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判官直播间》 第1章 被亲爹扔到阳间的判官大人 “闺女,为地府争光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捋着三绺山羊胡的美中年笑容可掬,“你也不想看到西方地狱那些臭苍蝇踩在咱们地府头上吧?” 崔殷呵呵两声,“那老爹你不如亲自上阵,让判官崔钰的大名传遍阳间。” “那不成,我还要陪你娘亲去深海龙宫旅游呢!”崔判官果断摇头并“痛下黑手”,一把将自家闺女推下还魂崖。 崔殷正暗骂自家老爹要媳妇儿不要闺女,余光瞥见一团黑影狠狠朝自己脸上砸来。 手疾眼快接住黑团子,拯救下自己差点破相的脸,小崔判官隐约听见前任判官大人遥遥传来的声音。 “小帝君也交给你体验一下阳间生活鬼门已关一时回不来” 小帝君? 某种十分不妙的预感袭来,崔殷眼前一片金光大作,转瞬已经穿过了阴阳交界。 “算命,算前生今世,不准不要钱。” 人来人往的天桥,一身大红色运动服的年轻女人毫无形象蹲在路边,地上两块板砖压着张破烂报纸,上面一行龙飞凤舞的朱笔大字。 她一头海藻般蓬松柔顺的乌发,妩媚勾人的狐狸眼,右眼眼尾一点泪痣,肤色极白,唇色极艳,美得好像剧毒却绝艳的罂粟。 身边盘膝端坐着个瓷娃娃般的小正太,四五岁的样子,板着一张包子脸。 正是被亲爹一巴掌推进人间的崔殷和差点砸在她脸上的黑团子——新任酆都大帝北司。 酆都大帝,主掌地府冥司,每任任期三千年。 北司是十八年前新上任的帝君,修炼时日尚短,法力不太充盈,常以幼童形态示众。 崔殷也只在当年继任大典上见过这位小帝君的法相法身,一眼得见恍若天人。 一个小时前,刚刚穿过阴阳交界的崔殷左手抱娃,右手拎着生死簿勾魂笔,伫立在马路中央,正对着汹涌的车流,仿佛刚从精神病院拖家带口逃出来的病患。 “你站在马路中间找死啊!”紧急刹车的司机探出头破口大骂。 “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没想开”崔殷挂起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飞速退回人行道。 司机又狠狠瞪她一眼,“找死还抱着孩子,多大的孽啊!” 实际上重装战车全速冲刺都撞不破半点油皮的崔殷:微笑。 几分钟后,崔殷发现了一个堪比世界末日的问题—— 她!没!钱! 身为地府官二代兼天庭权二代,崔殷自幼就是个小富婆,钱多得能拿来烧纸玩儿,连养的鸟儿都要穿金戴银。 可她兜里揣的都是冥币,在阳间根本用不了。 犹记当年地府还没通网到户,某酷爱隐居的鬼差老哥到阳间出差,饭后掏出一沓冥币。 最后这位老哥不仅上了社会新闻,还差点被当成吃霸王餐的混混缴送警局。 ——自那以后,地府各大银行特意增设了兑换外币的窗口。 可崔殷是被她亲爹不讲武德偷袭扔进阳间的,根本没来得及去银行兑换阳间货币! 她甚至连冥机(阴间手机)都没带在身上! “小帝君,您带阳间货币了吗?或者冥机也行。”不死心的崔殷将目光转向跟在一旁的北司。 “本君是被崔判官从床上拎起来的。” 崔殷看着他一身黑缎睡衣,了然。 小孩子觉多,睡到九十点钟是常事。自家老爹逮着自己晨练的功夫搞偷袭,可不就赶在北司的睡眠时间。 谁也不可能睡觉的时候还把钱或者冥机揣在身上。 很合理。 穷出水平穷出高度的崔殷长叹一声,顺手捞起路边长椅上垫着的一张破报纸。 勾魂笔无墨可书,崔殷空悬玉腕,笔走龙蛇,一行大字在报纸上浮现,“算命,算前生今世,不准不要钱。” 判官算命,突出一个喜庆吉祥。 时值傍晚,天桥上行人熙攘,一个个目不斜视。 “我说小丫头,哪有你这么算命的?”一位慢跑锻炼的老大爷路过崔殷的算命摊,跑出一段路后又倒了回来。 “大爷,您觉得有什么问题?”崔殷笑眯眯地,态度十分良好。 老大爷一身潮流运动服,说话时中气十足,“现在都讲究网上算命!什么星座,塔罗牌,那个才准呢!你这个”目光在北司软嫩嫩的婴儿肥上停留了一瞬,大爷忽然叹了口气。 “唉,你也是个可怜人。多少钱一卦?” 隐约觉得大爷好像误解了什么的崔殷:“五十一卦,童叟无欺,大爷您算什么?” 管他误会了什么,能赚钱就是好事。 大爷又瞟了一眼北司的脸颊肉,“就算子孙缘吧。” 崔殷扯出垫在屁股底下的生死簿。 【张志国,男,六十七岁】 【子,张秦汉】 【孙,2032年5月30日诞生】 崔殷装模作样问了几个年岁生辰的问题,接着双手合十,不伦不类施了个佛不佛道不道的礼,“祝贺大爷喜事临门。” 一旁围观的西装中年人不由发问,“女先生,你说的是什么喜事?” 崔殷一脸高深,“自是所求之事。” 张大爷原本也不是诚心算命,只想补贴一下这位可怜的独身母亲,听见这话反而有些不信。 他盼孙辈盼了十多年了,也没见添个孙子孙女的。 就当花五十块钱听一句吉祥话了。张大爷悠悠想着,忽然听见叮铃铃的铃声。 通讯图标微微闪烁,张大爷望着笑眯眯的崔殷,怀着不敢置信的期待按下接听键。 “爹!柔柔怀孕了!!” “大爷,怎么这么高兴?真有喜事?”西装男人看着张大爷一脸狂喜,又问了一句。 “我儿媳怀了!我要有孙孙了!”张大爷乐得差点拿不稳手机,从兜里掏出三张红票子并几张零钱,全塞进了崔殷手里,“女先生,我得赶紧回家看看儿媳,这钱你先收着,等之后我再包给您大红包!” “不用,一卦五十——”崔殷话还没说完,张大爷已经以百米冲刺的势头冲下了天桥。 六十多岁的老爷子硬生生跑出了二十多岁大小伙子的速度。 “你这就是个骗局!”围观人群中,拿着自拍杆的青年忽然大声质疑,“那个老头是你请的托儿吧?哼,今天被我遇见就别怪我拆穿你了!” 崔殷抬眼望去,对方梗着脖子,一副“真相只有一个”的表情。 “请问,”崔殷露出地府公务员的职业化微笑,语气柔和,“你谁?” 青年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我是专门拆穿你这种骗子的正义主播!” “我要在直播间上万观众的注视下揭露你骗子的真面目!” 神识探知到对方手机屏幕上“观看人数:233”,崔殷: 不过,青年的话倒是给穷光蛋崔殷提了一个醒——摆摊算命来钱又慢又累,她可以搞直播啊! 即能挣钱,又能宣传地府,简直一举两得! 唯一的问题是—— 第2章 算命算出了肺癌早期 崔殷露出一个艳若桃李的笑,“不如打个赌,我给你算一卦,不准的话我在直播间当着上万观众的面给你磕头道歉。但要是准的话”判官大人指指青年的手机,“你给我买一个能直播的手机,怎么样?” 青年有些犹疑,可眼见直播间的弹幕越来越多,零星开始有几笔小额打赏,又忍不住心动。 他压根不信崔殷真会算命,更何况一千来块的智能机也能直播能赚一波热度就不亏! 眼见观看人数已经涨到五百,平台还给了他一个边边角角的推荐位,青年心一横,咬牙道,“赌就赌,看我怎么拆穿你的骗局!” 崔殷摊开一张纤细白皙的手掌,“一卦五十,只收现金。” “”青年从兜里翻出五十块钱,“我要算姻缘!” 姻缘最是难算,不管对方说什么,他只要不承认就好了。 崔殷笑眯眯翻开生死簿,忽然皱起眉。 “算出什么了?”青年特意将镜头对准崔殷,笑得信心十足。 “你最好立刻去医院做一下检查。”崔殷合上生死簿。 青年怔了一下,然后满不在意地开口,“我肠胃不好,你能看出来倒也挺厉害,但这也不是算命” “我的建议是胸部ct和肺部活检。”崔殷皱着眉,右手指尖微微掐算。 “不是,你这人怎么还咒人有病呢?”青年语气有些不好。 “小兄弟,要不就去看看吧?求个安心也好啊。”西装中年一直站在旁边看着,闻言劝了一句。 【主播去做个检查看看呗!检查钱我出一部分!】一位新进直播间的观众阔气地打赏了一千块钱。 第一次收到大额打赏的青年兴奋地脸都红了,“那就去做一个看看!直播做检查!” “我跟你一起去吧。”崔殷收起地上铺着的报纸,拎着两块红板砖扔到垃圾桶,身后跟着乖巧不发一言的北司。 坐上出租车后,崔殷看着自来熟地跟着上了车的西装男人:“” “我想请女先生帮我算一下亡妻过得如何。”对方露出一个哀伤的笑。 专业过于对口。 崔殷干脆就在车上翻开了生死簿。 “放心吧,你的妻子在地府过得很好,等你死后你们两个说不定还有机会再续前缘呢。” “真的?!”中年男人陈浩大喜,声音一时有些哽咽,“婉儿她,她现在” 她在本判官手下做鬼差,去年刚转正,如今正在努力挣钱攒首付。 “人有人职,鬼有鬼差。”崔殷老神在在地回了一句。 陈浩眼眶有些发红,“那我何时能去见她?” “你一生顺遂,能活到八十岁,在那之后自然就能见她了。” “如果我” 崔殷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阳寿未尽的鬼只能徘徊在人间,无法魂归地府,你确定?” “”陈浩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多谢女先生。” 上车后青年也没停下直播,此时直播间观看人数已经迅速突破到五千。 弹幕上全是“假算命的”、“两句话就把人忽悠瘸了”、“差点就教唆自杀”之类的话。 零星几句“说不定是真的呢”、“刚才子孙缘算得挺准的”也被其他弹幕喷得不敢吱声。 说话间,医院到了。 “刘威强患者,建议你立刻做一个肺部活检,”胸部ct的结果出来的很快,医生拿着检验结果,表情凝重,“不排除有恶性肿瘤的可能。” 自拍杆脱手砸在地上,刘威强却浑然不觉,满脑子回荡着“恶性肿瘤”四个字,震耳欲聋。 神情恍惚地走出诊室,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抖着手死死扯住崔殷的裤脚,痛哭流涕,“求您救救我!我不想死……” 崔殷正给北司扒橘子——路过的小护士给的,代价是北司被揉乱了柔软的黑发。 本以为酆都大帝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凡人对自己如此放肆,可小帝君只是抿着唇,端着肉乎乎的包子脸,一声不吭地任揉。 橘子皮的清香散在空气中,稍稍抚慰了刘威强几近崩溃的神经,他努力止住哭嚎,“我给您买最好的手机,我给您钱,求求您救我” “我又不是医生,你来求我干什么?”崔殷看着哭成一坨狗子的刘威强,心累地叹了口气,“放心吧,肺癌早期,没有侵润性病变,能治好的。” “真,真的?”刘威强打了个哭嗝。 崔殷点头,“你正常检查正常治疗就行。不过,”她忽然转换了话题,“你最近接触过什么人吗?” 刘威强一愣,“什么?” “你命中本不该有这一劫。” 被刘威强拎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上层层叠叠的弹幕飞速滑过。 【主播换个视角,我不想再看地板了!】 【女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主播被人害了?】 【主播还说别人是托儿,我看这是连环套吧?】 【假的吧?算命还能算出得的是什么病?】 然而现场早已没人在意直播间吵成一团的观众,刘威强抖着嗓音发问,“您是说有人害我?” “应该是有人转嫁病祸。”崔殷皱了皱眉。 她是个判官,不是术师,对玄门的这些东西也只了解个皮毛,一时竟还觉得有些棘手。 “你的邻居街坊可有病人?”肉乎乎的指尖粘了点橘汁,鼓鼓的腮帮还塞着半瓣橘子的北司忽然开口,声音含含糊糊的。 “我想想,”刘威强仔细回忆,忽然想起了什么,提高了嗓音,“楼上有个人前些天一直在住院!最近刚回家” 他的话音一断,意识到了什么,气得眼珠都快烧红了,“您的意思是,他,他把病转到我身上了?!” 崔殷瞥了一眼拎在刘威强手里的手机,接过来将镜头对准自己。 “今晚十点这个直播间,直播判官断案,有冤的进,不见不散。” 说完,也不管井喷的弹幕都发了些什么,果断点击退出。 “大师,现在该怎么办?”刘威强恨得牙痒,一度想立即冲到603拎起那个人狠揍一顿,可顾及崔殷刚刚说的话,又不敢擅自行动。 崔殷思考了一会儿,“先吃饭吧,我饿了。” “” 第3章 直播判官断案,有怨的进 陈浩出了医院后就告辞离开,临走前特意要了刘威强的直播间号。 本来他还准备留下崔殷的联系方式,可崔殷如今不仅没有手机,连之前特意办好的阳间身份证都没带在身上。 “之后女先生有了联系方式,请一定联系我。”陈浩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自己的名片递给崔殷。 等陈浩走了,刘威强先是带着崔殷和北司吃了一顿附近评分最高的香辣蛙煲。 小帝君短手短脚的,连夹菜都要伸直了胳膊甚至探出半边身子,偏偏软嫩嫩的小脸上一副清冷正经的姿态,剥虾时还微微蹙着眉头。 “我来吧。”欣赏够了萌正太,崔殷接过北司手里剥了一半的虾,又抽了张湿巾给他擦沾满料汁的手指和手心。 北司抿着唇,长长的睫羽翕忽一下,遮住剔透晶莹的眸子,语调轻软稚嫩,“谢谢你。” 要不怎么说幼崽就是招人疼呢。崔殷咂摸一遍这句谢谢,只觉得小帝君又乖又软,就很想揉揉头发捏捏脸。 想做就做,崔殷暗戳戳伸出罪恶之手,心里还在叨咕,反正之前小护士揉北司头发的时候他也没生气。 “唔”感觉到对方的手掌落在自己头顶,北司微微歪头看向崔殷,表情有些茫然,白玉一样晶莹剔透的耳朵尖尖却染上浅浅一层红。 会心一击! 崔殷被萌得心肝直颤,要不是顾忌这位是酆都大帝,她都想搂在怀里好好揉揉捏捏了—— 欸不对,她好像的确抱过小帝君啊! 刘威强结过帐后,就见崔殷怀里抱着孩子,空出的手里拿着一直没离身的笔和本子。 “大师,要么我帮您抱着孩子?” 崔殷瞪了他一眼,“你不是病人吗?我尊老爱幼照顾病人。” “那,那也不能累着大师您啊”刘威强尴尬地笑笑,又收获了崔殷一枚瞪视。 生无可恋的北司甚至没办法将头埋进崔殷胸口,只好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就是脖子僵得厉害。 晚上十点,刘威强将直播间改名为“直播判官断案”,并准时开了直播。 已经有过万的观众等在直播间,漆黑屏幕上全是滚动的弹幕。 【哪来的判官断案,不会又是个行为艺术主播吧?】 【直播搞封建迷信,没人封直播间吗?超管呢出来管管事啊?!】 【说不定人家真有水平呢?】 【就算真是位大师,在豪门当个供奉好不好?用得着在路边摆摊算命?】 直播画面开启后,弹幕吵得更凶了。 大部分观众都是不信的,只觉得这就是场直播表演,一见崔殷出现在镜头里就开始刷屏。 【长得这么好看当个颜值主播不好吗?干嘛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人设?】 【封建迷信退!退!退!】 【之前直播间里的萌正太呢?让我康康!】 【是姐弟还是母子啊?两个颜值都好高!】 刘威强只好先把镜头转到自己身上,给没跟过下午直播的新观众讲述前因后果。 “总而言之,大师现在要帮我对付楼上那个畜牲了。” 几个人正在刘威强家的客厅,崔殷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两张黄纸。 真黄纸。 从楼下超市买的彩色折叠卡纸里抽出来的。 北司坐在她旁边,认认真真照着图示折千纸鹤,茶几上还摆着一盒草莓牛奶。 滔滔不绝讲完事情原委,刘威强清了清干涩的嗓子,转过头问崔殷,“大师,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崔殷抖抖手里的黄纸,上面各用勾魂笔画了一个红色小人。 ——火柴棍小人造型,一个不太圆的圆圈头,五根横七竖八的线代表四肢和躯干。 “拘魂,然后开庭审案。” “?”刘威强一愣。 他以为大师会像各种小说电视剧里讲的一样,什么开坛设法,什么隔空斗法,总之搞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为什么是开庭审案? 弹幕和他有一样的疑问。 【迫真开庭审案。】 【气氛瞬间从灵异转向悬疑。】 【所以直播间名称不是虚假宣传?】 【我以为是女天师,原来是女判官吗?】 崔殷没理会直播间满心疑窦的观众,勾魂笔在两个小红人的圆圈脑袋里各点了两个点。 点睛之笔已成。 两张黄纸轻飘飘悬浮在半空,纸上的红色小人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不停挣扎着四肢——四条火柴棍。 直播间观众疯了似的发问号,可异变并没有停止。 黄纸上的红色越来越浅,半空中两道虚无的人影却逐渐凝实。 一男一女。 男人身形枯瘦,面色发黄,一脸病容。 女人皮肤枯槁,头发花白,脊背佝偻,看着年纪已有六十多岁。 【离大谱!为什么关键人物脸上一层马赛克!】 【这是最新的全息投影技术么?现在全息投影都这么真实了吗?!】 【这特效好强!我好爱!】 【妈妈!你家闺女见鬼了!】 刘威强也傻了,满眼呆滞地举着手机,手臂快要僵成两根木棍。 “拘夫李翔,妻孟静。”崔殷朱唇开闭,直播间的观众却只能听见一串“哔哔”声。 【屏蔽音扣大分!】 【这就是所谓的是嫌疑人保护?】 李翔自被拘来后就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声不发。 反倒是孟静,双眼赤红,老母鸡一样护在李翔身前,对着崔殷吼道,“我不管你是谁!不要碍我的事!” 崔殷托着下巴,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表情有些懒散,“你之前转嫁病祸窃人生气靠的就是燃烧自身寿命吧?你还有多少阳寿可烧?” 她瞥了一眼翻开的生死簿,“哦,还有五年。” “请您杀了我吧。” 孟静瞪大双眼看向忽然出声的李翔,堆满皱纹的脸上不可置信与惊慌无措搅成一团。 “你阳寿已尽,倒是的确该死了。”崔殷点点头。 “翔哥你要离开我?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孟静手脚并用地爬到李翔身边,死死搂住对方。 干裂嘶哑的声音仿佛杜鹃泣血,嚎啕无泪。 李翔垂下眼,看着孟静稀疏的发顶,轻声叹息,“静静,我累了。” 尖锐的指甲刺破李翔的手臂,渗出鲜红的血液,他却恍然未觉,只是温和又疲倦地看着孟静。 再不言语。 “李翔、孟静转嫁病祸窃人生气一案,一审判处李翔无间地狱监禁三十年,来生投往地狱道;孟静抹除阳寿五年,无间地狱监禁五十年,来生投往地狱道。” 崔殷食指指节敲了敲茶几,“阴差。” 四道漆黑的烟雾突兀出现在室内,化作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每人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银色手铐,给李翔和孟静一人拷了一个。 “都是我干的!不要惩罚翔哥!惩罚我啊!都是我做的” 歇斯底里的嚎啕直到两个鬼差再次化作烟雾,裹着两道灵魂离开,依旧回荡在窄小的客厅。 第4章 小帝君变大了 “大师,这到底怎么回事?”刘威强嗓音发抖,还有些无法从刚刚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来。 崔殷翻了翻生死簿,“大约就是李翔得了肺癌,妻子孟静不想让他死,于是用燃烧寿命的邪法将别人的生气和命数转移给李翔,又将李翔的病祸转嫁给别人——哦,就是你。” 刘威强沉默良久,看过刚刚的一幕,他一时连恨意都觉得茫然。 【虽然妻子干了坏事,可她也是为了让丈夫活下来啊】 【前面的弹幕想必火化时候能烧出两百斤舍利吧?她那是在害人!】 【对啊!要不是大师发现的早,主播就要被她害死了!】 【那个丈夫也是的,明知道妻子用别人的命给自己续命,不还是贪生怕死吗!】 【就是啊!现在才想起来说要别人杀了他,当初自己怎么不自杀?】 崔殷瞥了一眼弹幕,缓声开口,“因为他一直被囚禁着,连自杀的自由都没有。” 【???】 【!!!】 【囚禁?!妻子不是很爱丈夫么?!】 【可能只是想让对方活着陪她吧?】 【把对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觉得对方必须属于自己之类的?】 【真的好可怕】 做了五百多年判官什么离谱事没见过的崔殷心静无波,挥挥手让刘威强关掉直播。 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已经超过五万,此时弹幕纷飞,都在刷“不要关直播”、“再播一会儿”、“主播别停”。 连带着礼物数疯涨,大片打赏飘过。 可惜经此一事刘威强已经唯崔殷马首是鞍,根本不理会直播间嘤嘤嘤喊着不够的小妖精们,无比残忍冷酷地按下了结束键。 “打110报案吧。”崔殷随口吩咐刘威强。 刘威强一愣,还想问报什么案,目光随着崔殷的视线移向身强体壮的两个鬼差,瞬间懂了。 楼上那两位连魂儿都被鬼差勾走了,肯定是活不成了。 “被警察发现没问题吗?”刘威强下意识缩了缩肩。作为一个二十多年从不违法乱纪的好公民,他实在有点怵警察。 崔殷摇摇头,“地府和阳间官方有合作,不会追究地府的正常执法。更何况他们两个一个病一个老,只会判定为自然死亡。” “”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发言。 说好反对封建迷信呢? “地府并不封建,也不是迷信,为什么要反对?”崔殷反问时,刘威强才发现自己已经将问题问出了口。 刚刚亲历非自然事件的刘威强:……倒也是。 他走到门外报警,崔殷便转过头问,“我爹让你们带什么话了?” 眼尾有一道疤的鬼差开口,“崔判官说,要小崔判官您照顾好小帝君。” 崔殷点点头。 “还有”对方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张嘴,“崔判官还说,您的公务也别忘了处理,他和判官夫人要启程去东海了。” “呵呵,崔钰,你可真是我亲爹。” 当初就是被亲爹硬塞了判官职位,结果五百多年没休过假的崔殷笑容逐渐阴森。 “对不起小崔判官我们传完话现在就要回去了祝您一切顺利再见!”被煞到的两个鬼差双手抱头,以破纪录的速度转化为烟雾,冲回了阴间。 “小崔判官公务很繁忙?”慢吞吞喝完一盒草莓牛奶的北司抬起头,墨晶一样剔透的瞳孔里映着崔殷的影子。 崔殷摇摇头,放松身体倚在沙发靠背上,“倒也不是,就是想休个假。” 北司抿紧着唇,垂下长而卷翘的睫羽,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本君可以下御旨,让崔判官回地府帮你处理公务。” 崔殷一怔,接着笑了起来,“我就是随口抱怨一句,小帝君不用放在心上。” 北司显然并没释然,依旧微皱着眉头,表情十分严肃。 崔殷笑得不行,终于没忍住伸出罪恶之手,轻轻捏了捏小帝君软糖一样q弹柔软的腮帮肉。 “?”北司眨眨眼,表情有些微空白。 直到住进附近的酒店,刚上任十八年的酆都大帝还在思考怎么给劳模小崔判官腾出一个无需工作的假期。 洗完澡穿着浴袍出来的崔殷瞥见垂着头似乎还在深思的小帝君,随口道,“我爹就是那种不靠谱的性子,我早就习惯了。” “嗯?”北司缓缓抬起头,双眼迷蒙,面色酡红。 崔殷的目光准确捕捉到北司手里握着的蓝白易拉罐。 ——某奶啤饮品,酒精含量不足05。 崔殷在楼下自主贩卖机顺便买来喝着玩儿的。 给北司买的罐装牛奶还端端正正摆在床头柜上,蓝白配色,正面印着只笑嘻嘻的黑白花奶牛。 “连奶啤都能喝醉,小帝君您的酒量是不是有点太差了?”崔殷失笑,准备从他手里把酒罐接过来。 因沐浴蒸腾得潮湿热烫的皮肤碰在玉石般温润硬质的腕骨,激起一片战栗。 “!”崔殷猛地抬起头,唇角蹭过棱角分明的下颌,撞进一双潋滟含情的桃花眸。 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大小的幼童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身材修颀,穿着松松垮垮黑缎睡衣的年轻男人。 正是酆都大帝的真身。 “小……”这种情况下再叫对方小帝君就太失礼了,可感觉到对方手臂缓缓缠上自己的腰,崔殷没有办法,只能又唤了一声,“帝君,您醒醒!” 双颊泛红的成人版北司醉得迷迷蒙蒙,只觉得面前开着一株香气四溢的曼陀罗,修长的花萼,美不胜收的瓣叶,处处都正和他心意,让他想揽在怀里细细把玩。 质料顺滑的绸缎睡衣蹭开了两颗扣子,裸出深凹的锁骨和线条流畅分明的胸腹。 崔殷仿佛被一大块上好的羊脂玉团团困住,泼墨似的长发散落在她的肩头胸口,触感冰冷又顺滑。冷白结实的手臂紧紧圈着她的腰,因酒精烧起热度的脸颊还在她的脖颈不停磨蹭。 活像只蹭着人撒娇的大型猫科动物。 “北司!”活了一千来年,还是第一次被除父亲外的男人抱住的崔殷出离了羞愤,攥紧拳头准备付诸武力。 微烫的气息缓慢地打在她的侧颈,带出沉沉的呼吸声。 “?!”崔殷不可置信地转头瞪着脑袋搭在她肩头的男人。 一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近在眼前。顾盼生情的桃花眼此时正闲适闭着,长长的睫羽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浅色薄唇无意识吻在她湿漉漉披散着的头发上。 显然已经睡得很熟了。 憋了一腔怒气正想发泄的崔殷:“……” 第5章 判官深夜放毒是否不务正业 翌日早十点。 电话铃声在安静的室内中响起。 “崔小姐,刘威强先生在楼下等您。”前台甜美的嗓音唤回了崔殷初醒时迷蒙的意识。 连带着唤醒了昨晚的记忆—— 北司因醉酒恢复成人形态,对她搂搂抱抱个没完。然而就在她准备以下犯上朝对方俊脸上狠揍一拳的时候,沾酒就醉的酆都大帝他睡!着!了! 不仅睡着了,还“噗”地一下就变回了幼儿身。 崔殷硬了的拳头捏紧半天,到底也没忍心对四五岁可可爱爱的萌正太下手。 结果就是罪魁祸首酣然入梦,被晾在一边的崔殷却直到天边微亮才勉强睡着。 “小崔判官?”北司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声音稚软,带着浓浓的睡意,“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崔殷:“呵。” 不仅耍酒疯,还酒后断片,酆都大帝你行的! 酒店大厅里除了来送手机的刘威强,还站着有个鬼差亡妻的陈浩。 “陈先生早上和我联系,说想见大师你一面,”刘威强恭恭敬敬交上一部最新款的万元手机,压低了声音,“昨天直播陈先生一个人就刷了五万多的礼物,也算是诚心供奉大师了。” “女先生下次直播需要人帮忙拍摄吗?”陈浩笑着递过包括笔记本、摄像机、收音话筒在内的一整套直播设备,“我拿过一些业余摄影奖项,可以为女先生出一份力。” 崔殷本来准备拒绝,她可以随时召鬼差来扛摄像头,并不缺一个摄像师。但转念想到对方是职工家属,提高职工家属福利待遇也算建设和谐地府的一部分,便点头同意了。 用北司的阳间身份证办了手机卡——恕崔殷无法理解小帝君睡觉都要带身份证的行为,又在全网最大的直播平台注册了一个直播间,崔殷开始盘算直播的事情。 智能科技日益普及的当下,地府大半公务其实都由ai代劳了,只有一些ai无法做出准确判决的案子,才会移审到判官和十殿阎王手里。 这类案子也不是每天都有的。 毕竟几千年过去,人类的死法也不至于总是那么推陈出新,独具创意。 于是,顺着刘威强主页置顶的“判官直播间房号”爬过来关注的观众们,晚上九点收到开播提醒,刚点进直播间就看见—— 红彤彤、热腾腾的火锅。 【???这不是灵异直播间吗?!是我穿越了吗?】 【连主播都是那个主播,但为什么她在深夜放毒?!】 崔殷抬眼看了看弹幕,“看直播间标题。” “火锅局,有冤想伸的可弹幕报名或私戳主播。” 【什么火锅局是你吃火锅我们看着?】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死两隔,而是你在屏幕那头,我在屏幕这头!】 哪怕是直播见鬼,笃信了几十年的常识也不是那么好推翻的,大部分观众依旧坚信昨晚所见的一切都是科技效果。 一群插科打诨的弹幕中间夹杂着一句稍显突兀的白字。 【我想查清妹妹的死亡真相。】 崔殷正埋头涮鸭肠,头顶却好像长了眼睛似的,精准地从密密麻麻的弹幕里挑出了这一句,“查妹妹死亡真相的那位直播后私戳我。” 这次开直播就是为了发动群众的力量收集素材,眼看弹幕已经往“女神嫁我”、“萌正太给妈妈抱抱”的方向发展,崔殷果断关了直播。 周六下午,s市。 奶茶店里,宋远死死攥着衣角。两天前,他一时冲动发完弹幕就后悔了——他怎么会迷信到相信什么判官断案,明明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本想混在弹幕堆里装作一切都未发生,可主播却精准地翻牌了他的发言。 到底是对妹妹死亡真相的渴求战胜了其他一切念头,让宋远鼓足勇气给主播发了私聊信息。 “小晓被定为自杀,可她一向开朗又善良,还想让我陪她去游乐园过生日……”讲述事情原委时,宋远声音有些发抖,“爸妈不喜欢妹妹,哪怕她的死有蹊跷,他们也不想管……” “她连十四岁的生日都没过成啊……” 即将高考的宋远眼眶发红,抬头望向崔殷,“求您帮我找到真相,我不相信小晓会自杀!” 崔殷之前已经征得宋远同意开了直播,少年的发颤的嗓音透过收音良好的话筒传进直播间,即便没看到他的表情,观众们也深受感染。 【哥哥一定很在乎妹妹吧?对比起来,我只能说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当父母的。】 【我一个远房表叔也是自杀,家里人直到现在还坚信是有人害了他……】 【不管真假,希望主播能给哥哥一个让他安心的答复吧。】 【好难过啊,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在痛苦。】 崔殷指尖规律地敲着桌面,“你妹妹宋晓死前有什么反常行为吗?” 宋远表情是无措的茫然,“我没怎么注意,”沉默片刻,他咬住唇,“高三之后我忙于学习,和小晓的交流也少了很多……我明知道爸妈对她不好,却总劝她忍一忍,等我们都上了大学就好了……” 泪水忍不住涌出眼眶,宋远用力擦了一把眼睛,“小晓最好的朋友说她那段时间一直很开心,她也不相信小晓会做傻事!” 宋晓最好的朋友是她的同桌,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 小姑娘和宋远也很熟识,看见他带着人过来时并不吃惊,反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崔殷,“远哥,这就是你说的侦探?长得真的好漂亮啊!” 收拾好情绪的宋远有些尴尬地望向崔殷——为了不被当成疯子,他之前和小姑娘说的是找了个侦探调查宋晓的死因。 不知者不罪,崔殷不和他计较。 “我之前和远哥也说过,小晓……前一直挺开心的,”提到最好的朋友,小姑娘情绪低落,“叔叔阿姨不怎么喜欢她,她之前也常常和我抱怨这些。但那个学期,她一直和我说她很高兴。” 崔殷微微皱眉,“她没有和你说原因吗?” 小姑娘摇摇头,“我问过,但她说等事情彻底成了之后才能告诉我。应该是有男生在追她,那段时间她书桌里总有别人送的零食。” 宋远也跟着补充,“其他人也说见过小晓和不认识的男生说笑。” “你怀疑是那个男生?” “他不是小晓的同学,”宋远轻叹一声,“我请人根据描述画了一张肖像,把附近几个学校的中学都问过了,也没人知道他是谁。”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满是折痕的素描纸,上面是个五官平常,身材偏瘦的男生。 告别小姑娘,宋远也要去补习班,崔殷便要走了那张素描纸,带着北司和沈浩去了宋晓“自杀”的地方。 ——距离宋家所住小区以及宋晓的中学都很远的一处烂尾楼。 第6章 判官查岗,城隍很慌 【很奇怪吧,就算要自杀,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到郊区烂尾楼自杀?】 崔殷的直播观众如今稳定在八千上下,人数不算特别多,弹幕交流却非常频繁。 留到现在的观众不是真的相信鬼神之说就是把直播当成了写实电影,总之代入感都很强,讨论时也格外真情实感。 宋晓死于动脉破裂导致的失血过多。 死时身边放着一封遗书,根据字迹鉴定,的确是她本人所写——这也是她被判断为自杀的重要凭据。 半年过去,鲜红的血液已经淡成一片浅黑的影子,曾经拉起的警戒条满是灰尘的堆在角落里。 “有很淡的鬼气,”北司伸手摸了一下地面,蹭了满手的尘灰,“应该不是宋晓的。” 崔殷下意识掏出纸巾给北司擦手,擦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可恶!完全没办法把成人版和幼儿版当成一个人看待! “怎么了?”偏偏让人无法拒绝的幼年版还要歪着头,睁着剔透的眼睛一脸无辜。 “把城隍叫出来问问吧,”崔殷顾左右而言他,“他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地的城隍是个鹤发童颜的小老头,踩着一朵灰扑扑的云彩从远处飘过来,看见崔殷和北司后满脸写着“顶头上司来查岗我好慌怎么办急”。 “不知两位大人唤来小老儿有何指教?”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小老头躬着身子,语气恭敬地近乎谄媚。 即便地府早已实现了体制和文化双重改革,但像城隍这样说话半文不文的基层职员还是不少。 崔殷一边决心回地府后哪怕扯秃仵官王的胡子也要推广白话,一边指着地上的血迹问,“半年前宋晓在此死亡,你见过她的游魂吗?” 城隍皱眉从胡子里掏出部超大屏的冥机,伸直了胳膊把冥机拿得离眼睛远远的,“请容小老儿细细查看一番,小老儿眼花。” 弹幕已经被“哈哈哈”占满了。 【仿佛看见我那七十岁带着老花镜不会用手机的爷爷……】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爷爷!】 【地府也要革新科技吗?那个是手机吧?绝对是手机吧!】 【笑死,哪怕城隍也逃不脱老花的命运吗?】 在心里把提高基层职员素质的重要性往上提了又提,崔殷终于听见城隍的声音,“女宋晓,死后魂魄被接至李家。” 【什么意思?接至李家?】 【不会是冥婚吧?!】老灵异游戏玩家的冥婚dna狠狠动了。 崔殷看着向城隍,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却煞得对方一后背冷汗,急声辩解,“大人明鉴!小老儿丝毫不敢隐瞒,宋晓死后由李家代为抚养,这都是白纸黑字签过合同的,您看,”他调出一张电子合同,“宋晓本人及其阳间监护人的签名,李家人的签名,白纸黑字,全部走的合法手续!” “地府规定不得盲婚哑嫁、强迫妇女,小老儿是万万不敢知法犯法的!” 【所以李家人,啊不,李家鬼是在做好事?】 【仔细想想,要是去世的小孩子在地府有人抚养,的确是件大好事啊!】 “此地的鬼气属于厉鬼,”北司忽然开口,“只怕手上已有数条人命了。” 阳寿未尽的鬼无法入地府,只能在人间徘徊。当这些鬼沾染上人命,就会化为厉鬼。 厉鬼一入地府就是两百年无间地狱套餐打底,上不封顶。 有些穷凶极恶的厉鬼为避免牢底坐穿的命运,就于阳间大肆屠杀,待鬼差来勾时打杀对方抢回名牒,就此为祸人间。 近些年地府采取电子办公,鬼差拘人时拿的名牒里刻进追踪芯片,即便遗失也能精准定位,这种事件才少了起来。 但改制之前逃窜的厉鬼至今也没能全部拘拿归案,这就被崔殷碰见了一家子。 “厉鬼?怎会!我见那老妇人一身清正,和蔼可亲,这才批准了这次收养……”城隍惊呼一声,手抖得掐掉了好几根胡子。 将普通鬼魂交给厉鬼,这可是能直接把他扔进无间地狱的大错! 【……我好懵,怎么又变成厉鬼了?】 【所以李家鬼收养妹妹是有所图谋?】 【主播快救救妹妹啊!哥哥还等着妹妹的消息呢!】 崔殷叹了一声,她一个文职的判官,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能碰见这些需要打打杀杀的工作。 认命地掏出勾魂笔往天空一扔,长七寸七分的毛笔竟凭空而立,七虎三雀兼毫的尖端蘸着一点朱红定在半空,似能戳破阴阳乾坤。 崔殷右手掐了个指诀,勾魂笔便无风自动,于空中一笔一划勾出张地图。 起始点是几人所在的烂尾楼,终点画了个红红的叉。 下方还温馨注明小字,“总路程53公里,打车耗时7分钟。” 【?某德?】 【这么与时俱进的吗!我以为会看到御剑之类的哎?为什么要打车啊!】 “还没考驾照,只能打车。”坐上出租车后,崔殷漫不经心和弹幕聊天,“御剑?城市内不是有低空管制吗?我不做违法乱纪的事。” 【判官本判说自己不违法乱纪,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好像又没那么怪。】 【遵纪守法的判官爱了爱了。】 郊区道路通畅,转瞬目的地就到了。 是座荒了不知多少年的破烂院子,铁门朽得栽歪在一边,院子里荒草丛生,掩映着一栋二层灰砖小楼。 混凝土浇筑的楼体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窗户全都碎了,空洞洞黑黢黢的,藏着浓重的恶意。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就觉得心里发毛……】 【不就是间破房子吗,自己吓自己也有个度吧?】 【不是,你们看不见吗?屋子外面罩着那么浓的黑气!】 【主播找的水军吧?青天白日的哪有黑气?】 直播间观众们再次各执一词争辩不休,崔殷稍稍瞥了一眼,倒是有些惊异。 这座房子在她眼里的确黑气冲天——十几只厉鬼的厉气汇聚一处,其中甚至有杀人过十数的大凶之鬼,那黑气浓得都要发红了。 只是隐隐感觉到房子诡异还正常,想清晰看到黑气就需要开灵窍或是开天眼了。这类人一般刚出生就会被道协或几大隐世家族收入门下,没想到她的直播间还能捡到一个野生的。 崔殷稍微上了心,从后台翻到了对方的id,“我爱吃甜桃”。 “大人,”城隍苦着脸,“小老儿这老胳膊老腿,只怕作战时会为大人徒增麻烦啊!” 【倒也是,这一队人马,老弱病残幼占了三个。】 “你就等在这儿,”崔殷勾魂笔凌空画了个朱红的圈,“之后再说如何治你的罪。” 城隍蔫得仿佛爽打过的老茄子,悻悻应了声是。 崔殷又看向一路尽职尽责做个可移动摄像头的沈浩,“你也和城隍一起等在这儿吧。” 接过摄像机,崔殷带着北司一步步走进了仿佛张着黑暗巨口的院子。 第7章 李家厉鬼 刚迈进朽烂的铁门,一道夹杂着阴风的利刃就直刺崔殷的面门。 “你也是,我那个老爹也是,怎么都喜欢摧残我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呢?”崔殷信步躲过,摇了摇头。 昏暗的小楼里传来嘶哑的老妇声,“勿管闲事,否则……” 一只脚踏在小楼门口的三层台阶上,汹涌的黑气忽然浪潮一般扑向崔殷,似乎要将她完全吞噬。“否则,死!” 崔殷轻嗤一声,一直笑眯眯的神色也冷淡下来,表情不喜不怒,却让人心生寒意,“山中无老虎,癞蛤蟆也敢当大王了。” 北司仰头看她,提醒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她可不配叫猴子。”崔殷手中生死簿散开盈盈金光,转瞬间光亮升腾,漆黑污腐的厉气摧枯拉朽般消融。 二楼深处隐隐传来一声惨叫。 显然不过一个照面,崔殷就让对方吃了大亏。 “你,你是何人?!” 勾魂笔在空中划出一个“拆”字,崔殷慢悠悠地回应,“看不出来吗?左手书,右手笔,你说我是谁?” 老妇的声音里是深深的恐惧,“勾魂笔!你是判官?!” “答对了,可惜没有奖励。”恶趣味地在拆字外画了个红圈,又在圈内画了个叉,崔殷轻叱一声,“去!” 那个怎么看怎么像拆迁大队的朱红“拆”字便电掣流星般盖在小楼的外墙上。 一声动天震地的爆炸声轰然响起。 在滚滚升起的烟尘中,二层小楼彻底塌成废墟,连一面完整的墙都没留下。 十几道躲藏在小楼各处的黑色鬼影也显于人前。 崔殷随手一挥,烟尘尽散,午后刺目的阳光投射下来,落在厉鬼们的身上,发出铁锅煎肉的滋滋声。 “啊啊啊!”厉鬼们被阳光直射发出的痛苦惨叫回荡在院子里,宛如一百只肉猪被杀前同时在凄厉哀嚎。 崔殷顺手把北司捞进怀里,胳膊环着单手捂住他的耳朵,另一只手握着勾魂笔,龙飞凤舞写了个“噤”字。 瞬间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友情建议带耳机的同学音量调到最大。】 【多谢你的建议,已经聋了……】 【我的妈这嗓门聋子听了都得跳起来!】 唯一在阳光下能艰难维持人形的李老妇几乎要咬碎一口黄牙,浓黑的厉气在她身上不断翻滚,勉强填补上鬼体被灼烧出的疮洞脓坑,苍老的脸上惊惧和气怒糅杂出一个狰狞的表情。 偏偏因“噤”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崔殷微笑,食指戳了戳北司肉弹弹的脸蛋,“你看这不就是癞蛤蟆吗?” “瘌蛤蟆罪不至此。”北司一本正经地回。 “!!!”李老妇气得几要吐血。 【说得对,癞蛤蟆罪不至此。】 【一时分不清是天然还是天然黑。】 “放开我妈!”一声怒吼忽然在院外传来。 崔殷错眼看去,瞳孔微微一缩。 正是宋远给她那张素描纸上画着的男生,手里拽着两根绳子,每根绳子都拴在一个女生的脖子上。 李老妇的儿子李壮,半年前死去的宋晓,宋晓最好的朋友。 两鬼一人,全都在这儿了。 “宋晓现在全听我的,”李壮色厉内荏,厉声喝道,“你若不放了我妈,我就让她杀了这个女人成为厉鬼!” 无故被抓来的马尾辫小姑娘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泪水淌了满脸。 而双目空洞的宋晓尖利的指甲就抵在对方颈部动脉上,小姑娘纤细的脖颈已经渗出鲜红的血珠。 【!!!】 【什么情况?那只鬼怎么不在里面?】 【而且他不怕太阳!】 【听他的意思,妹妹杀人就会变成厉鬼了?!】 【主播一定不要让他得逞啊!】 “你们鬼差一旦逼鬼成为厉鬼,那是要下无间地狱的大罪吧?说不定还要直接五雷轰顶魂飞魄散?”李壮冷笑一声,操纵着宋晓的指甲更深地抵进动脉,汩汩的血流顺着宋晓白皙的手指淌下。 “我现在数三个数,如果判官大人不肯放了我妈,”李壮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那判官大人您头上那顶乌纱帽可就要掂量掂量了,说不定我们还能在无间地狱做个狱友?” “啧,这么一看,判官倒也是个美人呢!说不定在狱里我也能尝尝滋味,倒也不算亏,判官大人您说呢?”奸邪的视线在崔殷身上上下打量,粘腻的舌头舔着嘴角,令人作呕。 【硬了!拳头硬了!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人!】 【竟然还敢垂涎主播,去死吧去死吧!】 【啊啊啊!怎么办啊,主播不要轻举妄动啊!】 【好想他死!但是妹妹还得救……好气啊!】 崔殷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的确,按照地府律法,一切行动都要以保障人质的人身安全为主。” “那你还不放……”李壮正要露出一个奸谋得逞的反派笑容,话说到一半却只感觉身体一轻。 视线里是自己散发着滚滚黑气倒下的无头身体。 “但只要绑匪死了,人质不就安全了吗?” 崔殷后续的话轻飘飘传进他的耳朵,只剩一颗头的厉鬼双目圆瞪,嘴角还挂着半个恶心而滑稽的笑。 无头尸体栽倒在地,一块血色玉佩从脖领滚落出来。 正是李壮能够光天化日之下行走的依仗——用十八条活生生人命堆出的“走阳符”。 “呜!”李老妇忽然发出一声凄厉如野兽般的嚎叫,“我的壮宝!!!” “急什么,马上就让你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崔殷瞥了“痛失爱子”的李老妇一眼,“否则,你的心肝子眼珠子死了,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岂不是很痛苦?” 生死簿无风自翻,崔殷语气寡淡,“也难怪你这么宝贝他,毕竟是你烧香拜佛求了二十几年才得来的儿子,你说是不是?” “生了六个闺女才得来的这么一个儿子,当然要往死里娇惯,哪怕他五岁偷邻居家钱;八岁把大姐推下楼;十四岁失手杀了村里的寡妇……你也要嚎着在邻居家门口撒泼,让全是赔钱货的女儿闭嘴,替他把寡妇的尸体扔进深山喂狼……你说是不是?” “可怜儿子十六就死了,当然更要加倍的娇惯,他想要仆人就给他抓来,他想要女人就随他挑选,他想在太阳光下行走就杀活人给他做‘走阳符’……你说是不是?” “既然你这么爱他,何不陪他一起魂飞魄散呢?” 第8章 如斯父母 勾魂笔一个硕大的“灭”字印在李老妇的鬼身上。 “我的壮宝!我的儿啊!!!”李老妇撕心裂肺地哭嚎着,被“灭”字印撕碎成一团漆黑的厉气。 【啊啊啊我要窒息了!这根本不是爱儿子!这就是包庇犯罪!】 【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们了!】 【就是!蛇鼠一窝!儿子老娘没一个好的!】 【解气!主播杀得好!】 厉鬼死时只会化作黑气,没有淋漓的血肉,观众们的怒气又都达到顶点,对这种“杀鬼”行为竟然接受良好。 “厉鬼一旦剿灭就是魂飞魄散,再无转世投胎的可能。”崔殷凑近悬浮在空中的摄像头,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如果有鬼魂朋友在看我的直播,请注意一定不要犯杀戒哦!已经犯了杀戒的,也请及时自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哦!” 【美颜暴击!】 【真·核善!】 【妈妈我以后一定做个好人,坚决不做坏事了!】 “乖。”崔殷弯着惑魅众生的狐狸眼,浓密纤长的睫羽勾出一个美不胜收的弧度。 【awsl!希望死的时候是判官老婆来勾我的魂!】 【前面的你在想p吃!】 崔殷吩咐城隍守着恢复神智的宋晓和她的朋友,自己走到剩下的十二只厉鬼面前。 “自己交代身世来历,以及为何会成为厉鬼吧。” 被太阳晒得命去了一半,十二只厉鬼神情萎靡地讲述了各自的故事。 其中三个是死前就和刘壮偷鸡摸狗胡吃海塞的。当年刘壮提议放火烧山打猎,四个人趁着夜色点了把火,反被活活烧死在火场里。 至于李老妇,她是上山找儿子一脚踏空摔死的。 还有两个也是那场大火的受害人,打不过四个变成鬼也嚣张跋扈的混混,被迫跟着他们作恶。最初还只是些小打小闹,渐渐胆子就大起来了。 剩下七个都是这群厉鬼从各处搜集来的“奴仆”和“妻妾”,三男四女,为了活命,只能给厉鬼卖命,苟活到现在,没一个手上干净。 “我是李壮的妾,”其中杀孽最轻的年轻女人轻声开口,“李老妇嫌我不是处女,不能做李壮过门的正妻。” “去年李壮嚷着要媳妇儿,李老妇最看重明媒正娶四个字,为了让媳妇儿冠上李家的姓,特意在城隍那儿求了张抚养的合同,准备从小养着。又请鬼先生算过八字,选了个十二岁的姑娘。那家姑娘的爹妈却不想给女儿配冥婚,哪怕穷得快流落街头,也没答应李老妇的要求。” “刚巧宋晓的爹妈听见李老妇要买媳妇儿,追着赶着来推荐他们家的女儿——黄花大闺女,学习好,长得好,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和李壮八字更配。只是要价贵,比李老妇给的价格高了五成。” “李壮见宋晓长得好就惦记上了,吵着非宋晓不娶。李老妇惯爱儿子,当然没有不应的。” “这事儿也就这么成了。” 【真的,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死了!】 【大清早亡了,还搞什么明媒正娶,三妻四妾!哕!】 【这种连女儿都能卖的不配为人父母!】 【摊上这样的父母是倒了多大的霉!】 “……”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的宋晓苦笑一声,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我知道爸妈不喜欢我,我妈说为了生我,她难产险些丧命,家里还交了一大笔超生费,一度经济拮据……”她有些痴愣地念叨着,“我一直觉得,爸妈不喜欢我也是应该的,我没有哥哥那么优秀,还给他们添了很多麻烦……” “初一的时候我帮一位老奶奶送东西回家,老奶奶对我很好的,给我吃好吃的,还总是笑呵呵的……她说她只有一个老来子,丈夫去世了,儿子又总在外面和朋友吃喝玩乐,她一个人很孤单,一直想要一个女儿陪伴……” “老奶奶想认我做干女儿,我以为我会有以一个爱我的妈妈了……可当我签完那张合同后,”宋晓双手捂住脸,泣不成声,“我就死了……” “我是不是,就不该活着?是不是,我活着就是一种错?” 直播间一时静默。 良久才有一条弹幕刷过,“小晓,哥哥对不起你。” 是不安心所以一直看着直播的宋远。 “你的死亡被判定为自杀,但你哥哥一直想找到你死亡的真相,一直没有放弃。”崔殷单手搭在宋晓的肩膀,“你的朋友也在为你伤心难过,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关心你。” “别放弃自己。” 宋晓茫然地看着她。 “你哥哥的电话。”崔殷掏出不停震动的手机递给她。 “对不起,小晓,对不起……”电话另一头,宋远也已经泪流满面。 “黑白无常。”崔殷唤了一声,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倏忽间便出现在她身后。 白无常高高瘦瘦,脸上笑嘻嘻地,见面就给崔殷做了个揖,“小崔判官,叫我们两人过来——”等看见眼前十二只厉鬼,嚯了一声,“看来这次是个大案子啊。” 崔殷点点地上还在缓缓消散的两团黑气,“两名主犯拒捕,已经被我就地处死了。” “您记得写报告。”身高稍矮,一脸严肃的黑无常经过崔殷身边时,好心提醒了一句。 “……”崔殷的脸顿时就垮了。 杀鬼一时爽,报告火葬场。 “地府公务人员有权就地处决拒捕罪犯,但事后必须就事故原因、处理是否得当、是否涉及执法过度等做出总结报告。”——地府公务人员执法守则第三章第七条。 甚至这执法守则当年还是崔殷主持拟定的。 悔不当初! 一审判决十二只厉鬼各自的处罚,崔殷无精打采地和匆匆赶来的宋远告别。 “我已经消除了宋晓的朋友关于这次事件的记忆,你记得把她送回去。”崔殷指了指靠墙睡着的马尾辫小姑娘。 “好,”宋远一口应下,接着又犹豫了一会儿,“大师……我妹妹她……” 崔殷食指摸着下巴思考,“她还挺适合做鬼差的,我给她批个手续,让她先在阳间跟着城隍锻炼锻炼吧。” “那我以后还能见小晓吗?” “人鬼殊途,不如不见。”崔殷摇摇头,“不过每年忌日和中元节你多给她烧些香火祭品,说不定就能在梦里遇见了呢。” 【真的可以吗?】 【我为什么一次都没梦见过爷爷啊?】 【要烧什么香火祭品,才能再见他们一面?】 总结报告沉甸甸地压在肩上,崔殷整个人颓得可以,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不是所有鬼都在鬼界堡常住的,有可能你们想见的人已经投胎去了。当然,也有可能你们想见的人正在赶ddl、连夜加班、疯狂996、手头有一百篇报告要写……腾不出时间见你们。” 【……】 【感受到了主播对总结报告的怨念。】 【原来地府也要加班吗?】 “地府不仅加班,有些可怜人还全年无休。”崔殷冷笑一声,“当然,也有人搂着老婆去南海度假!” 【噫!有杀气!】 【主播眼里已经凶光毕露了喂!】 一直沉默的北司忽然扯了扯崔殷的衣角,示意她低下头。 “你处决的全过程我都看在眼里,我可以替你写报告。”小帝君肉乎乎的小手附在崔殷耳边。 崔殷的总结报告本来就是要交给顶头上司酆都大帝,如今酆都大帝本帝正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他可以替写报告。 “写完之后直接盖印?”崔殷想到那个画面就忍不住笑出声。 北司点点头,表情严肃,“你这次行动是合规的,我可以作证。” ——于是直到崔殷陷入美美的梦乡时,北司还在挥舞着短短的小胳膊笔耕不辍。 第9章 昏迷不醒的儿子 “崔大师,这就是犬子了。”面色憔悴的中年男人为崔殷指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儿子,重重叹了口气。 “他这是被困进自己的噩梦了。” “那……”中年男人双眼一亮,“崔大师可有解决的办法?” 崔殷点点头,“这个不难,只是想唤醒他,还需先找出让他陷进梦境的人,或者妖。”目光在床边一丝墨色的猫毛上停留片刻,崔殷转头露出一个微笑,“不如翟先生先讲一下您儿子是什么时候开始陷入沉睡的?” 自宋家一事过去已经三天了。 这几天崔殷一直忙着搬家,几乎要从灵异主播变身成为日常主播,每次直播不是在家具城挑家具,就是带着北司到处吃喝玩乐,不是度假胜似度假,把直播间的一众观众看得羡慕不已。 至于钱是从哪里来的—— 那当然是向黑白无常这两个乖巧听又懂事的好下属借的。 领导有难,做下属的自然应当表示一下嘛。更何况崔殷还承诺回了地府后给他们两个每人发个大红包。 于是在这三天里,腰包重新鼓鼓的崔殷极有效率地买了新房,搬了新家,甚至还买了辆新车雇了个司机。 这次这位翟姓富商是经由沈浩介绍的。 翟先生的儿子两个月前无故陷入昏迷,做了各种医学检查也找不出原因,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求助玄学。 刚巧沈浩和翟先生有商业上的合作,私下偶尔也一起打打高尔夫,听说这件事后就将崔殷推荐给了对方。 “沈兄弟说崔大师您实力卓绝,”翟先生又叹了一声,“不瞒您说,我最初是不信这些的。可沈兄弟给我看了您在s市的直播录像,我一个不迷信的人都信您了。” 崔殷之前在s市市郊搞出的动静不小,又是全程直播,在网上也算掀起了不小的浪花。 但不到两个小时,那些疯狂流传的录屏视频就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官方机构特事局出手了。 为此,崔殷还差点被特事局的副局长请去喝茶,“小崔判官,目前我们还不能完全向公众坦露地府的存在,请!您!谅!解!”头发都要愁秃的副局长苦口婆心,“我们允许甚至欢迎您在网络上慢慢透露地府的存在,以直播作为初始手段也再好不过,但请您一定注意尺度,不管杀人还是杀鬼目前都不应该直播出去!” 看着视频通话里副局长日益稀疏的毛发,崔殷难得升起了几分良心——当然更重要的是,崔殷早就想把副局长挖到地府打工了,为防止对方死前对地府感官太恶劣,崔殷决定现在先顺着对方的意思来。 结果就是崔殷和副局长约法三章,“直播间不再出现r18内容;暂时不能完全揭露地府存在;不能违背阳间律法。” “临城他那天早上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吃过早饭说困了想睡一会儿,谁知道一觉睡到现在,一直都没醒过。” “您儿子有什么特殊癖好吗?比如虐待动物,尤其是虐猫之类的?”崔殷托着下巴发问。 翟先生连连摇头,“当然没有!临城他虽然爱玩儿,但该懂的规矩一个都不少!绝对做不出那种事情!” “那他的朋友呢?据您了解他们有这样的倾向吗?” 翟先生这次的回答有些犹疑,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临城玩儿的最好的那几个朋友我调查过,都是好孩子。” “您怀疑是猫妖报复?”见崔殷的问题一直在猫身上打转,翟先生不由问道。 “眼见为实。”崔殷说着,提起勾魂笔在翟先生额头正中写了一个“开”字,“天眼已开,请看吧。” 豪华的单人病房里,到处都漂浮着细小的猫毛,地上墙上甚至天花板上印着血红的梅花印,所有猫脚印的朝向最终都是躺在病床上的翟临城。 乍一眼看去,他仿佛躺在一张血床上,被淋漓的血被覆盖着。 “!!!”翟先生吓得脸色发白,生生了倒退两步,抖着嗓音问,“崔大师,这是……” 崔殷挥笔抹去他额间的“开”字,“冤魂索命之法,一旦在噩梦中死亡超过九次,血脚印踏遍全身,他便彻底醒不过来了。” “求崔大师救救我儿子!”翟先生望着几乎被血色完全覆盖的儿子,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我只有这一个孩子……哪怕用我的命换他,求您了!” 【到底是不是虐猫啊?不是我说,好多家长都太溺爱孩子了,谁知道是不是帮着孩子隐瞒?】 【有些虐猫的人看起来也不像变态,结果手段一个比一个残忍!】 【说不定爸爸也是被儿子的表象骗了呢?】 【就是,看他家装潢估计很有钱吧,有钱人就没一个好的!】 【前面的有点偏激了吧?很多有钱人也努力回馈社会来着。】 【天真不天真啊!就是没有一个好人,我话放在这儿了,这儿子肯定虐猫!】 【虐猫不得好死!】 “您儿子昏迷的前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崔殷避开翟先生的重礼,伸手示意他坐在一旁沙发上说话。 翟先生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情绪,“那天下午三点临城才从家里出去,先是和几个朋友在网吧打了三个小时游戏,接着去了常去的酒吧喝酒,凌晨两点的时候找了个代驾把他送到酒店。” 说到这里,翟先生又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临城交了个女朋友,我不同意他们的关系,他就总是背着我和对方往来。” “那几个朋友、代驾和女朋友您都调查过了?” “刚出事的时候我就派人查过了,临城那几个朋友从小就认识;代驾是临城在软件上下单的,忠厚老实;至于临城的女朋友……不瞒您说,我的确不满意,心思太重,不是临城驾驭得了的……” 翟先生正说着,一个手里提着花篮长相清秀的年轻女人推开了病房门。 “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周末吧?”翟先生对她神色冷淡,转头向崔殷介绍时也十分敷衍,“这是临城的女朋友,小柔。” “我让朋友帮我代了一天班,”小柔温温和和的,“翟叔叔不是说请了大师吗,我想来看看,要是能亲眼看着临城醒过来就太好了。” 【dna狂动,我觉得这个女朋友不怀好意!】 【怎么说呢,这个语气就让我想起了绿茶白莲花前闺蜜。】 崔殷瞥了一眼对方手里提着的花篮,“这花是从哪儿来的?” “我在花店工作,所以每次来看临城时都会带些花来,希望他闻到花香心情也能好些。”小柔浅浅地笑。 翟先生要更敏锐一些,当即发问,“崔大师,花有什么问题吗?” “花里有猫尸。”崔殷缓缓开口。 在她的眼中,那篮子里装的并不是娇艳美丽的花朵,而是一只被碾死的黑猫。 顺着竹编的缝隙,粘稠的血液还在滴滴答答地往地上砸。 第10章 疑云骤起 崔殷的话仿佛一道惊雷,劈得翟先生和小柔都愣住了。 “怎么会……这花篮是我一支一支亲手插好的,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小柔用力摇头,脸色微微发白。 翟先生黑着脸瞪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小柔,接着转向崔殷,语气诚恳,“崔大师,我只信您,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崔殷从小柔手里接过花篮,端详着编织精细的花篮。 站在她身旁的北司仰着头也想看,可惜个子太矮,哪怕暗中踮起脚尖也只能看见半个竹编的篮底。 对自己的身高有了清晰认知的酆都大帝沉默片刻,扯了扯崔殷的衣角,声音稚软,“我也想看。” “是开了灵智的黑猫,还没修成妖,”崔殷蹲下身子给他看了看篮子里的死猫,“小帝君怎么觉得?” “怨气深重。”北司白嫩的指尖点在篮子里漆黑一团已成实质的怨气上,戳进去一个小小的坑。 【主播到底在说什么啊!怎么看那都是花啊?】 【什么死猫?什么怨气,我们看的是一个直播吗?】 【求主播让我们也看一眼!】 “本直播间积极健康阳光向上,绝不播出任何r18内容。”勾魂笔隔空在花篮上画了个“现”字,崔殷拒绝地一本正经。 直播间观众只能看见一片黑乎乎红彤彤的马赛克,病房里的翟先生和小柔却直白地目睹了篮子里黑猫凄惨的死状。 ——被车辆碾过,白森森的骨茬刺出皮毛,黑色的毛发被鲜血打湿,混着泥土打成黏糊糊的绺,整只猫呈现出诡异的扁平形态。 “呕……”猝不及防看见这一幕的小柔捂着嘴干呕,脸色白了个彻底。 朱红硕大的“封”字在猫尸上盖了个印,崔殷随手把花篮扔在柜子顶上,“这就是冤魂索命法的完阵——冤魂肉尸。翟先生,您儿子身上的阵法只差这件完阵物就成了。” 翟先生的眼球都泛着红血丝,声音发狠,“小柔,是你做的吗?!” “我没有,不是我……”小柔拼了命地摇头,一张清秀的脸此时白得发青,“我怎么会害临城呢?!” “你当然想害他!临城掏心掏肺地对你,可你呢!你敢说对临城问心无愧吗!”翟先生压低嗓音吼道,“你觉得临城单纯好骗,从他那儿拿了多少钱?!你身边左一个男性朋友右一个哥哥弟弟,你把谁当傻子?!” “我知道翟叔叔不喜欢我,可您不能侮辱我的人品,更不能侮辱我对临城的爱!”泪水从发红的眼眶缓缓滚落,小柔哽咽开口,“临城的确给我买过礼物,我也不想要的,可临城说情侣之间不应该计较那么多……我的男性朋友临城也都认识,他知道我是真心只把他们当成朋友的……” 【……好一朵美丽的绿茶白莲花。】 【不会真是女朋友吧?】 【说不定女朋友也不知情呢?主播没说出来之前,她也不知道花篮里是什么啊。】 【她说不知道就不知道?那我还说我是你爹呢乖儿子!】 【要真是她,不会赶着请了大师的时候把死猫带进来吧?】 【白莲花去死啊!什么只把他们当朋友我的大刀蠢蠢欲动了啊!】 【女朋友干的,我赌十个币。】 【必不可能是女朋友,输了我倒立洗头。】 弹幕狂刷,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崔殷食指指节敲在桌面,清脆的回响却瞬间平息了病房中的对峙气焰,“既然花篮来自小柔工作的花店,那就过去看看吧。” 小柔工作的花店坐落在大学城附近的一条小巷里,透亮的落地玻璃窗里摆着色泽绚烂的各类花卉,一片盎然生机。 店里围着深红围裙面貌普通的女生正在修剪花束,听见门口的风铃响起时笑盈盈抬起头,“欢迎光……小柔?你不是去看男朋友了吗?” “薇薇,我带朋友过来看看花店。”小柔在路上已经平复了情绪,此时勉强扯出一个笑,“真对不起,打扰你了。” “不打扰不打扰,”名叫薇薇的女生连连摆手,“老板娘今天不在,你们随便看。” 翟先生和北司都留在车里,跟着小柔进入花店的只有崔殷。判官大人对花花草草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站在不大的花店中央四下扫视,看起来倒像是巡查的大老板。 “你男朋友怎么样了?”薇薇凑到小柔耳边,压低了声音问,“看你表情不太好,还是没醒过来?” “还是老样子,检查不出什么问题,就是一直不醒。” 薇薇叹了口气,“哎,他们之前还说你找了个帅气多金的男朋友是走大运,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呢。” 小柔苦笑一声,没再答话。 花店里除了花就是各式各样的提篮瓶罐,崔殷目光落在墙角一个有些年头的浅碟上,转头发问,“店里养过猫?” 顺着她的视线看见那个白瓷小碟子,薇薇啊了一声,“老板娘平时会喂大学城里跑出来的野猫,那个碟子是装猫粮用的。” “大学城里野猫可多了,附近好几家店都从那边‘绑架’小猫咪。老板娘天天喂猫,应该也是喜欢的,不知道为什么没在花店里养一只,可能是怕猫胡蹦乱跳糟蹋了花花草草?” “郁金香、水仙、百合之类的花猫都不能闻,”大约是刚才留下的阴影太重,提到猫时小柔还是脸色发白,“会中毒的。” “常来觅食的猫中有黑猫吗?全黑色。” “全黑的啊……我没怎么见过哎,来的一般都是花猫……对了,隔壁面馆老板好像养过一只黑猫!挺久之前的事情了,大概一年多以前吧,那只猫就跑丢了——小柔你都不知道吧,那时候你还没来花店呢。” 【???我傻了,此黑猫到底是不是彼黑猫啊?】 【……为什么越来越觉得不是女朋友了?她还知道哪些花对猫不好哎!】 【杀猪的最知道猪该怎么杀好么,她怕不是天天在家琢磨怎么虐猫吧!】 【完了我现在看谁都觉得是坏人!】 【主播案子到底能不能破啊?不是忽悠人的吧?】 【我估计接下来要去那个面馆了,话说主播还真舍得找群演。】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人不是群演?】 【绝无可能!】 弹幕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崔殷瞥了一眼,单手抖开生死簿。 “面馆养的就是早上那只黑猫。”她声音平淡,指尖却下意识地敲击着生死簿的封面。 生死簿能看生死命数,那只黑猫死于两个月前的夜里两点十二——按时间推算正是翟临城和朋友喝完酒,找了代驾去酒店的路上。 死因是车祸。 结合冤魂索命之法,看起来是黑猫有灵,故而前来报复害死自己的人类。 但……崔殷皱了皱眉,既然是代驾开车,哪怕黑猫要报复,索命的对象也该是代驾,为什么会找上翟临城? 第11章 猫的自白 “撞死猫?怎么可能?我开夜车向来小心,再说撞到东西我不可能感觉不到啊。”听着代驾的连声否认,翟先生神情难看。 半小时前,小柔留在花店和薇薇一起值班,翟先生和崔殷、北司三个人则回到病房,联系上了当时的代驾。可惜,毫无线索。 “翟先生不必急,”崔殷笑眯眯地劝慰,“既然已经找出冤魂的来历,想唤醒您儿子就很容易了。” “至于事情原委,说不定您的儿子能提供些新线索呢。” 翟先生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似的,“我如今只求临城能好好的醒过来……” 豹尾带着两个当值的鬼差把黑猫冤魂押过来时,崔殷正拿着把小刀削苹果皮。长且纤薄的苹果皮一圈一圈坠进垃圾桶里,黄白色的果肉晶莹多汁,清甜的苹果香气萦绕在病房里。 苹果来自病房里的果篮,小刀是刚刚在医院楼下超市买的。 给北司切了一瓣苹果,崔殷看向脖子上套着个锁链项圈牵在豹尾手里的黑猫。 毛皮光滑,碧瞳透亮,看不出半点冤魂的样子。 “小崔判官,嫌疑魂已经带来了。”主管陆上兽类亡灵的鬼官肤色黝黑,身形劲瘦,一条粗黑的尾巴在身后悠悠然甩来甩去。 “魂魄不含怨气,”小口啃着苹果瓣的北司皱着眉头,“怨气全部汇集在它的肉尸上。” 死后魂尸分离,魂魄轻而上浮,肉尸浊而下沉。怨气孕于魂魄,即便沾染上肉尸也只是残存少许。 像眼前的黑猫这种魂魄干干净净,肉尸却怨气冲天的,只可能出于人为。 “养尸。”崔殷低声念了一句,表情难得凝重。 地府鬼差拘魂,但从不处理肉尸。不少邪道便由此搞出了“养尸”的邪术,滋长肉尸中的怨气,以肉尸为阵心施展邪术,往往防不胜防。 自阳间推行火葬开始,这种歪门邪道已经少了很多,崔殷也没想到刚到阳间就遇见了一起。 莫不是自己真有什么死神体质?怎么总能碰上这种违规犯法的事故? 要不然就是……崔殷下意识瞥了一眼坐得端端正正的北司,像这种喝了酒就变成大人的设定也微妙地和某死神小学生撞车了呢。 北司注意到崔殷的视线,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即便偷看被抓包也毫无心理负担,崔殷自若地转头看向豹尾,“黑猫魂魄你们是从哪里拘来的?” 豹尾下意识地甩着尾巴,长着一簇长长尖毛的尾巴尖尖逗猫棒似的摇来晃去。 已开灵智却依旧兽性未泯的黑猫奋力一扑,整只猫钓在半空,水似的流成一长条。 “……”豹尾手疾眼快地把猫拎进怀里,用力咳了一声,“回小崔判官,是在李富家里拘到的。” 李富,正是翟临城醉酒时找的代驾。 【我脑子已经不够用了,怎么又扯到代驾身上了?】 【就是说代驾是坏人呗!】 【感觉猫猫好可爱啊!】 【还是那句话,不管是谁,虐猫不得好死。】 索命的“冤魂”已经找到,虽然幕后黑手还隐藏于重重迷雾之后,但单纯地唤醒翟临城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 勾魂笔于翟临城的眉心之上悬空写了一个“彻”字,病房苍白的布景如潮水般汹涌翻滚,黑色的雾气自翟临城身上向四周疯狂弥散,将周围的空间侵染成浑浊的暗黑色。 九行血红的猫脚印从四面八方汇向翟临城的病房,八条血路已成,最后一道也已经攀至床边。 一只形态怪异的花猫正蹒跚地立在床角,四肢僵硬地勾着床尾垂下的被角,抓出一个个血红的梅花印。 花猫身上无数道缝合的伤口,残损的皮毛互不吻合,仿佛无数块破布拼接而成的破烂玩偶,姿态诡异而扭曲,眼珠生长出浓厚的白翳,指爪破碎,凝着浓稠肮脏的血块。 “它们本来不是花猫的。” 抱在豹尾怀里的黑猫忽然开口,声音清亮干净,是个开朗又爽利的小姑娘。 “有黑猫,有白猫,有橘猫……当然也有不同花色的花猫。每一只都不一样,有不同的名字,有不同的性格,有的爱闹,有的喜静……” “但它们都死了,被挑挑拣拣,裁成一块一块,又缝成一个……”黑猫的嗓音带着颤抖,“我想救他们,可是……” 初开灵智的黑猫磕磕绊绊讲述了她的故事。 她还是只小奶猫时就被面馆老板抱回家去抚养,不知为何比身边其他猫要聪明得多。两年前,她意识到自己即将化妖。 积攒了数年的妖力赠予面馆老板一家猫的祝福,她离开自己的“家”去寻找机缘。 直到她遇见一只“猫”——缝合拼接的皮毛,毫无生机的瞳孔,以及散发着浓郁黑气的身躯。 那是无数猫尸拼合的产物,肮脏、邪恶、充满怨气。 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同族死后尸体还要被这样对待。 跟在那只“猫”的身后,她经过被当作“家”的面馆,经过出生的大学城,最终停在一座酒店的停车场。 一道黑色的人影站在那里,从“猫”的颈部解下什么东西。 她藏在一辆车底,不知为何眼前阵阵发黑,意识逐渐坠入无边的黑暗。 凌晨的停车场漆黑一片,路灯昏黄黯淡的光线丝毫无法刺穿浓重的迷雾。 她被沉重的车轮前后碾过,锥心刺骨的疼痛中,她只记住了后车座上一张年轻的脸。 “我没想过报复,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陌生人的家中,”黑猫轻轻叹息,声音苦涩,“我只想最后见人妈妈一面,她做的猫饭真的很好吃……” 【我哭了我也好想我家猫主子啊!!!】 【啊啊啊要被气死了!猫猫这么可爱为什么要这么对猫猫!】 【这也太恶毒了!罪魁祸首建议赶快死一死!】 “等你进入鬼界堡,中元节或忌日都可以给她托梦。”崔殷伸手揉揉黑猫毛茸茸的脑袋,“至于害你的人,地府法律也不会姑息。” 黑猫眯起碧绿的瞳孔,抖着胡须喵了一声。 “谢谢判官大人。” 豹尾和鬼差带着黑猫去城隍庙核明身份——她阳寿未尽暂时不能进入地府,只有在城隍的户籍册上登记过后才算是合法游魂,可以暂留阳间。 被邪术控制肉尸的黑猫不知道是谁害她至此,破了冤魂索命之法后清醒过来的翟临城也不知道他招惹了什么人。 拼缝而成的“猫”被五花大绑扔在一旁,昏迷两个月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的翟临城目光在病房中几个人身上一一扫过,表情茫然。 “我怎么睡了一觉,还把自己睡到医院了?” 第12章 罪魁祸首 “……你是说,我被人害了?”翟临城满头问号地抓抓头发,“我也没干什么啊?” “临城,你仔细回忆一下,什么细节都别放过,说给崔大师听听。”翟先生站在窗床边,刚刚喜极而泣哭过,此时眼眶还是红的。 翟临城摇摇头,“真没什么……哦对了,那天晚上我刚上车的时候睡了一会儿,也就五六分钟吧,这个算吗?” “这……”翟先生看看崔殷,也拿不准主意。 崔殷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那天晚上开的车在哪里?” “在地下车库,临城出事后就没再开过,一直停在那儿。崔大师想看那辆车?” 指尖一下一下点着花篮的竹编把手,崔殷缓声开口,“代驾说他没撞过猫,但黑猫是被车撞死的。” 翟先生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崔大师是说,有人撞死黑猫,却把罪名嫁到我儿子头上?!” “让人看看轮胎上有没有血迹就知道了。” 翟家的司机很快给了回复——四个轮胎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血渍。 “究竟是谁想害临城?!”翟先生手指攥得发青,“那个代驾李富?” 【黑猫不是在代驾家里找到的吗?这坏人很明显了吧?】 【贼偷了东西还知道不把赃物藏在家里呢,代驾又不是傻子。】 【前面的你怎么知道代驾不是傻子?】 【和是不是傻子有什么关系,代驾又不知道主播会拘魂。】 翟临城一脸茫然,扭头看看神色凝重的父亲,又转头瞧瞧垂眸思索的崔殷,最后干脆低下头逗弄坐在床边吃苹果的北司,“小朋友,你觉得谁是害哥哥睡了这么长时间的坏人?” 北司目光停在翟临城右手手背一道浅浅的疤痕上,黑曜石般剔透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鎏金的暗光,“你见过那只花猫吗?” “去花店接小柔时,我见过它。”清明的目光变得恍惚,翟临城的声音仿佛来自隧道深处,带着阵阵风响和缥缈的回音。 北司继续追问,“你知道花猫的主人是谁吗?” “我不知道,但老板娘喂过它。” 稚嫩葱白的指尖点在翟临城的额头,“做得很好,醒过来吧。” 翟临城大梦初醒般瞪圆了眼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指尖也因脱力而微微发抖,“刚才是怎么回事?” 崔殷笑眯眯地,“小帝君的看家本事。” 就像手持勾魂笔和生死簿的判官掌握着断罪的权能,酆都大帝执掌地府,当他开口“审问”时,所有亡灵鬼魂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虽然翟临城暂且还没死,但从他口中得到两个问题的答案还是不难做到的——即便他本人已经回忆不起来,但他的灵魂却铭记一切。 【这个能力有点bug吧?他要是问我银行卡密码怎么办?】 【他会不会让我背中二期的qq空间语录!】 【死去的回忆突然攻击我。】 【完了有画面了,请有感情地朗读自己的青春期语录。】 【我宁可让他问我银行卡密码,比饿死更可怕的是社死诚不我欺。】 “花店的老板娘……”翟先生豁地站起身,双目赤红,憔悴的脸上泛起腾腾的杀气。 翟临城长长吐出一口气,被“审问”的后遗症让本就刚从昏睡中醒来的他浑身发软,连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我和那位老板娘无冤无仇……她为什么想害我?” “问一问就知道了。”崔殷语气寡淡,“小柔不是能联系到对方吗。” “老板娘在家,”得知事情始末后,小柔很快给翟先生回了电话,“我让薇薇以有人预定大批量鲜花的名义给她打了个电话,她说今天一天都呆在家里。” 沉默片刻,小柔又开口,嗓音有些发哑,“你们找她时,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翟先生脸色格外难看,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到底还是在翟临城可怜巴巴的注视下改口,“想来就来吧。” 翟临城身体还未恢复,只能躺在病床上等待结果,崔殷本着多一个观众也是提高观看人数的心理,特意给他推荐了自己的直播间,“全程直播,看得精彩了别忘记点击关注。” “……” 【笑死,主播要不要这么爱岗敬业。】 【这就是所谓的绝不放过一个潜在观众吗。】 花店老板娘住在大学城附近一个老旧小区,小区里住户不多,偶尔有人擦肩而过也都是神色匆匆,目不斜视。 几个人一路走到小区最里面,隔着两排茂盛的行道树,假石山小花园掩映着数座间隔甚远的独栋二层小楼。 “老板娘家就在最里边。”小柔指了指偏远的角落里一栋藏在阴影中的房子,声音不自觉压得很低。 崔殷望向笼罩在一团黑漆漆怨气中的小楼,越发觉得北司和某死神小学生撞了人设——她在地府的时候,一年也未必遇见一起重案大案,和酆都大帝朝夕相处不到一个月,这种黑得看不见房子本色的状况已经发生两次了。 这概率是不是得去买张彩票? 小柔借着送收据的名义按响了老板娘的门铃。 来开门的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即便在家里也妆容精致,额头两颊都有医美填充过的痕迹。淡紫色丝绸睡裙腰带系得很紧,勾勒出线条夸张的腰肢。 “你来送什么收据……”老板娘表情不耐地推开门,抬头时瞥见站在小柔身后的崔殷和北司,抱怨的话瞬间卡在喉口。 她手忙脚乱地想关门,却被翟先生猛地上前一步抢到把手,用力扯开了关窄的门缝。 杂乱的玄关暴露在几人眼前,崔殷敏锐地嗅到屋子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私闯民宅是犯法的!你别逼我报警!”老板娘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声,转身便想往屋子里跑。 又被翟先生一把扯住手臂,发了疯似地抓挠撕咬也挣脱不开对方的桎梏。 “你放开我!放开我!”老板娘拼命挣扎,打理精心的棕色卷发糊在脸上,浓墨的眼线和浅白的粉底混成一团,裸露出眼角和唇边蔓延的细纹。 “救命啊!要杀人了!救命啊!”声嘶力竭的嘶吼回荡在这个僻静的角落,声音被周围层层花木截留,泄露不出半点端倪。 “你为了虐猫时猫的惨叫不被人听见,特意选了这么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崔殷轻笑一声,“换到自己身上怎么就想不明白了呢?” “这里,没人能救你啊。” 第13章 人心叵测 一声细弱的猫叫打破了门口的争执。 鲜血淋漓的梅花印从没关紧门的地下室延伸到玄关,一只皮毛被血染成棕红的橘猫拖着残腿,艰难地挪动,瘦骨嶙峋,泪沟深陷。 “胖墩……”小柔惊呼出声,而后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老板娘的眼神带着哀痛和怒火,“你明明说过胖墩是被人抱养回家……” 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老板娘停下了挣扎,妆容花成一团,深色的眼影和眼线晕成大片青黑,她狰狞得仿佛活在人间的恶鬼,“哈!连这种话你也信吗?” “真有趣啊,你不是很喜欢这只畜生吗?让勾勾手就给你当舔狗的富二代买贵的要死的猫粮喂它,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善良?怎么样,看这只畜生现在这副鬼样子,你还喜欢吗?还想养它吗?你觉得恶心了吧?你讨厌它了吧?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也是,所有人都是!他们不是喜欢畜生,他们只不过是喜欢漂亮的玩意儿而已……” “哦对了,你不也是一样吗?你以为那个富二代真的喜欢你吗?哈!多好笑,你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他不过喜欢你的一张皮而已!你以为披着一张漂亮的皮就能当上贵夫人?别开玩笑了!你会老的!你的皮会老的!当你老了,他会把你踹得远远的!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朱红的“禁”字烙在发疯的中年女人嘴上,世界终于清静下来。 【我仿佛看见怨天怨地就不怨自己的怨妇。】 【自己生活不幸就觉得所有人都要生活不幸,这种人真的配不上幸福生活。】 【她说的有什么不对?那些猫粮比人吃的东西还贵难道不是事实?对一个畜生比对人都好难道不是事实?】 【前面的仿佛有那个大病,我对自己家猫主子好碍着你了?吃你家大米了?】 【把自己和畜生比还觉得自己行了我也是不理解。】 【对畜生比对人都好我才不理解,你和畜生一家亲!】 【我对猫好是因为猫是我的宠物,你要是当我的宠物说不定我也好好养着你呢?】 【大可不必朋友,这样的宠物养着也是浪费空气。】 崔殷被弹幕逗的发笑,目光瞥向满脸狰狞的老板娘,声音中也含着笑意,“有一句话说的不假,把自己和畜生比的人是什么,我不多解释。” “!!!”被禁在原地的中年女人双目赤红,恨得几乎从眼里淌出血来。 北司单膝跪在地上,避开橘猫残腿的伤口将它抱在怀里,轻轻揉着瘦得只剩一层蒙着骨头的皮毛,污血打湿了他的指尖和衣襟,他却全然不在意,微微敛眉,目光温和柔软,“再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胖墩……”北司抱着猫站起身,小柔半蹲在他面前,泪水晕染开血棕的毛,露出橙黄的本色。 翟先生扯着老板娘的衣领,几个人彻底走入这间藏污纳垢的小楼。 血脚印一路蔓延进地下室。 入目的一切让人心悸。 小柔死死捂着嘴,胃里翻江倒海,她努力遏制着让自己不要吐出来,说话时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你还是人吗?野兽也没有你这么残忍!” 六七个粗铁笼子摆在墙角,里面挤挤攘攘地塞着将近二十只猫,每一只都瘦弱不堪。 而更令人彻骨发寒的是地下室正中央一张盖着塑料布的长条桌子。 凝固的血和杂色的猫毛把透明的塑料布染成污棕肮脏的模样,温热的鲜血流淌其上,发出铁锈般的腥臭。 翟先生狠狠闭了闭眼睛,长出一口气,“崔大师,我们该怎么处理这个女人?” 崔殷瞥了神色诡异的中年女人一眼,“看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也好,我给你机会。” “你不能杀我,我是活人!我还没死!你不能判我的罪!”中年女人说着,忽然咧出一个歇斯底里的笑,唇角裂得极大,“我杀的猫都没有主人,虐猫不犯法,没人能判我的罪!” “看来你不仅认识我,还很了解地府的法律,”崔殷点点头,“的确,我不能判活人的罪。” “嘿嘿!你们私闯民宅,我要报警!我要告你们!我要让你们赔钱!坐牢!去死!!!”她越笑声音越大,尖利的嗓子仿佛指甲划过玻璃,发出刺耳的厉啸。 【啊啊啊啊我要气死了!真不能治她的罪吗?】 【重点不在于虐不虐猫吧?主播找来不是为了解决儿子昏睡事件的吗?】 【虐猫还能在道德层面狠狠谴责,施法让儿子昏睡什么的说了也没人信吧?】 【你们不觉得她现在很状态奇怪吗?这真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吗?】 【前面的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点瘆人……】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崔大师,她……”身在现场的翟先生和小柔感受更为深刻,如果说进入地下室之前的老板娘是个泼妇,那现在的她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无法治活人的罪,自然也无法治活猫的罪,”崔殷轻笑一声,“人虐猫不犯法,猫虐人自然也没有法律约束。” “虽然地府法律在不断革新,但永恒不变的一直都是——”她摸摸北司怀里橘猫渐渐变凉的耳朵,语调平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将花店老板娘凄厉的嘶嚎关在地下室,几个人走出这间晦暗的小楼。 鲜血流尽的橘猫已经彻底停止了呼吸,北司将嶙峋的尸骨放在草坪上,午后灿烂的阳光沐浴在它干枯毛躁的皮毛上,折射出一点莹辉。 一只胖乎乎毛茸茸的橘猫于尸骨上渐渐凝出虚影,毛色光泽亮丽,瞳孔圆而黑亮。 “谢谢您带我出来,阳光真好啊!”名叫胖墩的橘猫有着敦实的体型,以及嗲里嗲气的声音,“也谢谢小柔一直的投喂,那些猫粮真的很好吃。” 小柔已经泣不成声,“胖墩,对不起……我不知道她对你做了这种事……” “她总是喂我们猫粮吃,我也以为她是好人嘛,”橘猫抖了抖胡子,“人不可貌相,你们人类是这么说的吧?”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翟先生沉默片刻,“临城他…” 胖墩抬眼望着面容憔悴的翟先生,晃了晃尾巴,“你是小柔男朋友的爸爸吧?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至于发生了什么,刚巧老板娘每天在我们身上动刀时都会念叨,我听得很清楚,”橘猫人性化地叹了口气,“故事要从十年前讲起了。” “老板娘年轻时长得很漂亮,也有一个有钱的男朋友。可她的年纪逐渐大了,对方嫌弃她脸上长出皱纹不再青春,就和她分手找了一个更加年轻漂亮的女朋友。那个女朋友养了只很受宠的猫,有钱的前男友宁可花大价钱去讨好那只猫,也不肯再给老板娘一个眼神。” “后来那只猫走失,被愤怒又痛苦的老板娘遇见了。她杀了猫,也觉醒了残忍的‘爱好’。” “五年前,一个道士找到老板娘,告诉她有一种道法可以让人永葆青春——施法的材料是由十九只猫皮缝合的‘猫’、枉死的黑猫以及生辰合宜的男子灵魂。” 翟先生拳头攥得死紧,“所以她就找上了临城?!” “她觉得小柔的男朋友和她那个喜新厌旧的男朋友一样,所以刻意安排了停车场的那一幕。她混淆了黑猫的认知,将冤魂索命之法的对象指向了小柔的男朋友。为了转移视线,又特意将黑猫的灵魂送到代驾家里。” “……谢谢你的解惑。”翟先生缓缓呼出一口气,声音都在颤抖。 纯洁的魂魄不会被日光灼伤,透亮的阳光照耀下橘猫干净漂亮得仿佛另一颗圆润的暖阳。 把黑猫带去城隍庙的豹尾又赶过来,抱着橘猫离开了这座曾让它痛苦万分的房子。 “今天直播就到这里。”不顾直播间极力要求观看后续的观众,崔殷抬手关了直播——她答应过副局长直播间不会出现r18内容,那剩下的话自然也不适合观众们听了。 豹尾已经化作一团黑雾离开,小柔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良久,终于转头望向崔殷,“大师,老板娘她……要怎么办?”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对猫做了什么,猫自然也会对她做什么。”崔殷合上生死簿,语调寡淡,“她的阳寿只剩三天,三天后鬼差会来拘她的。” “……那,地下室的那些猫呢?” “三天后,豹尾也会来拘走它们的魂,最近猫科的鬼差空缺很大,或许会从中选上几个。” 第14章 直播带货? 三天时间转瞬而过,晚上九点多时翟先生给宅在家里长蘑菇的崔殷发了一条信息。 “已报警,老板娘的死因是虐猫时被猫袭击,人猫俱亡。猫的尸体已经火化收敛好了,明天下葬。” 阳间收敛尸骨的事不归崔殷这个判官管,她看过短信也就罢了。 这几天她一直追查的是另一件事——给老板娘提供邪门术法的那个道士。 可惜老板娘和那个道士完全是单方面联系,她既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样貌,也不知道如何联系对方,北司对鬼差拘来的老板娘鬼魂连“审问”的权能都用上了,依旧是一无所获。 专门盯着崔殷直播的特事局专员在那天直播结束后就和她取得了联系,毕竟是教唆普通人修行邪术害人的大事,特事局对此也格外重视。 让崔殷觉得奇怪的是,特事局那边完全没有关于这个道士的信息,之后对照与灵异有关的疑案悬案时也没找到与这次类似的案件。 要么是花店老板娘是道士教唆的第一人;要么就是对方的手段高深狠辣,犯下的案子各不相同,不会让人辨认出幕后之人。 虽然希望是第一种原因,但崔殷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与花店老板娘的交流联系首尾处理得太干净,对方恐怕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不是已经把抓捕文件移交给察查司陆判官和罚恶司钟判官了吗?”北司正认真整理这三天崔殷直播间的数据,偶尔抬起头时注意到崔殷表情凝重,不由开口询问。 玉雪可爱的萌正太表达关心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崔殷捏捏他软乎乎的脸颊肉,长叹一口气,“我就是有点职业病,看着嫌疑人在逃就想把人抓回来判刑。” “……”北司沉默片刻,“真敬业。” 崔殷咧了咧唇角,“毕竟全年无休干了五百多年,干出习惯了?” “感谢”她那个不干正事的老爹,在其他三位判官在职位上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激流勇退,把刚五百岁成年的她推上了阴律司判官的高位。 明明四大判官以阴律司为首,公事上其他三位判官还要叫她老大,私底下却是一堆叔叔。 作为地府高层罕有的新生代,崔殷那些年恨不得自己能长出胡子显得宝相庄严一些。 往事不堪回首,如今也算熬成老资历的崔殷拍拍刚刚上任十八年的小帝君脑袋,“等你干上五百年就知道了。” 北司向来板着的小脸难得一僵,“酆都大帝任期三千年……” “没错,你要接受三千年不能休假的事实哦小帝君。”崔殷笑眯眯地,狐狸眼弯成好看的弧度。 顿觉前途黑暗的酆都大帝沉默着关上电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自己的卧室,一副不愿面对现实的模样,“本君要睡了,再见,小崔判官。” 崔殷笑得几乎跌进沙发柔软的靠枕里,不得不说,逗孩子——尤其是这种又乖又软还喜欢装深沉的孩子,简直再有意思不过了。 关上卧室的门前,北司看着笑出点泪光的崔殷,耳廓微红,抿着唇开口,“别笑了,你的手机在响。”声音不情不愿还带着委屈。 未免小帝君真羞到此后三天不想理人,崔殷强忍住笑意,垂下头装作专心致志地看手机,一只手还要按住不断上扬的唇角。 见崔殷真的不笑了,北司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耳尖后知后觉更红了一些,用力地关上了卧室的门。 消息是特事局副局长发来的。 崔殷看着屏幕上方将近晚上十点的时间,觉得对方再这么007下去,她吸纳对方进入地府发光发热的小愿望恐怕很快就要实现了。 一时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道协推出了一个新款攘灾转祸符,想找人做一下推广,小崔判官有兴趣试一下吗?” 看着副局长发过来的消息,崔殷思考三秒,果断回复,“硬广八万,软广六万,单独出一期直播十万。” 第一次接广告,报价的确值得她思考三秒钟。 “正在输入中”的显示了整整一分钟,副局长给崔殷推了一个名片,“道协运营小张”。 “小崔判官和道协小张聊吧,我这边还有工作,小崔判官也早休息。”副局长无情终止了话题。 崔殷没有大半夜扰人清梦的爱好,收藏了那个名片后就关上手机洗漱休息了。 第二天和小张的沟通还算顺畅,特事局和道协关系向来不错,虽然一个是官方组织,一个是民方组织,但内部非机密信息向来都是共通的——崔殷和北司的身份自然也在此类。 小张只是道协一个普通运营,身上灵气连见鬼都勉强,对崔殷的了解也仅限于她是地府来的大人物,说话时不可避免地带着恭敬和拘谨。 “如果选择直播带货的方式,道协可以以每成交一件五元的价格给予您分成。” 崔殷如今关注人数已经达到八十万,每次直播观看人数也能稳定在五万上下,如果能忽悠……不对,是让五分之一的观众一人买上两张符,那就是十万块钱。 “我需要几张符箓样品。” “这是自然,我已经和道协驻a市特派员联系过了,他会把样品带给您试用的。”小张急忙应声。 特派员来得很快,崔殷看着一身黄色制服戴着兔耳朵头盔怎么看怎么像某团骑手的年轻人,“……” “您的外卖……”特派员露出一个职业微笑,“啊不是,您的试用攘灾褪祸符。” 特派员送来的符箓一共十张,和小说里常常描写的黄纸朱砂鬼画符不一样,新款攘灾转祸符的外观更类似纹身贴,巴掌大的透明卡纸,上面印着朱红色花样繁复的胶质贴纸。 “用符箓附带的符水打湿卡片,将图案一侧贴在皮肤上,按压半分钟后揭开即可。”特派员离开前仔细给崔殷讲解过使用方法,此时崔殷正按照对方教授的步骤把一张符箓贴在手腕内侧。 张扬的火凤纹样衬得玉白肌肤更加欺霜赛雪,显出一种明艳又妖娆的美。 “虽然做不到退治厉鬼,但防止普通鬼魂的冲撞足够了,”北司指尖触在火凤点睛处,仔细感受其中的灵气,“与符水相兑后功效能维持两个月,维持时间也算可以。” 崔殷笑眯眯地,“那下午我就开直播卖货了,小帝君可要做好我的助理哦。” 北司板着稚嫩的小脸,“本君知道了。” 第15章 纹身贴多少钱一张? 下午三点,崔殷准时开启直播。 【……话说所有主播的终点都是卖货吗?!】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还买什么转祸符,啧,封建迷信还敢再嚣张一点么?】 【主播人设是判官吧?判官卖符是否有那个大病?】 【散了吧,工厂三毛钱一沓的黄纸,划上两笔鬼画就敢要上千块钱你信不信?】 【主播卖货你不买不就完了,我就是来看美女和萌娃的,怎么不行吗?】 【嚷什么啊,万一主播卖的东西真的有用呢?之前主播断案捉鬼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 【花里胡哨整一堆特效,就是骗那些啥也不懂的小屁孩儿的,还真以为世界上有鬼呐?】 【今天的弹幕怎么回事,怎么什么牛鬼蛇神都进来了!】 北司也轻轻皱眉,“有水军恶意搅乱直播间秩序。”他的声音在崔殷脑海中直接响起,声线更接近成人状态,显出几分成熟的磁性。 “不用管他们,一群跳梁小丑而已。”崔殷同样传音回复,面上却依旧挂着职业满分的笑容。 她的热度涨得太快,难免会遭人妒忌,尤其今天是她第一次带货,无论挑起直播间老观众的逆反情绪让她掉粉还是搞砸她的带货让她丧失商业价值,不管达到哪个目的,搞事的人都不亏。 当了五百年判官,论攻心计称得上所有人祖宗的崔殷老神在在,“没什么新意,最多只能打40分,我不会转身,小帝君导师您怎么看?” 北司抿抿唇,“59分。” 【笑死,这波水军我给97分,剩下三分插他们坟前供上。】 【好骂!水军赶紧滚,及格分都达不到还在这儿装什么清纯?】 崔殷只浅提了一句,接着便将话题扯回了带货。 “直播间标题也写了,这次卖新款攘灾转祸符,一百二一张,一套十张一千零八十。” 茶几上摆着九张图案各异的透明卡纸,崔殷又将贴着符箓的手腕靠近摄像头,近距离给了一个特写,“我手上的是凤,还有龙、虎、龟、鹤、牡丹、荷、菊、芍药、梅一共十种图案。” 镜头依次照过茶几上的符箓,朱红的纹样整体呈梭形,描摹精致细腻,又不失抽象的艺术美感。 动物类相对张扬疏狂,花木类则更显柔美文雅。 【……忽然好心动怎么回事?】 【好漂亮的纹身贴啊!看上了主播手上那个凤凰!】 【虽然但是,主播不是要卖符箓吗?】 崔殷正在对着镜头全方位展示自己手腕上展翼昂首的朱红凤凰,闻言弯了弯眼,“这就是新款符箓啊。用符水调兑,将符纹覆于肌肤之上,可防鬼魂冲撞、可避灾免祸。” “如果没遇见什么特殊事情,这款符箓能维持两个月的时间,物美价廉,便宜又实惠,一套入手还能享受九折优惠,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 【虽然主播说了很多但我只听见了能维持两个月……我也想要能维持两个月的纹身贴!】 【主播这款防水吗?】 【真能维持两个月?】 【还有没有别的图案啊?】 直播间的弹幕已经完全偏向了奇怪的方向,崔殷从旁边拎来一桶温水,“完全防水,即便泡澡也不会脱落。” 纤白的手腕浸在水里,崔殷继续回答弹幕的问题,“目前只有这十种,但销量高的话说不定会追加其他图案哦!” “不出意外的话完全可以维持两个月,保证图案一直清晰。” “什么意外?之前不是说了,鬼魂冲撞,招惹灾祸之类的。” “怎么保证是意外导致的图案脱落?挡灾后符箓会烧成青灰,两个月时限到时符箓会自然从皮肤脱落,完全不一样。” 你问我答持续了十几分钟,崔殷从水中抽出手腕,甚至用力揉搓到皮肤微微泛红,朱红色的凤凰被水浸润更显色泽亮丽图案鲜明,没有一丝一毫脱落模糊的样子。 【完全心动!我准备下单了!】 【凤凰和牡丹都好漂亮,但手头没有那么多钱只能买一个怎么办……】 【所以主播何必起什么符箓的名字呢?直接卖纹身贴不好吗?】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还真是如假包换的符箓。崔殷微笑,“本直播间绝不涉及虚假宣传哦。” 一场直播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最终成交量达到两万三千九百二十八张。 崔殷净赚十一万。 “真好,希望道协多出新产品。”崔殷衷心希望这种薅羊毛的机会越多越好。 虽然清楚这种稳赚不赔的好事能找上她主要是因为道协想借此向她示好,但这并不耽误崔殷准备下次继续薅道协的羊毛——她这是合理发挥自身的能力价值,绝对不是以权谋私。 绝对不是。 大赚一笔的崔殷接下来几天带着北司逛遍了附近的高档餐厅,而在遥远的市,李芸刚刚收到自己在崔殷直播间买的“纹身贴”。 李芸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仪容仪表要求不能纹身,偏偏她又抱着一颗对纹身蠢蠢欲动的心。刚巧准备休年假的前一天她看见了崔殷的直播,对牡丹纹身贴一见钟情——年假她准备和朋友出去旅游,这么漂亮的一朵牡丹如果能贴在脚踝,配上她的短裙和帆布鞋,绝对能让她成为街上最靓的崽! 快递包裹里除了纹身贴还有拇指大小的一小瓶清水,虽然嘴里抱怨着“神叨叨搞些没用的噱头”,李芸的双手还是诚实地把那小瓶水浸在纹身贴表面——买都买了,不用实在有点浪费。 和朋友在陌生的城市痛痛快快玩儿了一天,晚上两个人悠哉游哉往定好的酒店走,李芸走在人行道外侧,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巨大的引擎轰鸣声。 一辆黑色轿车发了疯似地冲上人行道,直直冲着李芸撞了过来! 那一瞬间,李芸完全被吓傻了,她几乎是呆楞在原地,睁大了眼睛看着直冲过来的轿车,甚至看清了挡风玻璃后面醉得满脸通红的中年男人。 “小芸!!!”意想中的剧烈疼痛并未降临,朋友变调的惊呼唤回了李芸的神智。 茫然地眨眨眼,李芸这才发觉,那辆车就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距离近到她能感觉突出的车牌刮在她的裤腿上。 惊魂未定的李芸被朋友一路搀扶回到酒店。 意识逐渐回笼,李芸听见朋友说,“你运气可真好,就差一点点那辆车就撞到你了!要不是那个司机被警察带走了,我一定狠狠打他两拳!醉成那样了还敢开车!” 李芸用力锤了锤依旧因惊惧而发颤发软的双腿,目光忽然凝住了。 “我……的确是运气好……” 看着消失不见的牡丹纹身,和脚踝上沾染的一点青灰,李芸嗓音发涩。 “如果不是运气好,我怎么会看到那个直播呢……” 第16章 联动吗? “大师,您最近有关注网上的动向吗?”刘威强的电话打过来时,崔殷正在厨房和北司一起做饼干。 ——昨天出去吃饭时北司很喜欢那家西餐厅的餐前饼干,刚好很闲的崔殷果断表示要为酆都大帝排忧解难,一定亲手为小帝君做出他最爱的小饼干。 “小崔判官只是想玩吧?”被强行套上亲子围裙的北司一语点破。 崔殷笑眯眯地,“怎么会呢,我是关心小帝君的饮食啊。” 听见电话后,正用力搅拌软化黄油和糖粉的北司几乎是长舒一口气,立刻跳下崔殷给他搬来垫脚的小板凳,一路跑到客厅给崔殷拿来手机。 接着远远躲离料理台,说什么也不想再过去了。 和谐有爱的亲子互动被打断,崔殷对着罪魁祸首刘威强散发冷气,“你不是在有病治病吗?给我打电话干嘛?” 的确正在“有病治病”的刘威强:“……我发现网上都在黑大师您,想给您提个醒。” 他虽然人在医院,但up主的职业素养还没丢,哪怕不能每天直播也要及时关注热点消息,尤其是关于他自己和崔殷的。 前几天他就看见有人在黑崔殷,但只是小规模不成体系的攻击,那时候他也没当回事,直到今天早上发觉“骗子判官直播间”已经登上了热搜第三十七位,他才发觉事情闹大了。 连忙整理了各种材料,给崔殷打电话汇报军情。 崔殷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虽然她对直播这件事没太大热情,但北司却很重视,每次直播结束后还要仔细归纳数据,分析观众喜好。这几天网上酝酿的种种黑料他自然全部看在眼里,只是崔殷一直说暂时不用管,北司才忍着没有动作而已。 现在听见刘威强的话,北司远远站着,一双剔透的眸子盯在崔殷身上,显然也很想让她快点做出反击。 “……”被小帝君这么直白地盯着看,心大如崔殷竟然也有了丝微弱的压力,“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在刘威强心里,崔殷根本就是超神大佬,听见这句话立即就放心了,“我就是怕大师不知道有阴沟老鼠暗地里乱窜,既然大师会处理,我就不打扰您了。” 挂了刘威强的电话,崔殷看看料理台上还没搅拌均匀的黄油和糖粉,又看看已经偷偷脱掉自己那件淡粉色小围裙的北司,“小帝君,我们继续做饼干?” 北司努力板着软嫩的脸蛋,“小崔判官,还是先处理直播间被黑的正事吧。” “好吧,既然小帝君不愿意,我也只能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厨房为您做饼干了。”崔殷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拿起搅拌器开始搅打。 北司坐在客厅沙发上,却每隔两三分钟都要偷偷瞥一眼半开放式厨房里“忙碌工作”的崔殷,十几分钟后,到底还是默默站起身重新进了厨房,抿着唇扯下一块油纸,方方正正铺在旁边的烤盘上。 崔殷假装没看见小帝君口嫌体正直的动作,把做好的饼干一个个放在油纸上,又用沾了黄油的手指蹭蹭北司的脸。 小帝君白净的脸蛋上顿时多了两道花猫似的亮晶晶的油痕。 “怎么了?”北司没察觉崔殷的小动作,见她要笑不笑的样子神色有些茫然。 崔殷连连摇头,“没事,我先把饼干放进烤箱,然后我们就去解决网上的事。” 北司的注意力登时便被转移了,“我刚刚把刘威强发来的资料和这几天我整理的数据对比了一下,黑你的人主要有两拨,一拨是灵异区主播‘蓝氧’,另一拨是‘青城观’。” 灵异区主播抹黑自己很好理解,毕竟同行是冤家,崔殷的强势崛起注定意味着吸了同频其他主播的流量,但青城观?听着名字怎么像个道观? “就是道观,”北司点开一张评论区截图,“青城观在网络上有点名气,最开始是因为几个年轻道士做早课的视频爆火,后来便注册了官方账号,经常发些道观日常视频,也会在网上卖些护身符、平安符之类的东西。” 所以也是个同行。 崔殷秒懂。 刘威强发来的资料很详尽,将青城观从突然爆火到如今营销成“全网第一大观”的过程描述得生动形象。 总结起来就是——男色动人。 靠着“最帅道士”的名头火起来,每日视频的分享也都是或长相白净清秀或肌肉遒劲霸道的年轻道士,不是对着镜头搔首弄姿、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搔首弄姿,就是捧着本线装道家典籍展露斜四十五度侧颜搔首弄姿。 除了卖的东西还有点道观的样子之外怎么看怎么更像公关店。 “看来是个全靠营销,没什么真材实料的道观。”崔殷摇头,真正有能力的道观全在道协下面挂了号,怎么可能去做大水冲自家的傻事——崔殷当时卖的可是道协生产出来的东西。 “青城观不用在意,他们一直在造谣你卖的产品又贵又没用,估计很快就要被道协找上门了。倒是这个主播,”北司点进“蓝氧”的主页,“他的粉丝粘性很高,战斗力也很强,如果任由他这么抹黑下去,你的直播间会受到很大打击。” 崔殷大致看了两眼,蓝氧这个主播直播内容主打就是去各个知名鬼屋鬼宅冒险,最开始去的还是经营性质的鬼屋,后来开始去各种现实中的鬼宅凶宅。 他虽然身在灵异区,立的却是不信鬼神坚信科学的人设,第一次爆火就是和舞蹈区舞见联动,小姑娘被吓得花容失色梨花带雨,他却毫无惧色,还悉心安抚对方的情绪,一副阳光温和大哥哥的模样。 大约是尝到了甜头,蓝氧之后频频和各个主播联动,每次节目效果都很足,他也由此成为灵异区十大主播之一。 “这个主播不是更好解决吗?”烤箱发出“叮”的一声,饼干刚巧烤好了。崔殷端起笔记本用直播账号发出一条动态,而后也没管自己这一石将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从沙发上起身去拿饼干。 “蓝氧,联动吗?” 第17章 天使孤儿院 k市,一栋装潢奢靡的别墅。 蓝氧看着高达99+的私信表情阴沉。 他最近直播无论是观看人数还是打赏数都在下降,究其原因是直播内容同质化太严重——虽然他每次都会找到不同的鬼宅凶宅,但总逃不过黑漆漆的屋子和装神弄鬼的白影、红衣、哭声……观众看得多了就会觉得大同小异。 至于吓哭联动主播凸显自己的操作,最初还能收获一片“哈哈哈哈”,但自从前两次直播将人吓到昏厥,再没有主播愿意和他联动不说,弹幕上也是骂声四起。 为了维持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和热度,蓝氧才把矛头指向了崔殷。 本想踩着崔殷重回巅峰,没想到对方直接“宣战”,反倒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蓝氧的直播纯粹是科技与狠活的结合,白影是提前安排好的工作室成员、红衣是提前放置好的假人、哭声是藏在暗处的录音机播放的…… 忽悠一下其他过来做秀的主播比较容易,但想骗过来踢馆的崔殷根本不可能。 偏偏他还不能拒绝,否则就是露怯。 几乎要咬碎一口牙的蓝氧只能暗自咽下这口窝囊气,从做过详尽资料的备选鬼宅里挑出一个最阴沉可怖的,假装云淡风轻地发了条动态。 “小崔判官,k市北郊天使福利院,周六晚9点,你敢来吗?” 周六,k市北郊天使孤儿院门口。 【世上有鬼实名代言人小崔判官和绝不相信世上有鬼蓝氧,灵异区巅峰对决哎!】 【这就是决战紫禁之巅吗,爱了爱了。】 【蓝氧飘了啊,和判官玩儿鬼屋探险。】 【得了吧,这世界上真有鬼我怎么没遇见过?】 【前面那个,你怎么知道直播间里就没有鬼呢?】 【各位,我查了一下这个天使孤儿院,蓝氧这波憋了个大的啊。】 屏幕外,蓝氧也在向崔殷、北司和直播间的观众们科普这次将要探索的鬼宅。 “据说天使孤儿院的原址是一座荒坟堆,在孤儿院刚刚开始动工时,就有不少工人听见过地下传来阵阵鬼哭声,甚至有人在附近看见过游荡的鬼火。后来孤儿院建成,这里更是出了三件至今无法解释的怪事——” “第一件,孤儿院第一任院长夜中惨死,背中二十七刀,死时却身处门窗紧锁的卧室,凶手作案手法至今未知。” “第二件,每月农历十五,月圆之夜,孤儿院厢房里都会飘出孩童的哭声,没人能找到哭声的来源。” “第三件,也是最古怪的一件,孤儿院每年都会发生火灾,从零四年建成至一五年废弃,十一年间没有一年幸免。” “最终天使孤儿院的废弃也是因为一三年的那场大火,第二任孤儿院院长和四名孩童葬身火海,孤儿院因此停业。” 语调平静却诡异地讲完故事,蓝氧习惯性绽开一个阳光温和的笑容,“当然,这都是我的小助理搜集到的资料,我自己是完全不信的。毕竟直播间的大家也都知道,我这个人呢,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他正在一本正经地和直播间观众交流,耳边却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哭声。 哭声隐隐约约,从孤儿院的方向传来,被夜风吹得七零八落,“……不要……杀我……哥哥……” 蓝氧目光瞥向一旁倚着树站着的崔殷,表情有些莫名。 不是吧?这么急着开场? 这哭声科技味儿是不是太足了? 真不怕被人打假? 崔殷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运动服,黑长卷发梳成利落的高马尾,身在夜色里整个人都白得发光。 注意到蓝氧困惑又犹疑的目光,崔殷露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要进去吗?” 蓝氧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露怯,绅士地伸出手,“女士优先,或者我来打头阵?” “我走前面吧。”崔殷顺手揉了一把北司的头发,两个人率先迈步走进孤儿院的大门。 这座孤儿院已经废弃十多年,原本平坦的砖石地面长满及脚踝的杂草,正中一栋三层小楼,侧面还有一栋两层高的厢房。 厢房塌了半角,木质墙顶断茬处被烧成漆黑的焦炭,在夜色里仿佛凶兽狰狞峙兀的獠牙。 崔殷瞥了一眼厢房里怯生生探出的几个小脑袋,轻笑一声,“小帝君听说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北司沉默着看向崔殷,满眼写着“我不是小孩子你不要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和我说话”,其内涵本该十分复杂,偏偏崔殷一眼就看懂了。 崔殷摇摇头,“我可是很认真的,当一个人经常说谎,他再说真话时都不会有人相信了。” “所以说啊,做人还是要诚实一点为好。” 【主播这话意有所指啊?】 【不就是说蓝氧骗人吗?这有什么可意有所指的?】 【不会是说孤儿院里真有鬼吧?蓝氧不是一直说自己是无神论者吗?】 【本来世界上就没有鬼,主播神神道道骗你们的你们也信。】 【互相尊重不行吗,你不信我信,干嘛还逼着让我不信啊?】 走在后面的蓝氧自然也听见了崔殷的话,他心里对拐着弯儿骂自己的崔殷恨得牙痒,奈何顶着绅士阳光的人设,只能装作没听见,“小崔判官小心,这里杂草比较多,别绊倒了。” 暗地里却恶狠狠地磨牙,绊倒了才好,最好摔个狗啃屎,看她还怎么嚣张! 崔殷转头看了走在身后的蓝氧一眼,笑着开口,“既然路这么不好走,蓝氧你走在前面怎么样?” “……当然很乐意为美丽的小姐效劳!”蓝氧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往外蹦。 妈的还敢消遣我!之后不把你吓得屁滚尿流都是我不行!蓝氧额角青筋突起,靠着臆想崔殷脸色发青的惨状才勉强平复下情绪。 “坏人……讨厌……”凄厉的哭声再次响起,进入大门后声音骤然变大,却依旧含含混混,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厢房探头探脑的黑影们穿过坍塌的屋顶,轻盈地跳上正房的三层平楼顶,十几个黑影挤挤攘攘挨在一起,头贴着头,肩并着肩,以主人的姿态审视着三个闯入者。 “那个男人的心声好讨厌!”扎着麻花辫的黑影率先开口。 “是啊好讨厌。”波波头黑影接话。 “听不到那个女人的心声,为什么呢?”留着寸头的黑影抓抓短短的发茬。 “是啊为什么呢。”波波头黑影继续接话。 “那个弟弟看起来还没有我的年龄大,为什么要把自己当作大人?真奇怪!”戴着眼镜的黑影歪着头沉思。 “是啊真奇怪。”波波头黑影依旧接话。 “……” 第18章 见鬼 蓝氧并不知道发生在孤儿院正房楼顶上的交谈,此时他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荒草里探路。 院子里铺着户外青砖石,即便荒废十几年长满杂草也不该这么难走,可不知道为什么,短短一百多米的距离,蓝染已经被绊了五下。 虽然每次都在最后关头站稳了身体,没在直播镜头下摔出丑态,但两只脚踝都在隐隐作痛的蓝氧在推开正房摇摇欲坠的大门时,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哪怕那个不到他腰高的小屁孩,都轻轻松松安安稳稳地走过了砖石路,三个人里似乎只有他磕磕绊绊一路艰辛。 “……小崔判官之前看过我的直播吗?我们要先探索一遍孤儿院,接着用孤儿院里的物品过夜,没问题吧?”蓝氧忍着脚踝传来的刺痛,努力温和微笑。 崔殷点点头,没什么所谓,“听你安排。” 天使孤儿院的正房是类似酒店的长廊式构造,三个人此时身处进门大厅,积着厚厚灰尘的地面脏污得看不出原本色泽,墙壁上挂着早已褪色的各类锦旗。 蓝氧和崔殷手里都握着手电,苍白的光直直照在墙壁上,漫射开一片冷寂。 “倾情呵护,暖心之家”、“启蒙之地,受益终生”…… 单看挂了半面墙的锦旗,似乎这间天使孤儿院真是个温馨又善良的孤儿之家,可做过详细功课的蓝氧却知道,这里和那些积极正面的形容词不沾半点关系。 ——天使孤儿院曾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据孤儿院废弃不过十多年的时间,大部分的当事人都还健在,即便所有人对过去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言,也难免偶尔有说漏嘴的时候。 仅仅是从没关严的嘴角露出的那一点端倪,都让当初做调查的蓝氧浑身发凉。 也是因为孤儿院发生过的事情实在太多太残忍,蓝氧自去年年底做过调查后一直没下定决心冒险,要不是存心想把崔殷吓到放弃直播这条路,他也不会如此冲动地到这里来。 “小崔判官,我们先去后厨看看吧?”蓝氧从兜里掏出一张孤儿院的建筑构造图,这是他当初做调查时特意找出来的,上面用红笔画着几个圈,正房一楼的后厨就被圈在其中。 崔殷不置可否,见蓝氧走在前面便跟着迈步,随对方做主的态度表现得很明显。 漆黑一片的走廊上,手电筒冰冷的白光照亮空气中弥漫的灰尘。 三人的脚步清晰地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惊起角落里生存的各种生物。 蜘蛛吊在蛛网,蟑螂爬过地面,老鼠钻进墙缝,飞蛾扑棱棱冲向仅有的光亮。 【说实话,看见这黑漆漆的屋子我就已经很怕了。】 【敢夜闯鬼屋的都是牛人,裹紧自己的小被子瑟瑟发抖。】 【要命!不敢看吓人的东西却贪主播美貌的感觉谁懂?】 【前面的我懂你,只敢从指缝偷偷地看。】 【蓝氧前粉丝路过,他真的挺邪门的,联动的主播都说真见鬼了,他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老人们不是常说什么火力旺阳气足的人,鬼就不敢接近吗?说不定他就是呢。】 【前面傻的吧?明显是他故意装神弄鬼地吓人,想借机搞人设。】 【你是傻子别把别人也当傻子,你以为之前联动的主播们没怀疑过吗?见鬼了就是见鬼了。】 直播间的观众们总会因为各种琐事吵得不可开交,反正是给自己增加热度,崔殷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 小崔判官哪怕在阳间也是手眼通天,早在给蓝氧发联动邀请时就让鬼差把对方查得明明白白。 即便遵纪守法地维持着不侵犯他人隐私的底线,想弄清楚对方怎么做局也再简单不过了。 无非就是买通几个主播,以“打假”的名头串通一波,那些主播嘴上说着“我不信蓝染,直播打假”,实际上愉快地拍拍鼓起来的腰包,按照剧本装装样子,最后对着镜头苦笑,“虽然一直不信,但你们也见到了,我的脸被打得生疼”。 这样花大价钱让不同的主播演上几次,不肯相信的观众无论怎样都不相信,将信将疑的观众却已经渐渐相信了。 这些虚假宣传和蒙骗消费者的手段崔殷都不在意——她是地府的判官,审的是死后的案子。要不是蓝氧把舆论的矛头对准她,她也不可能给一个陌生人多余的眼神。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小崔判官看着内八字走得扭扭捏捏的蓝氧,轻声叹了口气。 “别再往前走了。”她叫住对方。 蓝氧扭过头,因为疼痛表情有些狰狞,“你说什么?” 停顿片刻,他咧开一个恶意的笑,手电筒苍白的射光从下至上打在脸上,一张还算帅气的脸此时鬼一样可怖。 “你说什么?蓝氧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嘶哑,开口时隐约能听见空荡荡呼啸的风声。 崔殷这次真切地感觉到了麻烦,“把人交出来。”她手里勾魂笔的笔尖隐隐泛起朱红的光芒,站在她前面的人见此嘴角咧得更大,摇摇晃晃地摆着脑袋。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怎么交人呢?交不了的,交不了的!”完全不属于蓝氧的声音和神情仿佛硬生生塞进蓝氧原本的身体里,处处都透着强烈的违和感。 实在没想到刚打了个照面蓝氧就中招的崔殷:“……你注意点,下巴脱臼了。” 随波飘摇的水草一样晃着脑袋的“蓝氧”一僵。 “脖子也崴到了吧?” “蓝氧”双眼红得仿佛淌血,黑雾一样的鬼气从四面八方向着崔殷汇聚,“你去死吧!” 并不做反抗的崔殷任凭鬼气钻进身体,甚至贴心地收好泛起灵光的勾魂笔和生死簿——鬼气过于稀薄,她怕勾魂笔和生死簿的自动反击功能直接把那些鬼气打散了。 被鬼气侵袭全身的崔殷双目微阖,仿佛陷入了无休止的幻境,精致的眉宇微微皱起。 “那个女人被拖入幻境中了。”扎麻花辫的黑影注视着正房中的一切,见状开口。 “是啊拖入幻境中了。”波波头黑影接话。 “她好像是故意中招的,真奇怪!”戴着眼镜的黑影依旧歪着头思考。 “是啊真奇怪。”波波头黑影继续接话。 “迷障鬼可能要倒霉了。”留着寸头的黑影总结。 “是啊要倒霉了。”波波头黑影还是接话。 第19章 我叫秦十六 崔殷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一间干干净净的厨房,透亮的玻璃外靠墙栽着葱茏的柳树,一支柔软的柳枝从半开的窗子探进屋内,灿烂的阳光照在翠绿的叶片上,折射出漂亮的光辉。 干净整洁的料理台摆着青翠欲滴的蔬菜,黑色大铁锅刷得干干净净,坐落在同样擦洗得一尘不染的灶台上。 正是天使孤儿院崔殷三人没能踏入的后厨。 崔殷环顾四周,没看见北司。 小帝君不至于被这种徒有其形的幻境骗到,崔殷没看见人也不着急,依旧照着自己的想法往厨房里面的储藏室走去。 附身蓝氧的是个迷障鬼——困于迷障而死的人死后被称为迷障鬼,就像溺水而死被称为水鬼,上吊自杀的被称为吊死鬼……命名完全基于死因,既不辨分善恶,也不象征能力。 至于民间传说的水鬼会拉人入水让人溺死做自己的替死鬼之类的,先不说根本没有“不找替死鬼就无法投胎”的说法,单单地府律法中“故意杀人罪”的惩治手段就足够震慑绝大部分鬼魂。 同理可证,走廊里的迷障鬼会制造幻境也不是因为它死于迷障。 刚踏入孤儿院大门时崔殷就注意到这里鬼魂数量之多,种类之繁盛,热闹得几乎可以开派对。不过除了被关在地下的两只厉鬼外,其他鬼魂都干干净净,崔殷也就任凭蓝氧头铁闯进来了。 在走廊里看见那个面色青黑的迷障鬼时,崔殷意识到有些不对——对方不是厉鬼,手上确实没有人命,但鬼气比一般鬼魂要重上不少,显然平日里也没少为非作歹。 正想开口提醒蓝氧注意安全,迷障鬼已经一口鬼气喷在他的眉心,意图附身了。 鬼想附活人的身不是那么容易的,或者要看穿人内心最深的欲念,或者要布下繁复的法阵。总不该是一眨眼就完成了。 可崔殷亲眼看完迷障鬼附身的全过程,自然知道周围没有阵法。 也就是说蓝氧一瞬间的功夫就被人窥破了内心。 心智这么不坚定的人其实也挺少见的。 刚巧崔殷对这座孤儿院也有了些浅薄的好奇,在注意到迷障鬼制造的幻境原型来自曾经的孤儿院后,她便刻意让自己陷了进去。 顺手再捞一下被人强占了身体还陷入了幻境的蓝氧。 毕竟限制人身安全也是违法犯罪,像迷障鬼这种制造幻境使人陷落的自然就是犯罪嫌疑人。 解救被囚禁的人质是一个合格的判官理应做到的——虽然判官的的确确只是个舞文弄墨的文职。 但出外勤的文职总要遭遇全武行,经历了五百多年的职业生涯,崔殷对此已经完全习惯了。 厨房旁边的储藏室里站着个面黄肌瘦的男孩,七八岁的模样,一身过于肥大,不和尺寸的女款睡衣。 注意到走进来的崔殷,男孩目光警惕地退了两步,嶙峋的双肩绷紧,下意识摆出一个戒备防御的姿势。 崔殷注意到了他的戒备,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却也没说话。 “你是谁?”默默无言地僵持半分钟,男孩首先忍不住开口,在枯瘦的小脸上显得格外大而突兀的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崔殷。 崔殷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我叫崔殷,是新来的厨师。” 男孩上下打量她,“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来过这儿。”他语气刻意装得凶狠,甚至捏紧拳头挥了挥,胳膊干瘦得像风干一冬的枯柴。 撂下恶狠狠的威胁,他蹭着门沿疾步走出储藏室,即将迈出厨房时听见崔殷依旧带着笑的声音,“你刚刚是在偷吃吗?” 男孩的身体紧紧绷着,嘴唇抿得发白。 “我可以帮你隐瞒,但……”崔殷笑眯眯地拉长了声音。 男孩死死掐着指节,屏住呼吸等待即将到来的审判。 崔殷绕到男孩身前,半蹲着身子和男孩平视,“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秦十六。”男孩沉默片刻,从紧抿的唇缝里挤出三个字。 崔殷点点头,好像真的只想打听他的名字似的,得到结果后就站直身体,让出了通向后厨房门的路。 秦十六还是警惕,死死盯着崔殷,转身一溜烟地跑了,匆忙得好像后面有鬼追他。 自觉长相还算明媚可人的崔殷:“……” 倒也不必如此怕我。 秦十六是孤儿院里难得四肢健全的孩子,他紧绷身体一路跑回厢房的宿舍,紧紧关上房门,拉上窗帘,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抹一把额角渗出的冷汗,从肥大的衣服里掏出三个拳头大的绿皮萝卜。 宿舍里除了他还有三个孩子,一个男孩两个女孩,看起来都比他小上一点,各自乖乖地躺在床上,看向他时目光亮了亮。 “十六哥,你找到什么了吗?”年纪稍大的女孩压低嗓音,轻声发问。 秦十六把萝卜挨个塞进他们破破烂烂的被窝,“躲进去吃,我给你们放风。” 三个小孩各自应了一声,被子蒙在头上。 屋子里一时只剩下悉悉索索仿佛仓鼠啃食的声音。 秦十六站在屋子里,揉了揉饿到发疼的胃。 储藏室里能拿的东西不多,他不敢偷拿鸡蛋、熟肉那种贵重的食物,只能从破了个口子的编织袋里摸出三个萝卜。原本还想再找找有没有零碎的菜叶子,却被新来的厨师撞见了。 想到那个厨师,秦十六的表情又有些凝重,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向院长告状。虽然对方承诺帮他隐瞒,但没有一个大人是可信的。 秦十六攥紧拳头,被发现了也不过是再被打一顿,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妹妹挨饿。 “笃笃”的敲击玻璃声忽然响起,打破了宿舍中的一片寂静。 秦十六浑身一僵,床上三个小孩已经手忙脚乱藏好啃了一半的萝卜,纷纷惊慌失措地探出头来,最小的秦二十一已经被吓得眼眶里闪着泪光。 警惕地拉开窗帘一角,秦十六从缝隙向外探视。 正对上笑眯眯的“新来的厨师”。 “饿了吗?我刚刚盛出来的白米饭,想吃吗?” 三个孩子坐在床上闷头吃着粒粒分明晶莹的白米饭,秦十六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腔中不停分泌的唾液。 他转过头看向一身白色运动服,干净整洁得和这间简陋宿舍全然不符的崔殷,“你想要什么?” 第20章 装嫩的小帝君 “你想要什么?”秦十六脊背僵硬,努力维持着凶狠的面色。 崔殷对幼崽没什么特殊的偏好——当然,又软又乖又习惯装成熟的小帝君除外。她挂着应付未成年鬼魂时惯用的温和笑容,“我只是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秦十六拳头攥得更紧,“你是记者?” 他的目光过于警惕和提防,甚至身体肌肉紧紧绷起,做出了预备攻击的动作。 像只呲着牙的小狼崽似的。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新来的厨师。” “来卧底的记者也是这么说的。”秦十六根本不肯放下戒心。 崔殷思考了一会儿,“你等等。” 她说着推开宿舍门走出去,离开时还贴心地关好房门。 秦十六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只能提起一颗心等着对方再次回来。 十来分钟后,崔殷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个精致如白玉娃娃的男孩。 被崔殷找过来急匆匆带到这里的北司和宿舍里四个孩子大眼瞪小眼,表情略有些僵硬。 “这是你的儿子?”秦十六盯着似乎比秦二十一还要小一点的北司,脸色微微缓和。 啊这。 活了一千来年连男人手都没拉过的崔殷沉默了。 虽说要是有儿子的话她的确很喜欢小帝君这样的没错,但这话也不能当着酆都大帝本帝的面说啊。 “本君……我不是她的儿子,”果然,北司稚软的声音里难得带了点恼,“我是她的弟弟。” 秦十六“啊”了一声,他再怎么故作老成年纪也终究只有七八岁,对“叫儿子”这种占便宜的方式还不太了解,也就没感觉到北司的微薄不高兴。 路上崔殷已经和北司说过她的目的,秦十六对所有成年人都抱持着敌意,所以她想让北司从对方口中套出些话来。 “翻一下生死簿不就知道了?”北司歪着头,有些疑问。 崔殷摇摇头,“这个幻境实在太薄弱,翻开生死簿恐怕就要支离破碎了。” 生死簿自带驱逐怨气鬼气的功能,甚至还是被动触发,崔殷想拦都困难。 被寄予套话大任的北司抿了抿唇,勉强开口,“哥哥,你们好像很饿的样子?姐姐说孤儿院是个很好的地方,你们为什么还会饿肚子呢?” 让心理年龄已经成年的酆都大帝装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还是有些为难了,但想到这是辛辛苦苦五百年无休的小崔判官难得的请求,北司最终还是双眼一闭,自暴自弃地开始装嫩。 秦十六对小孩子的确没有那么浓重的警惕,看着粉雕玉琢的北司,语气也放松了很多,“没什么,就是之前的厨师走了,院长经常忘了给我们做饭。” 当然不是这种糊弄不懂事孩子的原因,秦十六微微低下头冷笑一声,那个老女人根本就不准备让他们吃饱。 作为祭品,要维持身心洁净,要不食五谷荤腥,要保持清醒的饥饿。 这都是那个老女人用鞭子一鞭一鞭刻在他们身上的。 他不知道自己作为祭品什么时候会被拖进那间有进无出的地下室,之前还只有十三岁以上的孩子会在睡梦中被带走,可一个月前,刚满十二岁的秦十三失踪了。 望着忽然沉默下来的秦十六,北司转而将目光投向怯生生看着他的小女孩。 留着波波头的小女孩见他看过来,微微缩了一下肩膀,将半张脸埋在脏兮兮的被子里。 “小姐姐,你叫什么呢?”自暴自弃的北司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叫五岁半的小女孩姐姐了。 “她叫秦三十一,她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旁边床上扎着麻花辫的女孩脆生生开口,“我叫秦二十四。还有戴眼镜的那个,他叫秦十八。” “你们的名字好奇怪啊。” 秦二十四似乎十分喜欢说话,哪怕和北司这个刚认识的“小弟弟”也能聊出无数话题,“因为我们的名字是按照来到孤儿院的顺序起的啊,三十一是现在孤儿院里最小的了。” “原本三十二比她还要小的,可是前两天有人把他领养走了,真好,义工姐姐说被人领养之后就能每天都吃饱穿暖,还有爸爸妈妈陪着了。”秦十九兴致勃勃地说着,干瘦的小脸上浮现出向往的神色。 “二十四!别说了!”秦十六怒喝一声,眼中划过无法隐藏的痛苦与悲伤。 崔殷注意到,提及领养时,秦十六骤然握紧的双拳。 被训斥的秦二十四缩了缩脖子,“十六哥,难道你不想被人领养吗?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多好啊。” “秦三十二并没有被领养?”崔殷蹲下身,目光自下而上注视着秦十六,“发生了其他事情?” 瞳孔紧缩,秦十六侧开脸,“不关你的事……”语气暴躁而厌烦。 “姐姐是好人,她会帮你们的,”北司耗尽自己毕生的脸皮,努力斟酌着开口,“姐姐很厉害的,能保护你们,不会让坏人欺负你们的。” 听着小帝君一口一个姐姐,崔殷也有些陶陶然——虽然从年龄上她的确是北司的姐姐……或者说祖宗……毕竟小帝君百年前才被前任酆都大帝从深渊里捡回来,时至如今刚满百岁,而她,已经一千来岁了。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自己老了的崔殷摸摸鼻尖,“没错,姐姐会帮你们的。” 秦十六还是将信将疑,可想到被带走的秦十三,再看看宿舍里三个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他咬住下唇,沉默良久,“我信你一次。” “孤儿院的院长崇拜邪神,据说只要每月月中给邪神贡献一个祭品就能长生不老,”明亮干净的后厨,秦十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压抑数年的情绪冲上胸腔,他一时连呼吸都有些费力,“所以她开了这家孤儿院。” 这里是郊区,自开了孤儿院后就总有人趁着夜色把孩子往大门口一扔,接着潇潇洒洒离开。 那个老女人存的就是这种心思。 孤儿最好拿捏,被遗弃的孩子又都多多少少有些问题,即便死亡率高一些也不会引人注意。她平日再装出一副善待孩子对孩子们掏心掏肺的样子,就更不会有人怀疑这里发生过什么了。 于是,在这座小小的孤儿院,老院长成为高高在上的神明,执掌着所有孩子的生死。 她肆意地虐待无法反抗的孩子们,从这种虐待中渐渐品出乐趣和兴味。 从此每月一次的献祭变得更加残忍。 秦十六看见过那间祭室,遍染鲜血,色如朱砂。 第21章 染血的糖盒 【不行我要被气死了,这是什么品种的人渣?!】 【啊啊啊世界上怎么总有这种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人啊!】 【老天爷一道雷劈死那个老女人好不好啊我要被气死了!】 【那些把孩子随随便便扔在孤儿院门口的父母也被雷劈吧!】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种人渣死一百遍都不足惜啊!】 【这个老女人就是那个背中十七刀的老院长吗?我只能说死得好!替天行道!】 【正义执行!正义执行!】 直播间的观众们都被气得够呛,弹幕疯了似的一片片刷过,全是对孤儿院院长的怒骂。 “你们反抗过?”崔殷想起之前秦十六提起过的记者。 秦十六身子轻轻一颤,“一年前,有一个女人来过这里,说自己是新来的义工。她经常给我们水果糖吃,还问我们孤儿院都发生了什么。” “我看见过她偷拍孤儿院里的场景,听见过她和别人打电话说新闻已经交去审核,应该马上就能见报了。她说她一定会揭露孤儿院的真相……”秦十六顿了顿,神色里充斥着本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痛苦和茫然,“我以为她是好人,所以向她求助了。” 那是经历了整整八年家暴的孩子第一次竭尽全力向外界求助,他义无反顾地相信了放在掌心酸酸甜甜的糖果,相信了对方温和的笑和言之凿凿的“揭露真相”。 他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对方,红着眼眶请求对方救救他的弟弟妹妹。 孤儿院的孩子们并不被允许乱跑,他和其它宿舍的孩子们也并不熟悉。秦十六不想做故事里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他只想护住小小的宿舍里三个身体不灵便的孩子。 “放心吧,我一定会救出你们的,相信姐姐好不好?”刚刚大学毕业的记者摸摸秦十六的头顶,又往他破烂的衣襟里裹了一盒水果糖,“拿去和弟弟妹妹一起吃,每天一颗不要多吃,小心蛀牙。在糖吃光之前,我一定会还给你们真相,好不好?” 秦十六满心欢喜地连连点头。他抱着糖盒回到宿舍,把透明漂亮的糖盒藏进被窝里,又忍不住翻出来再看看,连睡觉时都紧紧抱着硬邦邦的盒子。 记者给他的糖盒里面糖果并不多,即便秦十六规规矩矩的四个人每天一颗糖,就算还不懂事的秦三十一哭着嚷着想吃糖也不肯多给,在第十天的时候,那盒糖还是见底了。 秦十六把最后三颗糖塞进嗷嗷待哺的三个小孩嘴里,还在想着记者姐姐对他的承诺。 那天晚上,他照旧抱着空荡荡的糖盒缩在被窝睡觉,却被孤儿院的保安扯着耳朵薅出宿舍,拎着衣领进了密室。 老女人坐在椅子上,看着被一路拎过来也紧紧抱着糖盒的秦十六,露出一个阴狠的狞笑,“你倒是鬼机灵,还知道联系记者。” 被发现了。 秦十六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击中了他。 他会被打死吗? 他死了的话,弟弟妹妹要怎么办? 他们的身体都不好,孤儿院不会给他们治病,他们只能躺在床上。如果他死了,谁给他们抢饭带回去,谁在他们发烧时给他们覆凉手帕?谁还能照顾他们? 保安踹过来时,秦十六死死将糖盒抱在怀里,干瘦兀起的脊背裸露在外,势大力沉的一脚砸在他的背上,激起剧烈沉闷的痛。秦十六喉头一阵发甜,却还是努力压抑着呼吸。 “妈的,这杂种瘦成人干儿了,踹他一下我脚底板都硌得疼!”保安粗粝地骂了一句,扯过一旁的鞭子狠狠抽在秦十六身上。 带起一片血污。 雨点一般落下的拳打脚踢鞭抽让秦十六眼前阵阵发黑,他感觉到鲜血慢慢从身体流出,剧烈的疼痛让身体仿佛火烧般灼烫,可失血又让他从骨子里觉得寒冷。 腥甜温热的液体从嘴里喷出来,洒在透明的糖盒上,染出一片瑰丽的色泽。 院长就坐在那里,看着秦十六濒死的狗崽子一样蜷缩着,浑身是血,耷拉着脑袋,进气多,出气少。 意识恍惚间,秦十六听见她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你还抱着那个记者给你的玩意儿呢?” “啧,真可怜。”老女人的嗓音带着莫须有的怜悯,“你猜我为什么知道是你泄的密?” 仿佛万丈巨山砸落在他的脊背,秦十六听着对方好整以暇地开口,“当然是因为我给了她一大笔钱,足足她十年的工资呢,也难怪她动心,不但当时就决定再不上报孤儿院的事情,还毫不犹豫地把你供了出来。” “你真觉得,给你几块糖就是好人,就能救你一辈子了?秦十六,你未免太天真了吧?!” 染血的塑料糖盒砸在地上,发出空荡荡的一声闷响。 大约是不想好不容易养活的祭品被白白浪费,保安最终也没真的活活打死秦十六。 他被打得半死扔回宿舍,高烧了一天一夜,昏昏沉沉中无数过往一一浮现,有出生就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张照片的爸爸,也有整日不在家回来就往死里打他的妈妈,最后是当初被扔进孤儿院宿舍时三双亮晶晶看着他的眼睛。 他不能死,弟弟妹妹还需要他。 秦十六在剧痛和交替的冷热里沉沉昏去,好在又命硬地熬了过来。 弟弟妹妹哭得眼眶红肿眼底发青,他撑着虚软的身子,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去储藏室偷了几个馒头。 又从门口的垃圾堆里翻出那个染了污红和泥灰的糖盒。 秦十六还抱持着微薄的希冀,他记得那个记者姐姐在和别人打电话时曾经说过,她写的新闻稿马上就能登报了。 假如,对方最后还是决定发表那篇新闻呢?或者哪怕她收了钱不登报,只是报一次警呢? 他不在乎泄密的自己被揭发,也不在乎被狠狠揍过的痛苦,他只想让弟弟妹妹好好的。对方真的不能帮这一次忙吗?他一定会做牛做马地报答对方,一定会的,他可以对天发誓。 他等啊等,真的等了很久很久。 直到绿叶变黄,直到枯叶飘落,直到那年冬天第一次落雪。 原本二十七人的孤儿院又少了四个。 秦十六终于明白,不会有人来救他们了。 那个会给他酸酸甜甜水果糖的记者姐姐,也已经抛弃他们了。 第22章 密室里的记者 【我哭得好大声,十六真的好可怜……】 【那个记者好过分啊啊啊啊!】 【这种孤儿院到底怎么开下来的!没人检查吗!】 【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这种事情到底发生了多少啊!!!】 崔殷揉揉秦十六干糙稻草般的头发,“你不相信任何一个大人,为什么还肯告诉我这些事?” 秦十六眼眶发红,声音颤抖却坚定,“你的弟弟说你是好人,我想让你带走弟弟妹妹……今天是正月十五,晚上保安和老女人都会去密室,你可以带走他们……” “求求你带走他们!” “那你呢?”崔殷反问,“你不想和我们一起走吗?” 秦十六摇摇头,“被他们发现的话,我要拖住他们。” 他的表情太过坚毅,明明自己还是个瘦瘦小小十岁半的孩子,却准备用自己瘦到嶙峋的肩膀为更小的孩子们撑起一片狭窄的晴空。 崔殷在他面前蹲下身体,从下而上看着他干瘦的小脸,笑着开口,“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不必担心。” 她的声音隐含寒意,“大人的事情就由大人来解决。” “十六哥哥,”北司轻轻抱住秦十六,软软小小的糯米团子伸出手,声音稚嫩,仿佛冬日缓缓升起的太阳,温暖而干净,“一切都会好的,姐姐会保护大家。” 装嫩越来越顺手的北司被瘦骨嶙峋的秦十六搂了满怀,温热的泪水渐渐打湿了他的发顶。 “……”北司一时沉默。 十岁的孩子都比他高出大半头。 痛哭一场的秦十六被崔殷背着送回宿舍,她捏捏北司的脸蛋,“你在这里陪着他们,如果有什么问题就直接打碎幻境。” 她贴着北司的耳边轻声开口,清研的香气萦绕在身边。 北司点点头,盯着崔殷,“你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这里没人打得过我。” 崔殷离开,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秦十六后知后觉感到羞涩,有些扭捏地开口,“她一个人没事吗?保安大人打人很厉害。” 北司回忆了一下小崔判官的“壮举”,“她打人更厉害。” 毕竟是拳打夜叉,脚踢无常,靠一身武力打服了一众鬼差的人。 想必即便遇到了倒霉的也是那个院长和保安吧? 不提松了一口气的秦十六和回想起她光辉往事的北司,崔殷离开秦十六的宿舍后推开隔壁房间看了一眼。 如她所料,其他所有房间中都没有人。 看来这个幻境是以秦十六为中心构建的,只有秦十六灵魂中印象深刻的场景和人物才会真实复原在幻境里。 那么,附身蓝氧的鬼魂,在这个幻境中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崔殷一步一步走向孤儿院大门旁边的保安亭。 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保安亭里,蓝氧几欲昏厥。 他明明前一秒还在孤儿院脏兮兮的走廊里,身后是带娃的冤大头主播,手里握着自拍杆,看着狂涨的观看人数兴奋不已。 忽然,他听身后的人开口,“别再往前走了。” 蓝氧以为对方要搞什么节目效果,转过头去时颇有些不耐烦——他准备的狠活都在后厨里,在走廊里耽误的时间太长会错过时间。 然而就在转头时,他余光偶然瞥过一道黑影,刚想嘲笑这特技做得不怎么样,眼前忽然一黑。 接着,他就莫名其妙来到这里,附在一个保安的身体上,仿佛阴魂不散的背后灵一样跟随着对方,既无法操纵对方的身体,也不能改变对方的行为,甚至做不到转移视线。 他共用着保安的五感,眼睁睁看着对方推开一间密室的铁门,手里拎着的铁棍滑冷,握在手里仿佛捏着一只吐着信子鳞片冰凉的蛇。 密室的门缓缓推开,入目的一切让蓝氧目眦欲裂。 一个长相秀气的年轻女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脚腕上拴着粗重的铁链,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全是青紫的伤痕和血迹,一条腿不自然地歪拧着,显然是断了。 “到底说不说?你把那些新闻稿邮给谁了?”保安粗粝的嗓音响在狭小的密室里,长发披散在脸前的女人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快点说!说完了还能给你个痛快!”铁棍凿在凝着污血的断腿上,女人发出一声嘶哑得不成人声的痛叫。 一场殴打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女人一次次昏死,又被一盆盆冷水泼醒。 “我问你,到底说不说?!”保安扯着她的头发将人拎在自己面前,语调阴冷凶狠。 女人的口鼻中都有鲜血在缓缓溢出,她目光已经涣散了,却还在用含混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回应,“做梦……我不会说……你们……法律制裁……” 她又一次昏迷过去,这次即便刚从井中打出的彻骨冷水浇遍全身也没能再醒过来。 保安骂骂咧咧地踹开密室门,转身从腰上的钥匙串里挑出一把,给这间无窗无光的密室上了厚重的锁。 蓝氧在他的身体里,无法动作,甚至无法尖叫呕吐。 温热黏腻的液体溅在保安的脸上手上,他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腥甜的血气从鼻腔冲至肺腑。 铁棍上也沾了血与汗,手握在上面时微微打滑。 蓝氧恨不得就这样昏过去,可他只能清醒感受着这一切,几乎要怕得发疯。 他浑浑噩噩地看着保安拐进院长办公室,大咧咧坐在沙发上,语言粗鄙,“那娘们不肯说,还他妈骂老子,看老子不搞死她!” 面容和蔼的中年女人冷笑一声,“我联系上她报社的副总编了,两万块,管她把那些报道玩意儿寄给谁,反正是登不上报的。” “两万块?!”保安用力一锤茶几,“太贵了!我再打那娘们两天,不信她不说!” 院长瞥了他一眼,“她一身贱骨头,谁知道被你打死之前能不能说?留着条命,这个月的祭品就用她了。” 保安啧了两声,到底还是走了。 回保安亭的路上还在念叨,“两万块啊!都能买套房子了,有那钱干点什么不好,买个婆娘不行?我再打一顿说不定就招了呢。” “死娘们就是贱!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23章 轮到你了,秦十六 崔殷推开保安亭的玻璃门,与栽歪在单人床上的保安四目相对。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新来的厨师吗?”保安冷笑一声,手握住放在床头的铁棍,“怎么,来给一群小兔崽子充英雄?” 崔殷神情平淡,唇角还带着点笑,“我当然不是来当英雄的。” 她随手端起起桌面上大号的搪瓷杯,对准满脸横肉的保安泼过去。 滚烫的茶水淋了满头满脸,破碎的茶渣粘在脸上,很快便烫得发红起泡。 “好疼!!!疼死了!!!”保安疼得嚎叫出声,眼前一片血红,耳边剧烈的嗡鸣,“啊啊啊!!!” 他捂着脸在床上翻滚挣扎,与他共享感知的蓝氧也痛到几乎窒息。 眼前一阵阵发黑,蓝氧在恍惚中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被热水烫伤不该有这样剧烈的疼痛,仿佛整张面皮都在沸腾融化,融成咕嘟着气泡的粘稠汁液,被数不清的刀片搅碎成泥泞的一团。 下一秒,蓝氧忽然感觉到疼痛潮水般退去,他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滚烫的热意,可轻风吹过时,那些烙印在神经里的疼又很快消散。 他有些发愣地看着保安亭中的一切—— “小崔判官”手里端着空了的搪瓷杯,保安正在床上痛苦地打滚,死死捂着脸的双手里有脓血喷溅而出,伴随着破碎的皮肉。 “……”蓝氧整个人,或者说整个魂都傻了。 崔殷瞥了身体略显虚幻的蓝氧一眼,“看来极致的疼痛果然能把不属于幻境的灵魂逼出来。” 大概是短时间内接收到的信息太多,蓝氧此时大脑不太能良好运转,捕捉重点的能力歪了九曲十八弯,“你在拿我做实验?” “只是验证一个猜想。”虽然判官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科工种,但得益于地府三百年义务制教育的灌输,崔殷没分文理科之前的基础知识学的都很不错,至少她知道实验需要对照组。 蓝氧沉默片刻,忽然发问,“我在保安身体里经历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 ——蓝氧以一种极为自然且迅速的姿态接受了崔殷“判官”的身份,并且果断学会了求知若渴。 “你经历了什么?” 回想起在保安身体中经历的一切,蓝氧喉口发干,声音发涩,“他杀了一个记者,还把很多孩子带进祭室,让院长献祭给邪神……” “整整一年,每个月孤儿院都会失踪一个孩子,都在祭室……” 蓝氧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但结合之前秦十六的话,崔殷已经把真相拼凑得八九不离十了。 年轻的记者并没有屈服于金钱,却凋谢于赤裸裸的暴力。 蓝氧深深呼吸几次,平复着跌宕的情绪,“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等到晚上。”所有线索都珍珠一般穿成项链,如今要做的便只剩下等待,等待幻境最后的结局。 崔殷先带着蓝氧去了趟后厨。 蓝氧虽然是个失格的主播,但好在有一手不错的厨艺。至少比崔殷这种完全依赖手机搜索菜谱的厨艺新手要强上不少。 做好的菜用托盘端到厢房的宿舍,几个人一起吃了顿热腾腾的美味晚餐——蓝氧被她留在空荡荡的隔壁房间,理由是他半透明的模样会吓坏小孩子。 秦十六还是有些不安,但弟弟妹妹都在,他又不能多说些什么,只能时不时用急切焦虑的目光偷偷看向崔殷,未尽之言溢于言表。 “等到晚上一切就都会迎来结局了。”崔殷揉揉秦十六的头发。 “弟弟妹妹会得救吗?”秦十六压低声音,轻声发问。 崔殷没有回应。 夜色慢慢笼罩上来,秦十六越来越焦虑,表情也越来越沉重。 走廊里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从远至近,逐渐清晰。 咚,咚,咚……仿佛鼓噪的心脏跳动,一声大过一声。 最后一缕日光坠入黑暗,狭小的宿舍即便拉开窗帘也只能陷进分辨不清的夜色。 “哥哥,我好怕,很黑……”秦三十一有些哽咽地开口,声音稚嫩柔软,仿佛风吹过就会破碎。 “三十一,别怕,十六哥会保护我们的。”秦二十四脆生生地安慰。 “我也会保护你们的,我也是哥哥。”秦十八也努力压沉声音装作成熟的大人。 秦十六张开嘴准备说话,走廊中重重踏过的脚步声停下了。 正在这间宿舍的门外。 铁棍敲击木门发出沉闷的噪声,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咚,咚,咚…… “秦十六,这次轮到你了。”粗粝的嗓音响起,带着无边的恶意和嘲讽。 屋子里一片死寂。 三个小孩子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秦十六的脸色却瞬间就苍白一片。 他近乎绝望地看着漆黑夜色中窝在床上的弟弟妹妹,将最后一丝希冀的目光投向崔殷。 “求您……”他无声地做着嘴型,眼眶已经泛红。 门被轰然踹开,走廊昏黄的灯光挤进这间小小的宿舍,一身横肉的保安堵在门口,手里拎着满是脏污的铁棍,表情狰狞。 “跟着他走吧,没关系的。”崔殷语气平淡地开口,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而保安仿佛真的没看见突兀出现在宿舍里的崔殷和北司一样,淬着恶毒的眼神直直盯在秦十六身上。 秦十六僵硬着身体跟在保安身后,崔殷和北司则走在他身边。路过蓝氧所在的房间时,他似乎是一个人独处时搞明白了魂魄的特殊功能用法,灵活地穿墙而过跟在秦十六的另一侧。 原本悲凉恐怖的场景,硬生生因为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显出几分滑稽。 秦十六注意到身侧多出一个人,可走廊里光线昏暗,他的精神又过于紧绷,一时间竟然没发觉对方的不对劲,只以为是崔殷找来的帮手。 祭室在厢房的地下室,要经过几道不易察觉的暗门,最后从一处狭小的洞口钻过。 保安推搡着秦十六进了洞口,自己也矮下身子钻了进去。 “……他不是在保安亭被烫到脸了吗?”借着这个机会,蓝氧扭过头询问一旁的崔殷。 “幻境会扭曲被外力改变的一切,还原曾经发生的真相。”崔殷弯腰进入祭室,“改变幻境无济于事。” 第24章 邪神像上的脸 祭室点着火红的烛光,一尊金泥塑的邪神像放置在祭台前的高座上,青面獠牙,面目狰狞。 秦十六曾经跟在保安身后来过这里,即便只是匆匆一瞥也因祭台上一层又一层的红做了无数次噩梦。 当噩梦中的一切在现实中再次出现,他浑身都在战栗。 院长正跪在邪神像前恭恭敬敬地磕长头,听见声音后转过头来。 她的脸上长着层层叠叠的脓疮,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到处都是腐坏溃烂的创口。黄绿的脓液浸在她的衣服内层,洇出一片令人作呕的黏湿影子。 “轮到你了啊,秦十六。”院长站起身,几乎看不出原本皮肤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秦十六沉默着,努力克制住哆嗦发软的双腿,挺直身体站在原地,“老女人,你还敢照镜子吗?!你就是个老妖婆,所有人看见你那张脸都只想吐!你以为你能长生不老?就算活得再久你也不过是个千年的王八!” 大约是将死的恐惧尽数化作了谩骂的勇气,秦十六吐出第一个字后便如臻化境,尖利的语言化作刀刃,直往院长的心口上戳。 “牙尖嘴利!”院长盛怒,从身后抽出皮质的鞭子,“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大师,”蓝氧望向秦十六,声音发抖,脸色发青,“您知道怎么救下他吗?” 崔殷不发一言。 凌厉的鞭影悍然划落,发出破空的啸鸣,只需一鞭就能让人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秦十六紧紧闭上眼,双手捂住脑袋。 预期中的疼痛却并没有降临。 “我不会再让你作恶了。”清亮的女声在祭室中回荡,火红的烛光疯狂颤抖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高台上的邪神像发出咯吱咯吱怪异的声音,一片片金漆龟裂脱落,斑驳的狰狞塑面上,凸出一张又一张人脸。 正中的一张面容清秀,双目紧闭,口鼻渗血,正是曾经卧底孤儿院的记者。 “你……你怎么会……”院长正对上她年轻却充盈死气的泥塑人脸,吓得倒退数步,脊背抵着墙壁,双腿哆嗦着,一股尿骚味隐隐传出。 用身体紧紧护住秦十六的蓝氧闻声转过头,被邪神像的异变吓得又把脑袋扎进秦十六的肩膀。 “记者姐姐?”秦十六喃喃,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 轻缈的叹息萦绕在他的耳际,“对不起,没能做到承诺你的事情。”记者的声音依然如记忆中一样清亮温柔,仿佛夏日里水果糖酸酸甜甜的滋味,“不要害怕,今天一切都会解决了。” 红烛的焰苗仿佛心脏跳动般收缩又膨胀,膨胀又收缩。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浅红的火影映照到整个祭室,巨大的焰舌舔舐着院长和保安落下的阴影,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漆黑的影子被火舌深深浅浅地舔舐着,一片片刮落浅淡的色泽,长长拖至角落的人形影子慢慢幻化成诡异的形状。 四腿及地的苍老雌狼,和前爪短小无力的雄狈。 “狼狈为奸,说的就是你们吧。”邪神像上凸显的人脸齐齐露出冷漠的笑意,数十道嗓音共同响起,稚嫩的童声汇成一片汪洋。 院长和保安的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瞳孔中心摇摇晃晃地映着红烛的焰火。 “去吧,像杀死我们一样杀死自己,像献祭我们一样将自己献祭给邪神……”祭室中回荡着低低的呓语,催眠般不断重复,不断叠加,直至轰然作响,炸裂在两人耳畔。 院长和保安身体僵直地迈开步子,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灭亡。 秦十六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目光直直盯着邪神像上凸起的人脸,“记者姐姐,你怎么会?”后面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他咬着唇,心绪复杂而痛苦。 即便垂于脖颈的铡刀已经被推开,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弟弟妹妹被送上祭台,他依旧无法露出轻松的笑容。 “是我的疏忽,”柔和的火焰覆盖在他短短的寸头上,仿佛一只细软修窄的手掌,温而不烫的热度从头顶一直浸蕴到胸腔,“在与总编联系时不小心被发现了。” “对不起,白白辜负了你这么久的等待。” 泪水夺眶而出,秦十六抽噎着,“是我对不起记者姐姐,我竟然以为姐姐背叛了我们,还因此讨厌姐姐……”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经历过的痛苦并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大人的失职。”邪神像上的数十张人脸缓缓平复,本就支离破碎的邪神像也在一瞬间轰然塌落。 漆黑的雾气四下弥漫,侵蚀着曾浸透这间祭室的腥臭污浊,蓬勃的厉气摧枯拉朽地吞噬一切,所有哀嚎恸哭、苦痛恐惧,都在这一刻化作冲天怨气和无边戾气。 红烛被膨胀的黑雾吹灭,祭台在满溢的厉气中摇摇欲坠,祭室狭小的门发出咔咔的破碎声。 如乍响的春雷,惊动了蛰伏过的漫长冬季。 一道比漆黑祭室更加浊黑的身影缓缓浮现,双眸猩红,淌着血泪。 “记者姐姐!”秦十六用力抹干眼泪,想扑上去扯住对方破碎的衣角。 被蓝氧连拖带拽地扯住了。 “你小子疯了吧,你看看她那双眼睛,那是正常人,啊不,正常鬼的眼睛吗?!”蓝氧拼命摇晃依旧挣扎着想往黑影身边冲的秦十六,企图晃醒对方的神志。 秦十六面容坚定,“记者姐姐是好人!” “但她现在不是人!”蓝氧更坚定。 崔殷瞥了周身厉气疯狂涌动,双眸猩红不断翻滚的黑影一眼,“鬼魂杀人便会化作厉鬼,看来你早就做好觉悟了。” 黑影慢慢俯下身,似乎是鞠了一个深深的躬。 最后将目光望向满脸泪水挣扎不已的秦十六,黑影歪歪脑袋,辨认不清的五官中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眼前景致骤然变化,秦十六和蓝氧上一秒还在漆黑的祭室中对峙不下,转眼头顶的月光已经散落遍地,青石铺就的院子里蝉鸣声声。 地底传来剧烈而绵长的轰鸣,大地在隐隐颤抖,木质的厢房发出嘎吱嘎吱的摇晃声。 浅淡的黑气逸散到空气中,又很快顺着夜风消逝。 “这是……怎么回事?”蓝氧整个魂有点发懵。 秦十六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嚎啕得仿佛一只悲痛欲绝的幼兽。 第25章 美丽的世界给她最后一个拥抱 把哭到昏厥的秦十六抱回宿舍,崔殷挨个摸摸躺在床上面色焦急的三个孩子。 “没事了,秦十六只是睡着了。” 秦三十一眼眶红肿,嗓音沙哑,“姐姐,十六哥被保安带去做什么?” “十六哥又被打了吗?”秦二十四攥紧破碎的被角,从紧闭的齿列间挤出问话。 崔殷摇摇头,“他只是累了。明早起来就好了。” “三十一,二十四,都睡吧,姐姐和北司弟弟也很累了,不要打扰他们了。”秦十六不在时,秦十八就担起了哥哥的重任,开口安抚两个小女孩的情绪。 “好,姐姐晚安,北司弟弟晚安。”秦三十一和秦二十四乖乖把脸埋进被子,闭上眼睛。 三个孩子提心吊胆了半个晚上,得知哥哥安稳归来后再也忍不住睡意,不到二十分钟,呼吸声便渐渐平稳沉缓,显然是睡着了。 轻轻关上房门,崔殷和北司走出宿舍,蓝氧正眼巴巴站在门外,看见两人出来时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两位大师,我能问两个问题吗?”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显然是怕把睡着的孩子们吵醒。 崔殷有些诧异地瞥了他一眼,“你竟然还挺贴心?” “……我离开幻境后就在各个账号主页上向您正式道歉,还有之前直播造假的事情,我会一一向观众坦白。” 他说得一本正经,显然是早就做出了决定。 “在保安身体里呆了一年,我终于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蓝氧跟在崔殷身后,一边走一边剖白心迹,“那位记者,她被虐待了整整一个月。断腿、鞭打、断食……保安像只发疯的野兽一样,把各种残忍的手段发泄在她身上,可她从来没屈服过。” “她其实刚刚大学毕业,在报社甚至还只是个实习生。多年轻啊,没体验过爱情,没经历过组建家庭,不知道事业有成的美好滋味……就这样断送了一生。” 蓝氧说着,眼眶有些红,“您知道吗?临死前,她还在念叨着‘法律会惩罚恶人’……” “她始终坚信自己邮给总编的新闻会发表登报,会引起重视,孤儿院的黑暗会被揭露,恶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蓝氧沉默片刻,“我希望她的心愿能够达成。” “我希望恶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从我开始。” 北司抬头看着蓝氧月光下微微泛起光亮的脸,“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蓝氧用袖子揉了一把脸,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那就借大师您的吉言,希望我能好好改正吧。” “你也没错到被称作恶人的地步,”崔殷信步走进孤儿院正房,“毕竟你也没那个胆子。” “…” 院长办公室在正房三楼,崔殷捏着从宿舍墙角拆下来的一根铁丝,轻车熟路撬开了紧锁的办公室门。 “大师您是不是有点过于熟练了?” 崔殷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唯手熟耳。” 毕竟是当初天天翻平等王司掌的铁网阿鼻地狱练出的手艺,哪怕将近一百年没再用过也不会手生。 “…不用报警吧?”幡然醒悟的蓝氧俨然新一代道德标兵,小心翼翼询问。 崔殷点点头,“没关系,是自家产业。” 地府草创时期就有崔殷他爹不小的一笔参股,经历几次扩建改制后,这点初始股份也没被稀释多少。 尤其铁网阿鼻地狱,到处都是在那个年代格外贵重的各类金属制品,造价高到掏空了平等王的腰包还借了大笔外债。 最大的债权人自然就是新娶了天庭富婆老婆的崔钰崔大判官。 ——铁网阿鼻地狱至少三分之二的铁来自崔大判官的私人小金库。 蓝氧沉默片刻,“有钱真好,用自家房子练偷门撬锁。” 大概算得上地府第一富的崔殷,“……倒也不是。” 院长办公室一片昏暗,微凉的月光透过玻璃落在润泽的实木地板上,漫开一片清寒。 崔殷随手按亮电灯,从装潢简单却贵重的办公室中找到了想找的东西——一块赤红的石头。 “不是有两个问题吗?现在问吧,这个幻境很快就要结束了。”单手把玩着鸡蛋大小的石头,崔殷倚坐在办公桌上,目光转向蓝氧。 蓝氧连连点头,问出困扰他很久的问题,“我为什么会附身在保安身上?” “在现实中,你被鬼附身了,你知道吗?”崔殷微笑着开口,“附身你的鬼能够展开幻境,也必然要出现在幻境中,承担着让幻境正常发展的重要任务。而在秦十六的世界里,让他深刻忌惮的,除了院长就是保安。” 蓝氧抖了一下,“被附身……会怎么样?” “附身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大约会让你病上几天。” 长舒了口气,蓝氧又皱眉,“附身我的是保安死后化成的鬼?!”他恶心得几乎要当场呕吐,“那个该死的垃圾?!” “很不幸,是这样的。” 蓝氧沉默良久,失魂落魄地长叹一声,“完了,我脏了,我不干净了。” 崔殷安慰他,“没关系,你本来也不怎么干净。” “…您说得对。” 赤红的石头在手里盘了第三圈,蓝氧问出他的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每个月月中院长都会变成那副鬼样子?” 天知道他第一次跟随着保安视野进入祭室看见那张宛如犯罪现场的脸时多么希望自己就地瞎掉。 纯纯的精神污染。 “来自厉鬼的诅咒,”崔殷空出的手摸摸表面光滑如脂玉的石头,“至于厉鬼来自哪里……大概要等到下一个幻境为我们揭晓答案了。” “什……”蓝氧的疑问还没吐露完全,崔殷已经手上施力捏碎了赤石。 她侧头看向中天的月亮,艳丽的脸被月光浸润,“太阳出来了。” 赤色的石头碎成破裂的残片,升腾起火焰一般的烟雾,缭缭绕绕,从院长室伸引到无边的天穹。 一轮火红的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赤霞遍天,火烧了起来,烧透半边金灿灿的晨晓。 轰塌成废墟的地下祭室,一道黑色的影子浮出地表,在鎏金的日光下,被烧灼得清澈而透明。 她渐渐消散,清秀的五官被初生的阳光温柔亲吻。 美丽的世界在给她最后一个拥抱。 第26章 始末 孤儿院的幻境在日出后轰然崩塌。 蓝氧有些茫然地站在遍布灰尘的走廊,朦胧的泪光里后厨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大师……我们离开幻境了?” 崔殷点点头,“附在你身上的鬼暂时逃窜了。” 自幻境中崔殷找到蓝氧后就一直沉寂的直播间弹幕忽然井喷般爆发,密密麻麻的各色字幕飞速刷新滚动。 碍于摄像头视角限制等问题,观众们的各种疑问几乎要冲破屏幕。 崔殷被他们刷得眼疼,干脆就迈步进了后厨,用北司随身带着的手帕擦出一块干净的桌面,坐在上面简述幻境中发生事情的始末。 至于蓝氧,他在一边支着耳朵听崔殷解惑,一边苦哈哈地拆除之前踩点时安置的各种装神弄鬼机关。 “故事要从孤儿院院长受人蛊惑,相信每月月中用人命祭祀邪神像可以长生不老说起。”崔殷摆出一副说书人的姿态,几乎要拎起快板讲贯口。 “记者敏锐注意到孤儿频繁死亡,以义工身份卧底天使孤儿院。向外邮寄整理好的新闻稿时被保安捉获,关在密室中拷问稿件的去向。 “记者宁死不屈,院长便买通她所在报社的总编,截下新闻稿的发布。 “次月月中,被折磨整整一个月的记者被送进祭室。 “为了解救不断被充作祭品死亡的孩子们,也为了解救含冤死于祭室化为冤魂的孩子们,记者在一周年忌日这天附于邪神像,杀死了院长和保安。 “杀人后化身厉鬼的记者在堕化的瞬间抽空了冤魂们的怨气,炸塌了位于地下的祭室。 “并在第二天日出时,裹挟过往所有罪恶和怨痛,消散于阳光之下。 “自此重罪者伏诛,无辜者得救,枉死者解脱。” 【好像所有人都得到恰当的结局了,可我的记者姐姐呢?!】 【牺牲自己成全所有人,好想哭啊……】 【记者姐姐刚刚大学毕业啊,自己也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而已……】 【真的好羞愧,我大学毕业的时候因为找不到工作浑浑噩噩混日子啃老,记者姐姐却救下了那么多孩子。】 【迟来的祈祷和祝福不知道记者姐姐能不能收到……】 【主播说过吧,厉鬼在阳光下消散,就是真正的魂飞魄散了。】 【我不能接受!记者姐姐那么好的人!她是为了救人啊!!!】 【主播不能救救记者姐姐吗?哪怕让她喝下孟婆汤去投胎也好啊……】 蓝氧也眼巴巴地看着崔殷,“大师,那位记者真的魂飞魄散了吗?一点点活下来的可能性都没有吗?” “她下定决心抽取所有怨气时就已经做好觉悟了,数十道冤魂的怨气足以使她丧失全部理智,成为只知杀戮的鬼煞,能勉强撑到天明不犯杀孽已经是她意志力惊人了。”崔殷语调淡淡。 直播间一时空白,蓝氧也沉默下来。 “铭记她的牺牲,贯彻她的意志,这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北司稚软的嗓音打破一室静默。 蓝氧深吸一口气,努力平缓情绪,“是啊,贯彻她的意志……” 他对着直播镜头深深鞠躬,一字一句自行揭露曾经对观众的欺瞒和蒙骗。 崔殷没兴趣旁观他的自我检举和自我批评,在蓝氧说到会分批退还收到过的打赏时,掏出勾魂笔原地画了个红色的圈。 “你就待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找保安化作的迷障鬼。” 正痛斥自己曾经鬼迷心窍的蓝氧乖乖站进圈里,继续开口狂骂自己。 不必担心破坏脆弱的幻境,崔殷能做的事情就多了很多——比如用神识把这座占地面积不小的孤儿院从地上到地下彻底扫描一遍。 不仅发现了彻底坍塌掩埋的祭室,还注意到了四个愣头愣脑的黑影。 寸头、麻花辫、眼镜、波波头。 正是幻境里的秦十六、秦二十四、秦十八和秦三十一。 “她好像发现我们了。”藏身在正房三楼房顶的寸头缩缩脖子。 “是啊发现我们了。” “真奇怪,她好像不是人。”眼镜仔细辨认。 “是啊不是人。” 莫名被骂了的崔殷,“…” 勾魂笔对准四个黑影,勾出一个“缚”字,四道黑影发出四声惊呼,被朱红的绳索飘飘悠悠束在腰间。 崔殷勾勾手指,原本排排站在房顶的黑影便转瞬出现在崔殷面前。 结束了一茬自骂的蓝氧怔怔看着突然出现在后厨正中央的四道黑影,从各自的显著特征中辨认出了这个熟悉的组合,“孤儿院的孩子们?怎么会……” “记者不是已经救下秦十六了吗?院长和保安都死了,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和幻境中鲜活生动的孩子们不同,此时他们漆黑一团的面容近乎呆滞,微红的双目再无曾经的光彩。 仿佛活生生的人被抽去灵魂,就此成为受人摆布操纵的傀儡。 “…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蓝氧声音有些发颤。他终于想起自己曾经调查过的资料——天使孤儿院因一三年一场死伤惨重的大火被废弃,他暗访过不少幸存者,对孤儿院曾发生过的事情所有人都闭口不谈。 但在支零的碎语中,他也能发觉一些被刻意隐瞒过的真相。 比如当年的孤儿院经常有人失踪,即便是在第一任院长离奇死于房间后也没有停止。 比如孤儿院每年必定燃起的大火,曾有幸存的护工酒后呢喃,“那是诅咒,来自地下亡魂的诅咒……” 蓝氧忽然浑身发冷,他不期然地想到幻境中崔殷说过的,院长身中诅咒,而施术者未知。 无数零碎的线索穿成一条逐渐明朗的线,真相仿佛近在咫尺,又好像还隔着层层浓雾不可分辨。 “你先看着他们,我去找保安。”崔殷把手中束住四道黑影的红线线头交给蓝氧,“放心,很安全。” 自认在幻境中和四个孩子相处还算愉快的蓝氧捏着红线,即便有了崔殷的背书神情依旧忐忑。 在幻境里他是鬼魂,四个孩子是正常人。可现在他们明显不是人,甚至不是正常鬼……在知道世界上真的有鬼后,蓝氧的胆子急速缩成纠缠巴巴的一团。 放任蓝氧和四道黑影“交流感情”,崔殷带着北司离开后厨,直直走向迷障鬼藏身的密室。 对方似乎也意识到避无可避,正拎着铁棍,色厉内荏地缩在角落里,露出一副强撑的凶相。 第27章 第二个幻境 崔殷懒得对撑出一副狠相的保安言语——总觉得和这种货色多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反正借用对方构建幻境的能力也不需要他本人的同意,崔殷凭空画出个“摄”字,在保安惊恐万分的视线里安然翻找着对方肮脏不堪的脑海。 “找到了,院长的曾经。”忍着被垃圾污了眼睛的感触,崔殷颇为嫌弃地找出一段记忆,食指和中指微微掐诀,以迷障鬼为媒介,撑开一个新的幻境。 浑身鬼气只够每天维持一个幻境的保安被彻底榨空,整个鬼虚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破布娃娃一样瘫软在地,被端端正正盘膝坐的北司牢牢看守着。 以院长为中心构建的幻境破败而污秽。 崔殷不是很情愿地跟在彼时四十岁的院长身边,看着对方因为年龄增长被公司炒了鱿鱼。 失魂落魄的中年女人游荡到天使孤儿院的原址——一座不知年月的荒坟堆。 “我才四十岁,凭什么就要辞退我?二十岁小年轻能干的活儿,我也一样能干得很好……凭什么?凭什么!”中年女人在荒无人烟的坟堆上歇斯底里,怨天尤人,咒领导、怨同事、骂家人。 中年女人肆意地发泄着心中的怨念和不满,一道黑红色瘦长的身影却缓缓在她身后的影子里抽身而出。 “你已经老了,可这个社会不需要变老的人。你被所有人抛弃了,无论是你的上司,你的同事,你的丈夫,你的儿子,还是你的父母。”黑红的影子语调蛊惑,声音细而尖锐,仿佛指甲划在玻璃上,夹杂着刺耳的噪音,“你多可怜啊,没有人会在乎变老的你,你会越来越老,越来越老,你会病痛缠身,你会被身边的人厌弃,你会被要求自生自灭,最终,你会死于衰老,孤身一人……” “你真可怜啊!” 中年女人肩膀颤抖,恸哭又狂笑,状若癫狂,“我真可怜啊!我真可怜!!!” 她的眼中闪烁着诡异的黑红光芒,嘴角咧开成一个夸张的角度,鲜红的唇肉翻卷,发黄的牙上沾着斑斑点点的血,“我不能变老!我不要变老!我不可能变老!!!” “我信奉神!我给神磕头!神喜欢死的人!我要给神……人命!!!” 彻底疯魔的中年女人双膝重重砸在地上,对着荒草横生的坟堆不停叩头。 额头粘上泥土,染上鲜血,又在某一瞬间所有脏污和伤口都消失不见。 中年女人收敛了疯狂的神色,仔仔细细抻平衣角的褶皱,梳理整齐散乱的头发,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 她回到略显拥挤的家中。 儿子已经放学回家,趴在自己卧室的书桌上做作业。 公公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婆婆在厨房里烹饪最后一道晚饭。 丈夫发来信息,公司加班,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回家。 “我被公司辞退了。” 饭桌上,中年女人笑着说话。 刚刚下班回家的丈夫率先开口,“你的工作太累了,休息一段时间也好。” 公公和婆婆也接口,“是啊,这段时间多在家陪陪孙子。” 儿子给她夹了一块肉,“妈,你在家教我功课嘛。” 中年女人机械地笑着,耳边却不断回荡神明的呓语,“你的丈夫厌烦你老了,容貌不再漂亮,肌肤不再紧致;你的公公婆婆嫌弃你不能挣钱,配不上他们的儿子;你的儿子瞧不起失业的妈妈,觉得你让他丢脸……你真可怜……” “是啊,我真可怜。”中年女人喃喃自语。 坐在她身边的丈夫没听清她的话,“你刚刚说什么?” 中年女人微笑摇头,“我说,多谢你们的体谅。 【院长这是被那个鬼诱惑了吧?她也是可怜人啊。】 【前面的眼睛不好去治治吧,这一家人对她够好了吧?!】 【真的,什么被害妄想症,觉得全世界都敌视自己,说实话这种人该去精神科看看病。】 【说得难听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世界上被炒鱿鱼的多了去了,也没所有人都报复社会吧?】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院长家人,危。】 当天夜里,煤气泄漏。 一家五口只有中年女人幸存。 半年后,以保险赔偿款建造的天使孤儿院正式投入运营。 又两个月后,晋升成为院长的中年女人为孤儿院聘请了一位保安。 保安到来的第二个月,位于地下的祭室中多了一尊面目狰狞的邪神像。 直到幻境的最后,被记者诅咒的中年女人呆愣地回到自己的卧室,仔细地反锁门窗,踩在她脚下形态诡异的影子水波般动荡,而后长长伸出一条漆黑狰狞的触手,握住桌子上冰凉锋利的水果刀,缓慢又坚定地,一刀一刀,刺在中年女人的背部。 二十七刀,正对应着她曾杀过的二十七个人。 崔殷走马观花地掠过院长的幻境,微微皱眉。 最初蛊惑中年女人信奉祭祀邪神的那道黑红身影正是刚刚进入天使孤儿院时崔殷感知到的地底两个厉鬼其中之一。 而在秦十六的幻境中,崔殷就已经注意到,院长供奉的邪神像并没有指向对应的存在——否则记者的魂魄根本没办法附于其上。 也就是说,所谓的邪神和对邪神的祭祀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所以,那个厉鬼真正需要的是祭室中含冤而死的孩子们源源不断产生的怨气?”崔殷食指敲着精致的下巴,低声自语。 怨气对厉鬼是大补之物,虽然吸纳怨气会逐渐磨灭厉鬼的理智,但大部分厉鬼显然不在乎自己是否越发嗜杀,更何况杀戮对厉鬼本来就是一种成瘾的行为。 ——地府严禁鬼魂杀人的理由也在于此,杀人产生的绝顶快感会让厉鬼无法抗拒地彻底沉沦,除了手染鲜血,其他一切都不会再让他们感到愉快,那是比毒更无法戒除的瘾。 以那两只厉鬼被关在孤儿院的状态来反推,他们希望通过吸纳怨气壮大自身来突破封印限制是很合理的解释。 而为了让中年女人更加尽心尽力为他们搜罗祭品制造冤魂,给对方种下不献祭就无法压抑的诅咒逻辑上也很通顺。 唯一的问题是,那场导致孤儿院彻底废弃的大火究竟为什么会燃起? 显然不会是两只厉鬼做的——孤儿院是他们定制的脱困之法,在没能达到目标时,他们不会做这种自毁长城的事。 源源不断为两只厉鬼制造冤魂的院长“自杀”身亡,祭室中的怨气又被记者以灵魂为容器彻底抽空净化,多年的筹谋一夕破灭,两只厉鬼只怕恨得牙痒。 于是他们截下了在记者的诅咒下恍惚准备“自杀”的保安,以迷障困死对方,并将他转化为可以制造幻境的鬼。 此后,想必擅于玩弄人心的两只厉鬼又用类似的办法迷惑了继任的孤儿院院长。 祭室已经坍塌,但祭祀的行为却一直没有停止。 直到那一场终结一切大火。 死在大火中的有继任的孤儿院院长,还有四个孩子。 崔殷捏碎了摆放在卧室床头的赤红色石头——脱离幻境需要找到“眼”,显然,保安构建的幻境里,“眼”就是这种红石头。 拎着已经陷入昏迷的保安鬼魂,崔殷和北司回到了后厨。 蓝氧正有些焦头烂额地陪着四个明显神志有恙的孩子玩儿。 ——刚巧也是四个孩子。 第28章 尾声 “大师,您回来了——”蓝氧见崔殷进门,立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可再看到崔殷手里拎着几乎不成人形的保安,胸腔瞬间又注满恨意,“这个畜生终于被抓到了!” 崔殷随手把被红色丝绳捆成粽子的保安扔在角落,闻言应了一声。 “孩子们好像不记得生前的事情了,”蓝氧狠狠瞪了保安两眼,这才凑到崔殷身边,低声开口,“而且他们能读心,是鬼都有这种能力吗?” “怎么可能?”崔殷反问,“你当鬼的时候会读心吗?” “…我那不是在幻境,魂魄离体吗?”蓝氧抓抓头发,“不是人死了才会变成鬼吗?鬼和魂魄离体不一样吧?” 崔殷正从北司随身背着的小书包里掏黄纸——之前处理刘威强被转嫁病祸一案时买的彩色卡纸,出门前收拾东西时崔殷顺手扔进了小书包里。听见他的话之后露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人是死了又不是变异了,怎么可能死了就改变物种?” “人生前死后,不过是有没有肉身的差别。” 没有剪刀,崔殷干脆就信马由缰撕了两个顶着不规则形状的大脑袋,四肢扭曲的纸人。 勾魂笔给每个小纸人脑袋画上个老丁头。 原本歪歪斜斜躺在桌面上的纸人被点睛后散出一股无形却磅礴的气场,八根胡乱撕出来的纸手脚扑腾两下,晃晃悠悠飘在了半空中。 “把地下关着的两个厉鬼带过来。”崔殷给两个长相寒碜的纸人下了命令。 纸人手挽手鞠了一躬,薄薄的纸片身体划出一个标准的九十度。 不过分钟,两个纸人去而复返,原本黄纸撕出的身体此时被染成了浓重污浊的黑红色。 “有什么想为自己辩解的吗?”崔殷例行公事地问了一遍被束缚在纸人身体里的两个厉鬼。 蛊惑院长的厉鬼冷哼一声,“不过是棋差一招罢了,如果没有那个该死的记者和那四个该死的崽子,我们两个早就打破那个该死的封印了!” 他身边的厉鬼也不服气地嚷嚷,“大哥说得对!都怪他们!” “最后一场火果然是秦十六他们四个放的?”崔殷目光在呆呆愣愣绕着蓝氧腿边老鹰捉小鸡的四个黑影身上来回一圈。 真相并不复杂。 继任的孤儿院院长同样在两个厉鬼的蛊惑下每月献祭,不过他的动作更隐蔽,最初的祭品甚至并不选择孤儿院的孩子们——他将视线转向了附近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乞丐。 用一点食物就能骗来前赴后继的大批祭品。 直到一三年,原本准备献祭的流浪汉侥幸逃脱,院长只能从孤儿们中找一个替代品。 第二次被选中的秦十六这一次没能逃脱。 秦十六久久未归,已经隐隐发觉孤儿院真相的秦十八终于意识到,他们的十六哥哥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于是在院长再一次进入宿舍检查时,秦十八拖着自出生起就没有知觉的腿,从床上翻滚下来,死死抱住院长的双脚。 严重脊柱侧弯的秦二十四用歪斜的身体堵住宿舍狭小的房门,仿佛一尊不动的雕像。 高位截瘫的秦三十一用仅有能自由活动的右手,点燃了打火机。 细小的火苗瞬间点燃她盖着的棉被,又沿着宿舍中堆满的杂物烧成火线,几乎眨眼之间,大火熊熊燃烧。 孤儿院其他人都在正房的食堂吃午饭,而木质的厢房里,三个孩子用生命拖住罪恶盈身的人间恶魔。 与他一同葬身火海。 继任院长的鬼魂被枉死的流浪汉们打得再无翻身之力,四个孩子却不知缘由地失去了所有记忆,又获得了读心之术。 “那孤儿院之前每年的火灾又是什么原因?”蓝氧不解。 “大哥说了,这叫显神迹。”脑子不好的厉鬼呵了一声,“谅你们凡人也不懂。” 蓝氧气的眼里冒火,“骗来几个渣滓给你们卖命,你们还真把自己当神了?!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一群早该死的玩意儿败坏人间!” 自骂自己之后,蓝氧又觉醒了骂别人的技能。 曾经刻意营造的阳光温和大哥哥形象一去不复返。 “厉鬼教唆害人一案,一审判处无间地狱监禁一千年,施魂飞魄散之刑。保安、两任院长害人一案,一审判处无间地狱监禁八百年,施魂飞魄散之刑。”崔殷淡声开口,“阴差。” 这次来的还是黑白无常。 笑容可掬的白无常看看纸人里被紧紧束缚的两只厉鬼,又看看角落里淡得不见人形的保安,最后神志扫到院长办公室里瑟瑟发抖的两任院长,难得沉默片刻。 “小崔判官,您这边业务还挺多哈。” 的确发觉自己最近总遇上大案的崔殷:微笑jpg 黑白无常拷走了一串被判罪的鬼魂,孤儿院里剩下的被害者却还有不少。 第一任院长害死的孩子们在记者的净化下没了怨气,只需要通知城隍登记在籍,再等阳寿耗尽,鬼差前来带走他们进入轮回即可。 可第二任院长害死的流浪汉和乞丐们此时依旧怨气深重,如果不能及时消弭他们的怨气,这些冤魂很有可能被怨气迷惑心智,犯下大错。 还有四个孩子,他们虽然杀了院长,却是为了报仇和自保,并与他一同葬身火海,同样不能按照地府律法直接判罪。 “…”崔殷长叹一声,做好了写大批量工作报告的准备。 首先是消弭流浪汉和乞丐们的怨气。 这个倒不算难,让孟婆熬一锅汤就好——经历了地府的几次科技革命后,如今的孟婆汤功能多种多样,消弭怨气只能算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 崔殷离开地府之前还听说孟婆新发明了一种能让鬼魂长出兔耳朵的靓汤。 唯一的问题就是开锅熬这种汤需要开六张证明,分别盖上阴律司判官也即崔殷本人、酆都大帝北司、察查司判官陆之道以及十殿阎王其中任三位的官印。 ——来自地府公务员执法守则第七章第八条。 没错,就是崔殷主持拟定的那个。 至于四个孩子要怎么处理定罪,崔殷思考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决定把他们扔给当地城隍当见习鬼差。 虽然地府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但他们是生前放火,理应按照阳间的法律处理。再说读心术这种普通鬼差都不具备的能力,能极大提高城隍的工作效率。等之后转正成为正式鬼差,想必也是一把好手。 第29章 血禁术与重启调查 处理完孤儿院的所有鬼魂,天边已经微微泛起光亮。 北司困顿地坐在崔殷用手绢擦拭干净的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大师,您看我们是在这里凑合休息一晚,还是直接离开?”亲眼旁观了一切的蓝氧已经对崔殷心悦诚服,询问时带着些敬畏和小心翼翼。 “就在这儿等到早上接你的车过来吧。”崔殷倒是不困不累,刚好也想去看看封印那两只厉鬼的地方。 给小帝君铺好睡袋,崔殷拿着手电筒一个人往孤儿院正房后面的小树林走去。 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坟岗,第一任院长起建孤儿院时也没把所有坟包都推平,如今小树林里仍然到处都是长满半人高野草的小土包。 两只厉鬼就被封在其中一个土包里。 崔殷放开神识探到地下将近三百米的深度,才终于找到真正的封印物。 一个珐琅彩瓷瓶。 看起来是民国时期的产物,釉质相较前朝更加疏松,样式因机器批量制造略显呆板,色泽艳丽却漂浮,破碎的瓶口有一圈描金工艺。 崔殷以勾魂笔“摄”字将瓷瓶拿在手中,仔细观察着瓶底以朱砂混合人血勾出的咒印。 最终得出结论——看不懂。 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地府公务员,实在理解不了阳间术士们各自传承的独门诀窍。 直到天光大亮,蓝氧工作室的面包车开到孤儿院大门外,崔殷依旧没钻研出瓷瓶封印厉鬼的原理。 和大部分一路修炼上来的阴差不同,崔殷是自带最高等级天赋的那种——呱呱坠地时就能用勾魂笔噤了她老爹的喋喋不休。 天生带挂,以至于完全没留意过所谓的道法、术法。 倒也不是不能学,只是一直觉得没什么必要——毕竟身在地府的小崔判官身边一群修炼有成的副手,虽然绑在一块儿也禁不住她一个“破”字,但用来做探测器是绰绰有余的。 直到被亲爹一脚踢进阳间,崔殷才第一次感受到那些“探测器”的重要性。 “这是血禁术。”刚刚睡醒的小帝君揉着眼睛,熟门熟路地给崔殷解惑。 血禁术,顾名思义,以血为施法材料,绘制阵图以封禁邪物的术法。 “能同时封印两只厉鬼,且封印百年不破,施术的人定然不会是无名之辈,”北司白嫩的指尖点在暗红的阵图上,“取如此多的心头精血对施术者伤害极大,如果小崔判官想要调查的话,可以从‘道法精湛却突然陨落’这方面查起。” 崔殷点点头,忽然有些好奇,“小帝君的修炼体系和阳间术士并不相同吧?为什么对这些术法这么熟悉?” “…”幼年体酆都大帝沉默片刻,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开口,“我以为阳间术法可以让我用最少的消耗维持正常状态。” 显然,这种“以为”是彻头彻尾的误解。 崔殷忍了又忍,还是没告诉小帝君他只要喝酒就能恢复成年体这件事。 实在是小正太过于可爱了。 第二天上午,蓝氧在各个公共平台自己的首页都发布了道歉声明,把自己过去干过的烂事翻了个底朝天。 与此同时倒霉的还有当初收了他的钱和他打配合欺骗观众造假的其他主播们。 一时间主播界动荡不已。 而另一个话题也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k市天使孤儿院真相”。 起因是崔殷直播间里的一场骂战。 大部分观众无论是否相信直播内容的真实性,总归是以看情景剧的心态投入其中。偏偏有一小撮喜欢挑事的,在满屏rip的时候发类似“假成这样你们也信”,“造假这么明显信得都是傻子”之类不合时宜的弹幕。 两拨人就这么针尖对麦芒地吵到直播结束,其中几个对骂最凶的一时上头打了个赌——发动各方面力量,找出天使孤儿院的真相。 赌输的一方直播道歉认错。 虽然当时旗帜鲜明支持崔殷的观众们也并非全都真的相信世上有鬼,但话都撂出来了,不想认输认错的几个老哥也只能捏着鼻子查资料找真相。 然而越查就越让他们心惊。 天使孤儿院那场大火是当年的恶性事件之一,哪怕在网络并不发达的一三年也留下了不少记录。 当初的调查因为种种原因不了了之,可当已知结果倒推起因时,一切就显得豁然开朗了。 毕竟第一任院长的惨死、实习记者的失联、孤儿和流浪汉的大量失踪……这些都算不上完全的绝密,有心探查下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揭秘的帖子一篇一篇发出,关注这件事的人也越来越多。从最初崔殷直播间观众小范围内的传播到攀上热搜的尾巴,也只用了大半天的时间。 然而真正掀起滔天巨浪的还是惨死记者好友的实名爆料。 “虽然之前被封了十多年的口,但有些话还是不吐不快,只能说,感谢小崔判官主播还好人公道。” 当天晚上,“彻查k市天使孤儿院真相”的词条便登上了热搜榜一。 无数人在k市公安、k市法院以及记者曾供职的k市晚报。 第二天一早,k市公安便给出了重启调查的官方公告,k市晚报紧随其后发表公告,称时任副社长的总编已经暂时停职,并将积极配合公安方面的一切调查。 而崔殷则再一次接到了特事局副局长的电话。 “小崔判官,我知道您这次做的事情很对,揭露当年的不公也是尊重阳间法律的体现,但您能不能再稍微收敛一点?老百姓也是需要时间来接受地府这些事情的啊!!!”愁得快秃了的副局长成了一点就炸的炸药桶。 崔殷认错态度十分良好,“您说得对,我下次一定改正。” “哎,算了。根据局里专家的分析,依靠互联网途径让百姓潜移默化接受也是很好的方法,您就保持这种直播方式吧。”副局长仰天长叹,“可能也是我们这帮人老了,太过保守了……” 从没放弃过把副局长拐到地府当公务员的崔殷实在没办法违心说他还不老。 大约是关注这件旧案的人实在太多,不过一周之后,k市公安便发布了此次重启调查的调查结果。 两任院长和保安的死亡被归因为意外,无辜死亡的孩子们和流浪汉们被尽量确认了身份,而当年那位受贿压下记者新闻稿的总编要面临的则是直至死亡的牢狱之灾。 第30章 论怎么证明你爸爸是你爸爸 经孤儿院一事,崔殷的直播账号关注人数又跃上了一个新的数量级。将近两百万的粉丝量足以让她跻身灵异区头部主播。 而一个多月涨粉两百万,纵观整个直播平台也是首屈一指的水平了。 所以当崔殷收到“只看直播盛典夜”的邀请时,所有观众都与有荣焉。 【你一票,我一票,判官姐姐哈哈笑。】 【不枉我四个手机号轮流投票,主播盛典夜冲鸭!】 【到了盛典夜现场,小崔一定要开直播啊!】 【往年灵异区都是蓝氧、竹子和小月亮,这回蓝氧倒了,小崔判官要撑起灵异区的牌面!】 【重振灵异区荣光,小崔判官义不容辞!】 本来准备在家里多宅几天的崔殷:“…” “小崔判官,这次盛典只看官方也会开直播,是涨关注的大好时机,一定不要错过。”莫名非常关注崔殷直播事业的北司也板着肉乎乎的小脸,语气郑重。 越来越没办法拒绝小帝君的崔殷叹了口气,“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虽然不知道那个不靠谱的老爹当初把她扔出地府的时候在谋划什么,但想必不是为了让她兢兢业业经营阳间直播事业。 崔殷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抽空回顾了一下自己来阳间的初衷。 哦,想起来了。 阴司大比地府输了西方地狱好几万票,崔老爹很为地府的形象担忧。 于是决定派出自己的女儿成为偶像,不是,成为地府形象代言人。 争取为每位未来的地府公民展现和谐美好的现代化新地府,改变地府形象从阳间抓起。 崔殷顿觉自己走在正道的大路上。 直播盛典夜在j市举办,距离崔殷所在的a市横跨了大半张地图,崔殷干脆订了盛典夜之前三天的高铁票,准备和北司先在j市玩一玩。 “你们这是母子,还是姐弟啊?”高铁上,坐在崔殷对面的高壮年轻男人憨笑着问。 崔殷和北司一起陷入了沉默。 一句话同时得罪两个人,就很会聊天。 “我叫雄成,你们叫什么?”肤色深铜,本来坚毅深刻的轮廓五官,一笑便显出几分傻相。 北司是个懂礼貌的酆都大帝,“我叫北司,姐姐叫崔殷。” “哦哦,”雄成一脸“我懂了”地点点头,“姓不一样,原来是表亲呐!” 崔殷好脾气的笑笑,“我们不是亲戚。” 雄成粗黑的眉毛顿时皱成一团,“不是亲戚你们怎么坐在一起?难道你是人贩子?!” 眼看一身腱子肉的雄成已经翻出充话费赠的老人机准备按110报警,崔殷额角一跳,“我和他爸是同事,帮忙带孩子的。” 对不起小帝君,实在是判官和酆都大帝一起被带进警察局盘问亲属关系的未来太过悲惨,她也只能给天生地养的北司虚构出一个爹来了。 雄成闻言停下按在绿色通话键上的手指,表情依旧充满不信任,“那你给他爸打个电话。” 崔殷:“…行吧。” 她掏出手机,顺手播了a市城隍的号码。 雄成听完城隍逐字复述的崔殷传音内容后,满意地点点头,“你要是人贩子,我绝对不饶你!” 崔殷只后悔自己为了显示自己尚且年轻多说的那句话。 相安无事了十分钟,雄成的眉毛却越皱越紧,最后几乎纠结成一团黑毛球,“不对!” 他一声大喝,惊得同车厢里其他人齐刷刷投来注目礼。 雄成先是四面八方鞠了十来个九十度深躬,“对不起,刚刚声音太大,打扰大家了。” 接着一双虎目瞪向崔殷,“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和电话那头的人一起骗我?你怎么证明电话那头的是北司小弟弟的爸爸?你是把我当傻子骗吗?” “…”崔殷竟一时无语。 当初明明你提议要给北司他“爹”打电话的! “雄哥哥,姐姐不是坏人,她的确是爸爸的同事。”同样颇为无奈的北司开口。 雄成一瞪眼,“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和她一起骗我?” “…”北司沉默了。 到底被人骗过多少次,才会这么熟练啊? “如果我是人贩子,他怎么可能和我一起骗你?”崔殷已经彻底佛了。 雄成想了两分钟,一米九五的大个子终于重新坐回了座位,“那倒也是。” 崔殷和北司长舒一口气,对视一眼竟同时看出了对方眼里的庆幸。 和智商不太理想的人交流简直难于上青天。 好在这位棕熊妖还比较好忽悠。 ——没错,自落座的第一秒崔殷就注意到,对面的年轻男人是刚化形不久的熊妖。 身上还带着深山老林苍茫又清澈的气息,显然入世不深,也没造过杀孽。 反倒周身萦绕一层浅淡的金光,是个行善积德,潜心向善的好妖怪。 对这种靠吸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兢兢业业修炼的好妖怪,崔殷向来比较宽容——毕竟这类妖怪九成八都有点傻。 倒也不是智商低,就是脑回路和人类社会不怎么般配。 大概是因为只有这种一根筋不会转弯的妖怪才耐得住经年累月苦修的寂寞,不走旁门左路,一心修炼大道? 高铁在午后日光正盛的时候停靠在j市站点。 雄成单手拎起二十九寸的行李箱,乐呵呵地和崔殷挥挥手,“都在j市下车,之后说不定还能再见呢。” 崔殷笑吟吟地,“j市那么大,再见得多巧啊。” 既然不可能那么巧再见面,那还是不要见了吧。 小崔判官实在不想继续和一头熊纠结自己到底是不是人贩子这种事情了。 自觉交了两个好朋友的雄成兴致勃勃地下了高铁,转乘地铁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蒲扇般的大手狠狠一拍脑袋,“糟了!” 粗厚的大嗓门惊得等地铁的人再次齐刷刷投来诧异的目光。 雄成站在队伍里,再次四面八方九十度鞠躬,“对不起,刚刚声音太大,打扰到大家了。” 道过歉,雄成拧着眉毛,低声叨念,“万一北司弟弟被那个人贩子骗了呢?之前老宋说什么来着,对了,被骗了还得给人数钱……” “不行,我还是得报警……” 当天下午,被一通电话叫到公安局的崔殷和北司:保持微笑jpg。 第31章 判官进了公安局? “这可真是巧啊雄成先生!”公安局里,崔殷冷冷一笑,看向雄成。 站在一旁的民警表情也有些无语——这位姓雄名成的年轻男人的确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傻子,但在某种非常规条件下,他又似乎好像的确是个傻子。 介于是傻子和不是傻子的叠加状态,可谓薛定谔的傻子。 在观测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他是或不是。 非常有哲学研究意义。 “真是……让你们白跑一趟,浪费你们的时间了。”民警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向崔殷道歉。 崔殷摆摆手,“没关系,您调查清楚实情就好,雄成先生他也是好心。” 好心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她不是人贩子?”另一边,雄成依旧云里雾里地,挠着一层头茬的寸头问给他解释的小民警,“可她和北司弟弟不是姐弟关系,她又不能证明打电话的是北司的爸爸,北司也有可能被她骗了……那她肯定是人贩子啊!” 小民警:“…” 你妈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给这种人解释情况?! 再被这么绕下去我都要信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是个人贩子了! 小民警将绝望的目光投向一直带着他的师傅,得到对方爱莫能助的回视。 好在十分钟后,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赶到了公安局。 “老宋,你快来给我解释解释,她怎么不是人贩子呢?”雄成看见对方,双眼顿时一亮。 好好一头原型将近三米高的熊亦步亦趋跟在中年男人身后,倒像只毛茸茸眼巴巴的小狗似的。要不是熊的尾巴太短,估计就要疯狂摇起来了。 “鄙人姓宋,宋阳兴。”中年男人先是和在场的几个人依次握过手,接着才狠狠敲了一下雄成的肩膀——他身高将将一米七,实在够不到一颗长在一米九高空的脑袋。 “我之前怎么和你说的,别用你那个熊脑子想问题!”听了事情原委,宋阳兴实在忍不住又凿了雄成一拳。 雄成皮糙肉厚没什么感觉,反倒是宋阳兴的手砸在硬邦邦的肩胛骨上,疼得连连甩手。 “…那老宋给我解释一下啊?我没懂啊。”雄成憨憨一笑,非常诚挚地询问。 宋阳兴扯着雄成拐到一旁的走廊,絮絮叨叨说了整整一个小时。 全程只能听见每隔五分钟传来底气雄浑的一声,“我没懂啊?” 一个小时后,宋阳兴仿佛苍老十岁地走了回来。 身后是神清气爽的雄成,对着崔殷大摇其头,“你早说你和北司弟弟的爸爸是同事嘛,我不就不会怀疑你是人贩子了!” 崔殷:“…” 我信了你的邪! 小警察用“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的神情送走了宋阳兴和雄成,又扭头看向崔殷。 对莫名经受无妄之灾的崔殷只剩下了同情,“您二位已经可以走了,实在是对不起啊。” 崔殷笑吟吟地,“没关系,你们认真负责也是为我们这些老百姓着想,我还要抱歉耽误了你们的时间呢。” 两方互相客气了一阵,崔殷带着北司离开了公安局。 天色已经微微泛黑。 宋阳兴正等在公安局门口的停车场,看见两人后连忙迎了上来。 “崔小姐和北司小朋友是吧?实在抱歉,雄成给你们添麻烦了,要是不嫌弃的话,我请两位一顿晚饭赔罪,如何?” 崔殷正要拒绝,宋阳兴继续补充,“你们是来j市旅游的吧?我在这儿呆了四十多年,对j市的种种美食最了解不过了,就算是我以本地人的身份做一次东。崔小姐可别再拒绝了,北司小朋友也想吃好吃的对不对?” 北司“小朋友”:“我不……” 反倒是崔殷瞥了眼一旁黑色商务车里危襟正坐的雄成,“那就却之不恭了。” “怎么会呢,崔小姐能答应我的赔罪是我的荣幸。” 宋阳兴说自己对j市的美食多有了解显然不是假话。 商务车停在一家较为僻静却装潢精致的饭店门口,宋阳兴则带着几个人进入路上订好的包厢。 这家饭店做的是j市特色菜,菜品滋补清淡,口味偏甜,很符合北司的口味。 崔殷对食物没什么偏好,却也尝得出来这家菜做得很地道。 宋阳兴的确是个老饕。 酒过三巡,崔殷终于开口,“宋先生把我们带到这里不是只准备请客吃饭吧?您究竟有什么想问的?” “啊?不只是吃饭吗?那还要干什么?老宋,你给我解释一下呗?”塞了满嘴饭后甜点的雄成抬起头,表情茫然,说话声音含含糊糊的。 宋阳兴额角青筋蹦了蹦,运了两回气最终还是放弃和傻子计较,“崔小姐,您也看到了,雄成他……智商实在不怎么理想。” 他尽量把话说得委婉。 深受其害的崔殷一脸沉重地点点头,“确实。” “我关注崔小姐的直播也有半个月了,”宋阳兴顿了一下,斟酌着语言,“我希望崔小姐能帮我一个忙,无论事成与否,报酬一定都如数奉上。” “宋先生先说需要我帮什么忙吧。” 宋阳兴苦笑一声,“这事儿还要从我祖父那一辈讲起。” 宋阳兴的祖父本是个老实巴交的小跑堂,二十岁那年遇见一位军官到餐馆吃饭,军官看他体格壮实,又有一把子力气,便鼓励他从了军。 宋祖父从军第三年,全国战争打响。 浴血奋战十多年,战争彻底胜利时宋祖父已经从一个普普通通的毛头小兵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副营长,在之后更是得授大校军衔。 然而直到病逝前夕,荣膺满身的宋祖父都饱含着无法释怀的遗憾——他一直没能找到当年给他一餐饭的救命恩人。 根据宋祖父回忆,那年深秋,军队驻扎在莽莽葱葱的原始山林,敌军包袭,他在激战中脱离了大部队。 前有不可预测的夜色,后有包截追堵的敌人。宋祖父本以为自己会葬身在那片深山。 然而一个裹着兽皮身材高大的“野人”救了他。不仅给了饥肠辘辘的他满怀坚果和两条生鱼,还将他带到停下休整的大部队附近。 宋祖父一时沉浸于终于找到队伍的兴奋中,再想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时,却发觉对方已经消失在密林之中。 “阳兴,一定要找到他,或者他的后人……替我说一声谢谢……”弥留之际,宋祖父颤抖着抓住宋阳兴的手,喃喃嘱咐。 说到这里,宋阳兴面色复杂地瞥了依旧狼吞虎咽的雄成一眼,“您大概也能猜到了,救了我祖父的就是雄成。” 第32章 只看直播盛典夜 从逻辑来讲,崔殷的确猜到了宋阳兴祖父和雄成的关系。但从情感层面,她实在没办法立即接受。 像这种脑回路已经拐到马里亚纳海沟的熊妖,真的能理解人类之间的战争吗? 雄成终于咽下满嘴的甜点,听见宋阳兴的话后咧了咧嘴,“小宋当年可好玩儿了,我给他生鱼,他差点就直接拿着啃了。” “雄成说的小宋就是我祖父,”宋阳兴补充,“祖父和雄成相遇时很年轻,所以是小宋。而碰见他时我已经四十岁,所以是老宋。”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不过崔殷也理解了雄成当年救人的思路——大概和人类看见路边快饿死的小猫随手喂一根火腿肠差不多。 至于送对方回到大部队驻扎地——那大概就类似于无聊时旁观一只蚂蚁“跋山涉水”爬回蚁穴。 宋阳兴显然也明白这些,只是,“不管雄成基于什么想法做出那样的举动,对于祖父而言,雄成就是他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如同再造,于祖父是这样,于我也是这样。” “雄成之前和我说过,他曾经在冬眠中被人偷走了妖丹。这也是为什么遇见我祖父时他已经可以化形,却又在深山老林里多呆了近百年——妖丹失窃后的几十年,他都没办法维持人形,直到三年前才得以恢复实力。” 宋阳兴叹了口气,“我这几年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可即便宋家在j市有点根基,对这种事情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毕竟精精怪怪的东西实在离宋阳兴这个遵纪守法好公民太远了。不如说,要不是当初他眼睁睁看着雄成在他面前从棕熊变身成人,他可能这辈子都不相信世界上有妖怪的存在。 可惜坚挺了四十年的世界观在那一瞬间就碎成随风而逝的渣子了。 “我是判官,不管阳间事。”崔殷听懂了宋阳兴的意思,却摇头拒绝了他的请求。 宋阳兴沉默下来,表情有些难看。 以宋家的能量,想找到真正有道行的术士并不难。甚至在知道雄成妖怪的身份后,宋阳兴还和道协驻j市特派员有过接触。 可他们的始终是站在人类一边的,立场与雄成这样的妖怪天然不一致。 宋阳兴信不过,也不敢赌。 所以在见到崔殷后他才当机立断需求帮助——崔殷即非人类也非妖怪,处事会更加公允。 正慢悠悠喝果汁的北司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眼看向宋阳兴,“你可以将这件事委托给道协,为保持公正,小崔判官和我可以一直随侧监督。” 与此同时,崔殷脑海中也响起了北司的传音,“我刚刚想起来,宋阳兴是只看直播的大股东之一,和他交好对你的直播有很大好处。” 崔殷:“…” 小帝君是真的很关心她的直播事业啊。 酆都大帝都已经发话了,崔殷当然不会反驳。 虽然判官不管阳间事,但崔殷可以以私人名义管一管嘛。 之前拒绝宋阳兴纯粹是因为崔殷想和小帝君在j市畅畅快快地玩,不想掺和进这种一听就很麻烦的事情。 但既然小帝君都不觉得麻烦,还提出在旁监督的方法,崔殷自然也没有意见。 宋阳兴轻舒一口气,终于露出儒雅的笑意,“崔小姐能够答应,宋某已经感激不尽。” “若日后崔小姐有什么需要,宋某一定竭尽全力。” 只看直播盛典夜当晚。 崔殷一改往日宽松运动服和简洁高马尾的搭配。一身暗紫色鱼尾长裙,裙摆绣着鎏银玫瑰纹样,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细腻的仿佛最上等的羊脂玉。海藻般乌黑的卷发编了侧低马尾挽在胸前,明艳妖冶的脸上妆容精致且服帖。 站在他身边的北司则穿着一身白色小西装,黑色领结,浅纹的背带短裤,端正中透露出可爱。 【啊啊啊姐姐好美!】 【老婆看看我,给我一个眼神!】 【看了这么多次直播,我以为自己已经对主播的高颜值免疫了,但是!今天我又行了!】 【正太赛高!小西装好可爱!】 【啊啊小帝君让姐姐揉揉脸蛋儿!】 【awsl,姐姐的腰不是腰,夺命的弯刀!】 【姐姐的腿不是腿,塞纳河畔的春水!】 【在这儿放个鸡笼……】 【姐妹们,要矜持,穿上裤子再舞!】 【我不要裤子了,我free了!】 崔殷的直播间被广大颜狗同胞彻底占领,只看直播官方直播间也不遑多让。 这次盛典夜只看官方一共开放了十五个直播间,分别直播会场内的不同区块,扛着机器的摄像师在主播们周围不停游荡,而当崔殷进入会场时,一个摄像头便尾巴似的追着她拍。 务必保证时时刻刻都能让崔殷出现在官方直播间里。 非常朴实无华的给镜头方式,显然出自宋阳兴的授意。 全方面接受崔殷美貌暴击的观众们:多来点,求求多来点。 灵异区的其他两位主播都已经来了,其中娃娃脸的女生看见崔殷后小跑过来打了个招呼,“你是小崔判官吧?我是透明的小月亮,叫我小月亮就好。” 之前一直站在角落里端着酒杯沉默不语的阴沉男人也遥遥对着崔殷点点头,权当做打过了招呼。 “竹子他一直这样,不怎么爱说话,”小月亮自来熟地凑到崔殷身边,“小崔判官你不要介意啊!” 小月亮看起来也就刚刚成年,是个没人理会也能自己一个人喋喋不休的话痨,“我也经常看小崔判官你的直播,真厉害啊!” “不像我,就只会画两张平安符,我师父总说我还没出师呢,但他可是五十多岁才出师的,师叔祖之前还夸我师父天资聪慧,小崔判官你说,那我是不是得等到七老八十才能出师啊?” “不会直到我死了,都出不了师吧?天啊,小崔判官你是地府的人吧?那你可一定看在我们认识过的面子上给我一点投胎优惠啊!不然一辈子都出不了师,下辈子还投不到一个好胎,那我这一生也太悲惨了……” 崔殷:“…” 第33章 她真的,我哭死 小月亮一个人说出了十人份的话量,直到盛典夜正式开始,她的话题内容已经从自己能不能出师转到了j市最近急转直下的空气质量。 “我其实也算是半个j市人了,十几年前就跟着师父来j市,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严重的雾霾呢。小崔判官你觉得怎么样,还能接受吗?a市可是全国知名的旅游城市,空气质量一定很好吧?真好啊,我还没去过a市呢……” 崔殷思考了一会儿,“无间地狱的空气质量,大概就是浓烟尘灰里有一点空气吧。” 毕竟是无间地狱嘛。 小月亮张了张嘴,“啊……那倒也是。” 台上主持人终于开始笑吟吟地致开场词。 崔殷给北司拿了一杯鲜榨橙汁,自己则从香槟塔上端起一杯酒水,轻抿一口。 “灵异区出了蓝氧那件事,热度又在降了吧?我说也是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就那个什么小月亮,还天天画符念咒的呢,那个竹子也是够渗人的,弄那些虫子蝎子蛇的,也不怕被毒死。” 站在灵异区三个人不远处的是个面色煞白的年轻女人,画着妖艳的蓝绿色眼线,嘴唇红得像刚吃了死耗子。一身黑色蕾丝紧身超短裙,腰间开了硕大的镂空,裸出瘦得肋骨分明的大片身体。 她看似在和身边的人说话,声音却嘹亮得毫不避讳,惹得周围一圈主播都投注过来奇怪的视线。 “小崔判官那个女人倒是有点脑子,知道给自己草个好人设,可惜还是个卖脸的,不知道趁着这点热度变现,还想着做人设,啧啧,有点小聪明罢了!” 小月亮瞥了对方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又是她!晦气!” 没等崔殷发问,她已经不停歇地把两方结下的梁子复述了一遍,“那个家伙叫半烟狐狸。她最开始是户外区的主播,主要直播户外探险之类的内容,但一直不温不火的,后来和当时的灵异区一哥道仙人联动过一次,因为会说骚话一飞冲天了。” 说到这里,小月亮的表情有些鄙夷,“本来就是道仙人带火了她,她反倒恨上了恩人。认为自己现在火得不行,弹幕再提道仙人就是蹭她的热度。” “我呸!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道仙人现在是不再直播了,那也不是她那种人能随便碰瓷的!当年道仙人一个带飞灵异区的时候半烟狐狸可是恨不得把那次联动直播刻在脑门上,还硬扯道仙人对她有意思!” 小月亮越说越气,“道仙人早就说过,他是全真派道士,是绝对不沾世俗的,半烟狐狸那些话根本就是坏人修行!我之前私信过她好多次,她甚至还说道仙人是假道士!!!” 眼见小姑娘气得一张小圆脸通红,崔殷轻笑一声,“你很崇拜那个道仙人?” “嗯……”怒气冲冲的小月亮一顿,“也,也算不上崇拜啦,就是……”她的小圆脸从怒气冲冲的薄红转变为被戳破心事羞涩的绯红。 就是了半天,后面的话也吞吞吐吐说不出来。 半烟狐狸余光看见小月亮凑在崔殷耳边嘀嘀咕咕,声音更加高昂,“哎呀,灵异区就那么小猫三两只,也知道要抱团了?!多有意思啊!” 小月亮已经气得要捏着粉拳冲上去揍人了,“她就仗着摄像头没拍到她,在那儿随便撒野!” 毕竟官方直播间摄像头有限,不可能每一个角落都照顾到。而主播们的个人直播在盛典夜正式开始时就全部关闭以给官方引流了。 崔殷老神在在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没有摄像头拍到她?” 小月亮一愣,下意识瞥了一眼手机。 直播有大约半分钟的延迟,此时她的手机屏幕上正三百六十度循环播放半烟狐狸一张整容过度又浓妆艳抹的大脸。 从她的嘴型,小月亮隐隐能分辨出“灵异区就那么小猫”的字眼。 显然正在怼脸直播半烟狐狸的发癫。 “…不愧是小崔判官,”小月亮在桌子下面给崔殷竖了一个大拇指。 半烟狐狸并没发觉自己被全程直播的事情,依旧眉飞色舞地大开嘲讽,“哎呀呀!报团取暖也不怎么样啊?我就说嘛,靠忽悠傻子挣点钱也就算了,还想靠着那点三脚猫玩意儿挣大钱,真是穷酸惯了才把一群傻子当爹妈供着!” 说到兴起时一颗唾沫星子溅在隐形的摄像头上,闪着会场里明亮耀眼的光。 【这人是疯了吧?自爆也没有这么狠的啊?】 【我看了一眼直播间标题,的确是只看直播盛典夜没错啊,也不是精神病院治疗视频啊?】 【用精神病人形容她都是给她脱罪,这就是个渣滓!】 【我真是服了,还是当年道仙人联动直播粉上的半烟狐狸呢,不知道她这些年抽了哪门子疯,跟只疯狗似的到处咬人。】 【半烟狐狸的确是越活越抽象了。】 【她要不洗白自己之前都是在行为艺术,我是不肯认的。】 【绝了,当年女娲把她甩出来测试人类多样性的吧?】 【你懂什么,这是半烟狐狸用自己的前途为灵异区铺路呢。】 【她还是那么爱灵异区。】 【她真的,我哭死。】 道仙人作为只看直播开站初的灵异区一哥,即便这两年销声匿迹连主播账号都已经注销,苦苦等待他回归的长情观众依旧不少。 像半烟狐狸这样当初被道仙人带飞却又反踩一脚的,早就有很多人看不惯了。 然而之前半烟狐狸也只是对道仙人和其他灵异区的主播阴阳怪气了些,再加上她的粉丝们疯狂输出—— “道仙人直播将近三年,只和狐狸联动过,直到销号的时候都关注狐狸,他肯定喜欢狐狸啊!被喜欢的女孩子傲娇一点又有什么错呢?” “道仙人喜欢狐狸都不装了,怎么,道仙人的粉丝按捺不住寂寞,羡慕嫉妒恨了?” “你们酸狐狸的嘴脸可真难看,可惜再怎么酸你家哥也还是喜欢狐狸,哪容得下你们这些妖精来反对?” 这桩经年旧事也就因此一直拖到现在也没有定论。 道仙人那些战斗力弱得仿佛风雨中飘摇小白花的老粉们终于支棱起来了。 【当初我就想说了,道仙人和半烟狐狸联动后不到一个月就淡圈,三个月后彻底销号,确定不是被烧狐狸吓到了?当年可是半烟狐狸天天在那儿意淫道仙人喜欢她!】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公事公办的联动都能被她说成喜欢,真就戴上墨镜看世界,世界都骂她眼瞎!】 第34章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小月亮特意调大了弹幕字体,挨条欣赏怒骂半烟狐狸的弹幕。 一边看还要一边捂着嘴偷笑,仿佛偷吃了香油的小老鼠。 至于半烟狐狸还在进行什么睿智发言,那都是未来她被架上审判席时的呈堂证供,小月亮作为一个靠谱的成年人当然不会再为这些和她置气。 “道仙人当年可是一个人撑起整个灵异区的,怎么可能喜欢半烟狐狸那种人!”越看直播越开心的小月亮特意登录小号,发了一条弹幕。 瞬间多了十几个赞让她更高兴了。 直到盛典夜结束,小月亮都是这样偷偷兴奋的状态。 官方为这次参会的主播们安排了统一的酒店,小月亮回到自己的房间前还在和崔殷念叨,“小崔判官,你和小帝君不是还要在j市玩儿几天吗?我可以给你们当导游啊!我对j市很熟悉的!” 于是,第二天一早,和崔殷、北司在车上打了个照面的小月亮:“……” 打招呼的声音微微颤抖,“嗨?” “这是不才的徒弟,肖月。”道协驻j市特派员林鹤表情有些尴尬。 昨晚还毕恭毕敬客套的大前辈,今早就和自家徒弟平辈相交——能维持住面上的镇定都是林鹤修炼功夫到位。 “崔小姐,您和林大师的徒弟都是只看直播灵异区的主播,想必也在盛典夜上见过面了?”宋阳兴急忙打圆场。 崔殷笑眯眯地点头,“是啊,小月亮很活泼很可爱。” 昨晚宋阳兴给她打了电话,说已经联系过道协驻j市的特派员林鹤,明天一早就可以出发前往当年雄成丢了妖丹的深山。 还额外提了一句,林鹤想带着他的小徒弟一同出发,权作历练。 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崔殷很干脆地同意了。 她倒是没想过世界这么小,林鹤就是小月亮昨晚和她吐槽了很久的师父。 不过崔殷对辈分没什么执念——毕竟以她的年纪,在座有一个算一个,全得叫她祖宗。 对于一个最近略有年龄焦虑的“大龄”判官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更何况小崔判官当年也经历过手下全是她叔叔辈的惨痛时光,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暗无天日。 林鹤是个不苟言笑的寡言中年人,大概是物极必反,被这么一位闷葫芦的师父带大,网名透明的小月亮,真名肖月的小姑娘简直像个不停叽叽喳喳的百灵鸟。 哪怕知道了崔殷的辈分足够给自家师父当祖宗,也没办法阻止她一颗蠢蠢欲动想聊天的心。 “小崔判官,您觉得是谁偷走了雄成的妖丹?”肖月凑到崔殷身边,低声问,“是妖怪?还是术士?” “妖怪吞吃了其他妖怪的妖丹就像我们术士吃聚灵丹之类的神药,可以增长大量修为,的确很有可能是妖怪。 “但是术士同样有很多利用妖丹的方式,无论是以妖丹为材料炼丹,还是将妖丹镶嵌在器物上制作灵器,想必很少有术士不垂涎一颗化形妖怪的妖丹吧?” “这可难办了,时间过去那么久,山林里残存的痕迹应该也找不到了,嫌疑犯的范围又这么大,我师父他能行吗?” 肖月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奈何车里除了宋阳兴和开车的司机都不是常人,雄成刚巧凭借妖怪灵敏的听力把肖月的窃窃私语听清了个大概。 “我的妖丹那么好用吗?”他突然发问。 肖月一惊,“我就是分析一下可能的犯人,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她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言,虽然历来术士界对妖怪的看法都不够正面,但这也不是她可以在雄成面前大谈对方妖丹的借口。 “实在对不起,是我的失言和无礼。”肖月老老实实地垂下头等待对方的惩治。 雄成有些莫名,“什么对不起?”他从后视镜看向宋阳兴,“老宋,你给我解释解释呗?” 作为车里唯二的普通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宋阳兴:“…” 这不是巧了吗,我也想找人给我解释解释。 “哦我懂了,”思考良久的雄成一拍脑门,“你不知道妖丹具体都能做些什么,”精壮的年轻男人一脸体贴,“也是,你还是个徒弟呢,不知道也很正常。没关系没关系,我问你师父就好了。” 从两人的交流中推测出肖月大致发言的林鹤:“……” 这什么倒霉徒弟。 “林大师,你说,我的妖丹到底都能干什么?”雄成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林鹤只能清清嗓子,尽可能不惹恼对方地简略介绍,“可以制成提升术士修为的聚灵丹、蕴含妖怪之力的护身符、品质更高的灵器等等。” 雄成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说,能做成不少很贵的东西?” “……是的。” 沙包大的拳头砸在蒲扇般的大掌上,发出清脆且巨大的一声响,雄成一脸狂喜地扭过头去看坐在中间排的宋阳兴,身体被安全带锁着,扭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老宋!我马上就能发财了!” 宋阳兴非常悲哀地发觉,自己竟然能瞬间跟上这头傻熊的脑回路了。 可能他本人离傻也不远了。 所谓屠龙者终成恶龙,教傻子的人终成傻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果然,雄成开始兴奋地盘算,“我只要把妖丹卖给术士,不就能挣好大一笔钱?反正一百年不到就能长出来,多划算啊!” “万万不可!”林鹤急忙开口,“妖怪一生也无法长出第三颗妖丹,不如说大部分妖怪在丧失妖丹后很快就会丧命,像你这样长出第二颗妖丹的已经是百无其一的幸运了!” “啊……”雄成瞬间垂头丧气。 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件事之前偷走我妖丹的人知道吗?” “想必是知道的。”林鹤语气也有些沉重。 但更多的是满心的无语。 被人偷走妖丹将近一百年了,竟然到了今天才知道妖怪没有妖丹可能会死——这种妖怪能活下来也真是集天地日月之精华了。 雄成一脸愤慨,“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偷我妖丹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呢?” “???” 第35章 搜寻 雄成当年生活的山林在j市郊外,一处只有附近居民才会偶尔周末去野营的旅游景区。 得益于这里的旅游业并不发达,即便将近一百年过去,雄成曾经留下的痕迹也依旧依稀可辨。 “这就是我当初遇见小宋的地方,”雄成指着一处不大的山洞,“我为冬眠做准备的时候,看见他又饿又累地缩在山洞里,就匀了一点储备粮给他。” “再往前一点就是我那次冬眠的时候选中的山洞了。”众人如今所在的位置已经是游人罕至的深山,连人工修凿的山路都在一个小时前走到了尽头,这大半条山路都是几个人硬生生靠双腿跋涉出来的。 早在二十分钟前,宋阳兴就已经在雄成背上了。 “小帝君,还能行吗?”崔殷看向兴致勃勃背着宋阳兴往前走的雄成,一时有点羡慕,“我也可以抱你哦?” 小崔判官疯狂暗示。 两腿短短的北司:“…大可不必。” 作为道协特派员的林鹤和他的徒弟肖月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对这种山地越野适应良好。 肖月甚至还有时间和崔殷直播间里的观众互动。 “我出现在小崔判官的直播间里很奇怪吗?这可是我和小崔判官的联动哎——名字叫做‘寻回妖丹大作战’。”她用摄像头对着众人转了一圈,“这个马赛克是我师父,工作性质原因不便露面,没错,就是我常和观众老爷们提的那个师父。” “这位叠在一起的马赛克分别是本次失物的主人熊大,以及失物主人的监护人老宋。” “具体位置当然不能告诉你们了,万一被你们猜到具体都是谁马赛克不就白打了?反正你们知道是在某个山疙瘩里就好了。” “你们的小崔判官在做什么?她在和小帝君交涉——哦,她把小帝君背起来了!哇,我也好像有一个小帝君这样可可爱爱的弟弟啊……” 崔殷的确把北司背起来了。 虽然小帝君很想证明自己的实力,但小男孩腿短的先天劣势实在没办法全靠精神力量弥补。 在他第三次被长到小腿的藤蔓绊到后,崔殷便半强制地把人背了起来。 虽然崔殷最希望的还是能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帝君,但考虑到酆都大帝岌岌可危的威严和莫名其妙的自尊,崔殷还是妥协了。 她就是这么一个体贴上司的好下属呢。 雄成冬眠的地点是一处地势较为平坦的洼地,半天然半靠熊爪蛮力拓宽的洞穴格外深邃。 林鹤在倒背的登山包里翻找了一会儿,口中喃喃念着咒语,张手放飞了巴掌大小,瞳孔处点着朱砂的纸鹤。 原本毫无生气的死物在咒语中开始扑棱起翅膀,晃晃悠悠升到半空,又一头扎进黑黝黝的洞穴。 暂时将五感寄宿在纸鹤上,林鹤闭上眼睛细细感受着,“洞穴里一切安全,没有什么危险生物。” 大概是直到几年前雄成都在这里冬眠的缘故,一只化形的大妖怪留下的气息让灵智未开却直觉敏感的动物们天然恐惧,因此并不敢擅闯。 收回纸鹤后,林鹤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探路,崔殷则背着小帝君走在最后面。 “熊的味道实在太重,百年前犯人的气息哪怕有所残留也不可能感知到了。”北司俯下身,贴近崔殷的耳边,轻声开口。 雄成是头恋旧的熊,哪怕在这个山洞丢了妖丹也没想着换一个地方冬眠,这么多年过去,整个洞穴都要被它熏入味儿了。 崔殷被温热的吐息惹得耳后有点发痒,不由得歪了歪头,“说不定术士们能找到什么线索呢?我听说他们有类似千里寻人的术法来着?” 北司表情莫名,“你手下不是很多生前是术士的鬼差吗?为什么还会对术士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 “……大概是我一直认为真正厉害的术士都白日飞升到天庭去了,不会进地府?”崔殷反思。 北司沉默良久,“令母的教育是不是有些问题?” 崔殷的母上大人,正是天庭有名有姓的女神之一,全称“东岳泰山天仙玉女碧霞元君”,尊称泰山圣母的碧霞元君。 虽然碧霞元君在民间传说里不仅坐镇泰山,“统摄岳府神兵,照察人间善恶”,“庇佑众生,灵应九州”,甚至还主宰生儿育女,但元君本人对此抱有不同的见解。 “以前哪个在人间有祭祀的神仙不被求子嗣的?我这么多年就阿殷这一个孩子,哪有资格给百姓当送子观音?” 然而对这仅有的一个孩子,碧霞元君也一向秉承散养教育。 和生个孩子用来玩儿和接班的崔钰崔判官的育儿观念离奇的相似,又有那么一点微妙的不同。 ——碧霞元君的育儿思想来自她的父亲,东岳大帝。 是位自从自家女儿出生就把她当成接班武将培养的狠角色。 托崔殷那位离谱外祖父的福,碧霞元君始终认定孩子的路需要自己走,父母万万不能干涉。而热衷看热闹的崔判官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于是涉世未深的崔殷就这么被冰冷残酷的社会灌注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知识——比如,“生前是术士的鬼差不够厉害一定是因为厉害的鬼差都百日飞升上了天庭。” 总之,有这么一对父母,崔殷能全须全尾的长大多亏父母基因好,一身绝伦天赋保证崔殷还没成年时就能在地府横着走。 “也难怪你对术士一直有些奇怪的误解。”简略听闻崔殷年幼轶事的北司苍白地安慰。 正如北司所言,洞穴里雄成的气息太重,即便林鹤使遍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找出百年前的一点气息。 “要么,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看?”宋阳兴脸色不是很好。 这次大张旗鼓的寻找犯人之行是他提议的,如果就这么无功而返,不说他自己是否失落,实在是对不起直到去世前还在挂念救命恩人的祖父,以及对这次行动充满兴致的雄成。 即便雄成能否准确理解这次行动的目的都要画一个大大的问号。 “比如雄成经常打猎的地方,平日里晒太阳的地方,休息的地方等等,”他努力思考,“偷走他妖丹的人说不定在他冬眠之前就已经盯上他了呢?这片林子这么大,有那么多地方可以搜索,总会有一点线索的吧?” “我们还是,多找找看吧?”宋阳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强人所难,可还是坚持着把话说了下去。 “求求各位了……” 第36章 家里有道观要继承 早在出发之前,林鹤就知道这次行动多半会是无功而返,不过既然已经答应宋阳兴会尽力而为,他便不会在只探查了雄成冬眠的洞穴后就选择撤退。 “不如先找找附近其他妖怪或开了灵智的动物,说不定从他们口中能得到什么线索。”林鹤思考了一会儿,开口。 漫无目的地寻找百年前的痕迹实在太过困难,转而寻找人证也是一种好办法。 听到这里,雄成眼睛一亮,“我记得当年山里还有一只狐狸,比我还要早十几年修成人形呢!” 宋阳兴也面露喜色,“你还能联系到那位狐妖吗?” “不能。”雄成回答得斩钉截铁。 “???” 雄成一一细数原因,“狐狸在我妖丹被偷的十几年后就离开这里了,当时我还很虚弱,都没来得及去给他送行。他离开之前倒是来找过我,还给我带了好几条又大又肥美的鱼,可是他也没告诉我要去哪里,只是说想下山去人类社会玩一玩。再之后狐狸就没回来过了。” 雄成皱着浓黑的眉毛仔细回忆,良久终于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他说给自己取了个人类的名字,叫胡道。” “胡说八道的胡道。” 可以说是非常简明扼要的名字了。 林鹤先是一喜,接着又叹了口气,“胡道这个名字并不特别,更何况已经好几十年了,或许他已经改名了,只凭这一个名字想找到对方恐怕难如大海捞针……” 一直在旁边拿着摄像头和弹幕聊天的肖月忽然插了一句话进来,“我倒是知道一个叫胡道的人。” 眼见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向她,肖月嘿嘿一笑,小圆脸有点泛红,“小崔判官还记得我昨天和你提过的道仙人吗?他本命就叫胡道,胡说八道的胡道。” 林鹤:“…” 端庄严肃的中年大师举起刚刚施法用的拂尘暴打徒弟,“你怎么不早说?!” 肖月被师父敲了个爆栗,揉着脑袋顶有点委屈又不敢多说,“那师父您也没早问啊?” “肖月,你能联系到道仙人吗?”宋阳兴急忙用自己将将一米七的身高挡住一场即将爆发的师徒恶战。 “我和道仙人私下里没什么联系,他的本名还是之前直播时说漏嘴,我才知道的呢。”提到道仙人时,肖月的小女儿心思就有些藏不住。 崔殷倒是好心提醒了宋阳兴一声,“道仙人之前也是只看直播的主播,就是不知道他销号后联系方式有没有变化。” 于是几个人干脆就坐在雄成冬眠的山洞里等待宋阳兴联系之前对接道仙人的运营。 好在道仙人并没更换联系方式,在得知是“深山老林里冬眠的雄成”想要和他联系时,很快就拨过来了视频电话。 网名道仙人真名胡道的狐妖是个面容俊美的年轻道士,一身灰白的道袍,看背景是身处某个不知名的小道观之中。 “真是雄成啊,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准备离开那座山了呢。”胡道歪歪斜斜靠在简陋的山门上,语调轻佻慵懒。 雄成揉揉只有一层发茬的寸头,“我也不知怎么转悠到山下,被老宋捡到了。” 宋阳兴的表情严肃而忐忑,整个人严阵以待得好像马上就要签下一笔上亿的合同。 “老宋是个大好人,给我吃给我穿,还给我讲我不知道的东西……我前几年才恢复人形,之后就跟着老宋了……哦对了,我联系你是为了问妖丹的事情来着。”雄成和胡道聊了半个小时的闲天,才终于想起自己的目的。 坐在一旁的宋阳兴补充说明了自己祖父和雄成的渊源,并且简单解释了一下这边的人员构成。 阳间凡人、道协术士、山野妖怪、地府阴差,成分不可谓不复杂。 胡道点点头表示懂了,“四堂会审啊。” “我对当年发生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不然当初就告诉老熊了,”他思考了一阵子,“要说有什么蹊跷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年冬天反常的冷,冻死了不少野兽。” 林鹤和宋阳兴又追问了几个问题,胡道一一回答。 你问我答的环节终于告一段落,胡道挂断电话之前,一直在旁边默默脸红的肖月忽然开口,“道仙人,你当初……为什么要销号啊?” 胡道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肖月,他笑眯眯地调侃,“怎么,也是我的小粉丝?” 在师父的死亡凝视目光中,肖月狠狠点头,“从您刚刚直播时候就喜欢您了。”语调之恭敬仿佛屏幕里面那位才是她三叩九拜的师父。 “我不是说过吗?我是个道士,当主播只是副业,不想干的时候自然就不干了。”胡道指指身后山门上的刻字,“白露观”。 林鹤把肖月搡到身后,“白露观的观主竟允许你入观?” 他的问话并无恶意,只是术士界对妖怪的态度的确称不上友好,其中尤以道家为甚。 “不才在下正是白露观观主。”胡道微笑。 监守自盗有一手的。 “所以您销号和半烟狐狸没有关系吗?”肖月在林鹤身后伸出一颗倔强的小脑袋。 胡道回想了好一会儿,“半烟狐狸是谁?我只是不当主播回家继承道观而已。” 崔殷的直播间在揭露胡道妖怪身份时短暂地关了十几分钟——为了维护胡道的个妖隐私。 但肖月的两个提问和胡道的回应却全部被摄像头完完整整记录了下来。 一时间直播间观众们成了瓜田里最活跃的猹,吃瓜吃得上蹿下跳好不快乐。 【所以人家道仙人连半烟狐狸是哪位都不记得了,狐狸粉还在那儿yy什么爱而不得呢?】 【自视甚高是病,得治。】 【笑死了,天天说什么道仙人求而不得痛苦销号,结果人家是有道观要继承,半烟狐狸又是哪来的妖魔鬼怪啊?】 【不是当年半烟狐狸天天营销灵异区一哥爱她爱的不可自拔的时候了?】 肖月的最后一个问题则给这场持续了数年的乱战画上了完美的句点。 “那您当年为什么只和半烟狐狸联动啊?” 这是所有道仙人的粉丝最关心的事,也是半烟狐狸的粉丝吹嘘自家主播的时候必然挂上的头衔。 胡道哦了一声,“当时运营让我带带新人,我就随便挑了一个名字顺耳的。后来带了一次觉得没什么意思,刚好白露观观主位置空出来了,我就回来当观主了。” 【真相大白!半烟狐狸道歉!】 【半烟狐狸的粉丝吹了两年道仙人只和你家主播联动,现在真相出来了,道仙人嫌你家主播没意思!】 【这是把脸伸出来让我们扇啊!】 第37章 真的很出戏啊! 从胡道那里得到了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线索的线索,几个人又在附近转了一圈,确定一无所获后便再次长途跋涉回到了车上。 “冬天异常寒冷……”林鹤皱着眉回忆胡道的话,“可能性实在太多,甚至没办法确定是否和雄成被偷走妖丹一事有关。” 肖月一副“偶像不会出错”的小迷妹模样,“道仙人特意提到这件事,一定是因为他确定这两件事情有关系了啊。” 林鹤随手把自家徒弟扒拉到一边,转而看向崔殷,“小崔判官您觉得呢?” “先查查当年整个j市的天气变化,”崔殷半仰在座位上,“既然需要偷一只刚化形熊妖的妖丹,想必犯人的道行也做不到影响整个j市的天气。如果当年冬天j市其他地区气候都正常,那自然能确定这里的寒冬和雄成妖丹失窃相关。” 被一语点醒的林鹤连连点头,“我的一位老朋友是研究天象的,他应该收集了近百年的气候状况报告,我这就联系他。” 林鹤下车找了僻静的地方给老朋友打电话,崔殷便撑着下巴旁观直播间里观众们的热聊。 自刚才肖月和胡道视频通话结束至今已经两个多小时,弹幕还在讨论道仙人和半烟狐狸的纠葛过往。 还有一些人在实时汇报当前动态。 【半烟狐狸这大半天关注已经掉了两万,还在往下掉呢。】 【刚才她好像开了两分钟的直播,可能是想洗白吧?结果刚开直播关注就跌了三千,吓得她直接关了,连句话都没说完。】 【从昨天晚上她地图炮辱骂灵异区主播这事儿就不是半烟狐狸和道仙人之间的事了,可惜她还不懂,听说她今天早上还在朋友圈骂道仙人爱而不得反踩呢。】 【笑死,你永远猜不透傻子在想什么。】 很快,林鹤收起手机上了车。 “j市那年冬天的确没有任何异常气候报告。” 也就是说,这座山林异常的低温的确属于人为,或者可以更准确地说,和雄成被偷走妖丹一事有关。 “雄成的妖力并不是冰属性,妖丹也不会散发出如此剧烈的寒意,所以降温是凶手的原因?”林鹤又皱了皱眉。 崔殷素白的指尖点着下巴,“向道协总部和特事局汇报吧。” 林鹤先是看了眼未发一言的宋阳兴,注意到对方沉着脸点了点头,这才长叹一声,“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若只是偷走一只化形妖怪的妖丹,事情还算不上严重。但若是影响到一方气候,那就是大案要案了。 单凭林鹤一个特派员已经不能独自断决这件事了。 宋阳兴虽然不想让道协参与其中,即便之前邀请林鹤时都言明只是私人雇佣,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仅凭个人意愿行事了。 毕竟不论对于妖怪还是修炼有成的术士,一百年都不是什么不可跨越隔离生死的时间。 如果凶手真的掌握了控制一方天地气候的能力,那就是一枚随时可能爆炸的不稳定炸弹,是时时刻刻悬在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由不得众人不重视。 接到林鹤汇报的相关人员也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很快将事情原委向上传递。 崔殷也单独给特事局的副局长打了个电话。 “我们会立刻派出专业人士前往现场配合你们搜查,同时也会对档案中类似的旧案进行排查,一旦有相关消息会立刻和你们分享。”副局长难得没和崔殷唠叨,只是在公事公办的回应后加了一句,“小崔判官,请您尽量听取专业人士的意见,最好不要擅自行事,拜托了。” 听起来称得上是十分委屈了。 自认遵纪守法的小崔判官:“副局长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不听指挥的人。” j市碧豪酒店。 一间私人会客厅内。 林鹤和胡道面面相觑。 “幸会,我是特事局的二级侦查探员胡道。”年轻俊美的狐妖率先打破了会客厅中的寂静。 林鹤瘫着一张端庄严肃的脸,心中万分庆幸这次没把徒弟肖月带在身边。 虽然在知道道仙人是只妖怪后,肖月就熄了那份少女怀春的心思,但对陌生男人的恋慕全数化作对大妖怪的敬仰,让自以为心静无波的林鹤恨不得拿胶把徒弟的嘴粘上。 任谁被二十四小时在耳边念叨“道仙人一定有他的道理”后都会对话题主人公深恶痛绝的。 这是人之常情。 绝对,绝对不是迁怒。 “胡道友不是白露观的观主吗?怎么又成了特事局的人?”迁怒的林鹤语气冷淡。 胡道惯常笑眯眯地,“搞个副业而已,年纪大了总要有点兴趣爱好嘛!” 长相看起来能当胡道亲爹的林鹤:“……” 竟无言以对,无法反驳。 毕竟胡道是只单算化形后的年龄都已经一百多岁的狐狸。 于是等崔殷和北司姗姗来迟时,看见的就是一脸冷漠的林鹤和一脸无辜的胡道,以及坐在两个人中间满脸尴尬的宋阳兴。 当然还有坐在角落叮叮当当玩儿消消乐的雄成。 整个会客厅回荡着夸张的“wonderful”,“prefect”游戏音。 “特事局这两天得到什么新消息了吗?”崔殷坐在主位,侧头问胡道。 胡道从桌上放着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材料,“总结起来大概就是两件事,其一是特事局两年前接到过一起报案,q市一处山林气候异常,不过当时被当做自然原因进行处理了;其二是雄成妖丹丢失那年,j市曾有多起妖怪目击案件。” “不过时间已经过去近百年,当年的资料已经十不存一,目击者证词又太过模糊,特事局目前只能确定那是一只原型类似老虎的妖怪。” 一身西装的胡道此时倒是有了些特事局公务人员的端正派头。 崔殷在消消乐欢快的提示音中面色严肃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汇报的很好。” 胡道也在消消乐合家欢的背景音乐中神情庄重地回以点头,“小崔判官满意就好。” 徒余满心槽点的宋阳兴:你们能不能不要在这种bg中装深沉啊!!! 真的很出戏啊!!! 第38章 道家与妖怪的旷日争端 得到了重要线索的一行人当天便启程去了q市。 q市和j市地处临省,距离并不算远。 道协驻q市特派员栗园早早就等在了高铁站。 栗园是位气质温婉的中年美妇人,“几位路途多有劳顿,辛苦了。” 胡道熟门熟路地和栗园聊起天,崔殷则转头问林鹤,“道协驻各个城市的特派员有什么选拔标准吗?” 她至今为止已经接触过三位特派员,a市特派员是位特立独行有点道行的外卖小哥,j市特派员是修炼有成的林鹤,q市特派员则是怎么看都是普通人的栗园。 林鹤摇摇头,“道协人手不足,至今也只能做到在各个大城市驻扎真正有为的术士。” 毕竟是非官方组织,能做到在各个城市都有人手驻扎已经是件颇为难得的事情。 也就不能计较特派员是不是术士,实力如何了。 “我以为特事局和我们的立场差不多,”林鹤看着胡道的背影,表情有些莫名,“没想到他们早早就已经吸纳妖怪作为公务人员了。” 崔殷倒是很能理解特事局的想法。 甭管黑猫白猫,抓着耗子就是好猫。 想当初地府初创的时候,那么多鬼差还不是天南海北找来甚至抓来的,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只要之后认真工作就是地府开朝元老,日后有的是升职加薪的福利待遇等着他们。 崔钰崔大判官不知道多自豪当年凭着三寸不烂之舌骗来了最初的判官班底,在崔殷还小的时候天天当睡前故事给她讲“俱往矣”。 于是那几位恭恭敬敬叫她“小主子”的叔叔阿姨自此在崔殷的记忆里逐渐贴上了“一拳砸在脸上逼来的”、“一百两黄金诱惑来的”、“包分配职工宿舍蛊惑来的”、“能找到对象忽悠来的”……等等离谱又所言不虚的标签。 就连崔殷本人的副官,也有不少小崔判官本人挥舞着拳头从各个地方连抢带骗坑蒙拐卖弄来的特殊人才,好好整治一番后还不是兢兢业业为地府奉献忠诚与热血了? 所以说,崔殷始终坚信,英雄不问出处。 家学渊源了属于是。 但显然道协的头头们并没有这么宽广的胸怀。 正如之前提到过的,道家尤其对妖怪偏见深重。而道协的几位会长副会长,可不九成都是道家术士。 道家与妖怪们的争端还要追溯到三百年前。 一只半步迈进地仙门槛的大妖怪横扫了当时的道家圣地——浩然观。 究根结底是浩然观出了几个败类偷走大妖怪的子孙准备祭炼,而浩然观观主等人对此竟然也多有放任。 即便大妖怪也是受害人,可它伤害无辜的事实却不能抹去,于是术士们联手讨伐,付出巨大代价后将其彻底诛灭。 仇恨的缔结就是这么不讲缘由。因为经此一役道家式微,术士传承几近断绝。道家便由此恨上了妖怪,认定它们都是茹毛饮血的怪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而妖怪们遭受波及,也对道家恨之入骨,认定“牛鼻子老道就没一个好人,见到就弄死才是正理。” “大妖毁我道家传承,坏我道家根基”的训诫自此成为每个道家术士入门必被教导的一课。 “看见穿道袍的就干,干死一个不赔,干死两个血赚”也成为了老妖怪教育小妖怪的睡前寓言。 有很长一段时间,道家视妖怪为仇雠,一旦遇见,必定不死不休。妖怪同样视道家为恶寇,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直到建国前的那段黑暗战争时期,无论道家术士还是山野妖怪,共同摒弃前嫌抵御外敌,在血与汗与泪的共同浇灌下,道家和妖怪的关系才有所缓和。 但也只是有所缓和。 两方依旧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最终不约而同做出决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涉。 反倒是建国后才正式成立的特事局,因其直接隶属国家,吸纳的也是所有爱国“人”士,在这方面相对没有什么讲究。 总归进了特事局都是同志,管他曾经是人是妖呢。 林鹤也是建国后成长起来的新一代术士,对妖怪并没有多么深沉的恨意,只是在前辈们的耳濡目染下,和妖怪共事多少有些不自在。 当这个妖怪被自家徒弟挂在嘴边,崇拜得快要当祖宗供起来的时候,那种不自在就更重了。 或者可以简单概括成,吃醋? 在林鹤深刻反思自己的情绪来源时,栗园带着几个人到了曾发生过气候异常的山林。 “就是这里,因为地处偏僻常年没有人来往,如果不是一位野外探险爱好者无意间闯入,发现这里气候极度严寒,恐怕连这一点线索我都察觉不到。”栗园苦笑一声,“身为普通人,即便随身佩戴着道协发放的各种侦察道具,也没办法像真正的术士那样注意到辖区的各种问题。” “可我学了几十年也入不了门,或许这辈子都只能做个普通人了。” 胡道鼻翼微微翕动,“这里的确有很淡的妖气。” 崔殷看着他无比纯熟的低头嗅闻的动作,不由扯了扯嘴角。 正在周围转圈确定妖气来源和朝向的胡道敏锐地注意到崔殷欲笑不笑的表情,“小崔判官,你在笑什么?” “就是觉得,狐狸不愧是犬科动物。”崔殷忍笑。 胡道语气幽幽,“我知道你在骂我是狗——不对,你在……” 常年在人类社会,熏陶出一身人类文化的狐狸陷入了沉默。 一时不知道崔殷在陈述事实还是在骂人。 也不知道自己该反驳还是该欣然接受。 妖怪的气息来自更深的深山。 越往里走,妖气越浓重。 等翻过第二座山,进入一处深深的峡谷,妖气已经浓到让北司打一个小小喷嚏的程度了。 “这不可能是两年前留下的,两年前特事局调查时这里可没检查出妖气。”到了这里,胡道已经不需要在前面带路,几个人加快脚步往妖气传来的方向走去。 妖气的源头就在峡谷深处的一座小木屋。 歪歪斜斜的小木屋中,隐约可见一道庞大的黑影。 第39章 犯人落网 “看来犯人就在里面。”林鹤掏出法器,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胡道作为妖怪,对同类的气息感知更加敏锐,他收敛了一直笑眯眯的神色,表情有些不好看,“恐怕你不用这么警惕了。” 崔殷和北司走在最后面,胡道的声音传来时,崔殷也已经感知到了除妖气外的另一种气息。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 ——死气。 所谓死气,就是肉体在即将失去生机时散发的一种只有阴差才能感知到的特殊气息。 早期鬼差就是循着死气勾魂拘魄,即便是如今地府科技大翻新,这种最为原始的人工寻鬼方式也没有消失。 眼见死气越来越重,崔殷对着宋阳兴和雄成开口,“你们如果有什么想问那个妖怪的,最好尽快。他撑不了多久了。” 木屋里趴踞着一头体型庞大却瘦弱不堪的老虎,皮毛干燥发白,双眸黯淡,背对着屋门的方向。 听见众人的脚步声,软塌塌垂在头顶的圆耳朵动了动,却既没发出声音也没转动身体。 走进昏暗的木屋,几个人才发现荒败的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张木床。 床上静静躺着一具被晶莹的冰块层层封住的女尸。 鹤发鸡皮,身材佝偻,双目紧闭。 “…当年就是你偷走了雄成的妖丹?”宋阳兴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涩。 体长将近三米的巨虎终于缓缓摇了摇尾巴,嗓音虚弱得仿佛垂暮老人——或者说他的确已经是命不久矣的老人,“是我做的。” 雄成看看老虎又看看床上的女尸,“我的力量在她身体里,你把我的妖丹喂给她了?” “是的。” 雄成瞪圆了一双眼睛,“你疯了吧?她可是人类!把我的妖丹喂给她……是你害死她的?!你是杀人犯?!” 哪怕是满心怒气的宋阳兴,乍一听闻雄成这种离奇的脑回路也不由得沉默了,“雄成,不会说话可以不说的。” “老宋,我不懂,”雄成扭过头,满脸不解,“我哪里说错了?妖怪的妖丹直接喂给人类,会把人类撑死的!他喂了那个女人我的妖丹,不是凶手是什么?!” “当年小慧重伤,我无意间发现山里有只熊妖,”巨虎声音疲惫而死寂,“他的力量偏向水木属性,拥有治愈和修复的能力。于是,我趁他冬眠沉睡时,偷走妖丹,并在那座山里炼制成了丹药,治好了小慧的伤。” 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雄成的关注点却还在妖丹到底能不能吃死人上,“所以她不是你杀的?” “……是我杀了她。”巨虎沉默良久,才终于回答雄成的话。 浓眉倒竖,雄成显然动了怒气,果断地从兜里翻出手机,熟练地按下110三个数字。 好在被宋阳兴一把按住了,“特事局的人在这儿,你报什么警。” 胡道也很上道地掏出执法证件,“老熊,你有所不知了吧,哥哥我现在可是公家的人!” 按下雄成蠢蠢欲动准备报警的手,宋阳兴又将目光转向趴在地上,气息越发微弱的老虎,“你为了救她宁可偷走雄成的妖丹,为什么又要杀了她?” 巨虎闭口不言。 崔殷倒是开口了,“因为小慧开始兽化。” 生死簿漂浮到半空,闪烁着淡淡的金光。 一道显得有些缥缈的身影缓缓浮现在木屋中,面容苍老褶皱,脸颊和裸露在外的手臂都生长着棕色的长毛。 雄成抽抽鼻子,“她身上有我的味道。” 巨虎猛然扬起硕大的头颅,他的四肢早已退化萎缩,此时却颤颤巍巍地撑起身体,努力摆出最威猛强悍的模样。 暂时将身在地府的小慧引渡到阳间,崔殷看向对方,“不如你自己来说明事情原委吧。” 小慧苦笑一声,手掌虚虚地轻抚着毛色早已枯黄,身形早已槁瘦的巨虎,“我还欠了这位熊妖先生一句道歉,能在这里补上也是好的。” 巨虎的尾巴勾在小慧魂魄的腰间,鼻腔里发出低沉的啸鸣,有些脱毛的头顶也小心翼翼地蹭着小慧的掌心。 “我出身术士世家,自己却根本没有那方面的天赋。一次上山采药时,刚巧遇见了阿虎。”小慧苍老且脸颊满是棕色长毛的脸上露出一点怀念的浅笑,“阿虎年轻又壮实,长得也好,我一眼看见就喜欢上了。” 巨虎发出低低的呜声,硕大的虎脑袋昂下来,又蹭了蹭小慧的裤腿。 “三个月后,我就和阿虎交往了。”小慧垂下眼,温柔地注视着同样苍老的巨虎,“阿虎是妖怪,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时候他刚化形,虎耳朵还在脑袋上顶着呢。” “我不在乎阿虎是妖怪还是人类,可家里人却发现了我和阿虎私下里的交往。他们知道阿虎是妖怪之后,就要除妖。”小慧轻叹一声,“逃跑的路上,我受伤了。” “阿虎是为了救我,才偷了熊妖先生的妖丹,即便事已至此再道歉也无济于事,我也要给您道歉——真的对不起。”她对着雄成跪下去,头重重叩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阿虎挣扎着弯曲两条前腿,跪趴在小慧身边,“是我的错,小慧,和你没有关系,是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是我自私……” 雄成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一鬼一虎,神情有些茫然,“老宋,你快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我的妖丹救了你?”宋阳兴没回复,雄成便绞尽脑汁地猜了个理由,“可是你变成这种半妖不妖的样子就是因为我的妖丹吧?” “北司弟弟的姐姐说,他是因为你变成这样才杀了你的,那……我不是间接害了你的命吗” 雄成简直整只熊的毛都要炸起来了,他双膝一软就要对着小慧同样跪下去。 被满脸黑线的胡道拎着肩膀薅了起来——胡道最初的目标是雄成的衣领,但哪怕以他一米八几的身高,也做不到提溜着雄成的领子把人拎起来。 “你可别用你那熊脑子想问题了!”胡道发出和宋阳兴如出一辙的抱怨,“听人家把话说完!” 第40章 判官的职责 跪在地上的小慧轻喘一口气,“我的死和熊妖先生您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错。” “服用了您的妖丹炼制的丹药后,我继承了一部分您治疗和修复的力量。”小慧顿了一下,“战争时期,这种力量能做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过度透支了这份力量,所以才会逐渐兽化。” “是我不想变成毫无理智的野兽,才拜托阿虎杀了我。” 说到这里,小慧苦笑,“熊妖先生,您的妖丹治愈能力真的很强,我连自杀都做不到,伤口会在一瞬间愈合,哪怕是服毒也会在昏睡后再次醒来……我尝试了很多方法,最后只能请阿虎帮忙。” 阿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声,“都是我的错……” 生机渐渐涣散的巨虎用最后的声音讲述了属于他们的人与妖的故事。 阿虎同样爱上了上山采药的小慧,他们开始频繁“邂逅”,经常“偶遇”。终于在三个月后,一人一妖交往了。 好景不长,小慧的家人发现阿虎的妖怪身份后,以小慧的生命作为威胁,要求阿虎自戮。 千钧一发之际,小慧从关押她的密室中逃出,以重伤为代价救下了阿虎。 阿虎带着昏迷不醒的小慧流落j市,偶然间发现了冬眠的雄成。 小慧重伤垂死,亟需这头熊妖的妖丹救命。 那一瞬间,恶念占据了全部心神,阿虎没有任何思考和犹豫,就对沉睡中的雄成下了手。 他浑浑噩噩地用那颗剔透如绿水晶的妖丹炼制出救命的丹药,又浑浑噩噩地把丹药给小慧喂下。 直到昏迷了整整七天的小慧缓缓睁开双眼,神志回笼,阿虎终于意识到他做了什么。 面对对他的恶行毫不知情的小慧,阿虎沉默着,真相在嘴边徘徊了很久,最终也没能说出来一丝半毫。 重伤苏醒,阿虎仍在身边,还得到了治愈的力量,对于小慧来说,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成为远近闻名的女大夫,给城里的百姓们治病,也给受伤的战士们疗伤,甚至加入军队医疗营,奔波在各处战场上。 阿虎一直在她身边保护着她,两个人穿梭在枪林弹雨里,遭受过背叛,也获取过信任,流过血,也淌过泪。 战争进入最后的反攻,小慧的身上却开始长出长长的棕毛。 阿虎终于坦诚了自己曾犯下的恶孽。 可大战已经打响,源源不断输向后方的伤员让小慧无法再顾及这些,她只能用布巾包住脸颊,继续没日没夜地救治伤患。 旷日持久的战争最终结束时,小慧已经枯槁成浑身棕毛的老妇。 她意识到理智的逐渐衰退,一遍又一遍尝试自杀。 直到最后,她用已经不再清亮,挣扎着蒙昧兽性的双眼看向阿虎。 “求你,杀死我。” 她的眼中倒映着自己深爱的妖怪,一向只会向对方吐露爱语的唇瓣间,说出了这世间最绝情的话。 阿虎杀了小慧。 虎爪转而对准了自己。 他以为自己死了,可不知过了多久后,他又恍惚间恢复了意识。 身体破败衰老不堪,卧在这座木屋里,一旁的床上静静躺着小慧尸身。 “你两年前也来过这里,并且引发了气候变动,你不记得了?”胡道皱紧眉,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巨虎艰难地喘息着,“小慧去后,我想自杀……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后……就在这里……我想陪着小慧……一直在这儿……今天是第三天……” “对不起……小慧……爱……” 最后的声音也消散在空中。 小慧早已满脸泪水,可表情却是坚毅的,“判官大人,阿虎会被判处什么罪名?” 崔殷已经召来了阴差,“无间地狱监禁三十年。” “阿虎,我会等你的。”小慧浅浅地笑了一下,手掌抚着声息全无的老虎耳朵,身影慢慢变得虚无。 刚好在附近值班的白无常干净利落地拘走了阿虎的魂魄,还顺便给崔殷汇报了一下陆判官和钟判官关于虐猫案那个幕后黑手道士的调查结果。 ——调查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陆判官和钟判官加班加点忙了一个多月,半点进展都没有。 焦躁的快要提前步入更年期了。 “现在两位判官正在全面搜查最近百年内的枉死鬼魂,但还是没能找到相关线索。倒是整治了几个行为不端的鬼差和城隍。”白无常长叹一声,“这种没头没尾的案子实在是太难查了。” “马上还有更难查的,”崔殷指指低头不发一言的巨虎,“他失去了将近百年的记忆——小帝君的‘审问’都问不出来。” 白无常一哆嗦,头上带着的高帽都跟着一颤,“怎么可能?小帝君的能力不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吗?即便失忆了,灵魂也应当记得啊?” “所以我怀疑和那个道士有关,他修的不就是操纵肉尸的邪术吗。”崔殷指尖点着生死簿,“摒弃灵魂,操纵利用肉体,这是在和地府作对啊。” 白无常已经完全严肃下来,“小崔判官,您的推断我会如实告知其余三位判官和十位阎王的。” 如果能确定阿虎消失的一段记忆和那道士有关的话,这就是连环作案,其危险等级还要再往上调。 白无常化作黑雾回了地府,站在一旁却完全听不见崔殷和白无常交流的几个人将目光投了过来。 “崔小姐,那位阿虎他……”宋阳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对方的确偷走了雄成的妖丹,甚至可能因此害死雄成。可听了对方的故事,他又没办法不为之动容。 崔殷看看同样颇为动容的栗园和眼底微有波澜的胡道,以及早就哭成傻狗子的雄成,“……” “地府法律没有功过相抵的说法,犯过什么罪,积攒过什么功德,进入地府自然都会清算。阿虎偷人妖丹故而判处无间地狱监禁五十年,在战场上多次救人性命故而来世命途顺遂。” “地府绝不放过恶,也绝不埋没善。哪怕这两者并存于同一人,也要审判公平。” “这就是判官的职责。” 第41章 青城观惨案 雄成作为真正的受害人,此时已经鼻涕一把泪一把,好好一个一九五的精壮俊男,竟然哭得直打嗝。 “你哭什么呢?”宋阳兴再多的感慨也被他哭没了,颇为无奈地砸了熊妖一拳,“被偷了妖丹你差点死了知道吗?” 雄成一边抽鼻子一边断断续续张嘴,“那,那我不是没死吗。” “小慧和阿虎他们多可怜啊,到了地府还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阴阳两隔,是一个在铁窗外,一个在铁窗泪啊……” “呜呜呜……” 胡道也一拳砸在雄成另一侧肩膀,“你可闭嘴吧你!” 天色渐渐转黑,长龙般的车流在立交桥口慢慢涌动。 崔殷撑着下巴望向窗外,行道树一棵一棵向后游走,翠绿的叶子在晚风里飘悠悠下落。 一道泛红的黑气贴着叶片的脉络,闯进崔殷的视线。 “又是厉气。”崔殷皱起眉,神识顺着细若发丝的黑线循向厉气的源头。 北司也望向远方,“那座山上是什么?” “您是说青城山?山上就是青城观。”栗园笑着介绍,“小崔判官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前些日子您直播卖款攘灾转祸符,青城观在网上抹黑过您。不过您放心,道协已经给过他们教训了。” “青城观自从在网上火起来后就被钱和热度迷了眼,道协念在前任观主是位真正的大师,一直都是轻轻敲打,谁知道竟然养大了他们的胃口,连买水军抹黑他人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勾魂笔一转,崔殷手里已经捏住那片绿叶。 “青城观里恐怕出事了。” 栗园神情一变,刚想说些什么,手机铃声已经响了起来。 “有群众报警,青城观发生命案,观内十四人全部惨死,初步判断有非自然因素参与其中。现在警方已经封锁了现场,你立刻赶过去,道协的支援很快也会到场。”道协副会长声音严肃,“我已经和特事局沟通过,他们也会派人,你做好安排。” “是。”栗园肃声回答。 挂了电话,她略带歉意地看向车里其他人,“实在抱歉,上面发布了紧急任务,我可能没办法带各位去酒店了。” 林鹤把刚刚亮起的手机屏摊开在栗园面前,“没关系,咱们两个还能顺路。” 栗园看着对方手机短信中的“青城观”三个大字,“…” “不是你们两个顺路,”胡道也把手机凑了过来,“咱们三个都顺路。” “…” 三个人在短暂的沉默后同时将视线转向崔殷。 已经掏出手机的崔殷,“恭喜你们,答对了。” 特事局副局长的短信刚发到她的手机里。 “……” “你们直接坐这辆车去执行任务吧,我和雄成自己走就行。”宋阳兴笑笑,“还要多谢你们帮忙解决雄成的事。” 宋阳兴和雄成离开后,车子掉头向着青城观开去。 q市公安局已经把初期调查结果发给了栗园。 “根据第一目击者报案称,她早上惯常去青城观上香时,闻到观内有浓重血腥味,且有血水从道观大门中渗出。” “警方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经过调查发现,观内包括观主一人,道士七人,杂工六人,全部丧命。其中观主死因为溺水导致的窒息,其余十三人死因均为颈动脉破裂导致的失血过多。” “死亡时间推断在昨夜凌晨一点半到两点之间。道士及杂工共十三人同时遭受袭击身亡,观主的死亡时间则稍晚于其他人。” “案发现场没有检查到凶手留下的任何痕迹,推测有非自然因素参与作案。” 栗园语气沉重地读完调查报告,转而望向崔殷和北司,“两位似乎在收到通知前就知道青城观出事了。” 车子距离青城山越来越近,崔殷已经能看见被黑中泛红的厉气滚滚包裹住的青城观。 张牙舞爪的黑气凝实化作体型庞大的怪物趴踞在道观正殿之上,张开的巨口中利齿峙兀,黑色的涎水滴滴答答顺着嘴角往下淌,一点一点侵蚀着笼罩着正殿飘摇如风中之烛的金光罩子。 车子开到盘山路时,林鹤和胡道也已经能够感知到那股冲天的厉气了。 “警方的人撤出青城山了吗?”林鹤紧皱着眉。 栗园正时刻紧盯着刚建成的“青城观案联合调查小组”聊天群,闻言摇摇头,“有一部分配备了攘灾符的还守在青城观里。” “这里厉气太重,攘灾符恐怕也撑不了多久。让里面的人立刻退出来,如果必须有人守着也要带够符箓,并且保证一小时一轮班,每次进入间隔十小时以上。” 栗园从林鹤的语气中意识到了此次案件的严峻性,当即应道,“我这就通知。” 车轮碾着山路上的石子,一路颠簸地爬上青城观的山门。 q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带人等在路边。 “寒暄就免了,我叫齐征,这个是副队长陆岩。”国字脸长相坚毅的中年男人手上还带着调查现场时的白手套,“观里其他人已经退出去了,轮班的马上就上来。” “我先带你们进去看案发现场。” 林鹤急忙拦住他,“你身上的攘灾符也失效了,这样进去有危险。” “但是……”齐征眉间深深一道蹙痕。 “怎么都是一群办起案子来不要命的家伙,”胡道深深叹了口气,“喏,拿着,别离开我超过十米就没问题。”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毛毡小狐狸吊坠。 齐征板着一张怒目金刚的严肃脸,伸手接过可可爱爱的粉毛小狐狸。 反差之明显到了已经诡异的地步。 跨过拉起的黄色警戒线,再往里走时能清晰地嗅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道。 第一具尸体就横躺在道观大门旁边,面色青白,仿佛浑身的血都已经流干,淤积在身旁蓄起一泊浅潭。 他睁着已经僵硬发白的眼睛,右手虚握成半空的拳形,似乎垂死时仍在尽力地抓着什么。 然而更加诡异的是他的左手,中指直直指向天空,食指和无名指掐在一处,大拇指和小指掐在一处。 仿佛一座小小的三层宝塔。 第42章 不化骨 青城观是标准的三进院落,跨过山门的三门殿,向里走过几步就是灵官殿,供奉的正是那位额生灵眼,手持金鞭,身披金甲的王灵官。 威武勇猛的金身雕像站立殿中,三只眼怒睁着,视线尽头是横在山门前流血而死的杂工。 穿过灵官殿,前院横七竖八躺着五具尸体。 “杂工们都死在前院,道士们则都死在后院,”齐征语气沉重,“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其中恐怕有些讲究。” 他又指了指杂工们早已僵硬的左手。 “所有死者都摆出了这么一个姿势,我给道协和特事局都发了照片过去,只是目前还没有回应。” 林鹤紧紧锁着眉头,“我不曾见过这种手势。” 他转而望向胡道和崔殷。 胡道连连摇头,“妖怪不讲究结印——这不是术士钻研的玩意吗?你们道协都研究不明白,我一个特事局探员怎么可能知道。” “我对道法和术法一窍不通。”崔殷也摆了摆手,“唯一会的掐算还是样子货。” 当年为了忽悠新下地府的鬼特意和天桥底下算命的老大爷学的。 顺带还学了大半天十二星座算命法——算命大爷管这个叫与时俱进。 要不是时间不够,说不定还能塔罗牌、占星术、占数术全面开花。 齐征也明白在场的几个人“碰巧知道这个手势”的可能性不大,只是多少还是有点失望。 他下意识捏了一把手里软硬适中的狐狸吊坠,正认真思考接下来从哪里开始调查,忽然被锤了一下胳膊。 胡道脸色肃穆,“我让你拿着吊坠,但没让你捏!” 齐征:“?” “这是我用身上掉下来的毛一针一针戳出来的,因此才能和我感官相连,庇护共享。你捏它就相当于捏我,”胡道瘫着俊脸,形容了一下刚才的感受,“又疼又痒,还有点麻。” 一时间,齐征只觉得手里攥了个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好在胡道没再计较这件事,快走了两步踏进了正门敞开的奎星殿。 青城观是个近些年才在网上火起来的小道观,供奉的主神是西方白虎宫的七宿之首奎星,主管天下文运。 每到大大小小的考试前夕,就是青城观最热闹的时候。 哪怕只为了图个好兆头,也有不少人愿意来这里磕个头上柱香。 “青城观供奉的竟是西奎。”林鹤也走进殿中,先是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叩了三次头,这才站起身打量这座略显阴暗的奎星殿。 栗园拜过神像,温声解释,“这座奎星殿是民国时期,q市诗书传世的包家兴建的。全国战争时毁于战火,直到五十年前青城观前任观主募钱重修,又增建了山门和后殿。” “包家自诩是包青天后人,自然拜的是传说中奎星下界的包公,而非斗魁星宫的那位文曲星。” 虽然神像都是黑脸红发鬼面,左手金印,右手执笔,左脚后翘提斗,且都主宰天下文运,甚至在民间供奉中常常都合二为一,但二十八宿的奎宿星官和北斗魁星的文曲星官,其实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位神仙。 ——两个星官在天庭里没少为了信众拜的到底是谁打得不可开交。 那场景根本就是真假孙悟空之孙悟空大战六耳猕猴,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想拉架都拉不明白。 “受了五十多年的香火,怎么连点灵性都没养出来?”崔殷微微皱眉看向殿中高高矗立的神像。 随便一样普通物事日日不断地拜祭五十年也该养出些微灵性了,更别提本就经过得道高人点睛,有灵光晕泽的神像。 就算为了抵御殿外萦绕盘踞的厉气,耗费了不少愿力,也不该就沦落为彻彻底底的铜塑偶人,半点灵窍都不开。 除非…… 崔殷眯起眼睛,神识潮水般铺展开来,又一股脑灌注进神像。 黄铜浇铸的神像雕塑内部,半截洁白如玉的指骨正嵌在左胸口心脏处,汹涌地散发着浓重黑气。 并非厉气,也非怨气,而是纯粹的鬼气。 “果然。”勾魂笔在手中转了一圈,朱红的笔尖点在半空,龙飞凤舞地画出一个“破”字。 殿中众人便眼睁睁看着两米多高的神像轰然垮成无数破碎的铜块。 不仅没有地动山摇灰尘飞舞,甚至连碎块都妥善地堆成一堆。 半截指骨就摆在铜山金字塔的塔尖尖上,风吹过时还不倒翁似的晃了两晃。 “这是……”林鹤倒吸一口冷气,“不化骨?!” 死后身体某些部位因精神灌注而尸骨不化,故而称为不化骨。 不化骨本没有善恶好坏之分,只是一块不朽不坏的骨头,即便吸收日月精气也不过是变得越来越润泽,越来越坚硬。 但若是落到邪门歪道手里,那不化骨就是他们引起灾祸的利器——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鬼气。 飘散在空气中的鬼气对人无害,可催动鬼气入体却能害人性命。 也正是因为不化骨这种吸引邪修的特性,大部分术士都将其视为灾祟的源头,一旦遇见立即封印镇压。 “刀无罪,但恶人持刀会犯罪,既然不能提前斩断恶人持刀的手,那就让恶人拿不到刀。”——来自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特事局副局长。 胡道伸出手盘弄着温凉如玉的指骨,“难怪神像这么多年都没孕出灵性,有这么一块骨头卡在里面,时时刻刻散发着鬼气,供奉再多年都没用啊。” “胡说八道!”一道清脆稚嫩的陌生声音响起。 胡道相当顺口地应了一声,“嗯。” “嗯?”接着,他悚然一惊,“谁在说话?!” 那道声音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难不成,当着堂堂判官的面也会闹鬼? 半截指骨跳起来给了狐妖一个爆栗,“你都摸我半天了!你还问谁在说话?!” “你还诋毁我没用!我散发鬼气怎么了?!我卡在神像中间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再说,明明是当年老头子让我呆在这里面的!我才是这座大殿的主祭,这个神像只不过是我的一套衣服!你见过哪个人吃饭的时候还要给衣服喂饭的?!” 第43章 长得过于抽象 不化骨噼里啪啦爆豆子似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崔殷最先反应过来,“你开了灵智?” “那当然!我可是聪明智慧无所不能的不化骨王者!不是那些普普通通的不化骨可以比拟的!” 不化骨是死物,本身并无神智。 但就像有些动物植物能够洞开灵智化为妖怪,一些寄托着浓烈情绪的物件也可以开灵智,进而修炼成妖。 物件化妖相较于动植物化妖本就少之又少,将物件的种类限定在很少出世又大部分刚出世就被封印的不化骨后,那就更是买彩票中顶级大奖都比不上的概率了。 至少崔殷活了千把来年,都没见过第二个。 “你说‘老头子’让你呆在神像里面,”林鹤沉吟片刻,“是青城观前任观主?” 不化骨飘在半空中上下晃动,“没错没错,就是那个老头子!他答应我给我做一件最漂亮的衣服的——虽然已经碎掉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裸奔的不化骨飞快地把自己埋进碎铜堆里,“那个狐狸!你是个大变态啊!我才这么大一点!你竟然一直,一直摸我!” 胡·大变态·道:“我又不知道你开了灵智!再说你半截指骨为什么会有羞耻心这种东西啊?!” 向来慵懒散漫的狐狸第一次被激得浑身炸毛。 “半截指骨怎么了?你瞧不起半截指骨啊?!” 一只狐狸和半截指骨就此开始了漫长的拉锯战。 齐征手掌中心平端着浑身毛毛炸起的粉红色狐狸吊坠,看看颜色越来越深已经向红色发展的毛毡狐狸,又看看缩在铜堆里个子不大声音老响的半截指骨,“…” 国字脸中年老男人默默捡起自己碎得稀巴烂的世界观,缝缝补补后果断开口,“我们还是讨论青城观的凶案问题吧。” “关于这个!警官!我要报案!”不化骨从“衣服碎片”中探了个脑袋——一小节指尖出来,“我是目击证人!我知道凶手是谁!” “…您请说。”齐征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调整好面部表情。 不化骨声音脆生生的,“昨天晚上道观里闯进来一个疯疯癫癫的厉鬼,在后殿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反正叮叮咣咣的弄了大半夜,凌晨的时候就开始杀人!” “我想拦住对方来着,可是刚调动一点鬼气就感觉又困又累,瞬间就睡过去了,直到刚刚衣服被撕碎才醒过来。” 说到这里,清脆的女童声一顿,“你们都好变态啊!一进来就撕我的衣服!” “你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就别装未成年了。”崔殷黑着脸,“说正事,你看清那个厉鬼的脸了吗?” “看清了呀!我给你们画出来!”羞答答裹着张蒲团罩,或者说被蒲团罩整个盖住甚至看不出突起的不化骨露出一点指尖,沾了净水瓶里的水在地上作画。 整体看过去就是一张蒲团罩莫名其妙在低空飘行,地上渐渐出现一张狰狞的鬼脸。 恐怖氛围一整个拉满。 “就长成这个样子!”不化骨得意地展示着自己的大作,“怎么样,我画得不错吧?我这么一块天才骨头的拥有者也一定是个天才!你看看我画得多写实啊!” 胡道瞥了一眼地上水痕洇出的画像,“你这是写实?抽象得挂出去都能打上后现代的标签了好吗?!” 不化骨哼一声,“那是你没有欣赏眼光!” “所以,那个厉鬼本鬼就长得这么抽象?”崔殷抽抽嘴角。 整体看上去像是糖葫芦下面串了半扇青蛙,糖葫芦上面还顶着个勉强能看出人脸的脸——两只眼睛两个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该有的东西都有,就是位置有待商榷。 一只耳朵长在脑袋顶上,一只眼睛长在嘴巴里面,嘴巴和鼻子横向并列生长,另一只眼睛刚好占据耳朵的位置。 “没错!我这是等比例缩小,完美复刻!” 胡道拧着眉“欣赏”这张厉鬼图,“这长得未免有点太随机了吧?” 总之,犯罪嫌疑人的画像已经到手。 齐征掏出手机各个角度拍照,崔殷则继续发问,“道观里的人有什么仇家吗?” “我知道我知道!”热心群众不化骨积极踊跃提供线索,“有个叫做小崔判官的!观主可讨厌她了!说最近道观生意不好还被道协约谈都是她的错!” 小崔判官本人:“…” “除了小崔判官以外。” 不化骨思考了一会儿,“半个月前观主曾经带回来一个人,最开始两个人关系挺好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打起来了。” “观主和观里其他道士把那个人打了一顿,丢出去了。” 如法炮制地画出名叫“李峰”的年轻男人的画像,不化骨补充了一句,“这个人应该是普通人,但他身上有一点点鬼气,很少的一点点。连我这样的天才不化骨都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 齐征已经把图发给了技术处时刻等待着开工的警察,“有姓名和画像,应该很快就能查出对方的身份了。” “先去后殿看看吧,厉气快要侵入进来了。”崔殷抬起头,视线穿过大殿的藻井看向依旧趴踞在道观之上的黑色巨兽。 从后殿腾起并蔓延至整个道观的金光罩子已经摇摇欲坠,薄得只剩一层淡到几乎完全透明的光晕。 后殿正殿供奉着三清,正殿东北是财神殿、文昌殿和三官殿,西北则是药王殿、娘娘殿和斗姆殿。 七个年轻的道士都倒在后院,尸体同样横七竖八,姿态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左臂高高举起,中指对着天空,其余四指两两对掐,捏出一个三层宝塔的形状。 平日里在视频里挂着八层美颜滤镜的道士们此时面色青白僵硬,躺在一片血泊里,脸上全是痛苦与恐惧。 “观主的尸体是在井中被发现的,已经打捞起来了,就摆在旁边的回廊上,”齐征指了指三清殿前石头围成的深井,“发现时尸体是头朝上直直插在井里的,和其他人衣衫凌乱从睡梦中惊醒的样子不同,观主穿着一身紫色法衣,一应头冠配饰都很齐整,显然是特意穿好的。” 第44章 你干嘛掏枪? 青城观的观主是个六十来岁的花白胡子老头,只看长相气质就很符合普通人对于修行有成道士的想象。 “小崔判官,您看……”林鹤皱着眉,停顿片刻,“能把死者的魂魄召过来询问吗?” 崔殷摇头,“已经魂飞魄散了。” 人死后肉体藏于黄土,魂魄归于地府,经历种种审判后洗去前尘重新投胎。 但这并不意味着魂魄是不死不灭的。 恰恰相反,魂魄十分脆弱,脱离肉体躯壳的保护,有太多种方式可以让脆弱的魂魄彻底化为乌有。 ——这也是一般的鬼魂不能长留阳间或者地府,必须转世投胎的原因。 但灭人魂魄是重罪,除非有刻骨深仇否则不至于下这样的毒手。更别提是一夜之间坏了整座道观。 残存的厉气甚至在凶手已经离开的当下,依旧盘踞在半空中,源源不断地侵蚀着这座青城观。 “什么仇什么怨啊,十四条人命还不够吗?”胡道咂舌。 不化骨正趴窝在胡道的脑袋上,听见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我也是受害者啊!我可是被那个厉鬼直接弄昏过去了!这是故意伤害罪吧?我学过法律的哦!” 头顶蒲团罩的胡道用力扯了一把垂下来遮住眼睛的棕榈布,“现有的法律保护不了你,死心吧。” 你一个半截指骨连人权都没有,谈什么故意伤害罪。 “这点也很可疑。”齐征思考了一会儿,“既然那个厉鬼能轻而易举让不化骨陷入昏迷,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呢?如果摧灭道观所有人的魂魄是为了隐藏身份,那留下不化骨岂不是自寻烦恼?” 不化骨:“…” 你三十六度体温的嘴怎么能吐出这么冰冷的话语? “的确,虽说不化骨不朽不坏,但既然能让她瞬间昏迷,想必直接封印也不是难事。”林鹤也沉吟起来。 不化骨的声音听起来委屈得快要哭了,尾音颤颤巍巍的,“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啊!我堂堂天才不化骨,你们怎么能随便污蔑啊!” 栗园柔声安慰,“放心吧,有这几位大能坐镇这里,一定不会让你再遭受昨夜忽然昏迷的耻辱的。” 很想挺着胸脯强调自己十分强大绝对不虚的不化骨,终于被这句名为安慰实则火上浇油的话击沉了。 “你们欺负小孩子欺负够了啊!!!” 崔殷瞥了这半根时年五十多的指骨一眼,“栗园刚四十三,你还得叫一声妹妹呢。” 于是不化骨和栗园都沉默了。 好在齐征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李峰已经找到了,是q市本地人,就住在青城山脚下,”他言简意赅地介绍,“李峰是干网络销售的,几年前就开始和青城观合作,给青城观做网络运营。半个月前应观主的邀请到青城观里小住,不知道什么没谈妥,竟然被打了出来。” “李峰对此怀恨在心,和朋友喝酒的时候也提过一定要报复。技术那边查的时候也发现他在网上发了不少抹黑青城观的帖子和评论。” 林鹤皱了皱眉,“如果李峰还活着,他自然不会是今天凌晨的厉鬼,难道这两件事只是巧合吗?” “小崔判官,你怎么看?” 崔殷翻开生死簿,“李峰,本该死于昨晚的车祸。” 一语惊起千重浪。 不该死的人死了是大事,可该死的人没死也是大事。 避祸的办法很多,但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劫祸不会被凭空抹消,只能转嫁。 正道的术士会将灾祸转嫁到符箓或法阵之上,比如崔殷之前带货的攘灾转祸符,就是以符箓中预存的灵力抵消转嫁的灾祸。 邪道的术士却更为阴损,往往会将灾祸转嫁到其他人身上,比如崔殷刚到阳间时审的转嫁病祸一案。 但普通符箓能蕴藏的灵力有限,能转嫁化解的灾祸自然也有限。 想逃脱这种由生死簿白纸红字写明的必死,需要付出的东西当然不可能会少——事实上,涉及到生死之事,几乎逃不脱以命换命四个字。 林鹤沉声发问,“我们能和李峰接触一下吗?” 齐征当即应了一声,“已经让人口头传唤李峰了,等我们回到局里就可以审问。” “让看守的人都带好符箓,注意不要靠得太近,最好是单独把人关在空屋子里。”胡道提醒,“如果对方真和邪道有什么勾连,恐怕会狗急跳墙。” “明白。”齐征面色一肃。 夜色渐浓,后殿众多神像撑起的金光罩子终于不堪重负地碎裂了。 林鹤为此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拂尘在空中划过一道白光,数十张符箓散花般飞射到空中。 绽开数十朵火红的焰花。 “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详。登山石裂,佩戴印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林鹤低声念咒,配合着空中符箓之力,瞬间便削下了厉气巨兽的一只前爪。 厉气化作滴滴答答的黑色液滴砸在地上,侵蚀出一个个的坑窝。 黑烟呲的一声升腾起来。 胡道浑身的毛毛都炸了,“这厉气浓度是不是有点离谱?这侵蚀力度是浓硫酸吧?!” 顶在他脑袋顶上的不化骨轻嗤一声,终于找到一个合理嘲讽公狐狸精的角度了,“大惊小怪,我还能在里面洗澡呢,你不会是怕狐狸毛被烧个精光吧?” 的确十分在意自己一身漂亮皮毛的胡道:“…” “呵!你一根没有毛的骨头怎么会懂狐狸的审美!” 齐征看看斗嘴上瘾的不化骨和胡道,又看看一脸崇拜认真打call的栗园,最后看看摸着北司脑袋一边赏评一边看热闹的崔殷,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作为彻彻底底、真真正正的老实人,配给林鹤和他这么一群不靠谱的队友是否太过残害忠良了? “我们不需要支援吗?”终究敌不过老实人的良心,齐征摸着腰间的枪,低声发问。 崔殷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没关系,不小心死了的话就当场拘魂,直接下地府给我当副手多好。” “…” “当然是开玩笑的,开玩笑而已——你干嘛掏枪?!” 第45章 三层的黄金小塔 齐征从腰间别着的枪袋里掏出一把塑料手枪——儿童玩具,一按扳机就能射出手电筒光柱,传出嘹亮的生日快乐歌的那种。 “这是道协那位天才研究员发明的新产品,配给我们这边试用,听说能够对厉鬼造成一定伤害。”齐征一本正经解释。 崔殷瞥了这位刑侦大队长一眼。 你个浓眉大眼的也会搞黑色幽默了? 作为一个普通人,齐征当然是看不见厉气的。 但感谢现代科技和现代道法术法的良好结合,齐征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架在鼻梁上。 漆黑的视野中一片脓血似的异形怪物格外显眼。 齐征端起玩具枪,伴随着喜闻乐见兴高采烈的生日快乐歌,一道道白中带金的光柱射向厉气化作的巨兽。 “道协研发出来的新东西明明很多很新的,”崔殷歪头看向胡道,“特事局为什么还对公开地府的存在保持着那么悲观的态度?” 胡道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只是一只小狐狸,小狐狸能知道什么呢?” 反倒是站在旁边的栗园开口了,“特事局最初对道协也很警惕呢。” 道协最初只是个几大修道世家联合组成的民间组织,一没有官方人员集聚审核,二没有官方场地审批,属于被抓了就要被盖上传播封建迷信,非法举行集会大章的那种。 后来特事局成立,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彻查道协。 好在道协内部虽然也有抵牾争端,但至少没有多少作奸犯科的。 彻查了一年多,特事局也意识到深深扎根在各个世家的道协的确有其特有的底蕴和传承,这才缓和了态度,转而求和平谋发展促合作。 官方特事局与民间道协深度沟通、全方位协作的现状,也是在此之后才慢慢磨合发展起来的。 胡道毫不尴尬的笑笑,“那是当然,不能相信陌生人,要对陌生人保持警惕心,这不是从小家长就教育我们的嘛!” “你还记得自己是只狐狸吗?希望你捉兔子的时候也记得这句话,对陌生兔子保持一点警惕心。”崔殷轻哼。 “特事局也有特事局的难处,我们当然也不想隐瞒大众实情,但有些事情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胡道打着哈哈,最终却还是长叹一声,“经过当年的战争,国内玄门式微,无论如何也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 崔殷瞥了他一眼,“堵不如疏的道理你们不会不懂。” 胡道苦笑,“所以前段时间副局长不是同意小崔判官您的激进直播方式了吗?” 沉重的话题到此为止,一旁林鹤在齐征的帮助下已经把厉气化成的巨兽打得缩水了整整四分之三。 小了好几号的巨兽——现在已经不能叫做巨兽了,沉下身子落在后院,却只能左支右突,疲于奔命。 林鹤这次带出来的符箓存货也不多了,干脆抄起拂尘撸起袖子和对方近战。 于是血流满地的道观后院频频传出“噼里啪啦”、“乒乓嘭锵”、“叮当哐啷”的声音。 “惨!好惨!太惨了!” 对于这场单方面的殴打,不化骨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月上中天,林鹤也终于消灭了全部厉气。 大展身手的道长运了运气,露出一个专属于靠谱成年人的微笑,“幸不辱命。” 一直在旁边给他掠阵的齐征也收起歌声嘹亮的玩具枪,“林道长大才。” 两个靠谱的成年人就此达成了“勠力同心”的协战成就。 对视一眼笑得十分默契。 “…中年老男人的友情真是奇奇怪怪。”自认是个年轻狐妖的胡道低声吐槽。 处理过笼罩整个道观的厉气,几个人沐浴着夜色进入了三清殿。 不同于被不化骨当成衣服穿的奎星官神像,三清殿中供奉的几位神像上都内蕴着隐隐灵性之光,正是久受供奉,凝聚愿力后养出的灵性。 灵性与灵智不同,生了灵性的物件未必会开灵智。 但术士们却可以透过物件的灵性看出曾经发生过的一些事情。 整体功能有点类似于监控。 林鹤几人进门又要拜三清,崔殷和北司干脆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叩首。 “我之前还觉得供奉的多少没什么意义,现在看来还是很有用的啊。”眼见几道微不可见的愿力从叩拜的几人身上缓缓飘落进上首的神像,崔殷低声感慨。 北司沉默片刻,“阳间对地府的信仰供奉历来稀少,即便有所供奉也是畏惧大于夙愿,自然称不上虔诚。” “地府在地,天庭在天,阳间重天轻地,也是常态。” 作为酆都大帝,北司对地府这样的遭遇自然是无奈又痛心的,但刚刚即位十八年,小帝君想大刀阔斧的改革也是有心无力——他总不能让鬼差们刀架到人脖子上,强逼着人诚心供奉。 崔殷也叹息,“听说现在天庭也过得捉襟见肘的,有实俸的神仙们还要好一点,没有固定工作每天打零工的那些都饿得快去挖野菜了。” 地府统治者和地府高官对视一眼,都长长叹了口气。 时局不济啊,时局不济。 “那厉鬼并没有进入三清殿和其余侧殿,不化骨又说昨天晚上厉鬼就闯进了后殿,那想必就是一直徘徊在后院了。”林鹤道了声得罪,将手附在神像之上,细细感受着其间灵性。 “杂工们住在西厢房,观主和道士们住在东厢房,如果是那个厉鬼将人带出来,从三清殿的位置理应能看到啊?”齐征手里捏着道观的平面图。 林鹤摇头,“他们是自己走出来的,就在凌晨一点左右,除了观主外的十三个人,全都穿着睡衣,游魂一样走出来的。” “看起来,他们好像是想在后院里找什么东西?”林鹤眉头越皱越深,“从神像的灵性中只能看出个大概,三清殿的殿门只开了半扇,很多角落都是死角,实在看不清……等等!” 他的神色忽然一厉,声音也拔高了些许,“我看见观主了。” “观主手中拿着一尊三层的黄金小塔,就是……他们左手捏出的那个形状!” 第46章 恕难从命 林鹤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能够让神志依然不太清醒的厉鬼留下印记,那必然是对于厉鬼来说十分重要的事物——甚至整个道观都是因为这尊黄金三层小塔才遇祸也说不定。 崔殷也将目光投注在神像灵性显示出的画面上。 观主手中端着的那尊三层宝塔雕工精致,飞檐高高翘起,四个檐角都蹲踞着镇塔的猛兽,塔顶镶着一颗通体赤红的珠子。 “有些奇怪,”胡道低声嘀咕,“这座黄金塔并没有邪气,看起来倒像是经过多年祭拜,用不曾断绝的香火和难以估量的虔诚孕养出的大善之物。” 这样的一尊塔,怎么看都不该属于厉气满身的厉鬼和恶念纵横的观主中的任何一位。 栗园鼻梁上也架着齐征大队长同款墨镜,“或许是赃物,一人一鬼因为分赃不均起了争执?” “我懂我懂!这么多年有好多人为这种事情来给我的衣服磕头!”不化骨一副很懂的模样,“比如说‘我那个糟心的弟弟什么时候才能去死,不要和我争家产了’,‘我给老公买了最高额度的意外险,他要是出点意外就好了’,‘当初一起抢钱,凭什么我刚从牢里出来,他却儿女双全,干脆搞死他吧’……” 的确能看出来,在这儿装了五十年神像,不化骨收获良多。 虽然并不全是好的收获。 “塔尖的珠子是后镶上去的,”崔殷打断了不化骨的絮叨,“这种大小、形状、色泽的红色珍珠并不常见,如果曾经在市场上流通过,应该能找到一些线索。” 齐征连连点头,“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还有这尊黄金塔的主人,这么贵重的物品,如果是遗失物的话一定会报警的。” 一行人在后院又转了一圈。 并没有发现什么其他的可疑之处。 厢房还维持着昨夜道士及杂工们匆匆跑出房间时的状态——和所有乱七八糟的集体宿舍一样,充斥着奇怪难闻的味道和堆在公共空间没人收拾的垃圾。 观主的房间倒是足够干净整洁,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清茶,以及小半块配茶吃的点心。 “从这里能更加印证我们之前得到的结论,”齐征沉声开口,“观主显然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有一定预料和知情,所以才穿着正式的法衣,并且在这里喝茶等待。但事实证明他的预料出现了偏差,或者像不化骨所说的分赃失败。” “总之,一切并没有像观主希望的那样发展,厉鬼最终杀死了他,也杀死了其他毫不知情的道士和杂工们。” 从现场和尸体上再也分析不出其他新的线索,几个人决定立刻返回公安局审问或许与本案有关的李峰。 夜色已经很深,两辆车一前一后行驶在盘山公路上,为避免危险,车速放得很慢。 齐征驾驶着警车在前方开路。 两道雪白的车灯在弧形的道路上照出一片阔大的扇形光面,藏在深夜里的树仿佛蛰伏的鬼魅,时而投下狰狞而扭曲的影子,在车的挡风玻璃上割开一块块栅栏般的色块。 “当……当……当……” 低沉的撞击声在警车里突兀响动。 起初声音并不大,像是胶棍从内部敲在空心的金属上,沉闷而不透气,回荡着低低的回声。 齐征皱着眉从后视镜向后车座望去。 半瓶矿泉水随着车身颠簸来来回回滚动,一声一声地撞在车门上。 “哪个小兔崽子又把喝剩的半瓶水扔在车上了?”齐征低低念叨一句,“再有下次就要罚他们出去跑圈了!” 后视镜中,后车的车灯远远投过来,在警车上笼出一片浅淡的光影。 齐征又皱了皱眉,“他们几个车开得是不是有点太慢了?怎么离我这么远?” “或许是郎君你开得太快了吧?”一道缥缈而妩媚的嗓音在后车座缓缓响起。 “倒也是,那我慢一点等等他们——”齐征下意识的回应忽然一顿,他双手骤然捏紧方向盘,几乎是用尽毕生的定力才没做出什么会酿成车祸惨剧的异常行为。 刚刚还毫无异状的后视镜,此时已经被大片大片污黑的发丝团团遮住。 修建得平坦整洁的盘山公路,在一个呼吸的瞬间褪去了无害的伪装表象,剥露出其间诡异而恐怖的内核。 那是坑坑洼洼的血肉之路,覆盖着一层黏泞的暗红色液体,车轮陷在柔软且富有弹性的大片肉海里,前进不得,也后退无路。 油表还在徒然地转动着,时速已经超过一百,数值却还在不停偏动,血红的指针慢慢逼近一百五十。 齐征用力踩死了刹车,竭力拉起了手刹。 车子似乎是深深地陷进了血肉的泥沼中动弹不得,可坐在车里的齐征却浑身被冷汗浸湿,下唇咬得死紧——车子还在全速前进,以他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式。 而他此时正身处一旦不注意路况就会车毁人亡的盘山公路! “哎呀,郎君你很紧张吗?”后车座上,妩媚的女声中带着点点勾人的笑意。 齐征放弃了对车子徒然的控制,他苦笑一声,嗓音沙哑发颤,“我想知道……为什么选中我?” 他被安全带死死地箍在座位上,没办法转动身子,甚至连双手都动弹不得。 在肋骨被勒到生生挫裂的痛苦里,齐征听见对方回答,“奴家也没有办法啊,奴家可打不过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 “郎君你又如此的高大英武,奴家一见便由衷地喜欢上了呢!” 齐征双拳一紧,“你……喜欢我的话……怎么还会……想杀了我?” 后车座的女声娇媚轻笑,“郎君这说的是什么话?奴家只是想和郎君长相厮守罢了。” “你是……鬼?”齐征的手指因窒息而不自主痉挛,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嘶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气音。 “哎呀,被郎君发现了,”女鬼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所以,郎君就永远地,永远地留在这里,和奴家作伴吧!” “…恕难从命。” 煌煌金光从驾驶座猛然爆发,齐征咳出一口鲜血,声音嘶哑难辨,唇角却挂着老实人难得的笑意。 第47章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这是一间足有室外足球场大的石厅。 四面墙壁和地面、天花板都覆盖着足有半米厚的暗红色血肉,其间还杂着各种白色绿色黑色黄色乱七八糟的人体组织,没有溶解的残肢败躯裹在那层血肉里,时不时溢出些红色和暗黄色交杂的浆液。 泥泞的汤水淤成填满坑坑洼洼的潭泊,支零的碎骨沉在浑浊的浆液底部,死鱼眼一样泛着诡异的光泽。 石厅正中央是一根大约两人合抱粗的肉柱,形态扭曲狰狞的肉堆上长着大大小小形状奇诡的肉瘤,血管一般的小臂粗青黑皮质管道将所有肉瘤连到一起,有规律的阔张收缩着,仿佛一颗颗跳动的心脏。 “小帝君别看,少儿不宜!”崔殷手疾眼快捂住了北司的眼睛。 北司:“…” “本君曾多次巡视无间地狱,仵官王的剥剹血池地狱也在巡视范围之内,怎么会被这种小场面吓到?” 崔殷回忆了一下剥戮血池地狱的“盛景”,缓缓放下了捂着小帝君眼睛的手。 的确,要论恶心人和挑战人的生理极限,地府那些至今没有现代化转型的地狱们绝对首当其冲首屈一指无人能敌。 其中耗费血浆最多的剥戮血池地狱又是其中翘楚。 进去服刑的鬼魂往往要被折磨到彻底“魂淡”了才能放出来,就此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孟婆当年还专门被仵官王聘过去研制治疗精神疾病的汤药,为的就是给出狱的鬼魂们治病。 听说那一年地府的精神疾病诊所门槛都快被踩破了。 由此可见剥戮血池地狱荼毒之深。 “不知道其他人都被扔到哪里了,”崔殷叉着腰站在肉柱子旁边,摆出一个到此一游的姿势,“这里应该是事件的,也是解决一切的终点……要么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北司仰着头看向不停膨胀收缩的肉瘤,“栗园和齐征都只是普通人,可能会有危险。” 酆都大帝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去救一下栗园吧,照顾柔弱的女性是每一个绅士应该做到的事情。” “…”崔殷想起之前无意中瞥见的“小帝君认真欣赏国产偶像剧并抄写背诵其中台词”的画面,一时沉默。 救!要怎么告诉顶头上司他认真学习模仿霸道总裁的样子真的很油腻? “栗园应该在第二间卵室。”沉默片刻,崔殷果断转移话题。 事情要从三分钟之前说起。 齐征驾驶着警车在前方开路,其余几个人则开着来时的车跟在后面。 之前守在青城观的刑警后撤时顺便带走了道协这辆公家商务车的司机,于是“热心助人”的林鹤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返程的司机。 车子最初很平稳地开着,可转过几道弯之后,众人意识到了不对。 迷蒙的雾气渐渐笼罩了整辆商务车,雾气逐渐变浓,最终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齐征的车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商务车里的几个人甚至面对面都无法看清对方。 腥臭的味道在车厢内部蒸腾发酵,令人作呕。 胡道作为嗅觉格外灵敏的妖怪,是最先受不了的。 他狠狠踩住刹车,想将车停下,下车处理引起这种味道的罪魁祸首。 可刹车却无声无息地失灵了。 车子越开越快,在一片翻滚着的浓雾中狂奔疾驰,仿佛下一秒就会冲下山崖。 “怎么回事?!我没感觉到异常!”胡道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 崔殷微微眯着眼睛,攥住了北司柔软细腻的小手,“是堕神的气息。” 林鹤手中的罗盘在疯狂旋转,速度快得几乎要摩擦出火花来。他声音发涩,“堕神?怎么会出现这种……” 堕神,顾名思义,神仙堕墜即为堕神。 神仙堕墜的原因有很多,被恶意污染伤害、遭受难以忍受的痛苦、心怀残忍扭曲的恶意……很多理由都会让福泽八面的神仙成为为祸一方的堕神。 山野小神堕墜的记录相对较多——他们往往生于山野长于山野,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拥有更强大力量的妖怪,一旦被外物所迷便很容易化作堕神。 天庭的神仙堕墜的记录则要少上很多,但那些有神位、有众多信徒供奉的神仙们,一旦堕墜,其造成的危害也是空前巨大的。 崔殷的母亲碧霞元君就曾经和东岳大帝一同斩杀过一位自天庭逃窜的堕神。 而崔殷对那件事情的印象就是——地府鬼差们因为骤然激增的死亡人口连加了十三天夜班,累得夜游神差点暴走强闯酆都大帝办公室要求调休。 其惨烈程度可见一斑。 但无论是山野小神还是天庭有铁饭碗吃公家饭的神仙,总归是没有那么多堕神出现的。 尤其是在全面杜绝封建迷信的当下,山精野怪很难再因当地百姓的供奉成神,成神的少了,化作堕神的自然也少了。 至少道协和特事局已经将近五十年都没收到过堕神目击报告了。 “堕神……据说他们残忍凶狠,迷狂于杀戮和鲜血,”栗园声音有些颤抖,“是这样吗?” 崔殷神识铺展开来,正仔细寻找着对方的方向,闻言应了一声,“没错,一旦堕墜就会性格大变,无论曾经是多么温柔和善的神,化作堕神后都没有仁慈可言。” 大概可以类似于精神病患者在犯病时无法控制自己? 浓重得已经泛起血色的雾中,一团形状诡异的肉块引起了崔殷的注意。 那团肉的形状无限近似于曾在神像灵性中看见过的三层黄金小塔,塔尖镶嵌着一颗圆睁的眼球,塔檐伸展出无数飘浮发丝似的肉芽和肉须。 在崔殷感知到那团肉块的同时,肉块顶部的眼球也注视着她。 黑白分明的眼球里蕴藏着最深重的恶意。 下一秒,浓雾吞噬了整辆车子,包括车上的所有人。 手拉手的崔殷和北司被扔进这处堕神降生的血肉大厅,而其余的人则分散在孕育堕神的不同卵室里。 ——这就是崔殷在三分钟之内搜集到的全部信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大家都活着。 坏消息是,再过几分钟可能有人就要死了。 第48章 堕境 栗园屏住呼吸躲在空筐里。 三分钟前,几人乘坐的商务车连车带人被浓雾吞噬,她手心紧攥着道协给每个特派员配备的护身灵具,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仅仅一个呼吸的功夫,她便发觉自己身处一间破败而狭小的灶房。 传统的土灶台,灶里燃烧着微弱的火焰。台面上摆着些已经清洗干净的蔬菜,黄泥抹平的地面堆着一麻袋大块大块的肉。 斑斑点点的血迹渗过粗糙厚实的麻布,洇出暗红的纹路。 插着门闩的破烂木门外传来轻佻而妩媚的女人嗓音,“哎呀呀,好像来了新的厨娘呢!不知道这一次,奴家美丽又善良的厨娘能藏多久呢?” “一定要藏好自己,不要被找到哦!否则……”后面的话淹没在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中。 栗园死死攥着手中的灵具,轻手轻脚地翻倒灶台旁边半人高的空竹筐,尽量无声地躲了进去。 她努力维持清醒和理智——作为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哪怕对上最弱的堕神她也毫无胜算可言。 所以,她只能尽己所能地躲藏,等待其他人的救援。 如果在此之前,她被发现了,那就先发制人用灵具拖住对方,再趁机逃跑…… 栗园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模拟自己的逃生路线,却越想越是恐惧,手脚发凉,呼吸急促,耳边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哔哔啵啵的火焰燃烧声中,细微的蠕动生长的碎音。 地面上堆着的整整一麻袋的肉,此时正翻滚着,蠕动着,血红的肉上长出苍白的肉芽,滴落粘稠的暗红汁液,慢慢地从麻袋口溢出来,黏糊糊地垂到地面,蔓延开的挂着黄白色脂肪的肉上豁开一道口子,长出歪歪扭扭的尖锐的牙,一层一层遍布整个腔室。 一条艳红色的,满是突刺和瘤块的舌头伸出来,发出一点垂涎的口水声。 栗园躲在倒扣的筐里,等到突突跳动的心脏终于慢慢和缓下来,她在衣服上擦擦手心的冷汗,扒开竹筐的缝隙,单眼向外观察。 眼前有些发黑。 她以为是竹筐外面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视线,正准备缩回头用手向外试探。 忽然,她的眼球被什么冰凉粘腻的东西舔了一下。 “啊!!!!”那一瞬间,栗园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左眼眼球被生生刮下一层黏膜,血和泪混合着淌了半张脸。浓稠的液体从眼眶汩汩淌落,温热而潮湿,带着扑面的腥甜。 栗园整个人僵在原地,喉口微微收缩,甚至连剧烈的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刚刚,是什么东西? 她仿佛被沉进某种巨大的、空洞的、冰冷的深渊,连灵魂都凝滞其中,无法思考,无法理解,只有本能在疯狂战栗。 逃……逃……逃…… 逃离这里! 求生的本能在歇斯底里地嘶吼,栗园跌跌撞撞站起身,撑着发软的双腿艰难地跨出两步。 却又被依旧罩在头上的竹筐绊了一跤,踉跄着向前扑倒。 手中紧攥的灵具在无声无息间碎成浅白的飞灰,栗园在无边的恐惧和痛苦中,隐约听见一声缥缈的轻笑。 “啊,原来当时奴家这么滑稽啊……” 崔殷和北司闲庭信步地离开了血肉大厅。 多亏碧霞元君那诡于常人的家教渊源,自小听着“东岳大帝智取妖邪,碧霞元君勇斗堕神”睡前故事长大的崔殷对堕神的了解远超常人。 神仙堕墜时会滋生一处名为“堕境”的领域,其间包括孕育堕神的卵室和堕神诞生的产室。 卵室中反复上演着逼使神仙堕墜的场景,而产室则会复现神仙堕墜的瞬间。 堕境既是堕神的痛苦之源,也是堕神的力量之源。 他们在堕境中一遍又一遍经受堕墜的痛苦,又将这种痛苦强加给被拖入堕境的每一个人。 除非堕神被诛灭,否则苦痛永远无法解脱。 “三间卵室的堕境,看来这位堕神有不少故事。”崔殷手中的生死簿泛着淡淡金光,在两人周围撑开一圈光罩。 北司微微皱眉,“林鹤在第一间卵室,栗园在第二间卵室,胡道在第三间卵室。那齐征在哪里?” 堕境是独属于堕神的领域,独立于现实空间之外。即便是崔殷也没办法绕过堕境的主人将神识铺展到现实空间中。 她只能确定齐征的确不在堕境中。 甚至堕神本体如今也不在这里。 “总不至于我们在里面打生打死,齐征大队长和那位堕神小姐在外面相亲吧?”崔殷顺着勾魂笔笔尖指路的方向往第二卵室走。 即便只和对方的一只眼珠子打了个照面,崔殷也能确认那是个女人的眼珠子。 ——这就是一位五百多年无休的判官的敏锐。 北司板着一张白嫩嫩的小脸,“齐征大队长是个好人。” “这倒是,我一直觉得他和特事局副局长都很适合做鬼差。”崔殷点点头。 过分自由散漫的地府最欠缺的就是这种忠厚老实人了。 产室和卵室之间由漆黑无光的通道连接,两个人在生死簿的莹莹金光和勾魂笔笔尖大盛的朱红光芒照耀下推开了第二卵室的门。 满脸是血的栗园左手抄着把豁了刃的菜刀,右手拎着直径半米多的木锅盖,正和对面麻袋里勉强凑出一个人形的肉块对峙。 忽略她颤抖的双手和战栗的双腿,倒是显得格外英勇。 “放心吧,你已经安全了。”北司缓声开口。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栗园便浑身发软地瘫坐在地上,菜刀和锅盖当啷脱手,血和泪混了满脸。 崔殷瞥了一眼灶房里长得过分抽象的“人”,倒也能理解为什么这位气质温婉的q市特派员怕成这个样子。 毕竟连她都觉得这幅尊容有点猎奇了。 “哎呀,奴家到底还是被发现了吗?”已经满溢出麻袋,黏黏答答在地上翻涌蠕动的红肉上裂开无数道口子,呲出布满腔膛和舌尖的锐利牙齿,无数道妩媚的女声从那些口子里悠悠传出。 “真可惜,奴家还以为两位能在产室多待一会儿呢,奴家可是在那里诞生的哦,两位就一点都不好奇吗?” 第49章 本君口谕,不得造次 崔殷笑眯眯地,“比起在产室寻找你堕墜的原因,在卵室不是更方便吗?” 地上暗黄污红的肉浆翻滚着咕嘟咕嘟的泡泡,一张塞满舌头的嘴忽然咧开,粘稠的泡泡们随之破裂,迸溅出几滴拉着丝的汁水。 “可是,奴家却不想让几位这么轻易探查到奴家的秘密呢。”所有口子一瞬间紧紧闭住,长满肉芽的嘴扯开满是恶意的弧度。 狭小昏暗的灶房慢慢变得虚幻透明,其余两间卵室中的场景也逐渐呈现在几人面前。 林鹤手中握着断了半截的拂尘,后背抵在地窖墙壁上,脚踝锁着锈迹斑斑的铁链。 胡道已经化作原型,身形庞大的火红狐狸趴踞在木板拼成的破烂方床上,爪子下面死死踩着两把血迹斑斑的杀猪刀。 “哎呀,几位还真是粗鲁啊!”缥缈的女声仿佛从空间之外传来,声音中蕴藏中浓重的恶意,“奴家可是很害怕呢,所以——” 白茫茫的大雾在堕境中弥散开来,现实空间的画面也铺陈在堕境中的几人面前。 漆黑夜色中,一辆失控的警车正在狂飙,而雪白的车灯能够照射到的尽头,就是万丈深渊般吞噬一切光线的断崖。 面唇角挂着鲜血的齐征面色青白,双目紧闭,胸腔微微凹陷,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已然陷入昏迷。 “所以,你们的同伴有危险了呢,”远在天边的女声轻轻发笑,“这可真不是一个好消息啊。” “你住手!”林鹤目眦欲裂,怒吼了一声。 胡道也抖着浑身的毛化作人形,语气凌厉,“你真不怕我们拆了这里?!” “哎呀,奴家可是堕神,是残忍凶狠,迷狂于杀戮和鲜血,性格大变没有仁慈可言的堕神哦。怎么会畏惧你们的威胁呢?” 栗园浑身发颤,上下齿列不由自主地哆嗦相碰——对方在引用之前车上她和崔殷关于堕神的讨论。 ……她在那个时候就注视着一切。 林鹤死死攥紧拳头,“你要怎么才能放过他?” “这可真有意思,你们竟然要问奴家?不该是奴家问你们,为了救他你们愿意做到什么地步么?” 胡道恨得一脚踩碎两把精钢制就的杀猪刀,声音却努力放松,“我们又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先把车停下我们才能和你讲条件吧?” “奴家才不傻呢,奴家停了车,你们就要掀翻奴家的堕境了。” 场面一时陷入僵持。 警车的速度太快,几秒钟的交谈间距离断崖已经又近了一大步。 林鹤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 警车的喇叭忽然响起沙沙的杂音,而后是响彻整个盘山道的交谈录音。 “你……喜欢我的话……怎么还会……想杀了我?” “郎君这说的是什么话?奴家只是想和郎君长相厮守罢了。” “你是……鬼?” “哎呀,被郎君发现了,所以,郎君就永远地,永远地留在这里,和奴家作伴吧!” “…恕难从命。” 震耳欲聋的录音已经播放完毕,空荡荡的道路上却仿佛还回荡着隆隆回音。 崔殷挑起单边眉梢,玩味地笑了一声,“原来是鬼吗?” “怎么可能,奴家可是堕神……”妩媚的女声矢声否认。 崔殷却笑眯眯地捏了捏北司软弹的小脸蛋,“小帝君,看来到您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北司暗暗鼓了鼓被捏出一个小坑的脸颊,“本君知道了。” 白茫茫的雾气中,刺目的银光如银瓶乍破,煌煌然的光芒笼罩在北司幼童的身体上,将人团团拥住。 而后犹如银蝶破茧,一道颀长身影缓缓自光中踏出。 倾国绝色,风华万种。 鸦羽般墨色的长发缓缓披落,整个人仿佛最上等的羊脂玉精心雕琢而成。 一双惑人的桃花眸子,眼角微微上挑,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底勾勒出一道阴影,恰落在眼尾晕染的淡淡微红处。眼波流转间,一汪春水动荡微凉,缱绻而雍然。纤眉细长,如同黛墨工笔描绘。鼻梁高挺,薄唇色泽略淡。 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五官轮廓较之寻常成年男人更为柔和稠艳,自有天成的一份矜贵端方。 一身玄黑长袍,精致的金丝绣纹衬着线条流畅优美的下颌线,凸起的喉结,修长的脖颈,直至略微散开的衣襟中隐隐可见的精致锁骨。 “本君口谕,不可造次。”声音冷淡而自持。 警车后座的堕神忽然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车轮在柏油马路上擦出刺耳的响声,随着发动机一声闷响,疾驰的车子在距离断崖仅仅三米不到的位置急刹停下。 车尾腾起淡淡的白烟,车灯落在黢黑一片的崖谷中,车轮碾过的碎石砸出空荡荡的回响。 即便是知道北司身份的林鹤和胡道此时都为那笼天罩地的威压震撼不已,更别提只是大略知道北司身份不简单的栗园。 ——她已经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崔殷倒是神情淡定。 这次酆都大帝显露还只是少年形态,远远不如真正的法相法身那么风华无限,姿容绝世。 毕竟只是控制一个堕神而已,还用不上调动大量法力恢复成年形态。 “啧,这次没了齐大队长做人质,我倒要看看所谓的堕神到底有多厉害!”胡道狠狠扼了扼手指,“就算我一个人打不过,加上林鹤怎么也能把她打到叫饶吧!实在不行,还有酆都大帝和判官坐镇呢!” 林鹤:“……” 倒也不必这么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既然是由鬼修成的神仙,还是直接交给我们地府处理吧。”崔殷勾魂笔点出一个“破”字,白雾笼罩的堕境瞬间寸寸碎裂。 商务车早在几人被扔进堕境时就狠狠撞在了内弯的崖壁上,车头都凹出一个巨大深坑,好在没有引起爆炸。 齐征的警车则停在断崖边缘,车后座瘫着一具色泽灰败的骷髅。 挂着斑驳琐碎皮肉的骨骼上到处都是刀刃剜过的痕迹,深深浅浅,叠了一层又一层。 一身骨头还算完整,只除了—— 右手食指断了半截指骨。 第50章 太岁 右手第二根指骨缺了半截的骷髅僵硬地瘫在警车后座,空洞的眼眶里忽闪着明明灭灭的红光。 “原来是附身了太岁,难怪弄得到处都肉乎乎血淋淋的。”崔殷隔着车窗瞥了一眼浑身刀痕的骷髅。 仅仅片刻功夫,恣意生长的肉芽已经爬满整具骨骼,结出一块块遍布青黑血管脉络的肉瘤,黏腻的脓黄汁液覆盖在奇形怪状的肉块上,滴滴答答地洇湿了车座的软垫。 地府初创时期,律法不够完善,管理也有缺漏,因此出现了不少遗留直至时近的问题。 由鬼修成神仙便是其中之一。 所谓神仙,用通俗且玄幻一点的方式解释就是——进化进阶了的灵魂。 民间传说往往杜撰“人死之后化为鬼,鬼重新投胎入六道”,但事实上,真正的生死轮回和民间传说称得上截然不同。 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生死轮回,灵魂不变。” 想理解生死轮回,必须要清楚何为灵魂。 最初的世界无宇无宙,只是一片混沌。 而后混沌分阴阳,阴者浊沉,下降化为阴间;阳者清轻,升腾化为阳间。 阴阳相分相合,由此生万物。 灵魂就诞生于阴间于阳间相交之处。 阴气阳气交融调和,灵魂便因此诞生。 当灵魂附着上阳间由阳气汇聚而成的肉体,人便因此诞生。反之如果灵魂吸纳阴间的阴气,则称之为鬼。 阳间充斥阳气且吸纳阳气,阴间则充斥阴气且吸纳阴气。 构成肉体的阳气不停逸散且被阳间吸纳,并随着肉体的老化逸散速度逐渐减缓,当逸散速度赶不上吸纳速度,阳间便开始吸纳灵魂中的阳气,直至肉体完全“死亡”。 此时灵魂中阴气大于阳气,于是便下沉进入阴间。阴间开始吸纳灵中的阴气,直至灵魂中阴阳再次调和,并吸纳足够的阴气,化之为鬼。 反之亦然。 所谓生死轮回,便是灵魂在阴间与阳间的上浮与下沉。 当灵魂中的阴阳二气彻底被屡次的沉浮消磨殆尽,便是灵魂的彻底消亡。 而神仙与普通人、鬼、妖的不同就在于——他们的灵魂已不再是阴阳交融调和,而是重归于混沌。 混沌之气不分阴阳,因此神仙得以不死不灭。 当然,只是一般意义上的不死不灭。 毕竟神仙被杀也会死。 但问题也正出现在这里。 阳间的神仙们早在万年前就开辟了“天外天”,无论是天堂、高天原、奥林匹斯山、天庭……总归都独立于阳间之外,只有一些不足为道的山野小神才会常驻阳间。 所以哪怕天庭的神仙们互相把狗脑子都打出来,那也是天庭内部的事情,并无法干预阳间的发展。 可阴间却全然不同。 阴间的各路神仙们是真的互相把狗脑子都打出来了,偏偏又没有一处独立的打架场所,直把阴间打得破破烂烂不堪入目,这才意识到不能这么下去。 于是三千年前,当时阴间最为强大的几位神仙各自割地而治。 上一任酆都大帝就这么带着“兄弟伙儿”成立了地府。 因为地府的草台班子里也有不少从普通鬼魂修炼而成的神仙,最初对鬼魂修炼一事并未做任何限制。 直到地府成立的第三百年,一股由“在野”神仙们组成的势力悄然成立,甚至真的险些颠覆了地府。 也是在此之后,地府才修改了规章制度,不再允许鬼魂私自修炼。 但此前三百年已经修炼有成的神仙们也并非都是叛党,自然不可能因此就判他们有罪,最多只能做到重点关注——事实上以当时地府的衰颓状态,根本就无力统计管理那些各有神通的神仙们。 总之,在那段动荡的日子里,不少阴间的神仙或隐姓埋名在阴间继续生活,或偷渡到阳间“重获新生”。 而这位附身太岁的堕神,显然就是当初偷渡阳间的那一批。 阴间由鬼魂修成的神仙们躯壳是浓重的阴气,而非由阳气凝成的肉体,那些想更好融入人间的往往就会找一样阳气重的灵物,将其塑为阳间的肉体,并附于其上。 割之而能再生的太岁自然就是这么一种非常合适塑造肉体的灵物。 急救车“滴呜滴呜”鸣叫着开上盘山公路的时候,崔殷已经一个“灭”字诀解决了警车后座的堕神。 堕神在堕境中的力量取决于堕墜时遭受的痛苦,而在堕境之外的力量却取决于其堕墜前的力量。 显然,附身太岁的这位堕神就属于力量很弱,且过得很惨的那一类。 在堕境外连普通人齐征都能在她眼皮底下搞出录音且广播播放的小动作,在堕境里却能同时制住林鹤和胡道两位。 “竟然是太岁……难怪……”林鹤看着后座那一捧淡白的灰,沉声叹了口气。 医护人员正在小心翼翼地转移断了两根胸骨和三根肋骨的齐征,一道惊叫忽然从胡道头顶传了出来。 “啊啊啊啊!” 正是那半截在胡道头发里搭窝了的不化骨。 胡道被这杀猪般的嘶嚎惊得浑身毛都炸起来了,“我说你什么毛病?!狐狸的听觉很敏感你不知道吗?!” “我死了啊!”不化骨带着颤巍巍的哭音,又重复了一遍,“我死了啊!” 胡道:“???” “你死了怎么还在说话,诈尸么?”说到一半觉得不对,“你就剩半截骨头了,还诈什么尸?”说完还是觉得不对,“你是成为不化骨之后才开了灵智的,倒也不能说是只剩半截骨头,你本来就这半截骨头……” 越说越乱的狐狸干脆闭嘴了。 崔殷瞥了一眼正在胡道头发里大声痛哭的不化骨,解释了一下,“那具骷髅不是你,最多只能算你妈妈。” “!!!”不化骨沉默片刻,哭得更大声了,“我妈死了啊!” 林鹤刚把受惊昏迷的栗园背进救护车,下了车舱走过来时就听见这么一嗓子,脚步骤然一顿。 满脸写着茫然。 所以请问他不在的这短暂三分钟内,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第51章 见太岁,谓之大吉 “小崔判官,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化骨乃是死物成妖,怎么会有……妈妈?”甚至这个妈妈还死了? 林鹤问得格外真挚且困惑,胡道也满眼写着“我不理解求解惑”,崔殷干脆便翻开生死簿从头解释。 顺便还打开了直播。 她手里的生死簿类似于阳间的大数据库,只要把姓名、长相等限定条件输入其中便能查找到对应的灵魂。 在堕境里看过堕神的卵室和产室,刚刚又看过堕神本体的骨架,崔殷已经能在生死簿中查看对方的所有经历了。 堕神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白依。 白依生前是个性情温婉的大家闺秀,仅仅豆蔻年华,便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 只可惜天妒红颜,柔婉的姑娘还没出阁便死于一场严重的风寒。 进入地府的白依被鬼婆婆收养了。 鬼婆婆是位严厉的神仙,满眼满心都是颠覆酆都大帝对地府的统治,就连收养白依都是因为她长相漂亮、性格柔顺,很适合调教好了送给那些爱美色的神仙们。 白依浑浑噩噩的便在鬼婆婆的“帮助下”成了神仙。 即便成为神仙的过程很痛苦,痛苦到她无数次想就这样死去,又无数次从崩溃中醒来。 即便成为神仙之后,她依旧弱不禁风,连普通的鬼魂都打不过。 即便成为神仙之后,她便成为了一件供人把赏的玩物,每日给来来往往不同的人弹琴唱曲儿,斟茶画画儿。 白依依旧很感激收养她的鬼婆婆。 直到常与鬼婆婆往来的神仙们越来越少,直到鬼婆婆也被地府的鬼差杀死。 白依已经无枝可依。 她不想继续呆在对她而言陌生而空旷的地府了。 于是她偷偷跟在一波偷渡的神仙们身后,跟着他们来到她曾经活过的阳间。 那么多年过去了,曾经的白家早就流离于战火,甚至曾经的王朝都已经换了主人。 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的白依听见那些神仙们说,“找点阳气重的东西,给自己捏个身子。” 白依便也那样做了。 她飘飘荡荡落在自己长满荒草的坟前,却惊异地发觉在那半人高的荒草下,长着一团巴掌大,红白交间的肉芝。 太岁。 见太岁,谓之大吉。 太岁长在自己的坟前,说不定自己真的很幸运呢?白依有些开心。 于是用太岁和自己深埋地下的枯骨,她为自己捏出了一具身体。 ——虽然棺木曾被人掘开过,而她右手食指的半截指骨不见了。 无论如何,白依很高兴自己有了阳间的身体。 她甚至暂时忘却了大家闺秀应有的矜持,开心地在原地轻跳两下,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体,唇边绽开两朵小小的梨涡。 没有户籍文书且孤身一人的少女在那种男尊女卑的时代,会发生什么几乎可以想象。 而白依空为神仙,却并无神力,依旧是那个孱弱的少女。 她辗转于酒馆青楼,终于在三年后被一位面容坚毅,身材魁梧的百夫长赎身。 “白依吾妻,自当珍之重之。”喝交杯酒时,大字不识的百夫长在微醺中一遍一遍重复特意向隔壁书生请教的情话。 白依浅浅笑着,却落下连串的泪珠,晶莹剔透,在红烛的映照下美不胜收。 成婚的第三年,南蛮叩边。 已经被白依视为家的边陲小城,一夜之间沦为人间地狱。 百夫长率城中父老百姓死守城墙,却被一箭射中胸口,轰然倒下。 “节哀……”南蛮的攻城暂时休整,百夫长手下的几个兄弟红着眼将已经浑身发凉的人抬了回来。 白依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疼。 她明明是神仙,却什么都做不到…… 不,她明明有能做到的事—— 那一瞬间,白依由衷觉得自己幸运。 她挽起衣袖,剜下手臂上巴掌大的一块肉,仔仔细细熬成肉汤,喂给百夫长喝下。 太岁,可生死人,肉白骨。 百夫长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他继续冲杀在前,抵住了南蛮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可他的其中一位兄弟受了重伤,几乎就要死去了。 白依不想让自己的相公如此痛苦。 她于是再次挽起衣袖,剜下另一只手臂上巴掌大的一块肉,仔仔细细熬成肉汤,喂给百夫长的兄弟喝下。 因抵御南蛮,守卫城池有功,百夫长被擢升为小都统。调任前往府城。 三个月后,白依收到府城快马传来的急报。 小都统因剿匪受伤,断了一只手臂。 白依匆匆赶到府城,看见因再无法上阵杀敌而情绪消沉的相公。 手臂的伤口早就痊愈了。 白依十分庆幸地想着,幸好自己的肉体是用太岁捏成的,哪怕割下肉也可以很快便再长出来。 她的相公是一等一勇猛的将军和一等一坚毅的汉子,怎么可以因为断臂而如此消沉呢? 她于是挽起裙角,从腿上剜下总共三块巴掌大的肉,仔仔细细熬成肉汤,喂给小都统喝下。 小都统的断臂如天神赐福般长了出来,并一鼓作气,一举剿灭山匪。 因剿匪有功,小都统被擢升为校尉。 此后…… 校尉升为都尉;都尉升为将军;将军升为大将军…… 白依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下刀,从相公的伤;到相公兄弟的伤;到相公下属的伤;到相公上司的伤…… 为了全兄弟的仗义情谊;为了报下属的救命之恩;为了谢上司的提拔之举 甚至为了结交权贵;为了加官进爵;为了买房置地 割肉的频次越来越高,重新长出的皮肉也渐渐开始变得丑陋畸形,看着便觉得怪异恶心。 “再来一块肉。”大将军又一次醉醺醺地闯进白依的闺房,身上还带着青楼的胭脂香。 白依紧紧裹着身上的布衣,竭力遮住早已辨不出少女身形的躯干上,那些细长苍白的肉芽、层层叠叠的肉瘤和不断分泌脓黄粘液的裂口。 “这次要做什么?” 大将军眼底泛着乌青,面容再不复坚毅,身材也不复魁梧,“你管那么多干嘛?” “陛下要炼长生不老金丹,”大约是醉得太厉害了,当抄起织机上的剪刀,从白依胸口剜下深深一块肉时,大将军还是低声咕哝了出来,“这可是太岁肉啊,生死人肉白骨的好东西,献上去之后,陛下总该把那片庄子赐给我了……” “小翠最喜欢那片庄子里的莲花了……” 第52章 命犯太岁,大凶 早在三年前大将军只身入京,以“妻早亡无后”的身份尚了公主后,白依的一颗心就已经彻底的凉了。 即便听见对方酒酣时念叨着其他女人的名字,她也能做到心如止水,古井无波。 情之一字,本来就这么短暂又稀薄。 当年那个连情话都要向隔壁书生请教的百夫长是真切地爱着白依,当年为了守城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百夫长也是真切地爱着家国。 只是终究敌不过钱、权、名、色。 白依并不后悔曾经一刀一刀剜下的肉,她只是有些倦了。 曾经因为不想继续呆在陌生而空旷的地府,才偷渡来到阳间。 如今阳间于她却同样变得陌生而空旷。 她想离开了。 “我不想再这样和你纠缠下去了,我最后给你一块肉,你让我走吧。”白依空洞地微笑着,只是唇边再也没有那对浅淡的梨涡了。 昏黄的落日透过狭小的窗户映照在白依的脸上,窗格打下的阴影遮住了她增生出赘累肉瘤的侧颊,看起来仿佛依旧是当年那个温婉貌美的姑娘。 从长长宿醉中醒来的大将军深深凝望着白依,目光近于柔和,似乎有一瞬间的动容。 他点了头。 很快,一个小厮拎着半人高的竹筐砸响了白依的房门。 “王爷说,填满这个竹筐你就可以滚了。” ——几日前,大将军为圣上进献太岁,圣上龙心大悦,封了大将军“长岁王”。 作为当朝第一位异姓王,大将军一时风头无二。 连王府的小厮都与有荣焉,前两日得了十两赏银。此时正是荷包鼓鼓,志得意满。 不想看见不人不鬼的白依,小厮干脆就在门外提高嗓音喊了一句,接着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白依沉默着把竹筐搬进她狭小的闺房。 整整一夜。 艳红的血水从门槛慢慢渗出去,打湿了台阶上翠绿的青苔。 层层叠叠的破烂衣物遮掩覆盖下,白依又成了当初那一副骷髅骨架。 她拖着步子,从杂役小厮通行的后门离开了王府。 身无分文,白依便蜷缩着勉强窝在了城外一座破庙里。 她满脸都是恶心的瘤子和肉芽,连破庙中的乞丐都不想碰她,生怕染上些什么不干不净的病疫。 “好歹也是个女人,闭了眼睛没什么区别……”夜里,有奚奚索索的声音从咫尺距离传来。 白依醒了,却只在污黑的夜色里徒然地睁着眼睛。 粗粝的手掌剥开她的衣服,又在摸到一把冰凉的骨头和遢软粘腻的肉丝时发出刺耳凄厉的尖叫。 “鬼啊!!!” 城外的破庙里住着只怪物的传闻伴着深冬的落雪一同在京城里飘飘洒洒。 大半个冬天过去,裸露在外的骨头终于被淌着脓液的肉块裹住。 白依已经没办法把自己手臂双腿上增生的肉块和躯干分离。 她的样子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滩肉上摆着一颗长满肉瘤的脑袋。无法行走,只能在地面艰难地蠕动,身后洇着一条湿黏发红的痕迹。 破庙已经很久没人光顾了。 乞丐们被夜里湿漉漉蠕动的血肉触肢和整日整夜肉芽生长的细微吮吸声吓得半死,各自卷着铺盖和破庙房顶的稻草奔向其他住地。 白依白天透过残损的庙门看地面的雪落了又融,夜里透过空荡的屋顶看空中的星斗缓缓移转。 她已经没办法移动了,无数青黑发紫的肉芽穿透破庙黄泥抹成的地面,在地下伸展开繁复滋生的肉须,根越扎越深。 终于,一天清晨。 白依看见门外枯死的杂草中,透出一点微末的绿意。 春天来了。 是春天来了啊……白依融成一团肉块的脸上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一个或许是微笑的形状。即便已经不成人形,即便已经如同真正的太岁一样扎根在破庙的地面上。 她还是很开心。 就像冬天过去,春天到来一样,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滴溜溜转动的十几颗眼珠被黏腻的肉丝团团盖住,白依“合上眼”,沉入清甜的美梦。 梦醒后,她发现自己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地窖中。 白骨裸露的脚踝上,挂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 她被人从那间破庙挖了出来。 “我就知道,那头怪物就是你……”粗粝的嗓音从地窖外传来。 一颗眼球从肉堆里滚出来,被鲜红紫黑的神经丝牵连着,在地面滚过,粘上厚厚一层灰尘。 “是你啊。” 肉堆微微震颤,咧开的口子里黑红脓水不断渗溢,发出诡异又喑哑的女声。 半年前刚被皇帝封了异姓王的大将军此时一身破烂布衣,瘸了左腿,半边脸上烙着囚印。 三皇子造反谋逆,其同党尽数抄家斩首。 长岁王因曾尚公主,且对谋逆之事并不知晓,故而免除一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杖五十,烙罪印,徙蛮荒。 瘸了腿的罪人离京前去了一趟城外的破庙,砍下了白依的脑袋,挖出了白依的骨头。 他拎着那颗脑袋,背着一架骨头,颠沛整整一年,到了这座边陲小城。 白依是在那年深秋醒来的。 她的头被扔在骨架旁边,像随意丢弃的一团垃圾。 血肉在骨架和头颅上恣意生长,仿佛一株狰狞生长的植物。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曾经的大将军,如今衣不蔽体的罪人,忽然发问。 白依沉默下来。 “没错,就是你和我成亲时的那间房子。”男人站在地窖外,哈哈地大笑起来。 越笑声音越大,越笑声音越癫狂。 之后的五年,白依一直被锁在这座地窖里。 她的肉被装进麻袋拎到厨房,代替买不起的猪肉,做成果腹的食物。 男人有时会做自己依旧还是长岁王的美梦,在家徒四壁的屋子里吆前呼后,喊小厮伺候,喊美姬斟酒…… 有时仿佛回流到当初做百夫长的时光,摸着满地粘稠的肉浆,呢喃“白依吾妻,自当珍之重之”…… 有时对着白依痛哭流涕,哭诉自己的悔过和不甘,痛意和苦衷…… 有时疯了似的在她身上砍凿剁劈,在她的骨头上留下累累的伤痕…… 第53章 无巧不成书 五年后。 白依第一次被挖出地窖,男人扯着已经死死嵌在她骨头上的铁链,把她拖到阳光下。 记忆里狭小但干净的房子已经破败不堪,曾经洞房花烛夜的卧房塌了半边屋顶,豁楞楞坦露在初春料峭的寒风里。 她早就没有衣服可穿,裸露着摊成恶心肉堆的“身体”,被扔在木板拼成的破烂方床上,男人用两把锈迹斑斑的杀猪刀,从她身上大块大块剜着肉。 后来,两把刀也当啷,当啷,砸在地上。 牙齿撕咬着黏泞柔软的血肉,从喉管滑下,落进胃袋。 男人进食了足足半天。 直到双眼爆出鲜红的血丝,脖颈青筋青得发紫,肚子大到仿佛即将临盆。 他是活活撑死的。 尸体砸在白依身上。 慢慢腐烂,发臭,生蛆,流出黑绿的脓水…… 飘飘的冬雪覆盖了一切。 白依在雪中沉沉睡去,又在料峭的春风里缓缓醒来。 又是一年春天。 柳树泛起嫩黄的芽时,男人已经化成一具枯骨。 白依浑身眼球盯着房檐外长出的翠绿杂草。 缓缓地,缓缓地,庞大的肉块咧开一道巨口,将身上那副骨架全然吞噬。 白依就这样堕墜了。 讲完这个有些漫长的故事,崔殷指尖敲敲生死簿,“不化骨就是当年被盗墓贼偷走的那半截指骨,从这种因缘关系来讲,白依的确是她的妈妈。” “我妈死了!还死了两遍啊!”不化骨嚎啕大哭。 可惜她只是截骨头,实在没有泪腺这种器官,无论怎么哭都是干打雷不下雨。 唯一的受害者就是胡道的耳朵。 “…所有堕神都是经历过这种痛苦吗?”沉默良久,林鹤才沉沉吐出一口气,缓声发问。 崔殷摇摇头,“神仙堕墜的原因有很多,像白依这么惨的当然还有,但也没那么多。毕竟像白依那么弱的神仙实在不多,连普通人都能随便囚禁摆弄她。” 【啊啊啊有一个还不够吗?!主播是不是太冷血了?】 【我早就想说了,主播好像一点同理心都没有,挺过分的。】 【这是反社会人格吧?竟然还能说白依太弱?】 【取关了再见,实在受不了这种视他人痛苦为儿戏的主播了。】 【就算真的是判官,也该有最基本的同理心吧?】 【取关+1,主播最好记住,发死人财毫无道德。】 崔殷瞥了一眼井喷的弹幕,难得没像往日一样容色温和,而是轻嗤一声,明媚动人的脸上挂着勾人却冷淡的笑意,“发死人财的到底是谁?” “是把过往故事讲出来的我,是趁机鼓动情绪的水军?”崔殷的声音如冬日凌冰冷冽,“还是花了大价钱请水军抹黑我的——半烟狐狸,你?” 远在j市酒店,半分钟前,半烟狐狸还在盯着屏幕满脸冷笑,“小崔判官,我倒要看看你的人设毁了之后该怎么办……我的名声毁了,你凭什么还好好的?!” 仅仅半分钟后,她的脸色便黑了个彻底。 屏幕里,崔殷一张脸美得不可胜收,声音却凌厉而威重,“……半烟狐狸,你?” 指名道姓的问话仿佛一记重锤砸在心头,半烟狐狸浑身都在发寒。 她的脑海中还充斥着对崔殷剧烈的恨意,双腿却莫名地在发软发颤,连脊背都渗出一层淋漓的冷汗。 “看什么呢?脸色难看得跟吃了死孩子似的。”浴室里,一身腱子肉的中年壮汉腰间围着块浴巾,大咧咧地走了出来。 半烟狐狸干笑两声,声音都在发抖,“没,没什么,就是听了个有点吓人的故事。” “是吗?”中年壮汉凑过来,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正想往半妖狐狸的胸口放,余光却陡然扫见了她手里端着的平板屏幕。 仿佛在那一瞬间便被利刃刺穿了身体,壮汉触电般连连倒退了三步,一张黑脸刷得灰败下来,好像抹了层死灰,“这个人是谁?!” 他手指发颤地指向屏幕里笑容冷冽的崔殷,声音比半烟狐狸还要颤抖。 “我只知道她网名是小崔判官……”半烟狐狸嗫嚅着回答,“怎么了?” 中年壮汉已经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判官?” 他发癫般颠过来倒过去地念叨,“完了,全完了,全完了……” 半烟狐狸实在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对屏幕里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反应,她忽视了身体自发涌起的恐惧和颤栗,准备走过去扶对方起来。 刚从沙发上站起身,就听见沉沉的敲门声。 “警察查房,请配合工作。” 崔殷等人回到q市公安局时,刑侦大队副队长陆岩正在打电话。 “人已经抓到了?很好!后续行动我和几位大师沟通后再与你们交接……” 他转头看见一行人走进来,急忙说了一声“再联系”,匆匆挂了电话迎上来。 “几位大师,我们这边查出了一件要事。” 几个小时前,警察们口头传唤了李峰之后,在对他居住的房间进行搜查时,发现了一个新线索—— 李峰手提电脑的加密相册里,竟然有那尊三层黄金小塔的照片! 多年的刑侦经验让陆岩立即意识到,这绝对是一条重要线索。 顺着这条线,警方很快就查到了三年前的一桩往事。 三年前,青城山附近的一户居民报案称,夜跑时目击到有两个人在半山腰挖坑,旁边放着巨大编织袋,怀疑他们是在抛尸。 警察当即出动,却见那两个人从编织袋里拎出两棵树苗,正在填坑浇水。 到场的警察们哭笑不得,一边教育夜跑的人不要过度揣测捕风捉影,一边教育半夜上山种树的人不要干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事。 两方教育完毕,警察们便笑呵呵地离开了。 当时这件阴差阳错的巧合事还充当了好一阵子的办公室笑话,大家都在说这可称得上是“无巧不成书”的典范了。 然而,三年前大半夜在山上挖坑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李峰。 电脑里的那张黄金小塔照片也正拍摄于第二天的白天。 这才是真的无巧不成书。 第54章 同谋 “我们怀疑,植树只是借口,李峰和他的同伙张武就是想挖掘黄金小塔。”说到这里,陆岩长舒了一口气,语气中也有庆幸,“好在那天出警的同志们对在场的人都做了登记,我们这才能迅速对应到具体人员。” “和毫无案底的李峰不同,张武可谓是前科累累,打架斗殴、偷盗财物、猥亵妇女……三年前他刚从狱里出来,手头拮据时还在公交上扒窃过钱包,不过涉案金额达不到立案标准,最后选择了私了。” 陆岩手指划过平板上的资料,“我就说一个刚出狱穷到要偷钱包的人,到底哪里来的钱私了——根据银行的交易记录显示,正是李峰给他转了二十万。” “而李峰这二十万,则来自青城观的观主。” 林鹤微微皱眉,“看来更加具体的内容还需要李峰和张武开口。” 陆岩点头,“我们已经和张武目前所在的j市公安局联系过了,刚刚的电话就是对方打过来的——张武已经被口头传唤,目前正在j市公安局。几位如果有什么想问的问题,也可以现在就整理一下,交给那边的审问同志。” “我有一个问题。”一路被不化骨嚎得快要神经衰弱的胡道立刻举手,“一个事关我生死的问题。” 陆岩一惊,“您请问。” “你们这儿有母爱比较丰盈,比较会带孩子的女警吗?”胡道面色肃穆。 “这……今天值班的的确有一位有孩子的女同志,陆岩视线在几个人身上扫视一圈,最终目光定格在被崔殷抱在怀里的北司身上。 “是这个孩子需要女同志帮忙带着吗?可是……”他又看了两眼昏昏欲睡的小帝君,“我看他在妈妈怀里挺乖的啊?是困了想睡觉吗?” 崔·妈妈·殷:微笑jpg 北司从解除了少年形态后就有些精神不济,一直恹恹的。 本来小孩子的身体就撑不住苦熬大半夜,他又耗费了不少神力,就更加困顿萎靡。 在到公安局的车上小帝君的脑袋就一点一点的,小小打着哈欠,眼角微微泛红,看起来可怜极了。 崔殷看他强撑着不肯彻底入睡的样子,干脆在下车的时候就直接把人抱了下来。 毕竟小崔判官实在很喜欢小孩子热腾腾软乎乎的身体,抱在怀里的感觉就像抱着一团温暖又软和的棉花糖。 至于小孩子本人的意愿? 那当然可以暂时忽略不计。 刚刚目睹过北司大发神威的胡道却不敢像崔殷这样“渎神”,一颗狐狸脑袋几乎要摇出残影来,“不是不是,我想寄存的是这个——” 他指着自己的凌乱的发顶。 一道稚嫩的童音当即传来,“你不要晃了,我好晕啊!要掉下去了!”似乎是哭了很久,声线还带着沙哑和浓重的鼻音。 陆岩:“!!!” 这一晚,既齐征大队长世界观破碎之后,他最中意的副手,陆岩陆副队长也无法幸免。 当胡道把那半截还在叽叽喳喳的指骨从头发里薅出来的时候,陆岩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空气里弥漫着“难以置信”的气息。 “我一直以为,所谓术士,只是比普通人更强一些……原来,可以连人都不是吗?”过了好半晌,陆岩才嗓音干涩地开口。 胡道:“不瞒你说,我一个活了两百多年的妖怪也是第一次见半截儿骨头说话的盛景呢。” 总之,一夜之间痛失衣服和母亲的不化骨被托付给正在值班的女警察,几个人则继续之前被间断的谈话。 “张武和李峰最近还有联系吗?” 陆岩点点头,“最近一次的联系记录是三天前,通话时长接近两个小时。再之前大约每隔一个月张武都会给李峰打一次电话,但每次通讯时长都只有十几分钟。” “李峰每次在结束和张武的通讯后,都会打一笔钱给他,从五千到十万不等。” 崔殷抓住了重点,“三天前那次联络之后,李峰没再给张武打钱?” “没错。” 胡道轻嗤一声,“这不是挺明显的吗,分赃之后一方贪得无厌继续索取,另一方忍气吞声不敢声张。” “我们也是这样怀疑的。” 几个人正在说话,一个实习警察敲响了陆岩办公室的门,“陆队,审讯室安排好了,李峰也提进去了,现在就可以审问。” “刚好,具体细节我们就向当事人询问吧。”陆岩站起身,“上面批下来了申请,几位可以和我一起进入审讯室,只是审问时还要以我为主,请几位大师谅解。” 他这话主要是对着崔殷说的。 ——任谁在审问案件相关人士的时候身边坐着个判官都不可能太自在。 总觉得对方会一脚把自己踹到一边行使本职。 更何况人家是的的确确有这个能力的。 审案审了五百年的崔殷漫不经心地点头,“放心,你们阳间内部的案子我不会参与的。” 把已经进入梦乡的小帝君放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崔殷拉过一边的毯子给北司盖好,又在茶几上留了一张说明去向的便贴纸,这才跟着陆岩进了审讯室。 李峰毕竟不是确定的犯人,甚至连犯罪嫌疑人都算不上,只能称作案件相关人士,哪怕是被警察登门拜访又传唤到公安局,也是被好茶好水地招待着,手边甚至还放着点瓜果零食。 可当事人却全然没有被这些“糖果炮弹”打动。 李峰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身高中等,身材偏瘦,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鼻梁上架着副厚厚的眼镜,面色苍白,眼底发黑,手指神经质地细微抽动。 “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陆岩刚刚在主位坐下,就听见他有些尖利的声音响起,“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知道的所有事情,但你们要保护我,我不想死——我知道你们中有判官,我要告状!我知道很多!你们必须保护我,你们要救我,我不能死……” 他颠过来倒过去的要求保护,深深地垂着头,被厚镜片遮住的眼睛里闪过癫乱的精光。 第55章 包家诡案 “保护每一位公民的人身安全是我们警察的义务,”陆岩拔开钢笔的笔帽,声音带着安抚,“我们不会允许任何伤害你的行为出现的,放心吧。” 李峰却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目光在他身后的几个人身上徘徊,忽然双眼一亮,近乎急切地扑到崔殷面前。 陆岩差点被这次“突然袭击”惊得拔出枪来。 “我知道你,你是小崔判官!求你救救我,我会死的,我会死的……”李峰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崔殷脚边,双手切切地扯着崔殷的运动裤裤脚,脑袋重重磕在地板上,一声一声清脆而响亮。 重重九个头下去,李峰的额头已经红肿起来,隐隐渗着血丝。 崔殷:“。” 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你先起来说话,没听见人家警察叔叔说吗?保护公民人身安全是应尽的义务。”崔殷有点嫌弃地往后撤了一步,没让他继续扯着自己的裤脚。 陆·警察叔叔·岩:欲言又止,止言又余。 胡道快言快语地做了嘴替,“我才两百来岁都不叫警察叔叔了,小崔判官您这辈分差得是不是有点多?” “呵,那我可真是谢谢你提醒了。”崔殷冷笑着磨牙。 李峰跪趴在地上,情绪慢慢缓和下来,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 “三年前,张武通过网络找到我,说想和我做一起干笔大事。一旦事成,就是无本万利,几十万的大生意。” “最开始,我只以为他是疯了在说胡话,所以并没搭理他。可是,他又陆陆续续给我发了不少消息,说自己找到一份藏宝的手稿,说我只要带着他进入青城观的后山他就给我三万块钱……” “那时候我手头也实在是不宽裕,想着反正只是带他去一趟后山,万一能拿到钱呢?就算他不给我三万,三千哪怕是三百那我也是小赚一笔啊。” “所以我就答应了。” 李峰答应下来的第二天,张武就来到了q市。 两个人在附近一家网吧见面之后,李峰才明白为什么张武要千里迢迢找上他这个陌生人,甚至在一开始就用钱利诱。 那件宝贝不是那么好拿的。 民国时期,q市声名显赫的豪门大户包家在青城山上修了青城观,说是为了祭祀先祖包青天,所以才在正殿拜奎星。 但在张武得到的古籍残页记载中,修建青城观的缘由却有完全不同的面貌。 那时包家还只是略有钱财,在q市只能算是二流。 包家的嫡小姐生了重病,缠绵病榻眼看就要不行了。 举府上下悲痛不已的时候,一个形状疯癫的道士闯进了包家,怀里还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布包。 “太岁可生死人,可肉白骨,是包治百病的灵药啊!”道士笑嘻嘻在府里乱跑,边跑边唱歌儿似的放声狂喊,一身的破烂道袍,脸上不知在哪儿沾得黑灰,抹得脏兮兮的。 包家十几个杂役们一哄而上,这才把那个滑不溜秋的道士给抓住。 包老爷气得要把人活活打死,却被包夫人拦住了。 不知是救女心切以至于陷入了魔障,又或者是抱持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总之,包夫人命人抢走了道士怀里的布包,打开后里面果然是一块新鲜的血肉。 包家厨房里熬出一碗肉粥,包夫人亲自一勺勺给女儿喂下。 已经进气多出气少的包小姐竟然真的就活了过来,当夜便能站起身四处走动。 包夫人喜不自胜,几乎要把道士当成座上宾供奉起来。 可包老爷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他命人绑着道士,逼问,“这样的肉想必不只一块吧?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还有多少?” 道士依旧笑嘻嘻地,“树上结的,到处都是,可多啦!可多啦!” “青城山,到处都是!可多啦!可多啦!” 自觉找到通天之路的包老爷急忙带着家中的杂役小厮一同赶向青城山,被五花大绑的道士也跟在队伍里,一路哼着歌儿被推搡到了山上。 青城山是座没什么人烟的荒山,据说得名于古时候建址于这里的一座名叫“青城”、依山而建的边陲小城。 半山腰有座破烂的道观,只有两间废弃茅草房,一圈树篱笆圈出片荒地的道观正中长着棵足有两人合抱粗的大树。 树冠冲天,微风吹拂间,淡淡的血腥气飘散在空气中。 包老爷急忙命人爬上树去查看。 令所有人都心惊胆寒的是——那棵树上的确结着血淋淋的“果子”。 鲜红,柔软,黏腻,滴滴答答淌着血。 “太岁,太岁,变成树的太岁!”道士一边拍着手掌,一边绕着树疯跑。 自此过了两年,包家成了q市真正的豪门大户,青城山上那座破烂道观也被翻修成了奎星殿,只对包家子弟开放。 嫡小姐即将要嫁给年轻有为的少帅,包家正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时候。 令人胆寒心战的怪事发生了。 最初是包小姐叫嚷着身上仿佛被割了肉般疼痛难忍,身上明明没有伤口,却几度疼到昏厥,延请无数名医却丝毫查不出病因。 接着,包小姐的身上开始长出令人观之作呕的肉瘤和肉芽,从手臂,到大腿,到胸脯,最后蔓延到她如花似玉的脸蛋。 包老爷彻底慌了。 他冲进关押道士的地窖密室,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锁住道士的铁铐还完整地摆在地上,里里外外五层的门锁还牢靠地插着。桌面上放着两个冷硬馒头和一碗剩菜——昨天夜里小厮进来给道士送的晚饭。 那个疯疯癫癫的道士,竟然就这样凭空失踪了。 仿佛他忽然之间出现一样,又忽然之间抹去了所有痕迹消失。 和包小姐相同症状的病人越来越多,包家的门槛几乎都要被来上门找说法的人踏破。 直到两个月后,包家一家三十七口,被发现全部活活烧死在那座刚刚建成的奎星殿。 连同殿前那棵足有两人合抱,树冠冲天而起,结着血红“果子”的树一起。 葬身火海。 第56章 太岁塔 被大火燃尽的奎星殿中,只剩下一尊小小的三层黄金塔。 真金被火熔炼得越发璀璨,为救火围拢起来的百姓们却没人敢染指——实在是包家的死状太过惨烈,一时间关于“包家受到神罚”的传言搞得满城风雨,那尊黄金塔也就被掩埋在了历史的尘灰下。 偷鸡摸狗时偶然得到半卷古籍的张武却动了心思。 那可是如假包换的黄金啊!还是件古董宝贝,如果卖给有钱的冤大头,就算是卖上几十万也一定有人肯买的吧? 张武决定去q市把那个据传埋在青城山半山腰的宝贝挖出来。 可是临出发前,他被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找上了门。 “你一个人去?不成不成,有厉鬼盯着,你的命数压不住的,”灰头土脸的道士连连摇头,“你需得找一个早死的倒霉蛋,用他的命压着,嘿呀,那才能安安稳稳地把三层塔挖出来呢!” 张武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过自己要去q市做什么,可那个突然出现在他家门口的道士却仿佛什么都知道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张武满脸警惕。 道士却笑嘻嘻地,一脸黑灰,露出两列白牙,“当然是帮你呀!” 最终,张武还是信了那个道士的话——实在是对方说得太准了,连他前半辈子干的那些腌脏事都捅了个干干净净。 于是在道士的指示下,张武找上了李峰。 他当然没对李峰说什么“你就是道士说的早死的倒霉蛋”这种话,而是稍微润色了一番,大体就是李峰八字硬,镇得住邪。 两个人就这么上了青城山,顺顺利利地把埋在土里的黄金塔挖了出来。 ——虽然其间被夜跑的人当成抛尸的杀人犯,惹来了警察。 总归黄金塔到手,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转手出卖赃物的问题了。 这时候,李峰倒是想起了什么。 “咱们两个一点门路都没有,单是卖黄金那多不值钱?要是炒作成开过光的法器什么的,那得卖出多高的价钱?刚好我和青城观的观主一直有往来,他可认识不少大客户,咱们给他分两成的钱,一起把塔的价格炒起来。” 张武答应了。 李峰带着黄金塔的照片去和观主交涉。 在看到黄金塔的真容之后,李峰就已经不满足于张武答应他的三万块钱了。说是什么他的八字硬能镇得住邪,谁知道镇过邪之后他会不会折损寿数?要么就是损耗精气之类的?小说里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于是,李峰一面告诉观主,他愿意两千万把黄金塔卖给青城观。 一面又告诉张武,观主愿意出五百万,买下黄金塔。 这个价钱已经比张武想象中高上不少了,他本以为卖上几十万就够不错的了。 再加上他那时在公交上扒窃被发现,急需用钱私了,当即就应了下来。 “给你十万块的辛苦费!”收获颇丰,张武还十分大方地把原先答应的三万涨成了十万。 李峰坐收一千五百一十万,只觉得心得志满。 然而钱这种东西,无论有多少都是不够用的。李峰大手大脚地恣意挥霍,再加上张武隔三差五就要从他这里敲诈勒索一笔,半个月前,李峰口袋里已经空了。 他干脆学着张武的样子,上了青城观,想从观主手里再敲一笔。 他可是知道的,观主从他手里买走了塔之后又特意在上面镶了颗红珍珠,红红金金的别提多好看了,再加上观主一直不肯出手,说是要用香火供奉滋养灵性,物以稀为贵,前些日子还有人愿意出九位数把黄金小塔请回去镇宅呢。 九位数啊,李峰觉得自己只要两千万简直就是在做慈善了。 他也不多要,只想再来两千万。 结果被打了出来。 气得要死的李峰在三天前张武又打来电话要钱的时候和他大吵了一架,无意间得知对方是在一个道士的怂恿下把他扯了进来。 李峰挂了电话的时候还在心里冷笑,张武那么大个子,没想到也是个盲信鬼神之说的蠢货。 结果再一抬头,就看见面前蹲着个满脸黑灰,笑嘻嘻的道士。 “哎呀呀,你马上就要死了,真是可怜呐!”道士咂着嘴,摇摇头抖落满地脏兮兮的灰,“两天后的夜里,你就会被飞驰的汽车碾成一滩碎肉,真是好惨呢。” 李峰攥紧手指,他脸色青白,惶恐地望向紧锁的防盗门。 这个道士,是完全突兀出现在他面前的。 怎么可能? 人……真的能做到这种事情吗? 两天后,半夜十一点,李峰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 “是李峰先生吗?您的父亲正在医院抢救,请尽快赶来q市第一人民医院。” 李峰双手哆嗦着,手机几乎都要握不住,仓皇中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拉开门便冲了出去。 却在看见门外蹲着的道士时怔愣住了。 他茫然地看着衣衫破烂的道士。 道士也抬头看着他,满是黑灰的脸上咧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容。 两列洁白的牙齿在昏黄的楼道灯里闪烁着阴森的寒光。 “多巧啊,”道士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仰着头笑嘻嘻地,“你会在今天晚上死于车祸。” 李峰浑身一抖。 楼道里的灯亮了整夜,李峰手里死死攥着手机,视线一遍又一遍在黑洞洞的楼梯口扫过,却又很快便触电般移开,仿佛那里深藏的是触之即死的万丈深渊。 天边泛起微光时,李峰再次接到医院的电话。 “非常抱歉,李峰先生,您的父亲抢救失败……” 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李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嚎啕。 可在剧烈的悲痛中,又有一种微妙的庆幸在生根发芽。 幸好没有赶去医院,否则自己还要搭上一条命,多不值得啊? “恭喜你,活了下来。”一直蹲在原地的道士嘿嘿笑了两声,脸色却惨败得连满脸的黑灰都遮不住,“但你并没有就此安全下来,因为……” 他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因为,厉鬼会盯着所有与太岁塔有关的人的。” 第57章 孟婆到访 崔殷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瞥了李峰一眼,“太岁塔?”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知道那尊黄金三层小塔的名字。 结合j市那边从张武嘴中审问出的消息,关于太岁塔的来龙去脉显然已经有些眉目了。 现在还剩下的问题自然就是——那个道士的身份,以及道士口中提到过的厉鬼究竟是什么来头。 可以推测,道士口中的厉鬼和屠戮青城观的是同一个。 而对方屠戮青城观,显然就是为了抢走那尊太岁塔。 “还有一件事,”j市警方说到这里时声音有些犹豫,“据张武交代,那个道士在突然消失之前曾经对他说过,他做过的所有事情,一旦遇见判官就会彻底暴露。” “在得知他的女伴得罪过崔殷女士之后,他就显得很恐惧,所以才能这么快交代出所有事情。” 陆岩也下意识看向一脸可怜巴巴盯着崔殷的李峰,表情有些莫测。 “您在他们心中形象似乎……不是很正面。”陆副队长不知不觉就用上了敬辞。 崔殷:“…” 已经习惯被阳间的人想象成青面獠牙的形象了呢。 一点都不在意呢。 微笑jpg 感知灵敏的胡道默默向旁边挪了两步,离这位散发着沉沉黑气的判官远了一点。 “那个厉鬼……”崔殷正准备继续开口,忽然听见小帝君的传音。 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显然是被吵醒的,“孟婆上禀说她那边有些关于此案的消息,她已经过去了,你先招待一下。” 孟婆啊…… 崔殷表情莫名一顿。 怎么说呢,虽然同为女性文官,但崔殷和那位科研人员关系并没有想象中好。 非常表面的同事关系。 其根源大概在于以崔殷大大咧咧的性子真的很难应付得来孟婆那种温婉柔顺的大家闺秀。 而大家闺秀本秀孟婆又实在难以苟同崔殷过于不在乎形象的种种行为。 不过,崔殷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变,“小帝君,我记得孟婆最讨厌的就是欺骗小姑娘感情的渣男吧?见到就要黑化的那种?” 小帝君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是的,嗯?” 他声调一拐,显然也想起了堕神白依和那位渣男本渣的故事。 但现在想起来也已经晚了,崔殷听着审讯室外彬彬有礼的叩门声和温柔可亲的嗓音,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您好,我是崔殷的同事孟婆,也是这次案件的目击者,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一身温雅广袖汉服的孟婆被实习小警察红着脸请进审讯室,她先是笑吟吟地对着审讯室其他几个人福了福身,接着才看向崔殷,微笑着打招呼,“小崔判官,好久不见了。” “嗯,”崔殷满脸写着“冷漠且紧张”,“你说你是这次案件的目击者?” 赶紧说正事,说完正事就把人送走。坚决不能留给孟婆得知渣男行径的机会。 什么“女医学生怒刺渣男,捅了十八刀被判定轻伤”那都是小儿科。 像孟婆这种科研大佬那都是“这碗汤下去你肯定不会死,但你肯定恨不得立刻就死”打底的,据说她用来对付渣男的汤药手拉手可绕地球十八圈。 比某飘飘奶茶还要多乘个六。 孟婆面容秀丽,神态优雅温和,闻言点点头,“说来也巧,两百多年前我研究出一款新的汤药药方,需要用到太岁这种阳间才有的药材,所以曾经来q市出过差。” “那次出差时曾经看见过一棵太岁化成的巨树,本想采些果子的,没想到对方已经初有神智,大约再有百年就能化成为人了。” 说到这里,孟婆轻叹了口气,“昨天看见白无常在群里发的通缉令,我就想起了这桩往事。” “仔细回忆起来,那太岁身上的确有些厉气,我本以为是偶然沾染上的,但如今看来,恐怕是对方早在那时就与厉鬼有所牵扯。” 孟婆所说的大树就是当年和包家一同葬身火海的那棵。 而在得知太岁化身的跟脚之后,崔殷在生死簿上查出对方的身份——也毫不意外的正是那个频繁出现在事故现场的疯疯癫癫的道士。 至此,在这段漫长故事中出现的所有角色都已经粉墨登场,所有角色的身份也都已经辨认分明。 而故事发展自此的因由,也将从当事人的口中重新吐露。 黑白无常押着太岁化成的道士进入审讯室时,陆岩的表情已经毫无波澜了。 都是崔殷的同事嘛,他懂的。 公安局查案子不也讲究警力协同吗? 地府工作与时俱进一点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哪怕有问题,那也是他们这些区区凡人太大惊小怪的问题。 呵,麻了。 然而陆岩副队长不仅不能把这种世界观尽毁的情绪表露出来,还要撑起一张职业化笑脸,欢迎友方单位的深入配合。 “是黑白无常同志吧?感谢你们带来犯罪嫌疑人,”他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顿,接着很快改口,“犯罪嫌疑妖。” 被亲切称为同志的黑白无常:“…” 虽然不知道哪里怪怪的但总之是怪怪的。 “怎么不装疯卖傻了?”看着一身破烂道袍,但满脸黑灰已经清洗干净,露出一张平平无奇青年面容的太岁,崔殷微挑起眉梢。 太岁面色冷淡,声音也没什么波澜,“我想做的,已经做完了。” “真的?”崔殷手指点在生死簿上,“但你最想杀的人,现在还活着吧?你是准备——”她目光望向一旁正恭恭敬敬给刚过来的小帝君问好的孟婆,哦了一声,“你是准备把人交给孟婆?” “看来的确什么都瞒不过判官。”太岁轻轻点头,却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 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的其他几个人:“???” 大概也只有北司反应过来了崔殷的意思,“张武是那个男人的转世?” 那个辜负了白依的男人。 对方虽然在有了钱权之后做过些欺霸凌弱的事,但都不算过分严重,因此只判了无间地狱监禁三年,反倒是因其保家卫国的大善之举,享了三世荣华富贵。 包老爷是他的第四世,若没有道士的插手,本也应该是除了中年丧女外一世富贵无忧的命途。 本该让他得判重刑的“食肉害人”,却因为受害者白依自始至终没有真正受到伤害而无法判决。 第58章 他是她最忠诚的信徒 崔殷目光浅淡地看着太岁化成的道士,“看来你的确是把所有事情都算计好了,既然如此,想必你对自己即将遭受的刑罚也早有预料。” 太岁点点头,“无间地狱监禁五百年,魂飞魄散。” “屠戮青城观满门的厉鬼呢?”崔殷又问。 太岁漠不在意地回应,“已经被我杀了。” 崔殷和太岁的加密通话进行到一半,审讯室的门又被敲开了。 这次来的是一直在兢兢业业把半截指骨当孩子照顾的女警,“陆队,不化骨她一直哭,说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女警手里捧着不化骨,表情也有些尴尬。 “啊!是你!!!”不化骨嚎啕大哭的声音忽然一止,对着太岁发出一句好大声的感慨。 太岁一直毫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些称得上温情的波动,“是你啊,看来青城观的供奉的确不错,你也快到化形的时候了。” “我都想起来了,”不化骨抽抽搭搭地,“那天是你把我送给老头子的,你还说希望我好好长大,可是……” 她看着太岁身上通天的煞气,又吸了吸鼻子,抽噎两声,“这下好了,我妈死了两次,我爸也要死了!!!” 继崔殷给她解释了为什么堕神白依是她妈之后,不化骨又无师自通地把太岁当成了自己爸爸。 “你爸?!”胡道毛毛一炸,视线在太岁身上疯狂游移,沉浸网络世界多年的狐狸一时间脑子里刷屏了无数“冷知识”。 不化骨异常肯定,“夫妻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吗?我爸和我妈就是这样的!” 毕竟当年白依的肉身都是用太岁和自己的骨头捏出来的。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被不化骨这样打岔,之前审讯室中沉闷严肃的氛围也维持不下去了,陆岩看看一脸“我就是这般妖怪”的太岁,又看看一脸“本判官刚正不阿”的崔殷,仿佛骤然衰老十岁似的叹气。 “崔大师,还是请您为我们解解惑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陆岩诚恳发问。 崔殷在这方面已经是个熟练工了,当即便端起茶杯轻轻润了润嗓子,开始讲故事。 这段往事还要从白依堕墜开始说起。 辜负白依的男人死后不久就下了地府,不轻不痒地在无间地狱关了几年,就投胎转世又是一条好汉。 被他害到这种地步的白依却时时刻刻都在堕境里反复经历着曾经的痛苦,不得解脱。 在这样长久的折磨中,堕神将不少人勾引至堕境活活害死,终于惊动了术士界。 一位道法高深的术士祭出经历多年香火供奉的三层黄金小塔,终于将白依封印于其中。 堕神被封印,被她害死的鬼魂却在游荡中继续残害他人,最终化成无恶不作的厉鬼。 太岁在白依离开王府藏身破庙时就已渐渐开了灵智,却是在堕神被封印后才真正化身为妖的。 他的妖身是一棵庞大的树,封印堕神的小塔被他的根须层层包裹着深埋地下,融成半鬼煞的厉鬼却被堕神的杀身之仇吸引,日日徘徊在黄金塔周围。 直到太岁看见偶然来阳间采药的孟婆。 他想起了白依在地府时关于对方的记忆——极为仇恨渣男,对待渣男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在那一瞬间,太岁有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他要让所有曾伤害过白依的人偿命。 于是,他用自己的“果子”蛊惑包老爷修建奎星殿,并一把火烧了包家和自己的本体。 人挪活树挪死,本体是棵树的太岁被深扎地下的根系所限,始终无法离开q市。 于是太岁精心设计了那场大火。 当本体在灿烂的火光中燃尽一切,化为一捧飞灰,被烧去大半条命的太岁终于自由了。 他开始新一轮的报复,殚精竭虑,绞尽脑汁。 从百夫长的转世张武,到宰相转世的李峰,皇帝转世的青城观观主,所有曾在白依身上撕咬下一块血肉的灵魂,有一个算一个,他都不准备放过。 那些大啖其肉的,也必定遭受同样的痛苦。 那些为她的堕墜添火加柴的,也必定被复仇者投入烈火。 他引诱张武得知了黄金小塔的所在,又把李峰牵扯其中,让他们为金钱互相欺瞒又互相争执。看着曾经一派和谐的翁婿,如今狗咬狗一嘴毛。 他诱骗观主想要高价买下小塔,让对方在半夜欢欣等待,却放任厉鬼循着塔中封印的堕神气息,屠戮了整个青城观。看着曾经“君臣相得”的君君臣臣,如今也同赴黄泉。 他蛊惑厉鬼打破黄金塔的封印,又亲手杀死蒙昧混沌杀孽满身的厉鬼,还堕神白依一个彻彻底底的自由。 他借判官崔殷的口,将数百年前的一切和盘托出,让真相大白,让过往的冤屈袒露天下。 他将让白依遭受的一切重新摆上地府的公案桌,他将让白依从此得到属于自己的公正对待,他将让所有害过白依的人背上永生永世的罪名。 他甚至为每一个人安排好了应有的结局。 张武会被孟婆得知他的所作所为,对渣男恨入骨髓的孟婆会以种种雷霆手段惩治不曾被地府律法惩罚的灵魂,让他痛不欲生,让他从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峰会知道,替本该死于车祸的他续命的,正是他突发急病不曾见过最后一面的父亲。他会永远活在这种痛苦和恐惧中,直到属于他的死亡真正来临。 观主溺死于观中的石井,被厉鬼杀死的他被厉气侵染,再也无法离开死亡的青城观,徘徊在无人知晓的阳间,忍受着阳光遍体的剧痛。 而他自己,也将在无间地狱受尽一切煎熬,从此魂飞魄散。 可他本就该如此。 他本就该去陪伴那个叫做白依的姑娘。 他本就该去追随那个叫做白依的神仙。 他本就该与那个叫做白依的堕神一同,消散于这天地之间。 他本就是她坟边的一株太岁。 他本就该是她的肉身,她的盔甲,她的枝叶与根须。 她的,最忠诚的,信徒。 第59章 第二次联动? 崔殷的故事讲完,审讯室里一时陷入寂静。 作为当事人的太岁反倒是最平静的一个,他从女警手中接过哇哇大哭的不化骨,声音隐隐带着笑意,“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你之前封印了我的记忆……”不化骨抽着鼻子,“还把我送给了那个老头子……” 她当年流落盗墓贼之手,是太岁从一群商量着把她打磨了做摆件的人手里把她救了出来,还教她修炼,渡给她妖气让她更快地开启灵智。 她是真心把太岁当成师父和父亲的。 听说凡人死时需要孝子摔盆送终,她就想着等太岁老了,她也会孝顺对方的,她一定要做一个孝子,作为一块不朽不灭的骨头,她保证自己能活到给太岁摔盆的那天。 把这些话告诉对方的时候,太岁还笑话她太过天真。 “你当初明明说过,”不化骨一向清脆的声音中也混入了沙哑和浓重的鼻音,“你是太岁,食一片复一片,是不会死的……” 她那个时候多开心啊,总觉得世界上有另一个不朽不灭的存在,那她一块格格不入的骨头成为妖怪也就不那么孤单了。 虽然对方是肉乎乎的太岁,而自己是硬邦邦的骨头。 但那也是一家人啊。 可是…… 不化骨沉默片刻,又气呼呼地开口,“在我和我妈之间,你还是选择了我妈,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她努力压抑着声音中的泪意,重新把自己伪装成那个不通世事坚硬一块的骨头。 “好好长大吧,不要恨其他任何人,也不必恨我。所有的罪孽都自我终结,你还是那个剔透漂亮的小骨头。” 太岁轻柔地揉了揉不化骨的指尖,缓缓说着最后的赠言,依稀间还是那个笑意温和的师父和父亲。 直到黑白无常将太岁带走,审讯室里才终于响彻如同幼兽丧亲的恸哭。 “大师,李峰和张武该怎么处理?”沉默良久后,陆岩沉声发问。 作为人,他当然也同情白依遭受的一切,甚至能理解太岁想要复仇的心情。 但作为警察,斩断这种传播痛苦和罪恶的链条才是他真正应该做的。更何况灵魂转世后前尘往事本并不应该算在此世头上,太岁所做的又何尝不是迁怒。 “李峰命数已尽,多活这两天也是因为以命易命的邪术,鬼差如今便可以拘魂。张武阳寿还有五天,五天后自然有鬼差来勾。”崔殷笑笑,“地府也不允许私自复仇,只是发生在白依身上的事情的确是地府法律有缺,之后地府会彻查此事的。” 陆岩这才轻轻舒了口气,“那就好。” 稍微放下些心的陆岩转头就看见嚎啕大哭不止的不化骨,在一旁抓耳挠腮却不知从何安慰的胡道和林鹤,以及浑身郁郁黑气几乎要扑到人脸上的孟婆,又倒吸一口凉气。 “此间事了,孟婆,你可以回去了。”在陆岩很想原地爆炸的当口,北司终于张开了尊口。 满脸写着和善的孟婆冷哼一声,“张武是吧,等回去重审当年的案子之后,老娘不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老娘就不姓孟!” 陆岩浑身一哆嗦,“地府允许私刑?” 自觉地府法律的公正公平受到质疑的崔殷连连摇头,“那可不是私刑,孟婆是无间地狱特聘的科研专员,研究各种惩治罪人的汤药本来就是她的工作之一。” 也就是不是私刑,而是光明正大以公谋私的意思。 陆岩:“…” 不是很懂你们地府。 总归青城观惨案至此已经告一段落,崔殷等人又在q市休息停留了两天。 重伤的齐征大队长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正在进一步的治疗。因惊惧过度昏迷的栗园也已经重回工作岗位,还特意到高铁站送别了几人。 林鹤和胡道要回j市,崔殷和北司则准备直接回a市。 两拨人在地铁站告别。 胡道乱蓬蓬的脑袋上顶着不化骨,经过这两天的磨砺已经颇有奶爸的风范,“小崔判官,我之后可能会重新捡回道仙人的账号直播,之后记得和我联动啊。” 终于想起自己“主职”是个主播的崔殷:心虚jpg 之前青城观的案子已经是刑事案件,她自然不可能举着摄像头在旁边直播。倒是特事局的副局长昨天晚上给她打了电话,说过两天张武死了之后警方会披露一部分青城观的案情原委——没有灵异事件的那部分。 到时候崔殷也可以用“据说”,“我有一个朋友”,“内部消息”之类的名头稍微传播一点点“封建迷信”。 但必须拿捏好尺度,讲成灵异故事或者都市传说都可以,唯独不能讲成真人真事。 容易引起社会恐慌。 对这方面一向不是很会拿捏尺度的崔殷灵机一动,“副局长和你说过了吧?青城观这个案子可以稍微讲一部分,既然要联动,就一起讲这个故事吧。” 胡道有些莫名地点点头,“我看你和蓝氧联动去鬼屋,还以为你喜欢户外活动呢。” 崔殷:什么户外活动?半烟狐狸警告! 顺带一提,当初张武被抓,和他一个房间的半烟狐狸自然也被带去了公安局。 结果就是雇佣水军编造虚假信息、诽谤攻击、传播淫秽色情、诱导未成年充值等等罪名并罚,判了五年有期徒刑,并处罚金十五万元。 对此结果崔殷只能说一句“人在做,天在看”。 “也行,我的回归首播和你联动还能蹭点人气,”曾经的灵异区一哥道仙人说到蹭人气一点都不脸红,“正好不化骨这两天就要化形了,到时候还能跟我一起上直播,给我当个小助手什么的。” “谁要给你当小助手!”一直安安稳稳在胡道头顶当个造型别致发卡的不化骨憋不住了。 太岁临走前将所有妖力都留给了不化骨,也难怪她快要化形了。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 崔殷瞥了一眼胡道此时还算浓密的毛发,又想想不化骨莫名对狐狸头毛的热衷。 总觉得距离胡道被薅秃顶的日子也不远了呢。 第60章 失踪人口回归 原本一次简简单单的直播盛典夜硬是牵扯出了一溜郎当事件,崔殷和北司再次回到阔别半个月之久的a市,两个本质上都有点宅属性的人结结实实在家里蹲了三天。 每天除了出门取外卖,坚决不迈出大门一步。 比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房女儿家还要贤惠。 这两天特事局、道协和q市公安局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毕竟青城观惨案伤亡人数众多,是件大案要案,一系列调查结果都需要公开透明。 但总不能直接对关注此案的百姓说青城观上上下下十四人全都死于厉鬼索命。 于是三方人马经过一次又一次合议后终于编出了一个相对能上得去台面的说辞——起因是张武、李峰、观主三人关于黄金塔产生的钱财纠纷,结果是黄金塔原主人精神失常后对青城观进行打击报复,灭青城观满门后死于坠崖。 q市刑警大队队长齐征也因夜路追凶而车祸重伤。 看起来有理有据,有头有尾,逻辑清晰——毕竟黄金塔原主人精神失常。 精神失常的人无论做出什么都很正常。 “而我们的目标,就是把真实发生的事情以鬼故事的方式融入其中,起到寓教于乐的高端目的。”胡道身后背景是破旧狭小的白露观,旁边则站着个瓷娃娃似的小女孩。 看起来八九岁的样子,团乎乎的小脸上还带一点婴儿肥,杏眼剔透,肤色白得好像最细腻的骨瓷。 “来,小骨头,给小崔判官打个招呼,”胡道揉揉小女孩扎得歪歪扭扭的冲天辫,“免得所有人都来问我是不是虐待你。” 被胡道强硬取名为胡谷的不化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就是在虐待我,连肉都不给我吃。” 胡道扯扯嘴角,“你这败家孩子,我可是全真派道士,怎么能吃肉呢?” “我记得在q市那几天,你没少出去吃烧烤吧?”崔殷语气冷淡地拆台。 胡谷顿时炸了,“我没化形的时候你就吃肉!我化形了你就不给我吃!” “你们在q市还真的发生了不少事啊,道仙人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呢,可惜师父讲故事的水平真的很差,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的呢……”一起视频的还有林鹤的话痨小徒弟,灵异区大主播,网名透明的小月亮,真名肖月的姑娘。 被师父留在q市没能亲眼见证一切的肖月早就积蓄了满肚子的不满,此时一股脑全都释放了出来。 其话痨程度是平时的红色有角三倍速。 三拨人其实是在为下午的联动直播做准备。 林鹤作为五十多岁的老古董——亲徒弟肖月语,对直播这种新鲜事物大概秉持着理解接受但不热衷的态度,于是他的徒弟肖月就成了师父的全权代理人,也代表了新一代道协人的态度。 “特事局的讨论结果是,要逐步放开对灵异玄学方面的限制和把控,胡道和肖月刚好代表了特事局和道协,又有小崔判官您作为地府的代表,这次直播也算是一个信号吧。”已经半秃的副局长长叹一声,保温杯里是秘书给他冲的黑芝麻糊泡枸杞。 又养发又养生。 可谓是双倍体贴。 之前崔殷只在讲述白依堕墜故事时短暂地开了一次直播,讲完故事黑水军翻飞,她也只是提点了一下雇佣水军的半烟狐狸,接着就关了直播。 之后就再没打开过直播软件,甚至连各种社交账号都没登陆过。 整个人与时代脱节得仿佛刚去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呆了一周。 “半烟狐狸被抓的新闻已经放出来了,小崔判官你也跟着上了一次热搜。”肖月说到这里,表情有些按捺不住的忍笑,“结果,小崔判官现在有一个新称呼了呢。” 崔殷下意识觉得不对,“什么称呼?” “主播杀手。”端正坐在旁边喝青提奶昔的北司用纸巾擦擦嘴角的奶渍,一本正经地回应。 没错,在崔殷与世隔绝的日子里,新晋网瘾儿童酆都大帝对网上所有消息都了如指掌。 事实上真的是个判官的崔殷:“呵呵,这名字好不适合我呢。” 但回想一下自己的战绩,崔殷一时也有些沉默了。 毕竟和蓝氧联动一次,蓝氧倒了,在公告哭天抢地自毁长城。 被半烟狐狸抹黑,半烟狐狸倒了,正在监狱里上演经典铁窗泪。 想到这里,崔殷犀利的目光看向胡道。 “看我看什么,小月亮比我更早和你联动的吧?就算跟你有关系的主播来一个倒一个,那先倒的也该是小月亮。” 肖月:看在你是我偶像的份上,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下午两点。 崔殷准时开播。 【失踪人口回归。】 【看见这只鸽子了吗?噶了,我噶的。】 【还以为主播已经把我们忘了呢。】 【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联动道仙人!】 【迷妹小月亮终于和偶像道仙人有联动了吗?活久见!】 【虽然但是,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三人组?】 【一点都不奇怪啊,之前判官和小月亮就联动过了,那次不是还直播给道仙人视频来着吗?】 【顺便还鞭尸一波半烟狐狸,可真是太刑了!】 【大喜的日子不要提那种晦气东西,来,和我复述,重铸灵异区荣光,从本次联动开始!】 【重铸灵异区荣光……】 密密麻麻的弹幕已经把直播间屏幕完全覆盖,崔殷微眯着眼睛从中间挑出一条,缓缓读出来,“三个大主播联动到底要搞一波多大的事?” 她弯着一双流光溢彩的狐狸眼,笑得有几分狡黠,“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大事情。” “还记得我几天前讲过的那个故事吗?我来给你们讲后续了。” 【啊就是那个太岁的故事!】 【骗了我好多眼泪结果主播说溜就溜!】 【我q市本地人,有一个非常非常重大的发现!那天主播讲故事的背景,就在青城山山路上!】 【青城山,那不是……青城观在的地方吗?】 【主播别告诉我你前几天就在青城观?!】 崔殷笑眯眯地,“bgo,回答正确!” 第61章 五百年高考三百年模拟 崔殷已经和胡道、肖月连了麦,三个人连同北司和胡谷都互相问过好。 上午刚刚聊过好半天的几个人也没装不熟,很快就进入到了终点。 ——以灵异传说和鬼故事的方式复述青城观惨案。 其中张武和李峰的真实身份需要保密,崔殷干脆就直接用百夫长转世和宰相转世称呼。 “总之,太岁为白依报仇后便迎来了牢底坐穿的结局,而百夫长转世和宰相转世也将在阳寿终了后回到地府接受二次审判。” 言简意赅地介绍完故事的起因、经过、高潮、结局。崔殷端起茶几上的水杯润了润嗓子。 小月亮正在看弹幕,“有人在问,太岁为什么要帮白依报仇?” 【我问的,按理说是白依把他摘下来捏成肉身的吧,不然他一直长在地里,也不会被一直割肉了。】 【这么一说,倒也是啊,太岁这算是无妄之灾吧?】 【就,说不定是太岁喜欢上白依了呢?】 【……我仔细想了一下,我觉得我不可,这种爱情有点离谱。】 【何止离谱,简直离大谱,谁会喜欢一直从自己身上挖肉的人啊!】 【那白依不是还主动给百夫长挖肉吗?】 【……前面的你竟然说服我了。】 【也未必就是爱情吧,毕竟太岁也是在白依把他捏成肉身后才开了灵智的,那说不定是雏鸟情结呢?】 【为柔弱母亲报仇的病娇儿子?嘶,有点带感怎么办?】 一直捧着手机看弹幕的胡谷眉头越皱越紧,一张圆乎乎的小脸都要皱成苦黄瓜了。 胡道告诫过她不能泄露真实身份,在青城观神像里熏陶了五十多年的不化骨苦思良久,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挽回父母声誉”的方式。 “白依和太岁是夫妻哦!因为他们有一个孩子!虽然白依不知道自己生过这个孩子,太岁在找到这个孩子之后又把她送给了别人,但,他们还是爱着这个孩子的,这个孩子也是爱着他们的。” “我有一个朋友”的超进化版本。 然而更让观众们震撼的是—— 【什么叫做白依不知道自己生过这个孩子?】 【太岁还把孩子送给别人?】 【剧情是怎么忽然从为母报仇大男主剧一转变为家庭伦理剧的啊?】 【孩子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啊?太岁化成人的时候白依已经被封印了吧?】 【别在公屏聊这种东西啊!主播的直播间要被封了啊!】 【球球了,肮脏又污黄的现代人们不要再发散思维了!】 崔殷也觉得弹幕思维的确过于发散,“太岁和白依的感情我作为外人无权置喙,但无论为了什么原因,以私刑杀人都是不可取的。” “毕竟法律就是为了斩断仇恨链而存在的。或许法律会存在漏洞,会不够完善,但一旦纵容私刑,社会只会更加动乱。” 作为判官,崔殷也看过太多“复仇”的故事。 只能说,被仇恨蒙蔽双眼后,很多行为都难以控制,而仇恨的连锁会以所有当事人都无法控制的速度迅速扩大,直至雪崩,一切失控。 【如果法律无法惩罚罪人呢?!难道受害者就要看着他们耀武扬威,伤害更多人吗?!】 一道加粗彩色的弹幕停在屏幕正中央,语气尖利。 崔殷垂下浓密的睫羽,声音肃穆端庄,“无论何时,法律都是滞后的。无论如何惩罚施害者,都无法补偿受害者曾经受过的痛苦。所以法律的意义在于警慑,在于让未然的犯罪因法律的威慑不再发生。” “但另一句话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对于进入地府的鬼魂来说,生前的一切只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有些被掩埋的罪行,在阳间未得审判,不代表地府不会审判。” 说到这里,崔殷露出一个十分符合地府公务人员身份的微笑,“不巧的是,人一辈子的所作所为,生死簿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噫!这个微笑,我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别提了,我真的仔细回想了一下干没干过错事,还好最多就是小时候往前桌铅笔盒里扔毛毛虫。】 【前面的我觉得你这个值得判无间地狱三日游!小时候我快要被铅笔盒里的毛毛虫吓死了!】 【这就是所谓的人在做天在看吧!由衷希望所有该死的人死后在地府好!好!享!受!】 【之前就总觉得那些罪大恶极的杀人犯,轻飘飘一个死刑简直太便宜他们了!知道去了地府之后还有无间地狱等着他们,顿时觉得天都亮了呢!】 【虽然说重刑不可取吧,但想到欺负我的坏人都要在地狱受苦,我怎么就那么开心呢!】 弹幕再次炸锅,崔殷随意瞥了一眼,觉得宣传地府光辉灿烂形象的每日任务已经完成,顿时心满意足,优哉游哉地啜了口茶水。 “转世之后还是不是曾经那个人?”胡道也在读弹幕,他目光转向崔殷,“小崔判官,你觉得呢?” 崔殷摇头,“科学家不是已经证明了吗?人格的形成受生物遗传因素、社会文化因素、家庭环境和学校教育因素、早期童年经历、自然物理因素、自我调控因素等等影响。和灵魂又有什么关系呢?要相信科学啊诸位。” 【判官劝我们相信科学,可以的这很科学。】 【为什么这么一本正经普及心理学知识啊?判官也要学心理学吗?】 【仔细想一想,说不定人家真的要学呢?】 “恭喜你们猜对了,”崔殷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不仅在阳间要学习和考试,在地府也要考试呢!” “我当年可是笔面双第一进的判官岗哦!” 【……虽然知道了主播是个学霸,但为什么从中听出了浓浓的怨气?】 回想起当年三百年义务教育做过的无数《五百年高考三百年模拟》,崔殷浑身的怨气浓得快要实质化了。 和死后入地府因为表现优异被吸纳为实习鬼差,经过一到两年的实习教育就可以转正的后天鬼魂不同,崔殷这种生是地府的鬼,死……神仙一般死不了,总之出生就在地府的崔殷接受的是正统的地府教育。 三百年打底,五百年成才的那种。 漫长而又漫长的学生时代,简直是挥之不散的噩梦。 第62章 三岁就不尿床了 给嗷嗷待哺的观众们科普了一下地府漫长而无聊的求学之路,崔殷便笑眯眯地把话题转给了胡道。 白露观观主·灵异区曾经的一哥·活了两百多年的狐妖,此时正在颇为自得地晒娃。 虽然和胡谷之间闹了诸多的不自在和小矛盾,但想到自己作为妖怪前辈的身份,胡道也难得有了些关照后辈的心思。 “胡谷聪明着呢,三岁就不尿床了,五岁就会自己出门打酱油——嗷!” 好端端的一个狐狸硬是嚎出了狗叫声。 胡谷此时正以一个乳鸟投林的姿势挂在胡道身上,白嫩嫩的小手里紧紧攥着胡道略长的头发。 她个子小,一只手薅着头发,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往下出溜,胡道的头皮因此便遭了大殃。 “……”崔殷漫不经心地想着,看来她之前的猜测果然成真了。 估计等不到把胡谷养大,胡道就要被薅成一只秃毛狐狸了。 不过谁让狐狸嘴欠呢,说什么三岁尿不尿床,崔殷思考着如果自己这么说小帝君……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小帝君会因此恼羞成怒,她一颗心还是蠢蠢欲动呢。 这就是逗孩子的快乐吗? 小崔判官越来越不想好好做人了。 “哎呀,那怎么能和小帝君比较呢?小帝君可是标准的别人家孩子,我家这个孩子,哎,就不说了。”胡道好不容易抢救出自己岌岌可危的头发,还要再嘴欠一句。 小崔判官眼睁睁看着胡谷又一记闷声头槌撞在胡道的腰子上,明明感同身受的肾疼了一瞬间,却还是仿佛被蛊惑般追加一句,“那也是呢,小帝君就从来不尿床。” 下一秒,崔殷感觉到脚趾尖一疼。 白玉般的小脸红得剔透如天边晚霞,北司一双润泽的桃花眼蒙着淡淡的水雾,“胡说!” 踩了崔殷一脚的小帝君羞得头顶都快冒烟了,但念及崔殷是个兢兢业业为地府工作了五百年还无休的好判官,酆都大帝又暗暗运气,把踩着对方的脚悄悄收了回来。 那就……宽容了她这次无礼无状吧。 小帝君咬一下唇角,平息了心中的羞恼之意。 然而,这样自顾自闹别扭又自我安慰自我攻略的糯米团子简直不能再合崔殷的胃口了。 那一瞬间,崔殷无师自通了网上的发疯文学——“这样可爱的糯米团子天生就是要被吃掉的”。 她能一口炫五个。 等到胡道终于安抚好暴怒状态下对头发攻击力+5的胡谷,预定好的直播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所有直播任务都已经圆满完成,观众们对此的反应也算正面积极,几个带着任务直播的主播便都心满意足开始道告别辞。 崔殷关了直播间,回头看见好像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小帝君,果断蹲下身道歉。 “小帝君,我之前直播的时候口嗨了。” 北司已经平静下来的瓷白脸蛋又飞起一抹霞色,却依旧努力撑着四平八稳的稚嫩声线,“本君知道你是在开玩笑,本君与民同乐,不在意……” 黑白分明的灵动眸子略微躲闪,显然不是完全不在意,但又已经自我抚慰完毕,还要端出酆都大帝的“庄严”,“小崔判官平日工作繁累,本君当然要体谅下属。” 崔殷死死压着快要压不住的笑意,“那就多谢小帝君体谅了。” “嗯。”北司抿了抿唇,柔嫩的脸蛋上晕起一点薄彩。 大概是北司之前那句“工作繁累”的fg,又或者是地府兢兢业业工作的ai也已经看不惯崔殷在阳间过于懒散的所作所为。 联动直播后的第二天,崔殷就接到了审判系统分派来的一桩旧案。 之前也说过,地府初创时律法不够完善,管理也十分混乱。 再加上地府建立三百年的那次大动荡,虽然动荡的首脑被地府几位大佬迅如闪电地处理了,但那场动荡的余波却在地府和阳间回荡了将近百年。 这两者相加,就导致地府初创的四百年,滋生出了不少的冤假错案。 地府的神仙们活得都长,又不是不告不追的律法体系,更没有诉讼时效这种东西,于是对冤假错案的重审持续了两千多年,直到如今还ai还专门分出了一部分算力在茫茫无际的过往中翻找曾被错判的冤案。 被分配到崔殷手中的就是这样一桩经年日久的案子。 即便所有受害者都已经投入轮回多次,早已在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中忘却了前尘往事。甚至连加害者可能都在轮回的消磨中彻底魂飞魄散,彻底死无对证。 但为每一件事件画上真正的、公正的句号,这也是判官的职责。 崔殷撑着下颚,翻了翻白无常传给她的案件粗略描述。 “李府一家数十口突然暴毙,初断凶手为爱慕李府小姐的柳姓书生。经ai复审,柳姓书生非真正凶手。” 简明扼要到让崔殷一时发怔。 她手里抖着将近十张报告,从中间提溜出唯一一句有用的话,顿觉地府的工作之风应该彻改了。 ——这什么连篇累牍!看着都累眼睛! 北司也在旁边跟着看资料,“这种明显的错案竟然现在才被挖出来?” “还不是前些年生死簿更新换代的时候遗失了不少数据,”崔殷叹了口气,“生死簿数据化的确是件好事,毕竟那种比办公楼还高的书谁也不想天天用袖里乾坤装着,但转移数据的时候倒是小心些啊,没了那么多数据,ai的复审出了不少麻烦的。” 大约二十年前,地府开始推广数据化、无纸化办公,生死簿作为地府最大的纸张用户,自然也是首当其冲被改造的。 但恰逢那时有鬼煞越狱,搞得整个地府都乱哄哄的。 崔殷和其他几位判官都是文职,本来不该掺和进去的,但谁让崔殷有个不坑她就不舒服的亲爹呢。 她被亲爹扔到正面战场上对敌,一时间就没顾得上自己被留在数据录入库的生死簿。 结果就是生死簿丢了好大一部分数据,主要围绕生死簿构建的ai也空出好大一个空档。 第63章 穿越?全息? 阳光明媚的周六上午。 李芸正在抱着平板追新番,忽然看见顶端一条消息提示——“您关注的小崔判官正在开播”。 自从在崔殷的直播间买了一张有攘灾转祸功能的纹身贴,并且被纹身贴挡了一次车祸后,李芸就成为了崔殷直播间的忠实粉丝。 新番什么时候都能看,小崔判官的直播可是有时限的。抱持着这样的心态,李芸眼疾手快地点开了直播软件。 大约是周六休息日的缘故,像李芸这样崔殷一开播就点进来的观众不少,此时都在兴奋地刷屏。 【滴,前排卡。】 【这次才隔了两天,小崔鸽子竟然支棱起来了。】 【小崔判官穿着汉服也好漂亮,prprpr】 【小帝君让姐姐摸摸脑袋好不好,这身汉服好可爱啊!】 【话说,这次是室外直播哎?这蓝天绿树碧水的,小崔判官是在a市吧?不愧是旅游城市啊!环境真好!】 【好像立地退休到a市养老啊,喝够汽车尾气和雾霾了。】 【a市本地人表示,俺们这旮沓好像没有这种地方啊?】 李芸看着屏幕里一片苍翠的树林,树冠掩映中碧蓝的苍穹,以及不远处汩汩流淌的溪流,也深深吸了口气。 这环境的确很漂亮,要是再有假期,她也想过去旅游看看。 然而一身汉服的崔殷却摇摇头,神情颇有些神神秘秘,“这里可不是a市。” 眼看弹幕开始乱猜各种旅游城市,崔殷和北司迈步,走出树林,将摄像头转向远方的山脚下。 那是一座极为古朴的小县城。 腰高的围墙,斑驳红木大门口守着四个穿着布甲的卫兵。一块一块布局规整的青砖房,一条黄沙石铺就的道路。 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或青或灰的古装,偶尔有驴车踢踢踏踏穿过街巷。 【这是哪儿的影视城啊?看起来好还原啊!】 【小崔判官别吊胃口了,快说到底是哪里啊?我正准备做旅游规划呢,要是顺路也想去看看了。】 【我这个十八年驴友竟然都不知道这个影视城在哪儿哎!】 【怎么说呢,看到这里就想那些古偶剧,找个真真正正还原的影视城就那么难吗?】 【别提了,古偶算好的了,仙侠才是重灾区好么?那种x无能的滤镜我真的是养胃了!】 【快快快,小崔判官来造福我们吧!】 崔殷继续摇头,“这里也不是影视城,大家可以再发散一下思维嘛。” 平时常常潜水,不怎么爱发弹幕的李芸一时兴起,发了一条,【主播总不能是穿越了吧?】 崔殷反倒缓缓笑了,“恭喜这位‘芸芸绝不996’回答正确,的确是穿越了呢。” 一时间,弹幕飞涨,网络不算很好的直播间都为此卡顿了半秒钟。 【主播她选择了弹幕最多的说法。】 【完了,判官的身份已经不够主播发挥了,怎么还补充上穿越者设定了。】 【判官穿越,咋说呢,感觉看到了三百万字的爽文。】 【前面的笔给你,快更文!】 就算是已经对崔殷的判官身份似信非信的观众们也不肯相信崔殷的话。 毕竟世上有鬼是世上有鬼,穿越是穿越,这完全是两码事嘛。 崔殷倒是不以为意,“判官判尽天下事,当然也要判古代的事了。” “其实这也算不上穿越,只是一个由ai构造的全息场景。”随口刷了一波地府工作人员的职业操守,崔殷稍微详细地解释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 “毕竟从古至今,即便是秉公执法的地府也会有一些以当时的情况无法判明的冤假错案,而时间过去太久,受害人已经投胎,案件的各种细节也已经模糊,这时便要由ai按照当时收集到的所有数据构建出一个复刻场景,方便我们断案。” 【完了,主播还不如说自己穿越了呢,可信度还高那么一点。】 【连全息都出来了,地府到底是什么高科技窝巢吗?】 【要是地府真有全息游戏可以玩,我可以当场抹脖子好么?】 【前面的那个,你忘了小崔判官说过,自杀的人下不了地府的,等你成了游魂之后连不是全息的普通游戏都玩不了了呢。】 【我不就是畅享一下吗!连想想都不行吗!】 崔殷没在意满是不信的弹幕,想当初她刚说自己是判官的时候不是也没人相信吗? fg总是要倒的,真香也总是要说的。 她很能理解。 崔殷和北司顺着林间踩踏出的小路慢慢往山下的县城走去。 一路上微风拂面,清泠泠的鸟鸣时而响起,柔软的小草长满路径,低低挠着两人的鞋底。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走到了城墙门口。 作为来判案的判官,她当然不需要像真正穿越的人那样为路引身凭之类的东西发愁。 皓腕轻轻一转,两块木牌就出现在手里。 “进城的时候注意着点,最近城里可不太平啊。”守城门的官兵认真地查了查木牌,又多叮嘱了一句。 崔殷笑眯眯地,“多谢大哥提醒。” 崔殷和北司进城后,首先拐进了县中最繁华的一间酒楼。 正是饭点,酒楼里格外热闹,只是有些低低的絮语,在人声鼎沸间散发出淡淡的恐惧。 “李家……” “全死了……” “毒死的啊” “太惨……” 口耳相交中,耳力精湛的崔殷也渐渐拼凑出了事件的大体轮廓。 李家是镇子里的大户,乐善好施,诗书传家,一向声名在外。 然而就在三天前,县里出了件大事——一夜之间,李家满门皆殒。 知县当即派捕快封锁了李家的大门,日日夜夜派人值守。 昨天下午,又有捕快去城西柳家逮回了柳书生。 听人说,柳书生和李家嫡小姐私下定情,却被李家棒打鸳鸯,由此生出怨恨,所以在水井里下毒,毒死了李家上下二十几口。 听了个全程的崔殷:最近自己是和灭满门有什么仇怨吗?怎么青城观刚灭了满门,又来了个被灭满门的李家? 什么仇什么怨啊? 第64章 哈了的不算 然而无论到底是仇什么怨,小崔判官来到这儿的目的都是找出李家灭门的真相。 “仵作已经确定李家是被毒死的了吗?”崔殷招呼过来酒楼的一个肩上搭着白抹布的伙计,在桌角扔了一小块碎银子。 伙计手疾眼快地把银子塞进口袋里,这才压低了声音,“客官有所不知,这李家的案子大老爷都是私下里审的,您没看客官们也不敢大声喧嚷么?那可是要挨板子的!不过小的刚巧知道些内幕,您就当个故事听,小的也就当个故事给您讲。” 崔殷点点头,“我和李家无缘无故,只是一时好奇想打听点解闷儿的事,自然不会和别人多说。” 伙计在白搭肩上蹭了蹭手,声音压得更低了,“听说啊,那李家二十几口人死得蹊跷,手上身上都长出了鳞片,就跟那黑乎乎的鲤鱼似的,”他冲着邻桌点的一盘清蒸鲤鱼努了努嘴,“仵作都怀疑李家人是中了邪了,但青天大老爷任期马上就要到了,哪敢治下在这种关头闹邪?那可不就要逮一个替罪的?” 【这种狗官也配叫青天大老爷?!为了自己升官就随便害人?!】 【所以李家是闹鬼了?还是招邪了?】 【不会是得罪柳仙了吧?长鳞片可不就是柳仙吗?】 【封建迷信思想要不得啊前面的,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柳仙白仙狐仙的?】 【……在判官直播间说封建迷信思想要不得?】 【连判官都有了,怎么就不能有柳仙了?】 【人家伙计说长得像鱼鳞,你们非说是蛇,怎么,是鲤鱼成不了精了还是鲤鱼跃龙门的故事没听过了?】 【难不成是李家人太爱吃鲤鱼了,结果不小心吃到哪个成了精的鲤鱼,对方来报复了?】 崔殷无意瞥了一眼弹幕,表情一时有点莫名。 倒是别说,这种吃出来的爱恨情仇还真的不少。 比如养着等杀了吃肉的年猪成精了,不仅不能杀还供了起来的;听说刺猬肉治胃病,逮了只刺猬结果差点把命搭进去的;总想尝尝老乌龟炖汤的味道,越养越大最后养出了个相公的…… 小崔判官什么离奇古怪的案子没判过? 伙计交代了自己知道的内情后,道了声福就转头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北司正在认真吃着酒楼特色的黄焖牛肉,酥而不烂,奇香丰盈,汤汁醇厚,的确地道又好吃。 桌上还摆着西湖醋鱼,白切鸡,清炒时素,以及一坛莼菜汤。 崔殷将隐形摄像头调整了一下角度,正对着圆桌上的四菜一汤,“这里菜式种类还算多,味道也不错。” 【???我怀疑你在故意馋我们!】 【急需一个能闻到味道的手机。】 【抱紧手里的辣条,我才不馋!】 【默默打开外卖软件……】 的的确确是为了馋这些看得见吃不着的观众,崔殷将几样菜色从前到后,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拍了一遍后,终于满足地收手了。 “等夜色深了之后,我们可以先去县衙看看尸体,”半点没有自己刚刚恶趣味发作觉悟的崔殷笑眯眯开口,“虽然伙计是那么说的,但他估计也是听了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流言。” 北司沉默一瞬,“那你为什么还要问他?” “反正兜里有银子,不花白不花嘛。”崔殷又夹了一筷子特色西湖醋鱼。 吃饱喝足,崔殷和北司又在县城里转了几圈。 结果就是天色擦黑,两个人进客栈订房时,崔殷左手拎着十来包各色油纸包着的糕类点心,右手拎着一个更大的布包,里面不仅有照着她和小帝君捏的面人,还有手工削刻的簪子、手工编织的草兔子、手工缝就的布老虎…… 零零总总包了好大一包。 拎在手里仿佛什么背井离乡拖家带口的包袱裹。 客栈老板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这位姑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崔殷微笑,“住店,开一间天字房。” “天字三号房,需要热水就找伙计给您抬上去,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尽管找伙计说。”年过半百的客栈老板捋着灰白的胡子,目送崔殷和北司离开后,大摇其头,低声嘀嘀咕咕。 “哎,这年头,连带了孩子的妇人都要与人私奔了吗?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带了孩子要与人私奔的妇人崔殷:“…” 被带的孩子北司:“…” 收音效果极好,把老板的自言自语听得一清二楚的直播间:【哈哈哈哈哈!!!】 “看见这些东西了吗?小帝君之前和我说,要时常记得答谢粉丝。”进了天字三号房,崔殷把被误认为私奔携带包裹的布包放在屋子里的木桌上,“所以我想着,干脆把这些东西当成礼物来一次抽奖,但是——” 她拖长了语调,“但是,既然你们这么笑话我这个好心人,那刚才所有哈哈过的观众,抽奖的时候就没有你们的份了。” 弹幕上顿时哭天抢地,崔殷没再理这些戏精的观众们,“今天晚上抽奖,所有关注并且弹幕留言过的都有资格——刚才哈过的不算。” “凌晨一点夜探县衙的时候再开播,现在我和小帝君要稍事休息养精蓄锐了。” 崔殷已经关了直播,黑掉的直播间里观众们却依然意犹未尽。 【我怎么就手欠打了个哈哈呢!】 【别提了,我哈了十三下,估计是要被扔进黑名单了。】 【呜呜呜姐姐看看我,我好喜欢那个木簪子!】 【话说主播不会真的在什么全息场景吧?刚才逛的街道看起来可太逼真了。】 【就算不是全息场景,就冲着主播能复刻一个这么逼真的古代县城,我打赏的两艘战舰就很值。】 【膜拜前方大佬!】 【说个离谱的,我在某歌地图上搜了主播所在的地方,竟然真的完全没找到!】 【要是真有这么一个影视城,不可能到现在还一点名气都没有吧?】 【……难道主播是真的穿越了?】 眼见话题又转回主播到底穿没穿越上,李芸捧着平板电脑,衷心地感谢自己手速比较慢,在崔殷说出“哈过的不算”时,“哈哈哈”三个字还停留在输入框里。 毕竟,她也很想要那个雕工精致的木簪子呢。 第65章 喵~ 凌晨一点,无数如同李芸一样苦苦等待崔殷开播的夜猫子们已经开始在直播间刷屏。 【已经凌晨一点零三十七秒了,怎么还不开播?!】 【急急急,我是急急国王!】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让我先急!急急急!】 【开门呐!你有本事说凌晨一点开播,你有本事开门呐!】 【开——门——大——吉——】 漆黑的屏幕上忽然亮起两盏彤红的灯笼。 接着是笼罩在夜色里,被微弱的灯光镀上一层红芒,越发显得眉眼精致如画的一张侧颜。 【awsl,我深深为这个侧颜心动了!】 【什么叫做灯下看美人,越看越销魂啊!】 【真的要夜探县衙了吗?好刺激!】 【紧身衣已经穿好了,来吧!不要吝惜我!】 【……前面的穿好裤子啊!!!】 崔殷换了一身棕黑的短衣窄袖打扮,马尾高高吊起,背后还斜背着个黑布包裹,看起来倒真像是个翩翩的君子——梁上君子。 北司也换了件绣工精致的箭袖黑衣,嫩生生的小脸上还系着半张黑布,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 ——显然是被崔殷当成奇迹帝君,好好地打扮了一番。 县衙夜里也有人值守。只是凌晨一点正是万籁俱寂,困意丛生的时候,站在门口的两个当值衙役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靠着粗糙的外墙都快站睡着了。 “…老七,精神点,大人说了,最近要紧着点皮子……”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揉揉眼睛,踹了年纪小些的一脚。 “三哥,你刚刚不还睡着了吗?”老七搓了把脸,又低声叹气,“李家这事儿这么邪乎,大半夜的哪还有人敢往县衙来啊?” 三哥嗤了一声,“你懂什么,好些人就好这个!” “是,是,我仔细看着——”老七四下里拧着脖子瞪起眼睛瞧,忽然看见不远处一闪而过的一道黑影。 “哎!三哥!刚才好像有道黑影从墙上窜过去了!” 短胳膊短腿翻墙不怎么麻利的北司:“!” 三哥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却是黑洞洞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你小子不是眼花吧?哪有什么黑影?” 老七急得跺脚,“我看见了,越过墙往衙里去了!” “那就过去看看。”三哥揉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提着盏油灯,进了大门顺着墙根往里走。 正躲在墙根底下的北司:“!” 蹲坐在衙门挑高的檐角上的崔殷笑眯眯地看着小帝君认真躲猫猫,完全不准备出手。 三哥越走越近,眼看油灯昏昏的灯光即将照在自己藏身的草丛里,北司沉了口气,握紧了一双白生生的小肉手。 接着,堂堂酆都大帝,颇为忍辱负重地张开嘴。 “喵~” 喵得一波三折,九曲回肠。 “什么黑影不黑影的,就是只野猫!”三哥大失所望,晃晃荡荡走回大门,又顺手敲了老七一个爆栗,“真是,大惊小怪!” 老七挠挠头发,想到自己看到的那个黑影大小,憨笑两声,“倒也是,瞧着那黑影子也就野猫大小。” 野猫大小的北司:“。” 【完了,小帝君一世英名毁于学猫叫。】 【别提小帝君的英名了,不是早就毁在从来没尿床上了吗?】 【怎么办好想笑,小帝君真的很忍辱负重了!】 【主播怎么能对小帝君见死不救呢?不过,干得漂亮!】 崔殷把所有笑意都憋了回去,这才施施然从四五米高的檐角跳下来,把小帝君抱在怀里,轻若翩鸿地往一旁空置的北偏院飞掠而去。 【妈妈!她在飞哎!】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轻功吗?!】 【这个已经不是吊威亚能做到的了吧?】 【……完了,世界观裂开了。】 一般来讲,横死的尸体要么停置在案发现场直接验尸,要么就拉到尸所等待验尸,是不会拖到衙门里的。 但这次李家的案件过于特殊,尸体的状况也不能让人瞧见,为了自己头顶的乌纱帽能再稳当当地晋个等级,知县便趁着夜色让衙役把二十几口死尸全拉进了衙门里废弃的北偏院,严加看管。 崔殷怀里抱着北司,轻而易举便绕过了北偏院月亮门外守着的四个衙役,轻轻落在院子里,甚至没惊起一点灰尘。 二十几具尸体摆在正中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身上盖着麻布,已经散发出淡淡的臭味。 崔殷放下在她怀里略有挣扎的小帝君,随手掀开了其中一具尸体上的麻布。 【我竟然丝毫不意外又是一片马赛克呢。】 【十六字真言诚不我欺。】 【我以为会看到什么惊悚场面呢,忘了小崔判官直播间是全年龄向来着。】 【连全息场景里都只能存在马赛克吗?哪天要是现实生活中也出现马赛克我都不惊讶了呢。】 【前面的,那还是得惊讶一下。】 【这让我怎么看尸体上到底有没有鳞片,到底是蛇鳞还是鱼鳞啊!】 崔殷认真看着面色青紫的尸体手背、脖颈、脸颊上泛起的黑色错杂鳞片,思考了一会儿,“以我三百年义务教育的生物知识断言,这应该是鱼鳞。” 北司也凑过来看了两眼,“的确是鱼鳞。” “而且应该是窒息而死——准确地说是被扼断喉骨导致的机械性窒息。” 崔殷手中的判官笔在尸体喉结青紫发黑的伤痕处虚点了两下,“无论如何,仵作不可能给出中毒致死的结论。” “但替罪羊已经选中了柳书生,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不可能一夜之间掐死上上下下二十几口,还不惊动任何人,所以他们的死因只能中毒。”北司补充。 【这也太过分了吧?!连屈打成招都不算,就是想让柳书生背锅啊!】 【服气了,这种狗官还是尽早没了的好,别去祸害更多老百姓了!】 【为什么一定要选柳书生当替罪羊啊?因为他好拿捏吗?】 “柳书生家里只有一位眼盲瘫痪的老母亲,没有其他亲朋好友,又和李家嫡小姐有过接触,当然是最好的背锅人选。” 【那柳书生被定罪后,他的老母亲谁来照顾呢?】 【……怎么可能有人照顾啊?】 【所以这就是两条无辜的人命啊!】 第66章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崔殷把二十几具尸体依次看过,死因都是被扼断喉骨,身上也都长出了青黑的鱼鳞。 一家人也算是整整齐齐。 “虽然身上都长着鱼鳞,但被鱼鳞覆盖的身体面积也有不同,”北司指尖点了点停放在角落里的两具尸体,“张家嫡小姐的身体几乎全部被鱼鳞覆盖住了,旁边的丫鬟却只有手背上有巴掌大一块鱼鳞。” “看起来越是张家嫡系主支的,被‘感染’的情况越严重。”崔殷转身盖住张老爷身上的麻布。 北司点点头,目光忽然停在崔殷马尾梢上,一点亮晶晶的粉末附着其上,夹杂在发丝中并不明显。 “这是……鲛珠粉?”崔殷也注意到粘在自己发尾的这点粉末,小心翼翼从头发上顺下来,在指尖碾了碾。 传说中鲛人泣珠,也有人说鲛珠就是所谓的珍珠,或者说鲛人哭出来的泪水就会化为珍珠。 这两种说法其实都不够准确。 鲛珠和珍珠样子的确相似,甚至称得上是一模一样。 形状滚圆、质地润泽、色如凝脂。这些都是鲛珠的基本特征。 但鲛珠和珍珠也有区别——因为鲛珠的的确确是鲛人哭出来的,而珍珠却是蚌类所产。 深海有鲛人,鲛人们以海中的鱼类贝类和藻类为食,除了拥有一条鱼尾,能在深海中自由呼吸游动之外,和人类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除了鲛珠。 将深海黑虎鱼的剧毒鱼类毒囊取出,混合青菱藻泥和碟霞鱼骨磨成的粉末,可以制成一种名叫“海上月明”的剧毒。 所谓的鲛珠,就是取海上月明,滴入鲛人的双眼。 因剧烈痛苦流出的泪水,眼球被剧毒腐蚀时分泌出的液体,以及剧毒液体本身,三者发生反应,便会凝出剔透美丽的鲛珠。 一个鲛人,一辈子只能产出一次鲛珠。 而诞生于剧毒的鲛珠,却偏偏有解百毒的功效。 【就算听着很残忍,但是除了和尚没有几个一辈子吃素的吧?杀猪也很残忍啊?】 【只能说物竞天择?】 【鬼的物竞天择啊!这行为就和砍象牙、砍鹿茸一样,都是残害动物好吧!】 【吃猪肉是因为养猪就是为了吃,养猪养了一整年,最后一刀给猪个痛快,毒瞎鲛人的眼睛能一样吗?】 【那些说正常的,我衷心希望某一天你们的眼睛也能产鲛珠,看你们还觉不觉得正常!】 【啧啧啧,有些人呐,拖去火化都能烧出一百八十斤舍利。】 【那些说残忍的,我真想看看,你们中毒了之后,有一颗鲛珠是直接用掉还是扔了不用。】 【祝福你们中毒之后身边游着一百零八只健康快乐的鲛人好吧?】 【有些人真的一点同理心都没有,自私又恶毒。】 【就一句话,事情没砸到自己头上,站着说话不腰疼。】 【房管呢,房管来救救啊,禁言那些吵个没完的不行吗?】 崔殷只是随口科普了一下鲛珠的来历,也没想到弹幕会吵成这样。 “如果法律允许大规模生产鲛珠,那么这种行为就是正当的。只是当这种事情降临在自己身上时也要明白,这是物竞天择的法则而已。” “如果法律不允许做出这种以鲛人的眼睛换取鲛珠的方法,那么这种行为就是违法的。关照弱小生物,并希望这种行事方式可以普而化之。” 崔殷声音没什么起伏,“我本人并不偏向任何一种观点,只希望对自己做出的选择不要后悔,并能坚持下去。”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我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但没动中好像又懂了一点,但这一点又不是很多……】 【什么顶级废话文学。】 【我懂了,主播说:别双标。】 【你是懂主播的。】 “虽然我是在健康和谐新地府长大的,但我爹也经历过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日子。在那种环境下,成者王,败者贼,活到最后就是唯一的条律。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老大。” 说到这里,崔殷露出一个笑,“而当年打赢了的老大们决定建立地府,推行各种律法——这也是强者法则的一部分。” 【懂了,就是如果你认为自己没错,错的是世界,那就推翻错的世界,建造一个你认为正确的新世界。莫bb,bb无用,干就完了。】 【最后一句话才是精髓好么。】 【什么中二文学照进现实。】 说到这些也只是有感而发,崔殷简单地解释了几句便重新把注意力转回了指尖的鲛珠粉末。 “会是鲛人的诅咒?” 北司踮起脚,从崔殷的指腹沾了一点倒映着微弱月光的粉末。 他表情有些严肃,“这座县城并不靠海,鲛人很难独自来到这里,即便有人将他们带来,也没办法做到这种程度。” 鲛人能够短暂地脱离深海,但陆地并不适宜他们的生存,即便一直浸泡在海水里,他们也只能在陆地上活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中,鲛人的鱼尾会逐渐萎缩,鱼尾上的鳞片也会逐渐干燥脱落。 最终,他们会死于严重的虚弱和脱水。 “大约这就是物理书中教过的,深海鱼无法在陆地存活吧。”崔殷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深海鱼到陆地是会炸膛,又不是死于脱水啊!】 【物理课体育老师教的实锤了。】 崔殷点头,满怀欣慰,“看来你们常识学得还不错。” “这里距离海边快马加鞭也要赶上一个半月的路程,如果想把鲛人运过来,恐怕还要再加上不少时间——一只来到这里就已经虚弱的快死了的鲛人,怎么可能造出这种惨案?” 崔殷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勾魂笔笔杆敲了敲掌心,“其实还有一种印证方式。” 【竖着耳朵等小崔判官解惑。】 【主播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崔殷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因为鲛人是海鱼,而这些尸体身上的显然是河鱼的鳞。” 【……】 【我竟觉得很科学。】 【什么叫做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啊。】 第67章 鲛人?人鲛? 虽然李家人身上长出的是河鱼的鳞片,但崔殷发尾的鲛珠粉末显然也不是无缘无故粘上去的。 “看来这些粉末是麻布上的,而不是尸体身上的。”崔殷在盖在李老爷身上的麻布边角找到了残余的一点鲛珠碎末。 【主播再去衙门别的地方转转嘛?我好奇古代衙门构造很久了!】 【臣附议!】 【之前去县衙旧址看过,但总觉得不够鲜活,主播快给我们康康。】 反正这些尸体已经检查完毕,今晚夜探县衙的目的已经达成,崔殷便可有可无地应下了弹幕的要求,搂住北司细嫩的小腰,脚尖轻点,身姿翩然腾起,兔起鹘落间便立在了县衙正殿最高处。 【有决战紫禁之巅那味儿了!】 【要是把小帝君换成剑那就更对味儿了。】 【……这话是不是不太对劲?】 【总之当年西门吹雪要是怀里抱着个奶娃娃和同样怀里抱着个奶娃娃的叶孤城一起站在紫禁城顶上,那他俩肯定打不起来。】 【什么爸爸去哪儿之剑客季。】 崔殷瞥了一眼弹幕,决定拯救一下小帝君在观众们心目中摇摇欲坠的形象,于是果断转移话题,“准备先去哪里?弹幕发,我选弹幕最多的。” 结果就是在半个多时辰里,崔殷带着屏幕外嗷嗷待哺的观众们,把这座不大的三进县衙逛了个遍。 “已经凌晨三点多了,还在熬夜的就保护一下自己的发际线,早点睡吧,明天再去李家府宅探路,问问附近的知情人和知县、仵作、衙役——对了,抽奖的结果也出来了,白天没哈过的可以去首页看一下。” 【我先来,我没哈过!】 【噫!我中了!】 【你中了甚么?!】 【……别演范进中举了!】 【我真后悔,真的,早知道哈了的就不能抽奖,我一定不会哈哈哈哈的。】 【鲁迅真后悔有你们这些读者!】 【这话我没说过——鲁迅】 伴随着弹幕一片欢声笑语,崔殷的直播间关闭了。 而已经早早洗漱完毕躺进被窝的李芸,也点开了崔殷主页的抽奖结果页面。 接着—— “噫!我中了!!!” 合租的闺蜜—— “你中了甚么?!” 李芸:“我中了小崔判官穿越到全息场景中买来抽奖给我们发福利的木簪子。” 正鏖战峡谷之巅的闺蜜敷着面膜喝着泡枸杞的可乐,双手离开键盘地诚恳发问,“你听听你这句话里,信息量是不是有点大?” 李芸看着自家毫无形象瘫在电竞椅上的闺蜜,“你这熬夜敷面膜,枸杞泡可乐的行为,信息量是不是也有点大?” 闺蜜两个对视一眼:“……” “晚安,我睡了。” “我们这边三投,哦,那我也睡了。” 周日中午十二点。 睡到自然醒的李芸刚睁开眼睛就熟门熟路点开了小崔判官的直播间。 进度条显示小崔判官已经直播将近一个小时了。 正在观看人数还在不停往上增,显然像李芸这样刚刚起来点开直播继续追更的观众还有不少。 崔殷正在一道精致工巧的石拱桥上探身捞东西,手里把着将近两米高的竹竿,竹竿底端栓了个篮球框大小的网兜。 【刚来的,主播这是干嘛呢?】 【……捞鱼?】 【简单来讲,就是主播发现李府后花园的池水里有阴气,她怀疑这股阴气和李府上下惨死有关,所以正在拿自制的渔网捞东西。】 【据小帝君补充说明,那股阴气不是池水本身产生的,而是和被沉进水里的什么东西有关。】 【总之就是在捞东西。】 【有个问题,主播昨天晚上不还飞檐走壁的吗?怎么今天就不会轻功水上漂了吗?】 【主播说,这样比较有野趣。】 【神t野趣,在别人家花园子里捞东西也能品出野趣来吗?】 捞了好半天都一无所获的崔殷一抬头刚好看见这条弹幕,“总比在岩浆里拿着水火不侵的铁锁链钓鱼有野趣吧?” “当年地府还没禁止野钓的时候,可没少鬼差半夜三更在大热大恼大地狱钓鱼,铜锅边上乌泱泱一片黑影子,一条鱼都没钓上来过!” 【我竟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 【钓鱼佬永不空军!】 【钓鱼佬除了鱼什么都能钓上来!】 【……就嗯钓吧你们。】 眼看崔殷已经在同一块水面来来回回下了十几次网子,捞出来的除了点青藻什么都没有,北司抿抿唇,开口,“要么我来试试吧。” 崔殷立即把渔网递过去,“给!” 【笑死,过于迫不及待了。】 【早等着这句话了。】 北司力气不够大,还是崔殷扶着竹竿顶端才帮他把整个网兜下进了池水里。 一个湿淋淋的布包很快就被两个人合力捞了出来。 布包一直沉在水底,已经生出暗绿色的苔藻,布茬儿的边缘也泡得发烂了。 好在紧紧裹了五层的布包主体保存还算完好。 崔殷干脆蹲在桥上,就地拆开了这个麻布包裹。 里面是一架被折叠成三段的骷髅。 崔殷拼结了一下。 上半身鱼头鱼刺,下半身两根腿骨。 【???】 【鲛人的盗版,人鲛?】 【不是盗版,是倒版。】 【神t倒版,文字游戏给你玩儿明白了。】 【我仔细想了想,我能接受美人鱼的原因大概是人家有个人脑袋。】 【不是,难道海里的鲛人就人身鱼尾,河里的人鲛就鱼身人腿?】 【拒绝河海歧视,从鲛人长相做起!】 【啊啊啊!这让我以后还怎么看小美人鱼的故事!】 崔殷:“……” “倒也不用担心小美人鱼的童话故事从此不堪入目,这不是自然生产出的生物。” 【不是自然生产,难道是古代版的科学怪人?】 【有一说一,要真是生物实验,那弄出这个的可比弗兰肯斯坦还没有审美眼光。】 【问题在于这根本不能活吧?!】 【这又不是植物嫁接呢,上下断茬绑在一起,咯嘣一下就好了!】 【农学院大四生狂怒!】 崔殷摇摇头,“虽然不是植物嫁接,但其实也差不多。” “这副骨架的确是用人和鱼混出来的东西。” 第68章 同行相斥 一副鱼身人腿的骨架,硬茬茬的锐利鱼刺和两根明显发育不良的腿骨,仅仅是摆在石桥上都仿佛能讲出无数个鬼故事。 崔殷手中的勾魂笔在双指间转了一圈,朱红的笔尾点在鱼身和人腿交接的位置,“这里,虽然你们看不出来,但曾经有过截断和缝合的痕迹。” “应该是在婴儿刚出生的时候,就将其身体截为两段,缝合在了鱼身上。” 【……还真是科学怪人啊?!】 【婴儿?!干这件事的我奉劝他早点死!】 【我真的想骂的话太多,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骂起。】 【就一句话,人体实验的人早点去死!】 【老夫的拳头硬了!】 【嗜血拳套,准备出击!!!】 李家在县城里的风评一向很好,无论是旱灾涝灾时施粥,老夫人诞辰时开义诊,开放李家的家塾收外姓学生之类的善举,还是李家人平日的谦逊有礼的言行举止,都是县里人津津乐道的。 “李家上上下下四代,加之家仆、小厮、丫鬟,就没有一个孬种!”早上崔殷和客栈老板打听时,胡子花白想象力极为丰富的小老头先是一捋胡子,接着又叹了口气,“可惜是好人不长命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能干出这种残害婴儿事情的人家,怎么可能是个好的?】 【倒也不必这么早下定论吧?说不定是别人陷害呢?】 崔殷已经在李家转过一遍,除了这个包着半鱼半人骨架的布包裹就没有其他的收获了。 她本以为或许会在李家找到一些关于鲛珠的线索,但快把房子翻个底朝天了,也没找到半粒鲛珠。 连一点儿鲛珠粉末都没有。 “既然李家已经趟过了,接下来就去县衙吧。”崔殷把布包重新包好,左手拎着布包,右手拎着小帝君,飞身向李府外掠去。 就在即将翻出李府外墙时,崔殷听见外墙根底下的树丛里传来嘀嘀咕咕的小声交谈。 小崔判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昨天刚在蹲在墙根下面草堆里“喵”过的小帝君。 北司:“…” “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转移话题的技巧僵硬到不可直视。 或者说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崔殷没再逗皮薄鲜嫩的小帝君,转而将直播的收音音量调高了一些。 “二哥,你说白云道长真能点出蛟龙来吗?”一道较为憨厚的声音发问。 回应他的是沙哑的破锣嗓子,“白云道长说的,咱们就得信。再说,你管他能不能点出来呢,咱们干活的赏钱还不是一样发?” “那能一样吗?要是真点出来了,还能额外一个人得十两银子呢,我娶媳妇可就差这十两彩礼了。” “天天就知道娶媳妇娶媳妇,白云道长让你干的事情都干好了吗?” “那能有差吗?反正就是一扔一抛的工夫,也没什么难的啊,还非得神神叨叨找什么子时,什么内弯处……” “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不想像李家人一样死得不明不白的,你就乖乖听话!” “哎,知道了,二哥,你比我老娘都啰嗦。” “我还比你老娘揍你揍得狠呢,你想不想试试?!” …… 【我好像知道刚才那副骨架从哪儿来的了呢。】 【我好像也知道了呢。】 【邪门歪道真是哪里都不少呢。】 【既然你们都在呢那我也呢一下呢。】 【总之那包骨头架子是那个白云道长派人扔下去的?但是看包裹上面的青藻,感觉至少被水泡过三个月了吧?】 【连布边子都被泡烂了,时间肯定不短了。】 【从时间上看不太对得上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从别的水里捞出来又扔进李家池子里的?】 【不可能,绝无可能。】 崔殷听着下面蹲草丛的两个人已经聊到哪家的烧鸡好吃哪家的小酒儿好喝,干脆直接从房檐上跃了下去。 轻飘飘地落在两个穿着衙役皂服的年轻汉子面前。 “来——”人字还没喊出来,两个人便惊恐地捂住嗓子,发觉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有话要问你们,别想着隐瞒和反抗,乖乖跟我走,知道吗?”勾魂笔的笔杆敲在其中一人的肩上,崔殷笑得像个强抢民女的江湖恶霸。 而两个被她强抢的“民女”,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此时却哆哆嗦嗦,满脸的惊慌和“娇羞”。 ——说不出来话,却一直大张着嘴导致的缺氧,把两张满是横肉的脸憋得通红。 崔殷勾唇冷笑,把一副土匪做派扮演得十足,“你们的命现在都捏在我手里,别想着什么逃脱的法子了,老老实实地,把我问的问题回答清楚,说不定还能留你们一条命在。” 两个衙役连连点头,两颗硕大的头颅都快点出残影来了。 就这么把两个工作时摸鱼的衙役“绑架”到一旁僻静的死胡同巷子里,崔殷才解开他们身上的“噤”字咒,“你们刚才说的白云道长是谁?” 两个衙役互相对视一眼,蔫头耷脑地一唱一和。 “白云道长是位修为高强,功力深厚的道士。最擅长寻龙点穴,也会炼丹制药,还精通占星卦卜,自然也会看相算命。” “白云道长是三年前来到我们县的,据说是为陛下寻找一条四爪的蛟龙龙脉,以龙气入药,为陛下炼制一颗九转大还丹。” 【这不就是所谓的全科骗子吗?】 【真正的骗子,就是什么都会,管你是看相还是算命,占星还是卜卦!】 【他还缺了个点石成金、撒豆成兵。】 【估计是这个不太好忽悠吧?】 【江湖骗子的骗术过去几百年上千年了,竟然也还是那么几套。】 【可惜就算只有那么几套骗术,到现在也还是有人上当。】 【我们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我们无法吸取教训。】 【笑死,什么矛盾辩证法。】 【在判官的直播间里看到抵制江湖骗子骗术的弹幕,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错乱呢。】 【这大概就是同行相斥吧。】 第69章 感谢两位大兄弟提供线索 两个衙役对来到县城就被知县热切招待,甚至被直接邀请到知县府上长住的白云道长了解并不多。 他们能知道的也只有最初白云道长给自己塑造的那个无所不能人设,以及最近半个月在白云道长吩咐下做的那些没头没尾的事情。 “半个月前,白云道长让老五我午时三刻在护城河里捞出一个布包——哦,就是姑娘您手里拎着的这个。” 声音憨厚的那个率先开口,“他说不能有一点差池,必须在午时三刻梆子响起时把布包捞上来,一路不能碰着任何人,布包不能接触任何土石,必须一鼓作气跑回县衙,从县衙正门穿过,把布包直接扔进县衙前堂的水井里。” “前天,白云道长又让我从水井里把那个布包捞出来,扔进李家的池水里,还要求必须在子时三刻,站在石桥石拱最顶端,把布包扔进池水内弯最凹处。也是一路不能碰着人,布包不能接触任何土石,只是这次不能跑,必须前进三步后退一步地走。” 絮絮叨叨说完白云道长对他下过的命令,老五叹了口气,“一路跑回县衙倒也罢了,我体力好,跑回去也就是出点热汗,但那个前进三步后退一步的走法,可真是太难受了!” “要不是县里有宵禁,子时三刻街上已经没人了,我说什么都不想接这个差事!当时打更的老大爷看着我在街上游晃,差点把我当成小鬼儿!” 【……说实话,大街上看见一个那么走路的我也会以为精神病院放假了。】 【总觉得这种限定时辰、方位之类的要求还挺有感觉的,就那种玄之又玄,神神叨叨的感觉。】 【你干脆说主播平时拿着笔划两下就结束的行为没有仪式感呗。】 【就那个范儿必须得拿捏得死死的。】 【比如开大招之前必须高声呼喊招式名字?】 【看我天——马——流——星——锤——!】 【中二羞耻期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去啊!!!】 崔殷转而看向被称作二哥的破锣嗓子,“白云道长又让你做什么了?” 二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在哀叹自己逝去的青春,“他要收集童子尿。” “…” 老五呆滞片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二哥,你之前不是经常和我说,燕红楼的珠翠姐姐和你一度春宵,雪月妹妹和你二度春宵,木兰妹妹和你三度春宵……” 他越说越多,越说越气,“二哥你都是骗人的啊!!!” 二哥沉默良久,脸上挂着看破一切虚妄的迷之笑容,“是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既然我还是童子身,在这方面还是一片空白,又为什么不能称之为色呢?” 崔殷打断了可怜处男的悲秋伤春,“你知道白云道长收集童子尿做什么吗?” “这……”二哥停顿片刻,“我知道一点,好像其中一部分被他献给知县大人,用来煎制补身养颜的汤药了。” 【……大开眼界。】 【循环往复,不外如是。】 【啧啧啧,知县大老爷怎么了,不也得喝人的排泄物?】 【不,本来不必喝的,只是为了养生……】 【养个蛋的生啊!高尿酸警告!】 【要是喝尿能治病,尿毒症患者何必花大价钱去透析呢?】 【论现代科学的必要性。】 “剩下的去向你不知道?”崔殷追问。 二哥连连摇头,“我能知道这些还是偶然从知县府上的厨娘那里听来的呢,她说白云道长经常早上送一碗淡黄汤液去小厨房,专门用来煎药。” “对了,我听说白云道长除了给知县大人煎药之外,平日里还在自己的房间里炼丹——就是不知道他炼丹时都用的什么。” 勾魂笔的笔杆一下一下轻敲着掌心,崔殷抬眼看着两个衙役,“关于李家二十几口的死,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 二哥和老五神情都是一变。 还是老五先扛不住这种无形的压力,首先张开了嘴。 话一出口,后续便莫名顺利了许多,“我们只知道李家人绝对不是死于中毒。当衙役这么多年了,我们怎么可能认不出中毒的死相?那些人每个脖子上都有伤,分明是被压碎了骨头扼死的!” “但是知县嘱咐过我们,绝对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说了就要挨板子!况且说了估计也没人敢信,哪有什么人能一晚上无声无息扼死那么多人?不是妖精就是鬼怪作祟!白云道长说他能做法找出那个凶手——所以我才大半夜的去扔包袱。” “但是这两天,我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对。那个布包分明是白云道长让我从护城河捞上来的,要是找凶手需要用那个东西,岂不是说凶手也和白云道长有关?” 二哥见他已经一五一十把知道的事情都抖落了出去,无奈也补充起来。 “除此之外,我在张家灭门那个晚上看见过白云道长进了知县大人的书房,书房里灯亮了半夜,他们两位似乎是商量了很久的事情。” “至于其他的,我们也只是两个衙役,实在是不知道了。您想啊,一家老小都靠着我们两个挣得那点银子活命,就算知道上头大人们有问题,我们又哪敢往深入里调查呢?” 【这都明牌了,白云道长和知县就是凶手,然后还贼喊捉贼污蔑柳书生下毒害人。】 【但是那具骨架是李家出事之后才扔进池子里的,那李家人尸体上的鱼鳞又要怎么解释?】 【况且还是那个问题,骨架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虽然白云道长让人去捞说明他知情,但也不能代表是他一手炮制出来的。】 【我已经晕了。】 【小废物本人只想等主播揭秘。】 【张家到底是好是坏啊?为什么只盯着张家一家人杀啊?】 弹幕摸不着头脑,崔殷手中的信息也同样不足以让她推断出事情完整的来龙去脉。 接下来比较快捷的方法是直接抓住知县和白云道长,逼问审讯一番。 但在没有找到全部线索之前就锁定凶手并逼问只会让ai构建出的全息场景更加不稳定,很有可能还没有挖掘出全部的真相就被弹出全息场景。 所以目前的要务还是继续寻找线索——比如那点鲛珠粉末。 第70章 真?假? 张家布庄。 布庄的老板是个矮矮胖胖笑面佛陀一样的白面中年人,张嘴之前先带上了三分笑,“县衙用的麻布的确是在我这里买的。您也知道,我们这些小本生意人,那是什么生意都得做,薄利多销,日子才能长久嘛。” “最近李家用的那些麻布也是从你这里进的货?”崔殷指尖在柜台上轻轻敲打,语气格外严肃。 布庄老板点点头,“可不是,平日里县衙应该是有一批存货的,但李家那么多人,可不是一匹两匹布就够用的——好在我们张家布庄别的不敢说,货源是绝对充足的。” 【非常熟练地在自夸呢。】 【虽然鲛珠粉末的确是在盖尸体的麻布上发现的,但布庄老板应该不知情吧?】 【的确,毕竟不小心把需要珍藏的粉末粘在最便宜的麻布上,又不小心把麻布卖给衙门,衙门又刚好用这些布盖尸体,巧合实在太多了。】 布庄老板自然不是杀害李家人的凶手,但格外敏锐的小崔判官却从对方的反应中探知到了一些细微的线索。 她一抬手,原本握在手里的生死簿便迎风化作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刃尖抵在布庄老板胖得几乎看不见的脖子上。 “您认识白云道长吗?” 布庄老板白馒头似的胖脸一僵,一直挂着的笑容也有些勉强,“啊,这,那当然是认识的,白云道长是道法精深的大师嘛……” 崔殷双眼微眯,“看来张老板知道的事情不少啊。” “这……我一个小本生意人,有些事情也没得办法啊……所谓民不与官斗,我也是不得已为之……”布庄老板搓了搓手心,支支吾吾地叹了口气。 “我也知道白云道长有些邪性,但是……那不是……那不是知县要求我照着办吗?” 【我的天啊!刚才那两个衙役也是,现在这个布庄老板也是,全说什么没办法不得不,合着他们做帮凶还觉得自己很无辜吗?!】 【坏人总能为自己找理由,好人才能学会为别人找借口。】 【他们总觉得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就可以逃脱心灵上的谴责和折磨,事实上就是坏!】 【特别讨厌“它们也是有苦衷的”这句话,做坏事就是做坏事,难道还能因为有苦衷就变成好事吗?】 【我就呵呵了,事情没到你们身上你们是真不疼是吧?我就问你,别人拿刀逼着你让你杀人,你杀不杀?】 【别说拿刀逼着杀人了,估计给他们一千万他们能当场捅刀子。】 【啧啧,说漂亮话谁不会啊?我还能说我要有一个亿我全捐了呢,光说有用吗?】 【也不用这么偏激吧,也没人说知县和白云道长就一定拿刀逼着布庄老板了啊?】 【理中客能不能滚粗啊?!】 【中立不下场,下场不中立,想站边就直说。】 弹幕已经吵成一团,崔殷看着一脸痛苦和悔不当初的布庄老板,又转了一圈手中生死簿化成的匕首。 刃尖向脖颈更深处递了递,崔殷轻嗤一声,“你现在做出这种反应,究竟是因为你彻底悔过了呢,还是因为,”一道浅浅的血线浮现在肥肉堆叠脖子上,“我的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呢?” 布庄老板浑身一抖,如果不是生怕吓尿了之后会更惹人不快,只怕他再怎么夹紧双腿也板不住那股直冲脊骨的尿意。 “我……我一定据实相告!求求您饶我一条……狗命!对,饶我一条狗命!” 李芸从楼下取了外卖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炸鸡拿回来了?快点快点,我饿得要融化了!”闺蜜两根筷子敲着餐桌,显然已经嗷嗷待哺。 “我取个外卖的功夫,剧情怎么进展这么快?我出去的时候小崔判官不是说要去布庄和老板攀谈两句吗?这怎么上演全武行了?”李芸把外卖袋子放在餐桌上,有些莫名其妙。 闺蜜连连摇头,“别提了,我还以为这个布庄老板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看面相就敦厚老实,应该是个大好人呢。结果被小崔判官刀尖指在脖子上之后就哆嗦成这样,肯定是干了坏事心虚了!” 李芸一边拆袋子一边注视着架起的平板中发生的一切。 面相的确十分和善的布庄老板苦着脸,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他和知县以及白云道长狼狈为奸的勾当。 “白云道长刚来县城时,其实穿得挺寒碜的,一身道袍又脏又破,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脸洗头,身上一股子酸臭味儿,头发都油得结板了。他进城就被当成乞丐,还受了不少白眼。” “我家布店那个嫌贫爱富的小二见他想进门,当下就把人轰了出去。但白云道长那是真正有能耐的,三天后就被知县老爷赏识,延请住进了知县老爷的私府。” “之后给过白云道长白眼的,不是重病在床就是倒霉摔断了腿、掉进了河沟、赔光了底裤……总之没一个得着好的。小二眼看那些人都倒霉了,这才哭着嚷着跟我交代,说得罪了道长爷爷,只怕自己也要折进去。” “毕竟是在我家店里干了十几年的小二,我也不能眼看着他倒霉,于是就在酒楼摆了一桌宴席,给白云道长赔礼道歉。” “白云道长赏脸光临,说饶了小二也不是不行,只是要让我给他做两件事。” 布庄老板一双不大的眼睛里满是闪烁的泪花,表情十分动容,“那您说我能怎么办呢?小二在店里干了十几年,我早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为了他的小命,我也只能答应了啊。” 【这个白云道长是个什么恶心玩意儿啊!就算那些因为他打扮穷酸就看不起他的人的确不对,但也没必要就让人生病受伤吧?!】 【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他臭烘烘的本来就不该往布店里进吧?店里别人闻见不觉得恶心吗?!】 【就是啊,什么恶心人的龙傲天思维啊,“若敢辱我,灭你全家”是吧?我呸!】 第71章 白云道长的计划 正在咕嘟咕嘟喝可乐的闺蜜也在屏幕另一头随着众多弹幕狠狠嗤了一声,“这种人就是矫情!还又恶毒又坏!” 反倒是李芸因为工作原因对说话的真假更加敏感,她一边咬着炸鸡腿一边含糊开口,“布店老板说的未必是真相,从他的描述听起来,他可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闺蜜一脸好奇,“详细说说?” 李芸摇头,“我也只是凭直觉这么觉得,如果真把小二当家人,应该会替小二找把人轰出店外的理由吧?可他只骂小二嫌贫爱富,言语之间一点觉得白云道长不对的意思都没有。” “啊!所以你认为他并不是被迫为白云道长做事,甚至有可能是主动寻求合作的那一个?”闺蜜低低惊呼了一声。 与此同时,屏幕里的崔殷也得出了和李芸相同的结论。 “我劝你最好还是说实话,否则,刀剑可不长眼,张老板您说呢?”崔殷脸上笑眯眯的,声音却极为冷淡。 布店老板身子又抖了一下,脖颈间尖锐的刺痛让他肥厚的背部全是冷汗。 “我……我说的都是实话……”越发剧烈的疼痛逼得他嚎了一声,“我重新说,我说!” 事实上,布店老板最初并不准备理会向他哀嚎哭求的小二——即便对方是他和某个清倌的私生子。 但作为县里数得上的富户,布店老板的私生子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更别提他还有三个嫡子,四个庶子。 为了一个聊胜于无的私生子搭上大笔钱财,布店老板怎么可能做那种赔本买卖。 真正让他起了心思的是白云道长在县城中立稳脚跟之后的动作。 对方开始四处搜罗药材、矿物以及各种奇珍异宝。 布店老板虽然主要做的是布匹生意,但他手里握有几条跑商的商线,完全可以做这笔给白云道长提供材料的生意。 低价买进,高价卖出,这一来一回可就是一大笔钱。 ——这才是他在县城最好的酒楼宴请白云道长的真正原因。 也是他助纣为虐,明知道白云道长和知县两个人有问题,也不闻不问一心为两人做事的真正原因。 【怎么说呢,我竟然毫不意外。】 【不仅是资本家要吊路灯,所有为了挣钱不择手段的请都挂在路灯上遗臭万年!】 【真就是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呗!】 【几分钟前我还在想,为了“家人”做出一点不理智的事情,虽然是错的,但情有可原,结果真是呵呵了。】 【哪怕为了家人也不能做坏事,但这种纯纯为了钱的更可恶!】 “白云道长都让你做了些什么?”崔殷缓声发问。 布店老板瑟缩一下,感受着勃颈上冰凉的触感,只能乖乖回答。 “一共两件事,其一是大半年前将一具骨架从京城带到县城,其二是两天前把一盒丹药送到京城。” 说到这里,布店老板小心翼翼地瞄了崔殷一眼,“那具骨架,半鱼半人,看起来特别瘆人。至于那盒丹药……我听白云道长无意间提过,其中一味主药好像是可解百毒的鲛珠。” “听说好像是京城中某位大人物中了剧毒,白云道长来这儿,一是为了点出蛟龙龙脉以大气运延寿,二就是为了研制出解毒丹。” 【我好像能猜到一些了……】 【同前面的,我好像也差不多能猜出来龙去脉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要杀李家人?】 【对哦,就算鲛珠是李家人的宝贝,那也没必要把全家人都杀了个光吧?】 【难道其间还有什么阴谋吗?】 【而且那具骨架到底是干什么的?白云道长把它运来运去的,总不可能是闲得无聊吧?】 【总结一下,大体就是京城有大人物中毒了,白云道长为了给对方解毒来到这个县城,经过一番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具体原因的谋划,杀了李家一家人,并且做出了解毒的丹药。】 【我们不知道具体原因的谋划到底是什么啊?这个才是重点吧?!】 从布店老板这里已经问不出更多消息,崔殷随手把已经吓得双股战战的白胖子扔在柜台后面,继续以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的姿势,带着小帝君和那包骨头架子离开了。 自认侥幸挣回一条性命的布店老板瘫坐在地上,裤裆到底还是湿了一片。 “接下来要做什么?”路上,崔殷看着纷飞的弹幕,选了一条代表最广大观众心声的读出来。 “当然是去问知县府上的小厮、丫鬟、厨娘之类的。白云道长在知县府上生活了大半年,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更何况连只有单纯金钱合作关系的布店老板都能知道白云道长的意图,足可见他嘴有多松。” “有可能是因为白云道长就是那么一个不善于保守秘密的人,也有可能是他足够自负,认为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想做什么也没办法阻止他。” 崔殷说到这里,露出一个半讥讽半愉悦的微笑,“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对我们调查真相很有利就是了。” 俗话说十年清知县,万两雪花银。这座县城的知县显然也是个挥金如土的有钱人,私人的府宅建设得比官衙还要铺张华丽。 大门口有门房守着,崔殷不想惊动府宅里的主人,便轻车熟路地从两米多高的侧墙翻进了内院。 接着手段纯熟的“绑架”一个上了些年岁的厨娘,一个“噤”字咒堵住对方准备喊人的声音,拎着束腰带将人拎到假山石遮映的僻静角落里。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没少经过实践。 【举报!这里有绑架犯!】 【为什么主播你那么熟练啊!】 【白学家来了!】 【主播这一手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我记得主播还会撬锁是吧?】 【啊,想起来了,主播的撬锁还是在自己家里练出来的,是不是?】 【别告诉我这手绑架的手艺也是在自己家练出来的?】 【这到底是什么家庭啊?马飞亚?】 崔殷:“……” 是当初背后敲人闷棍把人绑到地府当副手的时候练出来的呢。 第72章 钓鱼执法 知县府上的厨娘对白云道长的了解果然要比那两个衙役和布店老板要多得多。 在崔殷的“热情询问”和“悉心提醒”下,十分识时务的厨娘当即交代了她知道的所有事情。 详细得有些絮叨了。 “白云道长是大半年前来这儿的,刚来的时候穿得实在太破烂,被门房当成上门的乞丐给轰了出去。结果,那个门房当晚就摔断了一条腿,第二天喝药时又被呛了个半死。” “知县大老爷知道这件事后,连忙让人把白云道长迎进府里,也不知两位老爷都谈了些什么,总之自那之后白云道长就在府上长住了。” 厨娘皱着一张饱经沧桑的脸,“都说君子远庖厨,但这位白云道长可是每天都往厨房跑,不是用铜锅煮那些乱七八糟的野草,就是拿着奇奇怪怪的东西让我们给他烧。” “听说白云道长是要炼一枚可解百毒的解毒丹药,要是炼成了,知县大老爷的官儿至少能往上涨个两品——这可是他们自己说的!” “你听说过鲛人和鲛珠吗?”崔殷打断了厨娘自说自话的絮叨,直接发问。 厨娘连连点头,“我可不正要说到这个什么鲛珠!大约是半个月前吧,白云道长就和知县说什么——已经是时候了,鲛珠马上就要产出来,其他几味药也得加快速度了。” “知县当然就答应下来,还说首尾的处理都交给他,白云道长只需要静心炼丹即可。”厨娘学着两人的声线,竟然也学得有模有样的。 “白云道长挺高兴的,当场就说,事成之后必然不会忘了知县的鼎力支持和付出,会向贵人如实禀报知县的所作所为。” 【这学人说话的口技,不去当说书先生实在是可惜了。】 【好了我懂了,李家人估计是“其他几味药”中的一味,动手的看起来就是白云道长无疑了,而知县就属于帮凶和包庇犯。】 【不是很懂,有什么药这么血腥,还要用这么多人的命催生?】 【前面的,有时候那味药也不一定有用啊。】 【以前那些昏庸皇帝们,不是还有用童男童女入药的吗?那些药估计还没有所谓的解百毒的鲛珠有用呢,那炼丹求长生的皇帝们不也没停过?】 【吃朱砂和水银什么的被毒死的皇帝不是也有不少嘛。】 【为了长生不老,或者为了活命续命,人还真是什么烂事都能干得出来。】 【也不是所有人都那样,舍生取义的也有啊。】 崔殷看了厨娘一眼,又问,“你知道白云道长说的其他几味药都是什么吗?” 厨娘先是摇头,半晌又有些犹疑地点了点脑袋,“我也不知道那个是不是药,白云道长给那位京城的贵人炼制丹药时,从来都闭门不出,不让任何人看见的。” “但是李家一家人暴毙的第二天,我看见过白云道长手里拿过一颗红色的珠子。” 崔殷一挑眉,“红色的珠子?” “对对,就和那种红彤彤的东珠差不多,我记得夫人有一根簪子,上面镶的就是红东珠,听说是知县大老爷花大价钱给夫人买回来的呢,全县的夫人小姐都羡慕得很!但白云道长手里那颗珠子,可比夫人簪子上镶的还要漂亮,又大又圆,红得像新鲜的猪血似的。” 【……不愧是干厨娘的,你瞧瞧这比喻,多别致啊。】 【怎么说呢,我感觉那颗红珠子就是鲛珠了。】 【饱饮李家鲜血的鲛珠?】 【李家究竟招谁惹谁了啊?要是真因为和人结怨导致灭门,虽然同样难过,但至少还能有个理由,像这种根本就是无妄之灾吧?】 【只能说是倒霉的李家人碰上了真正的坏人,结果就是更倒霉了。】 【别提了,万年非洲人开始担心自己了。】 来到阳间之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运气也算不上太好,甚至隐隐有些非洲人潜质的崔殷:“…” 呵,感觉到了来自世界深处的恶意了呢。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那副骨架吧?我估计是用来镇邪的?】 【毕竟是在李家人死之后才扔进池子里的,估计就是那种,镇宅的东西?】 【李家全家都死了,那宅子就是彻彻底底的鬼宅了吧?完全不镇才显得奇怪呢。】 崔殷也看向厨娘,“你还知道些其他事情吗?不拘什么,只要想到就说出来。” “啊!我记得有一次,白云道长喝醉的时候曾经说过,他有一个对他十分严厉的师兄,他那个师兄性子十分不好搞,但是道术却高超,他为了从师兄那里多学些东西,可是费尽了心思讨师兄欢心。” “海里的东珠珊瑚,山上的灵芝人参,天上飞的大雁,地上跑的灵鹿,水里游的即将化龙的鲤鱼,他没少收集这些东西进献给师兄,这才从对方手里得来两个独门不外传的丹方。” 【盲生,我发现了华点!】 【划重点——即将化龙的鲤鱼。这意味着什么?!啊?!这意味着什么?!】 【我的妈耶,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收起你大胆的想法——虽然我也是那么想的。】 【别打哑谜了成么?不就是想说那具骨架的上半截有可能是那条化龙鲤鱼的吗?】 【但是真的很有可能吧?毕竟那具骨架上半身是河鱼的,而且就算是从婴儿起就接了半截腿,那鱼本身也不小了吧?】 崔殷仿佛一个兢兢业业和所有npc认真交流的网游玩家,在发觉厨娘这个npc没办法继续对话出新内容之后就果断把人扔在原地,抱起小帝君飞身而起,翩然离去。 挥挥手不留下一片云彩。 ——那副骨架被她扔在了知县府宅后花园的小潭里。 潭水不深,路过时很轻易地就能看见冒出的半截鱼刺。 【我举报,小崔判官她钓鱼执法!】 【把骨架扔在那儿,等人上钩是吧?】 【啧啧啧,守株待兔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了吧?】 【你们当判官的玩战术的,心都挺脏啊!】 第74章 往事 如果说在看到崔殷的直播之前,贺章还只是心痛传家宝珍珠项链的突然丢失,那在看到弹幕热火朝天地讨论鲛珠到底需不需要李家一家人的命才能解百毒后,他心里只剩下一片凛然。 虽然他也不能确定那串项链上坠着的到底是不是鲛珠,但前脚妻子就“丢”了项链,后脚小侄子的病就好了起来,期间之巧合让贺章想不多想都做不到。 如果只是用鲛珠磨成粉喂下去就能治病的话,即便对妻子这种不事前告知的行为有些不满和难过,贺章也不会多说什么——无论是从外界看来,还是在日常生活中本身,家境富裕的妻子的确比他为家庭做出的贡献更大,更何况他的确深深爱着妻子,连带也很心疼那个自幼饱受不幸的小侄子。 一串死物而已,再如何贵重也抵不过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但前提条件是鲛珠本身就能解毒,而不是靠其他人的命去填。 贺章能坚信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妻子不是那种能草菅人命的人,但他却没办法完全相信自己的岳父岳母和大舅哥。 他不想在事情还未有定论的时候冤枉任何人,所以此时能做的也只有在直播间一遍一遍反复发问——“鲛珠一定要饱饮鲜血才能有解百毒的功效吗?” 好在主播注意到了他困兽般的嘶吼和呐喊。 “这个问题不能一概而论,”屏幕中容貌冶艳的年轻女人笑眯眯的,吐出的话语却让贺章不寒而栗,“如果是短时间内中的毒,一般只需要鲛珠粉和一些药材辅助熬制成汤药即可。但要是积年日久的沉疴累毒,恐怕就需要某些邪法配合了。” “以人临死时的死气喂养鲛珠,就是比较常见的一种办法。” 那一瞬间,贺章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或许……自己那串项链只是普普通通的珍珠项链呢?或许……小侄子的确是因为医疗技术的进步和某种奇迹般的身体自愈好起来的呢? 贺章浑身发凉,掌心和脊背不断地渗出冷汗。 正在这时,他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阿章,我洗了水果,你要吃一点吗?” 妻子笑盈盈地端着果盘走进来,果盘里是鲜艳欲滴的圣女果和红得几乎发紫的樱桃。 一时间,贺章连日夜相对的妻子都觉得有些陌生。 “阿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了吗?”妻子微微皱着眉,表情是十足的关心。 贺章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无论如何,他相信自己的识人能力,也相信十多年间对妻子的了解和熟识不是假的。 他直接开口,“你还记得我妈给你的那串珍珠项链吗?” 妻子的笑容垮了下来,语气中也带上些讨好,“…对不起阿章,我当时去看小侄子时弄丢了。之后也去医院找过很多次,都没找到。” “真的是丢了吗?”贺章视线紧紧盯着妻子,“或者换个说法,小侄子的病好起来和那串项链没有关系吗?” 妻子一愣,神色有些愕然,“怎么会有关系……你是想起来当初同学聚会之后我说要项链的事情了吗?” 说到这里,她又笑着摇摇头,“说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我那时候就是想找个合适的理由和你搭话而已——我还没和你说过呢吧,其实大三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只是那时候少女心思太重,总觉得自己主动实在是太丢人了,结果一拖就拖到毕业。” “毕业典礼的时候,我看到你和咱妈站在一起,你还那么温柔地给妈挡阳光,当时我就觉得要是对象是你的话,主动一次也不是不行。可惜毕业之后你一心筹备银行的考试,我也不敢在那个时候打扰你,直到同学聚会,听说你也顺利考进了银行,我想着既然你都立了业,那也该成个家了吧。” 妻子的笑容渐渐变得甜蜜,事至如今再说起那时的少女心思她已经不再害羞,只是觉得回忆美好而酸甜,“但是直接和你说我看上你了,那肯定会把人吓跑啊,所以我就迂回了一下——我那时候翻找毕业典礼偷拍的你的照片,刚好看见妈戴着的项链,这不就是最好的突破口吗?” “我以为暗示一下你就能懂了呢,谁知道你这个死心眼的还真以为我是想买那串项链啊?” 贺章的表情依旧没有缓和,妻子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到底怎么了,怎么一直黑着脸?” 听了妻子的话,贺章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刚刚在直播间得知的消息复述了一遍。 “…可那串项链的确是我不小心弄丢了,当时我在卫生间洗脸,就把项链摘下来放在了手台上,结果小侄子突发呼吸困难,我急着去看他的状况,一时就忘记把项链戴上。等一切安顿下来的时候,项链已经不见了。” “我那时候还调过医院的监控,可卫生间向来是死角,项链那种东西又太小,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妻子这么多年对这件事一向很愧疚——虽然事后贺章也安慰过她,说那串项链其实并不值多少钱,丢了也就丢了。可她早在当初以项链为借口接近贺章时就知道,那是贺家的传家宝贝,其价值不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 但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明白才能化解两人心中的疙瘩,妻子顿了顿,很认真地开口,“虽然我不知道这个主播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我向你保证,我家里绝对不会出现这种用别人的命救自己家人的败类。” 贺章还有些将信将疑,妻子却提出了另一个建议,“既然你很信任这个主播,不如直接给她留言,把我们这些事都讲给她,让她来看一下真相?” “…好。”最终,贺章还是应了下来。 他又何尝忍心质疑自己爱重的妻子的家人呢?更何况整整十几年的相处,他也不愿意相信那些对他视若亲子亲弟的家人们是杀人犯。 他宁可是自己胡思乱想质疑出错,他愿意为自己的不信任真诚赔礼道歉——哪怕负荆请罪都行。 第75章 白云道长现身 崔殷看着贺章发过来的私信,表情有些莫名。 “现在连家庭纠纷都需要我来调解了吗?我的专业其实不太对口啊?” 【笑死,到底私信主播了些什么东西啊?第一次看到主播这么困惑的表情。】 【虽然但是,家庭纠纷是什么鬼?到底是怎么从鲛珠过渡到家庭纠纷的?】 【不管怎么说,都要等这个案子结束才能去解决“家庭纠纷”吧?】 崔殷也应了一声,“这个案子也差不多快要破了,等之前留下的饵被鱼咬钩之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全息场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估计今晚就能有结果了。” 毕竟那位白云道长看着就不像是个能沉下气来的人。 只怕能撑到晚上再来找她的麻烦都是薅秃了一头杂毛才将将忍耐下来的。 “好了,那就先播到这里,等白云道长找上门来的时候我再开直播。明天周一,晚上要早睡的就不用等了,到时候看录播回放也行。” 在直播间观众们的纷纷挽留中,崔毅果断且残忍无情地下播了。 “你觉得那个观众的项链会是鲛珠吗?”在客房里等待白云道长光顾的时候,北司忽然发问。 天生地养,刚一出生就被上一任酆都大帝捡回去成为地府储君的小帝君某种意义上还是个对世事并不通达的年轻人。 如果以地府神仙的寿命来衡量,那甚至称得上是个宝宝。 当然,小帝君种族毕竟特殊,和阳间人类类似,十八岁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成年人了。 但奈何地府里几百岁上千岁的“老怪物”太多,就连崔殷这个年轻一代都已经五百多岁了。 更别提那些地府草创之前就在阴间赫赫有名的“鬼王”们,那是真真切切把小帝君当成刚从蛋壳里破壳而出的雏鸟幼崽来精心照料,恨不得天天捧在手心里看顾。 再加上小帝君修炼时间太短,只能一直维持着这种短手短脚的幼童形态,那就更让一群中老年单身狗们一颗慈父慈母之心爆棚,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后果就是——北司即位十八年,这还是第一次离开酆都城。 酆都城里都是些捧着哄着小帝君的爸爸粉妈妈粉,像崔殷这样稍微年轻一点的都是珍稀物种,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北司可想而知,说得好听点是天真无邪,说得稍微不好听一点,那就是缺乏常识。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小帝君才对能看到人类多样性的直播事业如此热衷。 在这种时候也很喜欢和崔殷探讨案情,尤其喜欢探知人们的情绪和思想。 “就算是鲛珠,估计也不会是用死气蕴养出来的鲛珠——死气除了阴差之外没人能看见,历来知道死气作用的也只是极少的一部分,而且大多和与地府鬼差勾结的邪道有关系。” 崔殷说着咂了咂舌,“要是那个案子也和邪道有勾结,那我可真要质疑一下老爹关于阳间十分安全的说法了。” 毕竟她已经倒霉到来到阳间之后经手的每个案子几乎都和邪教有或深或浅的关系了。 北司沉默片刻,“你最好还是不要立fg比较好吧?” 崔殷:“你说的有道理极了呢。” 是我鲁莽了,是我大意了。 我该撤回刚刚说的话的。 毕竟就算是工作了三百年无休的判官,不停经手这种找不到幕后黑手的案子也是要头皮发麻的。 夜色很快便笼罩了整个县城。 直到街头更夫的梆子敲响。 “咚——咚!咚!” 一慢两快,正是三更天。 崔殷和北司早就熄了灯,坐在黑暗里等着凶手自投罗网。 夜视能力极强的小崔判官看见,客房硬纸糊的窗户被水洇湿,破了个不大的小洞。 接着,一根芦管伸了进来。 淡淡的白烟飘进屋子。 正是行走江湖必备神器之——迷药。 崔殷也没浪费对方苦心孤诣准备的手段,表情平淡地加重呼吸,伪装成熟睡时发出的轻微鼾声。 接着,一道裹着黑色夜行衣的身影就颇有些蹒跚地翻进了崔殷和北司所在的房间。 毕竟白云道长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而客栈的天字房又都在二楼。 估计这一番折腾也要了老胳膊老腿的白云道长半条老命。 于是好不容易翻进屋子的白云道长首先做的就是剧烈喘息,几乎要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真难为他一个老人家了,既然这样,不如给他个痛快吧。】 【加上狗头啊前面的,四十米长的大刀差点没收住呢。】 【原来是友军?哎呀,埋了吧埋了吧,不用救了。】 【没救的观众不要扔,沾上蛋液,裹上面包糠,放进滚油里炸一炸,隔壁的小孩都馋哭了。】 【串台了各位!】 【收!】 【啊啊啊,想到李家一家的惨死就不觉得好笑了,只希望主播能还李家一个公道和朗朗乾坤。】 【对啊,这可是害死那么多人的罪魁祸首!】 等白云道长终于喘匀了气,抬腿往床边走去。 夜色太深,直到彻底走近床边,白云道长才愕然发觉——床上根本就没有人! 甚至连被褥都没展开,依旧叠得方方正正放在一旁。 “看来白云道长眼神不太好啊。” 一道清亮又动听的女声从阴影中传来。 白云道长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被当成了上钩的鱼,当机立断拔腿就准备往窗边跑。 却被一根红线拴住腰间扯了回来。 崔殷手中的判官笔在夜色里泛着点点红光,光芒不亮,却刺疼了白云道长的眼睛。 “勾魂笔……”长着一张慈眉善目仙风道骨标准的道高人脸的白云道长嘶声开口。 崔殷便十分配合地露出一个职业化微笑,“没错,在下正是阴律司判官崔殷。” 白云道长的双肩一垮,神情近乎灰败,“所以,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交代。” 【……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别是真以为主播是那种会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那种人吧?】 【地府可是名副其实的重刑地狱哎,主播作为判官那可是完全没得仁慈的。】 第76章 骨架的来历 黑漆漆的客房里,在勾魂笔的红光映衬下貌若艳鬼的小崔判官端坐在八仙椅上,被吓得脸色土灰双腿抖若筛糠的白云道长则站在床边,腰间紧紧束缚着一道红线。 整个场景莫名十分符合国产恐怖片的所有必须要素—— 长相美艳的“女鬼”,普通又莽撞的男主,阴森森的环境,以及绝对没有鬼怪出现的背景设定。 唯一的突兀之处在于“女鬼”身边还坐着一个玉雪可爱的男童。 不仅一下子将国产恐怖片导向了童话故事,还隐隐生出一种独属于粗制劣造古偶剧的黑色幽默。 “判官怎么会……”白云道长有些神经质地反复念叨着,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判官怎么会这个时候来阳间呢……” 崔殷听得皱了皱眉,对方好像是确定了判官不会发觉他那些称得上拙劣的手段,所以才会那么有恃无恐,留下一个又一个漏洞。 可是,他怎么敢这么肯定的? 判官进入阳间甚至不需要像大部分鬼差一样经过审批。 就拿崔殷他老爹一脚把崔殷蹬进阳间举例。如果崔殷只是个普通的鬼差,她根本不可能顺利地穿过阴阳交界,反而会因为“试图偷渡”而被弹回阴间。 崔殷他爹没少利用这种特性坑娃。 除非白云道长提前知道一些消息——比如当时的判官被地府的某个重大事情绊住了脚,没办法顾及阳间发生的这起凶杀案。 崔殷仔细回想了一下时间,恍然意识到了什么。 地府自草创起经历了大大小小不知多少次动乱,有初时波及大半个地府的神仙暴动,也有二十年前鬼煞越狱引起的动荡,林林总总少说也有上百起。 这些动乱有的很快就被平息,基本没造成什么损失。 当然相对的,也有一些连绵许久,即便是余波也经久不息,造成的损失必须要用巨大来形容。 白云道长犯案时期,地府刚好就有这样一起动乱。 在那场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战争中,连崔殷老爹这样的文职人员都被派上了正面战场。 和继承了战神母亲血统天赋的崔殷不同,崔钰是个真真正正的文官,扔在战场上权是给对方加菜的那种。 ——当然,崔殷那位打遍天庭没几个敌手的亲娘也以“地府官员家属”的编外身份介入了战场。 彼时刚刚十来岁的崔殷为此还被迫当了一段时间的留守儿童。 难怪像白云道长这种蠢货也能逃脱审判。 虽然对自家老爹有无数的槽想吐,但哪怕是小崔判官也不得不承认,崔钰是个再合格不过的判官,如果不是被战场牵扯腾不出手来,他怎么也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不过知道这些也并不妨碍崔殷在小本本里记下此事,决定等回到地府之后狠狠地嘲笑她那个死要面子的老爹就是了。 “现在说说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死李家一家人吧。”崔殷打断了白云道长神经质的念叨,身子向后一靠,摆出一个“请君细说”的姿势。 白云道长全部的底气都来自“判官最近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再顾及阳间犯案”,在亲眼见到崔殷之后早就吓得魂飞魄散。 那些龙傲天男主的姿态是根本做出不来了。 “我奉陛下的命令,来这里点化一条蛟龙龙脉,”白云道长双腿哆嗦着,声音也在发颤,“还有就是蕴养一颗鲛珠。” “陛下?”崔殷一挑眉,“难怪,你连龙脉都敢点。” 在封建帝国,真龙可是天子的象征。即便只是四爪的蛟龙,那也是皇室的象征,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一个道士说点化就点化。 白云道长不尴不尬地笑了一声,“您说得对,我哪有那个胆子啊……” 崔殷食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音,“鲛珠是哪里来的?” “这……应该是临海的知府进献的,”白云道长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补充一句,“我在陛下御目中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道士,这些隐秘我也所知不多。” 【这个国家上下都烂掉了,从皇帝到地方官员没一个好的也是醉了。】 【朝堂上的人放任甚至纵容,也难怪下面的人肆无忌惮。】 【上梁不正下梁歪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况了吧。】 “陛下想要能解陈年旧毒的丹药——您也知道,普通的鲛珠根本不能解旧毒。”说到这里,白云道长轻轻咽了口唾沫,在衣角擦擦手心中的冷汗,才继续开口,“我正一筹莫展时,师兄给我提了个主意。” “他说,普通的鲛珠不行,但沐浴过上下一家人濒死死气的鲛珠却未必不行。” “那时我已经焦头烂额,眼看就要做不成陛下给的委托了,听见这话自然高兴得不行。可我又担心害死人后被地府查到,那可是要在无间地狱受万般折磨的重罪。”白云道长又深深叹了口气,“师兄就说判官此时自顾不暇,根本腾不出功夫来管阳间的事。” 崔殷点点头,又问,“那具半鱼半人的骨架又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师兄在我离开京城前告诉我的,他说点化龙脉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必须要用诡物镇住当地的风水,这才能让点出的蛟龙驯服。” “那具骨架就是师兄说过的诡物,所以我才派衙役从京城将那东西千里迢迢带回来。” 崔殷目光直直望着白云道长,“你不知道那副骨架是怎么制成的?” 白云道长一愣,语气也有些吞吐,“我,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我曾经给师兄搜罗过不少奇珍异宝,其中就有一条即将化龙的鲤鱼。当时师兄十分欢喜,为此还给我了一件道家孤本。” “半个月后,师兄养在院子里的妾室生下一个男婴,我是亲耳听见稳婆报喜和男婴的哭声的……可第二天,师兄就对外宣称,那个男婴生下来就已经死了。” “当天,那条鲤鱼也不见了。晚上厨房里加了一道清蒸鲤鱼,却只有鱼的下半身,至于上半身……据师兄说——另有用途。” 第77章 原委 【每当我以为这个世界已经够黑暗的时候,世界总能再当头给我一闷棍。】 【啊啊啊我要被气死了,那不是他的孩子吗?他怎么忍得下心的啊!!!】 【当父母能不能也考证审核一下啊!有些人是真的不配为人父母!】 【刚出生的孩子何其无辜啊!他连这个世界都没好好看一眼,就被亲生父亲残忍害死了!】 【怎么办,越看主播的直播越对这个世界丧失信心。】 【前面的振作啊!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的!之所以在主播的直播间能看见这么多垃圾败类,那是因为主播职业性质的原因啊!】 职业性质原因被迫看见无数世界阴暗面的崔殷:“…” 虽然这话的确没什么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就显得自己有点可怜。 仿佛她已经是台积重难返的老卡车,正吭哧吭哧往深渊行驶而去。 “咳咳,地府对所有公职人员都有定期心理检查的,”崔殷轻咳一声,为塑造地府的光辉形象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放心,所有阴差的都很健康,不存在任何心理疾病的可能性。” 【……为什么觉得这个补丁打得好牵强?】 【我更加关心地府人员的心理健康了怎么办?!】 【查询主播精神状态中……】 崔殷:“…” “所以,你又为什么把所谓的‘诡物’从护城河捞出来扔进李家?” 小崔判官转移话题的水平难得如此拙劣。 白云道长身子一抖,“因为……李家人根本不是我杀的!李家一家二十几口人,全是那个诡物杀死的!” “但那副骨架上可只有并不浓重的阴气,单是那一点阴气,并不足以支撑它杀人——”话说到一半,崔殷意识到了什么。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小帝君北司,一张冶艳妩媚的脸有些垮,连美不可言的狐狸眼都有些黯淡。 就在下午,她还在和小帝君讨论fg能不能立的问题,哪知道刚到了晚上,下午立的fg就倒了。 仔细想想,与肉身有关的,还是个研究邪道的道士——这不就是在当初的虐猫案,后来的妖丹失窃案中都藏头露尾却找不到本尊的那个邪教道士吗?! 所以那厮到底犯了多少案子,在阳间苟延残喘活了多久? 不过能得到线索就是好事,崔殷暗暗记下这笔,继续回归到李家一案发问,“你认为那副骨架杀死了李家人,所以才把它扔进了李家的池子里?” “没错,我原本是准备按照师兄的说法,提前半个月把骨架从护城河捞出来,扔进县衙的井里,用县衙的清正之气镇住诡物,让其所有阴气只能浸在井中。” “半个月后,井水被诡物污成毒水,再加进李家人的饮食用水中,就能造成李家人集体死于暴病的假象。而提前藏进李府的鲛珠也能吸纳这股死气,化为血红色。” 白云道长说着,声音逐渐阴沉,“谁知道就在大事将成的头天晚上,李府上下全都死了,还是那种古怪离奇的死法!” “为了避免县衙井中的骨架泄露秘密,我才让当初从护城河里把骨架捞出来的衙役老五再把东西扔进李家的池子,这样即便有外人查到这里,也只会以为李家死于骨架的报复。” 【我的评价是——又蠢又恶毒!】 【李家人何其无辜!本来好好的,天降横祸莫过于此了。】 【什么叫做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笑死,还“用县衙的清正之气镇住诡物”,也不摸着黑了个彻底的良心想一想,就那个烂到根子里的县衙,那还有什么清正之气?!】 【就是这么回事吧?县衙都烂成一团垃圾了,所以才镇不住骨架,让它得以挣脱——但还是作恶了。】 【所以骨架是活的?】 崔殷摇摇头回应了弹幕的疑问,“那副骨架无疑是死物。” 她怀疑那副骨架和当初被侵占了身体的虎妖一样,是被暂时操纵了。 这也能解释她为什么只能从骨架上看到不算十分浓重的阴气。 因为只凭骨架自身的确做不到行凶,但若是有人操纵,那就足以杀人,且外溢的阴气让被其杀死的人长出与其类似的鳞片。 而操纵骨架的人——估计就是与骨架的半身有血脉联系的,白云道长的那位“好”师兄了。 从一手炮制出被称为“诡物”的骨架,到怂恿白云道长将骨架带到这个县城,再到操纵着骨架杀死李府上下,对方的一系列筹谋不可谓不缜密。 可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总不可能大动干戈,提前数年布局,却全然没有一丝图谋吧? “虽然解毒丹是炼成了,但我之前点化的龙脉却因为诡物的擅自行动受了重创,此时已经成了一条废脉……只怕陛下不会轻饶我啊!” 白云道长低声的嘀咕传进崔殷的耳朵,却让她神智一清。 龙脉! 能让对方周折这么多步骤,盘算如此之久的,果然只可能是非皇家不可染指的龙脉! 对于邪道修士而言,毁掉一条已经成型的龙脉,可比屠戮成千上万的人更能提升修为。 那是斩龙之威,一般的术士单是直面这种威压都难以维持了。 “…还真让他图谋成了。”崔殷暗暗磨牙。 龙脉从始至终都不是那么好点化的东西,借由山水之势天然形成的龙脉本就可遇不可求,普通的术士又根本没有那份大气运将汇聚天地造化的龙脉点化。 只有像白云道长这样,由真龙天子御口朱批定下的“点化龙脉之人”,才能凭借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轻易便点化出一条四爪蛟龙龙脉。 毕竟在封建时期,皇帝是真的受命于天——天庭中的神仙们亲眼看着的。 龙脉被点化后就有了最基本的灵性,能够福泽庇佑一方,也能以龙气蕴养皇室子孙的身体。 想必当初皇帝让白云道长来点化龙脉抱持的就是这种心思。 而白云道长的师兄则在其中插了一脚,先是将骨架放置在龙心处的护城河,让其与龙脉息息相关。接着又在龙脉已成后将骨架捞出,使龙脉心脏有损。最后操纵骨架杀人,污损了这具已经与龙脉相融的骨架。 至此,龙脉彻底被毁。 而白云道长的师兄,也因此成为斩龙之人。 真是好深的盘算。 第78章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这个由ai构建的全息场景毕竟只是由ai根据各种数据分析复刻的“过去”,所能承载的场景也是有限的。 具体来说,就是全息场景仅限于凶案发生的这个县城,其他地区都属于“目前尚不能探索”的区域。 而白云道长那个远在京城的师兄,自然也属于“目前尚不能探索”的人物。 崔殷给白云道长打了个五花大绑的蝴蝶结,又往他的嘴里塞了块隐隐散发着馊臭的抹布,这才将被噎得双眼翻白几乎昏厥的中年道士塞进客房木榻床的床底。 接着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抱起小帝君纵身从窗口跃向不远处的知县私宅。 刚刚去过一次的地方自然熟门熟路,崔殷脚尖轻点,便顺着白天走过一遍的路线摸进了第二进的主院——知县和知县夫人日常起居的院子。 【无论看几次都觉得这一手好绝啊!】 【这就是真正的轻功吧?武侠梦复苏了怎么办?】 【主播哪里来的灵感,为什么要在屏幕上标“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离大谱,真有人会去试吗?】 【十八年前,我也是条敢从十八层高楼跳下来的好汉——没错,我今年十八!】 【教练,我想学这个!】 【教练:td我也想学!】 【笑死了,弹幕戏能不能不要这么多啊?】 【但是主播身段真的好好看啊,这么高来高去的一点都不显得呆板。】 【我怀疑你在内涵古偶仙侠那些吊死猪肉似的威压飞天,并且我有证据。】 直到崔毅翻进知县的卧房,把正在步床上和衣不蔽体的年轻女子调情的知县薅起来时,直播间的观众们话题已经偏向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谁?!”知县是个虚胖的中年人,挺着仿佛怀胎六甲的肚子,一张脸胖得都横了过来,眼底泛着纵欲的青灰。 步床上面容青涩姣好的女子只穿了一身连重点部位都遮不住的半透绸衣,乍然看见有人破窗而入,笼罩着一层皎皎月辉,把她从无边的黑暗深渊中拯救出来。 那是一张过于冶艳妩媚的脸,仿佛深山中勾人心魂的精怪,一颦一笑间都能让人沉醉其间,不知蜀地。 对方信手便拎起了对她来说巨大邪恶无比的“怪物”,那个从来不可违抗不可忤逆的知县此时苍白着一张脸,两股战战,尽显怯意和丑态。 原来……巨山一样压在她头顶的人物,也不是那么不可战胜的。 而这一切,都是对方带给自己的。 阿青露出一点羞涩的神情,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尽量表现出最好最端庄的姿态。 “多谢恩人相助。”她的声音也娇滴滴的,好像被清晨露水浸湿的莺啼。 这才看见床上还有一个人的崔殷:“?”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阿青一副温顺且驯服的模样,缓缓低下头,“若不是恩人相助,阿青就要被……”她咬了咬唇,把下唇咬出一点樱红色,“就要被糟蹋了。” 【我的天,这就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戏码吗?】 【虽然主播确实很a吧,但这种剧情是否有点烂俗了?】 【呔!兀那厮口出狂言!这种戏码怎么了?我粗人一个就爱看这种!】 【没错,像我们这些俗人就好这口,但求摩多摩多。】 【主播这么飒,有几个投怀送抱的美女怎么了?】 【小崔判官既是我老婆,又是我老公,有问题吗?没有问题。】 【这就是所谓的一夫一妻制吗?爱了爱了。】 【小崔判官看我看我,二十七,有房有车,父母双全,独生子女,适合当狗!】 【前面那个,抬脚捡捡裤子吧?】 【我一条狗穿什么裤子?小崔判官快给我栓条链子!】 崔殷:“?” 小问号,你是否有很多朋友jpg。 我打问号不是我有问题,而是你们有问题gif。 “我没想救你,只是有些问题要问知县而已。”崔殷随意摆摆手,拎着知县寝衣的腰带把人薅出了卧房,扔在夜风寒凉的院子里。 被小崔判官以“未成年人非礼勿视”的理由留在屋外的北司看了一眼大头朝下栽在自己脚边的知县,微微皱了皱眉头。 “阴气缠身,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那副半鱼半人的骨架在县衙的井里泡了半个月,彻骨的阴气都氤氲在井水里。 平日衙门里的差役给知县端茶倒水,用的都是那口井里的水——白云道长根本没准备告诉自己的“同伙”县衙井水有毒这件事。 毕竟死了的同伙才是能保守秘密的好同伙。 总之,喝了半个月有毒井水的知县此时已是阴气缠身,要不是白云道长每天一碗以童子尿为药引子煎出的壮阳汤药,他连这几天都撑不下来。 ——白云道长也不想让知县死在自己回京城之前,所以这些日子才费了些心思续着对方的命。 【什么狗咬狗,一嘴毛。】 【笑死,一个两个都往死里坑合作伙伴呢。】 【别辱合作伙伴这个词了,这就是狼狈为奸。】 只穿着一身单薄寝衣的知县在寒凉的夜风里瑟瑟发抖,可看着崔殷逆光下略显冷淡的神情,他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能暗暗吸腹,等待对方的宣判。 “你对白云道长的策划知道多少?”崔殷也不准备和知县打哑谜,很是直白地开口。 知县神情一僵,“我……我听说他要给陛下炼丹,其他的就不知道……” 剩下的话在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后卡在了喉咙里。 一把泛着银白寒光的小刀直直扎在知县的两腿之间,刃尖刺穿寝裤单薄的布料,扎进青石板铺就的院砖里,刀柄还在微微晃动。 知县呼吸声稍重一些,都能感觉到两腿中间的物件贴在刀刃上的冰凉和刺痛。 原本洁白的寝裤几乎是立刻就洇开一片黄。 【嘶,不存在的幻肢感觉到了疼痛。】 【好狠,虽然没真的扎到,但还是好狠。】 【绝对不能得罪主播啊!!!这一招真的下体一凉。】 【带刺的玫瑰,完了,更兴奋了怎么办?!主播快来踩我,鞭打我!】 【发病去别的地方啊!!!】 第79章 这对cp我磕了 被这么吓唬了一下,知县几乎是竹筒倒豆子般地把自己知道的那点事全秃噜了出来。 白云道长准备点化的龙脉要经过一个小山村,村子里人不多,也不常与外界交流,平日里靠山吃山,过得虽然清贫却也算安定。 但那村子刚好在龙口衔珠的位置——按照点化龙脉的要求,这种位置不但不能有人烟,还必须是块深潭。 知县在得知白云道长的困扰之后,大手一挥就将这件事包揽了下来。 他先是让衙役趁着男人们下地干活的时候强行绑了村子里的妇孺,又用妇孺们的安全威胁村子里青壮年劳力们把世世代代生存的家园推翻摧毁,日夜不休生生靠人力挖出一个符合尺寸的潭子。 一个半月,生生累死了七个壮劳力。 接着,他让人在剩下的劳力们和妇孺们的饭食里都下了毒。 五十多人的村子,尸首养活了深山里不知多少野兽。 【我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了。】 【只能说白云道长该死!知县也该死!】 【啊啊啊不让他们死个百八十回都不足以平息我的愤怒!】 【我真的头皮发麻,村子里的青壮年是为了自己的老婆孩子爹妈亲人才往死里干活的啊!结果还是谁都没救下来……】 【有些人真的不是人!不配为人!】 然而知县干过的事情还不止这些。 如果没有他这个“青天大老爷”,县里真真正正的土皇帝在背后支持,白云道长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地点化了龙脉,又在短短大半年的时间里凑够除了主药鲛珠之外解毒丹的其他珍贵配药? 在山民百姓家里明争强抢,在县中富户手中敲诈勒索,逼着数以百计的采药人冒着生命危险入山寻找所需的药材,这样的事情知县干了何止十次八次,为此付出的人命又何止十条八条? “…那些事我也不清楚,都是下面那些衙役干的!对!都是那些衙役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他们自作主张!您要罚就罚他们!我已经知错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知县浑身打着哆嗦,透骨的凉风吹过他湿了一块的裤裆,那把锋利无匹的小刀冷寒得仿佛数九寒天的一块冰,每次瑟缩时都会蹭过他跨间囊软的物件,冻得他几乎要厥过去。 可偏偏实在是太冷了,他的精神又被迫维持在细线将断的前一秒,只能清醒地忍受着这种精神肉体双重的折磨。 “他说谎!”一道女声从卧房的门口传来。 阿青终于在床脚找到自己被撕开两道大口子的衣服,尽量保持衣着得体地走出了房门。 “恩人,他说的都是谎话!”阿青狠狠瞪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知县,转头看向崔殷。 她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一双含情剪水双瞳,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身形纤薄,行动时颇有些弱柳扶风的风情姿态。 “我就是小山村的人,也是小山村唯一活下来的人。”阿青愤愤开口,声音虽然依旧娇滴滴的,却蕴藏着无尽的染血恨意,“当初就是他!他这个狗官!他亲自许诺挖完深潭,就让村子里的人迁到别的村子去。” “乡亲们不敢违逆这位‘青天大老爷’,又想着干完苦力就能迁家,虽然其他村子肯定瞧不上我们外姓人,但总归小山村本就是流民村,苦点累点多熬几年总能活下去的……” “谁知道他根本就没准备让我们小山村的人活下来!” 说到这里,阿青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一双眼波光粼粼,倒映着寒凉的月色,“只有我,只有我……因为这张脸,被他看中,所以留了下来……” “我的爷奶,爹娘,大哥,二哥,四弟,五弟,全都没了!甚至连尸体,都被他扔进深山里!” “小山村的仇没得报,我连死都不敢……我想过各种办法杀了这个狗官,可惜都失败了……” “但在他身边这半年,我知道得很清楚,白云道长需要的那些药材,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他吩咐下去让衙役办的!”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她看见主播那么激动了。】 【主播可是从整整半年的噩梦里把她拯救出来的人啊。】 【小崔判官干得漂亮!让那个狗官去死!】 【这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啊。】 崔殷便瞥了一眼白云道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你这个贱人!我给你吃给你穿,养着你活得好好的,你竟然还敢多嘴!看来还是皮子贱——”知县对着崔殷半句大话不敢多说,对着他欺辱了整整半年的阿青却张口就是一串的怒骂。 结果被阿青拎起门栓上的木条,狠狠敲在了脸上。 阿青虽然一副弱不胜风的样子,怒气和恨意加持的情况下力气竟然也不小,硬生生把知县的上下四颗大牙打落了下来。 四颗污黄的牙和着满口涎水和鲜血砸在地上,知县一张脸迅速肿了起来,看着倒像半只待宰的猪头。 阿青尤觉得恨意难消,目光望见地上插着的小刀,当即就双手握住刀柄,准备拔出来再给知县身上填上几十上百个窟窿。 结果—— 没拔出来。 就算她再怎么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刀尖没进青石板半厘米的小刀,她也还是拔不出来的。 “恩人……”经了这么一遭,阿青的情绪终于冷静了些,她两颊有些发红地看向崔殷,神情里有未消的恨意,有骤然大仇得报的茫然,有无法手刃仇人的不甘,也有一丝藏不住的羞涩。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吃这对cp!】 【真的,杀伐果决判官大姐姐x以身相许娇弱小妹妹,这什么神仙人设!】 【请大大们不要不识抬举,迅速产粮喂进我嘴里!别逼我跪下求你们!】 【谢邀,已经脑补出五十万字将军x花魁pro了。】 【主播等我把cp图画完就私信发你!相信我,绝对包甜!】 【我是个小垃圾不会画画,但我可以写文!我还可以给主播和阿青建超话!】 偶然瞥见飞速翻滚弹幕的崔殷:“…” 我只能说,大可不必。 第81章 唐家 s市,唐家。 贺章看着一身唐装面容冷肃的唐父,以及长相与唐父极为肖像的唐大哥,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昨天小崔判官和他私信联系时,妻子唐可柔也在他身边。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父母和大哥,那不如就让你相信的这位主播把他们都见一遍?”唐可柔也能理解贺章的犹豫,轻轻给他捏捏肩膀。 贺章小时候无意间见过道协办案,虽然被要求过不能将所见场景向任何人泄露,但他对鬼神之事一向深信不疑,这点唐可柔也是知道的。 唐可柔本人虽然一直抱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但她不希望这件事成为夫妻两人之间一直存在着的疙瘩。 只是腾出一点时间让人看看,哪怕是父母和大哥也是能体谅的——清者自清,到时候贺章也不会再这么焦虑怀疑下去。 “妈在楼上吗?”贺章不是很习惯唐家父子如出一辙的冰块脸,转头低声问唐可柔。 唐可柔点点头,“还在楼上和嫂子一起照看小侄子呢。” 小侄子的身体虽然已经开始好转,但毕竟是多年缠绵病榻落下的病根,一时半会身体依旧比普通孩子弱上很多。 昨天夜里骤然降温,今早他就有些发热。 “小崔判官到门口了,我出去接一下。”几分钟后,贺章再次打破了客厅中的沉默。 “我和你一起。”板着一张俊朗面容的唐大哥站起身,声音也板板正正没有一丝波澜。 贺章也没反对,两个人一路走到别墅大门口。 崔殷一身标志性大红色运动服,海藻般的卷发松松垮垮扎了个半丸子,一双狐狸眼妩媚动人,左眼眼尾一点泪痣,肤色白得仿佛绝世瓷器。 被当成bjd好好打扮了一番的北司今天穿了身英伦风小西装,扎着红条纹的领结,还被像模像样地戴上一副金丝镜框,看着俊秀又可爱。 贺章连忙把人迎进来,“小崔判官,我就是贺章,您请进。” 进了大门的崔殷首先看了两眼这座颇有格调的别墅,“这座别墅格局不错。” 如今的小崔判官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对风水玄术一窍不通的小崔判官了。 她现在是钮钴禄·崔,是全新的崔殷,全新的小崔判官。 是一个……稍微懂了点玄术皮毛的入门新手。 毕竟玄术和她来自爹妈传承和生来自带天赋的能力完全不是一个体系,就仿佛是修仙大能突然转行研究基础数学和基础物理。 不是做不到,就是有点费脑子。 况且她满打满算才学了三天。 哪怕有小帝君这样一个教学天赋点满的私人老师,还有林鹤和胡道作为场外支援,崔殷在这三天里也就是将将入了个门而已。 玄术一道博大精深,其传承之久,门派之多,术法之杂,全世界也是绝无仅有的。 ——说了这么多,主要想表明并不是小崔判官在玄学一道上的天赋不够。 绝对不是。 没有嘴硬。 说话一向精简的唐大哥沉声开口,“别墅建造之初有人指点过。” 虽然唐家没人信这个,但这片别墅区当初是一起动工的,左邻右舍都请了大师布置格局,指点风水,一时间弄得热火朝天的,富家夫人们往来时也爱聊这些。唐母一方面不想和周围人没有共同话题,一方面想到重病在床的小侄子,干脆便也请了一位大师。 虽然经过大师指点改动了一些设计,唐家人也没感觉出生活有什么变化,日子久了早就忘了这茬事了。 要不是崔殷提起,唐大哥都要记不起那位大师的名字了。 “启昭道长?”崔殷扬眉,“这可真是巧了。” 贺章一愣,“小崔判官您认识那位道长?” 崔殷摇头,“我认识他的师侄——启昭道长是只看直播灵异区主播透明的小月亮的师叔祖。” 也就是林鹤的师叔。 之前肖月给崔殷讲了不少他们师门的事情,启昭道长这位师叔祖就占据了其中极大的篇幅,仅次于她师父林鹤。 “对了,你们介意我开直播吗?我会给你们和能暴露你们身份的物件都打上马赛克的。” 贺章便转头看了一眼唐大哥。 唐大哥微微颔首,“随意。” 【什么劳模!连续三天直播!】 【前排卡,滴滴滴。】 【我的妈耶,工作摸鱼的时候发现小崔判官开播是什么惊喜大礼!】 【好了,我要去带薪拉屎了。】 【前面的,这个世界上真的已经没有你在乎的人了吗?】 【让我康康,这次不是古代了哎?】 【昨天小崔判官你又双叒叕上热搜了!这次也是沾了全息的光哎。】 【……蹭热度上热搜的新方式?】 【这次感觉又是豪门大户啊?看看这别墅,啧啧,价格绝对不低啊。】 【这就是昨天主播说的解决家庭纠纷的那个吧?别是什么为分家产打出狗脑子的烂俗剧本。】 【别吧,主播是判官,又不是居委会大妈?】 【笑死,豪门分家产有居委会大妈什么事啊,怎么说也得是街道办才能管吧?】 【街道办可还行?!】 如今崔殷刚一开播就有近万的观看人数,弹幕自己就能聊出百八十块钱的,根本不需要崔殷这个主播挑起话题。 崔殷也乐得如此,干脆把摄像头随意扔在半空中,让它自由漂浮。 ——这也是她这三天里学到的新术法,御风术。 御风术(北司特别改制·威力缩小版)。 用来扛摄像头刚刚好,既不费法力,还能解放双手和之前替崔殷扛摄像头的鬼差。 然而她轻飘飘的一手却镇住了唐大哥。 贺章毕竟是小时候见过道协驱邪大场面的人,虽然近距离观看到这一手也觉得神奇。但毕竟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唐大哥却是实打实地感受到了世界观碎裂的震撼。 要不是他天生一张不苟言笑的冰块脸,恐怕此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小崔判官年少有为。”踏进房门之前,“不动声色的震惊jpg”的唐大哥终于开口。 虽然是真心实意的感慨,却莫名有种讽刺的意味。 大概是冰块脸看着就像是开大嘲讽的t? 第82章 农药中毒? “小崔判官,您好,我是贺章的妻子,唐可柔。” 虽然已经年仅四十,唐可柔依旧漂亮得仿佛未经世事摧磨的青春少女,一双眼睛清透而纯挚。 难怪贺章把怀疑的矛头直指向岳父母和大舅哥的时候,也不曾怀疑过按理来说疑点最重的妻子。 除了对朝夕相伴身边人的信任外,唐可柔的性情恐怕才是重中之重。 崔殷对这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人观感向来很好,她对着唐可柔点点头,这才将目光转向坐在客厅正首的唐父。 唐父幼时困顿,靠着自己的血汗一步一步爬上如今的位置,见识过三六九等的人群又久经商场摸爬滚打,即便如今已经半退下位置让给唐大哥,浑身的威势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过的。 【虽然但是,这次到底都是些什么委托人啊?为什么我一眼望过去全是马赛克?!】 【大概是一露脸就会被人认出来的那种?比如某某市某某省富豪榜前列的那种?】 【嘶——小崔判官出息了啊!】 【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养成感……我的好大女发达了,妈妈很欣慰的那种。】 【你看着主播那又美又a的脸再说一遍?】 【看了两眼,对不起,是我造次了,这不是妈妈的好大女,是我老婆。】 【……症状反而加重了呢。】 “请问家里其他人呢?”崔殷没再和唐家人相互客套下去,简明扼要地开口。 唐父轻咳一声,却没说话,只是把视线投向唐可柔。 “我妈和嫂子都在楼上照顾小侄子,小侄子昨晚着凉有点发热。”唐可柔已经习惯了当自家老父亲和大哥的发声器官,笑了笑解释,“您要是想见,我这就上楼把她们叫下来。” 崔殷摇头,“不必,正好我也想看看你的小侄子,就一起上去吧。” “也好。”唐可柔应了下来,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小崔判官,小侄子在医院时还有一位贴身照顾的护工,她这几天不在家里,您看?” 崔殷也没想到被凭空怀疑了的唐可柔这么配合工作,“没关系,先看你的小侄子就行。” 是否服用过吸收大量死气的鲛珠,分辨起来是很容易的。 毕竟死气这种东西,虽然少量并不会对人造成影响——所谓的少量,大概可以约等于指个位数人员正常死亡时散发的死气。 但只谈毒性不谈剂量都是耍流氓,这句话反过来自然也成立。 少量的死气对人无害,不代表大量死气灌注下去还是那么温和无害。 尤其是对于本来身体就弱的病人,被死气完全浸染的鲛珠与其说是解毒,不如说是催命。 ——所以在贺章描述过那个小侄子的状况之后,崔殷就已经大体确认唐家人是无辜的了。 至于她为什么还要来这一次? 那当然是为了水直播。 不对,是为了给观众们增加可讨论的素材,为嗷嗷待哺的观众们提供丰富的精神食粮,填补他们空虚而寂寞的内心。 反倒是真正来到唐家之后,崔殷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事情。 唐可柔的小侄子马上就要成年,看起来却瘦弱得仿佛只有十四五岁,头发枯燥,透过重磅棉质睡衣能看清嶙峋的骨头。 “小侄子虽然已经开始恢复,但智力依旧不如常人,有些时候还会忽略周围的人,尤其是陌生人……小崔判官见谅啊。”唐可柔附在崔殷耳边,低声告歉。 崔殷瞥了一眼半坐在床上玩着自己手指的少年,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唐母和唐大嫂,忽然缓声开口,“你们都认为他的病因是误食农药?” 唐可柔一愣。 而比她反应更快的是唐大嫂。 只比唐可柔大了两岁的人却憔悴得仿佛比她老了二十岁,作为富家太太本该保养得宜的女人眼角和额头却早早有了深刻的皱纹,刚四十岁的年纪,一头短发几乎全白,连鬓角都已经微微秃了。 “您说什么?!”唐大嫂惊呼一声,基于某种母亲敏锐的直觉,她神色瞬间凝重下来,“您的意思是,有人想害我的孩子?!” 崔殷手中的生死簿无风自翻,她指尖轻轻点在其中一页泛着金光的纸面,“唐家是有什么仇人吗?” 这次,连跟着上来的唐父和唐大哥脸色都沉了下来。 ——虽然对于这两位一脉相传的冰块脸来说,就算沉下脸也看不怎么出来罢了。 “不如换个地方说话吧,小崔判官。”一直没说话的唐父冷声开口。 于是唐母和唐可柔继续照顾孩子,三个男人和唐大嫂则拐进了旁边的小书房。 刚一关上小书房的门,唐大嫂便格外急迫地发问,“小崔判官,您的意思是我的孩子并不是因为农药中毒才变成这样的?” 崔殷自然能理解为人父母的焦急迫切,她也没藏着掖着,直接说了结论,“他的确误食过农药,也的确因此伤了身体,但他的智力问题却不是农药损伤脑部引起的。” 唐大哥死死皱着眉,“可当初我们请过很多名医,也去了国内外不少医院,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唐家才最终无奈接受了孩子只能勉强维持生命无法好转的结局。 “有误食农药的前因在前,之后产生的各种病症都很容易会被解释成农药导致的后遗症吧?”崔殷不以为意地反问。 唐大哥一怔,接着有些颓然地垂下头。 “您能看出孩子到底是什么问题吗?”唐父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发寒。 崔殷点点头,“您家里有不少装饰画,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吧?” “的确,那些是我资助过的一个年轻人画的。”唐父意识到了什么,利眉微挑,“那些画有问题?” “看来您要好好问问那位年轻人,到底为什么要对您的孙子下此毒手了。”崔殷慢悠悠地开口,说出的话却让唐家几个人心中发恨,“毕竟,对方不仅让您的孙子失智,还对您一家都施了咒术呢。” “您和您夫人身体不太好吧?您的儿子和儿媳经常发生看起来是不小心的意外吧?您的女儿和女婿结婚这么多年也没有孩子吧?” 第83章 唐父的往事 【我怎么忽然觉得自己听不懂了呢?不是要看孩子的病吗?怎么突然扯到装饰画和下咒了?】 【是我少看了两集剧情吗?】 【是绯红之王!主播她加了绯红之王!】 【不是吧?刚才不是说是资助的人画的画吗?那唐家应该是对方的恩人吧?真有连恩人都害的人吗?】 【可能没有连恩人都害的人,但有害恩人的畜生啊!】 【草(一种植物),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唐父沉默了将近半分钟,才终于开口,“我让刘浩过来。” 等待刘浩赶来的时间里,有些疲惫的唐父让唐大哥给崔殷讲了一遍关于刘浩的故事。 唐父直到十四岁时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乡村少年,甚至因为父亲早逝,母亲身体不好,年少时吃了不少的苦。 好在村子里好人多,左邻一碗稀饭,右舍一块干馍的,总归是让他安安稳稳地长到了十四岁。 直到唐父十四岁时,缠绵病榻多年的唐母去世了。 当时还只是个半大少年的唐父根本无力操持母亲的葬礼,还是村里的刘叔借了他一笔钱,又帮衬着替他忙前忙后,才算是体体面面地送走了唐父的母亲。 说是借钱,然而刘叔既没让唐父打欠条写借据,也没规定还钱的时间和利息,根本就是没想着收回去。 然而对方好心,唐父却做不到就坦然接受。 肩膀尚且稚嫩的小少年用仅剩的几块钱买了去大城市的火车票,站了整整一天两夜,把一双腿都站得水肿,终于到了所谓“处处黄金”的大城市。 省吃俭用,睡了将近两个月的桥洞,唐父终于靠四处打零工攒够了一笔钱,当即将一把脏兮兮的钞票塞进在邮局买的干干净净的信封里,一笔一划地照着临走前让村长帮忙写下的刘叔家的地址,在收件人的位置描出一行缺胳膊少腿的符号画。 之后,唐父做过扛水泥和沙包的力工,干过帮人跑腿扛货的杂活,当过切墩的帮厨,甚至去危险系数极高的黑矿场挖过矿…… 直到他二十四岁那年,攒了一笔小钱的唐父买了一辆货车,开着四处给人送货。 一辆货车慢慢变成三辆,五辆,十辆,又变成一家小公司,大公司,以及很多很多分公司…… 唐父的身份也从货车司机变成司机头儿,小唐老板,唐老总,唐董事长。 唐父五十多岁时已经成了s市财经报道的常客,家里两个孩子,唐大哥研究生毕业进了自家公司准备接他的班,唐可柔刚上了大学,学的是油画。 唐家蒸蒸日上,唐父却一直没忘记当初拉扯他长大的村民们。尤其是曾经为他雪中送炭的刘叔。 自手里有了余钱开始,唐父便陆陆续续给村子捐了不少钱,修小学,修公路,搞建设…… 至于刘叔,他更是每年回去给父母扫墓时都要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去探望,甚至动过给刘叔在城里买一套房子颐养天年的念头。 可惜老人家不想离开故土,也住不惯城里的冷冰冰的房子。 直到唐可柔大二那年,刘叔的儿子因为一场急病去世,刘叔痛心儿子,没过半个月也跟着去了。 刘叔的儿媳不想管已经十八岁正准备高考的儿子刘浩,干脆以对方成年为借口,踹了孩子火速改嫁村子里一个老光棍。 唐父知道这件事后,干脆把刘浩接到了自己家里。 在得知刘浩也是艺术生之后,不仅给他请了专业的家庭教师,还专门趁着假期把唐可柔叫回来辅导对方。 “父亲对刘浩已经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了,”想到刘浩很有可能就是害自家孩子的罪魁祸首,唐大哥的语气就有些难听,“他上大学的那四年,可柔的生活费是多少,他的生活费就是多少。甚至他毕业了之后找不到工作,也是父亲给他找了一份工资不低的清闲工作。” 【……我甚至有点羡慕那个被资助的“哔”。】 【虽然我知道这是主播直播间自带的“嫌疑人保护消音”,但为什么还是觉得你在骂人?】 【骂的多好啊?我必须说一句骂得痛快好么!】 【甚至想说再多骂几句呢。】 【什么恶堕发言。】 【不是,都这么尽心尽力了,一般父母都做不到连工作都帮忙找了吧?为什么还要害人啊?!还是那么恶毒的方式!】 【就是啊!这一家子都是那个“哔”的恩人吧?他就是这么对恩人的?!】 【所以说那个“哔”根本不是人,他就是个畜生。】 【别这么说,他爷爷可是个大好人呢,他那就是基因突变!】 【这种人何必活着呢,就是在浪费空气啊!】 【不要再说该死了,地府也不想要这种家伙啊?!】 弹幕正在疯狂讨伐那个名叫刘浩的“哔”,唐家大门的门铃响了。 唐父重重地闭了闭眼睛,声音十分疲惫地对唐大哥开口,“把人带进来吧。” 他坐在小书房的单人沙发里,却仿佛转瞬间便颓败下去,衰老了十岁不止。 唐大哥也沉沉叹了口气,捏着眉心起身推开小书房的门,脚步格外沉重地走了出去。 过了两分钟,唐大哥便带着刘浩进了小书房,顺便把唐可柔和唐母也叫了进来。 刘浩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戴着架细黑框眼镜,长得文质彬彬,看起来倒有几分温润的书生气。 “唐叔叔,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刘浩看看汇聚一堂的唐家人,又格外看了两眼对他而言十分陌生的崔殷和北司,声音有些发虚。 唐父冷哼一声,“什么事?我倒想问问你,你觉得我把你找过来,能是因为什么事?” 刘浩干笑,“是因为我工作的事?我最近两个月缺勤的确是有点严重,但那不是我媳妇怀孕了吗?我想着在家照顾她,所以请假就多了点……是张总和您说了?” “你是最近缺勤严重吗?”唐父轻嗤,“你以为我不知道?三个月只上七天班,还没有一次不迟到早退,你这十几年都是这么做的吧?” “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些事——你愿不愿意上班之后我也不管,你未来的老板容得下你,你就继续,”唐父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再加上怒火中心,停下来喘了两口气才继续说。 “我要问的,是你那些害了我们一家的画。” 刘浩一张白净的脸瞬间变成死灰色。 第84章 升米恩,斗米仇 看见刘浩的反应,唐家人哪里还不知道他是做贼心虚。 唐父重重喘了两口气,语气有些疲惫,“刘浩,且不说我这一辈子做的其他事情,至少对你,我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可你都做了些什么?” 刘浩也意识到瞒不下去了,原本谄媚讨好的神情瞬间变得凶狠恶劣,“你对我仁至义尽?!” 他冷笑一声,扯开紧紧束缚在脖颈的领带,“你要是对我仁至义尽,你为什么把唐可柔嫁给贺章那个废物,都不肯把她嫁给我?!你为什么不把彻汉那个公司给我,反而给张奇那个烂货色?!你问为什么还让我天天去上班,给别人赔笑赔脸色?!你为什么在我结婚的时候只给我买个一百平不到的破房子,连栋别墅都不给我买?!” “你养着我还不是为了那点好名声?你是真为我好吗?!你要是真想对我好,凭什么你自己的亲生孩子就可以在家好吃懒做什么活儿都不干,我就要去上班?!” “还有,你把公司给唐可黎的时候,你想过我吗?我就想要彻汉一个分公司,你都不肯给我,你还敢说你对我仁至义尽?!” “我当初说要娶唐可柔,你还说要让她自己决定,结果转头你就把她嫁给贺章,就他那个废物都能娶唐可柔,我凭什么不行?!我哪里不比他强?你根本就是不想让我过好日子!” “唐可柔你不给我,娶个别人你甚至连彩礼都不给我拿,我手头就三十万,能弄个什么样的女人回家?那女人长成那副鬼样子,我朝你要一栋别墅有错吗?你就给我个九十七平的破烂房子糊弄我?!” “我本来能过的很好的,你害了我一辈子,我凭什么不能报复你?!” 弹幕已经被刘浩这种离谱发言震撼住了。 【我人都傻了,人家是资助,又不是请回家一个祖宗,凭什么要给他干那些事啊?】 【这就是所谓的升米恩斗米仇吗?!今天见到真人版了,离了个大谱兄弟们。】 【气得我恨不得照着他的脸哐哐砸上两拳!他知不知道要是当初没人资助他,他可能连大学都上不起啊?!更别说之后还有工作,结婚时候还有房子了!】 【真的是很多亲爹都没有人家做的到位了,他还不知足!】 【而且他的语气好恶心,他真把女人当什么物件吗?!什么叫做弄个什么样的女人回家?!我真的要炸了!!!】 【有些畜生,那根本就是满嘴喷shit,不要试图理解他们,纯纯的精神污染。】 【啊啊啊,那么好的一个爷爷,要是知道自己孙子是这么一个贵物一定恨不得把他掐死吧?!】 【我现在都想从屏幕里钻出去把他掐死了!不配为人!】 【就算一屋子马赛克,我都能感觉到那种恨不得搞死他的气氛了。】 唐家人的确都气红了眼。 “刘浩,你还有脸说!”要不是唐母拦着,唐可柔真想冲过去抓花刘浩的脸,她指尖发抖地指着对方,厉声开口。“当初爸刚把你接回唐家,说是要我趁着假期帮你辅导艺考……”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把埋藏在心里十几年的话说出口,“我好心好意地整理了那么多资料,还特意找了导师请教考试动向,想尽最大努力帮你考个好成绩!结果你呢?!” “你趁着我给你辅导,对我动手动脚!我想着你是爸恩人的孙子,所以只是警告你几句,没和任何人说……可你干了什么?!” “你趁着爸妈和大哥都不在家,想对我用强!” 说到这里,唐可柔的眼圈已经红了,连声音都有些发颤,“连这我都忍了,我还在给你找借口,你还没成年,再加上刚死了父亲和爷爷,母亲也抛弃了你,说不定只是心里难过,一时走错了方向……所以我只是找各种借口不再和你独处,还是没和任何人说这件事……” “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我当时就该送你去坐牢!也不会让你再害了我的家人!” 【……我气得连打字的手都在抖!】 【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就一句话,这种人就该去无间地狱牢底坐穿!】 【深深意识到重刑的重要性了呢!从此我就是法家的忠诚拥护者!】 【这一家人是造了什么孽才碰上这么一个畜生啊!】 唐父眼眸一颤,痛苦的目光望向唐可柔。“可柔,我不知道……” 他又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着的唐大哥和唐大嫂,“我不知道我养出这么一个白眼狼……还害了你们……” 一向在唐家说一不二的老人笔挺的脊骨弯了下去,此时的他仿佛瞬间苍老了下去,连唇角都在颤抖,“我没想到会害了你们……”他又重复了一句,只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一生都是个笑话。 他自诩一生拼搏,给家人提供了最好的生活环境,也知恩图报,是个响当当顶天立地的汉子,结果呢? 自己的女儿因为他的“知恩图报”被猥亵,自己的孙子因为他的“知恩图报”呆傻了十年,自己的妻子因为他的“知恩图报”健康受损…… 都是他的错。 要是他没把刘浩接回家,本来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唐父喃喃着,声音却越来越低。 一直关注着他的情绪的唐母惊呼了一声,声音近乎凄厉,“老头子!” 只见唐父一只手死死抓着胸口的衣服,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一双眼不停地向上翻,显然是急火攻心,犯了心脏病。 一家人兵荒马乱地打急救电话,联系家庭医生,找人照顾生病的小侄子,还不忘密切关注着刘浩,防止他逃跑。 崔殷和北司坐在一边,并没贸然插手进去。 【其实也不是资助人的错啊?谁能想到会养出这么一个白眼狼呢?】 【哎,,有时候真的挺难过的,就像碰瓷的人多了大家就不敢扶人了一样,只能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不是所有被资助人都这么坏的啊!还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多啊!大家千万不要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啊!】 【我也想说,这种人,不对,畜生,绝对是个例!败类中的败类!】 第85章 受害者绝不该互相苛责 唐父被紧急送到医院进行抢救时,刘浩的妻子也赶到了医院。 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看起来黑黑瘦瘦的好像营养不良,肚子却大得十分突兀,仿佛行将炸裂的水球。来到医院后也不说话,只是垂着头站在角落里,似乎是一片沉默的影子。 “娟子,你和刘浩,到底是怎么回事?”唐母捂着脸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坐了很久,才终于嗓音发哑地开口,眼眶通红,神情疲惫得厉害。 郑娟目光死死盯着走廊上泛着绿光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我,我对不起您,我,我该死……”她有些神经质地抱住肚子,答非所问。 贺章和唐大哥正一左一右扭着刘浩的双肩,唐可柔和唐大嫂对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唐大嫂拉着郑娟做到旁边的长椅上,又拿了一件厚重的外套披在她肩头,“你月份也这么大了,就别一直站着了。坐下休息一会儿吧,肚子还安分吗?” 唐可柔也缓缓拍着郑娟的背,“别急,爸会没事的。爸一直也没有心脏方面的毛病,这次就是被气得太狠了。”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该死,我该死……”郑娟双手神经质地搅在一起,手指不自觉地痉挛。 【她的精神好像有点出问题了吧?】 【刚才一被问到和那个渣滓的关系,她就下意识抱住肚子,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就听那个垃圾说的话,想想也不可能好好对待他的妻子吧?!】 【我真的,除了气死说不出别的话了!】 唐可柔和唐大嫂温声细语地劝着郑娟,过了将近十分钟,她的情绪终于渐渐缓和下来。 抢救室的红灯终于转绿,一身白色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先展露一个安抚的笑容,“没关系,病人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在icu观察一天,明天早上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唐家人都松了口气,脸上的疲惫和担惊受怕也终于藏不住了。 年岁已高,身体也不是十分健康的唐母更是身体一软,几乎瘫靠在长椅上。 郑娟有些呆怔的目光从医生的脸上划过,又愣愣地看着唐家人,最终停在刘浩的脸上。 “我说……”她仿佛终于从压抑窒息的深海中拔出头来,带着某种破釜沉舟的觉悟,“我什么都说。” 唐父被推进icu继续观察,唐家人则进了刚刚给唐父定好的病房。 郑娟的精神状态还是有些不对,但在唐可柔往她冰凉的双手中塞了一杯热水后,她终于能思路相对流畅地说话了。 “我和刘浩是在大学认识的。他长得不错,又是首富的亲戚孩子,出手十分大方阔绰,在学校里很受欢迎。”郑娟目光涣散,慢慢地回忆着恍若隔世的曾经。 “我家里穷,连学费都要靠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当初不懂事的时候也喜欢过校园王子一样的刘浩……但我从来没敢和别人说过,只在日记里偷偷写了几笔。” “宿舍里有个家境很好的女生,她也喜欢刘浩——听说还和刘浩交往过一段时间。我的日记本不小心被她看到了,她就拍了很多照片发在校园论坛里,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段时间我挺难过的,打工的时候出了好几次错,后来就被辞退了。” 郑娟脸上是几乎绝望的麻木,说到自己的痛苦时也没什么表情,“再加上家里出了些事,我就辍学去打工了。” “后来……我周末在酒吧打零工的时候又遇见了刘浩,他认出了我,还给了我两笔小费。我还挺感谢他的,虽然室友在论坛上骂我的时候刘浩也在下面回复说他完全不认识我,是我在意淫,他感觉不太舒服……但他给了我五百块钱的小费呢。我是真的很感激。” “又过了两个月,他又找上我,说想和我结婚。” 郑娟手指颤了颤,声音也逐渐变得艰涩,可她还是说了下去,“当时,我很缺钱。他说能给我十万块钱的彩礼……我就答应了。”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还挺讨厌我的。因为我长得不好看,性格也不讨人喜欢,但他真的给了我十万块钱,救了我妈的命……是我欠了他的,所以他对我差一点也没什么——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后来,可能是被打怕了吧?之后我状态挺不好的,经常忘事情,干活儿时也提不起劲儿,还总想死……”郑娟神情有些恍惚,“直到大半年前我怀孕了,刘浩有时候挺开心的,对我也很好,还会给我买楼下的蛋糕吃;有时候又很生气,喝得烂醉打我,踢我的肚子……” 瘦弱的脊背瑟缩一下,“之前刘浩不怎么在家里喝酒,他在外面有挺多相好的,一般他会和那些人一起喝。但我怀孕之后,他有时候会在家里喝酒,喝醉了会说些……” 干涩发白的嘴唇已经被郑娟咬出血迹,唐可柔缓慢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不想说就不说了,没事的。” 郑娟用力摇了摇头,“是我的错。” 她的声音艰涩却坚定,“我明明知道刘浩做错了事,却一直没有告诉你们。” “他喝醉后说过,他从一个朋友那里学来了下咒的本事,还给你们下了咒——他画的画,会让你们倒霉的。” “我明明知道的,可我不敢说……是我的错,是我该死。” 唐大嫂枯槁的手搭在郑娟同样枯槁的手上,“不是你的错,是刘浩那个混蛋的错,我们都是受害者而已。” “受害者从来没必要也绝不应该互相苛责。” 唐大嫂的语调很柔和,“你现在能说出这一切,我们已经很感激你了。” “可我没有告诉你们,五个月,我都没有告诉你们……”郑娟颤抖的目光望向唐大嫂,又瞬间瑟缩起来。 “娟子,你记得当初你和刘浩结婚时,我和你说过什么吗?”终于缓过一些精神的唐母轻声开口,“我说,既然老头子把刘浩当干儿子,那你就是我们唐家的干儿媳,要是有什么委屈,一定要和我们开口。” “说什么五个月都没告诉我们,”唐母叹了口气,“你被刘浩家暴这件事,你可是十年都没告诉过我们。” 第86章 定罪在先,量刑在后 郑娟有些发愣地望着唐家人。半晌,瘦弱的双肩颤抖着,用手死死捂住脸,从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唐母摸了摸郑娟枯糙的头顶,“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别怕,妈在呢。” 【好难过,但又很欣慰,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虽然刚听那个孕妇说她知情却没坦诚的时候我也很气,甚至觉得她该死,但又觉得大嫂说得对,受害者绝对不能相互苛责。】 【她是被打怕了吧?被家暴了那么久,可能连心里都病了。】 【不是可能,她的精神状态一看就不对,况且她自己也在说,干什么都提不起劲,还想死……】 【只能说,还能坚持着活下来,没有彻底崩溃,真的已经很厉害了!】 【我真的笑死,期盼这么说话的以后也找这么个朋友呢,知道你被害了,哎就是不告诉你,就是玩儿!】 【前面的你有事吗?没听到她本身都在被家暴吗?!】 【那还不是她自找的?听说有人给钱就巴巴嫁过去了,那不就是卖吗?】 【就是啊,还她被家暴,那她不知道报警吗?报警不行不会直接一刀把那个畜生噶了吗?哦,就她有苦衷,那别人倒不倒霉啊?】 【???脑子有包吧?说得不好听一点,人家告诉你是情分,不告诉你是本分,凭什么冒着被再次家暴的风险告诉你啊?凭你比别人脸皮厚吗?】 【有病去治行吗?受害者本人都说了,不要苛责受害者,你们是受害者儿子还是孙子啊?上赶着替长辈分忧是吧?】 崔殷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看着屏幕里吵得不可开交,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人一定要除了好人就是坏人吗?”反倒是乖乖坐在旁边吸着草莓牛奶的北司缓声开口。 弹幕一顿。 北司目光望向崔殷,“不是也有不好不坏,或者时好时坏的人吗?” 崔殷笑笑,“的确有很多不好不坏的人,不如说,其实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不好不坏的——人类平均年龄七十多岁,七十年的时间怎么可能用一个好或坏字完全概括呢?” “更何况,很多时候只是一念之差。好人也可能忽然产生恶念,坏人也可能在某方面是好的。” 北司微微皱着眉,“但地府判罪从来不讲究善恶相抵,将功抵罪。” “没错,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在地府的律法中,这点是唯一不会改变的。”崔殷捏了捏小帝君白嫩嫩的脸蛋,“当初地府立法的原因,小帝君应该也知道吧?” “是,前任帝君和我说过,”北司停顿一下,“立法是为了维护地府的稳定。” 崔殷指尖一下一下点着下颚,声音慵懒,“就是这样,地府的律法从来不是为了判定一个人是好是坏的。律法要保证的是人不做坏事,至于这些坏事究竟是好人做的还是坏人做的,那只涉及量刑轻重,不涉及是否定罪。” “定罪在先,量刑在后。” 说到这里,崔殷的话锋一转,“但是,不触犯律法的事情,无论他人怎么做,那都是对方本人的事情,不要妄想干涉操纵,甚至最好不要妄下定论——如果不想被其他人指指点点,那就不要指点他人。” 她对郑娟和唐家的事情没什么感触,也不在乎其他人的道德要求究竟应该更高还是更低。 但小帝君作为酆都大帝,如果想更深入的了解人和人的情感,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不偏不倚。 听起来简单,实际做起来才知道有多难。 与其说是要做到不因自己的喜恶判断事情,不如说要彻底抛弃自己的喜恶,成为一杆真正无懈可击的机器。 【省流:别天天bb别人怎样怎样,干你蛋事。】 【前面的,省的不错,下次别省了。】 【总之就是可以用法律标准平等的衡量每一个人,但不要用自己的道德标准衡量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啊!我悟了!】 【主播怎么一股爹味儿啊?!我怎么评论别人用得着你逼逼赖赖的?!】 【就是,说是不要指点他人,自己不还是在指点他人?】 【取关!】 【……指点和建议还是有区别的好吧?主播给的是建议,人家也没说你评论别人不行啊?只是你随随便便评论别人,那就要接受有人随随便便评价你啊?】 【我只能说,听不懂人话的下次还是不要听了。】 【说到底就是你想当圣人可以,但不能为此就要求所有人都当圣人。】 【说回这件事,还不知道刚才骂得欢的那群人,易位相处到底能做出多有建设意义的事情呢。】 病房的面积不小,但崔殷和北司的讨论声同样没有刻意放低,唐家人和郑娟都听见了他们与弹幕之间的交流。 崔大嫂看着崔殷笑了笑,“多谢你替娟子说话了。” “刘浩用什么颜料画的那些画,你知道吗?”郑娟的抽泣逐渐停歇下来,捂着脸的双手也放了下来,崔殷便开口发问。 痛哭一场后,郑娟的精神状态更好了一些,被泪水浸泡冲洗过的双眼也显出了几分剔透,“别的我不太清楚,至少红色颜料,他用的是我的经血。” “我其实不是第一次怀孕了,”郑娟摸着已经十分突起的肚子,“但之前的几次,都是刚有了反应就流掉了——因为他要用我的经血画画,怀孕的话,将近一年他都没有可用的颜料了。” “医生前两年就说我可能怀不了孕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要这个孩子。” 唐大嫂握着郑娟的手一紧,唐可柔更是脸色发白。 “…畜生!”过了良久,脸色发青的唐母才终于啐了被唐大哥和贺章死死压着的刘浩一口。 至于唐大哥和贺章——两个人非常与志一同地踹了刘浩几脚。 【我只能说,我从不惮以最深的恶意揣测人类,但有些人,他根本就不是人。】 【气得我浑身都在抖,只能说畜生和人类是有壁的。】 【处以这个畜生极刑求求了,什么五马分尸、凌迟、铁处女、活埋、灌铅……全在他身上用一遍都不解我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