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1. 休书 大婚第二日元熙听闻元氏满门将帅尽数命丧疆场,之后便得了夫家一纸休书。 这日,威远将军独女元熙凤冠霞帔,孤身一人顶上大红盖头,坐入喜轿,那谢中书家次子谢庆亦是一袭红衣,打马轿前,一路唢呐笙锣,从威远侯府到了中书谢府。燕都这天,双喜同城,同日长公主丞素宁下嫁朝臣门下省顾鸣川。 元熙一路上想着与这谢中书次子谢庆的偶然相遇,颇有金风玉露一相逢之感,倒是缘分匪浅。仅一面之缘,那人虽生得不比元家子弟那般身姿高挑修长,看着也人品相貌颇为端正,也是值得托付。 原未有彻骨情深,那日谢中书府却遣了媒人来提亲。向来不急元熙婚嫁的父亲也劝她觅得良缘,来日落得安稳,做个贤良主母当家。元熙向来温婉贤淑,言行得体,她也将朝中局势看得清楚,就对那媒人脸红着点头,应下这门亲事。 玄商天晟十八年,暮池过栖凰山攻打禁云关,禁云关失守,青渊郡即将沦陷。皇帝令楚王承影代军东征。无独有偶,北番朝外野心难测,屡次过东陵峡,铁骑军队踏足朝陵山南麓,黎民闻声南下呈天府,难民齐聚,治安每况日下。 威远将军元靖赫自请挂帅出兵,多次上书皇帝,未有诏令传来,中书令谢筠昇亦不予答复,户部又拿着粮草事宜含混,出征之事竟月余无果。热血将帅怎忍心眼见国土被异族侵犯,而无动于衷。 元家应下谢府提亲后,天晟帝钦点威远将军元靖赫出兵朝外,命其在楚王承影之后率军八万,亲赴朝陵山,力退朝外敌军。后许是结了亲,柳中书令也颇为地爽快予了诏令,任户部任尚书的谢大公子谢兴也及时拨出粮草用度,安排颇为合理妥当。外人见状只当是天赐良缘,大捷之兆,威远将军与先出兵的楚王,皆会凯旋。 元熙多年暗慕楚王,儿时常相会玩耍。后因着母亲早逝,便不经常出门,再不曾见过承影。外人自然不知元熙心中的竹马,只道元小姐,闺中颇为淑雅,被将军府养的颇为贤淑。 楚王作为皇帝的亲兄弟,与年轻时的天晟帝颇为相似,皆擅六韬三略。十年未见,听说那人随着年岁渐长更加俊美非凡,且战功颇丰。但如今将为人妇,轿中的元熙挥了挥思绪散尽,便不想那般无稽之谈。 爆竹声声中,元熙被扶着入了门,拜过天地。听了那唱说的侍者高声讲着,之子于归,携手百年。 夜间谢府红绸高悬,明烛各置,在皎皎月光下分外夺目。在谢府大宴宾客,引觞满酌之时,却有八百里加急战报递入燕都,家将高声禀报,在旁宾客无不震惊。 原是急报所传乃威远将军护军血书,信上说威远将军与那北番蛮夷朝外暗中勾结,不顾护军将领劝说,投敌叛国。玄商八万军士将领尽数命丧疆场,护军将领恶战数回合,斩杀元家父子及一众亲信,又率领残余军士力退敌军。 众宾无不感慨,叹这谢家时运不齐,命途多舛,竟娶了那元寇叛军之女。 谢庆年少未经世事,一时片刻也是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便见得他的父亲中书省谢筠昇仍同往日一般,面上的正直未有半分更改。 待众人散后,谢中书才带两个儿子入得书房,商议了良久。严令谢庆写下休书,最迟明日休了元家女,免得对谢府家门名声有碍。 谢庆唯唯诺诺,应下父亲指令,为了家族,颤颤巍巍写下休书。 内院正室,元熙端坐榻上,自黄昏到子正,已然没了迈过火盆时的紧张之情。静谧的夜晚,多时的枯坐,不见新郎,又比外界对这熙熙攘攘的一天,却无一人同元熙言语,更令元熙感到孤独无比,于是便合上了双眸。 冥冥之中又感到有些不安,又是良久,元熙蒙着头辩不明时辰,不知何时睡去。再睁眼觉察有微光透进来,竟是即将夜尽天明。 又在无比疑惑不安中坐了片刻,听得有人推门进了屋内,未多时并听得一个颇为稳重的丫鬟出声喊了一声:“二少奶奶。” 别样又陌生的称呼使得元熙刚略消下去的不安又一次腾空而起。 勉力压下心中的异样之感尽显温厚对丫鬟道:“二少爷呢?” 只听得丫鬟上前来,扑通一声像是跪了下来:“少奶奶,少爷未至,奴婢,奴婢先服侍您梳洗吧!” “却道为何?”此时元熙盖头下的脸已经不似原先平静,强忍下掀开盖头的冲动。 只听得地上之人边磕头边结结巴巴道:“那……威远将军与朝外私通叛国,有护军极力围攻已将元家父子斩杀,元家子弟与八万军士均命丧北疆了……二少奶奶您以后怕是……” 不待丫鬟说完,元熙直接掀了盖头,随意的仍在地上,艳若丹霞的姣好面容之上满是震惊之色,心里百感交加先是犹如跌入万载不化的冰窟窿,而后又仿佛进入了一团正遭炙烤的皂炭,顿感房内憋闷,上有盖子无声束缚,欲哔啵炸裂,却无处释放。 约么半刻钟之后,元熙才焦急开口问那丫鬟:“少爷呢?少爷呢?他在哪?” 与面上的娇美不同此刻元熙目光中寒气逼人,那丫鬟只能断断续续答道:“少爷,听说,是,昨夜很晚,从老爷书房出来去了偏院……” 顾不上旁的,元熙一袭喜服就出了正院,寻了些许时间终于入得偏院。但到房间门外,只听得室内有暧昧不清的声音传来,俨然是在内室苟合,其实声音并不如何大。只因得元熙自幼偷偷随着父亲兄长习武,耳力惊人。 “少爷说与少奶奶……云姑娘那次遇见是您早就筹谋好的?”声音间谢庆竟在这种时候还和那小妾攀谈元熙。 听得自己姓名元熙也顾不上未经人事的羞耻之心。听得似是存着自己不知晓的内情,便止住破门而入的冲动。 “是啊,再靠近些……我好与你细说……”谢庆捎带喘息的语气颇为急切。“那日我打听好了她会从那街角路过,便寻了机会,好好算计……” “哈哈哈,公子好生厉害……” 屋外的元熙还是怔怔地听着二人对话,奈何靡靡之音越发不堪入耳,便稍显脸红地远离了房门。 冷眼遣那名方才叫自己又随着进偏院的丫鬟,元熙令她立刻把少爷唤出来。而后则是匆匆回了正院,狠狠地关上了喜房之门。 天光大亮,那谢中书家的次子貌似终于尽了兴,才出房门便看见,昨日与他拜天地的女子此时正一身白衣,立在和煦的朝阳之下。目光冷凝澄如秋水,不施粉黛,肤如凝脂,苗条的身段婀娜玲珑,紧束的腰带更衬得腰肢芊芊,乌发轻挽,周身散着清冷的光辉。 谢庆拿着东西的手微微发紧,缓缓伸出又欲折返,看着眼前宛若高岭之花的超尘脱俗的新婚夫人,他顿时不打算说本欲与元熙说的话了,不待谢庆回神。元熙便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尽显贤惠淑良,用略带祈求的语气同谢庆说:“你能否求谢尚书上书,我父亲忠君爱国,绝无可能通敌叛国!” 元熙说着便见谢庆伸手向她递来什么东西,打眼细瞧,居然是休书一封! 怔怔地看着谢庆递过来的休书,元熙还是接下,不待细看,只瞧见“一别两宽”、“风月不想沾,山水不相逢,春秋不相见”等字眼。 就在这时谢庆身后有一娇小的女子走出,元熙又一次震颤,那女子应是比自己小几岁,身量不高,但相貌神情竟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谢庆回望一眼身后,又昂首这才与元熙齐平,对她道:“既然已听得消息,你父兄虽然率军叛国,死在朝外,元府大抵也已经抄没。圣上念你一届女流,又不会武功,与朝中事当是无关。我父亲说谢家只能给你休书和离,日后你便自行离去,好自为之吧!” 他转身将身后人搂住,准备返回屋内,看着眼前情形,元熙无名火起,眼中盛着对面的二人,尽是厌恶,她忍耐多时已忍无可忍。元熙实在装不下去温婉大方,卸掉面具,直接以武者的方式来缓解那已然炸裂的心情。不待谢庆反应对着那人后心,用了七八分力,抬腿就是一脚。 元熙虽说有深藏不露的武功,但再怎么拳脚相加好像皆无法缓解她心中的愤懑,干脆揪住谢庆的领子把不比自己高的这个男人一手拎起,怨愤一巴掌道:“你我偶遇是你的精心设计?是不是?昂?说话啊?” 那谢庆猛地一震,叫喊出声:“你敢打我,我父亲可是当朝中书,姑母是当今皇后,你居然敢……” 还没有等谢庆说完,元熙便又来了一巴掌招呼。问一句便朝自己这个糟心的前夫脸上来一掌,不知是气的还是对前夫动手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打得谢庆大喊大叫。 扔了对方在地上翻滚,那谢庆还以身躯将那小女子护着,元熙又是一顿拳脚照顾,片刻之后光洁的额头上竟冒出三两颗晶莹的汗珠。 “谢家诸人,多善如何使那阴诡之计陷害旁人吧?”元熙冷声询问,听得那妾氏哭泣涟涟,谢庆嗷嗷叫疼,元熙又对两人补了几脚,感觉自己清明些许,抓住脑中的想法,连忙质问地上之人: “楚王东征,后朝外之界东陵峡失守。我父亲旧日多次请命出征,以解东北之乱,中书令良久不曾草拟诏令,你兄长又以粮草为由多次推脱,我父兄冤死沙场,是否也是谢中书令的手笔?” 除了武艺元熙还暗中随镜渊的外祖父习得医术,如今专挑谢庆的非要害之处狂揍。 偏院里的动静终于引来了谢府的家将,看着数人在侧,纵使是元熙再如何天赋异禀武功高强,思忖着也是难敌眼前高大的众家将,于是便撕了在手中攥地发皱的休书。 停了动作,俯视对谢庆冷声道,记好了:“谢公子记牢了风月不想沾,山水不相逢,春秋不相见,别让我元熙再见到你这宵小,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说完还胡乱补了两脚,不听那人呜哇乱叫。她足尖轻点,纵身上了屋顶,飞快地回正院取了诸多银票钱两,又随意拿了三两样带来的便衣,随手打了个小包袱后,背上包裹迅速离开了谢府。 暖阳隐藏身影,阴云纷沓而至。一身素白的元熙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对今日早晨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感觉朦朦胧胧的非真实感。独自一人留在府中,又孤身一人出嫁,如今父兄赤血溅沙场,尸骨未寒,自己确确实实无所牵绊。脚步匆忙间就径直走到了威远将军府门前。 逐渐有零星细雨自苍穹而下,打在元熙雪白的面颊之上,浓密的睫帘也盛着细密的水珠,不知是无根之水还是元熙微凉的丧亲之痛。 元熙见得有有官兵往来进出,拿着些纸张信笺,忙上前询问,遭呵,斥责她洁身自好远离此处。元府就这样在元熙面前被抄没,贴上了封条。 十八岁的元熙许久之后才止住泪水,她自是不信平日里教导儿女爱国为上,抑或是训诫兵卒都以大局为重,把“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挂在嘴边的父亲,怎会与那北蛮朝外搅在一处。思考着应当北上前往朝外为父亲和兄长收尸,寻觅线索,查明真相,洗刷冤屈,带至亲尸骨回故里好生安葬。 寻铺子买了干粮,又在过城北时换了马匹,牵着白马出了燕都。待出得城门,元熙回首远眺,心中感慨要与这纷乱的燕都阔别,她想着纵然朝外常年沐雪,路远马亡,也定要寻得父亲和兄长,带忠君报国的将帅一同回家。雪白的身影踏上马蹬,飞身跨坐马背,紧握缰绳,一挥马鞭,单薄的身影在颠簸中扬尘远去。 2. 恰逢 雾拥楼阁,月迷津渡,一路向北过呈天府,算是出了燕都周遭六府。待到东羊郡南界,元熙感觉朔方的物候与燕都确实是差异颇大。她途中隐蔽身份,顾不得冷风彻骨,雪落肩侧,只一刻不歇,疾驰北上。 行间歇息进得茶馆酒肆,远离了燕都,玄商十六部这些地方的百姓颇为爽朗彪悍,言语说话间也不似元熙自小到大见到的京中那些达官贵人斯文儒雅,百般作态。吃饭饮酒颇为豪爽,元熙对着这样的世俗景象颇为好奇,她的父亲兄长皆是忠义豪爽之人,眼前场景虽然与她未出阁前在威远将军府稍有不同,也与自己在那中书令谢府的凭白糟心更是有异,身在此间,元熙却对此番场景甚是喜爱。 歇息时,在茶饭间听得行人商旅高谈:“那朝外的洛温原是昔年皇帝的已逝先皇后的亲弟弟,那老可汗如今还在世,父子一心,全全思虑,想着铁骑南下中原,并非一日两日……” 又有包着头巾的年轻汉子追问:“我行走四方见过那朝外人,那女子们甚是是英姿飒爽,身体健硕高大,但是那先皇后嫁到皇家,似是三五年就去了!” 又有稍加年长的褐衣妇人补充道:“谁道不是,我听过燕都茶馆的议论,说是当今那位谢皇后,内里十分善妒,使了毒还是怎得,三五年那朝外的皇后就没了性命!” “合该让燕都的谢家出征,不该是那威远将军……”忽然间又有人接话,听到自家名目,元熙更仔细地竖起耳朵,岂料那些行走的商客竟是喝起茶水不言语了。 对陌生人的谈话元熙早有耳闻,撇去内容不提。朔方这别样情状该当一提,元熙喜欢这无拘无束外境。三五人在不算大的屋舍间,相互谈论着无关自身的诸种事宜,伴着茶馆的淡淡茶香和不断蒸腾的蒸汽,给人一种名为“人间”之感。 想着寻回父兄尸骨后,寻觅线索,查明真相,还爱国将领清白,将亲人好生安葬。元熙欲之后浪迹天涯,多看看她忠爱的人间烟火,品一品世间百态,清明寒食,回乡一祭。思及此,泪水又是簌簌而下,无以相止,只得掩面匆匆离去。 月余,行至东羊郡的遗沙江,已过了小雪,天气愈加寒冷。月前燕都传闻朝陵山南麓泉守城纷纷南下避难,东羊郡亦是纷乱混杂,各类行者来去匆匆,物价上涨数倍。 元熙虽在出谢府时拿了些银两,但一路上花销不少。少时威远将军府算不上锦衣玉食,也可说生活无忧无虑。她虽然一身武艺,但风餐露宿也着实无法忍耐。 因着天气渐凉,流民纷纷,多有黄发垂髫偶染风寒,抑或是跌打扭伤,元熙便开始给人针灸诊病,接骨写方。所遇之伤者,无一不悉心诊治。有钱两者,元熙便收下伤患所给予的微薄钱两,饥寒交加的带疾流民,便是免去诊费。 此番一路北上,竟是攒下许多钱贝,心情亦是随着稍加好转。另就是一时间声名颇佳,从南向北的传唱,见她姿容不凡,待人真诚和善,甚是温婉大方,百姓便称她是九天神女下凡,心思纯良,救民于水火之间。 这日元熙继续北上,来到遗沙江畔,便看到江岸边有两三小儿裹着棉衣棉裤,不顾寒风瑟瑟,似是在玩耍,但时而有孩童惊呼入耳。 侧眸见稚子伸出小手朝江流之上指点,遗沙湍急向西南而下。因入了冬,有许多冰碴冻石混在冰冷的江水中,湍急间伴随着涛涛江水声。元熙顺着看去居然发现有一苇破筏之上竟像是载着一名黑衣武士。 许是近些时日救人救习惯了,元熙二话不说便飞身入河,踏上摇摇晃晃的舟筏。晃动间雪白的手飞速探了探武士颈侧,顿感一片冰凉自指尖传来,细察之下搏动甚是微弱。但仍一息尚存。 这人脸色铁青,毫无生气,须发皆带着冰碴,衣衫更是冻得似是玄铁般冷硬。元熙心道真是命大,于是赶紧拖了人上岸,顾不得自己被冰冷的江水浸湿些微裙角,元熙将人驮在马上,去往东羊郡,入了城,赶忙寻客栈要了房。 触得那人,便觉察此人武艺高强,看其装束应为玄商军中之人。漂流江上,应也是自战场不幸落难,抑或是被多人围困,被奸人设计才有所败北。沙场征战。敌我双方必有伤亡,为国捐躯固然是无尚忠烈,但遇着同袍小人暗算,那当真是心寒更胜天寒。 近来元熙总梦父亲、兄长与她道别,身披战甲,携刀佩剑,打马出城,就像那日大军出城时的场景。但与当日不同的是,父亲和兄长亲口对她说,平定河山后便要远赴蓬莱,寻她早逝的母亲。每每想追过去却抓不住,留不得,远远望去父兄那威武的浅影也散得无影无踪,澄澈的泪水便在不查中挂满眼眶。 在看着躺着昏迷的眼前黑衣男子,想着这人可能如父兄生前那般被敌人围攻,寡不敌众,便暗暗决定要救活此人。 人昏睡着,元熙只得将亲自煎的汤药,一勺一勺灌给病人。因黑衣武者双唇紧闭,偶有那苦药汁自,自嘴角滑落,流进脖子里,向来不甚细心的元熙无法,看着那人紧闭的双眼和凌乱的面容,终是轻轻拭去那人颊侧的药,又更加耐心地给武者喂药。 终于忙完,元熙又跟客栈的仆役要了一大盆热水,寻了手巾,想着给这人梳洗。 虽然自小长在威远将军府,将军也偷偷教元熙武功绝学,身为独女,父亲兄长纵着惯着万千宠爱,外在是贤良好品性,但元熙不会做这般服侍人的活儿。胡乱地情理完头脸之后,硬着头皮把这人的上衣掀开撤去,避开大小刀伤剑痕,轻拭麦色肌肤。 元熙想着自己已然嫁过人,虽说是一次不堪回首的成亲经历。但人毕竟是该有所长进,救人之举,本就该君子为之,收起不该有的旖旎,手上动作也坦荡无比。 待清理完,又央客栈侍者买来干净衣衫给人穿着好,待再回眸细察,元熙竟发现此人虽然带着冻疮,还携着青紫浮肿,生得确甚是俊美,鼻梁英挺,五官端正,相貌出众。身材线条亦是像被精雕细琢过的上好岩石,微黄的皮肤上虽爬着些新伤旧疤却难掩这分外健壮。 不知怎得元熙又忆起那大婚次日,被她揍得鼻青脸肿仰躺在地的谢家的那个无能公子,她又提醒自己,此刻应该唤作前夫了。无心感叹自己年纪尚轻就已然是有了前夫,便把方才这男子种种样貌与那前夫加以比对。 但此刻元熙感觉自己当初遇到谢庆时感慨的有缘,竟是分外眼瞎,想必当时的神思也定是不甚清明。对着那人还演什么贤淑模样,那谢家落井下石,将那谢家无用之子打上一番也无甚大碍,堪堪是替天行道之举。 为了使病人快些醒来,元熙又寻来银针,施以针灸。将银针刺入大椎穴、足三里和关元穴,又是一番忙碌。此番半日,榻上男子除了手指偶尔略动,再喂药时亦会偶有所吞咽,便再未其余动作。元熙甚至花了重金买了许多炭火,不停在屋内烧着。 因着需要照看病人,元熙并没有机会再去给人诊病赚银两。因着拮据,只好凑合度日,便不顾许多,夜间在客栈的小榻上过夜。从小习武的元熙便感觉夜间甚是燥热,怕黑衣武者突然醒来又不敢宽衣解带,如此夜里便甚是煎熬。 前一日还感慨迅速扁平的钱袋子,第二日却又买了上尚好的药材给这病中武者煎来养病。 这日晌午,在元熙感叹再此般下去自己便要没有钱去西陵峡时,一直在床上未曾动弹的黑衣武者竟然撑着头缓缓起身从沉思中回身,元熙心头一喜,想着人好些便可省下些炭火钱。 说着便连忙上前查看,这两日熟络与这陌生男子接触,便并没有顾忌太多,直接伸手去摸那人脉门。却不料那黑衣男子收手就是一躲,抬起头稍显恍惚的狭长凤眼就这样直直地向她刺来一道尽是疑惑与防备的目光。 “你是何人?”那男子用颇为冷淡的语气开口,嗓音里全是久违言语的沙哑。 元熙一路上都在有意无意地隐藏自己威远将军之女的身份。此时也并不想同着陌生男子道明真实身份,于是敛下神色,眸中溢满真诚,颇为温婉地对这人道:“我本是行走江湖的医女,那日见你孤身漂流江上,看查间见你一息尚存,不忍你就此命丧遗沙,遂就将你捞了出来。” 那黑衣男子见她言辞恳切,目光中满是关怀之色,神情不似作伪,这才稍稍卸下了几分防备。又用干涩的嗓音迟疑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无妨,这位武士,我需得再为你看一看脉象……”元熙轻轻坐于榻边,说着便用一双满是担忧的明媚双眸看向榻上人。 不等元熙再伸手去寻黑衣武者的脉搏,那人便主动伸出手朝元熙探来。又捎着喑哑的嗓音颇为诚恳对元熙道:“有劳……” 元熙把住这人手腕,还未开口讲述病情,那男子就接着补充:“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这这这,这可不兴以身相许,元熙她不久前刚经历过,头天成亲,次日遭休。如今竟是有些微微心惊胆战。但这人长得实在是俊美,救治好了,饶是多看几眼,亦身心甚愉。 不待这人说完,房门便被重重敲响,打破了元熙毫无边际的思绪,打破了房间里原有的气氛。像是来人在边猛力叩门边出声唤道:“元姑娘你在这吗?燕都来的元姑娘可是住在此处?元熙姑娘你可在房内?” 声音似有几分熟悉,如击心门,声声入耳,冥冥之中元熙微颤,但见榻上的男子,听得门外吵嚷,却连忙又收回手臂。 3. 北上 元熙还未将榻上之人病情道明,便被高亢的敲门声直接吸引转身出去,怕是再不去看还有给客栈赔上一副新房门,她可没有那诸多余钱。待打开房门,这几日因为救死扶伤而积攒下来的好心情,片刻间荡然无存。 开门入得视线的居然是那柳府的次子,也就是元熙的前夫! 那谢庆锦帽貂裘,周身裹得像个粽子,还是白色的,只露得一张圆脸。元熙上下打量一番感觉还是皂色美观,也不知是否是此人穿得太过厚重,未有多长时日不见竟是胖了一大圈。 不待元熙问他为何不在燕都过冬,反倒是出现在东羊郡,攒着肥肉过冬的谢二公子就激动得开口道:“夫人,元熙,娘子,我可算寻着你!” 开门间便疑问更甚,又瞥见那谢庆身后似有一娇小女子了随侍,显然是那谢庆的小妾,元熙便扯了个清高的浅笑,悠悠然道:“谢二公子,你莫要乱叫!” “元熙,我知道错了,为夫不该任凭我父亲拆散我们这对鸳鸯,也不该任凭这妾室谄媚,未阻拦你便让你自己来了这苦寒之地……” 柳庆激动地说着,从那雪色的软裘内伸出手,便要去揽元熙,元熙何等身手怎能在和这恶心的人相触,不着痕迹地就是闪身一躲,直接回身就折返回房间之内。谢庆随着元熙退后,欲更进一步地伸手触及眼前人,谢二从小养尊处优,武功必然从未有涉猎,紧随之下,未注意到脚下的门槛,一个踉跄就直接趴到了地上。 “谢公子,多日不见,怎得一见没多少言语,就直接行礼,这样的大礼我可受不起!”伴着谢庆哎呦一声,元熙忍住难以束缚的笑容,指着那门外的女子,颇为温婉又接着道:“你快些将你家夫郎扶起来,天寒地冻的,这般冷硬,磕碰着了该如何是好?” 亏得不是那日元熙打这谢二的时候,不留半分情面。 此番大度贤惠的外表,配上颇为阴阳怪气的语气,听得屋内榻上之人也染了笑意。那人竟是缓缓下了榻,也并未言语。或许是未完全恢复,起身后又在榻边坐定,只是薄唇微抿,凤眸微敛,目光追随着来至门口。 门外随侍的女子连忙上前,费力地将谢庆自地上扶起,又走到元熙跟前,不待元熙望向她,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元熙脚边:“少奶奶,您随着少爷回去吧,晓曦给少奶奶赔罪了,日后我端茶倒水,亲自服侍您……” 这个叫晓曦的女子,边磕头边拽住元熙的裙角,元熙本想怒骂这两人,却看到这叫晓曦的妾手露出的腕上似是有打伤。便用手将她扶起,一触之下便觉察这小小女子竟然是被打过,鞭笞,或是颇为惨烈又未痊愈的旧伤。 元熙看不得有人苦痛伤病的,这人不是谢二宠爱的妾嘛?怎得就被打受伤?又无声把住晓曦的脉门,面上神色如常地贤惠,觉察这人居然身体略虚,似是白日里受挫磨…… 柳庆起身后,艰难地站起来,又寻椅子不把自己当生人,就直接落了座,着元熙这边望来,显然他亦是瞧见那妾手上的上“元熙,你也看见了,我已然为你教训了这低贱小妾,又带了她同你赔罪。这些日子我对你颇为想念,日后定当好生待你,这厢便跟我回去吧!” 元熙看了看那晓曦与自己颇为相似的五官,这怕是只有十三四吧,谢庆真是厚颜无耻,语气似是被北风吹雪,冷冷道:“谢公子,你可记得那日你递给我一纸休书时讲的什么?” 未等谢庆言语,元熙又接着道:“那日你给我的休书上写着什么?谢公子果然是贵人多忘事,那我便好意再提醒你一遍,那休书上清楚地写着:风月不想沾,山水不相逢,春秋不相见,” “那休书你不是已然撕毁,便不作数了吧!夫人就跟我回燕都如何,我求过父亲,父亲已然应允……我喜欢你喜欢的紧,日后我加倍补偿你。” 其实谢庆也未有谎,他确实在大婚后的第二日被元熙那绝无仅有,超然脱尘,身手不凡的模样所吸引,在养病期间日日相思,魔怔一般对着晓曦想念元熙。 更是派人全城搜索寻觅,一路上让家将打听,终于在打听着元熙去了呈天府,后又听说有天女一路北上,行医救人,虽不确定元熙是否能医,但听着人们描述相貌,便认定那人是元熙无疑。谢庆说着又要拉元熙的手,元熙则是一把将他甩开。 “谢二!你我不是夫妻,一别两宽!你是纵欲过渡忘了?”元熙面上尽是贤良淑德,语气却依然冷淡:“你对着晓曦这张脸……便罢了,与我无甚关系,她年纪尚轻,虽是妾室,你不该打她……” 虽谢庆不知元熙如何看穿,他今晨和晓曦的事,便还是面上挂不住,目光回闪,退后低声道:“那你要去往何处?去朝陵山寻你父兄尸骨安葬?我随你去便是,埋完一同回家……” 谢庆在微回首间竟瞥见,屋内床榻之上居然坐着名墨色衣衫的男子,元熙瞥见他看向室内,便直接走到床榻边,开口道:“感觉如何了?怎得就起来了?” “元熙,这是何人?已为人妻,居然室内私藏男子……”谢庆走进指责元熙,近前看清屋中人,却是微微一怔,本欲下跪行礼,却被推搡着往外走。 元熙因着黑衣的男子在,上次说与谢庆,见一次便打一次,硬是狠狠地忍下,并未与谢庆动手。把谢庆和那小妾赶出屋子,又觉察冷风灌入会给刚清醒的病人带来不适,便立即砰的一声关紧了门。 “见笑了,那人是我前夫,已然…和离……”元熙本来打算说被休,但实在是好说不好听,只得说了和离。 承影安慰道:“姑娘这般人物,悬壶济世,自是会寻到更好姻缘。”黑衣武者那沉稳有力的声音传入元熙耳中,使得她得到些许慰藉。 “我还不曾问过武士,姓甚名谁?”元熙不再显出在外人习惯性的贤惠,浑身放松地靠在榻边,就这样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身旁人。 “元熙姑娘,我……我好像想不起来……”他本是楚王承影,听得方才那公子叫她元熙,那公子是京中中书家的公子,外界十分不太平,那华服公子应也不认得自己,但保险起见,不该疏漏。另有元熙此名,承影总感觉自己在哪里听过,甚是耳熟,但一时半会儿就是无法忆起。 “手给我,我再看看,先前也未曾发现头部受伤,或是记忆有损,总不能是冻傻了吧?”说着又给他把脉,悉心有加,无比细致。又接着道:“你莫不是,怕走露了军中身份?罢了你不说便不说了。” “真是甚是感激,救命之恩,无以回报…”没等榻上人说完,元熙赶紧就打断了他。 “你打住,别讲了,别说什么以身相许,与之相比我更感兴趣金银万两,半数家产……”元熙顿感言语有些不妥,遂放下那人的手不再言语。 承影想了想自己的家产,虽然不多,倒是足够这女子无忧无虑一辈子了,于是道:“全数家产也可。” “你竟是这般知恩图报之士,你可还有什么军中弟兄之类的,我且先去遗沙岸守着,救了他们,来日家财万贯,开个医馆。玄商夺回东方和北境遗失领土后,我就开多家分店,日后江湖浪迹行医也有了落脚点。”白皙的脸上随着元熙的言语带了笑容,微微带着些粉红,承影觉得这般天然去雕饰分外好看。 “好!那来日必然奉上全数家产。”承影收回真挚盯着人家姑娘的目光。 元熙又接道:“那总得有个称呼吧?我日后又要去往何方寻你?” “便叫我楚影吧,日后定会相遇。”承影终于记起来,在栖凰山便听闻了威远将军元靖赫八万军士共丧朝外铁蹄之下,方才那姓谢的公子说元熙要去往朝陵山寻着她父亲兄长,眼前女子便是威远将军府上独女元熙,元翰之妹。小时候承影是见过,还一同玩耍,这般想到甚感分外有缘,观者女子亦是一身正气,救人于水火之间,颇为坦荡,远超京中那群庸脂俗粉。 承影思量着自己应于元熙一同前往东陵峡,但不知自己身陨的消息传回朝中,威远将军若也未留得命在,四方未平,皇兄年迈,朝中怕会大乱。 之后元熙和化名楚影的承影,一同用过饭。元熙又给这位楚影煎了药,心下感叹终于不用元熙再亲手灌给他喝了。 晚间因着楚影身上没有半分银两,元熙因为给楚影买药寻衣,不多的积蓄就在日复一日间见了底。于是二人便又居于一间房内,数日同居一室也不觉有它,楚影不好意思救命恩人这般用心照看他,还要睡颇为硬朗的小榻,于是便主动将床榻让给了元熙,楚影睡一旁的小硬榻。 元熙也不矫情,那人身强体壮,如今醒来,按时服药,很快便会大好。 后来,谢庆又带着晓曦前来敲门,这两人大约亦在这家客栈中歇脚,那谢二公子八成还在痴心妄想元熙会随他回燕都。 元熙本欲想着不开门,但楚影大约是痊愈后,便开始有意无意地服侍元熙,大有事必躬亲之感,但在元熙眼中这楚影做什么都免不了手忙脚乱,比起元熙还不甚熟练,叠个被子那被成了豆腐卷儿,倒个水,倒了满桌满地,遇着敲门楚影自然而然地代她开了门。 谢庆看见比自己高上一头不止,又十分俊朗的黑衣男子,顿时火冒三丈。张口就要开骂,却又有些许犹豫。元熙确是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将他赶出了房间,用力关了门。独留了那唤作晓曦的小妾与元熙楚影留在房内,而房外的谢庆确是不住拍门。嘶声叫嚷:“你藏人就算了,还同居一室,开门!快开门……” 元熙一边从自己的包裹中取了什么东西,一边对晓曦低声道:“今日并不想再给你把脉,难免再看出不该看的龌龊,你把这个吃了,伤痛会好的快些!” 说着就递了一枚药丸给晓曦,并一罐子药油,顾不上晓曦略显呆滞的神情,元熙接着说:“药油涂抹伤处,好得更快,你一并收了,劝着谢二回燕都,我要走了,与他早就没有了瓜葛,不愿再见,你们好自为之。” 晓曦怔愣着接过元熙给的药,似是揣着颗心,弱弱低头,盈盈下拜,片刻后似是下定决心,双眸满含感激对元熙真诚道:“多谢元姑娘,愿姑娘一路顺遂,我会劝着公子回去的。” 说完晓曦就转身离开房间,元熙也回神,发现一旁的楚影满眼深邃、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元熙便走到他身边,朝这人眼前挥了挥手,楚影这才回过神来,问她:“你为何给你前夫的小妾送药?不是余钱无多了吗?” “本就无辜…还是小女子……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已然大好,我打算尽快动身离去。楚影,你日后又何去何从?”元熙看向他的目光里夹杂着些许疑问, 楚影看向元熙的目光真挚有满含感激之情:“就此别过吧,原是本该随你一齐,生死相随,也还不清姑娘的恩情。但我有其余事物急于奔赴,只得来日再还。” 却在此时,屋外又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元熙看了眼楚影,又以眼神示意他是否可以从窗户里一起走出,甩掉谢庆这个麻烦,楚影颔首同意。 元熙阻止了想要为她收拾行囊的楚影,自己飞快地收拾了包裹,而后两人离开了居住多日的客栈。元熙给楚影也换了马,在微凉的北风中二人一并行至遗沙江畔。 “元姑娘去吧!路上多加保重,定有再会之期!” 元熙温婉的样貌突然露出一个邪魅的微笑:“那是自然,我还惦记着你的家产呢!” 于是在楚王殿下承影的目送下,元熙策马扬鞭,白骏飒踏,过了遗沙,继续北上,远赴西陵疆场。 4. 画像 长途漫漫,孤身和骏马相伴,雪落茫茫,遮住了原有土地之貌,入目所及全是刺目的白色,路旁的树梢挽着许多雾凇,偶有风吹簌簌而落,在茫茫的平原之上,望着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染着浅浅的靛色。 有一二来往的行人,不似农人,更不似远行商旅,元熙也换了厚重的斗篷披着,成为其中一员,昼夜不息。 元熙昔年生活也可说是尚可,算不上完全十指不染阳春水,也是有丫鬟侍从照顾,孤身一人连日奔波,眠远远逊于醒,元熙给自己点了穴生生吊着不至于在行路中晕厥。原本稍微长着些薄茧的修长十指,逐渐被青红的冻疮爬满。 不断北上,封河寒冰遍布,不见空隙,给马蹄套上保护的毡子,未见桥梁就直接踏着冰过了河,一连半日,能见到的客栈居所也越来越少,身心具疲,昔日神采奕奕的元将军独女如今已然是强弩之末。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也许是元熙走得快,不觉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边境之地,寻着为数不多的行者路人问了西陵峡位于何处,便继续孤身前往。 就在行程欲止的时候,元熙才终于来到了昔日的战场,战场已没有昔日的兵荒马乱,双方交锋,不见千军万马,敌我厮杀,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雪和无边无际的静谧。 在这般环境下,元熙缓缓抚摸着马匹,连日的奔波使得马儿看上去亦是日渐消瘦,甚是憔悴。 已然确定行至西陵峡,高山映雪,除了些许常青树木之外,万籁俱寂,偶有一二飞鸟衔食掠过,也未给雪天的苍穹留下半分印迹。 渐渐靠近使得元熙原本就无比冰冷的心在此刻更加荒寒。白雪皑皑,哪得半分线索,又何谈如何父兄被诬陷至死乃何人所为。 目标就这般被鹅毛般的雪花掩盖在原本的土地之下,不见血迹,却让人丢了所有的希望,无尽的白色,将元熙所有的希望尽数冰封在西陵。 元熙不但未寻着到父亲、兄长的尸骨,反倒因为暴雪被遮掩的像个雪人,她牵着马呆愣原地许久不曾动弹,后来许是马都冻得受不了,借着元熙身侧微微释放的暖意,缓缓贴近。 有清泪划过被冻伤的脸颊,伴着呼出的热气,落在衣襟里快速地就凝成冰。元熙绝望地看向四周,荒无人烟,万迹踪灭,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十八岁的元熙此刻强迫自己从绝望中竭力爬出来。 究竟是何人害她元家至此,忠义之士冤死沙场,栽赃诋毁,万里奔赴,别说是至亲尸骨,就是半分线索也摸不着。 不待多时,元熙觉得再这般下去,不但更找不到线索,自己连着马匹也会冻死在这西陵峡。她止住无声的哭泣,跪在雪地中,一声声喊着父亲、哥哥,我来看你们了,又高声道:“元家之事定会沉冤得雪!” 边说着又落下泪来,止不住地放声大喊痛哭,仿佛这样的震颤,就可以唤醒逝去的亡魂出来道明真情。身边的马都被她震得抖了三抖。 许久过后元熙顾不上被冻得僵硬的前襟,牵着马开始往峡谷来处走去。来时的路已被白雪覆盖严,只留些微踪迹可瞧见,脚印蹄印却是无一得见。 不知走了几步元熙突然止步,回身再入峡谷,寻了根硬朗树木枝干,撩开地上厚重的积雪,又艰难地重复数次,终于抛开堆积的白色,继续用木棍翻开坚硬的冻土,从马身上取下自己的包裹,寻了一方帕子包住一抔黄土,细心的叠好帕子,打了个紧紧的结,弄好后又重新装进原来的包袱。 满脸惨白的元熙,心里更是无奈极了,这样的环境下自己不能冻死在荒谷之中,那样就更无人给元家伸冤。可是空手归去,又会颇感无能,左思右想便取了一把可能沾染过至亲鲜血的黄土,聊以慰籍,带回去好生安葬。 无路可退,方可绝境逢生吗? 又是一路颠沛流离,靠着给人诊病,赚得二三路费。许是被风雪燃尽冻成烈焰的残存信仰,呼啸着作怪。原路返回,却不比来时行得快。再过东羊郡,看到遗沙江,又想起自己救的那个叫楚影的重伤黑衣武者,元熙心道:“也不知那人是否还记得许诺的半数家产,男子的言语大半是要随风,但那人伤势好了平安就甚好……” 不知多少时日,元熙往南甚感比一日较一日温暖。终于返回燕都,在昔日的京郊山丘之穿梭。终在山林间寻到一处平坦之地,细致的掘出一方坑,将从西陵峡带回的一抔黄土,细心安葬。因着四下没有石板、石块,元熙只得以手捧土筑起一座像样的坟冢。 缺墓碑,但如今也无处可寻石料以做碑之用,只得来日再来树碑。 想回城勘探近况,打探朝中局势。元家众将帅冤死沙场之事,已然过了许久,如今朝中谁人得利,抑或是动向如何,也可从其中寻觅一二线索。元熙在城外客栈流连两日,找来石料立碑,也未写名题字,恐有京中人发觉损毁。便只叮嘱石匠刻上父兄长眠之所。 篆刻工匠应是见惯生死,于元熙奇观的碑文倒也未有过多疑问,立好墓碑之后,元熙对着磕了三个头,又长跪许久,暗暗发誓定要找出幕后黑手,早日让忠君爱国的将帅泉下可安。 这日,元熙进了阔别已久的燕都城,因为元家已然被抄没,原来的谢家更是不想再见,她只得寻了一处客栈作暂时安身之所。 待安顿妥当,元熙便打算上街,置办一两身素色衣衫。再看看哪处店面合适,来日再努力些为人诊病医伤,积攒够银两方可开一家诊所药铺以作生计。 一切采办罢,又去了城北将原来的马匹卖给贩马的汉子。因着时近年下,一路之上许多铺子都挂了喜庆窗花剪纸。无意中路过城门口,见一群民众聚集门下,似是在张望告示,元熙心下好奇,便直接上前与众人一同观看。 聚集之人多为平常黎民百姓,往来之士多有不识文录的劳苦白丁,元熙看着告知,像是一则通缉告示,上面还有一方丹青人像,远看似是一男子,近看貌似还是一男子。因着身材高挑,又在人群中是一个识字的主儿,元熙便主动与众人读起通缉告示的内容: 兹有原威远将军元府独女元熙,已嫁入谢府为妻。成婚次日将其丈夫当成重伤后逃离,谢庆公子多日寻妻未果,仅一面之缘,后元氏独女无影无踪。谢公子相思成疾,遂日日绘元熙画像,命人四下寻觅。虽然元府罪名无一不令人气恼,但与元家独女关切不大,望早日觅得此人,谢公子伤势已好,谢府既往不咎。凡有见过此人者,提供线索者,谢府重重有赏! 元熙念着告示,居然发现自己被通缉了,这这这,谢二干的?神……重重有赏!那人心思倒是甚是……清奇,居然还张贴了告示“通缉”自己。但是这巨大的画像又是如何一回事? 走神间便听得一旁有老农模样的男子道:“这谢府倒是甚是大度,护着本家妻室。还亲自画像寻人。” 又有一有些岁数的妇人跟着道:“那元家女倒是好命数,虽然没有了娘家,夫家倒是对她疼爱有佳,还是如此高门大户,真是好命数……” 人群中有一稚子高声叫嚷:“谢家是高门大户又怎样?” 稚嫩的童声稍显尖细,倒是让周围一众人都把注意力转向前排矮小的孩童身上,那小儿又接着迟疑道:“他家为何娶了个男子?还是这元姑娘不走寻常路?本就是个男子?” 有那么一刻沉默充斥了城门之下的一众人等,尤其是元熙,她早就发觉了画像的问题。但碍于是被通缉的本人,众人又不认识她,实在是没必要自证身份。万一被近处卫兵直接提溜走,再逃出来也甚是繁琐,懒得折腾,她就要生生忍下不能暴露身份。 原是那墙上的画像,实在是令人见之难忘,只见上好的云母蝉衣之上,有一夸张的面孔展现在观者眼前,硕大的头颅吸引诸多视线瞩目,久久不能移开,面容甚是奇古,形体颇显伟岸。幸好是青天白日,而非午夜梦回,不至于吓坏一众无辜之人。 那画上人乌发轻挽,做一髻,但甚是歪斜。神似元熙被休那日的发式,但发丝甚是稀疏。此外,双耳奇大,眉毛浓黑,眼睛溜圆,鼻孔幽深,嘴唇红艳异常突出,双颊略显苍白,再往下看衣纹倒是遒劲有力,又生又敛,但独独施以了大片白色,令人见之难忘。 在众人一片哄笑中,元熙忍无可忍,在内心将谢二的祖先问候了好几遍才罢休。笑闹声渐小,元熙才高声道:“定是那谢家公子不善丹青,或是对元姑娘多有遗忘!” 周遭那妇人又开口:“是啊,我听闻威远将军年轻时俊美非凡,京城一众少女见之难忘,他女儿自然也相貌不差的。” “既然是相思成疾,对着画像之上的人相思成疾到有几分想不开……”又有百姓接道,听得元熙又想将那谢二打上一顿,把她画成这样,实在是令人气恼。 就在一片吵嚷之中,突然有一架华丽马车停在北城门边,有一人掀起轿帘向这边投来目光,元熙也回头看轿中人,片刻间就凝神聚气,居然是他! 5. 惊措 一抬头,元熙便瞧见谢庆一张圆脸,从轿帘中缓缓探出,又有些日子未与这人相见,这谢家二公子看上去又丰满了几度。元熙仔细推敲,这人应是奋力积攒储存,长得浑圆些,好不惧三九霜寒。她便暂时将身后那奇丑无比,且指名道姓的通缉告示画像抛到了脑后,看着谢庆的大饼脸,温婉大方地露出几抹冷笑。 而谢庆看见元熙,先是微微一怔,伸长脖子似是要使劲看清,猛地揉了揉双眼。又是激动难自已,大声叫嚷,喊着元熙的名字。而他人竟然直接就从轿子的小窗里探头望出去,后来更用力地探出巨大的脑袋,使了大力,想从这个轿子的小窗口出来,奈何窗子小巧,阻挡了他这宛若猛猪出闸的骇人势头。 抬轿的轿夫也颇感为难,轿子歪斜的厉害,有即将倾覆之势,丝毫不敢动,怕是主子一不小心直接来个“脸面扫地”,只得暗中竭力支撑整个轿辇的整体平衡。就在轿身即将倒地之时,谢庆才堪堪挤破小窗户,将原本好好的轿子成破了个大口子,整个人骨碌一下从轿子里出来,跌跌撞撞地站稳脚跟。 城门来往多有商旅远客,刚才同元熙一并看通缉告示的父老婶子也都未离去,元熙本人更是惊得直接愣怔当场。忘了谢庆那厮,把算不上绝美却也是姿色不凡的她画得极为不堪的这件事 谢公子下轿,真是不走寻常路,令人一见难忘,再望狂暴,多看一眼都得笑到捧腹大叫。于是贩马的忘了关笼,打马的没握稳缰绳,牵着孙子的老农掌中小手渐移却仍在发愣,稚子咧着嘴笑得左右跳蹦,年轻妇人发上缠花惊散微怔,肩负身扛的汉子扁担哐当一声落了地,还是浑然不觉屹立不动…… 一阵兵荒马乱后谢庆激动地跑向元熙,上前就要拉元熙的手,元熙又是往后一躲,整个人离他又远了一步。 谢二公子满眼的渴求,还连声喊道:“元熙,你回来了吗?” 北门之地,尚有许多百姓围观,来往之人更是不可胜数,谢庆刚刚“下轿”的姿势着实是惊到了众人,有人还在震惊中未得回神,更多行人则是谈论着哄堂大笑。 谢庆直接走到元熙面前,直接引得了一众目光,又听他喊出元熙的名字。终于有理智些的民众反应过来,这应当就是通缉告示中所通缉的主儿——昔日威远将军的独女元熙。 人们开始指指点点:“噢,这便是那个元熙啊!” “居然是她!元姑娘倒是国色天香,容色绝佳!” “那锦衣公子难道是谢中书加的二公子,久闻豪门大族,儿郎多生得俊美不凡,这人怎得……” “这与画上之人,真是天壤之别,谢公子这等行事莫不是故意的,把元姑娘气上一顿,引得出来骂他时刚好把人捉了?” 于是人们又回头看了看墙上的画像,又是一刹那的寂静翩然而至。静默过后又是一阵可以穿得甚远的大笑之声。 元熙顿感今日就不该在北城门久留,还看什么告示,读什么通缉。她整个人成了众人间的焦点,再加上那谢庆总想着将她拉近自己,这边使得元熙感到了深深地无奈。 周围笑声连连,言语不断,那年轻妇人的唾沫星子都险些要亲密接触到谢庆的华服之上。 这是元熙也正巧被谢庆拽住袖子,拉着她就要往那破了个大口的轿子旁边走,边走边嘟囔道:“娘子,我们回家!” 众目睽睽之下,谢庆不要脸但元熙要脸。离了人群就赶紧反手抓住谢庆的胳膊一把飞速把人摔在地上。 谢庆毫无防备就这样四脚朝天,元熙动作太快,一般的百姓自然是没有看清她的动作,又不知元熙的武艺乃是威远将军暗中亲自教导。人们只觉是那谢公子伸手抓那姑娘,姑娘一回身,公子手脚不稳直接跌倒。 但谢庆这次出门,在整个燕都城张贴告示处私下寻觅,本就是为着寻找元熙的身影,今日到真是让他找到了,他并不在意方才“下轿”时动作略微不雅,也不在乎他作给元熙的画像只注重神似而非形似。 见到元熙只感,心跳如雷,恨不能大吼三声来彰显爱意。 但元熙或许还在生气,谢庆被摔在地上,一旁有家将赶忙上前将他家公子扶了起来。还颇为贴心地拍去了华服上沾染的大片塘土。 “我已然被你谢家休弃,你谢庆亲自给的我休书,你我早无瓜葛/”元熙在一旁高声开口恨不能所有过往行人都能听到。 果不其然,听得元熙言语,一旁百姓又是议论纷纷,嘈杂声阵。她不怕讲出了自己被谢家仍出一封休书的难以言出且不堪回首过往,当下只想将远离这谢庆,不想与此等人物有任何牵扯。 烦人是真的,丢人更是真的!于是元熙在回神之后便打算赶紧离开此地,少听写旁人议论,还自己一些清净心安。她连忙快步走远,却不想那谢庆又上前来拉扯她的袖子。 “那休书你不是已经撕毁了,便不作数了,你跟我回去成不成?”谢庆的声音竟是微哑带着毫不吝啬地祈求之情。 元熙无奈又用力收回手道“大街上……你先放手……” 于是二人才终于在拉扯中分开,元熙立刻就躲得远远的,因为她有想将这谢庆打一顿,但是在城门之下,往来还有这么些人,实在是不好看,只好又是将对谢庆的怒火生生忍下,心想:这人也是这么大年岁了,怎得未见半分稳重之色,甚是烦人。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商议着换个地方详谈,于是在围观的百姓眼眸注视之下,二人商议去另一边的巷子里好生相谈,不在大街上拉拉扯扯,丢人现眼。 谢庆的轿子到还能坐,只是侧面破了个大洞…仅此而已,于是谢庆就邀请元熙与他同乘轿辇。 元熙看着这造型颇为奇特的轿子,眼神冷冷地刺向谢庆,又猛的扭头轻哼,表示自己并不想上这种模样的轿辇,随后接着补充道:“二公子娇弱,总是摔跤跌倒的,还是自己上轿比较适宜。” 谢庆并未对元熙的冷言冷语表示厌恶,也并未再与元熙纠缠,只是挥手示意自己带的轿夫与几名家将,跟上他与元熙二人的脚步,自己则直接跟着元熙往前走,还笑嘻嘻地就方才的事与元熙道歉。 元熙突然就想起来了那城门下的通缉告示,火气又一下子窜了上来,面上温婉贤惠的神情恍然已逝,直接对谢庆道:“那画像是如何一回事?当真是你的手笔?” “你也觉得我画的真是传神了嘛?所以真的能寻着你,我新学的丹青你可欢喜?与你那日,便是你我大婚次日,你一身白衣翩然出尘…身段绝美!令人见之难忘……” 谢庆还没说完,元熙直接对着他肥硕的身躯就是一脚,谢庆猝不及防,又要倾身到地,这次却未感觉到疼痛传来,竟是跟随的家将,眼疾手快将他的胳膊抓住了,才防止了谢二公子今日再次与地面紧密相接。 “谢二,你好意思说!你的画……听闻你还画了诸多……满城张贴……”元熙终是没有说出半句脏话,她要脸,便是真不希望这样和自己没有半分相似的画像出现在大街之上,更可怖的是,其画像旁还点名道姓,通缉布告地寻觅她元熙…… “我也是相思心切,急于寻你,这不就寻着你了嘛!还是我那画神似的缘故……”他没说完元熙又要踹他,却被一旁的家将挡在了他身前。 这两人连带着谢庆的破烂轿子、轿夫、家将来到一条颇为僻静的小巷口,周围没有了北城门下络绎不绝的商旅行人,冬日的暖阳撒下浅浅暖意,照的干枯的树枝在巷口的平坦地面上扯出淡淡薄影。 元熙在微风中对谢庆道:“谢公子,你不必再花费心思寻我,我也不想与你再动手了,那画像算是我今日央求你,别再帖什么通缉告示!谢中书的全权手段,当用到治国安邦之上,不必为这等通缉告示花心思,你日后也不必再寻我。” “那可不成的,我对你日思夜想,就算你在东羊郡与其他男子待在一处我都未成有过多言语,如今就随我回谢府吧!” “不早已说明白了嘛?公子又这般无理取闹做甚,一别两宽,谢庆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来也巧,他们在柳府大婚次日,谢庆在给元熙休书时,跟元熙说一别两宽,时至今日终于该着她跟谢庆说这话了。 谢庆却是什么话都没有接,反倒是抬手想跟随家将示意,在元熙防备稍弱的身后,一个家将突然对元熙后脑一击。惊措间,元熙感觉眼前一黑,一阵眩晕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他上前把元熙扶住她,从锦袍下缓缓伸出圆润的手,手背关节处缀着几个小坑,却与他此刻的神情极为不搭,面上尽是极为热烈的相望,手上却携着些许克制之色。谢庆低头把元熙揽住,手指轻轻靠近元熙白皙的脸颊,就在这十分下作之人的恶爪即将触到那滑嫩的皮肤之时。 突然有一黑衣男子自巷中墙头倾身而下,一把将谢庆推开,接住了已然昏迷不醒、失去意识的元熙。 6. 晕厥 突然出现之人正是当朝圣上的十九弟,楚王承影,只见他飞身前来,对着谢庆胸口直接就招呼了一掌,元熙失去支撑就要倒地之时,承影一个回身,抄起元熙的膝弯直接把昏迷人抱了起来, 谢庆又迎来了一次四脚朝天,这次还直接感觉口内腥味徒增,一口鲜血就这样,挣扎着从肥硕的嘴巴里倾泻而出。顾不上“颜面扫地”的尴尬之情。谢庆看清来人,那日在东羊郡,他就认出了承影,只是不敢确定,苦思冥想,终是无解,想不出来为何温婉贤淑的元熙会和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暴虐冰冷楚王会有什么瓜葛。 再抬头就看见承影满眼担忧地看向怀中人,谢庆虽说是心中疑问万千,但也顾不上那些,以及周身的疼痛,连忙起身跪下磕头,给楚王承影行了个大礼,“请楚王殿下安!” 虽然并不知为何,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玄商楚王,会在这城北的无名小巷中现身。谢庆还是接着颤颤巍巍道:“楚王殿下!您可否先将内子还给微臣……” “不可!”一身玄色衣衫的楚王,未穿胄戴甲,面上却尽是肃杀之情,冷艳凌厉的凤眸并未从元熙脸上偏移半分,凉薄孤傲的一双薄唇轻轻一抿,回答谢庆言语之时,神色并未有半分改变。 “王爷,元熙她毕竟是谢家的二奶奶,微臣也不知您与元熙为何会在东羊郡相会,但她毕竟是我谢府明媒正娶,请王爷将元熙还于微臣!”谢庆看着传闻中冰冷恨戾的楚王承影,语气不自觉带了甚多的祈求之情。他心道这传闻中的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凶残楚王,当真是,果然如传闻中一般。 说着承影还是未给予谢庆多余的眼神,只是再次冷冷的开口吐出两个字,“不成!” 而后楚王便颠了一下怀里的元熙,让人的姿势更为自然一些,不至于时间久了血液循环不畅。并不打算再与谢庆多做言语,转身便要离去。 “王爷就算是对元熙有什么,也莫要强人所难!元熙已嫁于我为妻,您怎可这般强抢……”谢庆看着冰冷且无情的承影,顿感心头有怒火徐徐被引子燃了起来,干脆不跪这位天之骄子,他直接起了身上前就要拦住楚王的去路。 “东羊郡时,她已言明,是前夫!”承影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接着就又要离去。这时承影的心腹侍从王朔也跟了上来,直接便挡在谢庆面前。 谢庆见楚王态度颇为冷淡,又执意要带他寻觅良久的元熙离去,一个激动便直接指挥谢府家将上前挡住了承影的去路,接着又道:“王爷,你这是何意?你把元熙放下!不然就算是到了圣上面前,王爷这也当是强抢民女!” “谢公子,自便。” 丢下一句冷冷的话语,承影直接离开。谢庆高声知会家将上前跟楚王承影抢回元熙,虽然今日这王爷仅仅穿着普通的墨色常服,也并未带冠,头发也只用同为玄色的普通发带紧紧地系着,却仍是藏不住一身的华贵之气。 谢庆带的三五家将也都是高大凶猛,但那远观各个年轻汉子仍然是较承影矮上几分,气势上便略微输给了对面之人,念着人家王爷身份遂更不敢上前。家将回头看了一眼主家公子眼色,得到肯定后便直接上手与俊美修长的楚王殿下抢人。 承影本是去城外校场,视察练兵情状,却不想归来之时刚巧远远看到一身雪白的救命恩人元熙姑娘,跟随那一身锦衣华服的谢家公子,离开人群朝着那偏僻之所行去。谢公子命人抬着个破了大洞的轿子,另随着诸位家将。 本来,承影在遗沙江畔同元熙离别后,他就按着常理推敲,元熙是元家独女,她固然是不信威远将军通敌叛国之事,当是远上玄商与朝外的战场,寻觅蛛丝马迹。适值严冬,凌风伴雪,鸟兽不兴,就算是物候阴冷,尸首也不会原地不动等着亲人去寻觅。遂元熙北上西陵峡定然是一路奔波,聊无所获。 但承影也算准了他自己在东羊郡时,无法劝住元熙不去战场寻觅她的亲人,所以便未有过多言语。一句保重,便是当时仅得出口的话。承影掐着时辰,多次望着地图,盘算着元熙归来就在近几日,早就听闻谢府纵容谢二公子张贴通缉告示,寻着元熙。承影自然是见过那画像,本欲命人全城巡视找到谢庆贴的所有画像尽数撕毁。 就在承影手下心腹王朔得了楚王命令打算着人动手去办时,承影却告诉王朔不必去办了。 承影认为,原是这般更富“特色”的画像,更能引得元熙这个正主的注意。虽说可能另元熙稍有些丢人,便不打算管那告示之事。只暗中安排了些人手暗卫暗中留意通缉的动向。果然如他所想,这样的手段更能吸引元熙。 在北城门见着元熙和谢庆,承影就感觉心下有些不安只得甩下王朔,自己飞身上前暗中跟随。远远看着并未及时注意,让那谢府家将打晕了元熙,谢庆恶人更是欲轻薄元熙,承影忍无可忍直接现身招呼谢庆。 楚王殿下直接从现场离去,留得王朔与那谢府家将缠斗。承影见到谢家家将打元熙本来就十分挠你,谢庆多番言语更是另承影不爽。他令王朔留下那个打元熙后脑的家将的手,好好处理谢府一众人。王朔得令,在“料理”好谢庆一行人后,便直接跟随承影来到了楚王在城北的一处寻常的宅子。 未带元熙回王府,就近去了承影的一处别院,让昏迷之人先稍事休息。只是击打后脑,人应当马上便会醒来。 承影内心的思量则是,他感激元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但他更希望可以常伴这般女子身侧。 在禁云关他被徐卿允打斗,两人有沿着遗沙江交战数个回合,徐卿允手下暗算,承影跌入江水,那是何等刺骨寒凉承影毕生难忘。重伤的承影被元熙救下,元熙虽然未有言明,但承影知道她为它清理,又换了衣衫,悉心照料,不过数日便好了大半。回燕都后,又看过宫中分给王府的太医,亦说是并无大碍只需好生调养,便可尽数驱退寒毒。 元熙有活死人、医白骨般起死回生的医术,观她身手,她应也有深藏露露的武艺,想必是威远将军亲传,承影与元熙也是自幼相识,但元熙毕竟是谢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承影愿意将元熙养一世,不甚在意过往,愿意同元熙白头,以报答救命之恩。但那日元熙的话语,像是并不喜欢他以身相许。 且元熙还并不知晓承影的真实身份,于是一向杀伐果断的楚王殿下决定按下不表,待元熙醒来之时先,先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问题,其余他日再言。 楚王常年征战,又属于和皇帝关系最佳的皇室王爷,虽已年过二十,但尚未娶妻,皇帝也未提过赐婚,连个妾室通房都不曾有。于是他直接把元熙带到了这处城北宅子的正室卧房。连忙让人骑马快速去楚王府,把王府供养的刘太医请到承影这外置的别院来。 承影将元熙放在榻上,拿了旁边的衾被给人歪歪斜斜地盖在身上。他精通兵法,熟谙六韬三略,但就是向来十分不擅长这些整理东西,以及其它日常事务。 英明一世的楚王殿下不死心,又上手拿出一套崭新的被子盖在元熙身上,第一层被子就是歪歪扭扭的不端正,里面还卷了个大角。第二层被子盖到元熙身上便直接成了一团,承影在不触及元熙身体的情况下继续整理两层被子,但没想到越理越乱。后来还不慎盖住了元熙的口鼻,承影赶紧将头边的锦被掀开。 入眼的是一张略微发白的清秀面庞上,有三两碎发凌乱穿梭在脸颊之上。他伸手拨开碎发就像拨开了遮盖月亮的乌云,得见盛世美颜,美目紧敛。元熙侧颊上还沾染着些许尘土,承影有感不悦,寻思改日也将谢庆打晕,以报今日之恨。想着便起身出了门,去后院寻些热水为元熙将污迹擦拭干净,就像在东羊郡自己在昏迷中元熙无比细心照料他一般。 承影刚走出房门,元熙就悠悠转醒,睁开一双混沌的眸子,稍事怔愣之后便彻底清醒过来。 元熙忆起昏迷前,自己与谢庆在城北一条偏僻小巷前奋力辩解,那谢庆甚是无理纠缠,烦人至极,后不知如何她就后脑一阵钝痛,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思及此元熙连忙起身,便发现自己身上歪歪斜斜的盖着两张被子,这被子花样纹路未曾见过,但这情状为何有些熟悉。 方才晕厥还令她有些不适,左思右想,成亲那日,谢庆与他的妾室晓曦宿在一处,未与正室的她洞房。所以今日此番场景,定是谢庆那厮便让仆役将她打晕,强掳了她过来,欲行不轨!!! 元熙越想越觉得眼前场景必定是如她所想,于是便一把掀了身上凌乱歪斜的一张又一张锦被。看自己身上衣衫,虽然沾染了些许尘土,但仍是完好地穿着,便暂时放下心来。猛地起身就要往外走,就在这时她又感觉脑后有轻微的痛楚,伴随着轻微眩晕传来。 7. 出逃 元熙忍着晕眩感,强撑着起身,四下张望,发现身处一个未曾见过的陌生房间之内。心想着,她已然被谢家弃,大抵是不能再进谢家正堂?所以谢庆就将她放在了这样一间寻常屋子内。屋内陈设不似当下时兴,倒像是五年、十年前燕都城中流行的家具样式。但室内着实是十分整洁干净。窗棂花格,桌台案几不见丝毫尘土,也不见有茶壶杯盏,屋子主人应当不是时常居于此处。 “不管具体何为,如今当是走为上,亏得没有人看守,还需在有人察觉之前离去!” 她扶了扶额角,轻声低语,扶着墙壁飞快走出屋子,身处院中,顾不上细看周遭景物如何,直接足尖点地,一边继续暗骂谢庆,一边费力地攀上房顶,沿着屋舍瓦砾看见远处街道。丝毫不见往日温婉贤淑之貌,快速地离开此地,走到了人群当中。脑袋的眩晕使得元熙未作更多思索,眼前庭院一看便不是谢府,但她完全没有想到,会有除了谢庆之外的人回掳她。于是,满脑子尽是“走为上”的元大小姐,就这样飞速离开了承影外置的别院。 冬日暖阳洒在极为冷清的院落里,梧木潇潇夹着冷风穿堂而过,浅淡的树影在摇摆三两下之后继续屹立不动。原本寂静的院落,似乎也因为少了它主人期盼留住之人,而显得更为静谧无声。 而此间主人承影殿下,则是自后院姗姗而来,亲自端来了一盆热水,走着还不小心洒落些许,溅在衣袍之上,又顺着流下落于地面。承影身后随一小童端着些粥米糕点。 他思索着元熙应当很快便能苏醒,便着人端来了吃的。但是走近,便看见原本离去之时关严实的屋门,此刻却是略略敞开着。一阵欣喜漫过心头,定然是元熙醒了!承影期待再与元熙相见,也期待与她道明真实身份,希望元熙尚记得儿时场景,更惦念着报答救命之恩。 但是,当机智无双的楚王殿下推开虚掩着的门,走进内间,又绕过屏风望向床榻之时,他便知道这次失策了。入眼的是那两张歪歪扭扭的锦被,原本静卧榻上的美人,便这般凭空消失了。 人定然是醒了,所以便逃走了?跑掉了? “王朔!”楚王喊来随侍,承影直接将一盆子热水放在屋中的脸盆架子上,把原本攥在手里的方巾随意扔入盆中,任凭干燥的帕子被水浸湿沉落。 看见王朔进来,跪在地上,承影便直接问他:“人呢?” 他不知为何元熙醒来就急而走之,左思右想,依着元熙的意愿,昏迷前是被谢庆打晕的,醒来又不见房中有人,十有八九会以为是谢家老二把她掳到此地,见着未有人看管,便连忙逃走了…… 思及此,没有等到与救命恩人重逢的楚王殿下,稍显愤懑,微微晃了晃脑袋。 “那位姑娘刚刚离去,顺势就上了房顶,身手绝佳,小的未跟上……”王朔老实作答,承影也了然,王朔虽机敏非常,武功身手确实比不上元熙,稍加训斥后,便直接叫人起来,一齐快速地离开了这外置的别院,徒留小童端着粥点依旧原地立着。 元熙离开别院沿着屋檐瓦砾从宅子中心往外走,她当日嫁入谢府仅在谢中书府待了不到一日,但她俯视眼下的宅子后就发现此地并非是谢府。看着远处的道路街景,判别这处院落应当还是处于皇宫以北,大约是东北方向,是一座平常的二进小宅子。即使在寒冬腊月,院落景致倒也算得上是非常宜居,元熙默默夸了两句眼前的院落,看着高大的梧桐沉默片刻。 “难不成,是谢庆置办的外宅。”元熙这样想,但她真的不曾料到此处宅子另有主人,而非谢中书家二公子的院落。 走上街道,找到拜谒多次的马贩,言语了两句,细致询问各家店面掌柜。终于寻着了先前采买的素色衣衫,元熙顾不上饥肠辘辘,再回到先前居住的客栈之时,已至黄昏。 晚间进了些吃食,缓解了整日的饥肠辘辘。而后她便开始思考,接下来得寻个法子让谢庆彻底断了念想,不再多做纠缠。那人无理纠缠实在是甚是麻烦,极为烦人, 此外便是威远将军元家备受冤屈之事,本以为回京会是满城风云,议论纷纷,但情状并不似元熙想的那般,众人不甚谈论先前元将军带领八万军士北征的旧事,她亲赴西陵峡也未见朝外半个兵卒铁骑,再有南下之势,整个事件甚是怪异。元熙更未听闻先于威远将军出兵力退暮池的楚王后来战况如何?那人如今怎样了? 苦思冥想间,不觉夜幕降临,雪落燕都,时至年下,行人归家。元熙一人躺在客栈的榻上,辗转反侧,久久怅然若失。数着囊中所剩余钱,在世十八载,如今竟然要一个人过年。孤身一人倒也无妨,父亲兄长,各位军中叔伯自然化辉作苍穹繁星,一直望着她,陪着她一路前行,直到真相揭开。 冤屈!通敌?护军血书…… 再便是也未曾听闻过,写血书的护军有甚消息传来,西陵峡更是茫茫一片,无半点蛛丝马迹,她又该从何处查起?又如何为自己家族洗刷冤屈! 不知何时起滑落的透彻泪滴逐渐沿着颞骨蜿蜒滑下,谒过耳侧,躲进乌黑的发丝,冰凉过处无人知晓。京中的权贵元熙无一识得,另外的亲人仅有远在镜渊的外祖父,老人家痴迷医道,只能等查明真相,还得元家冤屈后再告知镜渊其余亲族。 饶是这般如此,一连数日,元熙都在客栈之中好生休养,均为外出,被谢庆手下打晕的那一下,两三日便痊愈。但她想来,虽然与谢庆没有了多余瓜葛,但此仇此恨另当别论,来日必要趁谢庆孤身一人之时,将他打晕,掳走,以报小巷被打晕之痛。 这日,元熙又上街,打算多看看街头巷尾哪家铺子适宜,她想攒钱盘下开个诊所,先有个活计安顿下来,慢慢探查,定能找出当日线索。 出了客栈的门元熙沿着玄前路往西走着,京城繁华,各处张灯结彩。元熙望着悬挂着的彩纸,那种被染了彩的纸,四方的纸被对着多下,中间硕大一个范围染是耀眼的黄色,周围边上一圈染着深绿色,外圈染的是好看的嫣红色,纸张然好后绽开晾干,另在其下追上四条垂饰,垂饰亦是同色的染料染的彩纸,颜色上单有红绿而已。一般被剪裁成凤凰、玄鸟、蝴蝶以当多上方彩纸的垂饰之用。而其上方多施以浆料,粘在一根细绳之上,将多个彩纸串成一串,悬挂在门廊之上,为除岁更添许多味蕾。 昔年,元熙母亲早早逝去,威远将军府没有妾室,后来便没有主母,无人操持这些。每每年下除夕之时,元熙就通府上的嬷嬷一同染这些彩纸。虽然,高门大户做出来的彩纸用料上更为讲究,但并不比民间匠人做出的物件更如何奢华。人们年下守岁祈福的心愿总归是一样的,在北风吹拂摆动的彩纸之下,元熙又怀念起自己的亲人们,念及昔年欢愉场景,在熙攘街道之上,更显得她略窄且瘦削的身影分外孤独。 把目光从高出挂着的彩纸上收回来,继续前行,四下张望各处铺子,竟都是生意红火,门庭若市,宾客络绎不绝。她想盘个冷清铺子开药店诊所的想法,未燃起多久,便好似要被冷风完全浇灭。元熙感觉一阵雾寒,另祈求上天多给予她一条活路,想着便继续前行。 玄前路一直往西,看着街上行人三两结伴,都未见得同她一般孤身一人行走者。 就在这时,她终于瞥见有与她一般,独自一人上街的一个女子。但与元熙不同的是那人似是抬手捂了脸,身上衣着倒是颇为得体,算不上锦衣华服,也可说得上是十分好看。娇小的女子微微低着头,小跑着向前走着,离得近了又见人流如注,便拿了帕子遮住了下半张脸。 就在此间,突然有一禁卫兵士打马经过,疾驰而往,快速向西行去,向东小跑的女子也随着人群连忙避让,她旁边似是一个刚从外乡归来的货郎。货郎为着躲避军士的快马,侧身缓行,却不料他肩上的货物担子略显沉重,骏马经过此处之时,货郎略显急促转身,肩上的担子躲开了官兵的马匹。 却不曾想,那货郎为瞧见身后女子,转身之间,娇小的女子就这般直接未有防备撞到了货郎的货物担子之上。那担子四角包的甚为严实,不见有一两货物掉下散落。倒是那身材娇小的女子,一不小心就这般被撞到在地。货郎这时候,才注意到身后之人,想回身将人扶起,却又因无法放下沉重的货担,只能连忙回头同那位姑娘连声致歉。 元熙本想上前去扶一把那个姑娘,却远远瞧见,那女子在不甚撞于货郎的搭货扁担时,原本遮住面容的帕子翩然落了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就这般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冬日的凛冽北风之中,顿时在人群中变得颇为显眼,让人无法侧目。 8. 花楼 待看清那娇小女子的面容,元熙说不上心中具体是什么感觉,只是欲上前将她扶起的冲动已然随风而逝。那并非是旁人,而是与元熙长得颇为相似的晓曦,也就是谢庆的那个妾室。 晓曦也不矫情,拾起帕子赶忙起身站稳,轻拍掉身上沾染的塘土,却是又连忙将脸遮住,匆匆向那货郎行了一礼。低声道谦之后,便匆忙走开。 这人是谢府的妾室,就算是谢庆再如何对她宠爱有加,谢府应也不会许她这般肆意奔走于大街之上。虽然说是遮住脸颊,但如此抛头露面,也未有一二仆役侍从跟随,再加之晓曦那匆匆忙忙的神色,令元熙感觉更加奇怪。 元熙不知怎得便鬼使神差地跟着晓曦,转身回还朝东边走。晓曦行色匆匆,并未发觉身后有人跟随,径直走了一段之后,向北转行至蓬东街道,又向东转,不大的脚向前疾步行着。元熙远远跟随她仿佛都能听到晓曦因疾走而逐渐剧烈的喘息。 良久之后,晓曦终于不再跑了,在一座装束华丽的小楼前驻足,楼宇门楣之上挂着诸多大红灯笼,另缀着许多带花样儿的染色彩纸,窗棂之上还贴着诸种样式窗花,似是昔日女子晨起时绘于眉间的花钿,十分精致好看,却独独与这冬日的凛冽寒风极为不符。晓曦稍缓几息后,便只身投入了这栋小楼之内。元熙亦停住了脚步,但她并未继续跟随晓曦的脚步。因为晓曦进的这楼,其上书写三个打字——青钗引。 青钗引是城东一处有名的花楼,门庭之前诸多女子,不似元熙一般淡妆素裹,而是极尽妖艳之姿。元熙本就是无意跟随晓曦行至此处,就算再有什么好奇心,她一个姑娘也不好直接进这般青楼,只得在原地四下张望后,转身里看清眼前这条街道。 最终元熙仍是被好奇心击败,十分想知道晓曦现身此处意欲何为。 于是,她便绕到青钗引的小楼之后,想暗中潜入了青钗引。翻身榻上房檐,先是在屋顶之上巡查,而后直接借着高超的武艺,潜身于花楼之内,行走间四下留意,不露身形。忍着各种浓重的脂粉气味,以及十分呛鼻的熏香,一步一留意,寻觅着晓曦的影子。 终于在远远瞥见晓曦在楼梯之上,还在疾步地往上走,三步并作两步,颇有一种恨不能一步登天之势。元熙暗中跟随着晓曦的步伐,见她先是上了二楼,而后又是七拐八绕进入了青钗引内一处颇为隐蔽的房间。 晓曦在敲了门之后,房内有人亲自相迎,是一位打扮颇为素雅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身着淡蓝色半臂,又携着同色帔帛,面上也不似青钗引楼前的那些姑娘尽是脂粉堆砌,而是不见多少胭脂水粉,露着皮肤原有的颜色。该女身处青钗引却与整座花楼的氛围极不相符。 仅是一瞬,那女子向门外张望一圈,似是在确定晓曦孤身一人前来后,便引着晓曦进入了那间极为隐蔽的房间,随后便关紧了房门。 于此亲眼所见令元熙更为疑惑,她直接飞身去往那间隐蔽的屋子的房檐之上,又逐渐向下,攀着侧边的窗户稳定身形,在一旁暗中听得房中人作何动静。 起先屋内的谈话声并不十分大,元熙又因覆于窗棂之上,错过了一些话语片段,所以开始听得并不十分明朗。只晓得那蓝衣女子应是青钗引的管事,抑或直接便是这青钗引的老板。那蓝衣女子对晓曦说她终于回了娘家。 娘家?想必晓曦是出身青钗引的女子,想来,想来也是可怜之人,为得生存,苟活于世,陷身泥沼无法脱身。 又听得那蓝衣女子浅笑道:“公子传来消息说,你上次将消息递于华翘,办得十分妥帖,公子也甚是念你!” 公子?难不成是谢庆,但谢庆与晓曦交谈大可不必中间还连带一个老鸨,那又是哪家公子会对晓曦这样一个高门贵府的侍妾产生相思之情。 “晓曦亦是!”晓曦带着笑声对那人答道。 元熙听得更为震惊,这谢家的妾室竟是这么大胆了?受着谢庆宠爱,心里还揣着旁人。 “你方才说与我的事,我这便着人去飞鸽传书,只求万无一失。”那蓝衣女子似是坐于座位之上,没有了脚步声。 “姐姐,尽快办便好,我要的药姐姐可备好了,我取了便迅速回去,谢庆他在一家古玩铺子里,我需得快些返回。”晓曦似是也坐了下来,打算歇息片刻便离去。 “给你,一旬两枚,不可多服,多则伤身。”谈话间蓝衣女子似乎是起身给晓曦拿了什么东西,之后晓曦便向她口中的“姐姐”道了别,迅速地走出了青钗引。直至屋内人再次安静下来,也未有人发现元熙的身影。 元熙想着她应当是跟随谢庆出门,中途偷偷跑来此地,与人暗通消息。这京中诸人当真是十分复杂,就是谢中书令家嫡次子的一个小妾都是这般诡秘深沉,行事带着诸多可疑之处。此后,元熙并未继续跟随晓曦,仅仅是又行至了玄前路,默默思考着方才的一切。 —— 宫城下的楚王府内,承影满脸尽是冰冷威严之色,他端坐在王府的正堂之上。整个正殿分外冷清,不知是因为已至大寒,还是因着楚王心情不佳而徒增了更多霜寒之气。多时后,他终于等来了这几日皆在寻人的王朔上前禀报。 王朔入得室内,先是给承影行了礼,再道:“属下今日派人在玄前路蹲守,见得一人与元姑娘甚为相似。于是暗哨便通知了属下,属下到场之时见那女子并非是元姑娘,那人仅与元姑娘生得有七八分相似,身量也十分矮小,远不似元姑娘好看……” 未等王朔说完,承影莫名心下一酸,王朔亦对元熙评价如此之高,不想听他言语更多,便直接打断他,问道“所以是没寻到人?” “因着禁军有信报,快马疾驰,那姑娘跌倒,后来有一个人欲将其扶起,那人便是元姑娘。”王朔虽然不知自家王爷为何要寻那威远将军家的独女,但仍是接着笨嘴拙舌地向承影禀报,“两位姑娘一前一后,竟是,竟是往青钗引去了!” 青钗引不是燕都有名的花楼嘛?元熙随着人去青楼妓馆做什么?承影思量片刻之后,疑问不减反增。决定亲自前去查看,于是打算带着王朔出门,亲自去寻觅元熙这个救命恩人。便快速换了常服,由王朔引着在前开路,向城东行去。 —— 元熙重新回到玄前路继续走,她原本是出门寻觅京中是否有适宜店铺。以便她来日盘下来,开个诊所药店以作谋生之用,却在路上遇见甚是奇怪的晓曦,又闻得一桩甚是诡秘的言谈。虽皆是暗中进行,不甚光彩。但又无人知晓,无甚大碍,便不往心里去了。 缓步前行,又在四下张望间,在那与蓬东路交错地街口瞧见,一众百姓围观聚集围观,似乎是在张望着街口的高墙之上所张贴之物。远远瞧见似乎还有两名卫兵在左右两侧把守。 看着拥挤的人流齐聚于此,元熙就像是一只充满好奇的小兔子,面上尽是温柔和蔼之色,心底却是四处四处蹦跳,对街头的告示甚是好奇。 上次谢庆胡乱写通缉告示,还附带画像,满城寻她。这次总不能还是通缉她元熙的告示了吧! 元熙挤进人群便去看高墙上的通缉告示,此次倒是未见得乱七八糟的丹青画像,白纸之上,以正楷整齐书写: 兹有叛将,原威远将军元靖赫,携军叛国朝外,被诛杀于封河。其女元熙,在西陵峡一役后,盗取中书机密,前往朝外睿城,与外族串通一气,朝廷对此人进行通缉,凡有遇见,提供线索者,重重有赏! 一脸茫然地看完高悬于街市之上的通缉告示之后,元熙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次通缉告示的通缉对象还是她元熙!而且这次还是重重有赏! 她头疼间突然想到自己检举自己是否能得到一大笔赏金?但随即又抛下了这个念头,元家的清白尚未昭雪,虽说清者自清,但怎可越洗越黑。不可向外人透露真实身份,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元熙盯着那通缉告示片刻,脑中飞速思索,当前情况,自己距离那一旁守着的城中护城军不足十步,且周围十分混乱,幸得无人认得她。元熙便忍下心中悸动,虽然她父亲绝无可能通敌叛国。但如今在这大街之上,大喊一声元氏忠烈,玄前路护城军不知有多少,万一暴露身份,眼前两名军事召来更多卫兵围捕她,那待如何是好? 心中默念数声,元氏忠烈,忠君爱国!元氏忠烈,忠君爱国! 之后元熙便轻手轻脚学着先前晓曦的样子。从怀中取出帕子遮住下半张脸,稍微低着头,又默默移步走出通缉告示之下汇聚的人群。 就在此时,突然听见身前不远处有人大喊:“元熙!元熙!我终于又找到你啦!” 言语颇为兴奋激动,引得一众百姓超此处望来。 更头疼的情况,片刻间就在她毫无防备之时出现这般出现在眼前,元熙顿时就想直接上前捂住来人的嘴,并且将那人暴打一顿。 通缉令之下士兵的目光亦是朝着她这边聚焦而来,元熙脑中猛然浮现四个大字:吾命休矣! 9. 重逢 元熙本欲偷偷抽身离开,却不料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谢庆碰了个正着。 也不知谢庆是否是故意而为,还是不知道元熙又一次被通缉了,就在这通缉告示之下,扯着大嗓门高声呼喊元熙的名讳。真是令人思之发愁,望之欲呕,气急了便直接想将人暴揍。 一旁的禁军很快就意识到,那个白衣女子就是他们张贴告示所寻之人,也迅速作出反应,准备上前缉拿被通缉者。 不待元熙多做思考,她回首一瞥,便隔着人群看见,那两个原本呆立不动的带甲军士,提着刀就朝她这边挤过来。 告示上说的是,盗取中书机密,与外族串通,治罪是要诛九族。冤屈尚未昭雪,万不可就这样半途而废。 如果元熙也不在了,那威远将军一世的忠义,将永远被浓重的黑云遮盖在极为冷寂的偏僻角落,便再不能绽放在红日之下。 城中禁军左右呼喊终于引来了更多的兵士,元熙从人群中拥挤至另一侧,却不防备,被人群中的百姓抓挠推搡。那些人喊着这是朝廷的通缉犯,是叛国罪人。他们只因那不知被人群挤到何处的谢庆的一句话,就给一个人定下了死罪。就好像,当时威远将军元府因为一封护军血书便直径订下了通敌叛国的罪状。 城门起火,殃及池鱼,街道上摆摊营生的小贩,因为躲避不及,被迅速赶来的城中禁军的马匹掀翻原本的货物摊子,又有一二孩童不甚脱开了双亲的大手,便这般零散在混乱的人群当中,熙熙攘攘,毫无秩序。 元熙本欲直接逃走,但看着有一小儿难以逃离禁军马下之时,还是挤着上前,在地上一滚抱起了躲过马蹄迫害的无辜稚子。 就在此时,军士亦从四面八方陆续赶来,将元熙团团围住。云熙赤手空拳,自然是打不过这些人,但还是打算奋力一搏,原来站在通缉告示下的那两名士兵,率先握住刀柄,径直朝元熙袭来。元熙连忙将怀中的小儿放在街头一侧靠墙之处,一个回身,躲开了那两名禁军的攻击。 元熙不想连累其他人一同受伤,便直接足尖点地飞身上了一侧的屋檐,面对着街上大规模的军士围追堵截,无奈只能先避让开来,并不想打伤任何一人。她知晓自己难敌众人,但是最后的挣扎还是要挣扎一番,伤了人日后恐怕会罪加一等,遂不能伤人。 健步如飞,不敢停息,一连跑出数座房屋,鳞次栉比间,仔细寻觅着哪处地方可以做藏身之所。京城的大街上依然是人来人往,但往来之处。无一人相识,人潮涌动之间,未见半子相惜,举目无亲,万般皆苦,走投无路。 但众多官兵似是身手并不如何了得,一阵围追堵截之后竟是被元熙甩出去一截。顾不上油然而生的自豪质感,实在是因着这并非是何等值得骄傲之事。元熙更加耐心地寻觅可以暂时藏身之所,但便疾步奔跑,便留意后方追兵,另要便想着法子如何抽身实在是一件十分艰难之事。 约半刻钟之后,元熙已经距离城中追捕她的禁军有了一段不近的距离。因跑的实在有些心惊胆战只得又从高出飞身而下,稳稳地站在地面之后,才稍感疲惫。 她本欲继续往前走,却被一男子唤住。一声清亮的男声叫着她的名字,她原以为是士兵穷追不舍,已经发现她退无可退,欲连忙离去,但微一转头,余光却发现一身着宝蓝色长衫的男子静静立在巷口。 方才慌乱,元熙并未多做留意,但回想便发觉,这人一声“元熙姑娘”叫的满是书生气。看装束虽是平常衣衫,但也掩盖不住周身的气度。就在元熙思考之时,身后之人迅速开口: “我已查明,与外邦传递消息之事并非是你所为!” 元熙本欲更加飞快逃跑,却在听得那人话语之后微微怔愣,这世间原来,居然还是有人会去查明真相的。 “我自然是不曾与朝外有往来,我父亲兄长……”元熙低哑开口,看向那人的眸子也稍显湿润,她没有问对面之人是何人,甚至没有去怀疑一切是否有诈,猝不及防,就像是北风等待霜雪,夕长长久久等待着年,原来真的有人是相信她的。 言语之间,却又听得不远处有官兵呼喊之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姑娘,你若信我,先随我来……” 元熙本该拒绝此人的,无缘无故,又并非是旧相识。但是她最终还是跟随这位甚至连姓甚名神都不得知的长衫男子快速离开了方才的落脚之处。 那人引着元熙,多次拐进巷子小道,三番几次后却又绕回了玄前路,正在元熙以为自己上当受骗打算偷溜之时。他二人来到了一架华贵马车之前,那男子直接掀开了马车帘子,说了声:“姑娘,先在此躲上一躲吧!” 元熙看见马车内有一穿着淡黄色长裙,外罩一件大袖衫的女子端坐其间。只见她花钿样式新颖,云鬓高悬,上缀着珠翠,耳珰在她抬头之时微微晃动,再看车中女子相貌,真是宛若皓月当空,国色天香,气度超然脱俗,令人见之难忘。 那男子又接着道:“公主,臣已然将元姑娘带来了,接下来您先与姑娘说说话吧!臣便不上去了,我亲自载着你们继续往前走。” 元熙进入华丽的马车之内,自己身上还沾着尘土,额角也渗出滴滴汗珠,并不愿离得车内女子过于近,何况,那男子对这女子称臣,叫她一声“公主”! 元熙又抬头看了一眼车中女子的装束,感觉这人可能真是公主。于是便开口:“您?是公主,公主殿下?” “我是成素宁。”端坐的美貌女子低声开口,却主动朝元熙靠过来,拿手中的帕子给元熙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元熙急忙闪躲,却是躲闪不及,震惊道:“公主殿下,这,这如何使得……” “无妨,不必惊慌,你先冷静,不逼焦心,驾车的那位是我夫君,我们打算将你带到公主府,有一些事情要与你细说……” 公主本打算再言语,却听得马车外,似是有兵士在逐个检查车马行人。 有将帅一般的声音,带着些轻蔑调笑的声音传入车内:“顾侍中,车内当真是长公主,并无旁人?” “陈将军,你这是何意,我与公主出行,何况府上仅公主一妻,又无旁人,你说这话,辱我顾鸣川的名声无可大碍,若是公主生气,伤了千金贵体,你可担待得起!”原本安稳的书生,却是在与那巡查将领讲情,不想让人搜查马车。还未元熙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还抬出了公主的名号。 元熙在感动之时,却是心内疑惑万千。 这时车里的公主起身把元熙藏在车帘子右侧,缓缓掀开马车帘子,自左侧露出面容。对车外人道:“这位军士,拦我去路,有何贵干?” 那士兵自然是不认得公主,见马车上年轻的公主果真是一派贵气,便连忙止住再问之势,反倒是直接带领身后一众人下跪行礼。 “尔等平身!”公主这一声尽显威严之气,而后又温柔对车前的侍中道:“鸣川,走吧!” 而后马车终于缓缓行走,车外不再有叮当铠甲之声,也不再有来往人声,静谧之间,车外的顾鸣川掀开帘子道:“到了,公主先下车吧!臣扶您!” 马车到了公主府,他说着便伸手看向车中的公主,公主和她的侍中驸马关系甚为和睦,元熙看着这一幕,突然想到自己与公主是同一天出嫁,不禁感慨万千。却在这时又听见有马蹄声传来,本欲尽快下车给公主驸马谢恩,却又是不敢动了。 长公主成素宁就者顾鸣川的搀扶下了车,却突然摇摇欲坠,身形一晃,晕了过去,一旁的顾鸣川没有过多顾及马蹄声和车内的元熙,先是扶稳公主,然后将她抱在怀里。 对公主府前的侍从大喊:“传太医!” 元熙也不及有他,直接下了车,来到公主面前,说了句:“顾大人,我先为公主看一看!” 顾鸣川抱起了公主,本欲想往府里跑,却被元熙一把拦下,接着元熙便看了看公主的神色,只是略显苍白,看上去并无大碍,接着又把住公主手腕。片刻后,感觉脉搏尤其顺利,滑动如珠,脉象为滑脉。 元熙脸上也带了些许笑容,对顾鸣川道:“顾大人安心,公主这是有喜了,但因略显操劳,便犯些头晕,好生休养便可!” 见着元熙这般说,顾鸣川还没反应过来元熙竟然,触摸之下便能查出原因。顾侍中看着怀中的公主,先是面上忧愁浮现,尽是悲戚之色,后又是微微一喜,对怀中人低声道:“素宁劳累了……” 远远传来的马蹄之声,终于也在公主府之前戛然而止。早早因余光瞥见马上之人并非是燕都城中禁军,元熙便没有疾步逃离,而是先给救了她的长公主诊了脉。再回头看之时,便发现高大的骏马之上,载着一身玄色的俊美男子。 不待元熙开口,顾鸣川却先颔首行礼:“皇叔,微臣这厢有礼了,您与元姑娘先进府,再议……” 他说着便抱着公主进了公主府,元熙还在一旁思索着“皇叔”是谁?这不是她在东羊郡遗沙江上救下的楚影嘛?等等!楚影? 公主和驸马的皇叔,确实有一位楚王承影!这人是承影殿下!是昔年一起玩耍的承影,东羊郡,她当时和这人同住一间屋檐之下,朝夕相对……所以后来,这人许她的半数家产,就是当朝王爷的半数家产,这这这!别说开几家药店,包揽整个燕都城的药草生意,也是定然是使得的!顾不上昔日羞赧,元熙心头大喜。 承影看着元熙低头沉思,耳畔先是染了粉色,不禁心中微暖,而后却又低眉浅笑,心想大约元熙也对他见之难忘,一步一想。遂在侍者的指引下,准备与元熙一同进入公主府,此刻承影却听到一旁的元熙温婉开口,讪笑对他道:“许久不见,甚为想念,你的家产!” 10. 密信 承影把马丢给王朔去牵着,准备和元熙一并进入公主府。贤惠大方的眼前人,依旧是淑雅娉婷,但是未见的所思之人的温情软语,也未看见美眸中的情意绵绵,一开口便是特意向着他楚王府的家产狂奔而去。 承影并未言语,只是转头看向元熙,漆黑幽深的凤眸之中,却是染了一些微不可察的愠色柔光。一并进了公主府,只在正堂等候。 见得丫鬟前来递茶通报,说是长公主已经醒了,元熙接过茶水道谢。却又有一个丫鬟前来行礼后亦是传话:“公主说请元熙姑娘前往内室……” 这样的邀请本来十分不合乎常理,但马车中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元熙的脑海,公主颇为宽容大度,出化身皇宫,也定然是礼数周全。但元熙初次前来公主府就进人家内间还是感觉略显不适宜。 与传话丫鬟确定,并非传话有误之后,元熙便跟随那丫鬟起身。就在这时,她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拉住,承影径直拉住元熙,让她不好迅速起身。 承影对丫鬟道:“你去问素宁,元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本王可否一同前往?” 丫鬟听得这话连忙又还回去向公主问话,元熙稍微推开承影的手,低声道:“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只不过是叛军之女,我当初救了你,他日祸起萧墙,希望你也绕我一命。” 承影暗下决心要护着元熙,为她昭雪便轻轻点了点头,以作回答。 元熙则是想,楚王大约是害怕孤身在外,身受重伤才隐瞒真实身份,所以当时在东羊郡就未将真名道明。幸好她当时善心大发又十分巧合,救下当时漂流在冰冷江水之上的楚王,真是三生有幸。原以为此后无依无靠,突然就发现有一棵参天巨树自江上而来,若他言而有信,此后靠着这棵大树安稳一些地乘凉。 父亲、兄长在天上看到她有一二依靠,或许不必万分困苦,父兄在天之灵大约也可稍显慰藉。 出去的丫鬟,再也没有回来。取而代之的是顾鸣川亲自相迎,眉眼带笑的侍中大人,竟然亲自过来迎接楚王和元熙,迎一迎楚王却是可以说是合理举动,原以为是顺带迎接元熙。但见顾鸣川待元熙同样是恭敬有佳,本来坐着的元熙和承影都感觉颇为疑惑。 来到长公主成素宁的卧房,元熙看见半卧在榻上的公主,本欲下跪行礼,以谢玄前救命之恩,却被公主急忙拦住:“鸣川,你快替我拦住元熙!” 看着公主面上似有焦急之色,元熙也不再行礼,公主又向承影道:“皇叔,素宁无礼,您莫怪……” 承影在府外也听到,长公主有喜,自然也不会怪罪成素宁,不爱言语的楚王殿下看向长公主道:“无妨,本王先恭喜素宁了,带孩子落地必有重礼相贺,没想到我这就要当小外祖父了!” 元熙按下心中的惶恐不安,以及快溢出来的疑惑之情,附和道:“臣女,贺喜公主驸马!” 片刻言语欢笑过后,顾鸣川对承影道:“皇叔,我在玄前路上见得真切,您也是在派人寻着元熙姑娘吧?” 承影接过端茶的侍者新添的茶水道:“是!” 元熙心下一暖,心中沉思,这人虽说是高高在上,倒也是个有心的,这大约是想着用家产好生报答于她。她想着又听见承影开口。 “昔日,遗沙江上,不甚受徐卿允算计,身受重伤,幸亏元熙姑娘路过相救,才得活命。遂希望可以早日报答元熙的救命之恩。”在三人的疑惑目光下,承影将茶盏放在一侧的桌案之上,满目感激望向也已经坐下的元熙。 “皇叔!您既然视元熙为救命恩人,接下来的话我与鸣川便就直接当着您的面说了……”榻上的成素宁坐直身体,顾鸣川则是稳稳给她背后放置了一个大迎枕。 成素宁开了片刻,似是在思考如何开口,只听她道:“我与淳宁都是自幼丧母,只知晓生母是锦贵妃,却从未有人提过我们母亲具体是怎样的人,又出身何处。但我在出嫁前的一些日子,再回母亲昔年所居宫殿之时,却发现儿时见的母亲遗物尽数消失。向父皇询问后却遭到父皇的呵责……” 众人先是疑惑公主为何要说这些,但却又安静的听了下去。 “父皇说,我母妃,斯人已逝,我与淳宁只消有谢皇后一个嫡母便好……于此我甚为疑惑,本想带一二母亲遗物出嫁,以待做个念想,却不料那般,便只能作罢。”成素宁满眼伤感之色,其余三人却又听她说到:“那日,我着人在宫中仓库,典藏阁四下搜索,两日未见回音传来。后来眼见着我出嫁之期就要到来,却听心腹来报,在琳琅阁发现一间密室,像是藏着我说予众人听的各样母妃遗物。” 除了顾鸣川之外,承影和元熙两人听得十分不解,饮茶之间,又听得长公主继续讲述。 “夜间,侍女引着我,前往密室一探究竟……” 十月十四夜间更甚露重,月华流转,静谧无声,长公主成素宁,暗中着人寻着已经逝世多年的母妃生前遗物,希望出嫁之前,看看有何小物方便出嫁时带上一两件。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些眉目,二人便身着暗色衣衫趁着天黑前去琳琅阁。 进了阁子发现并无人看管,像是年久废弃之所。但是院落干净,无半点杂草污秽,窗纸无尘,似是刚换过不久。如此诡秘,公主和侍女心下害怕,但迫于对母妃的思念,以及出嫁之后更不方便入宫前来寻着母亲的遗物。公主和侍女便大着胆子进入了琳琅阁的密室。 在长公主停顿的间隙,承影低声开口,对他的侄女道:“素宁,你说要紧的便是,这般惶恐,恐怕对身体不益。” 多谢皇叔关心,素宁这便直接说了,我在我母妃的一个匣子的暗格里找到一封信,那暗格我小时候便知晓……” 她说着,以眼神示意顾鸣川,驸马爷回身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一封陈旧的信笺,缓缓打开,似乎怕是会弄坏里面的信纸。泛黄的纸张就这样缓缓的舒展在元熙和承影面前。 元熙接过信纸,承影靠近元熙,元熙感觉这人温热的鼻息打在她的耳侧。因着要一同看信,便并未移动身形,只见陈旧的信纸之上,隽秀的字体浮现其上: 百花节至, 愿素宁,淳宁,元翰,元熙平安健康, 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像是未书写完便,因为何事被打断,而后便再无机会补上。 “据我所知,百花节是镜渊的节日,百花节时长辈会将子女的姓名写在笺上,而后挂于花树之上。抑或是如这般写成信笺,藏入荷包璎珞,系于花间,以为后辈小儿祈福之用……”元熙在看到信纸之后甚是疑惑开口,“仙逝的贵妃娘娘,是何人?” “我只知我母亲是宫中锦贵妃,在生下淳宁后便撒手人寰……”公主再次开口,眼睛却带了些湿润之色。 顾鸣川不顾有外人在,直接拍了拍成素宁的手:“我替公主说吧!公主出嫁之后时常忧思,后又听闻你与我二人同日成婚,又听得谢家无情给了你一封休书,公主便开始暗自伤神,茶饭思。” “后来与鸣川倾诉了此事,又听得他分析一番便觉稍显明朗。”长公主整理好神色接着说:“我们觉察我的母妃锦贵妃可能是出身镜渊,因鸣川昔年和你的哥哥元翰有一二望来,元家将军也有透露,元夫人亦是出身镜渊,信笺上有写你我两家儿女的姓名,我便觉察你我二人可能沾亲带故!” 顾鸣川接着道“所以今日大街之上,公主在听到官兵大喊通缉于元姑娘之时,便直接命臣前往搭救……” “竟是如此,我原以为除了昔年所见的镜渊外祖,在世间再无亲人……”元熙意味深长,却又有清泪自脸颊徐徐落下。 长公主调整了一下坐姿道:“其实之前我们多次寻你,听谢庆那处传来的消息说你是去了北疆。若来人前往镜渊,便要问问老人家可识得玄商昔年的锦贵妃……” “此次被通缉,我原是去寻觅我父亲兄长尸骨,却不想再被诬陷,我哪里知道什么中书机密,又如何盗取!真是岂有此理。”元熙十分气氛自己被造谣。 一旁久久不出声的承影这时开了口:“想必是姑娘那日在城北对谢二所为之事,惹怒了他父亲,或是他兄长……” “如此看来定是如此这般,他们认为,恶事全被我这个叛军之女做尽了!”元熙恍然大悟,肯定是那日谢庆的模样太过狼狈,若非如此便是坏掉轿子的模样太过匪夷所思,突然她又反应到,楚王怎么会知道他那日在燕都城北门打了谢庆:“楚王殿下,如何得知那日……” 正当承影准备和元熙解释那日是他救下元熙,还将她就近安置在楚王府外置的宅子之时,却听得有公主府下人,慌忙跑进屋,磕头禀报:“公主殿下!皇后娘娘嫁到!” 承影心里明白谢皇后虽然并不认识元熙,但定然知晓元熙和谢庆的事,如若问及便有可能直接将元熙打入大牢,他看向顾鸣川和成素宁,拉了元熙道了一声:“本王先带元熙去安全的地方避一避!” 说完二人便直接出了屋子,楚王殿下拉了元熙飞速榻上房顶,绕过皇后会走过的正门,一双身影疾步离开了公主府。 11. 清谈 时至日中,冬日暖阳亦会温暖人心,元熙跟着承影离开了公主府。 这次承影未带她去楚王府别院,直接进了楚王府的大门。 楚王府是一座很大的三进院落。到底是高门大第,王府要比昔日的威远将军府阔气许多,兽头大门彰显着不可忽视的王族气魄,但进门所见院落屋宇,却是稍显板正,不似府门那处所想的高起层楼,元熙任凭承影引着她进入正堂。时间已经过了正午, “罗岩,你速速去准备一些吃食!”承影唤来管家罗岩,命其安排些饭食粥点,又开口问元熙:“元姑娘口味如何,直接与罗岩说便可,” “劳烦罗先生,不必过于麻烦,做些简单样式的吃食便好,” 管家应声,本欲离去,承影一双冷厉的凤眸朝他看去,亏得管家跟随楚王多年,看着一向冷漠的王爷这么温情对待一个姑娘,承影一个眼神罗管家便知道了他家这不善言语的王爷意欲何为,便连忙抽身离去,来到厨房,命一屋子管事厨娘,起锅开灶,把最拿手的菜品都做出来。 楚王便邀请元熙在楚王府正堂等待饭食做好,于此期间他们又开始了交谈。 承影先开口,犹豫片刻道:“在东羊郡,我并非有意隐瞒自己真实身份,原是险些命丧遗沙江,后怕至于还在意周围生人,那谢公子登门,着实是令人心下不安。” 元熙见他神色真诚,双眸神色专注地看着自己,便不疑有他道:“此事早已过去了,不必再提。您是王爷,您许我的……家产,是否还作数……” 听到元熙声音越来越小的询问,承影坚定答道:“君子一言既出,必然是驷马难追!” 愉悦之间,元熙星眸中尽显笑意,不似平日的温婉之色,原本安置在原处的双唇,如今大有快咧到耳后之势。 看见元熙如此开心,承影想着楚王府半数家产又何妨,若是全数拱手,元熙应当会更加高兴。 他们二人,连同已经不在的元翰,年幼之时便在练兵校场,一同胡闹着,打马射箭,昔年的小马驹如今大约已经成了健壮的马匹。元熙的兄长不在了,父亲也不在了,斯人已逝。如今她又这般高兴,承影本欲提及当年校场之事,来换来元熙更多的好感,但儿时再如何言笑晏晏,没有了元翰,此刻委实是不适宜提当年事。 承影胡思乱想间,元熙接着又开口道:“那日在城门,我是说北城……我上次被张贴告示寻觅之时,是王爷救下的民女吗?” 思绪回笼,承影看了一眼肤如凝脂,脸颊上却沾着一些灰尘的元熙,心想这一天又是进青钗引,又是在大街上躲避禁军的抓捕,极速快走之间,眼前的美丽女子确实是太过辛苦,他让眼前人坐在正座之上,眼神黯然道:“那日,我本为军器监办事,自城外归来,刚好看见你孤身一人与谢庆一众人前往偏僻之所。见谢庆神色有异,十分不放心,便在城北小巷的房檐之上暗伏……” 那日,承影本就是从城外北原校场回城,途径城门时恰逢元熙,不愿提及校场,让元熙忆起昔年的元翰将军和威远将军,他一日之内再一次转还语意,不提兵士校场。 “竟是如此,谁能想到,居然是威名远扬的楚王殿下救下了民女!”元熙又是喜上眉梢,接着道:“那日我所见的宅子,以及暗中的影卫,皆所属楚王殿下吗?” 承影看向她的目光赞许有佳,点点头道:“正是,我原以为你不会注意到暗中的王朔,不曾想姑娘武艺非凡不说,竟然还颇为善于侦察之术!” 元熙也在慎重思考自己与楚王当下之况,她在遗沙江救了奄奄一息的楚王承影,承影也在北城门下救下了与谢庆纠缠时,不甚被打晕的元熙,这一救不要紧,但救来救去,两人怕不是要扯平了。又想起方才她毫无顾忌地放肆大笑,竟觉察此番当是极为不妥。 这这这!楚王殿下方才许下的半数家产怕不是要就此随风不论了,她元熙还要靠着这个悬壶济世,救伤扶弱,万万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赶忙拾起昔年,威远将军府上的司仪嬷嬷指导她的一众大小仪态,心下再如何思考,因不能太过放肆,毕竟楚王府的半数家产,承影许诺的言语应当是要做数的。接下来,必要,步步为营,万不能再得意忘形! 这是元熙却是一幅贤淑大方之态自然流露,起身向承影规规矩矩行了一礼:“民女,多谢楚王殿下谬赞……” 这一礼把承影的夸赞击得溃不成军,他薄唇紧紧抿住,右手握成拳。他与元熙似乎是隔着什么,他相信元家不会叛国,元熙自然就不是罪臣之女。隔阂是王爷的地位与一般女子?看元熙神色,他觉得自己是猜错了。 原来这人居然也可以这样的生疏冷淡。全不似初见时难忘的模样。熟读兵法,擅长行军的楚王殿下毕竟是猜不到元熙这般的小女儿心性。另有竟是向来不愁衣食住行的楚王殿下,根本没有意识到,民生多艰,元熙小心翼翼深藏的财迷心思便这般不见了天日。 本想好生解释一下不比过多虚礼,却又是无从开口,一向聪明的楚王殿下此时的脑袋像是被某种思绪缠住了,他想挣脱,却又不知从何而解。又过了片刻,承影才下定决心似的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对元熙道:“你我,日后,可否,不要再这么生疏……” 元熙自然也是看到了方才承影握紧的拳头,手背的青色吓得元熙真的以为承影要退缩,退缩不给她应下的楚王府半数家产。那般想着实把元熙吓了一大跳,她仿佛看见了,许多金银元宝无情地舍弃自己,朝着楚王承影砸去…… 她暗自发誓,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成真,就算是金银砸也只能砸向她元熙,而不能是这个冷面的承影! 恍惚间,元熙胡思乱想,平日里,武艺高强,耳聪目明的她。此刻竟然是没有听清承影方才对她说的话…… 元熙又向承影行了一礼,颇有一幅马上就可长跪不起,以此大礼向承影跪拜之势。 “元熙,你听到我方才说的话没有,你我日后能否以朋友相处,再不必行礼可好?” 见她神色还是一幅沉思模样,承影又用带着央求的微哑深沉的嗓音对元熙道: “你我,日后,可否,不要再这么生疏……” 片刻之后,元熙终于听清楚了承影在说什么。瞬间,尴尬涌上心头,终于听清承影所说的话,元熙为方才她的各种端庄行礼的不合时宜,顿觉一股热烫染上耳侧。接着又是一礼,断断续续对承影道:“臣女,遵命……” 元熙扶额,她方才这是应了对方什么,人家都说不必生疏,不必行礼…… 一番清谈下来,承影见元熙耳朵染上绯色,便不多言语,也觉得屋内有一股莫名的气氛久久弥漫,飘飘荡荡间就是不肯消散。 楚王殿下,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换了个话题道:“你与公主像是远亲,但在公主府时,谢皇后在午间突然驾临公主府,绝非巧合!” 元熙也从先前的氛围中缓缓走出来,坐在原来的正位之上,平静一番,让自己正常一点,不要每时每刻惦念楚王府的财产。 她听得承影的话,答复道:“皇后娘娘,是公主殿下的嫡母,如此这般定是去为公主殿下道贺!” 承影端起桌上的茶水轻抿一口道:“皇后娘娘好快的消息,顾侍中像是并未向宫中奏报,长公主有孕的消息。谢皇后不是另有目的,便是在长公主府有暗中安排的人手……” 看见他饮茶,元熙急忙劝阻:“王爷,不是马上便要用餐,虽不见你家罗管家前来,但餐前不宜饮茶!” 大约是不常有人对承影如此关切,元熙看见承影微微一怔后,才放稳茶盏,唇边一抹浅笑,低声应了一句好。 “你们皇家怎得如此繁复,弯弯绕绕的,如果谢府栽赃说我盗取中书机密,那谢皇后如果得了谢中书得消息,前去公主府查看,那必然是前去抓捕于我,但如若不是,嫡母为何还要看着长公主?“”元熙低头看了眼自己放在身前的双手接着道:“公主一片好心,在玄前路上搭救于我,倒是连累了她与驸马被皇后猜忌……” “你不必如此,也或许是巧合,皇后出宫寻觅公主有其他事宜……” 莫名的气氛变成了微酸的伤感之色,承影安慰元熙,就要上前去抚摸元熙柔软的乌黑发丝,刚抬起手。元熙便听得“咕咕”一声,承影抬起的手只得转了个弯,放在了他的胃部,尴尬一笑道:“抱歉,失礼,想必罗岩应该也快准备好了……” “王爷,饥乏至此,那罗管家看上去,也是行事果断,怎得稍备粥饭,竟然如此迟缓?”说完元熙才意识到,此话颇为不妥,当着人家主子的面儿,在背后如此议论人家仆人,真是颇为不妥。 他们两人说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便直接震惊了端坐正堂的元熙,和一向沉稳冷静的楚王殿下。 12. 暂居 因为楚王从小便熟读兵书,且武艺高强,所以自承影十五岁开始,便常年征战,不怎么在王府长久居住。楚王府人丁稀少,往来侍者婢女更是一双手都能数得出来。 元熙和承影坐在正堂,就看见罗岩带着几乎是楚王府所有的侍者,端着大盘小碟的美味佳肴,先于他们一众人迈步进屋的,是各式各样食物的诱人香气,本来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楚王这下更饿了,但看着眼前的元熙仍然是端庄坐着,便直接忍下向扑过去大快朵颐的架势。 楚王殿下不知道的是,元熙再看见侍者端进来的诸种膳食,心中简直是欣喜若狂,瞬间便有飘飘欲仙之势。她赞许的目光看向了罗岩,心想这个管家虽然年岁大了些,倒也是细心非常,管家定是觉察元熙狼狈,猜测她饥寒交迫,真真是聪慧。 丰盛的菜肴被一盘盘摆上饭桌,承影邀请元熙一同落座,对元熙道:“元姑娘,不必拘礼,想吃什么便一起用吧!” 元熙还在盯着罗岩看,看着罗岩亲手从侍者的托盘上端下一盘盘美食,听着管家报着菜名:“荣华炙牛肉、长生结肉脯、玲珑虾羹、乳丁鱼……” 说着便又有侍者算上来许多素食,精致面点,十几个菜往桌上一摆,直接让人移不开眼!而后是两碗生进馄饨,这下看呆的不仅是元熙,刚坐下的楚王承影也不知晓自己府上厨娘管事,居然有这般通天的本事! 承影儿时旧居宫中,玄商天晟早年太上皇在世,他年幼之时便常常与母妃一同居住在宫苑之中,他母妃便是如今的贤太妃,因着勤俭持家,先帝认为颇为贤惠,便是得此封号。 在贤妃膝下除了大小的节气宫宴,承影见过如此丰盛的菜品样式之外,日常里贤妃也时常给承影亲自做饭,家常饭简单美味,承影后来在王府的吃食,也便随了在宫中的习惯。如此的用餐阵仗在楚王府便是第一次见…… 放下所有的碗盏之后,罗岩又接着道:“姑娘看看还想吃什么?我吩咐厨娘再去烹饪便是。” “多谢!不必了,着实是太多了些……”元熙自小长在威远将军府,衣食也算得上是上好,但与眼下一桌想必,昔年家中饭食还是逊色不少,元熙感慨,王府不愧是王府,多次谢过承影和管家之后元熙才犹豫着坐了下来。 一众侍者退出正堂,罗管家却还在一旁立着,承影看元熙一直盯着罗管家看,便开口:“罗岩!” “王爷您还有何事吩咐?我立刻便去办!” “你去多拿一双筷子,一同用吧!” 听完承影的话罗岩感激涕零,欢天喜地,连忙去拿了一双筷子,坐在了圆桌的对面,离的元熙和承影俩人远远的。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原来是王朔回来了。 元熙心想这小子大约是赶着回来吃饭的,但自己一个外人,并不方便开口这般直接与承影的护卫说,便继续低头扒饭。 王朔行礼后,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和一旁的罗岩,不禁咽了咽云津,道:“王爷与姑娘走后,皇后娘娘便入了公主府,而后属下未多做留意,便只身牵着马回来了!” “你小子赶得好时辰,罗岩他刚端上来的,都没动几口!快些去那双箸子,一起坐下!” 罗岩适时开口道:“姑娘,我们王爷常年出征在外,常常与士兵影卫一同用餐,规矩上定然与昔年的威远将军府稍逊,姑娘莫怪!” “罗先生,无妨,元熙对楚王府此下场景甚是喜爱。”元熙把盛着一勺虾羹的陶瓷小匙放在碗盏之内,接着道:“那日我远游北疆,见得十六部的别样民风,对此番场景,甚是喜爱!” 承影看着元熙吃得高兴,起身拿了一只空碗便要给元熙乘一些汤羹。但是这威武霸气的楚王殿下,一个不小心,把那只小碗掉进了盛汤的大碗之中,还险些将大碗中的汤羹弄洒…… 元熙看见承影的动作,便想起来他在东羊郡之时,收拾被褥的场景,不禁浮上一抹浅笑。 王朔也很快就过来,同其余三人一同用饭。承影看着元熙眼中藏不住的欣喜之色,顿感罗岩这饭做得甚是妥帖,回头该赏一赏罗岩,以及一众厨娘侍者。 茶饭之间,元熙也发现楚王承影,虽然看上去十分冰冷。但其实这个人并不十分冷漠,而且两人口味还十分相似,于是这饭用得更加愉快。气氛刚好,仿佛暖的坚冷冬日都要化出一个窟窿。 于是在元熙和承影一家主仆三人,便这般一同用过十分豪奢的午饭,四个人愉快地用完午饭,时间已经到了下午。 元熙也不再跟承影过分的客气,因为元熙无家可归,承影便邀请元熙暂时在楚王府的东厢房住下。等罗岩命人撤去残羹碟盏,承影带着元熙缓缓走出了正堂,到往二进院,而后又左转进了东厢房。 承影本以为元熙会在意二人之间的差距,而继续去住客栈。 但元熙想,留在楚王承影的王府,首先可以省下些许住宿银两,还能离楚王的家产更近一步。 想着不能平白地住人家宅子,元熙便对承影道:“我看王爷府上缺个撑场子的婢女,但我如今身份尴尬,也不会多少活计,怕也是当不了婢女。”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怎可当婢女!你先暗中住在此处,少些行走营生,需要何物皆可说与罗管家。”冰冷的嗓音似是要比三九,此间所含的温情却胜似温风拂面。元熙听见承影这话,便不再言他,准备心安理得偷偷,住在楚王府。 而后王朔暗中去元熙之前所暂居的客栈,取来元熙的行囊,元熙便暂居在楚王府。罗岩着人收拾好西厢房,元熙便可以入住。 接下来一连数日,元熙都是住在楚王府。晨起楚王殿会去上朝,因着暂时无战事,承影也不用带兵。元熙见承影整日呆在书房中翻看兵书,偶尔便会去书房和承影一同看书,二人之间,没有了在燕都公主府初见时的疏离感,因为隔着性别,元熙也不好和承影称兄道弟。 她知道承影不喜欢她称呼王爷,但是对着皇亲国戚直呼其姓名,她也不经常能喊顺口。后来,在和承影商议之下便以结拜兄弟,莫逆之交相称,他也因此又捡了个便宜,不是,是位高权重的皇室结拜弟兄。 这日,承影却开口询问她日后如何打算。 元熙顺口答道:“尾牙已过,马上便是新春。我本想查出我父亲兄长倒地为何命丧朝外,但西陵峡我也去了,回京也是四处探查了,又不得朝堂之上的关系助力,后来那通缉告示又说我与外敌暗中传递消息,我便觉察无路可走,幸得兄长收留一二,我年后便打算离去,就此不再回京,悬壶济世,就此一生……” “我们相逢便是有缘,我帮你查明真相,你也别想着离开,日后便安心在此居住。”承影听到元熙的话语心下微颤,看向她琉璃琥珀色的湿润眼眸,拍了拍她放在书案上的右手,低声继续道:“你要找朝堂势力,眼前不就有一个,你还要去何处寻觅?” “多谢!我便暂居于此。当日在谢府……我求过谢庆,希望谢中书能资助一二,他家给予我的便是一纸休书……” “先不论你与我的救命之恩,我昔年识得的威远将军和元翰将军可不是会与洛氏密谋,转身祸害我玄商之辈。” 承影此话一出,元熙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叫嚣着争先恐后,夺眶而出。一旁的承影连忙拿了元熙的帕子,替她拭去脸颊上的两行清泪,平日里不擅长做此类小事的楚王殿下,极力克制不让他把简单的擦拭搞砸。帕子与雪白的肌肤相触,温热的泪水很快便隐去身形,藏进了承影手上的帕子中,二人相视一眼,似乎像是在东羊郡客栈里元熙帮他擦拭时那般细心。 元熙感觉一真丢人,片刻之后恢复了往日的温婉贤淑之色,不知如何转移话题,便对承影道:“兄长,自那日北门我被谢庆打晕之后,便一直派人跟着我吗?” “也并非是一直跟随你,只是派了王朔四下寻觅,希望能再寻到你的身影……”承影端起一旁的茶盏轻饮一口,掩饰面上的忍俊不禁。毕竟跟踪别人,并非是什么光彩之事,就算是打着保护人家的幌子,而后道:“而后,遇到一名与你颇为相似的女子,你随着她去了,去了青钗引……” 听得此话,元熙一阵脸红,她那日跟踪晓曦,并不知晓曦会去往青钗引。那段形成竟然还被承影看到了…… “那日,就是我又被通缉那日,说我与外邦串通……”说到此处元熙停顿下来,她心中有一道白光闪过,想抓住,担又是抓不真切,便直接开口道:“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当日,我鬼使神差跟随谢庆的小妾晓曦前往青钗引,听得她与一蓝衣女子颇为诡异的一番对话,当时不觉有它,但此时想来竟是有一些眉目……”元熙又顿了顿,低眉思索,后激动道:“谢府的小妾跟随谢庆上街,却暗中前去与他人交谈…那日在青钗引中,她们二人难道不是在串通什么,对呀!她们不正是在传递消息吗?” 13. 探查 联想至此,原来坐着的元熙心情一番激动,大有要一飞冲天之势,虽然不曾真的飞起来,却还是在站定之后,狠狠跺了跺脚。气氛道:“是那小妾设计栽赃我?但是我看着也不想!” “也不尽然……”承影本想伸手拉住元熙,刚抬起手,即将要触及元熙的衣衫之时,却又把手收了回来:“应该是他们在传递消息,城门起火,殃及池鱼,你是被连累者。” 带着好奇的眼神探寻,元熙轻言浅笑,不屑道:“京中虽然对朝中官员狎妓没有没有诏令,但是并未见过像青钗引这般生意红火的。如此想来,昔日我在闺中之时都听闻过,权贵以府上有一二青钗引的婢子为幸。甚是昔年有,锋烈将军一掷千金,纳了青钗引中一个清白女子,后来冷落正室夫人。” “我倒是并未注意此地,听你这么一提,合该对青钗引细细探查一番!” 元熙踢踏了两下脚,杏眸含笑道:“或许是,你常年行军,所以府上并未有一二娇娘美妾,来日去青钗引好生探访,你也给我寻个小嫂嫂!” 这话听得承影面容僵硬,他知道元熙不解风情,只希望慢慢与之相处,便道:“我志不在此,玄商朝中不稳,外藩未平,何以家为?” 不待元熙说什么,承影又接着道:“天人之道,未尝不想为用。自那日瞧见你进青钗引之后,我便派人去细细查探,有影卫现身,佯应征馆役护卫,凡武艺上乘者,此楼未有返还音信;又遣王朔扮作女儿身,前去投奔,亦是无果!” “既然是这样,那青钗引甚是可疑……” 承影不再作答,只低低嗯了一声。 “兄长方才说,哈哈哈,王朔扮作女儿,王爷不若亲自去上一趟,亲自去赴会青钗引的神秘女子,肯定比王朔办成小女儿的模样更有效果。”谈笑之间,元熙感觉自己失礼了,本欲道歉。 却听见承影答道:“你想让我去,我便去,只是你我一同前往如何?我并未踏足过那般场所……” “兄长是说,我一同去?我一个女子如何去花楼?”元熙停顿片刻,便想到了承影的意思是让她女扮男装,于是道:“此法倒是妙,那便劳烦你,借我一身昔年的衣衫!” 承影又接着道:“威远将军兵败之时,显然是军机被有心之人泄露给了朝外洛氏。年下朝外略安稳些,年后怕是要再倾军南下。如今青钗引又甚是可疑,我总觉得此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似乎是被什么人在幕后操控,查明真相,实在是迫在眉睫……” 元熙突然感觉一阵莫名的担忧,忙道:“这般如此,是否该上书圣上?若真的有人暗中掌舵,那必然是朝中人。王爷也并非需要亲自上阵,查明真相!” “无妨,元家忠魂未安,做什么都值当……” 承影想在纷乱的朝局下,让真相尽快浮现,也不想元熙说的什么远走天涯,他想留住这个人,元家昭雪,元熙将军嫡女的身份就能回来,再不必被通缉,也不必东躲西藏。 其实很多了解元靖赫和元翰的人,都不会相信威远将军会叛国投敌,更不会帮助外敌来进攻玄商军队。把牵头对向自己弟兄,着实不可能是威远将军亲信所为。昭雪之路修远绵长,还需不断奋进。 又谈论了些许,元熙感觉似乎是终于在纷乱暗涌不断的燕都城握住了一二线索,又不禁感叹这楚王,不愧是天赋异禀。她看了就书案之上的《六韬》,又感慨承影上进知学,在战场上,功名不凡,离了战场也能算无遗策。 ———— 这日,承影带着女扮男装的元熙七拐八拐来到了青钗引门前,踟蹰之下,元熙还是准备和承影一起走进去,她心里暗骂一声:“迫害元家的混蛋!找出来定要千刀万剐!远上北疆冻掉了我半条命!如今还要亲往这青楼楚馆走上一遭,真是岂有此理!” 自从,她出嫁以来,先是得到那令她窒息的消息,又是夫家的休书。后来北上,见了民生疾苦,在冰冷的冬天,驾马疾驰,霜雪都打在脸上,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后来在西陵峡的茫茫雪地遍寻无果,回京又是连番通缉。 怎么温柔贤惠,经历过这样近乎说是折磨的小半年,忧远大于欢喜,亏得遇上长公主和楚王,不至于让举目无亲的元熙走火入魔。她的心性快速成熟,本就不会在被人欺凌之时任人宰割。一番受挫下来,外人面前虽然是无所展现,但内心深处宛若雪山之上厚厚的霜雪,经不起摔打,也经不起太过高声的喧哗,那一日真的忍无可忍,雪崩翩然邂逅。 一身男子装束的元熙和高大英俊的的承影,走在街上,引的一众女子侧目,行人频频回头,见之难忘。元熙在罗岩的刻意打扮之下更是显得俊美无双,英姿勃发,她本就身姿高挑,乌发扎起,眉眼往男子身上刻意描画,罗岩又教她目光沉稳冷凝些,全然不见昔日女儿姿色。 元熙不禁感叹这楚王府的管家真是无所不能,令人叹为观止,感慨自己真是幸得此人相助。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眼眶湿润,这太像已经战死沙场的元翰了。元翰自幼便对他的妹妹元熙极好,宠爱有加,但是终究再也不会回来了。如今斯人已逝,元熙看着镜中这般的自己,不禁叹道,这样也算哥哥陪着胞妹一同寻觅真相,她也并非孤身一人了。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 还没进青钗引,便能看见廊下的彩纸灯笼比先前又多了不止一倍,还能闻到扑鼻的熏香气息,以及十分浓郁的脂粉气。 他们两人进入青钗引,便有衣着打扮与楼外女子大相径庭的年轻女子,脸上胭脂浓艳,明媚妖艳,颇是引人注目,迅速走到他二人跟前,温声软语,颇为谄媚道:“两位郎君,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倒是看着面生,此次光临青钗引,便让妾身二人,服侍您二位如何?” 她说着便又拉过一名与她衣着更为夸张,装束更为引人的女子。 来时,承影没多说什么,罗岩管家也只教她如何扮作男子。元熙本以为,穿上承影的衣服,整理好仪容,不开口说话便可。但眼前同为女子的两人这般言语,还不住想进一步上前,直接让元熙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承影推着元熙躲开扑过来的两个美貌女子,对他们道;“劳烦姑娘引我们去楼上,寻一处静谧所在,我二人还需等待其余两位旧友……一同尽兴。” 本来不知如何是好的元熙,听到楚王别别扭扭地和人家姑娘扯谎,逐渐放松后,便开始暗自发笑。她这俊美的模样,又是笑容清浅,看的门口诸位青钗引的姑娘春心荡漾。 承影自然也是看见了旁人的反应,顿感心头微酸,于是便又催促那搭话的姑娘引着他们离开大门。 青钗引一共有三层,有许多房间,整体是环绕而生,自正厅的楼梯向上便是二楼,二楼一圈的围栏,一侧是珠帘相隔的场所,另一侧是诸个模样完全一致的小隔间。 珠帘碰撞,不住发出响声,掩不住帘子后交叠的人影,更盖不住私下把酒言欢,的京城风流潇洒的楼中公子。 元熙上次来匆匆而过,未曾对此间具体画面多做留意。但此事身临其境,听见私下往来饮酒作乐的格式场景,以及隐隐约约的水声,竟然十分不知所措。她嫁过人,但还是玉女之身。但现下想来,直接就跟着承影女扮男装进青钗引,虽然说是为着查看不明朗的蛛丝马迹,但真的是牺牲极大。 此地真是太过,不堪入目,不堪入耳,她不但后悔来,还迫切想早点离去…… 承影推着她在,靠近护栏的位置坐下,便有身材曼妙的姑娘上前端来小食与美酒,待外人稍微离得远了,承影亲手把酒倒进精致的小酒盅,推了一杯给元熙,却是低声凑到她耳边说,不要吃这里的东西,喝这里的酒…… 元熙依照自己是个小哑巴这般角色,在外人面前不开口,便看着云熙满是关心的一双凤眸,重重点头,以示照做。 她暗中低声向承影指明,那日中书次子谢庆的小妾晓曦前去与陌生女子交谈的屋子。承影让元熙坐于原位,他把酒泼在前襟,又使劲揉了两把脸,原本白皙的面庞顿时泛起红色。 元熙感慨这楚王承影,真是足智多谋,放得下身段! 他佯醉酒装,跌跌撞撞走向元熙说的那个房间,嘴里不甚清楚喊着元熙的名字,直接抬腿就踹开了那件隐蔽的房门。房中果然是那日的神秘女子前来,但她不像是其他往来的姑娘奉承应客,看到醉酒之人反倒是满脸不耐烦,看着像是极为厌恶。高声唤来青钗引护卫,她自己则是紧紧关上了门。 不知承影如何周旋,终于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座位,低声对元熙说:“甚是可疑!” 元熙止不住好奇低声开口对承影道:“这般行事,颇为不妥,还容易打草惊蛇,不如今日我们先行离去,改日再来?” 说完,他们二人,准备低调下楼,刚起身却被人小声叫住! “楚王殿下!是您吗?” 14. 见闻 听见有人叫楚王,况且还是在青钗引这种场合,元熙本来打算直接拉上承影,夺门而出,直接逃走。但是未等她动作,就直接被承影拉住回身,退后。还未等元熙将对面人长相看清,承影过去直接将喊他的人口鼻捂了个严实! 虽然不知道那是何人,在青钗引喊承影楚王,不被旁人听见还好,若是被旁人听见当今圣上亲兄弟出没在此番楚馆,着实是,不太合适。 承影刚才还佯作醉酒,不顾及形象,准备探查青钗引是否暗藏玄机。此刻就强行拉着人又回到了原来的珠帘后,依稀挡住了青钗引中往来的男男女女。 等承影完全看清了那人面目,才凑近那人耳朵低声威胁道:“你小子!他娘的,你再喊我,本王可就叫上我这新招的侍卫,大声叫你的名字了!还要进宫告诉皇兄,你白日不思学业进取,私自跑到这秦楼楚馆胡闹!” 这一番言语,把原本激动叫喊承影的年轻男子,吓得一动不敢动。 仓促之间,承影便直接把元熙当成了他的私人侍卫,对外言讲,便索性说是个哑巴。元熙穿了男装模样也甚是像那么回事。而且她也真的是武艺高强,孤身一人,边塞一行,回来时仍是并无二致。当个楚王的贴身侍卫也是绰绰有余! 一旁的元熙见状,本来打算拉开承影,但看见承影气得双眼发红。便未动手,连忙跟上承影的步伐,似乎听承影唤她作侍卫,见是情急之下所为,也并未多做动作。等看清承影捂着的那人,才发现是一名颇为年轻的少年,年岁似乎是与她相当。 在一片珠帘之中似乎是有了一二掩盖,那年轻男子也终于挣脱开承影的钳制,他声音放到极低,却难掩欣喜之色,开口对承影道:“皇叔!皇叔!你也欢喜这青钗引嘛?” 承影还在气头上,一双拳头握得死紧,不做回答,只是对他冷哼一声。 那年轻男子似乎是不要命一般,直接靠近承影,也不怕暴怒之下的楚王殿下直接一圈打在他的脸上。 “那改日我再来,便不找尚书府的史崇做掩护了,每次和他一起来此地,他每次都自己玩。回去之时还要我等他。日后再来,我便直接说,去楚王府寻皇叔研究兵学武艺!然后让你带我来。” 承影这下气得抬起拳头,差点直接打他,元熙看着他动作,一把握住了承影有力的手臂,承影这才从暴怒中稍微回身,看着对面年轻男子那张脸,骂了声:“你小子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脸面自是也要有,再说无端之举,就直接给我滚蛋!!” 常年在军营里,承影虽然仅仅是看上去冷淡,放下武器,站在朝堂,是儒雅王爷。坐在书案,看书品茗,像饱览群书的俊美书生。但元熙知道,那些都不是真正的承影,此时在略显失控之下,杀伐果断将帅的一面才被承影不合时宜地稍稍流露出几分常年在战场厮杀征战之气。 却又是真的不合时宜! 元熙不知二人关系,但看见承影这一幅老子瞧见儿子的“恨铁不成钢”之色,她不好顶着一张男人的面貌,身着一身男子衣袍,却开口发出女子的声音,实在无法,目光示意承影不要生气,只能轻拍了承影的背。 稍作缓和之后,承影的冷峻面貌和年轻男子的不入流之态,依然可以形成鲜明对比,虽然元熙不能确定对面年轻男子的具体身份,但想必也已经确定这位应该是哪位王爷儿子。应该是承影的哪位侄子。 “先随我离开此地,我再与你说!”承影冷冷对年轻男子丢下一句话后,便拉起元熙的手腕直接出了青钗引二楼珠帘环合之处。 “皇……十九叔,您等等,我叫一下史崇……”皇叔二字硬生生被年轻男子掐断在口中,看着珠帘外仍有旁人走过,就叫了承影十九叔。他看承影要走,连忙跑出珠帘环合之处,快速到另一侧的诸个房间门口,敲响一个房间的房门。 “史崇,你赶快出来,当下有一件急事……” 门未开,却传来一阵不堪入耳之声,随即似乎是压抑不歇的小声谩骂。 “出去?再等一会儿,本公子还没结束……” 元熙依稀记得哪位京中权贵的嫡子便叫史崇,但猛一回想,却又想不起来。不禁感叹世风日下,当下虽不是国难当头,却也有诸多内忧外患,朝外未平,暮池又乱。大好年华的男儿竟然成天想着花天酒地,而非为国效力…… 大约是,实在不想见着京中子弟这副样子,元熙听见承影暗骂一声“无耻”……另外,元熙方才就发觉,四下暗中有人窥探他们。便直接拉着略显愠怒的承影殿下直接下了楼,学着往来男子的模样,从承影手中讨来一块碎银。她也潇洒地将碎银丢给一旁逢迎的美貌姑娘,之后便同承影一道走出了青钗引。 走到对面,见着一家茶馆,在茶馆中寻了一处显眼之地坐下等那人从青钗引出来。 元熙写过店家端上来的茶水,低声问:“方才那位公子唤你皇叔,他是何人?可是哪家王爷的子弟?” 摸了摸颇为烫手的茶盏,承影隐忍回答:“是淮王……” “是要被立为太子的淮王?”三九霜寒,应该能比元熙的震惊震惊之色,这般见闻,真是实在不好少什么,她便继续低声询问承影:“朝天九重,这般人物真能担此大任?” 这淮王,元熙是知晓一二的。传闻淮王是一名身份低微的宫女与皇帝之子。宫中传闻,当年,暮池徐氏的质子徐卿允离开之时。本想将在玄商燕都照顾徐卿允多年的婢子带回暮池,封个夫人,却不想在大宴之上被醉酒的皇帝意外宠幸。 当年此事人尽皆知,多年后仍是梨园茶馆的谈资,元熙昔年就对此事有所耳闻,后来北上朝外,再一次有所耳闻。便记得更深些。 那淮王承君宁,便是那次宫宴之上有的,此后徐卿允本欲带那宫女离开,但宫女却怀了身孕。皇帝欲赐其他美人给他,暮池皆是连番拒绝,徐卿允孤身一人回了暮池。 单不论圣上的风流韵事,据百姓流传之言,是在宫宴之上,大庭广众,还有外邦在侧。是个女子都要羞愤致死,活下来真是莫大的勇气。大约是为了孩子,女人真难为情…… 后来那宫女被封了婕妤,但生产之时,因为难产,已然西行。独独给皇帝又留了一个儿子。十余载过去,那人作古多年,却仍是旁人的谈资。 有人说她早就识破了徐氏想带她远走他乡的意愿,而故意让宫宴上的事发生,以断了徐氏的心思。也有人说她想攀上高枝儿做凤凰,却摔了个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罪过比比皆是,却显少有人说过那端坐龙椅的帝王如何。 后来淮王一直由继皇后谢氏养着,如今也长大成人。承君宁是天晟帝最后一个孩子,对其也是疼爱有加,而今还在流传圣上会将其立为太子…… “那年轻男子真是淮王?”元熙一脸不敢置信,指着对面青钗引:“淮王怎会随意流连青钗引这种地方?我观其神色,也大约是同我们一般,暗中来此处的。” 承影还是面色冷凝,大约是仍在生气,元熙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承影却突然变了脸色,原本的阴霾,似乎是被冬日的暖阳烤化几分,狭长的凤眸之中也像是装了二两糯米酒,沾染着香甜的温柔。 不知等了多久,承君宁终于拉着史崇走出了青钗引。远远地望见承影二人,便径直朝这边走来。 或许是在这不远的路上,承君宁已经给史崇说明了承影的身份,他二人并无如何嚣张模样,反倒像是两个小鹌鹑,唯唯诺诺坐上前,就要给承影行礼,却是一把被承影拦住。 然后冷冷对他们道:“直接坐!” 又接着道:“时至年下,就放纵至此了,你父亲是否太过忙碌,对你无闲暇来管制你:还是你与你这伴读史公子不思学业进取,一心只在玩乐之上?” 冷凝暴戾的楚王,火力全开吓人,果然把对面那俩毛头小子唬得一动都不敢动。但承影大约是低估了这届子侄的脸皮厚度。 “十九叔,我也看见您……去推了那青灵姑娘的房门……” 说来好笑,虽然,承影带了元熙亲自设身前去青钗引查找线索,空手而归。意外撞到的贪玩侄子和他的伴读,却是给予了他们意外的线索。 承影再一次冷下脸,对承君宁和史崇威胁道:“你,与我细说一下你方才说的青灵,我便不告诉你父亲!” 承影身边的元熙一直不言语,恪尽职守地在外人面前装哑巴,只见承影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看向一旁低头不语的史崇,又补充道:“史尚书也不会知道只言片语!” 承君宁用手臂撞了撞史崇,示意他说,史崇本欲推诿,却听见对面承影又道:“说吧!给你叔叔快说,说完了赶紧回家!” 迫于两方压力,最后还是史崇开了口:“青灵姑娘,约是青钗引名义上的主人,之前的小莲姑娘说她们多半都是暮池人,迫于生计来到此处……” 他说着突然止住了话头,怔愣着看向元熙,然后颤抖着指向元熙大叫道:“你……怎么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15. 侍卫 听到这个叫史崇的年轻男子的话,元熙微微一愣,面上虽然仍然是冷静之态,但内心已经把这个史尚书家的祖宗问候了一遍。 她心道,这人知不知礼数,哪有一和别人见面,就说人家是不是死了的。 感觉坐着的长凳都有些不稳,元熙暗暗伸出拳头,本打算与史大公子交流一番,证明斯人未逝,尚且好好健在,便被身侧的承影抢去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史崇,你小子大白天的,别乱讲话!这是我的侍卫,虽说是个哑巴,武艺那是没得说,在外还救过我的命!你这晦气言语,赶紧给我吞回去!” 听得此言,元熙这才有想起来自己还扮作男子,她也不言语,直接被承影一句话,订成一桩罪名,这个罪名叫:我是哑巴!不会说话! 元熙扶额,伸出另一只手,手指比划,又点点头表示自己真的是哑巴。 史崇用狐疑的眼光看向元熙,又接着说:“原来是您的侍卫,但是这小兄弟长得很像那个元翰,投敌朝外,就是已经死了的元翰。” 听得此言,元熙感觉自己面上神色马上就要绷不住了。她兄长已逝,还顶着叛国的名头,还成了人们口中不甚所谓的随意谈资。元熙直觉一阵头脑发热,心口剧痛,苦闷非常,一切都未解决,一切不可言说。她扶着脑袋的手轻轻放在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强忍着不让眼眶发红,不让泪水出现。 但是……一旁的承影却猝不及防地握住了她有力的手腕,然后微一用力,元熙的紧抓的手缓缓松开。 不知是否是心间太过苦痛,被糊得意识不清明。这一抓之下竟然丝毫不觉苦痛,半分知觉都未见。又颔首看了看衣裙,竟然连半分褶皱都没有…… 活见了鬼了…… 但是,当元熙目及还悬在承影玄色衣袍之上,且带着承影大手留下的微红手印的恶爪之时,顿时感觉心中一个不好的念头乍现,刹那间一切都清明了,她方才并非是她自己,狠掐住的不是在长凳之上坐得略近的承影,还会是谁! 顿时也不悲苦,也不想哭,但楚王殿下仿佛未察觉方才的恨挠一般,仍旧是一脸云淡风轻,投来的目光一如往昔,看过她一眼之后,便放下了她的手腕。 “那应当是巧合而已,我家侍卫,与威远将军并无任何关系。”承影这话说得心虚,目光便直接转向了元熙,而不再看丞君宁和史崇两人。未了,承影又接着问:“你说青钗引的主人,可能是暮池人?” 年轻的淮王接过茶馆伙计递来的茶水,对承影道:“十九叔,这个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传闻,未必能当真!” 之后承君宁又想解释他是如何在与姑娘相处之时,知晓这般秘闻的……直接被承影喝止。 淮王和尚书府的公子一谈起青钗引的女子,便似乎,夏日里的飞蛾遇见檐下的明火,轻佻之色藏都藏不住,身在茶馆,心却早就像是驾了八匹马,狂奔到了对面。当然,如此近的距离,也不便跑马…… 承影明显是不想听那些莺莺燕燕,元熙一个女子自然更不想听。但是史崇却不知好歹接着道:“听闻您尚未娶妻,府上妾室夫人也未有过,青钗引来年有了新的赤子,您可以前来想看!我父亲去年就在此娶了一位叫华翘的姨娘,哎吆吆,真是年轻貌美,琴棋不凡,令人见之难忘!” 一旁的元熙见这群男人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放肆地谈论,给长辈纳妾的事,顿感一阵脸红。 等等,史崇的父亲纳的妾室,“华翘”元熙顿感此名有些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承影看着在一旁愣神,脸颊却染着薄红的元熙,感觉得了一条有用线索,现下已经不用和这两个子侄小辈继续谈论其余青钗引的消息了:”今日我本就是来探访些线索,但是徒劳无获。你们也早些归去,另外就是日后不要再来此地!“ 之后,就带着元熙回到了楚王府,一路上,元熙跟在承影身后,为着误掐了承影的事,不住尴尬道歉。 得到的只是一句“无妨”。 ———— 王府中二进院,有几株腊梅开得正好,寒风中,在枝头盈盈绽放,给整个院子都增添了几分生气。 一路上元熙都在想,那个名字在哪里听过。史崇说是他父亲的小妾,那便是史崇的庶母。 褪去一身男子衣衫,元熙自然而然地变回原本的温婉贤淑,但她想不起那个名字,吃着饭也在心中默念“华翘,华翘!” 元熙心游天外,承影的思绪也没完全按在餐桌之间,一直想着丞君宁,他皇兄承颢膝下凉薄,总共没有几个孩子,长大的儿子便更少了,圣上对承君宁抱以厚望。有将其立为太子之意。丞君宁这孩子却这般不思进取,还拉着伴读偷偷去青钗引,承影不禁摇了摇头,他日后真的平定了四方,和皇帝一同西行,这样的子侄真的能守住玄商的江山嘛…… 倒是罗岩和王朔,十分卖力地扒饭,自从元熙来到楚王府之后,一般膳食,皆是四个人一同用餐。 起先是元熙觉得自己一个被通缉之人,总是在楚王府出没就十分不妥,不想给楚王府招来无妄之灾。但楚王殿下多次强调,元熙是他的救命恩人,无以为报,以后扮作个侍卫便好,无甚大碍。 对于罗岩和王朔两人,承影不在乎可有可无的虚礼,罗岩年逾半百,多年操劳,王朔出生入死,如同他的左膀右臂。 罗岩则认为,王朔衷心,而且饭量惊人,省的余下的餐食白白倒掉。不但把承影的膳食安排得十分妥帖,元熙也不觉生分,还能避免平白无故地挥霍粮食。 王朔上桌,只少不多!伙食还不必再另做,真是出一份力,省三份心。但王朔可不会想那么多,天天和主子一同用饭,他自然是一百个愿意。 晚间万籁寂静,风吹过堂,承影在书房默默看书,看了几页便,发觉心下仍是十分愤懑,对玄商前路担忧。 元熙则是在西厢房,自己的榻上,四仰八叉躺着,她在没人的时候,不喜欢端着贤淑的花架子,她薅着自己散开的头发,不住地揉搓,凌乱的发丝就像是她的思绪一般,没有个顺滑的线索浮现。 夜色静谧,思绪无声,雪花无声无息飘落,点缀在腊梅的枝头蕊上。时至夜半子正,楚王府两处的灯火仍然是亮着,未见丝毫熄灭之势。 元熙终于想起来在哪里听过“华翘”这个名字了,她顾不上别的,直接穿鞋跑出来院子。 跑出来才发现时辰不早了,但是还是提着心去了正院。 当元熙看见承影书房的灯依然亮着的时候,便直接上去去敲了门。 怕吵着院中歇下的仆役,便低声细语道:“兄长,你可还在读书吗?” 听见屋外动静,承影连忙去开了书房的门。他不喜欢听元熙叫他楚王,元熙又不肯直接叫承影的名字,数日下来,元熙在承影同意之后就直接叫他兄长,先帝子嗣兴旺,但少有公主临世,承影是先帝最小的儿子,自然也没有妹妹,听见有人唤他“兄长”,感觉上还是十分新奇。如此几日,承影也逐渐习惯了这个称呼。 放下手中几乎没有翻过页的书卷,承影离开书案,快步去开了门。入眼便看见元熙头发披着,乌黑柔亮,天然去雕饰,脸上带着喜悦之色。在时辰不早的深夜也不见疲倦之色。再低头看,却发现元熙一身里衣,定是脑海浮现了什么,抱着想法就直接跑出来了。 承影赶紧让元熙进到书房里,他常年习武,火盆也未点燃,也不感觉书房冷。但看见元熙跑来冻的微红的双颊,堂堂王爷,七尺男儿,竟有些不知所措。 想上手直接捂,但又感觉十分不妥。 无法,看着眼前,耳朵也染成绯色的元熙,承影将自己的墨色外袍从肩上取下,直接把衣衫搭在元熙窄了两寸的肩上。 又赶紧迎了元熙进屋,而后重重掩住了书房门,仿佛害怕再有冷风敲敲进入,阻止寒凉染上元熙的身影。 看着元熙脸上神色微显焦急,承影便问道:“这么晚了,何事至于这样?明日我早朝归来说不是一样的?” 说着他又理了理低了他些许的人窄肩之前翻进去的衣襟。元熙倒是并未在意这些多余动作,因为数九寒天,想到了那个名字便直接就跑了过来,也未曾顾得上披上一件衣裳。不禁觉得自己太过没有规矩,距离当日的贤淑大方之态,渐行渐远。 “我想起来了那个名字在何处听过!想同兄长说,便没有想其他的,远远看见书房灯火未熄,就直接敲门了。” 看着眼前之人的欣喜之态,承影将即将要呵责的话语压回去,引着元熙到了书案前,亲自附身点燃了地上取暖的火盆,把人推进热源,才开口道:“你,缓上一缓再说,你想起了谁的名字。” 16. 暗涌 等到元熙冻的发红的脸颊恢复了原本的颜色,她才开口对承影道: “我那日跟随谢庆的小妾前往青钗引,在暗中听到过晓曦和那神秘女子说过华翘,晓曦似乎给华翘递了什么消息,那神秘女子还夸赞晓曦……” “华翘是史尚书家的,青钗引又似乎暮池有关系。奈何,前路未明,线索不足,也不能直接抓了人询问。” 承影似是在思索,片刻之后又道:“这也急于一时,明日再说也不晚的……” 元熙似乎是意识到了深夜这般前来,敲人家书房的门,属实是不太好。 嘴上天天叫着兄长,但承影是玄商的王爷,毕竟也不是真正的兄妹,这般深夜造访,如今想来面上竟然有些尴尬。 而后,承影熄灭了书房的烛火,打算亲自送元熙回了西厢房。冬夜漫漫,有细雪飘洒,元熙依旧披着承影的外衫,承影又帮她拉紧了前襟,以防雪花落进内里,一切动作温柔无比。 第二日,一身朝服的承影刚下朝,踏足在已经被清扫干净的殿前。感觉稍有些困倦,正准备赶紧回王府,同元熙一起用早膳,却被顾鸣川喊住。 “楚王殿下,楚王殿下,皇叔,皇叔请留步!”在承影身后的顾鸣川小跑着向他赶来。 “顾大人!有何事?” “王爷叫我鸣川即可,我新得了一把短刀,但对刀刃不甚满意,想着人重新锻造,听闻皇叔对诸种兵器见解独到,想听一听您的意见……” 说完之后顾鸣川就直接拉了承影去往他来时乘坐的马车之前。承影见顾鸣川如此,便料定是他有话要和自己说,也就没有拒绝,跟着顾明川去了。 承影吩咐让王朔自己回去,他自己则是跟随顾明川到了公主府的马车里,顾鸣川吩咐打马的侍者前去楚王府,又作出一副十分谨慎的样子,还提醒承影噤声,“偷偷”将马车帘子全掀开望了望四周。 看到驸马爷此番种种作态,承影忍不住了,便直接道:“顾侍中,不是…鸣川啊,不必看了,我刚才瞧过了,四下无人眼睛盯着你我看,也无人跟随。但你这动作未免也太大了些,并非本王有意,只是你们文官这侦查能力,属实是有待提升……” 听得此言,原来颇为严肃的驸马爷兼顾大侍中,尴尬地用手摸了把鼻子,又朝承影一笑,来缓解马车内的气氛。 “公主昨夜提醒过微臣,让我悄悄说与皇叔……我这不是要仔细些。” “到底何事,你可以直接说了嘛?”承影惦记着和元熙一同用早餐,王朔那小子提前回去,肯定要占据大半,不禁开始催促顾明川快些说完他要说的话,好让承影早些回府,用饭。 没错楚王殿下就是这样想的。 “前日,公主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无意中听到皇后娘娘与谢府的人谈话,似乎是提到了元熙姑娘。” “所提及元熙,那是何事?”提到元熙的名字,承影的思绪才完全被顾鸣川吸引。 “公主出宫便于我说,但是公主说她记得不十分真切,只能表述个大意……大约是皇后娘娘气愤,元熙多次将他的外侄殴打,且她本就是朝中通缉的通敌叛国余孽……”顾鸣川看了眼承影急转而下的神色,忍着楚王承影不断散发的恶寒之气,继续道:“大约是要拍禁军,全城搜查,在新年之前觅得此人……” 承影一拳砸在马车车壁,声音谙哑:“谢氏一党为何将元家最后一人置于死地?”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威远将军以及一众亲信死于北疆西陵峡,元熙在,她就会不断去探查真相,谢氏是有什么秘密流落在外?和朝外又有什么关系,如果真是怕元熙这样一个小女子查到些什么,那凝神细查之下定能发现端倪。 “臣觉得大约是谢氏,有不光彩之处不便示人。” 顾鸣川都这么想,显而易见应当是这样。 承影思索之后,攥了攥袖口对顾鸣川道:“谢皇后在宫中一家独大,众嫔妃俯首称臣。朝廷有谢中书包揽大权,你这个侍中亦是远远不及,兵部又有一个谢兴把着,谢家风生水起,为何会在乎元熙这样的一个小人物?还非要找到她?” “先前通缉告示说元熙盗取中书密令,但元熙姑娘仿佛并非会有那般所为,臣不禁想,是否是谢府真的不慎泄露出什么万分紧要的密笺?” “驸马所言极是,眼下快要大年了,若真要全程搜查也就这两日,本王先将元熙藏起来。你替本王谢过公主!”承影看向窗外,见马车已经行至楚王府所在的巷前,就和顾鸣川挥手作别,而后下了车。 承影到家时便发现元熙和罗岩已经坐上了餐桌,于是他也赶忙洗净双手,趁着王朔还未出现,赶紧拿起一个酥饼。 未有战事,承影也不需要去何处挂职,日常就是居家练剑看兵书。但今日他却未进书房,也未去后院练剑,而是跟着元熙去了元熙所居住的西厢房。 关于住在承影的楚王府,元熙刚开始可能觉得有所不妥,但是想想她自己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其余居所可以让她暂时居住,本欲开个药铺诊所,奈何也没有本钱,接连被通缉,查线索更是令她身心疲惫。 北上边塞西陵峡,踏入朝外之时,因太过寒冷,又心急未做多番防护,手脚上生出的冻疮,也在最近,慢慢隐去了踪影。 在楚王府的时日,便好似在疗养,如今她不但没有了常日奔波的疲乏,对于亲人的亡故也不再那般极度痛苦。身心近况缓和,大有冬尽春来之感。 况且承影视她为救命恩人,虽然承影平日里不喜言笑,总是拉着一张脸沉思,一幅生人勿近的架势。但楚王殿下还是十分和蔼,对待下属也不见主人家的狠厉。两人相处之下,也并未有地位悬殊的隔阂。 看见用过早膳之后就随她到西厢房的承影,元熙只当时昨日晚间的言语还需再做详谈。未了却看见王朔也跟了过来,怀中还抱了许多衣裳。 元熙不禁疑惑,便问承影:“王爷这是要送我过年的新衣裳?” 怒色微升,元熙意识到,承影不喜叫他王爷,于是元熙赶紧改口道:“兄长,这些衣裳怎么都是深色,看着不像是给我的?” “是给你的!” 元熙更加疑惑:“兄长,这是何为?” 于是承影把下朝回来的时候遇到顾鸣川,且与在马车中交谈之事尽数讲给了元熙。 “谢皇后大约会在皇兄面前谄媚,所言也不尽属实,但若真的要在过年之前全城搜查,我这王府也没有拦着禁军不让进府搜查之理……” 承影说完,元熙便直接回了屋,承影也随着她进屋,就瞧见元熙正飞速收拾她的衣物,又快速打了个小包袱。 看着元熙这幅收拾东西回娘家的样子,承影疑惑开口:“你这是做什么?” 威远将军府已然被查封,元熙收拾东西走的话,也是无处落脚。 “我先去藏起来,若是过了全城搜查,我再回来便是!”元熙说得决绝,语气肯定,神色也不似作伪,背上小包袱后又接着道:“多谢楚王府近日收留之恩,此恩元熙来日再报!” “等等,你先不要着急走,也不必走,我原是打算在请你当我的侍卫,与王朔一道便可,况且你的武艺远在王朔之上。” 一旁的王朔把抱着的衣衫尽数放在小几之上,敢怒不敢言地看向他家的楚王殿下。 看见他这个样子,承影轻笑开口:“知道你小子不服,等会儿给她换好衣服,咱们去后院切磋如何!” 王朔这才收回目光,拱手称是。 元熙看着承影已经决定不让她离开,且感觉有十分坚决之意。就放下了原本背在她背上的小包裹,转身去看王朔放在案几之上的多件深色衣衫。 又十分困惑看向承影和王朔,补充道:“兄长,方才之意,是仍让我留在楚王府?” “那是自然,想来你也是无处可去,你武艺高强,且有医术傍身。我身边仅有王朔一人,那日在暮池危机之时,他不知晕在哪里,最后还得是你来救我。”承影取下腰间一把佩剑,同着那些深色的衣衫一起推给元熙:“如今暗涌不断,你便留下来做个我的贴身侍卫,这是给你的剑!” 一旁的王朔再次看向承影,面带苦笑,细看之下便会发现,没有剑的侍卫,他仍是一副敢怒不敢言之态。 元熙接下了承影的剑,又看了看承影让王朔送来的衣衫,有她那日去青钗引所穿的,还有许多件,衣料像是有些日子,但少有穿过的痕迹。又看了一眼承影递过来的长剑,拔下剑鞘,就见其通身雪亮,冷凝烬霜,衬着北风更烈,雾寒九天。 所谓盛情难却,她也想继续留在燕都查寻线索,元熙莞尔一笑道:“好,属下日后,便是王爷的侍卫了,这佩剑我也很喜欢!王朔,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未了只听王朔心道道:“姑娘为大便好!小弟我定要言听计从!”他毕竟随王爷十年,也没有佩剑,当然后一句王朔是没胆子说了。 三人还在言语,便听得罗管家疾步匆匆来到西厢房:“王爷,王爷不好了……” 17. 男装 伴随着一向沉稳的罗岩大呼小叫,以及急促的奔跑。 看着一向把事情办得妥帖的管家此时正慌慌张张跑到西厢房,元熙顿感不妙。 “何时如此惊慌?”楚王府的主人先于其余两人向管家问道。 罗岩一路跑来,整个人气喘吁吁,冬日里气温寒凉,白色的哈气随着他的疾走呼啸而出,带着冬日里独有的氛围。 罗岩上气不接下气,向承影禀报,眼神却看向一旁承影身后的元熙:“不好了,王爷,王府门前有禁军,持了圣上御令,说是搜查叛国通敌的余孽……” 承影听见罗岩的话,飞速对元熙说道:“你,先换衣服吧!我先去门前阻碍一二。日后你不是什么通缉告示的追寻者,更不是通敌叛国的余孽,你仅是我府上的一名哑巴侍卫,贴身保护楚王。” 元熙看着承影凤眸里闪出的坚定……之色,又竟然感觉颇为冷淡的楚王殿下也会迸射出别样的温暖。 正打算关门换衣裳,元熙又见承影在走出院门的时候对王朔吩咐道。“王朔,把姑娘的所有女子衣饰,全数烧毁,快去办吧!” “你,莫怪我……” 说完承影就直接走出院门。 有些时候,保命总是要牺牲一些东西,以身相互,再比扮做男装,再比如衣饰代替自己默默走向灭亡。 元熙思考之下就知道了该如何选择,她选择了相信承影,相信楚王会竭力保下她。 沉沙江就回来的人,看上去整日冷冰冰的,但其实是颇有善心。 元熙飞快回内间,用白绢紧紧扎住上半身,又忍着疼紧紧扎了一个结,而后快速换上王朔报过来的玄色男子衣衫,用黑色发带扎起马尾。 往铜镜中望了眼皮,又在花盆里胡乱抹了些泥,拍打在脸和衣服上,原有的白净面皮已无昔日出水芙蓉之态,如今模样反倒像是个糙汉子。 她快速把她本就不多的几件素色衣裙交给屋外的王朔,并叮嘱他快速去灶房,直接扔进灶火间即可。 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取了承影给的长剑佩于腰间。而后,元熙快步走于正堂门前,手握剑柄,长身玉立,大有一副和擅闯者厮杀个你死我活之势。 “王爷,我们上下搜查一番,不会动一应物品。”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一脸嬉笑地看向承影,声音里满是讨好之色,他们身后带着一小队兵士,约有十六七人。 他们走到正院,承影冷着一张脸,连半个眼神都未曾分给。 看见元熙一身他昔日的衣衫,看得他微微一愣,面颊上似乎还特意拍了土,背脊挺的笔直,不禁一笑,再往下看见紧束的腰身,却感觉有哪里不对,于是眉头渐紧。 一旁的罗晋远远看见在庭院门口“站岗”的哑巴侍卫元熙,微微一笑对那搜索的兵士道:“我们楚王府,因着战事,未曾有过女主人,女子只有三四厨娘,其余的丫鬟都不曾有,怕是要诸位失望了……” “我等奉圣上之命,由兵部侍郎破例调遣,全城搜索,所及之处自当仔细搜查。” 随后,承影走着靴子沾了些微地上的雪,对那将领低声说了句“那便,请!” 虽然声音并不如何大,但颇有磁性的嗓音,像是出了高阁临立的燕都城,远远传到东北的边塞疆场。伴着腊月未化尽的凌冬霜雪,冷得那些禁军将领一个激灵。 承影进了正殿,足尖带着廊下的雪,进入屋内便化成雪水。元熙也低头跟在承影身后,那些士兵在带头的一声令下之后便开始四下查找,细致无比,见着厨间忙碌的年长妇人,以及烧火丫头,都细致问过姓名出身,来处为何,无不细致。 有对楚王府仅有女子彼此的住处做了悉心查看,才罢休。 末了自然是,遍寻无果。一对精壮士兵逐步走出,楚王府也随着外来者的离去,而恢复了安静之态。 “方才我都不敢抬头,那人便是当日在街头通缉告示下我遇着的兵士。”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元熙才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上好的楠木椅之上:“说来很真是惊险,不仔细就要被发觉了!” 她在承影面前逐渐褪去了昔日的一身装束,变得潇洒活脱,虽然还存着温婉大气之色,但已经和当日出嫁去谢府时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了。 看着元熙的样子,承影也松了一口气:“抱歉,事态紧急,让王朔烧了你的衣饰……我日后给你补更好的……你以后便做我的侍卫吧!只是人前还需装作个哑巴。” 元熙微微一笑嘴里应着多谢,心里却为着离楚王府的家产更进一步而欣喜非常。她并不在乎承影烧的那些衣衫,边塞一行本来就有刮损磨破,仅有一两身在城北买的,不足挂齿。 烧毁衣衫,本来是生者为逝去先祖亦或是古人,于幽冥中献衣填履。主动烧毁活人衣衫,虽说本就是大忌,但为了保住元熙性命,承影也只能这样做。 楚王并不怕让元熙光明正大住在楚王府,但朝中局势纷乱复杂,谢氏又实在咄咄逼人,公主在宫中听得皇后提及满城搜索,之后便真就有禁军悉心勘察,就连堂堂亲王府邸都不曾遗漏。 在那些士兵进府之前,承影也曾在言语上奋力阻拦,但当军士拿出御令,在那绝对的权力之前,承影也只能低下了头,任由那些人去搜查,去寻找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此事肯定是皇帝听信皇后谗言,他的皇兄年迈,当年的冷硬心肠被岁月漫长浸泡,已经远没有那昔年对铁马冰河的向往之心。 年岁大了,威严君王耳根子软了,却还坚信威远将军叛国,不彻查西陵峡之战。 狡兔死,走狗烹,凭着一纸血书,把八万将士的忠魂狠狠压在不见天日的诡谲地狱,永夜伴随着无间烈火,燃尽了沙场上的爱国之心。 哪有什么背叛,只有无穷无尽的忌惮。 他突然回了内室,拿起一方手巾,浸了水,唤了元熙进来,抬手细细给她擦去脸庞上的塘土。 但是楚王殿下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出入朝堂出策议政也是无人可挡,唯独是碰见这些生活间的细致小事,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本事要擦拭元熙脸上的灰尘,她本要接过帕子自己擦拭,伸手却被承影阻拦。 “那日在别苑,你昏迷我便想给你擦脸,但后来你醒来就离去了。还有在东羊郡之时,你就为我擦过头脸的,如今,我当还给你。”承影伸手隔着帕子轻触元熙的脸颊,又接着道:“我还记得那时的衣衫也换过……” 这话听得元熙双颊微微泛起浅浅的红色,只得道:“那时你身上有伤口,衣衫多处破损,医者仁心,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况且救人就到底嘛!” 这时因为承影握着手巾的手太过轻柔,手上的帕子便就此翩然落下,刚好蹭过承影未来的及清理的那方沾了泥的靴面。 提到那日大伤,承影心里又想着各种朝堂之事,外戚之实,以及边关整治。混乱间承影连忙弯腰捡起那一方帕子,往水里涮了一把,未重新洗净,就直接擦上了元熙的脸。 元熙…… 她本来还因为看过承影而害羞,脸红。如今在愣怔过后,愤怒和无奈直接代替了元熙脸上原本的神色。 元熙狠狠咬牙,晶莹的水滴沿着她光滑的脸颊,缓缓倾覆。蜿蜒而下,走过下颌,又顺着滑进衣襟。她未防止大冬天里湿了衣衫,猛地低头,抬手蹭去脖颈间的水。 承影见大事不妙也是连忙帮元熙擦拭,低头却看见元熙自己动起了手,他才发现他将这简单的擦拭变得无比糟糕。 “王爷!”元熙抬起头,一双眼红得像是要滴水,无奈结巴道:“王爷金樽玉手,日后不必再做这些小事……” 承影不甘心自己连这样一件小事都做不好,一把抓住元熙的手,紧紧握住,单手又将帕子浸入水盆之中,单手紧握帕子,挤出多余水分。 又一次轻轻地攀附上元熙这张饱受摧残的脸,然后便开始细细擦拭。 元熙看着承影俊美无双的面容,心道:“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这楚王若是殿下离了王朔,生活上怕是难以自理了,来日的王妃还需是个谨慎且能好好照顾他的……” 想到以后承影会有王妃,举案齐眉,和睦一世。她在得到承影的家产后浪迹天涯,悬壶济世,心间竟然有略微酸涩。 整理好一切,承影让元熙搬进了东耳房,美其名曰贴身侍卫,便要离得近些,好时刻保护,还说是再有人搜查便更好躲避。 王朔照顾承影日常,又兼做侍卫之职,元熙仅需做个侍卫,且要在外人面前闭口不言即可。 这般如此,京中各门各户皆被禁军带人搜了个遍,谢府也在极力寻觅元熙的下落。目的何为?仅仅是为了给谢庆出气?还是另有所图? 那便暂时不知了…… 18. 观信 薄雪厚雪,接连不断给燕都换上与往日不同的衣衫。承影让元熙当了侍卫之后,元熙便安心在楚王府住下,她本想着独自一人过年守岁的事,也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紧锣密鼓在承影的府斋之中帮着罗管家安置着诸种事宜。 东耳房直接连着承影的正室,元熙虽伴作男子,但整个楚王府的人都知道她本是一位温婉大方的姑娘。 这日,后院一同用餐的厨娘道“王爷许她一同用饭,那菜食都是王爷问过元姑娘才吩咐厨下开灶的!” 有一人狠狠咽下一口烧饼道:“罗管家和王朔陪着,哪能啊!” “你这就不知道了,那姑娘身份……王爷让管家和王朔陪着分明是怕姑娘家同他一人用餐不敢放开!” 又有一侍者加起一块炙肉,接上旁人的言语道:“但是,我觉得吧,原先王爷是不慎在意吃食的。但自从府中添了那姑娘一张嘴,别的不说,反正我们能频频吃些好的,都拜元姑娘所赐……” 一阵唏嘘,又是道谢之后,众人继续扒饭。 罗岩和王朔跟随承影多年,看见一向对人冷眼相待,不与人亲近的楚王殿下对待元熙这般特殊,便觉察了承影心中的意思。就算是仅仅知晓元熙和承影之间隔着救命恩情,对待她也是十分谨慎,完全是对待大小姐的架势,完全不敢把元熙当成是普通的侍卫对待。 伴作男子一应用度便直接按着王爷的日常来。而且元熙如今住的是东耳房,直接与承影的正殿相连着。其实也不怪人多想,若是夜间熄了烛火,紧闭了院门,就算是外间侍者,也不会知道承影是否直接歇在了东耳房。 真不怪仆人们多想,燕都城中多有此番韵事,如那那家的丫鬟未嫁人便大了肚子,没等正室夫人慌乱府宅不安。那家老爷和儿子反倒是争论起那人腹中到底是何人何人之子。 后有人言及,询问于丫鬟,说不明白始末由衷,最后羞愧之下竟然自溺远走。之后那家老子和儿子又有了新的妾室,分得停当,新的风流带着旧的孤魂从人们眼中远远淡去,最后留下的闲谈都寥寥无几。 朝中重臣谢家、史家均有从青钗引走出来的小夫人,后来富贵之家群起效仿,京中权贵诸门皆会因家中有一青钗引美人作妾而欢喜,互相攀比,频频炫耀。 顾鸣川府上只有公主一人,他也只倾心承素宁一人。但是不过两月,居然有人传闻,说顾侍中惧内,迫于长公主威严给京中男人丢脸…… 荒唐至极。 但就承影而言,未表明心意之前自然不会胡作非为,况且元熙的武艺看着实在是和他不相上下,真的翻脸,谁胜谁负真的不好下定论…… 但仆役们的想法总是像一批脱缰狂奔的野马,又因为受着京城中那股糜/烂之风的影响,对楚王的揣测也是不敢让人恭维。 但具体何如,言语尔尔,承影和元熙自然是一概不知…… 到了腊月二十四这日,以往不注重过年气氛的承影,在元熙和罗岩的再三再四软磨硬泡之下,用那双常年握剑挥戟的大手提起了狼毫,在王朔铺平的红纸之上写起了对联福字。 “兄长,你来写一个嘛!,罗管家去请先生写不是还要花银子,您写一个定能万事和睦,阖府平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年年岁岁,心愿达成。” 元熙拉着承影的袖子来回摇晃,纵然是十分不合规矩,但承影总是这般惯着她,看着一身男装的小侍卫,心下有什么不明涌动宛若不息之河,搅得人心发痒。 承影一双凤眼粘在元熙身上,他好希望元熙换回女装,但不知还会不会再被搜查,于是作罢了未成形的念想。 “王爷,昔年您的书信字迹,写的都颇为大气,就算是抬手稍微练练笔也远胜过外头的先生!” 承影的字沉稳有力,横长竖短,提按顿挫,一波三折,蚕头燕尾,就像是他在三军前叫阵一般,仿佛要让整个新年都稳稳当当在两行隶书之中平安顺遂。 元熙又教承影和罗岩做了些彩纸,就是她那日在街上看到的,昔年在威远将军府和嬷嬷一起做的染色彩纸。 方形的纸对折之后再对折,而后沿着纸的中心依次折最后成了个长条的小三角,中心大片染成淡黄色,边角处染上绿色和玫红。用同色的绿和同色的红染出长条,之后一同晾干。 将大的方形纸顶端缀在一根长绳之上,尾端便用长条形的彩纸剪出一串花朵燕子蝴蝶,以祈求来年万物复苏之时的一片祥和。 一塌糊涂,还差点剪到手,再看糟心,未见半分祥和之色。承影在一连废弃八张长条形的纸之后,将剪刀重重放置在桌上,大有缴械投降之意。 知道承影武功非凡,有机智异常,但就是不擅长诸种小事。元熙看着这样的承影,忍住让自己不笑,上前温声安慰道:“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咱们去贴对联吧!别放在心上。” 听着元熙这样安慰他,原本耷拉着的唇角也在银装素裹的冬日卷起些微优美弧度。 往年楚王府也会张罗对联,彩纸只是没有今年这般仔细,且今年的气氛似乎也和昔年不同。 变了。 变得温馨了,世间有时候真的会因相遇,随后便多了一个人陪伴。后来,空气里都夹杂着互相给予的欢喜,甚至可以无关风月,不见缘起。 —— 下午间,有人托侍者给元熙捎来一封信。 当罗岩把信交给元熙之时,承影也刚好从后院练剑归来,元熙对罗岩道:“替我谢过前来的侍者。” 罗岩应声而去,承影取凑上前来,看着未署名的信件,皱眉疑惑出口:“是何故?” 他知道元熙在京中早已没有了亲人,仅仅有有两三闺中旧友,但元熙害怕连累她们,彻底断了来往。 这会是谁,难不成,是元熙的前夫谢家?年下不送礼却要送信?以絮旧情?! 思及此,承影竟然鬼使神差地一把夺过了元熙手中的信,当着元熙的面儿快速撕开封口。 他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甚至也没有立场去这么做。若是真的看见谢庆写给元熙的信,他也不好真的去说什么。 飞速拿出里面的信纸,看到一串秀丽文雅的字迹跃然纸上之时从,承影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信是长公主承素宁送来的,信上说: 望除夕之日,委屈元熙伴作丫鬟随皇叔赴百官宴。 看见承影动作,元熙只当长公主是有什么要紧事,她凑过来看清信上内容,却又十分疑惑。 “公主,她这是何意?” 承影思维飞速流转,长公主承素宁和元熙仅有一面之缘,是公主在玄前救下元熙那日。虽相隔不长,但之后两人并未再次见面。 即便是公主对元熙再如何倾盖如故破,也不能带入宫引荐给皇后,让皇后给承影指婚。承影晃了晃脑袋,晃出那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 公主留着锦贵妃的遗迹,是要带元熙去宫中确认什么嘛?十有八成是这样,想明白了承影也渐渐褪去刚才的尴尬之情。也不好向元熙说他为何当着元熙的面,火急火燎就拆开了人家的私人信件。 于是,威武霸气的楚王殿下转移话题道:“公主可能要带你去琳琅阁看一些带不出宫的锦贵妃娘娘的遗物……” “这样便好,我还以为又有什么搜查府宅之事……”元熙拍了拍被束缚的平坦的胸膛,呼出一口气道:“公主之意大约是如此,那便劳烦兄长带我入宫一探究竟……” 承影看着元熙的动作点头道:“嗯嗯,那除夕之日你便随我入宫。我需前去西宫拜见我母亲贤太妃,随后一同随着赴宴。” “楚王殿下,那,丫鬟的衣饰可否劳烦您为我准备一番?” 承影犹豫道:“要不你便还伴作侍卫亦或是侍者,跟随入宫吧。我常年行军府上多出个丫鬟,我母妃看了八成会……”让我娶你。 但后面的话承影却没有说出口。 元熙看着承影一脸异色只当是贤太妃希望承影可以与未来的楚王府琴瑟和鸣,少些丫鬟左右点缀,也便就直接点头同意了承影的提议。 于是便直接,着了王朔暗中直接去公主府给顾鸣川回了口信。 终了,元熙看着承影一直盯着她看,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开口对承影道:“兄长,有何事不妨直说。” 她紧张地看着原本坐着的承影起身,来回踱步,又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他才攥了攥拳头,微一点头,仿佛是下了十足的决心,最后转向元熙,万马奔腾澎湃异常,一撞南墙誓死不归…… “这两日,不出门,你不必,把衣衫束得太紧,不会有外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在明确不过。他也发现自己的胸前痛处了嘛?!那这楚王未免也太过体贴感同身受了吧! 元熙红着脸点了点头,飞快跑开回了东耳房,紧闭房门后开始摆弄衣衫。 这些日子的相处,元熙越发察觉她对待承影的时候偶尔会有些与初见时的不同。当初还可以无所顾忌地为他轻拭伤口,换上崭新衣衫。可如今被他道破伴男装紧紧勒住的尴尬,短时间怕是消散不去了。 入宫 随着时间的脚步,除夕也翩然而至。 这些日子元熙依然是跟随着承影,一直住在楚王府正院的东耳房。服饰上依旧是扮作男子,有时候也会随着承影去外出拜会。 除夕的前一天,承影带着元熙去了城北五里处驻扎的军营在年前对军中将领带些体面的年货,以作慰问,士兵们也见过了楚王殿下这位新招的“哑巴”侍卫。 元熙听到有将领说她身形瘦弱,恐怕在危难之时无法护得王爷周全。又有人说她皮肤白,一看就没怎么练过武…… 虽然事实如此,但元熙还是在把内心不屑:“你家王爷的命都是我救的,保护又算得了什么?” 对于这样的流言,承影在训斥那些将领军士之时,也未念着旧日的军中情分,一句“人不可貌相,你们且等着看!” 这话着实止住了一众话头,一向颇有君子所为的承影,冷峻的形象在众位士兵当中无懈可击。于是大家也便不在乎王爷这个新招来的侍卫了。 玄商的军队形制大致相似,元熙幼时也随着威远将军元靖赫进过当时威远将军在京郊驻扎的军队。所以当承影带她来城北驻扎的军营之时,元熙也并未觉得女子不该入军营,只是随着承影做了一番例行的巡视,又陪着楚王看了三两卷账册,之后便又回了楚王府。 宫中会设百官宴,先是天晟帝对逝去一年朝廷的公务进行总结,之后便是众位宾客观赏舞乐,一同用餐以作辞旧迎新。 宴会从下午开到夜半,随后,诸位来客方可离去归家同家人一同守岁。 除夕这日,元熙依旧按着前些日子的装束,把自己扮作是承影的贴身侍卫。和王朔一起跟随着楚王殿下入宫去参加百官宴。 昔年,元熙不曾参加过百官宴,只是,她的父亲威远将军在时,会循着朝中的邀请,在除夕这日前去正阳宫中和百官一同拜见过天晟帝后,一同落座宴饮酣乐,归家后也曾同元熙和元翰两兄妹讲述过这宴会上的事宜。 元熙孤身一人之时原本想着日后便要孤身一人守岁过年,现下随着承影,虽然身份上万万不能有所暴露,但有人陪着过年,心情上也终究是个安慰。 出门时王朔自觉在马车外,担任起车夫一职。留得元熙和承影两人在马车内,元熙原本是将军府的独女,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王朔本来就是侍卫,做起这些事也是十分顺手。 马车摇摇晃晃行至宫门前,朝中众位官员云集,下车之时便有接连不断的问候之音由远及近传来。 元熙守着该有的侍卫礼仪,也未多想,下车便扶了承影一把,但她忘却了,高大威猛的楚王殿下大约是不需要一旁小侍卫的搀扶。 当元熙回过神时,收回手也不是,接着搀扶也不是。承影则是顺着元熙递出来的手,一使力向元熙靠了一下,然后又快速离开元熙。 清冷的唇角微微有了弧度,幽深的凤眸也朝着元熙弯了弯,看到这样的承影元熙不由得心跳快了一拍。 连忙抽回那半边身子,手也摆到了身后。随后就听得有侍者高呼,长公主嫁到! 众人齐齐见礼。 承影则是俯首贴近元熙耳畔,低声言语:“一会儿你随着素宁去吧,万事小心,可以出了宫再回楚王府,我让王朔暗中保护你……” 温热的气息打得元熙猝不及防,侧颊微红,但周围百官来往,又有许多侍从在侧,元熙也并未躲闪,愣愣听承影说完,想着自己伴着的是个哑巴侍卫,也不能言语,只是,点头表示明白了主人的意思。 趁着人多,一身玄色侍卫衣衫的元熙在成素宁给承影行礼之时,默默给公主和顾鸣川行了礼。 随后与成素宁对视一眼,看见国色天香的公主殿下此时正满脸差异。元熙想了想大约是自己并未扮作侍女而是装作侍卫,公主怕是惊讶不已。 待一众人开始从玄安门入宫,元熙悄悄跟在了成素宁和顾鸣川身后,公主回身看了一眼元熙,向她招手,示意她走上前来。 元熙即刻便越过了一众公主府侍从,来在了长公主身侧,公主和驸马看着元熙均是诧异非常,公主又看了一眼元熙,对顾鸣川打趣道:“这个侍卫倒是好生俊俏!” 顾鸣川并未说什么,只是抓住公主的手缓步向前走,来到玄安门下。 玄安门是玄商皇家宫殿的正门,除夕之时文武百官可以从此门入宫与皇帝皇后一同辞旧迎新。 元熙看着宏大的宫门,不禁想起自己这是头一回入宫,心情上稍微有些激动。威远将军昔年也曾踏足过这片土地,和自己父亲的脚印重合,只是如今却是举目无亲…… 她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想起父亲兄长,有时候,又会做那个梦,父亲和兄长向她挥手告别去蓬莱寻觅她的母亲…… 来往的宫人齐齐向长公主行礼的声音,打断了元熙的思绪。皇宫很大,走了许久才到今日百官宴的设宴之地。 危危楼宇,烛光潋滟,灯火通明,元熙跟随长公主和驸马缓步穿梭宫阙之间,听着成素宁说快到了。 抬头便看见有一座宏伟的华丽殿堂,上书“通华殿”,想来这就是皇宫中准备用来举办百官宴之所。 入得殿内,中间是大片的空位,青黑色的地砖之上,摆放着古乐编钟,两侧是排排案几,有小凳置于案后。 有往来宫人随侍,引导着长公主和驸马往里走去,元熙紧随其后,小心翼翼,低头前行,不敢踏错一步。 许是因为长公主的身份,那小宫人对公主低声道:“公主这边你请!” 说着就引着公主去到了大殿最前面,殿阶之上舍有龙凤相携的两把椅子,前面是更为宽大的桌案。 顾鸣川原本打算搀扶成素宁坐下,元熙却想更好扮演一个侍从形象,主动上前先于顾鸣川扶住公主坐在前排的座位之上。 正巧这时,内殿有声音传来,随后有宫人高声通传:“帝后嫁到!” 声音未息,天晟帝就和皇后就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之下从通华殿之后直接入得大堂,稳稳走上了殿前高台,皇后朝公主这边看了,刚好看见元熙搀扶成素宁。 驸马爷看见自家公主稳稳端坐,元熙退到两人身后和其余侍从。 先前只顾着紧随公主的脚步,之后有上前搀扶公主。未注意,此时的通华殿已经被玄商的文臣武官填满了。 依着官位的高低,官服的颜色各异,依次排开。元熙寻着着承影,看见承影与公主一般作于大殿前排,只是在对面,相差甚远,元熙细想之下才发觉,承影一早让她跟随公主,定然是想到了宴会的座次。 宛若是两岸相望,加入元熙跟着承影,就算是公主要带领元熙趁着宴会无人觉察去什么地方寻着什么东西,提前知会,也会被外人觉察端倪。 她看向承影之时,承影的目光也朝着元熙这边看来。 元熙收回目光之时,朝廷中的众位大臣齐声山呼:皇帝万岁!皇后千岁! 紧接着就是齐齐跪拜行礼,元熙也跟着跪下磕头行礼。其实她并未行过多少跪拜礼。早些时候在家中,威远将军府里她是唯一的女儿,将军仅有一女,向来对她宠爱有佳,并不舍得女儿下跪,他家哥哥更不用说,也用不上元熙跪拜。 后来元熙嫁给了谢庆,新婚第二日原本是需要给婆婆跪拜行礼奉茶的,但因为谢家二公子的一封休书,也免了那无用之举。 通华殿内礼毕之后,天晟帝令众位官员落座。随后便开始讲述过去一年朝廷中的一概事宜。 元熙不懂苏城与江城的大旱,也不懂兴泽大水,朝廷开仓赈济,救百姓于水火之间。 但当天晟帝说到禁云关失守,又提及西陵峡大乱之时,元熙的心感觉到一阵绞痛。她父亲今年没能参加这个百官宴,连人间都不在了。 本欲掉下的眼泪被生生忍了回去,她现在是公主的侍从,在除夕宴上落泪,被旁人看去,掉了脑袋怎么办! 元熙抬起头时,便看见承影又在看她,眼中满含怜惜。禁云关失守,虽然后来被承影带兵竭力从暮池的魔爪之下抢了回来,承影那时候却是也是险些丧命。 承影也看到了元熙眼眸中的闪烁,觉察有一种无形的锁链,穿过人群,躲过热闹的夜宴,将他和元熙紧紧相连。 待天晟帝终于说完了去岁朝中的一应事物,又言及来年三省如何,六部云云尔尔,许久才罢休。随后,皇帝命宫人开始为百官布菜,同时乐师歌姬一一有序进入通华殿。宴乐响起之时,舞姬在大殿之上翩然起舞,众官员在向帝后进了三杯酒之后,便开始正式享受起了着年末的百官之宴。 但元熙看来,隔着君臣,纵然是公主和楚王也不敢随行的饮酒赏乐。她又转眼看向殿中众人,对面的众人虽然未穿甲带胄,但一看便是武官。公主这一侧大多数是朝中文臣,有些臣子带着家眷,玄商仅有成素宁一位公主,其余女子想必是郡主、县主。文臣大多羸弱,不似武将那般高大壮硕。 她不敢动作太大,但回头看着看着元熙便瞧见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暗室 看清楚了周围的一众朝臣,殿堂正前方是皇帝皇后的位置。元熙听得坊间传言天晟帝的嫔妃不多,百官宴上也不见出席,看来传言是有八成是真的。 大厅左侧坐的是一众文臣,在前方和长公主成素宁一同上座的是侍中顾鸣川。他的座次也多与其驸马身份有关。顾鸣川细心给成素宁盛汤布菜,元熙不时上前搭把手。 他们座次之下,才是地位最高的中书令谢筠昇,也就是元熙前夫谢庆的父亲。再次是尚书令史明宵,也就是当初在青钗引遇到的那位史崇的父亲。 往后一排落座的是六部的诸位官员,元熙刚才看见眼熟的人并非是认识的,推敲之下察觉,有一位兵部侍郎,那人应当是谢庆的兄长。当初威远将军请战之时,兵部推诿粮草事宜的人,便是那位谢兴。 此人应该与谢庆是同胞所出,相貌与谢庆有几分相似,元熙觉察到谢家的人肯能会识得自己,便快速收回视线,还好未有人觉察。 看着公主的驸马在宴会上礼仪得当的用餐,元熙脑海中又想起了当初她父亲出兵的事,越想越觉得和谢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众文臣的对面坐的便是玄商的诸位武将,上首的就是楚王承影殿下,其次才是其他的侯门将领。 元熙突然想到,她父亲如若还在,应当也是应该居于对面的座位。 宴酣之乐,少不了钟鸣琴瑟。有乐师进入大殿,随后便听到有丝竹之音入耳,转眼之间宴会过半,朝臣们也在互相敬酒。 长公主因为有身孕,大约是未曾饮酒。成素宁却是缓缓起身,向皇帝皇后告罪:“父皇母后。儿臣有些不胜酒力,先失陪片刻,等这酒醒了便回来在和母后叙说方才之事。” 待帝后都点过头,成素宁才缓缓起身移步出了正殿,元熙一手稳稳扶着公主,一手提着一盏风灯,待到外面,她低声跟成素宁说:“公主,我再给你把把脉吧?” “好,我甚是喜欢这个孩子,只希望孩子快些降生……” 成素宁同意之后元熙,一边随着公主向前走,一边给她把脉。 长公主成素宁自幼长在公主,天晟帝子嗣不多,仅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对待成素宁自然是千般宠爱,万般呵护。公主从小到大自然也是锦衣玉食,即便是嫁了人,宫中也隔三岔五给各种稀有赏赐,公主有孕之事传入宫中,皇帝皇后更是赏了不少补品。见着成素宁十分健康的脉象,元熙浅浅勾起嘴角,末了才跟公主道了声万事无虞。 绕过朱红的宫墙,有走过些许灯火稀少的小路,她们两人才到了那日公主说的盛放已逝锦贵妃遗物的琳琅阁。 元熙一路上紧紧跟随公主,神情紧张之下并未留意身后有人相随。 因为是除夕夜宴,宫中诸多侍者都去了百官宴侍奉诸位朝臣,随意在宫中的各处道路没有了以往来往巡查的宫人,又衬着艳红的灯火,稍微显得有些阴森。 因为今日总有亲人入梦,元熙紧张之下扶着成素宁的手就有些颤抖。公主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便反手握住元熙的手轻拍了几下,以示安慰。 元熙深深呼出一口气,微微低头问成素宁:“公主,还有多远,回去晚了怕不好出宫……” 成素宁看出了元熙的畏惧与担忧,便轻笑道:“前面就是了,虽然无法确定,但我也瞧着你亲切,你回不去楚王府,跟我回公主府,把顾鸣川赶出去,你与我同住便可!” “这可使不得!公主莫要拿我玩笑了。” “怎么玩笑,撇去前事不说,你我也是倾盖如故……” 随后就到了成素宁所说的琳琅阁,元熙先成素宁一步上前推开院门,果然里面漆黑一片,未见得半点人影。 成素宁带着元熙将进入隔着的宫苑,又走过亭廊,终于来到了公主口中所说的琳琅阁,阁子并不大,又没有月光,看不分明外侧的装束,元熙只感觉是一处十分华丽的建筑。 待走进这处宫中阁子,元熙抬高了手中的风灯,四下常看之下,发现此处又诸多不合理之处。 书案之上放置的并非笔墨纸砚,而是一把硕大的匣子,像是装着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密宝。地上竖着两个花盆,有枯死的植物残骸,结块的泥土表面爬满了各样的裂痕,彰显着岁月走过的行程呢个。 成素宁直接拉着她前去一面硕大的铜镜之前,因为手中风灯的亮度,元熙一进室内便觉查有光亮似乎是沿着墙壁反射开来,然而白墙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威力,无法反射如此强烈的光亮。 黑暗中元熙稳稳扶住身怀六甲的长公主殿下,生怕地上有三两未看清的杂物将公主磕着绊着。 实际上,这琳琅阁虽然看上去久无人居住,但是元熙看的出来,此地十分洁净。书案小几可以说得上是一尘不染,地上更是十分整洁。大花盆中的花卉,虽然不知道已经枯死了多久,其摆放的位置也是按着有人居住之时的实用情状来的。 成素宁看着元熙在和暗中看着四周发呆,低声唤了她几句也不见 元熙从沉思中回神,便不再言语。 当元熙终于回过神看向公主时,便发现原本颇为稳重的金枝玉叶的长公主殿下,此时正掀起裙摆,与以往形象十分不相符,一脚瞪着镜子,一脚撑住地面。双手狠狠抓着那面比人还要高的铜镜,仿佛要将铜镜从墙上扣下来。 这一瞬间吓得元熙手中的风灯险些落地,她急忙上前制止了成素宁的动作。 元熙急忙对成素宁道:“公主,公主,这可使不得,要是一个不稳,摔着了,我可不好跟顾侍中交代,先不要动,我来便好。” 成素宁也觉得这有孕以来,体力上大不如前,干脆就顺着元熙的势,直接松开紧抓着的铜镜。一下倾斜,直接靠在元熙的肩膀之上,还蹭了蹭脑袋,才沉沉呼出一口气。 只听她道:“看来是本公主这肚子里的小崽子见不得娘亲和姨娘探秘,吸取了我太多力气……” 元熙明白和公主出见时的亲切之感,确实在不敢就此把公主当成是姐妹,先是她这叛军之女的身份,虽然叛军十有八成是遭人陷害。而后便是她两次被通缉之事,虽然说第一次是谢庆胡闹。但是元熙还是不认为她和公主殿下能有什么关系。 她赶忙扶着公主轻轻拍了拍公主的后背,随后等待成素宁站立稳定之后,元熙将手里的风灯递给成素宁,麻烦她先拿一会。立刻上前,仿佛是接过了公主殿下的活计。 元熙并未像是成素宁那般费力,也未有抬脚等动作,她本就武艺高强,力道上也可以赶上寻常成年男子。 将那大块铜镜顺着成素宁原本扒开的方向一个用力之下,那铜镜居然有所动静。原本稳稳嵌在墙里的铜镜仿佛是像一扇房门一般,微微有了开合,有门缝间的合页转动,带动着这面硕大的铜镜展开。 她把镜子完全推开后,里面是一间小密室一般的所在。有一阵十分微弱的奇异香气传来,元熙看着黝黑的小房间,感觉这香气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公主提着灯准备引着元熙上前查看,却被元熙拦住了,她回头对成素宁道:“公主可曾嗅到一阵微弱的香气?” 她原以为成素宁未有察觉,去看见长公主殿下被火光照亮的侧脸,透出千丝万缕的深情。随后就是重重点了点头,只听成素宁又说起锦贵妃:“我母妃带来的香,我只知道是药草,并不知具体为何,后来母妃生下淳宁后便十分喜欢那香,几近痴迷,后来她便去了……” “公主有孕,当小心些香料的。” 公主殿下虽然比元熙还要小两个月,但是自小长在皇家,自然是对这些事情有所耳闻,照看的医女自然也会叮嘱公主有孕之时的诸种禁忌,何事不可为。 成素宁对元熙说:“我自幼时便知道这些的,但是宫中未见过几个嫔妃得宠,所以父皇子嗣也不多,也未见过以香饵为祸之事。” 元熙也在细细查看之下,发现这香,其实是一种混合香料,应当是安神用的,并不会对人体产生什么影响,也不会对有孕之人有害。 她这才对公主道:“这香气太过微弱,我虽然闻不出来具体为何物所配,但应当可以确定对公主的身孕没有影响。” 进入小屋,成素宁把密封着的大罐子指给元熙看:“那里面应该就是,但是应该是封着的,先前我便看到了,并未动过,也不想动。其实味道已经很淡很淡了,快要彻底消失了,母妃已经逝去很多年了。” 看着成素宁伤心,元熙本来打算安慰,便看见公主殿下找到了一个装饰非常特殊的妆奁匣子。那深色的匣子之上,用暗色的蓝细细描画着诸种神奇的事物,公主指着上面夸张的图案对元熙道;“你知道这是何物嘛?” 元熙本来打算回答不知道,但电光火石之间,她好像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一幕画面。 义结金兰 突然之间元熙想到,元翰有一个小香囊。或许是因为时日长久,上边的花色也没有了昔日的光彩。 当年她看着自家哥哥轻抚那小香囊,便抢过元翰手中的香囊,花纹十分奇异,那时候只以为是哥哥长大了有了爱慕的姑娘,如今想来,那时的元翰似乎只是轻轻夺回了香囊,然后好生放置了起来。 那花纹记不分明,气味也似乎是如今这间小密室里的香气,幽幽然然,欲嗅愈远。 “公主殿下,我似乎有见过这种香气,是我兄长的一个香囊……” 虽然说是元翰的香囊,那日元熙却并未如何细致地查看,当时她的医术远没有现在这般高深,所以并未在意很多。 成素宁不由瞪大眼睛看向元熙:“难不成你我真是亲姐妹?” “那自然是不可能,我母亲虽然已经仙逝,但我是见过我的母亲的,而且她就是我父亲威远将军的妻子,与公主怕是未曾有缘见过……” 成素宁敛下眸子,稍稍思索之下觉得元熙所说甚是有礼。当年的锦贵妃旧居深宫,自然不会和元熙的母亲扯上关系,就算是认得,那恐怕最多只能算的上是很好的朋友,再深的关系怕是没有。 元熙看着公主像她展示了锦贵妃生前所用过的妆匣,又给她看了当日公主发现装有锦贵妃生前字迹的那个暗格。 随后,又是在狭小的密室之间细细查看一番,却是再也没有任何收获。 元熙将原本树立的大铜镜恢复到原来的位置,随后接过公主殿下手中的风灯。成素宁执意要认元熙这个姐妹,元熙微微笑着搀扶着成素宁劝她赶紧回到宴会,“离开时间太久了,顾大人怕是要担心” 劝说之下,把成素宁带出了琳琅阁。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元熙没有来时那般畏惧,行走之间,发觉竟然有人在暗中跟随她们二人。 元熙凑近成素宁低头说:“公主,你可知是谁在跟着我们?” 但是堂堂玄商的长公主殿下却是在环顾之后表示:“那定是宫中巡夜的寻常宫人,我是四月十八的生日,你的生辰是何时?” 她不知成素宁为何突然问她的生辰,但她还是扶着公主加快了回去的脚步,因为跟随着她们的人绝对不是寻常的宫人,那人远远跟随,不着痕迹,有意识盯着她们两人。 成素宁见元熙不说话,便又一次问道:“你先将你的生辰告诉我,今日除夕,时候正好,我俩义结金兰,从此也有个照应……” 身在皇宫之中,成素宁又是长公主,元熙思考之下觉得没有人敢对她不利,稍稍放松了些,回道:“我与公主同岁,那日也是一同出嫁的,但是生辰上还是比公主稍微早一些,是二月初六……” 元熙的话声音越说越小,比公主大这件事也不是她的意愿,但是平心而论,她真的不能和当朝公主结拜。 “元熙,日后你不必再唤我公主了。叫我素宁,叫妹妹也可,我想觉得我母妃大约是与威远将军妇人有些渊源。”成素宁停下脚步,无比真诚地看向元熙:“但她们两位都去了,我听过顾鸣川说元翰和元将军,根本不信威远将军和朝外互通有无,既然有缘遇着你,便希望你能安安稳稳。” 说不敢动是假的,元熙潸然泪下:“公主殿下,臣女谢……” 还没等她说完,公主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以后不许再叫我公主,外人面前可以,元熙你比顾鸣川聪明多了,我日日纠正他也改了一旬,要改的快一点。” 元熙点头称是,之后两人便相互搀扶着回了百官宴。走时一身急,回来时却是十分放松。她扶着长公主坐在顾鸣川身旁,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承影。 此时楚王殿下,正不知晓和哪位朝中的将军在相互敬酒,原本英挺的面容之上泛出浅浅的红。元熙就这样看着那位年轻的王爷,那位带兵守关的玄商将军。 宫宴之上的酒都是上乘,喝多了也不会酩酊大醉,承影端起酒盅和一侧上前敬酒的将军客气点头,随后酒盅中的酒液被他一饮而尽,元熙看着远在对面俊美的楚王殿下喉结上下和滚动,不由得感觉心脏跳动的速度也加快了几分,脸颊也有些发起烫来。 不想这时,对面的承影刚好转过头来,看到了双眼直直盯着他看,且面泛桃花的元熙。 元熙赶紧低下头,给公主整理脑后稍显凌乱的头饰,躲开了承影那幽深的目光,而后便再不把目光对准他,她没来由的心虚,随着公主出去的时候便觉察那人在看向她,随后回来之后又盯着那人发愣,还被正主看了个完全。 她并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迅速底下了眼睫。 许久之后还是感觉对面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元熙并没有再回应,低头为成素宁安排各种事物,为公主殿下布菜。 直到最后,上座的皇帝对右侧上座的承影说道:“承影,这一年你也是辛苦了,暮池之功虽然已经赏过了,但此番丰功伟绩,并非只是些许微薄的赏赐替代的,你是玄商的承影,是玄商独一无二的宝剑,无可替代,朕同皇后再敬你一杯。” 听见天晟帝的话,承影端起侍者为他盛满的酒盅,赶紧起身,举着酒杯对天晟帝道:“皇兄谬赞,保家卫国本来就是承影应尽之责!志愿皇兄身体康健,我好长久为皇兄守住这江山!” 说罢承影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后天晟帝携着皇后也跟承影敬了酒。随后又是帝后向在座的文武百官敬酒,天晟帝年过半百的发丝之上已然染上了微微的霜雪之色。那面容细看之下可以发现与承影的眉眼有些相似,先帝儿女众多,王爷公主诸多都在家赋闲,不似历史中的手足相残,反倒是异常的和睦。 多年以来天晟帝早年将玄商朝中事物治理得甚是安稳,而立之后因为子嗣稀薄,周围藩国都对玄商的江山起了别样的心思,后来楚王长成,外围征战事宜都是由承影负责。楚王殿下向来有勇有谋,对局势的判断也十分有把握,虽然朝中日渐不堪,但元熙看来承影还是十分热爱玄商,不忍心一分半点的国土落入他国囊袋。 最后,百官宴在将要夜半的盛大烟火之中落幕,伴随着往来官员的互相祝贺之声,元熙陪着长公主成素宁和顾鸣川离席,刚踏出脚步便觉查身后似乎是有一道目光在凝视她,元熙没有控制住自己回头看了一眼,发觉一身明黄凤袍的皇后此时正目光冷凝地朝着长公主这一侧看来。 因为侍从的身份元熙并不敢多看,在看过一眼之后便收回了无礼的目光,她现在扮作侍从直视皇后娘娘就是十分无礼的行为。 她不敢跟公主说皇后娘娘的幽深目光,甚至不敢出半点差池,终于搀扶着公主一路走出了宫,本来打算趁着人多混着去寻着承影,但是公主却将元熙拉进了公主府的马车。 元熙也并未有所反应,便顺势随着公主坐进了这驾前些日子刚偷偷坐过的马车,不同的是这次顾鸣川也跟着进来坐了下来。元熙突然觉察有所不妥,她与公主殿下并肩而坐,顾鸣川则是坐在一侧,两厢查看感觉自己和成素宁像是一双主人,顾侍中所在之处竟然更像是一个外人。 她打消不合时宜的念头,虽然在口头上和公主结拜,但是驸马的身份毕竟在那里摆着,她感情经历十分不堪,却是不能妨碍人家夫妻。于是赶紧催促着和顾鸣川换了座位,让他坐到了成素宁身边,自己则是坐到了一侧。 “鸣川,我今日已经和元熙结拜了,以后暗中她也不许叫我公主,同你一般,只能叫我素宁,以后我便叫元熙一声姐姐!” 听到公主这样和顾鸣川说,元熙心里感到有些许不妥,为着探查自己可能存在的潜在身份,公主已经带她极为不合规矩的在宫中探查密室,皇帝仅有成素宁一个女儿,她自然是不敢当这一声“姐姐”的。 马车开始走了,些微摇晃之间,马车中端坐的元熙感觉有些不知所措:“公主殿下,我……” “莫这样叫了,我从小到大没有个姐妹相伴,如今终于遇见你,你可不要再叫了。” 元熙又将探寻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顾鸣川,但堂堂玄商的驸马此时正一脸宠溺地看着他家的公主殿下,全然没有将元熙的神情放在眼里。 做了诸多思想准备,元熙才在对方夫妻二人的审视目光中开口叫了一声:“素宁……” 这下公主殿下可是高兴了,赶紧上去就要抱住了元熙,但行走中的马车有些不稳,元熙赶紧提醒:“公主有身孕,莫要有如此大动作!” 成素宁本欲上前拥抱元熙的动作却是就此僵住了,连忙扶着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随后便是满脸不悦地看向元熙。 凌乱称呼 看见公主殿下真的是生气了,元熙便不再叫她公主,按着成素宁地要求叫她一声“素宁”,后面本应该还加一个“妹妹”,但因为元熙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于是便直接作罢。 成素宁倒也没有说什么,听到元熙的呼唤也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欣喜地对顾鸣川说:“终于又多了一个知心之人。” 元熙不禁想起来承影希望自己叫他“兄长”,那么这辈份上,不是就莫名其妙地走向了不甚妥帖的歧途了吗? 她胡思乱想着,决定还是先将公主哄好,毕竟这位公主殿下此时正怀着身孕,估计是孕中之人神思多异于常人。 马车摇晃间,走出一个拐角,突然听见,一个不同于往日清雅冷肃的声音。或许是因为晚上喝了许多酒,微哑的声音带着酒意,从马车外传来,元熙听见这样的声音赶紧就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本王的侍卫呢?”高头大马之上,一身玄色华服的楚王殿下紧紧地牵着缰绳,朝着公主府的马车低声呼唤。 怕是承影醉酒大庭广众之下叫出她的名字,元熙纵身一跃跳下了公主府的马车,环顾周围这才放下心来。 但是很快元熙又意识到有问题,之所以这么想,首先是未见到原本应该一直守着承影的王朔。其次是她就这样只身一人立在夜晚的街道之上,公主和驸马同乘,楚王殿下也有自己的坐骑。 她要如何回去? 回的是楚王府,家都不是自己的,有没有坐骑自然也,无妨。 公主这时也探出头来,顾鸣川先她一步稳稳扶着她,两人齐齐掀开马车帘子看向马上的承影殿下。 “皇叔,我们结拜了……”还没等公主殿下的话说完,顾鸣川就直接止住了公主的话头。 “鸣川携公主殿下,请楚王殿下安!”顾鸣川说完还拉着元熙朝着承影拱了拱手。 承影并未在意顾鸣川带着他的家眷向楚王殿下行礼,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长身玉立一身侍卫衣衫的元熙。 “都要子夜了,回家吧!” 元熙的想法,承影自然是不了解的,但是除夕之夜,吃酒吃多了的楚王殿下,孤身驾马,只为邀请她一起“回家”…… 夜里微凉的风还在继续向无名的方向疾驰而去,元熙意识到如今出了她和承影,还有公主一家,于是赶紧回身,告诉成素宁:“公主,我是说素宁,顾大人时辰也不早了,早些会公主府,公主如今有孕在身应当吃些清淡汤饮,早些安顿。” 公主殿下看着马上的楚王殿下,那眼神一刻不停地全都牵在元熙身上,顿时就朝着顾鸣川绽开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元熙看来这是意味不明,顾鸣川却是顺着公主的视线打探了片刻之后明白了成素宁的想法。于是赶紧对承影高声道:“微臣带着公主先行归家,祝皇叔新岁安康,所念皆所得,皇叔也早点回府!” 语闭,顾鸣川就带着公主回到了公主府的马车里,吩咐一声赶车的侍者就挥动缰绳, 等到公主和驸马二人远去之后,元熙上前默默给承影牵马,她熟练地牵着绳子,准备和承影一起回楚王府守岁。 元熙回头看,一身修剪得体的黑衣,衬得身形高大的楚王殿下更加俊美逼人,但此时的承影神情却是显得有些散漫,半晌后他终于开口。语气里夹杂着七八分的醉酒之意,周身的气息也跟着岁末的寒夜愈发冰冷,冷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牵马同王爷一同回府……” 元熙见着马上之人,眉峰微敛眸中氤氲着雾气,眉心微扬:“上来!” 本来打算直接牵着马往回走的元熙,倏然止住了迈开的脚步,又一次抬头看向了马上的楚王承影,然后头顶布满疑问的阴云。 见元熙僵立原处没有动作,承影便再次同元熙说:“上来,我与你同乘一骑!” 本来不打算上承影的马,但元熙突然想到在东羊郡将承影救上岸时,他们二人救一同乘坐过一匹马。只不过那时候元熙是骑着马,承影是被元熙横着驮在马背之上。 元熙看着承影朝她伸出手,再三思索之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最终把自己的手递出去,承影看见元熙答应了,原本皱着的眉梢也有了舒展之势。 承影一把抓住元熙的手,一用力将她拉上了马,元熙就顺势坐到了楚王殿下前面。二人一同骑着黑色的骏马,在子夜之前一同回到了楚王府。 等到入得府门,原本不见踪影的王朔才现出身影,对着刚回府的两人高呼:“王爷,我已经将您要求我的准备妥当了!” “果然是要大上一岁了,王朔进步不小,待会儿回房拿了银子再赏你!” 楚王府此时也是灯火通明,挂着的彩纸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着,“王爷让王朔准备了什么?” 承影却是不回答她,反而两步靠近元熙,冷冷对她道:“不许叫我王爷!” 元熙心想这楚王和公主殿下,真可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但是她一边被公主叫着“姐姐”,然后一边叫着公主的皇叔“兄长”,因为没有血缘关系,辈份上不必在意,但是情理之上管着人家叔叔叫兄长,一边又做着人家公主的结拜姐妹就十分不合理,真是称呼凌乱。 “我……”元熙不知道怎么跟承影解释当下这略显得凌乱的诸种关系,干脆生硬地跟承影转移话题,直接道:“王朔准备了什么?” 说着就直接拉起了承影的衣角,继续朝府内走。 这时罗岩也从后院走了出来,朝这边喊道:“王爷,你们赶紧来后院吧! ” 说着他们四人就一同来到了楚王府的后院,元熙便看见了这原本被楚王殿下那来练剑习武的后院,那原本空旷的地面之上,此时正躺着三个半大的木箱。 承影此时的酒大约是醒的差不多了,也不再要求元熙不能再叫他“王爷”。 顺颂时祺,新岁已至,燕都城中各处有大大小小的鞭炮之声由远及近地传入元熙的耳中,昔年,元翰会带着她放鞭炮,只是今年…… “元熙,过来!”还不等元熙思索更多,承影直接就上前走到了院中那些箱子跟前,随手打开一个,从其中取出什么物事直接放在了地面之上。 她听着承影叫他,便连忙上前,看到承影从那半大的木箱中取出来的东西显然也是鞭炮烟火。 元熙顿时喜上心头,嘴角也跟着微微扬起。原来今年也是有爆竹可以一同守岁的,而且她自己也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过年。 承影见她过来,又是向她招手,显然是希望她能更进一步,对她道:“来跟我一同点火!” 正在元熙准备回房间去取线香来点燃这地上的爆竹之时,王朔直接拿着一支燃着红色火光的线香过来,并未有递给承影,而是看着承影的意思,直接将香递给了元熙。 元熙接过来香看了眼承影,承影冷峻还似往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元熙上前点燃了爆竹的引线,连忙退后,用手捂住了双耳,闭住了双眼,她其实并不怕的,但是以往的动作,让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元熙下意识之间还是做出了这般幼稚的举动。 这时元熙却感觉有人轻轻摇晃她的肩膀,但是元熙却依然紧闭双眼,且紧紧捂住双耳。 大约是这样的动作让承影感觉元熙并非是真正害怕爆竹炸裂,而是希望有一个人在身侧陪着她一同守岁,燃放爆竹。 承影摇晃元熙,也不见她有动作,于是便轻轻搬过她的肩膀,稍微用力将她的头抬起来,随后腾出一只手,拿开了元熙紧捂着耳朵的手,凑近元熙的耳侧,低声对她说:“抬头!看!” 元熙感觉一阵温热的气息,穿过冰冷的寒冬,携带者千般温暖,万般火热朝着她呼啸而来。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元熙并不感觉她的好身手能抵御住这来自未知之处的陌生温情。 她未来得及多想直接抬头去看,之见幽深的苍穹,宛若是一张黑色的生绢,有一二红色的炫目的烟花就此炸裂开来。像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稀世颜料般贵重,火红的烟花完全吸引了元熙的注意力,她未注意此时承影将她虚虚地揽了一下。 待那赤目的烟花炸裂殆尽,楚王府的院子又回复了以往的平静。 罗岩将方才自家王爷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赶紧拉了王朔轻声离开了后院,又给王朔吩咐了诸多事宜。罗岩从承影出宫建府就一直跟着他,楚王征战不见成家。原本他还担心承影的姻缘,这下终于不用操心了。 承影看着原本的管家和侍卫离去,又带着承影去燃放箱子里其余的烟花,清冷的面容之上染了烟火的夺目光彩,轻笑道:“这些本是军中炮房意外掺杂些金属捣鼓出来的,我那天听见有管事记账说起,想着你应该会喜欢,便带回来了一些。” 看着天空中再次有烟花穿行而过,元熙笑着对承影大声喊道:“多谢,王爷!元熙很喜欢!” 她这一喊,承影原本脸上挂着的笑容逐渐有所收敛,反倒是一双幽深的凤眸直直向元熙看来。 新岁礼物 皇家这一个个的性子到也十分相似,公主与王爷的作风也颇为一致,于是元熙低声唤道:“兄长……” 承影并没有再说什么,又拉上元熙,点燃了许多烟花。她也不曾再像刚开始那般紧紧捂住双耳,而是抬头看着承影带给她的别样除岁。 子正终于来临,承影低头看着元熙,看着她如花眼眸中的耀眼烟火,原本清冷的人儿也在本来孤独的除夕夜里有了温度。 万家灯火不眠夜,辞旧迎新欢喜时。他们就在这样自己燃放的美丽烟火中,一起度过了新年,向彼此互道:“新岁安康!” 明亮的烟火照亮了漆黑的院落,和院落中成双的人。这时落雪从遥远的苍穹翩翩流转,跟着燕都城中所有的不眠之人一同迎接着新岁的光阴。 元熙伸出微微发红的右手,去接那来自天国的莹白仙子,霜雪触及微带薄茧的手转瞬即逝,化作透明的水雾就此消散。 她在雪中就地转了两个圈,眼中满是笑意,此刻她仿佛不再是威远将军府没有亲人的孤女,她并非一人面对这人世间的满目苍夷,身侧站着的承影,用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寒冷的霜雪,护得她片刻安宁,让他免于奔波。 有人陪着过年真好! 空中的烟火也随着二人不再点燃再无身影,燕都城中各家的鞭炮之声也从刚开始的起伏不止,声音渐远渐息,最终也被静谧无声的暗夜尽数吞没。 这样的跨年对元熙来说无疑是喜欢的,眼前清俊的楚王承影正无比认真地端详着她,元熙感觉心脏跳动的频率比除岁子夜的鞭炮声还要激烈,声声入耳,不愿停歇。 她不想再沉浸在这样的气氛之中,于是开口对承影道:“时辰不早了,烟火熄灭,夜雪寒凉,早些回房休息吧!” 承影也并未有过多言语,只是率先走向后院的门廊,元熙也紧随其后,准备回她所居住的东耳房。 细雪落在光滑的石板阶上,元熙追逐着承影快步向前走,准备踏足之处,因着有雪微微化开,沾着些细密水痕。 她玲珑的步伐遇着湿滑的石阶,一个不留意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就要向后倒去。 承影一个飞身本来打算快速将元熙接住,但是元熙同样是武艺高强,所以楚王殿下这一接就接了个空。 原本已经悬空的元熙一个用力直就凌空翻身,在万片雪花之下完美转身随后稳稳地落在了地上,黑色地侍卫服侍没有沾上半点污迹。 徒留承影伸出的右手悬在半空,他也只好默默收回手。 两人一同回到了正院,元熙准备回东耳房之时,承影却出声唤住了她,元熙回头看向承影:“兄长,已过子夜,另有事宜,不妨天亮后再说,如何?” “这两日新岁,初一,是不必出门的,你,你换回原来的衣服可好?” 元熙不明白承影的意思,但是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我,已经没有衣裙可着,仅有那日王朔拿给我的侍卫服侍……” 承影也并未直接回答元熙的话,反倒是回到了他的内间。虽然说元熙和承影两人住的极近,但是她还是时刻在意着男女之别。何况两人在身份上的差异实在可谓是天壤之别,甚至元熙还要再往地底深挖几尺。所以元熙很少进承影的屋子,承影的起居事宜也不用侍女侍候,反倒都是由王朔一起负责的。 承影继续道:“你过来,进来便可。” 元熙跟随承影来到承影的寝房,还未等元熙询问为什么要叫她前来时,承影就接着道:“你看看王朔,天天来这里八百趟,你也是我的侍卫,日后还是要常来常往的好!” 元熙不禁心想,她能和王朔一样吗,首先王朔跟了承影多年,两人情如兄弟,出生入死。好吧细想来她也陪着承影出生入死过。但是她当初来这里是奔着楚王府的半数家产来的,并不想像王朔一般日夜未承影端茶倒水,外加收拾房间。 桌子上放着些香糕茶点,承影直接拉住元熙,让她坐了下来。 元熙在楚王府居住也有数日了,承影自然是记住了她的口味,元熙喜欢味道偏咸的牛舌饼,并不喜欢类似于芙蓉雪花糕那般十分甜美的吃食。 此时桌子上放着的便是一小碟子牛舌饼,外带一小盒椒盐小酥团,后者承影并未见厨娘做过,但想着这样略带咸味的小食,元熙定然是会喜欢的。 承影将那两碟子吃食尽数放到元熙眼前,用富有磁性的嗓音对她道:“你和公主在宫中都发现了什么?” 元熙也并不客气,直接就拿起一块牛舌饼,但是她并未将小食放入口中,而是伸手将牛舌饼直接递给了身旁坐着的承影。 承影接过元熙递过来的点心,听得元熙开口说她和公主在宫中趁着百官宴人多,未有人注意,直接溜去琳琅阁的种种所见。 但是承影还是从元熙的讲述之中听出了一丝丝异样,等元熙终于讲完,他便开口问:“你武艺高强,公主却是常年娇生惯养,你察觉有人跟随窥探,公主察觉不到,属实正常……” 元熙嚼着口中的点心,一口咽下去才接承影的话:“果然是这般?那宫中会有何人这般无聊?” 此时的楚王殿下左侧脸颊正沾着点心渣,但形象依旧是十分帅气,思索片刻之后对元熙道:“我觉得是皇后……” “皇后,兄长为何认为回是皇后?” 承影又接着道:“那日皇后不会平白无故地前去公主府,况且那时候根本无人知晓素宁有孕的事,皇后无辜造访,由此可见她在公主府必定埋着眼线……” 元熙吃完手上最后一口牛舌饼,还是十分不解道:“宫中争宠?可是锦贵妃怕也死了有十年之久了吧?皇后会和一个逝去亡人相争?还是说公主身上有什么秘密?” “不知,显然以上推论都不可行,皇后应该有其余的目的。” 见元熙吃得十分费力,承影唤来还没有睡下的王朔,让王朔去厨房端了些预备初一中午做糕点的牛乳来。 他们两人则是继续谈论诸种事宜,纷纷乱乱之间,有些许头绪但是又十分不清明,有诸种线索在朝中穿梭,但是没有一个好的线索将大大小小的关键点串联起来。 威远将军之死,奇怪的青钗引,朝中重臣沉迷美色,互相不知在暗中谋算何物,公主和元熙有无关系,都没有解开,元熙扯出一抹哭笑,淡淡对承影道:“希望新岁这些事情都有个头绪……” 王朔这时端来一壶温热的牛乳,承影便赏了王朔一块牛舌饼,让王朔早些休息。 承影拿出杯子给元熙倒满一杯,直接递给了元熙。等到元熙吃饱喝足准备离开之时,承影却并未直接让她离开。 只见他打开柜子,回身向她递过来一个包袱,元熙心中虽然十分好奇,但是抬眼之间却看见了承影那满含期待的眼神,于是她便伸出双手,接过了承影拿给她的东西。 她接过紧紧束缚着的包裹,转身将其放在桌子上快速地解开了原本绑缚的包裹,将其轻轻放在桌面之上,避开了桌子上原本的杯盏茶壶,将原本的包裹缓缓展开。 等到外侧的包裹完全展开元熙便看见里面像是一件衣物,缓缓展开,便看见是一件红色的襦裙,上面用各色丝线绣着蝴蝶花卉,再往下看还有一件外衫,元熙不禁用疑问的打探承影。 “这衣物是?” 承影风眼之中满是笑意,明亮的烛光中就这样看着元熙:“这是新岁礼物?” 元熙稍微有些震惊,但是还是朝着承影轻轻绽开了十分真诚的笑颜,她像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对承影的感激之意,但明显这是远远不及承影今夜带给她的新岁之礼。 先是命侍从备了数只烟花,他看着她烟花之下欣喜,看着她来回转圈,看着雪花之中的元熙,如今有给没有新衣过年的元熙准备了,符合年味的靓丽衣衫。平心而论,元熙说她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但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向承影表示眼下的谢意。 “明日不出门,你穿这身便可,不要束得那么紧。”承影伸手抚了一把那红色得衣衫,随后便收回手,又轻声道:“太紧了,不甚美观,且对身体也不好……” 上次承影就说她不要束得太紧,当时她只觉十分奇怪,但是如今想来……这高高在上得楚王殿下,毕竟也是个男儿,他府上又没有一二侧妃侍妾,大约是想着她在眼前晃悠可以改变一下心情,也未可知。 元熙其实并不知道,承影其实是想看她窈窕身姿,以及腰身束缚过紧,对心肺是真的不宜。 但具体为何,他人便不得而知。 元熙拿起桌子上的包袱,也未跟承影告退,就直接离开了承影的卧房,转身回了她所住的东耳房,一进屋就直接将房门紧紧关上,并且将门闩稳稳插好。 她已经形成了这样的习惯,独自一人在外,只能尽力去保护自己,虽然元熙知道这楚王府并不会有人对她不利。 元熙点亮烛火,就这灯光再一次看了看承影给她的新衣裳。不得不说这 衣衫还是挺好看的,元熙准备先先试穿一番,看一看是否合身。但是她穿上赤色的新衣却发现格外的合身,疑惑自己并未告知过承影她的身量,况且元熙感觉最近在楚王府伙食良好,她好像又长高了些许。 但是当元熙穿上这一件冬装的红色襦裙,竟然感觉衣料十分上乘,且尺寸十分合身。 她并不知晓承影如何知道她的身量,也不想去直接问,就想直接把这事深深埋在心中角落。 呆愣许久之后,元熙终于感到困意向她呼啸而来,在胡思乱想中,悠悠进入梦乡,落雪无声,新年就在这样的莫名氛围中徐徐而至。 暗中互通 天亮后,元熙穿上那一身红色的喜庆衣衫,前去给承影拜年,又是和罗岩、王朔四人一同用过新年第一餐。因为昨夜歇下的时辰太晚,此后便又回去静静休息。 此后一连数日,承影除了宫中看望了他的母亲,楚王再次入宫因为没有其余事宜。元熙便没有跟随承影去看望太妃,此后一连到十五除了初七之后有一二朝中往来的臣子拜会楚王,承影都不需要外出。 初八那日,顾鸣川带着仆从,提着年礼,来到了楚王府。因为是顾鸣川前来,承影并未让元熙向先前那般躲避。 当一身红衣,明艳动人的元熙站在一侧之时。顾侍中突然暗中思忖到承影是否有了某种突破,但他向来只关心朝政,不关心其余事物,又因为他是个晚辈,实在不好过问皇叔的感情问题。 元熙对诸种朝廷事宜实在是不太关系,于是便悄悄离开,随后便去了厨间。她准备亲自下厨,做些菜食,好好招待顾大人。 于是厨间的各位厨娘,不再是厨房的主角,都给这位在楚王府正院东耳房居住数日,且不明身份的元熙姑娘当起了下手。 元熙先前住在威远将军府,本来也不怎么下厨做饭。但是她远上朝外,一路上风餐露宿,逐渐就有了一些料理食物的基本技能,但是又不十分熟练。 等午饭十分,承影和顾鸣川大约也谈完了事情,元熙前来问:“王爷,将近午时,我亲自为准备了菜食,请与顾大人移步正堂用餐。” 元熙看见他们两人都坐好了,便让厨下的人将一盘盘她亲自准备的菜食端上了桌。 当承影看到桌子上的一盘盘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菜肴,从小良好的教养还是让他没有发出任何疑问,直接坐了下来。 承影和顾鸣川迟疑片刻之后还是拿起了筷子,将盘中略微有些发黑发绿的食物缓缓放入口中。 威武霸气不可一世的楚王殿下甚至已经想好了,反正元熙医术高深,吃坏了大不了让她救回来,反正也救过他一次了。 桌子上是承影不常见的菜式,大多都是元熙无事的时候,自己想出来的样式。 先是一盘子酱鸭肉,酱香四溢,滑嫩的鸭肉,琳了满满的特调酱汁,但是因为酱汁的颜色略微有些偏绿,让人不太敢直接尝试。 小酥油饼也和承影吃过的酥饼不尽相同,常日里见惯了的金黄酥饼,此时正躺在碟子里翻着墨黑,就仿佛承影逐渐变黑的脸色一般。 另有一盘子皮薄馅大的饺子,薄薄的面皮之下透露出馅料本身的颜色,也像是幽幽的绿色,其间还略微沾着一些蓝色。 此番种种,诸多食物看上去十分合理,只是颜色略显怪异味道闻起来还是十分鲜美的。 顾鸣川摔下夹起一个饺子放入面前的餐盘之中,准备晾上一晾。 承影则是看向一旁的元熙,迟疑再三,终于下定了一般,又看了一眼顾鸣川,对元熙说到:“你坐下与我们一同用餐吧!” 元熙大约是意识到了她这个饭做的有点不尽人意,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就去多拿了碗筷,坐下来和他们两人一同用餐。 等楚王殿下终于尝过元熙亲手烧的菜,他才觉得元熙做的饭只不过是看起来比较特殊,一番品尝下来,味道倒还说得过去,甚至那鸭肉和饺子做得可以说得上是十分美味。 三人终于各怀心思地将这一顿午饭用完,承影准备让王朔去送顾鸣川出府,但顾侍中却适时开口,说他有话要讲。 于是他们三人便在正堂坐下,元熙接过了罗岩送来地茶水,给承影和顾鸣川各自倒满一杯。 元熙感觉午饭用得有些多了,实在是她觉得她自己做得吃的实在是好吃,所以便没控制住自己多用了许多,这会儿觉得胃部略微感觉有一些涨。跟着脸上的神色也就没有平日中那般放松,承影看着元熙吃饭,也察觉她吃得有些多了。 于是楚王殿下希望顾鸣川可以尽快说完,尽快走人,于是便开口道:“饭前未想起问,进来素宁身子如何?” 顾鸣川拱手对承影道:“太医说一切甚好,三月有余,接下来便会安稳些的。” 承影又看了一眼元熙的神情,便直接开口催促顾鸣川:“你不必客气,想必公主和小世子在家中等着顾侍中,不妨快些说完,早些回府。” 顾鸣川并不懂承影殿下为何急于将他赶走,虽然和楚王殿下年岁相仿,关系上亦十分和睦,但是承影是他名义上的长辈,地位上就算他是驸马,也不好违逆王爷的意思。 于是他便直接开了口:“前日我与史明宵一同谈话之时,发觉了一件事情。” 顾鸣川看了一眼元熙,又接着说:“那日本是公主与我外出,但是途径尚书府,刚巧遇见了史家尚书,于是便一同用茶。公主在与尚书的妾夫人闲谈之时,公主夸赞对方的眉毛画的好看,那夫人说她原本用来画眉的云烟黛悉数用尽,但是两月前史尚书从沉渊嶂北隅的呈天寺给她带回来了云烟黛。” 元熙不明白顾鸣川为什么要跟他们说这些,打算直接靠着椅背,先这般休整片刻。那史明宵不就是,那日带着那个被皇帝寄予厚望的淮王承君宁去逛青钗引的史崇那个不学无术的混混的父亲吗?但是再多得元熙便想不到顾侍中想要表达什么了。她虽然是正直花样年华的少女,但是常年习武的元熙对这些钗黛并不十分感兴趣,甚至也不知晓云烟黛是如何好看。 上座的楚王承影自然更是不知道为什么顾鸣川会在这里跟他说这些,常年行军的楚王殿下府中没有姬妾,更是不懂什么云烟黛,什么画眉,承影也不见元熙日常会画眉。他只知道元熙现在不甚舒坦,只希望快些让元熙去散散步消食,或者干脆直接去休息,于是便比先前更加急促地催促顾鸣川:“鸣川,你不妨快些说。公主还在府上等你!” 顾大侍中再一次不明所以,但还是十分快速地接过了承影的话头,极速开口道:“王爷有所不知,那云烟黛原本产自朝外的伯洛城,那里生长着比较特殊的树木,当地人用特殊的技法制成云烟黛,因为原料稀少,成品仅用于进贡。玄商境内根本没有这样的黛给女子用。” 原本打算直接瘫坐的元熙在听到朝外之时,瞬间竖起了耳朵,她的父亲兄长尽数死在朝外,此仇至今都不知道找谁报,于是便直接开口问:“两月之前,不就是西陵峡征战之时?” “正是,当时公主回家就说,因为战事,朝外不再给玄商进贡。她今年都没有见过这般的上乘云烟黛,感慨史尚书真是有本事。”顾鸣川端起一旁的茶水猛灌了一口,继续道:“我当时哄着公主,说来日给她寻更好的。但是当时又察觉十分差异。史明宵就算去沉渊嶂,遇见外邦商人也不可能能获得本属于进之物的云烟黛。” 原本不把顾鸣川的话放在心上的承影此时的心中也有一根弦紧绷起来。 元熙差点从楠木椅子上直接跳起来,她更是先于承影对顾鸣川开口道:“驸马爷的意思是,史尚书他可能暗中与朝外互通有无?” 玄商朝中的尚书省,主要在朝廷之中负责指挥政务,使得一些行政命令可以按照应有的路线顺利被六部部署下去。官至正三品。且有时候更是许多具体朝中事务的实际操控者。 承影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他并没有向元熙一般直接宣之于口,反倒是握紧桌子上的茶杯,另一只手抬起来按了按眉心,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众人口中的史尚书处理朝中事务非常得心应手,并未出现过十分显著的纰漏。但是前日去青钗引暗访,依稀是听闻史明宵像是有些好色,但是年逾五旬的史尚书,他家府上好像也并没有姬妾成群,那史崇的母亲听闻不在京中。 承影突然止住思绪,抬头问顾鸣川:“鸣川,你可知那史崇的母亲是何人?” “那日之后,我便派公主府的影卫暗中查看,本来还没有完全查明白。但是方才吃饭之间看着元熙姑娘,就想起来了玄商和朝外的联系。” 楚王殿下不知为何感觉有些许不耐烦,又催促顾鸣川,道:“鸣川!你直接说重点的便可……” 于是顾鸣川在又一次诧异之后便直接告诉了承影和元熙:“这件事情确实好像与那史崇的母亲有关,史崇的母亲原本也是出身名门,是灵宁郡主的长孙女,她父亲在世时是先帝亲自封的盛原侯。但是史夫人在很多年之前便到沉渊嶂的呈天寺附近一处尼姑庵出家了。” 元熙直接站起身,因为胃部不太舒服,便开始小幅度原地踱步,低头沉思之间,也喃喃开口询问:“出身显赫的史夫人,当年嫁给史明宵也是门当户对,而且他们还有麟儿绕膝,虽然史崇可能不太出息,那史夫人为何会出家?” 顾鸣川又开口道:“再多的便没有打探到了,恐怕是要询问当事人。但是与朝外通敌一说,八万将领身死西陵,如果威远将军十分清白,那就极有可能是尚书大人的手笔……” 来回晃悠个不停的元熙看着还在原地端坐的承影和顾鸣川,感觉自己和原先温婉大方的形象背道而驰,于是赶紧也坐到了椅子之上,又接着问道:“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美男更衣 过年的氛围,在常年外出征战的楚王府体现得并不如何突出。承影的府上鲜少有热闹的气氛,廊下虽说依旧是挂着元熙主持所做的彩纸,那大红的灯笼也依旧高悬着,但是对于寻常人家过年来说还是缺乏了许多欢声笑语。 当然顾鸣川前来拜会承影也并不是来为楚王府贡献欢声笑语的,饭前商议的诸种朝堂之事 还未完全解决。元熙之后所听闻史尚书极有可能与朝外密谋叛国,而且间接害得威远将军全府连带着玄商八万兵士命丧疆场,疑云满布,却是不见线索。至于史尚书的目的,在座的三人无从猜测,一番讨论下来也是无疾而终。 承影放下手中的茶,薄唇紧紧抿住,一双剑眉跟着稍蹙,而后他像是终于想到如何解决僵局,抬起一双好看的凤眸看元熙:“年初不用上朝,不如骑上快马前去一探究竟?” 先不论当下是寒冬时节,路上走马,草料难寻,脚程上便会稍微变得缓慢,这对于北上过的元熙来说是十分现实的问题。此外便是年节当头,万一路上寻不到一星半点的旅店客居,那怕是要露宿街头,不对也可能是露宿荒野。 看着承影坚定的神色,她又想起来这个没有父亲兄长的第一个新年。承影给予她除夕满天空的绚丽烟花,给予她温暖的居所。给她从小到大都未收到过的外人送的新年衣裳。她知道承影待她的好,但是或许是武将后人骨子中的热血未凉,太想知晓答案了,极为迫切希望尽快家族昭雪。元熙朝着承影重重点头,道:“我这就去备马,速去速回,不会耽误十五之前上朝!” 一旁的顾侍中看着这俩运筹帷幄的王爷和将门孤女,不禁也陷入沉思。顾鸣川自认为不是一个拖沓的人,平时处理朝中要务效率上也算得上是十分勤快。但还是被雷厉风行的楚王殿下给震住了,况且这元熙不愧是将门之女,居家入得了厨房,外出上得了沙场,着实令顾鸣川叹服。 她与楚王殿下倒也,十分般配! 顾鸣川其实并不在意自家公主一时兴起和元熙的结拜,他其实更希望元熙和承影能在一处,所说元熙先前有一桩亲事,元熙当初的成亲之时好像还同他与公主是同一人日,只是听闻那谢府在成婚次日就给了元熙一纸休书,但是看着楚王殿下应当也是不甚在意。 一向稳重的顾鸣川暗骂谢府可恶至极,但又庆幸谢府不讲义气,抛却孤身一人的将军府孤女,反倒给了他皇叔这棵铁树几分机会。 元熙走出正堂,去找罗岩说明她和楚王殿下要出一趟门,让罗管家帮忙准备两匹马。元熙也是大小姐出身,在楚王府的日子里承影对她也是十分纵容,罗岩听到承影要一起出门于是也未有多问,便直接让小厮前去楚王府的马厩牵马。 冬日的微风穿过楚王府的庭院廊道,阻挡了午后暖阳温暖大地的脚步,却又在枯树枝上停留良久,像是在偷听主人们的谈话。偶有一二家雀在孤单的树梢之间追逐,为安静的楚王府带来三两分的意外生机。 在元熙出去的一会儿功夫,顾鸣川又和承影仔细分析了史尚书在朝中的党羽,希望能察觉出之前未曾注意过的细节,但仍旧是无甚发觉。 于是这再一次让承影下定决心要去沉渊嶂探查,等到出去的元熙终于回来说是要准备出门远行要携带的东西之时,承影才坚定地告诉呆坐的驸马:“鸣川,你赶紧回府,好生照顾素宁,我和元熙去去便回!” 顾鸣川心想一定要回去告诉公主,她的结拜姐妹日后怕是要成为楚王妃了,可能直接在辈分之上高出他们一头,搞不好顾鸣川还得拉着素宁称呼一声皇婶…… 这真是人生无常…… 承影希望和元熙一同出门,也想和除夕晚上那次一般与元熙同乘一马,毕竟还是冬日里,如果路上可以趁机挨着暖呼呼的元熙,此番行程一无所获也是十分值得。 听着顾鸣川和承影告辞,元熙直接回到了东耳房随手取了两件常穿的厚实衣物。出来的时候瞥了一眼承影的卧房之门半开着,她也并未在意,直接就进去,准备帮着不怎么会料理生活琐事的楚王殿下收拾一下行囊。 但是当元熙直接推门而入时,眼前的一幕却是逼得她直接退出了房间。 虽说过了三九霜天的大寒之时,时节将将走过了新岁,还未到上元,也不曾立春,微冷的寒风就这般直直灌进房间,侵袭着正在换衣服的承影身侧。 方才元熙推门直接进去看见的便是正在更换衣衫的楚王殿下,健壮的身躯元熙曾见过,也曾寸寸擦拭。但是那时候的承影是完全昏迷着的,与此刻散发着强烈阳刚之气的生动,实在是判若两人。 她无意去看承影换衣,只是不甚瞧见,但是承影一个堂堂的王爷,会不会怪罪她? 在一处居住也并非一两日,但或许是今日承影急于出门大意了。他在房中迅速穿着好衣衫,废了极大的力气让自己心情平复,稳稳地给自己系好腰带,穿好黑色的底靴。 随后尽量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出门去寻着元熙的身影,身着一身常服算无遗策的承影殿下一出房门,便看见了在冰冷地面之上跪着的元熙。他没有询问,他也知晓是为何,但是此时的楚王殿下眼中未有半分苛责之意,反而是满满的心疼之情。 承影常年在军中不甚在意这些,大男人被看了几分也是无甚大碍,况且他自认为身材尚可,在军中体魄极为拔尖儿,孔武有力,偶尔与军中校尉较量之时甚至可以以一挡十。 极速走到元熙面前,他一双凤眸清冷无比。元熙本来以为那个一直让她唤“兄长”的男人此刻正要对他大发雷霆之时。承影却直接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元熙也从他你眼中看出了些许心酸之意,于是将原本准备和承影长篇大论的歉意之词全全吞进了肚子里,换成了一句:“方才实属无意……抱歉……” “元熙,你……以后不许跪我,也不许言说抱歉。”此刻的承影其实是有些焦急,他不知道怎么跟元熙说明,他的命是元熙从遗沙江捞回来的,本来就无以为报,为她做任何事皆值得。于是又接着道:“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我怎么舍得你跪,况且这地这么凉……” 抛却救命恩情不言,他在慢慢相处中也对元熙有了别样的感情,并不希望距离愈来愈远。但是其实英明的楚王殿下并不能猜透小女儿的心思,元熙其实是害羞了,但又不是如何跟承影说,因为稍后还要一同外出,她又不好逃走将自己藏起来,便直接跟承影致歉。 元熙看着这样不知所措的承影,想起来承影许她的半数家产,顺着这位王爷的意思总会心想事成的,于是低了低头,朝承影浅浅一笑称是。 元熙不敢抬头看承影,便低着头小声嘀咕:“此时还未出冬,兄长你换衣,还是应当注意些……天寒” 看着低头轻语,耳尖却是泛着薄红的元熙,承影不禁想,元熙真是贴心又善良,还会适时关心她,这样的元熙真好! 经历也这样一番小插曲,原本想要和元熙一同乘坐一匹马的承影也打消了原本的旖旎心思。 先前为着讨元熙欢心,承影时不时就会给她一些金银,就算元熙不辞而别去四处行医,也算是有个本钱。元熙回去取了承影给过她的银钱,又顺手拿油纸包了几个午间未吃完的小酥饼,以备途中不时之需。出来时便看见承影吩咐了侍者什么,那个小厮直接去了库房。 穿戴好并且均披着斗篷的两人接过了罗岩递过来的缰绳,承影低头看向罗岩,对他吩咐:“接下来几日,要查明一些事宜,因而外出几日,很快便会归来。府中一切事宜皆由你负责便可!” 承影又看了一眼一旁的王朔,只见虽然静静站立的王朔此刻稳若老狗,但还是满脸写着“王爷为什么带她不带我?” 楚王殿下抬手轻轻敲了敲王朔的脑门继续道:“如果有人拜访,便直接称本王不甚沾染风寒吧!推诿之时将病症往重里言讲,风寒招人,不能见客,其余不必在乎。” 承影又看了眼面色十分担心的罗管家,管家两鬓的白发似乎多了几缕,楚王殿下似乎是良心发现一般,及时补充说:“如若宫中太妃知晓了的话,我回来亲自去解释!” 这时候,刚才承影吩咐的那名侍者拿着两个围帽,一为皂色,一为雪白。承影接住递过来的围帽,将皂色的那顶背在身后。又亲手将雪白的那一只为元熙带上,并未给她系好带子,稳妥之后又左右扶了一把,确定策马也不会掉落之后才收手。 元熙本来想自己动手戴的,却被承影抬手制止了。 他也全然没有在意旁边三位家仆的震惊神色,系好元熙的围帽,楚王殿下又将自己的帽子戴好,两人便从楚王府的后门暗中出发准备前往呈天府。 途中偶遇 承影一马当先,元熙便策马紧紧跟随,他们在燕都城中行的比较缓慢,只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甚至有时候路过拥挤的街道路段,承影会让元熙和自己一同牵着马匹,轻轻走过,不想让太多人注意他们两人。两人断断续续走了一程,终于从燕都城的北门出了城。 一出京城,承影就朝元熙大喊:“终于出来了,这下便可放心跑了!” 元熙看不清围帽之下承影的神情,猜测着承影应当是十分喜欢这种策马扬鞭之感的。于是也未做多言语,直接挥动马鞭,对着坐骑高喊一声:“驾!” 于是燕都城的守城卫军便看见带着一黑一白帽子的两名侠客,那二人出了燕都城,像是出了囚笼的凶猛灵兽,互相攀比着彼此的追风之速。起先是雪白的那位侠士当先,后来皂色的侠士似乎是不甘落后激励追赶,终于又一次居于前列。 下午的阳光不似中午那般温暖,而且越往北边走便会愈发寒凉,两人穿戴得十分厚实,驾马疾驰倒也不觉寒冷。 只是越走越感觉出来的太过匆忙,大过年的路上也不见又旅店客栈,晚间投宿怕是成了问题。 马儿驻足的片刻元熙看见远处像是有点点火光,火光照亮冰封的河面,给冬日的黄昏沾上了一二温暖之色:“兄长,前方像是一条河,我记得那河应当是遗沙江的支流,名字应当叫封河!” 承影握着缰绳的手也跟着松了松,对元熙道:“那处应当是有村落,不若寻一户人家落脚一日,多给人家些银两,希望不怕叨扰……” 一路走来黄昏将近,承影担心天黑了会骤然变冷秒,他见过元熙手上的冻疮,也不希望元熙再次受寒,便催促着加快了行程。 但是当他们二人策马走过河上之桥,便远远地便听见由远及近的嘈杂之声,此间还夹杂着似乎是小儿的哭喊求饶。 走近了,承影便发现有一群村民打扮的人,将一个周身用麻绳紧紧绑缚的十三四岁的小男孩直接丢进了结着冰的封河之中。元熙看着那结着冰的河水,虽然有些地方没有完全结冰,但是霜寒之意仍是从眸中直接刺入心中。 那少年高声叫喊,带着些呈天府这边人家的口音,但是他的嘴巴像是刚刚被人用布团子堵了个严实,之后的叫喊之声,更是被寒冷的江水淹没殆尽。 那些村民看着被抛进冰冷河水之中的少年,眼神无不阴冷可怖远远胜过霜雪寒天,极尽仇视,众人皆是满目凶光像是看待一件十恶不赦的恶人一般。 将少年狠狠抛下之后,原本聚集的人便径直散开,急促逃开。有个上了岁数的长者落后了两步,回头看。元熙原以为,这人年纪大了,会心软将少年带回去,却不想,这位老者只是弯腰轻轻抚摸地上呆立不动的一条家犬,随后牵上不愿离去的黑狗,也直接离开了。 元熙和承影并未等那些村民走远,便直接飞身去往河水之上,踏着桥上的矮柱飞身上前,到了对岸轻踏薄冰在水上极速前行。等到两人来在那少年落水之处,元熙本打算直接将落水的少年捞起来,但不曾料到承影比她更快,先她一步将人救起。 承影知晓元熙不会见死不救,否则他此刻也不会站在这里了。只是及近黄昏,有些寒凉,他不希望元熙趟这趟冰水,所以便尽了最大力气,终于先元熙一步救起了落水的少年。 等到两人都到了对岸,他们原本骑来的一双马也踢踢踏踏自己过了桥。 但是方才二人一番动作直接让还未走远的呈天府当地的村民震惊原地,呆若木鸡。 土生土长的居民虽然也见过那些身上带着蹩脚功夫的乡间恶霸,有的人也见过来往的集市杂耍。但是就元熙和承影这般拥有上乘武功的真正高手,那些村民还是第一次有幸见到。 承影救起那落水少年,将人暂时放在地上,一手将他口中塞着的布团扯了出来。那少年应该是被冻得声音颤颤抖抖喊着冷,疼…… 喑哑的嗓音被极寒的冰水摧残,人心可怖。元熙不懂那些人为何会把少年丢入冰冷的河水之中,只是快速上前,迅速给少年把脉,顺带着查看少年的面色。 身着一身玄色常服的楚王殿下直接将少年交给元熙照顾,那些远去的村民又折返回来,或许是因为对绝对武力的敬畏,又或许良心上受到了一星半点的自责之情。 他们无不携带者惊恐的目光,就这样在冬日的残阳中接连下跪,直直看向承影。 楚王殿下身份高贵,也受得起普通乡民的跪拜。但是那些村民口中所言及的并不是承影昔日所听到的诸如“请楚王殿下安”,抑或是“千岁”等等那般言语。 乡民们从开始时的直视,逐渐变得低头,但他们都在说“请求天神保佑”、“请求饶恕”! 不远处的元熙也将村民们的话语听得清楚,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过少年只是被冻着了些许,颊侧手臂各处被冰渣划伤,伤口被元熙用按压的法子已然止住血,其余并无大碍。 承影看着元熙扶着少年向他走来,连忙就过来这个受伤的孩子。虽然想着不让元熙受冻,但是一番折腾下来,元熙的衣服还是带了些水迹。 楚王殿下用带着怒气的声音开始质问匍匐在地上的那些村面,磁性的嗓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厉声对那些人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将一个孩子扔进寒冷的封河之中?” 那些村民哪里见过承影这样的架势,直接就被吓呆了。一个两个的接着跪在地上,没有人出声,没有人敢言语。 承影扶着那少年,元熙意识到可能是承影吓到了这些村民,于是干脆摘下来了围帽,直接放缓语气询问那些人:“天寒地冻,诸位不妨先起身,哪位可以说明方才为何将这位小兄弟扔进水中?他小小年纪究竟是犯下了什么恶行?” 有一位老者终于从方才的惶惶无措中缓缓从地上起身,嘴里还在神神叨叨着天女鬼王,站稳之后,狠狠地揉了揉双眼,好像才终于看清了对面的一双男女。 片刻之后,终于有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发声:“他是妖物,要索人性命,战乱四起怕也是与他有关,所以我们这也是为民除害……” 承影一双冰冷的凤眸,像是阴冷的剑戟直直刺入那人的躯体:“放肆!分明是个少年,何来妖魔之说?” 惊吓之间又有一二村民吓得直接给承影跪了下来,原本说话之人亦是颤颤巍巍不敢再有言语。 元熙连忙上前轻轻拂了拂承影的后背,等她感觉承影原本紧绷的神情稍微有了松动,才与承影略开了一些距离。 霜雪未消,冷风拂面。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元熙还是希望赶紧将少年身上的湿气尽快驱散。封河是遗沙江的支流,夕去年来,还不见春光回暖,尚未成年之人虽然生命力顽强,但是就这么僵持,不明真相,也不是十分妥帖的举动。 况且即便是玄商的重罪之人,在入得刑场之前的牢狱之间,基本的衣食也是应得之物。 看了一眼嫉恶如仇的承影殿下,元熙也是十分疑惑这般情状。事情尚未明了,但是人们总会不自觉地将心间的秤砣兀自偏向弱势的一方,但她好像是又十分确定无辜之人需要给予帮扶,就像当初她在遗沙江上救起快要冻死的承影一般。 于是,元熙便上前与那带头的老者打了个照面,温婉的嗓音轻轻开口,与对面之人商量道:“老先生,您……我们本是路过此处的行医游侠,见不得这样的孩子命丧冷泉,请您暂且饶恕这孩子的性命。如果他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不妨移交呈天官府,给乡亲讨回公道?” 那少年靠在承影身侧,元熙回头看他时,他已经全然苏醒,嘴巴一开一合,似乎是要发出声音,但好像又被无形的魔掌严实盖覆,呜呜咽咽之声传到元熙耳中,她亦并不能判别对方所言具体为何。于是又补充说:“孩子可能有不懂事之处,但是却是并非妖魔,若不然冰冻之下怎会如此窘迫?” 她想进一步确认少年具体说了什么,却又听见承影那不容抗拒的嗓音,带着些许愤懑传来:“先寻个处所安置,你跟着我们讲述事情究竟为何?” 绕过弯曲的乡间小路,一旁有其余小儿互相嬉戏,见得高大的承影扶着瘦弱的少年亦步亦趋朝着他们的村子走来,不免三三两两跑开。 村口硕大的松木在寒冷的北风之中身形已然挺立,树皮略显干枯,但树冠却是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暗绿之色,其余的草木不见半分生机,亦如此番带着元熙他们来到此处的一众村民,那些人眼中有恐惧之色,有蓦然之感,甚至有一二妇人因着寒冷瑟缩,却独独不见对少年的关心之情。 一路上承影和那个长者略有交流,得知此处是呈天府境内的一处小村落,名为宋家庄。村中因为今年的战事几乎已经没有了成年男子,那被众人抛进水中的少年名字叫做宋雨,其他的事情承影并未再向对方询问。 元熙看着披着黑色斗篷的承影回头看了看她,让一侧的宋雨先自己走,楚王殿下则是抬手将自己的斗篷解开,而后便直接取了下来,大手一挥将斗篷直接罩在了元熙的肩上。 对上元熙错愕的目光,承影偏过头轻咳一声,对她道:“乡间小路稍有绵长,走得有些热了,你先替我披着。” 给元熙系完斗篷,承影便直接又回头扶起宋雨,跟随那些宋家庄的村面向前走。 微微愣住的元熙感觉了一下,只觉外界寒风呼啸,严寒未熄,紧了紧衣领,牵着两匹马继续跟随众人的脚步向前走去。 宋家庄只能说是玄商境内最为普通的村落,因为紧挨着封河先前倒也是有些小型 的商船往来,但是因为近些年来朝外对玄商的觊觎之心越发不加掩饰,于是前去朝外经商的人先是渐渐减少,而后的几年别直接不从此处经过了。 有一个好心的大婶因为脚步慢了些,于是便和牵着马的元熙说起了村中的往事。元熙看着村口破旧的驿站,以及村民们眼中慢慢的哀伤之情并未在言语之上加以安慰。 天变了,以往从事纤夫货运的,还有开小客栈的壮士纷纷被抓去参了军,许多人在征战中不见消息。 村中所剩的仅是些老弱妇孺,仅仅靠着耕田捕鱼聊以度日,光景更是一年不如一年…… 在那老婶子的絮絮叨叨之中,元熙和承影被一众村民带到了一处稍大的土砖堆砌的寻常庭院,随后便一同入了屋。 一进屋承影便十分不耐烦催促那村中长者说明事态原委,迫于承影的不怒自威的架势实在是骇人,那战栗着的老者只是看着对面之人不敢开口。 一旁的另一位老人看了看承影又看了一眼元熙,终于在良心的谴责之下轻轻开了口。 “宋叔公,宋雨这小子咱们也是从小到大看着长大的,不像是叔公说的那般,我看还是不要……” 元熙看着周围的一切,只是轻轻将小小的宋雨少年安顿在一侧,然后回来听此间的谈话。 那位老人又继续开口:“这事吧,原本是蹊跷……” 接下来本来急着前去沉渊嶂探寻史尚书线索的两人,也并未急着迅速离去。元熙看向承影,暗中表示此处可以作为夜间歇脚之处,明日再启程也可以。 承影因为周围陌生人的存在只是伸手将元熙稍微显得有些松动的斗篷系带紧了紧,随后便朝着元熙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此番决定。 于是他们两人便知道了宋雨小少年的不寻常经历。 宋雨本也是一个身世凄惨的小少年,儿时他娘亲为了生他难产而死。后来他父亲成了封河之上的一名纤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本也生计无忧。后来因为夏日洪水,商人重利,重金雇佣纤夫拉货,奈何风雨无情,一个雷电之夜他爹意外死在了遗沙江之上,之后就仅留宋雨一人活在时间…… 宋叔公算是这一方的老人,担任族长一职。出于善心留得宋雨在身边做日常洒扫。但是在宋叔公给了宋雨一条生路之后宋叔公的家中就屡屡发生怪事,宋叔公在多番惊吓之下,不知所措,怀疑宋雨是妖魔,只能带来不详。 听着那些无稽之谈,承影感觉十分恼怒还是紧紧压着不让自己爆发,元熙则是只觉得甚是可笑,于是便开口询问:“你们不喜欢的孩子,便非得要夺走他的性命吗?” 正主宋叔公终于还是开口对承影和元熙道:“我如今想来,宋雨也是无甚恶行的。确实不该直接将他祭给河神,来祈求河神保佑宋家庄的安宁!” 宋叔公的那口子开口对元熙他们道:“侠士,宋雨来了院子,确实是发生了诸多怪异之事。” 于是这位大婶便滔滔不绝说起了他们认为的怪事,说是宋雨扶着宋叔公散步,宋叔公却看见了死了好多年的村中老先生,随后便直接昏了过去,宋雨不假辞色,直接说他并未看见叔公所见。 这样的事情接连出现,叔公的儿子死在沙场,并未归还,仅有宋雨侧。后来宋叔公家丢了一吊钱,更是疑心宋雨偷钱,便直接联系一众村民准备将宋雨扔进封河祭河神,以期待新岁万事太平,无灾无患。 此时的宋雨也是完全清醒,惨白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嘴里的声音也清楚了起来,元熙听得分明,他在一遍遍重复:“我没有,不是,不是……” 承影动之以理,对此地一众愚民进行了耐心的教育:“天下自有安定之日,并非是杀死一个无辜的孩子便可以使得天下太平!” 元熙则是对宋叔公所言之事存着三分怀疑,七分不屑,但是她就着自小学习的医术,只感觉宋叔公应当是年纪大了,身上出了些毛病。以往所见极有可能是幻觉,而关于银钱遗失之事…… 她还是上前不由分说地给宋叔公把起了脉,垂暮之人脉象不似年轻人那般沉稳有力,虚浮的脉象彰显着这位迟暮老人的半生风雨。 细细查探之下元熙终于感觉她知晓了真相,她看向承影英俊的面庞之上还是沾着几分薄怒,于是回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看着逐渐放松的承影。 元熙不禁想承影真的是一个很好的王爷,精通六韬三略,武艺高强,久经沙场,制敌纵横。对于宋家庄这些普通的村民仍是十分有耐心地为无辜少年伸冤,救人于水火。 她在查明这位宋叔公的身体状况之后直接开口道:“这位叔公,你因着年岁大得了一种病,名为‘不慧’,此病会使得你逐渐记性变差、健忘,偶有幻觉……” 在一众乡民惊诧的目光中,元熙的不大的声音穿过所有的角落,将众人拉进了一个现实却又稍显惊异的氛围之间。 艰苦生活 在一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之中,元熙又向宋叔公询问了一些相关的病症,那人原本并不相信眼前的年轻姑娘的医术。 但是在元熙不断地叙述之中,宋家的这位老者脸色却是越来越差。 农村的冬日火盆和地笼便是主要的取暖工具,承影扶着元熙让她离火源近了些许,元熙看了一眼此刻在农房之中依旧气度华贵的楚王殿下,只是轻轻弯了弯嘴角,没有抗拒随着承影的动作伸出白皙的手对着火烤了烤。 堂屋间众人惶惶不安,他们这是错怪了宋雨,少年被冤枉,但这并不属于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范畴。他们都知道未听少年半分解释,直接将人扔进冰冷的河水之中这实属间接谋杀。 承影适时开口道:“回来时老人家连落单的家犬都记得唤上,可见并不是记性不好!” 于是他们一众人又是羞愧地默默无言,宋雨完全清醒之后起身来到承影和元熙面前,随后便是低头跪了下来。 元熙早就发觉他颈侧有被打过的痕迹,身躯瘦弱也不像是个好生养活的乡间儿郎。宋雨一跪,元熙打算将少年扶起,但宋雨并未起身,一双眸子中全是湿润的泪水。 他抬头看向元熙和承影,眼中全是敬佩和感激之情,宋雨小少年用低低的嗓音开口:“谢过侠士的救命之恩,叔公他只是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不记得了。多番大骂先前应当也是劝我向善,但是他们要杀了我便再不是亲人了……求恩人收我为徒,日后我同你们一起浪迹天涯,生死相随!” 夜深了,一侧的大婶连忙上前打圆场:“先去准备些饭食,一起用过饭明日再说道吧!” 在匆匆用过一些晚饭之后,宋雨带着承影和元熙来到了他的家。 农村的房子全是就是些木石达成的,房顶之上铺着褪色的茅草。 因为天黑的缘故,元熙并不能将宋雨家房屋四周的环境看得特别清楚,只能看清这元熙原本应当是有矮墙围护,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原本整齐堆砌的墙在风雨之中争相倒塌。 承影将牵来两匹马拴在宋雨家院内的一棵歪脖子树上,将缰绳死死系上,不单单是防止马匹夜间乱跑,也是防止有不安好心的过客顺手牵马。 就像是此间的主人向小宋雨挥手告别,徒留得空荡的居室和小院里被外人欺凌的孤独少年。被误会,没有人可以听他说,也没有依靠。若非承影和元熙恰巧经过,宋雨恐怕真的是在劫难逃,今日就会命丧封河。 来到宋雨的屋中,发现逼仄的房间里阴暗非常,宋雨的家中也仅有两间矮房。一间是做饭用餐的地方,一间是卧房。宋雨搬来木柴将火盆点燃,屋里很快就有了温暖的气息,但是因为木柴不似木炭,随之而来的便是稍显得呛人的烟味。 承影一个大男人自然是不在乎这些,元熙想着他们两人今天救宋雨小少年,在这小小的宋家庄也不方便再去其余人家借宿。 于是便选择了在宋雨家落脚,但宋雨家仅有一间卧房,床也仅有一张,但幸好这张床的尺寸尚且能盛下三人。 对于宋雨所说的要跟随他们浪迹天涯,但是这恐怕并不能成真…… 首先,承影是当今的楚王殿下,朝中重臣,战乱之时更是玄商不可或缺一员猛将。谁去浪迹天涯承影都不可能浪迹天涯。其次,便是元熙和承影此番外出是暗中去呈天府搜寻线索,带上宋雨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真实的身份怕是要就此泄露。再者,宋雨日后应当如何安置,真的拜承影为师,那自然是不甚可能。如果宋雨跟随元熙学习武功医术,这也不是不可以,那这少年要跟着她一同寄居在楚王府吗?想到此处元熙才意识到她可能真的要捡一个便宜徒弟了。 趁着宋雨去烧水,元熙同承影说明了她的想法。承影同意了了搭救少年,但是只低声告诉元熙将少年放入军营便可,明日寻笔墨,给宋雨一封信让他自去燕都或是他们从呈天府回来的时候直接将宋雨带走便可。 信义昭彰,楚王殿下一诺千金。 三人再对坐之时已经将近子夜,再三沉默之后,三人终于躺在了一张榻上,承影和元熙盖着斗篷让,宋雨有自己的被子,两个男子挨得稍近一些,元熙独自缩在角落,不想和那两人靠得太近。 一宿无话,农村的房子墙体不似楚王府的屋舍那般厚重,元熙虽然把自己裹得很紧。却又感觉自己被一双冰冷的雪浪不容分说地拖进了一片空洞的白色雪地之间,天地茫茫仅有银色,万事万物都被银色的燃料尽数染去原有的颜色。元熙抽身想奋力逃出这极寒之地,健步轻抬,极速行至温暖之处。 那极度寒凉的银色雪浪却又一次出现,又一把将稍微感到些许温暖的元熙拽进了冰冷的雪地里。她冷得厉害,想逃脱却又被狠狠束缚,光亮的温暖就在前方不远之处,但却又是无法令自己完全属于温暖。 清晨,元熙闭着眼感觉自己被温暖包围着,冬日的晨光不似春夏那般耀眼,但是还是将元熙周身的冰凉之意尽数驱散。她的眼睫像是仙鹤的翎羽一般轻轻蹙动,但又好像是贪恋这样的温暖而不想完全睁开眼。 就在此时一双满含温暖之意的狭长风眼不知从何处闯进了元熙的眼眸之中,不是梦中冰冷的雪浪,不是尽数变白的霜雪世界。意识回笼,她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愣怔过后元熙一把将和她贴的十分近的承影推开,但是宋雨家的床榻并不是那么大,她这一推承影不要紧。因着本是就高大壮硕,刚刚苏醒的元熙又没有使出面对敌人之时的巨大力气,这一推反倒使得元熙的身躯像后面的墙壁撞去。 她本以为自己会一个后脑勺交代在村中的土墙之上,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 承影眼疾手快一把将元熙揽进了怀中,一番折腾,两人的距离不但没有分开多少,反倒是因着承影的一拥变得极为贴合, 元熙脑中思绪万千,她和承影这样的动作实在是不符合应有的规矩。但是细细想来她和承影什么时候又守过规矩,总角之宴,本就是难以相忘,当初她嫁人的时候心中就对承影有所念想。后来她又捡回来承影一条命,同居一室之间虽然没同意承影的以身相许,但是盘算着楚王府的半数家产。 在莫名的气氛之中回过神来,元熙率先挣脱承影下了榻,承影其实也并未将她搂得如何用力。 元熙整理了头发,尽力用平日里的语气回头对承影道了声:“多谢王爷昨夜的温暖……” 她先是未听到承影的回复,瞬息后承影带着浅笑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相互依偎会更温暖,有了你我好过冬,之是这称呼上不妥,来日再说错实在是应该想个由头罚你。” 元熙想着这承影不会不打算给她楚王府的家产了吧,男人真是不可信!不可信! 但是元熙还是回头对承影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强行转移话题道:“兄长,你打算带着宋雨去沉渊嶂还是回来时再将他接上?” “回来时再将他接上吧!这两日先行给他一些银两,让他在原地等我们吧!” 宋雨小少年从外面归来,用钵盂端着几张康面饼子,后又端来两碗稀粥准备招待。 昨夜就未用太多的承影此时饥肠辘辘,看见宋雨局促地端上来的早餐。他不想让宋雨准备的早饭被冷落,还有这饱经沧桑的少年应当被善待。而且他应当是还未从和元熙相拥而眠的后劲儿中完全缓过来,整个人略显激动。 遂就不如平日…… 堂堂的楚王也不在乎这粗茶淡饭,直接上前拿起一张饼,端起一碗稀饭快速吃了下去。全然没有了以往算无遗策的沉稳之气。 元熙这时候才看见仅有的两碗稀饭,她猜到了宋雨处境艰难,便假作自己没有胃口,对宋雨道:“宋雨,你来吃吧,我这早上一向没有胃口……” 宋雨本想拒绝,还未开口,却被元熙直接看破,她将一碗饭推给宋雨,又亲手端到宋雨嘴边,补充道:“这么大了,还要让我喂你吃饭吗?”、 宋雨喝下一口饭,险些呛到,随后大口喝完,脸颊因为急促而有些泛红,随后是一阵轻咳。用尽饭食之后宋雨端着空碗出了屋子,随后元熙便清晰地听到洗碗之声。 此时宛若二愣子的承影殿下却是一脸焦急地看向元熙:“你晨起一向是十分有胃口?今日为何?” 富贵显然是限制了承影的想象力,即便是常年在军中行走,承影也没有见过没有饭吃的贫民。 但是元熙去年北上西陵峡,却是真真切切地见过何为民生多艰,她心心念念钱财亦是因此。 承影好像也在片刻的思索之后,觉察出宋雨实在是穷得没饭吃,消化这些现实之后,承影接下来的举动却是直接震惊了元熙。 古刹求缘 承影端起来那碗被他动过的稀粥,又寻了一把未用过的勺子。用勺子盛起一勺饭稳稳递到元熙嘴边。 坐着的元熙本想要躲开,却听见承影开口说:“平日里在王府吃的和今日的大相径庭,此次外出太过匆忙,但我还是不忍你连正常的温饱都没有。” 饶是后来承影又劝元熙吃上一口,元熙还是始终没有张嘴。 终了只是接过了承影手上的半碗饭以及那一只勺子,匆匆喝了两勺,便声称自己饱了,随后便主动去寻着宋雨,和他一起收拾洗碗。 饭后承影递给宋雨一些碎银并告诉他:“你既然已经没有了亲人,又想拜师,日后便不必拘于此方村落。” 宋雨看着救命恩人给的碎银,小少年根本没见过几次银钱,整个人只是在依旧呆立原处,也不曾接过承影给他的钱。 “我们还有些事宜,需要前去沉渊嶂,大约一两日便会返回向南去,你也可以先考虑一二,是继续留在村中照顾族中长者,还是同我们一并离去,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元熙又对宋雨补充道,随后有随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我愿意同恩人一同离去,希望你们回来之时一定要记得捎上我!”宋雨说着连忙给元熙和承影磕了头。 趁着时间尚早,元熙催促着承影,二人一同和小宋雨告别,随后继续向呈天府的西北而去。 一路上二人鲜少言语,像是冬日暖阳一般保持着温暖却依旧带着冷凝。官道之上并未有太多行人,车马更是少的可怜,植被全无生机, 昨夜的元熙应当是睡不惯农村的土炕,再加上宋雨的家中实在是寒冷异常,才会大半夜的做一场和雪魔搏斗的噩梦,梦中那冰冷刺骨之感她在行路途中想起来依旧是分外的真实。 但不知是为何竟会钻进承影的怀中,元熙虽然嫁过人但是还并未和男子同床共枕。因是外出事宜,她醒来之时也顾不上挑地方,甚至还得对承影道谢,感谢他给予的温暖。又加之晨起承影要喂她吃饭,实在是十分怪异,元熙又不同宋雨那般的孩子了,实在是没脸。 别别扭扭之间,平日里会主动和承影搭话的元熙,一路上都不打算开口说话。但是她没有想到,一向沉默的楚王殿下反倒是会和元熙开口调笑一两句闲言碎语。 “我觉得你这样一身女装的侍卫也是可以的,日后能否就在楚王府做一个女侍卫?”承影一边骑马一边同元熙攀谈。 “我是朝廷通缉的叛军遗孤,王爷不怕被连累大可试试看!”元熙本来不想理他的,却又顺口补充了一句。 “尽快查清真相就好了,一定要还元府一个清白,到时候我亲自拿着证据上书,你也就可以拜托莫须有的罪名……” 元熙太想威远将军府获得清白了,又因为疾驰之间异常的寒凉使得她并未多想承影的弦外之意。 行路堪堪,冷风漫漫,就这样两人终于在莫名的气氛之中在黄昏之前来到了沉渊嶂脚下。 沉渊嶂有一方古刹名叫呈天寺,屹立在半山腰。原是玄商百年前的开国先祖所建的寺庙,因着历史渊源有一些战乱中的流民孤儿在此间出家,长大之后便外出从军。承影打算带着元熙打算直接去呈天寺借宿一宿,实际上也只能前去寺中借宿。 挨着一方香火颇为兴旺的古寺,又加上此地向北过了泉守城便是朝外之地。往来的商贾会在此处做些香料生意,所以这里和宋家庄想相比较可谓是十分繁华。 昏黄的夕阳将原本就有些年岁的高大松柏笼罩在清冷的余晖之间,承影牵着马匹,元熙在他身后浅步缓行,来到呈天寺的大门前。原本威严的匾额之上沁着未完全融化的霜雪,承影单手重重叩响了呈天寺的庙门。 承影将门敲的咚咚响,却也没有人应声,元熙便直接上前大声询问:“请问此地是否有人?” 还是没有一二应答之声,于是他们两人又接着敲门问询。承影稍微有些不耐烦了,打算破门而入。 但在楚王殿下动手之前,有一个小沙弥开了门,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问:“两位施主安好!” “小师父安好!我们本是来此处寻人的,夕阳西下,风高路远,得见此处古寺,想询问是否可在此地借宿一宿?”元熙怕承影急躁之下朝着无辜的小和尚发脾气,于是直接上前对着低她一头的小沙弥温婉大度开口借宿。 承影原以为小和尚还要回寺庙之中向年长地师父禀报一声,于是便向后退了一步,回身摸了摸在寺庙门前低头吃枯草的马儿的大脑袋。 但是那小和尚并没有回庙中与长者诉说一二,反倒是直接将庙门打开,对承影和元熙做出了一个请进的姿势,还补充道:“两位施主,请随我来吧!马匹可以牵到北侧,你们也可以去拜会我的师父,然后去饭堂有些斋饭。” 小和尚也看到的承影脸上的冷凝,但是并未有多余的情绪,甚至还上前给他们两人牵马。 原本有些憋屈的承影对着这样的小和尚完全没有了脾气,低头对他道谢。 元熙看着承影的样子欲言又止,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 等到他们在寺庙之中用过晚饭,那带他们来的小和尚又带着他们两人前去佛堂见过了小沙弥的师父。 元熙向老和尚行了一礼,承影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朝着和尚点了点头,用带有磁性的嗓音道了声:“多谢收留!” 又在寺庙的佛像之前寻了两个蒲团,放在两处。小和尚看见承影的动作,稍有些兴奋地对承影道:“施主,有什么烦心之事不妨对佛祖诉说一二,施主面相良善,我佛普渡众生,施主定会得偿所愿!” 老和尚看着小和尚的举动也并没有任何表示,像是个只专心佛法的潜心修行者。只沉浸在自己的修行世界之中,分毫不受外界的打扰。 等小和尚的师父终于睁开眼睛看向一侧的一双男女,他直接起身朝着承影和元熙躬身行了一礼,对着承影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此行前来有何要事相谈?” “我二人只是来此寻人,应当是附近一处的庵堂,但因为天色渐暗未寻到具体所在,只得在贵刹借宿一宿明日再寻,还多些师父收留!”承影还是朝着大和尚恭恭敬敬回了一礼,语气中也是不加掩饰的感激之意。 师父又沉声回道:“那庵堂在此处往东五里处,明日晨起不时便可抵达。施主放心安寝便是,如若有其它重要事宜,再说便可!” “多谢!”承影向师父道谢之后发觉他似乎是还有话要说,于是便又微微行礼以作倾听之势。 “使不得!使不得!”这位师父低头掐指,然后抬头对着承影和善笑了笑,开口又补充道:“风云变幻,但终有安定之时,那时你所念即所得,只是道阻且长。晦暗散尽之时,便是星河长明之日” 承影感觉这位师父似乎是看穿了他的身份,但这一番话语此时地承影还并不能完全听懂。 一旁的元熙也只是听进去了“晦暗散尽,星河长明”,这是否意味着很快她便可以得偿所愿,不再迷茫? 元熙也没有再上前打扰这位大师的修行,只是默默地走到了左侧的蒲团边上,随后低头跪了下来,双手合十,朝着眼前的佛像默默祈祷。 承影大约是没有太多来寺庙祈福的经历,动作上便十分生疏,他学着元熙的样子,低下了员额不能高昂着的头,也默默地将双手合十。 余光看见楚王殿下笨拙地样子,元熙感觉自己的心中稍稍有些悸动,他的样子着实有些好笑,但是又莫名带着真诚之意。 不再看向一旁的拜佛之人,元熙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满天神佛保佑,威远将军府的冤屈早日昭雪,让忠烈之士魂有所安! 她所言皆出自肺腑,祷告完之后默默起身,原本的小和尚也准备带着他们去客房休息的。等到承影终于从蒲团之上起身,元熙回头看他却发现这人脸颊之上竟然染着些微微的爆红。 夜风寂凉,有轻浅的月牙自云中现出窈窕身姿,将为数不多的月华尽数洒向饱经风霜古刹。小和尚带着前来借宿的两位客人来到了提前准备好的两间客房,指明处所之后便自行离去。 等终于到了寺庙给予他们的安眠之所,两间挨着的小斋房,门前站着的是楚王殿下和他的“哑巴”小侍卫。两人这一晚终于不用再拥挤在一张床榻之上了。但是元熙却感觉承影自从从佛堂出来便一直有些不对劲。于是,元她调笑着询问承影:“王爷这是向佛祖求了什么愿,我瞧着这会儿耳朵尖儿还是红的……” 一双幽深的凤眸携带着莫名之色就这般静静地望向眼前的元熙,但是就只是这样看着她并没有同她言语,亦不曾启唇。 元熙见他不说话,低声低声说了一句:“早些休息吧!昨夜扰得你怕是没睡好,明日又得去找卖云烟黛的商人以及史夫人……” ,话还未说完,伴随着元熙的推门之声,承影不大的声音还是传入了她耳中,承影说的是:“求的姻缘……” 沿黛寻谜 本来打算直接进屋入睡的元熙便直接这般愣在了当场,承影居然在向佛祖求取姻缘。 这还是那个扬言“四方未平,无以家为”的楚王殿下吗?或许真的是承影的年岁逐渐大了,到了成家的年纪了。他侄女成素宁都已经成亲有了驸马,此时还有了身孕,再过八九个月未满二十的楚王殿下就要当小祖父……大约是宫中的太妃也在催促承影了吧,元熙这样想着就觉得十分困乏,昏昏欲睡。 但是元熙自认不是一方木石,在多日和承影相处过程中,她也是对这样年少有为且英俊神武的楚王殿下有了别样的情感。 但是元熙如今是朝廷通缉的叛军之女,她就算是楚王的侍卫,与之朝夕相对也不能对之产生任何情感。 承影念着昔日的救命之恩,将她留在身边,元熙自认为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将门之女,如若未见平反,她也应当离开承影,另谋生路,总不能在身份被居心叵测的人发觉之前离开。 若是真的连累的承影,元熙也是不安稳。 话说回来她仰慕楚王,仰慕便好,如今也亲近过了,甚至还有诸多逾越之举。况且日后承影真的娶了妻,她作为楚王府中暗藏的一名女侍卫也着实是十分不妥。 除了承影许诺的楚王府半数家产,元熙觉得自己并不会再有其它的奢望。 就在元熙不着边际的思绪继续远走他乡之时,承影又开口了:“你有什么想法嘛?” 元熙端出昔年在威远将军府教养嬷嬷调教出来的一派温婉贤惠,对承影说道:“你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英姿飒爽且有勇有谋,自然希望你早日觅得佳偶!” “仅此而已?”承影看着元熙急于进房的身影继续追问。 “希望楚王府的半数家产……此话作数……”元熙不再看承影,而是在低声回话之后直接进了屋。她好像看见了诸多原本属于她的财产就这般生了羽翼翅膀,起身从她的眼前轻巧飞去,然后她没有了银两…… 继续在廊下孤身一人吹风承影,即感觉元熙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有感觉他说得略显含蓄对方不甚明了。 所以平日里一向深谋远虑的楚王殿下只是对着门内之人温声说了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随后楚王殿下便也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还好这寺庙中的房间没有宋雨家那般漏风,夜间元熙也并未察觉到有昨夜那般的寒凉。 但是今夜的梦境似乎也常日里的不太相同…… 或许是太想拥有楚王府的家产了,元熙梦到自己拿到了承影许诺她的银两,正准备前去外地行医,顺道开个医馆。但是被承影新迎娶的楚王妃直接拦住了去路,王妃说她不谋正道,更是个庸医,靠着截取人家的家产来充实自己的囊袋。 然后元熙便看见属于自己的大批银钱在貌美的楚王妃的召唤之下,真的长出了一双双翅膀,争相着从她这一边快速逃开,然后直接又飞回了楚王府入了楚王妃的锦囊之中。 连带着承影也不再把她当侍卫了,他一手揽住楚王妃,说王妃是朝中官宦贵女,并非是元熙这样一个叛军之女可以忤逆的。于是元熙后知后觉自己这是丢了前两,终了仍然是孤身一人…… 她不知道的事仅仅相隔一堵墙的楚王殿下今夜亦是不得安眠。承影是感觉元熙不明白他的意思,实际上元熙也真的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在思考再怎么跟元熙表明自己的心意,于是便这样想了一夜。他想尽快查明威远将军府当日的真相,但是去岁十月的西陵峡是全军覆没,无一人返还,没有半分踪迹可寻,如今也只能使劲揪住蛛丝马迹,不屑寻找,只求不是无功之举。 承影那时候因为暮池的徐氏暗算受了伤,又急着回朝打破传言他身死禁云关的消息,以稳住局势。没有陪着元熙前去朝外探查,思之不可追,懊悔无奈时,仅有半屡冷风和弦月相伴…… 一个梦魇重重,一个遍思无望,身边隔着一堵墙,心间隔着千万丈。 第二天醒来两人的眼下均是浮现着些许乌青,承影和元熙在早饭之后向那位师父告辞,承影看着这位师父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不知道为何对方会猜出他的身份,许是儒释道的宗深密门,也可能是对方博学已然可以窥破天机。 “师父还有什么需要叮嘱在下的吗?”离别之际看着这位师傅讳莫如深的幽深眼神,承影忍不住再加以询问。 “愿施主此去得偿所愿,天下太平!”说完之后这位师父便直接双手合十开始诵经念佛。 承影和元熙亦是双手合十对着古刹最后拜了一拜,随后便牵着马匹离开了呈天寺。 随后二人不约而同翻身上马,元熙在先,承影在后,在马蹄声声中向东飒踏而去。 一路上承影并未向来时那般频频开口,元熙也只是默默走着,路过一处繁华之所,似乎是呈天府西北的一隅城镇。大小的牌楼争相耸立,随着时辰这里的人也逐渐外出。承影和元熙来到在此地只是便发现这里的胭脂铺子非常多,一条街上有好多家。 承影骑着马靠近了元熙低声对她说了两人出了呈天寺之后的第一句话:“你觉不觉得十分怪异?” “觉得!”元熙轻声答道:“此处有一两家胭脂铺子倒也是寻常事,但是这么多家,比燕都城中的脂粉铺子还要多便十分不合理……”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们女子所用的胭脂水粉大多都都是鲜花或者是其它植被做成的,越往北边鲜花越少见,即便是买卖,也得有个货料源头。” 两人商谈之中便来到了一家叫做云烟堂的胭脂铺子门前,承影直接下了马,元熙也跟着停下来脚步。她想起来前日顾鸣川所说的那个史家的侧妇人所用的便是用云烟黛画眉,猜测史明宵可能与此地相干。 她抬眼看向承影,只见承影正老神在在地打量着眼前的云烟堂。 不待他们进门便有店铺的伙计前来吆喝:“二位客官,需要进点儿什么货?还是准备零买?不妨就进店瞧瞧?” 于是两人便在这伙计地热情招呼之下来到了这家店铺之内,元熙虽然不擅长打扮自己,但是日常所用的妆奁脂粉也都是认识的,进到云烟堂就看见,此间店铺十分拥挤,有诸多货架排排站立,货架之上尽是漫漫的大小盒子,盒子之中全是各种货物。 元熙认出此处的货物仅有画眉所用的各种青黛,有的有上好的银质盒子好生盛放,有的用木盒子细心装着,不同的架子之上有不同的青黛。 她细心看着此间结构,也想寻觅心意的货物买下来。她看向承影,眼眸流光,意思大约是,希望自己看中的东西,尊贵的楚王殿下可以给付一下钱款。 承影也看懂了元熙的意思,未曾言语,只是薄削的嘴唇轻轻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元熙只觉得心间一颤。于是便继续专心挑选这些青黛,并未再将目光分给承影。 承影目光全部落在元熙身上,开口朝着一旁的伙计问道:“你家可否有云烟黛?想买来送给她!” 元熙听见了承影的话但是感觉自己双颊发热,不敢回头看那个人。 店铺的伙计适时开口:“客官,这怕是,不好求!” “我前日在燕都见得有貌美女子用那云烟黛,言说出自呈天府不远百里前来购买,是否是你家铺子没有?那我们前去别家看看……”承影随手拿起一个银质的盒子,用右手轻轻触摸上面描画的花鸟纹样,对着店铺伙计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薄怒,眼睛却是依旧停留在元熙的身上。 “这位客官,您容禀,此间所有的铺子都是我家掌柜开的,进来不太平,不曾向朝外行走过。半年不曾有云烟黛进货。至于公子所见大约是先前的客人买的……” “那可否有朝外来人前来此地私自售卖?”承影并未将手中的盒子放下,上前几步元熙,店铺伙计也跟着承影过去。 那伙计十分殷切撤出笑脸回答:“这……倒是很少见,但是此番情况应该是有的。但是公子如果想要联系朝外的商人怕是难上加难……” 楚王殿下不甘示弱,继续向店中的小伙计打听道:“那此地大约两月之前是否有过朝外人来这里做生意,抑或是往来送货?” 那小伙计挠了挠头,像是在苦思冥想,未了终于回道:“好像是有,我们掌柜还去询问青黛货源,被那朝外人回拒,说是没有货源……” 听到这里承影又向店铺的伙计询问了近处的那间庵堂的具体所在,而后便将元熙挑选的两盒木盒青黛连带着他挑选一盒子银盒的一并向掌柜付了钱,便转身出了云烟堂。 一出门承影就拉着元熙疾步离开了此地,等到终于来到稍微偏僻地所在承影才十分确定地小声对元熙说道:“史明宵和朝外互通,可能暗中传递军情,当初威远将军所带领地八万将领之中也定有叛徒!” “我方才也是这样想的,只是那史夫人是否也和此事相关,我们先去那处庵堂看一看吧?不知道史夫人会不会如实相告……” “我其实更疑惑这位夫人为何出家,而且是如此遥远的庵堂。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此地挨着呈天府,风水更佳的缘故,恐怕也有要躲避某人的意思……” 元熙眸中满是疑惑地望向承影道:“兄长是说,史夫人和史尚书关系不和另有原因?” 庵中尘烬 他们的关系自然是十分不合,若非如此两人为何会分居两地。而且这位史夫人还直接出家了。两人就这般一边交流一边寻着所思索地的庵堂,终于在呈天府向东行了五里之处寻到了一方装束十分特别的庵堂。 元熙看见这处庵堂之时便发现此处十分奇特,房屋墙体尽数施加黑色,就连屋顶之上的瓦以及入目的各处梁都是黑色。 不似是给生人居住倒像是给哪家逝者安置的陵寝,但是离近了这处庵堂便真的看见其门楣之上有一方匾额,其上题字“尘烬庵”。 元熙先于承影一步上前本欲直接敲门,发现这里的门并没有直接拴锁,轻推之下就有了一个缝隙,可以看见庵堂之中有一尼姑打扮的妇人端坐,其身旁还有两名侍女在整理物什。 承影看着院门直接就被元熙推开了,本来打算同元熙说,切莫轻举妄动,不可打草惊蛇云云,但是他刚说了两个字。 庵堂之中的那位尼姑便直接唤元熙进入院内:“姑娘,造访此地是否是有事?” 元熙看着她眼前青布素衣的妇人,虽然说是尼姑打扮,但周身的气质还是十分与众不同,就像这处尘烬庵一般别具一格。她心想这位应当就顾鸣川口中所说的那位史明宵的夫人了。 单看眼前人的相貌,应当不完全是玄商人,史夫人五官英挺骨骼分明,眉梢眼角虽然虽然染上了三两皱纹,整体的皮肤倒是甚是有光泽,完全看不出有史崇那么大个孩子。 但是话说回来,她和承影一路上马不停蹄,就直接这样莽莽撞撞地来到了人家眼前。承影害怕打草惊蛇,元熙狐疑,何处来的草?谁又是蛇? 他们是来询问史尚书的旧事,但史明宵是否与朝外私通消息,史夫人这般多年不见的正妻会知晓吗? 电光火石之间元熙心生一计! 不待承影进入这处庵堂,就感觉元熙的状态与先前有了巨大的差异。元熙整个人都在发抖,像是寒冷,也像是绝望,反正就是不像在云烟堂之时看上去那般自在。 就在楚王殿下好奇元熙这突然之间是为何如此的时候,就看见元熙一进门就朝着对面的师父直接满脸泪水地跪了下来。 元熙一边上前一边哭喊口中振振有词,嗓音悲戚婉转“师父,我终于寻到您了!” 对面原本在院中整理箩筐的三人齐齐向元熙望来,目光同承影一样,皆是充满疑惑。他们都不知道元熙刚才推门之时还是好好的,为何突然之间就变得十分激动。 那位史夫人知会身后同样是尼姑打扮的侍女:“快去,将这位姑娘扶起来,这是做什么?” 元熙接连给这位史夫人磕头,一旁的承影顺手就将她拽了起来,揽在了怀里,元熙却是直接挣脱承影的怀抱,满脸都是肃杀的冷意,就这样直勾勾看着对面的三人,一个眼神都不曾分给承影。 开口之间,元熙的语气之中全是委屈之情,说出的话语亦是十分真切感人。之间她跪在地上对着史夫人哀求道:“师父!求您收我为徒吧!” 稳住身形,仿佛是很久未有听到这般激动神色的人了。稍作平复之后对面人会问元熙,声音与元熙反差极大,一个是激动且不顾分寸,一个则是缓慢徐徐吐字,只听她道:“姑娘为何想不开要来我这孤寒之所?” 元熙看着对面的这位尼姑问她了,她便连忙起身,上前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说,神情无比真挚说道:“师父求您收下我,我家人尽数归西,而今无依无靠,今后想青灯古佛,聊此残生……” 在她说完之后,对面之人看了看这演技高超的元熙,又看了看她身后站立着的英俊无双的男子,顿感十分疑惑。 连带着看向他们两人的眼神都显得充满质问之意。 这是元熙好像也意识到,这戏如果仅有她一人来唱便十分妥当,但是她身后偏偏跟着个承影,想跟史夫人套近乎的这条计策就直接落汤了。 对面的史夫人好像也看出来前来她庵中的一双男女似乎是有话要说,于是便让身后的另一名侍女前去关上了院门,又亲自将气度不凡的承影和彻底收起方才那番神色的元熙请进了屋内。 承影看着元熙快速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脸上的神色也恢复了这些天的明艳可人,也顺手从怀中取出他自己的帕子轻轻擦了一下元熙落在前襟之上的泪痕,但是泪滴落在衣服上,纵然是拿着帕子擦拭却依然是拭不尽未干的水痕。 进了屋,承影拍了拍元熙的肩膀,让她彻底放松,轻声说了句:“不必如此伤筋动骨……看得我都心疼了!” 承影的话让元熙微微一怔,但因为庵堂之中的史夫人还在前面,元熙只是稍稍将承影推开了些,随后便疾步逃离当场,上前一把扶住前面的史夫人让她坐下。 她做出一派贤惠大方的神色,看向史夫人的时候也带上了三分浅笑,然后便温声对这位夫人说道:“我本是燕都城来的,您是否是朝中史明宵史尚书的夫人?” 史夫人脸上依旧是没有什么神色,原本的和蔼之色未见半分转变。反倒是一旁本来沉默的两位侍婢,此刻的面上尽是复杂的神色。 元熙知道这是找对人了,一进门的猜测定然都是准的。 眼前这位岁近中年的尼姑定然就是京中史尚书史明宵的结发妻子,也是那位不学无术的纨绔少爷史崇的生母。史尚书在朝中名利双收,夫人又有了儿子可以傍身为何会原理京城,反倒是在呈天府建了一处庵堂,削发为尼? 一旁的侍女也是有些年岁了,不像是京中那些达官贵人家中充场面的年轻伶俐的小姑娘,她们开口的疏离之声将元熙脑中的思索打断,只听一位更为年长的婢子厉声对元熙道:“姑娘若是有事直接说便好,先是门前的一出,又是进屋来胡说乱讲。京中的年节不够热闹还是胡娘生来别扭?非要来我们尘烬庵找不痛快?” 随着婢女的声音停止,那位史夫人也开口制止了侍者的话语:“往事已逝,不必在乎那些的,你们也不像是寻常人,来此处是有事相问吧?” 承影上前跟这位夫人浅浅行了一礼以表此行的歉意,元熙感觉承影应该是怕自己再做出什么糊涂的行为,提前跟这位史夫人道歉,但元熙却听见承影开口对史夫人说:“夫人当真是史尚书的发妻吗?为何我感觉夫人更像是……” 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端坐的史夫人,也回头看了一眼元熙稍作平复才继续说道:“我兄长的仙逝的发妻……” 元熙的脑中此刻正在翻江倒海,她想到了很多,承影最值得一提的兄长不久是当今的圣上吗?天晟帝的确有一个已经去世了很多年的结发妻子,传闻是来自朝外的公主,民间人提到说那位洛皇后,虽然出身北夷身形高大威武,但相貌绮丽端详,曾母仪天下……元熙虽然没有见过,但承影定然是见过先皇后! 她怔怔看向眼前的这位尼姑,已经可以确定是史明宵家的尚书夫人。但元熙此刻又不确定了,难不成这位史夫人还有旁的身份?是皇帝仙逝的皇后?还是说皇后假死后逃出皇宫和史尚书一见钟情,那史夫人为什么要出家? 倘若眼前之人真的是先皇后,那…… 元熙心中震颤,直接就跪了下来,史夫人原本平静的脸上看起来终于有了异样之色。她赶紧从椅子上起身,上前亲自把元熙扶了起来,看向元熙的眼中好像含着十分的怜悯之情,又回头看了看承影,元熙看到了这位夫人此时的眼眸之中尽是无奈之色。 “你们两位应当也是京中的权贵之人,我这方小天地并不想被尔等打扰,但我瞧着这位姑娘我着实是喜欢,你们如果有什么疑问便直接说吧!我不在乎往事,也便就此告知,日后你们不要再来了便是。”这位史夫人的声音中没有半分感情,就元熙听来宛若是无波的古井,也像是冬日里万籁俱寂,而且尽染霜雪。 元熙和承影在这位史夫人的示意之下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承影率先开口问道:“这位师父,我们此行仓促不便再说明身份,请问我们应当如何称呼您?” 承影大约也是在猜测眼前这位尼姑的身份,元熙也觉察到了,对方已经入了佛门,就算是史明霄的夫人,在呈天府的庵堂之中,他们这样的外人也不好称呼对方史夫人,顿感承影真是思维缜密。 “贫尼:尘烬!” 却是与庵堂的匾额名字相同,大概这位夫人也感觉尘缘将烬,所以就称了这个名号。元熙看着屋中供奉的佛像,不禁想尘烬师父的相貌和蔼,虽然说上了年纪但五官亦是十分好看,由此可见她年轻之时定当是何等的明艳动人,怎样的经历才能让这样一位夫人心如死灰…… \"那尘烬师父是否和先皇后有渊源?\"承影的话问出口,屋中的其余四个人都直接愣住。 同乘一骑 元熙听见承影这样问尘烬师父,先是吓了一跳,也不敢追问,于是便直接沉默着将目光投向了上座的师父。 先皇后去世多年,在民间有来往商贾旅人讨论燕都京城中的达官贵人,说起来也是那些人在茶余饭后的一种消遣,如果真的说是言论妨碍到京中的贵人,也是根本不可能。 但是承影身为当今皇帝的亲弟弟,方才看着尘烬师父应该是听出了承影说的兄长的发妻就是先皇后,那承影的身份应该已经被对方猜出来了。 如今承影又那样问对方是否和先皇后有关系,实在是十分失礼。 但是话说回来,他们两人本来就是来询问这位尘烬师父关于史明霄与朝外的事情,本来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向对方询问。连带着元熙一进这庵堂就假意向对面的史夫人下拜求师的无奈之举。承影那般举动说会来,除却失礼倒也是合理举动。 “这位施主,您请慎言!”没等来上座的史夫人回答承影的问题,史夫人身后的随侍便直接给了承影一个凶悍的眼神。 身经百战的楚王殿下自认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尼姑而心存胆怯,于是他有打算直接开口向这位自称是“尘烬”的史夫人直接询问。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元熙看见承影面上的神色已经将对方的接下来的举动猜出了十之七八。但任由承影这样直接质问一个远离京师多年的高官夫人实在略微有些不妥。 于是元熙连忙上前,温声朝着这位尘烬师父询问:“师父,我们此来却是是有一些疑惑需要向您求教,且仅有您一人可解……” 其实就算是面对承影的质问,史夫人的脸上依旧是不见任何的表情变化,她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的平静,元熙敬佩尘烬尘烬,这位夫人应该是真正做到了尘缘烬灭,平静的不只有她的面上表情,这位夫人的内心世界应当也是十分平静,元熙又央求着对尘烬师父道:“还请师父赐教……” 一阵寂静之后,元熙觉得这位师父大约是不会告诉他们了。正在元熙准备拉上承影准备离开的时候。 这位上座的史夫人或者叫尘烬大师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们问的事情,我可以尽数告知,只是希望二位听完之后立刻离开我这尘烬庵,日后也不要再踏足。” 元熙和承影连忙点头以示同意。 这位尘烬师父又让两人坐下,并且命两位侍女给元熙和承影道了水,又等了片刻之后,她才沉沉开口对来人说道:“这位王爷,我虽然不知道您的身份,但我这个出家人实在是不想拜你们这些京中的贵人,既然是你们有疑相寻,我就直接说了,当是圆了失礼之举。” 尘烬她也是浅浅抿了一口盏中的清水,然后继续缓缓说道:“贫尼与先皇后洛时除了长相一般无二,并没有任何关系。此事我从头讲于你们听,今生再说最后一遭……” 这话终于让元熙松了口气,她看向承影明显的发现承影原本紧张的神色有了裂痕,缓和之后,两人才又聚精会神地继续看向尘烬师父。 只听上座之人继续开口:“尚书大人年轻之时曾经去朝外远游,因山中狼群落单,险些被狼群生吞活剥。只亏当时还年幼的朝外公主洛时恰巧路过搭救,尚书才保住一条性命……” 元熙听得目瞪口呆,承影也是十分震惊,他的皇嫂,先皇后洛时在嫁给当今圣上之前居然还有这般羁绊。 终究是元熙的好奇心更为强烈,她迫不及待朝尘烬师父问道:“师父,那然后呢?” “当时,朝外与玄商关系和睦,被立为太子的当今圣上已然答应朝外迎娶洛时公主为正妻。但是尚书并不知晓公主已经定下婚事,他对这位容色绝佳且武艺超群的异族公主一见钟情,在回到玄商之后更是念念不忘,直到当时的太子殿下成婚大宴东宫,尚书大人在婚礼见到一袭红色嫁衣的心上人……” 听到这些令人震惊的往事,元熙只感觉造化弄人,但细细想来,那位洛时公主以当时并不喜欢史明宵的。只是史尚书单方面的暗恋…… 元熙不禁将自己的疑问脱口而出:“那公主应当未必对玄商的尚书大人有意,是否尽是尚书的一厢情愿?” 听到尘烬如今都不肯称呼往日的夫君名讳,元熙也就不提。她其实也不愿再叫谢庆的名字,这种感觉还真是感同身受,十分亲切。 只听上座之人又缓了片刻之后又开口道:“原本是这般的,后来尚书南巡景陵县,在一只商船之上与我得见,当时他就动了以我做替身的念头,这些也都是我后来知晓的。” 一旁的元熙和承影听得入神,在尘烬师父止住话语的时候本不想打断,但承影还是低头向这位前史夫人道了歉:“尘烬大师,我们实在是多有叨扰!抱歉!” “无妨事情都过去了,那时候他设计求娶我,但是我母亲并不想让我远嫁他乡,她认为权贵之人不免三妻四妾,更是怕我委屈,我当时是听劝阻的,没有同意尚书的提亲,家中的父兄也是支持我们母女的意思。”这位尘烬大师说到此处面容之上浮现出了无尽的伤感之情。 有时候求取真相或许真的需要将别人的伤疤狠狠揭开,但是承影和元熙既然来了呈天府,也见到了尘烬大师,箭在弦上,也只能继续眼下的交谈。至于往后,他们两人没有多做言语,皆在心中默默答应了尘烬说的日后再不打扰,但如果史夫人所说的都是实情,日后也无需再做打扰。 “往后其余细节我便不同两位贵人多说了,他为了让我无路可退只能嫁给他亲手杀了我的父母兄长,婚后本也十分和睦,只是忽冷忽热,偶尔打骂,我在我的儿子六岁的时候知晓了昔年的一切,那时候先皇后薨世,尚书对我动辄打骂,我的儿子也不认我,更是告诉我不过是一届替身……” 知晓了实情的元熙和承影对这位史夫人的经历感到无限惋惜,原本好生生的南方商贾之女。如今却是无家可归。 “我会些经商手段,在父兄逝世之后,将原本的家产尽数变卖,辛亏当年清醒,握住了全部的银两,如今仅想经卷常伴,此生再无它求……” 话说完之后,尘烬师父便下了逐客令,元熙和承影在再三向尘烬师父表示歉意之后,才出门牵上马准备离开。 承影看着在马上发呆的元熙,脸上浮现出几分浅笑,随后驾马离元熙近了一些,抬手,伸出中指,轻轻蹭了蹭元熙的鼻尖,元熙这时候才从自己的神思之中回过神。 意识到承影方才的举动,元熙不禁感觉脸颊又有些发烫,于是便将自己心中所想说给承影:“王爷,王,兄长,我有些想法,要说与你听。” 于是他们两人开始骑着马缓缓向前走,边走元熙边向承影说着自己的一些猜测:“史明宵暗恋先皇后,是不是会因为洛时皇后而与朝外勾结?” “你如此聪慧,在下所见略同,定然是史明宵暗中和朝外如今的掌权者洛温传递消息,但是否是史明宵直接陷害威远将军还是有待探查……”承影收回手继续同元熙并肩前行,好像这样两人的猜想便也可以在同一水平线之上。 “但是宫中早有传闻,当年的皇嫂并非寿终正寝,且朝外人身体健壮,鲜少见会因为来燕都水土不服,但还是在皇帝登基后不久便撒手人寰,连个子女都不曾留下。可见是死于他人暗害……”因为身处野外,承影说着这样的惊天秘闻也并未将自己的声调放低,倒是听得元熙一愣。 元熙也随口接住话头道:“我在东羊郡之时,于百姓之间听闻过谢皇后有很大嫌疑……” 说完才发现自己在说对方亲嫂子的元熙,直接用手捂住了嘴,又顺手带上围帽,将整个人遮得十分严实。再怎么一口一个兄长叫的亲热,元熙也不可能真的就成了承影的妹妹,皇家的人,毕竟都是一体,她这样莽撞将心内所想直接说出口恐怕是会让她和承影的关系疏离。 但是当元熙再次听到承影的话便发觉是她想多了。 “我也觉得是谢皇后害了先皇后,我母妃也曾说过谢皇后面上看着端庄醇厚,内里大约是十分无德,她希望我日后娶妻不要同皇兄一般不辨良人。” 元熙感觉自己像是听见了不得了的事情,原来百姓之间的传闻居然都是真的,果然没有空穴来风,三人实际上也成不了虎,万事应当都是有个源头的。 久居宫中的太妃都看出来谢皇后无德,那极有可能就是她因为自身妒忌洛皇后而暗中要了这位朝外公主的性命。外族公主死在玄商终究是玄商之过,洛温想为他姐姐报仇于公于私都想得通,史明宵应当是在大局之前选择了站在洛时的这一侧。 那这位史尚书岂不是在朝中折服多年,如今在呈天府同朝外传递消息,若不是公主无意中和他新娶的夫人闲聊之时无意发觉,即便是威远将军和楚王殿下在从战场之上再如何勇猛杀敌,这玄商的天下恐怕迟早也会拱手他人。 元熙不禁悲戚,又想起来自己的父兄就是因为这样的叛徒尸骨无存,回想之间竟然没有觉察地落下泪来。 刚巧有风吹来,吹落了元熙地围帽,围帽落在身后,仅有一根未系紧的带子将其缀在元熙的脑后,承影看过来的时候便发现元熙原本白皙的脸庞之上就这样挂着两行清泪,连带着眼圈发红,面容委屈。 他赶紧上前掏出怀中的帕子擦干元熙的泪水:“也不是一是片刻就能了的,怎么哭了?” 元熙抽泣着不想说话,心想,是这样的,为元家平凡不是一是片刻的事情。 顿感更加委屈,明明是忠臣,一生都为朝廷效力,最后偏偏死在那等宵小之手。于是元熙心中的某根弦就此绷断,越想越难过,开始崩溃大哭。 承影感觉是方才他的话语刺激到了元熙,于是便一个翻身坐在了元熙的马上,从身后将元熙护住,似乎是要为她挡住风霜。 他再次擦去她脸颊之上的泪水,凑近元熙的耳朵低声说道:“你,听到我说要娶妻为什么这般难过?莫不是……” 人丁兴旺 元熙似乎是意识到承影要说什么,但是她仿佛就是不想听对方说下去一般直接回头将承影的话打算:“我方才是想到我的父亲和哥哥了,他们一生忠君爱国,却因为史明宵这样的叛徒殒命,我实在是不甘心……” 说着一把夺过来承影手上的帕子,继续将自己脸上的泪水悉数擦干。等她觉得自己脸上没有了那种被冷风吹过留下的凉意之后,才一把将自己手上的帕子丢给了身后之人。 但是因为同在一匹马之上,距离十分近,而且元熙刚刚的情绪还未完全恢复过来,动作之间稍微一回身就直接跌进了承影的胸膛之中。 元熙感觉先前的悲愤正在迅速的消散,随后而来的便是十分剧烈的心跳。承影也没有丝毫的准备,为了防止他自己掉下马去,只是下意识动作,伸手去牵元熙手中的缰绳,却是将元熙彻彻底底搂进了怀里…… 电光火石之间,元熙直觉的分外不妥,毕竟授受不亲,就算是真正的兄妹,也不能有他们俩当下的举动,两人一非情人,二非夫妻爱侣,先前相拥入眠可以说是宋雨家宅狭小,天寒地冻之间没有其他去所,但如今的情状元熙只感觉自己急于挣脱出来。 于是,堂堂的将门独女还就真的这么做了,她双腿一用力,紧紧夹了一下马腹,随后纵身一跃。右足轻微一点前端马匹的脊背,然后找准方向凌空而起,直接跳到了承影原先骑的那匹马上。 随后元熙逃避着承影的视线,驾着马向前走,又随口补充道:“王爷不如我们回去的途中将马匹换一换骑如何?” 承影看着元熙腾空而起,也甚觉自己方才的举动太过冒失,元熙并未正面诉说过对他情谊如何,问道也只是闪躲。 或许真的不能太过急躁。 于是晌午之前元熙和承影又回到了先前的云烟堂附近,稍作停歇,仅稍微用了写午饭,又想着回到宋家庄去带上宋雨,又给那个孩子带了些吃食。 于是便直接寻着来时的路相继返回。 来到宋家庄,承影和元熙没有去拜访村中的那些长辈,其实两人也不想去看那些所谓的长者。 直接来到宋雨家,就看到门口有一个小小的影子树立原地在,仿佛是害怕原本说带他离开这方苦海的恩人,就此没有了音信。 光照进深渊,却又迅速离开所有的黑暗,原本的孩子还是静立在原地,那是所有的光都照不亮的角落。 元熙只感觉心上一阵钝痛,她看了一眼身边的承影,当初救下宋雨,本没有想那么多,但是如今看来却是必须要将宋雨的日后之事安置妥当。 于是她便上前,十分温柔地将宋雨头上的草芥拨了下拉,轻声对他道:“你在这里等我们嘛?” 宋雨亮晶晶双眸迅速抬起,眼中满是希冀。讷讷间小少年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承影喜欢看元熙这样温柔的神色,眼前人是心上人,就是这样的感觉,但是他不希望元熙为他人整理须发,就算对方是个小少年也让他心中感觉十分不适。 于是尝试着说些什么,但又因为心中的酸涩,感觉口不能言,找不出一个话头。 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包裹中还有个元熙带给宋雨的酥饼,于是将背负着的小包袱打开,取出油纸包裹的酥饼,朝着少年喊道:“可曾用过饭了?给你带了吃的,要尝尝吧?” 元熙回头接过承影手上的酥饼,递给了脸上沾着尘土,面上却全是希望的小少年。 承影也下马准备稍作休息,对宋雨说:“我们这便要启程了,你是否想好真的要同我们一起离去?” 这次宋雨直接开口道出了心声:“我愿同恩人一道浪迹天涯……” 元熙这才想起来原来他们对村民所说的身份是游医侠士,她看向承影,用眼神示意让他在路上给少年解释。 楚王殿下也回复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宋雨也没有带什么东西,他家清贫至极,家徒四壁,也没有什么可带走的。小少年心里不愤,只是磕了个头同叔公村民拜别,表示自己远游寻求出路。 等又走到封河沿岸,问题又来了,宋雨不会骑马,徒步走到燕都也绝不可能,于是承影试图教会宋雨骑马,然后他和元熙继续同乘一马。 承影对元熙道:“我与你一同,让宋雨先学习一下马术如何?” 元熙心道,自然是不如何,承影这个人,为什么总想着同她凑近乎,而且呈天府边界距离燕都还有不远的距离,两人小走一段尚可,走得远了马儿肯定也会疲乏,速度上自然就不会很快。 而且这楚王殿下真的是心大,虽说宋雨只是小小的宋家庄村民,但也不能刚跟着他们“浪迹天涯”,没出村多远就直接在半路上摔个好歹…… 元熙干脆就直接同承影说明了她内心的想法,她清楚看到承影眼中似乎有惋惜之情,但是又不明白这样的神情缘起何处。 承影还是对元熙道:“好生教导,若学得快日后做个亲卫也是可以的!” 看着承影信心满满的样子,元熙还是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么小的孩子,兄长可真是……”元熙无奈之间摇了摇头,看向承影的神色沾上了几分戏谑之情,满脸笑意却浅含嘲讽,让承影也觉得自己原本的想法有待改进。 于是承影慢悠悠地将宋雨抱上自己的马,于是两位男子同乘一马,元熙一人落得个自在。 承影瞥到元熙脸上放松的笑,便觉得和这个脏兮兮的小儿同行也是值得。 路途之上。承影才将自己的身份说明,但是宋雨虽然也十几岁,却是听不懂什么是王爷,楚王在朝廷之中又是什么地位。 二人商议之下便打算将宋雨算作是楚王府的小厮先让他打杂,等他大一些再做其他打算。 此去一路无言,赶在城门落锁之前,他们终于回到了燕都。 罗岩看见承影又捡了一个孩子,不禁感慨自从这元熙姑娘来到楚王府之后,这府内还真是“人丁兴旺”! 承影喊来王朔,让他带少年去清洗,另外分两身旧衣给宋雨穿,把两人打发下去。又让罗岩去准备吃食。 元熙回到东耳房迅速将自己收拾干净,换上一身黑色的侍卫衣衫,将胸前束地紧紧的,又来到楚王府三进的正院。 “晚上吃什么?我看着宋雨那么瘦弱,就当是捡了个便宜儿子,日后真的去浪迹天涯,也算是个陪伴!” 承影亦是稍作梳洗,看着元熙又换上一身侍卫装束,承影看不见身着红妆的元熙了,一同外出呈天府这两天,元熙就像是没有了在京中的禁锢,那明媚张扬真的是分外难忘。 光顾着看她的脸和衣服了,元熙的后半句话承影听得不甚清晰,承影只是上前对她说:“让管家去准备了,晚饭应当尽快了。” 就在这时,王朔匆匆赶来,面上尽是难看惆怅之色,他来到堂前什么都没有说,对着承影就直接跪了下来。 承影的感觉十分疑惑,于是便直接问道:“王朔,你小子干什么,起来说!” 王朔是他的心腹跟着他剿过匪,打过暮池,平过番邦。他不喜欢动不动就跪的习惯,也想不明白王朔规整个孩子怎么还把自己弄得面色窘迫。 只听见王朔低低对他们俩说道:“王爷,您带回来的是个女孩儿……卑职,卑职我实在是不方便照顾……” 元熙也把王朔的话语听得清楚,但十分疑惑,他们本来救回来的好好一个男孩子,怎么到了楚王府就变成了一个女孩儿。 承影连忙让王朔带着他前去看,承影也随着两人来到了王朔的下人房。 王朔说什么也不进屋,元熙无奈只能只身进屋查看,敢说不说的,承影给她住的房间都比王朔的宽阔敞亮,连带着家具都是一应俱全,不像王朔的房间之内仅有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外加一个衣柜,床旁边放置着一个大木桶,宋雨整个人都蜷缩在木桶之中,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元熙猜测刚才王朔可能是对宋雨说了什么,她对王朔也算得上是了解,此人万分效忠承影,忠肝义胆,为人正直。即便桶中的是个小女孩,也不会对着宋雨这样十一二岁的小孩见色起意。 小小的宋雨就那样静静地窝在浴桶之中,真的像是被吓到了,元熙拿起一旁的手巾上前准备给她擦拭,宋雨先是微微一愣,然后便直接低头不语。 元熙放轻语气对宋雨道:“我竟然不知道你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儿?” 宋雨朝元熙眨眨眼呢喃:“以前我也不知道,父亲在世的时候说过我是小子……” 元熙没有在说什么只是细细为宋雨洗好头发,再一次确认宋雨是个女孩,而后又拿来王朔准备的小侍卫衣服给宋雨穿好。随后拉着她出了门,这事只能和承影说,看看楚王殿下的决断。 毕竟路上承影还带着小宋雨一同骑马,两人应当更为亲近一些才对。元熙不禁收敛了神色,承影是不是早就看出了宋雨是个女孩? 生吞入腹 承影看见元熙带着个那个小宋雨朝着他走来。 “兄长,宋雨真的是个女孩,但是连她自己好像也是今日才得知……原先我是听过在乡村之中有些女孩是被当成男孩子养的,如今竟然真的被我们遇到了。”元熙一脸为难地看向承影,像是要从承影眼神之中判断他是否知晓这件事,是否打算将这个小女孩留在楚王府“照顾”他。 他毕竟也是将近二十的人了,是否真的需要这样一个通房妾室之类的,元熙没有再往下想。原本这好像也与她关系不大,她只想带着楚王府的半数家产,在全国各地多开几家药铺诊所,日后要浪迹天涯,悬壶济世。这些她自己去便是,本来就该是孤身前去,素履而往。 但是不知道为何她就是感觉心中十分难受,喘息之间都夹杂着一丝丝的艰难之色,胸腹居然也传来微痛。她只希望承影许诺她的楚王府半数家产,能在他们两人查明史尚书的阴谋之后尽快给她。 但是承影的举动并未表现出对宋雨的偏爱,甚至多看上一眼都没有,他只是低头瞥了一眼收拾干净的小姑娘,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元熙:“那便让罗管家找来厨下的嬷嬷来,让她们带着宋雨。也不必做什么重活儿,在后厨打个杂,平日里做个洒扫就行,只是饮食上不要亏待她便好!” 听到承影这样说元熙不知为何居然觉察心中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倏然落了地,而且围绕着一股暖流徐徐蜿蜒淌过。 小小的宋雨进到楚王府便认定承影是这里的主人,听到承影这样跟她说,又听见说是不会短了伙食,原本瘦削的小脸之上立马便挂上了灿烂的笑容,对自己的一双救命恩人是更加感激。 罗岩也在王朔这边听到承影又带回来一个小女孩的事情,想他罗管家年过半百,孙子都有了,自然是想楚王府上多几个女眷,但是看他家王爷好像一个也未准备迎娶。下人们都看得出来承影对元熙极好,一应用度都选最上乘的,但对待新来的小姑娘便是十分漠然。 元姑娘也并非是个无情无义的人,或许是未表明心意也未可知。罗管家表示自己很是无奈,但是承影毕竟是皇上的亲兄弟,嫁娶之事也只有宫中太妃上心,远不是他能管到的。 三人一同来到正堂用餐,其实早就过了寻常用晚饭的时辰了,但因为元熙承影一路风尘仆仆,仓促之间滴水不进,也就没有在乎那样的虚礼。 这次宋雨坐的稍微离元熙近了一些,那天早上元熙毕竟是让给她一碗饭,小姑娘心里也知道感激。茶饭之间两人的关系道亲厚了不少。 看着吃饭的时候不住给宋雨夹菜的元熙,一旁的楚王殿下感觉自从有了宋雨元熙便不和他说话了,反倒是处处关心宋雨,还说明日给宋雨扎发髻,真是岂有此理。 于是楚王殿下直接不干了,端起自己的碗碟,,朝着元熙的方向伸过去。未发出任何声音,一双幽深的凤眸却是紧紧盯着元熙和她即将递给宋雨的一大块薄薄的炙肉。 那眼神就是在说:别给她吃,要给我吃…… 元熙轻笑一声,转身直接将吃的递给了承影。但楚王殿下却并未用自己的碗碟接住,反倒是直接张口,将吃的生吞入腹。 随后承影就看到原本笑颜如花的人,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然后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羞赧和无奈狠狠瞪了他一眼…… 饭后,承影当即就唤来他府上为数不多的女子,厨下的厨娘和一个老嬷嬷,她们本也是做饭洒扫,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面对过楚王殿下,一见到承影便连忙下跪磕头行礼。 罗管家安排宋雨跟随这两位嬷嬷一同生活,先学好规矩,日后再来正院伺候。小女孩并未多说,学着两位嬷嬷的样子磕头应声。 等到一切都安顿妥当,承影再次唤来罗岩打听这两日府中的事情。楚王府向来就事少,一年半载都不见得有一件大事。 罗岩果然回答王府并没有多余事务,未了又补充道:“宫中太妃娘娘也并未差人说想见王爷,应当是王爷风寒的消息还未传入宫。” “这样便好,你且去休息吧!”承影听罗岩说完便轻轻挥了挥手示意罗管家跪安。 随后承影非要拉着元熙在后院切磋消食,因为住在承影家,元熙也感觉晚饭陪着宋雨吃,吃的有点多了。于是便答应了承影和他切磋两招,以作消食之用。 他们两人的功夫其实不相上下但承影毕竟是男子身量又比元熙高了许多,所以还是比元熙厉害一些,元熙也感觉就此觅得对手。三两回合的较量过后,元熙不济败下阵来。 “不愧是征战四方的楚王殿下,武艺当真是十分了得!” “元熙,是你今日骑马行路太过乏累,威远将军传下来的武功亦是出神入化,若改日再打我不一定就能赢过你!”承影一把将额头之上冒出的细汗尽数擦去。 回头又看元熙,只见元熙正做出一个准备偷袭的动作,承影暗笑道:“你来吧,我不躲开,让你赢!” “背后偷袭非君子所为!”她却没有直接将承影打倒下,而是转身走远了原本两人切磋武艺的场地,在后院入门之处的回廊下的栏杆之上扶着腰直接就坐了下来。 楚王殿下心道:“你又不是君子,是英姿飒爽的女子,来日大约也是要做个巾帼英雄!” 当他将一侧屋子中的兵器整理一番,出来再寻找元熙的身影之时,发现元熙已然在他方才看见她时坐的那一处回廊之下,但是整个人却是没有了动静。 承影连忙上前查看,发现元熙竟然就这样靠着栏杆就这般静静陷入沉睡之中。他上前看着眼前人沉静的睡颜,只觉得岁月静好。 他想这样的元熙如果一直就这样陪在他身边该有多好,楚王殿下为国征战四方,如果来日威远将军的案子得以昭雪天下,那他和元熙也算得上史门当户对。 而今前往呈天府寻着到了线索,就是史尚书此人因为痴心妄想思慕先皇后,为着龌龊的由头背叛玄商,与朝外的洛氏传递消息,才致使威远将军全数亲信以及随军征战的八万将领尽数命丧西陵峡。 他虽然是位高权重的楚王,但是对于三省之一的史明宵他也不能当场就提了人前来质问,说:“尚书大人你是不是为了洛皇后,为她抱不平进而想帮着朝外侵犯玄商!” 傻子也知道这样做十分不可取,承影他只能暗中使手段先抓住史明宵的把柄,再做打算,目前情状也只能先这般行事。 他又看了一眼沉睡的元熙,本来打算直接将人唤醒,但看着面上尽显疲惫之色的元熙还是没有忍心将人直接唤醒。 威武不可一世的楚王殿下弯下腰,一手抄起元熙的膝弯,另一手垫在元熙的背后,将她整个人稳稳地抱在怀里,然后轻轻移动脚步准备送元熙回到她居住的房间,让她去榻上休息,至少比在如今舒服一些。 承影走得小心,但是进门之时没有手可以开门,承影便直接抬脚将门轻轻踢开。这样失礼的举动放在平日里他是如何也不会做出来的,从小在宫中的谨言慎行也不允许他有这样的动作,但是后来总是带兵,也就习惯了常常做出一些无礼的举动,原本的翩跹之人变得不拘小节。 但是现下承影又有些担心了。元熙不像是一个体虚身弱的小女子,她武艺非凡,面对着比她高大的对手,比如说承影自己,元熙那是说打就打,丝毫不轻敌,且胜之有道。 当承影直接将元熙放在床榻之上,准备直接请太医暗中前看诊之时。却发现他原本玄色衣衫袖口束缚着的白色衣带被染成了赤色,就连着手上也残余着沾湿的温热,连带着承影便嗅到腥甜气息。 楚王殿下没有娶妻,王夫之中更是没有妾室,他本人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但承影自幼也在皇宫待过,知道女人们的事情。 看见这样的情景,他知道是元熙的小子日来了,他一个大男人实在是不方便给元熙整理,就像是王朔意识到宋雨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感觉不方便直接为她沐浴一般。 承影怕元熙醒来尴尬,但还是沉下身子,坐到床榻边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元熙的侧脸,轻声唤取之间,见她仍是没有反应。随后又将另一只手移到元熙的肩膀之上,抬手轻轻将人晃了晃,又携着颇有磁性的嗓音凑到元熙耳畔,轻声唤她:“元熙,元熙,醒一醒……” 沉睡之中的元熙只感觉周身十分疲累,连带着腰腹发酸,她坐在廊下之时只感觉自己特别累,想稍作休息,然后就在坐下的地方直接进入了梦乡。 但当意识回笼,元熙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东耳房的床榻之上,她使劲想了想记不起来自己怎么走回到房间之内。看着眼前的被褥,又轻轻扭过头,依稀看见有人影晃动,似乎是在叫她的名字。等到惺忪的睡眼完全睁开便直接看见承影那张方大的俊颜。 她彻底清醒之后,回想方才,又感觉了一下自己身体,想了想日子,还歪头瞧见了承影手腕上被染红的束腕衣带,只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真是五雷轰顶,万马奔腾,甚至想找个被雷轰出来的沟壑直接钻进去。 心悦哑卫 元熙自从受了丧亲之痛,又加之北折奔波,身上就有些不顺畅。但她本就擅长医术,给自己按了穴位,针灸了几次之后便觉察调理的七七八八,又加上楚王府的饭食一向是十分丰盛,她的身体状况便十分好了。 承影丢下一句:“我先出去了…” 随后便离开了,她顾不上感慨楚王殿下是否善解人意,也不未去思考如何缓解方才的尴尬之情,只是迅速换好了干净的衣裤,又连忙将带血的那套迅速洗净。 正月不过初十,眼下还是极冷,前日远走沉渊嶂,且在封河救起宋雨之时,受了凉。连日骑马奔波,纵是围帽斗篷不离身亦是寒彻骨,半夜又和承影切磋武艺,眼下的元熙实在疲乏。 她静静仰躺在椅子里,身上裹着承影年前准备的厚重的棉衣,先前总觉行动不便不肯穿上,如今到可解燃眉之急。 这时却听见有敲门声传来,开门发现是小宋雨,她正端着一个小罐子静立门外,元熙让人进了屋。 宋雨一进屋将罐子直接放在桌案之上,随后对元熙道;“姑娘,这是王爷让送来的汤药,说请姑娘趁热喝。” 汤药? 元熙心中突然有个猜测,承影这是为她准备了滋补的汤药,忽而又想起来方才将承影衣服沾上污迹的事情,她感觉颇难为情。 看了一眼小宋雨端来的东西,闻着有一股红枣枸杞的味道,颜色深褐像是另加了些许红糖。原本就微痛的身子喝上一碗这样的热汤,实在是再好不过。 宋雨用小碗帮元熙盛出来递到她面前,元熙尝了一碗,感觉这红糖加的有些多。她看向一旁的宋雨,心想宋雨也是小女孩,如今有楚王府的嬷嬷照顾,不会再受苦难。元熙取出另一只碗,盛出汤药然后递给了宋雨。 让宋雨帮忙料理一些,毕竟是糖水,想必小女孩都会喜欢。 当承影进到东耳房之时,便看见元熙和宋雨一大一小正对坐着互相喝汤交流,元熙说教宋雨学些医术,日后离了楚王府还可以一起悬壶济世,或是各自当个医女,不至于别无所长,流落街头。 承影听见这话便觉得心头一阵无名火起,他一朝重臣,沙场大将,偏哄个女子这般犯难。 上次元熙便会错意以为承影要什么无名的姻缘,如今又想着离开此处,悬壶济世。真是岂有此理,楚王府待她不够好嘛? 衣食住行样样恭迎,就算是父辈血案原本不沾染过多朝政的 承影也带着她四相奔走,这人竟然时常想着如何离开他! 于是,刚进门的楚王殿下,就打算向元熙“问罪”。 原本有说有笑的两个女孩子,看见一张黑脸的承影进屋之时便迅速收回原本的神情,僵坐原处。 小宋雨以为是她喝了王爷给姑娘准备的汤药,所以生了大气。美女所见略同,元熙看了一眼承影的神色,她以为是她将承影为她准备的东西擅自非给了宋雨,承影生气。但细想来又不至于,必定承影为人令人信服。 元熙连忙眼神示意宋雨收拾好罐子和汤碗迅速离开,随后从椅子中起身,十分温柔地同承影致歉:“王爷,我方才弄脏了您的衣服,不如我给你清洗?” 承影看见裹得像个粽子的元熙,想着她大约是不舒服,责怪的话挂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于是便接过了元熙的问题:“王朔已经洗完了……你不许叫我王爷!” 元熙心道这王朔真是,十分有用!不小心就呢喃出口:“谁来日嫁了他倒也是好福气!” “你说什么?你要嫁王朔?”承影本就忍者怒气,此时的脸上更是一片冰冷之色,连带着语气也让人刺骨生寒。 元熙并不明白承影为何这样问,只道承影这是生气之下的质问,他不是在气她擅自将东西分给宋雨嘛?为什么是她要和王朔扯上关系,她却是又这方面的心思,但是一直仰慕的对象皆是眼前的这位楚王殿下,而非楚王殿下的侍卫。 然后便脱口而出:“兄长说的不是宋雨嘛?” 承影一听,竟然觉得惊喜,宋雨虽然出身呈天府的乡村,少时受了许多苦楚,但是小女孩机灵,心地也十分善良。在府中将养两三年便可以顺利赐给王朔,给他做媳妇。 到那时说不定自己早就娶到了元熙,如此花开并蒂,两下完满! 承影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元熙听:“那便先将宋雨在府中好生养着,待那小丫头及笄,便直接办一桌酒席,阖府庆贺如何?” 元熙本来身上就十分难受,再加上脑袋昏沉,眯眼欲睡之间听得承影要把宋雨这样许配给王朔,虽然侍从的终身幸福也十分要紧,但宋雨毕竟是捡回来的,没有卖身契,并非是楚王府的家仆,结局如何还是要看他们两人的意愿。 她也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孩子大了,也听听他们自己的想法,不能一味盲目安排!” “父母之意,媒妁之言,王朔是孤儿,宋雨亦无家可归,王朔也英俊会照顾人,倒也十分般配……”承影说出这番话时候他便看见原本闭目养神的元熙正直直朝他看来,随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哈哈哈,我怎么感觉我们俩像是在为儿女操心的双亲!”元熙笑得身体微微颤抖,但是忽然感觉一股暖流……于是连忙止住了笑意,心道那喝下去的汤药像是开始发挥药效了。 承影看着这样的元熙不禁想到多年以后,如果他真的能娶到眼前的女子,大约也会在某个冬日里在小轩之下,互相谈论着家长里短,为儿女操心…… 楚王殿下,下定决心要尽快为威远将军府平反! 时光轻浅,冬岁安然,终于等到开朝廷之时,承影同去年一般以亲王的身份入朝,与三省六部都不曾有瓜葛,仅仅在朝廷中听从圣上一人的调令,反倒是有不少处心积虑的臣子想巴结楚王府。 且楚王殿下过了年就十九,马上就要弱冠,届时圣上作为承影的亲哥哥,自然是要考虑楚王殿下的贴身大事。小门小户有人来打秋风罗岩就寻着各类的理由将人直接打法了,有些京中高门甚至直接带了自家的女儿前来拜会楚王,其弦外之音不言自明,况且也无须多言。 承影年纪轻轻,战功赫赫,一表人才,纵然表示过四方未定,无以家为。但人们皆认为楚王到了该娶妻的年龄,所以便想着前来试试运气。 三十这日,瑞安府府尹大人李华前来拜会楚王府,说是昔年剿匪之时王爷曾经挡住歹徒,因而救下了当时马车之中他家的嫡女,此次趁着月末进京述职,特意将人带了过来。 “这位大人,我们王爷今日去了宫中陪伴太妃娘娘,现下并不在王府之中!”罗岩管家心想定是当时他家王爷救下了一大波无辜之人,这姑娘怕只是其中一个零头,这关系攀的真可谓是,有零有整…… 罗岩手上是这位身形肥硕且颇为热情的府尹大人递给他的瑞安府\"特产\",听闻对方是承影昔年旧识,也不好向打发别的小官一样直接将人赶走。 元熙远远从庭院之中看着罗管家一把年纪还要同诸多这般的官宦周旋,顿感心情复杂。 那叫李华的府尹大人却还对着罗管家喋喋不休,仿佛承影当时剿匪之时真的就好像天神下凡,神勇无双,打的流寇落花流水之时还能回眸一眼迷倒万千少女,令他身后马车之中的李小姐为之倾倒。 元熙听到之时只感觉浑身战栗,汗毛惊起,什么相遇能那样藕断丝连,坎坷异常。 她突然想到她和承影的相遇便是十分坎坷,后来羁绊不清。 元熙看见罗岩管家被对方喷的一脸,只感觉实在不能袖手旁观一个老人被对方这般叨扰。于是一身玄色侍卫装束的元熙上前,朝着那位李大人松松垮垮行了一礼,她是“哑巴”侍卫不好直接开口,朝着这位李大人不住比划,意思就是:承影不在,要不您带着您闺女赶紧滚吧! 但是这位府尹大人显然是不擅元熙的哑语,于是打岔道:“王爷是片刻方归?” 元熙心道这人怎么如此无赖,于是连忙比划,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对方好似在装傻一般,表示:“在下知道这位侍卫的意思了!就在府门之前等待王爷归来!” 罗岩怔愣,元熙也是一脸呆滞,这是便是所谓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嘛?还是说对面之人脸皮厚比城墙。 正巧这时,街道转角处有哒哒马蹄声传来,元熙便看见承影和王朔策马而来。元熙和管家均心头均有一个念头,救兵来矣! 李华大人远远看见承影回府,一脸欣喜狂笑,脸上的赘肉仿佛都能轻松甩起。他看见楚王便像是饿犬看见吃食,承影便是那块众人觊觎的高台。 承影到府前下马,将手里的缰绳递给罗岩。他远远就看见府门之前的外人,但他一眼便能猜到那些人来在此地的目的为何,一眼不想看,一语不想听。 一双狭长的凤眸自始至终都黏在元熙身上,并未在意其余任何人,然后看着元熙,语气无比温柔对她到:“如今天气并未全数转暖,怎么就穿得这样单薄站在风口?” 因为见惯了一项冷漠的承影独独对着元熙柔情万千,罗岩管家和王朔只是匆匆离开门口,前去安置马匹。 一旁的府尹大人却是直接震惊当场,这楚王殿下丝毫不理会旁人,为何对待一个小侍卫颇为关心? 难不成楚王殿下竟然心悦他身边这位哑卫! 借兵西郎 玄商天晟十九年二月初一,乍暖还寒,有一身受重伤的传信官策马疾驰,先是路过封河,再是其上游的遗沙江,因为身后有人不停追杀,他未直接过呈天府返还燕都,反倒是躲藏着行踪从燕都城东北的丰城进到了燕都。 这两日,元熙还因承影前日当中抱她的事情不肯和承影说话,就算是吃饭她也叫上宋雨只在东厢房一起用饭,不再去承影的正堂一起吃饭。即便是承影亲自前去邀请也是吃闭门羹。 这几天她并非完全没有出门,仗着身手好,即便是飞檐走壁,楚王府的家将侍卫也不能察觉。元熙外出去了城外,虽说是未到寒食清明,但她还是去祭拜了她给父亲和元翰所建造的衣冠冢。 她跪在山林之间,泪水顺着细致的皮肤蜿蜒而下,温热一遍遍将冰冷的脸颊打湿。元熙仍旧是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父亲,哥哥,我如何才能将史明宵绳之以法,为你们报仇呢?” “女儿疑惑,就凭他一己之力,真的可以让护军将你们暗害,残杀八万忠魂嘛?” 突然有一个声音回答了元熙的问题;“当然不是仅他一人!” 随后元熙便感觉肩头一重,回头看却是本该去朝中理事的承影,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身后。 承影正将一件墨色的宽大夹衣披在她身上,此刻的元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况且荒山野岭真的不必燕都城中温暖,也就没有制止。 元熙迅速整理神情,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曾经的她在出嫁之前多年暗慕承影,后来不顺利的婚姻实在是对元熙造成了一定影响,承影对她都是不暗中的关心疼爱,那明晃晃的神情看在元熙眼中只觉无法相配。 她独自外出本就是不想让承影知道,这里有元家父子的衣冠冢,但手眼通天,算无遗策的楚王殿下还是暗中揪住了元熙的尾巴,穷追不舍,让她无处可逃。 元熙也只好大方为承影介绍:“王爷,这里是我父亲和哥哥的衣冠冢!” 原本以为承影会让她尽快拜完早点回楚王府,但元熙没有想到承影却直接对着那简陋的墓碑跪了下来,神情十分郑重磕了三个头。 元熙只感觉心头一暖,随后眼眶中的泪水又如决堤之洪,无法控制地纷纷落下。 承影不仅仅是行了跪拜之力,还开口十分诚恳对着墓碑说道:“威远将军,元翰将军,我承影多次蒙恩,不想和二位阴阳两隔再无相会之期!定当尽快查明事情真相,还诸位英烈清白,另外还有一事……” 元熙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于是便擦干了脸上了泪痕,询问承影:“王爷,还有何事?” 林间风声萧索,虽然已经立春,但燕都郊外的树木不见发枝,仍然是像寒冷冬日的木叶。 许久承影也没有开口说,只是默默起了身,回头紧了紧元熙肩上罩着的宽大衣服,低头对他道:“我在心中同元将军说了,还有就是你不许叫我王爷!” 元熙轻轻点头以示同意,但是她好像突然想起来她还在和承影生气,于是又轻轻摇了摇头。 “还在生气嘛?”承影轻轻用肩膀撞了撞元熙,语气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元熙在方才听见承影说得话之后便已经原谅了先前他将自己抱进楚王府的那一些小小的恶劣举动。 但是这样的举动并不能时常有之,他们两人那般举动实在是太过亲密,况且当时元熙穿着的是侍卫的衣服。这两日她不出门,出了门就听有百姓议论,叱诧风云,威武霸气的楚王殿下竟然心悦楚王府的一名俊俏哑卫,举止亲密…… 元熙反应过来,众人议论的对象便是她自己,但又听到有人说,因为众人猜测承影不喜女色,如今京中高门大户原本想将家中女儿送进楚王府的人均打消了原本的心思。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京中会有那样的传言?”承影心思深沉,元熙看着眼前人,但并不能猜透他的想法,于是只能直接询问。 “我并不知晓会有那般传言。”承影虽然看向元熙的眼神坦荡,但元熙就是感觉承影一定早就意料到了事态的发展。 元熙看了眼对面的墓碑,没有再和承影说话,承影以为元熙还在因为那天自己轻佻的举动生气,于是便直接稍微透漏出了一些心声:\"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心悦一人,身不由己! 元熙已经听闻了京中的传言,那定然是清楚了他的想法,承影心悦她,但是元熙虽然武艺高强,但毕竟仍然是女子,她有时亦是心思细腻,考虑些时候也是应当的 。 并未再多做言语,两人一同回了燕都城中,刚到楚王府的门口,边看到王朔神色焦急地站在大门口,似乎正在等待他们两人归来。 一看见承影王朔就连忙上前,向承影禀报:“王爷!您可算回来了,有朝外军情密报传入京中,送信的军士在将书信交给禁军首领之后,因奔波过度劳累直接咽气在皇宫门口!如今圣上传您尽快入宫,商议对策!” 承影也未多说什么,至今进门火速换了衣服,随后便直接骑马,准备入宫。 出门时看见站在门口一脸关切的元熙又叮嘱道:“午间大约不能回来用饭,你和宋雨王朔他们一起用,多进一些!” 看着一脸关心朝政的承影,元熙心中虽然是万般好奇朝外洛氏族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但她女扮男装虽说样貌上亦与男子十分想象,但皇宫毕竟的一处特殊的场所,万一在皇宫之中有人识破她身为女儿之身,如若再问道身份几何,那真是…… 朝廷还在通缉她这个元氏余孽,那此举可谓是是直接拿着自己的脖颈往朝廷的剑锋上撞,险之又险。 看着承影走后,元熙心神不宁,沉思之间有想不明白洛时这次是否又要举兵南下,还是将会有其它的部署。 如果再次征战,朝中可用的大将还有风烈将军蔺裁骨,另外便是楚王承影,这两位都是可以御敌的忠烈之士。 承影如果前往朝外,那她是否应该一同前往,威远将军的旧案并未完全侦破,她待在京中,终日藏在楚王府之中也不是长久之计。 宋雨看见元熙坐在饭桌之前,仍然未拿起筷子,今日王爷又未一同用饭,她也不知道元姑娘是想和王爷一同用饭,还是不想见到王爷。 “姐姐!今日的芙蓉糕味道极好!姐姐是否尝尝!” 因为宋雨总是称呼元熙“姑娘”,这个称呼老是让元熙感觉自己在楚王府之中的身份有了变化,抑或是青钗引的那些人。 总之别扭之下,元熙便直接让小宋雨认她当姐姐,日后若真的离开楚王府了也好相依为命。 “姐姐,你吃两口吧!再不动筷子饭都要被王朔吃完了!” 元熙终于回神之时便发现宋雨一边将筷子往她手里送,一边气鼓鼓地看向王朔。 罗岩也坐在桌上同他们一起用饭,也同元熙言语:“元姑娘,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朝外之事!有王爷在万事均会无恙!” 元熙听到罗管家的劝慰,便将心事暂时放下,朝着罗岩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便同众人开始一同用餐。 午后以至黄昏,元熙自发到府门之前站岗,均未见承影的归来身影。元熙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在府门之前等待承影归来,明明前日自己还在躲避着不想同承影相见。 但是那日承影就是在这楚王府的大门之前,不顾门外还有旁人,直接将双手冰冷的她拥入怀中。单就举止来讲,寻常女子与自己心中相仪之人紧密相拥,或是被对方抄膝抱起,那心情应当是十分激动才是。 不该有元熙那般的躲避,她终究是无法忽视自己嫁过人且不顾及半分颜面被休妻的事情。况且代罪之身,虽说是被污蔑,但若与承影在一起,她总不能以罪臣之女的身份整日陪着承影…… 直到月桂东升,倦鸟归巢,西风萧瑟,街道转角处才传来哒哒的马蹄之声。 看到高头大马之上,一派神气的楚王殿下,饶是日日相见,元熙仍然是感觉承影实在是俊美非常,英姿飒爽。 直到承影终于在楚王府门前止步下马,元熙才上前为承影牵马,随口道:“王爷!您终于回来了!属下这便命罗管家去准备晚膳!” “不必了!在宫中和太妃用过了!” 承影的父亲是玄商的先皇,母亲虽然不常见到,但也是健在宫中。不像是元熙孤身一人,她抬头朝着承影轻轻弯了弯嘴角,两人一同入府。 直到两人一同进了正堂,一路表情严肃,且沉默无言的承影才开口道:“朝廷要派兵御敌朝外,原打算派遣锋烈将军前往,但如今玄商军中兵士不足,朝廷欲从西郎借兵!因宫中有一位妃嫔出身西郎,如今皇兄已经飞鸽传书直接问询西郎国主了!” “兄长,此番无需带兵出征嘛?” “不能长久重用也是常事,我可能会去西郎接应所借之兵!”皇帝虽然重用亲弟弟承影,但好像并不能对其完全放心。 临泉而羡,得鱼忘筌。为君者总又万般顾虑,如此看来即便是亲兄弟也难逃猜忌。 短暂时光 柳陌莺初啭,梅梁燕始归。二月里,不像是三月那般可以尽数看清所有的春色,只是浅浅淡淡的温暖悄然而至。就像是元熙这两日,总梦见各类线索交相冗杂,但又是理不清头绪。 午夜大梦,她又回到初回京中之时莫名奇妙跟随那位晓曦姑娘的场景。神秘的蓝衣女子,说道的华翘传递消息,那人是谁,又传递什么消息。神秘的蓝衣女子又是何人,均无从得知。 最初得到消息之时便觉察,此事与谢府有脱不了的关系。威远将军出征本来以军粮为由头推脱阻拦的谢兴,后来却又极力支持元府出征,痴儿也可看出此间定有蹊跷。 后来索性不想这些了,只觉整天待在楚王府十分乏味,承影去西郎借兵带上她这个侍卫应该也无甚大碍,只不过前几日京中那“楚王暗慕哑卫”的传闻仍未完全眼下云散,承影出城之时带上她,再被百姓看见个首尾,那真可谓是得不偿失…… 午膳过后,宋雨给元熙送来了新浆好的衣裳,她们一大一小的在楚王府,身上穿的衣服尽是些墨黑、藏蓝,艳丽些的颜色不过是一身松绿色的。 小女孩捧着元熙的侍卫服,缓缓走到元熙身前,步伐轻盈,颇为规整。元熙见她想给自己行礼,干脆就直接叫住了宋雨:“宋雨你来啦!” 虽然来到楚王府不过数日,宋雨倒是很快并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有时元熙也会感慨这个孩子容易养活。她也是疏懒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去接住宋雨向她行礼,索性便直接看着小姑娘,不让她成天低眉颔首,总觉得会影响小宋雨长个儿。 她拉着小宋雨坐下来,见宋雨的发髻松散,便直接从床边的小案之上拿来了篦子,如往日那般看向宋雨:“我来给你重新梳一个发髻如何?” 腼腆的小姑娘习惯了元熙给她梳头,便直接点头同意了这位将来可能成为楚王正妃的元姑娘的意思。干净利落的搬来小凳子,坐好之后元熙便开始同宋玉吧讲述浅显的医道。 正是医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既然救了宋雨便不能任其自生自灭。元熙想得清楚,楚王是天边月,梦中人,可望不可及,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总会有离别之期。 真到了那一日,真的指望王朔能给予宋雨一个归处?为仆为妾? 元熙不忍心看着好不容易脱离乡间叔公无理由打骂,甚至在大年里将孤儿直接抛入冰冷的河水之中的小姑娘,再遭受任何苦楚与不堪,所以一有时间便多教导她一些。 宋雨倒也学以致用,与她一同居住的嬷嬷,昨日不甚跌倒脱臼错骨,就是小宋雨在一旁帮眼疾手快直接帮忙接上的,此事还得到了罗岩管家的夸赞,说小宋雨“秤砣虽小压千斤”云云…… 听得小姑娘十分不好意思,只得红着脸继续回去照顾楚王府的老嬷嬷。 元熙边将宋雨的头发理好,一边同她讲述:“寸口脉涩,是胃气不足。宜服干地黄汤,自养,调和饮食,针三里,补之。” 医道深厚,自古有之,不见其源却救人无数。元熙的医术是她的外公自幼教给她的,她的医术十分高明,所以在去年在东羊郡的中才能仅凭着医术赚到一大笔银两。 就在这时王朔却匆匆赶来,对元熙说:“姑娘,公主殿下和驸马来了,顾大人说要与王爷探讨西郎之事!” 元熙原本只当是顾鸣川要来楚王府,成素宁因此才同驸马一同在承影面前走动。天气回暖,公主殿下怀着身孕也却是应到多走动走动。 但当她看见成素宁来时悄悄带着的诸种名贵的绫罗衣衫,胭脂珠钗,大小的盒子用了黑布包裹,像是害怕旁人起疑一般。但微风吹拂黑色的布不免随风而起,将里面的东西暴露在天光之下。如此多的东西,又这般形状,便是像极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禁失笑之下,元熙的心中亦是十分惊疑,大约同夏日里见到飞雪一般。 先前也同公主见过几面,元熙本着关系成素宁胎象的由头时常暗中跑到公主府,但是暗中相见之时,公主也有说过她那一身侍卫衣物实在是颜色暗沉,不慎好看。 元熙说明这都是楚王殿下为了隐藏她的身份,为她准备的侍卫衣裳。到了还是遭到公主殿下的一顿唏嘘。 除了对元熙衣物的评判,公主也腹诽她整日扮作个男子,上朝的臣子尚且有个休沐之期。王府的俊俏侍卫也应当按时“着红装,贴花黄”! 当时顾及着公主殿下身怀六甲,她并不打算与之探讨京中暗藏玄机,时下十分不稳,一个叛军遗孤低调做人的重要性。嘴上只是一味顺着长公主的意思,连连称是,嘴上说着明日就制备。 穿上侍卫衣裳,以一当十,换上女装,定然也将名动燕都,一笑倾城。 或许因为公主殿下对元熙的期待颇高,见她整日穿黑着墨,这才准备了诸多女儿家的衣服饰品“暗中”为元熙送来。 却不想,原本十分机灵的元熙这次却是想错了。 公主殿下一身鹅黄色的襦裙衬得人明媚异常,然后缓缓朝着正院走来,身后便是那些被侍者端着的各类“藏得极好”的绫罗衣裳、珠钗胭脂。 元熙看向成素宁的时候便看见此时的公主殿下笑颜如花,简直比这初春的阳光还要耀眼,额头上是大红的花钿,描的十分精细,脸上的胭脂也极为吸睛,耳朵上还带着好看的明黄耳珰,颈上挂着的也是配套的璎珞。 然后便听见公主殿下对元熙说了句:“生辰安康!” 轻灵若山泉击石,银铃玉珏相触,公主殿下的声音便这般传入到元熙的双耳之中。暖阳不似正月那般仅有明亮的颜色,却未有暖人心肺的气魄,似骄阳一般的公主殿下便这般朝着她款款而来,将一身黑衣的元熙彻底温暖照亮。 直到听到成素宁的话元熙在心中数了数时日,这才想到今天就是二月初六,是她的生辰。 元熙自幼学医,习武,府中将她养的外表一片端庄大气,但内心深处总有几分武侠的放荡不羁。在救起来承影之前,元熙甚至都没有亲手照顾过旁人。 她以往在元府之内也是那般不拘小节,所及自己的生辰向来都是不认真放在心上。以往都是元翰为她准备各种生辰礼,但也都是些弓箭,就算是衣物饰品,也都是些偏向男子的玉冠,她的父亲向来都是直接给银子,另外就是元熙提出来想要什么便直接许了。 即便是元熙想去城外打猎,威远将军也并未拒绝。但如今亲人不再,但幸好还有人记得她的生辰! “公主!”元熙顿觉语气微颤,连带着眼眶也泛起了薄红。 “看你这出息,不许叫公主!”成素宁上前一把牵起元熙的手,回头又对随从说道:“你们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然后去告诉楚王府的管家,闭门谢客吧!” 皇帝仅有三个孩子,长公主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性子不免有些张扬跋扈,听到她吩咐的侍从犹豫再三,还是直接将心中的疑虑问出了声:“这,公主不要知会一声王爷嘛?” 成素宁一句\"不必\"还未出口,迈步进门的承影便直接吩咐了身后的罗岩:“罗岩,你去吧!让门房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许开门,办完就去准备一桌酒席!” 显然承影也是不想再有旁人再来拜会楚王府,随后安安静静给元熙办一个生辰宴。 公主带着东西到了元熙住的房间,随后便催促她换上新的衣裳,另换一派妆容。上午承影和顾鸣川有职务要处理,午后事情便少了许多,晚间一同给元熙过生辰再好不过。 在成素宁的连番催促之下,元熙也终于换上了一身浅粉色的襦裙,浅蓝色的上衣,外加一条绯色披帛。 “元熙姐姐,你试试我这新得的胭脂,都是那些匠人特意调配的,原料镜渊新鲜的花卉,等一下让小丫头给你上!”长公主指着一旁的小宋雨,语气也里满是笑意。 成素宁说道镜渊,不禁让元熙想到她的外公,对方派人悉心教导元熙医术数年。虽然元熙不知道外公的具体身份,她往日总是判断外公是镜渊的一名游医。 “听闻镜渊四季如春,那里产的东西自然是稀有之物,我不好收这么贵重的胭脂……” 还没等元熙说完,成素宁便直接将那装着胭脂的小盒子放在了元熙的手上。随后一双美目对上元熙的一双眼眸强调:“不必客气,这样的胭脂父皇赏了许多,你让丫鬟给你用便是,晚间应当与往日不同些才是!” “这小丫头无家可归险些丧命,是不久之前,我与王爷才捡来的,头发都还不会梳,上胭脂怕是不会,我自己来吧!” “那正好让小丫头学学!”说着成素宁便直接唤来自己的侍女,然后细心教导宋雨如何给元熙化妆梳发髻。 女孩子一起的快乐时光总是这般快乐短暂! 一个下午便这般过去了,等到黄昏之时,承影终于和顾鸣川谈完事情,眼见之景便直接震惊了这位年轻有为、御敌千里、威武霸气的楚王殿下。 生辰安康 元熙穿上了成素宁带给她的衣服,公主的侍女也已经给她换了个与先前全然不同的妆容。到像是要从简约保守直接转向温婉华丽的样子一般。 本来在楚王府中假作承影的侍卫,原本回到燕都之时元熙给自己准备的也都是素色的衣衫,况且那些衣服也都让王朔尽数烧毁了。后来新岁之时,承影虽然为她准备了红色的衣服,但因为不费心打扮,整个人的状态相较如今也是相差甚远。 红衫窄裹小撷臂,此时朝着承影走来的元熙正身着浅粉色的长裙,布料之上有连续的暗纹装饰,是连续的方格花纹,远看华丽大气,近看美轮美奂。腰线束得比平时的侍卫服高上些许,这样便完美衬托出元熙纤细的腰线。在长裙外侧则是套了一件浅蓝色的大袖襦衫为上衣,其上绣着奇花异草,颇为吸睛。 在往元熙的头上看去,她并不似长公主那般妆饰华丽名贵,反倒是妆面浅淡,仅仅是略施粉黛,却因为整个人自幼习武而长成的身形高挑,显得十分清秀而淳朴。 或许是因为身量比成素宁高了一些的缘故,元熙的发髻并没有梳成公主那样的高髻,却是鬓发收拢服帖,头上盘成稍微低矮的双层缠绕带鬟双髻,发间缀着与衣衫同色的绢花。额上钿花小巧,颊侧斜红狭长,眉形纤细却画的十分俏丽,唇形勾的小巧颜色淡雅。整个人敲到好处收敛了一身因为常年习武而铸就的锋芒剑气,收敛含蓄却又在无声无息之间酝酿着别样韵味。 元熙看见承影看她的目光似乎与往日不同,但有感觉不到究竟是如何不同,平日里同在一个屋檐之下,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与承影在书房也好,在正厅也罢,每每回头十有八九对方的目光均是黏在她身上。 今日自然也不例外,她感觉承影的一双凌厉的风眼自始自终均未离开她。因着穿了新衣又着了得体的妆容,让元熙仿佛又变成了威远将军府的独女。宋雨扶着元熙也就像是丫鬟搀着贵门小姐,她们浅步走向楚王,盈盈款身行礼。大家出身的元熙在外流落半年,虽先前也不如何将礼法学的明白熟络,但大体的样子却是十分周正。 “这身衣服极好!”承影露出一抹好看的笑,看着与之前大相径庭的元熙。 “多谢王爷夸奖!都是公主的手艺与眼光绝佳!”元熙并未抬头看承影,只是眼中满含赞许地看向一旁的成素宁,与之相视一笑。 “元熙姐姐,你可不许这样说!分明是你生得好看,才有我这锦上添花!”顾鸣川看着一脸笑颜如花的长公主,眼神无比宠溺,全然不像朝堂上的刚正无私,反倒像是看着疼爱的孩子一般。 “还是你最好看!”此时顾鸣川看着身怀有孕,不似元熙窈窕的成素宁低声同公主说道。 但他为顾及其余两人均是多年习武,感官灵敏,耳力亦远超寻常人。顾大人的只言片语随时说是只说给成素宁一人听的,但元熙和承影与他们两人离得又不算远,自然就这般十分清楚地传到了他们两人耳中。 于是,楚王殿下也学着驸马方才的样子,凑近元熙,然后“低声”对元熙道:“还是你最好看!” 说完还意味不明地瞥了这个晚辈驸马一眼…… 又闲言几句之后,承影亲手将她扶进正堂,元熙不知道的是此时楚王殿下的一颗心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便反复直接漏掉半拍,随后便是失控般的极速跳动。 就连扶着元熙的手也在不自觉之下有些许颤抖,承影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控,还好身后的公主与驸马还在轻声呢喃耳语,见对方像是在“密谋”要事的样子。 元熙就直接随着承影进了屋,随后朝着外面嬉笑着喊道:“公主,如今乍暖还寒,身体要紧,不如先进来再说如何?” 但她刚回头朝屋外人言语,转身之间,后背无意触碰到承影的手,却明显感觉到承影的手在颤抖。 元熙迅速转过身,俊眉微蹙,眼中暗含担忧,一把抓起承影的手,直接按住他的脉门。除了发现楚王殿下脉搏磅礴有力,极富阳刚之外并无其他异样。 但这人为何心跳如雷,如此…… 元熙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便是承影看见如此盛装打扮的她,内心不会激动于斯吧。这人才在呈天寺向佛祖求缘,如今又见她稍有几分颜色,难不成就见色起意了? 总归是元熙先先开始喜欢承影,却又不能妨碍楚王姻缘,避而不言方是上策! 收起自己的心思,要觊觎楚王府家产,而非楚王! 碍人姻缘,不该君子所为! 此时的承影也不好受,看见如此美丽的心上人,还要强忍着不与之亲近。许诺她的未威远将军全府昭雪,还未达成,未见光明之期。怎么有脸面同眼前爱慕的女子表明心迹…… 相看无言,一个胡思乱想,一个不敢表白。 这时成素宁和顾鸣川也进到屋内,看见元熙和承影这一派剑拔弩张之势,也不知道刚才还你侬我侬的两人为何就突然这样了。 长公主脱口而出:“皇叔!你们在干什么?” 元熙看见进屋的公主和驸马,顿感方才的动作十分失礼,于是连忙将承影的手放下,收回紧张严肃的表情。今日是她的生辰,一身红妆的她本该素雅大方。况且和承影亦是授受不亲,怎可动不动就拉人家腕子,即便是承影真的身上有疾,也该在询问过承影的意见之后再为其诊脉。 真是,不能放松,懈怠之下容易做出糊涂举动。 “方才,方才我,方才有蚊虫飞舞攒动,我在为王爷驱赶!” 元熙谎言编的漏洞百出,但是公主和驸马也并未多问,承影也没有在说什么,只是轻轻说了句:“多谢”。 随后在承影的吩咐之下吩咐之下,王朔和罗岩将下去准备的诸多饭菜一并端上了桌。 不同的是因为公主和驸马在,王朔拉走了一旁的宋雨,独留主子们在正厅用餐。 元熙一直沉浸在方才的无措之中,还在想着承影的磅礴心跳到底为何,她真的想直接询问为何会那般激动, 公主和驸马尚在,终究是并未直接开口。 承影不住将元熙向来喜欢的饭菜夹到她的碗中,元熙只是默默进食,并未见有一言。她接过承影递过来的杯子,众人一同举杯之时,元熙还在迷茫之中不得抽身。 原本算无遗策的楚王殿下并未再看向元熙只是轻声随着公主一道祝贺:“生辰安康!” 她救了他的命,他却什么都未给她。 直到元熙品出杯中的液体是稍显辛辣的清酒之时,她才猛地回神,先是将自己口中的清酒尽数咽了下去,随后便转过头看向承影。 心道这人方才心跳手抖,也有可能是什么未知疾疫,喝酒总归不甚妥当。 “王爷,你方才……是否不宜饮酒?”眼见对面公主和驸马的惊异目光,元熙又想到成素宁身怀六甲,也是不宜饮酒,便又补充道:“公主,身怀有孕,也不宜饮酒!” “我在军中之时,与众将士同吃同住,什么烈酒没有尝过,这般清酒不足道矣!”承影感觉到元熙此时是在关心他,心中仍是十分愉悦,总感觉心中有脱缰的野马翻腾而过,全然不受控制。 听到承影的话,元熙感觉实属她多虑,七尺男儿,孔武有力,哪像是需要她这般仔细关心的人。 于是,元熙将原本担忧的神色直接转向了对面落座的顾大人。 看见元熙看过来,还未等大口吃炙鸡腿的公主殿下放下手中的筷子,顾鸣川便直接回了元熙的话。 “元姑娘不必多虑,素宁所饮是我劳王朔端来的热水。”顾鸣川抬头同元熙说了说话,随后又低下头替成素宁吹了吹杯子中的热水。 得,人家公主有个无微不至的夫君,元熙顿感满嘴的甜意,不禁暗想明明没有吃糖,为什么这么甜? 元熙只是浅浅笑了一下,又讷讷重复:“公主有孕,不宜饮酒……” 随后便给公主敬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却觉得这清酒十分好喝,不觉又多喝了几杯。 “我记得的,不用你多重复。你是眼见着成了我的姐姐,嘴也跟着唠叨。”对着元熙调笑之后,成素宁放下手中的筷子接过顾鸣川递过来的水抿了一小口。 这样的气氛刚好弥补了元熙没有亲人陪伴的生辰,欣喜之下元熙不住举杯,感谢众人陪伴她的生辰。 这顿饭四人一起用了许久,公主看着元熙显然是有些醉意,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便准备告辞。 “皇叔,您让元熙的丫鬟扶她去休息吧!我和鸣川也该回府了!”水足饭饱,成素宁便直接与元熙和承影道别, “好,夜黑风高鸣川别让素宁受凉了……” 在公主和驸马离去之后,承影却并没有叫来宋雨,而是直接走到元熙面前。 元熙还在原地坐着,脸颊泛着好看的红色,鬓边有两缕青丝散乱,承影便直接抬手将她的乱发别到脑后。 醉着的人此刻像是分不清眼前是何人,混沌之下却是在不住呢喃:“他求了姻缘,有了心上人……” 酒醉之人口齿不清,承影听不真切元熙到底说了什么,于是便靠近了她的脸颊,侧耳准备倾听,她却是哼着:“元翰,那匹马跑了……” 正在承影准备跟元熙说“明日就给她准备一匹特勒骠作为迟来的生辰礼”之时,元熙却一把捧住承影的大脑袋,对着他直接吻了上去…… 酒醒人散 承影未反应过来,被元熙拉着避无可避,直接就亲上了嘴角。 她嘴里还在囔着:“小马驹,你怎么也饮酒了?你还小不能饮酒……” 承影本想将眼前之人推开,但是可上阵杀敌,手握弯弓的一双臂膀此刻就像是被灌了千斤重的铅石一般,如何都无法将身边的元熙推开半分。 “哥哥把你送给我了,你是我的小马驹了……”一遍说着,还一边将纤长的手指抚上承影的脸颊,就像是在哄着一匹撒蹄子乱跑的小马一般,一遍遍重复:“哥哥,马跑了!哥哥也走了……’ 不怎不绝承影感觉自己的侧脸被元熙的泪水浸湿,曲折而下,蜿蜒至下颌处,欲落不落。 承影不知道昔年元翰是否是送过元熙一匹小马驹,但是他现在就想将楚王府之中全部的宝马尽数送给眼前人。 “我不是……”马驹,蹭动之间,紧紧相连,元熙的脸颊贴上了承影的薄唇,他的话还未完全说完便直接别熄灭在相触的肌肤之间。 因为喝了酒元熙的眼神迷离,翻着委屈,两颊微红,连带着原本胭脂的颜色,花钿耀眼,斜红勾人,此时的元熙整个就平添一种摄魄的美感。 被这样的元熙湿润的眼睛看着,承影感觉整个人都要疯了,心中酸涩难耐,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烧着的干柴一般,隆隆巨响,不见所起,难舍难分。在元熙与他分开之际,承影直接一手按住了元熙的后脑勺,吻住了元熙红润的嘴唇,这个动作让两个人密不可分。 七尺男儿,金戈铁马都不曾怕过,却在绕指柔情之间,却有一滴清泪自眼角缓缓划过…… 承影感到他的心跳越发不受控制,呼吸也感觉更加急促。任谁被心上人这般对待都不会多么镇定,触碰到湿润的双唇,炸裂之间,他又感觉不能这般乘人之危。醒来后忆起那该如何是好…… 听见有人进门,承影也并没有抬头将目光从元熙身上离开半分,整个楚王府都是他的,最在意的人就在眼前,又怎能舍得将心意分到别处…… 楚王殿下克制着内心的躁动,将人紧紧抱在怀了,在元熙的发髻之上狠狠揉了一把,柔情有之,隐忍有之,好像要将眼前人揉进骨血之中。 仿佛这样就可以短暂忘记威远将军旧案未破,元熙的身份就是将门独女,就算是前往宫中请旨求赐婚,也是门当户对,令人称赞。但事实毫不留亲,元熙还在被通缉,身上有未摘干净的枷锁。 罗岩管家看着公主和驸马告辞离开,听不见正厅之内再有碰杯换盏之声后,便叫了王朔前来收拾东西,却不料刚先开厚重的帘子进门,眼前的一幕便直接吓得罗岩和王朔又转身退出院外。 “罗管家,我刚才看见……” 王朔生的不算是十分英俊,但一双眼睛也是炯炯有神,进屋便看见他家王爷正与元姑娘相吻,随后又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王朔年纪小不免想到什么就直接张口说什么,但是还未等他说完嘴巴便被罗岩一把捂住,然后迅速被拉着远离了正厅。 罗管家年过五旬,力气却大的惊人,王朔也是一身武艺的好男儿,本想再去正厅偷看一两眼,却不想被罗岩这一拽两拽就直接拽走了。 等到终于离得那正厅稍微远了一些,罗岩才松开了捂住王朔嘴巴的那只手。 紧跟着而来的便是:“罗管家你捂我嘴干嘛?” “我不阻止你,难不成要让你坏了王爷的好事!”说着罗管家便像是个俏皮的小儿郎,做出了一个和他年龄极为不符的动作,他直接朝着王朔的脑门上嘣了一下,然后道:“你先去看看你家宋雨,正厅的东西明早再收拾……” 提到宋雨王朔便换了一脸神色,朝着后院西侧的下人房去了。罗管家看了一眼楚王府正院,如释重负一般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脸上浮现出一味深沉的笑,然后便愉悦迈着步子离开了。 子夜,星斗满天,玄月当空,万籁俱寂,楚王府之中安静一片。还未见日光熹微,王府的大门便被重重敲响。 尽量放轻动作,还是有许多声音传出,本来以为会将人吵醒,还想着解释些许。但直到整装待发,也未见那双美眸张开看他。承影看着榻上熟睡的人,在她额头印上深深一吻,随后便直接扬长而去。 因着昨晚元熙确实喝多了,因为近日不怎么喝酒,当她微微睁开疲倦的双眼之时,感觉头还是有些昏沉,还有微微胀痛之感,抬头坐起身,瞥见日光之时,便发觉已经过了昔日起身的时辰。 “等等,这窗棂为何与昨日不同了?难不成还醉着?” 而且今日的周围的布置仿佛也与之前的十分不同,原本的素色帐帘变成了幽深的墨色,就连躺着的床榻也似乎比昨日的床打了许多。屋内书案器具一应俱全,墙面之上还挂着一把精美的宝剑,元熙缓缓睁大眼睛朝环顾四周发觉这居然是承影的卧房。 元熙:“!!!” 她怎么睡到承影的床上了,元熙连忙一把掀开了身上的锦被,发现昨日的长裙还完好的穿在身上,之一件外衫被挂在床榻边的架之上,脚上只是除去了一双鞋,白色的净袜一丝不苟宛若昨日刚穿上一样。周身感觉一番,除却不可忽视的头昏脑胀之外,身体其他部位也并没有什么异样。 突然之间,昨夜的一切便如同走马灯一般,一幕幕直接映现元熙的脑海之中。她在醉酒之下将承影殿下当成了小时候的马驹,使劲的抚摸承影头上的毛发,到了还吻了对方…… 因为醉酒,之后的事情元熙苦思冥想,始终想不起来后来发生了何事。但看着衣衫尚算得上“整齐”,元熙便思索大约是什么也未发生,承影未乘人之危碰她,她也未碰承影,两下安好。 元熙连忙将外衫和鞋子穿好,踱步到一侧的镜奁之前,拿起一把梳子,将散乱的头发快速整理好,顺手挽起一个稍显慵懒的矮髻。 随后便直接走出了房间,发现时辰已过了午时。一出门便看见宋雨坐在门口晒太阳,手上还拿着针线像是在缝东西。捡回来的时候险些命丧黄泉,宋雨十分心灵手巧,嬷嬷一教什么她便学会了。 但此时的元熙却顾不上宋雨如何长进,她想见到承影询问昨夜……可昨夜醉酒,终究是醉酒,即便是询问清楚,那又如何? 但总要说声抱歉,虽然说女子,这种“酒后轻薄两家民男”的事情,也是敢做敢当。但就怕承影一怒之下,将允诺她的半数家产收回…… 一看见元熙从房中出来,小宋雨便连忙起身,将手中的物件放在了原本坐着的小凳之上,朝着元熙甜甜的笑了笑,轻声道:“姑娘,你醒了,睡了这般久想必腹中饥饿,我这便去端来饭菜!” “王爷呢?”还未等宋雨转身,元熙便侧身直接拦住小姑娘的去路。 “昨夜因为有急事,王爷匆匆离开了王府。王朔……”说到此处宋雨停顿了一下,嘴角却悄悄上扬,脸颊泛红,随后又收回神色,补充道:“王朔,大约是丑时之前将我喊起来,说要随王爷外出去很远的地方,让我在府中好好跟着姑娘和嬷嬷……” 本以为承影是因为自己离开的元熙,顿时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心里有隐隐不安之感从深处传来。随着小姑娘的话,右眼皮亦跟着频频跳动。 承影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物需要披星戴月出府,还去了很远的地方,难不成是带兵出征了?是暮池?还是北敌朝外?沉默之后,元熙朝着院内大喊:“罗管家,你在嘛?罗管家!” 听到元熙急促的声音,罗管家便直接将手中未整理完的事务直接撂下,随后疾步出现在元熙面前。 看见元姑娘急促的神情,罗岩也感觉心中十分委屈,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般了,昨夜王爷和姑娘还好好的,同宿一室……今日却这般…… 平日里向来四平八稳的罗岩先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思考要如何将事情说给元熙听,一脸难为情地看向眼前十分貌美的元熙。 瞧见罗管家脸上的神色,元熙只觉心中疑惑更甚,终究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向有分寸的管家欲言又止。 元熙激动之下,感觉头又有些疼,连忙对罗岩道:“罗管家,这些日子您的照顾我也是看在眼中,感激在心上,如果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如直接说给我听!若我能帮的上忙,定然是全力以赴!” 罗管家开口直接对元熙道:“我的姑娘啊!我说了你一定要冷静!” “那是自然!管家您说吧!” “因为北疆有乱,朝中兵马有限,须得向西郎借兵。那西郎国已经同意借兵予玄商,但有一个条件……” 看着罗管家说话太过缓慢,元熙不禁又催促道:“如何,是要王爷亲征嘛?难到已经出征了?” “西郎的条件是要让西郎公主和亲玄商,嫁于皇室。但如今皇上年迈,皇后娘娘掌凤印多年,不可能迎娶妙龄的西郎公主。因为北境压迫,圣上连夜传旨让王爷去西郎借兵,并且接来那位西郎公主……” 嫁于皇室,却并未说是嫁皇帝还是亲王,承影居然要迎娶西郎公主了嘛? 尽头之人 承影前去西郎借兵,并且须迎娶西郎的公主为妃? “元姑娘,王爷临走之前说将王府后院马厩之中的所有宝马尽数交由姑娘,任姑娘驱使!”罗岩将承影离开府门时的最后一句话告知元熙。 听得此言元熙欣喜之下,心头是有一番莫名的酸涩不住翻涌。她控制自己不去想承影,多想想承影的家产。 事已至此,元熙也不好再多做询问,于是便直接先一步回到了她自己所居住的东耳房,认真将自己梳洗一番,褪去一身华贵的衣衫,转而将先前深色的侍卫服侍换上,洗去脸上的花钿斜红,连带着发髻也扎成了男子的样式。 承影要迎娶王妃,那她须在楚王妃进门之前将楚王府的半数家产拿到手,但此时承影恐怕已经出了燕都,若是脚程快些,此时应当已经身处燕都城周六府。再往西行便是十六部的西五部,大约再偏西一些才属于西郎国的地界。 听闻西郎居于偏僻之所,全数被草场覆盖,牛马成群,居民以帷帐临水而居,房屋可随着需要自行移动,行至何处,何处便是归所。 此时应当属于草原的旱季,应当并非是兵强马壮的鼎盛之期。但如今正值玄商兵马不足之时,西郎国族人又世代居住在草原之上。 突然之间,元熙感觉此时的玄商不甚安稳,首先便是北侧的朝外洛氏,那史明宵显然就是为了先皇后背叛玄商,和北敌勾结。随后便是栖凰山以东的暮池,禁云关虽然被承影从徐卿允手上夺了回来,但暮池依旧对禁云关以西的青渊郡,以及松洋关以南的胜康和平城虎视眈眈。 蛰伏之间,不见首尾,不见何为虎豹豺狼。这便如随时可能崩塌的雪峰,只待一个令之倾泻而下的声响。 西郎又是意欲何为? 彼方的山川流水全然不似玄商这般优美,无边无际的草原之上,那些人说好听了是靠水而居,说不好听了就是流浪贫儿。仅仅是想嫁过来一个公主那般简单嘛? 还是说希望公主生下有成家血脉的王子黄孙,继承未来的大同,西郎好做扶持? 元熙不敢深想,之前看着父亲和元翰讨论用兵出征,讨论四方安稳。后来听着承影道出朝堂之上的诸种关窍和战场上的兵法计策,耳濡目染元熙统筹大局,明察秋毫的能力便这般得到了飞速提升。 当小宋雨端着冒着热气的饭菜来到房间之内的时候,便看见元熙正一脸高深莫测的站在桌前,两手来回比划,口中喃喃自语像是在计划着什么。 “姑娘,姑娘先用些饭吧!”宋雨将端来的饭菜放在桌案之上,大声喊了喊元熙才将此时正指点山河的元姑娘的神识唤了回来。 “好!我也刚好饿了!有劳你了!”元熙接过宋雨递过来的筷子,然后快速收起了原本的思绪开始静静吃饭,看着小宋雨静静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她吃饭,时辰也过了午饭时间,想必小姑娘也吃过饭了,便直接对宋雨说:“你坐下来,别老站着。” 宋雨也未推辞,元熙虽然把她捡了回来,却不把她当作下人那般使唤,两人关系更像是稍远一些地姐妹,况且这楚王府地待遇实在是极好。 一坐下来,宋雨便拿出方才在廊下做的针线,又认真做了起来。 原本低头吃饭的元熙目光不自觉便被认真做针线的小姑娘吸引了目光。 直接转头看过来之时便发现,宋雨像是在纳一个鞋底,针脚虽然十分粗糙,但小姑娘做的十分投入,百分用心。 元熙将嘴里的东西吞干净,用帕子拭了一番嘴角轻笑着问宋雨:“哟,我们宋雨好生厉害!这是嬷嬷教你的?” 午后的阳光将宋雨的笑脸映出十分明媚的颜色,她长得十分小巧,也或者是未完全张开的缘故,眉眼稍带着几分小家碧玉的气质,一笑起来便如山花一般盈盈若水。不知是否是浅阳温暖,宋雨的小半边脸颊带着几分薄红,也不敢直视元熙的目光,便直接回答元熙的话道:“正是府上的嬷嬷教的好……” 元熙起身又走向宋雨,看清楚那鞋样,入眼的便是墨色的布料,大体几乎已经完成,全然不像是个花季少女该穿的。于是便想到这是宋雨做给王朔的鞋子。 于是元熙又调笑:“哟!我们宋雨小小年纪就有了这么心思细腻了,是给王朔的吧?” 虽然嘴上的是问句,元熙的语气却是十分笃定,听见这话宋雨的脸颊就像是烧起来了一般,红艳滚烫。 宋雨并未接元熙的话,仅是微微点了点头。 元熙突然就想到宋雨方才在廊下与她说,王朔在夜间将小姑娘唤醒,和宋雨道别,说要去很远的地方。 既然是随着承影一同西行,王朔都知道同人家小心上人宋雨道别,那承影为何不将自己唤醒同自己道别。 也是,承影或许更在意西郎公主,她带来的兵马能保玄商安稳,元熙的身后却没有了威远将军府…… 楚王殿下要娶公主了,那他会不会就是未来执掌大宝的人,这可是丝毫说不准。皇帝儿女寥寥,如今年迈,朝中十分混乱,周遭又是战乱频起…… 淮王承君宁身为太子,却十分昏庸,之前还和史崇一起去逛青钗引;淮王成淳宁是长公主成素宁的胞弟,传闻中人品倒是无暇,但淮王年龄尚小,如何当政。 那昨夜醉酒之下……她不慎亲吻了承影…… 沉思之间元熙突然微微一顿,或许是一醒来就听见承影要迎娶公主,又几番苦思冥想,头脑又是一阵微微胀痛。过后便感觉有莫名的记忆涌入大脑,是公主和驸马离去的身影。 在明亮的烛光之下,元熙醉意朦胧,眼里都像是沁着甜酒,目光氤氲,将眼前的那人错认成昔年元翰送给她的小马驹。 随后便是不管不顾地亲吻…… 再然后,承影回应了元熙,轻启双唇,任其婆娑,若惊鸿孤鹜,落花芝盖,诱人去看,见之情深…… “元熙!我的元熙……”承影酒量尚好,昨夜也并未完全喝醉,但是此刻元熙想起来的便是对方迷离的风眼,眸色幽深,却又沾染着无穷的情意,若长庚耀眼。 迷蒙之间,记忆里像是有人推门而入,承影也并未将元熙放开,相拥之间,承影还在抚摸她挽起的长发…… 后来承影便直接将元熙拦腰抱在怀中,未在留意旁物,直接将元熙抱回了他的卧房之中。 元熙的记忆便停留在了承影将她抱起来的时刻,之后她便去拜会梦神,在不知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清醒之时身上衣衫的完整程度来看,承影并未对她行不轨之事。 等等,也不是没有,承影回应了她的亲吻…… 还说了,我的元熙…… 自己什么时候就成了他的了,想到此处元熙脸上的表情便有些不好看。 一旁的宋雨也从方才的沉溺之中缓过神来,发现元熙的神情有异样,便忧心看向元熙随后问她:“姑娘,是否因为昨夜醉酒,如今身上还难受?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元熙也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跟宋雨这样一个小姑娘说,于是便打算直接将心事深深埋在心底,不向任何人透露。 “无事,你去让嬷嬷过了,把碗筷收拾了吧!”说完之后,元熙便十分疲倦地朝宋雨挥了挥手,随后便孤身一人走进了她所居住的卧房之中。 承影到底是什么意思? 未在意刚刚用过饭,不宜躺卧。元熙直接躺在了床榻之上,然后一把扯过旁边的锦被,蒙住头顶,将自己紧紧裹在其中。无法看到外边的光亮,听闻的也仅有自己的呼吸之声以及心跳声。 沉沉之间,想要忘我,却又无法挣脱。识海漫漫,她想要前行,想找回那个温婉大方,端庄平和的将军府独女,不想这般纷乱无措。于是便按着舟楫默默向前划去,水波无痕,海面无浪,就这样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终于抵达了尽头。 所见尽头却是一个——承影…… 很多年之期,在京郊的练兵场,那时的元熙便见过年幼的承影。元翰也还小,他们三人争相着胡闹射箭,一同在平坦的泥土地之上切磋。后来玩得一身土,大一些的元翰便带着元熙和承影去临近的溪水畔清洗手脸……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心心念念的人都是这些日子的眼前人。 元熙又一把掀开被子,猛然坐了起来。心绪纷乱,酸甜苦辣咸,她不可能安眠,也根本不想安眠。 王朔尚且知道跟宋雨道个别,承影却是默默无闻,直接转身。 前一步还同她相拥缱绻,彼此亲近;后一步便接了圣旨直接远行迎娶新人。 无尽惆怅,她的心忽然就那么的痛,那么的揪疼。 本不奢望的感情,但是对方却在离开的前一晚回复了她,虽然没有直白说明,那狭长的凤眸中的情意在当时至少是真的吧? 想到这里元熙又想到了谢庆,她那个糟心的前夫,果然啊,男人啊,都是这样! 气愤之下,元熙锤了一把床榻上的锦被。她不能坐以待毙,即便是楚王娶亲,也不是当即就能过门,她要直接去问他,如果承影真的心悦公主,元熙也只能就此离去。 她要直接去与他当面对质,询问清楚! 驾马出城 虽说是纠结见到承影之时如何表达,好像怎么同他说都会有些局促。但楚王殿下连夜奔赴,疾驰外出,她若想追寻也并非一时半刻便可以追上。罗岩管家说承影许她王府马厩中的数匹宝马,正好就可以派上用场。 想到这里,元熙还是感觉有些无措,这些不适不尽然是心理上的。是该好好考虑如何跟承影说,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将一床被弄得稍显凌乱的锦被仔细整理,随后其上的褶皱尽数抚平。又将出门所需的东西全部备好。等到心情完全平复,才缓步走出房间的门。 宋雨打量着元熙吃饭时候的异样,便对元姑娘的动作多做了几分留意。 于是,元熙刚一掀开门前的帘子,抬脚出门,便发现门口有一个小小的宋雨连忙将手上的针线放下,然后便用十分担忧的目光注视着她。 元熙不禁十分感动,小姑娘真是能给人温暖,像是春风拂面,暖人心田。 看见宋雨给王朔做的一双鞋子,元熙心中又有一个想法浮现:不如直接将小姑娘带上…… 虽说西郎山高路远,如今也是逐渐春暖,就当是带着宋雨远游踏青了,如此想来也未尝不可! 于是元熙便笑着看向宋雨道:“宋雨,姐姐带着你远游踏青如何?” 宋雨看着深情稍显放松的元熙,也跟着轻轻地送了一口气,回问道:“远游?踏青?” 元熙竭力将自己内心的酸涩挥散,但又仿佛无功而返。便又对宋雨浅笑道:“我们去寻王朔,这般你便可直接将做好的鞋履交给他了!” “我可以等他归来再给……” 小姑娘说话的同时元熙便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她虽然嘴上说着拒绝的话,眼神中却是充盈着诸多期待之情。元熙心下了然,下定决心带着宋雨一道西行,她要问清楚承影对自己到底是何居心,也要成全宋雨对王朔的一番爱慕的心意。 “此言差矣!透过你澄澈的目光我可以看到你对王朔的思念之情!”说着元熙伸出一根手指将宋玉的下巴抬起,让低头不语的小姑娘抬头与她平视,随后又补充道:“你这一片心意,王朔看了定然会十分感动!姐姐也可以顺路带你去踏青!” “姑娘,我们恐怕不能……宋雨被迫抬头和元熙对视,眼中是难以掩盖的无措。 “无妨,管家不是说王爷送了我上好的马匹?”说着元熙便又直接迈步去了后院,直接就去了楚王府的马厩寻找合适的马匹。 宋雨看着自己劝不动元熙,连忙将罗岩管家喊来,行礼后道:“管家,元姑娘说要外出寻找王爷…人直接去了马厩,我劝阻之下亦是徒劳,您看这……” 听闻元熙准备去马厩牵马,管家也并未多言。罗管家看见元熙这样的深情,心下了然,这位元姑娘怕是要去追自家王爷了。罗岩昨夜亲眼看见承影和元熙相拥而吻,这些时间的相处也能看出来元熙对承影的情谊。 多年身为楚王府的管家,虽然不像王朔那般陪同承影出生入死,但罗管家也是十分了解他家王爷。 就他家王爷来说,承影多年不曾娶妻,就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一心都在保家卫国之上,承影不想来日命丧疆场之时,留得孤儿寡母在世间没有陪伴,所以多年来并未倾心任何人。 承影在将元熙带回楚王府之时,就喜欢这个躲藏在楚王府之中的女子。即便后来听说这位元姑娘是通敌叛国的威远将军府留下的孤女,承影也是拼尽全力将其护在身边。 如果这都不算是喜欢,那这世间哪还有真情可言! 罗岩看着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宋雨,轻轻摇了摇头之后,对她道:“你快些去给姑娘准备外出所需要携带的东西,一定要快。” 管家怕元熙性子爽利之下直接骑了马就出门去。 “是,我立刻便去给姑娘收拾行囊。只是,姑娘说要带我去踏青,见王朔……”犹豫之下,小姑娘还是十分欣喜地将元熙说给她的话尽数告诉了罗。 看着满脸春色的小宋雨,罗岩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便在道了声:“让姑娘带着你吧!路上定要当心,安稳而归!” 元熙终于寻找到一批高大的骏马之时,便直接回来寻觅宋雨的踪迹。 贴心的小姑娘直接快速将元熙和宋雨的东西收拾好,又领了罗管家塞过来的银钱,就这样端端正正在府门之前等待元熙。 “姑娘!我已经将姑娘的东西收拾妥当了,带了柜子上层的那一身衣裳以及第二层的一件。管家大叔也给了我许多银两,不若交给姑娘收着……”宋雨说着还垫了垫背上的包袱,而后便伸手将一个做工粗糙的钱袋子朝着元熙递过来。 元熙并没有接宋雨递过来的钱袋子在,只是自顾自地下了马,将小宋雨一把抱到了马匹之上,随后两人又带好尾帽将头脸遮得严实。 在同罗岩道过别之后,便直接扬长而去。 罗岩管家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独自呢喃道:“希望元将军的冤屈尽快洗清,王爷归来之时,切莫迎娶什么西朗公主,元姑娘嫁给王爷才好!” 低头关门的小厮听不清老管家在说什么,只是随口奉承道:“王爷天赐吉象,管家定会心想事成!” 元熙带着宋雨直接朝着燕都城西走去,宋雨乖巧,坐在元熙身前,稳稳扶住马匹的脊背,一动也不敢动。 看她有些胆怯的样子,元熙不禁轻笑道:“回来之后我便教你骑马如何?” 宋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随后便不再多做言语,她性子恬静不像是元熙那般仅有外表安静,内在缺货十分跳脱,宋雨是完完全全的安静懂事,因此元熙时常心疼这样的小姑娘。 “算了,我不教你了。”元熙突然想到,这件事情应当让王朔来做 。 看见元熙反悔,宋雨觉得元熙定然是因为承影要迎娶西郎公主,元熙还在生气,于是便连忙询问:“姑娘,你说好的……如何又反悔了……” “我教你医术便好,教你骑马这般劳累的事情还是交由王朔来做吧!” 在元熙的逗弄之下,宋雨尾帽之下的一张小脸通红。说笑之间,两人走到了燕都城的西门。 本欲避开众人的视线,亦或是趁着守卫兵将换岗之时暗暗出城西行。但经过城门之下却发现有三两来往百姓正在抬头看着墙上的一双通缉告示…… 瞬间元熙感觉心里咯噔一声,随后又觉得自己头上带着严实的尾帽,应当也不会被轻易认出。 没错,城门之下张贴的就是朝廷通缉她这位威远将军府的“余孽”的通缉告示,其余的一张则是谢府的二公子所绘的“通缉告示”…… 末了,元熙还听闻有往来百姓议论:“谢家二公子十分痴情,如今也在朝中任有官职,一心向好,只为等这位元小姐尽快回到他身边!” 又有一路过的京城商者说道:“听闻,这元小姐在成亲第二日便直接离开了谢府,不知所踪!” “传闻中谢公子与往日不同,习武练剑,还一度沉心苦读……”随着马蹄的踢踏声,元熙在出城门之后便再听不分明那些人的议论。 其实听到这些话,元熙心中率先浮现的便是十分惊讶,谢庆怎么会“习武练剑”?还“沉心苦读”? 在她看来谢庆就是个酒肉纨绔,还欺软怕硬。对于光风霁月的读书练武的男子形象,元熙能想出来的仅有同她切磋武艺,以及秉烛夜话的楚王承影。 承影一表人才,有勇有谋,为国效力,她喜欢这样的人。 于是那日承影的话语便好像再一次在元熙的耳畔悠悠响起:“我的元熙!我的元熙!” 终是要当面询问清楚承影为何说这般的话,终究又是什么意思。 若他们两人真是两情相悦,那承影娶西郎公主难不成是皇命不可违?可是那人分明直接离去,都未曾道别。 这时,本来想偷偷出城的元熙,却看见西门的守城侍卫十分散乱,根本不查过往行路之人,反倒是在谈论青钗引…… 于是便直接带着宋雨大大方方出了城。 出城后,元熙不禁就跟宋雨感叹:“宋雨你知道吗?我父亲和哥哥是位同王爷一般厉害的将军,但是他们后来死在了玄商的军士手上。在西陵峡,我去找过父亲和哥哥的尸骨,没有找到……你说,如若他们知晓自己守护的江山,皇都城中是为那样一群人,当初还会全力争取出征的机会吗?” 宋雨并不能完全听明白元熙的话,但她知道元熙没有了父亲和兄长,所以便轻声安慰道:“我虽然不懂这些,但是我觉得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元熙听到小姑娘安慰她,只感觉心中更加酸涩,眼尾也跟着泛红,被二月的风一吹,更显冰凉。于是便紧紧将马上的宋雨护在怀里。 “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前路终究为何?却无人可知。 冰冷寒刃 元熙带着宋雨驾马疾驰,一刻不曾停歇,就想早些见到承影,以便问清真相。 连续行了半日,沿途还向来往路人询问西郎具体的方位。 初生牛犊不怕虎,元熙出城之时也像是当初直接起身前往朝外的时候一般。 不知前路如何,只当一往无前。 从路人口中得知沿着遗沙江下游一路向西南走便是西郎国的地界。 就在此时出了瑞安府就是常浩郡,就在元熙带着小姑娘急速前往之时,却在大江的一条小支流的灌木丛之中发现了似乎是有隐藏的身影。 对方身法极佳,按兵不动,像是在蛰伏,以待良机。 好像是看见了马上的元熙和宋雨,灌木从中的人有了更大的动作,这下不仅是感官灵敏的元熙察觉了异样,宋雨也抬头轻声询问元熙:“姑娘,那灌木丛之中似乎是藏了什么人……” 本来打算直接下马进行查看,却在靠近之时发现河边干枯的草杆之下竟是有斑驳血迹。元熙不禁心下一惊,这荒山野岭的不见人烟,怎么会有这样未干的血迹。 她一把将宋雨护在怀里,随后骑着马缓缓靠近那处灌木丛。 就在这时却听见“嗖嗖”的羽箭破空之声,元熙带着宋雨直接纵身一跃,凌空而起,左脚直接踏在身旁的一课树干之上,凭借着周遭稍微高一些的树木来回躲闪,随后在灌木丛之后稳稳落地,直接躲过了身后的数道羽箭。 此时宋雨也连忙挣脱了元熙的怀抱,本欲直接站在一旁却不想刚好有未被完全砍断的树根,在此处旁逸斜出。宋雨站立之下一个不稳,身体微微斜过,马上就要倒在地上。 空中又有羽箭在空气之中穿梭的声音传入耳中,元熙打算直接将宋雨拉起来直接远离这个不祥之地,却不想自己的脚腕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直接钳制。 犹如厉鬼索命一般,脚踝便直接被这般毫无征兆地抓在对方手中,元熙惊吓之下未来得及多想,直接就是一脚朝着身后生生踢了出去。 即便是这般,握住她脚腕的那只手依旧没有放开分号。 于是,元熙只能将心中的恐惧之情按捺回去。拉着宋雨躲避羽箭的同时,转过头向身后看去。 之间灌木丛之后是一个深坑,坑中有两个灰头土脸的人,仔细一看近处的居然是承影,更靠近坑中的是王朔,灌木丛之中俨然就是一些兵士打扮的随从。 看见承影,本该是一喜,但又想起灌木丛边的血迹,实在又是十分担心。本来详细看看承影,却被周遭的干枯低矮的灌木遮挡视线。因为被承影抓着脚踝,元熙只能尽力稳住身子,死死抓住宋雨,不让小姑娘跌倒。 此时的楚王殿下不似往日那般周身肃杀,生人勿近,身上脸上尽是灰土,衣衫之上还残存着尚未干透的暗红色血迹。看着这样的承影元熙不免有些担心,于是打算直接将人拽上来,于是弯腰腾出另一只手握住了承影宽阔的手掌,但承影却并没有要上来的意思,仿佛是因为躲避暗中人的箭雨不甚躲进狭小的土坑之中。 “王爷!这是怎么了?”不明情况的元熙对着承影大喊。 她这一喊,仿佛是直接打开了什么不可触碰的诡秘大门,承影和王朔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晦暗,看元熙的眼神仿疑惑中夹杂着质问,甚至还有一些无奈之情。 小宋雨也在看见王朔的时候大喊:“王朔哥哥,你怎么和王爷都受伤了?” 周围的羽箭声逐渐消失,转而却听见许多人急促的脚步之声。元熙心道不妙,她刚才在不明情况之下直接喊了“王爷”,倘若那些有心之人就是朝着承影来的,她方才的举动不但直接暴露了承影藏身的位置,还直接透露的承影身为王爷的身份。 一群黑衣刺客眼看着就要将他们这几个人团团包围起来,这时承影也刚好攀着元熙的胳膊从一旁的深坑中被王朔扶着缓缓爬出。 元熙终于看清了承影的伤处,承影后背之上被一羽箭射伤,好在末端已经被折断拔掉,独留一个箭尖刺入承影的后心。她看得心惊胆战,这伤口位置不偏不倚就是心脏的后方。 若箭尖再深上一些,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许是因为受伤虚弱,承影的身侧又露出一道被侧穿而过的箭柄,元熙不见一惊,再继续大量承影,发现这人虽然稳稳当当站着,右腿却是有些微不可察地颤抖。 他的腿也收上了嘛? 元熙上前一把将承影的手握住,随后便直接伸出另一只手给承影把脉。不看不知详情,承影的脉搏虚浮,显然是先前失血所至。 偏偏承影总喜欢身着玄色的衣衫,墨色掩盖,未干的血|迹倒是可以看得出来,干掉之后便像是晚夜时,黑暗将未知的恶魔尽数掩盖,为其遮住身影。 看着承影忍者伤处的疼痛,依然将腰间的佩剑从剑鞘中拔出,稳稳握在手上,摆出一副御敌千里的架势。 入眼是承影宽阔的肩膀将她护在身后,王朔也随着主人的动作将自己的佩剑迅速拔出,挡在承影的左前方。元熙不免有些恍惚,他俩都是尚未弱冠的少年人,却已经在沙场之上练就了一身杀伐果断的英雄气概。 王朔回头对承影说了句:“主子,别动手了!让我上就是,没道理让主子平白添新伤,我杀了他们报仇!” 就在对面的黑衣人逐渐呈一个包围的趋势,缓缓朝着这片灌木丛靠拢之时,原本躲避的兵士,紧随着王朔的动作也将承影保护了起来。 只听承影冷声道:“无妨!既然已经知晓了本王的身份,本王便叫他们知道什么叫有去无回!” 威严的面容之上虽然沾着些尘土,却也无法遮挡那股王族的气质。 看着身负重伤依旧争强好胜的承影,元熙只感觉就这样让他打下来,倒也能将围过来的刺客尽数灭口,但承影的伤势恐怕是会愈发严重,危机性命也是有可能的,或者直接落下可大可小的后遗症。 正在承影准备挥剑杀敌之时,却被身后之人无情地点了穴。一直专注前方局势,并未留意身后,况且他身后站着的就是他暗暗喜欢的元熙。 从未想过元熙会给他点穴,承影只能转动着幽深的凤眸,视线直指走到他身前,且将他护在身后的元熙。 不但如此,元熙还将承影手中的剑直接抢走,握在了她自己的手中。元熙对承影道:“别动!伤口靠近心脏,这些人我解决就好!” 随后又对王朔补充一句:“王朔保护好王爷!” 白皙细长的手指看上去不似楚王那般沉稳有力,此刻却蓄势待发般将剑尖直接对上了向他们冲过来的一众此刻。 承影虽然会在日常与元熙切磋比试,但在楚王府的后院之中,就算是府上没有女眷,两人一般也只是点到即止。 此刻的元熙全然不似往日的稍微动作,做一些简单的打斗,而至直接提剑对准蒙面的敌人,英姿飒爽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狠厉。 有一此刻看见对面这个瘦削的侍卫,不自量力直接挥刀向元熙砍来,元熙却直接给了对方一脚。对面之人或许是见元熙这个小侍卫,不似楚王那般狠辣,便直接朝着这边直接涌来。 元熙本来不打算要这些人的性命,但是几个回合打下来,发现对方竟然就是冲着承影的项上人头来的。 一次两次地将刀尖对准承影,即便是王朔和元熙几乎是尽了全力在阻拦,对面之人还是宛若死士一般,十几个黑衣刺客全部使出杀招。 元熙在打斗之间额头渗出细密得汗珠,紧张的气氛进一步蔓延。 宋雨也一直扶着承影,顾其安危,却不想有敌人竟然在苦战之中发现了这一处的破绽。 随即仿佛是在商量之后,有七八个黑衣刺客在前方与元熙继续缠斗,使得武力较高的元熙分身乏术,未有丝毫时间顾及身后不远处被自己点了穴的承影。 看见有人冲向承影之时,王朔直接直接将就近的刺客尽数击杀,这些人真是犹如野火一般,漫漫无尽,王朔只能下死手才能保证承影的安全。 王朔躲闪不急想为承影解开穴道,但他对待这项技能并不是非常熟练,胡乱朝着承影后背未受伤之处胡乱用力点了几下,但承影还是丝毫不能动。 随后又有人将目标换成手无寸铁的宋雨,大刀向宋雨砍来之时被王朔一剑击退,但一侧却又另外一黑衣人矮身朝着宋雨以及她扶着的承影露出了阴冷的刀尖。 就在宋雨躲避不及之时,王朔一把将人揽在怀中,身后又护着承影,一时间躲避不急,手臂之上就见了一个深可见骨的可怖伤口。 宋雨看得心疼,却是不敢哭出声音,害怕耽搁了王朔杀敌。 周身的疼痛,让王朔手上的剑微微颤抖。又有更多的人将他们三人为主,原本的兵士也在四周与黑衣刺客打斗不惜. 又有刀锋朝着他们抬头之时,宋雨不想让王朔继续受伤奋起将王朔护在身后。 这时,邪恶的冰冷寒刃就这样直直落了下来。 命在旦夕 原本静坐无声无息的承影,竟然直接起身一把将王朔手上的剑夺下,随后直接将对面的敌人击杀殆尽。 又有人将刀直接擦着元熙的脖颈而过,而她的背后又有两人偷袭。承影干脆直接上前,直接将那三人灭了口 他伤的很重原本就不应该冲破点穴的,但承影还是这样做了。元熙配合着承影很快将周围的敌人陆续解决,直到最后留了两个活口,直接用脚踹到了承影面前。 元熙看着此刻摇摇欲坠的承影,连忙上前将稍显瘦削的肩膀给承影靠着。她给承影点穴,本来就是不想让承影的伤势变得更加严重。但因为方才情况实在是十分危急,承影激动之下强力冲破了被元熙封住的血脉,将他缓缓扶着坐在地上。 本来后背和侧腰就有伤,此刻那两个口在承影的大力动作之下,鲜血直流。落在干燥的泥土中,静谧之间却又令人心惊胆寒。 “王爷!”王朔顾不上自己的伤势,直接扑过来,跪在承影身边,和元熙一并扶着承影。 其余的兵士也有些许损伤,但都不及承影这般严重。他们将元熙留下来的活口双手紧紧捆住,又在嘴里塞上木头,防止这些死士一般的刺客咬舌自尽。 元熙先给承影止了血,看他饿目光之中尽是担忧之色。 楚王殿下也对这番温情感动,扯出一抹并不如何好看的微笑。 随后元熙直接将宋雨的发带扯了下来,指挥着让给王朔扎紧胳膊止血。 一切兵荒马乱告一段落,元熙想尽快带着这些受伤的人前往城镇或是繁华些的地方,先清理伤口,安顿一晚再做打算,她准备询问承影的意见。 转头看向承影的时候,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带着灰尘的面颊之上还残存着淡淡的笑意。 她只觉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承影背后的伤真的触及到了心脏。 元熙感觉心间一阵疼痛传来,不管不顾扑到承影旁边,直接将手探相对方的脖颈,当稍显缓慢的跳动稳中有序传来之时,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这时候就是楚王府的一个小哑卫,即便是在这荒郊野外救了承影,也不好直接对着众位迎亲的兵士发号施令。元熙暗暗对着王朔示意,让他命令兵士一同寻回需要带去西郎的聘礼,发现一应货箱并未有打开或者是遗失。 于是便直接推测方才那些黑衣刺客并不是冲着财物来的,只能说是有人想要承影的性命。 元熙猜测先前承影带着她呈天府查逐番内情的时候,怕是已经被史明宵知晓了。 如若世上再无楚王此人,没有人去西郎借兵,此后玄商便直接会失去一员猛将。 既然史明宵和朝外互通有无,那此事定然就是史尚书的手笔。只是缺少有力的证据,留下的活口还需要带着好好审问一番。 那这些人之后是否还会再有追杀? 元熙放低嗓音,沉声对周遭的人们说道:“劳烦各位尽快点清东西,寻回走远的马匹,此地多是非,不宜久留!” 于是元熙直接将承影扶了起来,王朔也配合着元熙的动作,两人一左一右稳稳扶着承影。众人也看出来元熙较王朔更具指挥的架势,也就直接听从了这个王爷身边的小侍卫的意思,只不过还是好奇这小侍卫的声音为何这般不同。 一行人准备直接骑马前去常浩郡,承影受着伤,元熙就将人护在怀里。这样的场景让她想起了当初在东羊郡,那时候她从遗沙江上救起承影的时候虽然也是奄奄一息,但那时候更多是寒气所致,就是冻伤,不像是如今这样伤筋动骨。 担心之下就并未留意旁人如何,有多余的马匹被其他人赶着一同行路。 被吓坏了的宋雨,有些怯懦窝在王朔怀里,担忧地望着单手骑马的王朔。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他们一行人终于在常浩郡寻到了一处稍微繁华些的镇子。这里不像是他们来处那般渺无人烟,即便是时辰不早的午后,日薄西山之时,街道之上依旧有往来行走的过路之人。 就近寻到一家客栈直接落脚,先将承影安顿下来,伤口再不清理,夜间恐怕会发高热,若再添些炎症,西郎之行恐怕真的要无功而返,连带着承影也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姑,姑娘,是否要我们去请郎中给王爷医治?”一个大大咧咧的汉子靠近了些,犹豫着询问元熙。她在开口说话之时,就有几个离得近的汉子从声音之中断定,原先跟随在楚王身边的这个小侍卫是一个女子。 一路上这些五大三粗的兵士也有在三三两两的交流议论,这种事情出现在城门前来往的上岁数的百姓身上元熙是十分理解,但如今楚王手下的这些兵士也是这般好奇元熙的身份,这就让他十分不解。 上阵杀敌的一群人自认为一路上“悄悄”谈论,去不想军中之人本就生的十分威武,气魄过人。嗓音之上更是比寻常之人的声音更易远传,况且这些人并不知晓元熙自幼习武,耳力于寻常的暗卫还要敏感。 “大刚子,我觉得这位平时一直跟随王爷的小侍卫声音好像很……” “二哥,我也这般觉得,但是不得不说这姑娘的武功实在是上乘!我可能打不过她!” “废话!你都能打过还怎么做王爷的侍卫!”先前的人有絮叨着。 ……这般如此,一路之上元熙因着承影的伤势不想搭理这群兵中汉子,但这些人说的话却是一句不落的进入了元熙的耳中。 于是,这时候有人直接叫她姑娘,元熙也并未产生任何异样的情绪。 元熙不再故意变化嗓音和这些兵士说话,而是直接就对他们说:“不必去请郎中,我亲自为王爷医治便好……” 还未等这些人震惊元熙居然还会给人看病的时候,就听她继续补充道:“等会儿寻客栈掌柜借些笔墨,我写些药材,劳烦各位大哥上街买些药材便可!” 元熙付过前,承影被两三个人簇拥着进了房间,因为他背后有伤,那带血的箭尖也并未从他的背后拔出来,腰侧也有伤,胳膊以及腿部都有肉眼可见的大小伤口,整个人只能十分憋屈地侧卧在客栈半大的床榻之上。 一路颠簸,承影在先前还有过几次清醒,后来便彻底昏睡。进了客栈又被拖着上了床榻也是不见分毫清醒,看得元熙十分担忧。 给兵士写了药方子,又吻客栈寻来布巾,末了还叮嘱如此地还有裁缝铺开着,为王爷买一件新衣。 王朔拖着一双受伤的手臂强撑着给承影打来了热水,门外的宋雨直接接过了王朔手上的热水,端到元熙和承影面前。王朔则是急匆匆走开。 元熙将承影的衣物去除,外出买东西的兵士归来将一应物品尽数交给元熙后也下去各自处理伤口。这时王朔也过来了。原来他是找客栈的掌柜要了烈酒,这酒刚好可以用于清理伤口。 于是元熙心惊胆战地给承影将后背的箭尖拔了出来,如同在郊外一般给承影点穴,但不知是元熙的动作慢了几分,还是那刺客们的箭太过锋利。 承影的伤口血如泉涌,上药之后也不见分毫缓解,元熙连忙将按压。王朔和宋雨也看得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这样血流不止,就算是再壮硕,孔武有力的身躯也撑不过今夜…… 元熙的担忧直接就写在了脸上,眼角也不争气地泛红。她后悔了为什么那夜醉酒不醒,直接跟随承影去西郎。她在的话,即便是刺客暗中偷袭,也能为承影抵挡一番的。 她回忆了承影与她的过往,一直陪同她查探威远将军身死的真相,又在除夕之夜同她一并点烟花,只她冷暖,护她周全。 甚至是此次重伤,十有八九就是史明宵暗中买凶想至楚王于死地。 但是史明宵这样做的原因,根本上还是察觉到承影暗中查他。通敌的罪名落实,史相府的权贵也会不复存在,终了必定也是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下场。 王朔也顾不上自己的伤,看着这样的承影,自己偏又帮不上什么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无济于事,一张脸憋得发红,直接跪在了承影的床边开始带着哭腔祈求:“王爷,王爷,可不能有事!姑娘来寻你了,你不是说有话要对姑娘说嘛!王爷……” 宋雨虽然年纪小,但毕竟也经历过父母离世的悲惨事实,可即便饶是如此,此刻的小姑娘也是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停。 元熙也感觉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危及性命也是十分有可能。她只能尽力给承影按压止血,伤口太大,即便是上了药不可能即刻止血。 并未过多在意王朔的话,也顾不上这种血腥的场面会对宋雨的成长造成不利影响。元熙几乎是竭尽全力在想办法给承影止血,一口银牙险些被她咬碎,手上的动作却是依旧有条不素,稳稳当当,不敢出分毫差池。 “承影!你坚持一下,在冒血真的就要没命了!”元熙的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惶恐,“你还说要分我楚王府的半数家产!你不能有事!” 一直守候 看着毫无反应的承影,元熙只能尽力用伤药和针灸为承影止血,她不想就这样失去眼前的人。即便是这人真要迎娶什么西郎公主,元熙也没有任何理由进行阻拦,只是,只是此刻的元熙只感觉一阵阵憋闷无端升起。 细细用软绸将承影敷好药的伤口包扎好,她才重重呼出一口气。 夜幕降临,有风声急促而过,像是有人在无声告别。不知过了多久承影后背的伤口终于不再流血,原本十分健壮的楚王殿下,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惨白之色,不似春日的风,触及之时五指会感到温暖,反倒像是数九的霜寒,令人见之担忧,望之更愁。 元熙让王朔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她起身准备让自己去洗一把脸,稍微休息一下。抬手擦拭直觉额头之上全是汗水,头发也跟着有写湿润。有些不稳地起身走出房间,宋雨连忙上前扶了一把元熙。 此刻的元熙也是唇色发白,面上毫无生机,连带着方才为察觉之下出了很多汗,行走之间元熙感觉还有些晕眩。 她突然想到什么,又回身回屋,朝着宋雨开口:“宋雨你先不必看我,你赶紧去看看王朔的伤口,用些烈酒再给他上药。” 元熙将其余两人打发下去处理伤口,又坐在床榻旁边给承影把脉,只是失血过多的情况,那些刺客的兵器之上并未抹什么乱七八糟的毒药。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有阵阵雷声传来,春雨也跟着淅淅沥沥,像是要洗掉暗中黑手的斑斑劣迹。那些黑衣刺客所踏出的足迹就会被细细的雨水淹没在春泥之中。 即便是承影在玄商的土地之上被陷害而低落的热血也会逐渐变冷干涸,无声无息,随着春归的万物生长不见归处。 元熙尽了最大努力,接下来承影能否醒过来就要全看他的造化了。她不喜欢这种情况,费心处理半天的伤口,如果这人真的驾鹤西行可真的是不堪思索。 那么,玄商要如何在短时间之内借来西郎的兵马,北疆的战事即将开启,朝廷再痛失楚王这般的一员猛将,后果不堪设想。她父亲威远将军当年守住的朝陵山以南的玄商国土可能将尽数归于朝外的囊袋之中,黎民百姓即便是南下前往呈天府避难,国土归于异族,农桑渔猎之乏会因为战事被搁置,若有□□产生,直接便要危及到燕都城。 想到此处,元熙恨不能直接代替承影上战场,不单单是想给威远将军元靖赫和她兄长元翰报仇,即便是通缉榜上的罪犯遗孤,她也不想成为一个亡国之人。 元熙给承影轻轻盖上被子,乍暖还寒,春雨温润却不免带着凉意,她又将原本开着的窗户紧紧关上,承影这个样子晚上怕是要发起高烧。兹事体大,不管如何都为是要先将这人的身体照顾好。 出门唤来先前和承影一同前去西郎接亲的兵士,在途中早就露出了端倪,其他人应当也知道,在刺客面前力挽狂澜的小侍卫其实是个女子,元熙也顾不上自己是个女的好不好在这些人面前开口。 前来和她会话的足有三人,其中一人官职并不小,元熙向他抱拳行礼之后称呼了一声:“将军,幸会!” 那兵士也并不反驳,三人齐齐向元熙行礼齐声道:“多谢姑娘救命大恩!” 其中有一人不同于这些军中的汉子,他面色十分白皙,皮肤细腻,谈吐亦不像是个兵将。 于是,元熙便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这人。 对方也注意到了对面小侍卫的疑惑目光,于是主动开口:“姑娘,我是礼部的侍郎郭英,此次奉命去西郎接亲,因自小有个保家卫国的将军梦,所以途中随兵部的弟兄一同穿上了军装!” “原来是如此,眼下王爷还未苏醒,只能劳烦诸位将军将那留存的活口审讯一番!”元熙不急不缓与这些高她一些的军中将士对话,脸上的担忧之情无法掩饰。 众人也知晓这位楚王殿下的侍卫十分了得,不但武艺高强且能治伤医患。虽然对他们发号施令的是一位姑娘,但这些人也是心服口服,接着便答道:“遵命!” 那位礼部侍郎郭英显然是更为细心,紧接着问道:“敢问王爷的伤势如何?” 说话之间,王朔刚好从外屋开门走进承影的房间,客栈之中并无屏风围饰,又总共就一间房,房间的门扉直接对着床榻,外面的众人就直接看到了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的楚王承影。 “我已经尽力医治,此地能买到大多数王爷所需要的药草,但并不如燕都城亦或是镜渊的药草名贵,王爷失血过多需要将养一些时日,去西郎借兵十有八九会有所耽搁……”听闻元熙的言语,对面三人的脸上也隐隐浮现出担忧和惆怅,于是元熙又紧接着补充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三日之内必定能转醒,往后的路程可先乘坐马车前行……” “我先向京中传信,其余事务不若等王爷醒来再做打算?” “也只能先如此打算了,我等先去审讯那两个留下来的活口!” “那王爷这边就劳烦姑娘看顾,我们先去问问那些人为何要在途中针对王爷的性命而来!” 那三人说得义愤填膺,看在元熙眼中却是十分地艳羡。她又想起她的父亲和兄长了,这些年玄商京中官员虽说是有些委顿,但那军营中的铮铮铁骨却是与他们京中耽于声色的众位官员是十分不同的,一腔热血,怎样的冷雨都无法淹没,西风再冷也未曾吹干。 承影就是那样一个人。 这样的春雨断断续续,夜里也没有停息。不出所料在夜间承影果然发起了高烧,王朔按照元熙的叮嘱给承影熬好晚上要喝的汤药,连带着宋雨三人一并伺候承影喝完那些药。 王朔跟随承影多年,见惯承影在战场之上的各种各样的伤。这般面色惨白的承影还是让王朔这个侍卫十分担心自家王爷。但是元熙顾及王朔的伤势,让他先下去休息,并且轻声叮嘱王朔:“我给王爷把过脉了,王爷底子好,不出三日必定会转醒,你也不用太担心了,你自己的伤也要紧!” 听到元熙的劝慰,王朔也不再执着就近一直守候着承影,于是在子时之后便抱起已经在桌案之上趴着睡熟的宋雨缓步离开的承影的房间。 随后的一整个夜晚连带着第二天白昼,元熙都衣不解带守候着承影。时不时给他喂些水,夜间高热之时就给承影的额头之上附上浸过水的帕子降温。 期间送亲的兵士们也都接连来探望了昏迷的楚王殿下,那两个兵中掌事,连带着一个礼部侍郎郭英在审问过那两个留下活口的刺客之后,并没有获得任何有用的消息。 那两人硬撑着不肯做过多言语,只是说,见这一趟队伍声势浩大,像是又名的镖师护镖,且所携带之物看着就十分值钱。遂见财起意,想将这些镖师尽数灭口之后,然后直接取财远逃。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武艺这般高强,就算是暗中用箭将带头之人重伤,也难以尽数击败。且后来救援的那位侠士武功实在是高,他们也没想到自己兄弟会被全部灭口。 元熙听着兵士这般汇报,觉得十分诧异,这俩人肯定在途中就想好如何编纂谎言了。这么声势浩大的阵仗,且好多兵士直接就穿着军装。刺客们一向都是感官灵敏,善与观察,难道是瞎了不成,还是判别不出这是朝廷的官员。 “这两人先留着活口,是杀是留,等王爷醒来再做处置。”元熙虽然很想将这两人直接杀掉以解承影两日以来昏迷不醒的心中憋闷,终究还是顾着大局,没冲动行事。 床榻之上的承影,昏迷不醒,元熙给他按揉四肢,以防血流不畅。王朔也是日日悉心照料,恨不能寸步不离。 常浩郡的天在第三日终于有了放晴的趋势,这一天,元熙因为连日的劳累已经累的在承影的床榻旁边挨着承影沉沉入眠。 睡着之前,她还在给承影把脉,于是在昏睡两日有余的楚王殿下终于醒来只是,便看见元熙右手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之上。 刚巧之时,王朔端着一份饭食轻声推门进来。 一进屋便发现承影睁开了眼眸,正缓缓起身。 “王爷,你醒了!” 还未等王朔的话语尽数说完,承影便做出了一让王朔噤声的手势。王朔直接进屋,自然也看见了床榻边上已经睡着的元熙,于是他知趣得腾出一只手将自己的嘴巴捂得严实。 承影将元熙的手轻轻拿开,然后查看了一下自己伤口的位置。接近三日的昏睡,又加之先前失血过多,此刻的承影虽然有些虚弱但还是费力缓缓起身。 王朔放下手中给元熙准备的餐食,直接就过来扶住承影。考虑到承影要解决个人问题,王朔也并没有阻止承影。 承影的伤口不在腿上,寻常的走路自然是不打紧。 他下榻之后并未直接走出房间的门,反倒是直接将元熙抱了起来,除去鞋履,随后费力地将人放到床榻之上,细致地给她盖好被子。虽然元熙医术惊人,承影的身体本来也不错,但这小小动作下来承影还是感觉到一阵眩晕。 看见承影发白的唇角,王朔连忙将他扶住。随后,两人悄无声息出了客栈的房间。 过了不久之后,元熙在睡梦中轻轻翻身。 不对! 她猛然睁开眼,快速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承影原先躺的位置,承影已经不再此处了。 审问刺客 元熙也很快起身出了门,她知道承影醒了。不再是床榻之上那个不言不语的人了。就算是这人真的要迎娶什么西郎公主,此刻的元熙也是十分兴奋的。 医者仁心,悬壶济世不就是为了让病人好起来,转危为安总是让人欣喜。 元熙推门而出,走到客栈的大厅之中。就看见那些兵士围在一起像是在围观什么。一群人议论着,老远就可以听到。 “真是有惊无险!” “谁道不是呢!还好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我最为敬佩那位姑娘的武功,我怕是再练上一旬才能与之匹敌……” 她也赶忙上前,就看到中间正在缓缓喝汤的承影。 看见元熙过来,众人也就直接给她让出一条长凳。元熙也不矫情直接就坐了上去。 此刻的承影已经不像是昏迷之时那般没有半点生气,脸颊稍微有了几分红润之色,但颧骨肉眼可见地较之前瘦削了几分。 元熙远远便看见承影一双凤眸尽是光辉,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走上前来,元熙轻声道:“王爷!您醒了!” 原本打算叫承影兄长,看见刚清醒的承影,元熙自然想更与眼前人清晰一些,但是周围围着一圈人,也都知晓承影的身份,遂不好直接那样直接开口。 “醒过来了!”因着周遭人太多,承影也想同眼前人更加亲近一些,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 等到承影终于吃好了饭食,后又朝着那个侍郎另两名兵士校尉吩咐好诸事,才想着拉着元熙回屋将未出口的话语说清楚。 待到两人终于又走进房间之中,房门刚刚关闭,还未等再往房间之中再走,亦未等元熙再多做任何反应,承影就一把将眼前的元熙抱进了怀里。 因为承影的腰侧还有为痊愈的伤口,元熙也并没有直接推开承影,两人也都没有多做言语。 其实她并不知晓有什么理由可以和承影紧紧相拥,但这种感觉像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承影就这样将元熙抱了很久,直到元熙感觉承影的鼻息不断地喷洒在她的耳侧一阵阵炙热从脖颈之间传来,元熙才开口想和承影分开。 “兄长?你虽然苏醒,但还需好好休养,不如先静卧以作休息?”说着便伸手轻轻将承影推开。 “好,你别叫兄长了,叫我名字吧!” 元熙扶着承影坐到床榻之上,虽然有写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答应了承影的要求,伤者居大。 “承影,你先休息,我再去寻一些药材,你需要些滋补的汤药。” “你,别走,陪我一起吧!” 这是什么话?这人重伤一趟,刚从阎王爷跟前逃回来,难不成高烧之时,脑子烧坏了。 元熙美目之中尽是疑惑之色,这样的目光自然也是逃不过承影的英明眼神。 她伸手搭上他的手腕,打算再给承影把一把脉。却不料承影一把将元熙拉进了自己怀里。 “承影,你干嘛?”元熙惊呼出声,但又不敢动作过大,怕是会触到承影伤口。 “陪我再休息一会儿,我头昏,眼前发黑,你在身侧才能缓解。”许是受伤的缘故,又加之承影略显委屈的神情,凭谁也不会想象得出算无遗策,武艺高强的楚王殿下此时竟然是这样一副神情。 随后在承影的一番无赖之下,元熙终于随着他一起和衣躺下,虽说是午后,但元熙并无多少困意。 她准备等承影睡着之后,再起身去抓药。 片刻之后,却听到承影又絮絮开口:“等所有的真相都浮现的那一天,我就娶你……” 言语之间,承影还将与元熙相邻的那一侧的手紧紧握住。 !!! 本来还在想着迅速离去的元熙,这下直接就怔愣当场,原本假寐的双眸顿时挣得滚圆。 承影在说什么,娶,娶她? “你,你说什么?”说着元熙直接便坐了起来,她想是不是这人还在发热,难不成烧糊涂了,便抬手摸了摸承影的额头,并未见有高烧的迹象,“难不成又发热了?也没有高烧?你怎么说起了胡话?” 听闻此言,原本将要入睡的楚王殿下睁开了双眼,随后也缓缓起身。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承影的手中轻轻抽出来,继续疑惑地看向承影。 一双无辜的凤眸就这般深情地朝着元熙望过来,稍显发白的薄唇也轻轻向上翘起,做出了一个与他身份性情十分不符的动作。 “那日你生辰,你都答应好的额,怎的如今要反悔?难不成因为我受伤落下了什么残疾,你嫌弃我了?”承影说着又将元熙的手拉进自己的掌心之中,来回轻抚,像是在对待这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那日我生辰之时,酒饮得有些多,如此看来,竟然是我说了诸多胡话?” “那日你明明都说好了,要做楚王妃的,怎得反悔地如此之快,难不成我真的落下了什么后遗症?你嫌弃我了?”眼见着元熙就要反悔,承影这下好像是要直接要从床榻之上蹦高两尺。 “这,我怎么可能说要做楚王妃?我只是想要……”元熙不敢讲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口,犹豫之后,还是打算直接离开,出门去给承影抓些滋补的药材。 但元熙并未如愿以偿离开,她又被承影拉住直接带到自己的身边。 “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承影信誓旦旦地对着怀中人开口,神色真挚,不似掺杂半分异样。 考量之下元熙还是准备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口,毕竟先前承影也应下了,虽无旁人见证,但亦是不能反悔。 “想要你之前承诺过我的半数家产……”元熙犹豫之间还是犹豫着开了口。 承影二话不说就直接同意:“那日说过的,都是你的,包括我也是你的。” 虽然那日她和承影同居一室,后来因为圣上的旨意被调离,前往西郎借兵,但是元熙回想之下还是觉得那日并未出现更为过分的事宜,衣衫都完整的穿在身上,并未有脱去过的痕迹,显然两人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什么叫包括我也是你的? 况且这人不是要迎娶西朗公主,元熙不禁想,承影这般和她暧昧,又不能真正修成正果,到时候怕是要徒留伤感。 “我先去给你抓药吧!”元熙说着还是离开了承影的房间。 承影感觉十分眩晕,想再次将元熙拉回来,但终究是没有在多动作,而是又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因为军情紧急,承影不能在常浩郡待太久,需要立刻前往西郎。他醒来之后,有和兵士们谈论了一番当下的情况。 元熙准备的汤药也尽数被承影喝下,先前的事,或许因为有些尴尬,两人并未再多提起。 承影稍微有了些精力,就将兵士们留下的两个刺客活口前来审讯。那两人过了这些天依旧是紧咬着不松口,没有吐露半个有用的字。 楚王吩咐下去将两人分开审问,等到兵士将第一人押上来的时候,校尉直接朝着瘫坐在地上,凌乱不堪,且满脸菜色的刺客吼道:“说!到底是何人派遣尔等前来刺杀王爷?” 看着一脸凶神恶煞的校尉,承影只是沉声阻止的他的动作:“不必!” 那刺客看见眼前的景象,低低呼出一口气,好像绷紧的后背也有了稍微的放松动作。 但还没等地上的人完全将悬着的心放下来,就看见高大的楚王殿下起身,随后靠近他,俯身眼神阴鸷地看向第一个刺客,又听见承影道:“谢中书的手笔?” 只见承影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随后直接刺进了那位刺客的腰侧。 随后便是,啊!!!的一声惨叫,有懂事的兵士直接上前紧紧捂住这第一个刺客的嘴。 承影腰上的伤口就是拜这人所赐,原本还想要接着给他后背一刀,但因为要继续问话,承影并未有再多动作。 承影想,如果元熙真的嫌弃他的伤势落下残疾,或者严重的后遗症,都要怪这些天杀的刺客。 地上的刺客被紧紧绑缚,不住在地上扭动。 紧接着承影又问:“是华翘夫人?青灵?难不成总不能是李府尹?” 元熙进到这件房屋之时,便听见承影说的这些话。前两个她并未听清,只是听到那个李府尹之时,就想起先前想将自己女儿送进楚王府的那个李大人。 紧接着承影又冷冷询问地上之人,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还是先者与后者勾结?无妨,这些叛国走狗早晚都会死在我的剑下!” 那刺客并未再多说什么,但承影还是从他错愕的目光之中品出了异样。之前说到的名字他还有所镇定之色,但到了后来训练有素的刺客也感觉到了楚王的凶狠可怖,睚眦必报。 显然是他想对了,瑞安府的府尹和京中的中书令暗中勾结,想直接在承影去西郎的途中治他于死地。 这样玄商北疆的祸患便不能在短时间之内解除,如若东土再有异变,西郎再对玄商有所误会,接下来不但会疆土有损,君权也怕会是直接落入他人之手。 执手白头 未再多做询问,承影直接命人将地上之人拖了出去。随后又将另一个刺客提了上来,这位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刺客首领,神色不似原先之人那般稍有躲闪。 第二个刺客被那随行的校尉直接仍在地面之上,元熙不动声色打量地上宛若一团破布的凶悍刺客,虽然周身粘连着许多尘土,但整个人却仍然是显得阴鸷非常。 元熙看着这样的刺客,感慨苍天有眼,面对这般凶残之人承影如今还有明在,真是万分幸运。 承影并未像方才那般直接施以酷刑来逼迫此人道出真言,这人怕是根本也不会说出什么。 高手过招,眼神中都迸射着灼目的光芒。 承影坐回上座,不急不缓端起元熙端给他的一盏汤药,轻啄一口之后,对地上的第二位刺客道:“尚书大人和那位李大人许你们的好处,本王许你们三倍如何?本王爱才,壮士身手不错,不如直接随我去退敌朝外?” “玄商南蛮,尔等本就是朝外的囊中之物,退敌真是无稽之谈。落在你们手中要杀要剐随意处置,一切与旁人何干?”第二位刺客,被和亲的兵士们以手压在地上,不住挣扎之间,还咬伤了兵将的手腕,凶狠至极,可见一斑。 这人怕不是就是朝外的间谍吧?为什么这样褒奖朝外那侵略玄商的贼人。 那人挣脱束缚就要朝着承影扑过来,一众人就要动作使劲阻拦刺客的东硕。 承影伤势还未痊愈,这真要被刺客碰到了怕是也无力还手。元熙眼疾手快,直接上前挡在承影面前。这刺客被束缚几日,未见的给过吃食,体力上逊色不少,元熙给了刺客一脚,将人踢出了房间。 一众兵士上前再次将那人五花大绑。承影直接吩咐将人交给当地官府,押送进京,交由顾鸣川好好审一审。 次日,给承影安排了马车,其余人继续骑马,耽搁了几日的路程,需得尽快赶上。 一路颠簸,承影实在是受不了独自在马车之内的气氛,等到遇着水源,众人歇脚之时便会立刻从马车之中出来。 他们原本就是一直朝着西南行走,此刻所在之处正是遗沙江的下游,玄商和西郎的交界地带。江水潺潺而过,不像是东羊郡那处的汹涌湍急,倒是平添了几番南境的温柔之情。 承影来到元熙面前,前日他刚苏醒之时,有些话语说得太过唐突。后来察其神色,顿觉元熙醉酒之下说过的话语竟是不再记得。 所以这两天,元熙除了例行给他端来汤药之外,其余的话并未多言。这使得承影非常郁闷。 在停歇之时,承影便寻到了在水边给宋雨扎头发的元熙。 看见承影从马车之上下来,余光又看见他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元熙也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 等到身边终于没有了旁人,承影才在元熙身边坐了下来。 承影伸出手想要触碰元熙的手,这动作虽然是背对着其余的人做的,但元熙的角度却看得分明。 元熙虽然内心十分喜欢承影,但就这样毫无预兆的触碰,元熙还是并不想与承影这般亲近。于是,她直接向远离承影的那一侧挪了挪。 “王爷这是做什么?”元熙低头并不敢看承影的眼睛,转头之间那稍有些泛红的耳朵就直接被承影捕捉在凤眸之中。 不善言笑的楚王殿下心情颇佳地再次伸长手臂,将元熙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手之中,浅笑道:“你干嘛要躲开?” 手被握住的片刻,元熙就好像是握住了什么烫手的玄铁一般,直接就将手抽了回去,随后快速离开了承影的身边,起身准备不再这江畔与他多做纠缠。 元熙还没完全站起来,手腕就再次被承影拉住,随后她就听到了承影颇为不满的质问。 “你生辰时说的话全数不记得了嘛?”虽然这般开口,不慎妥当,承影还是直接将心中的话问出口。 其实就生辰那一天,元熙的记忆还是十分美好的,没有了家人,父兄远去蓬莱,万事本应一人独往,却不想在楚王府有了一个十分难忘的生辰。 但就是那天晚上,她却喝多了,醉酒之下说过的言语并不能一点都不记得。回忆之间,脑海中仅有那天夜里歇息在了承影的房中。 至于说了什么话,她确实是了无记忆。 “不管说了什么,王爷还是都不要这样再有方才的那样暧昧动作了。”紧说着,元熙感觉心上有些酸涩,眼前人都要去西郎,等这人接到了西郎的公主,他们两人也就应该听从皇帝的命令喜结良缘。 元熙再欢喜眼前人,两人也不能相守一生,那何必再多做言语。 “无论是什么都不必记得,王爷不是要迎西郎公主吗?我虽然是罪臣之女,但我父亲的冤情终会昭雪,不会再耽搁王爷的。你也不要再多做拉扯……”她忍者心中又酸涩逐渐转成疼痛的感觉,用了很大的力气将承影的大手甩开。 听到元熙毫无感情的语气,那些语句如寒戟冰刃一般一寸寸刺进承影的心间。他虽然不明白原本好好的人,为何要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什么叫“无论是什么都不必记得”? 是她觉得自己这样无名无分?还是觉得承影做的不够,对她不够尽心? 先给她家人昭雪,还是等再无后患再向她提亲吧! 承影看着缓缓流淌的江水自顾自说道:“再等一等,元熙一定会将心放在自己身上的?” 于是,楚王殿下就在江边独自枯坐了许久,直到王朔在官道之上,朝着承影的方向大喊:“王爷上车!启程的时辰到了!” 在临上马车之前,元熙还是公事公办地对承影说了一句:“王爷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气血不足,若有下次还是远离江河溪水,以免寒凉。” 承影听着元熙这样不带温度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并不觉得寒凉,反倒是心间有涓涓暖流无声而过。 他掀起车帘的手停下动作,还未将那深情缱绻的目光看向关心他的人,余光里元熙已然驾马疾驰几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位于队伍中间的楚王殿下无声注视了元熙许久,在终于安静坐进了马车之中。 承影盘算着顾鸣川在京中整理线索的进度,又思索眼前的情况。他原本想回京之后再同元熙言语,却不想元熙直接就追着他们的接亲队伍跟了过来,还在凶悍刺客的围攻追杀之下,救了他。 想到这里,承影再也不相等了。 元熙救了他两次了,他真的想就这样将眼前的元熙紧紧搂在怀中,然后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朝夕相对再不分离。 原本按部就班行路的一众人并未多留意承影的马车,昔日近身守护的王朔,因为元熙把宋雨带来了,王朔就直接从楚王承影的侍卫变成了小姑娘宋雨的侍卫,日日哄着她开心。 但承影心心念念只有元熙,也并不在意王朔小动作。 这一日,执意要骑马的承影,不顾王朔的阻拦直接骑了马随众人一起前行。 承影直接将自己的马赶到元熙的马匹之侧。 随后承影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就伴着南疆的微风悠悠传进了元熙的耳中:“元熙,你为何行得如此快!怎得不等我一等?” “王爷伤势未愈怎么这般,不事宜骑马,王爷还是早点上马车为好!” 元熙的语气依旧不带多少感情,甚至眼神都没有分给承影。 语毕她就直接策马疾行,原本就在队伍最前面的人在行走之间直接远离了原本的队伍。 承影连忙就跟了上去,不想心中之人离他越来越远,一边前行一边开口叫着元熙的名字:“元熙!元熙!” 元熙不作声,默默向前走去。 “元熙!你说你心悦我,想同我一处不分离……这些难道都要反悔不成!” 听到承影的话元熙感觉自己的后背都不受控制地绷直了些许,她控制住自己不去看身后的人。只是在想她为何会在那天夜里说出那样的话。 心悦承影…… 她也却是心悦承影,长相俊美非凡,文韬武略兼长。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承影对她好,陪着自己查找线索,在除夕一同燃放烟火,送她新衣,藏她与楚王府,给她一个归处。 这样好的人元熙怎么能不动心。 大约是醉酒之下不小心说了自己的心声,只能装作不记得了。 “王爷休要戏言,元熙并不记得这般言语,何况我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对啊她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当日嫁给谢庆,元熙就没机会对着谢庆说这样的话,那时候大约是想着同那人日久生情。却在得知家中噩耗之后,得了谢家一直休书。再没机会与谢庆诉衷肠,呵!谁爱跟那个男人诉衷肠就诉吧!反正她不想! 承影虽然比谢庆好上千百倍,但是这人应当也不是那个托付终身的人。 承影继续追逐元熙的脚步,说出的话声音也越来越小,像是即刻就要被吹散在微凉的春风之中:“你明明说过喜欢我,应下了的要一处,要执手白头……而且,而且你还……” 心意达成 元熙突然感觉有什么隐秘的心思被硬生生暴晒在春日的暖阳之下,尽管此刻的她并没有多说什么。承影的话还是让她整个人在承影的怀抱之间有了微微的颤抖之态。 “你?”你真的不娶那西郎公主吗? 还没等元熙的话问出口,承影的手臂便骤然紧缩将他身前人搂得更紧,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皱缩,像极了一双亲密无间的恋人。 承影却好像是听见了元熙的心声,紧接着就对她的疑问作出答复。 “当真不娶西郎公主,人家要皇后之位,我又不是帝王。且那日你明明都说好的要一直同我一处,再不分离……”承影声音不大,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所以元熙还是能十分清晰地听清对方的言语,“,任旁人身份如何我都不想要,你要楚王府的家产,来日我娶你当王妃,你想要的尽数奉上,只是……” 元熙感觉身后之人心跳之声已经透过两人的衣衫重重地敲击在她的心上,而她的心脏也正在随着对方的步伐有力敲击,未见期许,不现归期。 两人都感觉到了对方的激动之情,不同于那日的醉酒,此刻的他们都是清醒的,缺少的杜康的作用,所有的事情便像是被承影从那无尽的暗夜之中直接挪到了今日的暖阳之下。 元熙只感觉自己的脸颊不受控制变得滚烫,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心跳之声,呼出的气息都像是夏日的温度,而非此间之象。她不敢看承影,却在目光未有相接之处轻声道:“只是什么?” “只是,应当给我留一些零花钱,除夕,上元我还想给你买礼物……”顿了片刻之后,他又低声沉沉开口,语气之中夹杂着几分祈求之意,“同我一处吧!日后也别想着卷了楚王府的家产浪迹江天涯,悬壶济世,就同我一处吧!” 身后之人可是堂堂的楚王殿下,当今皇帝为数不多的兄弟,那些朝堂之上的三省六部地位亦是稍逊一筹。年少便上马多次击退暮池于疆场之上,又在守住玄商十六部,平多方祸患。 另外,承影此人虽战功赫赫,但为人不张狂暴力,不炫耀功绩。虽说功高,却无盖主之嫌。在外征战免不了风吹日晒,那英俊如天工刀斧铸就的脸庞只是肤色被染上了麦色,整个人还是非凡之姿。 这样的人本来就是天之骄子,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方才那般祈求一样的语气,方才的话语承影却是毫无保留的说与了元熙听。 面对这样的男子元熙准备出口的拒绝之言却如何也不好说出口了。 但元熙还是十分在意自己被朝廷通缉的身份,以及先前已经成过亲,又被谢家休妻的事实。 即便是元熙心悦眼前人,她在承影跟前做个哑卫已然是为保命的无奈之举。 两人,如何相配? “王爷,说笑了,我并不喜欢王爷,且先前已经嫁过人了。至于王妃之位来日圣上应当亦会为王爷觅得良缘……” 虽然十分赏识承影,内心深处也是暗暗恋慕他。但一个亲王的婚事怎么可能就是这样你情我愿的简单允诺。 元熙直觉告诉自己不能应下承影的话语,但就承影对待她的感情来说,应当也不是作假之举。 好在,他心中有她一席之地。对啊!他心中有她的,这般便足够了。而对于元熙来说再无过多相求,期盼的太多了,反倒是向西陵峡的冷风一般,可以夺人性命,令人万念俱灰,那些远走的亲人就是那样无人生还。 终究还是没有同意承影的话。 “不用等多久,我们回京差不多就能将史明宵一党的罪行尽数揭露,到时候便可以将威远将军的冤情澄清了。” 承影仍然和元熙乘坐了一匹马之上,身后的迎亲队伍已经被他们两人甩出了很远。就连承影原本骑的那一匹马也被落在了他们两人身后。 “那就多谢王爷了……” 元熙的声音微不可闻,但听在承影耳中他还是想要听心上人说更多。 “你不必言谢,当初你救我性命,前日又在常浩郡救了我,本就应该我来还你。”承影握住元熙放在缰绳之上双手。 被握住的一瞬间元熙本想直接将自己的手抽出,但不知是身后的楚王殿下握得太紧,还是元熙想从承影的双手之间获得更多的温暖,她终究还是并未将自己的手拿出来。 沉思片刻之后,元熙才扭过头郑重对承影道:“那王爷切勿忘记此行西郎的目的,时间紧急,要不然升上也不会连夜下令出行,等安稳一些再议前事如何?” 话已至此,再无需多言。 承影听到元熙这样说不禁心头大喜,虽然元熙并未直接应下承影的请求,但她方才的话中已有和承影连心的意味。 所以承影并未再多说什么,而是进一步将眼前人拥得更紧。随后轻轻在元熙未转过去的侧脸之上珍而重之地印上一吻。 “你别,你干嘛!” “如何?你生辰那日还将我按在桌子上重重亲吻,我如今只是讨回来而已……” 元熙根本不记得生辰醉酒时的所作所为,想想自己竟然会做出那种事就感觉十分羞愧,此时此刻只想寻个深坑将自己埋进去,首尾尽藏。这时候,承影又轻轻吻上了元熙的侧脸。 而这次,元熙却并未挣脱,也没有写想着要挣脱。只是再也挡不住面颊之上的大片绯红之色,随后她的手也静静覆上承影的一双手。 一匹骏马载着一双有情人,彼此相携,在触碰之中相互给予对方自己的暖意,在西行的队伍最前端,仿佛再走下去便可直达白首之约。 “那待一切安稳,我便陪王爷一道……”后面的话语元熙是如何也没办法再说出口。 承影直接接了她的话语:“一起策马,一起相伴便好,我等你来作我的王妃!” “那便一言为定!” 一起走了这么久,元熙方才一直沉浸在与承影的交谈之中。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他们并非两人单独外出,身后还有玄商派去西郎的迎亲队伍。 片刻之后,元熙整个人只感觉更加羞赧,无声松开承影的手。却不料又被他直接握在手中把玩,甚至还放在唇边轻轻亲了一口。 元熙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暗骂一声承影人面兽心。随后又低声哼道:“王爷,别,后面好些人看着呢?” 话一出口又感觉稍有不妥,她方才的声音太像是在对着承影撒娇了。无言以对,她生性本来就不是娇弱之人,又整天舞剑弄枪,刚才那样的语气实在不像是她这般的将门女子说出口的话。 听到元熙少见的娇嗔之言,承影只感觉格外欣喜,仿佛又回到了二月初六,元熙生辰红装醉酒那一晚,他也像是在那一晚一样低声诱哄眼前人:“无妨,都是自己人,我在路上早已了解清楚了。且离得这般远,他们根本就看不清楚的。” 元熙想找一些事情转移话题,不想在让两人在这般窒息的暧昧氛围之间。 她故作冷语道:“王爷喜爱这匹马,你就先乘坐这匹吧!” 说着便用手肘轻轻扛了一把身后之人,仿佛这样就能将两人已经转变的关系稍加更改一般,亦或是亲密无间的距离可以稍微变远一样。 终究是,无果。 随后元熙便听见承影的笑声传来,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大约是见元熙也并未冷声拒绝,所以元熙只当是承影见她同意,眼下是真的开心。 “我是欢喜眼前之人,你在何处,何处便是最佳归所。” 此时的元熙想不明白,原本堂堂正正的楚王殿下怎么变成了如今这样一副轻浮公子的做派,她此刻也顾不上承影的言语,只想尽快和承影分开,还是各自骑各自的马匹比较好。 因为大半年以来的经历让元熙不习惯于与他人接触,又想着王朔一众人还在身后不远之处,她也实在不想再和眼前之人在这样缠绵。 元熙斩钉截铁开口,语气十分坚定,不容半分质疑:“王爷,我想骑你原来的那匹马!” 说完之后,她便直接腾空而起,随后稳稳落在地面之上,身形稳健。因为还穿着男装,整个人显得英气飒爽。 承影无奈只能跟着元熙一同下了马,承影伸出右手,手握半拳,轻轻抵唇,随后一声长哨响起,原本落后的那一匹马直接将朝着他们两人飞奔而来。 原本那一匹吗走过来之后承影直接上了原来的马,元熙看到他示意自己也上马之后,也并未多做停息。 翻身上马之后又向着身后的大队伍瞧了两眼,原本的碌碌众人小若虫蚁,距离实在是有些远了。 “王爷,不然,我们行的慢一些,等一等王朔他们?” 两人并肩策马,身上撒着边塞的春风和青草的气息,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承影还是开口打破了这样的气氛:“就这般走吧,我还想同你单独多多行一会,你能不能唤我王爷?叫兄长也不打紧……” 元熙看见承影又朝着她靠近了一些随后凑近她耳畔道:“就是叫夫君,我也不介意的。” 听闻此言,原本刚刚平复下来的元熙双颊又染上了绯红之色,随后便狠狠瞪了承影一眼,仿佛在说休作无耻之言。 不想再放任承影这样的登徒子行径,元熙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转移话题,不想再和承影管他们两人之间的诸多问题。 两人骑马大约又走了半盏茶的时间之后,元熙便直接朝着承影问道:“华翘,青灵这两人是谁,先前未合并为听王爷提起过?” 最后一晚 “华翘是史明宵后娶的那个夫人,青灵是青钗引的主人,都是王朔在青钗引附近安排人盯守探查清楚的。” 原来是这样,元熙突然感觉心间一滞。 不知怎得她就想起来了谢府的那个小妾也是出身青钗引,先前的太子成君宁也跟着史崇前去青钗引厮混。 青钗引这样的去处,久而久之岂不成了祸患。 “这样的去所,久了怕也是祸患。”言语之间元熙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之色。 承影轻轻抚了抚元熙肩膀之上被风吹过来的落叶,随后接着道:“她们盘根错节,像是什么人在各处设置的眼线,只是还需要进一步探查。” 如此这般一路,他们又说了许多关于当下与未来的幻想,一同策马,在边境之上肆意疾走,一前一后,极为相衬的一双人,脸飞鸿见了也会侧眸一瞥。 随着时间的推进,距离西郎也越来越近。在经过,一湾浅浅的溪水之时,以王朔为首的迎亲众人终于追上了楚王殿下的脚步。 靠近西郎,就发现这里的风物与玄商的大为不同。一路之上草木逐渐变得不像是瑞安府和常浩郡那样茂盛,越走就会发现高大的树木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便是诸多干枯的树木,以及长得十分茂密地草木。 他们一众人快要踏上了草原的地界,元熙并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不禁还是有些好奇。还未等将惊异的目光收回眼底,就看见前方有一座十分坚固地城楼出现在视线之中,于是惊奇之色更甚。 “再往西走便可以看见燕霞关,是玄商的最西南边界,守关是冯云将军,只消向将军出示文书,我们便可就此暂离玄商国土。”承影开口为元熙解释眼前的关卡。 其实他也并未来过如此西南的地界,只是在先前的兵书论著中看到过。 入眼的是来往的商贾,挑担的货郎,又有赶牛的稚子。这里不是北方,西郎所求的亦不像朝外的那种强取豪夺,他们选择的是和亲的形式,求的是玄商的皇后之位。 所以这一方的百姓安稳,贸易往来一如往昔。 元熙不禁感叹:“玄商先祖真是厉害,那时筚路蓝缕打下的天下,守护的多少黎民百姓的安稳生机!” “只可惜如今朝堂之上不乏奸臣,如今的玄商多年的政局不稳,征战不断,就连军队也要向着他人来借。” 元熙听出承影的言语之间的无奈与惋惜之情,突然就想眼前人这样有抱负,又有手段,那会不会就直接在皇帝寿终正寝之时抢了如今太子的宝印。 她开口旁敲侧击:“玄商宛若是一艘正在远航的大船,有些船木抵不住岁月的侵蚀与海水的泛滥,逐渐有了裂痕,但掌舵者若运筹帷幄,来日亦可无虞万里。” 听到元熙这样说,承影稍加思索便知晓了她话中的意味,如今的太子是成君宁,去年年底还遇见那人在青钗引厮混,那样的性子即便是来日继承皇位,太子妃是礼部尚书之女,日后免不了外戚干政。 至于其他的皇子,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皇子,他皇兄实在是子嗣单薄,如今健在的皇子就两位,另一位便是成素宁的胞弟成淳宁,那个孩子承影没见过几面,但印象之中倒是个认真上进的性子。 元熙看承影只是低眉思考,全然没有想要答复的意味,于是便不打算再问,毕竟即便是对方来日如何打算,都是承影自己的选择。 “你可知长公主成素宁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那便是如今的晋王成淳宁,那个孩子品性纯良,国子监太傅对其青睐有加,先前的也出席过除夕的百官宴。” 如若非要择良木,只有这一株可选了。 “那日初到宫闱,我并不曾注意……”元熙早就不记得宫宴之上的众人,但听到承影提起百官宴,忽然又想到自己和长公主的关系,他们的母亲好像都是生于镜渊,总不能真的是亲姊妹吧! 肯定不可能! 承影此时提到成淳宁,便是向元熙暗示来日可能会辅佐晋王成淳宁。的确正儿八经教出的皇子,怎么也不能是个留恋花街柳巷的。 等他们到达燕霞关之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冯云将军以炙羊肉以及边境的烈酒招待了前去西郎借兵的楚王殿下。 他们一众人自然而然的在西郎和玄商的边界燕霞关落脚,准备休整一日明日再启程。 夜间众人在燕霞关静静睡下,元熙也不例外,在宋雨的照顾之上倒了热水洗净一身的污垢,又将长发细细搭理之后。 将污水全部处理干净之后,元熙再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之中,却发现原本要与她同住一间房的宋雨没有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为高大的身影,肩膀宽阔,身材孔武有力,身躯圻长挺拔。这人显然也是打理完之后才来到了元熙的房间之中,元熙不觉得这么晚了还有诸多事务要议。 但她推门进来之时还是象征性地询问:“王爷?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承影一双眼眸从元熙推开房间的门开始就没有从她身上离开:“我们许久不见,十分想你,便直接过来了。” 元熙不禁皱眉,随后轻声回道:“晚饭十分,不是才一起用过饭吗?王爷还将我面前的边塞烈酒换成了茶水,导致我没有尝到那般的纯酿……” “饮酒伤身,你……还是不要饮酒的好。” 这时候元熙终于坐在了承影的身边,紧接着说道:“我是大夫,怎么不知?” “元熙!”承影用拿这种颇为低沉的语气唤她,那语气实在是太像是在撒娇了说着他还不动声色地去揽元熙的肩膀,听得元熙也有了心不在焉,承影又紧接着说道:“那日你醉酒之下轻薄了我,如今都不曾说过要负责的……” “轻,轻薄?我如何轻薄你了?”元熙言语之间只觉呼吸急促,紧接着便是脸颊不断变红。 “你那日亲了我,还抱了我,应该对我负责的……” 先前承影说到之时,元熙直觉有种不真实感,现在听来仍然是十分不真实。 “我,我那时候喝多了,不记得,白日不也同意了日后与王爷一处……” 元熙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周身十分闷热,她更想直接将承影放在她肩膀之上的手挪开,她也这样做了。 承影直接松开了元熙,但是将原本坐着的凳子朝着元熙又挪得近了一些,随后对她展颜一笑。 “我想与你同寝……可否?” 听到承影的话元熙呆愣当场,两人仅仅是相互表明了心意,这人便要如此了吗? 京中子侄真是……哎…… 元熙在心中叹气,脸上也跟着露出为难之色,刚想回绝承影的提议,只听见承影接着说道:“在宋雨家的时候不是已经同寝过了吗?” “那时条件有限,如今王爷又不是没有自己的房间?”两人又不再待在那荒郊野外的僻静之所,还非要挤着一同取暖不成? “我,我受伤了,衾被又好生寒凉,一同的话,自然温暖一些。” 元熙那眼前人没有办法,于是两人便相对静坐良久。直到杯盏中的温水都变凉,月色渐渐朦胧,她才又对承影开口:“王爷,我要休息了!” 言外之意就是,我要睡了,你该走了吧。 “那我服侍你安寝,给你铺床。”承影不但这样说了,而且当真是这样做了,直接就走到床榻边上,尝试着给元熙整理睡觉的床铺。 但是楚王殿下,舞刀弄剑是一把好手,上阵杀敌亦是威名远扬,唯独就是十分不擅长这些生活中的琐事…… 原本尚且端正的床榻,被承影扯来扯去弄得颇为凌乱,就连床头的枕头都快要掉在地上。元熙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上前将承影拉了起来。 “我来吧!王爷不如先回去。” “我,之前失血过多,夜间怕冷,还总有噩梦缠身,你就大发慈悲留我在这里休息吧!” “哎……”叹气之间元熙已经将床铺收拾规整,随手解开了原本高高梳起的头发,一番打理之下。她察觉承影的目光就这样一直围绕着她从未有半寸远离。 说实话,元熙十分欢喜眼前之人,与此人相守一生,倒也是不错的选择。况且如若真的能嫁给承影,就可以明目张胆将楚王府的家产包揽到自己的名下,承影也好过先前那交给她休书的谢庆千百倍,何乐而不为。 “如此,你便留在此间吧!但眠,其余休想!我的医术你也见过,你若敢碰我,我可能会阉了你!”元熙冷冷警告承影。 初春的天气却是有些寒凉,但她并不觉得承影会感觉到冷。但是,她感觉冷是真的,承影愿意过来暖床,她也不再多番赶人,只是不想与眼前人再进一步而已。 “那是自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同意之前,我不会碰你。”承影的言语之间透露着满满的惊喜之色,元熙瞧向他的时候看他风眼微微眯起,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欢喜。 元熙也跟着他唇角轻轻弯起好看的弧度,她将桌案之上的灯烛吹熄。 一上榻,便直接被承影从身后紧紧环抱。温热的吐息轻轻拍打在她耳后,随后元熙转过身面向承影,学着他的样子拥住眼前之人。 在玄商地界的最后一晚,纵是夜凉如水,鬓边良人,相拥而眠,驱凉减寒,好梦无边。 初到西郎 次日,众人便在楚王殿下的带领之下,西出燕霞关,随后便走到了西郎的境内。 碧草环绕,春风将此间原本的荒原尽数染上绿色,时间正值二月中旬,这里不像是玄商燕都城中的那样不谙春意,这里的风景秀美,一路之上也不见常浩郡那样的丘陵和小山,也没有了遗沙江那样的大江穿行而过,波涛不断。 草原的小溪像是苍天温柔的来信,在滋润西郎的土地同时也温暖了此间的百姓。这里的人生在马背之上,长在羊群之间,草长莺飞,一望无垠。 元熙看见这样的景色,不受控制地笑起来。她看着远处别样的景色,感觉一直以来被压着的什么隐秘心思就这样被消减了一些。 她看着春意盎然,他看着心上挚爱。 又行了两日终于到了西郎的王郡,这里像是一片被营帐围成的一处草原部落。 看到有玄商的马队来到此处,西郎的国主直接就派了王储葛桑代替国主来迎接远道而来的玄商楚王。 一见面,元熙就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着一身藏蓝色的西郎特有服装,目如鹰隼,满脸笑意的健壮青年。 随后元熙他们便听到了这位王储径直下马,朝着队伍最前面的承影,单手放在心口,躬身行礼。朝着承影打招呼,或许是相离真的是太远了,此间的言语虽然和燕都城的言语有相似之处,但语调却差异极大。 “有朋自远方来,王储葛桑在此恭迎玄商的楚王殿下!” 承影以及他身后的一众人抱拳向葛桑回礼,略带磁性的嗓音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承影代替皇兄,前来迎接西郎的公主殿下!在此给王储殿下行礼,问安!” “哈哈哈!早就听闻你们玄商那个王族长相英俊,现在看来固然是名不虚传!” “王储谬赞了!我们何时去拜访国主陛下?”言语之间一众人随着承影的动作一齐下了马,改做牵着马随着西郎王储葛桑一同牵马前行。 等到终于到达王帐之中,元熙才终于见到了要迎接的西郎公主。 承影和上座的西郎国主寒暄,互相问好,元熙仅是跟着行礼,之后国主向众人介绍在他身后的西郎公主。 “这便是我的掌上明珠,葛雅公主!” 承影一边上前行礼问好,一边夸赞道:“给公主殿下请安!公主真是名不虚传,明媚动人,天下无双!” 元熙的目光便停在这位公主的身上。 眼前的公主眉目英挺,眼波流转,乌发编作数条小辫子头上戴着一顶带有繁复绣花图案的帽子。元熙打量之间就发现这位公主殿下的衣裳也是那般有着好看的刺绣图案。 那帽子以及衣饰的图案不像是燕都城中寻常闺秀的刺绣贤良静雅,也不像是当初除夕成素宁带元熙看的镜渊刺绣那般诡秘奇幻。 眼前的西朗公主看见元熙朝着她偷过来的目光,非但没有觉得自己被楚王的侍卫有所冒犯,却十分大方地朝着承影身后的元熙绽开了明媚的笑容。 爽朗一笑,元熙也不好不做表示,只得朝着公主微微颔首,回上一个浅浅的笑容。 趁着西郎国主拉着承影,玄商来的礼部官员以及随行的校尉,谈论公主出嫁外加玄商向西郎借兵一事,元熙随着王朔以及其余的一众相随的人一并离开了王帐。 王朔听从了此间侍从的安排,给随行的兵士以,还有小宋雨居所。 先前在燕霞关元熙还没有来得及后来宋雨住在了哪里,当看见王朔牵着小宋雨朝着那个属于他的小帐子走去的时候,才觉十分不妥。 元熙不动声色上前,随后叫住了王朔:“王朔,你等等!” 王朔看见元熙朝着他们过来,连忙松开了紧握着宋雨的那只手,还不好意思地将手背到了身后,随后低声说道:“元熙姑娘,有何事?” 元熙不紧不慢随着两人走进了一侧的帐篷之中,三人互相看了看,元熙才稍微有些局促对王朔开口:“王朔,宋雨她还年轻,你不能乱来……” “姑娘担心这个……”言语之间,王朔再一次牵起宋雨的手,宋雨也对着王朔和元熙轻轻一笑,紧接着王朔有说,“姑娘放心,我定会对宋雨好,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任何事……会注意分寸……” 言语之间,七尺男儿竟然面颊之上泛出浅浅绯红。随后,宋雨也跟着说道:“姑娘,王朔他对我很好,也并没有做伤害我的事。” 元熙还是有些不放心,本来还想说什么,就听到帐篷外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元熙只能瞪了王朔一眼,厉声说了句:“王朔,你小子见好就收吧!” 之后便一声不吭地掀开帘子,出了营帐。 “元……侍卫,葛雅殿下想邀请你前去东灵泉观景!”元熙看见那朝她走过来的人是送聘礼的一个兵士,那人知道她是个女子,或许是因为承影吩咐过,并未直接称呼“姑娘”,而是改口叫了“侍卫”。 元熙此时顾不上称呼如何的问题,对于公主邀请她关景的事情十分疑惑。她不知为何仅有一面之缘的额西郎公主要邀请她一起去看什么东灵泉,但对方的身份贵重,自己如今只是一个无名的侍卫,可谓是天壤之别,但眼下的情况让她又不得不去。 远远地元熙便看见在营帐群的边上,那位颇为靓丽的葛雅公主外加一位侍女早已在马匹之上,他们身边还有一匹骏马显然就是为元熙准备的。 元熙上前,对着葛雅公主就跪了下来,将声音提高了一些对公主行礼:“奴婢给公主殿下请安!” 还没等元熙将口中的话语说完,那一边的侍女就在葛雅公主的示意之下直接跳下马,一把将元熙从地上扶了起来。 随后便听见公主殿下道:“我叫葛雅!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元熙!是楚王殿下的一个侍卫” “楚王殿下还有女侍卫?”西郎的公主殿下真是十分爽朗,言语之间不像是玄商燕都女子那样十分扭捏温婉,爽朗的笑声不绝于耳,连带着元熙也被染上了这样的愉悦。 “你跟我去看鱼,带你策马!快上马随我走!”西郎公主爽朗地朝元熙一笑,随后便直接紧握缰绳准备就此直接出发。 元熙回望帐篷之间的王帐,她想承影可能还在和西郎国主谈论和西郎借兵的事务,元熙便直接点头答应了公主殿下的邀请。 她翻身上马,随后直接随着公主的脚步直接同对方。 等到楚王殿下终于和西郎国主谈论完借兵的事情之后,他四下寻觅自己的心上人,就发现原本乖巧懂事的元熙没有了踪影。 同这边站岗的异族装扮的兵士询问了自己那个小侍卫的去处,才知道他那么大一个元熙跟着西郎的公主离开了这边的营帐。 具体的去向那小士兵并不知晓,于是威名远扬的玄商楚王殿下便直接在西郎王都的一众营帐周围等待着心上人归来的背影。 日暮十分,元熙才终于跟随西郎公主的脚步回来。 远远走来元熙便看见在那大草垛旁站立的高大身影,元熙的脸上带着和公主殿下一同玩耍嬉戏的笑意,马背之上甚至还带着几条打来的鱼。本着时节的缘故泉水之中不应该有这样斤两的鱼尾,或许是西郎此地真的与玄商不同她们才有此奇遇。 “王爷!您与国主谈完话了吗?草原风大,为何独一人立于此处?”远远地元熙就先于那位公主殿下一步,快马直接走到了公主和侍女的前方,他看见承影下意识便以为承影在等她归来。 毫无疑问,元熙的感觉不容置疑,承影就是在等待她归来。 “刚谈完不久,听闻你同公主殿下外出,想必定有奇遇,好奇之下刚过来就看见你们返还的身影。” 一旁陪同楚王殿下站立了半个下午的王朔…… 见元熙下马,承影上前将元熙北被风吹乱的额发轻轻规整别到耳后,又将她的衣领紧了紧。他动作飞快,但还是被身后不远处的葛雅尽数收入眼底。 “王爷!西郎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这里的泉水真的滋养出了一众神明,就连着鱼儿都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嬉笑之间,元熙将手上的数条鱼尽数递给王朔。而后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公主殿下也已经成功返还。 承影朝着公主颔首致礼:“公主殿下安好!” “楚王殿下安好!”言语之间将目光从承影的身上移动到和王朔一同往前走的元熙身上,随后这位公主殿下声音便半大不小道,“元熙是你的心上人吗?” 承影不知这位公主如何看出来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随后便直接挪了挪位置,挡住了葛雅公主的视线,低声道:“公主殿下,您未来是玄商的皇后,希望您暂时不要将这件事情声张!” “好说!好说!那你们何时成婚,本公主十分欢喜元熙这个朋友,希望日后去了玄商能多往来。” “这……快了……”承影心道,等料理了一众奸臣,他会亲自向求皇兄赐婚。缔结良缘,携手百年。 等承影终于陪同元熙来到安置好的营帐之中,那帐篷的帘子还未完全放下,承影便直接上前将元熙搂在了怀中。 颇有磁性的嗓音从头顶之上传来,元熙才想起来营帐之外有守卫之人,遂赶紧将人推开。 “今日游玩的如何?我好想你……” 他二人才分别不到半日,元熙不明白承影这样的思念从何而来,只能将他推开的同时又说道:“我不过去看了眼远处的清泉,和那位葛雅公主作伴策马。王爷何出此言?” “反正就是许久……”承影言语之间,将元熙的身躯转了过来,二人相对而立,随后再次将人拥入怀中。 晚饭时,元熙便让承影亲口尝到了她打来的鱼。夜间,承影再次偷偷跑进了元熙的帐篷,更深露重,飞鸟返还,于是相拥之间,又是一夜无话。 漫步泉畔 如此几日每当夜半,承影都会偷偷溜到元熙的帐篷之中。 因为元熙着实是喜欢葛雅公主带她去看的那一处东灵泉,所以次日,元熙便想带承影去了先前的那方泉水。 因为还需要在西郎休整几日,公主出嫁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小事,按照当地习俗要有很多相祭,即便是面对着玄商的来使,西郎依旧有着他们自己的恭送方式。 这样,承影便有时间同元熙四下走走,所以当元熙提议要带他去看先前同公主去看的那一方冷泉的时候,承影便欣然随之前往。 “我们能不能乘一匹马?”承影眼巴巴地看着王朔替他们牵过来的两匹马,随后轻轻揪了揪元熙左侧的袖子。 “王爷,还是并肩而行更加合适?”元熙不答反问,因为玄商的楚王好歹也是玄商的一员猛将,在外藩面前这样与旁人拉拉扯扯终究是十分不妥、 说着她便直接上马,朝着承影喊道:“王爷快上马!西郎的景色绝佳,与我前去一观如何?” “好!” 于是,承影就随着元熙直接离开了原本的营地,草原上的春天不像是燕都的那样干燥,反倒是充满了青草与野花的湿润之意,更有诸多彩蝶上下追逐,翻飞之下随着马儿的脚步渐渐迎送。 承影的目光一直都在元熙的身上,虽然此刻的元熙仍然是身着一身小侍卫的衣裳,不慎光彩,但在承影眼中,马上的元熙是万分意气风发、 “元熙,来日四海升平,你做我的王妃可好?也不拘束一直待在燕都,你想去哪里我便直接随你去!” “社稷安康自然是好,一切安稳,我自然愿意同王爷策马天涯!” 两人终于一同到达了先前元熙和葛雅来的那一处清泉,远远地承影便被这里的景色震撼。钟灵蕴秀,泉水嘀嗒,伴随着孤鹜飞旋而至。另有黄白的蝴蝶依旧萦绕翻飞,承影的目光依旧黏在元熙身上,恨不能将人就这样刻在心里。 活水清泉,如果是夏日就可以直接在此处戏水玩耍,但是如今不是才走到春天,泉水寒凉,并不能直接下水玩耍。 “先前你与那葛雅公主是如何抓到鱼的?” 春日此间的游鱼并无特别肥美的,承影也十分好奇昨日两个女孩子是怎么抓到那些鲜美的鱼,于是便直接开口询问。 “公主带了长刀戟,当真是一把好武器,样式可收缩,平日里只是短短一把,她一个女孩子背在背上也不显重,用起来也十分趁手……”元熙言语之间眼中全是羡慕之意。 “你要想要武器,王府还存着一柄先帝御赐的长剑,回去你便直接拿去用便可。”承影在下马之时,十分自然地将元熙的左手牵起。 “难道是与你同名的那一把剑?”当年先皇在世的时候,赐过楚王一把传世宝剑,众人都以为承影来日会继承大统,坊间的传闻久久未息,如今仍有人在谈论当年先帝对楚王的宠爱。 “承影剑,你想要就直接拿去用便可!”言语之间,承影丝毫没有吝啬之意,就好像那不是御赐的宝剑,反倒是寻常的武器。 元熙如数家珍,盘算着自己日后的诸多收货,更是想着有时间要勤奋练剑。 葛雅公主有上好的武器,如今她也有了新的武器,甚至比公主殿下那把可伸缩的长戟贵重了数倍。西郎的公主殿下英姿飒爽,灵动活泼,天真烂漫,完全就像是草原之上的耀眼悬日,明媚之间又不少权威的力量。 这样的人真的要嫁到玄商吗?皇帝年过半百,和公主她爹称兄道弟都不为过,为什么要将这样的公主嫁给垂暮的皇帝? 承影看见元熙原本脸上的愉悦之情缓缓消散,随后竟然附上了几分阴霾之色,原本那秀气的眉梢也轻轻皱起。 “元熙,你怎么了?难道是身体不舒服?”承影说着便直接上前,抬手轻轻将抚摸元熙的眉头,仿佛这样就可以为元熙驱赶不适。 “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元熙轻轻将眼前人的手握住随后牵起缓步向前走。 他们身侧就是青灵的泉水,流水清澈见底,有小鱼穿流而过,往来翕忽。另一侧就是还在茂盛生长的西郎草场,鲜花萦绕,蜂蝶环转。原本骑来的那两匹马在一颗小数旁边低头默默吃草,丝毫不在意主人们相携而行。 承影一双凤眸疑惑的看向元熙,随后低声问道:“什么?” 于是,元熙便十分委婉对承影说道:“葛雅公主她正当妙龄,真的要当你的皇嫂吗?” 对于这个问题,承影也实在想不通,西郎国主怎么想的,简直就是将自己的女儿推向不知名的火坑之中。 “如若嫁给太子也是可以的,公主这样好的年纪,应当也不会直接夺谢皇后的后位……”承影言语之间有些不确定,同时也有对葛雅公主的惋惜之意。 “太子亦不像是什么良人……”接触之下,元熙实在不想葛雅未来有诸多不顺之意,“像西郎借兵,不应当是玄商的公主下嫁西郎?西郎许下诸多兵马,还要搭上一个公,这不是得不偿失?” “此间读宗室祭祀之事,公主大约也是听从所谓的天意……来日公主有了子嗣,继承玄商的大位就可以让祭祀如愿以偿。” “于西郎而言这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元熙突然有几分迟疑,随后便又补充道,“王爷就不在意这些事情吗?” “西郎并非强敌,之燕都又无为官的亲眷,来日公主做了皇后可绝外戚之患。再需用兵之时,玄商如果在屯粮存兵之功,西郎便是最大的助力。” 承影的眼中赤诚无比,所言之事又合情合理,眼前人难道当真无心大位? “王爷不想直接将将倾的巍巍楼宇认真装束一番吗?” 承影的目光从元熙的脸颊之上移开,凤眸幽深缱绻,却印上了泉水之中游鱼和上方孤鹜的身影。他们相握的手亦在瞬息之间松开,身影不像是先前那般亲密。 元熙有点后悔将方才的话语问出口了,不管承影作何答复,两人之间的氛围都会被破坏,她有点不想看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你的意识我明白,先前便说过,或许你是忘却了。但我无心,并不想就此牵绊,无拘无束倒是来日所想。” 事情并未向元熙想的那样剑拔弩张,承影的意思又与先前一致。元熙并未再多打探,她握住眼前人,虽说也能名正言顺,但经历了先前的家破人亡,前夫背叛,元熙只想安稳度日,不想再身处风波之中,还要陪着心上人阴诡盘算。 元熙侧头朝着承影明媚一笑,脸颊之上宛若草原的彩蝶一般自由,但承影却不知为何被元熙勾住了一般,眼睛看向她的时候就再也无法收回视线。 承影缓缓伸手将随后双手穿过元熙的身侧,缓缓将手放在元熙的腰侧,想要将人搂在怀中。这几天,他们俩人夜夜歇在一处,虽然没有更多的交流,承影总喜欢拥着她入眠,好像那样才能安心一般。 期限元熙顾忌承影之前的伤,又在日日与他换药之时分外小心,更不想在夜间压到承影的血脉,小心翼翼恐会另他不适,但又十分贪恋这份温暖, 从前,她一点都不怕冷,也不在乎冷,直到有了夜间温情脉脉却不带邪念的温暖拥抱。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元熙日后在孤寂寒夜恐怕再难入眠。 元熙感念承影这些时日对她的好处,况且承影还在尽力为威远将军翻案。不想辜负眼前人,所以也学着承影的样子去抱人。 看见元熙的主动承影的欢喜更是染上了眼角眉梢,温和的笑容爬满那双好看的凤眸,其中只能容得下元熙的身影。 元熙闭上双眼,两人紧紧相拥,地上的影子都交缠在一起。元熙感觉承影将她分开些许,随后她的下巴被对方轻轻抬起,刚想睁开眼一探究竟,唇上却有柔软的触感传来,意识到那是什么元熙感觉有些不敢睁眼查看,于是干脆默默在被日光透过眼皮的血红之中感受唇上的撕磨。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两人的胸膛节拍一致,无声之中默默道出发自内心的欢喜,隔着衣衫,她仿佛真的能听到承影胸膛之中那颗心脏也在随着她的步伐不住跳动。 良久之后,两人才渐渐分开,元熙感觉自己的双腿不受控制地有些发软,他扭头不敢看承影。 但这位将门独女却没想到,将自己绯红的侧脸和小巧精致的耳朵直接暴露在承影的面前。 承影的心跳都跟着快了半拍,他下定决心,早日干掉史明宵,让他说出实情,他要娶元熙,要让元熙风风光光嫁到楚王府。 “王爷你看,那便有许多好看的贝壳!”话语转的稍显生硬,元熙是真的不知晓该如何处理当下的情况,她虽然成过亲。 等等,她成过亲…… 元熙的心中如有一大石悬空,仿佛转瞬之间就要将人砸的粉碎而不得抽身。 “王爷!我……” “我们去拾一些吧,听闻京中有画师可以此丹青,画女子肤如凝脂……” 两人的话语同时出口,随后承影看着元熙变了的脸色便接着问道:“如何?以后有事直言便可。” “王爷我先前是成过亲的……”先前嫁给谢庆,承影却多年来洁身自好,完全没有过旁人,终究是两人之间不得不提的一个坎儿。 只能看我 “我知道!”承影上前从背后将元熙紧紧搂在怀 中,将踌躇不前的元熙拉回温暖宽阔的怀里,“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顾不上承影是如何知晓这些事,元熙根本不敢多想,只能缓声解释道: “我没有与那谢二有任何接触便直接被谢家一封休书直接打发了……” “往事就不要再多想了,不若想想回京之后我们的婚礼如何操持,我还要带你去见我的母妃,她早就想让我娶妻了。” 言语之间元熙完全被身后的这个男人环绕着,被保护着,将后背放心给了他。 两人又交缠到一起,又是良久之后才分开。 看着日头的高度,元熙催促承影该回去了。先前西郎这边的守卫说是要安排宴饮,送他们西郎的公主殿下出嫁,今夜便是那宴会举办之时。 两人都没有在此间多做停留,毕竟最重要的人就在眼前,再好的美景不过也是陪衬。 晚间便是西郎地域特殊的夜宴,众宾客环合围绕一圆形的台子端坐,元熙再承影身边缓缓坐下。 本来还在意身份不敢就此特别张扬,承影带的另一个侍卫王朔只是远远在一侧拉着宋雨不知道在说什么,也并未高调上座,元熙感觉自己坐楚王边上也是十分不合适,她不动声色起身准备走到王朔他们那边去。 刚准备要离开的人就被一旁的高大男子拽住了衣角,元熙低头之间便看见火光映照之下承影眼中的自己。 “坐下,这里人多,西郎的人眼珠子都在公主身上,迎亲的人也都看着公主,坐下来吧!陪着我。”越说承影的声音越小,话语之中的祈求之意溢于言表。 宴酣之乐。贵在丝竹之声,但西郎此地与玄商不同,此间更为善用锣鼓笙歌。圆形的舞台被四周的火光映照得十分明亮,有壮硕的汉子只着颇具西郎特色的衣裤,其颜色约为深蓝色,侧边缝合之处点缀着各种红蓝相间的繁杂绣花。这些人的腰际更是围绕了一圈像是狻猊蹀躞一般的围饰,有深色挂带环绕四周,行走之间之上的金属装饰悠悠晃动,颇为引人注目。 都是正值壮年的大好儿郎,元熙忽然感觉接下来有了西郎这般助力,玄商必然能将朝外大军击退。 锣鼓喧嚣喧嚣,节奏之间带着足足的异域风采,富有力量感的舞蹈在火光之下变得更有力量。有力的肌肉在这些人动作之间彰显着磅礴的力量之感,光泽在动作之间十分耀眼诱人。这些人像是在身上涂抹了西郎独有了油膏,那些壮硕的舞者身躯在火光之下发出古铜色的光彩,将在座宾客的目光稳稳吸附在他们身上,远远的元熙好像都能嗅到那油脂独有的味道。 正想着这些人说不动真的就能给玄商带来胜利,将行将就木的巨轮带来春色,眼前却直接被一只大手挡了个严实。 她身边没有旁人,只有承影在。元熙能在此处坐着也全依仗承影先前的一句话,所以哪能有旁人将元熙的视线遮覆,只有楚王殿下将她的眼中的光明尽数驱散。 “王爷?这是如何?”话语之间全是元熙的疑惑,她不知道为何对方要将她的眼睛蒙起来,楚王一向沉着稳重,这般恶作剧全然不想承影平日里的作风。 “看什么呢?不许看!”承影的语气不像是平时对元熙说话之时那样缓和,磁性的声线此时像是寒冬遗留的冰霜一般径直朝着元熙刺过来。 对方好像是并不想将眼前的心上人受到任何伤害,平日里的正经盔甲在草原烈酒的滋润之下也有了几分松动之色。 “我昨夜让你看,你连眼睛都不抬一下,还将我的衣带系了个死结,早上回到我自己的帐子解了半天才解开。”他又向元熙靠近了些许,继续用那好听的声音补充道,“不许看他们,回去给你看我!只能看我!” 突然之间,元熙好像就明白承影为何要用手将她的眼睛捂住。轻轻推开承影的手,视线也转向承影的方向,但对方的手还是搁在元熙的脑袋侧面,好像要将元熙眼睛的余光也扯过来,然后牢牢粘在他自己的身上。 “好了,我不看就是了……我也不是那般意思。”那般孟浪的意思,这些人纵然是孔武有力,舞者的面相也是十分阳刚,但终究是陌生之人,犯不上因为这个让承影心有有碍,“我是在想西郎此地……这些人像是十分健壮,来日这般军士去朝陵山,朝外的敌寇定当被击退千里!” “哈哈哈!我何德何能啊!”承影突然之间将原本挡在元熙脸颊侧面的手直接放了下来,随后的豪爽大笑仍是将元熙的注意力紧紧吸附在他的身上。 “什么?”元熙疑问之间也将桌案之上的杯盏轻轻拈在自己的手中,轻轻和承影碰了个杯,随后将这带着草原气息的烈酒一饮而尽。 “心怀天下,能医能武,得此为妻,夫复何求!” 听到承影的话元熙不禁脸颊泛红,还好是夜间,除了承影这样近距离能将她脸上的神色看清之外,稍微远一些的人并不能将这些真切地看在眼中,庆幸的同时还伴随着对未来的隐隐期许。 她起先就是在乎楚王府的家产,随后渐渐将承影放在自己心上,听到方才的那些话元熙更是心跳不止。 两人在一处时间稍微久一点,承影一直都对元熙很好,元熙并非什么无情之人,将心比心即便是隔着救命之恩,元熙也想着同承影这般相守。 一舞完毕,乐师的鼓乐竟是没有丝毫的停息之意,又有新的表演之人缓缓走进众人的视线之中,夜幕之上有繁星点点,烈火从台上之人的口中喷出,火光将元熙的脸庞照的更加红润。 随后又有独具特色的表演,他们两人大约是完全无心观看,承影距离元熙的距离越来越近,要不是元熙推拒承影完全想直接就着酒意想将元熙抱在怀中。 因为周遭实在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承影还是将元熙的双手拉在自己的双手之手,细细把玩,是不是偷偷轻轻啄上一口。 “我们回去,史明宵大约也能将燕都城的事情处理完,到时候直接上书皇兄,威远将军和元翰罪名洗清我就直接将你娶回家!” 元熙点头之间还在不住打量四周,十分担心承影的话会被周围玄商随行的兵士或者那位礼部的侍郎,再亦或是西郎的什么官员听到。 她一直提醒承影要将低声言语,莫要声张。 就当承影再一次想要直接将元熙抱在怀中的时候,元熙眼尖看见西郎国主王座那边有人朝着玄商宾客这边走过来,随后她直接用了一把力气直接将承影推开。 好巧不巧这一推就直接推到了承影先前手上的腰侧,承影毫无防备之下只感觉身侧一痛,随后闷哼一声。 元熙看见朝他们走过来的是西郎的王储葛桑,连忙就躲在了承影的身后,不敢看承影脸上的表情。 王储将一壶酒端到承影的面前,元熙感觉承影已经喝的有些多,所以在他耳畔低声开口:“王爷已有些醉意,夜间不宜多饮,恐伤及肝脾……” 承影回头看她,眼中丝毫没有了先前的醉酒之意,清醒的一如往昔。声音出口完全没有任何喝多了的意味:“我没喝多,也只想在你面前醉,外人面前自然不会失去分寸!” 元熙突然之间就有些愤怒,先前又搂又抱,还要将人拥在怀里,甚至还啃人家手指。原本以为承影喝醉了,所以就纵容了承影之前的动作,现在想来这人完全是在自己面前佯装醉酒,醉酒之下占便宜。 突然就想和承影过上几招,说不定能将承影击败! 但因为王储已经站到了承影面前,元熙并没有直接对承影动手,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楚王殿下!安康!”葛桑的声音由远及近,朝着承影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承影回礼,将右手放在左侧心口,十分诚意满满地朝着王储回礼。 “王储殿下安康!” 随后葛桑将承影手上的酒杯接过,随后拿着自己带过来的酒壶亲手给承影倒了酒。瞥见承影身后的元熙,葛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睛转了转,随后又将目光快速收回。 这样的小动作完全没有逃过承影的眼睛,楚王殿下下意识侧身,仿佛是在藏匿什么稀释珍宝一般将元熙整个人掩藏在自己的身后。 “王爷,听闻您身后这位兄弟武艺非凡,本王也想敬这位壮士一杯!” 尚且是小侍卫的元熙面对着异国王储的敬酒,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亦没有拒绝的必要。于是,便直接将自己的酒杯拿起,随后上前亲手接过葛桑手上的酒壶,亲自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酒。 三人对饮,葛桑的目光始终都停留在承影身上,像是在筹谋,但话语之间全是对葛雅的托付:“日后,我妹妹就要离开西郎,希望王爷日后要待阿雅好。西郎的大军也会全力效忠王爷麾下!” 承影和元熙听不太懂这位王储殿下的话,只能硬生生和这位王爷对饮了两杯。 等到宴会终于散去,众人尽数离席。承影也一如往昔悄悄溜到元熙的小帐篷之中。 两人都感觉今日的拥抱似乎是比往日更加热烈,连带着眉梢额角都出现了明晃晃的细微汗珠,突然之间,两人感觉帐子外面有鬼鬼祟祟的声音传来,承影心中憋闷,本来和元熙相处的时间就不多,还要偷偷摸摸,如今更是不想被人打搅。 交缠 一个颇为剽悍的少女声音传到元熙的帐篷之中; “我为何要来给楚王殿下的侍卫送醒酒汤?” “是上头的吩咐,你赶紧去!”又有一个粗俗的男子声音低低传来,像是在威胁,却又故意将声音压低,让人听了十分不适。 帐子内的两人不知为何竟然愈发干柴烈火,抽盲盒,匆忙之间两人连烛火都未曾点燃。承影拥着元熙,元熙身后便是一方小榻,避无可避,但又不知如何躲开眼前人。 等到帐子的帘子终于被掀开,元熙和承影才看请外面人的身影。只见那人并非是什么陌生之人,就是平日里总跟在葛雅身后的那一个侍女。 元熙并不记得对方的名字,因为周身的不适此刻她的思考都变得十分困难。匆忙之间更是想不明白这个侍女前来此处的用意。 黑暗之中,她无力喘息,只能紧紧抱住承影,楚王殿下回复元熙的亦是充满温暖的回拥。 “元侍卫,听闻您在宴会之上多饮了几杯,奴婢是前来给您送醒酒汤的!”那侍女的声音从帐外传来,不大的声音险些就直接被覆盖在西郎这些营帐的喧嚣之中。 眼见着那人就要走到帐中,元熙并不想她和承影如今这幅交襟相连的模样暴露在外人眼中,于是就用力推向承影。 承影并没有因此就将元熙搜松开分毫,反倒是将她抱得更紧,整个人将元熙护在怀中。这样如果从后面看,便只能看见承影一人的背影。 那送东西的侍女还要上前之时,承影直接回身随后声音中满是怒意地低喝一声:“不用!劳烦姑娘尽快离开!” 芸草便是这个十分倒霉的侍女,原本公主殿下就喝多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是在照顾自家公主,而是要来这里看什么狗屁玄商的那个长得像娘们儿一样柔弱的侍卫。 小侍女本想就此直接离开,反正这里她片刻都不想待在此处。 芸草本来就直接迈出帐子,突然之间感觉她的肩膀挨了重重一推随后整个人就毫无防备的倒向门里,重重一声直接跌坐在地上。 元熙感觉到此刻的承影已经十分不耐烦,元熙也感觉自己整个人也快要烧起来。 地上的侍女无声的哼哼两声,似乎真的是被摔疼了,她原本端着的托盘也直接掉在了地上。杯盏碎裂的声音四下传开。 承影将元熙护在身后,随后他直接走到门边。帐子外的人像是听到了里面的人左走近了侍女,好像是下定决心将侍女丢在此间,外面急促的脚步之声遥遥远去。 承影好像终于看清了地上的人,原本想抬脚将地上的人直接踢开,但好像瞬间有被理智拉了回来,只是用冰冷的语调对地上的人道: “滚出去!” 芸草根本不想在这个不祥之地多待,奈何方才被推到之时好像是真的被摔倒了筋骨,片刻之间居然就起不得身…… 元熙这边还在泛着难受,平日里她的酒量也算可以,在晚上的宴会之上紧紧喝了那西郎王储倒出的唯一一杯酒,怎得就直接这么难耐? 那酒……难不成有问题?她将指甲嵌入掌心的血肉之中,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但那灼热的感觉就是缠着她,不见尽头,紧追不放。 芸草还在不断挣扎着往外面挪动,承影在酒意的作用之下甚是不耐烦,干脆直接拎起小姑娘的衣领,随后将芸草送出了元熙的帐子。 等这里终于只剩下元熙和承影两个人之后,元熙感觉更加不适。承影显然也和她有同样的感觉,此刻的楚王殿下呼吸十分急促,心如擂鼓。 “元熙……我想……” 葛桑的酒定然放了草原之上独有的药,应当是酒宴气味混杂,元熙先前也并未察觉异样,如今身热情动,好像突然想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把公主殿下的侍女推到她的帐篷之中。 外人眼中元熙是楚王的贴身侍卫,若是在西郎犯下任何错误,那丢的便是玄商的脸面。 比如是欺辱公主侍女这般丑闻,元熙来不及想后续如何,整个人便直接被承影推到了床榻之上,在药力的作用之下,无法言语,幻觉频生。 她在承影的怀中努力直起身,又被重重陷进柔软的床铺之上,帐子周围有飞鸟受到惊吓之后腾空而起,在黑暗的天地之间隐匿原本的踪迹,夜风过林追逐着弯月的归期。 “元熙…我的元熙……” “嗯……你也是我的!” “我带你回家!”承影沙哑的嗓音充满蛊惑,将元熙拉进醉人的深渊之中。 夜凉如水。奉送沉沦,她想回家了。但是她没有家了,甚至不知道是谁摧毁了她原本温暖的家。有一只大型的狼犬就这样直接出现在元熙的视线之内,元熙将他从冰冷的江水之中捞起来,如今这只大犬却想将她直接叼回家。 所有的遮蔽尽数散乱,水到渠成,元熙在承影的怀中无法思索,无法抗拒的亲吻将她的泪珠都夺了去,承影让她想不起家族的仇恨,只能专注于眼前的人,望眼之间也只有心上人。 …… “你们七人去那边找!” “次队去前沿!尔等要细细搜查,不可放松一处!” “速速将所见尽数并报!”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匆忙而过,还伴随着听不真切的交头接耳声,随着便是兵器的叮当碰撞之声,似乎还有翻找东西的声音。 睁眼已经有光透进帐顶,元熙被周围营帐的喧嚣声惊醒,将承影搭在她身上的手轻轻移开,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她又无暇顾及外面,只能匆忙将自己的零落各处的衣裳一件件捡起。 动作之间,原本熟睡的楚王殿下被吵醒。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复又将元熙拉进怀中。猛地一拽让元熙感觉腰腿酸软无力。 错乱的记忆就此完全回笼,元熙的脸颊也逐渐变得和昨夜一样艳红。颠簸的一幕幕转瞬之间就回转到了她的脑海之间,纠缠之间,动作之大她险些直接将承影那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扯开。 按着医师当有的本分,元熙还是迅速将自己的衣服穿戴好她原本那一身侍卫禁装,并且迅速将松散的青丝在头顶用深色的发带紧紧扎起,整个人全然没有先前的暧昧颜色,一丝不苟挑不出半分错处,和床上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而承影只是单手支起上身,薄衾只虚虚将肚脐以下遮挡严实,纵然是元熙见过多次,却依旧还是会耳廓泛红。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看着元熙穿戴,凤眸之中爱怜不见,暧昧至深。 元熙终于将自己收拾好,看见坐在原地的承影依旧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就不禁收起原本的羞赧之色,直接眼含凶光地刺向了□□的楚王殿下。 就在此时,元熙的帐子突然就被一把掀开,随后原本有些微暗的帐内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外界明亮的阳光沾上了清晨的气息。 承影将原本离开的床榻的元熙再次到了他身边。随后还未等元熙反应过来便直接将人一把按进怀中。 来人并不是旁人,而是楚王殿下的另一位贴身侍卫王朔。但王朔身后还跟着几个西郎此间打扮的兵士。 众人以为元熙应当已经在当职了,去不想进来便直接看见衣衫不整的楚王殿下将自己的贴身侍卫紧紧搂在怀中。地上显然就是楚王殿下昨日身着的衣裳,随意纷杂全然不像是众人先前见到的承影衣冠楚楚的状态。 “昨夜公主殿下失踪,我等奉命搜查……”有西郎口音的兵士率先开口高声呼喝,但看清帐子内里的情况之后便直接止住了原本的叫喊。 “王,王爷?”王朔先惊呼出口,随后又意识到如此行为十分不妥,随后将已经进来的西郎搜查者直接挡在了身后。 王朔此刻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他家主子在元姑娘这里快活,却不知整个西郎现在都在寻觅那位在昨夜失去踪影的公主殿下。 元熙被紧紧搂着,废了好大力气才挣脱开承影的钳制。回头看见一脸震惊的王朔,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沉声对王朔说道:“昨夜王爷醉酒,阴差阳错歇在了我这里……” 这算是解释吗? 元熙袒露的脖颈之上还带着明显的红痕,承影的胸膛上也有着十分暧昧的痕迹,在他呼吸吐气之间肌肉起伏像是在不断跳动,引得一众兵士面露震惊之色。 一阵阵尴尬从脚尖不断蔓延向上,逐渐传到元熙的心中,她简直想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安度余生,被别人撞见这幅场景简直是太过羞耻。 “滚出去!”楚王殿下不耐烦的声音随即传到众人的耳中,王朔率先转身,推搡着将这些人推出元熙这本就不大的帐篷。 “难不成是未尽兴……” “楚王殿下好男色……” “玄商人真是玩的开……” 随后诸如此类的话语便直接从还未出门的西郎巡查之中传出,王朔连忙上前捂住人家口鼻,却仍无济于事,于是这些话便一字不落地直接进了承影的耳中。 后位 等到别人都离开,承影在缓缓起身穿好原本的衣服,元熙迅速转过脸,纵然是美男穿衣再如何诱人,她也不想再多看一眼。 昨夜的亲密还没让元熙彻底失智,一夜旖旎元熙并不如何抗拒,喜欢眼前人大约就是这种感觉,想要占据他的一切。 但那个葛桑送的酒确实是有问题,承影昨晚虽然极力克制自己,但还是在药物的作用之下占有了她。 温柔的力道尽可能不将元熙弄伤,但元熙还是在尽力配合承影的动作,他们好像本来就应该像这样一样天作之合,密不可分。在清洗的时候承影甚至都没有放过元熙一分一毫,失去理智的交缠,但再慌乱也能分清眼前人是心上人。 “那酒?” 元熙趁着承影穿衣服的这会功夫,直接将内心的疑问问出了口。 “酒里有药,我会去找葛桑问明白!”承影快速将散乱的衣服穿戴好,随后有给了元熙一个拥抱。 等到终于出了门,众人也找到了西郎公主的下落。葛雅并不在什么僻静之所,也未曾被强人撸了去,一众兵士在四下搜查之下竟然从承影的帐篷之中找到了他们西郎失去踪迹的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您可有碍?”一个医女模样的人上前询问。 葛雅的面色看起来尚可,只是眉眼之间带着浓浓的倦色,像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这位一向爽朗的公主殿下昨天晚上也是喝多了,像是根本不记得如何进了玄商接亲的楚王殿下的帐篷之中休息了一晚。 好在承影一向是直接溜到元熙的帐子中歇息,醉酒在那迷情药的作用之下更是和元熙黏在一处,如胶似漆,根本无法分开,也幸好承影昨夜一起睡的是元熙不是西郎的公主殿下…… “公主!公主!”葛雅的那位侍女也像是匆匆忙忙搜寻了许久的样子,她从人群之中冲了出来,直接跪在了葛雅的面前。 坚持情况,元熙直接上前拉起了公主的手腕给她把脉。 “你一个小小的侍卫,怎么感碰我妹妹……”那位昨晚递酒的王储葛桑像是终于听见了四下的声音,这才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公主神色有异,我先给公主殿下查看一下是否有碍.”元熙给葛雅把脉之间,并不曾抬头看葛桑的神色,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这位居心叵测的王储殿下。 元熙的话语出口,葛桑就直接听出了声音的端倪。 虽然扮作侍卫,声音再如何控制都是无法改变的。王储殿下终于意识到,元熙根本就不是个侍卫,也不能这般形容,确切一些应当是元熙是个女子!!! 早些时候,楚王殿下在元侍卫帐中休息了一夜的事情已经传到了葛桑的耳中,正在他暗骂下属办事不利的时候,就见巡查兵来报在玄商楚王的帐篷里找到了公主殿下。 西郎国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颇为震怒,但却根本不知道这是他的好儿子一手策划的。 “我无事……”公主好像终于在晨光之中找回自己的意识,充满温暖的目光就这样直接看向了元熙。 承影看着她们也不好说什么,直接走到王储殿下的面前随后面无表情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本王有事要同您细说!” 葛桑已经意识到自己昨夜所为之事已经尽数被承影察觉,干脆也不解释,直接领着人就走进了不远处设立的一处稍微大一些的帐子。 昨夜,葛桑和玄商来迎亲的礼部侍郎宴饮之间不小心将对方的实话套了出来。玄商如今的皇帝承颢垂垂老矣,当葛雅的祖父都不为过,先前那草原的祭祀预言葛雅需嫁给玄商的帝王才可保西郎百年无虞,葛桑当即不想自己亲妹子受苦,正当花季的姑娘怎可嫁给一个老头子…… 岂有此理! 不巧在宴会之间正看见深情款款的楚王承影,他一合计这人看起来长得十分齐整,言语谈吐颇有十足的气势。于是葛桑便吩咐自己的手下找来了催人情动的秘药,将药放在酒壶之中直接就端给了承影。 敬酒之间看见承影的侍卫也是一表人才,就就盘算将葛雅的芸草嫁给这个小侍卫。 如此这般就有了昨夜的一系列事情。 只是没想到承影直接睡在了元熙的床上…… “王储殿下,昨晚的酒……”承影率先开口,直接就将矛头指向了葛桑。 “是我听闻玄商皇帝,年岁大了,当葛雅的祖父都不为过!不想让亲妹妹跳进火坑!”高大的葛桑虽然有理,但因着行了不轨之事,还是不好意思直接看承影的神情。 他请人坐下,又亲自给承影倒水,高高在上的王储殿下却在原地局促站着分毫不动。 “昨夜之事本王可以既往不咎,如今确实是想与王储殿下谈论一下公主殿下的归处问题!”承影不急不慢接过葛桑这杯赔礼道歉的水,直接给了对方台阶。 看见承影并没有因为情药的事情多做计较,葛桑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直接坐在了承影傍边:“王爷打算如何?” “玄商天晟年间已有两任皇后,先皇后出身朝外,如今的皇后更是中书令亲妹,葛雅公主年纪尚小即便是本王的皇兄亲口许诺了皇后之位,宫墙幽深,杀机四伏,公主殿下此行也是凶多吉少!且王储殿下也说明了我皇兄的年岁问,不大登对……” 葛桑心道,这哪是不大登对,简直就是十分不般配。 但他还是十分诚恳向承影询问:“那王爷打算如何?本王本来打算王爷可以迎娶葛雅然后登大位!” “王储殿下慎言,本王并没有那样的想法。且本王已经有心上人,回京便会完婚!”承影一双凤眸径直扫过葛桑,令后者感觉脊背一阵寒凉,两股跟着两下战栗。 这楚王真是退敌无形,果然名不虚传…… “本王下药这是确实十分拙劣,在此向王爷赔不是,还希望王爷不要就此迁怒葛雅,日后护她一二……”葛桑无奈之下直接按着玄商的礼仪给承影跪了下来,因为不通礼仪又不知道手该如何放置,总之一番动作下来颇显滑稽。 “本王是想公主殿下可以嫁给未来的帝王,但玄商如今的太子是个庸才,另有一位晋王承淳宁一表人才,倒是尚可配得上公主殿下!”承影无奈葛桑的礼数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王爷之举,君子所为!我实在是佩服……”言语之间西郎的王储殿下像是又想起来了昨夜下药的龌龊行径不禁面红耳赤。 “西郎方需寻个由头先将公主殿下留在西郎,或是随我去燕都,但不能让公主殿下立刻成婚。如今皇帝的身体具体如何我不清楚,但是公主殿下肯定应当寻一个年岁相当的才俊。我那侄儿承淳宁便是这般的人。”承影说完一番话语,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清水,楚王殿下突然想起来元熙还没有吃早饭,不知道她饿了没有。 “多谢王爷为葛雅思虑!”王储殿下说着便又要给承影下跪,被承影直接阻止了。 “王储殿下,不如您先去跟国主陛下言明。不日大军便要启程,公主殿下是否同行,也好早做准备!”楚王殿下实在是担心他家元熙会在自己不回去的这些时间饿肚子,直接就想将眼前的西郎王储打法走。 “这是自然,但葛雅她一直都在准备下嫁玄商的事宜,应当是要随着大军一道前去玄商燕都的!”葛桑终于将口中的话语说完,承影本以为自己直接起身便可以回去寻到元熙,然后一同用早饭。 却不想这位高大的王储殿下此刻却变得十分婆妈,他继续向承影询问:“楚王殿下,那位晋王殿下可有有您这般威武俊美,品行如何?” 承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承淳宁了,眼下更是心不在此,他想和元熙一起用早饭,于是便直接按着记忆中承淳宁的模样对这位王储殿下答道:“晋王殿下,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品性相貌在燕都城屈指可数,想必,想必定然是和公主殿下十分般配!” 他感觉自己这番话说得有些心虚,因为许久没见过承淳宁,记不真切是真,想迅速脱身离去也是真。 没想到,葛桑还在继续拉着承影询问详情:“那这位皇子日后便能直接将当今的太子顶替成为下一位皇帝吗?” 承影完全没想到这位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王储殿下对着他自己亲妹妹的事情能这么上心,完全和他的外表不相符! “此事需从长计议,本王无心大位,但不想祖宗基业被太子那样的纨绔葬送!”肺腑之言,成君宁到底是不堪重负,早晚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让,只是早晚而已。承影又拍拍葛桑的肩膀安慰道:“本王会从中周旋,社稷至上!” “另外,谢谢王储殿下的酒……” 说完之后,楚王殿下便直接将自己的手臂抽出,随后掀开帐篷的帘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真的好想和元熙一同用早饭! 承影走到那个他不怎么住,却独属于他的帐篷之前的时候便看见王朔和宋雨站在门前。 “元熙呢?” 王朔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家王爷,在承影表情变化之前便直接收回了目光,随后抬手指了指楚王殿下的帐子:“元姑娘在里面!” 于是。当承影殿下走进帐篷便看见十分和谐的一幕…… 无归 承影掀开西郎这边给他安排的帐子,就发现元熙和葛雅坐在帐篷中间铺设的小案几旁,案几之上是西郎此间颇具特色的早点。 大小的碗碟摆满整张桌子,新鲜的牛乳茶被装在大陶罐中,远远的便能嗅到那香甜的气息。起酥的小饼不像是先前在餐桌之上吃的那般浑圆庞大,那大小像是专门给女孩子安置的,小巧的金色吃食被葛雅轻轻拿在手中,她举起手中的小饼直接递到了元熙嘴边。 元熙正打算伸手来接住的时候就感觉有一道刺目的暖阳将小小的帐篷照的通透雪亮,就想是九天仙君入得凡堂。 这不免让元熙想到了昨夜的云雨,承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元熙只能按着规矩起身给承影行礼。 当着葛雅公主的面元熙也不能和承影显得特别亲密,所以元熙只能按部就班地对着昨夜还在亲密无间的承影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奴婢给王爷请安!” 随后葛雅的声音也漫不经心传来:“呦!你们玄商人还真是奇怪,对着自己心上人还要这样大费周折!” 公主殿下老神在在地吃着手上的东西,随后又将那雪白的牛乳端起来咕咚咕咚喝了好大几口。 这话听得元熙感觉一阵脸红,只能轻轻收敛动作,随后看了一眼公主殿下的神色,看见公主殿下神色如常,完全没有任何一样之后才放心。本来也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但元熙有时候面对着这样的场面还是会思虑很多。 毕竟此间还在西郎境内,她谨言慎行不想给玄商和西郎的关系造成任何影响,而且元熙也想尽快借到西郎的军队,所以对待公主更是谨言慎行,小心翼翼。 “给公主殿下请安!”承影先将元熙稳稳当当扶起来,随后才将右手放在胸前微微朝着葛雅颔首行礼。 承影本来想和元熙一起吃早饭的,因为葛雅公主殿下的缘故,承影也不能直接在这里和元熙单独用早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公主殿下先用饭,”承影说着直接坐在了元熙和葛雅的对面。 “王爷一起用吧!”葛雅大大咧咧地给元熙示意将眼前的吃食分给承影一些,后者也直接明白了公主殿下的意思,直接将自己眼前的小糕点推到了承影面前。 或许是元熙的动作和太过谨慎,葛雅直接对元熙调笑道:“不必这样,你们两人酒宴之上不还浓情蜜意,现在怎么就这样生分了!” “公主殿下真是草原的好女儿!如此好爽!承影佩服!”承影说着便直接对着葛雅拱手,脸上也带着几分笑意,那一抹微笑落在元熙的眼中直接就想是炸开的烟花一般甚是耀眼。 三人在承影的帐子之中用完早饭,不等侍者前来收拾残羹剩饭,承影就直接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了葛雅公主。 听到这些事情,葛雅并不在乎这些一般:“我只知道,早上一睁眼就直接在这一间陌生的帐子之中,随后被外面的嘈杂之声吵醒,随后看见的便是元熙!” “公主没有食用……昨夜王爷所食的药……”元熙实在没有办法将情药的事情说出口,“公主殿下之时中了些蒙汗药,昏睡了几个时辰,天明之时药效刚好过去。” 葛桑到底还算是个人,没有对他自己的亲妹妹下药。 “公主殿下,你既然已经知晓了诸种事宜,那您是如何打算的?” 葛雅并没有直接回答承影的问题,而是看着元熙陷入了静静地沉思之中,良久之后才慢慢开口说:“我本来就属于草原,祭司大人说我应当前去玄商以保西郎福泽。” “公主殿下有没有想过,如今的天晟帝年岁……”元熙说着不免看了一眼对面的承影,如今的圣上就算是老了,毕竟是承影的亲兄长,直接说到底是不慎妥当。 承影回复元熙一个无妨接着说的眼神,元熙才继续说:“如今的太子并非良人,长公主殿下的胞弟倒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奴婢的意思是公主殿下可以先去玄商待嫁,等到公主殿下成年之时在与晋王完婚。楚王殿下方才也说明定会全力辅佐晋王!” 葛雅并没有对元熙和承影的话说出任何反驳的意见,就算是多的想法这位西郎的公主殿下也并没有声张,沉默良久之后,元熙本来都认为这位公主殿下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她却终于开口说了句:“多谢你们为我做出的打算,为了草原我应当直接前往玄商啊,我想要先过问父王以及族中祭祀大人,启程之日迫在眉睫,平心而论还是挺想去燕都看看的!” 先前元熙就和这位公主殿下说过很多关于燕都和西郎不一样的地方,大约是言语太过生动,原先只是想着让葛雅嫁到玄商之前不要太过忧心,如今看来好像确是有了其他的作用。 承影并不如何看帐子中的公主殿下,反倒是一门心思扑在元熙身上,所以葛雅的话承影听见之后也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所以元熙便直接询问葛雅:“公主是为何?” “燕都有那般多好吃的好玩的,本公主自然是欣然前往!”但是公主殿下内心却在想,昔日的祭祀的话,只有公主殿下前去玄商和亲才能保西郎百年无虞,葛雅如果做了玄商的皇后,来日的子嗣再继承玄商的大位,玄商的社稷对于西郎的血脉便是唾手可得。 葛雅突然看见承影看元熙那暧昧至极的目光,不禁心下鄙夷,心道这玄商之人还真是看见漂亮姑娘移不开眼,正经的王室出身的楚王还这般好色,真是没眼看! 于是,西郎的葛雅公主便想尽快远离这位好色的楚王承影,以及他那个女扮男装的侍卫元熙。 三日之后,葛雅终于在和国主和祭祀商议之后决定跟随西郎借给玄商的大军一并前往玄商。 临行之前西郎国主运送公主数十里,直到能看见遗沙江,这位十分舍不得女儿的国主才拉着葛雅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依依不舍地看着葛雅跟随者玄商迎亲的使者和前去西郎的大军离开视线。 “葛雅!一定要保重!” 元熙看见。葛雅面对着父亲的激动神情自己也偷偷抹了几次眼泪。这样的场景落在她眼中显得十分感人,但又稍显陌生。 先前元熙的父亲出征之前,她向十几年之间无数次送别父亲出兵一般。她说着让父亲一路小心,说着沙场刀剑无眼,说着回来带着夫婿给父亲和兄弟相看,说着哥哥早点找个嫂子和元熙在京中为伴,说着年下的许多安排…… 后来,他们没有回来…… “父王,你放心!来日带我夫君回来看您!”葛雅并未在她父王面前落泪,只是声音荡在风中显得十分滞涩。 “保重!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西郎国主不住叮嘱自己的掌上明珠怕她受一丁点苦,“时常写信回来,父王派最好的鹰鸽陪你前行!” 说着独有的口哨声就此响起,引得周遭一众人视线全部朝着葛雅这边看来。她本就身着一件十分耀眼的赤红色衣衫,其上缀着诸多亮色珠宝,带着图腾的刺绣像是比当空的红日还要注目。 片刻之后,众人便看见葛雅公主的头顶之上伴随着国主的声啸,出现了几只身形半大的雄鹰以及许多只身体轻巧雪白的信鸽。 先前西郎已经给这位公主殿下准备了许多嫁妆,即便是公主孤身一人在燕都生存,下半辈子也是足够的,另外还有许多高手相陪。就连葛雅身边相貌平平的侍女芸草也是一身武艺,在危难之时直接就能出手将对公主不利的人直接安排妥当,就地正法。 “父王,我都记下来了!您赶紧回去吧!”说道这话,葛雅终于在西郎国主面前落下一滴清泪,透亮的泪滴掉在西郎和玄商的边境线之上,画出来一道无声的屏障。 那葛桑也默默开,叮嘱自家妹妹好好吃饭,按时睡觉,受了委屈就直接回来。 随后王储殿下又将先前给承影样式相同只是左右相反的虎符偷偷交给了葛雅,有必要的时候这些人会先听命于葛雅手上的虎符,也就是说这枚虎符的权利对于西郎将领来说权利在承影手上的虎符之上。 泪滴无声无息落在他们脚下的泥土之中,仲春较先前更为温暖,奋力都夹杂着眷恋一般。在日光之下很快就蒸干殆尽全然没有了任何痕迹,完全没有留恋之意。 葛雅缓缓松开紧握着父亲的手,随后在芸草的安慰之下才止住了哭声。随后在西郎一众人的目光之中,承影一步上前,对西郎方郑重行礼,随后承诺:“国主放心,玄商定然不会亏待公主殿下一分半毫,燕都风水尚佳,公主殿下定会幸福安康!” 西郎国主看着楚王殿下真诚的神情,全然不似作伪,便也朝着承影回了个礼。 随后,元熙他们便在西郎一众人的目送之中,起身上了马,西郎的公主殿下葛雅,就这样踏上了前去玄商燕都的不归之路。 下马 西郎直接借给玄商三十万大军,两枚虎符分别在承影和葛雅手中。葛雅并不会调遣这些将领,她也没有那样的心思。 这位公主殿下要比元熙小上一岁,生辰也在腊月,还差那么两日,这位公主殿下就要出生在第二年。 花一般的年纪,又有西郎国主和王储殿下的多年宠爱,葛雅并没有太多的心思。除却一心想为西郎奉献自己的这件事。 元熙识人的眼光并不如何独到,但她就感觉这位西郎的公主殿下完全就是一个可以深交的挚友。葛雅看着元熙待她的真诚表情,也早就在西郎的军帐之前初遇之时将元熙当成了日后在玄商要真心依赖的朋友。 这天,已经到了常浩郡的地界,因为先前的变故,元熙向承影说明之后,便开始日夜不停息地贴身保护葛雅。 元熙一路之上都在照顾葛雅公主,因为行路之间少有单独相处的时间,承影看着元熙和葛雅亲密无间的模样,不由得心间感觉有酸涩之意。 虽然知道保护西郎公主很是重要,元熙是女子,近身陪伴公主也合情合理。 但楚王殿下就是心中不悦,进而转变成了微怒。 明明他和元熙才应当是如胶似漆的样子,明明他们才应该亲密无间。因为路上不仅有玄商来接亲的兵士,回程之间更是增加了西郎的好几十万大军。承影只能远远看着元熙的一举一动,少有的几次靠近也因为周围有旁人的缘故而无疾而终。 突然,承影便被身后一对身影吸引了目光,随后策马转身,一双凤眸在看向这般情景之时,不受控制地瞳孔静止了数息。随后,承影殿下的眉头才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和承影孤身一人不同的是,王朔还是同来时一样将宋雨稳稳箍在怀中,两人一起乘坐来时的那匹马,不同的是宋雨好像比先前的面色更加红润了一些。 这样的承影仿佛就是一把利剑,直接刺到了承影的喉咙之前,王朔不明白承影的眉头为何越皱越紧。 他心想亏得自家王爷丰神俊朗,要不天天板着一张脸,还时不时皱眉,那元姑娘怎么可能忍受王爷这样的脾性。 王朔心中的小算盘不停地拨动这,小侍卫认定,他家王爷这样早晚有一天会把元熙姑娘吓走,随后继续孤身一人,就像是……如今这般。 承影只能看到此时的王朔神情古怪,并不能将王朔心中的盘算猜出一二。他就这样一张冷面直视王朔,和王朔身前坐着且被他稳稳拥着的宋雨。 不得不说宋雨确实是比先前元熙将她捡回来的时候胖了一些,个头有长高了不少。 看着出双入对的王朔和宋雨,楚王殿下又想起自己的心上人就在距离自己不超过十米处,贴身保护那位尊贵的异域公主。 而且碍于身份,他不像王朔这样的小侍卫,不如何引人注目,把女扮男装的宋雨直接搂在怀中也不会有太多人侧目。 行军途中,天天都能看见元熙的身影。元熙天天也会对他的目光进行反馈,可偏偏就是没有机会更进一步。他没有办法向王朔这样直接将心上人痛痛快快拥入怀中,牢牢圈在自己身侧。 酸涩之感油然而生,他不想再看见这样的场景。于是。承影便想了个好计策,直接将王朔去队伍后面断后。 “王朔!你武艺高强,你去迎亲队伍末尾断后吧!”承影略带怒气的声音让周围默默行走的小兵都感受到了玄商这位楚王殿下的威严架势,肩膀都跟着抖了三抖。 迎亲队伍本来就不算短,连带着西郎国主恨不能将西郎大半的珍宝都让葛雅带着去燕都当嫁妆。且有些东西实在是价值连城,承影便直接派了许多卫兵随行把守,保护葛雅公主的一应嫁妆,所以原本的队伍就直接多出来一大截。 王朔跟了承影很多年也不明白好好赶路之间,为何自家王爷会生气。好像,还是那种越来越生气的架势。 “王爷,眼前道路一片坦荡,且我们带着如此多的士兵,后方也没有贼人穷追,这,这何来断后一说?”因为承影脸上微微发怒的表情,王朔并不敢直接和承影对视,只能讷将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前路未明,当心些也是必须的!”承影并没有再看王朔和被王朔抱在怀中的宋雨,随后又补充道,“你就不必跟着本王,等队伍前进等到末尾的兵士赶上你的马,你再走!” “王爷,奴婢想跟着您!”王朔和身前的宋雨对视了一眼,又策马上前跟上承影的脚步,朝着承影表忠心。 承影回头刚好看见这俩人在深情对视…… “滚滚滚!让你去就赶紧去!”承影就这样十分不耐烦地将眼前无比扎眼的王朔和他抱着的宋雨直接发配到了队伍最末端。 元熙并未看见这样那样的场景,她在一心一意地同葛雅谈天论地,恨不能将自己在燕都十几年的所见所闻都尽数讲给眼前这位异域公主听。 听着元熙的讲述,葛雅感觉离开草原好像并非是如同她哥哥说的那般可怖,反倒是有一些有趣。于是她也将草原的趣事说给她听,两人到处尽是欢声笑语。 “我想到了燕都之后与你同住!”葛雅活脱的样子像极了原野之上的骏马,想去什么地方直接便奋力前行,想说什么话也是直接脱口而出。 “公主殿下这恐怕不行……”元熙突然想起来自己回到燕都好像又要和承影单独相处,先前因为隔着救命之恩,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如今和承影已经互通心意,而且还有了更深层的交流,直接住到楚王府好像又没有个顺当的名分。她原本就是将军府的独女,承影直接娶她也可说的上是她高嫁。 但是,那被冤枉的案子还未澄清,先前她自己也被通缉,承影就算是再有心娶她,也是无济于事。 一路之上,元熙早就能注意到承影的目光频频朝着她投过来,但她一直在和葛雅交谈,只是有时浅浅和承影对望,并没有给予对方过多回应。 元熙突然便感觉到承影对她真的很好,先前便说过那些事情会很快解决,解决完他们便可以成婚了。 “元熙,元熙,我能不能直接将你要过来直接与我同住?” 葛雅在耳边不住言语终于将元熙已经环游天外的思绪直接唤了回来。 但是元熙还没有回答,葛雅的声音就被承影的声音打断了。 “众军听令,原地休息三刻后再启程!” 下完令,承影直接下了马,随后来到元熙面前,牵起她的马直接避开众人,直接抬头看向葛雅致歉,也不顾这位西郎公主的连胜呼唤和低声质问。 “元熙,元熙!你去干嘛?”葛雅的声音吸引了一众随行侍卫的视线,在这样的视线之中,承影熟练地翻上元熙的马。 看承影的动作,元熙便知道承影定是有话和她商量,又发现楚王殿下什么也不解释便直接离开实在有些失礼元熙连忙解释道:“公主殿下我和王爷有事要谈,随后便回来陪伴公主!” 承影直接驾着元熙的马逐渐远离了众人的视线,随后到了一片茂密的树木之后。 一到无人之处,承影便放下缰绳,直接将怀中的人紧紧抱住,仿佛怕是元熙会像纸鸢随着风就此远行一般。 元熙突然也想抱抱身后的承影,便想要开口说“下马”,但还没等她的话说出口,便直接被承影的双手揽过脑袋,猝不及防之间未说出的话直接被堵了回去。 承影忘情的吻着眼前的元熙,他很是珍惜这稀有之至和元熙独处的时光,将眼前人的唇齿撬开。 元熙在愣怔之间被被湿润全权占领了原有的地盘,即便是先前那个夜晚有过更深入的尝试,她也没有太多的经验,在这方面元熙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行动,只能在承影眼前束手就擒,在承影的手中逆来顺受。 承影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怒意,他一手垫在元熙的脑袋后面,阻止着眼前人生不受控制地向后躲闪,随后温柔扫过每一颗贝齿,在无人探究的更深处和元熙相互缠绕。 元熙感觉自己无力喘息,好像要讲什么话说给承影听,但又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些什么,只能牢牢被承影带着在靠着他宽阔的胸膛,她的双手因为不知道如何安置就在这局促的侧身之间搭在了这里。元熙只感觉自己眼睛有些不能张开,呼吸愈发急促,心脏也不受控制地狂跳。 不知过了多久,承影终于在这醉人的缠绵之中轻轻放开了她。 承影并未想到元熙直接一把推开了他,随后低声说了句:“下马!” 元熙看出了承影心中的疑惑,她也并没有多做解释。承影就在这莫名的气氛之中,从马上直接跳了下来。 承影双脚刚一落地,元熙也就随着他的动作跳到了地上。 接下来元熙的动作直接让原本有些疑惑的承影震惊当场。 回京 他们两人距离先前的队伍已经很远了,此刻也没有人搅扰,所以元熙就直接放下了心中原本的顾虑。 连带着承影也十分不解她要做些什么,然而承影并没有多等,元熙就直接迅速贴进,随后主动将承影抵在他背后的一棵茂盛的大树之上。 双手捧起承影的脸,随后在承影薄削的嘴唇之上轻轻印上一计浅淡的吻,在承影想加深这个吻的时候,元熙已经将她的双手放了下来,轻轻地搭在承影的身侧,紧紧抱住了眼前人。 承影显然也是被元熙的动作震惊到了,他像是小心翼翼的草原猎犬一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低头看着元熙的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头。 此刻的楚王殿下完全没有了昔日的果敢肃杀,他惊喜元熙的动作,沉沦于元熙的亲吻。 承影还没来得及向探索更多,元熙就改变了原来的姿势转而将他紧紧抱住。 这下,承影不满了,本来就在离开西郎之后好几天没有和元熙单独相处。此刻的元熙又甚是主动,他也想和元熙有更多的接触。 还没等元熙抱够,承影就直接一个转身将元熙抵在了那棵树的树干之上。 位置的颠倒使得元熙有一瞬间的失神,等到反应过来她已经和高大年轻的楚王殿下在树下缠绵了许久。 …… 四月初,楚王迎亲借兵归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燕都城的大街小巷,就连街市之上买卖蔬果的小摊贩都在猜测这位有勇有谋的楚王承影会不会直接带兵取代了年世过高的天晟帝,直接和年轻貌美的西郎公主结成郎才女貌的帝后。 “你听说了吗!那楚王直接已经将西郎的公主接到燕都来了!” “我一早就听王二婶说了,说他家儿子亲眼看到了楚王对待那公主十分好性子,全然没有了先前的杀气!” “早先就说那公主要嫁皇帝,皇帝年岁那般大了,估计是娶不上貌美的公主了,倒是便宜了楚王,那公主来日怕也做不成皇后了……” “虽说当今的谢皇后无德,传说戕害皇宫里的妃嫔,是应当换上一换。但说不准那西郎的公主嫁了楚王……来日也能做皇后……” 外出给长公主承素宁送西郎特产返还之时,元熙便在人有些多的路口下马缓步行走的时候听见了这些传闻。 她心想承影温柔了不少倒是真的,但那般柔情蜜意相处的两人并非是承影和葛雅,而是她和他。 想到此处元熙不禁感到心头一甜像是吃到了什么上好的蜜糖一般。 “你听说了吗?传言说当今的太子并非皇帝亲生……” 前面的行人车马终于归于正常,原本十分拥堵的街道也恢复了原本的额秩序。于是之后那些百姓的言语元熙并没有再仔细听。 …… 葛雅在承影的护送之下顺利抵达燕都,在面见天晟帝之时,她直接抬出族中祭祀的箴言,说明了自己未成年,还不能成亲,所以只能在燕都长到成年再嫁。 朝堂之上,承颢看着正当妙龄的西郎公主,察觉这公主若是真的成了他的皇后,着实是太过荒唐。 承影明白自家皇兄的所思所想,在堂前负手而立,随后将自己的想法谨慎说出了口。 “皇兄!臣弟有事奏禀!”抬手朝上座的皇帝拱了拱手,承影在看了龙椅之上的人一眼之后便知礼地将自己昂首的头谦逊地低了下来。 “承影,你不必这般直接说便是!”皇帝苍老的声音缓缓传到年轻的楚王和在堂前静立的葛雅耳中。 “西郎公主求的是皇后之位,但皇嫂掌管凤印多年,母仪天下全然不是葛雅公主殿下能替代的。”承影在心中对葛雅道歉,看向她的眼神也是满满的抱歉之情。 “你待如何?说给朕听听!”天晟帝显然就是已经想到了解决的措施,但还是想听完承影的说法。 天晟帝对待承影十分和善,兄弟两人随并非是一母所出,但承影自幼就是随着他皇兄长大的,后来才不至于想旁属亲王那般被皇帝猜忌。即便是这样承影丝毫不敢放松,君臣有别,他还是秉承着规矩,直接跪了下来。 “臣弟想向皇兄提议,将公主殿下许配给太子……”承影洪亮的声音像是清水直接洒进了滚烫的热油,一时间朝堂之上的朝臣均是面露异色,议论纷纷。 首先便是中书令谢筠昇,这老奸臣实在是同意承影的这个提议。他本来就是当今皇后谢筠容的亲兄长,本来就不想让一个黄口小儿取代他胞妹的皇后之位。 于是,谢中书便直接随着楚王殿下的上奏复议:“臣认为楚王殿下所言甚是有理,公主殿下和太子十分登对!” 随后便是兵部尚书谢兴的复议,这位谢家大公子也在全权维护他姑母的后位。 这样的提议显然是符合天晟帝的心意,对于皇后之位,谢家自然不会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异族公主直接将位置抢了去。 但太子毕竟是皇后的养子,这样的安排虽说十分合理,但葛雅还是被带着去给当今的谢皇后请了个安。 明面上葛雅直接就被许给了承君宁,她自己也清楚记得承影之前承诺的话。 并未见到承君宁,看他的养母葛雅便感觉这人不像是什么良善之人。 承影直接陪着葛雅来到了凤鸾宫,由宫人引着承影也见到了久违的皇嫂,真是一如既往地城府深沉。 葛雅学着元熙先前交给她的玄商礼仪郑重给这位皇后娘娘行了大礼,皇后大约是已经听说了早上朝堂之上的安排,这位西郎的公主殿下不会取代皇后的位置了。 “想必这就是西郎的葛雅公主吧!”皇后母仪天下的做派是葛雅学都学不来的,她抬手示意随侍的宫人上前将葛雅扶了起来。 葛雅便抬头打量眼前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凤椅之上的皇后雍容华贵,头上的凤冠闪耀着琉璃色的光辉,满头珠光宝钗,比葛雅先前见过的所有饰品都要耀眼。 皇后这时候好像才看见远远跪在葛雅身后的承影,楚王毕竟是外臣,也不方便在内宫之中呆坐太久。 “楚王一路劳累,不必在凤鸾宫中再陪同公主劳累!” 皇后假惺惺的叫了楚王起身,到底是亲叔嫂,皇后没有把更难听的话说出口。 她也在猜测这一面忠君爱国的楚王是否在背地里扮猪吃虎,拿了西郎的兵权,是否会直接和西郎公主一结连理,直接将改朝。 如今的太子养在皇后膝下,即便是来日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她还有个太后之位。若是楚王直接谋反,皇后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殿中还有皇帝的其他妃嫔,承影面上没有太多的神情,就如往日一般冷漠,好像是对皇后的话毫不在意。 “臣弟给皇嫂请安!臣弟不便久留,就此告退,在外面等候公主!” 他只是在向皇后问安之后便直接起身告了退,言明会在殿外等皇后将事情说完之后再护送公主回朝廷为公主安排的住所。 “你去吧!此次更是功不可没!皇上多亏了楚王!” 之后,承影便一直在皇后居住的凤鸾宫等待葛雅出来。 许久之后,葛雅才慢慢从凤鸾宫中走出来,久到承影以为皇后会直接将葛雅留下来陪同着众位嫔妃一齐用午饭,顺道好好给葛雅介绍一下太子殿下。 期间他还打发王朔小跑着去跟太妃说了句今日有事暂,时不能前去看望太妃她老人家。 太妃一直身体康健,承影想着或许皇帝一直重用他无条件相信他,三十万大军直接让他带着回京。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太妃健在,是承影的至亲,承影的生母。 因为有亲生母亲养在宫中,承影不会造反,也不能造反。一旦承影对皇帝有任何异心,他的母亲直接就会在宫中“病故”。 葛雅出来之后便没有看承影一眼,直接略过他朝前走去,好像是没有看见高大英俊的楚王殿下一般。 承影直接上前引着葛雅的脚步走到了宫门,身边没有了皇宫的侍从,承影才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公主殿下,为何做这般神情?皇后娘娘难道跟你详细介绍了太子不成?” 正准备上马车的葛雅这才回头看了一眼承影,承影在这位草原公主的脸上清楚地看到了一脸的嫌弃。 但又不明白这是为何,皇后究竟给她说了些什么? 葛雅本来在草原上无忧无虑,喜欢骑马,但在燕都只能按照此间的规矩端端正正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行出百米,马车之内的公主才掀开车帘:“等见到元熙我再告诉你!” “公主殿下,朝廷为您新修的府邸还未竣工,本王要送先送你去驿站,元熙她早前去了长公主府,此刻大约已经回到了楚王府,今日怕是见不上元熙。” 葛雅这是听出来了,承影的语气里都夹杂着对元熙的关爱之意,就差把元熙好好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于是,这位西郎公主更气了…… 疑惑 承影便不再多问,一路护送这位在京中名气正当时的西郎公主来到她所下榻的驿站,吩咐王朔前去楚王府去将元熙请过来。 “你去府上把姑娘请过来。”承影从马上下来直接就朝着王朔吩咐,叮嘱一句,“如果不再府上便直接去长公主府请人过来!” 王朔心里苦,在宫中的时候承影就吩咐走着去太妃的寝宫,宫中不许骑马,又不能飞檐走壁。侍卫王朔一身武艺只能像宫中小太监一般缓步行走,跑了一个来回,到凤鸾宫发现他家王爷已经出了宫门。 好在王朔自幼和承影一同在宫中长大对宫中的道路还是比较熟悉,走到凤鸾宫虽说是绕远,好在出了宫就可以直接骑马。 等王朔出了宫才发现承影他们远去的身影,马匹更是一个影子也没有,只能徒步小跑跟上。 终于在驿站之前赶上他家王爷,却又被指挥着去请王爷的心上人。 但小侍卫还是想挣扎一下,于是便直接凑近高他一头的主子,低声央求道:“王爷小的这就去给您请来日的楚王妃,您大人有大量,我都快跑断腿了,能否骑马去?” 大人有大量的楚王殿下自然不会决绝自己侍卫的合理要求,直接大手一挥将他自己原本乘坐的马的缰绳给了王朔。 随后补充道:“告诉罗管家不必准备午膳。” 王朔连忙应下:“我这就去将姑娘请过来,一并告诉管家!” 小侍卫上马,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就又听见他家王爷言语,“马是给元熙的,路不算近,回来时你直接牵着让她骑马过来便可!” 王朔央求了半天,还跟承影说了这些俏皮话,到头来还是不能骑马…… 还得给主子的心上人牵马,牵一路…… 元熙终于来到了西郎公主暂时居住的临仙楼,承影在这客栈的一楼静静坐着,随后摩挲着桌上的白色杯盏,狭长的眼尾无声地向上撩起,看得元熙心头一颤。 在回京途中,她还在一棵大树下细细亲吻过那里,当时承影的眼尾还泛着红…… 下楼还杯盏的茶壶的芸草的出现才将元熙的神思唤了回来。 “元姑娘来了,我这就去将公主殿下叫下来!”小侍女的脸上带着如晚春一般的明媚微笑,完全没有多看一眼在棠下坐了许久的楚王殿下。 当然深明大义的楚王殿下也并不会在意被小侍女的忽视,因为他一双眼睛都被粘在了元熙身上。 今天的元熙没有穿往日的深色侍卫服,而是认认真真穿着了一身额黄色的裙装,头发轻轻挽了起来,全部盘到了头顶,整个人在摘下围帽的一刻,惊艳绝伦的面容之上花了淡妆。 元熙看见承影的神情,直接对他解释道:“方才去长公主的府上,公主殿下教我弄的。王爷觉得如何?” “甚好!” 葛雅从二楼下来的时候,还在楼梯上刚露出脑袋便看见一身玄商衣装的元熙,不得不说,元熙面相好看,扮成侍卫就是俊美,换成裙钗便更让人移不开眼。 随后她便看见了就好像是眼睛直接黏在元熙身上的楚王殿下。 葛雅低低呵了一身:“真是晦气!” 常日里耳聪目明的承影自然是能听清这样声音的话语,但如今俊美的王爷一颗心尽数扑在元熙身上,即便是感觉到葛雅公主从二楼走了下来也完全没有心思去看那个异族公主。 元熙也被承影火热的目光直接感染了,但看见公主殿下直接走过来,又觉得十分尴尬。 她无奈只能笑笑,勾起的唇角不过片刻就直接放了下来。 承影克制着将目光收回来,回头吩咐客栈的侍者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饭食尽数端了上来。 “公主殿下,这边是玄商平日中午所食的餐食,如果公主殿下觉得不习惯,本王会尽快请西郎的厨师前来侍奉公主殿下!” 承影并没有再用方才的目光打量元熙,而是十分客套地同葛雅介绍桌子上的一应饭菜。 直到他元熙狐疑的目光在不停打量他。 并非是承影做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也并非是元熙没有见过这些面相好有十分美味的餐食。 而是这满满一桌子菜都是元熙平日里喜欢吃的。 本来是北方人,但是元熙并不十分喜欢吃面食,糕点除外,一些甜口的吃食更容易吸引元熙的注意力。 就比如这时候小小的桌案之上就摆放了三盘子色香味俱全的精美点心。 三人直接坐下来开始进行玄商和西郎双方在玄商的进一步会面,元熙原本以为这样的饭菜是承影故意这样安排的,但开始吃饭之后她便发现这些菜式好像十分符合葛雅的口味。 这样想来她和葛雅的口味道有几分相似,这个公主看上去平易近人,但元熙始终不认为这样一个会因为国家而舍弃自己的女孩子会是他们真正看上去这般天真无邪。 多年之后元熙才意识到当年的她真的是多虑了,当然这是后话…… 一坐下葛雅就直接对元熙说道:“合该是你代替我去面见皇后娘娘!” 公主殿下说得坦然,面上丝毫不见矫揉造作之色,显然就像是肺腑之言。 这不免让元熙和承影感到更为疑惑,皇后见得是葛雅,她是异族公主。 葛雅已经说明不能直接嫁给天晟帝,西郎已经将玄商所想要的兵马直接借个了玄商,对于西郎所求的皇后之位自然也不会就此毁诺。 那先前朝堂之上葛雅必定已经将事情的原委跟天晟帝说明白了,皇帝年迈,和葛雅相差实在太多,且皇后一向专权跋扈,肯定也不会直接让位,所以葛雅取代谢皇后直接成为天晟帝皇后这件事根本就行不通。 多以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帝后面前表明立意要成为太子的未来皇后。 凤鸾宫皇后今日见的不就是未来的儿媳妇!? 那葛雅让她元熙去见皇后干什么? 葛雅并没有卖关子,草原人远比玄商人爽朗且健谈,西郎公主全然没有和之前有任何改变,一切就像是她在草原上一样,葛雅也像是她在草原上一样锋芒毕露。 “你们敢信吗?皇后娘娘并未向我提及太子殿下任何细节,只说了句太子近日被皇上派去巡查瑞安府和什么林城,我记不清,约么是这样说的……”公主殿下只记得凤鸾宫的茶点要比西郎的好吃许多倍,也比当下客栈之中的饭食好吃许多。 元熙并没有让公主殿下将心中的所思所想直接宣之于口,看见公主殿下开始走神,还没等元熙开口提醒公主殿下继续说,一旁的楚王殿下便直接在给元熙夹了一大块肥牛之后,直视葛雅,随后提醒道: “公主殿下,旁的事情必定都是小事,不妨先捡着要紧的说,吃完饭我们便要回楚王府,京中还有其余事务,怕是殿下此刻不说明白,过几日殿下更记不清楚……” 对于方才稍显尴尬的境地,葛雅显然是丝毫没有意识到任何的窘迫之意,她将头上的额饰用手摆正了一些,随后便朝着承影和元熙淡定地笑了笑,才开口道: “皇后娘娘丝毫没有给我介绍当今的太子殿下如何,反倒是一直在对着我介绍楚王殿下的战功,说殿下英明神武,一表人才,直击暮池大军于禁云关之外,将楚王殿下的英勇事迹十分详细讲了个明白,且皇后娘娘说了楚王殿下比晋王相貌英俊百倍……” 还没等在座的当事人说什么,元熙眉头微微蹙起,外加一脸不乐意直接沉声道:“皇后娘娘所言是晋王?” 承影也飞快补充道“晋王就是本王先前同你说的承淳宁。” “就是晋王,说的就是楚王殿下要比晋王英俊百倍。”葛雅再一次强调着先前的话,信誓旦旦,神情真挚,无比确信。 这…… 元熙和承影对望一眼,都在在彼此的眼眸之中看见了对当今皇后的厌烦。 谢皇后明明应当是说太子和葛雅公主的事情,但却直接将楚王的事迹详细说给葛雅听。又因为葛雅就是承影从西郎接过来的,皇后自然不知道承影心悦元熙的事情,她又十分嫌弃这位异族的公主,以为这样就可以撮合葛雅和承影…… “皇后娘娘说的晋王,那样的谦谦君子,和本王没有比较的必要,你来日见一见便知道了,今日就算是太子殿下身在燕都城中,公主殿下也不会轻易见到人的。”承影见元熙方才的菜都吃完了,于是便一边夹菜一边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给葛雅听。 “本公主还真的不想见那太子!” “皇后娘娘想必并不知晓公主和王爷私下关系会如此熟络,若知晓王爷一心为公主着想,定然就不会和公主说那些话了。” 葛雅的话语让元熙和承影意识到皇后根本就不待见这位远来的葛雅公主,另外就是更不喜欢晋王和楚王。 “皇后娘娘一心只想等太子继位,未来的皇帝实在应当有一位家世显赫的皇后,娘家最好和当今的谢皇后本家有些牵连,才不枉费皇后养了太子这么多年……” 说到这里,元熙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事情…… 余孽 元熙便没有再继续先前的话题,因为她突然想到了之前在路上听说的那则留言。 “传闻太子承君宁并非皇帝亲生……” 元熙在葛雅公主面前还是控制自己的仪态,并非像是在平日里那般肆意。 端庄之势像极了承影刚见到元熙时的拘谨模样。 但就算是这样,元熙还是不知为何将自己的内心想法脱口而出。 葛雅在听到这一则皇室传言,好看的面颊之上显现得是十分疑惑的表情,一双杏眼微微张大就像是在朝元熙询问,问她是否清楚自己终究是在讲什么。 元熙不受控制将内心的想法说出口之后,顿感十分不妙。 她尴尬之间又担心自己的言语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本来就是一个朝廷的通缉人员,换上男装再京中苟且偷生,如今这话公之于众怕是会直接掉脑袋。 她将目光从葛雅身上移到承影的身上,发现承影并未显现出多少差异之情。 承影的一双凤眸之中平淡无波,像是早就听说过这事一样。 他没有十分疑惑地向元熙询问,而是环顾四周,客栈是专门为葛雅公主下榻所准备的并没有旁人留滞,除了门口无精打采的王朔,就是在客栈柜台边上打瞌睡的芸草。 “太子殿下的传闻早在本王早些时候去剿匪之时便有,且流传甚广……”楚王殿下直接将元熙的话做了解释。 这些话本也不好直接传给西郎公主听,免得她觉得玄商都是这种龌龊上不得台面的人,但本着同盟的关系,听到承影的话,元熙便知道承影已经打算完全相信眼前这位异族公主了。 元熙也直接说明了这传言的来处:“玄前路上今日人流往来众多,多有车马拥挤停滞不通,我该来客栈之时在路上下马让行之时便听到了百姓的这些传言。” “还好所有人都不看好本公主和太子有未来,传言若是属实,来日若本公主在与太子同盟岂不是所托非人?”葛雅公主说完直接咕咚咕咚干了一大碗汤。 “王朔!”承影直接把王朔喊过来派人去探查这些传言的源头。 在等元熙和葛雅都用完午饭之后便打算辞别这位西郎公主,带元熙回楚王府睡午觉。 看着元熙跟着承影朝着自己辞行,直接就坐不住了。 “元熙,你能不能陪我住客栈?”葛雅直接拉住元熙的手腕,脸上全是不想让她离开的恋恋不舍的模样。 就在此时,元熙刹那间感觉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被人牢牢拽住,回头一看发现果然是这样,承影的右手十分有力的扣上了她的手腕,同时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元熙,回王府!” 此刻的元熙感觉十分无语,虽然她自己很想陪伴这位远道而来的公主殿下,带领她将燕都的环境适应一番,但更是放不下眼中深情脉脉的承影。 一路行军,风餐露宿,即便是女子,换上戎装也只能像那些兵士一般在行军途中恪尽职守。 所以,那样的情况下,元熙在常浩郡和承影单独相拥之后,就很少有时间和对方相处。 这就让元熙的内心似是有几朵小小的殷红的火焰在将思念不断蔓延到四肢百骸。 最终,元熙还是本着人道主义,两国友情…… 答应明日带葛雅认识长公主承素宁,随后一同逛燕都城西的集市,又命王朔去北城给公主带了稻花阁的糕点。 跟着承影直接回到了楚王府,睡午觉…… 三日后,是天晟帝为葛雅安排的一场迎接宴会,不同寻常的是这场宴会甚是盛大,规模可以睥睨燕都除夕之时的百官宴。 因着兵马的缘故,玄商答应西郎的条件,理应直接奉葛雅为皇后,但年岁之差又只能让双方直接将这个想法扼杀在摇篮之中,终究是玄商对不住西郎。 且玄商北境战事并不知何时就会变得严峻,所以这些兵马直接被楚王带到了城北的军营,规整安顿,时刻准备北击。 昨日元熙带葛雅去逛集市,因为归来之时悬日西落,葛雅就直接强行将元熙挽留在了客栈之中和她同居一屋。 葛雅知道元熙和承影之间的关系,也并不想插足或者是搅扰两人的关系,葛雅公主之是单纯喜欢和元熙相处,毕竟她初来乍到,地生人不熟,元熙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当然还有刚认识的成素宁公主。 因为住客栈的缘故,第二天一早葛雅便直接将一身侍卫禁装的元熙直接带去了皇帝为公主殿下设的宴会之上。 这是元熙第二次进到皇宫,上一次还是听承素宁说去宫中琳琅阁寻觅宫中锦贵妃留下的线索,结果遍寻无果。 此次宴会上座是皇帝皇后宫中各位嫔妃,右侧最靠近帝后的地方便是葛雅公主的座次。 皇后先于皇帝到达宴会,面上一副母仪天下的样子,凤袍之下的手却是有意无意握紧成拳。 元熙和葛雅小心翼翼打量着四周的情状,自然看不见皇后握紧的拳头,也自然不知晓这位蛇蝎皇后早就为这位西郎公主准备好了昔年用在先皇后身上的那一种毒药。 后来皇后听闻葛雅不会将她的皇后之位直接夺去,便默默将那要收了起来。后来朝堂上有消息传来,说这位蛮族公主要嫁于太子,谢皇后看不惯这位公主,更不想有个这样的儿媳妇,于是又将先前的毒药悄悄取了出来。 朝中皇子,其实也就两位,另加一位长公主,还有就是朝中众位臣属尽数出席这一晚的宴会。 来到当场,元熙小心地寻觅承影的位置,发现武将之位为首的坐榻空缺着,心道承影这几天忙于练兵整顿,若不出席这宴会今晚怕是就见不到承影了。 想到这里,元熙不禁轻轻皱了皱眉。 宴酣之乐,丝竹悦耳。侍者们给在座的宾客端来酒水宴菜。酒水尽是天下最佳,葛雅是草原的女儿,独爱杜康,刚开宴就迫不及待饮了两杯。 元熙怕葛雅还未见着旁人的拜见就直接酒醉当场,于是她在看到葛雅又拿起酒杯的时候就直接上前一把夺过了葛雅手上的酒杯,又为葛雅在干净的碗盏之中布菜。 宴会另一侧,玄商的兵部众人以六部尚书为首为感谢西郎愿解玄商之患,便全数前来叩谢这位西郎来的公主殿下。 就在这时刚巧轮到户部的一干人等前来拜见。 “玄商户部部众臣谢在此答谢西郎公主殿下!” 就在这时,这些朝臣中有一人抬头之间直接将元熙为葛雅夹菜的动作尽收眼底。 他仔细看着元熙的一举一动,直到跟着众人回到原本的位置才意识到了西郎公主身侧的那位是他弟弟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前妻——元熙! 谢兴不由分说直接让小厮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在座的中书令谢筠昇,也就是他和谢庆的父亲。又派了一人回府悄悄告诉谢庆,找到了他的前妻。 谢筠昇对他家的小儿子实在是无奈,自从去年元熙被休妻离开之后,那谢庆便苦苦追寻,原本宠幸的小妾也不待见了。 甚至开始不正常地发奋读书,勤奋练功,整个人都被晒黑了,还瘦了许多。 如今的中书令谢筠昇甚是担忧自家幼子,如今听闻那祸害自家儿子的罪魁祸首假扮异族公主的侍者,一看就是图谋不轨。 元家女害人匪浅,谢中书让小厮直接给长子回话,直接告发那妖女。 谢家本来就距离皇宫不远,那小厮有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不消片刻就过了越西街到了谢府,将宴会之上担任兵部侍郎的谢大公子的话语一字不落地传给了谢庆。 谢庆确实爱上了元熙,相思成疾,将心思转运到学识与武学之上,这些时候谢庆才好过不少。 自城北一别,谢庆便再也没有见过元熙,他后悔给了元熙一纸休书。朝廷原本就说明了威远将军叛国与元家孤女元熙并无关系。 元熙即便是深藏武艺,当初继续留在谢家,即便是成了妾室,谢庆想着如果自己足够宠爱她,她也不会四处流浪无枝可依。 直到这天夜晚,跟着他哥前去宫中参加一个异族公主的欢迎晚宴的小厮匆忙跑回府中,直接进了谢庆的院子。 直接让在书海泛舟的谢二公子,兴奋地恨不能冲破九重天,他迅速换衣,直接就随小厮出了门。 宫中宴会之上,众人并不知道谢二公子这些动作。反倒是被户部一名小侍郎的言辞完全吸引了注意力。 众人都沉浸在宴会的舞乐之间,直到一曲完毕,户部一个小侍郎直接上前与皇帝上奏。 “吾皇万岁,臣有要事上奏!”谢兴是谢中书家长子,在朝中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所以他的话毫无疑问引来了听风楼一众侧目。 谢庆按辈分应当唤当今皇后一声姑母,皇帝自然不能直接攀亲,所以言语之间没有半点旁意。 上座的皇帝放下手中的酒杯,灰白的须发像是因为宴乐的缘故颜色深了一些,他眨了眨视物不甚清晰的双眸,好像才看清了厅中下跪诉说的人,才这才缓声回道:“是中书家的谢庆啊!直接说便可!” “臣要指认,西郎公主身侧的侍者是威远将军府余孽……” 揭发 谢兴相比较谢庆来说有诸多作为,仕途上亦宛若顺水行舟,进了户部短短几年之间已经升至侍郎。 即便是谢家在燕都城中已经有了无上荣耀,看着长子成就斐然,中书谢筠昇脸上也跟着沾光。 经过父亲的传话,谢兴直接上前高声将葛雅身边的元熙的身份当众揭穿。 瞬时间满座哗然,元熙下意识寻找承影求助。但偏不巧一向是眼睛黏在她身上的楚王殿下此刻并没有出现在这听风楼正殿的宴会之上。 “父皇!儿臣看这小侍卫分明就是再普通的侍者,怕不是户部侍郎酒饮多了辨不清模样?”不待皇帝将葛雅身旁的元熙看清楚,承素宁直接上前打趣儿,连带着顺手给皇帝递过去一杯浆果汁水。 此刻的元熙看见长公主殿下在帮助自己,原本已经慌乱的心跳好像终于在承素宁的声音之间平缓了些许。 元熙将手中所有的东西尽数放下,随后又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身旁的葛雅。 她想说如果事情败露,希望葛雅公主明哲保身,切勿被自己牵连。 正殿之内宾客众多,连带着帝后还在上座,元熙不能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否则嫌疑更甚。她只能低头跪了下来,尽量将自己的脑袋低下,让远处的人丝毫看不清她面容几何。 葛雅无辜,元熙不想连累她。 四下僵持许久,元熙并未开口,谢兴也并没有在言语,谢侍郎将目光移向他的父亲,仿佛在探究下一步该如何进展。 上座的皇帝接过承素宁的浆果汁水,缓缓品味这新鲜果汁。 皇帝慵懒的状态像是并不如何将谢兴的话放在心上。 承素宁看见吃法有效,就又向一旁的侍者要了一杯酒,随后给皇帝敬酒。 她低声向自己的父皇说着自己孕期的诸种事宜,说着皇帝很快就会当外祖父,甚至讲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承素宁的声音不大,距离较远的臣子和宫人并不能听见长公主殿下和皇上说了什么。 唯有户部的小侍郎谢兴还在庭前默默跪着。 谢兴无奈直接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他的父亲,也就是中书令谢筠昇。 后者只是老神在在地看着元熙默默低头下跪的动作,就像是在等一个言明事情的契机。 坐在皇帝身边的皇后有点坐不住了,皇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的承素宁。紧蹙的眉头使得整张脸显得更为凌厉,像一把无声的利刃,好像要直接将眼中的障碍直接扼喉。 虽然皇后名义上是公主的嫡母,长公主承素宁和晋王承淳宁没有了亲生母妃,平心而论这些年对于长公主也只是面子上的一点温情。 公主并没有感受过这位皇后嫡母的母爱,其间原因自然是这位谢皇后并没有真正关心过承素宁的一贯事宜。 她打量承素宁,长公主自然是不会意,完全假装不知道皇后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谢皇后和谢中书并没有立刻就帮着谢兴说话。 长公主在皇帝身侧说了许久之后,才被皇后劫去了话头。 “陛下,夜晚更深露重,酒饮多了怕是要伤脾胃……”皇后上前看了一眼眉开眼笑的长公主,她将承素宁手上的酒杯轻轻拿走,又徐徐放在了桌案之上。 天晟帝终于在没有喝酒,在皇后不动声色地指引之下,目光缓缓移向殿前跪着的谢兴身上。 承素宁知晓自己的行为不会再对自己的父皇有所阻碍,所以就不再一副亲近的样子看着父亲。 承素宁缓缓看向在葛雅身边低头跪着的元熙,她还是希望这件事情被遮掩过去。 真相好像还是像是春去夏来那样,不可抵挡。 “谢兴,你继续说!”皇帝苍老的声音出口,微微颤抖,因为有了长公主给的酒像是还带着几分醉意,出口的声音却是不容质疑的帝王之气。 “吾皇明鉴,西郎公主身旁的是舍弟早先娶的威远将军家的独女,她嫁于谢庆为妻,先前离开了谢府,如今……也就是堂前这位侍者!”谢兴拱手对皇帝掷地有声说道,言说到那激动之处,直接抬手指向了跪在地上的元熙。 此刻的元熙,也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静,她心间简直就像是有惊涛海浪。 威远将军府的冤屈尚未洗清,她就要这样被谢庆的哥哥揭发,随后直接一命呜呼,随后直接同她的家人团聚了…… “那个……侍者,你上前给朕细细端详一二!”上座的皇帝直接朝着跪着的元熙说话。 葛雅看着元熙要起身上前,直接伸手一把将元熙的袖子拉住。 随后直接起身看着上座的皇帝,双手在胸前拱手,规规矩矩朝着玄商的皇帝行了一个玄商的礼。 “皇帝陛下,这是臣女的侍者,并非是这位官员说的他弟弟的妻子……” 这时候,皇帝好像是对元熙的身份更为好奇了,一面是谢家子要揭开内中隐情,其余人都在急于掩饰。 皇帝执政多年,虽然老了心思还是很活络。他对于威远将军的叛变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军士曾经在惊险之时救过他的命。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帝害怕那样功高震主的存在,所以对旁人的陷害直接做了顺水推舟之举。 元熙的存在本来就是无伤大雅,皇帝疑心重。但更不觉得这样一个小姑娘会对朝局产生影响。 “陛下,这侍者却是很像是先前小儿谢庆迎娶的那位元姑娘。” 就在这时,原本在一旁端坐的谢筠昇终于上前,随后在谢兴身边站定,随后拱手帮他家的长子说话。 众位官员看见谢中书的动作,对于这件事情的看法吗,众人本来还有些疑问,这下像是更加确定了一些元熙就是叛军遗孤的事实。 先前的事情在时间的洪流之中,好像已经被一些人缓缓忘却,但此刻谢家一双父子的话语直接提醒了他们,原先那位忠君爱国的将军其实才离去不足一载。 元熙挣开葛雅拉住她衣袖的手,西郎公主并不知晓那么多内情,但直觉不想元熙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犯险。 于是,一双皓腕又拉上了元熙的手,好像这样就能将元熙紧紧护在她身边。 元熙根本不想将无辜的西郎公主卷进这汹涌的波涛之中,干脆直接将紧握着她的那只手甩开了。 元熙缓缓起身,随后又上前,直接离谢家那一双父子远远地跪了下来。 “臣女……”,元熙内心还是十分激荡,颤颤巍巍的嗓音完全和她高强的武艺不相匹配。 “抬起头来!” 元熙感觉自己的嗓音都不受控制,皇帝的声音出口,像是击杀元熙的最后一把箭羽,恨不能直接将她的心肺穿透。 就在这时,听风楼殿门之处有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直接给元熙的身周披缚一双密不透风的铠甲,把她护的周全。 实际上,承影也真是这样做的。 “臣弟承影,给皇兄请安!臣弟来迟了!”承影上前,直接走到了谢家父子的前面。 将这些奔劳打算揭穿元熙身份的人直接挡在了身后。 承影先前并不知晓今日宴会的具体局势,但就在门外看见了谢家的小厮,和匆匆想要进宫的谢庆,打听之下才终于知道了宴会的具体形式。 元熙的身份被谢家发觉了,威远将军的事情是史明宵的手笔,但就谢家来说,元熙终究是给谢家带来了一些影响,遂谢家好像有意将元熙置于死地。 所以承影觉得,这样才让谢家人在皇帝的面前将元熙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 原也是这几天承影忙着将一应的证据整理清楚,就直接将元熙暂时留在了葛雅身边。 没想到,元熙隔着葛雅来到朝廷的宴会之上,还被谢家人当众揭穿身份。 “承影,你怎么来迟了,这次可要自罚三杯!”皇帝抬手,一旁的侍者将承素宁先前端的酒直接赏给了晚来的承影,随后才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跪着的元熙。 承影并没有接皇帝赏的酒,反倒是又朝上座的皇帝磕了个头。随后沉声道:“谢皇兄赏赐,臣弟有要事上奏,这酒稍后再饮……” “嗯?承影你有什么事不妨稍后再说。如今堂上这件事也十分要紧!”皇帝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些转变,面上闪过一丝为难,但这样的表情像是转瞬即逝的孤星一般不易捕捉。 “臣弟,臣弟很少求皇帝什么事情,此次算是做弟弟的求上皇兄一回!”说着不喝酒,但承影还是一边将皇帝赏赐的酒端起来一饮而尽,随后酒后的语气之中还携带着一二分的愉悦之情,像是暗暗的有什么喜事一般。 承影为表诚意直接又朝着皇帝跪了下来。 皇上好像也看到了承影脸上的表情,楚王殿下多年征战沙场,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表情皆是冰冷严峻,此间竟然有了一二分的裂痕。 元熙看见承影感觉自己看见了曙光,她不知晓承影为何会迟到,但就是感觉冥冥之中这人会改变当前这样危机的局面。 “自家兄弟,不必虚礼,你直接说便好!”皇帝直接从龙椅之上起身,随后缓缓从上座的台阶之上走了下来,将又跪地的承影亲手扶了起来。 谁知,承影并没有直接说,而是命人直接将两个人带到了听风楼的正堂之上。 真相 这两人一看就像是军中的将领,衣衫有些不合身,但总归还算是整洁。 “臣弟要求取皇兄重新审理,威远将军叛国一案!”承影不敢抬头看皇帝的眉眼,这件事情必定十分重大,承影不确定皇帝是否会直接拒绝他将这件事情说清楚,言语之间都带着谨小慎微。 皇帝的目光看着承影,随后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元熙,昏花的眼睛之中闪出一丝疑惑。 好像是在猜测这俩人到底有什么联系一般,却终究是猜不明白承影和元熙的关系。 几乎所有人都在疑惑地看着平时不甚言语的楚王殿下,他们好奇楚王为何由此举动,为何会为了毫无干系的威远将军独女在皇帝面前有此番举动。 承影本来就是皇帝的亲弟弟,年纪尚轻,学识渊博,精通六韬三略,军功无数。 本来谨小慎微的楚王却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给一个看起来没有关系的元府独女求情。 不知是否是皇帝良心有所歉疚,还是午夜梦回之时威远将军真的拜访过皇帝陛下。 元熙看见皇帝十分郑重地再一次将承影扶了起来。 “如此,你便直接说吧!”皇帝甚少见承影向自己求取什么,转而又看向承影带来的另外两个人,“这两人是何身份,为何也带到了此间的宴会之上?” 元熙不敢将头抬得太高,只是看见皇帝在讲承影扶起来之后,便直接回到了原先端坐的龙椅之上。 好像先前的兄弟之谊根本就是众人醉酒之下的夜间幻觉,君臣才是今日堂上真正的鸿沟所在。 “谢皇兄明鉴!”承影再次朝皇帝拱手,谦逊的态度一如往昔,“这两位分别是威远将军的萧护军和一名送信的小使。” 此言一出,在座的宾客无不震惊,先前元熙或多或少见过宴会上众位朝臣或饮酒或进食的场面,就连着较这场景更为重大的流民逃窜的混乱场景,元熙也见识过。 即便如此,真正等来这一刻她还是激动不已。 父亲就要洗掉所有的冤屈了,兄长的少将军名分也能在今夜重新唤回来了,早先就已经离开的娘亲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和父兄团聚了。 听风楼的正殿之上,众位朝臣没有了朝堂之上的规矩礼仪,在酒宴的氛围之中小声闲话这件事情,纷纷扰扰的语句就这样不胫而走,刹那之间穿的满庭都是。 原本并不了解事情详情的西郎公主葛雅好像也在这样压抑的气愤之下,感受到了几分事态的隐蔽真相。 “楚王殿下!臣女……”元熙本来也没打算出口申辩,承影早在西郎的时候就说要做这件事强,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他帮助了她,她也想着添薪助火。 话一出口,身着一身侍卫衣衫扮成葛雅公主侍者的元熙,就在此刻好像承认了她本是女儿身的这个事实。 承影听见元熙的声音,并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分给眼前的心上人。 “皇上明鉴,威远将军叛国朝外,八十万大军尽数命丧西陵峡外,根本不可能有冤屈!”原本沉默不语的尚书令史明宵的长子史崇,缓步上前随后拱手上奏,仿佛是要极力为什么人遮掩什么。 这位年轻的太子伴读,和他的主子一样有些纨绔,但是在一些大事之上还是想要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不得不说,年轻有为,孺子可教。 但这样的小子怎么能比得上威严的楚王殿下有气势。 “史公子,你不妨且先听我说完!”承影一双凌厉的凤眸径直看向在一边拱手的史崇身上,压迫的气势另后者不寒而栗。 “史家的儿郎,你先退下到太子身边坐好,先听楚王说完,看是否有内情。”皇帝这次像是也偏向于楚王这边的意见,根本没有在意这位史公子的话。 史崇无奈,抬眼悄悄看了一眼远处的史明宵,也就是他的父亲。 其实对于先前的内情,史崇并不知晓诸多内情,只是在早先的后母和丫鬟谈话之间听见过那些隐蔽的事情。 “皇兄明鉴,萧护军是威远将军的护军,与送信的小使是如今威远将军昔年的军队唯二留下的活口。” 随后,承影便直接将去年威远将军出征之时的真相,尽数说给了在座的众位宾客听。 原本其实就存着一些蛛丝马迹,但被这位幸存的护军尽数销毁,所以先前元熙在去西陵峡的时候就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就连威远将军的尸骨都没有找到一块。 威远将军的事情都是史尚书的手笔,原因承影在众人面前并没有说清楚。 “萧护军,你将先前的事情再说一遍!”原本跪在承影身后的那位护军直接被承影的侍卫拎到了跟前, “圣上明鉴,末将先前确实为史尚书效力,听尚书信上的指令,在朝外泄露了大军的位置,又派人暗中将军队的粮草烧了个干净……” 萧护军的话一出口,原本就有些吵嚷的殿堂直接像是炸了锅一般沸腾不止。 “早就觉得威远将军忠君爱国,不想一世英名竟然会栽在一个小护军的手上!” “莫不是,威远将军在天有灵不想让这位独女活得不安生,事态清明了她便不会再暗中逃窜,也可光明正大地度日!” 众臣吵吵嚷嚷,各执一词,完全听不见萧护军后弦说了什么…… 原本端坐的史尚书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萧护军的话语,仍然是一副安然的模样。 无独有偶,皇帝像是也并没有像诸位臣子一般震惊,就连表情也没有变化太多。 天晟帝忽然看了一眼身边的太监首领,像是在眼神的交接直接直接向对方下了一道命令。 这位公公,直接将手上的浮尘用力一挥,随后高声道:“诸位!噤声!” 皇帝年迈并没有亲自将朝堂上的威严在此间找回,反倒是命令太监行此事,他一声高喝代替皇帝挽回了圣颜。 承影有想过亲自将宴会的氛围变得安静下来,但因为皇帝在上的缘故终究没有亲自出口,还有皇帝虽然年迈,却并没有任有嘈杂的气氛继续蔓延。 原来皇帝也在乎当日西陵峡的真相吗? 等到那些人终于稍微安静了一些,承影才继续摆出和他年龄与样貌十分不相符的凶神恶煞表情对萧护军厉声道:“继续说!” 跪在地上的萧护军直接被这楚王吓了一激灵,原先楚王救了他的时候,他还觉得楚王和传闻中征战沙场,击杀敌军的面貌有所不符,如今看来真的是十分威严,凶恶之相简直是不言而喻。 元熙并没有看见承影脸上稍纵即逝的骇人表情,她回头之时看见的仍是一双幽深的凤眸,以及一张迷惑众生的俊美面容。 她仔细听着那位护军的言语,这人她先前并没有见过,倒是在很久之前对此人有三两分的印象。 这人就是元熙的父亲元靖赫之前十分信任的一个帐前护军。 甚至在一次敌军的刺杀之中,救过元翰的性命,因而此人颇受威远将军重用。 元熙不明白这样一个将军为什么会在西陵峡酿成那样的惨案。 无奈也只能继续听那位护军的诉说。 “随后,随后朝外的洛氏知晓了大军的位置便直接在夜间突袭……”萧护军并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直接指向了身后的那一位小使,随后又接着道,“这个王二本来是朝外人,佯作玄商的先生在军中做记账书记,在大军被袭之日,在所有人的伙食中下了毒!” 不待旁人有所疑问,元熙直接就膝行几步,随后向跪着的萧护军质问:“就凭你们二人,就可以将八十万大军全部推向无间深渊吗?” 别说元熙不相信,上座的皇帝也不相信这个小护军的话。 皇帝好像还在持续关注事情的发展,对真相十分在意。 “还有何详情,与史尚书有和关系,尽数说来!”皇帝的眉头紧紧皱成了川字,好像是顷刻之间就就要将佞臣全部扼杀。 “皇上明鉴!臣对待朝堂诸事忠心耿耿,并没有做过任何有碍于陛下的事情啊!”史明宵直接上前,随后直接在承影的身边直直跪了下来。 “史中书,你先冷静,且听后续详情!”承颢和史明宵四目相对,从中像是在掩盖着什么。 那位萧护军并没有在说话,叫王二的小使也没有言语。 跪在地上的楚王殿下却在此时直接开口了:“小使的舌头已经被恶人在之前的追杀之中割掉了,口不能言,所以先前就将知道的详情尽数书于纸上。” 说着,楚王从怀中拿出一沓叠的十分整齐的纸张,抬手准备直接上交给皇帝。 皇帝陛下眼神示意一边的总管大人,随后太监上前接过了承影手上的一叠纸。 承影改变了原本拱手的样子,本来准备继续颔首为元熙陈情。 皇帝却随口补充道:“扶楚王殿下起来!” 元熙并未在意承影那边的动作,她在乎承影原本拿着的信纸。 先前朝夕相处,承影什么时候找到了萧护军和那个叫王二的小使?又是什么时候收集了这些信息? 承影果然是神通广大,而这些皆是为了她,为了威远将军府。 楚王终究是朝廷亲封的亲王,他们还是不一样的。 私通 皇帝示意太监总管直接念他拿上来的信纸。 “史明宵当年奉旨迎亲,其间对昔年嫁到玄商的洛时一见钟情,洛皇后来到燕都之后时刻关注对方,对洛时皇后的死耿耿于怀,最终在知道真相之后。他无法直接将凶手绳之以法,遂决心暗中帮助朝外夺取玄商的国土,让先皇后仇人直接死在洛温的铁蹄之下。” 这些言语被毫无保留地当众念出来,听在众人耳中更是一片哗然。 因为关系到皇室秘闻,众人不敢像先前那样肆意讨论,只能在沉默之下与身旁的熟人一一对视。 元熙悄悄抬头便映入眼睛的便是天晟帝脸上阴沉莫测的一副表情,皇帝面上神情变幻莫测,原本稍微放松的神情亦因为先前王二的证词变得氤氲不定。 天晟帝承颢后悔了,没有先将那纸上的字看上一眼就直接让太监直接将纸上的内容当着众人的面高声读出,着实是十分不妥。 洛时就算死了,曾经也是他的皇后。 沉沉瞧着上座的皇帝,元熙默默将自己放在皇帝的角度思考这件事情。 就算是先皇后无意,不管今日史明宵是否有罪,日后都不可能再任尚书之职。 她震惊,她做什么为这毫无关系的皇帝多做思考。元熙安慰自己此事是为了父兄的思量。 元熙并没有再多看皇帝的神色,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承影,只闻楚王殿下再次开口。 “皇兄,臣弟以项上人头作保,纸上所书尽是实情!”楚王直视上座的皇帝,说出的话亦是掷地有声。 大殿蓦然之间静谧无声,随后一声清脆的杯盏碎落之声从上座的皇帝身边传来。 皓白的酒盏自谢皇后的手中滑落,酒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洒在了一尘不染的地面。 碎裂的瓷片在深色的地面之上无声点缀,像是黑暗可以依靠的光明一般。 连带着皇帝的目光,史明宵也抬头看向了上座的皇后。 皇后一身风炮还是此间最为华贵的衣裳,头上珠翠琳琅十分衬她母仪天下的气度。 众人都知晓为何皇后会有这样的失礼举动,疑惑之下顺着皇后的目光,便看见这一身罪行的史尚书,此刻正狠狠地看向这位皇后娘娘。 皇帝陛下自然也看见了史明宵的神情。 “史明宵!你!”皇帝突然感觉史明宵这人像是一位成日里只知道觊觎皇后之人。 元熙也很疑惑,这史尚书怕不是只喜爱皇帝的夫人,还是总心系于有夫之妇。 所以他才有史崇那样的儿子,才让史崇那样的人带着太子殿下去青钗引鬼混,不思进取? 但史明宵接下来的话便直接让在座的重人再次震惊。 只见他直接站起身,随后朝上座的帝后拱手,眼神之中全然没有任何崇敬之意。 “皇上!容臣最后上书,臣所言亦是句句属实,苍天可鉴。当年,洛时就是死于谢筠容之手,那毒是谢家女亲手下的,之后皇帝明明知晓当初的事情有内情,却为何没有当即查清楚。” 史明宵声音一句高过一句,完全不像是一个臣子的态度,反倒更像是一位来自深渊的审判者。 元熙只是跪着,看见史明宵在言语之间身形有些许的摇晃,随后又看见晶莹的泪伴随着他的动作滴在地面之上。 心上人没有属于过他一时片刻,七尺男儿数十载之后还奉上如此真情。但叛国之人,寻再多由头都是病态之举。 轻泪无声落,扣人心内弦。 史明宵直接害死了元熙的父亲,她自然是痛恨眼前人。 “来人,将史明宵按住!” 看着史明宵摇摇欲坠的架势,天晟帝直接召来禁军。随后,原本衣冠禽兽的尚书大人,便被高大的禁军士兵直接按住,毫无形象地再一次跪倒再了皇帝面前。 “所以,尚书大人爱屋及乌,娶了和洛时皇后十分相像的史夫人?”史夫人当年也是名动京华,千金贵女,和史明宵也是郎才女貌。燕都的许多人也都是忆得当年人。 元熙不知道是哪位朝臣随口补充,也让她想到了当初在沉烟嶂之时看见的那位史夫人心如死灰的神情。 她丈夫根本就不欢喜这个人,只是欢喜史夫人的皮相和洛皇后相像,即便是后来有了史崇这个儿子。 史崇这时候好像也坐不住了,他起身随后跪在了史明宵的身边,抬头问道: “父亲,华翘夫人和我母亲长得相像所以也不是偶然吗?” 这些家事众人自然是无心留意太多,只是有些人十分佩服这史尚书为何能找到这么多相像的心上人。 世间长得像的人本来就甚少,这史明宵好像总能寻到那般相似的…… 皇帝威严的声音从上方响起:“史明宵,和朝外私通,威远将军之死,是否是你所为?” 元熙这时候也跪得笔直,一个被冤情缠身许多时光的女孩,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这就是她元熙要的真相,沉冤得雪,就在今夜! 史明宵好像并没有打算直接认罪,但不认罪就更没有办法将当年祸害洛时的谢皇后至于死地。 这时候,顾鸣川直接上前向皇帝禀报:“父皇明鉴,其中有些线索是儿臣帮着皇叔查清楚的,所以有些细节需要在此说明。” 上座的皇帝揉了揉眉心,随后抬手示意驸马有话直说。 “尚书大人一直与朝外的洛时有书信往来,先前元姑娘被通缉的盗取中书机密也和尚书大人有关。” 元熙依旧无声跪在地上,但是挡不住她被顾鸣川的动容。 楚王和驸马好像在暗中联手,为元熙做了许多事情。 承影道:“驸马所言皆为真相!” “哈哈哈哈!即便是尔等知道了真相,之后整个燕都也要为洛时陪葬!”这句话说完之后,史明宵居然直接挣脱了禁军的束缚。 随后,快速从一侧的桌案之上顺手抄起两根银筷。 众人不明白尚书大人死到临头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 电光火石之间,他们便知道了史明宵为何会这样做。 只见他奋力将两根筷子用力朝着天晟帝和皇后直接掷了过去。 史明宵一介文臣,为什么会这样的暗器操纵之法众人无从得知。 只见那两根筷子一根朝着皇帝飞去,另一支却是直接扎向了皇后的眼睛。 承颢当年也是挽弓习武,身形不算敏捷,却也是直接躲过了飞驰而来的筷子。 “啊!” 随后就听见皇后惨叫一声,随后毫无形象仓皇倒地。 先前的凤袍之上染上了点点红痕,像是要给这本就华丽的凤袍上缀红艳的玛瑙。 殊不知,多此一举。 皇后的侍女率先就直接将谢筠容稳稳扶住,又快速遣身边的小侍女快速去请太医。 皇帝只是浅浅看了皇后一眼,便朝着大殿高声吩咐:“将史明宵压下去,刑部严审,史家九族尽数下狱。” 之后皇帝又具体安排了刑部的人,吩咐好诸事宜。 此时天晟帝才吩咐一旁的首领太监去为皇后请太医。 原本忙碌之时好像根本没有将一旁疼痛不已的皇后放在眼中,若不是皇后身边的人体贴,她怕是要再受更久的折磨。 元熙本想上前为皇后看伤,但她手边必定没有医药,原本的罪名皇帝还并没有下令还个清白。如此这般元熙便没有轻举妄动。 宴会原本的秩序被史明宵的举动彻底打乱,史崇开始瘫坐在地上高声哭嚎。 一声声喊着冤枉。 承影在问过皇上的意见之后,也看着禁军将史崇押了下去。 之后又有太医前来,长公主承素宁看着被吓傻了的承君宁,一脸无奈。 随后长公主吩咐人直接将皇后移到后殿,看着太医为皇后医治。 因为是正中右眼,且血流不止,谢皇后这眼睛肯定是保不住。 顾鸣川向皇帝陈词,承影又将先前的事情细致地陈诉。 皇帝原本被吓得坐立不稳,许久之后才从恍惚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诸番迹象显示威远将军忠君爱国多年,先前也是主动请缨前往西陵峡出征。诚心天地可鉴,威远将军十五岁就随着陛下征战西疆,在臣弟之前一身傲骨,平暮池之患。却无半根骸骨归还,实在是令人叹惋!” 承影说着也感觉嗓音发紧,神经蹦如弓弦。 元熙看见承影额头青筋跳动,抱拳叠握,完全就是不为元家平反誓不罢休的架势。 “皇上明鉴,我父亲一心为国,多年以来征战沙场,一身伤痛从来没有有过怨言。希望圣上明察,还忠魂一个公道,臣女在此叩谢陛下!”元熙竭力控制自己却还是声泪俱下, 皇帝却还是端坐在龙椅之上,默然的看着眼前的臣子无动于衷。 长公主这时候也从后殿之中走了出来,随后屈膝给皇上禀告:“父皇!母后的右眼怕是保不住了,日后可能……”一眼失明。 纵然是承素宁没有将心中的想法直接说出口,在座的众人也都想到了皇后的下场。 一旁的太子殿下同皇帝一般木然呆立,在公主殿下的眼刀投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纵然皇后是他的养母,他也去皇后身边照顾一二。 太子殿下迅速朝皇帝告辞,随后迅速去后殿看望皇后。 太子走后,年迈的皇帝陛下好像终于才沉浸的愤怒之中回神。 “传朕旨意,史明宵通敌叛国,居心叵测,刑部尽快审理威远将军出征西陵峡的事宜,给这位元姑娘一个答复!” 天晟帝将目光朝元熙投过来,元熙一直低着头,此刻终于敢抬头看皇帝一眼。 谁知就在这一眼之中元熙从皇帝的脸上看见了匪夷所思的目光。 叔侄 “你是元靖赫的女儿?”皇帝的声音从上座传来,穿过早就没有了宴会气息的听风楼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在座众人的耳中。 元熙并不明白天晟帝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也不明白皇帝脸上那奇怪的表情究竟为何。 想到可能是要直接将她父亲的冤屈直接一笔勾销,随后将真相大白天下。 元熙不禁没有了方才的无措,正打算开口回答皇帝的问话。 本来跪在元熙身边的承影却是率先一步开了口:“皇兄睿智,这位便是威远将军元靖赫的独女,元翰将军之妹啊,元熙姑娘!” 承影说着,目光好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径直落在元熙身上,一双灵动的凤眸之中满是爱慕之意。 在座的都是一国才俊,自然也都在暗中猜测当朝楚王的心思。 其实也并不难猜测,欢喜一个人,面上的神色是如何都藏不住的。 但是,这大庭广众之下…… 元熙没有看承影,也不敢看承影,于是只抬首又一次看向了上座的天晟帝,等待着这位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者为她的父亲和兄长免除一切罪行。 “不管审讯史明宵的结果为何,均要赦免元靖赫一家的一切罪行!”皇帝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夹杂着无懈可击的帝王之气,浑厚威严,也让元熙彻底安心。 “吾皇英明!”楚王殿下一声高呼,随后便是诸位朝臣的附庸,山呼震耳。 元熙也跟着承影向皇帝叩头,满眼激动地目光直直看向皇帝。 她看见皇帝开口说了什么,但声音又不大,更像是无声地言语。所以元熙并不知道天晟帝所言为何。 等到周遭终于安静下来,承影才有抬手抱拳欲将心中所求,直接在这宴会之上向皇帝禀明。 楚王殿下其实只是想向皇帝说明,他和元熙二人情投意合,希望元熙可以以元家独女的身份直接嫁给他。 承影想要元熙做他的楚王正妃想要元熙成为楚王府唯一的女主人。 承影在心中默许:“本来就许了楚王府半数家产,如今全数奉上自然也不算食言!” 没等承影说出自己的诉求,皇帝的声音又一次将楚王的思绪打断。 “元家女?你年岁几何?生辰何许?” 元熙又一次抬头略过承影抬起的手直接对上皇帝的目光,这次元熙根本没有将眼中的疑惑之情掩盖。 或许是元熙眼中的疑惑太过明显,她感觉皇帝像是在这静谧之间回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臣女元熙,过年十七岁,生辰二月初六……”元熙这些话说的一字一顿,根本不明白皇帝这些话的意思。 承影像是想争取什么,直接开了口:“皇兄,臣弟有一事……” “承影,你先稍候……”皇帝又将话语引向元熙这里,“你叫元熙,今年十七岁?” “正是!”这次元熙倒是答得快速坦荡,不知道前方路为何所不如直接一看。 “你母亲……你母亲可是镜渊人士?” 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这样问,元熙还是直接回答:“家母沈氏,的确出身镜渊……” 听到元熙的话,皇帝直接走下台阶,随后行至元熙的面前。 承影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天晟帝,并不明白皇帝这是在干什么。 楚王本欲再言,皇帝却高声向重宾客宣布:“元熙是朕养在元家的亲生女儿,着礼部将元熙更名承熙宁,日后便是熙宁公主,择吉日告太庙!” 皇帝的话一出口,直接震惊四座,无一人应答他的言语。 当事人元熙更是震惊失神,她生在元家,虽然早年便知道她母亲被暮池人射杀,后来只有父亲和兄长相伴。 但元熙可以肯定她和父亲就是亲生父女,眼前的皇帝根本不可能是她的父亲。 元熙不禁摇头,她抬头对上皇帝的目光:“陛下,您是否是多饮了几杯?” 言外之意就是,话不能乱说,公主不能说封就封…… “皇兄?!”承影原本抱拳的双手此刻也垂落在身体两侧。 不单是承影,在座的众位朝臣更是摸不清皇帝这时候此举何为。 “父皇,此事当真?”顾鸣川此刻也跪在了地上,当朝驸马和长公主自然是知晓楚王殿下心慕元熙,便也想知道皇帝是否是弄错。 “此事,无需再议,元熙,不如今该叫熙宁了。”皇帝弯腰伸手,准备将元熙从地上扶起来,“熙宁,你先起来,你先前居于何所?朕这就命人为你修缮府邸!” 元熙本来想直接说明自己并非皇帝的女儿,但抬头之后又不敢直接将心中的想法说明。 “皇上,此事是否有所误会?”此言出口,天晟帝又伸出手想要将元熙从地上扶起来。 元熙看皇帝一副不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不罢休的架势,遂双手搭上了皇帝的手。 元熙无意搭上了皇帝的手腕,这无心之间便把上了天晟帝的脉门。 须臾之间,元熙还有些愣神,这脉象甚是奇怪。 沉溺又添滑态,明显是肾气虚亏,不能生育。皇帝本就年岁大了,日常又十分操劳,这样的脉象倒也是情理之中。 但元熙又轻拂几瞬,此状恐又几十年之久…… 难不成皇帝天生便是如此? 玄商的天晟帝到底还有三个孩子…… 突然之间元熙又想起了那日街上的传言。 传言,太子承君宁并非皇帝亲生…… 想到这里,元熙顿感一身汗毛倒竖,连带着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元熙不知不觉之间就被皇帝拉上了上座的龙椅边,随后准备让元熙坐皇后原本所坐的凤椅。 她自然不敢坐,于是连忙推拒道:“皇上!您是否是酒饮多了……臣女不敢!” 眼前的场面完全将元熙吓得,皇上本欲将元熙直接扶着坐下来。 她吓得连忙跪了下来,四处张望,寻找承影,想在他的身上寻求助益。 承影早就已经被吓得乱了方寸,原本一丝不苟的俊毅面庞之上有了明显的裂痕。 元熙知道自己并非是皇帝的亲生女儿,但楚王殿下可是并不知情。 “皇上!臣女并非皇帝的女儿!臣女是威远将军的女儿,元翰是我的哥哥,我自幼生活在威远将军府,与皇帝并无联系……”元熙看见承影的表情,一下子便明白了承影心中的畏惧之情。 两人先前一同去沉渊嶂的时候同居一榻,在生辰之时互相亲吻,在西郎醉酒之下更是互相拥有了彼此。 这关系若不澄清,后果简直是不敢想象…… “莫要再论!你与你母亲长得一般无二,生辰也对的上,熙宁,是朕对不住你这么多年不知你的存在,你如今住在哪里?不如先搬去素宁出阁前的琳琅殿?” 皇帝声泪俱下,满坐宾客哗然。 这样荒唐的事情,无疑是给燕都上层又添了更多茶余饭后的谈资。 元熙突然就发现她与承影原本的爱恋关系并不能再继续。原本居住在楚王府东厢房的事情也不能让旁人知晓。 爱人就这般直接变成了亲人,甚至还差开了一辈,元熙和承影成了叔侄关系。 “皇帝陛下,元熙她,熙宁公主她与我一并住在朝廷安排的客栈之中。”原本宴会的主角葛雅适时开口,她也知道元熙原本住在楚王府的事情,本意也是帮着元熙遮掩。 “如此,要不你二人搬来宫里?”皇帝看着西郎的公主,眼神之中满满都是“父爱”。 “谢皇上,不必麻烦,臣女与葛雅公主一同甚好,不必劳烦……”元熙又朝着皇帝跪拜,低头她完全是在祈求这位“不甚清醒”的皇帝尽快“清醒”过来,放过她。 元熙的目的已经达成,不想再被冠上“公主”这样莫名其妙的身份。 “那你们先在客栈,你们回去之后,朕让宫人送些赏赐过去。” “……”元熙根本不想再说些什么,她只想在这场宴会结束之后,尽快找到承影说明她和皇帝并无瓜葛。 即便是一开始是元熙救了承影,这么久的相处下来,元熙早就喜欢上了对方。 尽快跟承影解释清楚,才是当前至关重要之事。 这时候,又一人走进了听风楼。只听那人高声与皇帝请安:“吾皇万安!” 元熙已经默默起身,最后又低声跟皇帝说了句:“臣女并非皇上的女儿,希望陛下在酒醒之后撤回先前的口谕……” 随后便不顾皇帝的挽留,一个人默默回到了葛雅的身边。有眼见的宫人立刻上前,跟元熙添了一把椅子,元熙又让那人将椅子直接移到挨着葛雅的地方。 坐下之后便十分疲惫地靠在了葛雅的肩膀之上,无奈,疑惑,错愕,疲乏,她不在乎礼仪如何…… 这时候元熙意识到这时候原本承影跪的位置已经换了一个人,那人看着既熟悉又陌生。 没有在意眼前这位向皇帝请安的有些风采的年轻男子,元熙的脑袋从葛雅的肩头移开,也将葛雅轻抚她的手轻轻放下,随后便环顾寻觅承影身在何方。 “谢家的二公子?你姑母现下伤到了眼睛,你去后殿找你的父兄一并看看吧!”皇帝的声音传到元熙的耳中。 她才又一次将目光转到这位男子身上,这居然是谢庆?怎么可能是谢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