云嫣平静下来之后,第一时间就重新提起了这个问题,“我问过所有人,都说您确实死在天柱峰了。” 前世今生,怎么会相差这么大? 谢玄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反问道:“云嫣,若我说是得了老天眷顾,得以重生归来,你信不信?” 换成别人,可能会觉得谢玄在说谎。 可谢云嫣不会,一来是她极其信任父亲,二来,她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重生者。 此事和乍见父亲不同,她从昏迷中醒来后便隐有预感,此刻面上的震惊也是因为父亲居然会在二叔面前直言相告。 片刻沉吟后,谢云嫣道:“我信,因为——我亦是如此。” 果不其然,谢将军一点儿震惊都没露出来,显然也是早就发现了这点。 “怪不得呢!”谢二将军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从江州回来性情大变,我还跟大哥说,你先前那么喜欢苏黎那个狗东西,怎么忽然就看清他的面目,自己退了婚……” 剩下的话在谢将军和谢云嫣如出一辙的怒视下,渐渐收声。 谢二将军迷茫的挠了挠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说的不都是事实吗? 知道自己弟弟是和心思细腻四个字毫不沾边的大老粗,谢将军顺了几口气,在心里念叨了好几遍是亲弟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动手,才再次开口:“我前世被邵城背叛,死于天柱峰后并没有立刻重生,而是变成一缕幽魂留在人间,因此才知晓了云雾遮等人的谋划。却因为没有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家家破人亡,在你……玉碎时,阻拦不成而怒火攻心,眼前一黑,便失去意识。” 提到谢云嫣赴死时,即便知道那是远去的前世,谢将军仍难抑悲愤,生生将手下的红木椅扶手捏碎了一块。 平静下心情,谢将军续道:“再睁眼时,我便发现自己身受重伤,身处天柱峰战场,邵城正四处搜寻,想要割下我的头来向梁王邀功请赏。” “借着其他兄弟尸体的遮掩,我成功瞒天过海,留下一条命来。但就算我出首告发邵城背叛,贪图兵符的皇帝最多处置邵家,今后会有张家王家为人所用来害我谢家,若想保住谢家,那就必须将祸患斩草除根。” “真不知道说老天开眼好,还是说老天无眼好。”想着重生的时机,谢云嫣忽然有了几分感慨,但凡早上一点,很多事情都不会像现在一样复杂,“我是重生在打江州回来,于靖国公府门前气急攻心晕厥之时,借此机会,揭穿了赵氏面甜心苦的拙劣手段,当街退了和苏黎的婚事。” 谢玄点了点头:“我也是因为此事,才觉得云嫣你也可能是重生归来,果然之后桩桩件件,都印证了我的猜想。怕你找不到线索误入陷阱,我还托人给在长安的你送了封信。” “您给我送了信?”谢云嫣诧异道,“我可从没收到过什么跟您有关的信啊?” 等一下。 为了引证猜想,所以给她送了信? 谢云嫣忽然想起离开长安前收到的一件神秘的礼物。 红宝石制成的海棠花。 随它而来的,还有两句意义不明的话: 谢家的海棠花不是皇家能摘走的。 阳临关或许是下一个天柱峰。 “不可能啊,怕下人把信弄丢了,我还特意乔装定制了朵红宝石海棠花,当作送你的节礼呢。”谢将军一听,有些急了,连忙说道。 好嘛。 确实就是那封“信”! 看着面有急色的父亲,谢云嫣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第284章 终于知道了云雾遮的秘密 “您……” 半晌后,谢云嫣才幽幽说道:“在我到了阳临关之后,您是不是还给我送了回信?” 谢将军不明就里:“是啊,就是彦辰那小子来拜访我的那天,我寻思还是得给你点消息,便辗转把信给你夹到文书里了。” …… 谢云嫣想死。 或者是打开她爹脑子看看,到底跟自己的有什么差别。 怎么会有爹给闺女送信,搞得跟幕后黑手下战书似的啊! “怎么了?”看着谢云嫣的表情十分微妙,谢将军也紧张起来,“是不是有谁发现不对,跟你说什么了?” 谢云嫣艰难道:“那倒是没有,就是您下次要隐瞒身份给别人送信前,给我看一眼,不然我怕把别人吓死。” 也可能是把别人刺激到直接提刀去找某个仇家。 谢将军:??? 闺女在说什么,他怎么半点头脑都摸不着? 现在再去纠结这两封信显然没有意义,谢云嫣把哭笑不得的插曲抛之脑后,提起了一直很在意的事情:“爹,云雾遮到底是什么人?” 对此人的身份,谢云嫣有无数种猜测,但苦于没有任何证据,能让她猜的更准一些。 谢将军思考了下:“云嫣,你对他的身份知道多少?” “不多,我只知道云雾遮和西秦有很大关系,到咱们东曜的时间不算很长。”谢云嫣坦白道,“再多的我便不清楚了,毕竟我至今没见过他本人,只和他所谓的学生们打过交道。” 今天她过得堪称跌宕起伏,此刻已经觉得自己脑子胀得很大,被禁锢在小小的头颅中,不思考任何事情都感觉疼得厉害。 勉强忍着抬手揉按太阳穴的冲动,听着谢将军娓娓道来,给她讲解云雾遮的身份。 “很久很久以前,云雾遮这三个字在西秦代表着绝无仅有的尊贵,这个男人强大又矜贵,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也谁都逃不了他的控制,在西秦人的心里他是无可超越的。” “在那个时候,西秦人称呼他为——国师。” 西秦国师! 谢云嫣呼吸一窒,有久远的落满灰尘的记忆慢慢浮现。 看着她的表情,谢将军就知道她也反应过来了,便往下续道:“在西秦人心中,这个一手将西秦从一介小国变成可以和东曜分庭抗礼的国度的男人,就是天神下凡。不,我换一种更确切的说法,他就是西秦人心中的神。” “但他不是神。” 已经想起这桩旧事的谢云嫣喃喃道。 “因为神是不可能被打败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真正不可能发生的。 很无奈,但却是一条无可撼动的真理。 “不错,很多年前在他的指挥下,西秦军队于天柱峰大败,存活者几乎百中余一。”谢将军叹了口气,“所以你明白为什么谢家军和我,一定会死在天柱峰吗?” 因为云雾遮要证明自己才是胜利者,要让当年带兵让他从神位跌落的谢将军尝到比他更痛苦的滋味。 “没有任何帝王能容忍自己的子民去信仰另外一个人,即便那个人殚精竭虑只为了维护帝王的统治。西秦王抓住了这一次的失败,利用早就安排好的人,四处宣扬国师的错处,将他曾经的功绩全部说成他玩弄妖法,甚至说他和西秦神话中的邪神勾结,换来了过去一场场胜利。” “民意如水,可以载舟亦能覆舟,从天柱峰捡回一条命的国师绝没有想到,回到西秦之后迎接他的是百姓的唾骂和敌视,是他效忠的君王颁下的火刑圣旨。” 西秦人崇尚火焰,认为火焰能够带来力量和荣耀。 也认为火焰能够驱散一切邪恶。 西秦王要对国师用火刑,是为了折磨他,更是为了向百姓证明国师就是神话中的邪神。 毕竟在西秦人的心中,只有恶人才会被火刑杀死,善人会自火中重生。 “火刑当日,就在要点火的那一瞬,有一队黑衣人突然出现,利用暗器和毒药,从刑场上劫走了国师,西秦王大怒,派出无数精兵搜寻,却一无所获。” 谢将军沉沉地叹了口气:“云雾遮是个好对手,可惜,是曾经没有因为背叛而发疯的他。” “他带兵的那场失败,和西秦王是不是也有关系?”过了许久,谢云嫣轻轻问道。 谢将军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地和她对视。 摇了摇头,谢云嫣叹息道:“是了,我何必多此一问。云雾遮要让您和谢家尽数品尝他过去的苦痛,其中自然也包含因功高震主而被主君猜忌的痛。” 在知晓了内情的这刻,她居然和云雾遮感同身受。 而刚刚,他也从自己父亲的眼睛里看见了同样的情感。 背负前世血仇重生的他们,目的就是为了让仇人们得到千倍百倍的报应。 但。 “但我不会为了一己私欲,把无辜百姓牵扯进来。”谢云嫣抬眼,眸中跳动着坚定的光,“冤有头债有主,为了报仇把其他人不当人,只当做棋子,算什么本事。” 云雾遮要报仇,冲着谢家来,冲着东曜朝廷来,她都能理解。 可是她不能理解他在暗中推波助澜,让东曜和西秦彼此碾压,甚至为了达到自己目的,酿造了前世阳临关惨案。 “云雾遮离开西秦后,便潜入了东曜,利用自己蛊惑人心的手段重新集结了势力。经过先前的失败,他发现与其匡扶君王,不如自己成为君王,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于是他便盯上了膝下空虚的东曜皇帝。”谢将军清了清嗓子,把故事说完,“在密谋的过程中,他发现世间存在着一枚神秘兵符,传说能够调动大军,若有这枚兵符在手,他不但能夺下东曜皇位,就连西秦也势在必得。” 这漫长的故事乍听之下确实说得通。 可是思想之下,却有一处怎么也解释不通的巨大疑点。 谢云嫣皱着眉,指出了自己发现的问题:“爹,我没记错的话,西秦国师现在已经得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就算他抢到皇位,也坐不了几年,实现不了自己的目的啊?” 第285章 前世今生的真相 谢将军淡淡一笑:“云嫣,你听没听过西秦有换身邪术?” 换身邪术? 谢云嫣眉头皱得更紧。 她确实知道。 古籍记载,西秦有邪术,以十邪物与十圣物为祭品,阴年阴月阴日令阳年阳月阳日出生的童男童女自刎献命,佐以秘传咒文,可令阵中两人神魂互换。 老者可以重返青春,年幼者可以一夜成人。 “骗小孩的东西,居然有人信?”一直沉默听着的谢二将军目瞪口呆,“要真有这么好的事,西秦老皇帝怎么不给自己用,写这法子的人怎么没见他换身之后继续活在人间?” 是啊,只要脑子清楚的人稍微一琢磨,就会发现这法子行不通。 谢将军低低地笑了起来:“是啊,多简单的道理。是个人都不会信……” “可云雾遮这个疯子信了。”谢云嫣冷冷地替父亲把话补全。 怪不得云雾遮会找上梁王,怪不得他这些年暗中帮着梁王谋划,要夺下太子位。 敢情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要行换身邪术,在梁王登基后将自己换到梁王的躯壳上。 “可惜梁王不是他的那些学生,云雾遮怕极了自己的棋子会噬主,便一边用他,一边又给自己找新的身体。”谢将军说到这儿顿住,面露遗憾,“只可惜,我虽然查到他开始对梁王下手,已将梁王当成弃子,却没有查到他找到的新身体是谁。” “是啊,皇帝膝下空虚,除了梁王外的皇子要么品行不端难当大任,要么便是体弱多病,太子位基本板上钉钉地要落在梁王脑袋上。”谢云嫣说到这里,突然顿住,脑中闪电划过,“除非……现在有一个……身体康健的皇孙……” 脑中飞散的线索终于连成一线。 邵菀为什么怀孕,为什么又要给苏黎下断子绝孙药,为什么明明攀上了云雾遮,却又对梁王曲意逢迎…… 见到谢云嫣话说到一半便停下来,面露沉吟之色。 谢将军便问她道:“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我是在想,如果真的有一个身体康健,可以好好教导的皇孙出生呢?”谢云嫣就迟疑着开了口,“乔家的女公子乔琰曾给过我两张方子,那是邵菀暗中找人开的,一张是用在自己身上的保胎药,另一张,却是用在了苏黎身上。” “用在苏黎身上的,是会让他彻底失去生育能力的绝育药。” 这句话,让谢将军神情一震。 谢将军和谢二将军都泛起了沉思之色。 谢云嫣自己也在思索。 头一次见到这两张药方时,她对乔琰说,自己不打算怎么办,也没有心思在这个时候和邵菀他们斗一场。 可现在邵菀的胎竟牵扯到了云雾遮最大的阴谋。 “你的意思是,邵菀肚子里这胎,不是苏黎的,而是梁王的?”一室静谧,三个人都在思绪中保持着沉默,良久后,谢将军才开口问。 谢云嫣点了点头:“若非如此,解释不了邵菀为什么要给苏黎下绝育药。” “她要让肚子里的孩子成为靖国公府唯一的孙辈,甚至是唯一的继承人,以保证他在成为皇太孙之前平安长大。” 谢将军将这件事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思量了一会儿:“这样不是解释不通,可是我们没有证据,毕竟此事还有很多种可能。况且前世也没有这一出。” 看来爹还是太看重前世的发展了。 手指敲了敲桌子,谢云嫣的声音好像丝线一样,一拉就断了:“爹,你别忘了,前世我可没有没资格让云雾遮如临大敌。” 谢将军骤然色变。 是啊,上一世云雾遮的计划进行得十分顺畅,谢家家破人亡,唯一能和他抗衡的苏钰客死他乡,被苏黎囚禁的她根本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只要他再将皇帝害死,便可行换身邪术,摇身一变,成为唯一能继承皇位的十皇子。 谢云嫣记得前世死前,就已经听到皇帝病重,即将撒手人寰的消息,从来折磨她的下人口中,也能得到靖国公府开始准备国丧物品的消息。 毫无痕迹地害死皇帝,对云雾遮可不是什么难事。 谢云嫣继续道:“只要云雾遮利用梁王害死其他皇子,找个合适的时机,揭露邵菀所生孩子是梁王之子的真相,之后处理掉早为棋子的梁王,便可以高枕无忧。” 随着思路的清晰,谢云嫣也终于明白邵菀为何转投云雾遮。 因为在这个计划中,她会成为未来皇帝的生母,成为太后。 整个东曜最尊贵的女人,这个身份可要比她曾经想成为的靖国公世子妃高上不知道多少倍! 谢云嫣毫不怀疑,在邵菀的畅想中,当她成为太后之后,必定要看着曾经给她极大屈辱的自己对着她摇尾乞怜,苟且求生。 并且还不用藏着掖着,毕竟邵菀都成了太后,给她和谢家捏造罪名,可谓是轻而易举。 为此,她甘愿成为云雾遮手下的傀儡。 谢二将军看看大哥,又看看谢云嫣,想说什么,可是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什么都说不出口。谢云嫣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两个长辈消化,这事情实在太过骇人,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令人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 “雁过留痕,风过无声。若邵菀真的和梁王有过什么,就一定能查出来,毕竟她也需要证据来证明肚子里的孩子是凤子龙孙。” 见过太多匪夷所思之事,自己又重生归来,谢将军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想出了应对之策。 “云嫣,除了云雾遮的身份外,另一件你特别想知道的事情,应该便是传闻中的谢家兵符吧?” 谢云嫣应了一声:“对,前几天我曾见过谢理,他问我相不相信一个计划能够持续百年,当时我便觉得,他说的话和兵符有关,而且本家很多动作,也都是为了兵符。” “你猜得不错。”谢将军脸上露出了一点腻烦的表情,“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确实存在一枚谢家兵符,而且就在我手里。” 第286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前朝末年,幽王误国,群雄逐鹿天下,都想登上龙椅,其中,便有东曜的开国太祖。” 谢将军一句话,便把时间拉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我们谢家先祖虽有意于天下,但比起以计谋平定朝政,先祖更愿意的是开疆辟土,以武艺庇护天下百姓,因此便投在了太祖门下,成为一员猛将。” “期间诸多艰险,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无人知晓。只能知道先祖曾多次救了太祖性命,两人更是志趣相投,歃血为盟,结成了异性兄弟。太祖立下誓言,他日若成就大业,必将封谢家为一字并肩王,共享天下。” 饶是谢云嫣心有准备,听得这些过往,仍旧心神巨震。 谢家居然隐藏着这样一个惊天秘密! 看着她的表情,谢将军微微笑道:“这些事情不光谢家家祠中有记载,皇宫大内中也有一份太祖亲笔写下的誓言,上面不仅有他的印鉴,更有他以血按下的指印。” “这么说你可能不太理解,云嫣,你可记得三国时期刘备与卧龙先生的故事?太祖与我谢家先祖,君臣相得之处,甚至更甚刘备与卧龙先生。” 喝了口茶润润喉咙,谢将军说道:“立国之后,朝中诸事慢慢平静下来,也就到了封赏诸位开国功臣的时候。太祖想要履行誓言,但先祖却拒绝了共享天下的提议,言明谢家愿为东曜最利的一把剑,守土复开疆,大庇天下万千百姓。” “并写下一幅血书,上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提起往事,谢将军的口吻十分轻松,显然很理解谢家先祖的决定,就连谢二将军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显然是对这段过往了然于胸。 “太祖见扭转不了兄弟的决心,便赐下一枚兵符,说此兵符乃东曜基石,可以建国,亦可以灭国,望谢家在需要的时候,发挥出兵符最大的作用。” 顿了一顿,谢将军直接跳过了百年变迁,直接说起了现在:“百年间,谢家都守着兵符的秘密,做最普通的官宦世家。毕竟这巨大的秘密,一旦被别人知晓,立刻就会引来杀身之祸。先祖是亲眼见过前朝是怎样因为诸子争权而覆灭的,便定下了规矩,兵符之秘只传谢家将军,若谢家不再出将领,那便将兵符的秘密永永远远埋藏起来。” 在谢将军打出名号前,谢家已经两代没出过拜将之人了。 谢云嫣理了理这些前尘旧事,发问道:“谢理说的计划,便是守住兵符的计划?” 不曾想谢将军竟摇了摇头,说道:“云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先祖虽然是谢家的族长,可以代表谢家上下做决定,但他不能代表谢家每个人的心。” 当可以建国也可以灭国的力量放在面前,只有少数人能坚守本心,而另一部分本就心有贪念的人,自然是想揽入怀中,据为己有。 “别看现在没几个人知道兵符,先祖那时谢家能说得上话的人应该都对兵符有所耳闻,毕竟他们也都在先祖身旁亲历不少战事,便有几人对兵符动了歹念。他们知道无论武力还是心智,都无法与先祖抗衡,便暗暗定下了漫长的计划。” 谢云嫣咬着下唇,心思飞转,有了一个非常可怖的猜测。 谢二将军有些不忍:“大哥,今日云嫣受的惊吓够多了,不如让她歇歇,之后找个时间再慢慢告诉她吧。” 见谢云嫣的样子,谢将军身为她的生父,心疼更甚谢二将军数倍,但是现在情势极度危急,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云嫣,要不你……” 谢将军的话刚说一半,谢云嫣便摇了摇头:“爹,我没事,您要说什么就一次说完吧,我受得住。” “头点地就是一刀的事,痛过就完事了,钝刀子割肉才是世间最大的酷刑。”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听着自己如花似玉的美艳闺女嘴里吐出这种比喻,谢将军还是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去把她教得太野了。 这要是被夫人知道,自己肯定要被念叨得脱层皮。 祈祷着谢云嫣至少不要在谢夫人面前用这种比喻,谢将军道:“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将兵符握在手里,运筹帷幄,将天下收入囊中,尝一尝当天下之主的滋味。” 天旋地转间,谢云嫣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再次晕厥过去。 她平稳了一会儿胸口激荡的浊气,几乎是本能性的低声道:“他们、他们怎么敢,他们知道要达成这个虚无缥缈的目的,会让多少无辜的人失去生命?这天下才稳定没多少年,民生尚未完全修养回来,此时再起风浪,肯定要饿殍遍地,民不聊生!” 极度的愤怒下,她说的话已经前言不搭后语,只想把心里的愤怒抒发出来,若是谢理现在站在她面前,再说什么百年大计,谢云嫣肯定一剑把他捅个对穿。 将军府一脉征战在外,不是为了在皇上面前论功行赏,只是为了坚守心中的道—— 开疆辟土,守护百姓。 在谢云嫣的话音落下后,室内顿时安静下来,两位长辈闭口不言,竟真的完全沉默不语。 谢云嫣现在真的感觉心跳如鼓,大有冲动在室内蹦跳大喊一番,来抒发心中复杂的情感,可门窗紧闭的室内,却又让她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四肢绵软到完全支撑不住躯干,脑子里乱得厉害,任何有用的应对之策都想不出来。 谢将军和她对视良久,神色悲悯:“云嫣,你可能不相信,我被谢老太爷告知此事时,甚至想放一把火,把将军府烧个干净,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谁能想到,最为信赖的亲人,竟会是最和自己的道路背道而驰的幕后敌人呢? “所以……所以本家才会让您停妻再娶,是吗?”谢云嫣看着父亲,好像是迷路的旅人看着遥远的路标,“他们觉得是娘和我让您有所犹豫,产生了不该有的妇人之仁。” 第287章 谁占优势?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已经身在局中。 “时至今日,谢家知晓兵符的人,几乎都支持改朝换代的计划,只是握住兵符时,筹备不足,等筹备万全时,却又没有将才。”谢将军道,见谢云嫣想说什么,便解释道,“先祖在兵符上做了机关,只有拿到了朝廷的兵符后,才能破解兵符的秘密。” 谢云嫣想了想,仍旧疑惑:“可是拿到兵符的人仿制一个,留待今后使用不行吗?” “知道你会问这些,”谢将军很理解谢云嫣的心情,“我也调查过此事,但这个问题在我拿到兵符之后,便迎刃而解。” 谢云嫣歪了歪头,听父亲继续为自己解惑。 “那兵符纹路并不复杂,问题出在材料上——此枚兵符,是用了虞山黑铁制成。在前朝覆灭后,东曜太祖下令炸毁国内所有能开采黑铁的矿山,毕竟虞山黑铁是前朝祭祀的必备之物,此举等于是将前朝的信仰毁于一旦,让他们出征前再也无法祈求神明保佑。” 前朝皇室分外信仰自己的神明,甚至迷信到吃饭前都要虔心祈祷,让他们在复仇之战前不去祭祀,根本不可能。 太祖居然用了虞山黑铁铸造兵符,怕是从当年就想到会有人试图仿制兵符,行不轨之事了。 仅从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便能看出太祖的深谋远虑。 怪不得能从群雄混战中,夺得天下。 谢云嫣心底疑云密布,有无数的疑问只等待一个解答,但事从权宜,只好先捡最重要的问题来问:“也就是说,到了您这一代,算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您也想要天下,拿出兵符,谢家就要去试着去争一争皇位。” 然而,现在拿着兵符的是谢玄,谢将军。 从小对谢云嫣言传身教,说谢家军的唯一目的就是保家卫国的谢将军。 对于他来说,皇位还不如泸州好友秋日送来的两坛好酒来得妙。 “你刚刚说的有一点不对,本家并不是单纯觉得你和你娘让我有了妇人之仁,顾念着你们的安危不敢去争抢皇位。”谢将军叹了口气,“而是在他们看来,兹事体大,难保一时不察,把秘密泄露给枕边人,而且夫妻乃是同林鸟,要完成这么大一件事,必须夫妻两人同心协力。” “因此,他们要安排一个深谙此事的妻子给我,来让这局棋走向他们想要的结果。” 一旦明白了本家的想法,本家在她退婚之后来接触她的目的,猛然间就显得极为可疑,甚至究竟是想从她手里得到兵符,还是想让她也参与进计划来,谢云嫣都拿不准了。 可是不管谢云嫣愿不愿意承认,在听完了云雾遮的身份和兵符的秘密后,她确实感觉到了一阵不该有的松弛,至少这份被蒙在鼓里只能防守的窝囊气,今后是再也不用受了。 而和本家多年的恩怨,也算是有了个缘由,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是孤身在迷雾中探寻真凶,谢云嫣重生后的一大目标——查清谢家家破人亡背后的真凶——终于可以画上句点。只是长路漫漫,为了向真凶们报仇,意味着要趟进更骇人的浑水中,这件事可不是她一开始就能想到的。 她这面感慨万千,那边谢将军看了她一眼,也明白她心中的微妙情绪,毕竟他重生后也经历过同样的过程。 他微微一笑,又道:“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他们不知道我们已彻底知晓他们的阴谋诡计,就意味着从敌暗我明转为敌明我暗。” 意味着,在横亘两世的较量中,谢家头一次掌握了微弱的优势。 密令来的命令很简单:让他把谢云嫣带回长安,尽快完婚。 老皇帝急了。 谢云嫣打了这么一场漂亮的胜仗,打得西秦元气大伤,阳临关绝对会被她守下来,这就意味着皇帝要履行诺言,重查天柱峰真相,并且处置邵家。 也就意味着,五六年间,不会有能让他借机逼出谢家兵符的大战。 除非他愿意把谢云嫣真的派到边关去,派到有谢家军残部的地方去。 苏钰冷冷地笑了起来。 老皇帝是被自己的猜忌和曾经造下的孽,给加到进退两难的地步了。 退,找不到兵符;进,又怕谢云嫣知晓真相后,借兵符的力量和谢家军残部,向天家复仇。 所以干脆将谢云嫣和他借赐婚绑在一起,让他获取谢云嫣全副信任之后,从她口中骗出兵符所在。 看来,老皇帝还是很相信他,相信他在密令和那件秘密的双重作用下,毫无条件地会向他效忠。 可惜啊……真是可惜。 “主子……主子?”天流看着他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喊道。 “什么事?”苏钰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 天流脸色惨白,眼神里写满了焦虑。就在昨天夜里,苏钰带兵出城时遭遇到了小股的西秦兵马,天流为苏钰挡下了一两次对方的攻击,现在这个高大男人的眼睛旁边还有紫色的伤疤。 “我得到了一些新消息,主子。”天流的声音里少见地带上了犹豫。 “新的?”苏钰终于抬起头来。 天流很紧张地点了点头。 苏钰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看样子不是什么好事?” 男人又点了点头,天流甚至称得上是害怕地抿紧了双唇,他人几乎都已经要看不见他的嘴了。 “很好,看上去我最近似乎还不够糟,”苏钰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说吧。” “是跟谢大小姐有关系的,主子,这也是我刚刚得到的消息。”天流终于开口说道。 “嗯。”苏钰最近不知道听过多少暗卫跟自己说这句话。 天流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身为一个跟着苏钰出生入死的暗卫,天流见过多少骇人的场景,恐怕连他自己都已经记不太清了。苏钰之前从没有见到他抖成这个样子过,想到谢云嫣安慰人的样子,他抬手想拍了拍天流的肩膀想要安慰他,结果却更加意外地看到他往后退了一步。 第288章 梁王请旨,迎娶云嫣 “别担心,天流。”苏钰觉得非常奇怪,“我已经能冷静下来了,不会对你发火的。放心的说吧,我是不会对给我传话的人动手的。” “谢大小姐。”天流更加紧张地重复了一遍。 苏钰挑了挑眉:“我们已经说好这件事情是和云嫣有关系的,放心。出什么事了?” “梁王请旨,要迎娶谢大小姐为正妃。”天流的脸色苍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说出这样一句话。 梁王?请旨要迎娶谢云嫣? “他要娶谢云嫣为正妃?”苏钰的反应似乎慢了半拍一样。 “我们那天亲眼见到他入宫去了御书房,您知道我们一直在监视宫中的动向,”天流似乎给自己鼓劲一样,连喘气都没有喘就说了一大串话出来,“我们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向皇上说想请一封赐婚圣旨,要娶将军府的谢大小姐为正妻,入王府主持中馈,绵延子嗣。” 苏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忍住的,这是什么情况?!全天下都疯了吗?! 他一直知道人生随时可能有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但是苏钰看着天流告诉自己梁王入宫请旨,要让迎娶谢云嫣为正妻,感觉消息好像十分真实,尽管事实绝对不会如此! 距离谢云嫣让梁王养官妓为外室,狠狠打了信阳大长公主的事情变得满城皆知都没过一个月,梁王居然有脸请赐婚的旨意! 而且是娶坏了他不少好事,恨不得把他五马分尸的谢云嫣! “不可能,你的消息出错了。”苏钰听着自己的声音,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这让他自己都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天流的神情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主子,您要相信我,在向您回禀之前,我已经通过其他途径对这个消息确认了七遍。主子,梁王就是要娶谢大小姐,虽然皇上没有明说同意,却也没有直接就驳回他。” 意味着皇上在犹豫。 是让有可能知道兵符下落的谢云嫣按照先前拟好的旨意嫁给他好,还是让她嫁给可能问鼎大宝的梁王好。 信守诺言这四个字,在天大的利益面前,就是笑话。 现在只能看皇上到底更信任他,还是更信任梁王。 那种寒冷的感觉又回来了,渐渐淹没了她,直到苏钰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他甚至感觉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又好像是他的灵魂附在了他人的躯体里。 苏钰的脑海里咆哮着一个声音,这不可能!!梁王怎么会要娶谢云嫣!而且自己怎么会轻易相信一个没有证据的消息! 但同时苏钰的心里很清楚,这就是真的。梁王出于报复,又或者是和老皇帝同样想用婚事将拥有兵符的谢家和自己绑在一起,让谢家重新回到掌控中,所以干脆想出了这个釜底抽薪的主意。 这件事情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了,而且没有一点儿质疑空间。所有的事情都说通了。为什么梁王最近还算安分守己,不但没对阳临关再做些什么,甚至都没有对留在长安城的谢夫人动手,原来留着这一手。 而且如果他娶了谢云嫣,云雾遮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要了他的命,苏钰毫不怀疑,梁王会用毒或是其他手段,甚至是利用前朝的殉葬规矩,使得自己一旦意外身亡,谢云嫣也不能多活一刻。 “主子,我现在能喝口水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吗?”天流的声音让苏钰回过了神来。 苏钰眨了眨眼睛,他都快要忘记了天流还在面前的事情了:“可以,当然可以,你干得不错,天流。今天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您不需要去敲碎什么人的骨头吗,我是说,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天流可以称得上是跃跃欲试的问道,“或者找人教训一下梁王,您知道我们会为您这么做的,主子。” 天流为了他,去带人教训梁王?而且是冒着被梁王手下人杀死的风险? 这句话让苏钰从无边的愤怒之中回过了神来,因为如此不顾一切的忠臣表现,感谢老天爷,因为天流想要为他出气的行为,苏钰才让理智逐渐地回过神来。 “不,什么都别做,去找你的兄弟们,寻个地方喝几杯吧,”苏钰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冷静,“权当放松一下,银子算我的。” 这有些不对,天流预想之中苏钰的反应,跟实际上的反应很不一样,这让天流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这个高大的男人傻站在那里,嘴都有些合不上了。似乎是搞不清苏钰到底想让他做什么似的,连苏钰都开始同情天流了,把自己的语气放得更加柔和了起来: “我说真的,天流,谢谢你。这件事情我已经想出法子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很适合出门走走,院子里的风有些凉,倒是和堆积在苏钰胸腔里冰冷的怒火很协调。梁王到底知道多少内情,到底知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从来没有人,如此彻底地惹怒他,轻而易举地就羞辱了自己,让他不顾一切地杀回长安,提剑血洗梁王府。 如果梁王是想要其他的,密令也好,兵符也罢,甚至是至高无上的皇位,他都能用平静的笑容带过。 他却开口,要把谢云嫣变成自己的掌中之物。 这在苏钰的人生之中还是头一次,想要把一个人安置在自己的住所,跟她一起赏花观月,和她一起度过原本以为毫无乐趣的人生。他头一次希望能够将另一个温暖的身体可以抱在怀里,谢云嫣曾经就坐在那里,毫无畏惧地看着他,说自己相信他。 梁王倒是走了一步好棋。 他成功地激起了苏钰的全部怒火。 梁王会因为自己的愚蠢,马上就落入无边地狱。苏钰大步向前,就好像是一台只知道向前的傀儡,天流带来的消息让他血管之中的血液冰冻得更加结实。 原本为了防止梁王狗急跳墙,他是打算把谢云嫣平安带回长安之后,再腾出手去将他扳倒。 现在…… 既然打算对他的心上人出手,那就别怪他在皇帝心中的天平上,掀翻梁王所有的砝码! 第289章 始作俑者,其无后也 最后的士兵也从城外归来,窗外传来马蹄声声,好像是一点一点敲在屋中三个谢家人的心上,心情越发沉重。 虽然是占据了微弱优势,但下一步怎么走,却又是个难题。 刚刚的喜悦在冷静下来之后,转而变成了深思。一直以来,谢云嫣都认为,她和母亲都有前世的记忆,肯定能撑起谢家,替前世惨死的亲人们报仇。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谢家要正面对上龙椅上的皇帝。 危险就在不远处,和天家交恶,头顶便悬了一把随时会砍下来的利剑,在绝对的皇权面前,皇帝是不会在乎挑战他的臣子是忠还是奸,只会觉得自己屁股下的龙椅坐得不稳,下旨抄家。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能直接对皇帝下手,而且必须在梁王重新拾回皇上信任前便弄死他。 不然谢家只会重蹈覆辙,走上家破人亡的路。 谢云嫣的思路从没有这样清晰过。 扳倒梁王的方法很多,但要从中找寻一个最快捷,还能报复到皇上的法子,一点儿都不容易。 咬了咬下唇,谢云嫣望进了父亲的眼睛,轻启朱唇:“爹,士可杀不可辱,皇上对将军府如此猜忌,加上女儿这次又打了胜仗,咱们已经无法在他心里证明自己的清白了。” 早已看透的谢将军脸色不好,鼻子里冷哼一声。 “我之前想得太简单,觉得只要找出证据证明天柱峰之战的真凶,就能洗刷您与谢家军的冤屈,也能惩治苏黎等幕后真凶。但现在真相曝光,抛开云雾遮和梁王不谈,将军府……已经是皇上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之所以没对将军府赶尽杀绝,只是因为他还想找到兵符,而且也不想背上天子薄情寡义,苛待良将的罪名。但只要有人给他随便递上证据,久寻兵符不得的皇上,一定会灭将军府满门。” 谢将军手下一顿,注视谢云嫣:“你的意思是?” “谢家忠君爱国,但忠的是明君,爱的是东曜,梁王此人心胸狭窄,眼中只有利益,不堪为帝。”谢云嫣声音冷冷,“谢家没有造反自立门户的想法,却可以另寻明君。” 谢二将军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谢将军鹰目一凛,冷声道:“你的心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不怀疑现在的谢云嫣敢说更敢着手去做,而且她说的每个字确实都在痛点上。 “就算要死,也要死而无憾。”谢云嫣毫不畏惧,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我还是那句话,咱们又不是造反,只是为东曜择一明君,庇佑动摇百姓。” “云嫣,你真是……真是……” 谢将军看着自己的女儿,叹息道。 他曾经很庆幸自己只有这一个闺女,今后嫁为人妇,就能脱离因为兵符而被别人当成棋子的命运。 他现在也很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闺女,这样的胆识和谋略,他不必发愁死后无人能接过谢家军,继续保家卫国。 谢云嫣,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得不说,在谢云嫣说出这个法子的时候,谢将军没由来的觉得心头一松,要想破解此局,此法甚妙,他先前不是没想到,只是理智和情感上都太难跨过那个坎,也不能说出口。 现在被闺女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谢将军心头一片清明:“但清君侧三个字一提出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而且不管成不成功,都是会招来一片骂名,为天下不齿。” “若真是天下不齿,那咱们倒不怕。”谢二将军分析了许久,发现只有此法能救谢家,咬咬牙,加入了讨论,“最怕的是咱们打前锋扫除了障碍,新帝一回过神,立刻就拿咱们开刀,来证明自己的皇位不是篡位得来的。” 名声不好算个屁,世上多少被指着脊梁骨骂的人不都活得好好的,还都活的很滋润? 但是有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这点谢云嫣当然也想到了,她的目的是要撑起谢家门楣,保护家人,而不是图一时之快的手刃敌人,为将军府留下巨大的后患。 也因此,她的回答十分冷静:“所以,咱们不能做清君侧的人,而是要被人以清君侧的名义来清剿。” 谢将军是真没料到女儿会这么说:“你的意思是?” “既然我们没办法手刃皇帝,那么就要让他比死还痛苦,以此来还欠我们的债。” “还有什么能比一直宠爱的妃子给自己下毒拖垮身体,自己器重的儿子踩着手足上位后对自己兵刃相向,要篡位夺权,对皇上来说更诛心呢?” 看着父亲陷入深思,谢云嫣知道,这事可行。 扳倒梁王与谢家本家,扳倒云雾遮,甚至是将他们都凌迟而死,这些只要尽心谋划,以现在的他们来说都能做到。 但是向皇帝复仇,哪怕真的想出了九十九种方法,全身而退还要保证将军府不被秋后算账,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谁也不知道这次若是失败,还有没有重生的机会,所以必须找到一个没有纰漏的法子。 谢云嫣根本就不玩什么弯弯绕,直接下手毁其根基,让皇上呕着血体验被至亲至爱背叛并伤害的滋味。 说不定知道是将军府所为后,恨之入骨,表面上还得摆出推心置腹的样子,把将军府定为托孤重臣,辅佐新君平定天下。 她就是要皇帝亲口保下将军府今后的平安。 “这可比要了皇上的命还让他难受啊。” “始作俑者,其无后也。我还让他的血脉继续坐在龙椅上,他不给我磕三个响头都说不过去。” 谢将军淡笑:“你还真敢说。” 谢云嫣道:“只是这个计谋,却需要我们手中有个靠得住的皇子。其实云雾遮的法子不错,只是梁王的种我可不觉得是可造之材,而且我也不想让他去糟践好人家的姑娘。” 至于邵菀肚子里的那个,她要是让邵菀生下来,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谢将军若有所思的唔了一声:“你担心的这点吧……或许是整个计谋里,最不需要担心的一点。” 第290章 此话何意 ? 此话何意? 不等谢云嫣追问,谢将军便提起了另外的话题:“此事不仅需要朝堂中有人帮忙,也需要后宫中有人里应外合。梁王生母荣妃受宠多年,能和她抗衡的妃子少之又少。” “其实不然,荣妃本性阴险霸道,这些年为了稳固地位,手段百出,早就给自己树了一大堆的敌人。” 谢云嫣手指轻敲桌面,红唇勾出抹了然的笑容:“头一个,便是不久前刚晋升位份的贤贵妃。” 从几次接触来看,贤贵妃并不爱皇上。 甚至很厌恶把她困在后宫这个鸟笼中的皇上。 这很好。 而且贤贵妃为了自己所求之事,已和苏钰连成一线。 只要自己能得到她的信任,自然也会知道贤贵妃所求何物,以此为交换,便可换得她在后宫传递消息并且帮忙。 “但贤贵妃家族荣辱都系在皇上身上,让她给皇上下毒,她有很大几率不会同意。” 加上谋害龙体是诛九族的大罪,贤贵妃就算再恨荣妃,也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 谢云嫣明白谢将军的未尽之意。 按理说此等大事,最好是从族中择一适龄女儿入宫为妃,得到皇上宠爱之后,再徐徐图之。 可将军府没有时间。 更没有人。 谢云嫣进后宫,那就是给皇上递枕头,一入后宫深似海,她在里面被怎么样折磨逼问兵符下落,甚至香消玉殒,只要皇上想,宫外就半点消息都得不到。 就算她不知道,捏着她的命,皇上想怎么威胁将军府,就能怎么威胁。 谢云芷年纪不够,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年纪够,谢云嫣也绝对不会让她进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 以谢云芷的脑子,不用三天,荣妃就能把她整个吃了,然后吐出来,再吃一遍。 想到谢云芷先前的经历,谢云嫣目色沉沉。 今天找个时间还是得跟她好好谈谈,看能不能让她不要再钻牛角尖。 无声地叹了口气,谢云嫣让自己更专注在眼下的事情来:“若是我们的人给皇帝下毒,万一被查出来,将军府上下就要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下手的人——得是荣妃。” “你有把握?” “荣妃虽然阴狠,但心高气傲,觉得自己的聪明才智天下难逢敌手,加上把嫡母送进家庙和多年皇帝的宠爱,早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回想着和荣妃那次交锋,还有从她的嫡母杨霓口中得到的消息,谢云嫣这话说得很有底气。 谢将军了然:“捧杀。” 玉芝兰树的父亲和美艳绝伦的女儿对坐,一问一答,声音一脉相承的又清越又矜贵,怎么看都是值得入画的场景。 谁能想到谈话内容是这样骇人的呢? 谢二将军虽然从头听到尾,然而现在却一头雾水:“什么?大哥,云嫣,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捧杀谁啊?” 谢二将军虽然精通军事,可朝堂上的钩心斗角却搞不太懂,他也有自知之明,根本就没想回京做大官,一心扑在边关守城上。 “梁王,还有荣妃。”谢将军解释道,“只要有人挑拨,让荣妃和梁王以为皇上在重新考虑太子人选,甚至在考虑过继侄子来继承大统,这母子俩绝对会露出獠牙,咬死每一个挡路人。” 包括皇上。 谢云嫣甚至觉得梁王和荣妃是全天下最想皇上赶紧一命呜呼的人,皇上死了的话其他人的富贵可能不保,但唯一一个成年且又参与朝政的皇子和他的生母,眼看着就要烈火烹油的富贵了。 要不是他们太贪心,又想要现在又想要将来,要实行她的计划可能真的要费很大力气。 “贤贵妃在后宫内打压荣妃几次,让她误以为皇上要立贤贵妃为后,并且还要过继一子给她。再让梁王知道皇上要立太子,在认真考察所有儿子,他们一定会上钩。” “梁王虽然暗中结交了不少臣子,但铁杆梁王派,少。毕竟朝中诸臣对储位都有计较,更要考虑自己的身家性命。就算是忠臣,他们忠的也是礼法,是皇上。一旦梁王暴露了想谋权篡位的企图,没有人会忠于他。” 谢云嫣缓缓道。 梁王的脑子里根本没有礼贤下士这四个字,他认为臣子就是天家的狗,可以随意驱使打骂。因此除了邵城和苏黎等臭味相投的恶人,剩下的大臣不过是看在他是梁王的份上,有个面子情。 内阁中,几位阁老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虽往日提起梁王都是交口称赞,只看他们在梁王被皇上斥责后,都在劝皇帝看在父子亲情上宽宥梁王,便知道他们也并不想匡扶梁王上位。 表面上看,这是向梁王示好,梁王知道了,都得道一句多谢。 实际上这是发现梁王不堪重用,直接开始断梁王后路。 先在梁王每一次犯错时,把皇帝和梁王父子情深的过去都用一遍,把皇帝对梁王的舐犊之情全部消耗干净。 爱之深责之切,说得多了,真情也就会消失不见。 以后要是再有什么事,这些温情脉脉的过往就因为已经用了太多次而成空,还会让皇帝觉得梁王打感情牌脱罪,进而对梁王更加失望。 谢将军嘶了一声:“闺女,你这招真的是要抽了梁王脊骨,让他死都死不安稳啊。” 谢云嫣冲着自己爹摊了摊手:“没办法,谁让他是皇子。” 为了不让皇帝心疼儿子,就必须让梁王救无可救,一点儿值得同情的地方都没有。 而且…… “前世他为了让谢家家破人亡,给皇上送了个叛国通敌的借口,让谢家百口莫辩。”谢云嫣冷笑道,“今生也得让他尝尝此等滋味,不然我睡觉都睡不安稳。” 门被轻轻敲响,三个人也便停了口,看着门被推开,面色不太好看的苏钰重新走进屋子,关好了门。 刚刚出去的时候明明心情还不错,难不成皇帝给了他什么特别难办的任务? 谢云嫣对皇帝的腻烦更上一层楼,忍不住关心道:“苏钰,出什么事了,是不是皇帝又给你什么麻烦事了?” 第291章 苏钰见岳父 在敲门声响的一瞬间,谢将军便侧了侧身子,让自己整个人都藏进阴影里,前面还有一盆茂盛的滴水观音,即便苏钰目力过人,也没法看清他的脸。 毕竟现在情况未明,让苏钰知道谢将军没死不知道是否合适。 看着谢云嫣关切的神情,苏钰平顺了心中怒气,抿了抿唇,终于开口道:“密令说,让我带你尽快回长安。” 意料之中。 谢云嫣不意外皇帝这么早得到消息,又派人送来这样的任务给苏钰。 毕竟皇家密令肯定有他们自己传递消息的途径。 只是单纯一条这样的消息,不至于让苏钰面色如此变化才对。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苏钰道:“暗卫也传来消息,说……” “梁王入宫,请旨要迎娶将军府谢大小姐为正妻。” 一语既出,室内的一切都凝滞起来。 “砰”! 白瓷茶盏被狠狠掼到地上,碎瓷纷飞,像是一轮被打破的圆月。 “他敢!”摔了茶盏的谢二将军面色赤红,喘着粗气大喝,“梁王这个狼心狗肺的小人,竟敢如此欺辱云嫣!老子这就回长安一剑结果了他,让他知道谢家人不是死绝了!” 谢云嫣最初是因为苏钰带来的消息而震惊,在听到二叔的大喝后,忍不住红了眼眶。 关心则乱,只有最赤诚的关爱,才会让人不顾自己,只想护住自己在乎的人。 她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地思考了一下:“二叔,你先别急,我看此事说不定是个好机会……” “云嫣。” 谢将军平静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男人起身,自阴影中走出,看了苏钰一会儿,笑着对谢云嫣说道:“你先出去歇会儿,我有话想和苏大公子聊一聊。” “您……”谢云嫣张了张嘴,来回看了看,发现谢将军已经不再看她,只是浅笑着看着苏钰,而苏钰也冲她微微颔首,示意她安心。 只好叹了口气:“行,我走,我去歇着——你们要是打起来的话,记得留着点儿力,现在大夫忙得不可开交,可没时间来管你们。” 这俩人都是下定决心之后九头牛都拉不回的人,她说什么都是浪费口舌。 而且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爹要这个时候现身,干脆顺水推舟,把空间留给他们。 谢云嫣离开后不知多久,谢将军才一声轻笑,打破了屋中停驻的时间。 “苏大公子胆识过人,见到死而复生之人,还能如此平静。” 他目光不再像刚才注视谢云嫣那样亲切温柔,而是变作暗藏锋芒的利剑,看似静静躺在剑鞘中,但偶尔扫过一眼,却能见血封喉。 面对这句暗藏锋芒的话,苏钰只是笑,笑得和往日一样温润如玉:“谢将军是保家卫国的东曜战神,更是云嫣的父亲。您死而复生,我心中的只有喜,没有惊。” 哦? 谢将军微微挑眉,心里品味着苏钰的话。 他先前还以为这小子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对自己还活着的事情有心理准备,现在看来,这倒是他想多了。 单纯是这小子真的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强韧心理。 而且还真会说话。 听不懂弦外之音的人,只会觉得苏钰刚刚的话是最平常不过的恭维。 可实际上,他短短一句话里不但说明白了自己站在谢家这边的立场,还暗示出了他和云嫣的关系不简单。 难怪能以这个身份爬到今天的位置。 谢将军笑意更深:“别站着,坐吧。” 他敢打赌,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比朝堂上那些混了一辈子的老官油子们都要成熟。 “你和云嫣,是什么关系?” 见苏钰做好后,谢将军没有追问刚刚的消息,反而问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与云嫣乃是盟友,她要复仇,我也要扳倒梁王等人。而且我与云雾遮,也有旧账要算。” 回答得算无懈可击。 倒是圆滑。 就在谢将军在心里评估后,想要开口继续的时候,只见苏钰笑容忽然柔软了起来,声音也和缓起来:“刚刚说的,是我与云嫣于公的关系。” “于私,我心悦云嫣,想娶云嫣为妻。” 谢二将军差点儿摔了手上第二个杯子。 他虽然早就看出了苏钰的心思,也算默许他去靠近云嫣,可在经历过梁王求娶的消息后,他现在看所有想接近云嫣的男人都不顺眼! 都是坏人,都想伤他们谢家的掌中明珠! 被这样腹诽,苏钰硬是一个喷嚏都没打,只是诚挚地看着谢将军。 谢将军看着他,在最开始的震惊后,心中倒是充满了玩味。 小家伙,戏肉在这儿呢? “可是梁王已经请旨,要娶我女儿了。”他故意叹了口气,将无奈之色展现得淋漓尽致,“这圣旨一下,我们谢家可拗不过皇上的意思,抗旨这个罪名,将军府不能担,也担不起。” 谢二将军听着大哥说话,快要急死了。 大哥这意思怎么像是已经默许了云瑶要嫁给梁王了一样?那梁王能是良配吗?嫁给他还不如让云嫣在将军府留一辈子呢! 可谢将军递过来的眼色,却让他开不了口。 无他。 实在是不敢跟大哥对着干。 过去惨痛的教训太多了。 苏钰却没像谢二将军那样着急,平静地回应道:“梁王只是请旨,但皇上没有答应。而我在离开长安时也已经请了为我和云嫣赐婚的圣旨,和梁王不同,皇上不但点头同意,而且当即书写了圣旨并加盖玉玺,就放在御书房中,等待云嫣班师回朝,再行宣布。” “可皇上也没有拒绝梁王,不然你进来的时候,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谢将军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苏钰。 他不是瞎子,看不出自家闺女和苏钰之间的氛围,就算圣旨已下,让云嫣不嫁梁王而嫁苏钰的办法,他心里要多少有多少。 可他就是想试试,苏钰会有什么办法。 他谢玄的闺女,要嫁便得嫁个与她旗鼓相当的优秀男子。 第292章 听云嫣讲那过去的事情 第一次见到邵菀,谢云嫣六岁,那个时候她随父亲回长安述职,暂住在驿馆中,那一天父亲从外边领来一个看上去也就是三四岁的小脏孩,说这孩子是他兄弟的亲生骨肉,但父亲随他征战在外,母亲嫌弃她不是男孩儿也不太管,可怜。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当时已经五岁了,可是常年的缺衣少食却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小上一圈。 那时候谢云嫣还是个热衷于学大人说话的小东西,也还没有切身体会世间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自然也就不明白一个孩子,刚记事就被推出来当棋子用是什么样的心情。直觉上她不大喜欢这个新来的妹妹,因为这个姓邵的小妹妹从来不愿意主动和她说话,看人的眼神总透着那么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充满戒备的评估。 后来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不爱说话,不爱笑的妹妹,随着她个子的成长拔高而亲切了起来。虽然仍然抹不去骨子里的那种看人先看身份的习惯,可谢云嫣就是觉得,邵菀说出来的话格外贴心顺耳,句句都能切中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那是种无处不在的温柔,却不动声色,谢云嫣并没有想到,这样的温柔最后会化成那么变态的东西,对于年少的人,感情,总是最容易让人忽略的东西。 谢云嫣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谢风默不作声地给她倒上一杯茶。 她出了门便去寻了谢风,果不其然,谢风也已经知道谢将军死而复生的事情。 而谢云嫣找他,也是为了找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聊一聊曾经。 “后边一点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谢云嫣润了润有些干裂的嘴唇和喉咙,目光落在桌子上,音量不大,却一字一字地,说得极清楚,“天柱峰之战后,苏黎没有退婚,如约娶了我,还因为此事被交口称赞,说他守诺重礼。” “之后呢?”谢风追问了一句,下面的内容才是他最有兴趣知道的。 “之后?”谢云嫣轻轻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疲惫还是什么,他的脸上没什么血色,有种异样的憔悴,“本来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复仇者们偿了夙愿,有情人也终成眷属,一切都好过了头。可是有一天,我却发现,有人在背着我偷偷搞小动作。” “后来我开始相信报应。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这人的手段竟然如此高明――不易察觉地渗透,慢性病似的地静静地腐蚀着我才清理过没多久的心腹,就好像不怀好意的鬼魅,潜藏在离人最近的地方,我真没想到,没想到……”谢云嫣的声音低了下去,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她很清楚,这是她发觉不对劲的第一件事情,她的手指掐着杯子沿,由于用力,指尖泛了白,微微有些发抖。 “邵菀她为什么?就为了嫁给苏黎?”半晌,谢风才问出这句,不知道是问谢云嫣还是在问自己。 “我那时候做梦都想知道为什么,可问题不是它为什么会发生,而是已经发生了,我要怎么办。”谢云嫣清了清嗓子,好像有什么话卡在了喉咙里,噎着出不来,只能不上不下地叹口气,“换做现在,我绝对不会有什么反应,你说那些东西不都是身外之物么,争什么斗什么?当时我娘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哭着求我跟她一起走,离开长安这个锦绣下蛇鼠一窝的地方,哪怕是找个山野隐居,要么浪迹天涯呢……” “你要是听了,也就不是谢云嫣了。”谢风的拳头紧了又松,他几乎有冲动去抱抱这个人,哪怕给她只是一星半点的慰藉。 因为他知道,无论前世今生,察觉到不对之后,谢云嫣绝对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求一个真相。 “我那时咽不下这口气。”谢云嫣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我娘……风叔你不是猜不到那时候的我是个什么样的状态,你说我当时怎么那么傻,觉得我娘是被我爹的死吓破胆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前世看起来最先退缩,不想再和他们扳手腕的我娘反而是我们中间看得最透的一个。” “她不愿意看到,谁也不愿意看到,你被邵家……被靖国公府当成禁脔囚禁起来。”谢风顿了顿,“如果不是邵菀和苏黎……” “如果不是这两个狗东西狗急跳墙。”谢云嫣冷冷地替他补全。 “邵菀骗了你,但按理来说就算他们对你动手,你也应该能逃出来才对。不至于看着夫人生下一个死胎,而不去喊大夫……”谢风说到这里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顿住,有些尴尬地看着谢云嫣,“我、我说错话了……” 谢云嫣望着手里的茶盏,剩下的小半边水面上荡漾起一点涟漪,把她模糊的影子打碎了,她却没什么大反应,只是用某种平淡的惊人的陈述语气说:“所以他们没有对我动手,只是在我的汤里下了点药,要知道那时候我如同惊弓之鸟,谁送来的饭食都要验验毒——除了我的夫君苏黎,和我的好妹妹邵菀。我没什么大事,只是昏睡了一天一夜,然后我未出世的弟弟……我娘……就不在了。” 这是她从重生之后,第一次完整地说出这个故事。 一室静谧,谢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手足无措地挨着这沉默。良久,才小声问:“那……夫人,她是怎么……” “邵家给她送了浸满毒草汁液的被褥,日久天长,便损了肌理,腹中胎儿便成了死胎。他们又怕我娘真的查出什么证据,一不做二不休,便给她下了催产药。”谢云嫣的表情一点波澜都没有,就好像她说的是别人的事一样,“归根到底,是我害了她,怪不得别人。” 都说喜极而泣,那如果伤心极了,又应该是什么样呢?谢风忽然想起他在谢将军出殡时见到的谢云嫣,好像所有的光都抛弃了她,一刹那,这个人就被压垮了。 第293章 苏黎的算盘 不甘心、伤心、仇恨心,这些都没什么,不足以把人怎么样,可是有一句话叫做哀莫大于心死,他们以为过于理智的人如谢云嫣,不会用情太深,可是有时候偏偏是理智惯了的,沦陷的时候才会更加的不管不顾,摧枯拉朽。 一个人的生命消失,不是一个人的事。 “那时候没人帮你,所以邵菀和苏黎才敢对孤立无援的你下手。”谢风突然说,“大小姐,都过去了。” “我还没说完呢,你激动什么?”谢云嫣带着笑意看了他一眼,突然伸出手,“风叔,给我颗麦芽糖,我知道你身上有。” 谢风一愣,一边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糖一边问了一句:“你不是说自己长大了,不再吃这种小孩子玩意儿了?” 谢云嫣笑了笑没说什么,接过糖含了,她毕竟有很长时间没吃过麦芽糖,直白的甜味儿一上来,反而把自己呛着了,狠狠地咳嗽了一阵,眼睛里泛起了水光。大笑着挥开谢风想要拍拍她背的手,谢云嫣说:“咳咳……没事,没……咳,不碍事。也就风叔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爱吃,所以才习惯在身上带两块麦芽糖哄我了。说来也奇怪,我小时候怎么就爱吃这么甜的东西?” 麦芽糖吃多了牙会坏,就像听多了狗男女的甜言蜜语,便一头撞进温柔乡里赔上一生。 要人命的从来不是风霜刀剑,而是这看似无害的甜蜜。 “你这老大不小的,跟自己较什么劲?” 谢云嫣摇摇头,没把麦芽糖吐出来,而是含在嘴里,慢慢地适应:“嗯,我还没说完呢,之后的才是你真正不知道的。风叔,我告诉你,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摇摇头,顿了顿,“那天我回了将军府,把我娘抱起来,把她放在床上,给她擦净了脸和身体,然后盖好被子。当时脑子有点不正常,非要把那床单弄平整了,省得她躺着不舒服。可是有一个地方吧,老也弄不平整。” 含着糖,谢云嫣的声音好像糖蜜一样,一吹就断了:“我就想,害了我爹的人我找不到,现在他们又害了我娘,我还是不知道是谁。一个床单再铺不平,那真不用活着了。” “大小姐……” 谢云嫣摆摆手,说着说着自己也笑出来:“你不知道我当时多逗,那床单不平,我就一直压一直压,一个手压不动两个手压,终于……在这种不健康的动作进行了整整一下午以后,脑子里的那根筋终于自己转过弯来了。我把床单掀开,发现里面有个匣子,还是带锁的。” “夫人的?” “你怎么知道的?”谢云嫣眨眨眼睛,摇摇头,“我当时脑子也不好使,没想到那锁我用点儿内力就能给捏碎了。从柴房里拿出了个斧子,愣给劈开了,你猜里面藏了什么?” 谢风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段事,但是他现在无暇注意这些,谢云嫣调侃自如的样子反而让他越来越不安。 谢云嫣嘎嘣嘎嘣把麦芽糖块给嚼碎了,端起水杯一饮而尽,“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她已经发现天柱峰中邵城动的手脚……但是听过一句话叫世事无常没有,她前世至死也不知道,要了她命的也是邵家人。” 谢风表情僵住了。 谢云嫣继续说:“你说可笑不可笑?她这辈子最后写下的几个字,居然是让我不要想着报仇,拿着她留给我的银票赶紧离开长安……当年我要是没有喝下那碗汤,又或者是他们晚几天动手,她就要告诉我了。我有时候自己没事胡思乱想,就奇怪,邵菀怎么就不给我下点砒霜,怎么没把我毒死?毒死不就干净了?” 谢风想说什么,可是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什么都说不出口。谢云嫣静静地坐在那等着他适应,这笑话实在太过荒谬,恐怕得有钱塘江大潮那么汹涌澎湃,劈头盖脸的就让他随着一江向东流了,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 “所以你就找他们质问了?” 谢云嫣举起两根手指来:“没有,真没有。向老天爷发誓,我没那么傻到直接找上他们对质的份上。是我想像我娘嘱咐我的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没想到苏黎发现了,就把我囚禁在地牢里,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毕竟直到我死,我也没再出去过几回。唯一被带出去的时候,就是他们让我看看谢家其他人是怎么死的时候。” “你说什么?!”谢风猛地站起来。 “字面意思,”谢云嫣叹了口气,拖长的语气有点漫不经心,伸手比画了一下,“挺有创意的,没见过铁做的牢笼吧,跟鸟笼子长得挺像,我只能在笼子里活动,入口虽然近在咫尺,铁门锁了六道。对了,最有创意的是那玩意外面罩了层东西,完全不透光,弄得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你说苏黎怎么想的?” “他把你……关在一个完全漆黑的环境里那么久?” “风叔,清醒一点行吗?漆黑几个月我非成瞎子不可。苏黎想得还挺周全,每天给我时间让我见光,好让我能看清谢家是怎样因为我而家破人亡的。不过就个人来说,我还是喜欢黑着。饮食里有特殊的药,让人能行动,不过就是手足无力,不能对他们造成人身伤害,然后让我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只看见他一个人。” “什么……什么意思?” 谢云嫣耸耸肩,露出一点厌恶的表情:“没什么意思,就是一日三餐的时间,日常洗漱的时候,苏黎会带给我光亮让我行动方便,然后参观全程。最恶心人的是他老在我耳边嘀咕诸如他惦记我惦记了多少年,看见邵菀又是怎么心酸怎么心路历程曲折。我一天到晚听不见别的声音,耳朵一恢复功能就是这个,弄得我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一个拆散了人家一对相亲相爱小夫妻的罪魁祸首——好像也不能这么说,苏黎他是想效仿李后主,让我和邵菀当娥皇女英,共事一夫。” “苏黎他居然……他他他……”谢风已经被这一串惊雷炸得不能言语了。 第294章 你这是干什么? 谢云嫣摇摇头:“你说我让他这么折腾了三个月,能好过吗,之后拜他所赐,多了两个能耐,一个是夜里能看得更清楚了,一个就是普通的麻沸散已经对我毫无效果了。” 老天格外眷顾,让这两个能耐跟着她一起重生到现世。 所以那天晚上冯瀚之下的药才只是让她身上没什么力气,而不是如预想之中让她昏睡过去。 “后来,他发现我是真的不理他了,而且也从我嘴里问不出想要的东西,苏黎就把被他囚禁的我当成礼物,送给了邵菀。” 再之后,便是日复一日的折磨和诛心,到死,她都没走出那个笼子。 甚至现在都没有。 除非仇人们都得到应有的报应,否则那笼子会如影随形,跟随她永生永世。 谢风震惊地看着她:“你……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为什么……” 谢云嫣说完了话,心里舒服不少,站起来准备往外走,闻言笑了笑:“我这话都说给你了,本来打算藏一辈子的东西……这一场打了胜仗,又有俘虏西秦四皇子的功劳,仇人们肯定都坐不住了。我估摸着马上就得跟这些个故人们见面了,到时候各种尴尬,你有个准备,我和我爹都不想因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伤了你们。” 谢云嫣突然伸手拍了拍谢风的手臂:“怎么了?跟我死了似的。我先走了,去看看云芷……其实都上辈子的事情,早就没事了。要早知道说出来心里能舒坦,我早就跟你说了,还让你们担心这么久,搞得跟我是经不起风浪的瓷娃娃似的。” 谢云嫣说完摆摆手走了,只把谢风一个人留在原地,端着杯已经彻底冷掉的茶,呆呆地坐在原地。 谢云嫣敲开门时,发现竟是梁严明来开的门:“怎么是你?云芷呢?” “谢二小姐受了点皮肉伤,侍女在给她上药包扎。”梁严明将她让进屋里,“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回来了。” 他的样子,要比之前平静很多。 看着她坐下,梁严明迟疑片刻,还是道:“大小姐,您怎么不好好歇歇,明明您身上也带着伤……” “我又不是不能行动,”谢云嫣顺便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腰上的伤已经上了药,今天也从战场全身而退,再说……不是有苏钰护着我?” 她故意这么说,想看看梁严明到底有没有因为昨夜的经历而正常起来。 从知道谢云嫣被捅了一刀之后,梁严明有那么一瞬间,心跳真的漏跳了几下,谢云嫣忙的脚打后脑勺,可放在梁严明身上,他却一直提心吊胆。 而现在看到了她,梁严明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差点弥足深陷的梦境,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之中。 梁严明总觉得谢云嫣和他之间的羁绊太深,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感情,都积累了太多年,别人无法理解,也根本很难插足。一直以来,梁严明都有种错觉——他跟谢云嫣之间的纠葛,就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而就在刚才,梁严明想起了一个让他非常恐惧的问题——他们其实并没有认识很久,过去的年月里,只是他单方面地仰望着谢云嫣,而在其他时候,他自己的经历都一言难尽,那么,谢云嫣的呢? 她总是对自己的事情避而不谈,漫长的时间会不会……会不会让一切都面目全非? 那些让自己念念不忘的美好的少年时光……她还有印象吗? 梁严明一直相信谢云嫣其实是个很真的人,她如果嘴里说我信任你的时候,心里一定也是充满了最热烈和忠诚的感情,但是不幸的是,这样一个人在一个太早的年纪里,就经历了极度的伤痛和背叛,这慢慢地把她变成了一个“放得下”的人,对于谢云嫣,似乎除了仇恨之外,她没有什么不能洒脱的放弃的,她学会了把所有让她不快的事情全部划分在“过去了”的范畴里,不再回顾,不再留恋,抬脚就能走出去,去追求新的、更好的东西。 生活把这种近乎于冷漠的潇洒送给了谢云嫣,而它也让梁严明有种一瞬间头皮都被抓起来的战栗感。 他突然想起那天,就在这个宅邸里的某处,谢云嫣看着他,异常严肃深沉地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至于你愿不愿意长大,那是你自己的选择,跟我没关系。” 那会不会……是真的? 他在谢大小姐眼里,是不是已经把过去的情感都消耗殆尽,变成一个让她厌烦的人? 而不是他曾经觉得一定会被谢云嫣信任,成为她心腹的人呢? 事实已经证明,谢云嫣没了他照样可以运筹帷幄,打下完美的胜仗,他只会落入别人的煽动中,间接的帮内鬼。 一直都是他离不开谢云嫣。 从来都是。 看,自信就是这样一种奇异的东西,当它在的时候,一切的困难都不算什么,你会觉得所有的问题最终都会迎刃而解,可它是利器,并不是一个人的精神支柱,因为自信是那么一种敏感、容易流失的东西,一旦因为某种原因,自信不在了,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没有希望的徒劳挣扎一样。 它就像是一个人的脊梁,脆弱又坚韧,一旦遭到了破坏,就会给人带来最为致命的打击。 鬼使神差一样,梁严明猛地拉过了谢云嫣的手,把这姑娘带得一个踉跄,这一瞬间,埋藏在温和表象之下的那只名为独占欲的野兽被唤醒了,喷薄着来着本能的愤怒和狂乱,英俊的脸甚至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狰狞。 谢云嫣看着他,那双眼睛干净澄澈,却又好像没有星子的漆黑夜空,一路能看到人的心底,看着梁严明的脸,她的目光甚至变得有些凉薄。 然而她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按住了梁严明的手,轻轻地问:“梁严明,你这是干什么?” “大小姐,你……我已经知道我错了……能不能听我说两句?”梁严明有些咬牙切齿。 第295章 恢复正常的梁严明 谢云嫣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有那么一会儿,她的心里涌上了说不出的悲凉,可是她并不在意,很快地就把这种感觉抛在了脑后,她就着梁严明的力道放松了自己,微微抬起头来——这个屋子里的装潢和摆设,屋子外面的院落中热闹的喧嚣,甚至还有他们两个现在的身形相貌,都无一不在悄无声息地告诉他们,他们早就已经回不去了的事实。 “梁严明,”谢云嫣若无其事的,用一种仿佛闲聊似的口吻说,“我觉得吧……纠缠是一件挺没用的事情,而且也不太符合我们两个现在的身份,你觉得呢?” 然后她稍稍用了点力,挣开了手。 梁严明就站在距离她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可他从来都没有觉得离谢云嫣这么遥远过,甚至在身为外院下等仆从时看着谢云嫣下马都没有这样觉得,他引以为傲的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不受控制地说了一句:“你曾经说过,你看重我,可以帮我,代价是我的忠诚。” “说过,”谢云嫣坦然地看了他一眼,“可是梁严明,你自己也知道忠诚这两个意味着什么。” 她站在那里,忽然粲然一笑,美艳动人,像是一点儿风雪都不曾见过的脸上染上了不符合她年纪的风霜,所有看不见的时光和故事其实都被铭刻在了骨髓里,即使忘记了,也不能带走它们留下的印记。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无能为力。 梁严明在那个角落里僵立良久,终于后知后觉、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被抛弃的意味。 然而谢云嫣重新在凳子上坐下时,他还是跟了过去,他脸上的激动也好,苦闷也好,全都不见了,他来不及调整或者说恢复心情,只能简单粗暴地用面无表情来磨平一切。 “我想跟你谈谈之前的事。”他低着头,似乎平静地说。 是啊,梁严明悲哀地想,即使有一天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真的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也总还有这些事情,构成一个仿佛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联系,使得他们两个永远也不会走到毫不相干的那一端。 哪怕一句话不说,在这些事情上,他们也还是为了谢家而努力的主仆。 “之前梁王通过别人联系上我,说是要跟我见一面,”梁严明缓缓地说道,“那个时候他说的话就有点不对劲,可是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他想招揽我……现在想想——” “现在想想,他多半是已经察觉到你突然被我带到阳临关,一定是有什么出色之处了。”谢云嫣叹息似的说,她最近总是梦到年少不知愁的事情,那个时候谁都不会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他这个人,最喜欢挑拨离间,因为在他看来,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刀捅在什么地方最痛。” 原来古话真的是对的,对一个人没有情感了之后,就能更准确地做出判断。 梁严明悲哀地想。 两个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谢云嫣才继续说了下去:“梁王还说什么了?” “他跟我说,让我照顾好你,你现在身处的地位太容易出事,也太容易被人给盯上,”现在想想看,梁严明觉得梁王说出的每个字都别有用心,“并且让我转告你,将军府孤儿寡母的,就算你再能干,也得坐产招夫,找个男人来出面撑起门户。” 现在想想,梁王就是看出了他对谢云嫣的隐秘心思,所以才借着这些话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之后的那些话,不过是松松土,浇浇水,催促着这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让心里不见一丝阳光。 谢云嫣是不是想把他当成赘婿,所以才伸手拉他一把,让他跟着自己挣出身,挣军功?他当然是十分乐意,能保护谢云嫣,保护谢家,报谢将军的救命之恩,还能永远跟谢云嫣不分开,多好啊。 但是看了谢云嫣对苏钰的样子,被种下了这颗种子的他就会想: 大小姐是不是看不上自己,想要嫁给苏钰当夫人?是不是觉得谢家是累赘,觉得他也没用,不能帮她踩在邵菀和苏黎头上,所以才想赶紧嫁给苏钰,从将军府离开? 一个念头出了错,之后便步步走错。 “梁王真是……已经愿意把自己当成个癞蛤蟆,咬不着我,也要恶心死我。”谢云嫣低着头,轻轻地笑了起来,“你说要是让他知道我这么说他,他估计能气死。”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谢云嫣话里的悲伤感越发的浓厚。 “阳临关里的内鬼,知道谁是背后主使吗?”梁严明终于把自己的情绪整理得差不多了,平静地发问。 谢云嫣点了点头,却拿不准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动手的除了本家的人,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现在想想,借着已经被梁王挑拔的梁严明,做这样一出戏来,一来是演给自己看,暗示着一些什么,二来很有可能是让西秦人也落入鼓掌,在密道处损失惨重,既是警示,又是炫耀。 炫耀自己的力量,也炫耀自己能信手玩弄他人的性命。 然而对于谢云嫣来说,这是赤裸裸的侮辱。 她的手不由握紧了,但却在自己察觉到的时候马上松开,谢云嫣干咳了一声,回答:“差不多有个头绪,但是要硬说具体是谁的话,我也没有把握。” “你觉得……梁王的可能性有多大?”梁严明追问道。 谢云嫣一愣,低垂了眼帘:“可能性有,但是这个可能性非常小。以他的性格来说,他不把你当自己人,不确定你全身心都为他所用,是不可能通过你来向西秦卖好的。” 顿了顿,谢云嫣接着补充道:“他现在不会跟西秦翻脸,毕竟还指望着靠给西秦小恩小惠,让他们帮着自己登上皇位呢。” “也不是我盯着梁王不放,我就是觉得,他将我挑拨的对您都恶语相向,又差点儿钻牛角尖钻得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我现在就在想,如果我真的想岔了,真的抢了匹马判出谢家去投奔他,之后会……我实在没有办法不怀疑他。”梁严明解释道。 第296章 飞蛾扑火 谢云嫣笑笑:“没什么,换成我,我也会这么考虑,但是梁严明,说真的,梁王太骄傲,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要是做了的事情,永远都不会不承认,反而会拿出来当成功绩来炫耀。”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内鬼的事?是怕我不相信你,又把消息告诉内鬼了?”梁严明追问。 谢云嫣听到这话的时候,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随后就有些奇怪地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果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心软,谢云嫣想,在这样下去,这个人她也就真的留不得了。 梁严明因为自己的心思,想要控制她,想要让她接受他,想让她给出一个长久的承诺,甚至是想要她回报给他同等,甚至是更多的感情,可是这些从来都只是梁严明自己的妄想。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梁严明的心里,就对她产生了某种危险的感情。 只不过她自己没察觉到而已。 梁严明看着似乎毫不在意的谢云嫣,感觉心里有一根弦突然就被绷断了。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对谢云嫣着了迷,明知道这个人是高不可攀的一轮月亮,自己不应该招惹、更招惹不起,可偏偏就是被她所吸引,谢云嫣对于他来说,就是吸引着他的那团迷雾,明知道会被吞噬,可是就是要奋不顾身地扑过去。 就这一次。 他在心里想。 总要疯一次,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谢云嫣心里想着事情,潜意识里也觉得梁严明对自己做不了什么,所以也就有些走神,可是没想到对方竟突然一把攥住她冰凉的手,梁严明毕竟是个能打能抗的男人,他的力气还是胜了一筹。 他硬是把谢云嫣按在怀里,大半个身体压制着她,然后深深地看着谢云嫣一眼,闭上眼睛,嘴唇落在了她那还带着寒风的凉意的眉心。 冰凉,能品尝到细微的血腥味。 梁严明却下意识的渴求更多,他甚至轻轻地舔舐、着女孩子一瞬间绷紧的皮肤,一条手臂勾住她的脖子,胸口抵在她的胸口,感受着那剧烈跳动的心跳。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不知道这个女孩子会不会掏出随身携带的兵刃,给自己来个痛快的。可是每一根神经线都叛变了理智,不停地蛊惑着他,这还不够,还不够。 感觉到谢云嫣眉心那一小块皮肤被自己的温度渐渐温暖起来,感觉到对方每一次清晰可闻的心跳……梁严明心里涌上某种极酸涩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些蠢的不顾性命扑在灯火上的蛾子,不受控制地用自己的全部去徒劳地想要奔赴一场不属于自己的光;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正在燃烧的火焰想不想接受他这只飞蛾的事情。 在这些年中,他经历了最刻骨的背叛,明白了什么才叫做担负责任,被卷入一场最险恶的争斗,体会到最深刻的悔恨……然后在这份近乎痛苦的、揠苗助长一样的成长中,遇到了这个改变了他人生的人,就在昨天的一夜之内,被烈火打磨成人,默无声息地忍受着这份得不到回应的荒芜。 破茧的时间这样漫长,他仿佛明白了小时候听过的故事里,需要浴火重生的凤凰,为了重生必须义无反顾地投进烈火,把自己全身上下全部焚烧殆尽,这过程是一场什么样的酷刑。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也许是因为太过惊愕,也许是太过精疲力竭,也许一瞬间被这晦暗的环境所迷惑,也许是因为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谢云嫣竟然没有挣扎,眼神从一开始的惊愕,慢慢地开始泛起某种意识不明的混沌和迷茫。虽然缺乏回应,可是身体却不易察觉地放松下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梁严明心里涌上难以言说的狂喜。 显然,他被这狂喜冲昏了头脑,这个轻轻浅浅、本来没有什么邪念的亲吻很快过了界。梁严明勾着谢云嫣脖子的手慢慢地移动到她的后脑,将对方压向自己,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往下探去,想要牵起谢云嫣的手,让她感受自己因为她而狂乱的心跳。 微凉的手指触摸到谢云嫣手腕上光滑的皮肤,谢云嫣突然发力,把压在自己身上的梁严明推开。她坐的椅子和放着茶具的圆桌之间空间逼仄,梁严明蜷起的手肘正好撞在圆桌上,因为力道的原因,桌子被推开了一段距离,在滑行的过程中和地面摩擦发出了尖利的声音,只剩下两个人各自压抑的呼吸,难堪的沉默蔓延开来。 谢云嫣有那一刻憎恨起自己这双任何黑暗都夺不走的眼睛,她几乎能清楚得看清眼前这男人脸上的最细微的变化。她看着那双不再稚嫩、不再轻狂的眼睛,一点一点地褪去最初的欲望,然后染上了某种沉郁的色彩,坚持、幽暗……她甚至能感觉得到对方呼之欲出的某种浓烈而痛苦的感情。 即使这样,梁严明的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盯得她差点要回避退缩。 如果面对的是苏钰的话,谢云嫣或许还会有点悲哀的想,原来自己已经孤独了那么久,久到无法调动她引以自豪的自控力,去拒绝这样一点点靠过来的温暖。 可是当面前的人是梁严明的时候,谢云嫣从来不会觉得局面不受自己控制。 梁严明看着她把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低低地笑了一声,终于垂下眼睛避开他的直视,用最自然的语调说:“怎么样,该觉得满足了吧?” “我没有。”梁严明静静地打断她,他还保持着那个被推开的姿势,轻轻地抓住谢云嫣的手,即便是感觉到了谢云嫣身上传过来的在明显不过的抗拒之意,他没有松开。 谢云嫣甚至感觉到了骨头被压迫的疼痛。 “我没有,”梁严明又重复了一遍,“作为谢家大小姐也好,谢云嫣也好……你什么时候正眼能看着我,听我说句话?不是把我当成那个什么……什么……” 第297章 “不疯了?”“嗯,不疯了。” 他停下来,带着因为嘶哑而变了腔调的嘲讽地笑出声,“被自己救过的下人?” 他一字一顿,格外隐忍、也格外平静地说:“我知道这一辈子,欠你的太多了,你也不用每时每刻都来提醒我。” 谢云嫣呼吸一滞。 梁严明死死地攥着她的手,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强势:“还是你在提醒你自己,不管是我还是什么人,都只不过是跟你互惠互利的关系,我们两个之间就只是责任,或者是主仆之间的一笔账,还完就干净了?谢云嫣,你这是不愿意放过,更不肯原谅自己——” 他盯着谢云嫣,尽管他可能什么都看不清,可就是让人觉得,那目光仿似有重量一样,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你是不肯原谅所有的人,你自己心里不痛快,也见不得别人心里痛快!你心灰意冷么?你心灰意冷个屁!你……” “你不要以为我容忍你,就可以口无遮拦。”谢云嫣冷冷地打断他,漠然地看着梁严明,“放开。” 梁严明毫不示弱地对上她冷漠危险的目光。这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男人好像总是这样,坦然而平静地面对任何人,从来没有从谁那里退缩过,也似乎……从来没把谁放在过眼里。 除了谢云嫣……除了这个一样不肯把他放在眼里的姑娘。 “你为什么不肯试试?为什么不肯试试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不是苏黎,那个脑子不正常,做事只会向畜生看齐,看上的东西就要霸到窝里的东西,我也不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渣,你看清了,我是个活人。”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是耳语一样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似的,“我是……” 他最后几个字却说不出了,只是深深地看着谢云嫣,那双眼睛反射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地显眼,简直说得上是流光溢彩。 太亮了,谢云嫣想。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吸引了梁严明会这样……几乎算得上是不要命地追着自己。如果是前世的谢云嫣,多半是会为了他的追逐而感动,从而接受他。 可是现在的谢云嫣不一样,现在的谢云嫣只是个在这条自己选择的路上越走越远的人,她想。 谢风说她其实是个疯子。 谢云嫣想,自己没有疯,可能是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了。 谢云嫣自嘲似的弯弯嘴角,掰开梁严明的手,不去看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越来越失望,越来越落寞的眼神,从对方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梁严明眼睁睁的自己好不容易撬开了谢云嫣坚硬好比花岗岩的外壳,好不容易揪住她那深深隐藏在里面的内里,一不留神,又让她溜了回去。仍旧是那张有些懒散的,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放在眼里的脸。 梁严明眼睛里的光彩慢慢地暗下去了,直到最后一丝也消失在黑暗里,他好像比谢云嫣还要筋疲力尽地缩在椅子上,头歪在一边,沉默地看着窗外看不清的风景。 两个人就在这好像要把人吞下去一样的沉默里对坐着,谢云嫣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为什么,谢云嫣就是觉得好像有些过意不去似的,她看着梁严明那种几乎称得上是绝望的表情,总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天理不容大错一样:“其实……” 其实什么?谢云嫣微微皱了皱眉,在心里斟酌着措辞。梁严明也不言语,在屋子里的阴影中谢云嫣感觉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她,轻轻地,轻轻地,像叹息一样地在她耳边说:“我是真的心悦你……” 门没有关紧,而在这个时候,边关的风并不会随人心意而停,风吹散了天上的一大块阴云,让阳光重新洒向人间,也洒进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梁严明在屋里重新亮起来的瞬间后退了一大步,脸上带着某种“终于说出来”了似的解脱,和听天由命的苦涩。 可是在看到落在阳光里的谢云嫣的表情的时候,梁严明居然觉得心里有些发寒。 因为谢云嫣的表情实在是太过平静,平静得好像她只是听梁严明随口说了一下明天的天气如何一样。 这个表情看得梁严明心里越发的虚了起来,如果谢云嫣恼怒了或者说是怎样,梁严明都觉得自己可能还有机会,毕竟谢云嫣的情绪是因为他而产生的,可是现在这个样子 实在是和她与别人谈判时的样子太过相似了。 梁严明突然感觉如释重负。 原来悬在头顶的剑掉下来是这种感觉。 “这是最后一次,大小姐。”他迎着谢云嫣的眼睛,坦然道,“不这样疯一把,让您知道我的心意,我这辈子可能都钻不出这个牛角尖。” 原来…… 原来。 原来梁严明的疯狂,竟是因为怀着这样缱绻的心思。 谢云嫣看着梁严明的眼睛,时隔这么久,她终于再次见到了这双澄澈张扬,属于少年人的眼睛。 “可……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她有些困惑地问,“先前你变成那样,难不成真的是因为从我这里没得到信任?” 梁严明笑了。 “大小姐,你要知道,总有人心悦你是因为你是谢云嫣,而不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他的声音像是在和过去的自己作别。 谢云嫣仿佛头一次认识梁严明一样,保持着这个姿势直视着他,那双眼睛仿佛能够看到他心里一样。 过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几个眨眼间,谢云嫣终于也慢慢地笑了起来。 她不懂梁严明的话,但却愿意相信这个少年人。 因为他的眼睛,和前世还没有被欺骗的自己那样相似。 “不疯了?” 谢云嫣问。 “嗯,不疯了,按您之前的话来说,我不是那个耍赖的小孩子了。”梁严明笑得越发开朗,就像窗外的艳阳一样,“其实我对您说谎了,二小姐不是去上药,而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见您。您先别急,她不是还生您的气,而是因为今早遇到了些事,改变了二小姐的想法。” 谢云嫣的眉,便高高地挑了起来。 第298章 梁严明的未来 梁严明便把谢云芷今天在府邸中遇到的事为她讲述了一遍。 “二小姐让我转告您,经过今天的事情,她知晓了先前自己做下的事有多么愚蠢,又有多么不负责任。她决定留在阳临关,做些自己能做的事情,等到真的成熟了,能担起谢二小姐这个称呼了,再回长安和您相见。” 还说等真的成熟了,结果还是拉不下脸来和她道歉,明明是为她着想,不想让她为难,还说这样小孩子脾气的话…… 谢云嫣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里的唠叨,低声道:“那些人呢?” “杀了两个,留下一个在审。不过他看着我杀了那两个领头人后,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话都说了。他们是梁王的人,伪造军令调走了府里所有的人,想替梁王找个东西,见到府里居然还有女人,便想趁机享受一把。” 梁严明只说到这儿,谢云嫣也没再继续逼问:这话是真是假,还要两说,但梁严明心里有数,他只适合知道这么多。他现在从差点儿撞得头破血流的南墙旁拐了个弯继续走,再往里深究,没有任何意义。 但,梁王要找东西的话肯定不假,要找的估计也就是谢家的兵符。 虽然这群人阴差阳错让谢云芷走出了迷茫,省了她很多心力,然而他们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行此等龌龊事,还差点儿伤了谢云芷…… “我现在分身乏术,”谢云嫣就沉吟道,“要亲自去审,肯定是不可能。这件事,也实在不适合让外人去办……” 她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梁严明,看他面色平静,完全没有不忿或是毛遂自荐之意,心里终于彻底定了下来:“你去寻风叔,把刚才的话再跟他说一遍。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或者彦辰带人亲自去审,梁王要找什么,他心里应该也有数了。” 梁严明点了点头,也没像之前发疯时那样,一定要问问谢云嫣话里的玄机,还有让谢风亲自带人去审的理由,只是应了句是,不再多说一句话。 从昨晚到现在,谢云嫣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能松快一会儿,她有些乏:“你看云芷的样子,还好吗?” 梁严明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这个看不出来,二小姐虽然受了些伤,但是精神看着还好,要是和先前的二小姐比,不谙世事的娇憨少了不少,却也成熟多了。” 谢云嫣想了想,轻轻地舒了口气,自嘲道:“我一直想着,有我撑着谢家,就能护着云芷,让她一直天真下去。却没想到,我的庇护却让云芷有这么大的压力,现在成熟起来也好,至少能分清交往的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有句话,二小姐应该不想让您知道,但我觉得,还是得说给您听。”梁严明左思右想,便道,“她最后还说,要是自己早点成熟起来,就能和那个姐姐一起逃出来找您了。” 谢云嫣听了,半晌都没说话。 梁严明脸上没有半点儿惧色,只是静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谢云嫣才叹息着道:“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当时你敢去跟姚家的人打架了。” 梁严明朗笑道:“没了私心,不用瞻前顾后,胆子当然就大了。” 很少有人会在谢云嫣面前这样说话,谢云嫣心里感叹,也想不出什么话去回梁严明,又想了一会儿,才说道:“你能想开也好。你说了云芷,应该自己也有以后的打算吧,说说看,是跟我回长安,还是?” 梁严明倒是愣了:“您这才来了多久,就要回长安?” “我也不想回,但是看我打了胜仗还活捉了赤淮,长安城里有人就坐不住了。”谢云嫣云淡风轻,好像谈论的不是针对她的阴谋,而是谈论今天午饭会有什么饭菜,“我是很识时务的,能吃敬酒,能好好地带人凯旋而归,何必去喝罚酒,让上面连发十多道金牌召我回长安呢?” “况且我娘和二婶还在长安,我不能不考虑她们的安危。” 梁严明不傻,不用谢云嫣详细去说现在的局势,更不用她去掰扯长安城中那些人的心态,当下思索一会儿,反而问谢云嫣道:“二小姐说要留在阳临关,您就真的放手了?” 谢云嫣毫不犹豫道:“先前是我偏执了,我能护她一世,也要考虑她自己愿不愿意。只要不是坏事,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左右她亲爹都在阳临关,我留下些人,万一真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能给我送信,我帮着解决就是了。” 妹妹长大了,不再需要她一厢情愿的庇护,谢云嫣心里还是有一点儿失落的。 但是谢云芷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她愿意去做谢云芷最坚实的后盾,让她放开手脚,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梁严明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看着她,又好像是最后一次,看得这么深这么沉,要把谢云嫣这个人刻进心底。 “我做了错事,把消息传给了内鬼,害了兄弟们。” 看着谢云嫣张口想说什么,梁严明打断她,正色道:“大小姐,不用说什么宽宥的话,这是我的罪,我必须偿还。” “我想和二小姐一样留在阳临关,等阳临关不需要我了,便去边关其他军队里,从最底层往上,靠自己的实力往上走。” “等我当上将军,打退西秦回到长安的那天,大小姐记得得请我喝最好的酒。” 阳光下,梁严明的笑容干净而耀眼。 谢云嫣看着他的笑容,也慢慢地笑开。 “好。” 她浅笑颔首:“等到那日,我必定携好酒,与你不醉不归。” 梁严明单膝下跪,向谢云嫣行了军礼:“末将领命。” 两人又谈了些琐事,便要分道扬镳,去处理自己的事,谢云嫣转身前,对梁严明说道:“你既然要留在阳临关,我便交给你去办一件事。你抽空带云芷去城东汤家米铺去一趟,那里有个人,很想和云芷见一面。” 第299章 剩下的事,你问这小子 在救下谢云芷后,谢云嫣和苏钰都立刻派出最得用的手下,去探查她口中那些同样被骗来阳临关的少女,和那群恶人。 阳临关没有多大,他们派出的精英第二天一早便带回了消息。 那群人并不是他们预料中的梁王走狗,而真的是一群拐卖女人的惯犯,谢云芷到底是偶然被他们哄骗,还是梁王故意让他们发现谢云芷,想让谢云芷落入风尘,以此打击甚至威胁谢家,就还需要细细探查。 但万幸的是,他们视手上的女人为商品,虽然痛恨那个姑娘帮谢云芷逃跑,但念及若真是杀了她已经有了买主,真的杀了她的话要赔偿一大笔钱,恶人们商量了许久,决定将她狠狠凌辱后,再毒打一番,让她知道反抗的后果。 就在下手的前一刻,谢云嫣和苏钰的人破门而入,将这群恶人一网打尽。 因为谢云芷先前的状态极其糟糕,谢云嫣也有意让她从这件事中得到教训,便暗中安排大夫医治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们,没有让谢云芷和她们见面。 细细查问才知道,除了两个女子是外出采买时被他们迷昏带走,愿意回家外,剩下的要么是要被家人卖入烟花之地,趁夜逃出却落入圈套的,要么就是孑然一身的孤女,根本无处可去。 安排人送那两名女子归家后,谢云嫣便拍板做主,依照她们的想法,给她们每人都按长安城中三等丫鬟的月例发了钱,并且为她们在阳临关中安排了活计,让她们能靠自己的双手在阳临关中安身立命。 她出面发话,下面的人岂敢不尽心尽力,寻到的主家都是宽厚富足的好人,即便不看在谢大小姐的面上,对雇来的下人都是十分宽和。 牺牲自己帮着谢云芷逃出来的那位姑娘,如今便在汤家米铺中做工,据说她手脚勤快,又做事谨慎,汤家夫人非常喜欢。 谢云芷既然已经得到教训,钻出了牛角尖,就没必要让她觉得自己背着一条人命,终日惶惶不安了。 至于之后的路,那就看她们自己怎么走了。 谢云芷是,今天跟她一起经历生死的姑娘是,汤家米铺里的这位姑娘亦是。 天不渡,她便当人间苦海上的渡船人,给苦命的善人指一条可以重新开始的道路。 这些折腾过后,其实已经错过了午膳的点,谢云嫣走回院落的时候,正碰上安排好事情的程副将,他说谢二将军说还没跟苏钰商量完事情,让人进了饭食进屋,就不出来了。 谢云嫣心下诧异。 二叔这意思是,让她也好好吃饭,别进去打扰。 爹和二叔怎么神神秘秘的,非得把她也支开,私下和苏钰商量呢。 不过再大的事都比不上好好吃顿饭,天知道她自从到了阳临关之后,每时每刻都在谋划布局,多久没吃过一顿安心饭了。 但好好吃饭前,谢云嫣还是问程副将道:“赤淮那边安排人送饭了?” 为了不让赤淮因为投降而送命,他们才做出俘虏他的表象给外人看。 程副将知道内情,说道:“您放心,住处和饭食都是安排好的,没有把人直接安排进大牢里。” 谢云嫣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安排到哪儿去了?” 程副将十分庆幸自己没有随口吩咐手下去做,接到谢云嫣的命令后,什么事都是自己斟酌着安排的。这就是功夫所在了,换做其他人,只怕根本没想到谢云嫣会问得这样仔细。 “安排在偏院南边那屋子里了,和乔家女公子住着的院子就一墙之隔。”程副将便低声解释了,“赤淮一直没醒,乔家女公子便进去陪着了,不过为了让我们放心,主动让门窗大开,还让我们派人帮忙守着院子,以免西秦探子混进来要灭口。饭也是跟咱们一锅做出来的饭,我亲自送过去,顺道也就和他们一桌吃了。” 没有什么能比一桌用饭更能证明他们没有要取赤淮性命的行为了。 不过谢云嫣深刻怀疑,乔琰根本就不怕有人用毒,她出身乔家,手里肯定有不少密不外传的解药方子。 得想个办法再和乔家做点儿交易,让乔琰能帮着研制出能解如梦楼众人身上的毒的方子。 谢云嫣心里盘算着,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乔琰要什么就给她什么,若是没有她,今日必定不能生擒赤淮。” 程副将应了之后,见谢云嫣没什么其他安排了,便说道:“我都听谢彦辰说了,您早上也没好好吃东西,已经给您摆好饭了,再热一遍就走味儿了——” 说是要好好吃顿饭,但谢云嫣还是快速地填饱肚子,用茶漱了口后,又被程副将按着喝完一副药,便还是溜达回了和她爹议事的院子。 反正她也坐不住,干脆就在院子里等着那三个男人出来。 好巧不巧,谢云嫣刚跨进院门,便见屋子的门打开,二叔和苏钰并肩走了出来。 见她站在院门前,谢二将军复杂地看了身旁的苏钰一眼,又叹了口气才说道:“云嫣,你来得正好。” 她将二叔的动作尽收眼底,难免诧异地扬了扬眉尾。 总觉得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大事。 “轩先生懒得和没缘分的人打交道,刚刚便告辞离去了。”因院子里有其他人在,谢二将军便还是用假身份来称呼自家大哥,“他说之后还有很多相见的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你心里肯定有诸多疑问,比如之后要怎么做,还有我们刚刚避着你谈论了什么。不过你别担心,我们谈论的不是什么不想让你知道的涉险之事,只是需要一个机会,去确认一些事情。” 二叔啊,这番说辞一定是我爹耳提面命,让你背下来的吧? 谢云嫣腹诽道。 此等云里雾里,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的话术,也就是爹那种长了八百个心眼的人精能想出来。 谢二将军说完了大哥交代的话,长舒一口气,在谢云嫣震惊的目光中把苏钰往前一推:“剩下的事,你问这小子就成,他要是不说,你就狠狠揍他!” 说完,立刻脚底抹油,迅速带着侍卫消失了。 第300章 苏钰的身份 不是谢远做了什么亏心事,纯粹是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为了保住将军府,大家坐下来共商大计就算了,但……但他一个隔房的叔叔,要怎么面对一个混小子要对从小当闺女看大的亲侄女表明心意,说马上就要和她完婚的事情啊。 谢远已经开始胃疼了。 他觉得大哥把这差事交给他来办,自己选择先行离去,就是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狠揍苏钰一顿。 知道苏钰对谢云嫣也一往情深,从刚才三人的谈话里也能确定他能配得上谢云嫣,并且私下里为谢云嫣做的那些事他和大哥也早已知晓,可做父亲的就是看未来女婿不顺眼,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 所以谢远交代完那两句话之后,干脆立刻开溜,眼不见心不烦。 反正大哥也就是让他说这两句话,也没有安排他非得在一旁盯着苏钰和谢云嫣是怎么说的。 惹不起,他躲得起。 在谢云嫣震惊地看着二叔溜走时,苏钰走到了谢云嫣身边:“要赶在云雾遮之前,我们的时间又不剩多少,所以谢二将军有不少事情要去安排。” 倒是还算不错的遮掩了过去。 两个人慢慢地在院子里踱步,苏钰的目光在谢云嫣腰侧停留了一会儿,谢云嫣笑了笑:“没事,今天的药已经换了,也没有多疼。” 上辈子被那对狗男女虐待的伤比这严重得多,这点痛忍忍就过去了。 “若是我早点发觉不对,陪着你一起去,你就不用受伤。”苏钰低声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再说也没有伤得很重嘛。” “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 谢云嫣发现两人越走越远,四下一看,发现暗卫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问道:“要去哪儿?” 苏钰没有直接回答,伸手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腕,男人的掌心温度有些高,热乎乎地贴在谢云嫣的手腕上,没由来地,谢云嫣也感觉到一身燥热,想把手抽出来,苏钰却握得更紧了,紧得谢云嫣都觉得有些疼了。 更、更不舒服了,谢云嫣打心底觉得奇怪,贴身的松江棉的里衣原本柔软贴身,此刻都觉得粗糙起来,让她身上像有小虫子在爬。 终于,两个人走到了后花园,这里本来是用来游玩赏景的,但一是秋日肃杀,院里没多少常青植物,看过去是满目萧索,二来毕竟是正在打仗,这里地方大,不少兵器和需要修缮的甲胄等物都堆在这里,方便随时取用。 总而言之,这里现在是个叫“后花园”,实际上可以叫做露天杂物间的大晒场。 谢云嫣实在不明白,苏钰带她来这儿干吗,总不能要挑两件趁手的兵器,跟她过几招吧。 “谢将军说的那个法子,我觉得极好。”苏钰站住了脚,看着满园枯萎的花木道,“现在的东曜朝廷,不破不立。” 啊? 走了这么老远,就为了说这个? “只是要实施起来,还有不少困难。首当其冲便是,去哪儿找个合适的皇子皇孙,尤其还是对我们十分信任,更不是白眼狼性子的。” 在谢云嫣说出“我们”这两个字的时候,苏钰原本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渐渐染上了温柔的光。 在这个姑娘看来,无论世间万物如何变更,他和她,是站在一起的。 若不是她,想来在刚刚面对谢将军时,他根本不会那么顺畅地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个曾经让他觉得是一种耻辱和罪孽的身份。 扳倒梁王,扶自己人上位已成定局,谢云嫣说不开心,那是假的,毕竟大仇得报的那天就在眼前,虽然还有些问题需要解决,但是比刚重生时前路一片迷茫的状况好太多了。 这就要考虑下一任皇帝的问题了,要保证将军府的延续,一定得是知根知底的人,并且能抢到太师的官职,能随时随地对皇帝施加影响。最好的路就是效仿云雾遮,让贤妃怀上龙种,儿子和身份不明的孙子,是个人都会偏向亲儿子。 然而还是那个问题,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看后宫子嗣零落的这个样子,就算贤妃愿意配合此计,皇帝也心有余力不足,根本就没办法让她怀上龙胎。借腹生子的风险太大,而且后患无穷,一旦暴露出来,混淆皇家血脉的罪就板上钉钉,十族都不够诛的。 至于皇帝现在有的那几个儿子…… 要是能有一个出挑的,还至于朝中民间都默认梁王是下一任皇帝吗? 真是造孽哦。 谢云嫣很想打人,然后她愤恨的踢了一脚旁边的碎石,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天家真是没一个好相与的,很难说不是因为做的孽多了,所以遭报应了。 而且也不能光鼓动梁王残害手足,还得想办法让民间也知道这事,最好茶坊酒肆里都开始讲玄武门之变的故事,毕竟梁王做的许多事情都流传在权贵们的眼神和心底,民间的名声还没有坏透,就意味着他还是有不少人同情的。 毕竟,现在唯一的长子,又得皇上看中,本身就代表着正统。 若是依照旧历,有皇上提出废梁王,也是一种办法,但是必定要有挑头写诏书的人,将军府本来就备受猜疑,这种恶名宁死也得甩掉。 毕竟他们的目的是将军府能平安顺遂的延续下去,又不是单纯让梁王去死。 若是皇后当年在知道大儿子遇刺身亡的惨案后,没有因为心绪郁结而一尸两命,带着未出生的儿子一起离世就好了。 毕竟,本朝帝位传承,立嫡不立长,无嫡则立贤。 “云嫣。” 苏钰的声音唤回了谢云嫣的注意。 “这是你最不担心的事。皇帝有一个亲生儿子,会和你站在一起,为了报仇,更为了你。” 看着谢云嫣疑惑的样子,苏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笑容和暖: “我的母亲当年拼死生下了一个儿子,靖国公曾欠她一条命,便发誓会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永远将他身世的秘密埋藏于心。” “后来,那孩子便随了靖国公的姓,成了靖国公府的大公子。” 第301章 他何其有幸 不知道是不是人一天之内受到的惊吓太多,就会自我保护似的把震惊这种情绪给暂时抹消。 面对苏钰是皇帝遗落在外的嫡子的事,谢云嫣在怔楞了几刻,眨了眨眼,平静道:“那你进密令,是靖国公的意思?” 苏钰道:“我十二岁的时候,皇上点名要我进密令,说是给靖国公府的荣耀,避免兄弟为了爵位相争。” 说得好听。 谢云嫣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冷笑着说出来:“根本就是他知道了你的身份,要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一方面安慰自己,给了你超乎百官的权力,也方便他保护你;另一方面是你在密令里,生死就掌握在他一念之间,分明就是告诉你不要觊觎皇位,否则他立刻就要了你的命。” 避免兄弟为爵位相争,那干脆就直接下旨,立苏钰为经国公世子啊! 非得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进密令这种成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卖命地方,谢云嫣不信皇上不知道,文武百官是怎么看密令中人的—— 皇帝养的狗们。 她本来就因为将军府的事对皇帝一肚子火,现在苏钰的事更是越想越气:“就算你多年之后从密令中功成身退,当了个什么官,甚至承袭了靖国公的爵位。皇帝老儿哪天要是觉得你不安分了,直接把你曾是密令中人的事情公布出去,你立刻就会被众人所指,更会引得有心人去查你过去的事情。” “呵,密令中人为了完成皇上的旨意,或多或少都做过违法乱纪的事,这对景就是要你命的把柄。” “皇帝真是打得好算盘!虎都尚且不食子呢,他连老虎都不如。” 在知晓这一切时,苏钰不是没有愤怒过,更不是没有委屈过,那时候的他像是一块被仇恨点燃的木炭,想要把世界连同自己一起变成无间地狱样的火海。 可在想报仇的路上,他见过无数的刀剑诡计,躲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阴谋阳谋,他被迫成熟,被迫学会隐忍,甚至被迫无师自通如何利用皇帝对自己的愧疚,来给自己谋求利益。 那块仇恨点燃的木炭,终于变成了数九寒天的一块冰。 时至今日,听着谢云嫣愤慨地替他骂着皇帝的肮脏行径,苏钰觉得那把火重新燃烧了起来,只是它不再是日夜灼烧,让他恨之欲死的烈焰,而是春日的阳光,慢慢融化了寒冬里的坚冰。 他何其有幸,能在这偌大的人间中,遇到谢云嫣。 听着谢云嫣气呼呼地停了下来,苏钰笑了笑,向她道:“我曾经很痛恨我的身份,更痛恨龙椅上的皇上,是他让我在这世间变得君不君,臣不臣,甚至父亲都不是父亲,成为了一个异类。” “但是现在我又有点儿感谢他,毕竟若不是他告诉了我这个身份,我还没办法和你一起向他复仇。” “多年前他为了自己的私欲,想利用我娘对他的深爱,骗她自刎而死。这一剑,今日才要捅回他的心窝子里。” 秋日的天黑得越来越早,此刻太阳已经开始西斜,谢云嫣看着站在明暗分界线处的苏钰,心里五味杂陈。 她轻声道:“苏钰,如果你不愿意当皇帝,我们可以另想办法。没必要为了报仇,你一辈子剩下的时间都要过不快乐的日子。” 直到这一刻,谢云嫣都没有被复仇冲昏头脑,为了近在咫尺的得偿所愿而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人,她还是希望她身边的人,之后都能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 “云嫣,你放心,这也是我自己想做的。”苏钰负手而立,风吹起他的衣袂,白衣飘飘,恍如谪仙,“东曜朝廷的问题沉疴难愈,若是没人大刀阔斧地改革,不出百年就会亡国。” 谢云嫣沉默。 他说得没错。 虽然现在长安一片锦绣富贵,但是长安之外,已经有不少地方因为贪官污吏的压榨,被逼得需得卖儿卖女才能苟活。 “我不愿东曜最后沦为其他国家的附属,低声下气,年年进贡美女珠宝才能苟延残喘。既然现在天家只知醉生梦死地享乐,那这件事,我来做。” 是啊。 苏钰,可是长安第一公子。 他自然有属于他的抱负。 如果他真的登上皇位,按这些时日的相处来看,他一定会是个宽严并济,愿意垂衣拱手而治的明君。 东曜的老百姓,便能重新过上国泰民安的好日子。 而且自私一点说,如果是苏钰当皇帝,以他的为人和将军府的关系,将军府三代之内,必定不会再被猜疑。 之后只要将谢家军打散分流,并且从这代开始便好好走诗书传家的科举路子,兵符便永远不会现世,将军府这一支,便可长远地延续下去。 谢云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连忙问道:“那贤妃……?” “她曾是我娘的侍女,和我娘亲如姐妹。”苏钰答道,声音里充满了感激,“在察觉到我娘的死因可能有问题后,她改头换面,伪造了身份进入后宫,这些年中一直在搜集证据,想要知道我娘究竟为何而死。” 想到最初和贤妃相见时,她说的话,谢云嫣叹了口气道:“她说她求的不是皇后之位,那她所求的便是先皇后死亡的真相了?” 苏钰却摇了摇头:“不全是。她也曾是好人家的姑娘,和隔壁家青梅竹马的哥哥定了娃娃亲。四岁时,县里的贪官看上了她娘,强抢入府,她娘当天晚上便上了吊,他爹来长安想要讨个公道,却被贪官倒打一耙,说他是想讹诈,最终死在狱中。要不是她被去京郊踏青的我娘带回府中,就要被人贩子卖进青楼了。” “她这些年一直在查贪官的下落,她要看着作孽的贪官家破人亡,更要让收了贪官贿赂压下冤屈的几位官大人也体会饿死狱中的感觉。” 原来贤妃被珠玉装饰的面容之下,竟隐藏着这样一段痛苦的往事。 “云嫣,其实我来阳临关之前,曾入宫向皇上求了一道圣旨,本来是打算等你回长安之后,再告诉你的。”苏钰握了握拳,罕见地有些紧张。 “但梁王的请旨,让我不能再等,也不想在等。” “我所求的,同样是一道赐婚旨,皇上已经同意,待你凯旋长安,便为你我赐婚。” 第302章 苏钰……心悦她? 谢云嫣是逃回自己屋的。 面红耳赤,心砰砰直跳。 端着水进来准备服侍她洗漱的侍女奇道:“谢大小姐,您的脸怎么这样红?要不要让大夫来看看啊?” 平常的一句话让谢云嫣耳朵尖又红了一度,她咳了一声:“没事,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呆会儿。” 坐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谢云嫣心情没有像期待的那样慢慢平复下来,手抓着裙边一抓一放,脑海里不受控的想着苏钰刚刚的笑容。 “云嫣,我想娶你不是为了拉拢将军府,你也不用怕我掌权后会过河拆桥,对将军府下手。” “你可以用你想用的任何方法控制我,来换取将军府的安全,我甘之如饴。” “我娶你,只是因为我心悦你。” 在应该理性地思考苏钰求娶她为妻的利弊时,谢云嫣脑海中一片混沌,各种思绪碎片旋转着,让她眼前纷纷乱乱,心跳也越跳越厉害。 只有一个念头无比的明晰。 苏钰……心悦她? 不管谢云嫣再怎么纠结,事情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她整了整自己的夜行衣,深深地吸了一口阳临关夜晚冰冷的风。 黄昏时赤淮醒了过来,和乔琰两个人长谈许久,天擦黑后,乔琰才推开了门,带着红肿的双眼派人来请谢云嫣。 她说赤淮愿意和谢云嫣合作,他韬光养晦多年,就是为了向西秦王和云雾遮报仇,若是谢云嫣能帮他报了此仇,他愿送来求和书,和东曜结盟。 为表诚意,他给了谢云嫣一个消息——李副将是梁王的走狗,跟着夜间出门的他,能找到云雾遮的位置。 谢云嫣早就发现这个看似最偏向她的李副将不对劲,派人暗中盯着他,攻城前夜的种种安排也是在杀鸡儆猴,给他一个自首的机会。 可惜,他并没有自首的念头。 在得到了赤淮的消息,今夜听到手下汇报李副将乔装出门后,便立刻换上了夜行衣,跟上了他。 出门前还在心里念叨好多次,不许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苏钰,更不许想他在后花园说过的那些话。 正事要紧! 李副将走得并不快,他心里很乱,对于谢云嫣说的那些话,做下的那些布置,女孩子话里话外似乎都透露出她知道他的计划,也知道他最后想要对她做什么,可是当他再去细想的时候,却又觉得不过是自己想的有些太多了。 等他到了约好的地点时,从现场的混乱情况和拿着武器的众人不那么友好的神色来看,显然金言默和西秦二皇子这一对老朋友的关系不那么和谐。二皇子端着派头,稳稳当当地坐在那,被一堆人明着暗着拿刀指着,翘着二郎腿坐得大爷似的。见了李副将进来,眼皮才抽了抽。 李副将没吱声,对金言默点点头,就往墙角一站,把自己当成根木头。 二皇子斜着眼看了看他,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金言默,你这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啊,给我句准话,赤淮什么时候能死。” 谢云嫣在看清二皇子长相的时候,若不是定力过人,真的要惊呼出声。 居然是陈家那个窝窝囊囊的大公子,她的老熟人陈信义! 到底从一开始陈信义就是他,还是陈信义是他留在这里的一个替身,还是…… “二皇子,谢大小姐的府邸有多难进去,你比我清楚,杀赤淮,可以,但首先得你拿出诚意来……再说,”金言默笑着顿了顿,手里转着一串佛珠,“你和我们家先生也是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你先前在我的地盘上对我的人出手,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吧?” 二皇子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那是我的事……” 金言默摆摆手:“是谁的事无所谓,那也是先生的态度,我大费周章地请你来,不是翻旧账的,只为让你看一样东西――”他挥挥手,身边的年轻人立刻会意,低头对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片刻,有人端了一个托盘上来,上面罩着一块布。 金言默似乎也被云雾遮专门训练过,嗅觉相应地敏感些,神经质地捂住鼻子,二皇子看了一眼那托盘,有些疑惑。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了,连墙角心不在焉的李副将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什么东西?”空气里腐朽的味道弥漫开,二皇子也轻微地皱皱鼻子。 年轻人上前一步揭开托盘上的布,有人低低地惊叫出声。 那托盘里竟然是一颗人头,呈现出恶心的灰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一样,头发全不见了,五官纠结在一起,极其狰狞。二皇子皱皱眉:“这算什么?” 那个年轻人在一边低声说:“殿下,这是我手下不成器的一个弟兄,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好几天,后来被人在他常去的青楼后门的阴沟附近找着了,只有一颗脑袋,身体到现在仍然不知道在哪……这本来不值得殿下亲自过目,但是……”他戴上手套,伸手把那颗人头转了一圈,后脑勺对准了二皇子。 “殿下,您看看这个。” 二皇子的呼吸猛地一滞,金言默手上的佛珠转得越来越快――那死人脑袋的后脑勺上有一个明显的海棠花纹身,惟妙惟肖的,鲜亮极了,就好像整颗脑袋上的养料都被这花吸进去了,妖异而泛着不详的气息; 金言默游丝一般地说:“你还记得么?当年西秦大败之前……” “皇都中的海棠花一夜全部盛开,妖异之兆。”二皇子说,他死死地盯着那脑袋上的纹身,要把眼睛瞪出来似的。 和他自己身上出现的神秘纹身如出一辙。 李副将自然看着这朵大红花不明所以,但是外边的梁上君子却震惊了。 谢云嫣嫌李副将走得太慢,又比较尴尬,所以追上了二皇子一路,正好找了个好位置,把这群人的会面看了个全套。但是心里的疑惑一点都没减少,直到那颗绣了花的脑袋瓜大喇喇地摆在桌子上,她才明白这么兴师动众是干什么。 第303章 云雾遮的所在 海棠花……和将军府、和她有莫大关系的纹样。 二皇子伸出一只手指想要去触碰那朵花,却好像怕着什么似的又迅速收回来,哑着声音说:“他还活着?” 金言默皮笑肉不笑:“他活着死了我不知道,可是这种杀人方法……我觉得很熟悉。”这时有人进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句什么,金言默点点头,把佛珠攥在手心里,“是女公子给谢家的消息,所以赤淮才能被生擒,看来你的弟弟挺念旧情。” 二皇子一愣,语气有些奇怪:“女公子?那个野种居然还能和她有关系?” 金言默像是没注意一样:“您还不明白吗,海棠花是示威……向背叛者示威,这个背叛者里,女公子能逃得掉么?” “那……”二皇子突然站起来,“那……” 金言默冷笑一声:“你说谁?” 二皇子似乎是痴了,居然良久说不出话来,只是讷讷地看看托盘上恶心兮兮的人头,半晌,才声音极干涩地说:“那我呢?” “你?”金言默挑起眉,他长得确实很好看,但可能因为最近过得着实不顺心,俊美的脸上笼着层阴霾。这一声“你”问出口,他好像听到了什么旷世笑话一样,哑着声音笑出来,越来越欢乐,到最后简直有点接近前仰后合歇斯底里,甚至笑得都咳嗽了起来,“你说你会这么样?你居然问你会不会变成这样?” 二皇子神色再一次冷下来,他缓缓地坐下来,目光阴阴地盯着这个疯疯癫癫的人。金言默笑出了眼泪,重重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已经让人分不出他是在哭还是在笑了。 他这一笑笑得太猛,被自己口水呛住了,随后又咳个不停,身体蜷起来,脊骨都从单薄的衣服下浮现出来,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像个被煮熟了的大虾米,那个年轻人轻轻地给他敲着背,半晌才安静下来。 金言默慢悠悠地摇摇头:“殿下,我们最终都是要死的,换身之术成后,需要我们的血来不断滋养维护——只是,你既然已经投在先生手下,先生会让你坐上西秦王位,在那个位置上安安稳稳地坐上十五年。” 二皇子不吱声,两腮的肉却已经绷紧了。 谢云嫣实在没有听别人在背后讨论这种阴私诡计,尤其是这两个讨论者,一个是疯子,另外一个还是疯子。 看样子,今晚不一定能找到云雾遮的所在,还是回去和爹说一声,看看之后怎么做吧。 她的目光最后在那妖异的海棠花上流连了一圈,悄悄地移动了一下身体,准备离开。 突然,谢云嫣猛地回过头去,一种久违的、危及生死的危机感涌上来,她来不及犹豫,利落地往旁边一闪,而与此同时,一柄羽箭从极刁钻的角度射出来,镶进她刚刚靠着的墙壁里,一圈尘土浮动起来。 这一声显然惊动了里面的人,谢云嫣皱了皱眉头,冲着羽箭射出来的方向追了出去。 她的反应速度不能不说是极快的了,然而那个人影在她眼前好像一晃就不见了,长什么样完全没看清,只瞥见一头长发。谢云嫣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方向,闪身躲进角落里。 一会的功夫,金言默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亲自带人追了过来,最后一个人经过谢云嫣旁边的时候,被猛地卡住脖子拽到一边,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叫,就觉得后颈一痛,眼前昏花的去见周公爷爷了。谢云嫣笑了笑,在这倒霉蛋身上摸到一把匕首,一小包暗器,然后很没道德地踩着他的身体,悄悄地攀上墙壁。 年轻人已经带人追到了路口,一边是接近热闹的大街,一边是冷冷清清人迹罕至的小胡同,谢云嫣居高临下地看见那个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把手下人分成两拨,自己带人往大街上追去,另一队去往小巷子。 这个时候,慌不择路的毛贼,一般会条件反射地选择阴沟丛生老鼠满地的小胡同,而有这胆子在金言默和二皇子见面时放冷箭的人……好吧,再考虑到那个人放冷箭的对象,谢云嫣确定这绝对是个顶尖级的人物。 年轻人的判断很常规,这人一箭不中绝对不会停留在原地,而正大光明地走到大街上混迹于人群是最可能的。小胡同地方狭小,一目了然,虽然隐蔽,但不那么容易脱身。同时这金言默手下第一号人物也在瞬间做出了一个周全的决策,为了防止那极小的可能发生,他派了几个人去小胡同里看看。 谢云嫣犹豫了一下,突然一矮身又从墙上翻下来,迅速挪到转角的地方,仔细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她目光很快锁定了一个地方――是那里,这放箭的杀手根本没怎么动地方! 谢云嫣瞳孔猛地一缩,就地滚开,那个极不引人注目的石墙后边闪出一个扎着利落的高马尾的影子,抬手向她放了第二枚箭。 这一次谢云嫣看清了这个跟她较上劲的对手,这人居然是个年纪不算很大的女人,偏瘦,人很高,长相称得上不错,可是那张脸上挑衅的、恶作剧似的表情实在破坏美感。来而不往非礼也,谢云嫣作为一个礼仪周全的姑娘,躲开的瞬间便回赠了对方一柄袖箭,随后两个人同时在引来更多围观者之前隐蔽了自己。 谢云嫣非常想揍这个人,对方明显处心积虑的出现,居然完全不惧,直接就让她看见了长相,并且在这场各方参与人立场不明的追逐与反追逐中乐此不疲。 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人,谢云嫣咬咬牙,决定放弃这种逗着玩似的、要命的捉迷藏游戏,闪身离开了。 这第二下的动静把金言默也招出来了,他选择的方向正好和谢云嫣如出一辙,眼角瞥见一个一角……有那么点熟悉的衣角,立刻顿住脚步,皱皱眉,立刻下令:“带二皇子走!是先生的人,先生要见我们!” 第304章 红袖添香夜读书 谢云嫣来不及多想,看着金言默手下的人一把扛起还没反应过来的二皇子,训练有素地往一个方向跑去,她便立刻运起轻身身法,跟在了这一行人的后面。 他们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云雾遮居然也会到阳临关来。 金言默的人走得很快,而且专挑小巷子走,谢云嫣有几次险些就要把人跟丢,她在心里大概估摸了下,发现已经绕着阳临关走了大半圈,而且选的还是最复杂的路。 而且据她观察,途中路过了至少三处有人暗中看守的观察点。 若不是她这双眼睛看得比常人清楚,肯定已经被那群人看到了。 看来云雾遮这只大老鼠还是很惜命的,要见他就得按他定下的路线走,让这些眼线确认后,才能开门见客。 谢云嫣很确定,要是他们看到有人跟踪,立刻就会通知云雾遮,不消几刻,云雾遮的藏身点就会人去楼空,让追踪者懊悔无比。 至于带着追踪者来的那些手下,也会被云雾遮一同舍弃,变成他送给追踪者发泄怒火的礼物。 毕竟,手下没了可以再找,但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手下,一定要尽早抹杀。 谢云嫣站在死角里,远远地看着金言默带人停在间破屋前,谨慎地四处看看,用特定的手法叩响了木门,不多会儿,就有一个女人从里面打开了门,和金言默说了几句话,便让他带人进去。 这女人果不其然就是刚才在暗中放冷箭的那位。 站在原地考虑了许久,谢云嫣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放弃了潜入破屋的想法。 云雾遮的宅子里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她单枪匹马闯进去,根本就是羊入虎口。 最后看了眼云雾遮的藏身处,谢云嫣转身离去。 她得趁自己还记得路怎么走的时候,把地图绘制出来。 回府邸的时候,谢云嫣也刻意绕了好多圈,分外留意身后有没有人跟着。 进了屋后,她连夜行衣都没换下来,连忙翻出纸笔,依照记忆中的路线,绘出了跟在金言默身后走过的路线。 看着这张简略的路线图,谢云嫣思来想去,还是抄起这张纸塞进袖中,出门找人。 万一苏钰睡了…… 谢云嫣一边走一边想,那就说明他们两个没有默契,等明日一早,直接带着地图去和二叔商量。 夜幕渐深,已近子时。 今夜天气不太好,漆黑的天幕上只有几颗星子闪着微弱的光。 整个府邸一片寂静,只有她红裙的裙摆细细的摩挲声。 书房边时刻看守的暗卫见有人靠近,昏昏欲睡的神色立刻一凛,抬手刚要掏出机关给苏钰送消息,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让他的动作半途而废。 一转头,就见天流冲他摇了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管身边兄弟的诧异,天流看着谢云嫣轻轻巧巧地走过书房前枯萎的花丛,定定地站在窗前,完全没有发现暗卫的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拉着那个要传消息的暗卫退到了隔壁的偏房后面。 “天流哥,刚刚是为什么不让我传消息啊,万一回头主子怪罪下来怎么办?” 刚一停下来,暗卫便急吼吼地开口问道,心急地直往书房方向看。 他跟着主子也有些年头了,主子喜怒无常的性子他心里有数,暗卫的命不值钱,主子不痛快了说杀就杀,也不会有其他人替自己申冤。 天流摇了摇头:“我不让你传消息,才是救你。你若真是给主子提前传了消息,接下来的日子可就过不舒坦了。” 红袖添香夜读书,多好的情致,要是被这兄弟传消息给破坏了,主子一定会给他穿好久好久的小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家都是兄弟,能帮还是要帮一把的。 “啊?” 不知道天流心里在想些什么的暗卫挠了挠头,呆呆地瞪大了眼睛。 看他这个样子天流实在不放心,叹了口气,又解释道:“今后若是见到谢大小姐来找主子,尤其是这种夜半时分,什么动静都别出,立刻离得远远的,听到了没?” 思考了一下,又补充道:“要是没地方躲,那就当自己是个死人,什么动静都别听,更什么都别看。隔天主子要是问起来,就装聋作哑,否则小命难保。” 见暗卫呆呆地点了点头,天流这才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觉得回头得和月韵等人碰个头,把这事跟兄弟们都说一声。 别有一天真的某个兄弟破坏了主子和主子夫人的好事,落得个脑袋搬家的下场。 另一边。 不知道天流和暗卫小动作的谢云嫣透过打开的窗户,看见书房中烛火明亮,苏钰坐在书案后,正在闭目小憩。 像是睡着了。 看着四下无人职守,天流也不见踪影,谢云嫣轻轻推开门,踏进了书房。 “明明他是客我才是主,怎么现在我反倒像是做贼的?” 轻轻嘟囔着,谢云嫣靠近了苏钰。 苏钰应该是累极,真的睡着了,单手撑着头,侧颜俊美冷峻,薄唇微微抿起,即便在睡梦中也显得高深沉郁。 眉目间透着明显的倦意,想来最近在阳临关帮她的同时还要应付密令任务,耗费了不少心力。 谢云嫣到底也没有舍得唤醒他。 若不是为了她,苏钰根本不用来阳临关,也根本不用做这么多分外之事。 夜风很凉,谢云嫣想了想,拿起了旁边矮榻上的薄毯,轻手轻脚地披到了他的肩上。 披完后看着苏钰的睡颜,谢云嫣忽然想起,往日里都是苏钰怕她受风,给她披上大氅或披风,算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对苏钰这件事。 沉吟片刻,谢云嫣瞧见书案凌乱,于是便放轻动作,帮苏钰收拾起来。 她心里有数,叠起来的信件文书根本就不碰,只是将一些散落的书页纸张归拢起来,再将乱放的几支笔重新摆放在笔架上,见砚台中墨迹已干,便挽好袖子,执起墨条,慢慢地研起墨来。 墨条一圈一圈的在砚台上打转,烦躁的心也一点一点的静下来。 忽然,就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手腕。 第305章 真心换真心 她抬眸望去,就看见一双笑意晏晏的眼。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苏钰已经醒了。 谢云嫣还没进门的时候他便已经醒了,从脚步声推断出是谢云嫣后,他便开始装睡,守株待兔,果然让他等到了。 夜行衣利落轻便,完美地勾勒出谢云嫣的身段。 他假装刚刚睡醒的样子,手掌松松地扣着她的手腕,慵懒道:“你怎么来了?” 声音低沉磁性,像小勾子似的,勾动着谢云嫣的心弦。 悄然让她在深秋的寒夜里,耳尖赤红滚烫。 他起身向前,缓缓靠近。 俯首轻嗅,谢云嫣身上混着清苦药香的草木味儿静静氤氲开来,化成了旖旎的网,将他笼罩进去。 谢云嫣被他这样靠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睡醒,不敢轻举妄动,感觉就好像是被野兽嗅闻着刚刚捕获的猎物。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再次袭来。 谢云嫣强忍着身上的不对劲,轻声唤道:“苏钰,你醒了吗?你认得我是谁吗?” 听了这句话,苏钰薄唇微勾,轻声开口:“云嫣,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呢。” 坏了。 身上烧得更厉害了。 谢云嫣很是惶恐。 苏钰慵懒地撑起身子,稍稍退开些距离,指尖勾勒着谢云嫣腕上的经络,笑容在烛火中透着暖意:“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嗯?” 明明很普通的一句话,怎么听着这么暧昧呢。 谢云嫣愈加惶恐。 她抿了抿唇,脑子飞快转动。 目光扫过了书案上苏钰随手画就的阳临关地图,脑子里突然电光一闪。 谢云嫣连忙肃声道:“苏钰,云雾遮就在阳临关中。” 一句话,让屋里的旖旎气氛顿时消散无踪。 苏钰看了看自己握着的纤细皓腕,又抬头看了看谢云嫣严肃的面容,有生以来头一次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纾解这凝滞住的气氛。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乔琰上次见他的时候,欲言又止地沉默了半天,最后来了一句: “看上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窍的木头,你还真是情路坎坷啊。” 就算再是根木头,他也能等到开花的那天。 这还是谢云嫣教会他的道理—— 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苏钰用大拇指摩挲了两下谢云嫣的手腕内侧,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手,“可不可靠?” 看着谢云嫣完全没有抗拒他的小动作,苏钰眼中笑意更暖。 他清楚地知道,如果是别人对谢云嫣做这样的小动作,就算不被谢云嫣的长剑捅给对穿,碰她的那只手肯定也得被卸下来。 乔琰还是说错了一点。 谢云嫣在情感上确实是根木头不假,可是这根木头不是没开窍,只是她没意识到,已经对自己开窍了。 “赤淮给了我消息,说让我跟着夜间出门的李副将,便能得到云雾遮的下落。今夜李副将出门,我跟着他,果然见到了云雾遮手下的那个金言默……” 听到金言默三个字,苏钰眉头一皱,打断道:“你受伤了没?” 谢云嫣卡壳了。 她怎么想都想不到,苏钰打断她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不去问李副将的情况,也不去问金言默见了谁,又说了什么,更不去问云雾遮在哪儿。 反而来问好端端站在这里的她有没有受伤? “你听我说完,与金言默见面的人是西秦的二皇子,二皇子他……” “云嫣。” 苏钰再次打断了她的话,直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又问了一遍: “你有没有受伤?” 谢云嫣看着苏钰漆黑的眸子,试图从中分辨出半分做作。 可是没有,怎么会没有? 怎么会没有一丝一毫的,她最熟悉的虚伪? 她突然心头一颤,意识到—— 苏钰是真的把她的安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在他看来,李副将是何时变成的内鬼,他和云雾遮是什么关系,金言默今晚又见了谁,甚至是云雾遮的藏身处在哪里,都不如她有没有受伤重要。 除了将军府的亲人之外,只有苏钰会这样重视她。 “我、我没事啊,我挺好的。”谢云嫣打了个磕巴,不自在地调转目光,打量着书房里简单的装饰,然后又开始看窗外无趣的风景,就是不敢看苏钰。 “下次遇上这种事,就算事从权宜,必须你马上跟上他们,来不及叫人,也给我传个消息。”苏钰却不肯放过她,目光灼灼继续嘱咐道,“我身边的暗卫经过特殊训练,能听见特殊的哨音。我给你的那枚暗哨,吹响后常人不可能听见,但能够让全部的暗卫听从你的命令。” “知道了。” 面对苏钰的追问,谢云嫣实在避不过去,嘟囔着应道。 耳边颈侧,一片绯红。 像是开得最艳丽的海棠花。 深谙见好就收之策的苏钰在谢云嫣因害羞而生气的前一刻坐正了身子,又把话题扯回正题:“西秦二皇子混进城里了?” 谢云嫣巴不得他赶紧谈正事,迅速整理好情绪,继续道:“不是混进,而是堂堂正正地进入阳临关——那张脸我绝没有看错,是陈家的那个大少爷,陈怀义。” 苏钰倒了盏茶,推到了谢云嫣面前,示意她润润喉咙:“西秦人看中皇家血脉更甚东曜,西秦二皇子很得皇帝爱重,和大皇子都是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因此,他肯定不是一直在阳临关生活的。” 沉思片刻,苏钰又道:“阳临关战事还未如此紧张时,陈家曾有一队人出城,打的旗号是给隔壁城镇送药。领头的人正是陈怀义。” 谢云嫣挑了挑眉:“这队人不会遇到了西秦人吧?” “不错。” 苏钰赞许地笑了:“不愧是打了胜仗的谢小将军,一猜便中。” “怎么连你也……!”谢云嫣大窘,连忙摆手,“这队人遇上了西秦人,为了护着大少爷逃脱,大部分家兵都命丧西秦刀下,只剩下两三个人和陈怀义一同逃回阳临关。” “按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两三个家丁是早就埋伏进陈家的暗桩,为的就是演这一出狸猫换太子。” 第306章 戳一下 “整个陈家,应该都是西秦的棋子。为的就是让西秦人能有个光明正大进出阳临关的身份,在必要的时候里应外合,夺下阳临关。” 听完了谢云嫣的话,苏钰联系前因后果,目光连闪,淡淡的下了个结论。 “何出此言?” “你跟乔琰出去的那个夜晚,陈家给我送过一封请柬,上面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苏钰回想着那个格外愤怒的夜,缓缓道。 想到自己平白无故挨的一刀,谢云嫣的表情就有些扭曲:“调虎离山?” 但是想想当天的情景,她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不对,我和乔琰那天晚上出门算是临时起意,我也能确定陈信荣是我们到了地点之后才得到了消息。陈家这个宴会都能提前给你送请柬,和此事真的有关系吗?” 苏钰问道:“你那天在病床上跟我提了一句,乔琰身边的内鬼揪出来了,是什么情况?”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谢云嫣听到苏钰提起此事,才意识到没好好跟苏钰解释。 “我最先前怀疑的内鬼,是乔琰的马夫。后来问了乔琰,发现她用的马夫是她乳娘的孩子,一家荣辱都握在她手里,底细也被她翻来覆去查了许多遍,而我自己想想也觉得说不过去。” “若是马夫的话,从上车的那一刻就可以传出消息了,何必费那么大劲跟踪我们呢?” “受了伤躺在床上的当晚,我躺在床上思考这件事,听到外面传来打更的梆子声,才突然意识到,我忽略了一点。” “如果这个内鬼,其实根本就不是我们身边的人呢?” 苏钰若有所思:“你是说……” “我们行事再谨慎,但除了特殊的情况下,都是要经过大门二门,从街上走过的。” “这一路上要被许多人看见,就算刻意绕开府里守二门和大门的婆子,以及门口的守卫。但是夜里出行,和一种人擦肩而过是完全不会在意,甚至事后回想都想不起来的。” “苏钰,你记不记得上次夜里出去,遇见了几个更夫呢?又记不记得,夜间从外面回来,路边避风处有几个更夫在小憩?” “就算不是更夫,还有出来倒夜香的下人,当然,路边风餐露宿的乞儿也有可能。只不过乞儿相比更夫等人来说,会更让我们警觉,云雾遮的人肯定会用,但不会贸然用在我们身上。” 话说至此,内鬼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解开了一直困扰自己的谜题,谢云嫣的眼睛比启明星还亮:“顺着这个思路,我让风叔和程副将假装夜间领命出门,果然抓到了一个假更夫。” “招了?” “三棒子下去,招的比先前捆回来的西秦人快多了。”谢云嫣不屑地轻笑了一声,“云雾遮自视甚高,在他眼里这些用来打探消息的眼线根本就不值得潜心培养。找些人,骗着他们染上药瘾,或者是其他手段,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云雾遮觉得自己的手段天衣无缝,而且就算有人抓住了眼线,从他们口中得到了一些信息,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因为他根本没有亲自见过这些眼线,更没有让他们知道许多内幕,不说损失一个两个,就算是所有眼线都折损进去,云雾遮动都不会动一下眉毛。 对落在她手里的这个假更夫的审讯,更是印证了谢云嫣先前就有的这个猜测。 他们果然是单线联系,只知道自己的上线,对于究竟是为了谁奔波,打探这些消息有什么用,就一问三不知了。 甚至连自己有没有同伙,阳临关里有多少他们的人,假更夫都不知道。 “他的上线应该在发现他没消息之后,立刻就切断联系了。”苏钰说道,“这倒是好法子,不会被人抓住一个线头,就顺藤摸瓜,提溜出一大串葫芦。” 见谢云嫣点头,苏钰看着她高深莫测的样子,笑了起来:“你心里已经有想法了?” 谢云嫣端着的架势一下就泄了气,她鼓了鼓脸颊,不满道:“不应该你左思右想,提出一个个想法都被否定了之后,再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吗?” 她小时候就是被她爹这么耍过来的。 好歹让她也体会一把握着答案,看别人苦思冥想的快乐嘛! 烛光下,她的皮肤白皙胜过最无暇的羊脂玉,又恍若凝脂,因为情绪波动,两颊染上了淡淡的绯红,配上鼓起的脸颊,平日里美艳绝伦的面容上全是小女儿家的娇憨。 让人见之欲醉。 苏钰搓了搓手指,看着谢云嫣鼓着脸颊嘟囔,觉得手蠢蠢欲动。 看着很软。 好想—— 戳一下。 他一个走神,下一刻,指尖便传来了柔滑的触感。 谢云嫣的皮肤天生的细嫩无瑕,她又不爱上厚重的水粉胭脂,嫌闷得慌,摸上去就是皮肤自然的触感,从指尖软到心里,苏钰没忍住,又戳了两下。 说实在的,苏钰戳上来的那一瞬间,谢云嫣是真没反应过来。 这……这说着正事呢,怎么突然上手了? 直到这时,谢云嫣都没意识到,对于苏钰戳她脸这种无比亲密的小动作,她心里在最初的错愕之后,非但没有反感,甚至还觉得很正常。 似乎由苏钰来对她做这些亲密的动作,理所应当。 她没发现,不代表苏钰没有发现。 他自然地收回了手,柔声问:“那还请云嫣赐教,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走呢?” 谢云嫣看着他自然的动作,有点儿纠结,想问他怎么突然戳自己脸,又觉得人家都收手了,错过了最佳时机,再问也不太好。 干脆咳了一声,顺着苏钰的话往下说:“其实也没什么。既然他们用更夫来探听消息,我们又担心现在去围剿云雾遮打草惊蛇,干脆我们也派人伪装成更夫这类的不起眼的小人物,一点一点的将云雾遮的藏身处围起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谢云嫣掏出了自己绘制的路线图,示意苏钰一起来看。 第307章 苏钰为她而改变 “我今天是跟着金言默一路绕行而到了云雾遮藏身的宅子,路上发现有两个地方,有人在暗中观察。”谢云嫣说着,用手指轻点路线图的两个地方,“其他地方有没有,我不敢把话说死。” 苏钰取来了阳临关详细的舆图,和谢云嫣一起对照着路线图细细研究:“以云雾遮的多疑,不定时地让手下人更换坚守点也是有可能的。” 谢云嫣颔首,同意了苏钰的话:“不错,因此这条路是万万不可走的,路上绕行很久,足够云雾遮等人逃脱,而且小巷很多,不方便带兵刃和人手不说,也摸不清在什么地方会被暗中观察的人发觉,风险太大。” “但不绕路,直取他藏身处的路上,肯定也有埋伏。”苏钰手指滑过舆图,好看的眉蹙了起来。 “所以,我们要分批过去。”谢云嫣冷笑起来,“说来我还要感谢云雾遮,要不是他让我抓到这个假更夫,我现在还要苦思冥想,怎么样才能直捣黄龙,抓到他这只被吓破胆的锁头老王八。” “安排一批信得过,身手又好的兄弟。伪装成更夫等身份,走街串巷,慢慢埋伏在云雾遮的藏身处周围。在动手时,先冲进去,确保云雾遮不会逃脱。” “得到信号之后,我们的大队人马立刻动身增员。我就不信面对云雾遮现在,还有能和谢家军抗衡的人手,大军碾过去,他们身手再高,十个打一个,压也把他们压死。” 在提到云雾遮的时候,谢云嫣从未有过恐惧,她总是平淡又不屑,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曾经被西秦视为神明的国师,更不是上一世将自己玩弄在股掌中的幕后主使。 她更像是面对着一个不懂事的年轻人,高高在上地垂下眼帘,看着他摆弄一些不上台面的小伎俩。 这种态度,和苏钰不谋而合。 他们心里太清楚,云雾遮之所以反复做作,玩弄各种手段让自己变得神秘到了极点,是因为他需要用神秘的面纱来掩盖自己的无能,来掩饰自己手中并没有多少力量的事实。 他要让对手先入为主对他产生惧怕,进而对自己产生怀疑,开始退缩。 攻心为上。 “他这招玩的就是人心。”苏钰淡淡道,“可在被识破后,面对绝对差距的力量,他就是一个永远被困在过去的失败中的懦夫。” “是的。” 谢云嫣看着自己绘出的路线图,想着自己重生后走过的路,冷冷笑道:“云雾遮玩弄人心,我便要让他自食其果,被自己的计谋算计。” 就在这时,苏钰转过头,深沉的黑色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谢云嫣:“这个计划听起来不错,可是却又巨大的一个问题——要如何叩开他藏身处的大门,并且如何保证在第一批人攻进去的时候,云雾遮不会通过密道逃脱。” “云嫣,你最重要的一步,到底是什么。” 有句诗曾写,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可是过去哪有那么容易忘记,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固执的盘桓在生命中的纷纷扰扰,终究还是固化成这样一张静默的面无表情的脸,提醒着她,曾有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去。 谢云嫣低头看着手下的地图,就像她每一次梦见前世的痛苦醒来后,默默地看着外面那沉默不语的天地一样,就这么看着那些已经逝去的时光被脚步惊扰。 苏钰一直在看着谢云嫣,看着她的脸在灯光中被打上好看的阴影,美艳的面容上似乎漫过几缕流光,像是纷飞的火焰留下的残影一般。 其实谢云嫣的眼睛里一直有着这些残影,苏钰静静地想着,即便是那双眼睛或许在平时看来寒冷如同深冬里的寒潭,里面是极热,甚至可以说是燃烧起来的,外面却是极冷极静的。 她高兴或者愤怒的时候瞳孔里会燃烧起火焰,双眼会被烧得极亮,带着惯有的寒意,一瞬间就让康远想到呼啸而过的冰原风。 “我。” 灯花爆开的声音,差点将谢云嫣轻声吐出的这个字遮掩过去。 她纤长有力的手指平静地按在了代表云雾遮藏身处的图样上,抬起头,坚定地回望苏钰,又重复了一遍:“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我自己。” “云雾遮想要我,好啊,那我就自己送上门去。” “看他有没有那个胆量,跟我一较高下。” “看是他如愿以偿得到我,还是他要匍匐在我脚下求饶。” 在黑暗和屋内的光芒像是互相抵抗又互相融合的这里,想象和现实堆成一团,尘世之中纷扰不断,命运又常常纠缠成线,连接着过往和未来之间这一段红尘,卡在中间不多不少正是一场痴迷。苏钰走过很多地方,也亲眼见证过多少生命嘈杂喧嚣,哪怕是紧捂着双耳也能听得到人声鼎沸。 “我不会劝你不要去,也不会用尽一切办法阻拦你,因为我知道,这是你拼尽全力想做的事。” 苏钰伸手,将谢云嫣的一缕长发别在耳后,声音是拨云见日的那片阳光。 “我会帮你一起完善这个计划,尽我全力去帮你将成功的几率变成最大。” “但是云嫣,你要记住,有人在等你平安归来,无论多少年,多少辈子,见不到你归来,就会一直一直等下去。” 不像她说要来阳临关守城,苏钰发狠时说万一她出什么事,要拿西秦国君和梁王派的人头替她压惊的样子。 他只告诉她,放手去做,我陪你一起,在你直面危险时,我会永远等你,做你在这人世间的锚点。 苏钰变了。 谢云嫣静静地想。 在和她的相处之中,这个男人因为她而改变。 而她,又何尝没有为苏钰而改变呢? 忽然就在这一刻,谢云嫣觉得灵台一片清明,一直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天大地大,开阔舒朗。 “苏钰,你还记不记得下午在后花园中问过我什么?” [云嫣,我是因为心悦你才想娶你,也希望你是因为心悦我而答应。你不要现在就回答我,回去细细思量再给我答案,无论如何,我都会接受你真心的答案,好不好?] 她笑着说:“苏钰,待我回来见你时,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第308章 谢云嫣只身入虎穴 事情宜早不宜迟,两人商定了之后,不顾已经夜深人静,便敲开了谢二将军的房门,将谢将军也请来,细细商榷了计划。 虽然都很担心她孤身一人面对云雾遮时的安危,但是几人都清楚,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有机会能抓住云雾遮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谢将军甚至考虑起自己乔装打扮成闺女去见云雾遮,被无语至极的谢云嫣一口否决后,只好拿出一堆奇奇怪怪的小暗器来,非得让谢云嫣全部带在身上。 毫不夸张地说,谢云嫣觉得被亲爹武装了之后,自己整个人至少重了五斤。 就差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了。 第二天安排好一切,谢云嫣便骑了匹马,光明正大地从最近的路去“拜访”云雾遮这位老朋友。 和她预料的一样,路上畅通无阻,甚至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叩门,看上去平凡无奇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面无表情的黑衣女人站在门内:“先生请您进去。” 正是昨晚放冷箭的那个女人。 谢云嫣平静道了一声:“叨扰。” 抬脚就往里走。 就在和女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鞭子破空声起,黑衣女人没有想到谢云嫣会突然发难,被马鞭抽了个正着,整个人踉跄着跌倒在地。 谢云嫣冷冷地俯视着她脸上红肿破皮的鞭痕,慢条斯理地收好了软鞭:“这是昨夜那一箭的回礼。” 女人显然怒极,却又碍于命令,别说还手,连回敬的话语都不敢多说两句,只能强忍着痛爬起来,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毕恭毕敬地回答谢云嫣:“您是老师的客人,能得您的礼物,不胜欣喜。” 这宅子看起来小,却算得上内有乾坤,女人推开了主屋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向下的台阶,她冲谢云嫣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谢大小姐,老师在下面等您。” 谢云嫣看了一眼那个好像一直要延伸到地狱里的台阶,却没有立刻下去。以云雾遮的讲究程度,能躲在这里,已经很挑战他的承受能力了。 进宅子以后,她借着翻脸动手的机会快速地用余光打量了这间宅子,虽然静地毫无人气,但是能藏人的地方不少,而且和隔壁房子离得很近,翻个墙就能过来,谢云嫣猜测,左右两间房子里应该也埋伏着云雾遮的人。 而且宅子呈口窄肚大的口袋型,外面人很难大批攻进来,有天生的防守优势。 谢云嫣垂下眼帘,踏上了台阶。 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相信自己。 也相信父亲和二叔带领的谢家军精锐。 更相信苏钰。 他们一定能拿下云雾遮,向着曾经既定的命运燃起反抗的狼烟。 台阶很长,她小心而缓慢地仔仔细细地搜索过去,像一阵风一样走在不易察觉的地方,确保自己不会踩上什么机关,无声无息。 这一层的布置十分乏味,除了带有暗示意味的或明或暗的烛光和墙上莫名其妙的壁画,基本上每个房间的门长得都一样,上面简简单单地写着门牌号,女人没有说云雾遮在哪儿等她,显然,这也是云雾遮喜欢的游戏。 用一道一道的考验,来试探来人到底有没有资格和他见面。 这层地下室扭来扭去的,谢云嫣走了一圈下来,几乎转晕了,唯一不变的是,左手边的房间门口挂着的是一到七的阳数,右手边的房间是二到六的阴数标号,因为楼梯的位置,比左边少了一间…… 她站着的地方左边是阴数房,门牌上标着四,她确实可以一间一间推开门,去看云雾遮在哪间房里,大不了就是打一架,但是……谢云嫣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那扇写着六的门上,其他所有的房间门牌号码都是深红色的,唯有这一间是纯黑色的。 谢云嫣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盯着那扇门。 大概半柱香以后,随着一声轻响,一扇门轻轻地从里边被拉开来,碧绿色眼眸的男人往外看了看,回身去和什么人说话。 就在这时候,异变突生,他身后无声无息地跳下一个人来,金言默惊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后颈被人狠狠地切下,当时就向前倒下去了,而由于金言默站在门口,里面的人真正看清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谢云嫣已经拿着从金言默身上顺来的弯刀靠在门口指着他们了。 屋里有两个人,一个是一身夜行衣,连脑袋都包得严严实实的人,只能看出是个男人,坐在床上,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另一个坐在椅子上,身上也裹得严严实实。整个房间,除了那个躺在底下的金言默,居然没有一个人是用真面目示人的。 谢云嫣撇撇嘴,看也没看穿着夜行衣的男人,用刀指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位,缓缓地走过去。 身后打开的门板晃了两下,是深红色写着的一个七。 谢云嫣微微歪过头,笑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数术中,有七七四九;佛教中说,佛祖一出生便能行走,向东南西北各七步,步步生莲;道家中也说,七乃阴阳五行之和,七气蕴含于万物万事之中,绵绵不绝……云雾遮,这么长时间不见,怎么你一点长进都没有,还这么神神叨叨的?” 穿夜行衣的男人动了一下,谢云嫣微微定住脚步,没有回头,拖着压得低低的长音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乱动,利用陈家给我找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她慢慢地靠近着坐在椅子上的人,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显得很放松,就像只漫不经心地走过野羊群的食肉动物,评估着对方,也评估着自己,以找寻那个一击必杀的角度。有的时候,谢云嫣,从来都不仅仅只是狡黠。 椅子上的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谢云嫣把弯刀微微举起来,离着大概一尺左右的距离指着他,却不肯再往前走了,感觉那人的目光透过遮住了脸的巨大兜帽穿过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第309章 你现在要杀了我吗? 冷冷的,就像是一条没有感情的毒蛇。 一时僵持。突然,椅子上疑似云雾遮本人的那位笑了一声,和那夜在娘娘庙中不知靠什么机关发出来的、尖锐而不自然的声音不一样,他轻轻的,甚至是口气柔和地叫:“谢云嫣。” 谢云嫣笑了,眉目弯弯,五官一下子柔和了走进来的时候那种阴冷,就像对面的只是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云雾遮,没想到真的是你。” 云雾遮慢慢地从袖子里把手伸出来,谢云嫣注意到他的手,极枯瘦,抬起来的时候,有种古怪的不灵便,他把兜帽取了下来,然后谢云嫣见到了那张脸。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不可思议的老人,说话会变成这样的腔调。 云雾遮没有头发,谢云嫣甚至觉得,他连头盖骨都没有,整颗脑袋的上半部分都是用某种铁石打造的,泛着冷冷的、没有温度的金属光泽。没有嘴唇,应该是嘴巴的地方,只剩下一条缝隙。下巴上有一刀长长的刀疤,旁边是翻起的皮肉,一直延伸到喉咙处。他的双颊上所剩无几的人类皮肉黯然无光地凹下去,皱纹和老年斑丛生,就像从聊斋中爬出的恶鬼。 谢云嫣皱起眉,云雾遮却笑了,他不笑的时候已经能吓坏花花草草,笑起来简直就让人恐怖到恶心——脸上那条缝隙往两边咧,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灰黑的牙床……和一排铁做的假牙,他的笑声从喉咙里伴着古怪的气流响传出来:“怎么样,今天没来得及带人皮面具,被我吓着了吗?” 谢云嫣歪起头,好像仔细打量着这个人一样。停了一会,她平静地说:“幸好我有先见之明,没把袖箭冲着你的脑袋甩,你现在这个脑袋,刀枪不入吗?” 云雾遮渐渐收敛了笑容,死死地盯着这个好看的女孩子。很难描述云雾遮脸上是什么表情,一般来说,那样的脸上,无论他扭曲成什么样,正常人都难以用正常的观点去判断,谢云嫣觉得对方唯一一只还不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己,那一刹那,好像露出很复杂的神色,然后该是嘴的地方再次弯曲成一个往上的弧度,谢云嫣判断这应该是在笑,尽管她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云雾遮摇摇头,他只能极小幅度地动作:“我听说你被陈家的那位一刀捅了个半死,还以为谢大小姐已经废了,没想到,没想到……” 谢云嫣斜瞟了一眼默无声息的夜行衣男:“就算真是个废人,曾经被当傻子耍,现在又有人想要我这条命,也不好太窝囊吧?” 夜行衣男突然开口,还是那油腔滑调,属于陈信义那种纨绔大少爷的腔调,谢云嫣突然很想拆开他的包装纸,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瓤,至于这么藏着掖着:“我知道那个傻子杀不了你,可是没想到你居然当时不但没有连夜离开阳临关,还用这件事情从乔琰得到了信任,生擒赤淮,因此能跟上我……找到这里来。” 谢云嫣叹了口气,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好似的,表情有几分无奈。她看着云雾遮,以某种欣赏物品的眼光,随后轻轻地说:“你如果想到了,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子,半人不鬼地堆在这。您说是么?” 云雾遮眯起眼睛,阴冷的眼睛盯住谢云嫣。 “您说是么?”谢云嫣不怕死似的,又问了一句,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的表情,如同战场上一样冷酷无情。 半晌,云雾遮居然极慢极慢地点了下头:“你说得有道理。”他说,身上抖动着的肌肉放松下来,靠在椅子背上,似乎有什么把握似的,“你说得有道理。可是谢大小姐,你现在,是要杀了我吗?” 这时被谢云嫣一个手刀放倒在地的金言默缓过口气来,慢慢地爬起来,却站在门口不敢轻举妄动,谢云嫣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回到自己手上的弯刀,看了看云雾遮,把刀尖微微往下压了些:“你笃定了我不敢?” 他笑起来:“不是不敢,是不能。谢大小姐,我想了很久才明白,你最大的弱点是太细致,凡事比人多想几层,如果不是笃定,绝对不会出手,之前我太相信你,让你知道了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让你把我摸透了……可是现在,换成我掌握着你不知道的东西,你说,这是不是很危险?” 谢云嫣点点头,垂下眼睛,下一刻,她突然调转手腕,扣动了袖中的机关,袖箭声响,所有人都没料到她突然发难,金言默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突然开出来的血花,随后栽倒下去。夜行衣男迅速地抽动了一下,被谢云嫣一句冷冷的“我告诫过你不要乱动”给钉在了原地。 一气呵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云雾遮从嗓子眼挤出两个字:“漂亮。” 谢云嫣不理会他,转过头去直直地盯着坐在床上的夜行衣男,雪亮的刀尖指向他,这在别人手里,可能只是个威胁……可是在谢大小姐手里,就没人敢说,那玩意什么时候会翻脸不认人,真的要了自己的命。 “我问你,你——或者云雾遮,你们两个人都可以回答,打不打死你,我会再考虑,你们最好快说,否则在不知道这里隔音效果怎么样的情况下,我没有那么大的耐心。”谢云嫣说,“你们到底对苏钰做过什么?他身上中的药和如梦楼的毒乍看一模一样,为什么脉象却南辕北辙?” 夜行衣男扭头去看云雾遮,这老而不死是为贼的东西根本不在乎谢云嫣的威胁,仍然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谢云嫣二话不说直接甩手又扣了一次机关,袖箭险险地从夜行衣男肩膀上擦过去,离他的脑袋只差一寸:“我说了我耐心不好。” “我只是没想到,你第一个问题是问苏钰。”云雾遮开了腔,他用感兴趣的眼神看着谢云嫣。 第310章 父亲 “谢大小姐,当初金言默见了你以后,就说你骨子里其实是个好人,我还当笑话来着……怪不得你能跟苏钰那么亲近,亲近得让人觉得有些嫉妒,你聪明到几乎称得上是智慧的地步,可惜了。” 他叹了口气,好整以暇地看着谢云嫣的牙关咬紧了,握着刀的手突然间露出青筋来。 云雾遮说:“他的父亲——靖国公算是我曾经的一个盟友。我需要一些各个家族的资料,我需要这样一个能够如鱼得水地混在各大家族之中的人……” “他的父亲?”谢云嫣嗤笑一声,“你在说梦话?我这双眼睛还没瞎,他这样的人会和你扯上关系?” 看来,云雾遮还不知道苏钰的生父其实就是皇上? 谢云嫣心里快速思考要如何和云雾遮周旋,以起到拖延时间,让父亲带来的兵马可以将云雾遮和他的手下一网打尽。 所以她将自己伪装成对现状一知半解的样子,让云雾遮满足他居高临下的可怜梦想,以为自己真的是洞察世事的神明。 好像故意刺激她一样,云雾遮摇摇头,又一次提起苏钰:“谢大小姐,在这方面我说你不如苏钰,你不用摆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我知道你跟苏钰走得很近,你也很信任苏钰,可是他瞒了你许多东西,你知道他是皇家密令里的人吗?你知道靖国公其实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吗?他的生父不明,靖国公把他抱回家来,就是为了给之后的孩子扫除障碍?比起被东曜皇帝又用又防的你自己来……恐怕也没什么差距吧?不过他这个人……啧,真是能干,这样的人,连我都要羡慕。” 谢云嫣没做声,静静地等着他说。说实话,听云雾遮的意思,他应该知道不少苏钰的事,但,抛开不信任云雾遮这点来说,谢云嫣的心里有个地方对从别人那里得到关于苏钰的信息这一点有点抵触,她觉得别人不应该知道的比自己多,她是说,在这个男人的方面。 跟苏钰有关的一切,她只愿意相信苏钰自己说的。 即便谢云嫣知道这是个很不对劲的情况,她需要信息,各种各样的信息,不可能仅仅因为这个就让自己陷入被动。 “靖国公也年轻过,”云雾遮慢条斯理地说,有点像是茶馆里说书的,“他年轻的时候和他亲生的苏黎有点像,当然,没那孩子那么偏激,这孩子因为出身的问题,对我们这些人是打心眼里看不起,可是他也有野心,想向所有人证明自己,那时候搞的一个假设,我承给了我的国君,希望能得到他的支持,可是没人能欣赏……”云雾遮顿了顿,看着谢云嫣,耐心地解释,“这是什么假设,恐怕你已经有所耳闻,可是绝不仅仅是你知道的那些。不过很可惜,我不能让你再知道更多了。” “然后?” “所以我们一拍即合,我们想用实践证明这个假设是正确的,”云雾遮这时做了个动作,他把自己的兜帽重新拉上,枯木似的双手缩回宽大的衣服里,声音轻得好像一吹就消散了,“可惜了……可惜苏黎出生以后,他突然不想和我再联手合作下去,我一直没想通这是为什么。谢大小姐,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别拖延时间,想让我打死他么?” “啧,你这孩子,真是——你说他不合作也就不合作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我还能难为他吗?谁知道,这男人一个没想开,居然把那些他辛辛苦苦弄出来的心血给火烧了干净。”云雾遮好像很惋惜似的,“烧也就烧了,反正计划已经开始了,我一个人也不是不行,可是他为了保命,却想把这件事透露给你们东曜的皇帝。这可不行啊,谢大小姐,你应该也明白被人背叛并且出卖的感觉吧?” 谢云嫣的喉咙有点发干。 云雾遮沉默了好一会,才继续说:“我们发现得及时,在他身边安插了人手,用了点药,外加祝由术,想让他忘了这些,结果有个刚来的小家伙用错了剂量。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命虽然保住了,可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有野心的男人了,他变得很胆小,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吓着他,精神很不容易集中,记性也变差了好多。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毁了……所以我们干脆让他解脱,一辈子睡下去算了。” “谢大小姐,你千不该万不该去江州求药,让靖国公苏醒过来。” “你可以闭嘴了。”谢云嫣低低地说,她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好像急切地想要冲出来一样,压在里面堵得难受。 这样一个男人……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即使面对孩子和枕边人的算计甚至于可以说得上是背叛的行为,他也从未提起过一句那些为了他而放弃的东西,甚至差一点就是整个生命。 靖国公确实走上了邪路,宠坏了苏黎,还违背了自己对先皇后的诺言,一直在利用苏钰,让他给自己亲生儿子挡刀。 但是对于苏黎来说,靖国公是个好父亲。 孩子迫不及待地长大,迫不及待地离开他的庇护,却永远不能理解这份父爱埋得有多深。 就像曾经一直瞒着她,不让她知道兵符之事的谢将军一样。 “你可以……闭嘴了。”谢云嫣攥起来缩在衣袖里的手有些抖,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再问你,为什么会选中邵菀?” 外面还没有打斗的声音,她还得继续拖延时间。 云雾遮沉默。 “说、话。” “谢大小姐,我很抱歉,虽然你今天做得极漂亮,作为奖励……我只能回答你一个问题。”他说,这时挂在房间里的那个铃铛突然响起来,似乎其他房间中也有同样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声音此起彼伏,谢云嫣悚然一惊。 然后几乎是一瞬间,铃铛和墙上的装饰品都爆裂开来!虽然谢云嫣躲得快,可是手臂上依旧是受了伤。 可是这并不是结束,就在这时,整块的地板突然陷落,谢云嫣匆忙间只来得及翻到身后的床板上,借力跳起来抓住顶上的房梁,脚底下传来云雾遮愉快的声音 第311章 老妖怪 “我就知道你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忘了说,谢大小姐,这里可是我的地盘啊……我很期待和你下次相见。” 瞬间地板又恢复了原样,谢云嫣皱着眉跳下来,把弯刀插回靴子的暗袋里,这老不死的妖怪! 没等多久,外面就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冲在最前面的就是苏钰,见谢云嫣独个儿站在屋里,顾不上许多,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云嫣,没事儿吧?” 谢云嫣摇了摇头,冲他安抚性地一笑,对跟在后面的谢风说道:“风叔,来两个力气大的兄弟,帮我踩着这两块砖。” 她不是什么都没做的就在这里等人,在云雾遮消失之后,她刚刚把整个房间彻底翻了一遍。 云雾遮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只能是她腾身而起躲避的那一瞬间,利用密道藏身,而且开启密道的机关,应该是云雾遮特意设计,确定她一个人无法打开的。 果然,她在先前云雾遮坐着的位置发现了两块活动的地砖。 砖块是需要一整个人的体重才能踩下去的,而且距离掐的很准,想要一个人踩住两块,只能是把自己从中间劈开。 云雾遮刚刚应该是椅子上也有机关,能甩出石块或者是其他东西,借着椅子和他自身的遮挡,开启机关。 在两个壮实的男人同时站上砖块后,地面再次开启,露出了一条漆黑的阶梯。 几人交换了一下目光,苏钰从旁边人手中接过火把:“云嫣,跟在我后面。” 这条阶梯又黑又窄,谢云嫣跟在苏钰后面,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想着待会儿抓住云雾遮,一定要把他的椅子留下来研究研究,装了这么多精巧的机关,又不显笨重,真不知道是什么能工巧匠做出来的。 她目光扫过什么,沉声道:“停一下。” 后面给她打火把的那位小兄弟也跟着停了脚步,他便是昨天守着书房,最后被天流拉走的暗卫,虽然不清楚具体的,但是也知道这年轻姑娘在主子心里的分量不一般,有些疑虑地问了一句:“谢大小姐,什么事?” “地上有血迹。”谢云嫣沉下脸四处看了看,殿后的谢风把自己的火把也换了个方向,照在他们踩着的楼梯上。暗色的血迹延伸了一路,那绝不是一滴一滴的,好像谁流鼻血一样滴答下来的,而是长长的,被衣角还是什么东西一路拖下来的,有的地方甚至大片大片地蔓延开来。几个人就像是一脚踩进了杀人现场。 刚刚一定发生了什么。 谢云嫣想到了刚刚屋里的另外一个人,咬了咬牙,从小暗卫的手里拿过了火把,绕过血迹:“苏钰,咱们得快点!” 有她这句话,众人的脚步都加快了不少。小暗卫头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愣了愣神,这才发现被大部队落在了后面,赶紧三步并两步地往前赶,他手上又没拿什么照明的东西,再加上心急,这一赶,一不小心脚下踏了空,惨叫一声滚了下去,幸亏走到这里也快到了底,楼梯的宽度加大了不少,要不然前边的那位还得让他给撞下去。 几个人追了下去,下面是一个稍微宽阔了些的平台,旁边有一扇小门,不是普通的门,严丝合缝的好像里面是浑然天成的石墙。小暗卫差点儿因为这一摔见了阎王,趴在地上满面冷汗,抱着自己的腿打滚,半天都没站起来。 有人看不下去,想搭把手帮他站起来,却不想小暗卫一声惨叫,划破了满室的寂静—— 他在地上翻滚的时候一没注意,后背撞上了一个原本放在墙角的东西,那东西本来静静地待在阴影里面,被他这么一撞倒了下来,正压在了他自己身上。 谢云嫣也是一皱眉,那倒下来的东西,居然是一具呈现出坐姿的尸体。 不过她看到的第一反应是,这果然是天道轮回命中注定吗…… 谢云嫣在那边走着神,可是别的人却没闲着,苏钰用脚尖把尸体踢开,让那东西仰面朝上,踩住他的脸,火把的光落在尸体的脸上。这是个成年男子,身上穿着夜行衣,脸上没有蒙面,要是活着,五官说不定也算得上好看,可是这时表情却狰狞得很。他的胸口连着整个喉咙都被割开来,这也是为什么血流的那么多的原因。伤口平整,动手的人下手极利落,而且用的应该是蛮锋利的刀具。 苏钰看了会儿,平静道:“是陈怀义。” 果然。 “他不仅仅是陈怀义。”谢云嫣把注意力收了回来,瞥了死相凄惨的男人一眼,毫不意外,“他还是西秦的二皇子。” 黑暗里突然幽幽传来一个声音:“我没想到……你居然还带了人,而且还能这么快追过来。” 这个声音很轻,在这一片黑暗之中突然响起,就好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鬼魅一般。 苏钰却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件事,反而是露出了个淡淡的笑容:“说没想到这几个字的,应该是我才对。你给我使了这么多次绊子,等见到我的时候,在这里装神弄鬼?” 谢风皱起了眉头,放低了声音问道:“是他?” “当然是他。”苏钰的声音却并没有放轻,还是那种虽然不大,却能让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大小,“能搞出这种事情的……也只有一个人了不是吗?” “云雾遮。” 在苏钰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所有人似乎都愣了一下,而从那个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了一声轻笑,一个人慢慢地从那里走了出来—— “居然真的是你。” 站在那里的男人,不是云雾遮又会是谁? 谢云嫣瞳孔猛然一缩,刚刚还只能瘫坐在椅子上的云雾遮,现在居然用两条腿站了起来! “但是你也只能知道这些了,因为下次见面,”云雾遮突然狠狠地笑了起来,“那就是在地狱了。” “地狱?那种地方我并不想去。”可苏钰却只是轻松地耸了耸肩,似乎知道云雾遮到底想做什么一样,他平静得有些反常,“你难道真的以为,我来之前,什么准备都没做?” 谢云嫣静静地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用目光描摹着苏钰的背影。 第312章 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她在记忆中细细地描摹着这个站在最前面的男人的全部,她知道苏钰是因为过去的那些经历才会有这样的手段,她们两个人所身处的复杂世界,是别人怎么也无法涉足的地方。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世界中的人。 真相,就是掩藏在层层看似险恶迷茫的纷繁复杂后边,那个能一下子戳中人心的东西。 云雾遮阴冷的目光扫过全副武装的众人,最终看着谢云嫣,冷嘲出声:“谢大小姐,今天看来是势在必得,要拿下我这条命啊。” 苏钰挪动脚步,挡住了云雾遮的视线。 而谢云嫣也根本不想理这个疯子,云雾遮很擅长用自己的疯话给别人洗脑,让对方跟着他的疯子逻辑走。 对于这种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一力降十会。 能动手,就绝对不动口。 “你们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站起来的……” 谢云嫣终于忍不住了,在苏钰身后非常平静地打断了云雾遮的话:“不,我们一点儿都不好奇。” 石室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要不是场合实在不对,绝对有人会笑出来。 云雾遮见过太多风浪,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像是面对不讲理的孩子似的笑了笑:“谢大小姐,你与苏钰联手,把我逼到穷途末路,我认,确实是你们年轻人技高一筹。不过黄泉路上有各位的陪伴,也挺热闹的。唉,人老了,还是希望身边热闹点啊。” 一声轻轻的“咔哒”打破了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沉寂,云雾遮往后退了一步,脸上诡异的笑容越发明显,谢云嫣皱起了眉,抬起手想要打出信号,让身后的人动手,当看清了门内的场景之后,她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很难形容这是种什么样的情景,门后边的东西太诡异了。无论是火把,还是谢云嫣出门前被父亲硬塞进手里的夜明珠,这个时候都黯然了下去,地上好像流淌着银河一般,亮度极高,但是那光就像是月光,柔柔的,并不刺眼,缓缓地四处波动着,一层一层的就如同浪花似的,可是静谧得没有一点声音。 晦暗的空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好像银河的尽头就算飞出一群喜鹊然后落成个鹊桥,有仙女和牛郎走在上面都不会令人惊诧。 这不该是人间的东西,也许爱幻想的小姑娘的梦里,都没有这样美丽的场景。 但是这东西……是从满屋子枯骨架子中流淌出来的! 云雾遮高举双臂,着魔一样地呢喃道:“看啊,看啊!这就是神赐给我的,让我也能成为神的东西!这是神明的力量,谢大小姐,苏钰,就差你们两人,我就可以飞升成神了!” 谢云嫣僵住了,不过她不是因为惊艳,而是因为惊吓。她失声大喊出来:“退后,给我退后!快点!” 摔在地上的小暗卫早就站了起来,为了证明自己,捏着武器在试图偷偷从背后接近云雾遮,打算将功赎罪,被谢云嫣这么一喊,茫然中似乎还有些不知所措。突然,他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低下头去,那“银河”的水已经慢慢地流淌过来,漫过了他的脚,他这才看清楚,所谓“银河”里面,起伏着很小很小,会发光的亮片。 他反应过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谢云嫣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呆立的人,突然癫痫似的,手舞足蹈地笑起来,口中流下涎水,对他们露出怪诞的笑容:“好亮,好亮……”然后那颗头颅从他的脖子上落下来,熟了的瓜一样自然,脑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流了出来,混进了“银河”里,顷刻间就不见了,只剩下一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槁下去的头颅,身体还站在原地,脖颈上蔓延开一层银色的东西,就像是贵妇戴的银色项链。 谢风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场景,那一瞬间,他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么美,也那么要命。 突然,谢风猛地被人往后一推,他踉跄了两步稳下了脚步,愕然看着苏钰扯下外衣,用火折子点着。衣服上的火光起来得很快,热度和黑烟飘出来,在一边的谢云嫣吐字很慢,而这样清晰没有一丝慌乱的言语,在所有的一切都超越了常识的诡异情景面前,好像能给人极大的安抚。她说:“你拿好了能照亮的东西,立刻上去,叫上边的人先撤走,快。” 谢风当然没有傻到问出“那你呢”三个字,他瞟了一眼站在“银河”中一动不动的云雾遮。 装成陈怀义的西秦二皇子死了,毫无疑问是灭口,那么这些东西的秘密,很有可能就只有这老东西一个人知道,如果真的想一探究竟,换成谁,云雾遮这条贱命也一定要留下。 谢风脚步微微一顿,终究半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立刻依谢云嫣的吩咐跑了上去。 谢云嫣倒映着火光的眼睛里飞快的掠过一抹笑意,敌人不管多强大,有一个关键时候能心领神会,千变万化都可以配合的战友才是幸运。她看着苏钰一脱手丢出了着成了一团烈火的衣服,熊熊的热气冲着那时急时缓地流淌的银河毫不客气地奔涌而去。同时谢云嫣脚尖一点,运起轻功扑向云雾遮,老东西还以为她是要把自己拖上去,逼问出这些东西的内里,一动不动,就等着她“投怀送抱”。 下一刻,巨大的响声让他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周承送给谢云嫣的那个小玩意儿,隔着老远就能把一棵树给轰成两半,而此刻她与云雾遮距离只有一臂,当当正正就在云雾遮的胸腹处开了个通风的大洞。 云雾遮脸上入魔的自得笑容都没有退去,难以置信地低头透过自己身上的洞看了看身后,遗言都没来得及说,便吐着血,后仰着倒在了他心爱的“银河”中。 谢云嫣一击即中,立刻后撤,在她的背后,云雾遮的遗体迅速被银河吸干,变成了一具骨架。 越往下走,用来照明的火把就越少,她和苏钰都猜出应该是下面的东西怕火,她开始还以为云雾遮在这里私藏了大量火药,却没有想到,是比火药更要命的东西。 她对这样吃人的东西没有兴趣,对于云雾遮所谓的成神更没兴趣,她只想做个平凡的人,守护着自己想守护的爱人和家人,风平浪静的过一辈子。 这个秘密只适合和云雾遮这个老妖怪一起埋葬在这里。 第313章 他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果然和他们猜想的一样,这条银河对火天生的畏惧,那衣服丢过去的瞬间,原本快把暗卫那没有头的尸体掩盖了的银色潮水集体往后退去,有退得慢的,顷刻被卷到了火舌里,烧得连影子都不剩。也给了谢云嫣足够长的时间,杀了云雾遮之后迅速退回到安全的地方。 迅捷无比地跳上了楼梯,谢云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冷汗一下子下来了。不知道云雾遮到底动了什么手脚,苏钰那烧得透透的衣服一浸到液体里,居然没过片刻就消停了,黑黢黢阴惨惨地沉在里面,半个火星子都没剩。 谢云嫣心里惨叫一声,有种不那么好的预感。果然,这一次她的第六感超常发挥。那些亮片慢慢地围拢过苏钰的衣服,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极快地追了上来。 苏钰一把拉住她的手,在弯弯曲曲逼仄不堪的楼梯上狂奔起来。谢云嫣再有本事,也是个精力有限身上带伤的姑娘,虽然体力比一般人好,但是连着月的透支体力,此刻已经是强撑着一口气,跟着苏钰往上跑。 他们下来的时候走得小心,现在一心逃命,不知道踩中了哪块机关,从侧面直接射来两支利箭,角度刁钻无比,几乎避无可避。 谢云嫣提了一口气,松开和苏钰相牵的手,用力将苏钰往前一推,自己顺着力道扑在地上,只听“噗噗”两声,利箭擦着她的身体射在了地上,将她的衣服牢牢钉在了地上。 这么一扑,直把谢云嫣胸口撞得一阵发麻,本来就因为一路狂奔,而有点喘不上气来的心肝脾肺差点儿就集体撂挑子不干集体罢工。她晃了一下,感觉自己身上不仅被利箭擦出了血口的地方开始流血,还有不少地方被磕伤了。 眼看着亮片们从底下疯狂地蔓延过来,几乎堪堪触到了她的鞋边,箭矢钉着她的衣服,无意间封死了她的活动空间。谢云嫣情急之下从暗袋里掏出了自己的火折子,狠狠地向地面砸过去。火折子在剧烈的碰撞中不负众望地爆炸开,一团小火苗险些燎着了谢云嫣的裙脚。 亮片们再次退缩了,苏钰抽出刀,迅速地割开了谢云嫣的衣服,让她摆脱了被箭矢钉着的陷阱,来不及交流,两人迅速继续往上狂奔。 “一肚子坏水的老东西。”她低低地骂了一声,抢在火折子爆开引起的小火苗被扑灭之前,拼命地往上冲去,再一次诅咒云雾遮这个老耗子打的地洞,弯弯绕绕个没完没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刺激到,亮片们也在这火光的淬炼下愈加疯狂,速度越来越快,可是谢云嫣却觉得身体越来越重,脚底下的路也越来越难走。她知道这是快到地面上的那一段路,极为逼仄,汗水已经湿透了衣服,本来就已经剧烈消耗的体力,行走在这种只容得下一个人通过的窄小地方,更加显得不够用。 耳朵里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她有点耳鸣,他知道这是体力将要耗尽的信号,咬咬牙,总算看见了上面透出来的一点微光,可是身后的亮片也越追越紧。 越接近出口的地方风越热,最后居然有些灼人的感觉,焦味和烟雾透进来,谢云嫣知道外面已经烧着了。她想,风叔这个人实在是聪明的厉害,尽管从来没见过这种要命的东西,愣是从她一句话一个动作里看出了这东西的弱点,这么快就把整个宅子给点了。 可是显然,相对于穷追不舍的亮片们来说,这样的高温热度和渐渐稀薄的空气,对谢云嫣一个体力马上就要耗尽的人来说,影响要大得多,她剧烈的喘息让一部分烟尘呛了进来,咳嗽不止。看着苏钰已经被人拉上去,谢云嫣咬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想一跃而上——是死是活,就看老天怎么说。 可就在这时,她被烟呛得咳嗽了起来,气息一下便紊乱了起来,谢云嫣竟然没跳起来,更没收住已经虚浮的脚步,绊在台阶上。 她顿时苦笑,悲摧地心想,老天爷啊,还真是不打算看她好好地活着。 这时突然有一双手臂一把拉起他,谢云嫣被对方整个人从地上给拽了起来,肩膀撞在旁边的墙壁上,重重地擦过去,已经破了的外衣彻底变成了碎布。随后两个人极快地调了个位置,这人居然把她抱在自己身前,用后背替她挡住汹涌而来的亮片。 谢云嫣那么一瞬间头脑里一片空白,她想大声叫骂出来,揪住那个人,狠狠地问他一句,这狗屁一样的“舍己为人”是从哪儿学来的。可是她的嗓子好像被方才的烟呛住了,干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眶热得如同要能融化眼球。 苏钰身上并不舒服,任谁背着一条烧着了的披风都不会舒服,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蔓延到他那披风底下,又被小火苗吓回去的亮片一眼,果断地把披风从身上解下来扔了出去,一条手臂紧紧地扣住谢云嫣的腰:“受伤了么?还能走么?” 不知道谢云嫣是不是被烟呛得厉害,说出来的话哑得不行,这人这时候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一把攥住苏钰的手腕,言简意赅地吐出几个字:“别废话,快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苏钰总觉得她这话的语气不大对头……有点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两人狼狈无比地从地道里钻出来,焦急地等在上面踩着机关的兄弟们立刻抬脚,暗门一下子合上了。四处都是越燃越烈的火苗,苏钰带着谢云嫣从一扇事先用不易燃的东西阻隔出来的门跑了出去。 外面云雾遮的手下早就被谢家军控制住了,领头的谢二将军和轩先生打扮的谢将军一见二人出来,立刻下令点火,让整个宅子彻底变成一片火海。 谢云嫣被苏钰护在怀里,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狂乱的心跳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他死了,不会再回来了。”苏钰亲了亲她的鬓角,将她抱得更紧。 “是啊,他死了。”谢云嫣在这个令自己无比安心的怀抱中,闭上了眼睛,情绪复杂的长叹一声。 第314章 梁王荣妃上钩 再得到长安城的消息时,已经是云雾遮死后五天。 “梁王动手这么快?”骑在马背上的谢云嫣诧异地抬了抬眼皮,“他跟云雾遮,真是一个大疯子碰上一个小疯子,结果……呵,要让梁王知道云雾遮已经死了,你说他会不会高兴地直接窜上天?” 苏钰让送来消息的暗卫继续去打探,夹了一下马腹,和谢云嫣并肩骑行:“就算他不知道,现在太子之位在望,也快高兴上天了。” 此刻,他们正在回长安的路上。 谢将军现在仍旧伪装成卜卦算命的轩先生留在阳临关内,和谢二将军一起处理西秦和云雾遮留下的问题。 指,和赤淮商定用帮他登上皇位后,西秦和东曜结成同盟的具体细节,以及从云雾遮手下的口中,审出他们都在何处埋下了自己的棋子。 看着沿途熟悉的风景,谢云嫣道:“留了冯瀚之一命,还是做对了。要是没有假的冯瀚之被他们劫走杀死,西秦二皇子也不会觉得陈家的伪装从此天衣无缝,大大咧咧的和金言默见面,让我们抓住云雾遮。” 冯瀚之从一开始,便是云雾遮为了稳定西秦二皇子,而祭出的一枚弃子。 他虽然对云雾遮仍旧十分忠心,但是对梁王命令的不满,到底还是让云雾遮起了疑心,这个男人被曾经失败后的背叛吓破了胆子,他永远在猜疑,永远在想今天冯瀚之被派到梁王手下,却觉得梁王不堪为主,他日会不会就觉得自己不配使唤他,会不会想翻身做主人? 知道西秦二皇子的假身份是陈怀义的,除了金言默,便是冯瀚之。 舍弃哪个人,对云雾遮来说不难选择。 而且还是一箭双雕,利用一个注定要死的人,维护了西秦二皇子的信任,还能让她觉得是上位不成的陈信荣策划了一切,保全陈家这个经营多年的暗棋。 可惜…… “可惜你察觉到不对,用一个死囚替换了冯瀚之,还从赤淮嘴里得到了他会见西秦二皇子的消息。”苏钰和她心有灵犀,帮谢云嫣把心里想着的话补全。 谢云嫣点点头,事情走到这一步,回头看看,心里万般感慨。 “要是较真的话,我和云雾遮比只赢在了一点儿运气上。”她摇了摇头,“若是金言默那天晚上没有仗着我不懂西秦话,愤怒下吐出那句西秦话的话,赤淮也不会联想到他安插在二皇子身边的人传回的那些的消息。” 赤淮醒了以后,和乔琰谈过后,和她也心平气和地谈过,就在临走之前,她才想起金言默那句奇怪的话,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依葫芦画瓢地学给了赤淮。 赤淮一听立刻陷入沉思,良久之后,才冷冷笑了起来。 金言默的那句话确实是西秦土话,意思是: 若不是要给差点儿暴露的二皇子收拾烂摊子,早就一刀要了你的命。 “怪不得,怪不得会有那些消息传回来。”那时候赤淮笑了半天,才对她说,“谢大小姐,我给你一个消息吧。若是你手下的李副将夜间偷偷出门,你就跟上他,他会带你找到云雾遮。” 想必赤淮得到李副将和二皇子的情报已经有段时间,只是缺少一条将他们彻底联系起来的线索。 金言默的那句话,对她来说可能就是一句发泄情绪的气话,对赤淮来说,却是他苦寻良久的最后一条线索。 苏钰沉默了片刻,却否定了谢云嫣的话:“不,你能赢云雾遮不仅仅靠运气,更靠人心。” 见谢云嫣有些不解,他又补了一句:“云雾遮不会信任别人,也不会和别人用真心换真心。你若是跟他一样,别说乔琰不会帮你,从一开始我们两个也不会考虑联手。” 如果没有和苏钰练手,那么很多事情都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她也会失去很重要的信息来源。 “你这么说,也确实。”谢云嫣想了一会儿,点头承认,“云雾遮此人,成也人心,败也人心。” 他玩弄着人心,却从来不敬畏人心。 最终,也因人心而死。 两个人安静地并肩行了一段,程副将拍马而来,和谢云嫣商量道:“大小姐,咱们路已经走了一半。您看之后的路是让弟兄们加快脚步,日夜兼程赶回长安,还是?” 谢云嫣甩了个鞭花:“日夜兼程的话要多长时间?” 程副将思考了下:“若是按最快的速度赶路,两天半便可入城。” “那要是慢慢走呢?” 程副将就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那……可就说不准了。万一遇上个什么山洪啊流民啊,走个十天半个月的,也是很有可能嘛。” 在很多时候,谢云嫣都发自真心地觉得,程副将真的是个妙人。 她与苏钰相视一笑,便道:“兄弟们为了抵抗西秦狗贼的攻城,个个浴血奋战。之后还没休息几天呢就立刻起身回长安,左右回去也是论功行赏,不是去当救兵的。跟兄弟们说,咱们慢慢走,累了便就地歇息,养精蓄锐,精精神神的去找皇上领功。” 程副将“哎”了一声,自去传令不提。 “我还以为你归心似箭,想看梁王是如何手足相残的呢?”苏钰玩笑道。 谢云嫣嗤笑一声:“我这不是为了梁王和荣妃好嘛,我要是回去早了,他们还得分神对付我。我这么善解人意的一个人,当然要让他们母子俩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争权夺位上啦。” 她先前想赶紧回去,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怕她与苏钰都不在长安,梁王等人借此机会对留在长安的娘亲和二婶下手。 但是和同样重生的爹见面后,知道了他早就安排了人将娘亲和二婶严密地保护起来,谢云嫣心里的大石便彻底放下。 苏钰笑了一会儿,正色道:“对了,贤妃也传来了消息,荣妃觉得那药效果不大,已经开始一天三次地下给皇上了。她有点儿担心药效太猛被皇上察觉,问要不要给荣妃提个醒。” 第315章 山雨欲来 谢云嫣沉思了一会儿:“那药确定太医院给皇上请平安脉的时候发现不了是吗?” “是,骆景安从鬼市里寻来的。”苏钰回应道,“从脉象上看,只会觉得此人用心太过,所以心火过盛,导致时感疲惫。实则是从根子上掏空身体,他纵情声色多年,又极爱饮酒作乐,甚至连五石散都敢沾,身体早就不行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骆景安的这服药,不过是让蚁穴彻底腐蚀掉堤坝而已。” 谢云嫣望着路上枯萎的草木,像是看着龙椅上的那人无限荣华下极为不堪的内里,她单手拉着马缰,轻叹一声:“骆景安也是恨极了他。” 苏钰默然片刻,道:“没有人不恨用那样狠毒的毒药来控制自己的人。” 在云雾遮的宅子里,谢将军他们搜出了几张药方,经谢云嫣和乔琰辨认,再加上冯瀚之招供的情报,其中两张便是用在如梦楼众人和苏钰身上的毒药。 有了药方,研制解药便迅速多了。 谢云嫣至今还觉得不可思议:“云雾遮居然在身为西秦国师的时候,就把这药方卖给东曜皇家——我还以为他曾经对西秦真的忠心耿耿,战败后被西秦人背叛才会发疯呢。” “云雾遮再对西秦忠心,他最看重的也只有自己。”苏钰对这个老对手了解得显然更深,“他虽然对西秦忠心,但也爱权,更爱酒池肉林的享受。而享受,是需要大量金钱支撑的,西秦显然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或许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曾经,云雾遮确实是个一心为国的好人,只是随着时间的变化,他获得了越来越大的权力,也品尝到了权力带来的甜蜜滋味,他便一头栽进了这甜美的陷阱,变成了自己也不认识的人。 不知他在奈何桥上回头时,还能不能认出最开始的那个自己。 “想来梁王手里用来控制贺勇的药,也是他的皇帝老爹给的。”谢云嫣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不要再想云雾遮如何彻底变成一个疯子的。 苏钰颔首:“是,荣妃撒娇卖痴,让皇帝给他这个好儿子点保命的东西,所以皇帝才给了他。不过可能是怕他对自己不利,也就给了只够一人用的分量。” 端详着苏钰平静的面容,谢云嫣终究还是问道:“你不恨他?我是说,你不恨你的亲生父亲?” 同样是自己的儿子,一个虽然提防着,这些年却也没少护着他,在亲缘浅薄的天家中,已是很深的父子情,而另一个,甚至都没想让他出生,认回之后不但让他出生入死,为自己卖命做些见不得人的脏活,还怕他脱离控制,下了阴狠的毒药。 “恨过。”面对谢云嫣,苏钰坦然道,“我是在进了密令之后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几年恨得要死,恨他,恨靖国公,也恨这个让父亲变得不是父亲,明君变得不是明君的世道。” “我曾经日夜被仇恨煎熬,日思夜想都是如何才能报仇,让他们也尝一尝我心里的苦。” “后来吃亏吃的多了,我便学会蛰伏,学会明哲保身,暗中发展自己的力量,和骆景安便是这样认识的。” “我过去的人生,可以说就是为了恨他们,和为了报仇活着的。” 时至今日,提起这段过去,苏钰的话中还是带着深重的苦痛。 谢云嫣忍不住轻声道:“那,现在呢?” “后来,我发现我的人生可以不仅仅是为了仇恨活着。”苏钰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报仇可以是我要完成的一个目标,但是我可以和平凡人一样,去和心悦的姑娘成家,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望了过来,目光灼灼,看得谢云嫣的心跳又悄悄地快了起来。 就好像心里住进了一只雀跃的兔子。 “云嫣,教会我这个道理的是你。能遇到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 从为了躲避梁王的人而闯进她闺房的那个夜里之后,他总是不自觉地关心谢云嫣的消息,看着她教训背叛她的苏黎和邵菀,也看着她用单薄的肩膀撑起将军府。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谢云嫣依旧是红衣如火,姿容无双,从未因为仇恨和千头万绪的家事,让别人能在她的打扮上挑出一丁点儿的毛病。 穿着上尚且如此,将军府的吃穿用度更是被她搭理得井井有条,和先前谢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回来前,一模一样。 即便是要为将军府的血海深仇讨个公道,她还是如火焰一样热烈地生活着。 在察觉之前,他已经被谢云嫣深深吸引。 被苏钰专注认真的目光直视,谢云嫣只觉得面红耳赤,慌忙调转了目光:“你……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她咳了一声,慌忙提起正事:“既然太医院诊脉的时候发现不出异样,那我们就不要多说什么,荣妃爱下多少分量就下多少。正好让她与梁王觉得一切天衣无缝,下手下得更加肆无忌惮。” 苏钰见好就收:“梁王利用飞书,一举让五殿下和六殿下都被盛怒下的皇帝赶出长安,灰溜溜地去了封地,彻底与皇位无缘。现在只剩下尚且年幼的八殿下,他若真要下手,应该也就这两日了。” 若他是聪明人,肯定会留下这唯一的兄弟,来当彰显自己兄友弟恭的工具。 可惜,梁王从不是聪明人。 他现在已经杀红了眼,所有可能阻挡他问鼎皇位的人,都必须死。 “八皇子还在内宫,多半是荣妃会利用乳母或是侍女动手,再把罪名推到贤妃身上。”谢云嫣分析道,“还是让贤妃多加小心,保全自己为上,必要的话便服药假死,之后的事情我们来做。” 她从来不会为了自己的目的,把其他人的性命视为草芥。 苏钰道:“我早知你会这样说,一开始便让月韵告知贤妃。还有,苏黎已经知道自己生育不能的消息了,现在对邵菀肚子里的孩子宝贝的不得了,赵氏更是恨不得把邵菀给当成眼珠子,已经准备将她扶成苏黎的正妻了。” 第316章 定情 谢云嫣停了一瞬,笑了起来:“想来邵菀最近的日子过得一定不错。” “交游高门贵女之间,烈火烹油。” 梁王眼见着就真的要问鼎太子之位,长安城中皆知苏黎是铁杆的梁王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先前被皇帝斥责了丢了大脸又如何,他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至于先前让给他丢脸的苏钰和将军府? 长安城的权贵们惯会捧高踩低,谢云嫣不用想就知道,他们嘴里肯定对自己和苏钰没一句好话。 不过…… “邵菀应该也出了不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丑吧。”谢云嫣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发自内心的怜悯,“长安的贵妇贵女们,看人先看姓氏,如果不是他们认定的世家,就算因为权势而违心交好恭维,也会因为心里的不甘而让对方丢脸。” 而且还是丢脸的本人根本就不知道的情况下。 她们作壁上观,偷偷交换着嘲讽的眼神,团扇和手帕掩盖着冷笑的嘴角,转身又亲亲热热地互称姐妹。 回家跟长辈们一学,换得全家哄堂大笑,和“泥腿子出身就是不行”的嘲讽,聊以自慰。 “可怜邵菀还觉得自己真的挤进了长安最高贵的圈子呢。”她摇了摇头,叹道。 苏钰听出她话里的可怜:“云嫣,你……” “邵菀不值得我的同情,只是有感而发罢了。”谢云嫣知道他的未尽之意,缓缓道,“女眷的社交圈子里是如此的,朝廷上更是如此,世家和寒门出身的官员天生对立,长久之后,必然会让朝政不稳。” “世家虽自恃清高,但身上仍有不少可取之处。”苏钰中肯地道。 谢云嫣应道:“只是他们身居高位久了,也忘了自己的先祖也是寒门出身。说到底,还是人心易变。” 苏钰沉默了一会儿,问:“云嫣,你是在害怕?” 他说的不只是寒门与世家之事,更是其他事情。 谢云嫣了解这个男人,就像苏钰了解她一样。 谢云嫣笑了一声,满是嘲讽的意味:“我没办法不怕,我这前后两生,不都是因为人心易变才过得如此艰难。” “所以你的答案是不愿意嫁给我?”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钰觉得自己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同时也变得忐忑不安了起来,他终于把那把刀递给了谢云嫣,等待着她的宣判。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他听到了谢云嫣无比平静的声音:“你登基为帝,我嫁给你,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你不用担心将军府功高震主,我也不用担心你为了兵符和兵权再屠将军府满门,毕竟我们都攥着彼此不少把柄呢。” 苏钰低低地笑了起来:“那你愿意跟我用余生把戏演下去……也是因为这个?” “是,也不是。”谢云嫣像是做梦一样的说,“那你呢,又为什么愿意跟我演这出戏?不说你登基为帝之后,就算是现在,只要你想娶,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娶不到呢?何必执着于我这么一个性子不好的姑娘?” “因为我心悦你,整个人世间,我唯独心悦你。” 说完这句话,苏钰终于收起了永远是带着笑的假面,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背上,目光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只不过你一直不相信。” “我信。” 出乎他意料的,谢云嫣说出了这两个字。 “就算你信,那又怎样?”苏钰少见的情绪激动了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不少,“谢云嫣,你因为之前的背叛,总是要给自己找条退路,就像你在赌桌上那样,没有完全的掌握绝对不会翻开底牌进行豪赌,又怎么……” “这句话我也同样还给你。”谢云嫣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疲倦,“苏钰,我们还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到什么时候?” 这么多生死,这么多的真相和谎言,这么多的真情以及假意,兜兜转转之后,他们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然而这一次……终于不会再有隐瞒和欺骗了。 “我跟你父亲谈过,我只做十五年的皇帝。”苏钰的声音也平静了下来,深沉的像是历经暴风雨之后的海,“在这十五年中,我不会纳任何嫔妃,你不仅是我唯一的皇后,更是可以带兵的小谢将军,若是不愿意待在内宫,便带兵出征。太子的人选交给你来定,十五年后我便退位让贤,和你一起携手去游历世间,一生一世一双人,去做最逍遥的富贵闲人。” “但是谢云嫣,抛开这一切,我就想问你一句话,一句真心实意的话,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地喜欢我?” “你知道,我这个人天生对感情就比别人迟钝,”谢云嫣却没有直面他的回答,反而提起了这个问题,“梁严明被我伤成什么样子,我想你也清楚,我觉得遗憾,但是不会对此觉得愧疚,因为他们想要的浓烈的感情回报,我给不起,也根本给不了。” “你现在跟我……” “但是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就试试。” 苏钰一愣,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而对于谢云嫣而言,这何尝又不是一场大梦?梦里她走过荆棘丛生趟过炼狱万重,受过了风刀霜剑,也经历了背叛,然而细细数来,终究不过浮生一梦。 她不至于看不清自己对苏钰的感情,她确实是心悦苏钰不假,但让她再去因为这样的感情而去相信一个人,无异于一场最大的豪赌。 就在这大梦初醒之时,有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份感情,谢云嫣觉得这场梦也算做的值了。 如果对方是苏钰,谢云嫣看着苏钰想,她愿意压上自己所有的筹码。 来证明自己会赢下这场豪赌。 苏钰轻轻拉了下马缰,让两个人的距离贴的更近,伸手牵住了谢云嫣的手。 十指相扣。 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他们把这条路走的太远也太久,兜了一个圈之后,总算是学会了真心相对。 第317章 决定胜负的人 在谢云嫣的授意下,他们这队人望见长安城的城楼时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按惯例,带兵的将领凯旋回长安时,需要现在城外休整,派人去宫中送信后,等皇上下旨定下日期,才能整队进入长安城。 看着手下的将士们有条不紊地安营扎寨,程副将嘿嘿一笑:“也不知道皇上现在还有没有空给咱们定入城的日子。” 谢云嫣看了程副将一眼,又看了看周围忙碌的兄弟们:“慎言。” “嗐,宫里乱成了一锅粥,这事早就传开了。”说是这么说,程副将还是压低了声音,“往日争相表现孝心和手足情深的儿子们,不但都盯着他屁股底下的龙椅,还不顾手足,只想着陷害对方,光这件事就够皇帝老儿焦头烂额了。” 更别说内宫中还有个手段百出的荣妃,想着法的为梁王的太子位掏空他的身体。 当然,这话是谢云嫣心里默默接上去的。 虽然程副将十足十是可以信任的自己人,但是此事太过重要,真正知道详细计划的除了那天在屋子里商讨的三位谢家人外,只有苏钰和在长安城中动手的谢夫人与周承,就连内宫中的贤妃,也只知道一部分。 “当爹的人,总觉得自己儿子还是好的,偶尔有点小动作,也是孩子争风吃醋,想得到父母更多的关注。”谢云嫣美目半敛,说道。 正如她所料,无论梁王是自己想动手,还是进了她的圈套,但只要他在明面上动了手,就彻底拉开了争夺储位的大幕。 按传来的消息来看,现在不仅是梁王在争斗,早已站队的各个大臣都在为自己支持的皇子四处奔走,而各个公主也为了自己的兄弟能登上皇位手段百出,程副将说宫里乱成一锅粥,一点儿都没夸张。 梁王那不存在的脑子,应该也没有想到自己原以为极其顺遂的争储,会变成这样混乱的大场面。 现在,就算他想抽身而退,支持他的大臣和幕僚们也不会同意,争储的大战也不允许他就此喊停。 谢云嫣笑了笑,随口嘱咐程副将让下面的兄弟都注意点,别都快进城了再出什么事:“还有,今天跟我说的话,说过就忘了,别再跟别人讲了。现在这样的乱局,少说少做,才是上上之策。” 留下琢磨她这句话的程副将,谢云嫣重新上马,巡视一圈之后,轻快地奔向了在管道上等她的苏钰:“等急了吗?” 原本看着远方的苏钰在听到了她的声音的那一刻,冷肃的眉眼一瞬间便柔软了起来:“没有。你都安排好了?” “嗯,程副将盯着,不会出大事。”谢云嫣说道,“走吧,我们去寒潭寺,娘亲应该已经准备好晚饭了。” 不进城归不进城,但让现在的谢云嫣遵循面圣之前不见亲人的规矩,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算谢夫人在长安城里,她也得趁着夜色潜入城中,见娘亲一面才能放下心来。 两人到寒潭寺时,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分。 谢云嫣本想去义诊棚里和赫连侍等人打个招呼,结果一看棚子里还有不少人,便打消了念头,直接拉着苏钰去了寒潭寺后面娘亲落脚的院子。 她若一在义诊棚露面,肯定要耽误不少时间寒暄,还是让赫连侍和江神医用这些时间多治疗几个病人吧。 两人刚一进院,便见谢夫人扶着忍冬的手等在院子里,谢云嫣眼圈酸涩,喊了一声:“娘,女儿回来了。” 谢夫人同样红了眼,几步走上来,伸手抚摸着谢云嫣的脸:“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母女二人尽情倾诉离别之情,谢云嫣三人进了屋,忍冬给谢云嫣与苏钰上了茶,又给有孕在身的谢夫人上了蜂蜜水,便十分有眼色地行礼告退,带上门退了出去,在门外看守。 谢夫人喝了口水,开门见山地直接说道:“杨阁老和大长公主联手,已经查出了梁王诸多罪证,朝中支持其他皇子的大臣们也开始纷纷攻击梁王了。” 大长公主是恨极了梁王,绝不会让他好过,加上谢云嫣亲笔写下长信,直言要害,便以要保证她孙女的平安富贵为条件,和将军府联手。 而杨阁老早已看清现在的皇帝已经不是和他想要辅佐的明君了,只不过是因为诸位皇子中没有优秀的人才,所以才保持中立,迟迟没有站队。 谢夫人借拜访杨阁夫人的机会与他长谈,将苏钰乃是皇后嫡出身份告知,最终争取到了他的助力。 “梁王马上就要孤立无援,准备清君侧了。”苏钰也将自己得到的情报简略地叙述道,最终,下了一个结论。 “他还不知道邵菀肚子里怀的是他的孩子,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谢云嫣也道,手指轻敲桌面,“这份大礼,我打算在苏黎将邵菀扶正的洞房花烛夜,好好地送给他们。” 以苏黎的性格,知道自己不能生育是邵菀动的手脚,她怀的又不是自己的儿子,会对邵菀做出什么事情来。 谢云嫣真的是相当期待。 这对狗男女于现在的大局来说,只值得她提这么一句,谢云嫣微微皱眉:“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让皇帝认回苏钰,还让朝臣都能信服他确实是先皇后的嫡子。” 就算让皇帝和苏钰当众滴血认亲,也只能证明苏钰是皇帝的孩子,难保朝臣不会以苏钰生母不明的理由,更支持皇帝从旁支过继个孩子,立为太子。 却没想到,谢夫人听了这句话,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想介绍给你们一个人。” 谢云嫣和苏钰不明就里的对视一眼。 就见谢夫人扶着腰站起身,慢慢推开了屋中的一扇屏风。 随着屏风后露出一名女子的身影,谢夫人郑重的声音也缓缓响起:“云嫣,苏钰,这位是曾经的海宁岳家独女,岳凌枫——便是世人都以为早已去世的懿贤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