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刀》 第1章 第一章年三十 大周国传十一世,太和九年,大年三十。 远在剑南道抚州的郭清晏,正发完最后一批红包,准备好好过个年。年后,她将离开生活五年之久的剑南道,踏上归家的旅程。 即便是大年三十,街道上依旧冷冷清清,连个红灯笼都没有。不是当地百姓不喜过年,而是不敢。 即便是身为抚州一霸,走到哪里都能讨得几分薄面的隆安帮帮主,占据半个剑南道的商业巨贾隆庆商会大东家,郭清晏也只能寻个借口,发些赏钱当红包,让大家伙心中乐一乐,以慰寂寥。 究其原因很简单。抚州早在三十年前脱离大周治下。先天四十六年的那场藩镇动乱,几乎断绝了大周气运。 此时偏居西南的嘉良夷趁乱出兵,夺取了包括抚州在内剑南、山南、陇右在内的数十个州县。 郭清晏的故乡,大周西平都护府秋瓷城,亦在嘉良夷的大军围困下,穷途末路。嘉良夷大军早已占据陇右走廊,郭清晏多方打听,依旧寻不到西平都护府的任何消息。大周最西端的国土,可能早就沦为落入敌手,成为嘉良夷恨之入骨,又及其渴望得到的战利品。 嘉良夷落后蛮荒,偏偏兵强马壮。一开始抚州百姓笃定,朝廷绝不会弃他们于不顾。可惜等呀等,等来的只有嘉良夷残酷的镇压与奴役。 在嘉良夷只有两种人。奴隶主和奴隶。奴隶主世代相传,生而富贵。奴隶同样如此,代代为奴,绝无改变的可能。 落入敌手的汉家百姓,比奴隶还低一等,牛马不如。随便打死了,也是应当,日子比胆汁还苦。 朝廷解救无望,走投无路的汉家子民,抱成一团反抗。早晚是死,为何不硬气些!嘉良夷人虽好武善战,可毕竟地狭人贫,对外扩张战线太长,无力镇压汉家百姓的反抗。时间长了形成一种默契。 汉家百姓允许以部落的形式群居,重税、兵役、杂役压缩在可以喘息的程度,勉强得以休养生息。 嘉良夷的退让是有条件的,汉家百姓不许说汉话、穿汉家衣、过汉家节。是以,许多新出生的孩童都没见过,以前的抚州有多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没有人生来便是奴隶。 拐杖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出现在郭清晏身后:“过了这些年,帮主还没习惯?”郭清晏背手仰望天空:“益州送来了新的消息。” 满面风霜的中年汉子明白了:“可是京城出事了?”郭清晏五味杂陈:“陛下被贴身近侍软禁,宦官主政。” 中年汉子寻个凳子坐下:“帮主还年轻,指望着朝廷也是理所应当。老赵年纪大了,能护住抚州平安,心满意足了。” 郭清晏问他:“现下得一夕安寝,以后呢?我们的后人,真的要世世代代,沦为任打任杀的奴隶,终生不见天日吗?” 赵老更加现实:“别说咱们隆安帮,就是将所有的汉家百姓召集到一起,都不是嘉良夷的对手。大家伙怕了。听说陇右的凉州、甘州更惨,屠尽了壮年男子。” 隆安帮以帮会自居,实际上是抚州最大的汉家部落。起步晚、发展快,短短五年时间,已有万户规模。 隆安帮以隆庆商会为基,以贩卖药丸起家,游走于嘉良夷领地。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在隆庆商会买不到的。 隆安帮因隆庆商会而兴旺,处事公允、广有侠名。经常作为调理人,出现在矛盾激化现场。因隆庆商会买药起家,在嘉良夷奴隶主那也能说上话,帮着汉家部落度过不少危机,威信日隆。是活招牌。 而这一切,都离不开帮主大掌柜郭清晏,这个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 “腿疾又犯了?正好拿些药丸回去。”老赵拒绝道:“老毛病了,算了。吃了也不见效,还不如省下,还能换半个月的口粮。” 赵老名江曲,并不是抚州本地人,还是位官家少爷。抚州沦落时,他父亲在州府做官,首当其中成了刀下鬼。他侥幸逃脱,本想回到祖籍投奔族人,谁知乱世飘零,一个没有谋生本事的书生,压根没有远行的能力。 心灰意冷的赵江曲打算留在抚州了此残生,左腿更是在一次与嘉良夷人的冲突中被打断。 彼时郭清晏并未来到抚州,伤势没能得到及时处理,埋下隐患。冬日里、阴天下雨都会疼痛异常。照这般发展下去,晚年必会缠绵病榻。可惜赵江曲本人并不上心。朝不保夕,不配拥有未来。 “帮主家中还有酒吗?大过年的,一口温酒都喝不上,怪可怜的!”郭清晏无动于衷:“医公说你不能饮酒!” 赵江曲一脸嫌弃:“帮主年纪轻轻,为何这般死板?”郭清晏认真严谨:“也许是天生的吧!也许像父亲?” “赵老?就知道你在这!”院中涌入十多个人,一下子喧嚣拥挤起来。赵老眼睛一下子亮了:“不愧是俺老赵的乖孙孙,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郭清晏则道:“大过年不陪家里人,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年轻些的上前:“还不是怕帮助您和赵老孤单,凄凄惨惨。” 接着左一言右一语,“我带了烧鹅,我带了腊肉,我带了几只鹌鹑,我带了下酒菜,正巧我这里有花生米。” 明明是郭清晏的院子,这些人比主人还像主人,准备好席面,异口同声:“帮主,请!”赵老急了:“你们几个小讨债鬼轻声些,当心惊动了嘉良夷人,又是一阵盘剥!” 郭清晏本就不是爱酒之人,充满杂质的浊酒更加难以下咽,喝得很是痛苦。相识五载,白手起家,屋中之人皆是郭清晏心腹。即便日此,有些话,还是憋在心中几年了。如今分别在即,不吐不快! “帮主,你说你好好一个京城贵女,为何跑到抚州来,吃这个苦?兄弟们没办法,你明明有更好的日子。” 郭清晏浅笑:“我还以为你们能憋在心里一辈子,真是高看你们了!”赵老有些喝多了:“帮主最会打趣人!” 郭清晏转动手中缺了角的酒碗,半开玩笑道:“我是逃婚出来的!”这个答案,还真是有些想象不到。原来无所不能的帮主,也有落荒而逃的一面。 “就凭我们帮主,能文能武,博学多才,天下哪个男人配得上?就是皇帝老儿,也只够给我们帮主提鞋的!” 这话赵老还不爱听了:“皇帝老儿被囚禁在太极宫,提鞋都不配!”说着,将刚刚自郭清晏处得到的情报,绘声绘色讲述一遍。 有人哀叹:“大周没救了!”郭清晏适时开口:“众位还不知我的身世……”什么皇帝老儿,滚一边去吧! “家父同梁兄祖上一样,乃是西平都督府行营兵,战死涣那城。那年我还不足两岁,后来家母前往胭脂城途中,遭遇嘉良夷士兵,再也没回来。幸好父亲还有兄长在,将我抚养长大。十二岁那年,西平四镇只剩秋瓷孤木难支,义父派心腹人送我回京。明面上说是请救兵,别人他信不过。实际上不过是想保我一命,不忍我随他一起殉国。回京路上千难万险,走了足足两年。京城对突然冒出来的女郎,纵然有义父作保,依旧不太能接受。好在我是父亲唯一血脉,没让我沦落街头。所幸有位以出嫁的从姐很喜欢我,将我接到她家中教养。” 父母双亡、私自成婚、胡人血统、孤女、世家大族。怎么想,都是满腹血泪的辛酸史。“都过去了帮主,喝酒!” “自我离家,已经整整十年了。秋瓷的新年很是热闹。无论前方战事如何紧迫,义父都会给小孩子们发压岁钱。是货真价实的铜钱哦!用的是永泰年号,比我门都傻。” 郭清晏的父亲、义父是永泰年间得到调令,前往西平都护府镇守西境。此后几年,嘉良夷夺下陇右走廊,西平与中原关系断绝,不知皇权更替,依旧按规矩延用永泰帝年号。 有人反映过来:“帮主,所谓的回家探亲,不会是回秋瓷吧?”郭清晏没有否认:“我是不孝女,十年没在父母坟冢前尽孝。如今隆安帮已然走上正轨,有我没我都无甚差别,也该回去了。” 梁北勋极了:“帮主,我幼时曾听祖父讲过。平西都护府不止面对善战的嘉良夷人,还有北面更加残暴的乌护人。那乌护人自以平叛有功,蛮横无理。秋瓷可能早已经沦为抚州境地。好不容易逃回来,何必再以身犯险。之前兄弟们以为帮主回京城,这才没有多加阻拦。帮主西去秋瓷,我梁六郎第一个不同意!” 郭清晏示意诸位稍安勿躁:“大家伙可知,我们这般的沦陷民,在外面被叫做什么吗?浑温!我们还将自己当做大周子民,可大周已经不认我们了!大家伙想过以后吗?指望朝廷重整河山?就算等到那一天,我们还能做回大周百姓吗?嘉良夷视我们为奴隶,大周将我们当成自甘堕落的夷蛮。难道子子孙孙都要跪在嘉良夷脚下苟且偷生吗?” 这番话打破了难得的喜气,仔细想来,过年也没啥滋味。偷偷摸摸,更像做贼。“夹在大周与嘉良夷之间,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可能。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我认为,西境是个破局点。嘉良夷战线过长,早晚无以为续。西境地广人稀,在乌护与嘉良夷之间寻到立足点,加以经营。未尝没有重振都护府的可能。到时率众东进,剿灭嘉良夷,大家伙摇身一变,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部落民。这才是出路!” 有人犹豫:“西平行营尽是精锐,都不是嘉良夷的对手,我们能行吗?”郭清晏道:“所以呀,我先行探路。如若一切安排妥当,便将兄弟们都接过去。要是……就当我郭某人为大周尽忠了!” 第2章 第二章北上 灯油蜡烛,在抚州是稀罕物。郭清晏贵为一帮之主,大权在握,依旧要省着用。要不是年三十要守岁,夜间是她雷打不动的练功时间。 莹莹烛火,衬得灯下之人越发美丽神秘。只见灯下女子汉家打扮,穿着石榴襦裙。身量比一般男子还有高大许多。既不显得笨重,更加不会过于瘦削。肌肉流畅充满力量,与常年的苦功分不开。 五官深邃,眉高目深,无一处不轻巧。眼睛又圆又亮,唇形饱满,唇角微微上翘。天生一张笑面。肤色洁白,泛着红润。瞳孔与发色偏棕,昭示着她身上的胡人血统。 穿着女装英气十足,穿着男装又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丽。将汉家与胡人的血统融合到极致,是得上天厚爱的女郎。 美丽高贵的女郎正在擦拭一柄长刀。此刀与寻常刀剑大为不同。刀柄长,刀身更长。加在一起共有九尺长,重为十公斤左右。 此刀前端尖锐,极为锋利,砍|杀效果极佳。锻造不易,专门用来克制骑兵,是大周军队的不传之秘。名为陌刀。 如此沉重巨大的武器,在郭清晏手中,像是玩具一般,单手便能掌握。郭清晏眼中满是怀念,面上又沉重异常。 此次北上,即便机会渺茫,但也绝不会放下对义父的寻找。希望他老人家不要认死理死守秋瓷不放,让女儿还有孝顺膝下的机会。 说是义父,其实是伯父,乃是郭清晏生父的从兄。当年郭清晏之父私自离家,跟随从兄前往西境。郭清晏之母以他们的婚事并未禀告郭氏列祖列宗为由,不许称伯父,只许以义父称之。 隆安帮总部大堂,六位堂主齐聚。隆安帮的建制,仿效朝廷。设吏、户、兵、刑、礼、工六堂。每堂堂主一名,参事两名,执事若干。 郭清晏位列首座,笑着道:“诸位可还安好?”气氛有些凝重,赵江曲率先开口道:“还请帮主三思。” 郭清晏拿出三封引荐信:“我走后,帮中遭遇无法解决的祸事,可托人前往益州宝通钱庄求援。如若益州帮不上忙,便去寻京城主家。在下还有几分薄面。” 刑堂堂主可口婆心:“此去西境凶多吉少,还请帮主三思。帮主与嘉良夷有解不开的仇怨,我等何尝不是如此。难道抚州就不能供帮主一展拳脚吗?” 郭清晏拿出一份邸报,示意大家伙传阅。兵堂堂主眼睛疼,求饶道:“帮主明鉴,这字拆开都认得,放在一起看不懂。” 郭清晏瞪他:“不是让你多读书!”兵堂堂主冤枉:“俺能说会写,嘉良夷话也听得懂,哪里没读书了?朝廷之人穷讲究,学不来。” 郭清晏简单说明:“朝廷推测,嘉良夷国内动乱不断。不止是我们的日子不好过,嘉良夷的士兵常年为奴隶主征战,伤亡不计其数。只不过陛下被软禁在太极宫,万事难料。就算朝廷大军反面围攻嘉良夷,也会率先攻打河州、渭州、岷州等河湟之地。我抚州天高皇帝远,趁嘉良夷自顾不暇,上书陈请朝廷,迁入中原之地生活,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兵堂堂主是个火爆脾气:“我不走,我生是抚州人,死是抚州鬼!嘉良夷杀我同袍,毁我家园,老子同他们血战到底!” 郭清晏问他:“你家中兄弟皆战亡,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家中六七个小萝卜头怎么办?乱世之中,又有谁来庇护他们安然长大?” 兵堂堂主柳含嘉拍桌子:“窝囊死算了!”郭清晏道:“我们可以死,但要死得有价值。要让我们的后人日子好过一些。以后怒气上头,先想想你的侄儿侄女。他们只有你了!”柳含嘉不甘心:“若非如此,我定随帮主北上!” 郭清晏站起身,抱拳道:“诸位都是英雄好汉。郭某能与诸位共事,创立隆安帮,乃吾之幸。日后吾能侥幸存活,还望诸位同我守望相助,共御敌寇!” 六位堂主一同跪倒,齐声道:“帮主对我等大恩大德,铭记于心。帮主永远是隆安帮的帮助,是商会的大当家。” 赵江曲拿出半枚铜牌:“帮主,兄弟们都商量好了。以后您拿着它,但凡帮中兄弟们胆敢违背,天诛地灭。” 郭清晏很是感动:“大家快起来,怎么跟生离死别似的!将来我当上西境霸主,接兄弟们到西境享福。西境有棉,做出来的棉衣可暖和了。还有瓜果,什么葡萄、香梨。那可都是贡品,只有宫中的贵人才能吃得到。” 太和十年正月初七,郭清晏扮成嘉良夷商贾,装载好药丸茶叶,启程北上。途径叠、洮、廓、鄯诸州,进入陇右走廊,最后抵达西境。 进入叠州后,商队改头换面,装扮成嘉良夷贵人。对外打着牟如王子的名号,前往西境为王子求得奇珍异宝。 这牟如王子乃是嘉良夷赞普的弟弟,权势极大,为人跋扈。打着他的旗号,商队行事方便不少。再者说,用珍贵的药丸换取奇珍,的确是牟如王子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至于沿途身份查验,更是简单。伪造一份通关文书,在郭清晏看来易如反掌。嘉良夷管制本就混乱,就连本族人都会与主人失联沦为逃奴。更别说新得的汉家领土,在外将领惧怕牟如凶名,对郭清晏一行并未过多为难。 郭清晏更加会做人,保命的金疮药、治疗破伤风的玉真散接连相送。说是家主体恤边疆将士辛劳,一切尽在不言中。 凉州乃要塞,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守将乃是嘉良夷精兵。进姑臧城时,被盘问了好长一段时间。 得知郭清晏等人乃是牟如王子麾下,有意无意说起国都之事,好在被郭清晏有惊无险糊弄过去,暂且安全。 嘉良夷在凉州城内经营数十年,并没有传说中那般恐怖。虽民生凋敝,好在街边并没有横死之人。 “帮主,这街上怎么没瞧见汉人?”郭清晏顺手敲他脑袋。朱彼知错,立马换上嘉良夷话:“大管事息怒,小的知错了。” 这位名叫朱彼的小伙子,刚过十八,乃是原安西行营叛将之后。全家逃难来到抚州,终生不得返回大周。 朱彼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名叫朱此。性格比哥哥稳重多了。朱彼最怕这个弟弟。偏偏这两人虽是双生子,偏偏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朱彼身量没弟弟高高,武艺没弟弟好,做梦都想压朱此一头。奈何他奋起直追,永远跑不过比他肯吃苦的朱此。 “寻个气派些的客栈投宿。”马车外传来朱此稳重的声音:“是!”朱彼暗中撇撇嘴:“管事,瞧那守将的穿的气派,不像是守城门的,难道我们暴露了?” 郭清晏也是猜测:“也许。不过此人大名,倒是如雷贯耳。卢尚婢麾下第一大将赤云干布,卢尚婢能牢牢守住河渭之地,此人功不可没。没想到竟在凉州遇到了。” 朱彼担忧:“他不会同牟如有旧,识破了我们的身份吧?”郭清晏摇头:“不太可能。赤云干人奴隶出身,被卢尚婢破格提拔脱离奴身,在嘉良夷国内并不被认可。尽管战功赫赫,依旧没受过嘉奖。同牟如有旧不可能,有仇倒是不一定。” 朱彼担心:“他会不会报复我们?毕竟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卢尚婢还要仰仗他。”郭清晏分析:“估摸着我们一路行来名声太盛,赤云干布想要借机等讨好牟如。或者打起了药丸的主意,顺手解决了我们?无论哪种,凉州城内我们是安全的。” 朱彼心有余悸:“那赤云干布双眼如刀,好生吓人。”郭清晏不觉得:“杀红了眼的嘉良夷皆是如此。” 那车停下,朱此掀开车帘:“大管事,客栈到了。小的仔细打听过了,这间运来客栈勉强能住人。” 郭清晏被朱此搀扶下来,略带嫌弃的打量一切:“好好一间铺子,怎会如此破旧?”出来迎接的是客栈掌柜,标准的牵利人打扮。嘉良夷话很是利索。 郭清晏尽职尽责扮演跋扈人身边头一号狗腿。任由朱彼将做桌椅一再擦拭,才肯落座。“这茶来自汉地江南,掌柜的尝尝。” 那掌柜的从善如流:“上好的毛尖,许多年没有喝到了。”郭清晏没想到:“竟是个懂茶的。” 那掌柜立马立身:“昔年家中长辈来往汉地,有幸见识一番罢了!”郭清晏摆摆手示意他坐:“看来掌柜的家世不错。不知是姓曹,还是姓安?” 掌柜的佩服极了:“大管事好眼力,小的姓安,安霁光是也。”郭清晏倨傲道:“常年为主子往返汉地,你安氏牵利的大名,如雷贯耳。听说那素叶水城,也有你安氏奇珍?” 安霁光连忙摇头:“大管事折煞在下了,小的要真有那本事,怎么连家客栈都经营不好!” 郭清晏问他:“素叶水城可有珠宝奇珍?越是新奇越好!”安霁光吃惊:“大管事要前往素叶水城?此去千里迢迢,路可不好走!” 郭清晏并不听劝:“主子要的东西,自然要全力办到!素叶水城又如何?还不是我嘉良夷属地!汉地都去得,何惧它素叶水城!” 安霁光恭维:“大掌柜的忠心,日月可见。”郭清晏看向街外:“一路行来,为何不见汉人?自打益州北上,沿途经过不少汉家部落。汉人没别的本事,种地还算勉强。” 安霁光介绍说:“大管事有所不知,我们凉州对汉人管制极为严苛。不许轻易走动的,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原来是这么回事!郭清晏再问:“流民呢?乞丐呢?这凉州城看着可不富裕,赤云干布不太会经营!” 这话可说到安霁光心坎里去了:“大管事明鉴,这政令十分不会变通。来往凉州城,除了身份文书,还需官府发放的通行证。您是嘉良夷人自然不用这些,我们这些杂胡,日子可就惨了。至于逃奴流民,他们自有他们的去处,怎会轻易到大街走动。这不是找死吗!” 第3章 第3章赤云干布 郭清晏解惑后,并没有深究:“行了,赶快准备些吃食,要最好的。”安霁光领命:“您稍等,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郭清晏补充:“明日让你们牵利商人前来拜见。老夫倒要看看,这凉州城可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宝贝!” 菜还没上全,身披甲胄腰挎长刀的士兵找上门来。“管事大人,我家将军有请。”郭清晏直接往人身上丢筷子:“不愧是奴隶出身,这般没规矩!” 领头之人直接拔刀:“劳烦管事大人!”名人不吃眼前亏,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郭清晏怒气难忍:“好!好!老父自会禀明王子殿下!” 刀剑出鞘:“将军军物繁忙,还请管事大人手脚麻利些。”郭清晏运气良久:“容老夫准备准备。”说完郭清晏起身上楼,来到有护卫把守的房间。 凉州守兵想要进去,被门前的护卫拦了下来。不多时,郭清晏背着药箱出门。十分不情愿道:“马车总有吧,难道要老夫走着去凉州将军府?” 赤云干布的将军府,原本是节度使府邸。凉州守将殉国后,被嘉良夷人征用。破败中依稀能看出往日的辉煌。 赤云干布在前厅等候,郭清晏观察,整座府邸的戒备如同儿戏。不知在这民怨沸腾的凉州城,赤云干布是如何让活到今日的。 “老管事远行而来,辛苦。”郭清晏矜持:“为殿下办事,都是应该的。老朽有一事不明,还请赤云将军赐教。” 赤云干布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老管事请讲!”“凉州乃陇右重镇。昔年帝国一举夺下西境之地,打得大周毫无喘息之机,凉州功不可没。没曾想,堂堂帝国凉州守将,竟然这般清闲。” 赤云干布嘴角上翘:“老管事误会了,听闻老管事不远万里前来,赤云理当迎接。毕竟是牟如殿下的身边人。这汉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不是?” 郭清晏眼中含怒:“这样说来,还是老夫的罪过了?”赤云干布抱拳:“老管事误会了。冒昧请老管事前来,赤云实在是有事相求。这里有西境最好的葡萄酒,不知老管事可喜欢?” 郭清晏拒绝:“无功不受禄,先看病人。”这回轮到赤云干布吃惊了:“老管事走南闯北,果真料事如神。” 郭清晏谦虚:“赤云将军谬赞了。您的事迹传遍王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夫虽远走在外,还是听了一耳朵的。您发迹后,不止没忘亲朋故友。连曾经的部族都倾力提拔。老夫没别的本事,略懂医术。身边别的不多,救急保命的药丸不少。能让赤云将军屈尊在城门口等候,想必是棘手的症状。” 赤云干布很不喜欢王都爪牙,他们这些人四处搜刮,踩着边疆战士的功勋讨好贵人。如今有求于人,万般不由人。 “老管事明察秋毫在下佩服,难怪能在牟如王子身边几十年屹立不倒。家母年轻时为了养活在下,吃了不少苦。如今病体缠身,还请老管事出手相助。” 郭清晏一听皱起了眉头:“赤云将军有所不知,这积年的旧疾,可是要仔细缓慢调养的。一来患者大多体弱,不宜用猛药。二来随着年纪的增长,体质本就大不如前。老夫虽不是大夫,这点儿良知还有的,必将竭尽全力。” 赤云干布得势后,娶了几房妻妾。一大家子,围着老夫人团团转。嘉良夷苦寒,别看赤云干布还没到四十,面向可要老上许多。 老夫人更是病体难支,有行将就木之感。都不同把脉,单单是露出的手腕,手指处的关节已然变形,严重的风湿。 “胃脾不和,肾气不足,风湿骨痛。单单吃药见效甚微,将军处可有医工?”赤云干布回答说:“不瞒老管事,军中医官只对跌打刀伤拿手。这些日子也吃了不少药,收效甚微,还败了胃口。” 郭清晏道:“老夫这有一套针灸火疗之法,对风湿有奇效。赤云将军可否寻到可信之人,待老夫传授这套针法,好为老夫人解除病痛。” 赤云干布大为吃惊,要知道汉家医术乃是不传之秘。这老管事习得此法,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这般慷慨,实在是让他有些自惭形秽。 郭清晏拍拍赤云干布的肩膀:“汉家医术,不足挂齿。能为老夫人减轻病痛,功德无量。老夫要在凉州停留数日,倾囊而授,必有成效。” 赤云干布惭愧:“城中所有牵利商旅,皆听老管事调遣。必定为管事寻来奇珍。”郭清晏将赤云干布拉到一旁,神秘道:“入城前接到王子殿下游隼密信,命老朽寻一味名叫硝石的药材。说是赞普头痛欲裂,此药有奇效。老朽听闻,硝石产自西境,还劳请将军帮衬一二。王子密令,老朽粉身碎骨也要完成。否者,老朽尚在国都的亲人,可就……” 赤云干布坚信不疑:“赞普果真?”郭清晏忌讳极了:“赤云将军慎言!出我口,入你耳。当心祸从口出!” 赤云干布感谢极了:“多谢老人家提醒。”郭清晏深藏功与名:“都是为了帝国,将军何须客气!” 自将军府出来已是深夜。郭清晏拒绝了赤云干布的挽留,带着侍卫步行回客栈。“你还真会医术?”“以你的性子闷在心理这么久,想必憋坏了吧?” 那护卫双手抱刀,只漏出一双眼睛半个鼻子,一看便知绝对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少废话郭清晏!” “我在从姐家中读过几本医书,今日正好用上。幸亏本帮主博闻强记,没出什么披露。好在凉州的医工空有其名,随便糊弄!” 抱刀客薛应不信:“你当我傻?”郭清晏冤枉:“我从姐可是京城一顶一的贵女,夫家更是显赫。别说医书了,他们家什么没有!” 刀客薛应贫困潦倒之际被郭清晏搭救。为人偏激认死理,一直跟在郭清晏身边。既不属于隆安帮,也不属于隆庆商会,只认郭清晏。 偶然间发现他有训练信鸽和游隼的本事。据某次薛应醉酒无意间透露,他们家祖上,应该是暗桩之类,后来不知为何被灭了口。 薛应侥幸逃脱流落在外,习得一身刀法,过着有今日没明日的混沌日子。他人虽茫然,不知为何而活,但又很自律,绝不做无法掌握的破格之事,保持绝对清醒。郭清晏同他相熟六年了,只见他失态那么一次。 回到客栈,安霁光竟然没有休息,殷勤迎了上来:“小的准备了宵夜还有洗漱之物,两位快里面请。” 郭清晏喝了一肚子酒,实在没什么胃口。洗漱后准备休息,坐在床边扫视房间,朗声道:“出来吧!” 屋内并没有动静,郭清晏也着急:“要再不出来,老夫可就请凉州守兵包围客栈了!到时候不止你,你的同伴也无法在凉州城生存下去。” 衣柜中爬出一脏兮兮的破烂孩子,胳膊腿细长,脑袋有些大。一看便知长期营养不良,没吃过饱饭。 “先把脸洗干净。”小男孩警觉:“你会说汉话?”郭清晏问他:“不好奇为何会发现于你?” 小男孩很执着:“为何不将我交给嘉良夷官兵?”郭清晏问他:“饿了吧?洗把脸先吃口饭!正好羊汤烙饼还算清淡,适合你的肠胃。” 小男孩关心:“阁下真的会诊病?”郭清晏没想到:“有人教你读书习字?”小男孩回答说:“用木棍写过。” 郭清晏明白:“教你写字的人病了?”小男孩舍不得喝羊汤,艰难啃着烙饼。客栈后厨的手艺并不太好,这饼硬的可以当凶|器了。 “等下寻个陶罐,将羊汤带回去。”小男孩不解:“嘉良夷也会有好人?”这个问题郭清晏也回答不了:“谁知道呢!” 小男孩说:“赤云厌恶嘉良夷贵族,没打算让你们活着离开凉州。”郭清晏有些意外:“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小男孩问他:“不怕吗?”郭清晏看他吃得香,觉得有意思,好心回答说:“老夫对他有恩,他不敢。你们这些逃奴,就是这般贩卖消息获得牵利人供养的?” 小男孩反驳:“我们不是逃奴,是自由民。先生说了,朝廷早晚有一天会回来解救我们的!”郭清晏可惜:“你的先生等不到这一天了。” 小男孩吃饱,跪在郭清晏面前磕头:“还请来人家救救我们先生。”郭清晏道:“同我说说凉州的境况。” 小男孩一五一十说:“城中以嘉良夷之兵为首。西境胡人往来经商。我们汉人,还有一部分乌护人和牵利人,只要是凉州本地的原住民,皆失去自由,沦为奴隶。做苦工、种田,没有报酬,只有稀薄的食物果腹。私藏东西是违法的,允许相互告|发。有功者可改籍嘉良夷,做工有收入、种田有分成。我们自由民隐藏在凉州的个个角落,消息最为灵通。嘉良夷人瞧不起奴隶,殊不知他们的一切我们都一清二楚。” “蛇鼠有道,防不胜防。”小男孩反驳:“我们不是蛇鼠,我们是在为凉州光复做准备!”郭清晏抱歉:“是我用词不当,没有别的意思。” “我的先生一直咳血,老人家可能救治?”郭清晏问他:“可曾受过外伤?可有腹痛?饮食如何?” 小男孩认真回答:“先生身上有旧伤,已经痊愈。经常腹痛,胃口尚可。”那便是肝病了,到了咳血这个地步,不太好办。 郭清晏自药箱中取出两盒药丸:“这个是消平丸,可缓解病症。这个是元胡止痛丸,可消弭病痛。” 小男孩接过药丸,不敢相信:“老人家大恩大德,小十六永生难忘,将来一定会报答老人家的。” 郭清晏问他:“你叫小十六?”小十六回答说:“十六那天被捡到的,取名十六。”郭清晏再问他:“你姓什么?”小十六摇头:“爹娘死的早,不记得了。”郭清晏装好羊汤:“行了,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第4章 第4章十六 郭清晏神医的名头传了出去,除了牵利商人,每日上门求诊的人不少。好在凉州缺少药材,郭清晏还真有几分本事,将人都忽悠住了。 这日,由安霁光陪着前去相看奇珍,路过小路,被喧嚣声吸引。只见几个嘉良夷少年在殴打一个小乞儿。 郭清晏上前,慈悲道:“医者最见不得这些。诸位可否给老夫一个面子?”几个半大少年跑了,郭清晏蹲下身,称奇道:“好有生命力的孩子,可当药童为老夫试药。来人,送回客栈!” 郭清晏开坛授课,绝无敝帚自珍之意,声誉极好。并且秉承着医者仁心,身上寻不到半分贵族的骄狂,大大改变了凉州守军对国都贵人的印象。 “小十六,以你的谨慎,怎会被几个少年兵围堵?”几日不见更加落魄的小男孩,跪在郭清晏面前红着眼道:“先生过世了,那些大人不是在争地盘就是在拉帮结派。完全忘了先生的恩情,连先生的后事都料理不好。” “因为药丸惹祸了?”小十六赶忙说:“老人家放心,他们都以为是我胡乱偷出来的,还说要不是我擅自给先生服药,先生不会……” 郭清晏倒了杯茶给他:“今日谷雨,按着大周的习俗,要喝谷雨茶吃乌米饭的。谷雨可是个大日子,不可囫囵度过。” 小十六说:“先生讲过节气。说谷雨是‘终霜’的象征。”郭清晏问他:“可知谷雨来历?”小十六捧着茶杯舍不得喝:“先生未曾教过。” 郭清晏解释说:“谷雨取自‘雨生百谷’之意。相传仓颉造字,感动天地,上天降下谷子雨。既然在谷雨这日再次相遇,那便表示你命不该绝,不用再忍饥挨饿。” 小十六再次叩首:“小子一定会尽心竭力为老人家试药。”郭清晏随意道:“好说。不过这凉州城你还待得下去吗?要不老夫离开时带你一程?” 有人敲门:“大人寻我?”郭清晏开口:“进来吧!”来人年纪不大,整日板着脸,不太好相处的模样。“见过大人。” 郭清晏倒茶:“给这孩子瞧瞧。”来人在小十六身上敲敲打打,最后诊脉,末了将茶水一饮而尽:“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孩子机灵极了。都是皮外伤,内脏完好无损。想来很会保护自己。朝不保夕,腐烂食物吃多了,内毒严重了些。吃几颗解毒丹清清肠胃,应该没什么大碍。” 同郭清晏预想的差不多:“带他下去清洗干净,换身衣服。”张文鸾走后,薛应无声无息走了进来:“还有这份好心?” 郭清晏扶额:“男女有别,你就不能注意些。”薛应一板一眼:“你现在是男人,我对老头子没兴趣。” 郭清晏问他:“觉得麻烦?”薛应回答她:“我认识的郭清晏目的性极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面。” 这话郭清晏不爱听了:“当年是谁善心大发救了被客栈扔出来的你?本大人向来侠肝义胆好不好!再说那小子机敏有胆识,知恩图报。不施以援手,良心会不安的。” 薛应提醒:“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凉州城,赤云干布可不是好相与的。”郭清晏说:“牵利人的消息,甘州、肃州皆受赤云干布辖制。这可是个劲敌呀!” “怎么,怕了?”郭清晏最烦他一脸挑衅不怀好意的模样:“赶紧滚!”末了,薛应提醒:“都说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那孩子怪可怜的,要是不耽误事,不差他那一碗饭。” 郭清晏揶揄:“原来冷心冷肺的薛大侠还有这样一面!”薛应坐不住:“回房收拾行装。凉州太没意思了。” 清肠胃的过程,有些味道。小十六抱着肚子滚做一团,那叫一个凄惨。牵利掌柜被吓得够呛:“大管事,这真的不会出人命?” 郭清晏看热闹道:“怎么?还怕死人不成?”安霁光连忙解释:“管事大人误会了,您也知道,这开门做生意,尤其是客栈这种生意,最忌讳出人命了。” 郭清晏点头表示理解:“放心吧,毒性不强,腹痛个一两个时辰也就差不多了。不过这孩子太瘦了,烈性的东西用不了。” 安霁光赶忙表示:“在下家中还有些青壮,管事大人可要瞧瞧?”郭清晏拜拜手:“算了,试药是为了救人,不可妄动杀念。这孩子就看他的造化了。” 同一时间,抚州城隆安帮迎来一批持宝通钱庄信物的武士,他们是来寻人的。赵江曲接待了他们。 隆安帮能有今日,全赖隆庆商行的支持。而隆庆商行能在剑南道站稳几根,全赖宝通钱庄的扶持。综上所述,宝通钱庄是最大的财神爷。贵宾中的贵宾。 领头之人一看便知行伍出身,自称姓李,非常着急:“十六娘可在?”赵江曲心中犯嘀咕,帮主北上没告之家中?这可是大事,不敢隐瞒? 领头人一听急了:“什么?十六娘回秋瓷去了?什么时候?带了多少人?可说何时归来?” 赵江曲将践行时的对话,一五一十复述一遍。领头之人一拍大腿:“十六娘这般执拗,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向家主交代?” 回过神来,立马起身:“如有十六娘消息,还望立刻通知宝通钱庄,李某感激不尽。”赵江曲保证:“我隆安帮上下定会竭尽所能找寻帮主。” 李统领一边派人传信,一面设法沿途寻找。郭清晏早就预料到,哪能给他追踪的机会。一行人耽搁数月,最终无功而返。 信鸽通过层层辗转,最终降落在京城郭府。这是长安城最气派奢华的府邸,只有挽救大周于将倾的安阳郡王才配得上它。 太平日子没过几年,安阳郡王已经是年过古稀的老人。正值整寿,自然要大操大办,更希望儿孙环绕,和乐团圆。 安阳郡王府的管事,曾经是郡王爷的亲兵。重伤退伍后,一直跟在老王爷身边。接到消息立马来见赏花逗鸟的安阳郡王。 “将军,益州的消息。如您所料,十六娘起身前往西境,如今行踪不明。”老王爷没了逗鸟的兴致:“家中这几个孩子,就属小九最倔强。唯一这点儿血脉,同他一模一样。真是……有志气的孩子。要是十六娘真能闯出一番天地,我郭氏一族,上对得起天子隆恩,下对得起黎民苍生。传令下去,见白虎令如见家主。” 穆王府的消息比安阳郡王府稍微慢了些,穆王爷自城外游猎尽兴而归。自有心腹人前来禀告:“郭家传来的消息,十六娘独自前往西境,音信全无。”穆王仰天长叹:“不愧是十六娘,说到做到,好!” 万里之外凉州城,郭清晏正在同赤云干布辞行:“牵利人的消息,西州曾有硝石产出。老朽明日赶往西州。这些日子多谢将军款待,感激不尽。” 赤云干布客气极了:“管事大人医好了家母的顽疾,赤云更应该感激管事大人才对!”郭清晏客气:“都是一家人,无须见外。” 赤云干布提醒:“西州名义上在我嘉良夷控制之下,游牧的乌护部落只不过是表面臣服。此行危险重重,老人家年事已老,还要珍重才是。” 郭清晏苦笑:“殿下那边催的急。要是没在规定时间内送回芒硝,老朽全族上下百于口,可就没活路了。” 赞普之弟牟如凶名在外,最是不留情面。赤云干布都有些同情老管事了。反倒是老人家豁达极了:“老朽一生走南闯北,见过奇人,赏过盛景,值了!只求主上看在老朽历来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善待老朽家人。” 赤云干布是真心佩服:“老人家博闻广记,当世奇人也。希望还有机会同老人家秉烛夜谈。” 郭清晏抱拳:“老朽还有一事相求。”“老人家但说无妨,赤云定会鼎力相助。”郭清晏凑近道:“硝石一事乃是绝密,还望将军守口如瓶。出了凉州城,世上再无老朽。” 赤云干布明白:“老人家放心,赤云并非莽撞之人。”郭清晏放心,将两只小陶罐放到赤云干布手上。 赤云干布没想到:“这是何物?”郭清晏一脸慈祥:“这些日子同老夫人闲聊,得知老夫人独自拉扯大将军不易。夫人儿时最盼望的,便是周地的饴糖,是她吃过最美味的食物。这两罐是老夫连夜赶制出来的,一罐是玫瑰糖膏,一罐是荔枝糖膏。老夫人胃口欠佳之时,冲服饮下,健脾开胃。” 赤云干布低头半响,惭愧道:“母亲的愿望竟然如此简单,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郭清晏安慰他:“赤云将军此话差矣。将军可是老夫人的骄傲,三句不离的。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老夫人不好意思当面说,也是人之常情。这老人呀,越活越像小孩子,将军多陪老夫人说句话,都能高兴许久。” 赤云干布派人将郭清晏一行送至凉州边界,又送令牌表示,如遇危险,可凭此令牌调动甘州守军。 郭清晏一行千恩万谢,转头北上,前往乌护人领地。乌护向来与大周交好,百年前便有归降大周的乌护部落南迁,被安置在甘州附近,形成强有力的部落联盟。 嘉良夷虽占领甘州,却对在甘州以北游牧的甘州乌护束手无策,任其发展。郭清晏一行要借用甘州乌护的掩护,改换身份,以便继续北行。 等薛应、施瑛前后来报,身后再无嘉良夷尾巴后,郭清晏翻身站上车顶:“大家伙原地修整换装,半个时辰后出发!” 队伍接二连三传出欢呼声,没办法,不是所有人都精通嘉良夷话,这些日子伪装下来,很是辛苦。 小十六以药童身份被绑在车尾,一跌一撞,看着让人心酸。如今听到熟悉的汉话,后知后觉中不知为何带了些防备与惧怕! 郭清晏砍断他身上的绳索:“现在怕也晚了,还能让你活着回凉州送信不成?”小孩子最是爱面子:“我才不怕!” 第5章 第5章郭震 郭清晏用药水洗掉脸上易容,换上汉家圆领长袍,舒服极了。“你们谁有镜子?”明快的女声自车中传来。 有人凑趣道:“你一女子都没有这物件,我们几个大男人还能随身携带不成?”“王厚德你闭嘴吧!”名为王厚德的中年男子一脸惧怕:“大当家的息怒,小的就是个赶车的。” 队伍中最不起眼的施瑛走到马车旁,轻敲车壁。一双纤细白皙的手喜滋滋的伸出来:“还是阿瑛最靠谱。” 王厚德不明白了:“我说施瑛,你怎么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施瑛简明扼要:“可看身后,便于侦查。”王厚德佩服:“你们这些斥候真是……跟神仙似的,神乎其神。” 马车中传来一声惊呼:“我的脸,天呀,不会破相了吧!”张文鸾躺在草地上放空:“你不是神医吗?怎么这点儿小伤都治不了?” “你这是嫉妒!本来还想着,将看过的医书通通默写出来。现在想来,完全是多此一举。”张文鸾一听这话,立马蹦了起来:“大当家快让我瞧瞧。” 马车中人并不相信他:“你一个接骨大夫会瞧病?”张文鸾警告:“我还会开肠破肚!”郭清晏乖乖伸出头。 张文鸾胡乱检查两下,给出结论:“□□戴久了。少洗脸,多吃清淡,两三日便好。”郭清晏不再纠结脸上的红肿,跳下马车:“有吃的吗?饿死了!” 朱彼拿出一块糖糕,满脸嫌弃道:“这是姑臧城最好吃的点心了,帮主将就吃些。”郭清晏咬了半口,被噎到,勉强喝水咽了下去。将剩下的半块点心塞到小十六手中。 小十六有些傻:“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嘉良夷贵族。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处以极刑的!” 郭清晏遗憾:“赤云干布对嘉良夷权贵极为仇视,才干并不在卢尚婢之下。假以时日,必成祸端。虽说暂且糊弄住他,谁知道多变的男人又何时改变主意了。老管事的身份多好用,可惜了!” 朱彼等不及了:“帮主,我们下一步怎么办?”郭清晏揽过小十六:“等下我们扮做牵利人。这是我弟弟,我们姐弟前往甘州看望外家,如今正打算返回家中。对了,我们曹氏姐弟家住西州天山县。” 小十六迫切想要表现自己有用:“曹乃牵利大姓,大多居住在西、伊二州。在牵利以及乌护人中多有声望。” 郭清晏表扬:“你小子有点儿本事嘛!”小十六被表扬好开心:“不及姐姐。”郭清晏瞪眼:“少套近乎!本座的年纪都能做你娘亲了,要不这样,反正无爹无娘,做我义子如何?本座一定视你如己初。” 有人起哄:“我看行,这小子命硬还机灵,跟在帮主身边跑跑腿,也算方便!”施瑛不愉:“傅元恺你少起哄!主上,义子之事可大可小,还请三思。” 郭清晏不在意道:“这小子同我有缘,就这样定了。来小十六,你义父我本姓郭,名从想,字清晏。你叫郭震如何?威震八方的震。” 小朋友跪的真心实意:“义父救我性命,给我姓名。郭震无以为报,愿此生永随义父左右,肝脑涂地。” 这般崇拜,这般真心实意,郭清晏真是太满足了。“好孩子,不求你文武兼修,只愿能永守本心,无愧于天地。” 郭震磕头:“孩儿谨记。”郭清晏摆手示意:“起来吧。”郭震老实坐在郭清晏身侧,端茶倒水。 郭清晏问他:“阿震多大了?”这孩子瞧着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大头肩窄皮包骨,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没曾想郭震回答说:“回义父的话,孩儿今年约莫十岁了。” 郭清晏瞪大眼睛:“十岁?当我没见过十岁孩子?”张文鸾放下碗筷补充道:“以骨龄推断,确实是十岁左右的孩童。” 郭清晏还是有些接受不能:“我记得朱彼十岁时都快有他阿娘高了。可怜的孩子。以后跟着义父,定能吃饱穿暖长个子。” 郭震小心询问:“义父今年贵庚?”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快过二十三生辰了。对了,我们下阿震也要有个生辰才行。三月二十谷雨那日可好?谷雨可是个好日子。”郭震开心点头:“孩儿都听义父的。” 曹氏姐弟年少失孤,好在家产颇丰,在外祖家的照料下,吃穿不愁。这在日渐混乱、各族混战的西州,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曹家大姑娘支撑起门庭后,带着家中护卫游走于西境各地,做些皮毛粮食生意。打着曹氏招牌,也算安稳。 这不,正巧赶上曹家外祖六十大寿,姐弟两种特意从西州赶来。回去路上不太平,曹家大姑娘寻了同族商队,人多壮胆。 嘉良夷攻入安北都护府时,曹氏血战到底,绝不退缩。虽人丁凋落,好在保住了根基。这些年商队足迹遍布整个西境,信誉极好。 牵利家族商队之间,有特定的行规暗语,好在郭清晏对曹氏牵利极为熟悉,这才如鱼得水,有这个胆子。至于连牵利话都不会说的郭震小朋友,直接一劳永逸,天生口不能言。 商队经过一个多月的长提跋涉,队伍越来越大。除了主家护卫外,中途通行的商队都带有护卫。大部分由牵利人和乌护人组成。汉人都在嘉良夷的奴役下,踪迹难觅。 途经瓜州,天气不好,队伍在一处乌护人村落修整。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是从庭州来的。他们虽是乌护别部,可曾经隶属安北都护府。都护府陷落后,寻求乌护王庭庇护,勉强存活。 谁知王庭赋税一年高过一年,他们没有办法,举家南迁讨生活。本想南下涣那,谁知迷了路,暂且在瓜州落脚。 这样的乌护别部还有很多,他们散落在西境的各个角落。那些大部族还有反抗能力,大多投靠了嘉良夷。小部落只能在夹缝中艰难迁移。 说着说着,这些乌护人还有怀念起大周,都护府还在的时候,日子比现在好过多了。放牧种田,有肉吃有衣穿。 离开乌护部落,商队来了不速之客。一队嘉良夷人前来交涉,要牵利商队护送他们前往西州首府高昌。 牵利人不敢得罪嘉良夷,只得回头与各家主事商量。西境共识,嘉良夷人就是麻烦,可瓜州毕竟是嘉良夷的地盘,只得应气吞生,加快脚程。 郭清晏的代表是傅元恺,年过四旬的文人,爱好起哄,专业是草拟文书。不知为何,死心塌地跟在郭清晏身边。就连郭清晏北上西境收复故土,也是一声不响收拾行囊,赶都赶不走。 嘉良夷人果然霸道,让商队所有主事前去拜见。郭清晏随手抓了张青貂皮当见面礼,希望嘉良夷人不要欺人太甚! 这伙嘉良夷人是最明显不过的陪太子读书阵容。少主子轻狂目无下尘,身边的管事一个个神经百倍,有双厉眼。 最难得的是,这些管事汉话非常流利。要知道,汉话可还是西境的通用语言,来往的牵利人忘了本族语言,也不会忘了汉话。 大周在西境百年经营,民望所归,不是嘉良夷的屠刀可以轻易砍|杀的。 “呦,还有女子!你是女的吧?西境多奇观,真是诚不欺我。还没见过这般高大健壮的女子。能嫁出去了?” 郭清晏献上青貂皮:“这是小女子亲手捕获,没有一丝瑕疵,最上好的皮料。公子可能不了解,在我们曹氏,没有男女之分。” 首座上的公子收起脸上戏谑:“原来是曹家人,想必武艺不错。”郭清晏站起身:“公子所言甚是,在下的武艺,都是在牧马身上学的。昔年家中无粮,只得宰杀牧马维持生计。每一颗马头都是小女子亲自砍下。马身上哪块肉最好吃,没人比小女子清楚。公子可有兴趣观瞧?” 一个连鸡都没没杀过的人,是不具备这种勇气的。年轻公子应该是有任务在身,多有束缚:“行了,都回去准备准备,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高昌,中途不可停歇!” 这就有些霸道了。除非有特定的货品,特定的路线。结伴而行的牵利商队还是非常自由的。沿途不得停歇,这不是断人财路吗? 牵利人势单力孤,以后还想在陇右走廊行商的,皆敢怒不敢言,纷纷起身告辞回去收拾行装。 唯一的好处便是嘉良夷护卫兵强马壮,安全应该是无虞的。至于以后,抵达高昌后再行计较也不迟。 离开嘉良夷车队,傅元恺不死心:“头儿真有这本是?”郭清晏回他:“当年秋瓷城被嘉良夷大军围困,只得斩|杀老弱病马以做充饥。这些小事无需麻烦大人。我当年身量够高,已经被允许出城迎敌,没少同嘉良夷人打交道。” 回到车队,大家伙围了上来。并非说话之地,郭清晏只是简单转达了嘉良夷人的要求。大家伙默契十足,简单寒暄后都散了。 郭震拉着郭清晏的手,由于他天生口不能言的设定,这一路上,字越写越好。郭清晏揽过他安慰道:“无事。那些嘉良夷人着急赶路,到达高昌前断不会惹事。” 郭震急,在郭清晏手上写字:“他们要是为难姐姐怎么办?”郭清晏早就想到了:“草原规矩,明哲保身。牵利商队不会帮忙,同样也不会告密。嘉良夷车队,并不是你义父我的对手。好了,饿了吧,赶快吃些东西。今日过后,这美味的羊肉饭可就与我们无缘了。” 离开乌护别部时,郭清晏小队买下不少羊肉。西境干燥便于储存,外加郭清晏并非吝啬之人,羊肉消耗极大,只剩下一些可以煮汤的羊骨头。本想着泡面馍吃,拯救下又干又硬的烙饼。嘉良夷人来的真不是时候,好不容易日子松快些! 郭清晏正在教朱家兄弟习武,朱彼力量不足,朱次是成为陌刀将的好材料。郭清晏琢磨这,等在天山县站稳脚跟,将陌刀队组建起来。 昔年大周横扫漠南漠北,令西境各族臣服,陌刀队功不可没,大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功效。 第6章 第6章耿义武 “曹大姑娘可在?”郭清晏放下武器,快步走来:“康大掌柜,小辈这边有礼了。”康善欠身:“曹大姑娘客气了。” 郭清晏开门见山:“康大哥这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说无妨。”康善不好意思道:“不知貂皮大姑娘可还有?” 郭清晏道:“都是闲暇时猎得,并没有几张。康大哥想到,大可以全都拿去。阿震,将姐姐的貂皮全都拿来。” 康善连忙表示:“岂有随便得人财务的道理。我这有上好的锦布和粮食,等下给曹姑娘送来。” 郭清晏则说:“康大哥也看到了,我弟弟年少体弱,要不是实在不放心他一人在家,怎能舍得他跟着风餐露宿吃苦头。康大哥可有精细些粮食?” 大周的货物在西境可是紧俏货,千金难得。康善要不是实在喜欢貂皮,才舍不得交换。华自闲如愿得到半袋粳米,对着郭震得意道:“这可是好东西,宫中的贵人都不一定吃得到!” 郭震不安:“貂皮可是姐姐的心爱之物,阿震何德何能。”郭清晏悄悄他:“离家的时候顺手带的,并非心爱之物。这种品质的皮毛,昔年有的是!”并非心爱,却是贡品。 嘉良夷人虽倨傲,好在训练有素。能从大周手中夺下整个西境,哪里是好相与的良善之辈?不能因为主子废了些,便全盘否定整个嘉良夷小队。 郭清晏剩下的羊零碎博得了嘉良夷公子的好感,再加上郭清晏实在身手了得,对这个比男人还强壮的女子,以及北境产生了更多的好奇。 车队行至西州,领队康善越发紧张起来。暗中打听一下才知道,西州这些年越发不太平,经常有土|匪劫掠沿途商队。 不知部族又抓不到活口。既不知对方来路,更不知对方深浅。让一向习惯和气生财的牵利人颇为不适应。 训练有素,精于战术,进退得宜。 让郭清晏想起了幼时跟着“觅食”小队出门打劫补充补给的日子了。秋瓷城就是靠着无数只“觅食”小队的行动,才撑过一次比一次猛烈的围城之战。 康善担心应验,沙土中埋伏好的队伍应声而起,配合着箭羽,冲散打乱了商队队形。护卫们各自为政,哪里是训练有素的劫|匪对手! 郭清晏抓起赶车的朱彼丢到马车中:“保护好自己和阿震。”朱彼不服:“帮主我可以上战场的。” 郭清晏只说:“不要让大家伙分心,拿上□□,少废话!”郭清晏小队围城一圈,关键时刻,保命为先。 郭清晏等人没有冒失冲入战场,而是极有默契的卸下货物,随时准备逃离。一般的匪徒见到如此配合的商队,很少会赶尽杀绝。当然,有如此实力,让郭清晏等人不战而退,也是不常见。 薛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主上,这回遇上硬茬子了。远攻、近战、游击、策应。外围还有马队接应,没有放过漏网之鱼的打算。这哪里是匪徒,这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郭清晏也看出来了,先机早失,硬碰硬绝不是对手。转身回到马车:“朱彼,等下让王厚德、张文鸾带着你们两个突围出去。” 两人异口同声道:“我不走!”郭清晏打开马车底部的暗格,取出一双手捧握大小的锦盒,郑重交代道:“此物重过身家性命,万不可落在异族匪徒之手。你二人侥幸逃脱后,前往长安,将其交给宝通钱庄的大掌柜即可。” 商队护卫败落的比想象中还要快,嘉良夷人已无活口。显然这群匪徒无视西境规矩,并不打算对牵利商人网开一面。 小队虽说训练有素,依旧无法突破包围圈。最后郭清晏高喊一声:“全部上马,我断后!”说完自马车的车梁上取出陌刀,一马当先。 陌刀上枭首,下断马腿,无坚不摧。在郭清晏手上,更是发挥出百分百威力,清出一条血路。 郭清晏手下无情,对方不知为何,突然围而不攻,单单将他们围住。冷兵器闪烁着凶光,只等一声令下。 这时有人骑马而来,众匪徒默默让出一条路来。显然,不是匪首,也在匪徒中声望极高之人。郭清晏紧盯变局,心中琢磨着,是加入好呢,还是擒贼先擒王好呢? 乌黑战马训练有素,与主人心意相通。为首之人只剩一只眼睛,粗略打量,左腿也不太康健。满脸大胡子,模样看不真切。不像劫匪,倒像战士。 郭清晏突然催马上前,傅元恺实在没忍住,叫了出来:“老大你疯了!”郭清晏来到独眼战士近前,拿起陌刀。 四周劫匪默默上前,缩小包围圈。没有独眼之人的命令,无人敢擅自行动。郭清晏心中默默称赞,好手段,好士气! 郭清晏与独眼之人对视,最后将陌刀丢给他:“左卫十六。耿二哥,好久不见。”独眼耿二哥跳下战马,顺手将郭清晏也扯了下来。手在郭清晏脸上来回拉扯,好似要将脸上的“人品面具”给扯下来似的。 郭清晏同样打量耿二哥,明明四十不到的人,怎么跟个小老头是的。胡子头发都快打结了,西境载缺水也不至于如此吧? “耿义武,家中长子,有一个早夭的姐姐。义武谐音伊吾,因你在伊吾县生的。西平都护府陌刀右卫一百零八。生平做过最大的糗事,就是拉肚子脏了裤子,被学堂的同窗嘲笑了许久。还被耿大伯母当笑话讲,秋瓷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耿义武将人死死抱住,不敢置信道:“香儿?香儿真的是你?一晃眼十年过去了,香儿都长这么大了。和小时候一样,没变。不过武艺便好了,没丢咱们西平行营的脸。” 郭清晏及其认真,盯着耿义武的眼睛问:“耿二哥,这些年过的好吗?”这话点醒了耿义武,摇着郭清晏肩膀,激动道:“香儿,你怎么回来了?谁让你回来的?当年王爷送你离开,可不是让你回来送死的!” 一提这话,郭清晏更气了:“你们一个个欺我年幼,哄骗于我!我郭清晏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耿义武心虚:“万一朝廷发兵了呢!就算只有半成的可能,也要倾力一试不是!都护府诸将,只有香儿最合适。年纪小,又与长安有亲。” 耿义武是个粗中有细的汉子,郭清晏说不过他:“算了!”耿义武憨憨一笑:“香儿最善解人意。” 这时,士兵抓着郭震等人前来,绑来丢在耿义武面前。“将军,漏网之鱼。这是从他们身上缴获的。” 锦盒完好无损。 郭清晏示意:“打开看看。”耿义武大约猜到了里面是什么,打开后依旧激动不已。跪在郭清晏脚边,哽咽道:“末将陌刀右卫参将耿义武见过世子。王爷临行前有交代,如若将来世子携印归来,需竭尽全力保我汉家传承不绝于西境。” 郭清晏抓住耿义武手臂:“二哥快快起来,香儿受不起。”耿义武不觉得:“香儿乃我武威郡王府世子,怎么受不起?” 郭清晏看向嘉良夷人尸体道:“此地不宜久留。”耿义武站起身,拱手说:“卑职领命,世子放心。” 耿义武部众在伊州有个据点,正好距离此地不远。路上,郭清晏详细了解了来龙去脉。在秋瓷沦落前,义父曾命令耿义武率领三千部众支援涣那城。谁知此战惨烈,他也深受重伤。被好心人所救后,召集残兵败将,准备回秋瓷请罪。 谁知北上秋瓷格外艰难,嘉良夷围追堵截不断,只得隐姓埋名暂时搁浅。最后听到秋瓷沦陷,城中将士阵亡的消息,耿义武立誓要为兄弟们报仇,在西州召集了一批人马。这些年过去,也成了些规模。只不过他不善经营,养活这些兄弟举步维艰。 至于奇袭嘉良夷商队,是他接到暗报,有嘉良夷高官将要前往高昌,宣达新的指令。这才先下手为强,准备将人劫在半路上,准备赚些路费。 耿义武的规矩,遇到嘉良夷人绝不留活口。牵连其中,算你倒霉! “耿二哥是怀疑,嘉良夷会在西州将会有所行动?”耿义武也只是猜测:“昔年投靠嘉良夷的乌护部族,大多分散在西、伊二州。近年来,西境民不聊生,像我们这样的‘部落’越来越多,很多县镇也不过是名义上归属于嘉良夷。嘉良夷腾出手来收拾乱局,理所应当。不过嘉良夷重兵皆在陇右走廊,这事儿应该会交给归降的乌护部落。” “这是好事,西州越乱,于我们越是有力。”耿义武看向她:“香儿不回秋瓷?”郭清晏壮志未酬:“天山是个好地方。” 耿义武是真的高兴:“今晚我们痛饮几杯!”郭清晏问他:“耿二哥有好酒?”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香儿越发不可爱了。” 郭清晏看向训练有素的队伍,不解道:“西境虽说落入嘉良夷之手,毕竟底子还在。二哥队伍如此战力,日子怎会这般窘迫?” 别说武器甲胄陈旧,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有些破烂,实在太过狼狈。耿义武一言难尽道:“香儿你还小,不知牵利商人有多难缠。西州乌护仗着有嘉良夷撑腰,不将我们这些汉人,还有别部放在眼中。日子艰难呀!外出作战,虽说收获不错。可粮食药品比皮毛珠宝金贵,家里人口多,勉强糊口而已。” 郭清晏问他:“西州背靠天山,编户最多、耕地广阔。二哥莫非没有修渠屯田?”耿义武有些不好意思了:“种地可是本事活。如今屯田荒废,水渠更在是嘉良夷人的把持之下,想要自给自足,委实有些困难。” 郭清晏明白了,保证道:“二哥放心,阿香来了,这些小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耿义武看向身后车队:“都是能人?” 郭清晏得意道:“自然!有人擅长农耕,有人擅长水利,有人擅长养马,有人斥候出身,更有医者。阿香何时打过无准备之仗!” 第7章 第7章陌刀将 耿义武右卫军临时营地。 耿义武将最大的主帐让给了郭清晏。此时帐篷内或站或坐,聚集了十三人。其中十二人是跟随郭清晏西归的班底,另外一个则是郭震小朋友。他们都在等郭清晏的解释。 门帘掀开,郭清晏同耿义武一起走进来。所有人同时站起身,除了抱剑站在门口的施瑛。低头沉思,独立在外。 郭清晏随意坐在羊毛毯上:“大家伙坐吧!”耿义武坐在郭清晏身旁:“香儿的朋友就是耿某人的朋友,快请坐。刚刚大水冲了龙王庙,耿二给大家伙赔不是了。” 朱彼一不留神,被兄弟朱此推了出来,一脸不可置信道:“帮主,你真的是威震西境的武威郡王家的世子?” 郭清晏怀念一笑:“你们不是都见过王印了!”朱彼追问:“帮主你究竟是谁?虽然大家伙都知道帮主身世不俗,但也没想到这般与众不同。” 郭清晏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我父亲是安阳郡王幼子,家中排行第九。我的亲祖母,本是藩将的侍妾,生下家父后不知所踪。我父亲一直没有忘记生母,长大后追寻她老人家的下落。后来私自跟在调任西平都护府的从兄身后,一直伴其左右,直至战亡。” 郭清晏缓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十二岁那年回京求援,义父以王印相托,此后十载,片刻未敢忘。回到郭家后我才得知父亲当年离家西行的理由,传言父亲并非郭家骨血。祖父见到我后,直接将我写入族谱。长安皆称我为十六姑娘。后来嫁入宪王府的从姐将我接入王府,教我读书习武。同穆王一样教养,时常伴其左右。” 一直默默站在门帘边的施瑛突然开口询问:“世人皆以为郭家会再出一个贵妃,为何放着荣华富贵不要?” 这是个什么问题?“第一,本姑娘志不在此。第二,本世子不喜穆王。本世子当了三年伴读,提心吊胆又气个半死的日子过够了!” 王厚德转回身看向施瑛,一脸看叛徒的表情:“老薛你早就知道?”薛应交代道:“我曾是神威军校尉。被人诬陷险些没命,是十六姑娘救了我。施某人有恩必报,至死方休。” 傅元恺不满:“老施你怎么不早说?”施瑛也很无辜:“谁知道你们猜不出来?”张文鸾说句公道话:“大家伙都是山野匹夫,贵人在另一个世界,远在天边。再说了,哪有这般不走寻常路的贵人。” 施瑛并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主上不说施某人为何要多嘴?”郭清晏提高声音:“诸位可知耿二哥是何人?” 不等他们回答,自豪道:“我们耿二哥,可是西平都护府大名鼎鼎的陌刀右卫参将。大都护的左膀右臂,立功无数,战功赫赫。是我们秋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陌刀卫是西平都护府最强战力,精锐中的精锐。分为左、右陌刀卫,亦称陌刀队。每队定额五百人。为何会有这般严格的人员限制,答案很简单。因为陌刀制造不易,每一把都万分珍贵。 平西平都护府的陌刀有狮头标志以及数字。像郭清晏隶属的陌刀左卫狮头向左,陌刀编号十六。 耿义武作为右卫的最高长官,编号一零八。陌刀队以陌刀为根基,每把长刀所更换的主人,都会纪录在案,以防陌刀丢失。 耿义武马上道:“哪里比得上我们香儿,都护府最年轻的陌刀卫,天生神力。首次出战便斩获敌军人头。” 郭清晏则说:“要不是嘉良夷步步紧逼,都护府无人可用,哪能轮到我!耿二哥算我半个师傅,二哥最厉害!” 耿义武将手搭在郭清晏肩膀上:“香儿此言差矣,大都护最厉害!”郭清晏不同意:“大家伙都厉害。要不是大家伙同心协力,哪能抵抗住嘉良夷一次有一次的攻击。”说起这些,耿义武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郭清晏忍了很久,一直没问出口:“耿二哥,你的刀呢?”陌刀将人在刀在,陌刀将放弃陌刀,等同放弃性命。 耿义武回答说:“老伙计累了。”身经百战的陌刀自然会损坏,这种制作工艺绝不外传的武器,自然有专门的修护人员。如今西平都护府壮烈殉国,损毁的陌刀只能蒙尘。 郭清晏拍着胸脯保证说:“二哥放心,阿香专门学了锻造陌刀的手艺,保准让你的一零八焕发生机。” 耿义武大喜,不太相信道:“真的?”郭清晏对耿义武的不信任非常“生气”,再次强调道:“郭家十六姑娘我,可是嫡出皇子的伴读,什么皇家绝密没看过。穆王的课业可都是我写的,帮他应付先生,是全天下最艰难的差事。” 耿义武不明白了:“香儿,你老实同我说。你打小跟着我习武,二哥也算你半个师傅,香儿可不许撒谎。” 郭清晏保证:“二哥放心,香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耿义武问她:“香儿离京,家中长辈可知晓。” 这个嘛……一直闷声不响的朱此抢先道:“帮主说她是逃婚出来的。”耿义武大惊:“香儿你定亲了?谁家的儿郎?这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老耿怎么说也算你半个爹。当年郭将军阵亡时,你才丁点儿大。大都护曾经说过,你的婚事可不能马虎,让我帮着掌眼的。” 郭清晏的父亲郭广威是上一任陌刀右卫将军,耿义武的直属上司。耿义武曾经是郭广威的亲卫,二人感情亦兄亦友,很是深厚。 郭清晏澄清:“二哥别听他们瞎说,我是从京城溜出来的,但绝无婚事在身。我是求着穆王带我出城的。穆王才疏学浅,沉迷声色举国皆知。时常留恋城外别院。” 施瑛再次确认:“主上跟穆王真的没什么?京城流言纷纷,穆王同贵妃从未站出来解释什么。穆王毕竟是嫡出皇子,长安何人敢娶主上?” 郭清晏气:“世人偏激狭隘,一厢情愿认定男女之间只有暧昧缠绵。就算我以后要嫁人,未来的夫君也要比我高,比我力气大。” 耿义武认真考虑:“此话有理。唯由顶天立地的男儿,才配得上我们香儿。”郭清晏突然想起来,让郭震上前一步:“二哥,这是我新收的义子,凉州捡的,取名郭震。二哥快瞧瞧,这小子精神不!” 耿义武跳起来反对:“香儿你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怎么收养义子。不行,这绝对不行!这样吧,义子改成义弟还勉强将就。” 郭清晏争取:“二哥……”耿义武瞪眼:“臭小子,还不赶快改口!”小郭震嘴甜道:“香儿姐姐。香儿是姐姐乳名吗?” 耿义武非常喜欢揭郭清晏老底:“她呀,打小就叫郭香,她父亲取的名字。后来长大读书,郭家这辈男丁按‘从’字取名,这才有了从想这个大名。” 郭震听后,接连叫了几声:“香儿姐姐,香儿姐姐……”郭清晏警告他:“小心挨揍!”郭震躲到耿义武身后:“我才不怕呢!” 耿义武站起身,举杯:“诸位,感谢诸位不远万里护送香儿返回西境。望以后与诸位同心协力,护我汉家传承不绝于西境。杀光嘉良夷人,重新夺回都护府,以告数万戍边战士在天之灵。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耿义武死战到底,绝不后退!军中规矩不能饮酒,老耿以水代酒敬诸位一杯。” 众人纷纷起身,异口同声道:“耿将军客气了。”众人散去,耿义武依旧有一肚子话对郭清晏讲:“香儿,你同二哥说实话,朝廷究竟如何了?” 郭清晏一言难尽:“二哥不是早就猜到了。”耿义武不到黄河不死心:“具体说说。”好吧!“刚回朝那一件,节度使叛乱,皇帝再次逃离长安。虽说勉强平淡叛乱,可再无力压制做大的节度使藩帅。父死子继,同朝廷只剩下一块遮羞布。” 耿义武早就想到了:“藩镇尾大不掉,朝廷早已经无力西顾。可惜我西境将士,抛头颅洒热血,拿命换回来的疆土。” 郭清晏接续道:“不仅如此,接连几代帝王对武将极为不信任,京城禁军落到了宦官手中,与朝廷大臣分庭抗礼,且立于不败之地。就连当年天子,都在宦官掌握之中,贵妃皇子皆不得见。大周天下,一时竟不知谁是主子。” 耿义武伤怀又气愤:“当年将士戍边,何等英姿气派。短短百年不到,山河沦落,怎么破败成这样!”耿义武是戍边将士后裔,对西境有着很深厚的感情。 郭清晏早已经对朝廷失望:“朝廷曾经为了夺回被嘉良夷占领的山南、剑南诸位州,曾经许诺将西平、安北割让给嘉良夷。要不是有识之士反对,朝廷早就召回西平、安北守军。” 耿义武暴跳如雷:“他们怎么敢?那些权贵算什么东西,轻飘飘一句话,就让吾等丢家舍业。他们做梦!” 郭清晏提醒:“此事二哥千万不要说出去。香儿一路行来,大周人心未失。就让他们还在虚无缥缈的希望中吧。西境人心可用,我们才能夺回失去的一切!” 耿义武满意于郭清晏的成长:“大都护早就说过,香儿是郭家子孙中最成器的。二哥都听你的。” 郭清晏激动道:“到时候,我们一起做出一番成就,收复西境,东归故土。给天子,给天下百姓看看,我西境的铁血忠心!” 耿义武有事要忙,出来一趟,自然要赚够足够的军费。施瑛走了进来,好半天道:“你相信朝廷?相信被软禁的皇帝?” 郭清晏看向他,婉转道:“只要西境百姓相信便好。其余的,不重要。”薛应放下心来:“这才是我认识的郭清晏。” 郭清晏问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施瑛与她对视:“少来试探我,我们是一种人。你的耿二哥还当你是善男信女,娇滴滴的小娃娃,真是可笑。” 第8章 第8章武威军 耿义武集合部众,高举王印:“将士们,可知这是何物?”众将士齐声回答说:“武威郡王印!” “十年前,王爷以王印相托,命世子回京求援。十年过去了,世子学成归来,定会带领我们重整山河,重建家园。当年我西平诸将在王爷的带领下,与嘉良夷死战到底,成为西境最后一块净土。如今世子归来,诸位可有信心赶走嘉良夷人?” “有!有!有!” 郭清晏上前,指天盟誓:“诸天神佛在上,西境阵亡将士在天有灵,武威郡王世子郭清晏在此立誓,愿以此生,还西境太平祥和。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耿义武领头:“参见世子。” 郭清晏等欢呼声小了些,宣布道:“从今以后,右卫军更名为武威军,乃我大周西境守军。愿诸将士同心协力,守卫西境!” 傅元恺全程嘴巴大张:“没想到头儿竟有如此威望。”生于西境长于西境的郭震最有发言权:“傅叔不知武威郡王在西境百姓心中地位。昔年嘉良夷人曾大肆搜捕武威郡王世子和失落的王印。秋瓷沦陷前,曾有传言,世子归来,必会让嘉良夷血债血偿。这些年过去,原以为只不过是传言,原来世子真的没有忘了我们。” 做为抵抗嘉良夷最久的西平大都护,武威郡王郭广厦,在西境百姓心中,早已经成为中原朝廷的化身,最是正统不过。 议事大帐,嘉良夷商队的遗物随意堆在毛毯上,郭清晏俯身查看,惊喜道:“还真抓了条大鱼。” 耿义武跟在身边:“香儿看得懂?”郭清晏回答说:“我在浑温区呆了几年,特意学了嘉良夷话?” “浑温?”发出疑问的是一位小战士,耿义武身边的亲卫,穿着一身皮甲,精神极了。郭清晏解释说:“被嘉良夷占领的原陇右、山南、剑南诸州,逐渐部落化,中原称之为浑温。” 有人不可思议:“我们西境也就算了,山南、剑南诸州,朝廷都无力夺回吗?”郭清晏站起身:“阿震,舆图。” “诸位请看,奉天之难后,朝廷无力辖制节度使。承德、魏博、淄青、山南东道节度使,先后拥兵自立,割据一方,世袭传承。朝廷疲于应付,只得与嘉良夷议和,承认被占领的领土归嘉良夷所有。除了西南来势汹汹的嘉良夷,北方草原的主人乌护,同样不能小觑。就在十五年前,陛下将亲生公主许配给乌护可汗。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并且也不是大周第一位远嫁和亲的公主。” 耿义武立马接话:“世子的意思是?”郭清晏不太好开口道:“诸位可能不知,昔年奉天之难,藩将叛乱,也就我西平、安北行营诸将士参与其中。所以,朝廷对我们,并不太信任。” 有人不相信:“怎么可能,我们戍边将士一项对朝廷忠心耿耿。昔年平乱,可是抽调了大半精锐,昼夜不停疾驰数月东归救驾。” 郭清晏只是说:“当年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奉天之难于皇家是大忌讳。朱家兄弟乃行营叛将之后,侥幸逃脱,知道的应该多些。” 耿义武扼腕:“可叹我等势单力孤,无法为朝廷驱逐胡虏匡扶社稷。”郭清晏安慰说:“只要我武威收复西平、安北之地,再东归大周,朝廷自然会对我们另眼相看。” 有人觉得这是天方夜谭:“说得轻巧!王爷何等英姿,最终都不是嘉良夷的对手!再看看我们这些残兵败将,靠劫掠为生,与匪徒有何不同?” 郭清晏并没有感觉被冒犯:“这位老将军说的对也不对。诸位久居西境,消息闭塞。不了解嘉良夷国力,以及国内复杂多变的局面。嘉良夷连年征战,看着强盛,其实早已是强弩之末。现任赞普无子且懦弱,王弟牟如残暴多疑,民怨四起。不出三年,必会生变。届时嘉良夷内乱,自顾不暇。自然无法顾及与乌护相连的西州、伊州、庭州等地。我们的时机一到,自然同风而起。眼下便是机会。” 耿义武听的最认真:“香儿可是有计划了?”郭清晏拿起一份盖着官印的嘉良夷文书,询问道:“诸位对处月部了解多少?” 耿义武道:“处月可是西州有头有脸的大部落。西州沦陷后寻求乌护王庭庇护,谁知接连被欺压,赋税极重。后来联合莫蛮、颉利等部叛出乌护,投靠了嘉良夷。人口约莫有五万之多。处月叛出乌护后,在嘉良夷手底下也没过上好日子。只能说,这些别部,没人拿他们当人看。” 漠北草原现如今的主人乌护,又称九姓乌护。为漠北草原上任主人铁勒之别部。后来因不满铁勒欺压,九家部族联合起来,形成了今日乌护之主体,故称九姓乌护。 又过百年,九姓乌护中的一支世袭可汗之位,又以可汗家族为中心,形成了新的九姓,称内九姓。 像处月、莫蛮、颉利这些部落,早年是铁勒别部,如今又是乌护别部,永远臣服于草原主人。无论是西境,还是在漠北,这样的部落非常多。他们有的游牧在人迹罕至之处,有的报团取暖,各有各的生存之道。 “这可真是巧了。被击杀的舍波平正是处月部即将上任的监军。将其头颅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至西州守军处,嘉良夷人会作何反应?”郭清晏准备将黑锅扣在处月部头上。 耿义武觉得:“粗糙了些,嘉良夷人又不傻。”郭清晏有自己的理由:“一个出兵的借口罢了。嘉良夷放弃此等绝佳机会,只会眼睁睁看着别部做大。嘉良夷在西州的守将是谁?不会这般窝囊吧?” “为何不找人假扮舍波平,从中挑拨,岂不事半功倍?”郭清晏看向说话之人,原来是那位穿着皮甲的小战士。这般上等的皮料,想必是用尽心思猎到的。“这位是?” 小战士赶忙站起身,拱手道:“回世子的话,末将慕容光。”郭清晏回答他的问题:“不巧的是,舍波平同西州守将有亲。行囊中除了任命书,还有一封家书。”慕容光一听这话,马上改口道:“还是世子思虑周全。” 郭清晏站起身,决定道:“整军出发,日夜兼程赶回营地!” 耿义武同郭清晏心有灵犀,同样将营地选择在天山县附近。这里背靠天山,水源丰沛。除了耿义武的右卫军外,大小军镇部落林立。互相征讨吞并,又相互结盟。 要说这片区域最强大的军事集团,当属出身卡尔鲁克的谋落部。卡尔鲁克属乌护九部,由三大姓氏组成。谋落便是其中之人,首领称叶护。 谋落部之所以强大,除了人多外,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们的领地拥有盐井。牵利商人往来不断,已经形成集市。 右卫军的营地,更像是村落。耕田放牧,劫掠归来,仿佛是一场普通的出行。小孩子们跟在队伍后面,盼望着带回来的好东西。 粗略一看,右卫军的日子比想象中还有拮据。也是,供养优质军队岂是容易的。没有谋落那样坐地生财的盐井,别说立足于西州,想在天山县利于不败之地,都是难事。 耿义武本想将自己的住所让出来,被郭清晏严词拒绝。“二哥可还能联系上曹家人?宁赛郡王在时,曹氏牵利往来西境,无所不能。” 耿义武关心道:“香儿想同曹家做生意?这可不太好办。没有好东西,很难打动曹家人的。这可不是大都护还在的时候,总有两分薄面在。” 郭清晏拿出一颗密封药丸:“上好的止血药,内府外用皆可,那它当敲门砖,曹家坐不住。牵利人做生意,总喜欢依附一方势力。如今西境孤悬于外,他们的日子绝不好过。” 耿义武收好止血丹:“曹家还有熟人在,我试试。”郭清晏感叹:“我们太弱小了,义父的王印只能暂且稳定人心。当务之急,是掌握整个天山县,重振天山军雄风。” 安北都护府麾下有三军。驻扎庭州的瀚海军,驻扎西州的天山军,驻扎伊州的伊吾军。其中天山军人数最多,战力最强。依靠的便是天上雪水的供养。 等待曹家人回复这段时间,郭清晏也没闲着。带上慕容光还有小郭震,开始逛起天山县。现如今的天山脚下,绝非安北都护府治下那般繁荣。 屯田荒废,沟渠损毁,以游牧狩猎为生,以马肉为食。一应经营全部损毁。西境之地产棉,纺织技术虽不过硬,可白棉布还有很多的。还有矿产、冶炼。郭清晏明明记得,当年离开秋瓷东归时,世面上还有铜钱流通。如今这般以物易物,真是看得满腹辛酸。 看来情况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糟糕,百废待兴,要从最基础的引水屯田开始做起。在天山县,粮食比马肉珍贵多了。除了稻、粟、麦这些基础农作物外,棉、麻等可制衣的经济作物,也要着手准备。还有药材,应该也能培植。 西境多兵乱,救命的止血丹、金疮散应该能换回不少东西,让牵利人为其卖命。还有采矿冶炼,盔甲、武器、□□、城防,都离不了铜铁。 逛的差不多了,郭清晏问慕容光:“可有棉种?”“回世子,铁器棉麻这些东西,都被嘉良夷人把持。私下种植,可是死罪。世面上也寻不到。” 郭清晏再问:“你们的兵器都是如何锻造翻新的?”慕容光也不瞒她:“耿将军寻来的老铁匠,可熔炼修缮兵器。不瞒世子,我们的兵器都是战场上寻来的。哪个用着趁手就用哪个。” 郭清晏再问他:“药材呢?”慕容光听天由命道;“军中只有接骨大夫,剩下的只能靠自己。” 真是……“明日叫上张文鸾,我们进山中逛逛,寻些药材,要是能大面积种植就更好了。嘉良夷人手再长,也伸不到卡尔鲁克和素叶水城去。卡尔鲁克人擅锻造兵器,用棉布药材交换,应该易如反掌。” 第9章 第9章曹评 郭清晏身边,葛杰是农学大家,仓阳卿家学渊源尤擅水利。有他们两个在,武威军定能有源源不断的粮食。 郭清晏连夜绘制出武威军舆图,与葛杰、仓阳卿商量,如何修渠开荒。这二人同郭清晏一样,没少实地考察。葛杰对武威军驻地的土质非常满意,仓阳卿则对沟渠的破坏程度尤为痛心。 制定方案是第一步,利用最少的人力、物力加以实施,才是重中之重。好在夏日将至,用水本就是个大问题。 郭清晏的想法得到耿义武的大力支持,武威军用水困难不是一天两天了,准确来说,不止是武威军,天山县所有的部落都有这个问题。 苦于修渠是个技术活,在嘉良夷手下讨生活的西境百姓,吃饱穿暖就已经很知足了,实在不敢多想。 修渠开荒得到全军上的热切支持。粮食是多宝贵的东西,谁人不知。都不用动员,大家伙风风火火,效率极高。 在修建水渠的同时,葛杰已经为来年的春耕做准备。这块地种什么,那块地种什么。以武威军的人力,还能再开垦出多少亩田地。 张文鸾跟在葛杰后面,要求葛杰分出几亩地给他种药材。葛杰马上问了药性和喜好,张文鸾对天山县的探索只限于军镇内,回答不出来,被葛杰无情的扫地出门。 张文鸾气得要死,跑来找郭清晏评理。被郭清晏带着跑遍了山里山外,寻到了不少药材。移植炮制,忙活了几个月,勉强能看。 “世子,不能再往前走了。过了雪线,危险重重。”慕容光尽职尽责,绝不可能让郭清晏涉险。 张文鸾体力到达了极限,帮腔道:“是呀,天山南北好药材不少,何必执着于天山雪莲。世子我们回去吧,也不知药田怎么样了。葛杰照顾好没有。” 慕容光保证道:“世子想要天山雪莲,属下定会带人取来。”郭清晏解释说:“你们不知,如今陇右走廊断绝,西境出产的药材、香料价比千金。不止这天山雪莲,还有雌黄、硇砂、硝石等。 要是通过乌护商道运往大周,能换回不少好东西,比如说蚕种。雌黄、硝石、硇砂皆属矿物,不太好找。本以为雪莲容易些,还说我想简单了。等有机会打探下硝石的踪迹,我在宫中的纪录中见过。” 众人返回军镇,小孩子们立马围了上来,“世子,世子”的叫着。沟渠初见规模,极大缓解了用水紧张,小孩子们觉得郭清晏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 相较于热情的孩童,耿义武的脸比锅底还黑:“你们去了大半个月,还知道回来。”慕容光马上告状说:“回将军,世子非要寻找天山雪莲,在雪线附近滞留过久,这才耽误了些时间,下次不会了。”这般明目张胆,郭清晏都不好说什么了。 耿义武语重心长:“香儿,你可是西境的希望,千万不能置身于危险之中。”郭清晏马上强调道:“二哥,我们又寻到了好多药材,再过几日,青鸾药局便能开张了。张文鸾想收几个徒弟,二哥推荐推荐呗!” 耿义武就吃这套:“行了,赶快洗漱吃饭。一脸菜色,像逃荒的难民。”武威军没那么多讲究,难得用稻米做了羊肉饭,大家伙围在一圈,吃起来热闹。 席宴间,有人突然问起:“当年护送世子东归的人呢?怎么没同世子一起回来?”昔年东归,大都护郭广厦派了精锐陌刀队护送,共十人。 “途中遭遇嘉良夷追杀,最后一人倒在了黑虎城外,剩下的路是我自己走的。”耿义武突然没了胃口:“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嘉良夷怎能允许世子回京求援。大都护与世子,毕竟是郭家人。” 郭清晏东归求援,本是绝密。为何会在她离开后,传得沸沸扬扬?这背后,未尝不是郭广厦的意思。希望是最永不磨灭的意志。只可惜,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都护府这边。 耿义武愧疚极了:“香儿,是我们对不起你。”郭清晏早就想到了:“留在秋瓷,谁又能独活?既然闯出了另一条路,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 慕容光激动道:“传说秋瓷沦陷前,王爷留下一笔宝藏,留给后世子孙驱除胡虏,再建家园,可是真的?” 郭清晏看向耿义武,耿义武举双手表示;“这事儿我真不知道。”郭清晏就更不清楚了:“秋瓷是建有密库以备不时之需。只不过密库不过是管理严苛些,并非寻不到。现如今,那些好东西,恐怕早已落入嘉良夷手中。” 耿义武警告说:“此事不得再提!”郭清晏则说:“无需如此,传言止不住的。就让那些人以为武威世子手中握有宝藏,挺好的。” 耿义武不同意:“不行,太危险了!”郭清晏不在意:“要是怕死,还回来作甚?留在京城,躺在祖荫下享清福不好吗?武威王府乃西境正统,无人可撼动!” 饭后,郭清晏单独留下。“香儿,曹家那边回信了,同意见面。不过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高昌城。” 郭清晏没觉得有多意外:“也是应该。曹家想必过得也不容易,高昌是嘉良夷人的地盘,相对安全。” 耿义武还是有些犹豫:“不知曹家派谁前来?”郭清晏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传个话,曹家向来广结善缘,不会太过分的。” 耿义武决定:“好!二哥陪香儿走一趟!”郭清晏好奇:“二哥越发畏首畏尾了。”耿义武瞪眼:“王爷就你一根独苗,能不谨慎些!” 郭清晏问他:“二哥可有收到我舅舅的消息?”耿义武摇头:“杳无音讯。”郭清晏早知如此:“千里之遥,不知此生能否再相见。”耿义武安慰她:“执宜是个机灵孩子,定会安然无恙。” 郭清晏舅父姓阿热名执宜,年长她八岁。郭广威阵亡后,其母阿热执安一心扑在战事上,舅甥二人相互扶持,在大都护郭广厦的教养下长大,彼此感情很是深厚。舅父阿热执宜相当于郭清晏半个父亲。 阿热乃是坚昆王姓。坚昆一族生活在乌护以北,属乌护别部。与西平都护府相隔千里,按理说,是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 这缘分,还要从牵利人说起。牵利人擅长经商,号称:利所在无不至。人口也是其中一门生意。 郭清晏的外祖母,便是被牵利人拐|卖的汉家女子,被卖到了坚昆,成了坚昆大阏氏的婢女,后来又成为坚昆汗王的爱妾。 坚昆虽说臣服于乌护,同别的部族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坚昆之主为汗王,称谓上力求与乌护王庭看齐。王后称阏氏,延用匈|奴传统。 相传坚昆人大多红发蓝眼黄面,族中黑发黑眸者甚少。可能是因为一半汉家血统的缘故,执安、执宜姐弟皆黑发黑眸。倒是郭清晏发色眸色浅了许多,胡人特征明显。 坚昆老汗王病故后,执安母子三人越发艰难,后来执安母亲死得不明不白,年幼的执安带着幼弟逃亡。后被牵利人抓获,被贩卖到秋瓷。后被郭广威搭救,成就一段姻缘。 郭清晏东归后,秋瓷收到坚昆内乱的消息,阿热执宜决定北归,为母亲报仇。从此消失于漠北草原,杳无音信。 高昌城门前,郭清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高昌城破败成这样?高昌号称佛都,庙宇林立,僧侣成行。虽不得一见,想来应该同秋瓷城差不多。怎会如此?” 耿义武身边大将陆雍是土生土长的高昌人,最有发言权:“嘉良夷灭|佛杀僧,好好的佛都成了人间炼狱。如今寺庙荒废,整座城池也跟着破败下来。” 安北都护府早于西平都护府沦陷,秋瓷接收了不少难民。是以都护府遗民亲如一家,并不分什么你我。 郭清晏缺失的那十年,是都护府及其属地最黑暗残酷的十年。面对斑驳罪证,尚且如此。亲身经历这一场场祸事的幸存者,不知该如何释怀。 高昌城管理极为松散,入城并不需要文书,城门守军也并非嘉良夷人。看来嘉良夷在西州的发展并不顺利。 乌护从未放弃对安北都护府的争夺,外加生活在这里的乌护别部并非完全听命于嘉良夷,是以成了个半真空三不管地带。 福来客栈,是高昌城信誉最好的客栈,也是最老牌的客栈,曹家产业。郭清晏等人到的早了些,被伙一请到以单独院落洗漱修整。 张照水是隆庆商行的大管事,元老级人物。郭清晏要与曹家人做生意,自然少不了他。“东家,曹家人不会不来吧?万一出卖了我们,也好有个防备。” 郭清晏笃定:“不会,曹家人消息最为灵通。武威世子现身的消息,定会亲自前来确定。至于以后,都是生意,自然要看利益了。都是都护府遗民,总比嘉良夷人好打交到。” 郭清晏等人辰时便到,曹家主事人酉时末才现身。直接走进小院,歉意道:“路上耽搁,刚刚赶回高昌,世子恕罪。” 郭清晏听到声音,走出房门迎接,颇为意外道:“曹世叔?侄儿郭香见过曹世叔,一别十余载,世叔别来无恙。” 曹评,安北大都护宁塞郡王从弟,主要负责乌护事宜,最喜欢放印子钱,不是什么好人,但信誉极好,属于盗亦有道。 曹评也没想到:“阿香?小香儿?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想当年,曹世叔还喝过你的满月酒呢!外面都在传武威世子现身,我还在想,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玷|污郡王威名。阿香就不一样了,我们阿香,是当之无愧的世子。” 郭清晏拱手:“曹世叔谬赞了,快里面请。”曹评看起来是真高兴:“吩咐厨房,上好酒好菜。阿香世子可是都护府最年轻的陌刀将。” 第10章 第10章曹征 “这是特意从中原运来的杏花酒,阿香快尝尝。”郭清晏道谢:“曹世叔也请。”曹评追问:“如何?” 郭清晏一饮而尽:“杏花酒产自河东杏花村,用当地井水酿造而成,别有一番风味,好喝!这可是贡品,曹世叔好手段!” 曹评道:“昔年府中珍藏。那些嘉良夷人不识货,这才幸存下来。还是阿香好本事,最识货。” 郭清晏谦虚:“世叔谬赞了,碰巧喝过而已。世叔也知道,义父治下最为严苛,军中不许饮酒的。义父要是在的话,少说二十个军棍!” 曹评再次满上:“客随主便,今日听我的。老耿快喝,难道是气我来晚了?”郭清晏从善如流:“世叔请。” 酒过三巡,曹评有些迷糊了:“阿香今年十几了?仿佛昨日阿香还是个小孩子,一晃眼长这么大了。” 郭清晏回答:“世叔糊涂了,阿香早已及冠,今年二十有三。”曹评关心道:“你这辈是‘从’字辈,可取了表字?” 郭清晏如实回答:“祖父亲自取的清晏,取河清海晏之意。”曹评醉眼朦胧:“安阳公?大周能有今日,全都要依仗安阳公。” 郭清晏斟酒:“祖父戎马半生,老来身体康健,是我郭氏的福分。祖父今年七十五整寿,曹世叔可讨了酒喝?” 曹评向往极了:“在下只不过是西境一小小胡商,安阳王府的大门摸不到的。”郭清晏画大饼:“明年祖父寿宴,还要烦请世叔代侄儿送寿礼回京。世叔扎根乌护多年,定能安然无恙返回长安。” 曹评马上表示:“世子高看我曹家了。郡王为国尽忠,我曹家今时不同往日,只能勉强糊口。乌护路上层层盘剥,世道越发艰难。” 郭清晏压根不信:“世叔谦虚了,乌护草原上,谁人不知曹八爷的威名。”曹评看起来一肚子苦水:“阿香你离开久了,不懂……不懂呀!” 郭清晏将醉酒的曹评安顿后,回房见到喝茶的耿义武。郭清晏坐到他对面,抢过茶盏:“二哥这是茶不醉人人自醉。” 耿义武酒没少喝,人倒是很清醒:“曹评此人唯利是图,名声极差。”郭清晏明白:“二哥是没想到曹评亲自前来。” 耿义武点点头:“是呀!”郭清晏分析:“要么曹家境遇艰难,病急乱投医。要么武威军的名声有利可图。与虎谋皮,终会反噬。” 耿义武也看得明白:“我们武威军想要继续壮大,离不开牵利商人的支持。牵利人本性如此,曹家还是在意名声的。” 郭清晏可没耿义武那般悲观:“有利可图方能长久。曹评同乌护各部相交甚密,生意做到了乌护牙帐。武威军太弱小了,离不开乌护的庇护。” 耿义武问她:“乌护王庭可是出事了?”郭清晏想了一下:“长安的消息,五年换了四位可汗。不是病亡就是被毒|杀,总之乱糟糟的。药罗葛气数将近,漠北草原又要动荡了。” 耿义武愁:“真是多事之秋,没一个省心的。”郭清晏反倒觉得:“这是好事,乌护骄横,没少奴役我西境百姓。否者乌护大军整军西迁,占据西境。不是赶走了豺狼又来了虎豹,大周危矣!” 耿义武深刻觉得:“我们武威军就是那井中困兽,闭目塞听。一应消息,后知后觉。这可不行。” 郭清晏早有准备:“阿香麾下施瑛乃斥候出身,最擅收集情报。到时候我们的人随着牵利商队往来西境各处,耳聪目明,指日可待。” 耿义武算是看出来了:“老狐狸遇上小狐狸,棋逢对手。”郭清晏不愿意了:“二哥看着阿香长大。阿香什么人,二哥还不了解吗?最是纯良耿介!” 耿义武茶水都喷出来了:“纯良耿介?你?行了,赶快休息吧。”郭清晏起身相送:“二哥慢些走。” 第二日一早,有人来敲门:“世子殿下,曹八爷有请。”郭清晏开门:“你是?”来人一副汉家儒生打扮,拱手道:“回世子的话,小的曹征。曹家九房行五。” 郭清晏客气:“曹家九房乃伽乐城第一豪族,今日有缘得见,实属有幸。”曹征再次拱手躬身:“世子折煞小的了。我曹世九房世代为都护府臣民,理应效忠世子,重振武威军雄风。” 这话说的真漂亮!郭清晏问他:“本世子记得,曹家最早撤出了伽乐城。如今九房在哪发财?” 曹征有些窘迫:“回世子的话,九房为了避祸,西迁到卡尔鲁克领地。卡尔鲁克擅长冶炼,这些年收获颇丰。” 郭清晏听后抱拳:“恭喜!”曹征直接跪在地上:“世子容禀,九房举族搬迁,确实不仁不义。家主当年以为,朝廷断然不会抛弃西平都护府于不顾。此举不过是暂避,谁成想这一离开,便成了永别。伽乐可是我九房祖地,经营百年,如何不心痛。家主是日夜盼着世子归来,夺回都护府,为死去的同胞报仇雪恨。” 郭清晏问他:“武威军上下满打满算不足万人。只不过是天山下最普通不过的军镇。现在押宝,是不是太早了?” 曹征信心十足:“世子乃西境正统,定会一呼百应。”义父真是留下了太多东西,郭清晏对曹征道:“起来吧!”曹征高兴极了:“属下曹征见过世子。” 曹家属昭武九姓之一,大周伊始迁入汉地,以经商为生。分九房,每房各自繁衍生息。曹氏九房,也可以理解为九个部落,皆以曹为姓氏。 安北大都护宁塞郡王属三房,几乎被嘉良夷屠戮殆尽。长房和二房继续东迁,活跃在大周境内。六房和八房常年游走于漠北草原,与乌护相交甚密。九房则在伽乐城安身立命。剩下三房一盘散沙,散落在陇右走廊,以及廓州一代。 曹评便是八房家主,乌护人客气的尊称其为评叶护。 “你们九房这些年过的如何?”曹征没有隐瞒:“卡尔鲁克人善战,九房不过勉强糊口罢了。家主听闻世子归来,立马命小人前来拜见世子。” 派了个小辈前来,确实是九房的作风,不见兔子不撒鹰。“你汉话说的不错。”曹征跟在郭清晏身后:“九房为大周子民,一刻未敢忘。” 领兵征战需要钱,大量的粮草军备。不管九房心思如何,郭清晏都不会拒绝。忠心不值几个钱,可利益却能让九房赴汤蹈火。 “张照水是我名下大管事,以后你就跟着他。”曹征大喜,世子这是收下他了。“多谢世子,曹征断不会辜负世子的希望。” 是曹征不是九房,这孩子还真实诚。 曹评是晌午醒的,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求见郭清晏。偏巧郭清晏正在同耿义武说九房的事。耿参将对九房颇有芥蒂,在他看来,八房是真小人,九房就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曹评房门前,耿义武被拦住了去路。“家主吩咐,只见世子。”耿义武火了:“你们什么东西?世子还要等曹老八的召见?您们八房不怕遭天谴?” 那人赔罪:“世子见谅,家主只见您一人,其他闲杂人定会误事。”耿义武眼睛都红了:“你们八房没三房的命,倒是会摆谱。” 郭清晏拦住耿义武:“二哥稍安勿躁,何必同八房斤斤计较!八房常年游走于漠北,想来不被束缚习惯了,并无尊卑。” 曹评打开房门,并无气恼之色:“耿二你这脾气还真是一如既往,一点儿没变。”耿义武并不吃这套:“你少废话!” 曹评侧身:“世子里面请。”耿义武快跳起来了:“曹老八你个龟|孙|子。”郭清晏拍拍他的肩膀:“二哥稍安勿躁,等我出来。”耿义武担心:“阿香你小心啊,曹老八最会下套了。” 曹评倒了一杯葡萄酿给郭清晏:“世子见谅,东路断绝,实在拿不出好茶招待世子。”郭清晏回忆道:“记得曹家有一秘酿,名为雪梨酒,不知能否一饱口福。” 曹评倒是大方:“世子要是喜欢,改日献上秘方,还请世子不要嫌弃。”郭清晏抱拳:“那就多谢曹世叔了。” 曹评有些吃瘪:“世子可见到曹征了?”郭清晏点头:“倒是和寻常曹家男子不太一样。”曹评夸赞道:“曹征是年轻一代最有出息的。我们老了,曹家还要靠他们。” 郭清晏不信:“世叔能在嘉良夷的威压下保全八房,怎会老!世叔可不要说丧气话,侄儿全都指望世叔呢!” 曹评愧不敢当:“世子哪里的话,我西境子民全都依仗世子才对。”郭清晏全盘接受:“侄儿定不负义父所托,让西境百姓失望的。” 倒是挺会喊口号! 曹评问她:“世子此番前来,所谓何事?”郭清晏拿出一盒上好的止血丹:“自然是同世叔做生意。听闻世叔纵横漠北,想必人脉极广,无所不能。这种止血丹,乃是大明宫不传之秘,疗效好坏,世叔一试便知。” 曹评开门见山:“世子想要什么?”郭清晏并不觉得自己很过分:“百套山文锁子甲。”曹评瞪大眼睛:“世子真当曹某无所不能?” 郭清晏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为难之事:“世叔连百套甲胄的没有?”曹评解释:“我的世子侄女儿,山文锁子甲是一般的甲胄吗?” 郭清晏不听解释:“世叔拿不出直说。”曹评咬牙:“最多五十套。剩下五十套换成普通的皮甲。” 郭清晏不同意:“五十套山文锁子甲,百套锁子甲。”曹评问她:“止血丹要多少有多少?”郭清晏得意一笑:“不止止血丹,世叔需要什么尽管提?世叔也知道,侄女儿这脑袋,不同于一般人,药方多着呢!” 曹评一听明白了:“世子还想要什么?”郭清晏回答说:“种子和人。稻、粟、麦,只要是能吃的。还有流民,最好是被嘉良夷奴役的子民。还有铁匠,手艺人。多多益善。” 第11章 第11章民事 曹评提醒她:“高昌可不是秋瓷。郡王他老人家仙逝多少年了。世子行事这般张扬,不是所有人都念着郡王的好,一心归顺大周的。” 郭清晏有自己的思量:“武威军不干出些名堂,本世子何以服众?西境本是大周领土,归顺我武威军才是正途。侄女儿占着大义,与我武威军唱反调,怎么?是想谋逆叛国吗?” 曹评还是那句话:“高昌是嘉良夷的地盘,世子还是先想想如何安全脱身吧!”郭清晏抱拳:“多谢世叔提醒。” 曹家的生意,向来的是有条件的。曹评提出条件:“世子若能安然返回武威军驻地,锁子甲月后便至。” 郭清晏问他:“曹世叔同天德军指挥使关系如何?乌护与朝廷的绢马互市、茶马互市,曹世叔就不想分一杯羹?乌护有什么,大周才是心之所向。” 曹评审视郭清晏:“世子还是何意?”郭清晏考虑说:“天德军指挥使出身祖父门下,应该会买我几分面子。世叔可要封举荐信?” 曹评坐在郭清晏对面:“这么说来,曹某小看世子殿下了!”郭清晏觉得这种质疑,是在羞辱她:“世叔不会以为,本世子单凭一腔热血,高喊几句口号,就妄想赶走嘉良夷人,夺回西境吧?” 曹评警告她:“世子贵人多忘事,天德军指挥使可不是郭家的人,而是圣上的人!”郭清晏恍然大悟,这才想起:“陛下被宦官囚禁在太极宫,指挥使没换人吗?你说他是谁的人?当年圣上最器重长子,可惜皇长子早逝。剩下几位皇子,二皇子宫婢所生,三皇子乃贵妃所出。曹世叔你说,指挥使可会买我这个面子?” 曹评躬身拱手:“是曹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世子恕罪。”郭清晏问他:“可有笔墨?”曹评赶忙上前:“小人这里有上好的素叶纸。” 郭清晏简短写了封举荐信,最后盖上一枚小印,是郭氏族徽。末尾写的是郭氏十六,从想。 郭家族徽用的上古时期刻在青铜器上的古字,制作工艺极为复杂,没有被仿制的可能。每一个上都有编号。并不是所有郭氏子弟都能被赐予族徽印章,郭清晏是通过宗族考核,很有本事的。 “昔年只在武威郡王出见过郭氏族徽,没曾想今日还能有幸见到。”曹氏对中原的向往崇拜,是刻在骨血中的。 郭清晏问他:“世叔可还有事?”曹评不敢:“世子请。”郭清晏收起举荐信:“清晏安全返回武威军,这封举荐信便是世叔的。还有流民,世叔可否尽快一些。侄女等着开荒种地。” 曹评拱手:“世子放心,一定尽快。”郭清晏当然放心:“八房倒|卖|人|口,最是得心应手。世叔放心,妇女孩童清晏同样来者不拒。” 见到郭清晏走出来,早已经等得不耐烦的耿义武疾步上前:“香儿!”郭清晏满意道:“劳耿二哥挂心,幸不辱命。我们收拾收拾,回家!” 这话耿义武爱听:“好,我们回家!”郭清晏回房,耿义武跟在后面:“香儿,那个曹征,九房不声不响送个人来,比八房还鸡贼。究竟有何用意?” 郭清晏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二哥以为呢?”耿义武分析说:“那小子我见了,长得倒是像模像样,孔武有力,不像商人。九房难道打的是联姻的心思?这可够阴损的!二哥跟你说,香儿你可要把持住,不要被美色所迷!” 郭清晏觉得:“我真是个男子,九房能送多少个姑娘过来?”耿义武觉得:“九房小人的坦坦荡荡,还真没处下嘴!” 郭清晏还未出城,便遭刺杀。索性早有准备,毒|烟之下,杀手全无反抗之力,料理他们比割麦子还容易。 曹评安排的护卫,全无用武之地,倒是对传闻中的郭世子很是佩服。以女子之身,承接武威郡王传承,必定极为优秀。 路上虽也不太平,好在有惊无险。主要是郭清晏的毒|烟太过霸道,又不留活口,一战生畏。 还没抵达武威军驻地,郭震率领一帮孩子们迎了上来。郭震为郭清晏牵马:“香儿姐姐总算回来了!” 郭清晏饶有兴致问他:“这些娃娃兵,都是你的杰作?”郭震骄傲极了:“阿震岂能给姐姐丢人!” 郭清晏欣慰:“好孩子!我离开这段日子,军中可还顺利?”别看郭震小小年纪,很是得用:“张医官的药局筹备的差不多了,只等香姐姐回来主持开张礼。军镇的沟渠全部修整完成,其他军镇部落想要同我们合作,请人修补沟渠饮水灌溉。吕大人推脱香姐姐不在,他无法拿定主意。” 郭清晏只是随口一问,逗孩子玩儿而已。没想到这小子回答的头头是道,真是个敏锐又上心的孩子。 听到消息,留守的吕中本带人迎了出来:“下官拜见世子,拜见将军。”郭清晏下马,顺手将郭震抱在怀中。惹来男童阵阵尖叫。 郭清晏逗他:“阿震这是害羞了?”郭震抱住郭清晏脖子,捂脸道:“香儿姐姐力气好大。”郭清晏回答说:“我像舅舅,天生神力。我舅舅在我这个年纪,力气更大。” 郭震好奇:“姐姐的舅舅?那岂不是阿震的舅舅?”郭清晏捏捏他的小脸蛋:“我们阿震还有个舅舅呢!” 吕中本是耿义武的老部下,军中辎重补给全都听他调度。耿义武外出,向来是他留守大后方。 葛杰的农部、仓阳卿的水部、张文鸾的药局全都归他管辖。将来张照水统领的商部也会归于他辖制。 郭清晏从未打过排挤耿义武旧部的心思。武威军还未成气候,哪里有内耗相互暗算夺权的心思。 但凡有,郭清晏一视同仁,绝不手软! 议事大厅,吕中本也在说水渠一事。武威军饮水灌溉、重修沟渠,收效颇丰。想请武威军帮忙修渠灌溉之人,络绎不绝。 不止是天山县,就连高昌附近,都有人冒险前来。没办法,嘉良夷人对都护府屯田的破坏实在太过彻底。兵荒马乱,稀世珍宝也没粮食有用。人要喝水,马儿牛羊同样需要。能随时随地取水的水渠、水井,比什么都宝贵。 郭清晏刚来西州时,觉得这里兵祸横行,全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只能以杀止杀才能站稳脚跟。 后来才知道,这里讨生活的百姓,比谁都渴望安稳和平。只要能吃饱穿暖,不起灾祸,付出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尤其是面对郭清晏,真是展现出了全部的友善,甚至可以说是盲目崇拜。 “请我们的人修渠灌溉,可以,但是有条件。马匹、粮食、绢布皆可以交换,先来先得。”郭清晏完全没有垄断技术的打算。天山县,乃至整个西州,都是她的根基,岂能做竭泽而渔这种傻事。收拢人心,才是重中之中。 吕中本为难说:“世子可能不知,前来寻求帮助的,大多小村落部族。他们的处境本就艰难,根本拿不出太多有用的东西。” 这更好办。“粮食没有,力气总有吧!修官道、驿站,舆图我都画好了。”这可是一劳永逸的买卖,到时候这些小部落想撇清同武威军的关系,都说不出口。吕中本真心实意:“世子好计策!” 郭清晏问他:“武威军可有户籍?现如今在籍多少人?”吕中本道:“约莫有万五千人左右。”比郭清晏想象中多了好多,真好! 郭清晏再问他:“粮食呢?可够两万人吃到明年秋收?”吕中本不明白:“世子这是何意?”耿义武替她回答:“香儿买了不少流民奴隶回来。大多是被嘉良夷奴役的汉家百姓,还有少部分外逃的嘉良夷人。” 吕中本保守估计:“省吃俭用,应该是够的。”郭清晏突然问他:“绢布可换多少粮食?”吕中本回答说:“全西境只有三样硬通货,从低到高依次为马匹、粮食以及绢布。上好的绢布,一匹可换十匹马。尤其游牧部落,对绢布的价格只会更高。” 郭清晏点头表示了解:“谋落部呢?天山一霸,可有什么动静?”吕中本回答:“他们占据盐井,就连嘉良夷人都要给三分薄面。如今嘉良夷守军与处月部摩擦不断,谋落部更是成了香饽饽,谁都想拉拢。” 谋落部占据的盐井,郭清晏眼馋不是一天两天了。别说谋落部势大,就算武威军打跑了谋落部,也不一定守得住。这事儿,还要徐徐图之。交好,才是上上策。一切的谋划,都要等明年春耕后再说。 “二哥,选一队心腹,过几日随我出去一趟。”耿义武还没说话,吕中本先坐不住了:“世子这是又要去哪?” 郭清晏交代:“以后军镇分两个部分。耿二哥主军政,吕大人主民事。修官道、换粮食这儿,还要吕大人多上上心。还有,寻二十几位心灵手巧的镇民,必须是信得过的,等我回来。” 吕中本诉苦:“禀世子,如今军中事务繁多,属下一个人真的忙不过来。”郭清晏一脸信任:“吕大人能为军镇攒下不菲家底,定然不会有负所托。对了,龚克昌是铁匠,徐镜文出身百工之家。王厚照除了会养马,更是刑狱的好手。要不修官道驿站之事,暂且交给徐镜文主理?” 武威军中还真缺修桥铺路的人才,吕中本再次感叹世子麾下人才济济。这可不是一时兴起、一腔热血,跑来西境送死的。 郭清晏又想起来:“还有,镇中的孩子们不少。总是跟着大人们干杂货也不是个事。将他们组织起来,早起读书才是正途。没有纸笔,做个沙土板也能将就。千万别耽误了这些孩子。不止孩子,大人也是。读书识字总没有错。这事儿可以交给傅元恺,他可是举人出身,有大学问的。” 第12章 第12章孤夜姜 吕中本好不容易结束繁忙的一天,蜡烛都不舍得点,摸黑向家中走去。在西州,纸张和蜡烛都是稀罕物,要省着用。 吕中本回到家,发现吕娘子并未休息,嗔怪道:“还知道回来!”吕中本赔罪:“娘子明察,官署事务繁多,实在是脱不开身。” 吕娘子点起厨房灶火,房子立马明亮不少。“给你留了羊汤和炊饼,好歹吃几口。你看你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吕中本倒是越忙越高兴:“自打世子归来,我们武威军真是大变样。兴许将来,真的能赶走嘉良夷,改天换日。到那个时候,再也不用担惊受怕过日子。不知何时,嘉良夷又来抓人,死生不由己。” 吕娘子对郭清晏充满好奇:“那位真的是武威王爷的世子?为何会指定女子为世子?你们这般心服口服,好生奇怪。” 吕中本同样出身西平都护府,对郭清晏早有耳闻:“我们这位世子,是大都护的亲侄女。天生神力,别说普通女子,万里挑一的男子都不如她。更别说天生聪慧,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大都护一开始还遗憾,世子不是男子,难挑重任。后来,世子十二岁时通过陌刀卫的选拔,这才让王爷打消所有顾虑。王爷曾说,如若世子西归,则我西境复国有望。十年过去了,所有人都觉得,世子不会再回来了,谁成想,世子变得更厉害了,不输大都护当年。” 吕娘子不信:“哪有你说的那般厉害!”吕中本笑笑:“娘子不懂。”吕娘子瞪他一样:“你懂就好!” 吕中本立马坐不住了:“说笑而已,娘子莫气。”女娘子继续问他:“世子今年也二十大几了,可曾婚嫁?这不管男女,总要为王爷留下香火。要不然,我们指望谁去?” 吕中本小声道:“这事儿,可不能乱说。听将军的意思,世子在长安是被贵妃娘娘抚养长大,同贵妃所出的穆王关系不一般。安阳公郭家本就不一般,这一时间,上哪找能比肩皇子的男子去?” 吕娘子最爱听这些:“世子是皇后娘娘?”吕中本直接笑出了声:“娘子可不要乱说!”吕娘子用手指捅他手臂:“世子放着好好的贵人不当,非要跑来西境刀口舔血。家里面岂不要气死了!” 吕中本佩服道:“所以说,世子赤城之心,难得可贵。易地而处,换作你我,可有这勇气再闯龙潭虎穴?”吕娘子明白了:“世子不愧是世子,王爷好眼光。” 吕中本总结:“世子并非寻常女子,娘子切莫用普通女子的标准来丈量她。这世家无论男女,都不及她。” 吕娘子好奇很久了:“世子身上的胡人血统?”吕中本不觉得是问题:“世子吃我汉家饭、穿我汉家衣、读我汉家书,自然是汉人!” 夫妻两话太多,一碗羊汤还未下肚,门外传来敲门声:“吕先生,世子有请。”吕娘子有些慌乱:“这大晚上的,莫不是起了兵戈?” 吕中本安慰她:“娘子莫急,近来并无兵祸。”吕娘子放松身体:“行了,你快去吧!别让世子等急了。” 吕中本开门出去,发现郭震站在月光下:“小公子。”郭震赶忙还礼:“世子急招,还请先生速速前往。小子还要去寻陆先生。” 陆雍可是军中第一战将,莫非真起了兵祸?武威军发展至今颇为不易,经受不起太多的打击、太大的波折。 吕中本闻听此话,与郭震匆匆别过,赶往议事大厅。他来的比较晚些,耿义武、薛应、施瑛、曹征、傅元恺、慕容光都已经到了。 不大一会,陆雍同于在春联袂而来,人到齐了。原右卫军,耿义武之下,最得用的两员大将便是陆雍和于在春。年轻一辈则是慕容光。 郭清晏带来之人,王厚照和朱家兄弟,皆有将帅之才。如今这三位皆不在,显然世子做人做事,还有非常公允的。 “施瑛,说说你得到的消息。”施瑛站起身:“高昌城新传来的消息,嘉良夷大军调动,疑似对处月用兵。” 处月部游牧于高昌城一带,是西州除嘉良夷守军外,最大的势力,同时也是嘉良夷附庸。二者占据了西州九成以上的资源,其他部族军镇,皆依附他们而活。 郭清晏示意:“继续说。”施瑛再次带来惊|爆消息:“嘉良夷国都传来消息,嘉良夷赞普恐已薨逝,王位悬而未决。” 陆雍真不是怀疑:“世子消息灵通,令人佩服。”薛应代为解释:“世子曾在浑温部落经营多年,断定嘉良夷气数将近,这才安排好一起西归。” 慕容光有些小兴奋:“真的有飞鸽传书!”薛应解释说:“信鸽娇弱,远途飞行游隼更可靠。” 郭清晏介绍:“薛应是训隼人,以后我们的驿站建成了,消息往来不会向如今这般被动。先知先觉,抢占先机。” 于在春道:“处月一向惧怕嘉良夷,此战,恐怕打不起来。”耿义武则说:“嘉良夷内乱,孤夜姜无暇北顾,收缩兵力。为保西州安稳,提前解决处月这个威胁也在情理之中。” 嘉良夷东征西讨,有两员大将立下不世之功。一是卢尚婢,二是孤夜姜。卢尚婢占据陇右走廊,孤夜姜占据河湟之地。 原来安北都护府一带,西州属孤夜姜,伊州归卢尚婢。至于庭州,大半在乌护治下,日子也不算好过。 西州与伊州各有其主,并不和睦。西州动乱,伊州想来不会太平。好事,只有平衡打破了,才有机可乘。 郭清晏问道:“乌护可往庭州驻派了监军?”吕中本回答:“此人姓仆固,名凝无地。出身王族,野心勃勃。” 郭清晏再问:“谋落部呢?人口几何?同嘉良夷关系又如何?”还是吕中本回答说:“谋落人口三万,精兵两万余众。同庭州交往甚密,所产之盐大多销往庭州。” 郭清晏明白了:“看来谋落很有可能作壁上观。”慕容光愤愤道:“谋落人仗着盐井,向来高高在上,片叶不沾身。” 郭清晏决定了:“傅元恺、曹征,你们两个携重礼求见仆固凝无地,然后再去见谋落部的庞恩叶护。记住,庭州的礼要厚,谋落的礼要薄。至于礼单,同吕中本商量。陆雍、于在春守好家门,二哥带上一队精锐随我出发。薛应、施瑛、慕容光随我一起,现在就走!” 郭清晏起身提刀,龙行虎步。吕中本追在后面:“世子这是准备去哪里?何时归来?是否危险?” 郭清晏头都没回:“大约十来日,别的不要问。”趁着夜色,二十人小队转瞬间消失。吕中本跺脚,问傅元恺:“世子向来如此?” 傅元恺嘿嘿一笑:“世子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的。老吕呀,习惯就好。”这位幸灾乐祸,真是看热闹不嫌弃事大。吕中本腹议完,开口留人:“几位快留步,关于礼单以及护卫,我们趁夜商量出个章程,好让两位大人早些出发。庭州往返,怎么说也要大半个月,耽误了世子的大事,如何是好!” 于本春不同意:“你们先聊,世子和将军不在,巡防要仔细些。”于本春走了,陆雍也找借口:“老吕呀,我是个粗人,礼节上的事情不太懂。什么时候出发,通知我一声,我好准备车架。老吕你是不知道,徐镜文徐先生,那可真是心灵手巧,百工之大家。他改造的水车、马车,比我们修修补补的强多了。还有耕田的犁耙,能省不少力气。徐先生要我准备的木材还没找全,实在分不开身。告辞。” 这两位都是武将,真想“逃脱”谁也拦不住。吕中本早已习惯,依旧止不住生气。难为他们还寻了像模像样的借口。 傅元恺在背后幽幽道:“未曾想西境百姓日此率真!”吕中本下意识挡在傅元恺身前,傅元恺一脸我懂的表情:“吕公放心,我不会走的。” 一旁安静看戏的曹评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郭清晏一行连夜奔驰,等到马儿实在要休息了,才下马整顿,简单吃些干粮充饥。郭清晏撇开大部队,来到一空旷处,无奈道:“出来吧!” 没动静,郭清晏也不坚持:“此去路途遥远,不想死在路上,你就跟着好了!”是一颗小脑袋自沙土中钻了出来,怯怯道:“香儿姐姐。” 郭清晏瞧他:“懒得送你回去,出来吧!”郭震麻利跑到郭清晏身边:“香姐姐何时得知的。” 郭清晏回他:“刚出发时。本想着让你知难而退自己回去,没曾想你小子有几分本事,竟然跟到这里。”郭震兴奋:“阿震这是通过考验了?” 回到营地,耿义武看到老实吃东西的郭震满意道:“难怪香儿收你为义弟,你小子确实像当年的香儿。不过阿香为了进陌刀队,可比你拼命多了。” 马儿修整后继续赶路。郭震人小体弱,跟不上这般强度的行军。郭清晏将他抱到自己马上,同他的马双骑换乘,一路无灾无难来到胭脂城范围。 “二哥好本事!”郭清晏是真心夸赞。耿义武简直是西境的活地图,有他领路,不止能缩短路程,还能避过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郭震跟着郭清晏仰头望天,脖子都酸了:“香姐姐在看什么?”郭清晏回他:“天象。”郭震不懂这些,倔强的仰头,渴望自己寻找出蛛丝马迹。 耿义武问她:“香儿你确定是这个方位?”郭香肯定极了:“跟着天象走准没错。等夜间在确定具体方位,原地修整!” 耿义武还是有些不放心:“我们能寻到吗?”郭清晏也不确定:“嘉良夷屠尽胭脂城,想来并不知晓密库的存在。密库在都护府并非什么秘密,这里面还能剩下多少,全凭运气。大约早就被搬空了。” 耿义武不信:“全都护府懂星象的也不出五人。这密库埋在黄沙之下,犹如大海捞针,应该剩下不少好东西。” 第13章 第13章密库 明月高悬,星光璀璨。夜空无云,一览无遗,最适合观星。 一群人借助着月光在认真专注的刨土……大半个时辰一无所获后,有人受不了了,撇下工具怀疑道:“香儿你选定的位置真的没错?” 郭清晏肯定极了:“义父说了,密库的入口在天上,绝对错不了。”耿义武真的不是扰乱军心:“胭脂城外这么大一片地方,要挖到什么时候?” 郭清晏再次望天,比划来比划去,再三确定位置,一脸笃定道:“就是这了,准没错!”耿义武望向不远处三四个沙土深坑,全然不信任:“真的?” 郭清晏拍胸脯:“二哥相信我,这回绝对错不了!你看阿震。”众人挖了半夜沙土,都有些累了。只有小阿震执行能力最强,郭清晏说什么信什么。耿义武抽动嘴角:“真是个傻小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这第五个沙坑,总算寻对了地方。唯一不足的位置偏了些,没正对大门,无伤大雅。 薛应不确定道:“主上,看起来像是座地宫?”郭清晏上前查看,满意道:“没错就是这里!” 耿义武拦住郭清晏:“地宫?这是谁家祖坟?”郭清晏理所应当道:“我们的祖坟啊!”耿义武吃惊的合不上嘴巴:“什么?” 郭清晏坏笑,解释说:“二哥误会了,义父说了,密库建于地下,是都护府最后的家当,自然要慎之又慎。地宫历经千百年不朽,是最坚固的形制。这才将密库修成地宫模样。” 耿义武反省:“为何我完全不知晓?”郭清晏回答说:“密库方位属绝密,义父也是在我临行前告之的。” 耿义武担心:“这地宫内不会有什么机关吧?”这个……郭清晏歉然道:“义父没说,应该没有吧?” 耿义武心梗:“香儿呀,以后做事,要全须全尾。你说这……行了,你们都老实些,我先下去探探路。” 施瑛站出来:“我来吧!”耿义武怀疑:“你?”郭清晏介绍说:“家学渊源,祖上是做这行的。直到他祖父,才转行当了斥候。” 耿义武身先士卒惯了:“我与你一同下去。”谁料遭到施瑛拒绝:“你腿脚不灵便,人又笨重。带你还不如带阿震。” 郭清晏在耿义武爆|炸前率先走入地宫,耿义武急了:“香儿!”郭清晏只说:“二哥守好入口。”施瑛紧随其后。 不多时,郭清晏返回,神色肃穆:“都下来吧,并无机关。”耿义武第一个跳下去:“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话不同郭清晏回答,耿义武看到了甬道两侧的数具白骨。尸身旁散落着腰牌,以及断落损毁的陌刀。 陌刀乃军中重器,断不可落入嘉良夷之手。哪怕损毁蒙尘,也要妥善保管。这哪里是密库,分明是刀冢。 除了损毁的陌刀,密库内陈列了□□等兵器。有些井然有序,有些则明显能看出,在慌乱中送至此处。 郭清晏粗略看了一下,除了粮食,该有的一样不缺。“陌刀、棉布、种子带走。其他的□□兵器暂且放在一边。” 耿义武挂心:“门口的同袍?”郭清晏闭目,决定道:“将他们安置到内殿,继续做密库的守卫。” 郭震人小力竭,专门负责种子:“香姐姐,这些都是什么种子?稻米吗?听朱大哥讲,南方的稻米可好吃了!” 郭清晏回答他:“是棉种和麻种,用来制衣服的。有了这些,我们能换好多马匹和牛羊。再也不用裹着兽皮了。” 密库修的极大,大多是空置。也就胭脂城气候干燥,要不然绢布这些东西,可保存不了这么长时间。 郭清晏将密库里里外外逛了好几遍,耿义武瞧着眼晕,问她:“香儿找什么呢?”郭清晏憋着嘴道:“没有金子。” 耿义武好笑极了:“还是小孩子脾气。绢布可比金银值钱多了。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穿。” 郭清晏宣布;“大家伙劳累了一夜,暂且在密库修整。明日晚间,借着月色,启程动身。”耿义武眼馋一屋子的兵器,确定道:“香儿,我们做个什么标记,以免下次再来寻不到。” 郭清晏打包票:“二哥放心,有星象指路,断然不会出错。”耿义武不信:“真的?”郭清晏瞪大眼睛:“二哥不相信我?”还真是。 吕中本送走了前往庭州示好的使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总算能松快些。这些日子连轴转,家门都快忘了在哪,分外想念娘子煮的羊汤。 吕娘子见到吕中本,连责怪都顾不上,连忙打水让其洗漱后好好休息一番。吕中本不放心家中,接连询问家中米粮柴火可还有缺? 一觉睡到后半夜,有人来敲门。吕中本一下子清醒过来,跳下床来开门:“可是世子回来了?” 巡防的守军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回答说:“来了一队牵利人,说是给世子送东西的。”吕中本问他:“从哪里来的?”守军回答说:“他们只说从八房来的。” 曹家八房还有送货上门这项业务?还是世子面子大。“赶快请进来!”守军跟在身边:“回先生的话,他们指名道姓要见世子。” 吕中本心中叹气,世子哪里都好,就是爱撇下烂摊子不见人。曹家八房明显看在世子的面子上才跑这一趟,如今世子不见人,只能干等着了! 吕中本见曹家护卫对货品很是着重,便没有多打听,单单安排了住所。不许镇中军民过多打扰,也不限制他们外出。 曹家护卫没想到郭世子是真的不在,也没多说什么。家主交代的很清楚,除了郭世子,谁也不能查阅货品,若有损耗唯他们是问! 第二日郭清晏接到游隼报信,评价道:“曹家人真不可爱。”说完顺手叫纸条丢给耿义武。耿义武没想到:“八房手脚真够麻利的。” 百套锁子甲对于九房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世子名头能换百套锁子甲,换不来九房商队的驻扎。如何吞下谋落部成为天山县的主人,才是郭清晏最需要思考的问题。 开荒种田、养马、织布、练兵、扩张,样样离不开人力。武威军人口不多,脚步迈太大,过犹不及。 回程路上加快脚步,紧赶慢赶,总算踩着曹家人的底线返回。曹家领队一开始并未相信吕中本的说辞,以为郭世子端架子,故意晾着他们。 这种观念一旦先入为主,再多的挽留以及恳请,都被看成了借口。就在曹家商队忍无可忍,吕中本无计可施之时,郭清晏赶了回来。 领队按下火气:“郭世子舍得归家,真是可喜可贺。”郭清晏抱拳:“客气!”转回头看向吕中本:“有吃的吗?饿死了!” 郭清晏喜欢吃羊肉,很好养活。吕中本连声道:“世子稍等,马上就来。”郭清晏看向曹家领队:“不知该如何称呼?” 领队站起身,规规矩矩行礼:“曹识见过郭世子。”郭清晏歉意道:“曹队长等候多日,辛苦了。” 曹识也跟着客气道:“没想到世子这般繁忙,应该的。”郭清晏顺势道:“本世子还想同八爷接续做生意,不知……可否做主。” 曹识马上道;“世子有所不知,家主乃在下胞兄。在下家中行伍,世子叫我五郎便好。”郭清晏抱拳:“识五爷,久仰久仰。”曹识客气:“愧不敢当。” 简单充饥后,郭清晏同曹识一起验货,吕中本、龚克昌还有徐静文陪同。龚克昌对锁子甲的工艺非常满意,都是西面的精湛工艺。 郭清晏问曹识:“不知我武威军出产的止血丹、金疮散八爷可否满意?”曹识对郭清晏的药材赞不绝口:“兄长都舍不得售卖,确实是难得的好东西。” 郭清晏介绍说:“我这里还有几颗内调的药丸,专治陈疾,不知八爷是否需要。”曹识则说:“家主交代了,贵军镇的药丸,有多少要多少。” 郭清晏问他:“贵房除了甲胄,可还出售武器?刀枪剑戟来者不拒。”曹识自夸道:“我们八房的铁匠制出的长刀,虽不及大周陌刀,也是不逞多让的。□□、马槊都是拿手绝活。” 郭清晏随意问道:“绢布呢?乌护同大周绢马互市,想来八房有不少存货吧!”曹识不是信口开河之辈:“世子有所不知,大周互市的绢布质量一年差似一年。上好的绢布皆在九姓手中,极少流通。” 原来如此,真好!郭清晏满意极了:“我这里刚好有几匹白布,虽不及绢布,还望五爷不要嫌弃。” 西境产棉,西平、安北都护府皆纺棉成布的技艺。只不过这种技艺属机密,绝不外传。昔年曹家三房都没能掌握。 曹识总算明白家主为何对这位突然冒出来、毫无根基的世子这般着重客气。传承,中原大周最正统的传承,是民心所向。 想到这里,曹识更加恭敬:“世子割爱,曹某受之有愧。”郭清晏感受到曹识的变化,不动声色道:“都是些老物件,等来年棉种丰收,新织的白布才是上佳之品。” 曹识拱手:“曹某提前恭贺世子。”郭清晏回礼:“届时还要仰仗五爷售卖我武威军织造的白布。” 曹识知道自己的斤两,打小对胞兄曹评言听计从。大哥让他走这一趟,起初他还有些不愿意。不仅不得不佩服大哥识人的本事。 八房能有今日,全都要依仗大哥。武威军有上好的药丸,如今再加上奇货可居的白布,不说称雄西境,至少在西州站稳脚跟不是问题。 中原人做事留一线,比乌护人好打交道多了,确实值得投资。曹识打定主意开口道:“如若世子不介意,在下想在武威军多住些时日。” 郭清晏很喜欢识相不乱打听的曹识:“荣幸之至。近日来西州动荡,嘉良夷调兵遣将,不知处月能否度过此劫。” 第14章 第14章谋事 曹识听到敲门声,起身前来开门,来访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耿将军?”看来武威军也不是铁板一块! 武威军没茶,也不许饮酒。平日喝白水,讲究些的饮用马奶、羊奶。曹识就喜欢喝加了盐的马奶。 好在武威军上下都有饮用羊奶、马奶的习惯,至于金贵的食盐,看在曹家八房的份上,无妨! 耿义武盛情难却,尝了口咸马奶,意外道:“还挺好喝。”曹识好不容易寻到同好,极力推荐道:“这马奶可是好东西,做成奶豆腐也是美味无比。我近来研究用马奶酿酒,等成功了,一定请耿将军前来品尝。”耿义武敷衍:“祝五郎得偿所愿。” 两人即不相熟,又不是一类人,勉强寒暄过后,曹识询问:“耿将军亲自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耿义武拿出一药盒:“这里面是青鸾医局最新制作的护心丹。听说五郎长子自小换有心疾,不妨试试。” 张文鸾的青鸾医局,经过多月筹备,总算等到郭清晏有空,正式挂牌。牌匾还是郭清晏亲自题的。 作为武威军正式的医疗组成,青鸾医局有多少草药、制作多少药丸,都是有纪录在册的。耿义武能拿到新制药丸,只有两种可能。利用职权,私下交换。 当然,这些与曹识无关:“耿将军想要什么?”耿义武回答说:“女子的衣裙,最好的石榴红襦裙。” 曹识恭喜:“耿将军这是要成婚了?何时?曹某正好留下来喝个喜酒。”耿义武解释:“为阿香准备的。” 曹识没想到:“将军同世子情感这般好。”耿义武得意:“那是!香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一身武艺更是我传授的,同亲生的没什么区别。” 曹识前脚刚走,后脚出访使团归来。曹征习惯于游走西境各地,依旧神采奕奕。四体不勤的傅元恺吃了不少苦,整个人萎靡不振。 当初西归,郭清晏打算好好看看这片失落的大地,一路行来,脚程极慢。让傅元恺误以为,西境只是风沙多了些。 整个西境,包括西平、安北两大都护府,总体面积抵得上小半个大周。西州、庭州在舆图上看起来比邻而居,真正相距,远大于想象。 西境精兵的急行军,可不是开玩笑的。一人双骑、三骑都是常有的事。骑术勉强过关的傅元恺,就算坐在马车里,也能将胃给颠出来。 “庭州监军很是客气,极力邀请世子前往金满相聚。言语间对郡王很是仰慕,迫切想要见到郡王的继承人。谋落部庞恩叶护只漏了个脸,负责打理部落大小事物的,是其长女姹地莲公主。谋落对我们防备不多,审视有之。对了,姹地莲公主还要用马匹换取治疗外伤的药物。”曹征三言两语将行程交代清楚。 郭清晏注意一个细节:“谋落公主当家?”曹征回答说:“庞恩叶护三子具亡,叶护之位很有可能由其幼弟乌力蛮继承。” 曹征对谋落部的事情知道的不太详细:“好像是庞恩三子之死同乌力蛮脱不了干系,庞恩这才扶持女儿姹地莲与之争权。” 郭清晏明白了:“庞恩叶护身体不好?”这事儿曹征知道:“战场上伤了根本,要不是女儿得力,谋落早就是乌力蛮的天下了。” “请耿将军、于在春、陆雍、慕容光、吕中本、施瑛、张文鸾、龚克昌前来议事。”曹征站起身领命:“是!” 等人到齐了,郭清晏率先开口:“嘉良夷同处月之争,诸位怎么看?”耿义武一锤定音:“处月狡诈胆小,乌护别部一盘散沙,完全不是嘉良夷的对手。” 施瑛补充:“嘉良夷内乱,大量精兵南调,西州守备势必空虚。西州守将定会趁着兵强马壮之际,一举歼灭最大的威胁。” 关于西州守将,于在春有话说:“下臣曾与斜素南打过交道。此人嘉良夷大贵族出身,好大喜功,没什么本事。孤夜姜让他守西州,纯粹是打发他。孤夜姜重兵皆在河湟之地。” 施瑛继续补充:“误打误撞解决的舍波平是斜素南的同族,具体身份有待调查。想必也是斜素南挑起纷争的筏子” 郭清晏问曹征:“庭州治下如何?”曹征率先道:“赋税逐年增加,好在比西州、伊州自由些。” 耿义武慎重道:“仆固凝无地野心勃勃。这些年药罗葛一直压在仆固头上,凝无地这个仆固家的后起之秀,自然是不甘心的。我瞧着他好像图谋安北都护府,总之不得不防。” 郭清晏补充信息:“乌护可汗更迭频繁,汗位不稳。凝无地想要自立,也在情理之中。可惜,庭州各部落对凝无地的言听计从全都来自乌护威慑,凝无地想要自立,欠火候。” 傅元恺总觉得:“庭州监军视乎对世子颇为关心,话里话外,迫切想要结识世子。”郭清晏理解:“两部联合,没什么比联姻代价更小。” 耿义武拍桌子:“他凝无地也配!”郭清晏倒是没觉得有多冒犯,打听道:“凝无地年岁几何?儿女几个?” 曹征不自在,下意识看向耿义武。郭清晏浅笑,不在意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慕容将军还未娶妻,阿震年岁还小,定亲也无妨。” 耿义武赞成:“香儿说得对。”慕容光正听得兴起,未曾想“重任”落到自己肩头,赶忙撇清:“世子……在下……下臣年纪……不急着成婚。” 年轻人就是面皮薄,众人笑成一片。郭清晏问他:“慕容小将军年岁几何?”慕容闹了个大红脸:“回世子的话,小臣今年二十有二。” 陆雍由衷道:“二十二年纪不小了,确实该成家立业了。”慕容光听不下去:“陆叔!”陆雍则说:“你看世子,比你大方多了。” 耿义武紧随其后:“慕容只比世子小一岁,你们两个都到了成家的年纪。”郭清晏表明:“本世子奇货可居,待价而沽。” 慕容光羡慕死了这份坦诚,提醒说:“不是要讨论战事吗?”郭清晏指出:“联姻也是一种策略,小慕容不要排斥。” 慕容光心中有了应对之策:“朱家兄弟仪表堂堂,又是将门之后,比在下更适合联姻。”这话龚克昌很是赞同:“他们兄弟快十九了,确实到了娶妻的年纪。只不过他们未有战功,怕凝无地看不上他们。” 于在春说回正题:“谋落乃西州第二大部落,兼又占据盐井。这些年要不是处月部在前面顶着,哪还有今天的舒坦日子过。在下以为,嘉良夷对处月用兵,谋落必会相助处月,别无选择。” 郭清晏明白:“谋落再不通教化,唇寒齿亡的道理还是懂的。盐井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法宝,多年来敛财无数,绝不会放弃。” 耿义武以郭清晏为尊:“香儿的意思是。”郭清晏早就想好了:“趁两败俱伤之时,成为天山县的主人。” 于在春提醒:“以我们目前的实力,吞下谋落部太过勉强。”郭清晏自然清楚:“一口吞下容遭反噬,徐徐图之才是上策。臣服与合作,才是正途。” 吕中本追问:“世子的意思是?”郭清晏说出自己计划:“谋落部内乱在即,何不先下手为强,寻一方合作。谋落部迁入安北都护府多年,归入我武威军旗下,最是正统不过。乌护可派监军监理部族,我武威军为何不可?” 耿义武听明白了:“香儿看上姹地莲,想扶持她承袭叶护之位?”郭清晏道:“庞恩一死,姹地莲一系断然没有活路。我武威军虽不强大,可正统终究是人心所向。不出意外,姹地莲的效忠信已经在路上了。到时里应外合,占领天山县城指日可待。” 西州治下五县,其中高昌为州府所在,剩下四县为天山、交河、柳中、菖蒲。每县效仿乌护,设监军驻军,除了收税和欺压百姓,没什么正事。 西州地广人稀,昔年单汉家编户足有五万人之数。这些年东躲西藏,不知流落在外多少人。又人多少无辜百姓,枉死在嘉良夷的铁蹄奴役之下。 武威军说是驻扎在天山县,及其距离县城远着呢。具体位置来说,属于天山县与交河县的中间位置。 于在春担心:“万一谋落畏惧嘉良夷不敢出兵呢?”郭清晏早就做了准备,施瑛适时站出来:“世子曾命在下同张照水配合,在县城散步谣言,说是天山守备早就眼红谋落的盐井,如今总算有机会出手。” 郭清晏摊手:“谋落想要站在嘉良夷这边是不可能了。”于在春佩服:“世子深谋远虑。”郭清晏谦逊:“张照水只在城中埋了几根钉子,不堪大任。” 慕容光奇怪:“密探细作不是施瑛大哥负责吗?”施瑛解释说:“向来是我与老张配合。西州乱象频生,老张一人足矣。” 郭清晏问龚克昌:“带回来的东西,还需多久能修复使用?”龚克昌立马回答说:“有世子的锻造图,一个月足矣。” 郭清晏不放心:“吕总领和施瑛盯紧,锻造图乃不传之秘,切勿不可泄露。”吕中本同施瑛同时领命:“属下明白。” 郭清晏看向耿义武:“天山县守军多少?可能出其不备夺下县城?”耿义武保守道:“五五之数。” 郭清晏满意这个回答:“够了!谋落也要拿出诚意来。”郭清晏说完站起身,真诚且严肃道:“我武威军能否走出天山县,能否成为与嘉良夷抗衡的存在,全都仰仗诸位了。愿与诸位共饮庆功酒。” 耿义武带头:“誓死为世子效忠,屠尽嘉良夷,还我河山!”众人齐声道:“还我河山,还我家园!” 接下来的日子,武威军一面积极备战,只待一步冲天。一面等待姹地莲的来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15章 第15章姹地莲 谁曾想,姹地莲的联盟信没等到,反倒等来了天山守备的使者。要求武威军出动兵马,任其调遣。 这可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妥帖周到。郭清晏有些不敢相信,这般容易接近天山县城。当即派于在春领兵一千,备齐辎重粮草,择日出发。 使者还以为武威军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打着武威郡王世子的名号,会怎样不可一世?到头来还不是最得用的一条狗? 使者离开武威军驻地后,郭清晏找来薛应:“回程路上解决了他们!”薛应了然一笑:“主上这脾气,还和当年一样。” 月上初弦,大地一片苍茫。远道而来的马队,扣开了武威军的大门。来人拿着傅元恺的信物,顺利进入武威军腹地。 傅元恺正忙着同吕中本一起整理文书,大战在即,人员调动频繁,没有人不忙。巡夜兵前来报事时,二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鱼上钩了。 傅元恺平复下情绪后道:“将来客请到议事厅后堂,好生招待。”说完同吕中本告别:“剩下的文书全都拜托吕总领了。”吕中本笑骂着,让他赶快滚! 傅元恺本想着,这姹地莲公主也是谨慎,竟然派心腹亲自前来。没曾想见到的,竟是姹地莲本人。“公主殿下怎会亲自前来?” 姹地莲客气道:“在下向往郭世子风采,夜不能寐,冒昧打扰,还请傅公见谅。”傅元恺拱手:“公主客气。” 这谋落公主打的是什么主意?我们世子可是女儿身,道听途说的仰慕,未免可笑。不过姹地莲这般焦急,亲自寻上门,难道是情况有变?想到这里,傅元恺试探道:“叶护大人身体如何了?世子分外挂心叶护身体,如有需要,我青鸾医局必全力以赴。” 姹地莲站起身:“小女代父谢过世子大恩。”傅元恺回礼:“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公主殿下先行休息,有要事明日再说。” 姹地莲歉意道:“傅公有所不知,家父病重,不可耽搁。如若世子不愿相见,在下这就离开。” 这么急?傅元恺安抚道:“公主请慢,在下这就奏请世子,还请公主稍后片刻。”姹地莲道谢:“劳烦傅公。” 郭清晏正在同耿义武聊天,一面考校郭震功课。郭清晏平日里太忙,只有晚上能抽出些时间,教导义弟。 傅元恺找上门时,郭清晏正催着郭鸩喝完羊乳赶快睡觉去。这孩子不愿喝羊乳,郭清晏吓他不喝羊乳长不高,将来提不动陌刀。 耿义武拍拍郭震肩膀:“确实结实多了,还是我们武威军的风水养人。”郭震憧憬且坚定道:“我一定会成为比耿叔和香儿姐姐还厉害的陌刀将!” 郭清晏给他打气:“阿姐相信你!”耿义武比郭清晏严厉多了:“好小子,有志气。但不能说大话,否者老子打断你的腿!” 郭震好奇:“二叔当年对香儿姐姐也是这般?”那可不一样。“你香儿姐姐打小聪明,当她师傅最省心了。” 三人听到姹地莲亲自前来,反应不一。 郭清晏道:“姹地莲图谋不小,不愧是摄政公主。她要是男子,谋落早没了乌力蛮的容身之地。” 耿义武猜测:“庞恩命不久矣,坐不住了。” 郭震小朋友更多的是新奇:“公主?” 耿义武不屑道:“叶护之女,抬举她,称她一声公主罢了!她算哪门子的公主。” 郭震转头问郭清晏:“香儿姐姐见过真正的公主吗?” 郭清晏还真见过:“大周的公主是最富贵夺目的牡丹,是奇珍异宝滋养出来的娇花,同样也离不开栽培的沃土。” 郭震刨根问底:“要是离开了呢?” 郭清晏想了一下:“藩镇叛乱时,皇帝带了主要家眷连夜出逃。被丢在长安的宗室贵女不计其数。她们大多成了刀下亡魂,与我们普通人无异。还有的公主被卷入政治旋涡,抄家流放,为了活下去,尊严全无。” 郭震失望:“怎会如此?”郭清晏扭他的脸:“所以呀,没有什么一生顺遂无忧。要学着在风浪中保全自己。” 郭震逃出魔爪,控诉道:“香儿姐姐不要揉阿震的脸,阿震是大孩子了!” 郭清晏继续上手,得意道:“等你打得过我再说吧!手下败将永远是小孩子!” 姹地莲是位秀美的姑娘,头上编着乌护人常见的辫子,用额饰点缀,平添几分神秘。身上穿的窄袖长袍,便于骑马,色彩明快,与额饰遥相呼应。 “姹地莲公主,久仰大名。”郭清晏打量姹地莲的同时,姹地莲也在打量郭清晏,并且露出满意之色:“都说世子殿下丰神俊逸,如临风玉树。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郭清晏抱拳:“公主客气了,清晏不过是普通人,全靠诸位抬爱。”姹地莲不觉得:“郭世子柔中带刚,不同于西境的粗狂不知收敛。谦和有度,赏心悦目。” 郭清晏心中不解,这位公主的态度有够微妙的。自己虽比一般女子高大威猛,可女子同男子,终究不同。在不刻意掩饰的情况下,长眼睛的都能分得出男女。 “公主快请坐,郭某这里有江南东道产的观音茶,不知公主是否喜欢。”姹地莲追问:“世子可去过江南道?传说江南道阴雨连绵,不见风沙。与我们西州截然不同。” 郭清晏遗憾:“未成去过,都说江南鱼米之乡,听着让人好生羡慕。”姹地莲认同:“但愿有生之年能回归大周。” 郭清晏关切询问:“庞恩叶护身体可好?”姹地莲脸上并无异色:“父亲身体如常,多谢郭世子挂念。” 郭清晏心中好笑,这位姹地莲公主来都来了,这会儿矜持什么?“公主深夜来访,不知所谓何事?” 姹地莲想了一下询问道:“郭世子对处月一战有何见解?”郭清晏也不瞒她:“处月畏战,绝非斜素南对手。只不过,双方安然无事这些年,嘉良夷守将为何此时动手,恐怕意不在此。” 姹地莲分享自己得到的消息:“传闻处月提前下手,截杀了即将派往处月部的嘉良夷监军,斜素南这才发难。” 这消息可真滞后!郭清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嘉良夷发难,以后我们这些小部落,日子不好过喽!” 姹地莲提议:“郭世子所言极是,不如我们联合,一同抵御外敌?”郭清晏好笑,提醒道:“在下要是没记错,公主当不了谋落的家。公主此行,令叔父乌力蛮可知晓?” 姹地莲提醒:“谋落部由父亲当家做主。”郭清晏意味深长:“不知公主可听过这样一句话,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武威军家底再厚,也禁不起这番折腾。” 姹地莲像是没听明白:“处月使者曾秘密求见父亲,请求发兵共御外敌。处月同我是谋落皆是乌护别部,总有些香火请。关于出兵与否,族中讨论激烈。出兵则彻底得罪嘉良夷,不出兵更是世世代代在嘉良夷手底下讨生活,真是进退两难。” 郭清晏喝口清茶,大半夜委实困倦:“公主以为呢?”姹地莲单单提供消息:“乌力蛮同处月族长私交甚好,一力主战支持处月。” 郭清晏听后遗憾道:“嘉良夷使者刚走,要了在下上千精兵听从调遣。”姹地莲追问:“世子看好嘉良夷?” 郭清晏叹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是有能平起平坐的筹码,谁又愿意被呼来喝去?” 姹地莲等的就是这句话:“世子绝不是甘居人下之辈。”郭清晏回敬:“公主亦是如此。”姹地莲乘胜追击:“不如合作?” 郭清晏这回没有推拒:“愿闻其详。”姹地莲没什么好隐瞒的:“世子帮我解决掉乌力蛮,谋落与我,归顺武威军。我们两家联手,割地为王,再不受斜素南辖制。” 理想很美好,缺乏实际操作。郭清晏提醒:“乌力蛮是出了名的悍将,岂能轻易击杀?就算没有乌力蛮,公主想要成为谋落当之无愧的王者,也并非易事。” 姹地莲道出心中所想:“世子才是西境正宗,大周传人。我谋落弃暗投明,归降世子麾下,才是众望所归。在下只不过受世子委托,代为管理谋落不罢了。” 郭清晏问她:“以什么身份?”姹地莲并不躲闪:“以世子妻子的身份。”即便在意料之中,郭清晏也不能表现的太镇静,真真假假,这戏才能继续唱下去:“公主莫非身患眼疾,分不清男女?” 姹地莲笃定道:“郭世子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相较于虚无缥缈的婚姻,同进退的利益更加可靠。不怕郭世子笑话,小女一家危在旦夕,一旦乌力蛮上位,必定尸骨无存。生死攸关之际,婚事算什么?没有哪个男人能救我父女出水火,但郭世子不一样。我相信,郭世子是最能理解我的。” 郭清晏提醒:“结盟是真,婚事同样也是真的。公主想借婚事脱胎换骨,可要遵守我郭氏的家规。本世子虽不是男子,国家门楣同样不能蒙羞。公主殿下可不能养面首,届时生个孩子出来,还要顶着郭氏名头。” 姹地莲也有话要说:“我谋落部甚少与外族通婚,世子想名正言顺娶我进门,可是要通过考验的。” 郭清晏虚心请教:“愿闻其详。”姹地莲介绍说:“我谋落婚俗,要经过四关考验。一是射飞鸟,二为搏狼,三是驯野马,四为擂台斗生死。” 郭清晏打包票:“公主放心,在下精于骑射,断然不会出岔子。”姹地莲强调:“我谋落部的勇士很少能连闯四关。” 所以婚俗制定的意义,是奔着亡族灭种去的吗?郭清晏试探:“公主不会诚心为难,想不认账吧?” 姹地莲反问:“西境之内,还有比世子更适合的联姻人选吗?”郭清晏不知道:“听说谋落是从远西之地迁徙而来,乌护九姓不是更好的选择?” 姹地莲回答说:“迁徙路上凶险莫测,我们累了!”郭清晏并非完全相信于她:“乌力蛮的项上人头,这份聘礼公主可喜欢?” 第16章 第16章天山县城 事情谈妥,姹地莲婉拒郭清晏邀请,连夜赶回谋落。可见乌力蛮对其的看守有多么的严格。完全可以理解,日薄西山的叶护和勉强维持声势的女流,换谁都会选择乌力蛮。 再者说,乌力蛮又不傻,要不是有一定把握,他敢派兵驰援处月吗?姹地莲父女,真真到了生死一瞬。 姹地莲前脚刚走,耿义武后脚跟了进来:“聊的怎么样?”郭清晏随意道:“姹地莲父女想借着我们的手处理掉乌力蛮,又要借用王府的名头继续统领谋落部。” 耿义武咂嘴:“想的倒挺美,阿香同意了?”郭清晏好笑:“为何不同意?大开方便之门,引外敌除家贼。他们父女不怕请神容易送神难,我怕什么?” 耿义武还是不放心:“姹地莲可信?万一她同乌力蛮做戏,诓骗我们武威军?”郭清晏不在意道:“可不可信不要紧,乌力蛮必死!” 耿义武明白,姹地莲并不会领兵,只要乌力蛮一死,谋落就是没了牙的老虎,并不为惧。现在的问题是:“乌力蛮可惜命的紧,要杀他可不容易。” 郭清晏分析:“乌力蛮并非真心帮着处月。相较于安于守成的庞恩父女,乌力蛮更加野心勃勃,不安于现状。这样的人,也可以合作。” 耿义武提醒:“乌力蛮可不是个君子,奸诈、背信弃义,爱弄权。与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得不偿失。再者说,乌力蛮向来独行,很少同汉人打交道。” 郭清晏拿出刚刚签订的盟书:“用这个。”耿义武不理解了:“姹地莲比乌力蛮好控制多了。转手就卖,不厚道。” 郭清晏有自己的思量:“夺下天山县城,才有谈判的筹码。再疯狂的赌徒,没有赌资终究上不了台面。” 耿义武觉得是不可行:“乌力蛮又不是二傻子,怎么任凭我们摆布?卸磨杀驴,谋落部众不哗变才怪!夺下县城容易,守住难。” 郭清晏早将谋落部视为囊中物:“售往谋落部的香烛,多加了些东西。与特定的花粉相遇,会引起舌根肿胀,窒息而亡。至于如何说动乌力蛮,就要靠二哥您了。届时不管成功与否,只要死信传来,立刻兵发谋落。有姹地莲大开方便之门,乌力蛮余众,不足为惧。” 耿义武感慨:“香儿,你可真不是东西!”郭清晏毫无负担:“是他们自己送上门的,不杀白不杀。” 耿义武拍桌子:“老子亲自走这一趟!里应外,围魏救赵。这局中唯一的变数,当属处月,希望别败的太窝囊。” 郭清晏想的是:“游牧部落与我们汉人不同,对土地并无眷恋,善迁徙。斜素南想要吞下整个处月,并非易事。处月精兵也算强悍,漏网之鱼补充武威军,总比跟着嘉良夷浪费了强。” 耿义武提醒她:“夺下县城再想其他的。”郭清晏虚心受教:“二哥教训的是!”耿义武活动筋骨:“太晚了,歇吧!” 郭清晏解散了头发,坐在铜镜前发呆。困倦又睡不着,真是太折磨人了。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郭清晏警觉道:“谁?” 郭震探出小脑袋:“可是打扰到了姐姐?”郭清晏微微一笑:“进来吧!”郭震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献宝道:“香儿姐姐猜猜,阿震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郭清晏用力闻了闻,苦恼道:“猜不出来。”郭震一样一样介绍:“甜米糕、马奶糕、羊肉饼,还有雪梨娘和咸马奶。尤其是这道羊肉饼,是吕婶子亲手腌制,祖传的秘方,其他地方吃不到。” 郭清晏捻起一块白软的甜米糕:“稻米可是稀罕物。”谁说不是,“曹大哥寻来的,一共不到五斤,香儿姐姐快尝尝。” 郭清晏将手中甜米糕塞到郭震手中,挑了块马奶糕吃:“好奇怪的味道。”郭震介绍说:“庭州那边的新吃法,用发酵的马奶制成,风味独特。乌护人很喜欢。” 郭清晏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雪梨酿,郭震又有话说了:“张师傅说了,过量饮酒对身体不好,香儿姐姐少喝些。” 郭清晏怨他:“明明知道军中禁止饮酒,还给我送这些。本世子更应该以身作则,知不知道?” 活生生的倒打一耙,郭震真是长见识了,委委屈屈吃收起雪梨酿。“香儿姐姐吃糕。”郭清晏抓起羊肉饼,一脸满足:“可累死我了!” 郭震视线穿过她披散的头发,跃跃欲试:“香儿姐姐,我为你通头可好?”郭清晏问他:“你会吗?”梳头发还不简单,郭震信心十足:“当然!” 别说,小娃子通头还有模有样的。郭清晏惬意极了:“舒服!”郭震也跟着高兴:“张先生传授的认穴之法,果真有效。” 郭清晏想起往事,随意说道:“在京城,通头之法又被称之为导引术。手艺绝佳的梳头娘子可是千金难求的。” 郭震最喜欢听郭清晏随意说些有的没有:“香姐姐真厉害,什么都知道。”郭清晏回忆说:“我刚回京时,境遇不好。靠着通头的本事,得到王妃从姐的垂青,这才避免了被关在后宅的命运。” 郭震心中不快:“岂不是拿香姐姐当仆人使唤,同是郭家子孙,未免欺人太甚!”郭清晏噗嗤一笑:“真是个傻小子!” 郭震不满:“香儿姐姐!”郭清晏解释:“我们本就不同。她是公主独女,皇帝外孙。又嫁了太子长子,是尊贵的宪王正妃。要不是跟在她身边,哪能学这一身本事!况且家中也支持我创立宝通钱庄,由着我性子来。” 郭震不明白了:“香姐姐的家人,对姐姐究竟是好还是不好?”郭清晏说:“他们很好的,尤其祖父、姐姐还有穆王。穆王不学无术,为人还是很够义气的。” 处月本就在高昌城北游牧,战争波及不大。斜素南命各县守军按兵不动,各司其职,以免顾此失彼。在西州向来谁起拳头硬谁是老大,嘉良夷人也怕驻地被偷,得不偿失。 处月一改之前畏战的颓废之态,华丽转身为难啃的硬骨头。战事一天一变,牵动着整个西州,乃至伊州、庭州的心。 出乎郭清晏的预料,乌力蛮的使者找上门来,寻求合作。目的与郭清晏一致,里应外合,夺下县城,共治平分。 在寻上武威军前,乌力蛮以雷霆手段,软禁了庞恩、姹地莲父女。家中安稳,这才着眼远方,一展宏图。 乌力蛮同耿义武算得上熟人,亲自前来,诚意十足。送走乌力蛮,耿义武一脑门官司:“怎么办?” 耿二哥哪哪都好,就是太耿直了。“什么怎么办?自然是通力合作了!”耿义武说的是:“夺下天山县城后呢?” 郭清晏将计就计:“夺下县城后,将联盟信给他。乌力蛮亲信必定认为乌力蛮的死,是庞恩父女的手笔,岂不正中下怀。乌力蛮的军队,谋落的盐井,都是我们的了!姹地莲是最好摆弄的傀儡。二哥才是这计中计的关键,控制住乌力蛮的军队,守住县城。” 耿义武头痛:“算计来算计去,也不嫌累得慌!”郭清晏回答他:“兵者,诡道也。同盟的那点儿道义,同士兵的性命比,不值一提。”耿义武被说服:“香儿说的对,兄弟们跟着你我出生入死,自然要替他们考量。” 耿义武带着三千精兵与乌力蛮汇合。一同离开的,还有刚刚组建的百人陌刀队。龚克昌好本事,陈旧破败的陌刀,在他手上换发出新的生机。 乌力蛮同耿义武相互提防,又需要对方,也是不容易。好在天山县城守军被抽调一半,临时征召过来的守军人心不齐,双方勉强算得上平手。 武威军以军纪严明闻名于西州,再加上此次统兵的于在春不多言不多余,稳重可靠,天山守备分外倚重。 乌力蛮大军说是驰援处月,结果绕着县城按兵不动,像是捕猎的狼群。天山守备知道自家情况,如今只能被动防守。 西州不比陇右、河湟重地,这里紧邻乌护,部落众多。嘉良夷是强大的,但不是最强的。好在各部各自为政一盘散沙,要是这些部族拧成一股绳,嘉良夷危矣! 处月殊死一搏,嘉良夷无暇他顾。昔年老实如蝼蚁的部落,心思和算计皆浮出水面。嘉良夷大军入|侵之前,大家伙跟着大周,日子好过极了。 谁家同嘉良夷没个血海深仇,都不配当西境人。死里逃生,怎可能是度苦度难的佛陀?蚂蚁多了还能咬死象,更别说饮血的豺狼! 不用于在春挑拨,军营流言四起、军心浮动。天山守备没什么大能耐,自觉弹压不住这些招募军,暗中准备带着心腹人直奔高昌,暂避锋芒。 不知为何,守备逃跑的消息被泄露。有人给城外的乌力蛮开门,有人则趁乱,一举歼灭守备及其余党。 乌力蛮有些后悔,没想到这般轻易攻入县城。谋落虽强,武威精兵同样能以一敌十,还没到翻脸的时候。 夺下县城后,耿义武将姹地莲的盟书交给乌力蛮,以示诚意。乌力蛮承情,双方各凭本事。 庞恩已老,死不足惜。作为叶护仅存的血脉,没有正当理由,就算继任叶护之位,乌力蛮想名正言顺处决姹地莲,也并非易事。 如今武威军识时务,大侄女主动送把柄上门,真是再好不过。还没高兴几日的乌力蛮,莫名暴|毙。 耿义武算好时间,带兵围剿乌力蛮营帐,处决了乌力蛮心腹。同时军中传言,乌力蛮是被叶护毒|杀,以报杀子之仇。 群龙无首,乌力蛮心腹不敢再回部落,很多被武威军收编,驻守县城。逃走的一小部分,不是投奔处月,就是散落在部落军镇中,不足为惧。 耿义武坐镇天山县城,下了清剿令,嘉良夷人一个不留!仇恨的火种被点燃,天山县城落入武威军手中。 第17章 第17章武威元年 乌力蛮死讯传来,整装待发的武威军直奔谋落驻地。郭清晏亲自领兵,陆雍从旁策应。郭清晏此举非常冒险,军镇精兵尽数奔赴战场,留守的皆是老弱妇孺。 没有办法,武威军人数太少了,无法支撑多线作战。好在有谋落兵源及时补充,要不然费尽心思得来的天山县城迟早拱手于人。 乌力蛮的死讯还没有传开,谋落依旧在乌力蛮嫡系的掌控之中。有人领路的郭清晏大军犹如神兵天降,杀了个片甲不留。 清理过后,郭清晏询问刚刚得到自由的姹地莲:“这份聘礼可还满意,公主殿下?”姹地莲看着元气大伤的谋落,意有所指道:“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郭世子了。” 郭清晏铠甲上血迹未干:“郭某虽说不上是正人君子,答应过的事情绝不反悔。只不过低估了乌力蛮的野心,让公主及叶护受苦了。” 姹地莲最关心的是:“跟随乌力蛮出征的谋落勇士如今身在何方?”郭清晏回答说:“他们随着耿二哥镇守天山县城,公主殿下愿意,随时可以见到他们。” 收编的兵泼出去的水,傻子才还回去!郭清晏得了便宜还卖乖:“乌力蛮嫡系溃逃,余众被奸人蒙蔽,有家难回。公主宅心仁厚,想必会宽恕他们的家人,让他们得以团聚。” 姹地莲只能提醒:“郭世子答应过什么,可不要忘了。”郭清晏明白:“只要庞恩叶护臣服于我武威军,婚礼随时举行。届时本世子会委任公主为谋落监军,成为谋落不真正的主人。” 姹地莲气白了脸:“郭世子欺人太甚!”郭清晏劝她:“公主不善领兵,即想保全性命,又要大权在握,可不要牺牲些什么。郭某出生入死,怎能做赔本的买卖。乌力蛮的女儿们还活着,想必会更加听话。” 此时,乌力蛮被姹地莲毒杀,武威军夺下天山县城的消息传来。姹地莲没了反水的可能,只得誓死效忠武威军。 谋落王族的辛酸苦辣,部落民众们感受不到。他们更多的是对前路未知的茫然以及惧怕。武威军再是正统,可嘉良夷余威尚在。 谋落传统婚服与乌护系出同源,模样与大周的窄袖胡服相似。谋落以武为尊,崇尚勇士。婚服以皮毛为点缀,以整齐稀有为佳。 郭清晏的婚服上是一张纯黑豹皮,与红色喜服交相浑映,霸气十足。郭清晏身量够高,即便女子身形柔美,依旧不减气势。 婚服是庞恩的喜服改制的,黑豹皮则是耿义武的收藏。西州皆传郭世子归来,这算得上郭清晏第一次亮相,至关重要。 飞鸟出笼,郭清晏双箭齐发,刚刚得到自由的大雁转瞬间毙命。第一关顺利通过。迎接郭清晏的,是一头饥饿难耐的草原狼,理智全无。 只见郭清晏并未怯战,迎向饿狼。草原狼被激怒,四足狂奔,冲高一跃,直冲郭清晏的颈嗓咽脖。郭清晏利用腰力后仰,双方试探完毕。 饿狼有些焦躁刨地,野兽的直觉让它不得不小心应对眼前的“食物”。郭清晏再次主动出击,不惧獠牙,抓住饿狼前腿,将猎物摔至地下。拳头接踵而至,直奔头骨。一拳下去,头骨变形。两拳下去,饿狼咽气。 一旁观战的陆雍大开眼界:“都说世子天生神力,这下真长见识了。”朱此与有荣焉:“世子之勇猛,大人自窥得一角。隆安军能在抚州说一不二,全都仰仗世子威名。”陆雍心悦诚服:“真乃当世豪杰。” 郭清晏将狼尸抗在肩膀上,大步来到第三关。野马怕群狼乃是天性,外加比饿狼还可怕的郭清晏。 郭清晏将狼尸丢在野马脚下,野马即想后退又不敢。郭清晏跳上马背,野马挣扎。只见被郭清晏抱着马脖子撂倒。 郭清晏一脚踩在是马头上,一人一马无声交流片刻。随后郭清晏放野马自由,野马驯服,供郭清晏驱使。 郭清晏骑马来到第四关,轻巧一跃,来到擂台。守擂的是一位标准的谋落武士,膀大腰圆,赤|裸|上|身。 郭清晏首先释放善意:“点到为止,切莫伤及性命。”那勇士没想到郭清晏乌护话说的这般好,抱拳:“世子承让。” 郭清晏力气比他大,身手比他灵活,没出二十回合,直接被郭清晏踹下擂台,摔了个狗吃屎。 守擂勇士由衷佩服:“世子兼顾力量与灵巧,菩安由衷佩服。”郭清晏抱拳:“原来是谋落第一勇士菩安特勤,久仰久仰。” 特勤是称呼,也是官位。可汗子弟谓之特勤。地位次于叶护,在设隐之下。掌内典机要,处理邦交,奉命名谈判军国大事等。 而后特勤之名逐渐宽泛,勇士可授之,归降者亦可授之。菩安应勇猛获封特勤,庞恩父女最后的底牌。 谋落部定居西州后,向往大周,笃信佛教。婚俗几经演变,即保留了谋落传统,又吸纳了大周礼法。拜堂写婚书,样样不落。 婚书是郭清晏亲自写的,一式两份,乌护语、汉话皆有。饮下合卺酒,按下血手印,这仪式才算正式完成。 迎接郭清晏的,是喝不完的敬酒。婚事三天无大小,谋落好客,排着队向郭清晏敬酒,随便瞧瞧威震西境的武威郡王继承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至于郭清晏是男是女,倒是无人在意。勇士乃上天恩赐,不分男女。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偏见无立足之地。 大婚后的第五天,位于交河县的百家军派使者前来送上贺礼,并且求见武威世子郭清晏。送上归降书,恳求同武威军一起合力击杀交河守备,夺下交河县。 交河县不像天山县,有谋落这样的大部落坐镇,守军忌惮,还能规矩些。交河县部落、军镇极少,且规模不大。大多是被嘉良夷充作奴隶的各族百姓,每日辛苦劳作,没有明天。 百家军是近几年崛起的军镇,再也无法忍受嘉良夷暴行的各族百姓揭竿而起。因兵源部族各异,这才取名百家。 郭清晏点谋落精兵五千,由菩安领兵,同陆雍率领武威军一同北上,与嘉良夷死|战到底。交河守备多年来横征暴掠,早已不得民心。武威大军一呼百姓,很快夺下交河县。短短一个月,小半个西州落入武威军手中。 郭清晏命陆雍登记人口,开仓放粮,救济百姓。谋落大军同样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当然了,每一旦粮食、每一匹绢布都是有代价的。陆雍对谋落军一视同仁,违反军令者,一律按军规处置。 欺压百姓、强抢民女,都是杀头的大罪!武威军想要在西境站稳脚跟,必须与只会欺压劫掠的野蛮部落划清界限! 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才能行得稳、走得远。 郭清晏继续调来吕中本、张照水、仓阳卿。其中张照水赶往交河,同陆雍一文一武,安抚百姓,屯田开荒,为来年的春耕做准备。 谋落王帐,同样丈量土地、编户齐民。结束谋落混乱的户籍管理,便于将武威军的各项措施快速实施下去。 郭清晏仿效大周制度,实行胡汉分治,各司其职。谋落自然胡籍。可这胡籍,也是有区别的。 要知道,游牧部族最重要的财产便是牛马。没有牛马的谋落子民怎么办呢?很简单,开荒屯田,种子、农具、方法皆由武威军提供。来年九月秋收后,以七比三的比例上缴粮食即可。屯民留三,军镇取七。 部落以牧籍、屯籍编户,为失去牛马的百姓提供依托。天山、交河二县则全部以汉籍编入。 这汉籍又以屯田为单位,分出些许不同。屯田大体分三类,依次为军屯、民屯、商屯。其中军屯占比最大,顾名思义,军队通过屯田实现自给自足,扩充军费。 郭清晏虽说恢复大周的州县制度,战乱非常时期,军镇化管理更加高效便捷。以县城为单位设立军镇,所经营屯田皆为军屯。 民屯独立于军屯之外,是为功勋之人准备的。有功、阵亡、伤残军士,其家人都将得到相应田亩。税制更加宽松,实乃功勋抚恤田。 商屯准备设立在偏远地区,商贾不远万里前来经商,可获得盐引、棉引为相应报酬,以补偿商贾远行而来的损耗。同时将商屯出产卖出,活跃边塞经济。 商屯暂且只是个构想,武威军现在用不上。 葛杰和仓阳卿踏遍了天山、交河两县的各个角落,画定了最适宜的开荒灌溉舆图。水渠修建要在开荒种田之前。 这水渠可是有讲究的,分为干渠和支渠。干渠引河流之水灌溉,支渠引干渠之水灌溉,可泽被千里。 姹地莲没想到水渠能修到谋落驻地,拿着舆图有些不知所措。郭清晏问她:“莫非公主不愿?” 姹地莲赶忙解释:“世子误会了,只是没想到,世子这般大公无私。自打宁塞郡王故去后,再也没人真心为西州考虑过。” 郭清晏没想到姹地莲这般容易感动:“公主不怨在下拆解谋落精兵,置贵部于水深火热之中?” 姹地莲想开了:“我谋落归降世子,本该为世子所用。只要天山、交河安宁,我谋落部养生息指日可待。再者说,世子并未染指盐井,我部又怎能这般不知好歹!” 西境百姓真是苦惯了,但凡将他们放在心上些,都能以命相报。不单武威军将士,在此次战斗中有功的谋落军、百家军将士,伤亡抚恤,与武威军无异。 此举大大增强了武威军,或者说郭清晏的向心力以及凝聚力。属于军镇百姓的土地粮马,自然拼命维护。 谋落叶护庞恩之女姹地莲,蕙质兰心、玉洁冰清、含霜履雪,可堪大任。现委任为谋落监军,谋落叶护检校指挥使留后。太和十年九月十五。 姹地莲捧起委任书,朱红大印清晰可见,喜极而泣。郭清晏用起义父留下的武威王印毫无心理负担。 大周太和十年,武威军崛起与西州天山县。西境百姓称之为武威元年。 第18章 第18章督军府 天山、交河二地趁着冬天到来之前,修渠开荒,一派繁荣之景。西州依旧太平。郭清晏取得先机,自然要斜素南好看。命驻兵天山县的于在春、驻兵交河县的菩安各率精兵八千,驰援处月。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精兵,除了武威军新组建的陌刀卫外,大多由谋落勇士组成。武威军一视同仁,论功不论过,不管是谁的属下,之前做过什么,只要效忠武威军,一概既往不咎。 只要在攻夺天山、交河二县有功者,按律行赏。民屯土地可还是实打实的,将来接家人过来,无论种田,还是价格土地租赁出去,都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再者民屯比军屯赋税低,剩下的都归自家。谁不想过好日子,是以武威军作战尤为勇猛。隔阂不存在的。 处月有武威军相助,暂且有喘息之机。随即向庭州仆固凝无地求援。生死关头,顾不得许多。 昔年,处月、莫蛮、颉利等乌护别部,因不满乌护欺压,投靠嘉良夷。如今时过境迁,想要仆固凝无地摒弃前嫌,不知能否如愿。 被处月缠得没办法的西州守将斜素南,向相邻的伊州、瓜州求助。游牧于伊州的莫蛮、颉利诸部被迫卷入战争。 预料之中,仆固凝无地派兵支援处月,公开与嘉良夷交恶。混战之中,斜素南战死。武威军趁乱攻入高昌城,劫掠一番,扬长而去。 落雪前,战争暂且告一段落。 处月北迁庭州,放牧于西州边境。嘉良夷大军龟缩于菖蒲。莫蛮、颉利同样向北歉迁徙,明显更相当乌护人。至于西州首府高昌,谁也吞不下,暂且不论。 武威军缴获辎重繁多,凯旋而归。 武威军扩张加快,重新制定行之有效的官吏制度,很有必要。郭清晏决定仿效朝廷的三省六部制,再结合武威军的实际情况,因地制宜。 首先设督军府,郭清晏为大都统,耿义武为副都统。将武威军详细划分为原从军、谋落军、天山军以及交河军。 其中原武威军军民,更名为原从军,慕容光担任指挥使。王府督军亲卫,皆由原从军担任。菩安为谋落军指挥使,于在春为天山军指挥使,陆雍为交河军指挥使。 指挥使主官军政,为全军最高长官,统辖军镇一切要务。指挥使下设观察使,全称观察处置使,主官民事刑律。 武威军镇,采用军民融合制度。除军士外,家眷户籍同样归军镇管辖。观察使除刑律外,主管非军籍事务。 其中屯田、水利、集市、户籍通婚、税收、官员考核任免,还有专人负责,由阁台统一调遣。 大周三省六部,其中门下省共议国政,并负责审查诏令,签署章奏,有封驳之权。中书省制命决策、发布政令、掌握机密要政。 郭清晏将门下省改为东台,中书省改为西台,两省合并,主管为台官。台官之下,设有舍人、常侍、谏议郎、起居郎等官职。 除台官外,舍人、常侍等官职,东、西二台分设,各司其职,辅助台官处理日常事务。台官办事之所,称议政阁。 郭清晏命吕中本为首任台官,组建台阁。 尚书省取消尚书令,六部尚书直接向大都统郭清晏负责。分设吏司、礼司、军械司、商司、农司、知水司、工司、刑司、医司。主官为司郎,副官为员外郎。 除吏司、礼司保持不变,原六部中兵部裁撤为军械司,主官军械马匹。户部拆解为商司和农司。商司主商贸、商税,盐引、棉引、酒引等商税收缴。郭清晏打算开设集市、榷场,故设商司专门负责。农司同样,主官田亩开荒,粮食税收。 工部同样一分为二,将水利独立出来。接着增设了医司。郭清晏认为,治病救人乃为大善,西境民生凋敝、饿殍遍野,没什么比人命更宝贵了。 吏司司郎由耿义武兼任。傅元恺为礼司主官;龚克昌为军械司主官;商司为张照水;农司交给了葛杰;知水司主官是仓阳卿;工司是徐镜文;刑司司郎是耿义武推荐的,名为徐元杰;医司主官由张文鸾担任。 除原从、谋落、天山、交河四军外,郭清晏又增设了近卫军,是为郡王府亲卫。薛应为是王府长史,王厚照为近卫军观察使。 近卫军外,又有鹰卫,施瑛负责。主消息往来,情报传送。 如此这般,从上至下职权明晰。指挥使失去官吏任免、税收两项职权,必不会像大周节度使那般拥兵叛乱、尾大不掉。 郭清晏将督军府定在天山县,房子都是现成的,之前的守备府就挺好。前面议事,后面休息,方便快捷。 耿义武老|光|棍一个,跟着住进了督军府。除了管着吏司不太习惯,这日子简直跟神仙似的。 用耿义武本人的话说,“有闺女就是好!”这话被施瑛听到了,被气了个仰倒,跑到郭清晏面前告状。 郭清晏听后哈哈大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一身武艺,半数为二哥说授。二哥不敢同父亲、义父平起平坐,这才让我换作二哥。” 施瑛对他还是不满意:“世子对他太过宽容了!”郭清晏问他:“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成家的打算,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施瑛落荒而逃:“鹰卫有事,小人告退。”好巧不巧,同耿义武走了个对面。耿义武心情极好:“出了何事,这般慌张?” 郭清晏关心道:“今日天冷,二哥腿伤如何?可有再犯?”耿义武的腿伤是治疗不及时导致的,冬日里尤为不便。 耿义武不在意道:“张司郎妙手回春,好得差不多了。”郭清晏遗憾:“要是能早些遇到,不会如此。” 耿义武说:“这伤是在涣那留下的,不碍事。”郭清晏还是老问题:“二哥年纪不小了,可有打算成家?” 耿义武洒脱极了:“二哥不耐烦这些,有香儿就够了。”其实耿义武是成过亲的,郭清晏大约猜测,他的妻女死在秋瓷,与都护府同往。 郭清晏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很是崇拜她,整日跟在她身后。立志要向郭清晏一般,成为为大周戍卫边疆的陌刀将。 郭清晏打量:“二哥怎么瘦了?”耿义武不耐烦吏司事宜,跟着曹家商队跑了。敢在过年前回来,算他有良心。 耿义武同郭清晏分享喜悦:“我们武威军的名声可是传出去了!现在整个西境都知道我们武威军占领了大半个西州。还有我们的陶器,可是能换回不少粮食。曹家人经商的本事,不服不行。” 曹家九房“送”来的流民,经过精心挑选。其中有两位老匠人有烧制陶器的本事,被徐镜文请到工司衙门,如今技术越发成熟。 耿义武说完,发现郭清晏有些心不在焉,关切道:“香儿怎么了?”郭清晏实话实说:“在想仆固凝无地。春耕之后,若是能夺下是高昌、柳中,自然是再好不过。庭州地处后方,不得不防。若是能合作,自然是极好的。若是不能,那就要换个监军了。二哥可去过乌护牙帐?” 庭州乌护确实是个问题,昔年庭州同样在嘉良夷掌控之中。要不是乌护内乱不断,哪还有武威军什么事。 耿义武斟酌道:“仆固氏近年来屡遭打压,凝无地不敢轻举妄动,暂且以交好为主。”郭清晏同意:“二哥说的是。” 耿义武献宝似的,明人抬上来一只木箱:“香儿快打开看看!”郭清晏从善如流:“二哥好大的本事,好漂亮的织锦花罗,同剑南道的蜀绣不相上下。” 耿义武得意:“涣那的养蚕缫丝之术,一直遵从古法,庄重雅致,最适合我们家香儿。”郭清晏对织锦绢布心动不已:“大周立国之处,涣那尉迟王族来朝,因助大周建立西平都护府有功,而被赐予养蚕缫丝之法。西境混乱百年,技艺竟然没丢,善!” 耿义武是说她:“香儿呀,这政务是忙不完的,嘉良夷人一时半刻也奈何不得。总要为自己活着,哪怕一天抽出一个时辰。涣那的养蚕之艺跑不了。你现在最该挂心的,是做几套漂亮的衣裙。好好的女儿家,合该穿的漂亮些。最里面的木盒中有簪环首饰,看看喜不喜欢。虽不及长安,工艺还是不错的。” 凤簪璎珞都是早些年的款式。郭清晏一件一件把玩:“都是老物件,难得保持的这般完好。多谢二哥,阿香很喜欢。” 耿义武高兴:“这就对了嘛!越来越像郡王,刻板的要死。”郭清晏回击:“每日能在吏司衙门见到二哥,阿香做梦都能笑醒。” 耿义武望天:“县城如今可是大变样,街道整齐房屋林立。徐镜文有两把刷子。不知交河城防修筑的如何了?要不小臣代都统前去看看?” 冬日农闲,流民又多。郭清晏命工司修城池壕沟、房屋驿站、水渠官道。天山、交河两城屡次经战乱,实在有些破败。驿站官道更是重中之重,狼烟烽火,层层传递,比快马快速多了。 除了修补外,郭清晏命礼司领头,建共进书院。遴选十五岁以下的少年英才,无论胡汗、不拘身份。 处月叶护的长孙朱邪万里也在其中。这是郭清晏万万没想到。处月叶护的理由很简单,处月早年归降,一直为大周从属。陛下天恩从未敢忘。 处月诸部一直摇摆在乌护与嘉良夷之间艰难求存。郭清晏断不可能拒绝这般的主动示好。这会将几万精兵推向不可知的任何一方。随时有可能反水的归降者,殊死搏斗的敌人,两者区别可太大了。 共进书院归属礼司治下,傅元恺任院长。上午习文,下午习武,考核很是严格。临到年关也没个休息日。 作为世子义弟,郡王府小公子,郭震是共进书院的第一位生源,万事起表率作用。郭清晏一开始还怕他年纪小受欺负,后来才发现,流浪行乞长大的孩子,比有家族长辈庇护的少年,生存能力强出不知多少。 第19章 第19章凤居 年前,姹地莲带着年礼来到督军府。薛应亲自迎接:“莲夫人回府怎不提前知会一声,在下也好派近卫军前去迎接。” 世子配偶,按归应称之为世子妃。全军上下一致称呼姹地莲为莲夫人,在正式场合则称之为莲监军。 起初姹地莲很是意外,后经打听才知道,是世子的吩咐。姹地莲感谢万分,谁的女儿、谁的妻子,都不及自己得来的官职可靠。 薛应边领路边介绍说:“后院花园已修整完毕。世子为夫人留了院子,因夫人名中有‘莲’字,故取名莲生苑。” 莲生苑门口,薛应适时停下脚步:“夫人有不满意或是缺失的地方,还望及时告之在下。”姹地莲客气极了:“薛长史辛苦了,莲生苑很好,我很喜欢。” 天山县夏季干燥酷热,翻修的督军府借鉴了交河原始的房屋形制,修建了地下避暑之地。地上建筑则遵循大周风格,疏朗宽阔。唯一不足的是,没有流觞水景。 女侍卫梵萝打量莲生苑,很是满意道:“大周风物果然气派雅致。公主,比我们的主城强多了。” 姹地莲并不关心这些:“梵萝,你去打听下厨房位于何处,还有世子居所何在。”梵萝遗憾道:“郭世子要是真的男子该多好!” 姹地莲笑笑:“世子真是男子,岂能赋予我这般权利?凡事有得有失,现在这般,挺好。”梵萝忧心:“处月送了个孙辈过来读书,不会打着什么主意吧?世子总要生育继承人的,要是被处月捷足先登,我们该如何自处?” 姹地莲提醒她:“这里可还是督军府,不可乱说。你都明白的道理,世子岂能不懂?赶快去寻厨房。听说世子爱吃糕饼,不可耽误!” 不多时,梵萝归来:“公主,都打听到了。世子住在正院开阳殿中,耿都统、小公子随世子居住。穿过我们苑前的雪梨海便是。这府中,共有三处厨房。一是前院议政堂旁的官署膳房,一日三餐,皆有供应。二是开阳殿中的膳房,三就是我们这里。莲生苑一直空着,一时半刻用不上。官署膳房人多口杂,十分忙碌,有心无力。” 顺利抵达开阳殿膳房,姹地莲很是意外。跟在一旁的侍者说:“长史吩咐了,夫人无论去哪儿,都不得阻拦。” 姹地莲客气:“多谢长史通融。”姹地莲不善庖厨,美观又美味的糕点,做不来,也没工具。寒具类糕点风味好又简单些,不多时便出锅了。 所谓寒具,就是油炸类的吃食,以酥脆见长。将面团揉捏成各种模样,最常见的模样和麻花差不多。 姹地莲趁热送去了议政堂,见着有份。郭清晏惊喜:“竟然还能见到巨胜奴,公主好巧的手。都歇一歇,大家伙都尝尝。这可是长安城最流行的糕点,最是酥脆不过。” 有人好奇:“世子,长安贵人平日里都喜欢吃什么,您同我们说说呗。”郭清晏来了兴致:“在长安呀,糕点分很多种。以口味分咸甜,这咸的有混沌、包子和胡饼。甜口又分冷热。按制作方法,又分蒸制的毕罗,炸制的寒具。今日我们吃的便是寒具糕点。长安喜食樱桃,什么蔗糖浇樱桃、酪樱桃,还有以樱桃做馅的樱桃毕罗。这樱桃毕罗可是有讲究的,要透。要在粉皮之内玲珑剔透,才是上品。还有重阳节吃的米锦,是七彩米粉拼凑出的花糕。等将来,我们也从长安请位糕点师傅来,让大家都尝尝漂亮又好吃的糕饼。” 姹地莲佩服:“世子真是见多识广。”郭清晏道:“你们在长安城住上几年,一定比我精通此道。今日暂且到这里,大家伙散了吧!”众人连连起身:“多谢世子!” 郭清晏说是喜欢这巨胜奴,其实也没次几口。姹地莲询问:“世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郭清晏说:“长安城早就不复以往了,樱桃也不是谁都能吃的玩意儿。那些工艺精湛、损耗极大的糕点,都快销声匿迹了。” 姹地莲不知该如何安慰郭清晏,只得陪她一起沉思。郭清晏不会让自己陷入悲观情绪中过久:“公主来的正好。元月朝拜还需要公主帮衬,届时庭州,处月、莫蛮、颉利诸部,都会派使者前来。公主同他们皆属乌护别部,想必能做到宾至如归。还有,分发给诸军、诸部的年礼,也请公主帮忙满掌掌眼。” 姹地莲垂首一笑:“父亲果然料事如神。”郭清晏顺着她问道:“庞恩叶护怎么说?”姹地莲道:“父亲说,这是世子归来后第一个春节,意义重大。命小女前来略尽微薄之力。”说完跪在地上:“姹地莲代谋落全体子民,祝世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驱除胡虏,得偿所愿。” 郭清晏站起身:“公主与孤本是一体,何必这般客气,快快请起。”姹地莲呈上礼单:“我谋落地狭人品,多年来苟且偷生,不堪大任。特献上食盐百斤、肉干百斤,望世子不要嫌弃。” 姹地莲回到莲生苑,薛应紧随其后:“莲夫人安。”姹地莲自然知道薛应本事大,又是跟在郭清晏身边的老人,不敢托大:“何事劳烦薛大人亲自前来。” 薛应拿出二十分、份户籍:“皆是技艺娴熟的手工技人,还请公主善待之。此外,世子为公主准备了元月礼衣,西境百废待兴,礼衣简陋了些,还请莲夫人担待。” 姹地莲行万福礼,接下礼衣:“世子在百忙之中还想着妾身,妾感激万分。还请世子放心,妾必竭尽所能,助元月朝拜顺利完成。” 薛应走后,梵萝迫不及待的打开木盒:“奴还没见过大周的礼衣。”姹地莲没她那么急切:“幼时听父亲说过大周的钿钗礼衣,没想到竟还有穿上身的一天。难为世子寻到这些好东西,恐怕自己都舍不得用。” 梵萝再次遗憾:“世子为何不是男儿身。”姹地莲心道,有这般泽世明珠在前,世间男子都成了腌制货色,不忍细看。 夜幕降临,郭震一身汗水归家。门房小跑出去牵马:“小公子回来了,比昨日晚了些。”郭震回答说:“我们院生要参加元月朝拜,谁都不敢懈怠。” 郭震回到西侧殿洗漱干净,确保身上没有味道,这才满意的向凤居走去。开阳殿分东、中、西三院。 东侧殿归耿义武,西侧殿归郭震,主殿是郭清晏的地盘。凤居则是郭清晏的书房,主殿最宽敞的院子。 “香儿姐姐我回来了。”郭震迫不及待推门而入。郭清晏正忙,朝拜将至,作为主角,分身乏术。 侍从将复炸过的巨胜奴送到郭震桌前:“世子特意给小公子留的。”郭震惊喜异常:“香儿姐姐最好了。阿震还没吃过这般好吃的的糕点。” 郭清晏可不居功:“姹地莲送来的,确实是一番心意。”郭震立马丢下巨胜奴,变脸道:“太甜,阿震吃不习惯。莲夫人何时来的。” 这个……郭清晏也不是很清楚:“巳时左右。”郭震低声嘟囔一句:“她来做什么!”说完又觉失言,自己寻事情做。郭清晏说他字写的难看,正勤勉练习中。只不过练字是个慢功夫,小阿震有些急于求成了。 “香儿姐姐,书院的先生讲了很多大道理,阿震不是很明白。”郭清晏放下笔,悠闲的吃着胡饼:“怎么说?” 阿震道:“先生说要忠君爱国,主辱臣死。香儿姐不是说,皇帝都被软禁起来了。按这个道理,满朝文武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这样说吧,“阿震读书习武,可是要样样挣个第一?”郭鸩回答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偏文偏武是天资决定的。文武兼修,并非人人能做到。” 就是这个道理。郭清晏尽量浅显些讲:“这忠君爱国、主辱臣死,就像是各行各业的最高准则,人人向这个目标努力。可做不到,不过是本性罢了。求生是本能,有的时候,就算豁出性命,也无济于事。就像藩镇叛乱,江山动荡。历经八年,虽勉强平息,可埋下的隐患始终无法根除,大周只得日益衰落。奇人异士力挽狂澜,只能治病,不能救命。” 郭震点点头:“我明白了,不写课业是学生的错。学了但不会,是无能为力。人并非无敌的,苟活性命才人之长情。”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接下来我们说说忠君爱国。打个比方,阿姐我日薄西山命不久矣,阿震可会弃我而去?” 阿震绷直身体:“香儿姐对我恩重如山,恨不得以命替之,怎能弃阿姐而去?” “对有些人来说,大周就是日薄西山的病人,虽已窥见了真想,终究不忍弃他而去。而是想尽办法为其延绵益寿。” 阿震觉得不对:“阿姐于我,是一家之事。可于国,那可是千千万万个家族。怎能因为一时的不忍心,要千万无辜之人跟着陪葬。” 郭清晏郑重道;“阿震说的有道理。这忠君爱国,是不是顺序错了。爱国才能忠君。弃我西境不顾的是君王,西境百姓沦陷于战火,何其无辜!” 郭震心情复杂:“原来阿姐也不明白。”郭清晏道:“阿姐一生,一愿西境百姓远离战火,和乐安康。二愿杀尽嘉良夷鼠辈,以报血海深仇。我忠于西境国土、忠于西境百姓,任史书评说!只不过到那个时候……” 郭清晏没说出口的是,西境地广物丰。屡受藩镇之苦的朝廷,可会允许武威军的存在?到那个时候,自己、武威军众将士,可能不得善终…… 郭震见郭清晏脸色难看,小心道:“香姐姐?”郭清晏挤出笑脸:“无事,快回去睡吧。”郭震拱手:“阿震告退。” 迈出房门,正巧见到耿义武站在门口,欣喜道:“二叔安。”耿义武摸摸郭震的头:“好小子!” 郭震走后,二人相顾无言。郭清晏率先开口:“二哥都听到了。”耿义武大马金刀:“香儿莫怕,刀山火海,二哥陪你走这一遭!” 第20章 第20章大周律 元月初一,祭天地、列祖列宗、亡魂。 自打大周退出西境,嘉良夷极力抹去大周的痕迹。别说正经八百的祭祀,春节都快忘了。初一当日,真可谓是人山人海。 武威军的朝拜大典,可以说是非常简陋。既无礼乐,贡品也不够丰盛。人都吃不饱肚子,想必祖先也会谅解的。 祭祖结束后,是臣属、百姓的拜见。能一睹郭世子尊容,那可是天下的幸事。大年初一,就在一片欢腾中度过。 大年初二,为年满五十老者及未满八岁幼童发放粮食。一些面粉和肉干罢了,数量虽少,重在意义。武威军会庇护老者安享晚年,保护幼童成长为最强大的战士。 初三是歌舞,西州一年到头没什么娱乐,挣扎求存,也没这个心思。如今赶走了嘉良夷人,自然与以往不同。 郭清晏还以为西州民生凋敝,寻找能歌善舞之人极为困难。谁成想,谋落、曹家皆善歌舞。一连两个时辰都不重样的。 初四,休假结束,各司其职。武威军还属于挣扎求存阶段,需全力以赴,才能共御外敌。指挥使返程,乌护别部的使者们,没打算离开。 话里话外都是高昌、柳中的归属。西州嘉良夷已在强弩之末,此时不战,更待何时?希望武威军领头,他们愿效犬马之劳。 猛虎可怕,狼群同样不得不防。郭清晏深知,以武威军现存的实力,无法吞下整个西州。于其逞强,不如徐徐图之。王师所到之处,心向大周之人开城门欢迎,岂不美哉。 处月等部的效忠,就是那镜中花水中月,最为不可靠。看看谁最先坐不住急不可耐,率先将爪子伸向高昌。 再者说,高昌地头蛇,曹家八房同武威军关系越发密切。曹征如今官至礼司员外郎,九房早有人搬来天山县居住。 郭清晏不急,也急不得。 送走了煽风点火的来使,郭清晏专心致志投入律例的编制工作中。之前所用的军律已经无法适应越发庞大的武威军,要制定行之有效的新律例才行。 刑司司郎徐元杰本就掌管军纪,现在刑的律例由他领头,郭清晏协助。既要张弛有度,又要适合现今的武威军。 徐元杰有些头大,他是执行的好手,又不是编写律例的好手,这做事有些为难呀!大年初四,徐元杰站在凤居门口,踌躇不前。最后被薛应“请了”进去。 “属下徐元杰拜见世子,世子千岁,万福金安。”底气不足,看都没敢看郭清晏一眼。郭清晏早知日此,温和道:“徐司郎请起。” 徐元杰不敢:“世子明鉴,在下才疏学浅,恐难担此大任。还请世子恕罪。”郭清晏不容置疑道:“徐司郎请起。” 徐元杰不敢违命,低头站好。“这是《大周律》,共十二篇三十卷,全在这里。只给刑司上下十五日时间,届时考核不过,徐司郎知道该怎么做。” 徐元杰如获至宝:“都护府的《大周律》毁于战火,是属下一生憾事。如今重见,定不辱命。”徐元杰抚摸《大周律》都不敢下重手:“不知世子这套《大周律》从何处得来?” 郭清晏回答他:“我写的。”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徐元杰佩服至极:“世子博学多才,乃我武威军之幸。” 郭清晏只有一个要求:“春耕之前,孤要见到新律例,徐司郎可不要让孤失望。”徐元杰迫不及待:“刑司上下必竭尽全力,还请世子放心。” 徐元杰双手在衣服上揉搓再揉搓,确保干净无疑后,这才捧起全套《大周律》疾步回到官署。 为了方便办公,官署衙门集中在督军府左右。诸司衙门皆位于督军府前院,往来议政堂非常方便。 在朝不保夕的西境,书可是稀罕品。更别说徐元杰抱了一大摞回来,自然引起了围观。刑司众官吏首当其中,有胆子大的直接上手:“大人回来了,这是什么?” 徐文杰疾言厉色:“勿动,这是世子亲自誊写的《大周律》,别说磕了碰了,就是多了个手印子,要了你们的狗命!” 有员外郎抻长脖子确认:“真的是《大周律》?世子好本事,我们武威军还能寻到完整的《大周律》!” 徐文杰将律例妥善安置好,略带得意道:“都说世子学富五车、博闻强记,我今天可算见识到了。《大周律》哪里是世子寻到的,这可都是世子亲自一笔一划誊写的,借与我刑司重修律法。你们几个轮班,先将律例再次誊写一遍,而后我们逐一品读研究。世子说了,十五日过后考核,春耕前要见到新的律例。你们几个都给我打起精神,考核不过,别说世子,老|子要你们好看!” 能在刑司当差,都是熟读刑律的,自然比外人更加明白律例的晦涩与严谨。“耿将军说世子打小读书好,过目不忘,起先我还不信。这人哪有十全十美的,世子武艺那般好,读书上略差一些,也是理所应当。主官您说,世子的脑袋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医司前几日刚得了一本《济世医方》,不会也是世子的手笔吧?” “香姐姐,外面都在传您是九天玄女转世,可通古今、断阴阳。”郭震比先生夸自己还开心。 郭清晏正在院中晒太阳,冬日暖阳也是很不错的。郭震关心道:“香姐姐可是那里不舒服。” 郭清晏摆摆手:“无碍,十二卷《大周律》而已,本世子脑袋里的东西还多着呢!”郭震盲目崇拜道:“香姐姐比那九天玄女还厉害!” 郭清晏被逗笑了:“真是个小孩子!”郭震不高兴了,强调道:“本来就是!”郭清晏问他:“阿震可知九天玄女是谁?” 郭震不服气道:“还能比香姐姐厉害不成?”郭清晏告诉他说:“九天玄女乃是轩辕黄帝的老师,兵法之先祖。天地之精神,阴阳之灵气。我要有玄女半分本事,早就做法令嘉良夷滚出西境了!” 小孩子是还跟执拗的:“我不管,香儿姐姐最厉害!”郭清晏问他:“晌午刚过,怎么回来了?不会在书院被谁欺负了吧?” 郭震不高兴了:“在姐姐心中,阿震是个任人欺辱的小可怜吗?今日校考,阿震得了头名,先生准了半日假期。” 郭清晏将郭震抱起,顺手抛了抛:“我们家阿震就是厉害!”惹来小阿震尖叫连连。又是刺激,又是害羞。 郭清晏决定了:“整日誊写最是累人。这样吧,我们去感受下烟火气,看看城中百姓的生活。” 能同香姐姐在一起,怎样都好。郭震欢天喜地的出门,夜幕西垂才舍得回来。郭清晏没想到:“这才过去多久,竟然有集市了。” “世子真是好手艺,大周发饰果然华丽矜贵,非西境所能比。世子文采斐然、骑□□湛,就连这梳头发的手艺都这般好。真真是将男子、女子的活路都堵死了。”姹地莲对镜自照,额上莲纹花钿与飞天发髻交相浑映,像是佛洞中走出来的飞天神女。 郭清晏坐在姹地莲身后,欣赏作品中:“三婶婶同六姐姐也这般说。”姹地莲追问:“不知阿莲可还能有这份殊荣,拜见家中长辈。” 郭清晏靠在椅背上,单手撑头道:“她们母女,最是讲究不过。就不怕被刁难?”姹地莲看向郭清晏,满目依赖道:“有世子在,阿莲不怕!” 一直站在门外的郭震忍无可忍,甩袖离开。西侧殿,一套剑法练下来,心绪总算平复些。郭震面向凤居站立,表情纠结极了。 贴身侍卫林竹关切道:“小公子这是有心事?”郭震跺脚:“这都快二月了,莲生苑那位怎么还赖着不走。凤居是随便进的吗?” 林竹说道:“世人都将世子当九天玄女转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公子身为世子义弟,当真觉得世子所无所不能?” 郭震转回身:“林统领的意思是?”林竹道:“世子刚过双十年华,是女儿家最美的时候。成日里忧心军中诸事,鲜少有松快之时。男子与女子终究不同,世子能交到朋友,想必日子也能松快些。再者说,女儿家的东西,别说我们不懂,也没见过。” 郭震抱拳:“林统领所言极是,是我狭隘了。”林竹拱手:“小公子深明大义,林竹愧不敢当。”林竹武艺并不出众,郭清晏选他当郭震侍从,真是煞费苦心,最合适不过。 想通了是想通了,郭震继续在院中踱步徘徊。最后下定决定道:“派人盯着莲生苑,一有动静立刻回禀。” 凤居侍位来的更快:“世子听闻公子下学,招公子一同用膳。”郭震高兴极了,连忙问:“莲夫人呢?” 女侍卫垂首:“莲夫人回了莲生苑。世子松快了一下午,此刻心情极好。”郭震懊恼光顾着生气,一身臭汗没脸见人。 如今天山城沟渠相连,用水十分方便。胡乱清洗一番后,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擦干,慌忙赶到凤居:“香姐姐。” 郭清晏打量他,皱眉道:“元月还没过,寒气未散。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郭震坐到郭清晏身边:“阿震乞儿出身,什么苦没吃过,香姐姐莫气。” 郭清晏随手用书敲他的头:“你小子,真是越大越难管!”郭震否认:“阿震永远听香姐姐的话。姐姐让阿震往东,阿震绝不敢往西。姐姐让阿震去死,阿震也不会脏了姐姐的刀。” 郭清晏拍他脑袋:“小小年纪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郭震突然提议:“香姐姐教我导引术吧,这样香姐姐疲乏了,阿震才能帮到香姐姐。” 郭清晏确定道:“你小子有这个耐心?”郭震早就想好了:“阿震还要学梳发髻,让香姐姐天天美美的!” 郭清晏被逗笑:“少耍贫嘴。去请耿二哥一起用晚膳。等会儿考校你武艺要是退步了,自己掂量着办!” 第21章 第21章玄女卫 “世子,曹家八房曹识求见。”郭清晏自原从军遴选了武艺高强,精通骑射的女子充当护卫。西境百姓尚武,男女皆能上马提刀。 郭清晏称之为玄女卫,命她们读书习武,如今已初具规模。其中最得郭清晏器重者,非队长郑揭云莫属。 武威军本就有女队的传统,男子外出谋生,女子巡卫护院,保家园平安。郑揭云本就是女队的领头人,如今升当队长,众望所归。 郑揭云三十刚过,身体结实、皮肤白皙,有胡人血统。新婚丧夫,孩子又因缺医少药而夭折。军中喜欢她的男子不少,郑揭云还是绝了再嫁的心思,一心一意守卫军镇。 郭清晏正在和耿义武闲谈,作为吏司主官,总这般推诿,实在不像话。耿义武则挂心密库,想着将东西都搬回军中,以免夜长梦多。 吏司掌百官升迁,主官必须令人信服。耿义武再是消极怠工,郭清晏也没有换人的打算。威望、德行,没有第二人选。 耿义武头痛道:“来的真不是时候!”郭清晏催促:“二哥还不去官署应卯?”耿义武服软:“这就去,这就去!” 郭清晏不相信他:“要不阿香送送二哥?”耿义武退无可退,起身就跑。郭清晏抱臂而立,目送耿义武离开。 晚间,郭震下学回府。早有玄女卫等候在门口,上前牵马道:“小公子安,世子有请。”郭震感激一笑:“多谢姐姐。”直奔凤居而去。 “香姐姐,我回来了!”郭震寻了张椅子做好,自顾自喝水。武威军的茶叶都是待客用的,平日里喝白水。羊乳、马奶倒是有些,大多提供给幼童。 郭震等了有一刻钟,郭清晏才舒展眉头停下笔,长舒一口气,向后仰靠。郭震赶忙倒杯温水送过去:“香姐姐每日誊写,实在是太辛苦了。” 郭清晏接过温水一饮而尽:“想要恢复大周正统,离不开四书五经、兵法韬略。等这套《六韬》写完,带你出城跑马。” 郭震完全不信:“吕台官能放你走才怪!阿姐有出城跑马的时间,还不如睡个好觉。”郭清晏伸手示意,郭震马上明白,续杯温水。 “今日曹识来了,送了三大箱素叶纸。这造纸之术,我和徐镜文都不精通。八房此举,无一不是雪中送炭。” 郭震明白了:“香姐姐有何吩咐?”郭清晏道:“曹家八房在城中置办了宅子,你代我走一趟。” 郭震不自信道:“我?我可以吗?”郭清晏瞪他:“怎么不可以?你是王府公子,莅临他曹家是给他脸面了!这些世代经商的大族,不过是依附大树的藤蔓。盛事的繁华,乱世的草芥。要不是八房在高昌城根基颇深,揭云去便好。” 郭震想起来一件事:“朱邪万里说,庭州监军又对乌护各部征税了。今年年景不错,还勉强过得去。” 养兵有多费钱,郭清晏那可是深有体会。仆固凝无地不善经营,只能征税养兵,以战养战。长此以往,民心涣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郭震分析:“香姐姐,处月是不是想投靠我们武威军?”“良禽择木而栖,又有谋落珠玉在前,有这个心思实属正常。” 郭震绷直身体:“阿震可要交好朱邪万里?”郭清晏摇头:“不必,先看看他们的诚意。饿了,陪阿姐吃些东西。” “香姐姐,牵利的舞姬好生漂亮,目不暇接。”真是小孩子,一点儿都藏不住心事。“曹识可说了些什么。” 郭震摇头:“只是请小弟代为转达,遥祝姐姐身体安康,武威军蒸蒸日上,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郭清晏拍拍郭震的小脑袋瓜,郭震不解:“可是阿震说错了什么?”郭清晏教他:“这听话要听音,武威军蒸蒸日上,如何蒸蒸日上?” 郭震明白了:“曹家八房愿效犬马之劳?”郭清晏摇头:“此言差矣,不过是试探。试探我武威军何时开拔东进,何时夺下高昌。” 郭震大约明白了:“八房这是在提醒,他们在高昌城经营有道?”郭清晏满意:“孺子可教也。” 郭震生气了:“好坏!”郭清晏解释:“政治本就如此。没那么多的豪言壮志。士可为知己者死,一旦涉及家族,百十来条性命背在身上,由不得不谨慎。曹家八房千余口性命,换做是你又当如何?” 郭震为难:“嘉良夷残暴,乌护松散,都不适合擅经商的牵利人。可西境混战至今,已是难得的和平时期。进一步,可能面临灭族之祸。退一步,也有可能成为孤苦飘零的西境子民。确实为难。” 所以说呀,九房胆子比八房大。 元月过后,春耕眨眼便到。 郭清晏心挂屯田,带着禁卫军出城查看。今年春耕,除了寻常的稻、粟、麦外,新增的棉、麻可是武威军将来的又一利器,马虎不得。 郭清晏离城月余,完全没有回转的意思。郭震心情越发低落,几日没见到笑模样。“小公子可是挂心世子?公子放心,近卫军武艺高强,断然不会有事的。” 郭震强打精神:“阿姐可有说过何时归来?”林竹摇头:“没有。吕大人同样不知。不过,听说世子准备在交河多待一段日子。”郭震丧气:“知道了。” 凤居乃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可入内。郭清晏离成后,一直是郭震亲力亲为,维护凤居整洁。 林竹找了过来:“公子果然在这里。”郭震并没有停下手中活计:“何事?”林竹道:“世子命郑都尉送了东西回来,正在前厅等着公子。”郭震撇开抹布:“真的?”林竹忍笑:“千真万确。” “郑都尉!郑都尉近来可好?香儿姐呢?”郭震着急忙慌,一脸期待。郑揭云拱手:“老小公子挂念,世子一向都好。这柄会章弓可是老物件,相传是乌护可汗的心爱之物,有六石之力。” 会章弓没比郭震矮多少,入手极为沉重。郭震郑重道:“还请都尉转告长姐,阿震定会勤学苦练,不辱此弓威名。” 郑揭云拿出郭清晏亲笔信:“在下明日返回,公子何不将心中所想写在纸上?”郭震抱拳:“有劳郑校尉了。” “阿震吾弟,近来可好?可有好好吃饭?个子长高了没?课业可有不懂之处?又是一年谷雨日,时间过的可真快。偶得此弓,与阿弟甚是相配。愿阿弟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长姐不在,别忘了吃上一碗长寿面。” 郭震控制不住哭了鼻子,泪眼汪汪给郭清晏写回信。顺便告了耿义武一状。自打阿姐离城,吏司官吏再也没寻到耿义武。气得吕中本堵在东侧殿门口,依旧奈何不了耿都统。 郭清晏是在晚间赶回来的,没惊动任何人,郭震都不知道。第二日清早起来,见到床头的长姐,又是惊喜又是害羞。 郭清晏坐回外间塌上:“赶快起来,用早膳了。”郭震扭捏:“香姐姐何时回来的?”郭清晏提醒他:“再不快些,面坨了。” 郭震穿好外衣,嘟囔道:“香姐姐怎么随便闯入男子房间。”郭清晏有自己的标准:“没我高的都不算男子。” 这是什么道理?郭震老实坐好,瞧着桌上两碗清汤面有些可怜:“香姐姐,不够吃!”郭清晏率先拿起筷子:“吃不吃?” 郭震吃的飞快:“香姐姐做的?”郭清晏点头:“本世子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郭震是真没想到:“香姐姐竟然还会做饭。” 郭清晏想了一下说:“除了阳春面,胡饼勉强能入口。”粗细不均的面条,过咸的面汤,香姐姐勉强能入口的标准可真低。 春耕暂且告一段落,郭清晏开始研究织机。棉花变成白布,要经历很多步骤的。只会纸上谈兵的郭清晏,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执安夫人是织布的高手,郭清晏耳濡目染,看是看会了。问题是过了十几年,从未亲自动过手的郭世子,一时茫然。 可恨昔年一门心思扑在读书练刀上,从未上心。书到用时方恨少,古人诚不欺我!好在距离棉种成熟,还有好几个月时间,先将织机造出来再说。 郭清晏找来曹征,命他秘密寻访棉军幸存者。这般至关紧要之事交给自己,曹征兴奋极了,立下军令状,定不会让世子失望。 所谓棉军,是西平都护府一衍生军中分支。由身经百战的女子以及少部分伤残军士组成。负责运送物资,联络往来。 最开始,不过是纺织女。后来都护府缺人,运送白布和照顾伤员,也由女子负责。终日游走于战争边缘,伤亡不小。 执安夫人便是棉军骨干,牺牲在前往胭脂城的路上。负责押运的药材、白布被嘉良夷人洗劫一空,尸身都是残缺的。 棉布,又称白布,除了当衣料使用外,最大的用途是包扎伤口。很长一段时间,白布只限军中使用。 薛应轻巧来到议事堂,在郭清晏身边耳语几句。郭清晏听后很是意外:“二哥,随我来。”昏昏欲睡的耿义武瞬间清醒,被吕中本瞪了一眼。 督军府正堂,两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坐在一处,听到脚步声下意思起身,而后整体衣裳。虽破旧,但整洁。 郭清晏和耿义武来到正堂,默契一致打量眼前的老妪。好半天,郭清晏不确定道:“曹婶子?刘婶子?” 两位老妪瞬间掉下泪来。曹婶喊了一句:“大姑娘!”刘婶子哭的更是大声:“三姑娘,您总算回来了!”两人实在绷不住情绪,抱着郭清晏嚎啕大哭。 耿义武在一旁也红了眼眶,两位婶子刚过四十,怎么跟七十老妪似的,这些年也不知如何熬过来的。 曹婶夫婿殉国,艰难拉扯两个女儿长大。执安夫人生郭清晏艰难,家中还有幼弟需要照顾,请了曹婶子来帮衬。 再后来执安夫人殉国,郭清晏被接近都护府,由义父义母照料。曹婶子将她当亲生的看待,时常前去看望。 后来郡王妃继续让曹婶子照顾郭清晏和阿热执宜的起居,郭清晏归周时,曹婶子哭了几天几夜。 刘婶子是都护府的帮厨,同曹婶子最是要好。因武威郡王两子留在本家由祖父母照料,都护府上下习惯称郭清晏为三姑娘。 第22章 第22章郭鸩 “姑娘长大了,比小时候更加威武了。妈妈就知道,姑娘一定会回来了。妈妈总算盼到这一天了。”曹婶子抚摸郭清晏眉眼,珍爱非常。 刘婶子劝她:“当心哭坏了身子,我们是来帮忙的,可不是給三姑娘添堵的。”曹婶子抹掉眼泪:“能再见大姑娘一眼死而无憾,是喜事不能哭。” 郭清晏安顿好两位婶子,命郑揭云送上衣物吃食,被两位婶子接连拒绝。刘婶子道:“我们二人寸功为立,岂能白得东西,于理不合。”曹婶子道:“不缺这些,姑娘别忙了。” 郭清晏询问:“两位婶子这些年怎么过来的?”曹婶子叹气:“大都护阵亡的消息传来,我们两个正在伽乐。嘉良夷简直是疯了,见人就杀。我们两个侥幸逃脱,后来被尉迟氏收留,养蚕织布,勉强糊口。” 刘婶子补充:“时常往来的牵利商人带来消息,说是世子西归。我们两个一合计,无论真假我们也要去看一眼。索性路上顺当,并无太多危险。” 耿义武惊喜:“两位婶子会养蚕织布?”刘婶子道:“我们两个老妪,乱世中的浮萍。要是没些本事,岂能活到今日。” 曹婶子自豪道:“种棉纺布妈妈最在行了。有我们两个在,保准还姑娘一支无往不利的棉军。” 耿义武站起身:“那就多多谢两位婶子了。”刘婶子道:“耿参将客气了,我们是一家人。为了三姑娘,就是要了我们的老命都行。” 郭清晏关心:“涣那尉迟一族如今如何了?”曹婶子叹气:“每日养蚕缫丝,勉强有口饭吃。尉迟家主同意我们二人北上,想必也是盼着大姑娘救他们于水火。” 两位婶子是闲不住的人,休养几日,实在放心不下棉田,在玄女卫的保护之下出城去了。看那架势,秋收前是不打算回来了。 解决了心头大事,郭清晏将全部目光对准高昌。自打嘉良夷偏居菖蒲,高昌群龙无首,比嘉良夷在时还混乱几分。 北庭大军异动频繁,偏内部混乱,暂且无力南下。六月的草原,竟是一片祥和之景。 “香姐姐,听说城外来了野马群,阿震能去套野马吗?”郭清晏看都没看他:“想去便去吧,注意安全。” 郭震欣喜:“多谢香姐姐,香姐姐最好了!”郭清晏不放心:“凡是多听林竹的,多留个心眼。”郭震被喜悦冲昏了头脑:“香姐姐放心,弟弟这就去准备了。” 郭震离开后,施瑛悄无声息出现:“主上,城外发现处月死士踪迹。小公子此时出城……”郭清晏抬手:“无妨。” 意料之中,郭震一行十好几个院生踪迹全无。五日后,郭清晏接到手书,邀世子做客柳中。动作可到快。 耿义武不放心:“要不二哥随香儿一同前往。”郭清晏好笑:“柳中之行乃是绝密。二哥同我皆不在军中,万一出了什么事,谁来主持大局?二哥放心,能否兵不血刃拿下高昌,全看此举。” 耿义武皱着眉:“行吧,万事小心。”郭清晏抱拳:“多谢二哥吉言。”随后又不忘叮嘱道:“二哥不用每日应卯,切莫做出反常之举。” 耿义武瞪眼:“当二哥是郭震那傻小子!”郭清晏被逗笑了:“二哥身经百战,自然非比寻常。” 刚入柳中地界,有人催马前来迎接:“朱邪鹏见过郭世子,世子别来无恙。”老子名鹏,儿子叫万里,好名字。 郭清晏抱拳:“都说朱邪大公子勇猛善战,一力主战,才有今日之局面。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朱邪鹏回礼:“当不得世子夸赞。世子才是人中龙凤,胆色超群。短短一年,西州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郭清晏问他:“舍弟在贵部做客,不知长高了没有?”朱邪鹏回答说:“世子放心,小公子吃得好、睡得香,是我族贵客。” 郭清晏打量四周:“柳中风调雨顺、土地肥沃,只长荒草,未免可惜了。”朱邪鹏遗憾道:“我处月部不善耕种,确实可惜。” 这是想在柳中附近游牧?还是想成为柳中的主人? 郭清晏佩服道:“大公子好手段,接连瞒过庭州监军与孤,在西州腹地穿行自如。”朱邪鹏一听这话,立马解释说:“世子明鉴,仆固凝无地接连征税。我处月实在没有活路了,这才出此下策。” 郭清晏不信:“世子大才,孤甘拜下风。”朱邪鹏跪在地上:“世子容禀,我处月虽接连倒戈,为世人所不齿,不过是想生存下去而已。我处月于西州繁衍百年,再不想受颠簸离乱之苦。” 明白了,安于西州,只求安稳,断不会有不该有的心思。为大周戍边。 郭清晏示意他起来:“此次为大公子主导?”朱邪鹏不敢上马:“除了我处月,还有莫蛮、颉利、苏农、拔延、绰部参与其中。” 仆固凝无地这般不得人心?莫蛮、颉利为了自保,站在处月这边,庭州待不下去了。至于苏农、拔延、绰三部,皆属于铁勒十二姓。 乌护取代铁勒成为漠北霸主,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这漠北诸部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真够让人头疼的。 “香姐姐,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郭清晏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无碍,不是你的错。”郭震愧疚道:“香姐姐不该来的。” 郭清晏打量他:“嗯,长高了。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天一个样。都是大孩子了,可不许哭鼻子。” 郭震倔强道:“才没有!”郭清晏看向小朋友湿润的眼角:“没有就没有,不必大声嚷。长姐明白。” 郭震还是不放心:“他们可有逼迫阿姐做什么?”郭清晏则说:“长姐今日见了六部来使,以他们的兵力,别说拿下西州了,同嘉良夷一较高下都没问题。将日子过成如今模样,可知为何?” 郭震大约知道:“草原部族以游牧为生,居无定所,民心不齐,政令不达。”郭清晏补充:“因为彼此防备。” 郭清晏再问他:“可听过二桃杀三士的故事?”郭震点头:“先生讲过。”郭清晏眼中满是野心:“齐景公可以,孤亦可以。阿震的十二生辰,要在高昌城度过了。” 郭震懊恼愧疚:“再不会给香姐姐惹麻烦了。”郭清晏笑他:“这算什么麻烦,阿震做的很好了。以有心算无心,说到底,是长姐没有保护好你。” 郭震连忙摇头:“是阿震轻信于人。”郭清晏教他:“遇到危机不可怕,如何巧妙的渡过才算本事。与其懊恼,不如想想解决之道。” 明确想在西州游牧的,是处月、莫蛮、颉利三步。苏农、拔延、绰三步,人少地贫,不敢公然反抗仆固凝无地。 所来不过交好,做两手打算。郭清晏正愁如何撬动庭州,真是瞌睡送枕头,正是时候。庭州人心涣散,正是夺下西州的大好时机。 回城路上,郭清晏问郭震:“为何还将朱邪万里带在身边?”郭震回答说:“一来,处月部虽遭遇重创,实力仍不容小觑。主动示好,岂有不收之理。二来,处月叶护已老,将来当家做主的,必是大公子朱邪鹏。朱邪万里身有污点,必会更加勤勉忠心。对香姐姐,对武威军,百利而无一害。先生话过,宰相肚子里能撑船,阿震愿效仿之。” 真是出乎郭清晏的预料:“阿震长大了。只是太过委屈你了。”郭震摇头:“不委屈。为了西境,为了香姐姐的大业,不委屈的。” 郭清晏纠正:“委屈就是委屈,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郭震不太好开口道:“香姐姐,阿震想改名字。” 郭清晏问:“为何?”郭震接连解释说:“不是不喜欢香姐姐取的名字。阿震只是觉得,‘鸩’字更合适。” 郭清晏确定道:“鸩酒之鸩?太过狠厉了些。”郭震撒娇:“阿震喜欢。”郭清晏几乎没有纠结的答应了:“好!凉州有县名神鸟,将来阿鸩所辖之军,军号神鸟如何?” 郭鸩铭感五内:“谢香姐姐成全。”郭清晏则说:“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见外了,小毒鸟。” 武威二年六月二十三,武威军大都统亲率大军,直逼高昌城下。沿途百姓欢迎,城内有人接应。 武威大军不是来夺城的,而是来游街的。迅速且顺利的占领高昌、柳中二城后。大军继续东进,向嘉良夷唯一且最后的据点蒲昌进发。 嘉良夷以城中百姓为要挟,每次交战,必有普通百姓被充作先锋,死于阵前。大军举步维艰,进退两难。 好在鹰卫早已联络上城中内应,郭清晏命慕容光率原从精锐潜入蒲昌,里应外合。同时命鹰卫散步谣言:赞普归天,孤夜姜失势退守河湟,西州早已沦为弃子。 五日后,蒲昌城破,嘉良夷残兵逃亡伊州,郭清晏并未阻拦。嘉良夷守军的的军心,早该涣散了。 与此同时,处月、莫蛮、颉利三部归降,为武威军在庭州、伊州边界设立了坚实的屏障。本想借机捞一把的仆固凝无地,再次被处月捅了一刀,气的是七窍生烟。 郭清晏夺下蒲昌城后,兵分两路。一路向北直抵庭州,一路向东直奔伊州。庭州率先抵挡不住,主动议和,划定疆土,永久交好。 不仅如此,还同武威军兵合一处,向东进发。逼得伊州守将不得不向瓜、沙二州求援。最后在援军赶到前,西、庭二州撤兵。 经此一役,嘉良夷在元安西都护府兵力守备空虚这一事实,再也瞒不住。处月于柳中县附近游牧。莫蛮和颉利则选择在西州北部定居,继续和庭州、伊州当邻居。 要说西州这片地方,北面背靠天山,水系丰沛。南边广阔无际的沙海,将西州与瓜州分割开,形成天然屏障。 西境诸地,依靠绿洲而活。与其说是争夺土地,不如说是争夺水源。 第23章 第23章六合招贤馆 郭清晏在原从军的护卫下,没有返回天山,而是直奔高昌。同时下令督军府诸部迁移,保证元月大典顺利举行。 高昌乃是西境名城,几朝国都。经历了上千年的岁月,是沙漠中最沁人心脾的绿意。如今断壁残桓、满目苍凉,真是令人唏嘘。 大周平定西境百余年,高昌向来是重镇。高昌城整体格局效仿国都长安,分外城、内城、宫城三部分。 外城墙由夯土建成,有九门。内城方正,宫城则是都护府所在地。高昌原是平西都护府首府,后来随着大周西扩,平西都护府搬至秋瓷,与故地增设安北都护府。 城中除了破败中依旧能看出往日辉煌的佛寺,还有摩尼教寺庙、道观等。大周崇佛亦修道。摩尼则是牵利等民族的信仰。 武威大军曾将这座城池洗劫一空,如今重建,短时间内不宜再起兵戈。高昌城胡汗混居,甚至还有嘉良夷血统的孩童。 只要不想回到部落的,都算汉人。取汉姓、说汉话、尊汉俗,屯田练兵,只要遵纪守法,安心当西州子民。 随着屯田逐年增加,郭清晏决定设立屯学,习文练武,不仅能补充兵源,还能加快各族融合。 甭管相貌如何,出身差异多大,只要说汉话,便是大周子民,受督军府庇护。长此以往,最多五十年,西境便能一如往昔,心念大周。 农司送来了新增的屯田造册,以及钱粮税收。高昌、柳中虽处乱中,不过没有嘉良夷人捣乱,收成还不错。 蒲昌问题严重些,流民开荒修渠修城防,武威军还养得起他们。谁让去年开荒屯田,效果卓著。 密库所存,外加曹家送来的种子,至今还有剩余。再加上今年结余,足够明年播种的。百废待兴,蒸蒸向上。 除了粮草,军马、武器、城防等等,皆需要郭清晏一一过目。这可比领兵在外辛劳多了,外加新增官署、官吏,就连耿义武都不好意思偷懒,天天拉着徐镜文去修城防。 每年冬天都要修修补补,习惯了。 郭清晏任命慕容光为高昌城守,并向谋落、处月、莫蛮、颉利诸部征兵,组建新的蒲昌军,镇守蒲昌。 蒲昌军全部由藩将、藩兵组成,虽有些冒险,一来将三部同武威西州牢牢绑在一起,二来表现出绝对的新任。 处月数次叛主,除了首鼠两端,更有无奈辛酸。掠夺与剥|削,走不长远。泥人还有三分血性,更何善战族裔。 当然,感化这种东西,太过虚无缥缈,佛祖都做不到普度众人,郭清晏更没这个本事。监军还是要的。 监军奉王命,诸司部皆派人手,保证监军衙门顺利运行。编户、开荒、修渠、练兵、读书、市集,一样不落,高昌有的,诸部子民一样也不能缺。 郭清晏简直就是个种田狂魔,在她看来,牛马有腿,逐水草而活。田亩是死的,离不开土壤。 只有粮田才能让百姓的人安定下来,将脚下之土地的当做不可或缺、无法割舍的家园。为国而战,有大义。为家园而战,是本心。 等郭清晏忙完诸城事宜,不知棉军已初具规模,棉布也摆在她的案头。纺棉之术乃是绝密,自然要挑信得过的自己人。 与棉军对应的是棉户,织娘全家入棉户,皆自原从军中选拔,交由鹰卫保护看管。棉户所住之所称棉院,人员进出,必须登记入档。 高昌督军府,开阳殿,凤居。 薛应走进来:“世子。” 郭清晏手中毛笔只停顿了片刻:“说。” 薛应道:“名僧鸿明求见。” “谁?”郭世子表示没听过,不知道。 “鸿明乃敦煌崇教寺主持高徒,陇右名僧,崇尚苦修,画技一绝。”薛应介绍说。 郭清晏总算放下手中活计,费解道:“敦煌人?他来做什么?” 薛应介绍说:“鸿明擅画佛像,道行高深,就连嘉良夷人都对其客客气气。任其在陇右数州游走。” 确实有些本事。郭清晏再问:“一个人来的?” 这倒不是。“同数位工匠僧人一同前来,想来不忍心见高昌佛寺尽毁。” 郭清晏好笑:“之前干什么去了?沽名钓誉!” 薛应问:“世子可要见他?” 郭清晏不情不愿道:“见!怎么不见!名声这东西,要相互鼓吹,才能越吹越高。” 开阳殿前殿正堂,有一身形高大的和尚起身:“阿弥陀佛,贫僧见过世子殿下。” 郭清晏观瞧眼前名僧,西境子民,无论男女,身量高过她的可不占多数。食素的和尚能长得同自己一般高,可真不容易。 抛开身高相貌,名僧就是名僧,悲天悯人,我佛慈悲。确实容易静下心来。 “鸿明大师,久仰。” 鸿明退后一步:“世子过誉,小僧愧不敢当。” 郭清晏看向鸿明身后,身材有些干瘦的和尚询问道:“这位是?” 鸿明侧身介绍说:“小僧师弟鸿辩。” 鸿辩立马上前:“拜见世子。” 郭清晏坐回上首:“大师不惧艰险前来高昌,真是我西州百姓之幸。尝尝这雪梨蜜水如何。乃是督军府后院雪梨花所酿。” 鸿明道:“甘甜清冽,果然是上品。西州人杰地灵,自然不同凡响。” 郭清晏谦虚:“大师谬赞,全赖天子庇佑。” 鸿明诚心道:“陇右百姓听闻世子光复西州,无不欢呼雀跃。渴望世子挥兵南下,解救陇右百姓于水火。不知世子何时将西州光复的好消息送往长安,昭告天下?” 郭清晏一听,笑了:“光复西境,本是我大周子民应尽之事。如今单单光复西州,西平、安北大量国土,依旧在嘉良夷铁蹄之下,如何有颜面得见圣颜。大师羞煞我也!” 鸿明马上表示:“世子心系西境,我等愧不能及。” 郭清晏邀请道:“西州崇佛者众多。还请大师开坛授法,指点迷津。” 鸿明站起身,诚恳道:“高昌乃佛国,如今破败损毁,实乃人间劫难。还请世子助小僧重修禅林,重建佛国。” 郭清晏嘴角抿在一起,冷然道:“高昌被损毁的不止是佛寺,是大周的疆土,是百姓的离乱。重建高昌,不过是想给百姓栖身之所。佛陀,不过是泥土胚子罢了。既不能保家宅平安,又不能果腹。我西州暂且没这个能力重修禅林。我佛慈悲,想必佛祖断然不会怪罪。” 鸿明念佛号:“阿弥陀佛,世子说的极是。” 郭清晏再次提醒:“西州不养闲人。诸位高僧若是不能餐风饮露,便按高昌的规矩,用劳作换取粮食。想必诸位断不会做出化斋之举,抢夺百姓仅剩不多的口粮。” 薛应将二人送出都军府,一句客气话都没有,转身走了。 鸿辩自打跟着师兄,很少招这种冷眼,有些沉不住气:“郭世子无许我们修佛度世,千辛万苦,岂不白来了。” 鸿明转动手中佛珠:“怎会白来?世子重百姓民生,轻泥滩庙宇,岂不是我西境百姓之福。世子说的没错,泥土胚子有什么用?既不能充饥,又不能保平安。属实无用。” 鸿辩一听有理:“确实说的没错。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鸿明道:“找间古刹栖身,明日寻份活计,赚粮食。” 鸿辩追在鸿明身后:“师哥,都说这位郭世子如何会看准时机,踩着西州诸部落平步青云。单从面向上,真的看不出来。” 鸿明说:“此人心志坚定,并非良善之辈。如若将来一举收复西境,不好说呀……” 鸿辩不觉得:“心善之人能在这乱世中活下来?能是嘉良夷的对手?能让乌护诸部言听计从?长安有多富贵,郭世子不忘西境,我心理是敬佩她的。这才是当世佛陀,济世救人。不过传言竟然是真的,武威世子真的女子。不愧是郡王悉心培养的接班人,好胆量、好气魄!” 鸿明口念佛号:“阿弥陀佛,世子法相万千,心中所想便是眼中所见。” “除鸿明、明辨师兄弟外,其余随行人等,皆是崇教寺俗家弟子。平日里修庙宇、建佛窟,手艺不熟。”薛应一一回报说。 郭清晏挂心的是:“施瑛还未归来?他都走了二个多月,传信给他,年前务必归来!” 薛应拱手低头:“是。” 郭清晏再次确认:“鸿明等人真的用工时换口粮?” 薛应回答说:“除了鸿明外,其余人等皆是优秀匠人。尤其是鸿辩,帮了我们很多忙。徐镜文与鸿辩甚至成了莫逆之交。” 郭清晏不得不承认看走了眼,当即决定道:“明日到城中走走。” 工司衙门,徐镜文同鸿辩正在讨论什么,郭清晏静静站在门外,没有打扰。等方案敲定了,才走了进去。 徐镜文见到郭清晏立马上前:“主上安。” 郭清晏见满屋废稿,由衷道:“整修高昌,辛苦了。” 徐镜文赶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都是臣分内之事。近来有鸿辩大师帮忙,更加事半功倍。” 郭清晏看向鸿辩:“没想到大师竟有如此大才。” 鸿辩得意道:“我和师兄要是没些本事,崇教寺岂不像其他古刹那般不复存在了。师兄同我一心向佛,不是单单只研读佛法的。” 郭清晏认同极了:“大师说的是,与其受人供养,不如自己动手。” 徐镜文道:“世子请看,这是下官同鸿辩大师一起敲定的城中布局。都军府早已经破败不堪,同样在修整之列。” 郭清晏摆手:“此事不急。孤想建一座六合招贤馆,愿天下有识之士同孤一同光复西境。像鸿辩大师这般人物,孤一个也不想错过。” 徐镜文先是一喜,再是一忧:“世子明鉴,农司存粮只够撑过冬日。恐怕没有多余的粮绢修六合招贤馆。” 郭清晏早就想好了:“将都军府北面腾出来,先将牌匾挂上。” 徐镜文反对:“都军府不止是主上府邸,又是我武威官署所在,不宜再建六合招贤馆。王主上明鉴。” 第24章 第24章玄女经 郭清晏看向鸿辩:“大师觉得呢?” 鸿辩双手合十:“还请世子恕罪,小僧出家人,不懂这些。” 郭清晏再问:“大师可愿为孤修建六合招贤馆?” 鸿辩低头:“小僧恭敬不如从命。” 郭清晏决定:“大师出入工司衙门,没个一官半职,确实不方便。检校员外郎如何?大师可还满意?” 鸿辩只说:“小僧乃出家人,不该沾惹尘埃。” 郭清晏抿嘴一笑:“女人可称帝,女人可领兵,出家人怎么就不能当官了?再者说,大师本就在尘埃里,躲不掉的。” 回程路上,正巧遇见下学的阿鸩,立马招手:“小鸟儿!”郭鸩一一与同伴告别,奔向郭清晏:“香姐姐!” 郭清晏提议:“今儿遇到一家混沌摊,说是百年老店很是出名,要不我们去尝尝?”郭鸩点头:“都听香姐姐的。” 郭清晏拧他的脸蛋:“真是乖还孩子。”郭鸩左躲右闪:“香姐姐,这是在外面。阿鸩的同窗还未走远。”郭清晏明白:“阿鸩长大了要脸面的。” 混沌摊是一对母女在经营。母亲看见穿着蓝色麻衣的郭鸩热情道:“小公子瞧着眼生,第一次来吧,快请坐。这位女郎君也请。” 棉、绸在西州都是紧俏货。就算是官学共进书院,学生都以麻衣为主。天气冷了,外着裘皮御寒。 郭清晏率先开头:“街上倒是热闹。”那母亲发自内心说:“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也就这小半年安稳些。没有随时闯进来搜刮银钱的嘉良夷士兵,没有上门捣乱的地痞混混。城中人多了,我们这混沌摊,生意越发好了。” 除以物易物外,百姓对昔年都护府制造的铜钱分外认同。郭清晏命商司发放过一批。城中小本生意,皆用铜钱付账。 郭清晏再问:“混沌是祖传的手艺?”那母亲回答说:“不怕两位笑话,我们家祖上是戍边的罪民。后来陛下大赦天下,还得自由身后,便在高昌安顿下来。这手艺,是从江南东道老家带来的。传至老身,已是第四代了。原本是传男不传女的,后来家中男丁都没了,这才允我继承这份手艺。这不我家那口子也没了,将来这手艺和摊子,都是姑娘的。世道好,嫁人也无妨。世道不好,收养个女娃娃,相依为命也是一辈子。这男丁呀,养不住。世子体恤我们这些孤寡妇人,可立女户,女子还能入屯学。要不是我家幺女年纪大了,老婆子早就送她去读书了。守着混沌摊能有什么出息。” 女儿二十来岁的模样,一听这话不愿意了:“娘!如今生意越来越好,您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幺娘就愿意陪着您,哪里都不去!”老妇人嘴里说着:“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眼里都要笑开花了。 不多时混沌上桌。这西州的混沌经过改良,放了许多特产的香料。同江南的小馄饨,早没了关系。 郭鸩一碗混沌下肚,跟没吃似的,眼睛立马盯上刚出锅的毕罗:“那是什么?”幺娘介绍说:“羊肉毕罗和枣泥毕罗。小公子可要尝尝?” 毕罗上桌,郭鸩询问:“香姐姐想要哪个?”郭清晏中意枣泥:“西州的红枣当年可是贡品。”郭鸩一听感兴趣道:“我同阿姐吃一样的。” 老妇人一听这话,又走了过来:“女郎好见识。不瞒几位,我家这棵枣树,可谓是历经磨难。要不是嘉良夷人不识货,这仅剩这最后一课枣树都保存不下来。两位快尝尝,不是老身自夸,我们家的枣泥毕罗,最是细腻不过。” 郭鸩将吹凉的枣泥毕罗放在郭清晏面前:“香姐姐请。”郭清晏将毕罗中中间掰开,先闻了枣泥馅料,而后入口品尝:“枣香浓郁、甜而不腻,还有淡淡的枣花香。莫非用枣花蜜调制的馅料?” 老妇人一拍手:“女郎好生厉害。这枣花蜜可是幺娘亲手酿制,外面买不到。”郭清晏赞扬:“好手艺。” 老妇人突然神秘道:“两位可是从天山来的?”郭清晏抱拳:“老人家好眼力。”老妇人压低身体:“城中都在传,世子乃佛陀转世。时而为男身勇猛非常,时而为女身体贴柔和。这世子,究竟是男是女?” 郭鸩傻眼,偷瞄郭清晏。郭清晏一听便知,绝对是那几个和尚的杰作。“世子法相庄严,不过在下听闻,女身法力更强大些。” “香儿姐是不是生气了?”自打离开混沌摊,郭清晏一路无话,脸色不太好。郭清晏长叹一声:“不是生气,是不服气。女子怎么了?是读书不如男子,还是武艺比不上?棉军曾为都护府立下汗马功劳。棉军中八成为女子,个个都是勇士!” 郭清晏缓了口气:“我虽气鸿明自作主张,仔细想来,还不是同他一样。还不是‘娶了’姹地莲,以联姻牟利。” 郭鸩出主意:“香姐姐本就是九天玄女转世,如今多了个佛陀之名,本就是锦上添花。不如就照刚刚长姐所说,佛陀女身法力强大乃玄女转世,男身远不及女身,故而惯常以女身示人。男身不吉,乃是佛祖赐予的考验。这样一来,不止万民归心。将来香姐姐诞下继承人,也不会被质疑血统不纯,断送我郭氏基业。” 郭清晏刮目相看:“你小子好谋划、好本事!”郭鸩只关心:“计划可行?”郭清晏决定:“此事便交由你来办,孤让傅元恺协助于你。” 郭鸩激动极了:“多谢长姐。”郭清晏将其拉到身边:“谢什么谢,我们是亲姐弟。”郭鸩只说:“能得香儿姐赐下名姓,阿鸩此生无憾。至于其他,断然不敢多想的。” 郭清晏皱眉:“共进书院都教了什么?我家好好的孩子,都被教生分了。乖鸟儿你记得,你我情谊非同一般,断不可受那闲言碎语的挑拨。” 郭鸩灿然一笑:“鸟儿记下了。”郭清晏摸摸他的脸:“鸟儿最乖了。小鸟儿是不是长高了?”郭鸩比划:“真的高了些。” 开阳殿西侧殿,郭鸩灯下读书,心不在焉。林竹推门走入,站立在月光下:“世子。”郭鸩放下书册:“说!” “属下打听到,佛陀法相变化之说传出前,城中曾有谣言,说女子领兵,恐遭天罚。若想逆天改命,需找一个什么纯阳之时出身的夫婿骗过上天。” 郭鸩没想到:“竟然错怪鸿明大师了。”林竹询问:“公子,接下来怎么办?是否要告之世子殿下?” 郭鸩摇头:“以香儿姐的聪慧,想必早就猜到了!可恨施瑛观察使不在,竟有人胆大包天,胆敢断我武威根基。其心可诛!去请薛长史……算了,随我一起去。” 城外壕沟,即便入冬,依旧热火朝天。工地不止管着一日两餐,还能分发粮食帮衬家中,虽说苦了些,可与朝不保夕的日子比,真是掉进福窝中了。 嘉良夷时期,城中男丁皆是奴身,只有拼命劳作的份。女子更甚,貌美者大多死于后院,朝不保夕。 郭清晏到时,正值午休,发放食物。武威军严谨抢夺,尤其是粮食、布料、食盐等生活用品。一经发现,不用过审,斩立决。 因此秩序极好,更加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吃。分到午膳的工匠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鸿明的秃脑袋很是显眼,所到之处很是受尊重。工匠们纷纷给他让路,让他快些分得餐食。皆被鸿明婉拒。 等鸿明用餐时,身边更是聚集了不少人。鸿明口中并非高深佛法,而是一些见闻,以及一些道理。当然了,充满了对嘉良夷的批判,以及对大周的向往。 在鸿明口中,大周便是那理想中的佛国。郭清晏听得想笑,他还未出生,便已被大周抛弃,为何心心念念弃百姓于水火的故国? “阿弥陀佛,世子殿下别来无恙。”郭清晏是真的没想到:“都说鸿明大师崇尚苦修,清晏如今算是长见识了。” 鸿明明白:“小僧一行自敦煌而来,世子防备,实属应该。”郭清晏摇头:“孤从未将大师当做嘉良夷细作,只是单纯空喊好口号、麻痹自我之辈。佛主和天子谁也救不了西境。” 鸿明双手合十:“还请世子如实相告。”郭清晏叹气:“大周早已经不是那个令四夷称臣的大周。自藩镇叛乱以来,几代皇帝三番五次逃离京城。不是被嘉良夷人追着跑,就是无法弹压节度使军兵。乌护人更随时前来打劫一番。甚至……甚至天子被宦官软禁,生死不明。大师与其希望王师从天而降,还不如希望嘉良夷内乱,自顾不暇来的容易些。” 鸿明站起身:“阿弥陀佛,多谢世子告之。”郭清晏看他:“大师乃聪慧之人,想必早就猜到了。是孤狭隘了。” 鸿明道:“猜测并非事实,鸿明不过是凡人。虚妄总比绝望强些,总要有个盼头。”郭清晏理解不了出家人的慈悲:“为何帮我?” 鸿明说:“论胆识、气度、谋略、心胸,世子乃不二之选。皮囊乃佛主所赐,自有其道理,不必执着。” 郭清晏问他:“可愿为孤写本《玄女经》?”鸿明低头:“阿弥陀佛,恭敬不如从命。”郭清晏满意:“大师可知城外西南,有座普度寺。传说是高昌第一间佛寺,极有意义。” 鸿明不动如山:“却有耳闻。”郭清晏接续说:“孤已命人重新制作了普度寺的地契,大师可在普度寺落脚。” 鸿明早已经料到,并无惊喜:“多谢世子。”郭清晏看向南方:“现在,同孤说说敦煌。还有多少百姓心向大周?” 鸿明还未开始说,薛应上前打断,在郭清晏身边耳语几句。郭清晏并不意外,抱歉道:“改日再请鸿明大师喝茶。”鸿明起身相送:“世子请。” 第25章 第25章兰台 谋落王帐,庞恩面如金纸、命不久矣。 “姹地莲,为父不知是在帮你,还是害了你。论心计谋略,你那三个兄长加在一起也不如你。为父不忍看你困于闺阁闷闷不乐,这才由着你同乌力蛮打擂台。心中总想着,你是女子,乌力蛮断然不会赶尽杀绝。” 姹地莲眼中含泪:“父亲对女儿的好,女儿一直记在心中。” 庞恩费力抓着女儿的手,激动道:“如今西州变了,出了位万众归心的女世子。是为父狭隘,耽误了你。我谋落再这般守着盐井偏安一隅,总有一天会被世子遗忘。乖女儿,父亲走后,到高昌去。跟着世子,才不枉来这人间走上一遭。谋落……谋落就交给菩安好了。” 姹地莲含泪保证:“爹爹放心,女儿一定竭尽所能,带领我谋落摆脱庭州辖制,不再是附庸乌护的别部。” 庞恩心疼:“苦了你了。阿爹不在后,万事小心。切莫相信什么同族之谊。”姹地莲频频点头:“女儿记下来,女儿明白。” 账外有人来报:“叶护、公主,世子来了。”姹地莲有些吃惊:“世子何时得知?”庞恩安抚女儿:“是为父上的折子,请世子前来的。” 姹地莲站起身,向外迎接:“世子亲自前来,谋落上下荣幸之至。”郭清晏风尘仆仆:“庞恩叶护身体如何?” 姹地莲摇头,郭清晏明白,走进王帐。庞恩想要起身,被郭清晏挡了回去:“叶护快快躺好,清晏是小辈,怎能劳烦叶护起身相迎。” 庞恩抓住郭清晏的手:“将小女嫁于世子,仿佛还是昨日之事。”郭清晏也感慨:“是呀,时间过得可真快。” 庞恩遗憾:“老朽主掌部族三十余年,晚来床头无儿孙送终,是一件憾事。老朽有个不情之请……” 郭清晏安抚道:“叶护请说。”“老朽想收菩安为义子,冠以姓氏。”郭清晏听后没有意外,赞同道:“身在乱世,阿莲不擅领兵,是一大患。菩安忠勇,有他在,无人敢轻视阿莲。” 菩安本就是庞恩义子,为何还会这般郑重在郭清晏前重提?这问题的关键,在于姓氏。草原部落,各有各的规矩。像谋落,也是大多部落的习俗。王族以部落为姓,而平民只有名字,不可使用姓氏。 菩安之前虽说是义子,并未被赐予姓氏。如今在郭清晏面前走一遭,便是名正言顺的谋落王子。 庞恩感激涕零:“多谢世子成全。”郭清晏道:“都是一家人,何须这般客气。不过菩安虽虚长阿莲几岁,毕竟阿莲才是叶护血脉。不如阿莲为长姐,菩安为幼弟如何?” 庞恩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强撑着身体完成仪式,见菩安彻底蜕变为谋落菩安,整个人便倒了下去,不到半个时辰病逝。 接着,郭清晏任命菩安为新任谋落叶护,姹地莲为谋落监军检校指挥使。谋落王权平稳过度,为诸部族起了表率。 月上中天,灵堂内,姹地莲在无声哭泣。郭清晏站在她身旁,苍白无力道:“节哀。”姹地莲感激:“阿莲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世子竟亲自前来。” 郭清晏说:“我今夜赶回高昌,公主处理好族中大小事宜,搬来都军府吧。我这边缺人手,需要公主。” 姹地莲只是哭:“我与兄长们为一母所出。幼时母亲早逝,父亲怕续娶薄待我们,一人拉扯我们长大。” 丧父之痛,无法安慰。“我幼时丧父,都不记得他的样子。有记忆以来,都是小舅在扮演父亲的角色。义父更像是严厉的老师,对我要求很高。我小舅年长我八岁,自己还是个孩子。明明自己都很害怕,却还强撑着保护我。我小时候被人骂是杂|种,小舅便会打上门去。我小舅力气比我还大,十岁的时候,寻常大人便奈何不了他。还有义父,我一直以为义父是无所不能的。可我连他的尸骨都寻不到,只能对着空牌位祭拜。” 武威三年元月朝拜,诸部皆派代表前来参加。处月部依旧为朱邪鹏,莫蛮部为族长之弟莫蛮德祐,颉利则是族长执力思亲至。 祭天仪式后,各部落代表献祝词,颉利族长执力思道:颉利在大周早年南下称臣,奉旨游牧于伊州。大周突逢国难,无暇东顾,颉利小族艰难求存,然心中一刻未曾忘记大周。如今正统归来,颉利上下必将全力辅佐。 颉利不是首尾两端,同庭州不清不楚吗?如今这般大表忠心,所求何为呀?郭清晏看向今早刚赶回来施瑛。 施瑛随着商司商队,踏遍了庭州、伊州的每一个角落,安插下不少钉子,圆满完成使命。余空还去瓜州走一遭,收获颇丰。 九月棉种丰收后,产出优质白布千匹,次等棉布五千匹左右。产量比郭清晏预想中少了许多。不过优质棉花要留着做棉被、棉衣等御寒之物,将来卖到乌护或是素叶水城等西域地界,能换来不少东西。 今年春耕,棉花产区将会大大增加,源源不断的优质白布,终将填满武威军库房。况且棉军并不满足纺出简单的白布,已经在研究染色以及花样。相信要不了多久,丰富多彩的布料品种将会给西州带来新的生机。 棉军将优等棉布命名为白布,次等称棉布。郭清晏规定,白布、棉布皆不许售卖。白布除了用作赏赐,剩下的送给庭州监军仆固凝无地外,所剩无几。棉布则全部充作军需,私下倒卖是株三族的重罪。 相比之下,麻布的产量高了许多,可公开流通。西州夏日炎热,对透气、贴身的衣料需求量极大。麻布一经上市,都会抢购一空。 商司出面组织的商队,除了西境日常用品外,还会有武威军出产的盐、棉布、麻布等。游走于西境庭、伊二州,非常受欢迎。 就连嘉良夷人都私下购买白布,郭清晏知道了,大手一挥,换回不少好东西。大部分以书籍手稿为主。 “执力思素来敬仰大周风华,如今得见世子,圆了平生一大憾事。要不是族中之事实在走不开,在下愿一直侍奉在世子左右。这些是执力思精心挑选的族中才俊,愿代替在下随侍世子。”执力思真是没扯谎,汉话非常不错。 朱邪鹏和莫蛮德祐都被执力思的上杆子震惊到了,这般明目张胆的送人,当别人没长眼睛吗? 朱邪鹏反应比较快:“这半年来,万里长进不少。我处月勇士理应为世子尽忠,鹏愿随侍左右。”莫蛮德祐一看,立马跟着站起来:“我莫蛮勇士最是俊俏,世子想要多少要多少。” 耿义武一听这话,脸色都不对了。刚要开口,被吕中本按了下来。只听郭清晏开口道:“孤准备新增兰台,设兰台令一人,左、右章事各一人,用以监视百官。以免有些人走错了路,欺下瞒上,乱我武威根基。诸位既然都举荐了勇士,那就入共进书院读书好了,为将来授官做准备。” 不止汉话不错的颉利执力思、朱邪鹏沉思起来,跟在后面的耿义武和吕中本都在低头思索。半响,吕中本道:“此法甚妙。” 这样一来,各部族相互监视,再也生不出不臣之心。 执力思最先开口道:“此法甚好。常言道为官不仁贻害无穷。我颉利族中常有牧民被无故夺去牛马,申告无门。如此一来,百姓的日子可会好过许多。世子大善。”这回莫蛮德祐反应快了许多:“世子大善,我等必会全力支持。” 执力思继续道:“听闻谋落部得世子赐下匠户若干。世子有所不知,我颉利只会放马牧羊,对水渠耕种,完全是一窍不通。还请世子赐下工匠,颉利好为世子耕作中更多的棉花粮食。” 郭清晏举杯:“颉利叶护一心为民,孤敬叶护一杯。”执力思愧不敢当:“仿效世子,还望世子不要怪罪。” 元月初四,执力思走的干净利落,真把自己当一家人了。朱邪鹏和莫蛮德祐这选择留下来。他们一个想为族中子弟谋官,一个想为自己谋官,一个比一个活跃。 郭清晏闲下来,问施瑛:“怎么回事?”施瑛收集到的线报是这样的:“颉利前任叶护本就身体不好,连反惊吓后撒手西去。颉利内乱了一阵子,最终执力思在大军的拥护下坐上叶护之位。他是前任族长的侄子,并不是儿子。此外,执力思自来向往大周,一力主张同我武威交好。然而族中多人被凝无地蛊惑,更想留在庭州。反正凝无地增税,苦的也不是他们。” 郭清晏明白了:“执力思倒是聪明,借着孤的手排除异己坐稳王位。”施瑛评价说:“此人刚过二十,谋略过人。若不能为我所用,必除之而后快。” 郭清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执力思才二十?看起来怎么像四十多了!”施瑛指出:“乌护各族向来错综复杂,来历不一。莫蛮人肤色偏白,是从北方迁徙而来。颉利人则有可能出自东北,乃鲜卑、乌桓遗部。各族之间皆有禁忌,还望主上小心。” 元月未过,兰台官署正式设立。任姹地莲为兰台令,范本瑜为左章事,莫蛮德祐为右章事。处官署所置精历、照磨属官外,还设有巡查史。 天山、交河、柳中、蒲昌等县驻派巡查史外,谋落、处月、莫蛮、颉利皆派遣巡查史,与监军互为犄角,巡查百官。 巡查史有单独上书的权利,可绕过台阁直接到达郭清晏案头,官职虽不大,权利可不小。谁都要忌惮几分。 自打传出增设兰台监察百官,有不少人打兰台令的心思。最后落到姹地莲身上,自然有人不满。 首先是女子身份,其次是异族身份。第一点明显触了郭清晏霉头,外加郭世子要的就是此等效果。断了姹地莲的后路,只得依靠自己。 至于异族身份,更加好办。武威律名为规定。胡汉通婚,一律入汉籍。入汉籍即为汉人,异族之说自然不攻自破。 左章事范本瑜原是东台舍人,最是刚正。有他在,郭清晏不止放心,还能随意将右章事之位许出去。 第26章 第26章仆固多弥 相较于大获全胜的谋落、莫蛮两部,处月和颉利则送了族中优秀子弟入共进书院。武威军势必会向外扩张,没什么比军功更加重要。 巡查史还未离高昌,都军府又发了新的政令,选五百精骑充原从。要知原从乃武威军根本,不说棉军只选原从军中选择,军中要职大多也是原从出身,就连新任蒲昌节度使,也是军功卓著的原从出身。 此人是耿义武捡回来的,武艺高强,不爱说话,除了姓名没再透露分毫。耿义武欣赏其武艺,一直带在身边。 围攻天山时立下大功,郭清晏觉得此人乃不可多得的将才,围剿蒲昌时同样派他前往。最终并未让郭世子失望,将蒲昌治理得很好。 “主上,此次蒲昌之行,属下发掘仆固多弥身上谜团众多,将蒲昌交给他,真的可信吗?”施瑛提出质疑。 郭清晏这洒脱许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仆固多弥并非铁石心肠,将来,或许有大用。” 施瑛明白:“主上怀疑仆固多弥同乌护牙帐关系匪浅?” 郭清晏只是猜测:“有最好,没有也好。将才难得,他又深知乌护习俗。藩兵交给他最合适不过。不用过多关注。” 揭云脚步有些急:“世子!” 郭清晏笑她:“什么事让孤的都尉乱了分寸?” 郑揭云道:“禀告世子,小公子在书院不知为何与同窗起了冲突,受伤了!” 郭清晏沉下脸:“去请张文鸾。” 西侧殿,郭鸩寝殿。 郭清晏坐在郭鸩床头,瞧着他肿起来的眼角和下巴,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郭鸩转过身,将自己埋在被子里。 “行啦,出来吧,憋坏了!” 郭鸩委屈极了:“香姐姐笑我!” 郭清晏哄他:“肚子饿了吧?这里有热乎乎的羊肉毕罗,要不要尝尝?” “不要!”声音虽闷,态度倒是坚决。 “外伤瞧着吓人,好在没伤到筋骨。要不要同香姐姐说说所为何事?我们家小鸟儿才不是胡乱发脾气的人。” 郭鸩还是不回头,缩成一团:“莫蛮院生比嘉良夷守军有分寸多了,给香姐姐添麻烦了。” 郭清晏是真的没想到:“莫蛮院生,我记得他们都快及冠了。课业院舍什么的,不与你们公用。” 郭鸩说:“马场、校场是共用的。” 郭清晏见问不出什么,只得使出杀手锏:“小鸟儿既然什么都不肯说,阿姐只能去问莫蛮院生,届时他们说出什么不利于小鸟儿的话,阿姐岂能在明面上偏私。小鸟儿你说呢?” 郭鸩一下子坐起身,面向郭清晏,眼睛都红了。 郭清晏关切道:“莫蛮人欺负你了?” 郭鸩摇头。郭清晏对郑揭云道:“宣朱邪万里。” 郭鸩赶忙拦住:“莫蛮院生出言不逊,阿鸩忍无可忍,这才出手教训他们的。” 郭清晏笑:“真是个小傻子。你是孤义弟,武威军谁能比你尊贵?教训、为难人的办法有千百种,为何要用最蠢的?比如说,克扣他们的餐食、毁坏他们的房间被褥、让他们打扫马圈。小孩子开玩笑,怎能当真呢!” 郭鸩醍醐灌顶,悔不当初。郭清晏分他一个羊肉毕罗:“现在能说说为何要以卵击石了吧?你身边的院生,年纪最大的朱邪万里不过十四,阿姐总要给他们家人一个交代。鼻青脸肿,瞧着怪难看的。” 郭鸩低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郭清晏明白了:“是不是那几个莫蛮人言语轻佻,轻薄于我?说什么等他们当上王夫,武威军早晚是他们的天下?” 郭鸩握紧拳头:“可恨我年小体弱,否者……否者断了他们的孽|根,让他们生生世世讨好香姐姐。” 郭清晏真心实意:“多谢!” 郭鸩连瞬间红了:“香姐姐那里的话,应该的。” 郭清晏很是感激:“自打离开秋瓷,阿鸩是第一个全心全意维护我的人。所以,多谢。” 郭鸩奇怪:“香姐姐不生气吗?” 郭清晏不在意道:“那几个莫蛮青年我见过,白皙高挑,确实是合格的花架子。小鸟儿是没就见过,他们在孤近前有多谦卑,恨不得舔孤的脚底板。” 郭鸩被逗笑,郭清晏问他:“孤是色令智昏之辈吗?” 郭鸩赶忙摇头,郭清晏揉他的脑袋:“所以呀,何必扰人美梦?他们也只有做梦的本事。” 郭鸩挂心的是:“香姐姐总要为武威军延续子嗣,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郭清晏考虑片刻:“要么能甘居我之下,要么才情还不错留子去父,暂且没想好。怎么?阿鸩小小年纪,想为长姐选夫?” 郭鸩下定决心道:“阿鸩定会保护好香姐姐的!” 郭清晏接受一个孩子的好意:“香姐姐等着那天。” 郭清晏走出寝殿,郑揭云立马上前:“殿下,右章事带族人前来请罪。” 郭清晏敛下眼中光芒:“让他们等着!”说完补充一句:“半个时辰后,请耿督军到前厅。”郭清晏不打算追究,更加不打算放任轻佻行径。这事儿,交给耿二哥最合适不过。 随着《玄女经》的发行,玄女转世、佛陀法相,越发被传得神乎其神。民间更愿意见到女身且强大的武威世子。 糊弄人的手段,糊弄不了身边人。打郭清晏主意,意图染指武威军的人,并不占少数。可惜,天不遂人愿,郭世子岂是普通闺阁女子! 郭清晏走后,郭鸩一个人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傻乐。林竹在床边实在待不下去,这才出言提醒:“公子?” 郭鸩收起笑脸:“何事?” 林竹关切:“公子缘何这般开心?” 郭鸩咧嘴,也不瞒他:“香儿姐说了,要留子去父。” 林竹则有些担忧道:“父子天性,万一小主子长大后因生父与世子反目,又该如何是好?” 郭鸩被说服:“先生说的对!万一那孩子被外人蛊惑,转回身对付香儿姐,岂不是养了头白眼狼!还是要选个品行好的,能屈居人下,安心当王夫照顾家里的。” 林竹心中发笑,公子这小大人的模样,不像是世子幼弟,反倒像世子老爹。提醒说:“最在意世子婚事的,非耿督军莫属!” 郭鸩这才想起来:“快随我去见二叔。” 林竹消息极为灵通:“公子务急,世子已将此事交给耿督军处理。” 郭鸩解气:“二叔才不会放过那些王|八|羔|子!经此一事,看谁再敢打香儿姐主意!” 林竹见郭鸩顺气,这才说:“莲生苑听说公子受伤,派人送了药材过来。我已经将人打发走了,公子可要瞧瞧?” 郭鸩突然紧张道:“先生,香儿姐该不会喜欢女子吧?” 林竹啼笑皆非:“公子怎么会有此等想法?” 郭鸩突然觉得这个猜测非常有道理:“香儿姐身边没有别人,姹地莲模样不错,又平步青云,主管兰台。” 林竹有自己的看法:“莲夫人有今日之威,全赖世子。换句话说,正因为莲夫人是女子,才得世子信任。依在下看,世子心中并无男女之情。再者说,这开阳殿,不还有耿督军和公子您。近水楼台先得月,外人也插不进来呀!” 郭鸩喜笑颜开:“先生高见,鸩受教了。” 武威三年的春耕,全权由农司负责。郭清晏全情投入商司发展,随着曹家两方足迹遍布西、伊、庭三州,鹰卫据点逐渐站稳脚跟,已有序传回情报。 礼司主导的驿站已在西州全部修建完毕,新的西州,早已不是一盘散沙。就算部族游牧迁徙,郭清晏也不怕他们串通一气,拥兵自重。 郭清晏将目光投向了南方,那里有瓜州以及胭脂、秋瓷。有鸿明、鸿辩当引路人,曹家还未出动,便有牵利商队主动找上门来。 胭脂本就是曹家九房故地,曹识主动请缨前往胭脂,郭清晏越发器重于他。命鹰卫保护其安全。 六合招贤馆还在建造中,已经有西境子民听闻武威军威名,前来投奔。有人家学渊源,确实颇有才学。郭清晏同吕中本、傅元恺商量,要举办科举选官,唯才是举。 西境民生凋敝,无法支撑秀才、举人、进士这样的层层选拔。视情况而定,省略掉前面所有流程,只选官。 这选官也是分文武的,只要报名,两者皆考。榜单分综合榜、文榜、武榜三榜。只有综合榜才能被授予状元、榜样、探花等头衔。但是呢,允许侧重。文、武二榜排名前列者,依旧会被授予官职。 这样一来,各县官吏、各部监军、兰台巡查史的缺,皆有吏部出具文书补缺。武官升迁,也不是指挥使的一言堂。 将来再多的部族、再多的流民,也不怕他们各自抱团,政令不达。 郭世子要一统西境,踏平嘉良夷,谁也甭想做绊脚石!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大周天子亦是如此! 去年冬郭清晏曾下令,充五百精骑入原从。如今结果出来了,蒲昌军入选人数最多。其次是天山军、谋落军、交河军。 郭清晏早就看出仆固多弥绝非等闲,当初力排众议任命他为蒲昌指挥使,真是绝妙一步棋。郭清晏表彰他治军有方,赐了他白布、盔甲。 至于成绩非常不理想的交河军,指挥使陆雍被耿义武叫来高昌,臭骂了一顿。陆雍羞愧难当,再三立下军令状,回去勤学苦练。日夜盼着世子再充原从,好挽回脸面。 至于其他,普度寺大体修缮完毕,鸿明请郭清晏前去烧头香。普度寺重新开张那一日,真是人山人海。 百姓走出战乱,也有心情求神拜佛,祈求更好的日子了。鸿明不愧是名僧,深奥晦涩的佛法在他的讲解下,深入浅出。调皮的孩子都能静下心来聆听。 与此同时,曹识带来好消息,寻到了雌黄矿。郭清晏命他继续扮成普通商人,切莫打草惊蛇。 第27章 第27章井渠 又是一年谷雨日,郭清晏在雪梨海设宴为郭鸩庆生。 耿义武一脸发愁道:“香儿这长寿面,比去年还难吃了。” 郭清晏摔筷子,强调道:“祖父都没吃过本世子亲手做的长寿面!” 耿义武一脸认同:“安阳公劳苦功高,委实不该受这份委屈。” 郭清晏牙根痒痒:“耿二哥!” 郭鸩尝试打圆场:“阿鸩最喜欢香儿姐做的面,要是能天天吃上才好呢!” 郭清晏得意,一把将郭鸩揽了过来:“二哥听到没有。” 耿义武顺手将自己面前的长寿面送给郭鸩。这孩子也是真给面子,啼哩吐噜吃了个精光。末了再次郑重其事道:“真的好吃。” 耿义武一脸伤心:“完了,这孩子傻了!” 郭清晏再次警告:“二哥!” 耿义武收起玩笑之心:“真没想到,这才几年功夫,我们便在高昌站稳脚跟。等再过上几年,夺回都护府,为弟兄们立上衣冠冢。以免他们怨俺老耿只会享福,忘了他们。” 郭清晏道:“过几日二哥帮我走一趟庭州。凝无地又来信了,这人虽没见过,难缠得紧,二哥小心应付。” 耿义武也觉得:“这个凝无地倒是能屈能伸,不好对付。” 郭清晏也发愁:“任其壮大,将来势必比嘉良夷人更加难对付。乱我北方,动我根基。” 耿义武道:“凝无地此极为谨慎,庭州又在乌护控制之下。一不小心,招来王庭大军,得不偿失。” 郭清晏计划是:“夺下伊州后,势必要到乌护牙帐走上一遭。也不知太康公主那,有多少香火情。” 耿义武叹气:“大周连嫁两位帝女至乌护,怎会如此?怎能如此?” 郭清晏不放心:“二哥到了庭州后,可要收敛些脾气。我们是求和示弱去的,无论如何,也要凝无地答应联合,一句据夺下伊州。” 耿义武点头:“我明白,一切以夺下伊州为先。” 郭清晏看向郭鸩:“小鸟儿要好好读书,守好家门。” 郭鸩不干了:“香姐姐又要做什么去?” 郭清晏道:“本世子打算去蒲昌走一圈。” 郭鸩生气:“你们一个两个都丢下我!我也可以随香姐姐出门的。” 郭清晏笑他:“阿鸩还小,等你及冠,想窝在家中都不行!” 郭鸩大失所望:“及冠?岂不是还要等上七年!” 耿义武宽慰他:“小子,这你就不懂了。勋贵人家,男丁十五岁行冠礼娶表字,是为可独当一面的大人。你呀,满打满算还剩两年。这身板可不行!” 郭鸩眼睛亮了:“二叔放心,阿鸩定会勤学苦练、好好长高,成为香姐姐的左膀右臂。” 蒲昌城外,仆固多弥等待多时。只见前方黄尘飞扬,仆固多弥立刻催马上前迎接。郭清晏用金钗挽了高髻,穿的是大周最常见的圆领袍,陌刀背在身后,美丽神秘且强大。 仆固多弥下马:“蒲昌指挥使拜见大都统。” 郭清晏居高而看:“一别多日,多弥将军别来无恙。快请起吧!” 仆固多弥眉眼深邃,须发极多。不知是喜欢,还是为了遮掩什么,胡子连着鬓角,占了大半张脸。显得比实际年龄略大些。“多谢大都统挂念,蒲昌一切皆好。” “先去营地转转,然后再进城。”仆固多弥是不可多得的济世之才,郭清晏打算重用。至于其他,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过是粗略走上一遭,郭清晏便看出,蒲昌军止士气,不比原从军差。因此发出感慨:“有将军在,东征伊州胜券在握。” 仆固多弥早就料到大都统野心勃勃,不会放缓征讨的脚步。“愿为大都统效犬马之劳。” 郭清晏扶起仆固多弥:“有将军在,才是我武威之大幸。” 翌日,仆固多弥陪郭清晏逛蒲昌县城。蒲昌县刚刚经历过大战,虽说街道房屋都已经修缮完整,依旧从骨子里透出萧条之感。街上百姓不多,商家更少。 这也没有办法,蒲昌百姓曾大量逃往高昌,再加上战争的损耗,精气神不是一两年养得回来的。 不止是蒲昌,西州甚至西境,都是这个状态。麻木、苟且偷生。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郭世子彻底明白了。 “多弥将军为仆固氏,庭州监军凝无地同样是仆固氏,不知将军可识得此人?”郭清晏状似无意随便说道。 “都统有所不知,仆固乃乌护大姓,也是王姓之一。人口之多,可比肩大周的李、王、张等姓。庭州监军,在下闻所未闻。”仆固多弥是这样回答的。 郭清晏抱歉:“将军此言有理,是我狭隘了。” 仆固多弥道表示:“属下愧不敢当。” 郭清晏询问:“将军汉话流利,又写一手好字。不像是西境子民,瞧着更像在中原长大。”仆固多弥刚想回话,郭清晏没给他机会:“每次见到将军,我都想起一人来,大宁郡王仆固敬。藩将之乱,郡王立有奇功。嫁三女入乌护牙帐,换来乌护援军。长子受降后叛逃归来,竟然被郡王斩杀于帐前。这般大公无私的一代名将,竟因猜忌诬告,晚年起兵谋反。真是可惜可叹。我曾在祖父家中拜读过郡王书信,心中感慨万千。听闻郡王病逝后,其后人流落于乌护之地,不知如何了。想来有可敦照顾,日子并不难过。” 仆固多弥全程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不知是郭清晏的故事讲的不好听,还是之前听过太多遍,更或者是压根并没有被触动。 郭清晏问他:“如若将你放在大宁郡王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仆固多弥有一瞬间的错愕,眼睛睁大,然后快速遮掩过去。郭清晏低头偷笑,反倒让他更加不好意思。“如果是我,属下会回京自辩,请求陛下宽恕。” 这回换郭清晏没想到了:“回京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谁能保证你……大宁郡王安全抵京?” 仆固多弥有自己的理由:“宝应陛下从未怀疑仆固敬的忠心。与其逆天谋反,不如顺应天时。” 郭清晏提醒:“蝼蚁尚且偷生。大宁郡王满门忠烈,为大周出生入死半辈子,本不该被猜忌害死!” 仆固多弥突然道:“王爷可会因小人谗言,猜忌忠臣良将?” 郭清晏回答他:“武威军不会出拥兵自重的节度使。” 仆固多弥拱手:“都统爱将之人,多弥佩服。” 郭清晏突然间觉得无话可说:“明日巡视水渠屯田。”一甩袖子走了。 晚膳后,薛应和施瑛都在。施瑛道:“主上怀疑仆固多弥为大宁郡王后裔?” 薛应开口:“属下曾试探过,多弥将军对大周风物并不完全熟悉。想来并没有在中原生活过。这样想来,仆固多弥身上鲜明的汉家影响,应该出自祖上。” 郭清晏只是猜测:“大宁郡王故去后,他的后人消失于大周视野。不过瞧着仆固多弥气度不凡,想来出身定是不错。这件事到此为止,不用再查下去了。” 薛应施瑛一同称:“是!” 郭清晏关切:“二哥那边进展如何?” 施瑛回答说:“游隼的消息,已经见到凝无地。具体进展,信上并没有细说。” 郭清晏点头:“你们都下去休息吧。” 退出去的薛应施瑛正好与仆固多弥走了个对面。仆固多弥率先打招呼:“薛长史,施观察使。” “世子请看,这是蒲昌的《屯田水利图》,西州干旱多风沙,夏季气候炎热。不知可否挖建地下水渠,储存地下暗河之水用于灌溉饮用?”仆固多弥督治蒲昌后,深感此地干燥,地表之水难以储存,且民众用水困难。走访多地,思虑多时,这才提出此想法。 郭清晏对水利之事,并不十分精通。但是呢,郭清晏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呀,知水官仓阳卿为了让郭清晏支持他的工作,没少为郭清晏讲解这方面的知识。是以,郭世子还是非常能唬人的。 “英雄所见略同。知水司曾上书,言西州背靠天山,并非缺水之沙地。奈何因气候之故,地表储水不易。仓阳卿谏言,引暗河水、地下水建井渠,还能将井口安放到里坊宅院内,方便百姓用水。万一战事起,敌军切断我沟渠水源,还有井渠补充,不至于自乱阵脚。” 仆固多弥上身略微前倾:“不知井渠建在何处?进程如何?” 郭清晏回答他:“交河试建。至于进程……”郭清晏想了一下:“应该很是顺利,没收到知水司多要钱粮的折子。” 说完郭清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是一份手令,井渠之事将军可协助之。” 仆固多弥感恩:“谢谢都军。” 郭清晏巡查完屯田水渠后,大张旗鼓离开蒲昌。暗中转道,并未回高昌,而是继续向东,朝着伊州进发。 仆固多弥早就等在半路上,此行虽说不上绝密,终究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世子这边请,刚刚探明,还请世子亲自过目。” 郭清晏此次北行的最大目的,不是巡查蒲昌,为接下来的攻取伊州做准备。而是蒲昌周围发现疑似硝石矿,郭清晏亲自前来查看。 来到矿区,见多识广的郭世子立马认出:“上好的硝石。不止能入药、还能制冰、还能制作爆|竹。自从陇右走廊被嘉良夷占领,还就没见到这么纯净的硝石了。” 郭清晏实在是太高兴了:“这硝石不止是制作火龙掸的主料,还能治伏暑泻痢。西州炎热,这东西可是能救命的。还有淋症,皆可用硝石治疗。好!好!总算找到了,多弥将军大功一件!” 仆固多弥连忙表示:“臣不过是按世子吩咐办事,不敢居功。” 郭清晏决定:“正好借着发兵伊州的由头增兵蒲昌,还请将军保护好硝石矿。” 仆固多弥关心的是:“守矿自是不难。如何开采才是头等大事。” 郭清晏早有办法:“孤看过宫中硝石往来纪录,皆是由曹家三房负责。胭脂的雌黄向来由九房负责开采售卖,交给八房、九房共同经营,应该不难。” 第28章 第28章坚昆嫡系 回程路上,队伍遭遇伏击。强劲且密集的箭雨就快要冲散队伍时,攻击停了下来。有人自高处而来,逆光。 “阁下可是武威统帅,大名鼎鼎的女菩萨郭世子?”声音充满调侃与轻佻,像是在打量一件所有物。 郭清晏催马上前,仕途看清来人长相:“阁下是?” 那人不为所动:“都说女菩萨聪明机警,怎么猜不出在下的来历?” 郭清晏坐下马匹躁动不安,突然长鸣一声,急速向前冲去。“擒贼先擒王,儿郎们随我冲出去!” 郭清晏之勇,勇于一往无前的锐气,势不可挡。有人拦截,都被郭清晏长刀一挥,斩落马下。 薛应、施瑛上前策应,被仆固多弥拦了下来。薛应瞪眼:“这是何意?” 仆固多弥赶忙道:“下马威,切莫伤了和气。”说完催马上前,跟在郭清晏马后。 施瑛脸色极为难看:“如果没猜错,此人多半是庭州监军仆固凝无地。” 薛应听后大气:“好个仆固老贼,竟敢戏耍我们!耿都军这些日子见的都是谁?好一个下马威,好!好极了!” 说话之间,郭清晏已经冲向凝无地。庭州监军亲自迎战,□□在手,颇有几分英勇。比起郭清晏,差的有些远。 □□对上陌刀,前者直接被大力崩飞。凝无地身形不稳,被郭清晏一把抓住,拉扯于马下。紧接着,郭清晏自战马上跳下来,直接将凝无地举过头顶。 一旁观战的的仆固多弥被震撼道:“传说楚霸王力能扛鼎,世子天生神力,恐怕只有坚昆嫡系可与之一较高下。” 薛应疑惑:“坚昆嫡系?” 仆固多弥介绍说:“坚昆世代游牧于谦河一带,匈奴时便为别部。传说,西汉名将李凌为坚昆之主后,坚昆王族偶有天生神力者出生。坚昆人崇拜力量,将这力量视为天神的赐予。而后,只有王族神力者可继承汗位。称之为坚昆嫡系。更加神奇的是,每任汗王后嗣,都只会出现一位神力者。正因如此,坚昆诞生过几位女汗王,她们的后嗣继承了力量。因王族这一变化源自李凌入坚昆后,坚昆人对中原很是崇拜向往。王族之人多纳汉女,期望生出更多神力者。” 薛应和施瑛默契对视,薛应好笑:“万一哪位坚昆汗王没有神力后代,坚昆岂不是要亡国了?” 仆固多弥抱拳:“薛长史料事如神,在下佩服。屠吾斯汗王身故后,王族再未有神力者出现。诸王子内乱,坚昆百姓称之为‘天罚’。” 仆固多弥见二人脸色有异,猜测道:“世子乃坚昆嫡系血脉?”施瑛警告:“饭可以乱吃,看、话可不要乱说,多弥将军。” 世子神力根本瞒不住,崇拜力量的坚昆人断然不许“神性”血脉遗留在外。与坚昆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郭清晏将凝无地丢了出去,堂堂庭州监军摔了个狗吃屎。郭清晏心气顺了些,转换笑脸,将人扶起:“孤自幼武力超群,总是控制不住力道,没少挨义父板子。还望监军海涵。” 凝无地实在笑不出来:“世子勇冠三军,在下佩服。武威军有今日之威,绝非偶然,领教了。” 目无下尘成这样,难怪降服不了庭州诸部。还想剑指西境,简直是痴人说梦。难道说仆固凝无地身边有高人指点?如何得知的本世子行踪?西州境内半途拦截,是有退敌之策,还是逞匹夫之勇? 郭清晏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则是不计前嫌、热情邀请:“此地距蒲昌不远,监军不如移驾蒲昌暂做修整。” 凝无地拒绝道:“我们乌护人自古逐水草而居,不像汉人,非要守着田地房屋过日子。此地景致不错,又临近水源。世子觉得如何?” 郭清晏及其洒脱:“客随主便,都听监军的。” 帐篷搭好,奶茶煮好。凝无地询问:“伊州之行,世子可有收获?” 郭清晏也不瞒他:“横征暴敛、民心涣散,暴|力统治必不能长久。” 凝无地则说:“大周有句古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伊州不比西州,同陇右五州同气连枝。以贵军现在的军力,难挡卢尚婢大军。” 郭清晏听完:“所以,孤才派副都统前往庭州面见监军。愿与监军共治伊州。” 凝无地关心的是:“如何共治?分而划之,还是……” 郭清晏笑:“伊州虽大,多被沙地所占。与其分而划之,不如各派监军。监军放牧,小王屯田。” 凝无地关心的是:“田亩出产又该如何交换?” 郭清晏道:“牛马兽皮,市价交换。” 凝无地再问:“听闻贵军出产的白布名噪一时,不知世子可否割爱?” 郭清晏回答说:“愿效仿朝廷,绢马互市。” 显然不是满意答案,凝无地道:“世子好手段!” 郭清晏提醒:“如今西州、伊州、庭州呈掎角之势。我西州诚意十足,但也非庭州不可。孤同样好奇,伊州为织布之术,能付出怎样的代价?监军您说,西州和庭州谁更有用一些?” 凝无地变了脸色:“世子好手段。” 郭清晏回敬:“彼此彼此。”郭清晏乘胜追击,再次提醒:“嘉良夷民心尽失,西境乱局已定。 监军非要上一条沉船,治下各部族又会怎么想?治城之道,并非匹夫之勇。还望监军三思。” 凝无地冷哼:“世子这是在威胁我?” 郭清晏低头:“自是不敢。孤诚心与监军相交,是监军三心二意、暗通款曲。” 凝无地又不傻:“世子不过惧怕卢尚婢大军,这才拉我乌护下水!” 郭清晏问他:“嘉良夷占据陇右百年之久,监军不想取而代之?” 凝无地紧盯郭清晏眼睛,见郭清晏毫无惧怕之色:“世子好手段。都说妖女蛊惑人心,原来菩萨才能让人心甘情愿送命。” 郭清晏乘胜追击:“自此以后,你我两家合为一家。西州出产的白布、陶器、药材,低于市家二成如何?” 凝无地大笑:“两家合为一家,在下不懂,还请世子解惑。” 郭清晏不接招:“监军觉得呢?毕竟你我两族民俗不同,误会繁多。” 凝无地则说:“这两家合为一家,最好的办法便是联姻。郭家女嫁入我仆固家,如何?” 郭清晏含糊道:“孤要见到诚意。” 凝无地满意极了:“伊州为聘,郭世子等着为夫。” “属下办事不利,请世子恕罪。”施瑛跪在郭清晏脚下请罪。 “无妨。凝无地在庭州经营多年,不是鹰卫可比的。只要拿下伊州,其余都是小事。”郭清晏越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八风不动。 施瑛担心:“凝无地满意而归,主上可是答应他什么条件?”郭清晏怒气太盛,施瑛不敢直视。 “婚事罢了,无足挂齿。” 施瑛急了:“婚事?主上的婚事?好个仆固凝无地,简直是趁人之危。主上怎能轻易允诺婚事!” “即无婚书,也无人证。仆固凝无地莫非想要逼婚不成?能奈我何?庭州乃北方门户,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心安。我武威,总要有个出兵的理由。还有什么比仗势抢亲更好的理由?孤可是九天玄女,佛祖会降下天罚。” 施瑛还是觉得:“主上万不可再拿婚事开玩笑。” 郭清晏毫无悔意:“是有人起了贪念,孤不过是顺水推舟。” 施瑛见劝不动郭清晏,只得偃旗息鼓:“此地危险,主上尽早返回高昌才是。” 郭清晏想了一下:“宣仆固多弥。” “多弥将军无需客气,坐吧!” 大帐内铺设毛毯,并无座椅,陈设非常之简单。仆固多弥跪坐在郭清晏不远处:“拜见世子。”仆固凝无地离开时太过张狂,以王夫自居。耳聪目明的仆固多弥想不知道都难。 “凝无地无敌暴毙,庭州该如何?” “据臣所知,仆固凝无地并不得人心。庭州诸部惧怕的,不过他身后的乌护王庭。” 郭清晏也是这般想的:“是时候派人前往乌护牙帐探探路了。”郭清晏再问他:“将军可有把握掌控庭州?” 仆固多弥道:“据臣所知,乌护王庭一直对西境虎视眈眈。况且庭州多乌护别部……” 此言甚是。“最好的情况,乌护王庭无暇西顾,任由庭州落入孤手中。至于最坏,称臣如何?纳税朝贡,以求牙帐庇护。” 仆固多弥大吃一惊:“都统乃王府世子,安阳公嫡孙,怎能向乌护称臣!” “借力打力而已。若能吞下庭、伊二州,这点儿委屈算什么。比许婚凝无地,更加不值一提。” 仆固多弥连忙表示:“臣必竭尽全力,助都军诛杀仆固凝无地。” 郭清晏神色放松:“善!” 回到高昌,郭清晏马不停蹄招来工司司郎徐镜文,以及八房的曹律和九房的曹识。曹律是曹征的同胞兄弟,曹征不在高昌这段时间,曹律主事。 开采硝石之事安排下去,郭清晏又找来张照水,命他不惜一切代价,筹备重礼,带上宝通钱庄的信物,前往乌护牙帐求见太康公主。 为确保万无一失,郭清晏连郭家子弟铭牌都拿了出来,这东西不能有假。希望太康公主能助一臂之力。 第一批硝石开采出来后,张照水带着上好的白布、药材、硝石以及珠宝上路。西、庭二州大军压境,直逼伊吾。 伊州治下三县,分别是伊吾、纳职、柔远三县。联军势如破竹,直接攻下纳职,守将直接弃城而逃,进展及其顺利。 郭清晏大周正统的旗号,真乃是万民归心。再加西州短短两年时间内翻天覆地的变化,沦为奴隶的汉家百姓、别部牧民,抻长脖子等着武威大军解救。真正为守城而战的,只有少部分嘉良夷守军,自然不攻自破。 武威三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伊吾传来捷报,伊州攻破。嘉良夷守军就地诛杀,一个也没放过。 郭清晏命立下大功的王厚照为伊吾观察使,总管伊州事宜。 第29章 第29章凝二公子 共进书院,晨课还未结束,林竹着急忙慌的找到郭鸩:“公子不好了,庭州使者携婚书前来,求娶世子。说是聘礼已到,请世子履行承诺。” 郭鸩听后脸色铁青:“仆固凝无地好大的胆子!你没听错?香姐姐作何反应?” “世子并未说什么,倒是耿都统气得不轻,要砍了庭州来使的头。庭州使者大张旗鼓京城,婚事早已经传遍了。” 郭鸩问他:“使节可有婚书、信物?” “虽无婚书,也无信物,但庭州使节献上伊州舆图作为聘礼。并且扬言……扬言说……”林竹实在不敢说下去。 郭鸩怒极:“说!” 林竹硬着头头皮道:“庭州使节扬言,两家合为一家,便不分你我。监军既然身为男子,自然要展现出男儿该有的气魄。婚后世子为主,他为次。等将来生下子嗣,自然继承两家之长。” 郭鸩忍无可忍:“他做梦!他找死!” 林竹比郭鸩理性多了:“公子,以世子的脾气,不是没有可能答应婚事的可能。没什么比联姻更能稳住庭州了。” 郭鸩冷静极了:“完全是引狼入室!” 林竹提醒说:“现下不宜同庭州交恶,否者有腹背受敌的可能。万一卢尚婢大军趁机反扑,不止伊州,西州同样危矣!” 郭鸩如何不知:“仆固凝无地小人行径,趁人之危!” 凤居。 郭鸩刚走进院子,便听到耿义武的咆哮之声:“郭香,你真是胆大包天,婚事都敢轻易许诺!我今日就要代替你父亲、代替王爷,好好教导于你!以免将来九泉之下,无言见郭氏列祖列宗!” 只听郭清晏道:“二哥莫气,不过是权宜之计。稳住凝无地,才能得到庭州不是!” 耿义武不听这些:“婚事打算怎么办?” 郭清晏不在意道:“自然是照常举行!” 郭鸩受不了冲了进去:“仆固凝无地都快五十岁了,香姐姐怎能嫁给这般小人!” 郭清晏被逗笑:“阿鸩真是个孩子!” 郭鸩不干了,找同盟:“二叔您快管管香姐姐!” 耿义武负气坐在一旁:“管不了,我可管不了!” 郭清晏有自己的理由:“我乃女子,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虽说现在武威军万众一心,谁又能保证以后呢。妄想通过婚事窃夺我武威兵权者,不单仆固凝无地一人。正好借此机会杀鸡儆猴,让那些龌龊心思好好看看,本世子可不是谁都能咬上一口的唐僧肉!想打我的主意,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耿义武气消了一半:“具体说说。” 郭清晏冷哼:“自然是婚礼当日血洗伊吾,仆固凝无地有去无回。孤作为末亡人,代夫镇守庭州,名正言顺。” 耿义武还是不愿:“合着婚礼还要如期举行!” 郭清晏笑:“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既然献上伊州舆图作为聘礼,那就让伊吾成为他的埋骨地好了。如此这般,才能迷惑对手,一击致命!”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耿义武还是不甘心。 郭清晏提醒:“伊州不比西州,孤夜姜大军多在河湟之地,救援不及。卢尚婢大军就驻扎在凉州,为何不解伊州之危?想来必是分身乏术,无力救援。不趁此时机拿下伊、庭二州,等卢尚婢缓过这口气,武威危矣!” 耿义武退步:“听你的!” 郭清晏嘴角上翘:“征调天山、交河守军前往西、伊边境。菩安检校天山、交河观察使。原从精锐随我入伊吾准备婚事。一旦事成,放处月、莫蛮、颉利三部入庭州劫掠,仆固多弥大军随后。务必全歼仆固凝无地心腹。” 耿义武还是别扭:“婚事你自己出面,老子见到庭州使臣就烦!” 郭清晏从善如流:“都听二哥的。” 郭鸩插话:“我也要随香姐姐去伊吾!” 郭清晏捏他的脸:“你小子竟然敢逃课!” 郭鸩撒娇打滚:“香姐姐就答应阿鸩吧!” 郭清晏看向耿义武:“二哥守家,随时准备策应。我带着阿鸩前往,取信仆固凝无地。” 耿义武提醒:“也许人家也抱着相同心思。” 郭清晏不在意:“那就看谁棋高一招。” 郭清晏同庭州使臣扯皮了大半个月,这才“勉强”将婚事敲定。将地点选在伊吾,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联姻而已,没有感情只有算计。 凝无地那边,好似比郭清晏更着急办婚事。张照水还未从乌护牙帐返回,并且并没有传回任何得用消息,郭清晏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按原计划行事。 至于仆固凝无地调离庭州,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是个不老实且有二心的边将,赶在乌护王庭还没行动前,抢先一步吞下庭州,才是正途。 至于与乌护为敌,那就要看乌护王庭可还有发兵的打算以及本事。据郭世子所知,这个时候率大军离开牙帐,同找死没什么区别! 伊州之战,凝无地亲自挂帅,留在伊吾就没回过金满。郭清晏担心王厚照不是凝无地的对手,带着郭鸩,火急火燎的赶往伊吾。 伊吾城外,凝无地亲自出城迎接。“短短月余,没想到再次见到世子。世子风采依旧,令人着迷。” 没什么可害羞的。郭清晏表示:“伊州乃孤之聘礼,自然要好生瞧瞧。” 凝无地退身一笑:“你我夫妻兵合一处,不分彼此。世子怎能这般不相信为夫?” 郭清晏好笑:“监军的嫡系清海军至今未退回庭州。不会是监军名头不在,万余精兵无家可归了吧?” 凝无地尴尬一笑:“世子可真会开玩笑。”转头看向一直跟在郭清晏身边的郭鸩:“这位小公子是?” 郭鸩见礼:“小子郭鸩见过庭州监军。既然监军执意要入赘我武威王府,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 王府中已有一位莲夫人,乃谋落叶护之女,领兰台令监察百官。日后监军同莲夫人同殿称臣,还请监军尊称一声长姐,毕竟先来后到。这顺序、规矩错不得,您说是不是,凝二公子?” 凝无地咬牙切齿:“小小年纪,真是伶牙俐齿。” 郭清晏自然站在郭鸩这边:“阿鸩说的没错。孤身份尊贵,这婚事自然非比寻常。若凝二公子嫌王府拘束,可择府令居。伊吾观察使之位,也可为凝二公子留着。” 三千精兵随着郭清晏进入伊吾城,只留下有些凌乱的凝无地。 “特勤,郭清晏并非婚事儿女可套牢的寻常女子,这婚礼还要不要……”仆固凝无地乌护王族出身,十五岁被授予特勤之位,部下皆以“特勤”称之。 凝无地咬牙:“庭州各部人心浮动,长此以往,不用王庭发难,我们在庭州的处境只会越发艰难。婚礼必须顺利举行,郭清晏可是安阳公亲孙,光名头就足够唬人的。有她在,足够应付王帐来使。” 城主府,郭清晏喝着加了盐的马奶,舒服得直叹气。 王厚照站在郭清晏跟前:“禀主上,除嫡系清海军外,庭州军心不齐,不足为惧。况且清海军性喜劫掠,非长胜之师。凝无地人手不足,看似抢占了先机,实则全在吾等掌控之中。原从军七千精兵,已安排妥当,只等世子一声令下。还有,伊州南六十里处,发现一盐池。凝无地并未察觉,臣已经派人保护起来。” 郭清晏翻看奏表明细,很满意道:“做得好!就让凝无地再得意些日子!” 王厚照询问:“仆固凝无地自己占着伊吾不撒手,将柔远、纳职二县分给别部将士。两县百姓苦不堪言,臣并未多做阻拦,还请世子恕罪。” 郭清晏好笑:“做得很好,为何要请罪?不可掠夺百姓财务,军中士兵可有怨言?” 王厚德道:“征伐所得财务皆已论功行赏。反倒是我武威将士见不得庭州军的横征暴掠,起了些不大不小的冲突。” 郭清晏满意:“这是好事。不管是看不过,还是为当地百姓出头。军纪严明、有怜弱之心,才能走得长久。” 门外探来一颗小脑袋,郭清晏强忍笑意:“还不滚进来!” 郭鸩提着食盒走进来:“香姐姐可是饿了?新鲜出炉的羊肉饭和米糕,王将军也一起尝尝。” 王厚照瞧着郭鸩小大人的模样,感慨道:“小公子真是一天一个样。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王厚照走后,郭清晏冲着勾勾手:“还不赶快过来!” 郭鸩老老实实站在郭清晏郭鸩面前,很是害羞道:“香儿姐有何吩咐。” 郭清晏双手捧起郭鸩的脸,反复揉搓,表扬道:“小鸟儿长大了越发得用。刚刚仆固凝无地那张扭曲的怪脸,想想就开心!” 郭鸩介绍:“香儿姐快尝尝这道羊肉饭,一定要趁热吃。这边还有熬了一个时辰的羊骨汤,香儿姐赶快喝上一口。” 郭清晏慢悠悠的喝汤:“西北大漠的羊肉就是比京城的好吃。” 郭鸩跟着高兴:“喜欢多吃些。” 郭清晏吩咐:“白日里带上玄女卫,多去清海军驻地逛逛。我们家阿鸩可是堂堂王府公子,清海军即将是王府产业,提前查看更是理所应当。” 郭鸩给郭清晏添饭:“阿鸩明白,香姐姐就放心吧!对了,庭州监军入赘我武威王府一事,可要传到柔远和纳职去?别部将士向来不与仆固凝无地一条心,兴许自愿归顺我武威王府。” 郭清晏高兴:“小鸟儿真的长大了,都学会举一反三了!” 郭鸩听着不对劲:“香姐姐这是在夸我吗?” 郭清晏直接笑个不停:“这男子呀,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单想凭着身上多出来的二两肉,坐享女方家产。也不瞧瞧斤两,真是痴人说梦!入赘好,小鸟儿以后见到仆固凝无地,一定要称他为‘世子夫’!本世子倒是要瞧瞧,清海军作何反应,可别气走了。” 郭鸩纠正:“是未来的世子夫,凝二公子。香姐姐,要不将莲夫人请来,进门自然要给长姐敬茶。” 郭清晏简直要被笑死:“真是个小机灵鬼!” 第30章 第30章连夺两州 晚膳吃到一半,薛应接到鹰卫急信来见郭清晏。郭鸩立马站起身:“长史。”薛应欠身拱手:“小公子安。” 郭清晏邀请:“阿应来了,快喝碗羊汤,北地的冬日,真是凛冽绵长。” 薛应接过郭鸩亲手盛的羊汤:“主上,多弥将军收到苏农等部的归降书,原为武威永镇庭州。” 郭清晏大喜,连声三声“好”!“只要拿下庭州,便可向西直取胭脂、秋瓷。假以时日,定能恢复四镇荣光。介时丝路重开,西境这滩死水才能真正盘活。” 郭鸩不明白:“为何不一鼓作气,夺下瓜、沙诸州?” 郭清晏解释:“陇右、河湟乃重地,贸然夺取,势必会引起嘉良夷的疯狂反扑。我武威虽连夺二州,毕竟根基浅薄,民生凋零。况且嘉良夷内部倾轧动乱,此消彼长。等他们相互消耗后,再起兵东进,岂不事半功倍?西境沦陷百余年,急不得,也不能急。稍有不慎,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便会在顷刻间覆灭。” 薛应看得明白:“草原部族人心不齐。冒然出兵,很可能造成分崩割据。仆固凝无地就是例子,苏农诸部能背叛凝无地,就能背叛主上。更有可能几部联合,拥兵自立。乌护九部是怎么来的。这些兵马不牢牢掌控在我们手中,不宜出兵陇右。” 郭鸩失落:“阿鸩还想着战场杀敌,为香姐姐建功立业。” 一席话,逗笑了郭清晏和薛应。郭鸩埋怨:“香姐姐笑什么?” 郭清晏表扬他:“小鸟儿年纪不大,倒是帮了我许多。朱邪万里就不错,将来跟在阿鸩身边,你中有我。等夺下庭州,将族长家的公子王孙们都接到高昌。一起读几年书,结下同窗之谊。将来跟着你的神鸟军征战陇右,自然没心思算计。本想等你十五后,跟着慕容光好生打磨几年。如今看来,还要再等上几年。可会怨姐姐?” 郭鸩摇头:“一切听长姐安排。” 凝二公子大名传遍伊州后,仆固凝无地不甘示弱,称郭清晏为九夫人。无他,连妻带妾,郭清晏正好是第九个。 不用郭清晏发火,武威军将士不愿意了。小小一个庭州建军算什么东西?世子下嫁,那是你祖坟冒青烟。不跪拜迎娶,竟将世子当普通女子对待,不怕佛祖降罪吗? 郭鸩大摇大摆造访清海军驻地,那架势,像是巡查自家领地,时常召见将领。好在郭鸩年纪不大,冲突这才没升级。 不仅如此,在婚礼流程风俗上,双方各持一词,谁也不肯让步。庭州一方要求郭清晏执女方礼,坐花轿准备出嫁。 王府这边在薛应的带领下,坚持认为世子并非普通女子,无需拘泥于世俗。双方各自骑马,在吉时前到达即可。 秉承着不让对方如愿的原则,不放过任何细节。就连礼堂放多少把椅子,摆多少张桌子,菜式几荤几素,都要双方核对,一一确认。绝不肯低头。 婚期前几日,是仆固凝无地的一部分妻小到了。这些都是最近比较得宠的,或是在庭州新纳的。家中正妻长子留在王庭,并没有陪凝无地赶赴庭州上任。 据郭鸩得到的消息,凝无地正妻出身可汗部药罗葛氏,与凝无地感情不睦,连带着儿女也同凝无地不亲近,双方多年没有联系。 十月初八,吉时未到。 郭清晏在临时住所梳妆,院子内外,全无喜气。郭鸩帮郭清晏梳理发髻。郭清晏做男子打扮,束发戴冠即可。“香姐姐所料没错,凝无地带着一队清海军向这边赶来。” 伊吾城主府作为新房,早已经空置下来。郭清晏和凝无地搬到城中暂住。只等婚礼结束,凝无地献上伊州舆图。 “告诉慕容光,一个活人都不许放进来!”郭清晏说完,打量铜镜中的自己:“今日这身装扮,可真应景!” 慕容光提前半条街拦截,等郭清晏“接到”消息,早就闹出了人命,双方兵戈相向,战事一触即发。 郭鸩扶着郭清晏走出大门,来到巷中两军阵前。“真是热闹!二公子莫不是太兴奋记错了路?” 凝无地并为下马:“莫非世子反悔了不成?” 郭清晏轻蔑一笑:“原从军忠心护主,何谈反悔?倒是二公子走错了路,就不怕不吉利?” 凝无地义正言辞:“世子明知,你我婚事不是一桩普通的婚事,代表着两州就此结盟,共进退。只是如此纵容手下,莫非想要放弃伊州不成?” 郭清晏提醒他:“凝二公子是孤的妃嫔,伊州是孤的伊州。怎么?本世子在自家地盘教训几个不守规矩的毛贼,还需你点头不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凝无地拔剑:“郭清晏你欺人太甚!” 郭清晏回敬:“是凝二公子走错路在先!下次再出纰漏,犹如此马!”说完拔出陌刀,斩下马腿,凝无地栽倒在地。 郭清晏只问一句:“婚礼可还照常举行?” 凝无地咬牙:“自然!” 郭清晏满意一笑:“好!慕容光何在?” 慕容光上前,跪在郭清晏面前:“臣在!” “看在你护主有功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贬为普通军士,自己回驻地领罚!”说完看向凝无地:“吉时已到,凝二公子请吧!” 拜堂后,并无洞房环节,郭清晏同仆固凝无地一样,端着酒杯与前来赴宴的军士同饮共庆。兴到浓时,歌舞不断。西境百姓能歌善舞,碗筷都能当乐器使。 红色烟火在夜空中夺目壮美。郭清晏右手摔下酒杯,左手全力一掌击向仆固凝无地后背。庭州监军比牛还壮硕的身体,轰然倒下。郭清晏全力一击,非同小可,外面看起来虽无异状,实则内脏尽毁,顷刻毙命。“儿郎们,伊州是我们的!” 王厚照同慕容光里应外合,庭州军兵并无还手之力,顷刻间覆灭。一个时辰未到,郭清晏完全掌握伊吾城,清扫余孽。 “禀世子,清海军余孽尽数歼灭,无一活口。” “禀世子,城中庭州余孽尽数歼灭,无一活口。仆固凝无地一家二十八口无一逃脱,烦请世子过目。” 郭清晏满意:“通知柔远、纳职,按计划行事,降者不杀!” 王厚照领命:“是!” “慕容光,命原从军就地修整,备好粮草辎重,随孤直取庭州!” 慕容光领命:“是!” 武威三年十月初九,晨光微现,原从军西出伊吾,直奔庭州而去。清海军全军覆灭于伊吾婚宴的消息,转瞬间传遍西、伊、庭三州。 留守高昌的耿义武最是高兴,买了几箱子布料首饰,上衙点卯勤勤恳恳,吕中本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副都统惹了什么祸事。 颉利族长乐开了花,领着族中精锐冲向庭州,为郭清晏争当先锋,以表忠心。在执力思看来,以美□□之,还是以婚姻困之,都不如实打实的忠心有用。 原从军如入无人之境,摧枯拉朽般占领庭州,攻下金满城。仆固凝无地可真会享受,监军府比伊吾城主府更加富丽堂皇。难怪连年增税,百姓多艰。 郭清晏进入金满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开仓放粮,减免赋税。安全过冬,比什么都重要。庭州百姓不是在嘉良夷的高压下,就是在凝无地的压迫下,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王道正义,万民归心。 时局稳定,自然是论功行赏。仆固多弥调任青海军指挥使,辖庭州。颉利执力思依旧为颉利军指挥使,检校蒲昌观察使。颉利部迁至蒲昌游牧。 莫蛮部迁往伊州,游牧于甘露州南岸。伊州屯田,多在甘露州两岸。除了莫蛮部,郭清晏又迁庭州三部前往甘露州南岸。共建莫蛮军,莫蛮族长为观察使。 莫蛮长期游走于西、伊、庭三州,居无定所,如今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族长高兴的不行,直呼郭清晏为大汗。 处月部依旧游牧于柳中一带,不过族中多人出任官职,并不在乎一时得失。况且处月乃西州第一大部族,郭清晏不可能赋予太多的权利。 王厚照任伊吾军指挥使,治伊州。 原蒲昌军随指挥使仆固多弥入庭州,组建新的清海军。天山、交河二军变更驻地,迁移至高昌周围驻防。 冬日农闲,郭清晏举办了声势浩大的比武大会,优胜者入原从。庭州治下除汉人外,共有十八支部族。 族长及其家眷都被郭清晏招来了金满,无论男女,都跟着郭鸩一起读书。女孩子年满十五,则可以考取玄女卫。 庭州部族太多,需要大量的监军官吏以及巡查史。其中少部分是从西州调来,一大部分这从这些部族中择优入选。 秉承着去家百里的原则,监军相互督管,谁也甭想拧成一股绳。等将官吏、屯田、土地诸多事宜捋顺分配好,就快过年了。 无论身在何方,元月朝拜决不能耽误。郭清晏带领各族叶护祭天,立界碑,标志着庭州依旧为为大周领土。 仆固凝无地真的搜刮了不少好东西,开仓放粮后,依旧能养活新组建的清海军。仆固多弥对着“前任”遗留下来的城主府直叹气,太过奢华,他不敢住。可是另建房屋,还不如挖渠屯田。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元月过后就要准备春耕,交河的井渠已然完工,今夏便能派上用场。希望能扩大屯垦区,这样才能养活更多的军队。 三月刚过,郭清晏接到游隼传信。张照水一行已经顺利到达乌护牙帐,可惜并未见到太康公主,不过普通商贾而已。 郭清晏命曹家九房送来最纯正的硝石,并且随她前往乌护王庭。仆固多弥坚决反对郭清晏北行,奈何庭州没人能镇得住她。等远在高昌的耿义武接到信,郭清晏早已经出发多日。气得耿义武大骂了仆固多弥没用,只能替郭清晏镇守高昌,盼她早日归来。 第31章 第31章黑虎城 离开金满时冬雪稍退,赶到乌护牙帐,六月已过。连日奔波,就算是郭清晏也抵抗不了疲惫。远眺牙帐,长长舒了一口气。 乌护牙帐是中原的称呼,按照乌护语,其实是黑虎之意。从高处看,整座城池呈不规则的正方形,有护城河。 东西南北皆设城门,街道规整,王宫位于城池东南部,看着相当不错。除却防御高台,乌护人同样引水灌溉,远远看上去,收成喜人。 乌护崇信摩尼教,城中摩尼寺庙林立。郭清晏出身西境,对摩尼教的三印十戒,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大周曾将摩尼教义视为邪见,严加禁断。奈何国力衰退,需交好乌护,摩尼寺庙这才重现大周。 郭清晏一路自西向东,途经乌护城池,没有一座可与这黑虎城相提并论。好一座塞上江南,恍惚间好似回到大周。 郭鸩生在饱经蹉跎的凉州,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祥和雄伟的城池,一脸向往道:“香姐姐,长安也是这般吗?” 郭清晏笑:“傻孩子,长安比这宏伟壮阔多了。大周幅员辽阔,各有各的美。黑虎城不及长安万分之一。” 郭鸩向往:“好像到长安城看看,尝尝香儿姐念念不忘的樱桃毕罗。” “正值夏日,瓜果丰收,应该能寻到不少好吃的东西。不知城中可有正宗的糍糕,还有酥酪。酥酪配上玫瑰花酱才是最好吃的,偏偏世人喜用桂花酱。”提到糕点,郭清晏双目放光。 巧了,刚进黑虎城便遇到一家名为“戏月”的糕点铺。郭清晏领着郭鸩走进去,慕容光紧随其后。 戏月糕点铺店面不大,郭清晏一行十多人,几乎没了下脚之地。装柜即热情又惊讶:“我们这里是糕点铺,牙帐最好的食肆当属斋楼。出门右拐,街面上最显眼的高楼便是。” 郭清晏接话:“掌柜的放心,我们就是来吃点心的。掌柜的可有推荐?” 那掌柜的见来了大生意,热情道:“小店专做南面糕点。炸的金黄酥脆的玉腰奴,加了盐和西境香料的香芳奴,还有裹了蔗糖的水引奴。除了这些,还有包了绿豆、红豆的糍糕。加了糯米的绿豆汤,专门镇在水井中的酥酪。小的这里除了桂花酱,还有玫瑰糖膏和荔枝糖膏。配上酥酪不知多美味,还能冲水喝。” 郭清晏决定:“每样都上一些。对了,掌柜的,没有冰碗吗?”所谓冰碗,就是河鲜瓜果,浇上冰镇过的糖水。提前熬制好的汤水要是能结上细腻的冰碴,风味更佳。 掌柜抱拳:“客官有所不知,西境商路断绝,无冰可用。这冰碗自然而就销声匿迹了。不过小老儿家中还有冰镇过的莲藕,如若客官不嫌弃……” 郭清晏点头:“还要配上绿豆和胡瓜。”说完看向郭鸩:“莲藕可是好东西,江南东道的藕粉可是贡品。” 郭清晏吃的开心,小小糕饼铺充满了欢声笑语。郭清晏最喜酥酪,顺便买了几罐玫瑰糖膏。“掌柜的好手艺,吃着像是淮南、江南那一带的手艺。” 掌柜的抱拳:“客观真是好眼力。小老儿祖上是淮南道人,守着糕点铺,日子还算和乐。谁知遇上藩镇之乱,逃难到乌护地界,辗转在牙帐安身。索性手艺没丢,勉强糊口。” 郭清晏道:“不瞒掌柜的,初来牙帐,还以为回到了大周。有件事还需想掌柜的请教。” 装柜客气极了:“客观但说无妨。” 郭清晏询问:“刚听掌柜说,牙帐最好的食肆名叫斋楼。怎么?乌护什么时候开始食素了?” 掌柜告诫说:“客观一看便是对牙帐不熟悉。如今汗王遵从摩尼教义,喜食素,上行下效。外加果蔬产量小又金贵,都是特勤、叶护们才能享用的。吾等百姓,能在夏日吃上胡瓜便不错了。听说斋楼的大厨,是太康公主的陪嫁,中原菜做的那叫一个地道。没吃过斋楼的席面,都不好意思在牙帐立足。” 郭鸩听得蠢蠢欲动:“香姐姐,我们明日去尝尝吧!” 郭清晏答应:“好呀!” 掌柜提醒:“斋楼只收金子,客官可要准备好金锭,不然可是要闹笑话的。” 郭清晏应承:“多谢老人家提醒。”接连清剿了伊州、庭州,郭清晏金子还是不缺的。时局混乱,金、银都没什么形制,以重量为准。 郭鸩期待极了:“斋楼会有什么好吃的?香姐姐知道吗?” 郭清晏目光在几人之间穿梭:“都想知道?” 慕容光不好意思笑了:“主上别拿我们这些粗人开玩笑了。” 郭清晏大包大揽:“要说这京城宴饮,最著名的当属烧尾宴。只有仕子登科、官员升迁的宴请,才能称之为烧尾宴。至于菜品,那可真是五花八问。单说混沌,就有二十种形式馅料,吃上一个月不重样。甜食点心有巨胜奴、婆罗门轻高面、贵妃红、长生粥、玉露团、八方寒食饼、水晶龙凤糕等。其中,水晶龙凤糕可是道功夫菜,即漂亮又好吃。菜肴羹汤,那更多了。通花软牛肠是羊骨髓加上辅料灌入牛肠中;水炼犊是清炖整只小牛,肉一定要炖烂;雪婴儿是去了内脏的田鸡裹上豆粉煎贴而成,颜色如雪形状如婴儿,因此得名。” 郭鸩听得受不了:“好吓人!” 郭清晏继续将:“还有清凉碎,狸肉熬成羹汤再晾凉,呈肉冻状,切碎后食用。过门香这道菜有意思,各色肉类切成块,炸熟出锅。羊皮花丝也不错,仙人脔是奶汁炖鸡。总之,火候一定要到位,菜肴才能好吃。” 郭鸩听得流口水:“香姐姐最想吃什么?” 郭清晏苦恼:“姐姐我呀最是想念御黄王母饭,也不知斋楼可有这道菜。” 站在一旁的掌柜插嘴说:“客官可是有口福了,斋楼的招牌正是这道御黄王母饭。” 朋来客栈是曹家九房的产业,张照水一行在此落脚多月。大堂上,张照水跪在郭清晏脚边请罪:“属下办事不利,劳烦郎主亲至,请主上降罪。” 郭清晏扶起他:“不是卿的错。来的路上听闻王都动荡,说说怎么回事?” 张照水惭愧:“臣只听闻光启可汗暴毙,毗罗可汗在众人拥护之下继位。继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迎娶太康公主为可敦。” 郭清晏一听就明白了:“毗罗可汗得位不正。” 张照水接着说:“臣听闻毗罗可汗并非药罗葛氏,而是一直担任宰相的阿跌氏。药罗葛氏传承两百年,历经九代可汗,如今突然失去汗位,恐生变故。” 郭清晏听后,立刻看向曹识。曹识明白:“属下这就是打听个清楚明白。” 当初乌护汗国建立,虽说九姓乌护皆为王族,可药罗葛把持可汗之位两百年之久,如今突失汗位,看来乌护内部变动不小呀! 郭清晏来时做的是称臣的打算,只要得到庭州,名头什么的无所谓。如今看来,交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从毗罗可汗着急忙慌迎娶太康公主这一举动来说,光启可汗的死,阿跌氏一定脱不了干系。太康公主站在毗罗可汗这边,值得深思。 曹家九房很会做人,自打张照水诸人入住后,便没对外营业。郭清晏一行在此留宿,并不会拥挤。 “香姐姐,用晚膳了!”郭鸩提着食盒来到郭清晏房间。 郭清晏自沉思中缓神:“你小子一下午没见,跑去哪里了?” 郭鸩献宝似的拍拍食盒:“香姐姐快猜猜都有什么好吃的。” 郭清晏一看便知:“忙了一大下午,就为了一口吃食?” 郭鸩道:“阿鸩也想见识见识长安人都吃些什么。香姐姐念念不忘的御黄王母饭,还有过门香、仙人脔和贵妃红。今日时间太赶,做不出水晶龙凤糕。阿鸩定下了明日的菜式,斋楼自有人送过来。” 郭清晏看着眼前这道御黄王母饭:“我都快忘了它的味道了。” 郭鸩催促:“香姐姐快尝尝正宗不?” 晚间,张照水、慕容光、曹识齐聚。郭清晏琢磨了一下午,想通了其中关窍:“可是与绢马互市有关?” 曹识站起身:“主上英明。药罗葛氏仗着助大周平定藩镇叛乱之功,一直倨傲难驯。近年来的绢马互市,一直用劣马换取大周的上等绢布。大周不满日久,这才给了阿跌氏可乘之机。大跌氏一直主张与大周交好,执婿礼。” “毗罗可汗此人呢?比之光启可汗如何?”郭清晏询问。 曹识道:“毗罗可汗本就是三朝重臣,在牙帐声誉极好。当年太康公主远嫁乌护,也是毗罗可汗一力促成,并且亲自迎亲。”看来,这位毗罗可汗曾经是太康公主的有力支持者。今日种种,皆是有迹可循。 张照水道:“太康公子曾与可敦叶公主密丽坦交好。光启可汗暴毙后不久,叶公主离奇身亡。此事颇有几分蹊跷。” 慕容光不明:“可敦叶公主是?” 曹识介绍说:“崇安可汗与柔嘉可敦之女。大宁郡王叛国后,因其在其中斡旋,大宁郡王一系才得意休养生息,退出大众视野。” “大宁郡王身故后,乌护打压大宁郡王后嗣。叶公主与外祖家感情极好,其母柔嘉可敦又死的不明不白。如今仆固氏退出纷争,王姓易主,她也算得偿所愿。”郭清晏对叶公主,是惋惜又佩服 郭鸩没听明白:“密丽坦公主不是崇安可汗之女吗?怎么还称她为可敦?可敦不是可汗妻子的称呼吗?” 这就是重点了。“光启可汗几位后,除了按规矩迎娶是太康为主为可敦外,还迎娶了密丽坦公主为小可敦。所以,牙帐上下才称呼她为可敦叶公主。” 慕容光感同身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光启可汗可是踩着崇安可汗的尸体上位的。” “药罗葛汗位纷争倾轧,颓势早现。就是不知这位毗罗可汗能否活到寿终正寝了!毗罗可汗年纪不小了吧?”郭清晏对乌护不太熟悉。 曹识赶忙回答:“年过六旬,身体倒是无恙。” 第32章 第32章徐姑姑 戏月糕点铺,郭鸩带着两位随从快步走了进来:“掌柜的。”此时正值饭点,价格昂贵的糕点铺少有人来。 老掌柜掀开门帘自后房走了出来:“小少爷想吃些什么?” 郭鸩笑呵呵道:“我家阿姐喜欢贵店的水引奴和酥酪。嘱咐我一定要多买几碗回去。” 老掌柜高兴:“小少爷稍等,酥酪马上就出锅。我们家的酥酪每日就蒸一锅,小少爷赶巧了。” 郭鸩不太明白道:“我家阿姐说了,酥酪好吃,大半功劳在荔枝糖膏。荔枝糖膏虽有荔枝之名,实则是味药食两用的好东西,每家的秘方都有少许不同。贵店的秘方,吃着像京城手艺。” 老掌柜佩服:“贵府姑娘真是好眼力。这荔枝糖膏的方子,是我家祖上偶然得来。确实是京里面的手艺。” 郭鸩不在意道:“家姐对贵店的冰碗念念不忘。正好,我们有冰,烦请掌柜的做碗纯正的冰碗出来。一定要放上新鲜的莲藕和莲子,还有家姐喜食葡萄干和雪梨干,都给你带来了。明日午时准时来取,劳烦掌柜了。” 翌日,郭鸩提前了一刻钟。依旧随从二人,一人一只食盒。掌柜的瞧见郭鸩,立马迎了上来:“小少爷恕罪,冰碗还有等些时候。” 郭鸩理解:“是小子来早了,还请掌柜见谅。我姓郭名鸩,掌柜叫我郭鸩便好。” 老掌柜与之闲谈道:“原来是郭小公子。小公子家境殷实,瞧着不像是来牙帐做生意的。” 郭鸩大咧咧道:“掌柜好眼光,我们是来牙帐报恩的。十多年前家姐蒙难,幸得好心人相救,这才有今日。家姐从未敢忘贵人相救之恩,特来此献上制冰之法。” 老掌柜明白:“郭姑娘没寻到人。” 郭鸩不太好意思道:“贵人门楣太高,我们不得其法。这恩都不知从何报起。” 老掌柜打量郭鸩:“小公子是从西面来的?” 郭鸩惊奇:“老人家如何得知?” 老掌柜道:“只有西面才产硝石。” 郭鸩佩服道:“老人家好眼力,我们确实从西州来的。” 老掌柜有些防备道:“小公子难道是嘉良夷人不成?瞧小公子面相,应是汉人才对。” 郭鸩赶快道:“自然是汉人了!老人家久居牙帐不知,如今我们西境大变样了。武威世子归来,一连夺下西、伊、庭三州,要不然哪来的硝石。这下好了,夏日好过多了。” 老掌柜没太明白:“武威郡王?” 郭鸩兴致勃勃介绍说:“西平大都护,武威郡王郭广夏。老人家没听说过?” 老掌柜接连点头:“自然,自然。武威郡王大名谁人不知。只是听闻,郡王两子皆留在中原,这世子从何而来?” 郭鸩解释说:“世子是郡王从子,打小养在郡王身边。” 老掌柜了解:“原来如此。” 郭鸩一心盼着冰碗,用冰镇着赶快走了。 第三日,郭鸩巳时便到。老掌柜正在算账:“郭小公子今日需要些什么?” 郭鸩苦恼道:“掌柜的可能做玉露团和贵妃红?我家阿姐说斋楼的不正宗。” 老掌柜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郭姑娘瞧着不像西境出来的。” 郭鸩并没有生气,而是炫耀道:“老人家好眼力,我家阿姐可是京城里的贵人。不像我,阿姐途经凉州时捡来的。赐下姓名,这才免去孤魂野鬼的命运。” 老掌柜突然询问:“小公子住在何处?玉露团和贵妃红做好后,小老儿送去便好。不用劳烦小公子再跑这一趟。” 郭鸩高兴:“如此甚好,那就劳烦掌柜的。我们住在朋来客栈。” 第四日,午时。郭鸩在客栈大唐走来走去,远远瞧见老掌柜身影,小跑着迎了上去。“老人家总算到了,我家阿姐正等着呢!” 老掌柜略有不安道:“可是误了时辰?” 郭鸩赶忙摇头:“是我心急了,与老人家无关。” 老掌柜马上道:“按照小公子的规矩,一直用冰镇着。”像玉露团、贵妃红这种奶酥雕花类糕点,工艺与风味并重。雕花不好看,再好吃也没法上桌。 郭鸩抱着食盒,提议道:“掌柜可要随我去见家姐?” 老掌柜没有犹豫:“恭敬不如从命。实不相瞒,斋楼抢去我们家不少生意。这玉露团、贵妃红也是好久没做了。” “香姐姐,奶酥糕点来了,一直用冰镇着,热了就不好吃了。”郭鸩站在门外,没有冒失失闯进去。 不多时,薛应开门:“主上早已等候多时。” “雕工细致、甜而不腻,这才是真正的玉露团,斋楼的厨子明显还未出师。这要是在京城,还未出师的厨子敢这般自立门户,早被赶出长安了!” 老掌柜低头:“郭姑娘说的是。” “没想到,小小糕点铺竟然深藏不露。这般手艺在京城也是一代名厨,竟然深居在乌护牙帐默默无闻。” 老掌柜只说:“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郭鸩送老掌柜离开,不太好意思道:“有件事请老人家帮忙。” 老掌柜掂量着手中金锭:“小公子但说无妨。” 郭鸩苦恼道:“此次东行,我们带了些上好的胡椒香料。蹉跎数日,并未寻到卖家。老人家是牙帐的地头蛇,自然懂的比我们多。不知能否联系上诚心的卖家?老人家放心,我们的胡椒香料,那可都是上好的货色。” 原来如此,老掌柜介绍说:“城东有位徐姑姑,手眼通天,小公子不妨到那边试试。” 郭鸩诚心实意:“多谢老人家点拨,烦请老人家引荐。” 老掌柜客气道:“应该的,应该的。” 第五日,酉时过半,老掌柜领着郭清晏、郭鸩前来拜访鼎鼎有名的徐姑姑。一乌护小姑娘自角门而出,见到老掌柜行礼道:“胡老。” 胡老简单介绍:“姑姑的客人,姑姑可在家?” 小姑娘欠身:“姑姑已等候多时,诸位请随我来。” 院中花草不少,显然是精心饲养过的。莲花瓦朱红墙,很是讲究。宅院不大,穿过院落来到内宅。小姑娘站在门口:“姑姑,客人到了。” 门内略微暗哑的女声传来:“快请进来。” 小姑娘推门而入,领着众人穿过层层帷幔。胡塌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饱经风霜的老人家。汉家美人在风沙的洗礼下,多了一层坚韧。 郭清晏快步上前,跪在徐姑姑脚下:“从想拜见徐宫正,十五载未见,姑姑可还安好?”郭鸩不明就里,跟着郭清晏一起跪在身后。 宫正乃是大明宫正五品女官,掌戒令、纠禁、谪罚之事。当年太康公主和亲乌护,陛下亲选徐宫正陪嫁。一晃来到乌护二十年了,依旧这般持正威严。 郭清晏曾翻看过太康公主的陪嫁单子,对随行北上之人,有过大致了解。徐宫正曾照顾过郭清晏很长一段时间,自然印象深刻。 徐姑姑闺名依然,才名远播,丧夫后进宫做了女官。大明宫行走二十于载,赏罚分明,从未徇私。 随太康公主和亲后,将大明宫的规矩带到了乌护。帮助太康公主在乌护王宫站稳脚跟,立下汗马功劳。 如今年纪大了,太康公主赐下宅院荣养。徐姑姑依旧每日进宫,晚间得闲才回这宅子休养。 徐姑姑扶起郭清晏:“香儿姑娘快请起。老身做梦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姑娘。叶公主说香儿姑娘像她,将来必是有番作为。还是叶公主看人准。” 郭清晏感激道:“当年要不是公主,小女早就喂了饿狼。救命之恩,清晏无以为报。” 可以看出,徐姑姑对郭清晏,还是有些感情的。“当年小小一团,不像狼崽子,倒是像头猛虎。浑身的伤,老身还在想,谁家的姑娘怎会伤成这样。一路南下归周,吃了不少苦吧?” 郭清晏不觉得:“自牙帐南下,一路太平极了。只不过清晏不识路,走了许多弯路。等到了天德军驻地,报与朝廷。更是有军队相送,祖父也派人来接。不苦的。” 徐姑姑高兴:“姑娘寻到家了,真是太好了。姑娘可曾婚配?许的是哪家公子?姑娘可是安阳公嫡孙,武威郡王之后,皇子也配得。” 郭清晏道:“小女不太适应京城生活,早些年返回西境,斗胆拾起义父的名号,组建了一支武威军。如今也算小有成就,这才敢来见姑姑。阿鸩,还不将天山雪莲呈上来!” 郭清晏不太好意思道:“西境民生凋敝,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还请姑姑不要嫌弃。” 徐姑姑抓着郭清晏的:“不嫌弃,不嫌弃。香儿姑娘还活着,姑姑比什么都高兴。姑姑特意准备了长生粥和枣泥酥,都是姑娘爱吃的。” 郭清晏感动极了:“一别十五载,姑姑竟然还记得阿香喜欢吃什么。” 徐姑姑慈爱的摸摸郭清晏的头:“姑娘率真坚韧,姑姑怎么会忘呢?” 昔年郭清晏携武威王印和求救奏折东归长安,路上被嘉良夷人追杀。行至牙帐附近,身边的护卫都死了,只剩下奄奄一息的郭清晏倒在草原上。 被闲来无事出门围猎的太康公主和密丽坦公主捡到,带了回去。追杀的嘉良夷死士不敢在牙帐动手,郭清晏在两位公主无意间的保护下,逃过一劫。 后来负责照顾郭清晏的徐姑姑瞧见奏折和王印,这才得知小姑娘身份不一般,不敢声张,暗中禀告了太康公主。 公主一面命人清理掉嘉良夷死士,一面将郭清晏的身份瞒了下来。当时乌护王庭将安北都护府当做附庸,两位公主怕光启可汗拿郭清晏的身份大做文章,将其保护起来。一直是徐姑姑贴身照顾,两人相处了整整六个月。 郭清晏伤好后,太康公主为她准备了马匹钱粮,还有身份文书。索性郭清晏有胡族血统,在乌护行走并不突兀。 可以说,在两位公主一力保护下,郭清晏才有今日。光启可汗当政时期,是乌护与大周矛盾频发的一段时期。太康公主处境极为尴尬,依旧不顾风险将郭清晏保护起来,并送她南归。郭清晏每当想起,皆铭感五内。 第33章 第33章毗罗可汗 “听闻叶公主仙逝,不知清晏可否前去祭拜?” 徐姑姑听后,深深的叹了口气:“姑娘有所不知,叶公主是被赐死的……我们公主只能请回个牌位,权当念想。姑娘有心,陪公主喝杯酒便好。公主最喜欢西境的葡萄酒。” 郭清晏默然:“是我来晚了一步。” 徐姑姑摇头:“哪里是姑娘的错。” 郭清晏关切:“姑姑身体可好?” 徐姑姑点头:“姑姑好得很,公主也好。可汗是位仁德的君主,我们的日子好过多了。” 郭清晏放下心来:“那便好。” 牙帐东南,乌护王宫,太康公主寝殿。 “妾知大王不耐热,特意准备了冰碗,塞上难得有新鲜莲藕,王上快尝尝。”堂堂大周公主,也不过是依附王权,艰难求存的可怜之人。好在太康公主谨守本心,一切以大周的利益为先,反倒得到了尊重。 毗罗可汗年纪比太康公主的父皇还大,服侍三代汗王,隐忍四十载,一朝登位,即便再是宽宏仁厚,谁又敢小瞧于他?“前去请封的使团没还有消息?” 毗罗可汗所属的阿跌氏别说不属拥有汗位继承权的乌护九姓,就连以药罗葛为首的内九姓都排不上号。因此特别在意大周的册封,并且在请封奏表上自称药罗葛氏。 “陛下重病,万事以陛下为先,自然要多耽误些时日。大王莫急。”太康公主安抚道。 毗罗可汗吃着冰碗:“可敦说的是,此事不急。”汗位不稳,断然不能自曝其短。 “冰碗中加了西境的葡萄干,大王吃的可习惯?”太康公主关切送到。 毗罗可汗放下冰碗:“可敦今日很是高兴。” 太康公主笑道:“昔年随手救下的孩子如今长大成人,兴许还能帮上大王,妾焉能不高兴?” 毗罗可汗不信:“几斤硝石便将可敦收买了?” 太康公主瞪了毗罗可汗一眼:“大王有所不知,从想可不是一般的女儿家,她可是安阳公的嫡孙,拿到了郭家的子嗣铭牌。是长安城最优秀的郎君。” 太康公主说完,换了个语气:“妾身虽贵为公主,大王也知妾身处境,不过是宫女生的罢了。要不然当年和亲,怎会落到妾身头上。父皇在时,还能时常牵挂于我。今上闭门养病,儿女都不见,还能记得妾这个远嫁的姑母?再过几年侄孙继位,妾恐再帮不上大王什么。可从想不一样,她打小养在贵妃跟前,是穆王的伴读,身后站着郭家。她的一张拜帖,能直接送到穆王府。这孩子纯善,记挂这当年恩情。妾身哪能不投桃报李,为大王多做打算。” 毗罗可汗只道:“她杀了庭州监军,将庭州占为已有。” 太康公主觉得:“万事不及大王的汗位重要,万一郭从想从中作梗,后果不堪设想。庭州部族本就与大周亲近,又大多投靠了嘉良夷,正所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正好让那个什么武威军会会卡尔鲁克,大王的心思应该用在王庭九姓上。” “郭从想,字清晏。‘从’字辈的女娃,确实有几分本事。郭家这辈自有两位姑娘随了族谱。” 太康公主接话:“可不是嘛!一位是永乐公主独女,当今陛下潜邸时的正妃,如今的贵妃娘娘。另一个就是她了。妾听徐姑姑说,从想十五及笄时,安阳公亲自取字。河清海晏,清晏。” 毗罗对安阳公很是信服:“不愧是他老人家的子孙,有本事!比孤那几个儿子强上不少。” 太康公主不愿听了:“阿葛、阿啜都是好孩子。哪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再者说,安阳公的子孙再怎样有出息,不还是眼巴巴跑来,低头服小愿同我乌护永世修好。大王威名,传遍西境。” 毗罗可汗决定:“明日招进宫来,见上一见。” 徐姑姑亲自领郭清晏进宫,沿途上没少提点。来到太康公主寝宫,郭清晏暗中观察,位置风景都不错,家具摆设也都考究,就连仆从都是规矩的。暗暗放下心来。 “武威军郭清晏拜见乌护可汗,愿可汗如天之雄鹰,迅捷勇猛。” 毗罗可汗有些意外:“郭世子熟识乌护话。” “义父曾说乌护雄踞漠北,为当世英杰。自小教授清晏乌护话。说的不好,让可汗见笑了。” 不单乌护语,郭清晏还要学嘉良夷语、牵利语,当然汉话才是重中之重。要不是郭清晏脑子聪明,早被这些语言给绕死了。 “世子谦虚。听闻郭世子回归西境不过四年时间,连下三州,真乃当世子英豪。假以时日,必能将嘉良夷赶出故土。” 郭清晏听后很是高兴:“谢可汗吉言。” 毗罗可汗这才想起似的:“世子快请坐。孤当年入京迎娶可敦,曾有幸见过安阳公一面。瞧世子眉眼,倒是像极了安阳公。” “祖父和六姐姐也经常这么说。六姐姐还说,清晏虽是女子,却是最想祖父的孙辈。要不是祖父和六姐姐暗中维护,岂有清晏今日。”郭清晏真没撒谎,实事求是。 “听说庭州监军死于世子之手?” 郭清晏不慌不忙:“仆固凝无地想纳本将为妾,在下忍无可忍这才出手反击。还请可汗海涵。 ” 用的是“海涵”而不是“降罪”,就差明说,杀了就杀了,能奈我何?见毗罗可汗脸色不太好,马上又道:“清晏此次前来,为可汗准备了有一份礼品,还请可汗笑纳。” 太康公主代为做主道:“那就呈上来吧!” 薛应抱着一大木盒走了进来,郭清晏上前打来木盒,介绍说:“这是鄙军所产的花蕊白布,并不比汗国互市而来的绢布差,价格不过绢布的一半。 毗罗可汗最是能分清主次:“呈上来。” “西境出产的棉花,不止能织布,还能制作成御寒的棉袄、棉被。这是一床棉被、棉枕,还请可汗笑纳。” 毗罗可汗接过:“的确是好东西。” 郭清晏继续介绍:“可汗请看,这是武威军产的白布、次等的棉布、以及麻布。品质虽不及大周绢布,胜在结实耐用。近年来乌护与大周的绢马互市,得到的绢布品质逐年下降,都是些陈年瑕疵之货。同我武威交易,绢马互市可改为茶马互市。届时茶叶再同我武威换取棉布,岂不是一举两得、相得益彰。” 毗罗可汗明明很是心动,嘴上依旧道:“郭世子长了一张巧嘴。” 郭清晏低头:“可汗谬赞了。” 庭州换棉布,倒是稳赚不赔的生意。毗罗可汗忌惮郭清晏出身,自是不打算树敌:“贵军每年可产多少棉布?” 郭清晏盘算一下:“约万匹左右。” 这个数字大大超出了毗罗可汗的预料:“郭世子治军有方。” 郭清晏谦虚道:“可汗谬赞,不过背靠天上,水泽丰沛罢了。”说完又补充一句:“惟愿与乌护修永世之好。清晏北归前曾立誓,定要将嘉良夷赶出我大周。报百年血仇,安我将士忠魂。” 毗罗可汗大赞:“有志气!”随即遗憾表示:“可惜孤的孙辈都已经婚配,曾孙年幼。” 郭清晏赶忙表示:“可汗明鉴,清晏已娶妻。为卡尔鲁克谋落叶护之女姹地莲,如今任兰台令,监察百官。” 毗罗可汗突然想起:“孤之长孙图雅年纪与郭世子相当,正好丧夫,扬言要寻个世间少有的英豪,与世子最是相配。” 郭清晏只说:“高昌远离牙帐,且战乱不断,清晏怕误了图雅公主的终身。” 毗罗可汗刚想说什么,被太康公主打断:“图雅可是可敦姐姐的心头肉,大王不同可敦姐姐商量,擅自决定图雅的婚事,可敦姐姐可是会不高兴的。可敦姐姐嫁您四十余年,育有三子四女。再说图雅早就不是依附长辈的小姑娘了,前些日子大王还说图雅有密丽坦之才,允她自由择婿!” 毗罗可汗看向太康公主,倒是没有动怒:“可敦说的是。孤倒是忘了,可敦很是喜欢图雅那孩子。” 太康公主转过身;“大王随意决定图雅的终身大事,妾可是不依的!” 郭清晏走后,太康公主站起身,激动道:“郭从想是什么人?十二岁就能在嘉良夷死士的追杀下全身而退。能得常乐公主母女赏识,近身伺候穆王,可见其本事。心智之坚韧,远超常人。再说了,她究竟同穆王是什么关系,外人说得清楚吗?大王就这般迫不及待往她军中塞人,就不怕将来穆王继位为难大王吗?” 毗罗可汗也觉自己思虑不周,嘴上不服:“不至于吧!穆王堂堂嫡出皇子,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太康公主依旧气:“郭从想这样的,大王给妾身找出第二个来?” 毗罗可汗说不出话来,太康公主继续:“郭从想为了得到庭州,既能委身下嫁,又能赶尽杀绝。庭州监军在庭州经营多年,都不是郭从想的对手。万一……有个万一,不单陪上了图雅的性命,还没了廉价的棉布。大王,庭州换廉价棉布不亏,勿要节外生枝才对。且昨日还听图雅说,北面的坚昆族长有自立可汗之意。王帐乱不得呀!” 毗罗可汗服软:“还是可敦思虑周到。” 太康公主坐回是毗罗可汗身边,轻声软语:“大王明鉴,妾以为郭从想不足为惧。就让她与嘉良夷人斗上一斗。届时我大军西进,收复西境。大王可就是货真价实的天可汗了。武威军连打通陇右走廊的能力都没有,就让他们安心种棉花才好。届时,西境和棉花都是大王的。” 毗罗可汗龙心大悦:“可敦说的是,与忠于药罗葛的部族相比,小小的武威军不足为虑!” 太康公主更关心的是:“牙帐暗潮涌动,且先前并未理会武威军来使。如今也难保有人利用郭从想的身份大作文章。为求稳妥,打发他尽早回西境才是!” 第34章 第34章明仪 回到朋来客栈,郭清晏对薛应道:“立刻给宝通钱庄传信,劫走药罗葛后人。” 薛应立马明白过来:“毗罗可汗冒姓药罗葛,希望以此获得陛下的赐封。” “那几个孩子一直住在长安恐有性命之忧,在乌护使团到达长安之间前人救出来。阿跌灼禄野心甚大,他那几个儿子都不是无能之辈。任其做大,早晚有一日会剑指西境,取代汉家成为那里的新主人。” 薛应询问:“可要告之安阳公?” 郭清晏摆手:“不必,祖父一心□□。朝廷早已放弃西境,断不会为了小小武威军而去为难阿爹灼禄。恐怕在他们心中,乌护、嘉良夷、卡尔鲁克、还有我们武威,打成一锅粥才好呢!谁赢了册封谁,尽收渔翁之力。” 薛应建议:“主上离家日久,该早些归家才是。” 郭清晏问道:“京城那边如何了?穆王可还安好?” 薛应道:“北司之首崔灿拘禁陛下,掌控神策军。现如今又扶持了二皇子宽王。穆王惧怕崔灿,很少离府。” 二皇子宽王生母不详,别说郭清晏,就连三皇子穆王都不知这段宫廷秘事。皇长子早逝,二皇子并无根基又居长,崔灿扶持他实属应当。 穆王身后站着郭家以及南衙官吏。一旦穆王登基,胆敢拘禁陛下的崔灿会是何等下场,太过显而易见。 又是一场南衙北司之争。外有不听调令的节度使,内有掌控禁军的北司宦官。大周的江山呀,哪还需要什么外敌! 接下来几日,郭清晏越发忙碌。除了商定棉布之事,郭清晏还将硝石全权交给太康公主来售卖。 比起远在长安的皇帝,太康公主更加希望汉人平定嘉良夷之乱。强盛的乌护迟早有一天会不再满足和亲迎娶公主。 “香姐姐,徐姑姑来了。” 郭清晏立马站起身:“快快有请。”说完立马前往大堂。 徐姑姑见到郭清晏笑了出来:“十六姑娘。” 郭清晏在徐姑姑近前坐好:“还不赶快上茶!” 徐姑姑抓住郭清晏的手臂:“不用麻烦了,姑姑说几句话便走。只是,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姑姑老了,原本想着落叶归根,又舍不得公主。公主的日子,太苦了。” 郭清晏说不出安稳的话,跟着低头。 徐姑姑收敛情绪,介绍说:“这孩子是个孤女,老身取名明仪。最是擅长厨艺,什么玉露团、贵妃红,没有她不擅长的。世子要是不嫌弃,收下她可好?” 郭清晏欣喜:“还是姑姑最了解阿香,知道阿香舍不得戏月的糕饼。” 太康公主寝殿,徐姑姑快步上前:“殿下这是做什么?赶快擦擦眼泪,这宫里面可不兴哭。要是让那几个小可敦知道了,又要在背后嚼舌根了。” 太康公主擦掉眼泪,恨恨道:“姑姑,这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徐姑姑劝:“阿跌氏礼遇公主,公主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太康公主挤出一个笑容:“姑姑,我们这般为国尽忠,为的是什么?大周,还能是那个令四夷臣服、八方来朝的大周吗?” 徐姑姑道:“百姓何辜,公主为的不是大周江山,为的是百姓免于战火。功在千秋,佛祖会知道的。” 太康公主心中不安:“姑姑你说,乌护可汗接连几代扶持摩尼教,莫非打的是与朝廷分庭抗礼的主意?明明朝廷早就下令禁止摩尼教传播。” 徐姑姑脸色也不好:“殿下先是大周的公主,然后才是乌护可敦。” 太康公主摇头:“姑姑说错了,本宫永远都是大周的公主。本宫生在大明宫,受百姓供养,自然也要竭尽所能保护他们。” 徐姑姑难过:“谁来保护公主呢?” 太康公主傲然道:“本宫是大周公主,自有列祖列宗庇佑。” 徐姑姑这才想起:“十六姑娘离开牙帐西归,奴婢亲自送出城的。” 太康公主勉强挤出笑脸:“从想是个好孩子。说不定,大周将来要靠她了。满朝文武,多少英雄儿郎,都没她有心气。” 徐姑姑道:“十六姑娘乃安阳公血脉,自然非同凡响。对了,十六姑娘西归前,留下牵利曹氏听从公主调遣。又怕公主手头拮据,留了一箱金锭。偷偷告诉奴婢,是从庭州监军那缴获的,让公主别省着用。” 太康公主破涕为笑:“从想这孩子,又是硝石又是金子,也不知留些家底给自己。他虽连夺三州,再往南可就是陇右走廊,面对的是嘉良夷重兵。这要是有个万一……” 徐姑姑打断道:“不会的。当初那么难,十六姑娘都挺过来了。十六姑娘知恩图报,必会成为公主的依仗。” 顺利离开牙帐,郭鸩一路上撅着嘴气鼓鼓的,最后实在忍不了:“香姐姐,为何要带个细作回去?” 郭清晏叉腰,不威自怒:“郭鸩你给我过来!” 郭鸩缩着脖子站在郭清晏面前,心虚气短道:“香姐姐。” 郭清晏问他:“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你的教养气度呢?” 郭鸩觉得:“香姐姐,就算报答救命之恩,也不能这般自毁长城。硝石日进斗金,就这般便宜他们还不够吗?” 郭清晏被气笑了:“真是个傻小子!在西境,粮食药材绢布比金子珍贵多了。就算是我们自己贩卖硝石,最终也不过是高价换取所需之物。将硝石交给太康公主,不止安全可靠,还能通过公主殿下,与遥远的大周取得联系。像茶叶、药材、绸缎,转手卖给卡尔鲁克,又能换取大量的铁器。阿跌灼禄得位不正,越发礼遇太康公主。我们与太康公主互为犄角,才能得到喘息之机。傻孩子,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郭鸩心不甘情不愿:“香姐姐说的对。” 郭清晏继续道:“明仪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徐宫正的徒弟,本事可大着呢!小鸟儿知道什么是宫正吗?” 郭鸩老实摇头:“宫正是皇宫中掌管戒律的正五品女冠,相当于刑司司郎。无规矩不成方圆,都军府也要有都军府的规矩。像明仪姑娘这般有本事的人帮着阿姐操持都军府,阿姐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征战四方。” 郭鸩认同:“香姐姐说的对,是阿鸩狭隘了。” 郭清晏接着说:“阿鸩可知,太康公主帮我拒了与图雅公主的婚事。这婚事要成,可不是多了一位女官,而是多了整整一个部落。太康公主永远是心系大周的太康公主。有公主在,我们能提前洞悉许多事情。” 郭鸩后悔:“阿鸩不该对明仪姑娘不礼貌的。” 郭清晏引导:“大丈夫敢作敢当,阿鸩要向明仪姑娘道歉才对。” 郭鸩走了,薛应走上前来:“主上事情办成了。药罗葛王子尽数被救了出来。” 郭清晏大喜:“办的漂亮!这下阿跌灼禄可要彻夜难眠了!”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补充必要物资,郭清晏一行很少进入城镇。沿途倒是能遇到游牧部落,郭清晏一行自牙帐带出了不少好东西,搭乘部落的顺风车,省了不少事。 徐姑姑真没夸口,明仪姑娘的厨艺那可真是一顶一的好。无论是牛羊还是米面,在她手里都能更上一层楼。 从她口中,郭清晏逐渐了解到一些乌护王庭内幕。比如说,乌护上下以娶到真公主为荣,但并没有拿和亲公主当自己人。 相比之下,大宁郡王嫁入牙帐的三位公主更得上下敬重。不止如此,牙帐非常优待大宁郡王的儿孙,皆被授予叶护之位,统管一方。 太康公主初嫁崇安可汗时曾有过身孕,滑胎后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光启可汗骄横,多次掠夺大周边境,不太将太康公主方在眼中。 二十载岁月,熬日子似的过一天算一天。其中辛酸,又有谁能懂? “明仪姑娘可听过坚昆?” 明仪佩服道:“世子果真料事如神。”这是个误会。“坚昆世代游牧于谦河,逐年强大,早已不受牙帐辖制。神血回归后,士气大涨。屡次南下,掠夺无数,好多部族已经倒像、向坚昆。可汗对此头痛不已。” 郭清晏不解;“坚昆神血真有传说中那般神奇?” 明仪介绍说;“世子有所不知,神血已经在坚昆传承上百年之久。坚昆对神血的崇拜,早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要是哪日神血断绝,坚昆距分崩离析不远了。” 郭清晏觉得夸张了些:“屠吾斯阿热过世后,坚昆神血空缺长达十数年,虽说也是内乱不断,不还是挺过来了。” “世子此言差矣。坚昆人坚定的相信,神血是天神的祝福,受上天庇佑。屠吾斯阿热过世后,坚昆一直坚信神血终将归来。即便诸子混战,也无法动摇坚昆百姓的信念。” “每代都只诞生一位神血?万一神血夭折了,或是产下双生子?”郭清晏觉得,以孩童的夭折率,神血能传承八九百年,简直是奇迹。 明仪解释说:“坚昆最重神血。每代神血都有详尽的纪录。只能说并未发现双生神血的诞生。传说,神血身体康健,鲜少有灾病。这也是坚昆百姓坚信神血得上天眷顾的最根本原因。” “现任阿热王年纪几何?可有传人?” “世子有所不知。现任阿热王乃是先阿热王屠吾斯的幼子,自小离散、饱经磨难。是一位非常可敬的王者,以及难缠的对手。坚昆对神血十分保护,除了阿热王以表谦卑自称其名,其余子民是不可称呼阿热王名字的,以姓氏‘阿热’尊之。现任阿热王极其神秘,除了自称李陵后裔,与大周天子同宗外,并无任何消息传出。” “阿热”即是坚昆国主的称呼,也是坚昆王族的姓氏。阿热氏对外自称神族,一直使用古匈奴语。因神血的缘故,有坚定的信仰,及其团结。一直是漠北草原非常特殊的存在。 第35章 第35章神血 “世子为何这般关心坚昆?”明仪试探道。 “明仪姑娘还没看明白吗?与周天子同宗,多大的口气、多大的野心。坚昆阿热王有南下逐鹿取而代之的野心。与之交好,百利而无一害。” 明仪认同:“世子所言甚是。” 郭清晏提醒:“明仪姑娘可是乌护人。” 明仪俯身垂首:“明仪是世子的人。” 郭清晏是真没想到:“姑娘真是个妙人。” 敢在凛冬到来之前,郭清晏回到金满。仆固多弥事先得知消息,前来迎接:“恭迎世子大驾。” “乌护诸部可还老实?秋收如何?明年预计开垦的屯田可有增加?”粮食乃立身之本,也是郭清晏最为关心的。 仆固多弥跟在后面道:“一切都好。粮草皆以入库。趁着冬歇,正准备开凿井渠。世子数月未归,耿将军极为惦念,还请世子早日回高昌才是。” 郭清晏摆手:“此事不及。对了,元月朝拜,各部族长必须全数到齐。” 这是武威军一统庭州后第一次正式的元月朝拜,理应重视。“属下这就安排下去。” 半月后,郭清晏命仆固多弥到城外济安寺礼佛,接到消息的庭州指挥使有些摸不着头脑。世子在庭州停留多日,都在忙活济安寺的事情。都军的私事本不该过问,仆固多弥从未将此事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济安寺后殿烛火萦绕,供奉着一尊灵位。仆固多弥走进一看,上面写着“安息仆固叶公主密丽坦之灵位。”仆固多弥一时有些恍惚,下意识后退一部。 背对着仆固多弥,肃穆站在灵位前的郭清晏开口道:“既然来了,上柱香吧。” 仆固多弥跪在灵位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难过极了。“公主素来身体康健,还未到五十,是如何过世的?” 郭清晏回答说:“毒|杀光启可汗事发,被赐了毒|酒。公主重情重义、性如烈火,这些年委屈求全,从未有一日快活。求仁得仁倒也痛快!” “她本是药罗葛王族最尊贵的公主,又有忠心耿耿的部族。为何要将仆固一族的命运强加在自己身上。”仆固多弥更多的是痛惜。 “乌护王姓易主,公主也算得偿所愿。清晏无能,带不回公主遗体。只能立此灵位,聊表纪念。” “仆固氏的公主们一向遵从汉家习俗,敬礼崇佛。摩尼之地公主断不能安息,世子有心了。多弥代姑母谢过世子。” “公主于我有救命之恩,本就是清晏应该做的。公主在天有灵,见你安全无恙,也该放心了。” 仆固多弥不死心:“世子何时发现的?” 郭清晏回答他:“刚刚。”仆固多弥明显不信,郭清晏解答说:“刚见你时,瞧着你眉眼神韵与公主有几分相似,终究没想太多。后来观你言谈,明显熟知大周风俗又对大周不慎了解,心中多了几分猜测。确定你为大宁郡王后裔,是在刚刚。你们呀,一个两个,都太为对方着想了。公主的脾气,怎能放任你们不管,一个人独享富贵。” “家祖本是大宁郡王长子,战败被俘后救回,被大宁郡王斩首于军前。祖父过世,我们一家投奔远嫁乌护的姑祖母。父亲同密丽坦姑姑感情深厚,直到我们一家远离牙帐。乌护一连两位可汗自持有功于大周,常年惊扰大周边境。我们仆固氏心向大周,自然成了可汗的眼中钉。直到光启可汗再也忍受不,痛下杀手。姑母为保全仆固一族,嫁于同族为少可敦。我们又怎忍心继续牵连于她!”仆固多弥从未见过叶公主密丽坦,对这位姑母的感情却极为深厚。 郭清晏独自退出后殿,留仆固多弥一人哀悼。 凤居外,耿义武持刀而立,不怒自威。郭清晏距其五步远,不敢再往前走。“数月不见,二哥越发精神了。” “尊驾哪位,缘何擅闯我都军府?”真是半分情面也不讲。 郭清晏在原地转了一圈:“二哥瞧瞧,阿香黑了没、瘦了没?” 耿义武翻了个白眼:“你天生底子好,像你娘,晒不黑。” 郭清晏再接再厉:“二哥身子骨可好?天气转冷,腿脚可还利索?” 耿义武挥动陌刀:“不劳尊驾费心。” 郭清晏走上前去,双手抱住耿义武手臂:“二哥,数月未见,二哥不想阿香?阿香可是很惦记二哥的。还给二哥带回了上好的雨前清茶。等会儿二哥尝尝。” 耿义武不吃这套:“你在金满住了大半个月是怎么回事?” 郭清晏解释说:“为恩人修建衣冠冢,这才耽误了些许时间,二哥莫气。” 耿义武将信将疑:“将灵位请到普度寺时常祭拜全了这份恩情才是。” 郭清晏分享道:“二哥可知,仆固多弥乃大宁郡王后裔,也算是将门虎子。” 耿义武神色平淡:“原来如此。” 郭清晏不高兴:“二哥早就猜到了!” 耿义武回敬:“你不也是。” 郭清晏神秘兮兮:“此次东行,打听到了坚昆的消息。昔年我母亲我舅舅,可留下了什么线索?” 耿义武一脸不解:“可是打听到了什么?执安夫人对坚昆讳莫如深。想来并非偶然被拐卖至此。至于你舅舅,尚且年幼,对坚昆并无太多记忆。” 郭清晏发觉不对:“二哥不知我母族姓什么?” 耿义武说:“坚昆同处月一般,姓氏为王族独有。” 什么?外人并不知晓?郭清晏清楚记得,舅舅反复同自己强调,“我们姓阿热,香儿可不许忘了。” 彼时小小的郭香还不知道姓氏的重要姓,还觉得有一个胡族姓氏特别厉害。如今想来,显然舅舅什么都记得。 郭清晏扶耿义武走进凤居:“二哥可知坚昆神血?” 耿义武满脸问号:“什么?”耿义武听完郭清晏的复述,笑了:“既然坚昆诞生过女王,香儿还有什么好怕的?再者说执宜年轻力壮,不一定什么时候生个小神血出来。我们本就夹在乌护于嘉良夷之间,若能与坚昆互通有无,百利而无一害。这是好事,阿香应该高兴才对。” 郭清晏问他:“我舅舅要是生不出个小神血出来怎么办?” 耿义武想了一下:“那更好办了。坚昆起了南下争霸的心思,那就一起继承武威和坚昆好了。香儿在担心什么?” 郭清晏坦白道:“我怕我血统不纯,又怕我舅舅夹在中间两头为难。更怕我为了这劳什子的血脉,与舅舅兵戎相见。” 耿义武喜欢这难得的孩子气:“坚昆王帐还没寻到,香儿未免想得太多!” 郭清晏还是不放心:“此事切莫对外张扬。” 耿义武气急:“你二哥我不是傻子!这点儿轻重都不知道吗?” 回到高昌后,郭清晏越发忙碌。首先,军屯、民屯呈上来的编户、粮产要一一过目,根据人口的增减、以及田产的多少,指定下一年的春耕规划,有序开荒屯田。 其次,医司送来的青鸾医局的名册和账册。名册上罗列可独立行医之人,以及坐诊何处。账册则是一年收支。 现如今的武威军,以能当上青鸾医局的学徒为荣。就算蠢笨无法出师行医,当个每日抓药的学徒都是令人艳羡。 再者说,医局归医司管辖。出师的医者、未出师的学徒虽算不上官吏。但受人敬重不说,还可安要求考取官身。到时候成了医官,不止有俸禄,出门行医,谁不高看一眼。 还有就是,医局为军中女子最多的部门。这些女子出师后来到各军镇行医,让武威军习惯了女子外出赚取薪俸。为女子顶门立户奠定了基础。 为滋鼓励,郭清晏特意召见能力出众的医官,并且成立监察机构,用以监督、管理医官以及医务考核。 召见医官之余,郭清晏将另一半心思放在军械司。粮食、棉布、陶器、硝石以及成品药丸,为武威军换来大量物资,最为重要的便是铁器。 耕地、挖渠、军备,哪里都少不了它。随着武威军人数呈几何倍数增长,军械司的压力越来越大,越发供不应求。 秋瓷原是西境远近闻名的冶炼之城,如今沦为嘉良夷附庸,被严格管控。私下倒卖金、铜、铁等金属,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即便有曹家帮忙,依旧生活在秋瓷的牵利诸姓也不敢冒灭族的风险。最多在其中牵线搭桥,将嘉良夷将领介绍给武威军。 许以重利,还是有人做这杀头的买卖的。干净的白布、救命的金疮药在嘉良夷,比铁器贵重多了。 即便如此,依旧供应不上军队的需求。从秋瓷得来的生铁无法锻造陌刀等大杀器。郭清晏便将目光锁定在原金山都护府以西,卡尔鲁克的祖地。 那里同样盛产铁器,且工艺落后。同样的东西,能在车鼻、拔贺那等地换来上等精铁。即便路途遥远,商司商队不惧艰辛,成果斐然。 武威军中没有奴籍、匠籍,只有良民。走投无路的百姓即可卖身为奴,也可卖身官府。但是这种卖身是有年限的,并且规定最长二十年。 匠籍同样是良民,通过工艺考核的匠人可以在官府登记造册,相当于拥有官身,不可随意欺辱。 总而言之,郭清晏尊重各行各业。鼓励读书,大力兴办屯学。并且对入学籍贯不设任何限制。屯学分男学、女学,对女子读书、做官、从军并不涉限。 西境民生凋敝,每一个人都是最宝贵的资源。没必要在用规矩将艰难求存的人们再分个三六九等。无谓的内耗只能换来灭顶之灾,让敌人有机可趁。 整装完善军备后,下一步便是练兵。如今原从、天山、交河三军齐聚高昌。郭清晏要为下一步的征讨做打算,勤于练兵。 这最后要完成的,是官道和驿站的建设。这事儿由礼司和工司协同完成。交通要道,三十里设一驿站。偏僻道路,三十里设一驿馆。 西境广阔,必须用驿站驿馆将城镇村落联系起来,共御外敌。 第36章 第36章烧头香 还未到下学时间,郭鸩提着两尾鱼,兴冲冲赶回都军府。一路未曾停歇直抵膳房:“明仪姑姑!”来到明仪近前,拱手:“明仪姑姑安。” 明仪正在忙活今日的晚膳,自打虽郭清晏回到高昌,明仪便当自己是郭清晏的贴身厨娘,亲力亲为操持郭清晏的膳食。 见到郭鸩,先是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接着才说:“好新鲜的鱼儿,公子哪里得来的?” 郭鸩解释说:“今日外出演武,特意捉来的。香姐姐叨念这想吃鱼了,还是要劳烦明仪姑姑。对了香姐姐不喜食鱼脍,清蒸最佳,鱼羹、鱼片粥、鱼肉混沌都不错。” 明仪发自内心:“公子与世子感情真好。” 这话郭鸩爱听:“那是自然。我们亲如一人,谁也无法离间。” 临近春节,共进书院课业越发松泛,经常举行演武。共进书院虽说文武兼修,学子大多都是要从军的,尤其重视演武。 郭鸩这般轻松,应是如鱼得水,将来必能成为郭清晏的左膀右臂。 郭清晏东去乌护牙帐这段时日,高昌的井渠基本修建完成。这也是冬日里郭鸩能捉到活鱼的最根本原因。 发达的地下水系支撑起大体量屯田,屯田相连形成绿洲。西境百姓依附绿洲,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如郭鸩所料,晚膳时郭清晏果然对清蒸鱼和鱼肉混沌赞不绝口。直夸今日的鱼新鲜。耿义武听着高兴:“香儿喜食鱼虾,应该是江南水乡的姑娘才对。” 这话郭清晏不爱听了:“二哥这话不对,只有西境才能养育出我这般的强者。” 戌时过半,郭清晏依旧在书案前忙碌。郭鸩提着食盒等候在一旁,默默看着沉浸其中的郭清晏。 郭清晏五官立体,又喜高髻,整个人看起来越发凌厉。像今晚这般沐浴后,用簪子挽发,松松垮垮间退去喧嚣,平添了几分天真。 本就生了双水灵灵的杏眼,放下戒备回归自我,更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谁能想到眼前这位将臃肿棉袄穿出韵味的女子,是威名远扬的武威军大都统呢。 只见郭清晏丢开毛笔,整个人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没个正经模样。郭鸩回神,将膳食一样样摆出来道:“香儿姐姐快歇歇,今日膳房准备了鱼片粥。” 一听有吃的,郭清晏立马精神起来。提着裙子跑到胡塌上坐好。“胡饼好香,羊肉炖的不错,炙羊排火候很好,毕罗是什么馅的?” 夜宵一直用炭火温着,郭清晏抓起胡饼吃了一口,被烫到了。又着急忙慌的去寻茶水,结果连茶壶都没寻到。 郭鸩实在看不下去,起身下塔倒了杯温水给郭清晏:“自家书房这般手忙脚乱。得亏不待客,要不然武威军的面子全丢光了!” 郭清晏则觉得:“上好的茶叶能换精铁,喝了多浪费。军中有上好的羊乳、马乳,怎么就比茶叶差了?你看看你,个子没少长吧!都是羊乳的功劳。” 郭鸩将吹凉的枣泥毕罗放在郭清晏盘中:“香姐姐快吃吧!”郭清晏指着炙羊腿:“小鸟儿也吃。” 郭鸩将炙羊腿上的肉一条条撕下来放到郭清晏盘中:“我不饿,香姐姐关心下自己吧!” 郭清晏扶额:“头痛!” “每日这般从早忙到晚,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军中又不是没有帮手,香儿姐何必这般事必躬亲?”这话憋在郭鸩心中很久了。 郭清晏叹气:“你家姐姐我就是这般万事爱操心的性子,改不了!” 郭鸩不知道在气什么:“得天独厚的神血可不是这般蹉跎的。这几日天光好我们去跑马怎么样?阿鸩新学了烤鱼,香儿姐要不要尝一尝?” 郭清晏绷直身体:“小鸟儿好聪明,竟然猜到了。” 郭鸩有些小得意:“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香儿姐。” 郭清晏交代:“此事不可外传。” 郭鸩有话说:“香儿姐可要爱惜身体。万一神血断绝,可会给坚昆带来灭顶之灾。” 郭清晏瞪他:“小鸟儿越发不可爱了。” 吃饱喝足,郭清晏抱着棉枕斜靠在胡塌上。郭鸩收拾碗筷,撤下小几。坐到郭清晏身后,为其按摩头部。 眯起眼睛享受的模样,不像是慵懒的猫咪,更像是小憩的猛虎。不多时坠入梦乡。 确定郭清晏睡熟后,郭震轻手轻脚下地。寻来棉被将其盖好,而后又担心什么,再次寻来裘被继续盖上一层。 确保郭清晏不会被寒夜凉风所扰后,这才放心窝在胡塌角落,安心睡去。好在胡塌足够大,这才能容下两人安身。 天光破晓,郑揭云在寝殿没寻到人,熟门熟路来到凤居,扣门无人回应后,轻手轻脚走了进来。见到各自占领一个角落的郭清晏以及郭鸩。 郑揭云的脸色微变,正好与早已清醒的郭鸩对视。只见郭鸩示意她离开后,犹豫片刻,还是退出房间。 郭清晏并非懒床之人,不多时便清醒过来。不甚清醒道:“揭云?” 郭鸩自棉被中探出头来:“郑都尉叫不醒香姐姐,这会儿应该是搬救兵去了。” 郭清晏翻了个身,赖洋洋道:“是你小子将揭云赶出去的吧!” 洗漱过后,郭清晏坐在铜镜前,郭鸩为其挽发。郭清晏并没有专门的侍女,贴身之事皆有玄女卫担任。这些姑娘是打仗的好手,与头发八字不合。 “香儿姐是想梳华丽些的飞天髻、牡丹髻、凌云髻、惊鸿髻?还是简单些百合髻、元宝髻?还有单螺髻、双螺髻、单刀髻、双刀髻、堕马髻?” 郭清晏想了一下:“今日不出门,梳双螺髻好了。”螺髻源自佛像,随着佛家的影响力流行一时。郭清晏不信神佛,依旧会在节日前后梳螺髻以示应景。 “香儿姐整日忙碌可能不知,普度寺很是热闹。来了许多陇右名家,与鸿明大师礼佛畅谈实事。 他们好像要请愿都军府遣使团东归长安,禀明陛下三州光复,请陛下赐下旌节。”郭鸩说完,敏锐的发现:“香儿姐可是不高兴了。” 郭清晏反问:“小鸟儿觉得呢?” 郭鸩说:“阿鸩以为,长姐才是武威军的主人。如今大局未定,只不过侥幸夺下三州之地而已,这般急切向朝廷报喜,未免急躁了些。据阿鸩所知,我军推行的考举制阻断了些许人的仕途。这些人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并非忠心于长姐,长姐不得不防。” 郭清晏问他:“如若哪天西境光复,朝廷派遣了新的节度使,阿鸩可会心甘情愿回京受封?” 郭鸩自然不愿意了:“武威军可是我们的心血,阿鸩自然不愿拱手于人。再说,回京不过是兔死狗烹。长姐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众将士考虑。” 郭清晏笑他:“照你这般说,我们与拥兵自重、父死子承的节度使有何区别?” 郭鸩有话说:“节度使是守镇安民的。无论是兵源还是税收,皆来自大周。我们武威军不一样。西境是被大周抛弃之地,遗忘之所。朝廷即没费一兵一卒、也没花一分一文,凭什么坐享其成?” 郭清晏只说:“我们终究是大周子民。” 郭鸩担心的是:“朝廷要是不赐下旌节,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民心怎么办?” 郭清晏如何不知:“看来东去长安,势在必行。” 腊月二十九衙门下钥,准备年三十的守岁。武威军日子过好了,高昌城多了几分红色。夹杂着孩童的欢声笑语,鲜活又喜庆。 元月朝拜祭祖祭天,郭清晏今年又增加了一项,祭拜阵亡的将士。初二是照例的施放粮食,小孩儿多了一包糖果。粗糙玩意儿,哄得孩子们喜笑颜开。 初三的歌舞欢庆和庙会同时举行,越发热闹。庙会一连举办两日,初五正式开锁上衙。当然了武威军绝非不近人情,回家祭祖也还是允许的,正月十五赶回来就行。至于衙门少了人增添了别人的工作量,那就需要自己衡量了。 腊月二十八,郭清晏接到普度寺的邀请,年初三开寺请世子前来烧头香。往年烧头香这事儿,不是耿义武就是郭鸩替代。好不容易休假,郭清晏只想赖在塌上不想出门。 今年情况有些特殊,属于郭清晏第一次在陇右豪族前亮相,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正月初三一大早,天还没亮,郭清晏便起床装扮。 身为大都统,既要威严又要贵气,只能请脖颈多担待了。凤冠步摇装扮好,低头看路都要成问题了。最后只得流苏步摇取下,换上牡丹绢花,轻便了些。 正式场合,郭清晏都会佩戴庄重的凤冠。至于这些东西从何而来,自有曹家操心。曹家不愧是牵利大族,每年都会上交红利份子钱。别看个郭清晏总说自己穷,曹家送来的好东西可不少。 车驾抵达普度寺,鸿明、鸿辩师兄弟携一众大家前来迎接。郭清晏走下马车,面向众人,不愉道:“见孤缘何不跪?” 听到这话,郭鸩连同身后的原从军佩剑出鞘,寒光四射。见这架势,鸿明立刻出面:“阿弥陀佛,佛家乃清静之地。” 郭清晏提醒他:“偏安一隅的清静地是我武威军将士沙场拼搏得来的。尊驾好大的本事,在武威军之地立规矩!” 郭鸩欲上前,被郭清晏眼神制止。鸿明众人在威慑之下跪倒一地:“恭迎郭世子大驾,愿世子战无不克、攻无不胜。” 郭清晏这才满意,上前扶起鸿明、鸿辩两兄弟:“二位大师快快请起。” 众人在原从军的“护卫”下走入大殿,如来佛像前,郭鸩代替郭清晏虔诚上香。作为烧头香的熟练工,郭鸩娴熟至极。庄严肃穆、一丝不苟。 “孤心中有个疑问,还请鸿明大师解惑。”上香结束,郭清晏并未打算离开。 鸿明上前一步:“还请世子示下。” “何谓佛?” “小僧愚见,佛乃觉悟真理者,成就等正觉之大圣者。”鸿明回答说。 郭清晏看向众人:“诸位觉得呢?” 第37章 第37章演武 鸿辩第一个站出来:“佛乃自觉觉他、觉行圆满之人。” 又有人站出来:“在下觉得,佛乃超脱轮回修行圆满之人。” 有人说:“佛乃智者,福德深厚。历经三大无量数劫方可成佛。” 有人认为:“佛乃大智、大悲、大能之人。” 郭清晏有一疑问:“佛究竟是神还是人?” 鸿明回答说:“佛乃大彻大悟修行之人。” 郭清晏再问:“自觉求独善其身,觉他教化众生,觉行圆满为佛。修佛多年依旧看不破又该如何?” 鸿明回答:“佛普度世人,自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人。” 郭清晏接着问:“佛家乃清静之地。人声尚且能禁止,心声又该如何?心绪不宁,可是叨扰了佛门清静?” 鸿明强调:“佛主教化,心绪自平。” 郭清晏等的就是这句话:“外物肉眼可查,清静是给外人看的。只有心静无我,才能大彻大悟,立地成佛。” 鸿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世子所言甚是。” 郭清晏不解:“佛门重地,本不该沾染红尘是非。孤瞧着,普度寺从内到外、由内到外,皆在红尘中,并不清静。” 鸿明说:“众生皆苦,我佛自然不能独善其身。” 郭清晏直白道:“高僧既不能自觉,那就不必觉他,打着佛主的名义祸乱人间。好好修行,才是正途。” 鸿明只是说:“贫僧修行无愧于心。” 郭清晏笑他:“高僧可曾想过,万一你的修行走错了路,误人子弟又当如何?”郭清晏转身看向如来佛像:“世间只有修佛之人,并无真佛。无欲无求无我的,只有泥塑的金身。不过是个念想。孤觉得,心存善念即为佛。” 鸿明再次念佛:“阿弥陀佛,世子所言甚是。” 郭清晏看向众人:“普度寺往来车水马龙,高谈论阔不断,孤有所耳闻。不过,自打普度寺建成以来,只有鸿明、鸿辩两位大师,未免太过繁忙,惊扰修行。这样吧,孤今日代佛祖,选三位有缘之人剃度修行,充当知客僧。李饶、康叠山、索无异三人,佛缘深厚,借此良辰吉时,剃度为僧。赐法号智化、智外、智方。” 这三人皆出自沙洲世家豪族,是主张东归长安献三州舆图的主力。世子今日这般,难道是不打算遣使回京? 郭清晏镇在当场,无人敢交头接耳。至于被赐出家的三位,直接被原从军提溜出来,跪在郭清晏脚前现场剃度,声都不敢吱。 郭清晏此举就是告之世人,武威军辖地,大都统才是唯一的神佛! 春节过后,耿义武提着下酒菜来到凤居。郭清晏一脸不解:“有菜无酒,这可不像二哥你。正好前几日新得了葡萄酒,二哥将就一下?” 耿义武道:“军中不许饮酒,喝茶就行。” 郭清晏有些饿了,将炖好的羊肉卷在蒸饼里吃个不停。耿义武看着高兴:“慢些吃,别噎着。” 郭清晏关系:“二哥可是遇到为难的事情了?” 耿义武踌躇片刻开口道:“阿鸩那孩子过了年都十五岁了,放在一般人家,早就是支撑门庭的男丁了,也就你当他是个孩子。” 郭清晏道:“在二哥心理,阿香不也是个孩子嘛!” 见郭清晏不为所动,耿义武只能更加深|入道:“成年男丁怎能随意出入长姐寝殿?这孩子大了,总要避讳些。” 郭清晏突然问道:“二哥可还记得我的生辰?” 这是什么话?耿义武不高兴道:“我们家香儿是乞巧傍晚生的女娃。将军还说将来必定心灵手巧、钟灵毓秀。你出生那刻正好香风袭来,这才为你取名为‘香’。” 郭清晏说:“翻过今年我二十有八,不说女子,这个年纪的男子膝下也该有双儿女。二哥可曾考虑过择婿之事。我虽名义上娶妻,可终究不能延绵子嗣。” 这话将耿义武问住了:“是呀!择婿可是大事,一个不好那可就是自毁长城、为人作嫁。” 郭清晏突然认真道:“其实论身份、论信任,二哥最合适。” 耿义武一机灵连忙起身:“这不合适……这不行……香儿你可不能乱想!病急乱投医要不得!” 郭清晏被逗得哈哈大笑,耿义武这才反应过来:“你个淘气鬼,竟然敢戏耍二哥!” 郭清晏正经些:“军中将领,二哥觉得谁合适?慕容光?陆雍还是于在春?” 耿义武连忙否决:“即不宜家也不宜室,都不行!” 郭清晏再说:“薛应和施瑛呢?一个长史一个观察使,都是我身边亲近之人。” 耿义武则觉得:“个性都沉闷了些。密折暗探,所并不是适合再进一步。” 郭清晏觉得这个不错:“仆固多弥如何?名将之后。” 耿义武再次否认:“二哥觉得汉人更合适。” 郭清晏总结:“既要完全信任,又不能逃脱掌控之中。谁又能与我琴瑟和鸣,对我一心一意?毕竟是孩儿的生父,和睦些才好。” 耿义武犯难了,郭清晏提议说:“二哥觉得阿鸩如何?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纯善忠心。应该闹不出私生子之事,也能心甘情愿当个得心应手的王夫。最关键,我们姓氏相同。将来对孩儿的接受度能高一些。” 耿义武思索半响,憋出一句:“他还是个孩子!” 郭清晏总结:“所以才要等他长大定性。这时节再养个乖孩儿也来不及了。俊杰都是有心气的,实在不行只能去父留子。西境能入我眼的男子也没几个。总不是随意寻个男子,万一将来孩儿像爹,哭都没地方哭去。” 耿义武突然来了句:“阿鸩倒是能干贴心的好孩子。” 郭清晏觉得:“仆固多弥也不错,就是胡子难看了些,内宅应该也算干净。届时大军挥兵南下,连夺胭脂、秋瓷、涣那、伽乐数镇,应该能涌现出更多青年才俊。到时候二哥可别挑花眼了。” 二月刚过,都军府下达一纸政令,遴选前往长安敬献舆图的使节。只有都军府在职官吏、通过选举考核之人、以及在籍军士可以报名。 考核共分三个方面,文、武、貌。简单点说,就是既要文武兼修,又要模样好。当然,其中一项尤为突出,也是可以破格录取的。 遴选使节一事,由副都统耿义武一力负责。最后选出了十人使节团,七男三女,春耕后天气适宜择日出发。 “香儿,这个吴锦帆不错,要不要见见。二哥忙活了一个多月,入京使节可代表了我们武威军的脸面,怎能这般不闻不问?” 郭清晏只道:“请回旌节再召见也不迟。再说此去山高路远,能否活着回来都不一定,何必徒增烦恼!” 耿义武气急:“你就跟公文过一辈子好了!” 郭清晏不怕死接了一句:“二哥不也孤身一人,要不阿香为二哥寻个伴如何?” 耿义武拍桌子:“郭香,老|子今天不教训教训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今时今日,耿义武早就不是郭清晏的对手。从未疏于锻炼的郭世子身手灵活,三下两下跳出圈外:“二哥手脚太慢了些。接下来的三军演武可怎么办?” 耿义武不服追了出来,结果正好撞见下学归来的郭鸩。郭清晏一下来了兴致:“你们两个一起上!” 话音刚落,郭鸩抢身出拳,迅雷不及掩耳。郭清晏矮身躲过,反手向胸要害打去。郭鸩后劲不足,好在有耿义武解围。 十级回合过后,郭鸩勉强挣脱郭清晏束缚。郭清晏惊喜道:“小鸟儿力气变大了许多,可喜可贺。” 耿义武气喘吁吁:“不打了,饿了。” 郭清晏收手:“好吧,今晚吃什么?” 郭鸩跟在耿义武身后:“二哥,我们输了?” 耿义武跳脚:“切磋分什么输赢?” 郭鸩佩服:“香姐姐文韬武略好生厉害,神血比想象中还要神奇。” 这话耿义武不爱听了:“香儿明明更像将军和郡王。神血说着好听,不过是空有武力的莽夫罢了!” 晚膳间,郭鸩最先提起三军演武之事。所谓三军,狭义上指驻扎在高昌的原从、天山、交河三军。武威军休养生息日久,是时候开启新的战事。 除了高昌三军,谋落、处月、莫蛮、伊州、庭州等军,也会在同一时间举办演武练兵。军械司刚刚分发了新的军械武器,早该磨合演练了。 此次演武,共进书院年满十五岁的院生也要参加。因为演武定在春耕后,郭鸩擦边过线,亦在从军之列。小伙子对即将到来的军旅生活很是憧憬。 耿义武说道:“阿鸩的冠礼可不能寒酸了。王府公子,断不能被人小瞧。” 郭清晏同意:“正好将共进书院的讲师院生都请来观礼。这事儿交给礼司操办好了。” 郭鸩询问:“二哥和香姐姐可有冠礼?” 耿义武好笑:“这些都是将门公子才能拥有的,二哥那时候傻小子一个,连什么是冠礼都不知晓。” 说完两人一起看向郭清晏。郭清晏说道:“冠礼没有,及笄礼倒是有。及笄礼上祖父为我取字清晏。” 郭鸩期待极了:“香姐姐可会为阿鸩取表字?” 郭清晏闻言为难道:“反正距离谷雨还有小半个月,不着急。” 郭鸩急了:“香姐姐!” 郭清晏坏心眼建议道:“要不将此项重任交给耿二哥好了!” 郭鸩拒绝:“不好!二哥的字难看极了。” 耿义武一听不愿意了:“你小子还敢嫌弃二哥?皮痒了是不?” 郭鸩则说:“我们二人加起来都不是香姐姐的对手。” 耿义武放狠话:“定会给你选个又难听又难看的表字,让你的同窗好好笑话你!” 郭鸩转头看向郭清晏,可怜巴巴求饶道:“香姐姐…” 郭清晏的心思都在菜上:“明仪的手艺越发好了,这道贵妃红都是我的,谁也不许抢!” 第38章 第38章瑞和 武威五年谷雨日,郭鸩的冠礼在都军府举行。这是都军府设立以来,最为重视的盛事,别说高昌将官名流,远在伊州、庭州的部落代表,皆齐聚一堂。一起庆祝王府男丁成人。 郭鸩没想到搞出这般阵仗,除了紧张,更多的是忐忑。“我不过是父母不明的野种,机缘巧合得了世子青眼,哪里值得这些!” 林竹劝解说:“公子何须妄自菲薄?世子认您是郭家子弟,外人哪敢置喙?等将来公子为世子开疆辟土,立下赫赫战功,谁又敢小瞧了公子?” 郭鸩骨子里还是有些不认可自己的:“我何德何能,得长姐如此厚爱!” 林竹开解道:“世子身边最得信任的,除了公子,便只有耿将军。耿将军有伤在身,世子又分身乏术,将来领兵在外,谁又能比公子更让世子放心。” 郭鸩稳定心神:“晚膳时辰快到了,我先去膳房看看。”不知是郭鸩敏感,还是确实如此。都军府中,上至官吏、下至奴役,对自己越发恭顺了。 郭鸩心中除了得意,更多的是紧张,他怕给长姐丢人。悉心培养的小公子是个百无一用的草包。郭鸩只要一想想,就羞愧的恨不得死过去。因此越发谨慎恭顺,不肯出错。 郭清晏亲自为其束发带冠,取表字为瑞和。而后祭拜天地英烈,然后拜见师长。再然后是将官拜贺,王府公子,贵气天然。 其实冠礼还有一步是祭拜列祖列宗,父亲不在,也要祭拜神位。因郭鸩不知身世,父母是谁都不清楚,郭清晏便将此步省去。 郭清晏可以代替义父收养子,终究不敢代替郭氏列祖列宗收下郭鸩这个子孙。此事郭清晏与郭鸩事先商量过,这孩子听后并没有怨言,而是非常赞同。直言长姐就算请出郭氏列祖列宗,他也没这个脸面祭拜。 仪式结束后,是高僧诵经祈福以及歌舞表演。因郭鸩的冠礼高昌休假两日,也算是与民同乐。 谷雨过后,进京献舆图请旌节的使团也出发了。除了事先遴选出的十人外,商司司郎张照水担任团长,王府长史薛应担任副团长。 其实施瑛比薛应更胜任此次长安行。郭清晏准备用兵,又要北上联系坚昆,身边实在离不开施瑛。 薛应临行前,郭清晏将两封家书交予他。此次请封旌节成败与否,就在这两封家书。要他务必保管好。 热浪袭来,持续一个半月的演武告一段落。郭清晏对武威军的兵力非常满意,剑指胭脂城,指日可待。 西境冬日冷、夏日热、春日要耕种,只有秋日天气转凉,粮食丰收,战马更是膘肥体健,才是胜兵的好时节。 嘉良夷对陇右走廊非常重视,因其是链接南北的交通要带,商贾往来不绝,带来大量的收益。 直取沙州,势必会引起嘉良夷的强烈反扑。陇右五州百姓心向大周,不如慢慢蚕食,徐徐图之。 大军向西,一路直取胭脂、秋瓷、伽乐等城,不止能切断陇右商路,削弱陇右走廊的地缘优势。 在感情上,武威军本就有西平都护府遗众。夺回故地,更加众望所归。再者说,西平四镇物产丰厚,铁、铜、金等为战事所需。 只有足够强大的战略纵深,才能支撑武威军走得长远,最终光复西境。战争最没用的便是喊口号,万不可被情绪所左右。 “主上,京城出事了。太和陛下暴毙,神策军中尉梁源、王选举兵犯禁,杀宽王,拥立穆王继承大统。”游隼刚刚送来的消息,施瑛一刻也不敢耽搁。 神策军乃天子近卫,最后的依仗。如今早已被宦官把持,只知监军,不晓帝王。软禁当年天子太和帝的崔灿是神策军监军,起兵谋逆的梁源、王选依旧是宦官。 贵妃广结党羽,为穆王操碎了心。如今尘埃落定,不知能否得偿所愿。穆王并无大才,又喜玩乐。但凡读书,时常走神。就算将所有的玩乐都撤下,他宁可对着衣袖发呆,也绝不读书练字。 除了不爱读书外,穆王骑术不错。为人慷慨仗义。只要对了他的脾气,便会全心全意维护你。 郭清晏能得穆王青睐,归根结底,是穆王对学霸的无限崇拜。有郭清晏在,太傅再也不告状请辞了。 穆王被推上至尊之位,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能否在南衙北司之间保持平衡,进而保护自己?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 九月未到,耿义武统帅三军直逼胭脂城。郭清晏继续镇守高昌,同时征调蒲昌军、谋略军、莫蛮军以及庭州诸位精锐前往高昌。 柳中作为高昌门户,更是全力戒严。以防嘉良夷大军几路出击,直奔高昌而来。听到调令后,颉利族长亲率精兵而来。高昌再次演武布防,冬日未到,寒气先至。 西州南边是渺无人烟的沙海,作为天然的屏障,反倒安全。伊州同样与沙洲相连。并且距离重兵把守的敦煌、寿昌更近。嘉良夷大军要是想围魏救赵,伊州才是最佳选择。 沙洲顾名思义,同样位于荒漠戈壁的包围中,城镇围绕绿洲而建。整个沙洲,被大体被分割出两部分。 一是以敦煌为中心的东部,其次是以且末城为中心的西部。其中,蒲桃、典合等城,虽说位于西部,距离且末依旧遥远,无法互为犄角。 武威大军在胭脂遇嘉良夷大军殊死反抗,大军围城半月有余。嘉良夷大军没了补给,便将魔抓伸向城中百姓,并且驱赶老弱妇孺于阵前,阻挡武威军的铁蹄。 真是百十来年,没有一丝一毫的进步。但凡拿当地百姓当人,也不会将西平四镇经营成如今的模样。烧杀抢掠也要给粮食长成的时间,地都荒了,抢沙土吗? 城中百姓本就心向大周,被早已潜伏多时的曹征聚集起来,与武威大军里应外合,这才攻破胭脂城门。 耿义武只斩杀了贵族将领,对随行奴役实行宽大处理,投降不杀,直接写入胡籍编入军队,论功行赏。 嘉良夷只有贵族和奴隶。贵族永远是贵族,奴隶永远被奴役。这样的体制,让失去主人以及叛逃的奴隶,天然形成一个整体。 武威军收编浑温奴隶大军,从根本上瓦解嘉良夷统治体系。作为军队最主要来源的奴隶另有出路,结果可想而知。 大军只不过在胭脂城修整数日,继续向西,直奔秋瓷而去。秋瓷作为西平都护府的中心,向来以大周正统自居。 嘉良夷再次统治的时间最短,镇压最甚。如今眼看武威大军西征,简直是人心浮动,恨不得大军顷刻间来到秋瓷城下。 耿义武大军进驻秋瓷城时,有侥幸活下来的老人跪地大哭,质问耿义武为何现在才来?他要拜见世子陈述这些年来的冤屈苦楚。 开仓放粮平民恨,秋瓷、胭脂二城有条不紊的巩固胜利成果时,西州、伊州同样不得安宁。 正如郭清晏所料,嘉良夷绝不会放过西州兵力空虚的机会,卢尚婢派大军围剿伊州。没有选择都军府所在的西州,看来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毕竟西境疆域辽阔,自然环境恶劣,适宜人类生存的绿洲有限。荒漠隔壁作为天然屏障,将城镇保护其中。 嘉良夷大军出现在伊吾城下时,王厚照心中大定。“艰难”抵抗三天后,率领“残兵败将”向西北方向逃去,那里是莫蛮军驻地。 嘉良夷大军很快发现,伊吾是座什么都没有的空城。没钱、没粮、没百姓。有的只是半路折返回来的伊州大军,请君入瓮,将嘉良夷人牢牢困在一座“死城”之中。 发觉上当后,嘉良夷大军立刻撤离,怎奈为时已晚。城门已关,无路可逃。无论是嘉良夷人,还是草原诸部,向来习惯以战养战。嘉良夷的补给,也就能撑上三四天的。 郭鸩趴在壕沟中,正在观察城中动静。处月万里爬在郭鸩身边,不太能理解道:“嘉良夷人是不是傻?我还以为他们会追着王指挥使一路跟到莫蛮驻地。” 林青画理智分析说:“嘉良夷并未携带过多的补给辎重,突袭伊吾要穿过荒漠戈壁,必须进城搜刮补给,否者无法长途征战。” 林青画是位瘦高的少年,五官淡淡的,话不太多。他是林竹的远亲,被林竹送入共进书院读书。 兵荒马乱的年月,能遇到亲人,是一件非常值得庆幸与欣喜的。林竹拿他当半个儿子养,叔侄二人感情非常好。 当然,叔侄二人最大的心愿,便是对方早日成婚,为林家延续子嗣。结果二人都从军,都怕将来有个万一,不肯拖累别人。相互理解的同时也心存侥幸。 郭鸩翻个身仰躺在壕沟上:“都来一个多月了,不是挖壕沟就是转运粮草。什么时候能痛痛快快打上一仗?” 林青画佩服:“世子料事如神,不费一兵一卒歼灭嘉良夷大军。此战之后,卢尚婢年后掀不起大波澜。” 郭鸩担心:“也不知高昌如何了?卢尚婢不会兵分三路吧?高昌也没多少兵了!” 处月万里安慰他:“瑞和莫急,庭州守军一直按兵不动,等的就是嘉良夷人自投罗网。再者说,有世子在,能出什么事!反倒是嘉良夷人这般狼狈,倒是不多见。还当自己是驰骋西境的一代霸主呢!” 郭鸩心绪难宁,香姐姐是人不是神。肉体凡胎,会病会痛更会老。谁又真的能算无遗漏,掌控全局。“不知胭脂城战事如何了?” 处月万里兴奋道:“胭脂马可是很出名的,到时候一人搞一匹?” 林青画想的是:“大军西进,一路打到伽乐,等同卡住了陇右走廊的咽喉。到时若能随军西征,必能立下赫赫战功。” 此事,他们驻守的城门有动情,一小股嘉良夷士兵试图突围出去。郭鸩激动的不行:“赶快放信|号|弹,通知中军大帐!” 第39章 第39章家书 “公子,莫蛮图里率军来援。指挥使大人请你过去。”林青画走进营帐说道。 郭鸩并不意外:“来的可真快!图里特勤可是莫蛮王位的继承人,亲自率军前来,倒是有心了。” “颉利德祐一直在高昌未归,德修族长能不急嘛!他们呀就这样,胆小还不甘居人后。反倒是执力思族长敞亮。”身为乌护别部之一,处月万里最有发言权。 面对莫蛮图里的到来,郭鸩高兴于莫蛮部的识趣,王厚照觉得是来抢功劳的。甭管心里面怎么想的,表面上一样热情。 开玩笑,作为昨早一批投靠武威军的草原部族,面子还是要给的。坏了世子好事,吃不了兜着走。 莫蛮图里人高马大,标准的莫蛮人长相,汉话不错。应该说作为西境官方语言,土生土长的百姓都能说出流利的汉话来,包括嘉良夷。总之各说各的没法沟通,反倒是汉话都能听得懂。 郭清晏于军屯设立的屯学初见成效,汉字会不会些是一回事,汉话愈发流利,归属感才能增强。外加日子越发好过,骨子里对大周都是敬仰向往的。 莫蛮援军到达的第三天,嘉良夷大军发起了最后的猛攻。与其被困死,不如孤注一掷冲出去。结果自然被早有准备的伊州大军歼灭,片甲不留。 此战大获全胜,王厚照、莫蛮图里以及郭鸩分别写了奏折呈送高昌都军府。莫蛮图里并没有走,而是帮着王厚照修整城池,护送百姓回家。 战前大军开拔撤离百姓,战后清扫战场安置百姓,前前后后忙忙碌碌,战场上的酣畅淋漓,同真正的血泪比,不值一提。 热血男儿心比天高,誓要改天换地,直面的不过是鲜血淋漓的现实。战争带来的是什么?建功立业在苦难面前,苍白无力。 动乱苦难中长大的孩子,早已视握紧武器为本能。求生是天性,反抗则是唯一的方式。郭鸩自嘲,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怎么就忘了朝不保夕的行乞生涯? 郭鸩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得空缓口气,脑子里想的都是明日的行程。屯田、官道、驿站,还有盐池。粮仓、军械、战马,凛冬将至,正是农闲练兵的好时机。 谁曾想床上竟然卧着一个姑娘。郭鸩节俭惯了,晚上不读书只点一支烛火,卧房漆黑一片,藏了个人都没发觉。 那姑娘被发现后竟然笑了出来,裹着被子向床里滚去:“瑞和公子莫怕,小女子不是坏人。”汉话有浓重的口音。 郭鸩面色不善:“你是莫蛮人?为何在此?所谓何事?” 那姑娘邀请道:“小女子仰慕公子已久,念念不忘。如今大军即将开拔,特此前来与公子一会!” 郭鸩下逐客令:“还请姑娘速速离开,瑞和权当什么都知道。以免坏了姑娘清名,惹未来婆家不喜。” 姑娘不为所动:“我们草原儿女,做事向来遵从本意。至于名声忠贞,本姑娘喜欢一个人自然对他一心一意。曲意逢迎、勉强应付,才是不忠。” 郭鸩与之沟通:“在下从未见过姑娘。” 姑娘不高兴了,自床上坐起身:“公子好生无情。明明人家帮你清点过是粮草军械,公子还为人家倒过茶水。” 郭鸩拱手:“姑娘恕罪,瑞和诸事繁忙,如有怠慢,还请姑娘恕罪。正如姑娘所说,曲意逢迎才是不忠。在下对姑娘并无非分之想,在下真喜欢一个人,必会全心全意为她考虑。断不会为了一时欢愉,落人口实。还请姑娘谅解。” 那姑娘笑了:“小公子真乃正人君子,我叫伊特鲁,我们还会再见的。”姑娘来的果断,走的干脆,留下不敢独自一人的郭鸩。 在林青画处凑合一夜的郭鸩被朱邪万里笑了整整一上午:“小公子虽说及冠了,终究还是个孩子。” 郭鸩恼羞成怒,林青画怒斥:“你少说两句吧!” 朱邪万里老实了没一刻钟,还是按捺不住道:“伊特鲁的娘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都说伊特鲁的相貌更胜其母,真的不心动?” 林青画代其回答:“真喜欢还能认不出来吗?” 朱邪万里点头:“也对。不过瑞和,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要延续子嗣。你们家的情况特殊,万一将来大都统的位置落到你头上呢!” 郭鸩听不得这话:“香姐姐春秋正盛,不要瞎说!” 朱邪万里有自己的考量:“世子并无婚配之像,武威军总要有继承人。” 郭鸩提醒:“再敢乱说,当心你的舌头!” 朱邪万里突然发觉:“公子不会早有心仪之人?” 郭鸩连忙否认:“没有!朱邪万里你少嚼舌根!” 朱邪万里看向林青画,两人默契的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万里之遥,长安,安阳公府。 年已八旬的安阳公老当益壮,后背笔挺不见一丝佝偻。穿着舒适的道家长衫,很难寻到一丝武将的影子。 手里是一封家书,来自西境: 孙女遥请祖父安, 郭家列祖列宗庇佑,孙女已在西州站稳脚跟,一连夺下西、伊、庭三州。祖父收到家书之时,武威大军已向西进发,攻夺胭脂城。若无意外,此时已收到捷报。 如今武威军已有兵马五万余众,虽以胡人部落繁杂居多,可心向大周,早已是我大周子民,不能区已待之。 乌护毗罗可汗冒姓药罗葛,野心甚大、所图不小。若称雄漠北,必为大患。孙女必竭尽所能,辖制于他。 嘉良夷赞普牟如乃暴戾之君,必不能长久。卢尚婢、孤夜姜两员大将征战在外,势必固守陇右走廊、河湟谷地。嘉良夷大乱之日,便是我大周收复失地之时。 山南、剑南陷州县百姓与嘉良夷逃奴混居,形成新的部落,名为浑温。他们游走于大周与嘉良夷之间,全无归属。如若不能招抚,必成大患。孙女烦请祖父重之甚之。 孙女远在西州,无法承孝于前。每日诵经祈祷,愿祖父福寿绵长。孙女愿战剩最后一滴血,为大周固守西境,牵制嘉良夷大军。清晏敬上。 不长的家书,安阳公反复读了又读,深怕错过一个字。最后决定道:“明日家宴,让在京的都回来。” 安阳公九子八女,除了二子、九子阵亡,其余诸子开枝散叶,家族越发繁盛。如今七子皆在,安阳公命人传阅家书。 安阳公这个年岁,曾孙都有了。顶门立户的男丁站到一处,宽敞的厅堂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众人无声传阅完,六子广成最先开口:“此事是否要告之三叔后人。威二哥毕竟是三房后人,三叔三婶虽说不在了,二哥后人还在。” 有人不愿意了:“小十六能连夺三州那还是她的本事,其中有多少艰辛,可想而知。小十六当初那可怜样,我可还记得。她有个胆子再回西境,我这个做伯父的佩服!” 有人赞同:“三房二伯父一脉并不在京城,修书一封尚可。九叔就小十六这一滴血脉,要是有个万一,九房岂不是……” 郭广成开口:“小十六养在公主膝下一段日子。据儿子观察,这孩子并不是急于邀功之人。再者说,胭脂城本就是西平故地,在她看来夺回故地应是理所应当。这般火急火燎的派使节前来求赐旌节,不会遇到什么难事了吧?” “二郎长子离京前,曾来见过十六。所求只有一件事,若他日夺回秋瓷,带回一捧黄土了当慰藉。小十六若是能承袭爵位,如何与三房相处,便是她自己的事情。倒是漠北、嘉良夷的变动,你们怎么看?” 安阳公这话问完,郭家儿郎都沉闷了。皇帝架着郭家、防着郭家,心有余而力不足呀!四子广原道:“若真如信上所说,浑温倒是一大助力。据儿子所知,剑南节度使同部落民多有摩擦,恐不好驯服。” 安阳公道:“小十六曾在抚州经营五年,有一只约万余兵力的队伍。这些年一直送来孝敬,倒也重情重义。” “孙儿听说部落民占据州县,大有裂土封王的架势。心中并无大周,并不比嘉良夷好对付。” 有人出主意:“可以将这些人送去漠北戍边,或是给十六弟送过也不错。” 安阳公瞧着一屋子儿孙:“你们哪,加在一起都不如一个小十六。” 郭家人的想法很简单,多个人多条退路。如今又赶上新帝登基,郭家一扫之前阴霾。在外开疆辟土的郭氏子孙得不到册封,没个大都护、节度使当,哪还有脸面出门见人。 “主子,宝通钱庄京城分舵的大掌柜求见。” 安阳公从沉思中醒来,懒洋洋道:“保准是十六那丫头又送来什么惊喜。” 安阳公猜的没错,郭清晏搭上太康公主,与大周的宝通钱庄接上线,送回了大量的硝石、盐以及黄金。 安阳公叫来长子和六子。长子乃继承宗祠之嫡子,六子乃今上外祖。此事与他们通气,最合适。 郭广成粗略浏览完货单,总算明白了:“难怪西境有人与香儿做对。所幸宝通钱庄陛下占大头,要不然……” 安阳公看向长子,郭广厘明白,保证道:“父亲放心,清晏永远是我郭家子孙。” 安阳公道:“这些财富足够郭家富裕几辈子了。你们都要记住了,无论相隔多远、身在何方,一家人永远是一家人。清晏需要要你们在朝中斡旋维护,武威军同样也是你们的助力。只有守望相助,大周才能长治久安。” 兄弟二人拱手:“儿子谨遵父亲教诲。” “主子,十六姑娘有出息,您不是应该高兴才对。” 安阳公长叹一声:“想起了小九,想起了三弟,还有广威。当初是我让他们父子分离,谁知竟是永别。西境还要葬送多少我国家儿孙?” 老仆宽慰:“清晏姑娘武艺高强、足智多谋,等能闯出一片天来。兴许哪日勤王归来,你们祖孙还能再见上一面。” 安阳公轻声说:“来不及了。” 第40章 第40章圣旨 天子守孝一日代年。“孝期”虽过,大明宫依旧禁止丝竹歌舞。很是无聊的新帝只得跑马聊以慰藉。 大明宫,麟德殿,薛应跪在新帝脚边,奉上郭清晏亲手说写的家书: 清晏遥请殿下金安, 外有藩镇,内有宦官,时乃多事之秋。殿下定要谨小慎微,方能安然无恙。贵妃娘娘运筹运幄,必能得偿所愿,殿下顺其自然,自得始终。 南衙北司如那东风与西风,此消彼长。殿下只需打压拉拢,尽享渔翁之利。人心诡谲,除了贵妃娘娘谁也不要相信。 大周道家昌盛,殿下万不可听信方士谗言以身试丹。炼丹如制药,丹毒不可逆,还请殿下保重身体。 过量饮酒有损身体,陛下多听些雅乐,多跑马游猎。臣远在千里之外,惟愿殿下保重身体。 再给臣十年时间,臣必荡平嘉良夷,为殿下立下不世功勋。武威精兵东归拱卫长安,为殿下了结藩镇之乱。 小臣清晏敬上。 新帝一目十行看完信,半是嘲讽半是不信:“十年又十年,莫不是忘了,我们早以分别十年,连样貌都模糊了。” 新帝将手中书信团成一团,想扔又没舍得,最后放弃,展平收好:“她可曾婚配?” 薛应赶紧答道:“陛下明鉴,未成婚配。于凉州收养一孤儿充作义弟,取名为鸩。” 新帝满意:“还算聪明。”新帝的意思很简单,薛应可以退下了。 谁知他竟不知好歹,再次开口道:“临行前,主上交代了几句话,让小的无论如何也要说与陛下听。” 新帝来了兴致:“说。” “主上说了,郭家自然是一心为陛下的,可终究是外戚。难免酿成‘武杨’之祸。倒是可以大力提拔依附郭家的才俊,与之抗衡。北司把持神策军多年,撼动不易。不如另辟蹊径,另选良家子弟充做禁军,拱卫长安。宝通钱庄送来了大量财富,为陛下东山再起之用。也可抽调节度使精兵釜底抽薪。” 既然心怀大周、心中有朕,为何还要躲在西境荒凉之地不回来?新帝突然勃然大怒:“滚!都给朕滚!” 陛下大怒,麟德殿人人自危。麟德殿本是大明宫内规模最大的别殿,乃宴饮娱乐之所。光是殿前、廊下便可坐下三千人。还可同时欣赏歌舞,打马蹴鞠。 新帝本就性喜游乐,外加麟德殿地势极高,可俯瞰大明宫美景。因此将麟德殿选为寝殿,将来不知要折腾出多少荒唐事。 已是太后的贵妃娘娘选择在兴庆宫居住,新帝表面上挽留,心理不知有多高兴,总算没人管他了! 麟德殿的动静很快便传到兴庆宫皇太后耳中。正在用晚膳的太后娘娘早已预料:“真是没用!当面连一句拒绝都说不出口,背后发脾气又算什么本事?要不是本宫亲儿子,谁家最优秀的女郎给他当伴读!” 这话太后敢说,一旁伺候的宫女可不敢听,纷纷跪倒在地。太后突然没了兴致:“行了,明日宣西州使者觐见。” 翌日,新帝下旨,追赠安阳公九子郭广厦为兵部尚书。准其“子”承袭武威郡王之位,委以西境都护府大都护之职。节度凤翔以西,陇右诸州以及原西平、安北都护府故地。愿武威郡王麾下武威军勇猛作战,为朝廷荡平西境,驱除嘉良夷敌寇。 新帝直接将失陷的西境之地全部划归郭清晏所有。允其重建王府,代天子戍边安民。再次声明大周对西境的所有权以及统治权。 圣旨来到驿馆,接旨的正使张照水如在梦中。等宣旨的太监走后,直接将薛应拉到僻静角落,一副老实交代的模样。 薛应无法:“主上临行前写了封家书给陛下,至于其他,我一概不知。” 张照水还是有些不安:“武威郡王,西境大都护,我这心里面七上八下的。” 薛应安慰他:“主上毕竟是郭家子孙。当今天子都是其晚辈,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主上为何命你领队进京?宝通钱庄送回的可是真金白银。不看僧面看佛面。” 圣旨还没捂热乎,兴庆宫来人,宣西州使节觐见。太后一扫之前阴霾,养尊处优,人年轻了不少。模样更肖似李氏皇族,贵气天然。对郭清晏这些年所经所历,事无巨细。张照水和薛应不敢隐瞒,一一作答。 当听到郭清晏娶了位谋落公主时,哈哈大笑。再听到仆固凝无地的下场时咬牙切齿,直说“罪有应得。” 末了,皇太后交代:“阿香一人在西州苦撑不易,既然得到旌节,早些回去才是。”张照水领旨。 先帝新丧,时局刚刚安稳。远在西境的安北都护府太过遥远,遥远到像是一颗尘埃。如若使团来自陇右诸州,可能会掀起少许波澜。 郭家子孙担任要职者不在少数,一个小小的十六郎,虽然之前当过陛下伴读,能有多少情分?哪怕有那么一丝一毫,怎会十余年间不闻不问? 承爵封官的圣旨一出,惊呆了半城人。郭家不愧是郭家,新帝倚重。郭家子弟承着风光,心里面都在大喊“冤枉”。 安阳公虽做主为郭清晏请封,可还未等出手,册封圣旨已下。郭家也在猜测陛下意图,并未觉得简在帝心。 作为风暴中心的西州使团,一面打包行囊,一面应付各种各样的宴饮。郭清晏的叔伯辈见不到,子侄辈躲不掉。 十月已过,北地飘雪。西州使团归心似箭,依旧决定返程回高昌。临行前,薛应接到一封书信,命他舍命保护,转交给郭清晏。 就在张照水一行离开长安半月后,安阳公病逝于府邸,举国哀悼。张照水一行并没有停留,而是加快脚步返回高昌,将消息带给郡王。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游隼早就从宝通钱庄的分舵飞去高昌,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的汇报给郭清晏。 要说这宝通钱庄,也是有意思。是由郭清晏牵头,新帝占大头、郭家拿最多的钱占最小的股份而建立。 明面上是个钱庄,实际上分舵无数,饱含各种营生。新帝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当年创建宝通钱庄也是因为刚建府,穆王手头没钱。于是郭清晏出面,求了郭家的援助,创办了宝通钱庄。专解穆王的燃眉之急。 穆王是个甩手掌柜,有钱就行。郭家又因为穆王的缘故,每月只拿分红,绝不多过问。作为执行人以及中间人,郭清晏暗中组建分舵,驯养游隼。圈养了一批“江湖豪侠”。 郭清晏作为幕后主事,通过隆庆商行遥控全局。远赴西境多年,游隼依旧飞遍大周以及漠北、西南的各个角落。 高昌,都军府,新的游隼到达。 施瑛立马呈到郭清晏案头:“主子。” 郭清晏看后浑身放松,将纸条返还给施瑛:“你看看。” 施瑛接过纸条,常年板着的脸庞出现裂痕,大喜过望:“恭喜主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以后谁还敢质疑主子的正统性,鹰卫绝不放过。” 武威郡王,西境大都护,陛下慷慨的出乎郭清晏预料,让她心中难安。有郭家人在,陛下暂且不会落入北司之手。十年,十年后真的能荡平陇右走廊,夺下整个西境吗?郭清晏突然有些不自信起来。 “张照水他们到哪了?今年冬日尤为难熬,让他们留在天德军驻地暂做修整,等明年穿暖花开再行启程。” 圣旨、旌节和人,都要全须全尾回到高昌。 郑揭云领着姹地莲来到都军府新修葺的一处院落。此院位于都军府最幽深处,清静雅致,庄重不可侵犯。 姹地莲抬头看向正堂上悬挂的牌匾“郭氏宗祠”,一时间有些后悔出来的仓促了些,没有换身郑重些的衣服。 郭清晏的声音自堂内传来:“是阿莲来了吗?” 姹地莲赶忙走进祠堂,欠身道:“世子。” 郭清晏跪在蒲团上:“京城传来的消息,安阳公仙逝。阿莲虽没见过安阳公,终究是晚辈,上柱香聊表下心意可好?” 姹地莲一听,赶忙跪在郭清晏身侧:“孙媳姹地莲请祖父安。 ” 郭清晏笑了一下:“不用如此,同我一样,称孙女便可。” 姹地莲赶忙改口:“孙女姹地莲见过祖父。” “孙女不孝,未能服侍祖父膝前。望祖父在天有灵,保佑西境子民安然度过此次劫难。祖父明鉴,姹地莲乃卡尔鲁克谋落叶护之女。孙女与姹地莲依照谋落传统举办了婚礼,如今她也算是您的孙女。您在天有灵,也要保佑她。姹地莲是孙女最信任之人,任武威军兰台令,掌监察百官。 姹地莲本就精通汉话,如今掌管兰台,字写的越发好了。祖父,西境子民本是一家。没什么汉人、胡人之分,只有周人。只有兼容并蓄,大周才有一线生机。武威军中招募了些许嘉良夷奴隶。他们虽说是仇敌,也是可怜之人。子孙世代为奴,永无翻身之日。 大周子民陷落嘉良夷,子孙陷入部落,不再依托大周,此乃一大憾事。相反,嘉良夷逃奴归于周土,不也是大周子民。只要心向大周,孙女都会一视同仁。 祖父,大军已经接连夺下胭脂、秋瓷二城。虽有小股嘉良夷军队反扑,已不成气候。等来年秋日,大军西征,收复西平诸镇,孙女再来与您报喜。嘉良夷国力无法支撑长久的扩张,收缩战线亦在情理之中。如今卢尚婢大军固守陇右走廊,颓势已现。孙女打算一步步蚕食卢尚婢大军,收编嘉良夷精兵,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以报国耻。 祖父,您征战天下,挽大厦之将倾。孙女始终以您为榜样,必会尽吾之所能,护佑更多百姓。望您在天之灵不散。” 姹地莲泪流满面,郭清晏关心:“怎么了?” 姹地莲跪在郭清晏脚前,坚定说:“阿莲此生最正确的决定便是与世子完婚。谋落姹地莲再此立誓,此生绝不背叛世子。” 第41章 第41章长庆 郭鸩顶着风雪,抓着十一月的尾巴回到高昌。年末繁忙,郭清晏抽不开身,耿义武远在秋瓷,都军府门口迎接郭鸩归来的,是林竹和明仪。 对此,郭鸩早有预料,心中还是有些空落落的,说不出滋味来。林竹立马上前:“一去几个月,我就没睡过几个安稳觉,下次无论如何也要跟在公子身边。这才几个月,公子模样都变了。” 郭鸩很满意自己的变化,长高了,也变壮了。五官更加锋利,多了成年人的威慑力。再也不会有人拿他当单纯的孩子看了。这样很好,差事一件接着一件的办,才能帮到香姐姐。 明仪跟在后面,将手炉塞到郭鸩怀中:“天寒地冻的,公子可别冻坏了。膳房准备了羊汤,公子赶快喝上一碗。世子见到公子,不知道多开心呢!” 郭鸩在意道:“香姐姐知道我何时归来?” 明仪笑着回答道:“世子过问了好几次。还命游隼给王指挥使送信,让公子早些回来。知道公子归期后,命小人将公子的偏殿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被褥衣服,都换了新的。又准备了熏香,说是从大食那边过来的新香料,公子一定喜欢。曹家九房新送来的檀香,世子都没舍得用。一半送去了秋瓷城,另一半送来了西侧殿。世子虽忙,心中还是挂念公子的。” 郭鸩转头向林竹求证,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想,喜不自胜:“多谢明仪姑姑,不知香姐姐何时有空,瑞和前去拜见。” 明仪好笑:“公子出门几月,越发懂规矩了。公子去凤居,哪还需要人通传。” 开阳殿,西侧殿。郭鸩洗漱过后,迫不及待询问道:“这几个月可还太平?” 林竹回答说:“世子在后院建了‘郭氏宗祠’,前几日莲夫人前去拜会。郑都尉亲自请去的。听说待了好长一段时间。” 郭鸩没什么表情:“还有呢?” 林竹有些为难说:“曹家八房,送了几个伶人,说是给世子解闷的。都是细皮嫩肉的少年郎,模样不错,身段也软。” 郭鸩气得不行,在屋子里面转圈圈:“曹识活腻歪了!” 林竹补充:“那几个伶人世子一次也没见。其他家瞧着世子不上心,便没有效仿。反倒是越发严格要求自家少年郎。” 郭鸩有些急了:“香姐姐过年二十有九,大军连下两城,那些不该动的心思又活泛了,真是找死!” 林竹怕郭鸩冲动:“公子的意思是?” 郭鸩真的没什么办法:“寻个错处,先将那几个伶人赶出去!” 林竹有话要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鸩坐在塌上:“说!” 林竹觉得:“世子无论是成婚,还是圈养伶人,归根结底都是世子的喜好。世子不喜欢,谁又能强求?与其徒劳无功的在意纠缠无用之人,不如主动出击,求得世子芳心。只有世子喜欢,公子才可高枕无忧。” 话说的轻巧,郭鸩不敢。他怕郭清晏觉得恶心,看都不愿再看他一眼。与其如此,还不如当一个贴心乖巧的弟弟。再者说,郭鸩自觉寸功未立,配不上武威之主。 晚膳时分,郭鸩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凤居。还没想好说什么,便被郭清晏张开双臂抱在怀中,顺便提了起来。 郭鸩脸涨得通红,惹来郭清晏大笑:“小鸟儿果然还是个孩子。这才几个月,变化可真大。个子快赶上我了,也重了。不像当初,可怜的呦。” 郭鸩向后躲去:“香姐姐不要开我玩笑。” 郭清晏换个话题:“王厚照说小鸟儿表现的很好,很有王府公子的风采。怎么我听说,还有姑娘自荐枕席?” 郭鸩一听急了:“我没有,不是的,香姐姐听我解释!” 郭清晏极有耐心:“好好好,听你说。慢慢说,不急。” 郭鸩连说带比划:“我在青画那对付了一宿,再也没见过伊特鲁。” 郭清晏明白了:“原来那姑娘名叫伊特鲁。等等,这名字好生耳熟。难道是莫蛮的第一美人?听说伊特鲁还有个弟弟,模样更胜其姐。” 郭鸩一听更急了:“他们莫蛮人不思进取,最会攀附裙带关系,香姐姐可要小心。” 郭清晏早就知晓:“莫蛮出美人,军中与之沾亲带故的,还真不少。” 郭鸩担忧:“香姐姐?” 郭清晏笑笑:“无碍。这是好事。我武威总算成长为供人攀附的大树。我郭家不也是外戚,谁还不想更进一步!” 郭鸩赶忙表示:“我不想,也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裙带。阿鸩心中只有香姐姐,一辈子只听香姐姐的。” 郭清晏好笑:“真是个孩子!” 郭鸩大声急说:“才不是!阿鸩已经长大了,是能为香姐姐征战沙场的战将了!” 郭清晏不与他争辩:“先用膳吧,饿了。” 西境喜食面,最爱马肉、羊肉。冬日里青菜稀少,更是顿顿离不开肉。郭鸩敏锐的发现,香姐姐竟然在食素,用没了羊肉的羊肉饭卷蒸饼吃。这可怎生是好!要知道香姐姐可是无肉不欢,吃掉半头羊是件极轻松的事情。 郭清晏不吃,郭鸩哪里能吃得下去。郭清晏放下筷子:“快吃,吃完随我去宗祠上香。” 郭鸩一听这话,更加吃不下了:“可是京城出事了?” 郭清晏道:“游隼传来消息,祖父病逝了。” 郭鸩更加吃不下了:“香姐姐节哀。” 郭清晏对此,早做了思想准备,她这一生都在离别,失去后再拼命争夺。丢失的土地能再回来,家人却不能。 “祖父高寿善终,得几代君王眷顾。郭家满门荣耀,并未因军功而凋零。祖父虽有遗憾,终究人力所及,并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祖父虽无力挽救西境,可对我依旧尽心栽培,从未因为我是女子而另眼相看,支持我所有的决定。祖父,他真的为每一位儿孙尽心考虑,从不偏颇。” 郭鸩决定:“我陪香姐姐一起守孝。我也姓郭,也算是郭家子孙,自然要尽孝心。” 郭清晏解释说:“傻孩子,京城的消息还未传来,聊表心意便可。等张照水归来,有你守孝的时候。” 武威六年,远在长安的新帝改元长庆,大周进入新的时代。 极寒是最坚固的屏障,无论是武威军,还是嘉良夷,更或是漠北的乌护,都不敢保证在风雪交加的野外生存下去。大家伙都要是熬过冬天,才能一展拳脚。 冬日里,是商司和农司最繁忙的时候。郭清晏将户部一分为二,划分为商、农二司,为的是更好管理牵利商人,以免发生商人卖国之事。 户部虽被一分为二,但是库房账册,却是不归他们管的。粮草银钱,每年冬日,都要上交给都军府统一管理。 也就是,各军各司,想要用粮草动银子,都必须有都军府的批条,才能畅通无阻。这也从根本上杜绝了节度使拥兵自大,以至于酿成藩镇之祸。 冬日是绝佳的韬光养晦之机,会将一整年积累的弊端摆在台面上商议处理。让武威军更加轻装简行,郭清晏特别的重视。这也是每到过年,郭清晏都忙个不停的最根本原因。 郭鸩从伊吾归来后,依旧老实到共进书院上学。他深感自己太过渺小,每时每刻不敢放松。武威六年后,大半时间在原从军渡过,连回都军府的时间都没有。 正月十五一过,高昌开始忙碌起来。无他,世子打算亲临秋瓷城,为殉国的武威郡王建立衣冠冢,以及为阵亡的将士建英烈祠。 武威军一项重视抚恤。逢年过节,不止有专人祭拜,还会为阵亡战士的家属发放粮食棉布。数量虽然不多,聊表心意。 贪墨抚恤物资,是夷三族的大罪。曾经有人不信邪,被郭清晏诛了全族,人头挂在城门口大半年。至此,再无人敢打抚恤银的主意。 武威军作战勇猛、士气高涨,同这一些列的措施脱不了干系。 三月初六,谷雨,是郭鸩的十六岁生辰。郭清晏照例给郭鸩做了碗长寿面:“愿吾家儿郎长命百岁、得偿所愿。” 郭鸩跪在郭清晏面前:“阿鸩谢香姐姐赐福。” 郭清晏扶住他的手臂,笑着道:“快起来吧!自家人,何须这般客气。知道你喜欢胭脂马,等下去马厩选一匹最喜欢的。” 郭清晏的手艺,一路既往,明仪姑姑肯定没出手帮忙。面条长短不一,味道怎么还不一致呢?真是令人费解。 三月初十,三千原从军整装待发。郭清晏将高昌交给姹地莲和吕中本,率领大军赶往秋瓷。 郭清晏回秋瓷当日,全城百姓出门迎接。大街上人头攒动、水泄不通。争相目睹武威世子的风采。 传说中拥有佛陀金身的玄女转世,可是土生土长的秋瓷人。这不是说明,秋瓷才佛祖赐福之地。世子可是都护府最年轻的陌刀卫,自小天赋惊人,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少年英才。 郭清晏大军还未从高昌出发,秋瓷这边关于郭清晏的传闻,就没断过。毕竟是生长的故土,很多痕迹通过口口相传保留了下来。 随着参与讨论的人增多,故事也越加离谱。什么一岁能文,三岁能作诗,得过神仙传教,福源深厚。 人们将所有的期望一股脑的堆砌在郭清晏身上,不过是过怕了被欺凌、朝不保夕的日子,渴望有人来拯救他们。 郭清晏进城时,好悬没落下泪来。昔日那富饶又充满生机的城池,怎么变得如今这般凋敝破败!该死的嘉良夷,除了横征暴掠,还会什么? 耿义武率众将士迎接,一个个精气神十足,不愧是长胜之师。耿义武眼中的迫切藏都藏不住,他并不擅长治城,早就盼着阿香救他于水火。 郭清晏入城的第二日,曾经的大都护府设宴,款待饱经风霜活下来的老人,顺便回忆曾经的秋瓷城,以及大都护郭广威的风采。 第42章 第42章秋瓷军 郭清晏自打进了秋瓷城,忙的那叫一个天昏地暗。耿义武虽说不擅内政,好在基本的要事都没耽搁。比如说--春耕。 经过耿义武推荐,郭清晏任命阿史德莫顿为秋瓷军指挥使,检校秋瓷城观察使。岳华出任胭脂观察使。 其中阿史德莫顿乃庭州人,经仆固多弥举荐投入耿义武麾下,屡立奇功,破格提拔。这般大才,仆固凝无地硬是瞧不见,也是活该。 岳华则是于在春的老部下,如今挂职在农司,是个话不多的实干派。同于在春内秀的性子很是相像。 陆雍和于在春二人,于在春心有丘壑,内有锦绣,更加鞭辟入里。陆雍则是个豪放不羁的实干派。于在春虽然也耿直,好在话不多。陆雍真是狂放不羁,不知不觉间,得罪了一大堆。 武威军除了更好的经营秋瓷、胭脂二城外,继续调兵遣将,向伽乐城进发。胭脂、秋瓷、伽乐三城皆位于西境腹地,起到沟通东、西的重要作用。 武威军占据商路,经营盐铁,不出几年,便能真正在西境站稳脚跟,发行自己的货币。届时,在经济上依赖武威的乌护、嘉良夷,将不再那般可怕。 到了秋瓷才得知,原属西平四镇的素叶水城,被卡尔鲁克占领。郭清晏虽说一心收复西平四镇,名义上归属于乌护的卡尔鲁克曾在西境扮演重要角色。现阶段,交好大于交恶。等夺回伽乐和涣那后,再看看卡尔鲁克的反应。 这一忙活,便到了六月。别说出门了,连在地下呆着都快透不过气来。高昌传来消息,出访长安的使团归来,让郭清晏不得不改变计划,提前返回高昌。 耿义武、于在春、陆雍以及慕容光率领的三军跟着班师,时间紧。好在武威军军纪严明,不惧严寒酷暑。 武威六年七月初七,正好是郭清晏的生辰。拜祭皇天后土,圣上隆恩,郭清晏接过圣旨,成为名正言顺的西境之主。 台下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不知是谁最先喊起来的,随即传遍全城。“郡王千岁,吾等愿誓死追随。” 所有权与正统性得到肯定后,郭清晏越发得心应手。礼司和工司接连上折子,请求修建郡王府和大都护府。 郭清晏力主节俭,再三推迟之下,将原来的都军府改成大都护府。至于郡王府,提也没提。 事关西境威严脸面,岂能让虎视眈眈的嘉良夷看了笑话,堂堂武威军连王府都修建不起,是可忍孰不可忍。最后商议下来,修建武威郡王府,充做都军府。前衙后府,也不算铺张浪费。 对此,郭清晏只有一个要求。必须修一座大殿,可供上千将士共同宴饮。元月朝拜,正月初五,王府宴请有功军兵,不醉不休。 这下可算点燃了全军的热情,谁不想成为王府的座上宾,同王爷共饮?一个两个全都做足了准备,摩拳擦掌,准备西征伽乐。 借着这个东风,高昌多了几桩喜事。耿义武接到请帖,气急败坏的来到凤居,将一旁算账的张照水赶了出去。 郭清晏一脸莫名其妙:“二哥这是怎么了?” 耿义武将两张请帖甩到郭清晏案头:“你自己看!” “真是双喜临门,慕容光和仆固多弥都要成婚了。仆固一族人丁凋零,如今他放下心结,好事呀!” 耿义武提醒:“他们都成婚了,你怎么办?你都二十九了,还没寻到合适的王夫。原本二哥还瞧不上他们两个,你看看,人家对你也没这个心思!” 郭清晏好笑:“二哥,人家好好的将领想的是如何忠君报国,二哥应该高兴才对。没有歪心思,领兵在外才让人放心。” 耿义武气鼓鼓:“我说不过你!” 郭清晏拿出一封信:“阿香正要同二哥说。二哥看看这个。” 耿义武接过:“这是京城的东西吧,西境哪有这种贡纸!” 郭清晏催促:“二哥打开看看。” 耿义武打开观瞧,上面只有一句话:等卿归来,共饮合卺酒,共度此生。耿义武更急了:“这谁这是,好生不要脸!” 郭清晏也没想到:“自然是新君长庆陛下。” 耿义武脑袋打结:“什么意思?你还说你们之间没私情!难怪爵位官职给的这般大方。” 郭清晏冤枉:“使团上京前,我怕祖父谨慎惯了,无法顺利请回旌节。便私下给长庆写了封信。 之前虽然交情不错,十年了,总要表个忠心不是。谁知竟收到这样一封回信。我一个负责挨打的伴读,有事我顶上,没事他享乐。谁知道还藏了这样的心思,早知道……早知道写二十年好了!” 耿义武问她:“你究竟写了些什么?” 郭清晏不敢隐瞒:“十年后进京勤王而已!” 耿义武瞪大了眼睛:“香儿呀,我的好香儿。你这哪里是狗胆包天,这简直是站在老天爷的脑瓜顶上不知死活。十年后你怎么办?带兵回京?你能活着回长安?” 郭清晏也知此举不妥:“十年后再说呗!总会有借口的。” 耿义武冷笑:“好主意!” 郭清晏道:“婚事只能推迟。要不然远在长安的皇帝知道了些什么,不好交代!” 耿义武理解:“小皇帝瞧上你,也算他倒霉。听说这皇帝草包一个,也就眼光还行!没事儿,王夫我们继续选着。到时候认作义弟、义子,明面上交代过去就行。” 郭清晏竖起大拇指:“还是二哥有办法!” 门外传来明仪的声音:“瑞和公子怎么不进去?” 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的郭鸩面对明仪有些不知所措,还是郭清晏帮他解了围:“小鸟儿来了,快进来吧!” 此事之后,郭鸩一连几天寻不到人。估摸着躲到了朱邪万里处,郭清晏也不管他。等他平复平复再说。年轻人,面皮薄,刺激不得。 半月后,郭鸩郑重其事找来,见面直接下跪。郭清晏挑眉:“怎么了这是?” 郭鸩目光坚定:“香姐姐,我想去且末。”且末是瓜州一孤城,又处在交通要道上。出且末可直奔涣那,是兵家必争之地。 郭清晏问他:“你打算怎么去?” 郭鸩回答说:“我打听过了,且末虽归嘉良夷管制,可城中居住的,大多是牵利人、仲云人以及龙族人。嘉良夷同乌护一般,对牵利人极为礼遇。我想扮做牵利商人潜入且末,为香姐姐谋夺且末城。” 且末、涣那诸地,位于昆仑山北。虽紧邻嘉良夷,因昆仑天险,反倒不用担心腹背受敌。武威军收复西平二镇,让这些大周故城蠢蠢欲动。人心思变,是屠刀无法改变的。 郭鸩怕郭清晏不同意,接着说道:“且末地理位置特殊。得它,大半个涣那尽握手中。涣那土地肥沃,还出产锦缎。贩至素叶水城,可换来黄金万两。” 郭清晏看向郭鸩:“站起身来。” 郭鸩大喜:“香姐姐这是同意了?” 郭清晏走进:“孤给你三千精兵,只许胜不许败!” 郭鸩再次跪倒:“阿鸩绝不会让香姐姐失望。” 郭清晏提着他的领子将人拎起来:“骨头是软的吗,见人就跪!坠了我武威王府威名!” 郭鸩站起身,赶忙表示说:“阿鸩只在香姐姐面前骨头软。” 郭清晏不吃这套:“油嘴滑舌,跟谁学的?” 郭鸩及其认真道:“阿鸩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半句虚言。” 郭清晏回他:“留着你的真心实意对付且末守将吧!” 郭鸩瘪着嘴拱手道:“是!” 郭清晏问他:“那日从头到尾都听到了?” 郭鸩赶忙表示:“香姐姐恕罪,我不是故意的。我想走又没舍得,想提醒又没寻到何时的时机。” 郭清晏告诉他:“不用挂怀。长庆并非心志坚定之辈,兴许十年后最不想我回京的便是他。” 郭鸩只关系一点:“香姐姐真的要寻王夫吗?” 郭清晏好笑:“孤亲手夺回的西境,自然要孤的骨血来继承,便宜了外人可不行。” 郭鸩拱手:“我明白了。” 郭清晏好笑:“你明白什么了?” 郭鸩不答,转身跑了。郭清晏被气笑了:“真是个孩子!” 开阳殿,西侧殿。见到郭鸩归来,林竹立马迎了上去:“公子可还……” 郭鸩打算话头:“屋里说。” 林竹为郭鸩倒水。如今武威军商路还算通常,勉强喝得上清茶。郭鸩习惯了喝白水,冬日里还有羊乳、马奶,屋中仅存招待客人用的茶叶。 白水吊在井渠中,阴凉适宜,喝上一口沁人心脾。郭鸩在林竹面前再也忍耐不住,喜形于色道:“香儿许我三千精兵,命我拿下且末城。” 林竹跟着高兴:“太好了,且末是个好地方,公子必能大展宏图!只不过……” 郭鸩追问:“只不过什么?” 林竹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这些年也不是没劝解过。奈何郭鸩吃了秤砣心,就是认死理。常言说的好,不到黄河不死心。轮到郭鸩,到了黄河也不会死心。那是他这辈子最大、也是唯一的念想。这份坚持要是没了,人也就完了。 “王爷那边,公子可放心得下?此去切莫,长则年回不来。要是……” 郭鸩斩钉截铁:“不会的!香儿并非三心二意之人。她对世子生父尤为在意,对游玩取乐有着本能的厌恶。至于见色起意,这世间还有美得过香儿的人吗?” 真是情人眼中出西施。王爷威望日隆,谁敢直视其颜?还未近身便已被周身的气度折服,既无人敢冒犯,又怎能生出非分之想? 八月将至,再晚不利于行军。郭鸩片刻不敢耽搁,点齐兵马即刻出发。共进书院空了一大半,剩下的则是从三军中挑选的精兵。至于能否让这些征战沙场的老兵听话,那就要看郭鸩的本事了。 大军开拔当日,郭清晏同耿义武登上高昌城楼相送。耿义武目送大军远去:“就他了?”郭清晏道:“活着回来再说!” 第43章 第43章回信 同郭鸩一起南下且末的,还有鹰卫的训隼人。随着以曹家为首的牵利商人足迹踏遍西境的每一个角落,鹰卫的据点也随着大幅度增加,已有百余所。 除武威军治下领土,鹰卫据点大部分分布于漠北乌护一带,以及西北阿尔鲁克一带。立志光复故土的郭清晏,对卡尔鲁克占领素叶水城始终耿耿于怀。 虽说今时今日不具备夺回素叶水城的条件,不代表以后能与卡尔鲁克和睦相处。围绕着素叶水城、恒逻斯、布哈拉等地,设立据点,建立分舵。 鹰卫划分管理大致可分为:据点、分舵、总舵。其中据点是最分散、以及最广泛的。可以一处商铺、医官、或是寺庙。联络人更是五花八门,有的压根不知自己担任了什么角色。 管理据点的是分舵,由鹰卫派人,属于一个区域的总负责人。分舵上面的总舵,属于施瑛的左右手,一共就三位,按区域划分,酌情增减。 信鸽和游隼是鹰卫的最大依仗。虽说武威军以爱修官道驿站著称,冬日大雪封路,紧急情况,游隼比快马方便多了。 且末属沙洲,鹰卫在沙州只有一处分舵。若能在且末站稳脚跟,武威军迈向陇右走廊的第一步,算是稳当了。 郭鸩也算有胆有谋,先是扮做牵利商人骗过且末守卫,顺利进入且末城。然后很快成为达官显贵的座上宾,并且得到觐见切末守将的机会。 郭鸩毫不避讳的说自己来自伽乐,此行且末,经商为次,择路为真。他们家是最早归降嘉良夷的牵利人,怕一路西进的武威军秋后算账,这才不得已计划这举家搬迁。派他前来,不过是探路而已。 郭鸩冒充的身份是真的,又有曹律相助,很快被嘉良夷守军当成了自己人。在一次通宵宴饮上,郭鸩杀且末守将,开城门放武威大军入城。 嘉良夷守军本就不多,外加没有防备,郭鸩很快便控制了且末城。未免沙州大军接到消息反扑。 郭鸩关闭城门,封锁消息,寻了个嘉良夷傀儡继续冒充守将。就这样,鬼使神差将消息瞒了下来。 且末乃沙州一孤城,郭鸩打算站稳脚跟后,继续向西进发,一路向涣那逼近。与武威大军双线作战。大军在名他在暗,届时合力围剿敦煌,嘉良夷定无还手之力。 西出且末,便到了原西平都护府地界。至涣那,有民丰、于田、策勒、和田等县,另有兰城、坎城两座守捉城。 守捉城顾名思义,乃大周戍边屯兵之所。规模小于“军”,设有守捉使和副守捉使。嘉良夷废弃守捉城,只占领州县。这可给了郭鸩可乘之机。郭鸩将目标瞄准了距离且末城最近的兰城守捉。 大周驻军之地,无论是地理位置上、还是从土壤肥力上,绝对是上上之选。要不然怎么养活戍边将士? 嘉良夷放弃守捉城,一是大周军队在连年的征战中消耗殆尽,二是限于兵力只能放弃。郭鸩只有精兵三千,自然要精打细算。 占据且末源源不断的商贾可送来大量钱财,占据兰城守捉可操练将士。两者互为犄角,自然事半功倍。 香儿亲启: 寒风凌冽,且末城供使用的炭火不多,仿佛回到了几年前,我们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将炭火分给了老弱妇孺,所幸裘袄棉衣足够暖和,才能撑过寒冬。 一转眼三月未见,香儿可安好?这三月以来,时间过的即快也慢。忙碌的时候几个时辰转眼便过去,难怪香儿总是抱怨时间不够用。怀念高昌的时候时辰过的很慢,长夜格外漫长。香儿可曾想起过我? 嘉良夷人真有意思,府库满满当当,街边却有横死之人,瞧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且末的粮食足够神鸟军支撑两年的。香儿可还记得,当年我被处月请去做客,归来后改名为“鸩”,将来统兵军号神鸟。 请令建军的折子早已经在路上,这会儿香儿应该收到了。虽未得军令,阿鸩料想香儿不会拒绝于我,这厢提前用上可好? 来年春耕,我想派一队人马前往兰城守捉开荒建城,为神鸟军向西推进做充足的准备。且末城存有的粮种很多,等春日路上通行,连带着奇珍异宝,全都给香儿送回去。 对了,城中有顶琉璃花冠,极为漂亮。迫不及待想看香儿戴上的模样,定是大周最耀眼的明珠。 阿鸩愿赴汤蹈火,为香儿开疆辟土。 瑞和敬上。 这是郭鸩夺下且末后用游隼送回的第一封家书。关于是否写信回去,都写些什么,郭鸩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思念,思来泉涌。 其实,游隼飞走的那一刹那,郭鸩就后悔了。强烈的后悔后,是劫后余生般的畅快。其实林竹曾经问过郭鸩,他对香儿的感情真的是所谓的“爱”吗? 其实一开始不是的,更多的是感激、崇拜、敬仰,这三种感情催生出了强烈的忠心、勇气以及动力。 事事以香儿作比,眼中除了她再也没有别人。渐渐的,关注的范围扩大了。她今日穿了衫裙还是长袍,梳了怎样的发式,膳食可曾喜欢,和谁说的话最多,对谁笑的最多。 时间越长,越是无法割舍。眼里心里全都是这个人,这便是喜欢心悦之?既然如此,那便认了!郭鸩从未想过,准确来说不敢想回报。喜欢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尽我所能对她好便够了。 小鸟儿: 不愧是王府公子,没坠郭氏威名。兰城、坎城乃军事重镇,昔年义父在时,对各守捉城极为重视。嘉良夷鼠目寸光,简直是天助我也。 经营兰城、坎城比贸然夺下民丰更为重要。望小鸟儿切勿贪功冒进,稳扎稳打。同西进大军一同,蚕食嘉良夷守军。 盼君平安,清晏。 郭鸩没想过郭清晏会回信,更加没想过郭清晏会在几日内回信。要不是郭清晏的字迹太过熟悉,还以为身在梦中。 短短几行字,郭鸩硬是看了大半个时辰。一字一句仔细琢磨,透过笔墨,猜测写这封回信时,写信人心情几何。 朱邪万里闯进书房,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便被满脸的春色吸引。还位等朱邪万里开口,郭鸩手脚麻利将信收好,揣入怀中。 朱邪万里上前去抢,被郭鸩一掌推了个踉跄。朱邪万里这才发觉:“瑞和你是认真的!” 郭鸩不接话:“何事?” “康为君设宴,你都推脱好机会了。康家在敦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总要给些面子的。再说了,夺下且末是高兴的事,兄弟们也要乐呵乐呵。总不能天天绷着,你当谁都是你,都快成和尚了!” 郭鸩提醒:“嘉良夷人如何丢的且末城?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朱邪万里拱手:“公子明鉴。康为君宴请的只是公子您,小的只是个作陪的。要不是您对康氏不假颜色,康为君能这般火急火燎、坐立难安吗?林竹、林青画叔侄戍卫城防,嘉良夷余孽都在宴席上,您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康为君想讨好您,公子您给个机会如何?” 郭鸩答应:“转告康为君,我会准时出席。” 朱邪万里高兴:“这才对嘛!西境乃胡乡,无论是他们牵利人,还是我们乌护人,打小擅音律歌舞。高兴了跳上一段,不高兴了也跳上一段,这日子才能过下去。远的不说,就说秋瓷,那可是乐工之乡。秋瓷歌舞久负盛名,是要进献给皇帝的。王爷生母乃胡姬,听说极为貌美。王爷说不定也能歌善舞,要是能与民同乐,那就更好了。” 郭鸩怒斥:“胡说!香儿自小习文练武,根本没时间学这些。” 朱邪万里平日里看起来像个纨绔,办起事来绝不含糊。郭鸩能重新信任他,足见其有过人之处。 “香儿?瑞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郭鸩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自然知晓!” 朱邪万里脑子打结,导致语言系统混乱,好半天才捋顺舌头:“香儿?” 郭鸩上前一步:“香儿也是你叫得的?”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果然是王爷的乳名。”朱邪万里指向郭鸩怀中:“王爷亲笔所写的家书?”郭鸩点头。 朱邪万里看郭鸩,像是看什么旷世奇观。除了不理解,还是不理解。 郭鸩被看得很不自在:“你是何意?” 朱邪万里一把勾住郭鸩肩膀:“瑞和,好小子,有出息!王爷可是西境最璀璨的明珠、最稀世的珍宝。人人只有仰望的份,你敢走进,好气魄!” 郭鸩问他:“不觉得我奇怪,不觉得我痴心妄想、大逆不道?” 朱邪万里点头:“确实痴心妄想、大逆不道。不过像我种总凡夫俗子,连想都不敢想。都说王爷容貌绮丽、有殊色。你看我出入王爷也有几年了,当年还敢将你拐了回去。这些年硬是不敢偷窥王爷一眼。至于这大逆不道,你小子要是心想事成,将来武威军岂不是你儿子的?这这这……实在太便宜你小子了!” 郭鸩忍不住笑了出来,朱邪万里没眼看:“瞧你这没出息的样!跟哥哥说说,到哪一步了?” 郭鸩不解:“什么哪一步了?” 朱邪万里一脸的难以置信:“该不会只是你默默的喜欢,王爷那边还什么都知道呢!” 郭鸩还挺骄傲:“喜欢她是我一个人的事。” 朱邪万里问他:“要是王爷寻到心爱的郎君,人家二人恩恩爱爱、你侬我侬,只将你当可有无可的弟弟呢?” 郭鸩倒也输得起:“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关键是你压根就没赌呀大哥!朱邪万里觉得这孩子没救了:“要是将来的王夫心怀鬼胎,图谋王爷的江山呢?要是王爷故去,将姓氏改成父姓呢?你怎么办?王爷的骨血,你下得去手吗?” 郭鸩脸色越发难看。朱邪万里乘胜追击:“瑞和你就不一样了,你有天然的优势。你姓郭呀,你与王爷是最息息相关的。没有王爷,没有王府,哪还有你?你比谁都渴望王府传承下去,属于王爷的郭氏血脉传承下去。” 第44章 第44章雪狼皮 好在郭鸩还没傻完全,请教道:“我该怎么做?” 朱邪万里问他:“王爷最信任谁?王爷择婿,谁最有发言权,能左右王爷的决定?” 郭鸩回答说:“耿将军。” 这就对了!“咱们呀不急,先探探耿将军的口风。要是耿将军能支持你,岂不是事半功倍!王爷身边有个风吹草动,我们也能及早应对。” 郭鸩虚心请教:“我该写些什么?” 这傻孩子没药救了:“写王爷呀,但不能明着些。什么近来噩梦频发,心向高昌,不知将军与王爷安好之类的。耿将军与王爷情同父女,心中有王爷,将军必然被打动。还有,我们早于三军夺下涣那,谁不高看你一眼!到时候,整个西境,除了你谁还能配得上王爷?” 郭鸩抱拳:“多谢万里兄为我解惑。” 朱邪万里看向郭鸩胸口:“给我看看。” 郭鸩防备后退:“看什么?” 朱邪万里解释:“自然是王爷给你的回信。总要弄清楚你在王爷心中的位置吧!虽然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可们王爷可不是一般女子,那可还是古今第一人。喜欢这样的人,必要心志坚定,能承受异样的眼光。” 郭鸩被说动,乖乖交出回信,还不忘叮嘱:“轻些,别弄坏了。”这可是号称“水火不侵”的素叶纸,岂能轻易折损? 朱邪万里不与傻子计较,仔细研读回信,末了一脸哀叹的看向郭鸩:“瑞和,王爷将你当孩子看,这可不太好办。” 郭鸩自是知晓:“等我立下战功,香儿必会改观的。” 朱邪万里心道:但愿吧! 晚间宴请,康为君绝对是用心准备的,王府都备不出这般品格的席面,更别说美轮美奂的歌舞。 其中领舞的姑娘跪在郭鸩脚边为其斟酒,郭鸩用手挡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可怜姑娘的主子只有康为君一人,作为进献的美人,必须讨得新主子欢愉。 康为君可能是觉得郭鸩年纪小,有些抹不开面子,开口解围道:“鹿儿乃在下义女,自小聪慧,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听闻王府遴选才德女子入玄女卫,不知鹿儿可有这个荣幸?”不等郭鸩答话,康为君继续道:“西境女子谁不仰望王爷风采,鹿儿自小立志考入玄女卫,不知能入公子法眼否?” 话到这个份上,不收下美人未免有些难以收场。处月万里按住郭鸩,抢先答道:“康家主有心了。王爷乃西境之主,有机会为家主引荐。” 康为君漏出笑脸:“那可要多谢公子了!” 郭鸩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算是回答。鹿儿老实跪在郭鸩身后,为其斟酒布菜。 瑞和公子虽难觅笑容,好在并未拂其颜面。康为君趁热打铁,马上献出第二样东西:“诸位请看,这是在下千金换来的雪狼毛。雪狼不止罕见,因其性凶悍,百折不屈。就算鲜有捕获,狼皮破损,总归落了下成。这张狼皮工整柔亮,不止是难得上珍品。捕获雪狼的猎人,更是西境难得一见的高手。公子瞧瞧如何?” 比起美人,上佳的皮毛更能吸引郭鸩的注意,中肯道:“确实是好东西。” 朱邪万里凑趣说:“我生在西境长在西境,听着雪狼的传说长大的,今儿还头一回见到成色这般好的雪狼皮。” 不出意外,那张上好的雪狼皮出现在郭鸩案头。瑞和公子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敲朱邪万里的房门,谁成想屋内并非一人。 朱邪万里没有害羞,只有好事被打破的懊恼:“我的郭小公子,郭指挥使,这都什么时辰了?” 谁知郭鸩佩服道:“你这精力真好!” 朱邪万里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再过几年你就明白了。” 郭鸩问他:“要喝冷水吗?” 被朱邪万里瞪了一眼:“你小子就会在王爷面前装纯情!” 郭鸩不欲与之废话:“雪狼皮真有康为君说的那般珍贵?” 这话怎么说呢?朱邪万里是这么回答的:“在喜欢皮毛的人眼中,非常珍贵。” 郭鸩明白了:“多谢指教。” 朱邪万里没明白:“明白什么了?” 郭鸩答非所问:“除了雪狼皮,还有什么皮毛是千金难求、分外珍贵的?” 这个嘛……西境冬日苦寒,大雪冰封。人们惧怕寒冷,也崇拜圣洁白雪。“白色的皮毛最珍贵。雪狐、白骆驼之类的。白骆驼是圣洁的象征,是雪山的恩赐,不可宰杀的。” 郭鸩明白了:“祥瑞。” 朱邪万里提醒:“这雪狼、血狐好寻,白骆驼可就要看运气了。我记得小时候阿爹讲过,有的部族为了争夺白骆驼而引发战争。这哪里是祥瑞!汉话说得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郭鸩决定:“多留意雪狼。亲手所猎方显赤诚。” 朱邪万里提醒:“雪狼能成为西境亘古传说,不是没有原因的。雪狼通晓人性,知道人类独爱它无杂色的皮毛,临时之时都会拼命挣扎,以此来破坏皮毛的完整性。雪狼体型高大,性格凶悍。 如若不能一击毙命,便得不到上好的皮毛。康为君送来的这块皮毛,应该是强箭直入眼中,一击毙命。雪狼矫捷敏锐,比雪狼还适应雪原的猎人可不多见。” 郭鸩抱拳:“多谢,你们继续。” 朱邪万里睡意全无,追在郭鸩后面:“干什么去?不会猎雪狼去吧?这外面什么温度你自己不清楚吗?” 郭鸩回答说:“写信。” 朱邪万里不拿自己当外人:“给谁?写什么?” 郭鸩下逐客令:“出去!” 朱邪万里赖在塌上不走:“给王爷写信吧?我帮你参谋参谋?” 香儿: 冬日苦寒,可曾想起我。每日练兵,反倒不觉得冷了。今日康家家主宴请且末权贵,见识到了沙州的奢靡,此风气甚恶,不可任其滋长。 康为君送我美人和一块稀世雪狼皮。美人没瞧出来有多美,雪狼皮倒是不错。等天气暖和了,给香儿送回去。 朱邪万里说康氏舞姬艳名远播,窈窕勾魂。不知香儿是否见过,我瞧着也就那样。若是香儿喜欢,我让康为君送一屋子舞姬回去。 康为君一心想讨好我,为何连我的喜好都不清楚。什么稀世珍宝,不当饭吃有什么用?还不如送我些粮食,还实用些。 难道我与那嘉良夷守将并无二致,都是那沉溺享乐的酒囊饭袋?真是气煞我也! 不过康氏在沙州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值得拉拢。香儿身边曹家虽得用,终究不可过分倚重。 牵利商人不过依树而生的藤蔓,哪里有参天巨树在意藤蔓的道理。减去毒性,为我所用,实乃上策。 瑞和敬上。 郭鸩写完信,看见朱邪万里还未走,赶人道:“还不回你的温柔乡去!” 朱邪万里来到桌案旁:“哥帮你瞧瞧?” 郭鸩拦住蠢蠢欲动的手:“不必。” 朱邪万里退回塌上倒着:“小阿鸩,男女之事上你懂得不少,不像个毛头小子。” 郭鸩并没有害羞、不好意思等情绪:“人之本性,有何好避讳的。” 朱邪万里还是不死心:“信上都写了什么?跟哥说说呗,王爷可不是一般女子。” 郭鸩答:“舞姬和雪狼皮。待道春暖花开,送回高昌给她解闷。” 朱邪万里拍大腿:“小看你了瑞和,深藏不露呀!” 郭鸩赶人:“还不快滚!” 朱邪万里顺着窗户跳了出去。 高昌,武威郡王府。耿义武走进凤居:“可是游隼到了?” 郭清晏放下毛笔:“二哥每日都要派人去看个十回八回,岂不是在明知故问。” 耿义武给自己倒杯温水:“香儿,男人有时候很看重面子的。这实话,有的时候放在心中比较妥当,说出来反而不美。” 郭清晏反驳:“孤乃西境之主,更重脸面。” 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呢……“这过日子,是最不讲道理的。开阳殿外的君臣不假,殿内也是如此一板一眼,还不如请个菩萨回家!” 郭清晏并未放在心上:“是是是,二哥说的是。” 耿义武着急:“信呢?” 郭清晏更关心的是:“二哥那不是也有一封?” 耿义武派胸脯:“我们交换如何?” 郭清晏考虑:“也不是不可以。” 耿义武觉得没意思:“香儿不猜猜信中内容?” 这有什么好猜的。“不就是拉拢二哥,试探二哥的态度。要知道这天底下,最在意操心我婚事的,非二哥莫属。” 耿义武掏出信来:“只猜对了一般。郭鸩这小子心思敏锐,办事直中要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优秀一分。他的信中担忧,百年之后武威军换姓易主。” 打蛇打七寸,郭清晏非常在意养了个白眼狼儿子,或是个被王夫拿捏的愚蠢女儿。儿子向着生父,也还算自己血脉。要是被女婿夺了去,基业没了暂且不说,女儿孙儿还能有命在?陷入内斗的武威军拿什么在西境立足? “郭鸩可信?” 耿义武觉得:“至少比外人可信。情分这东西,除了爱情,还有亲情。阿鸩是个重感情的孩子,要不然也不会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主动请缨前去且末。” 耿义武看完信,不太高兴道:“沙州康氏,确实是个问题。听说康氏族长康为光是个老滑头,游走于各族之间游刃有余,不可信。” “康氏乃沙州地头蛇,小鸟儿占领且末的消息,他们恐怕早已知晓。敦煌至今毫无动静,便是他们的选择。听说康氏有自己的私军,倒是不错的开路先锋。” 耿义武提醒:“牵利人一项团结,切莫轻敌。” 这话郭清晏不爱听了:“汉家人不团结吗?牵利重利轻义,一项游走于诸国之外。太平年月尚能苟且偷安。战乱之时不寻良主又把持巨额财富,覆灭只在顷刻之间。嘉良夷人、乌护人愚昧不善经营,我大周可不是。乌护事事效仿大周,最终还不是建立城邦,耕种为生!世道变了,牵利人也该变了。他们同乌护人、匈奴人、仲云人、龙族人没什么两样。” 郭清晏要是不是臣服,是驯服,永永远远成为周人。 第45章 第45章生辰礼 香儿,见字如晤, 今儿是正月初一,我学着你的样子,建立了英烈祠,为战死的兄弟们请了灵位,愿他们在天有灵,保佑且末,保佑西境,保佑你。 昨日守岁,同将士们一起,并不孤单。今早醒来,恍惚间还以为身在开阳殿,心中颇为落寞。 康为君很会做人,跟随我们一起过年。又送来不少精美绸缎,香儿穿上肯定漂亮。上次送美人不成,如今总算学聪明些。 真盼着春日快些来到,将这一路积攒的好东西尽数送到香儿面前。对了,如今神鸟军已有将兵八千余人。四千入兰城,四千留守。届时兵不血刃,直达涣那城下,杀他个措手不及。 香儿,我比我想象中的思念高昌,思念你,还有耿二哥。 飘零在外的阿鸩敬上。 今年没有郭鸩顶上普度寺敬佛,耿义武被抓了壮丁。忙了两日晕头转向,晚间回城,直奔凤居而来。“香儿这两日过得很是清闲呀!” 郭清晏皱鼻子:“上好的檀香,普度寺香火越发兴旺。” 耿义武嫌弃:“一身的怪味,几日都洗不干净。” 郭清晏和耿义武都不是享受之人,好茶好香,抱歉没研究。尝不出,还会觉得刺鼻。警觉惯了,只会引起强烈的不安,总觉得在遮掩什么。 “香儿这是在做什么?”耿义武看向一桌子的工具和石头,难掩好奇。 郭清晏回答说:“阿鸩的生日快到了,送他枚私印。” 耿义武吃味:“这还没入门呢,香儿便这般上心。” 郭清晏好笑:“二哥这是吃醋了?” 耿义武语气不对:“姑娘大了留不住,我懂。” 郭清晏好笑:“八字还没一撇呢!至少要等到他二十依旧不改其志,再商量婚事。” 耿义武觉得:“是不是太谨慎了些,时间不等人。” 郭清晏道:“我向张文鸾打听了,女子年过四十生育者大有人在。我还未到而立,二哥急什么。” 耿义武突然问起:“香儿与阿鸩相差几岁?” 郭清晏回答说:“十三左右。” 耿义武算算:“那就是三十三成婚,最迟三十五便能生孩子。好,好极了!生男生女都好,但要多生几个。” 这话郭清晏可听不得:“我只打算生一个,不管男女,都是武威的继承人。” 这可不行!耿义武苦口婆心:“香儿,你继承武威,历经了多少磨难?再说了,这生育子嗣,关乎的可是全军的生死,你可不能任性。至少生两,多个选择。男儿不成器败家,女儿挑不起重任,可是会要她性命的。就算为孩儿们打算,也不可这般任性。” 郭清晏明显没听进去,嘴上应付道:“都听大哥的。” 耿义武如何看不出:“香儿!” 郭清晏投降:“二哥,这生男生女生几个,谁说了都不算。不过我相信,我郭清晏的儿女,绝不是窝囊废!” 话虽不好听,耿义武还是要提醒:“香儿,不是所有女子都有你这般大志气。硬是将其架在世子位上,反而会害了她。” 这也是郭清晏所担心的,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男子丧妻再娶乃是平常,女子丧夫反倒无了容身之处。自己不咬紧牙关立起来,真是谁都能在头上踩一脚。 武威军女子可读书、当官、参军,可真正走出来者寥寥无几。更多的则是成婚后,放弃之前的一切,回归后宅。 读书太过不切实际,不如有吃饭的手艺,可以养活自己。这样,无论落入哪般境地,都不会太过狼狈。 “二哥饿了吧,明仪做了二哥最爱吃的菜,都凉了!”算了不想这些,长安还有个长庆帝,希望他深陷温柔乡,早日忘了自己。 耿义武一听这话很是高兴:“香儿在等二哥用晚膳?” 小鸟儿: 远征在外,可还安好?康氏狡诈,不可全信。一人在外,注意安全。前几日见到朱邪鹏,言语间对长子很是挂念。 切莫逞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春耕准备的如何了?可还缺粮食种植,高昌丰收,就连秋瓷、胭脂的收成都不错。西境干旱少雨,反倒没了洪灾侵扰。 对了,孤亲手写了几幅“福”字,愿君福气常在,无忧无扰。 清晏。 郭鸩一张福字也没舍得用,全都妥善保管了起来。闲暇时拿出来瞧瞧,能乐上好久。 二月过半,还未转暖,朱邪万里率领四千精兵以及粮草辎重,前往兰城。这里比朱邪万里想象中的还要荒凉,勉强能看出昔日繁华的痕迹。好在城墙沟渠还在,水草还算丰美,只要恢复原样便可。 瑞和吾弟,一别半载,甚为挂念。 七年前初见,恍如隔日。恍然间,瑞和都成长为统领一方的大将军了。离家在外,便不再是孩子。只要你有勇气,大人并不可怕。 西进兰城可还顺利?二哥凭记忆画了一幅兰城守备图,不知能否帮得上忙?有事求援,切莫为了莫须有的面子憋在心中。 今日是你生辰,按习惯做了碗长寿面,才想起小鸟儿并不在身边。长姐亲手制了一方小印,粗糙极了,聊表心意。 盼君平安,清晏。 谷雨日还未到来,郭鸩便开始坐立难安,时常走神。虽通信不断,更多的是军务上的往来。香儿要是忘了自己的生辰该怎么办? 郭鸩想了好几日,为郭清晏想了百十来种借口,依旧难掩心中期盼。每日都要去隼房走上几趟。 送信的亲兵只要一出现,郭鸩就会下意思的起身。林竹的宽慰并无用处,他从未发现自己如此贪心,想成为香儿心中最特殊的存在。哪怕不是爱情,也认了。 游隼比预计晚到了几日,郭鸩魂不守舍中逐渐接受现实。他真的只想得到一声祝福、一句关心。哪怕是随口应付,也能熨帖许久,来年必不会再忘。 “指挥使大人,高昌来信。”三月初十晚,驿站信差送来最新的高昌来信。游隼负重有限,官家公文邸报都由驿站传达送往。 郭清晏与郭鸩往来的信件,为图便捷,向来使用游隼传送。如今王爷亲笔书信通过驿站前来,想必极为重要,不容有失。 郭鸩已歇下,闻言三步两步走出房间,连外氅都没来得及穿,难掩激动道:“你说什么?” 林竹双手将书信呈上:“公子,王爷亲笔信。” 郭鸩如何认不出郭清晏的字迹,更何况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瑞和亲启。“你先回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林竹担心:“公子?” 郭鸩将信贴在心口:“无事,我就是太高兴了,一时间有些恍惚。”说完郭鸩将自己关入房中。 点亮蜡烛,郭鸩珍之重之将信件取出,见到了随信而来的小方印。比拇指指甲大不了多少的方印,全身上下是斑驳且流光溢彩的绿色,妖艳美丽,像是独自盛放的危险品,剧|毒之物。 刻印的石头是郭清晏费尽心思寻找的,为了符合“鸩”字,特意选择了这块美丽又危险的石头。 原本这块孔雀绿石头就不大,郭清晏手艺欠佳,浪费的更多。是以成品袖珍的可怜。说是私印,更像是挂件。 郭鸩读完信后哭了出来,无声且浓烈,泪水在脸上随意流走,宣泄着几日来的焦虑祈盼。不知不觉间,说不出口的情感又浓烈了几分。 郭鸩将小印挂在脖间放在胸前,确认万无一失后,放心睡去。中间时常惊醒,检查小印还在,并非做梦后,才能安心。 次日清晨,郭鸩照例早起习武,见到守在外面的林竹。林竹面容憔悴,显然并没有休息好。郭鸩一下抱住他,激动道:“香儿送我生辰礼物,是将我放心上的。”说完将独一无二的小印拿出来展示。确实并非随手应付。 林竹替郭鸩高兴:“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郭鸩的嘴角快裂到耳朵处了:“难怪这封信晚了几日,香儿怕游隼送来丢了我的生辰礼,真好。” 林竹再次观瞧小印:“传说孔雀胆乃孔雀石的精魄,矿脉中的灵魂,千金难寻。王爷能寻到孔雀之魂,甚为不易。” 郭鸩一听这话,更高兴了:“只要香儿一直将我放在心上,就算让我去死,我也甘愿。” 林竹皱眉:“公子慎言。公子可是要长命百岁,与王爷长相厮守。” 这话郭鸩爱听:“我们要一起光复西境,长相厮守。” 重建兰城守捉困难重重,郭鸩将且末托付给林竹,往返兰城多次。好在且末地处要道,乃前往中原大周的必经之路,这才能供养起神鸟军。 郭鸩怕郭清晏瞧不上他,觉得他是个只能依靠家中的孩子,凡事能抗就抗,绝不向高昌求援。 好在天气转暖后,高昌送来的辎重足够一年所用,这才暂缓了危机。且末存粮虽多,终究不够神鸟军消耗。 外加康氏一族在侧,总要留有后手。没有大军压境,且末城还不知道姓什么呢!嘉良夷人也真够蠢的,康氏早已经把持且末命脉,竟然不得而知。康氏的家资,断不会比州府逊色多少。 郭鸩当日夺城借了康氏的利,对待康氏一直极为客气。如若康家还当他是蠢笨的嘉良夷守将,且末城换个家主也不是不可以! 四月中,游隼送来一封信。此时郭鸩正在兰城,留守的林竹不敢乱动,差人快马送至兰城,务必交到指挥使手中。 小鸟儿: 收到雪狼皮,吾心甚慰,感激非常。 此狼皮乃阿爹当年求娶阿娘的聘礼,是阿娘最为宝贝的东西。平日里我连碰都不敢碰一下。经常见到阿娘对着狼皮流泪。 我对阿爹并无记忆,雪狼皮告诉我,阿爹是秋瓷最勇猛的勇士。阿娘走后,我为爹娘立了衣冠冢,让雪狼皮永远陪着阿娘。 秋瓷城破,本以为昔年之物此生难见。爹娘泉下,可会怨我无用。如今旧物归来,再无遗憾,多谢。 且末深入嘉良夷腹地,万事小心。 清晏。 第46章 第46章柳中 武威七年八月,耿义武率大军西征,不破伽乐终不回!郭清晏携城中百姓送行。武威得秋瓷、胭脂二镇如虎添翼,中间虽有嘉良夷反扑,不过都构不成威胁。休养生息两年,全军上下士气大增,早将伽乐视为囊中之物。 同年九月初,敦煌传来诏令,命且末出兵两千,即刻前往敦煌守备。且末乃沙州腹地,交通要道。往来商旅如云,又临近涣那。丝绸、陶器、玉石,在且末都不是稀罕货。用一句日进斗金都不足以形容。 且末守将可是肥差,身份比敦煌将军高了不知多少。早已经将且末视为私人领地,不许沙州守军插手。这也是郭鸩都轻松夺下且末长达半年不被敦煌发现的最根本原因。 如今沙州征兵都征到了且末头上,事情定然不简单。郭鸩意识到事情不对,立刻下令抓捕所有的幸存嘉良夷贵族。留着这些人总算派上用场了。 同时,郭鸩修书两封,一封送回高昌,另一封则送到了耿义武军营。嘉良夷似有异动,万事小心。 敦煌异动,躲不是办法。况且八成是冲着武威军来的,郭鸩必须查个一清二楚。分别关押审讯的结果出来了,这些嘉良夷贵族一个比一个怕死,供词大同小异,一看说的都是实话。郭鸩选出牵绊最多的两人,喂下毒药,充当脸面,混入敦煌城。 原来,且末城主是大将孤夜姜的长子。此子甚是无用,爱财如命。孤夜姜命其镇守且末,为家族敛财。 且末守军都是这位大公子带来的,沙州守将向来不多过问。就连征兵这种大事,不过是派信使知会一声。大公子不理会,也没办法。 郭鸩明明急得不行,想连夜动身前往敦煌探明情况原因。奈何且末城主是个贪生怕死且极度傲慢的性子,仗着亲爹,谁也不放在眼中。第一时间响应征兵,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郭鸩与军中将领讨论了一宿,最后决定以大公子的口吻写封信去敦煌,打探下虚实。可又怕打草惊蛇,按兵观望才是最佳。 郭鸩决定,先派一千精兵连夜赶往敦煌,但不进城。埋伏在周围,伺机而动。待打清楚其中缘由,再做打算。 这边一千精兵在林青画的带领下刚刚出发,郭鸩便接到了孤夜姜的信。内容很简单,命长子守好且末,小心牵利人。如遇危险闭门不出,死守城门,待援军到达。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孤夜姜要对西州用兵。确实是好时候,秋高气爽适宜佣兵,武威大军西征伽乐,城防空虚。 这些年孤夜姜大军一直陷在青海、河湟一带,嘉良夷继任赞普残暴无能,早已经激起了民愤。 在这个时候北征武威,只能说明陇右走廊在孤夜姜心中的分量,以及重要性。武威军的扩张,已经到了其忍无可忍的地步。 即便武威军明面上从未踏足其核心陇右走廊一分一毫。只有处理掉敌人,才能专心应付国内的动荡,以免负面受敌。 郭鸩一面给郭清晏写信,一面请耿义武分出西征大军回援高昌。孤夜姜一旦大军压境,绝非等闲,此战事关生死。 又令身在兰城的朱邪万里放弃兰城,回军且末。且末全城戒备,没有通行证,不许随意走动,晚间更是不许出门。明里暗里,多了数层防备,尤其是对牵利康氏。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过短短几日功夫,西州传来消息。孤夜姜大军势如破竹,已攻破柳中县城。交河军指挥使陆雍阵亡,柳中失守。 耿义武西征伽乐,带走了于在春和慕容光,留陆雍守卫高昌。如今陆雍阵亡,郭清晏身边暂无大将所用,很有可能亲赴战场。 听闻柳中失守,朱邪万里不顾众人阻拦,带着亲兵立刻回援。处月游牧定居于柳中一带,如今柳中城破,朱邪万里的心情可想而知。 郭鸩制住朱邪万里:“柳中城破,你现在回去还有何用处?处月部擅迁徙,说不定在城破前已然撤离。” 朱邪万里双手抱头,痛苦万分:“他们不会走的,你不懂,你压根什么都不懂。都说我处月擅迁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哪里是迁徙,分明是逃亡。从漠北一路迁徙而来,我们只是想过几天安稳日子而已,其他真的别无所求。每当嘉良夷使者前来,族人都会将幼童藏好,安置在马车中,以备随时逃命。我们真的过怕了这样的日子。柳中有马场、农田、药田,有学堂,有随时取用的井渠。这样的好日子,仿佛在梦中。族人以为武威征战为荣,许多人搬到了镇中,盘算着结一门汉亲,以后永永远远当个汉家人,再不受飘零之苦。柳中是我们家,离开柳中,这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他们不会走的,他们不会抛下家园独自逃命的!” 郭鸩抱住他,一字一顿道:“我们只有八千人马,北上支援,无异于以卵击石,并无大用。高昌有王爷坐镇,断然不会让孤夜姜得逞的。” 朱邪万里双目赤红:“你有主意了?” 郭鸩并未迟疑:“有,但是一步死棋。” 朱邪万里坚定道:“说说看。” “孤夜姜举全军之力围攻高昌,内防必定空虚。否者敦煌也不会调且末守军前往驻防。若我们能奇袭敦煌,连夺沙、瓜二州,与大军形成合围之势,全歼孤夜姜大军,西州之危自解。或是引孤夜姜大军回援,双线作战,自然自顾不暇。” 此话有理。朱邪万里马上道:“点齐兵马,我定会夺下敦煌。” 郭鸩纠正:“是我!” 朱邪万里断然拒绝:“不行,瑞和你乃王府公子,不可轻易犯险!” 郭鸩则说:“你乃处月长孙,未来的处月族长。” 朱邪万里的理由很充分:“我父兄弟四人,我兄弟三人。祖父孙辈十数人。武威军郭姓,只有你与王爷二人。” 郭鸩拿出一封书信:“孤夜姜截断了胭脂向西州的通路,大军此刻回援,无异于狼入虎口。因此耿将军与我商议,绕路坎城,直抵兰城。与我神鸟军会和,夺下沙、瓜二州,围魏救赵。孤夜姜大军三线作战,腹背受敌,插翅难飞。此战,务必全歼孤夜姜主力,还我西平、安北十年太平。” 朱邪万里立马表示:“此计甚妙,耿将军大军到了何处?高昌有多少守军,我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郭鸩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西州还有谋落军、莫蛮军,仆固将军的庭州军几日便到。西州并非累卵之地,我们只需按计划行事。你在兰城经营数月,无人比你更熟悉哪里,接应大军责无旁贷。我率大军前往敦煌与青画会和,伺机而动。林竹留守且末居中调度。万里,我只能给你精兵一千,务必要将西征大军安全接引至瓜州。” 朱邪万里咬牙:“好听你的,我即刻启程前往兰城。瑞和,你万事小心。王爷神勇无敌,必能守护西州百姓。” 郭鸩郑重:“武威存亡,皆在顷刻间。西征大军佯攻张三城,只能迷惑敌人一时。兵贵神速,决不能出差错。” 郭鸩点齐四千军兵当日出发,夙兴夜寐赶至敦煌,带着嘉良夷贵族以及随身侍从,大摇大摆的走进敦煌城。 一行人打着大公子的旗号,在敦煌为非作歹,顺便也探明了敦煌城防。孤夜姜不止大军尽出,还联合了卢尚婢的人马。事成之后,庭州、西州、伊州归卢尚婢所有。 接着又将两千军士送入敦煌,收到无数黄金珠宝后,总算消停了一段时间。敦煌守将是临时的,更不敢同大公子硬碰硬。任由郭鸩把持敦煌,掠夺财物。 这期间,前线传来消息,武威郡王亲率大军出高昌,阻挡孤夜姜的脚步,双方血战三天三夜,最终孤夜姜大军退回柳中。 此战异常凶险,双方都折损了近半数兵马。耿义武的西征军回援心切,前去阻拦的嘉良夷大军恐非其对手。若是援军到达,再想夺下高昌,简直痴人说梦。 孤夜姜自然知晓,暂短修整后,再次攻向高昌,势不可挡。武威郡王的大军并未退回高昌,而是原地扎营,静待敌军。 双方数次交锋,谁也没讨得太多便宜。都说武威郡王神勇无敌,然行军打仗上并无战绩。这一出世,便同经验老到的孤夜姜棋逢对手,当真厉害。 郭鸩远在敦煌心急如焚,耿义武援军未到,他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只得暗中收集瓜州消息。 好在几日后兰城传来消息,三万先锋军已至,郭鸩心中大定,依计行事。当夜敦煌城大火,神鸟军破城而入。 郭鸩“连滚带爬”跑去找敦煌守将,带来两千军兵平时耀武扬威,关键时刻一个比一个怕死。 孤夜姜举陇右五州之力攻伐武威,内里空虚,留守的不是职权地位的将领,就是压根没用的贵族。一遇事,一个两个,比谁慌乱的都快! 神鸟军是哪里冒出来的?怎会毫无声息的攻入敦煌城?难道有人趁机叛乱?郭鸩“摊生怕死”,惶恐极了:“敦煌守不住了,将军得胜归来定会怪罪,这可怎生是好?” 这时有人提议,可先行逃往瓜州,再徐徐图之。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这时有人来报,神鸟军已控制大半城池,再不走,一切都晚了。 于是一行“残兵败将”在神鸟军的围剿下仓惶逃出敦煌,向瓜州而去。路上不可谓不惊险,好在苍天垂怜,侥幸逃到晋昌。 晋昌守军得知沙州失陷,对莫名冒出来的神鸟军惊惧不已。一面加强城防,一面派人打探敦煌的情况。 此事不敢隐瞒,可惜出城报信的使者还未出瓜州,便被埋伏在侧的神鸟军擒获。再次里应外合,连夺晋昌、常乐二县,瓜州到手。 烽火狼烟中,郭鸩见到了慕容光。慕容光直言:“王爷坚持不了多少时日,必须尽快驰援。将军已经联络伊州王厚照,三州夹击,势必让孤夜姜有去无回。” 耿义武绕道沙州,留于在春佯攻张三城。并未料到郭鸩胆大心细,一手反间计使得炉火纯青。轻易骗开敦煌、晋昌大门,真真是后生可畏。 第47章 第47章得胜 “沙州、瓜州大军已集结完毕。孤夜姜军心大乱,龟缩在柳中城不肯出来。要想个法子引他们出来,速战速决,诸位有什么意见?” 援军已至,连夺沙、瓜二州的消息传来,连日苦战的武威大营焕发出新的生机,议事大帐虽人人狼狈,好在精神亢奋,摩拳擦掌,期待即将到来的最后一战。 有人觉得将孤夜姜大军困在柳中守株待兔;有人觉得强攻最能招显武威威名;有人这觉得孤夜姜乃成名已久的战将,比不会坐以待毙,要提防困兽之斗。 “武威光复柳中六年有余,辛苦经验,不忍再次毁于孤夜姜之手。嘉良夷寇,并无礼义廉耻,必然偷生。老虎虽没了牙,依旧不能等闲视之。听闻此次征讨武威,借了卢尚婢几万大军。若孤夜姜活着回去,必然十分精彩。” 仆固多弥明白了:“放出消息,沙州、瓜州大军即将形成围拢之势,不信他孤夜姜在柳中还待的下去!” 郭清晏下去:“传令下去,天亮前攻城,不给孤夜姜任何喘息之机。沿途设防,除了孤夜姜心腹,其余部署就地斩杀!尤其是卢尚婢的队伍。” 后防失守,明日此战必败的孤夜姜并未打算在柳中久留。备足粮草辎重,连夜突围。一方拼死求生,一方恨极,单凭高昌现有的守军,真还拦不住孤夜姜。 仆固多弥和王厚照奉命追击,中途与西征大军以及神鸟军会和,将孤夜姜的队伍切成几段,分而击之。 最后,孤夜姜率几千余众逃往甘州,郭鸩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朱邪万里得知消息,气急败坏的寻了过来:“瑞和,以你的本事,怎会让孤夜姜跑了?你知道柳中成了什么模样?你知道纵虎归山的后果?” 郭鸩自然知道。“陇右五州,我们占据两州已是勉强。没了孤夜姜,还会有新的敌人。孤夜姜征讨西州大败而归,借来的兵马全军覆灭,卢尚婢岂会轻易放过他?坐山观虎斗,才是上策。兴许将来,孤夜姜会带着三州舆图跪在王爷脚前。不费一兵一卒,才是兵家上策。” 朱邪万里被说服,恨恨道:“便宜他了!” “听闻嘉良夷的牟如赞普被高僧当街刺杀,正好借此机会经营光复的土地。现如今伽乐和涣那皆成了飞地,到手的功劳,不想要?” 朱邪万里摇头:“此次能成功剿灭孤夜姜大军,耿将军功不可没,我想回家看看。至于伽乐和涣那,用汉话讲,根本是瓮中捉鳖,不急于一时。” 郭鸩拍拍他的肩膀:“英雄所见略同。” 柳中行营,由于柳中城破损实在严重,郭清晏大军并未进城,而是在城外安营扎寨,以免惊扰到百姓。 这些日子,偶有嘉良夷余孽出没,掀不起太大波澜。郭鸩率领神鸟军回到柳中,直入郭清晏大帐。 玄女卫阻拦不及,让郭鸩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香儿受伤了?”说完才觉不妥,转身回避。 郭清晏穿着抹胸,正有玄女卫为其上药。抹胸只有一小片,整片后背都由长绳相连,交叠蜿蜒,附着在白皙的后背上,过目难忘。 郭清晏伤在后背,箭伤,受伤有些时日,看起来没有当初那般吓人。随意套上长衫:“小鸟儿可不是小孩子了,以后不可这般莽撞。” 郭鸩转过身,目光离不开郭清晏身上透明的纱衣:“快入冬了,香儿多穿些,当心着凉。” 郭清晏不为所动:“你小子竟管起我来了!” 郭鸩固执的将身上的狼皮大氅披在郭清晏身上,郭清晏下意识皱眉。郭鸩关切道:“可是伤口疼?我……”我瞧瞧!终究说不出口。 郭清晏只说“无碍,都是小伤。” 负责上药的玄女卫道:“才不是小伤。箭头有倒钩,伤口又深,治疗不及,硬生生刮了好多腐肉。要不是天气转凉,后果不堪设想。” 郭清晏还是那句话:“流箭而已。小鸟儿可有受伤?” 郭鸩摇头:“香儿放心,我好得很。倒是耿二哥,很是记挂香儿。又因晋昌有事,无法抽身。” 此次围剿孤夜姜,耿义武坐镇瓜州,以免生变。“二哥为我南征北战,一刻不得安宁。二哥身体可好?” 郭鸩笑着回答说:“并未受伤,不过因为太过记挂香儿,嘴上起了溃疡,吃不好是睡不香。” 郭清晏被逗笑:“还是二哥最挂念我,真想瞧瞧二哥狼狈的模样。” 郭鸩追问:“我呢?听闻柳中城破,香儿亲自迎战。我担心得几日几夜无法闭眼。日日煎熬,恨不得以身代之。” 郭清晏不轻不重的回答:“我也和记挂小阿鸩。此战大获全胜,你的神鸟军功劳最大,想要什么奖赏?” 郭鸩低头:“我想要的,香儿……” 郭清晏像是没听明白:“怎么还害羞上了,想要什么尽管说,天上的月亮都摘给你。” 这时账外有人来报:“王爷,秋瓷军报。” 郭清晏接过军报,看都没看郭鸩一眼,打发道:“小鸟儿回去休息吧。” 郭鸩气闷,站在帐中好一会儿才走,郭清晏好似并未察觉。 郭鸩营帐,有人前来送膳食。因是郭清晏身边玄女卫,守门的军士并未阻拦,立即放行。“难怪瑞和公子躲我不假颜色,原来心中肖想着遥不可及的太阳。” 郭鸩拔剑:“你是谁?竟敢私闯营帐!” 来人先是惊愕,而后是不可思议:“瑞和公子不记得我了?” 郭鸩快步上前,剑尖直抵颈嗓:“你究竟是谁?所来为何?” 来人提起食盒:“来为公子送晚膳。” 郭鸩问她:“香儿吩咐的?” 来人点头:“王爷甚是记挂公子。” 郭鸩揭穿她:“你撒谎!来人,捉下去打五十军棍。” 来人见郭鸩来真的,焦急道:“我乃王爷贴身玄女卫,立过军功,你们敢!” 郭鸩才不怕她:“吾乃王府公子,代替长姐管教一小小玄女卫,有何不敢!” 来人好笑:“长姐?王爷视你为己出,爱若亲弟。你又抱着何种心思?不怕王爷知晓,天下人取笑?” 郭鸩被说到痛处,放下手中长剑:“滚!” 来人不甘心:“我是伊特鲁,我们在伊吾见过。” 中军大帐,郭清晏同郭鸩一起用晚膳。郭清晏听郭鸩讲述连夺两州的经过,时而开怀大笑,时而眉头紧皱,说他太过鲁莽。 晚膳过后,郭鸩离开,伊特鲁跪在桌案前。半个时辰后,郭清晏开口道:“抬起头来。” 伊特鲁抬头看向郭清晏。伊特鲁白肤黑发、五官精致深邃,别有一番风情。“不愧是西州第一美人,比汉家姑娘多了三分野性,像草原上奔驰的烈马。” 其实,伊特鲁和郭清晏都是五官精致深邃的长相。只不过郭清晏发色、瞳孔比她浅上一些,五官相对柔和些,兼具了汉家的朦胧与雅致。伊特鲁太过夺目直白,郭清晏则是不敢直视,无人敢品评一二。 伊特鲁俯身:“不及王爷万分之一。” “身手好、相貌好、家世好。正值韶华,有几个入幕之宾、裙下之臣,实属应该。孤就喜欢你这样的姑娘。” 伊特鲁不明就里:“谢王爷赞赏。” 郭清晏话音一转:“不过你千不该万不该,竟敢肖想孤的人。” 伊特鲁惊惧,下意思推脱:“属下对王爷绝无二心,王爷明鉴。” 郭清晏不理她,留她自己想清楚。伊特鲁脑子乱糟糟的,王爷的人?王爷的什么人?伊特鲁虽说仗着美貌与男子暧昧不清,但心中还是有底线的,不是谁都撩拨。出入王府、身居要职的将领,必是敬而远之。 王爷身边最亲近之人,目前来看只有耿将军和瑞和公子……瑞和公子?抹胸纱衣,随意出入大帐,瑞和公子亲自布置的晚膳。 何人敢、何人能在王爷疗伤时随意闯入大帐还能全身而退?这一切都是王爷授意的。原来不是瑞和公子痴心妄想,而是王爷一直大开方便之门,由着他乱想。 毕竟是名义上的姐弟,此举是否太过惊世骇俗、有违人伦?伊特鲁暗恨自己不长脑子,谁都敢招惹。 郭清晏见伊特鲁想明白了,问道:“小鸟儿很招人喜欢?” 伊特鲁赶忙表示:“公子洁身自好,并不记得属下,还请王爷明鉴。” 郭清晏不信:“是吗” 伊特鲁磕头:“王爷明鉴,属下所言句句实属,不敢有任何欺瞒。” 郭清晏挥挥手:“行了,你下去吧!” 伊特鲁俯身磕头,保证道:“此事属下定会守口如瓶,还请王爷宽恕。” 郭清晏问她:“孤怕旁人知晓?” 伊特鲁马上改口:“此事未成前,小的绝不会多嘴让瑞和公子发现端倪。” 郭清晏这才满意:“下去吧,小鸟儿要送宵夜来了。” 秋瓷西去伽乐,要经过拜城、俱毗罗城、阿悉言城、姑墨州、拔换城、温肃州、济浊馆、谒耆馆、蔚头州等成。 伽乐向南至涣那,又要经过达满州、横渡州、遍城州、双渠、莎车、碛南州、皮山镇、勃伽夷城、苇关等城。 这些小城,有的驻派了嘉良夷守军,有的只简单置办了个衙门,用以征税奴役。如今孤夜姜大败的消息传开,百姓有了主心骨,一个个奋起反抗,回归武威。 如孤岛般的西平故地,让留守的嘉良夷军队无路可退。他们有的躲入伽乐、涣那等大城,准备着最后的困兽之斗。有的则向西逃窜,进入葱岭。 郭清晏发布了劝降令,只要放下武器投降武威,一律从轻发落。冬日里白雪皑皑,没人可与自然相抗衡,龟缩于绿洲静待其变。 等春耕后,务必要拿下伽乐、涣那,让西平故地所有的嘉良夷人无处可去,只能为奴为婢。 郭清晏并非弑杀之人。西境本就地广人稀,种族复杂。杀光了人,谁打仗谁耕田。除了南面的嘉良夷,还有北面的乌护,占据素叶水城的卡尔鲁克。 汉家百姓陷落嘉良夷,可部落化。嘉良夷人就不能老实种地,逐渐汉化吗?这些人全部入汉籍,屯田养马,施以重税。三代以后,谁还记得昆仑山南的故乡? 第48章 第48章涣那 郭清晏在柳中迎来了武威八年。沧桑八载,西境大部分领土回到大周手中。看似胜利在望、步步为营。实则不过是开始。 郭清晏清楚,真正的困难与考验刚刚来临。东归之路,除了虎视眈眈的嘉良夷外,还有朝廷的防备。 作为大周拥兵最多的节度使,藩镇领地面积最大的节度使,一旦夺下凉州,等待自己的,绝绝不是封王拜相。 嘉良夷还未国破,西境还没有迎来真正的安宁,郭清晏绝不会放手。她已经相信朝廷一次,没有第二次。 大周颓势已现,武威郡王自讨没这个本领,挽大厦之将倾。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在其倾覆前,救治更多的百姓。 大周曾威震西境,万邦来朝。郭清晏立志恢复其荣光,嘉良夷不过是第一步。这是郭清晏唯一能为大周的做的,消除边患。 至于边患驱除后,武威军的命运,她没想好,也不敢想。 武威八年正月初五,郭清晏大宴三军,以庆祝这次大胜。同时,宣赐副大都护耿义武为晋宁君,神鸟军指挥使郭鸩为晋昌君。 同时,封战亡的交河军指挥使陆雍长子为定远将军,次子为宁远将军。这两个官职,都是朝廷的正五品武散官,郭清晏直接拿来用,用以抚恤孤儿寡母。陆雍两子三女,孩子们年纪尚幼,有官职有房舍有俸禄,日子才不会难过。 武威官制效仿大周,从正一品到从九品。有别于大周的是,武威官职以实官为主,今年第一次出现了勋爵和散官。 春耕过后,郭清晏没再返回高昌,而是南下沙州,将王府搬到了敦煌,直面嘉良夷。郭清晏南下时,柳中百姓出来相送,送了一程又一程。 与此同时,仆固多弥调任交河军指挥使。谋落菩安为西州指挥使,拔野古笙歌接任仆固多弥,为庭州指挥使。晋昌军郭鸩兼任瓜州指挥使,治所晋昌。 郭清晏在敦煌恢复旧制后,并未多待。将都护府交给耿义武后,带着慕容光西去伽乐,去会会那里负隅顽抗的嘉良夷大军。 伽乐背靠葱岭,距离被卡尔鲁克占据的素叶水城仅有几步之遥。郭清晏可不希望嘉良夷人逃窜葱岭一带,继续为非作歹。 千防万防,还是有嘉良夷人出逃,好在伽乐百姓并未受到太大损伤。重修城池水利,郭清晏都成熟练工了。 伽乐产稻、粟、麦、麻,矿场有铜、铁,药材有雌黄。农司、工司、医司相继到位后,郭清晏还是着手处理嘉良夷俘虏的问题。 武威乃仁义之师,断然做不出拿俘虏当肉盾这种事。嘉良夷人十人为一小队,分入各个屯田,全部落籍为农。 武威屯田,有屯正、屯副。其下又有里正、里副。将这些青壮劳力分开,交给屯、里管辖,分而划之,最好不过。 伽乐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郭清晏准备启程去涣那。谁知迎来了卡尔鲁克的使者,送回了逃逸的嘉良夷人。 卡尔鲁克汗王卧阑叶意图与武威军交好,双方互通有无。只不过“国书”上丝毫未提素叶水城的归属。 郭清晏曾听姹地莲提过,卡尔鲁克三部之一的炽俟部野心勃勃,妄想一统三部,脱离乌护自立为王。 西州谋落本是卡尔鲁克谋落部落之一,因反对炽俟部的野心而遭驱除,最终迁徙到西州生活。 如今看来,炽俟部确实有本事。不止一统卡尔鲁克,自立为汗王。还占据大周领土大言不惭。 昔年大周鼎盛时,卡尔鲁克三部尽归大周所有,不过是治下都护府。如今都能递交“国书”了,真是好本事。 武威军连夺西平二镇、陇右二州,无力东西双线作战。郭清晏明明心中恨得不行,依旧与炽俟卧阑叶结“永世之好”。双方互通有无,商旅往来不绝。 伽乐守将原从军出身,汉人,姓顾名八荒。年过四旬,沉稳有余魄力不足。郭清晏看重的就是他的稳重,西线不容有乱、不得有失。既然不能交战,那就必须交好。交给思虑周全、万事稳妥之人,才放心。 涣那同伽乐的情况又不尽相同。涣那归入西平都护府之前,曾是西域古国,国姓尉迟。大周优待这些旧王族,允许尉迟氏在涣那做官经商,继续繁衍生息。 嘉良夷围攻涣那时,大周守将阵亡,尉迟氏代全城百姓呈上降书,这才保全全城百姓。这些年苟且偷安下来,有太多辛酸泪。 现任涣那城主、尉迟家主,单名一个归字。说得一口流利汉话,写得一手好字。涣那多美玉、桑林,出产精致的丝绸,被嘉良夷列为贡品。 因尉迟氏过于“识趣”,嘉良夷对涣那多有优待。因此,涣那成为西境唯一说汉话、遵汉俗的城镇。耿义武等西平行营军能侥幸活命,全赖涣那百姓的保护与救治。 即便如此,嘉良夷对涣那美玉的掠夺、涣那蚕农的压迫,依旧让百姓苦不堪然。精湛的纺织术乃涣那立身之本,为保核心技术不被嘉良夷所得,涣那不知死了多少人。 尉迟归带领一双儿女以及全城百姓迎接郭清晏的到来。明明三十刚出头的汉子,双鬓斑白,未老先衰,看着很是酸楚。 尉迟归自称罪人之后,请王爷降罪。郭清晏则说:“城主保全一城百姓,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尉迟归难掩激动之情:“涣那上下日盼夜盼,总算盼得大军归来。有王爷在,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郭清晏亲自下马:“尉迟氏忍辱负重,保卫大周疆土,堪为表率。都是一家人,城主何须客气。” 尉迟归连忙表示:“涣那乃大周城池,西平四镇之一。归不过是大周子民,不敢称什么城主的。” “城主自谦了,没有尉迟氏呕心沥血,何来涣那的今日。”郭清晏并不认为尉迟氏率领涣那归降嘉良夷有什么错?铁骨铮铮是要被屠城的,蝼蚁尚且偷生。虽没明说,西平都护府无力支撑,朝廷自顾不暇,大限就在眼前。 尉迟归不这么认为,涣那明哲保身,首鼠两端,非君子所为。只求大周不计前嫌,保城中百姓以一双儿女平安。 涣那多园林,风景极佳。能种桑养蚕,自然一派江南风景。见惯了雪域戈壁,涣那仿佛是世外桃源。 涣那纺织术手工业极为发达。郭清晏并未要求涣那交出养蚕纺丝之术,而是要求涣那组建棉军,扩大蚕食的生产规模。 当然,郭清晏自是不许尉迟氏继续经营涣那。本打算为他安排个差事,几年回不来,涣那自然易主。谁成想尉迟归主动上书称,他年纪已高,行将就木,不能太过操劳。还请王爷恩准,举家迁至敦煌,共享天伦。 这个尉迟归,当真是妙人。能屈能伸、识时务、明事理,难怪能保住涣那。既然诚心降服,自然要以礼待之。 郭清晏赐封尉迟归为晋安君,赏府邸良田黄金。长子尉迟雪鹰入商司为官,主官丝绸贸易。次女尉迟雪莲入玄女卫,为郭清晏近身女官。 尉迟归这一双女儿,乃是双生子。刚过二八年华,美丽非常。尤其是次女尉迟雪莲,小小年纪已能独当一面。 观尉迟归的意思,养蚕缫丝之术乃尉迟氏不传之秘,不传外人。如若两家合为一家,自是不会敝帚自珍,一人独享。 真是有意思,这是第一个公开表示愿与王府联姻,送儿子当王夫的。尉迟雪鹰模样更胜其妹,是个善良孝顺的孩子。就是心地绵软,无法支撑门庭。 当夜,郭清晏接到了郭鸩的家书。 香儿,一别数月,可还安好,心中甚是挂念。这几年我们一直分离,真不喜欢这种感觉。好想回到小时候,下学回家便能见到你,还有耿二哥。 瓜州一切安好,嘉良夷并无用兵之象。我想与嘉良夷议和交好,商旅互通。这样我们人才能自由出入陇右,无需再仰仗乌护。 河湟谷地乃兵家必争之地,香儿若想剿灭嘉良夷,鄯、廓、河、兰四州至关重要。孤夜姜虽为嘉良夷大将,罪行累累,倒是可以一用。 不知香儿心中如何思量,静候佳音。 郭鸩上。 “伊特鲁见过主上,不知主上有何吩咐?” “桌上的玉佩差人送至晋昌,沿途不可出差错。”郭清晏吩咐道。 伊特鲁双手捧起木盒,刚想退下,耳边响起郭清晏的声音:“同小鸟儿可还有联系?” 伊特鲁赶忙跪倒:“主上明鉴,除了主上吩咐,其他一个字都没敢多说。” 郭清晏问她:“尉迟归的打算,你可有耳闻?” 伊特鲁最怕郭清晏问问题,她真的摸不清王爷的喜好,颤颤巍巍道:“回王爷的话,雪鹰公子如汪清泉,恐无力支撑王府。” “这样说来,你站在小鸟儿那边了!” 伊特鲁连忙表示:“属下不敢。王爷家事,不容外人置喙。” 郭清晏浅笑:“真会说话。今日之事,透露给阿鸩。” 伊特鲁下意思抬眼看郭清晏,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明明是一双圆润的杏眼,为何这般可怕?“属下领命。” 郭清晏心情大好:“行了,下去吧!” 小鸟儿, 涣那风景甚好,我打算建座别院,将来一起来此过冬,一定别有一番滋味。 涣那美玉宝石果然名不虚传,跳了一块金乌玉佩,很是衬你。 武威领土扩张了一倍有余,确实不能再起兵戈。交好胜于交恶,不过不能主动示之。孤夜姜并非蠢人,姜太公钓鱼,自会上钩。 清晏。 “施瑛可有消息传来?”施瑛北上乌护,苦寻坚昆踪迹。 “武威大获全胜的消息传遍西境,想必乌护漠北也会有所耳闻。联络上阿热王,指日可待。” “尉迟归的提议,你觉得呢?” “主上心中已有计较,又何须多问。”薛应回答说。 郭清晏满意:“还是你了解我。” “武威征途还长,主上需要一个可并肩作战绝不相疑之人,尉迟雪鹰不如莲夫人。如若非要选择,尉迟雪莲比兄长更加合适。” 第49章 第49章不宁 晋昌城,晋昌君府。 郭鸩每日最大的想念,便是郭清晏的“家书”。今日一连收到两封,真是意外之喜。读到郭清晏送他金乌玉佩时,喜笑颜开。香儿远赴涣那心中还想着他。等读到伊特鲁的“通风报信”之时,又气得捶足顿胸,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郭鸩并无监视窥探之意。他只不过是将郭清晏看得太重,患得患失。太想了解郭清晏的动向,以为这样就能距她更近一些,也更心安一些。这才交好玄女卫,在后悔愧疚中越陷越深。 郭鸩早已不是只会胡思乱想的孩童,驻守一方的大将不能有任何孩儿气的举动。心中急火下去后,道:“去请曹律、米叠玉。” 如果说沙州是康氏的天下,瓜州便已米姓为主。米叠玉乃瓜州米氏家主,世居晋昌,很快便成为郭鸩的座上宾。 “晋昌君有所不知,涣那丝绸名扬西境。自打丝路断绝,涣那丝绸贩至葱岭、大食,能换来不计其数黄金珠宝。涣那人视养蚕缫丝之法为性命,昔年嘉良夷每日杀一人,险些屠尽尉迟一族都没让其屈服。想要在涣那人手上取得织布印染之法,难于上青天。” 米叠玉说完,曹律见郭鸩脸色太过难看,马上补充道:“涣那养蚕纺织之术源自大周,纵横西境不过仗着丝路断绝,大周丝绸无法贩至西境。中原丝绸更加精美华丽,蜀中丝绣更是别具一格。与其打涣那的主意,不如另辟蹊径,请中原织工绣娘入西境。” 郭鸩听郭清晏讲过,她在剑南道建立的隆庆商行便有丝绸生意,益州甚至有绸缎庄。只不过嘉良夷阻碍,这些生意过不来而已。 米叠玉出主意:“王爷光复二州二城,嘉良夷在西境,只剩三州之地,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不足为惧。如若能进京报喜,请天子赐下能工巧匠重建西境,涣那焉有立足之地。” 朝廷的嘉奖是西境的民心,丢不得。 郭鸩道:“米公所言甚是。” 曹律怕郭鸩冲动,补充说:“尉迟乃西境大姓,延续千年,朝廷向来礼重。” 郭鸩坦然一笑:“本君岂是不知轻重之人。” 八月过半,郭清晏自涣那启程回敦煌,同行的还有是尉迟归及其儿女。尉迟雪鹰有些惧怕郭清晏,反倒是尉迟雪莲,对郭清晏极为崇拜,甘愿当郭清晏的侍从官,随侍左右。 耿义武见到郭清晏归来欢天喜地。郭清晏在外,他暂代大都护一职,忙里忙外,很是憋闷。沙、瓜二州不比西州,乃是真正的“中土”。 世家豪族,汉家胡族,错综复杂。对此,郭清晏并未理会。没有这些豪族支持,武威军能照样能平定陇右五州。 随着领土的迅速扩张,派往各地的官吏越发不够用。郭清晏打算举办科考,遴选有识之士。 以州城县单位,秋日农闲后举办小考。合格者由当地军兵护送入敦煌,五月举办大考,而后分发差事。 至于职位缺失的这几个月,占有军职官吏暂代,不劳诸位费心。嘉良夷在时尚能度日,自己当家做主,还嫌日子不好过。 至于修渠屯田,武威有武威的规矩。你家族上有多少田产多少铺面,那是你家祖上的事情。守不住家业是子孙没本事,还想请祖宗出来辩理不成? 武威屯田,只有抚恤田可以减税免税,剩下的一律按农司规定交粮。奴仆部曲,只许是雇佣关系。只要是武威百姓,便能领取屯田,自给自足。 至于胡族,如若不想回归部落,同样可以落入汉籍。尤其是牵利人,随姓氏入胡籍,便要归入部落管制。选汉籍在当地官府落户便可。 牵利虽擅经商,可也不是谁都愿意跋涉万里。牵利人中擅战者不胜枚举,编军户入屯田,以后便是武威军的人了。 临近年末,王府往来络绎不绝。曹家八房、九房都回了敦煌,忙着报账。一天到晚总有拜帖送到王府,经常偶遇不知谁家的少年郎。 尉迟归打着晋安君府还未修缮完毕,他身体亏空,无法照顾一双儿女为由,带着孩子们住进了武威王府。 尉迟氏毕竟是千年大族,这点儿体面还是有的。尉迟雪鹰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见天应酬不断,交到不少好朋友。 这些人被他“请”入王府,扰的郭清晏不胜其烦,对薛应下了死命令,谁敢误入开阳殿一步,送去庭州戍边。 耿义武乐得看热闹,顺便将这些世家豪族摸了个一清二楚。“二哥相看了这些天,可有满意的?” 耿义武愁的放下筷子:“泛泛之辈。我们武威,早就不是蛰居西州,空有其名的都护府了。攀上你这颗大树,前程无量还能恩泽家族。即无大用又容貌尚可的世家子,还有比这更好的出路吗?” 郭清晏突然想到:“这事儿要是传回长安会怎样?” 耿义武慢条斯理:“你心中有数,二哥才不跟着着急。” 郭清晏接续说:“我已写信,命阿鸩回来过年。王府总不能一直乌烟瘴气下去。尉迟雪鹰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尉迟雪鹰没大本事,好在认得清,也算难得。” “尉迟氏能传承这些年,不是没有原因。”郭清晏对尉迟氏,但是有几分推崇。 “歼灭孤夜姜主力,又连夺两州两城。我前几日算了一下,农司户籍上在册的军民已有二十五万之多。算上屯兵,可调用的军队竟然达到了十五万。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当年藩镇叛乱,范阳也不过数万精兵。况且我们的行伍,生于战乱之中,那可是实打实生死里闯过来的。同中原藩镇之兵,不可同日而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距离东归,还剩三州之地。这往后的每一步,都是在尖刀上行走。此次进京献舆图,必有凶险。香儿是怎样打算的?” 郭清晏听的很高兴:“二哥知道害怕了?” 耿义武翻脸:“和你说正经的。” 郭清晏是这样回答的:“如若天下太平,我以及武威,便是天下最大的毒瘤,必除之而后快。可天下太平吗?大周的天下,还是李家的天下吗?”不等耿义武回答,郭清晏接着说:“自打藩镇叛乱后,大周气运散尽,不过是挨日子罢了。” 耿义武下意识看向门窗:“香儿慎言。” 郭清晏不在意道:“我与二哥,一体同心,怕什么!” 耿义武下定决心:“香儿,你同二哥说实话,你该不会想造|反吧?” 这是什么话?“我郭氏世代忠良,保家卫国,岂能出不忠不孝之徒!” 耿义武汗冒出来了:“那就好。” 郭清晏并不准备让他的心脏好过:“我尊的是汉家正朔,保的是百姓安康。封狼居胥、燕然勒功我要,天下兴安我也要。至于天下是谁的天下,又何妨?” 耿义武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归根结底还是要造|反。” 这是什么话?“二哥此言差矣。李氏气数将尽,清晏怎能让二哥、以及二哥身后十几万武威将士跟着陪葬!李家失鹿,我为何不能逐之?” 耿义武听后半响无言:“大周在一日,便不可有此非分之想。” 郭清晏保证:“二哥放心,大周在一日,我便是勤王之师,誓死为大周、为天下肃清边患。西南的嘉良夷,漠北的乌护,乃至东北的室韦、黑水靺鞨。武威军旗所在之处,永远是汉家正统。” 耿义武还是不死心:“大周,真的……”没救了吗? 郭清晏转身拿出一本账册:“宝通钱庄送来的账册,这些年武威军送回长安的黄金、布匹、药材,大多被挥霍一空。修建宫殿,享乐游猎。那是我给他重建禁军,摆脱宦官辖制用的。我武威三年来呕心沥血,都在供养什么?” 耿义武翻完账册沉默了,数万两黄金,曹家每年的分红,都成了大明宫内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宫殿。何其讽刺! “长庆帝继位短短三年,成德、卢龙、魏博三镇接连叛乱,久久不得平息。是藩镇过于强大,还是朝廷用人不当,更或者说皇帝压根不信任平叛大将?长此以往,藩镇接连自立叛乱,朝廷疲于应付,威信尽失。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 耿义武愁的只剩叹气的份:“太子?” 说起太子,郭清晏更是一肚子气:“比之亲爹,有过之而无不及。二皇子、五皇子、八皇子都比这个太子强些。偏偏……” 耿义武还是不死心:“可有藏拙的可能?” 郭清晏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太子出生时长庆帝并不在府中,是我守在门外等待孩子降生。三岁看老,我亲自启的蒙。” 耿义武服了:“只要西境无忧,武威百姓安居乐业,其他的都随你。” 郭清晏安慰他:“依阿香拙见,大周还能再坚持个五七十年。二哥与其担忧武威军杀入中原,还不如担心武威接下来的命运。孤悬在外,与藩镇一方,可是两回事。” 耿义武早就想好了:“如若朝廷真的容不下武威,我便进京为质。武威指挥使,八成出自我麾下。” 郭清晏不愿听了:“二哥怎能如此想?有阿香在,绝不会让二哥入京为质。” 耿义武不在乎道:“二哥有今日,全赖将军器重、王爷提拔。我有多少本事自己清楚,本就该为你、为武威挡灾。你是武威军的主心骨,理当保重。” 郭清晏为耿义武夹菜:“二哥放心,此事我早有计较。孤夜姜败走西州后,很快招募了浑温部族北上拱卫陇右三州。浑温比之嘉良夷更不好对付,他们既不是汉人,也不是嘉良夷人,无根之木,凶悍成性。”说完有又拿出游隼刚刚送来的密保,交到耿义武手上:“二哥再看看这个。” 耿义武更加没食欲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乌护使者密会卡尔鲁克卧阑叶汗王,这是要一统漠北,还是眼热武威富庶? 第50章 第50章雪夜归来 午夜时分,大雪漫天,一队乌衣轻骑冒着漫天飞雪赶往敦煌城。此时城门已经关闭,小队并没有折返等待的意思,直接敲开城门而入。 临近年底,郭清晏极为忙碌,好不容易睡下,被守夜的近侍轻声叫醒:“王爷,晋昌君回成了,这回儿快要入府了。” 郭清晏并无困顿:“为孤更衣。” 伊特鲁转身去拿长袍大氅,郭清晏就寝喜穿抹胸亵裤,好在炭火足够用,冻不坏尊贵的西境大都护。 最后还是郭清晏厌烦,披上狼皮大氅便走出门去。伊特鲁提灯举伞,快步跟在郭清晏身后。 开阳殿外,郭鸩提剑而归。眼中缠绕着乌云雷电,一副找人拼命的架势。晃眼间瞧见开阳殿外灯火,还以为是幻觉。 郭清晏提灯:“怎么这个时辰回来?敦煌太平安康,为何急着赶路?这个时节,不怕冻坏在路上?” 郭鸩一时情难自禁,快步上前,抱住郭清晏。郭清晏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欣然接受:“想家了?” 郭鸩停顿片刻道:“小鸟儿想香儿……姐了。” 郭清晏摸摸他后背:“长姐也想你了。刚布置好西侧殿你就回来了,瞧瞧可有不满意的地方?” 郭鸩摇头:“香儿布置的,我都喜欢。”说完发现郭清晏只穿着单衣外皮狼皮大氅,变色道:“怎会穿得如此单薄?”说完拥着郭清晏向正殿走去。 郭清晏不在意道:“孤身子骨结实的很,一点小风雪而已,不惧。” “香儿是武威的主心骨,就是为了我,为了武威百姓,也该保重自己。” 郭清晏不爱听了:“你这个孩子,竟然敢管起我来了!” 郭鸩回了句:“忠言逆耳,出自肺腑。” 郭清晏甩开他:“回你的西侧殿去!” 郭鸩赖在郭清晏身后:“我不!” 郭清晏被逗笑:“可是饿了?膳房还备有羊汤胡饼。” 郭鸩期待:“孤身在外,最想念明仪姑姑亲手做的胡饼。” 郭清晏困顿的打了个哈欠:“吃完便去睡吧,别忘了多用些炭火。冬日凉,你那侧殿多日无人居住,更添阴冷。” 郭鸩借着灯光观瞧:“香儿气色差了些。” 郭清晏不在意道:“冬日繁忙,今年更胜往昔。阿鸩回来,总算能轻松些许。” 郭清晏回寝殿后,郭鸩三下五除二吃完手中胡饼,简单洗漱后,对站立一旁的伊特鲁道:“你先下去吧,今晚我为王爷守夜。” 伊特鲁犹豫:“晋昌军乃及冠外男,这恐怕不太合适。” 郭鸩怒斥道:“吾乃王府公子,王爷最亲密之人,岂容尔等外人离间,还不下去!” 伊特鲁无奈,转身退下。 郭清晏寝殿极大,分内外以及小书房。外间靠窗放塌,向内走去要绕过屏风,内间放床,帷幔遮挡中若隐若现。冬日寒冷,帷幔多以羊毛为材料,保温性极好。 郭鸩隔着屏风说道:“当年在交河,我一直宿在外间为香儿守夜。一晃眼这些年过去了,连入正殿都成了忌讳。” 郭鸩说完站了许久,没等到郭清晏回话,这才转身走入内寝。穿过帷幔,坐到郭清晏床边,接着微微月光,迷恋的注视着她的睡颜。 “这般快便睡熟了过去,真是一点儿防备也没有,让我怎能放心!”郭鸩为郭清晏掖被角,又觉得不够,重新灌了个汤婆子,又新增了炭火。屋子暖了起来,这才满意。“冬日苦寒,这般不爱惜自己,将来可是要吃苦头的。” 郭清晏睡热了,转个身,胳膊腿都伸了出来。郭鸩再次为其掖好被角,谁知大都护完全不领情,将棉被一脚踢开。郭鸩都逗笑,熟睡中的香儿还是这般孩子气。 第二日清晨,伊特鲁不敢走近寝殿,在外面焦急徘徊。郭鸩推开窗户看向她:“去准备早膳,红枣黄芪鸡汤、胡椒羊肉粥、烤包子还有清炖羊肉,外加几道小点心,还有润肺的梨羹。” 伊特鲁见郭鸩老老实实睡在外间塌上,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冬日并无蔬菜,日常以羊肉为主食用。鸡、鸭、马等也是武威百姓喜爱的食材。 由于制冰技术取得突飞猛进的发展,冬日也能见到些新鲜瓜果。不过梨干、枣干、葡萄干依旧占据主流市场,受到男女老少的喜欢。 “香儿,该起了。”郭鸩没有午夜那般放肆,站在帷幔外,柔声叫郭清晏起床。 一段时间后,郭清晏的声音自锦被中闷闷想起:“知道了。” 郭鸩深知郭清晏的脾气:“早膳有香儿最爱的梨羹。” 自帷幔中伸出半截手臂:“拿来。” 手指修长,莲臂洁白泛着柔光。胡人血统给了她白皙的肤色,汉家血统又带给了她细腻婉约。 郭鸩被晃了神,下意思后退一步。“再不起议事要迟到了。” 床上之人不依不饶:“梨羹。” 郭鸩没有办法,只得返回前厅去取。回来时正撞见郭清晏穿衣,武威郡王坐在铜镜前,不太高兴道:“女子闺房小鸟儿怎可随便闯入。” 郭鸩挤出一个稚气的笑:“阿鸩来送香儿心心念念的梨羹,一闻便知是明仪姑姑的手艺。阿鸩费了好大力气才没有偷尝一口。”说完自蛊中倒出一碗梨羹送到郭清晏手中。 郭清晏满意:“真是好孩子。” 这时郭鸩发觉:“怎么忘了穿鞋,西境苦难,香儿总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然后为郭清晏穿上鞋袜。 郭清晏看他:“这不是幼弟应该做的。” 郭鸩问她:“那这是谁应该做的?” 郭清晏看向铜镜:“相濡以沫、携手白头的夫妻。在你没寻到愿与她共度此生的女子前,不要将模糊不清的感情交付出去,以后会后悔的。” 郭鸩回嘴:“我早就寻到了。” 郭清晏装作没听清:“你说什么?” 郭鸩赶忙掩饰:“没什么,香儿赶快用膳吧,饿死了!” 郭鸩刚盛了一碗鸡汤,立马被耿义武截胡:“阿鸩什么时候回来的?” 郭清晏接过第二碗鸡汤:“子夜赶回来的,幸亏叫开了城门,要不然在外面冻一宿,有他好受的。” 耿义武感叹:“阿鸩回来就是好,有早膳吃。某人忙起来,胡乱吃些点心果子对付一顿。配上热羊乳,省时省力。” “这道胡椒羊肉粥不错,二哥快尝尝。” 耿义武不领情:“王爷莫不是想堵我嘴?” 郭清晏咬开包子,惊喜发现:“莲菜馅的。这个时节莲菜得来不易,二哥快尝尝。” 耿义武不爱吃,将筷子伸向了清炖羊肉。郭清晏并未失望,转头看向郭鸩。郭鸩掰开一豆腐馅包子,推荐道:“敦煌莲菜口感差,冬日不新鲜。香儿尝尝这个,今早新送来的豆腐,最是鲜嫩。” 豆腐、豆花、豆芽是冬季餐桌的常见菜式。尤其西州、伊州等太平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州县,除了粮食棉花外,已经开始种植豌豆、芸豆、绿豆等作物。大大丰富了西境百姓的餐桌。绿豆糕和芸豆卷走入了大街小巷,不再是传说中的点心。 郭清晏甚至命人将制作豆腐的技法传到卡尔鲁克、大食等地,这些地方不适合种豌豆,商司因此大赚了一笔。 早膳后,郭鸩起身去忙。郭清晏命他督管修缮晋安君府。耿义武没着急走,凑过来道:“昨天夜里?” 没什么好隐瞒的。“昨夜他睡在外间为孤守夜。” 耿义武有些看不懂了:“名震陇右的神鸟军观察使,你就不怕……?” 郭清晏拿起一块绿豆糕:“有什么好怕的?越是珍重,越是患得患失。这点儿考验都过不了,怎能当王夫。” 耿义武拿起一羊肉包子:“开春我到庭州走上一圈,这几日心慌。无论是领兵还是内政,拔野古笙歌的能力远在仆固多弥之下。不应将仆固多弥调到敦煌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论资历、论能力,谁能接任交河军指挥使一职?除了仆固多弥,只剩下王厚照。还是欠了些资历。” 耿义武也跟着发愁:“庭州守军不到三万人,还要算上部落屯兵。伊州倒是能支援,加在一起也就六万大军。乌护号称人口百万,若真与卡尔鲁克联合,庭州危矣!” “卡尔鲁克向来见利忘义,以利诱之,总能见到成效。” 耿义武担心的是:“就怕时间不多了。” “施瑛还未寻到坚昆王帐?” “若与坚昆联合,想吞并卡尔鲁克,再举兵东进,朝廷也不能等闲视之。” 郭清晏有主意了:“乌护别部扰我武威边境乃是不争的事实,上表请朝廷申饬如何?” 耿义武好笑:“朝廷巴不得我武威与乌护两败俱伤。” 郭清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既能牵制嘉良夷与乌护,又能不费一兵一卒,何乐而不为?” 耿义武赞同:“此计若成,倒是能换来十年安稳。不过你与圣上的十年之约……?” “此次进京,先探探口风再说。帝王的喜爱,比那镜中花水中月还不堪。昔年拥护陛下夺位的两个宦官,如今依旧大权在握,不妙呀!” 耿义武关心:“京城可有消息传来?” 郭清晏取出一张纸条:“我的人大多散落在江湖,控制力远大不如前。再不打通东归之路,昔年的经营不知还剩多少。昨日才收到的,应该是几个月前的消息。长庆帝同宫人打马球游乐,被惊马吓到,养了好些时日。” 耿义武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马?被吓病了?” 郭清晏好笑:“你当养尊处优的皇子是我武威儿郎,不惧刀剑?” 耿义武憋了又憋,最后还是没忍住:“真没用!”要是就此缠绵病榻,十年之约岂不……“陛下身体如何?毕竟是壮年男子。” 郭清晏两手一摊:“郭家对此守口如瓶,探不出什么来?” 耿义武坐不住了:“该不会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吧?惊马的不会就是陛下吧?” 郭清晏看热闹胜过一切:“谁知道!” 耿义武急:“同你说正经的!” 郭清晏不在意道:“朝廷越乱,我们越安全,二哥怕什么。” 第51章 第51章求娶 郭鸩归来后,快要乱了章法的武威郡王府变得井然有序。每处院落,皆安排了掌钥之人。酉时过半,各院落锁,除非必要,不许走动。 晋安君一家所居住的客院延晖殿,位于王府西北,挨着花园,幽静美丽。尉迟雪鹰待客,经常用到王府花园。 郭鸩为延晖殿开设的角门,方便进出。同时在花园各处设立月亮门,人多眼杂时有人驻防,以免来客走错了路,误入前院正殿,惊扰到王爷。 同时,郭鸩承接其督建晋安君府的重任。短短半月时间,晋安君府便修葺成型,择日便可搬入。 郭清晏特意去城外崇教寺请了高僧算良辰吉时,连君府下人和侍卫都安排妥当,并不打算给晋安君一家继续赖在王府的理由。 于此同时,郭鸩又邀请了尉迟雪鹰,及平日里来访王府次数较多的几位公子到崇教寺喝茶听佛理,随便关了他们几日。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随便接尉迟雪鹰的请帖,随意前往王府。 王府清静后,郭鸩有给府中侍从护卫立了规矩,将后院大权交给了姹地莲和明仪。尤其是负责郭清晏日常饮食起居的明仪。 岁末,郭清晏难得空闲,准备找耿义武好好比试一场,谁成想晋安君求见。郭清晏依依不舍的放下擦拭一新的陌刀:“请晋安君到撷芳阁稍侯。” 撷芳,撷芳,顾名思义,种满花草,是敦煌难得一见的暖阁。冬日宴请待客,武威君臣以到撷芳阁为荣。 郭清晏刚走进撷芳阁外院,尉迟归听到消息快步出来相迎:“臣尉迟归见过王爷。” 郭清晏抬手,客气道:“晋安君客气了,都是一家人。” 武威军禁酒,招待客人一般用清茶或是乳茶。视天气以及客人的喜好酌情更改。冬日里羊乳最为适宜。 当然了,休沐日、节日、庆祝胜利、以及婚丧嫁娶,还是可以饮酒的。耿义武爱酒,但以身作则,平日从不饮酒。郭清晏怕误事,能不喝就不喝。王府准备的美酒都是功能型,充脸面用的。上行下效,军中上下,严守军纪。 “王爷尝尝,这是小犬研制出来的豆腐羹,清甜伴有豆香,最是解腻不过。”尉迟归对这个儿子又爱又恨。 爱他贴心懂事,恨他优柔寡断。乱世之中,这般绵软的性子,将来没了他的庇佑,该如何是好! 郭清晏尝了一口:“令公子好心思,晋安君有福了。” 尉迟归则说:“小犬虽无大建树,不过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将来为人夫为人父,必定家宅和乐。” 郭清晏放下豆腐羹:“晋安君可曾询问过令公子的意愿?这婚事,结的是两姓之好。强扭的瓜不甜。令公子也是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晋安君关心则乱。” 尉迟归:“小犬不比王爷,我这个父亲要给他拿主意。” 郭清晏没再言语,而是询问:“晋安君对府邸可还满意?” 尉迟归夸赞道:“世人都说神鸟军神秘莫测,如那神鸟天降。传言非虚,王府卧虎藏龙,王爷好福气。府邸尽善尽美,没什么好挑剔的。晋昌军不愧是武威第一好儿郎。” 郭清晏客气:“晋安君谬赞了,阿鸩还年强,还要向晋安君多讨教讨教才是。” 尉迟归意有所指:“听闻晋昌君年已十八,是该娶妻生子,为王府开枝散叶。不知王爷心中可有适合的君夫人人选?” 郭清晏不动声色:“晋昌君治瓜州,君夫人绝非寻常闺阁女子能胜任。不过,还是要看阿鸩的喜好。孤断然不会一意孤行,强迫他娶妻,坏他好姻缘的。” 尉迟归脸有些僵:“王爷说的是……”随即又不死心道:“王爷瞧小女雪莲如何?” 郭清晏中肯道:“有大才,居于内宅可惜了。若能考举为官,必能续尉迟氏辉煌。” 尉迟归试探:“小女与晋安君年岁相仿,王爷觉得……?” “本君敬重尉迟姑娘品行才能,若为官,必能造福一方。晋安君这般强买强卖,将雪莲姑娘置于何地?” 尉迟归面色不虞的看向闯进来的郭鸩,拱手道;“晋昌军别来无恙。” 郭鸩拱手回敬:“托福,好得很。”说完转回身躬身:“见过王爷。” 郭清晏端起玲珑茶杯:“晋安君有意将幼女许配给你,阿鸩意下如何?” 郭鸩一字一板:“在下敬重尉迟姑娘人品,绝无他意。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还请王爷明鉴。” 郭清晏看向尉迟归:“孤知晋安君所忧所虑。可晋安君可知令郎令爱所思所想?即便为他们考虑,也不能葬送他们终身幸福不是?” 尉迟归坐不住了:“王爷所言极是,恕在下先行告退。” 尉迟归退下后,郭清晏将豆腐羹推到郭鸩面前:“新鲜玩意儿,阿鸩尝尝。” 乳白汤水上浮着几小块豆腐,清汤寡水,颇有几分意境。郭鸩尝了尝,郭清晏期待问:“怎么样?好吃吗?” 郭鸩看向郭清晏,回答说:“确实多了一番滋味。”郭鸩生于凉州长在姑臧,喜食胡椒香料,不太能欣赏食物本身的味道。至于这小蝶豆腐羹,甜中泛着一丝酸气,实在欣赏不来。不过这些小食郭清晏向来喜欢,自然投其所好。 郭清晏给他倒羊乳:“喜欢便多吃些。今日不同往日,我们不仅能吃饱,还能吃好。讲究些也无妨。” 郭鸩喜欢郭清晏脸上的轻松与愉悦:“都听香儿的。”好半天见郭清晏无话,又忐忑道:“香儿可是怪我鲁莽?” 郭清晏问他:“可愿娶尉迟雪莲为妻?” 郭鸩赶忙回答:“自是不愿。” “既然不愿,又有何鲁莽之处?”郭清晏挑了一块芝麻糕,继续说:“尉迟归的心思我明白,他油尽灯枯时日无多,放心不下一双儿女,想为他们寻个永久的靠山。只不过我们郭家对婚事看得极重,非倾心相悦,断然不会许婚。长姐如此,希望阿鸩也是如此。后院不宁,乃乱家乱国之兆,不能等闲视之。” 郭清晏说完,郭鸩站起身:“香儿一心为我打算,阿鸩明白。阿鸩此生,只心悦一人,九死无悔!” 郭清晏警告他:“举头三尺有神明,话可不能乱说。” 郭鸩急:“阿鸩是真心的!” 郭清晏敷衍道:“好,好,是真心的。” 郭鸩见多说无益,又将话题调转道尉迟归身上:“晋安君与其为子女寻靠山,还不如将纺织术献上。香儿看在纺织术的面子上,岂能不善待尉迟兄妹?既想占着纺织术,又要坐享荣华,天下哪有这般便宜事?再犹豫下去,两头尽失,悔之晚矣。” 郭清晏表扬:“还是阿鸩看得透彻。” 外面玄女卫来报:“王爷,尉迟雪莲求见。” 郭清晏看向窗外:“让她进来。” 尉迟雪莲双目赤红,很是急迫,直接跪在郭清晏脚下:“小女不知天高地厚,还望王爷恕罪。小女求嫁王爷,还望王爷准许。” 郭清晏先是瞄了眼郭鸩,而后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尉迟雪莲早就想好了:“王爷早年娶谋落叶护之女,如今莲夫人任兰台令为王爷左膀右臂。小女倾慕已久,愿效仿之,还望王爷准许。” 郭清晏提醒:“姹地莲的嫁妆是谋落部的忠诚,尉迟姑娘的嫁妆是?” 尉迟雪莲下定决心:“小女愿献上涣那纺织之术!” 这时,尉迟归赶了过来,连忙道:“王爷恕罪,这孩子胡言乱语,当不得真的!” 尉迟雪莲依旧跪地不起:“王爷明鉴,尉迟氏祖传的纺织之术在小女手中。父亲身体无法支撑,大哥不谙此道。纺织术乃大周所传,理应归还大周。” 尉迟归痛心疾首,有郭清晏在,又不敢多说什么。 郭清晏看都没看尉迟归一眼,只是问道:“尉迟姑娘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尉迟雪莲坚定道:“回禀王爷,小女心有凌云志,不愿拘泥于后宅。武威女子可从军为官,可要是嫁了人,总要顾及夫家的脸面心情,处处受人辖制。甚至为了家族子嗣,放弃辛苦得来的一切。男子从军为官有多不容易,女子之难,更甚其百倍千倍。但凡女子强于夫君,男子那可怜的自尊,浅薄的脸面,必化身厉|鬼,拖人同他一起下地|狱。可这种种辛酸苦楚,都不及延育子嗣。女子生产,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用命争来的,不过是别家子孙延绵。更有甚者只因生不出男嗣而被婆家蹉跎。家父是有良知的男子,自打家母故去,从未续弦,一心一意抚养我们兄妹长大。可家母是在生产时故去,若我们兄妹不是双胎,母亲便能活着。臣女不愿做为生育而舍弃性命的女子。若非得见王爷,臣女也许会认命。可如今窥见第二条路,臣女甘愿一试。请王爷放心,臣女必效仿莲夫人,为王爷臂膀,绝不背叛。王爷的子嗣,便是臣女的孩子,臣女必会爱如亲子,用心教养,不坠武威威名。还请王爷不嫌,收下小女。” 郭清晏提醒她:“孤以女子之身有今日之作为,虽说打破世俗,可终究生在世俗中,要维系王府威名体统。加入王府,要舍弃寻常女子爱恨、舍弃阖家之欢。若你与外男两情相悦,你与尉迟氏,断不会有好下场。” 尉迟雪莲早就想好了:“世人多狭隘,都说情关难过。可这情,不单单只是男女之情。父亲爱护之情、手足之情、知己之情、战友之情,哪样不及男女欢|爱女子依存男子,才会在意那一点点施舍的欢|爱,臣女自认不比男子差,不愿走入后宅,仰人鼻息。” 郭清晏看向郭鸩:“阿鸩觉得呢?” 郭鸩佩服:“尉迟姑娘好气魄。” 郭清晏决定道:“晋安君尽快搬回府邸,年前娶雪莲姑娘进门。” 尉迟雪莲大喜:“多谢王爷,小女必忠心以报,永世不负。” 第52章 第52章欧青羊 尉迟氏父女离开后,郭鸩突然开口道:“我若真心喜欢一个人,断不会因世人的指指点点、所谓的脸面、怕抬不起头来而委屈她。我只会为她高兴、为她骄傲、为她自豪,并且全力支持于她。外人的闲言碎语、酸言涩语,怎能抵得上她粲然一笑?” 郭清晏勾勾手:“阿鸩来。” 郭鸩不明所以,起身走过去。又在郭清晏的示意下蹲在她身前。谁知郭清晏竟上手拧他的脸颊:“小鸟儿长大了,是个大孩子了!” 郭鸩不敢反抗:“阿鸩早就是男子汉了!” 晚间,郭鸩回到西侧殿,侍卫送上宵夜:“君上惯吃的羊肉汤面,还有正殿送来的豆腐羹。玄女姐姐说是王爷亲自吩咐的。” 郭鸩听着高兴:“正殿还有何消息?” 侍卫道:“王府上下都忙着新夫人进门之事,其他的倒没什么。对了,这道豆腐羹是尉迟公子发明的,因得王爷喜爱,家家户户争相效仿。” 郭鸩不放心瓜州,此次回敦煌,身边得用林竹、朱邪万里被没带回来。跟在身边的侍卫乃斥候出身,最擅打听消息。身材消瘦,模样不起眼,非常机灵。当初选亲随,郭鸩一眼瞧上他,为其改名欧青羊。 郭鸩一听这话,没好气道:“同涣那的丝绸一般,金贵易碎,没用的玩意儿!这东西赏你了! ” 欧青羊刚想谢恩,谁知郭鸩又改变注意道:“算了,先下去休息吧!正殿灯熄了吗?” 欧青羊回答说:“还没,莲夫人来了,估摸着一时半刻走不了。” 郭鸩问:“正殿可要了夜宵?” 欧青羊摇头:“并无。” 郭鸩摆手:“回去休息吧。” 欧青羊见郭鸩向外走去,跟在后面道:“各院都落锁了,君上这是准备去哪儿?” 郭鸩提着食盒来到正殿。敦煌王府占地没西州王府大,不过正殿开阳殿足够气派敞亮。殿中不止有花园,还有池塘,搭了葡萄架,是夏日纳凉的好去处。 “膳房新出锅的羊肉汤面,香儿可要尝上一尝?”郭清晏不在凤居,而是在寝殿书房。寝殿乃坐北朝南一排的大院子,经过改建后,将小书房和真正的寝房分开,各开一扇门。 最常关顾小书房者,非明仪和薛应莫属。存放的不是账册就是游隼送来的消息。可见小书房的机要程度,以及郭清晏对姹地莲的信任程度。 当然了,小书房虽说占了个“小”字,房间还是很多的。分上下两层,进入地下密室的机关,耿义武和郭鸩各掌一半。因此,两人形成了默契,绝不同时出现在小书房。 “晋昌君来了,阿鸩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贴心,王爷刚说有些饿了。”见郭鸩不请自来,姹地莲并不意外。 郭鸩将食盒放在桌案上,拱手道:“阿鸩见过令官,大人别来无恙。” 姹地莲回礼:“晋昌君客气了。” 郭清晏打了个哈欠:“都是一家人,何须这般客气。” 郭鸩将羊肉汤面和几道小菜摆出来:“远远瞧见正殿还未熄灯,便想着香儿为娶新妇的事情忙碌。正好阿鸩无事可做,特来请缨。” 只听郭清晏抱怨道:“怎么只有两碗面?” 郭鸩赶忙说:“阿鸩刚刚在膳房尝了一碗。烫,小心些。”说完拿出小陶碗,舀了些羊肉和面,放在郭清晏面前。 姹地莲也没客气,她是兰台令,有督查百官之责。岁末刚刚审完案子,正在和吏司交接,敲定新的巡查使名单。白日忙的脚不沾地,晚上还要操劳王府家事,也是疲惫至极。 “阿鸩来的正好,刚和王爷敲定的婚期,正在商议婚礼流程,还有雪莲婚后居住的院落。赶在正月前进门,时间确实太紧了些。还有,我与王爷成亲时,遵照的是谋落婚俗。我想着不能厚此薄彼,按照涣那的风俗迎雪莲进门可好?” “今时不同往日,王爷乃大周郡王,西境之主。自然要按大周的风俗迎娶新妇。再者说,尉迟雪莲乃二房,怎能同令官相提并论。至于院落,同令官一样,选一独立院落,另行开设角门,出入方便,更为妥当。令官院落名莲生,莲二夫人的院落取名莲华可好?” 姹地莲自然不计较这些:“如此,修缮院落之事便拜托晋昌君了。” 郭鸩拱手:“劳令官信任,阿鸩恭敬不如从命。” 姹地莲满心欢喜道:“婚仪有礼司把关,新房有晋昌君承办,妾准备喜服被褥,一定将新房装扮的漂漂亮亮的。恭贺王爷得秘法娶新妇。” 郭清晏放下筷子:“阿莲莫要取笑我。” 姹地莲闻言伤心道:“等婚礼过后,妾便不是唯一的阿莲了。” 郭清晏意外:“阿莲莫非还会在意这些小事?” 姹地莲使小性子:“才不是小事!” 郭清晏和郭鸩同时忍不住笑出来,姹地莲更加不好意思:“王爷您看,都让阿鸩看笑话了,妾先行告退。” 回莲生院的路上,姹地莲身边的女卫频繁回头。姹地莲停下脚步提醒:“多兰!” 女卫知错:“公主恕罪,奴婢知道错了。” 这些年过去,姹地莲身边的女卫换了人。原先的女卫大多嫁了人,有的回了部落,有的在西州、敦煌等地安了家。 现如今贴身的女卫皆来自谋落部,经过玄女卫选拔,被指派到姹地莲身边。菩安担心她在敦煌受欺负,迂回着送人过来。 院中婢女早已准备好茶水,殷勤的服侍姹地莲沐浴更衣。多兰有功夫在身,为其按摩导气,舒筋活血。 姹地莲喜欢饮茶,喜欢一切与大周有关的事物。吃穿用度,衣食住行,早已看不出出身草原部族。 “公主,菩安大人派人传信,近来新得一女,若能得公主青眼,必是她天大的福分。”多兰说道。 姹地莲兴致缺缺:“夺人子有违天和,算了。再者说,每日进进出出忙碌非常,哪有时间养孩子。我就盼着王爷早日诞下子嗣,那才是我的孩子。” “奴婢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男子能配得上王爷,能让王爷为其延续子嗣。”多兰瞧着像随口一说。 姹地莲听不得这话:“那可是我们武威王府的子嗣,郭氏子孙,同那男子可没一丝一毫的关系!” 多蓝应承:“公主说得对,敢同王爷抢孩子,这不是嫌命长!” 不多时,多兰继续说道:“奴婢瞧着,晋昌君对公主您……” 姹地莲不在意道:“他呀,就这个脾气,像个护食的孩子。还以为他执掌一军,能有些长进,比从前更甚。那些妄想攀上王爷一步登天的男子,哪个没被他收拾。尉迟雪莲进门,第一个便要过阿鸩那关。” 多兰犹豫:“奴婢听闻,晋昌军同王爷非同一般,可能是那入幕之宾。” 姹地莲感兴趣:“仔细说来。” “奴婢听闻,晋昌君此次归来,经常宿在寝殿外间为王爷守夜。” 姹地莲当是什么?“阿鸩打小睡在外间塌上,好不容易回家,还能不撒个娇?你当他是名噪一时的神鸟军指挥使,实则不过是个追在王爷后面亦步亦趋的孩子。” 多兰没见过郭鸩幼年时的模样,无法想象当时的情景。“晋昌君是个孩子,王爷难道什么都不懂吗?晋昌君过了年可就十九岁了,别人家这个年纪的男丁都当爹了。再者说,奴婢听闻,晋昌君不近女色,西州第一美人伊特鲁投怀送抱都被赶了出去。这是什么都不懂,还是心中有人?” 姹地莲心中诧异,开阳殿什么时候成透明的了,随便谁都能打探到细枝末节?“消息哪来的?” 多兰不敢隐瞒:“玄女卫暗中都传遍了,这个时节恐怕都传到原从军那边去了。” 如此大的流言蜚语,鹰卫岂能不知?就算施瑛神龙见首不见尾,当薛应是摆设吗?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是王爷默许的。这就有意思了。 第二日一早,姹地莲提着食盒来到开阳殿正殿,正巧遇见早起练功的耿义武。这些年调理,耿义武的腿伤已恢复到最佳状态。如若不仔细看,是瞧不出轻微坡脚的。 耿义武多要强一人,断骨重接,割除腐肉,每日喝的药比饭都多。一关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更是每日遵照医嘱,一日不曾懈怠。 “莲大人带了什么好吃的?”耿义武收剑,甚是好奇。 姹地莲回礼:“请二哥安,毕罗罢了,都是些小茶点。都是自家人,二哥何须与阿莲这般客气。” 耿义武表示:“这可使不得,莲大人掌管兰台,督察百官,还是客气些好。” 姹地莲被说得不好意思了:“二哥就喜欢开玩笑!” 耿义武摸摸肚子:“也不知香儿醒了没有,饿了。” 姹地莲连忙表示:“刚出锅的卤味,有羊排鸭腿,二哥可要尝尝?” 耿义武欣然接受:“还没尝过阿莲的手艺。” 姹地莲将吃食摆好后,说道:“阿莲寻王爷有急事,二哥慢用。” 耿义武也不阻拦,吃得倒挺香。 寝殿外,伊特鲁正守在门外,只等屋中人醒了,送洗漱之物。时至今日,伊特鲁万分后悔招惹了郭鸩,你说这叫什么事? 见姹地莲走来,马上迎了过去:“属下见过莲大人。” 姹地莲看向紧闭的殿门,问了句:“王爷呢?” 伊特鲁回答说:“王爷还未起,还请莲大人稍候片刻。” 姹地莲又问了句:“你不在屋子里伺候王爷,站在院中做什么?” 伊特鲁只能推脱说:“王爷吩咐的。” 偏巧话音刚落,屋内走出一人来:“莲夫人,可是有急事求见王爷?” 姹地莲看了眼来人,绕过伊特鲁走进寝殿,瞧见外间塌上凌乱的被褥,站立片刻,转身走了。 郭鸩追在后面:“夫人不说些什么?” 姹地莲转头看向郭鸩:“王爷并非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少女,更非我的小辈,还有何可说?你小子,没想到最后是你小子。以你的功绩,配不上王爷,好自为之。” 第53章 第53章莲华院 赶在元月前,王府办了喜事,将尉迟雪莲娶进门。婚礼规模并不大,只在莲华院设宴,招待亲近之人。 洞房,郭清晏坐在尉迟雪莲身旁:“换身轻便些的衣服。凤冠虽美,太过沉重,徒增负担。” 尉迟雪莲站起身,在郭清晏面前转了一圈:“王爷,我好看吗?” 郭清晏点头;“好看,穿嫁衣的女子最美。” 尉迟雪莲听后不太开心道:“难道我平时不美吗?” 郭清晏还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中肯道:“不及令兄。” 尉迟雪莲跺脚:“王爷!” 郭清晏笑笑:“赶快换衣服,雪莲怎么同兄长置气。” 尉迟雪莲环住郭清晏手臂,步子越迈越小:“夜幕下的花园好生吓人。” 郭清晏没想到:“雪莲竟然怕黑?” 尉迟雪莲也是要面子的:“爹爹不许我晚间出门,有些不习惯罢了。” 郭清晏建议:“雪莲更应该见见晚间的胡杨林,月影映衬下,像是一群倒吊的尸|鬼,真是唬人!” 尉迟雪莲捂住耳朵:“王爷您别说了。” 郭清晏明显心情极好:“抱歉。” 尉迟雪莲胆子大了一些:“王爷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同雪莲说说好吗?” 郭清晏想了想:“我生来力气大于寻常孩童,并不容易照顾。小时候淘气发脾气,经常误伤他人,尤其是我的母亲。我们家中连像样的家什都没有。被我破坏后,母亲便不再添置新的。母亲在棉军,很忙。周岁后,大多是曹娘子和舅舅在照顾我。也是舅舅教导我如何控制力气,才能不伤人伤己。” 说到这里,郭清晏不由自主笑了出来:“我们家之前从来不用陶器,碗筷都一木质为主。陶器易碎,我明明没使力,竟然碎成了几瓣,有时还会划伤手。我娘和舅舅每次都会先确认我没有没受伤,然后才会收拾一地狼藉。” “再后来我长大了些,同邻居家的孩子们一同玩乐。说起来蛮不可思议的,我虽继承了母亲的胡族血统,却比母亲舅舅更像胡人。小孩子们什么都不懂,压根不会遮掩喜乐,说我的汉人爹不要我和我娘,早就逃回长安去了。我爹明明死在嘉良夷手中,连尸骨都未寻回,怎能任由他们污蔑。气急之下,同小伙伴打了起来。完全没控制力道,后果可想而知。其中一个叫嚷最凶的小男孩,被我打断了肋骨,要不是救治及时外加幸运,早就没命了。” 尉迟雪莲听的入神,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义父将我和舅舅接到了都护府,教我读书习武,将力气用在正确的地方。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立志成为一名陌刀卫。那是都护府最精锐所在,谁人不新生向往。” “小时候不懂事,总缠着舅舅要爹要娘,别人家孩子都有爹娘,为何我只有舅舅。舅舅每次都保证,会比爹娘更加爱我。我舅舅只大我八岁,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被牵利人贩卖至秋瓷,早已没了爹娘。真是不懂事。” “再后来,九死一生回了长安,郭氏显贵,竟然认下我这胡姬生的孩儿。祖父命人考校我课业武艺,说了‘不可耽搁’四个字。我便留在京城读书习武,过了几年富贵日子。随着年岁渐长,身量越发挺拔,比寻常男子还高些,再也没人能小瞧郭家的胡姬孙女。” 尉迟雪莲好奇:“力大无穷是不是特别厉害?” 郭清晏想了一下,回答说:“别人切磋看时机、注重招式,我则看心情。随手一掌便能震断对手胸骨,头骨也就比瓷器稍微结实一些。寻常二三人就是一挥手的程度。一箭能射穿棕熊,独狼很好对付,搏虎也不是不可以。对了,有次祖父过寿,我特意寻了头猛虎。剥了虎皮,剔下虎骨给祖父当贺礼。与其说是力大无穷,更像是一种本能,同吃饭喝水一般。” 尉迟雪莲崇拜极了:“王爷好厉害。” “义父将王印和都护府托付给我,派我回京求援,可我却连一个援兵的请不回来,已经够惭愧的了。” 尉迟雪莲有话讲:“王爷当初才多大,只不过是个孩子,能活着回长安,已然是个奇迹。况且王爷从未忘记西境,没忘记我们。” “刚回京那段日子,陌刀从未离过身。我怕我被泼天的富贵安逸迷花了眼,再也挪不动脚步起身返程。走至今日,不过靠着心中热血未平,真没想过能走这般远。” 宗祠到了,负责戍卫的军士点亮烛火,郭清晏跪在牌位前,双手合十:“祖父、义父、爹娘,香儿又来见你们了。这段日子很太平,南北都没再起战事,百姓得以休养生息。等明年开春,孙儿会重新遣使前往都城献舆图,还请祖父保佑此行顺利。对了,孩儿又成亲了。这位尉迟雪莲,涣那尉迟氏的公主,今年不过十七,嫁给孩儿委屈她了。” 尉迟雪莲跪在郭清晏身旁:“不委屈不委屈,安阳公、郡王、还有郭将军,王爷可是西境的大英雄,谁也比不上。也只有王爷才能让雪莲得偿所望,不被婚姻所累。诸位先辈请放心,雪莲进了郭家门,便是郭家人,生生世世,永不背弃。” 离开宗祠,郭清晏提醒说:“晋安君身子骨越发衰败,明日搬回家好生照料。你大哥不顶事,你可不能乱。” 尉迟雪莲闻言,直接跪下叩首:“谢王爷体恤。” 郭清晏将人扶起:“都是自家人,何须客气。你比阿鸩还小一岁,孤拿你当半个侄女儿看。” 尉迟雪莲好奇:“王爷对亲侄女也这般关切?王爷有多少个侄女?” 郭清晏想了一下:“郭氏可是大宗族,别说侄女,孤连侄孙都有。有的侄孙还是孤等在产房门前,亲自照料的。至于有多个侄女,这可数不清。反正一到年节,叫姑母、姑祖母、姨母、姨祖母的大有人在。我父亲是幼子,我又是祖父最小的孙儿。上面的从兄、从姐都拿我当孩子看。孤当时也就你这么大,分发给晚辈的铜钱还是找从姐借的。” 尉迟雪莲被逗笑:“王爷也是被家人疼爱的孩子。” 郭清晏得意:“那是,我从姐对我可好了。她知道我的心结,一直支持我回来。” 莲华院到了,郭清晏站在院门口:“回去吧。” 尉迟雪莲不舍:“今日是我们的新婚之夜,王爷不留下?” 郭清晏好笑:“真是个傻孩子,赶快回去睡吧,明日还要回晋安君府,有你忙碌的。” 郭清晏转身离开,在阴影处见到一人:“阿鸩?” 郭鸩走出来:“香儿总算舍得从莲华院出来了。” 郭清晏好奇:“在这站多久了?” 郭鸩闷闷不乐:“我姓郭,还从未到宗祠祭拜过列祖列宗。” 郭清晏分析:“小鸟儿这是吃醋了?” 郭鸩大方承认:“自然!” 郭清晏顾左右而言他:“饿了,有吃的吗?” 郭鸩念念不忘:“阿鸩何时能给列祖列宗磕头?” 郭清晏回答他:“合适的时候。” 郭鸩还是追问:“什么是合适的时候?” 郭清晏回他:“总之不是今日。” 新婚第二日,郭清晏送尉迟雪莲回了娘家,顺便小坐片刻。踏着晚霞回到王府,进门第一件事问:“小鸟儿呢?” 郭鸩生了半宿闷气,今早不知跑去哪里了,好在知道回来用晚膳。“下官拜见王爷,王爷万安。” 小样,气性还挺大。郭清晏不搭理他:“曹家交上来的账册,你帮着明仪核对。这些库房的钥匙,对照着账册逐一清点。看看可有遗漏或是丢失的。” 郭鸩不接:“香儿这是贴补我?我统管一州,哪里缺钱,不用的。” 郭清晏问他:“商司的事情,你不清楚?” 郭鸩坐下来,关切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郭清晏道:“我们在乌护的商队失联几个月了,原本应该赶在冬日前到达天德军驻地商队至今音讯全无。曹家九房在乌护的资产,半数被查抄。太康公主那边至今没有消息传来,公主定会安然无恙,我们安置在黑虎城人,凶多吉少。好在现在冬日,仗暂时打不起来。毗罗终究是坐不住了。这个时候,明仪不适合全权掌管王府内务,小鸟儿帮帮她。” “这样看来,同孤夜姜议和,打开前往大周的通路迫在眉睫。”郭鸩思虑道。 “不急。自打孤夜姜败走,东向商路封锁至今,嘉良夷人的日子更加不好过。如若议和,孤夜姜和卢尚婢必须同时盖印画押。” 郭鸩明白了:“香儿剑指河湟谷地。” 郭清晏道:“因嘉良夷而沦为部落的浑温如若不加以调伏辖制,将来必成大患。不如收为己用,用以抵挡朝廷的关切。” 郭鸩接着说:“嘉良夷占据陇右、山南、剑南诸州县,我武威若能随意调用,掌握在手中,便能南下直取益州。巴蜀乃天府之国,物产丰饶。延长江顺流而下,又能直取江南。这样,不仅对嘉良夷造成围攻之势,又能壮大自身,使朝廷不能轻易动之。” 郭清晏捏捏郭鸩的脸:“小鸟儿真聪明。” 郭鸩不好意思,向后仰去:“我都多大的人了!” 郭清晏则失望道:“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郭鸩解释:“人都会成长的,只有香儿拿我当个孩子。” 郭清晏不解:“当个孩子不好吗?我小时候,最羡慕长安城打马游街的少年郎,最是明媚不过。” 郭鸩有自己的见解:“只有没用之人才会永远期盼当一个孩子,因为会有人为他们遮挡风雨。” 这话也对,吃饭吧。“二哥呢?怎么还没来,菜都快凉了。” 郭鸩马上看向欧青羊:“还不快去请。” 欧青羊走后,郭鸩不好意思道:“香儿,正月初三的庙会,可否与我一同前去?” 郭清晏不解:“崇教寺的头香不烧了?难得你在,早起烧头香可别忘了。” 郭鸩锲而不舍:“初四呢?初四可否?” 郭清晏一口答应下来:“好呀,听说南街有家豆花很不错,我们去尝尝。” 第54章 第54章兔儿灯 “小弟见过二哥,二哥万安。”郭鸩提着食盒来到东侧殿。 耿义武正屋中看书,歪歪斜斜懒在塌上,没个正经模样。“真是稀客,小鸟儿竟然舍得绕过正殿,来我这东侧殿。” 郭鸩不好意思低下头:“二哥折煞阿鸩了。” 耿义武兴致勃勃:“说吧,什么事?” 郭鸩拘谨道:“小弟带了烤鱼、清凉碎、过门香、几道小菜,还有炖了几个时辰的鸡丝粥,二哥不妨尝尝。” 耿义武置疑:“你确定这是我喜欢吃的?” 郭鸩确定以及肯定:“二哥同香儿一样喜食鱼,清凉碎更是时常备着,更喜欢用鸡汤煮出来的米粥。” 耿义武瞅了一眼:“竟还有秋葵,你小子有几分本事。什么事,说吧。” 郭鸩不解:“小弟不解,香儿……王爷带两位莲夫人前往宗祠,告祭祖先,为何不带我前往?我也是郭家人!” 竟是因为这个。耿义武问他:“香儿可有阻止你进宗祠?” 郭鸩老实摇头:“没有。” 耿义武大手一挥:“这不就得了!” 这不一样!“王爷领路和我自己上香,是两码事。没有香儿指引,总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耿义武思索了一下:“二莲是香儿自己做主娶进门的,自然要负责她们一辈子。告祭列祖列宗,算是给她们吃了定心丸。你同香儿有婚约吗?香儿又没嫁你,为何要带你去见父母亲长?这才是名不正言不顺。不过以香儿的性格,应该在长辈面前提过你。只要你记住,自己生生世世都是郭家人便好。” 郭鸩道谢:“多谢二哥指点。” 郭清晏喜欢浓烈明亮的颜色,兰衫紫裙搭配双环望仙髻,头戴莲花金簪、牡丹缠花,夺目但不咄咄逼人。她五官足够明艳,多出挑的颜色都能压得住。外穿狐皮大氅,露出的裙角足够勾人心玄。 郭鸩等在门外,心中云海翻涌。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电闪雷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见到郭清晏出来,腿脚不太得用:“香儿。” 郭清晏倒是对庙会很期待:“孤还没见识过敦煌的庙会,不知与高昌相比有何不同?等下看中什么随便买,长姐付钱。” 郭鸩再次重申:“我不缺钱。” 郭清晏好笑:“在家里何必分你我,就怎么说定了。” 敦煌乃陇右重镇,西接涣那,东连凉州,乃繁华之地。郭清晏一路逛下来,吃了豆花,喝了羊汤,尝了奶香豆腐羹,又买了几块炸过的乳饼。 西州军民将喜食羊乳、马奶的传统带到了敦煌,豆腐用羊乳炖一下,还别有一番滋味。郭清晏喝惯了马奶,将茶叶抛之脑后。 随后又在集市上买了几块玉佩、镇纸、砚台等物。顺便看了杂耍,又在茶楼听说书人讲乐半个时辰“武威郡王奋斗史”,很是神乎其神。顺便又吃了两碗酥酪外加一小碟糕饼。最后实在太腻,又点了个烤羊腿。 临近黄昏,郭清晏惊喜发现:“正月十五还未到,竟然有卖花灯的。” 郭鸩马上询问:“香儿喜欢哪个?” 敦煌佛家盛行,佛寺林立,以莲花灯为主。郭清晏指向不起眼的位置:“兔儿灯。” 郭鸩没想到:“香儿竟然喜欢兔子灯。” 郭清晏不爱听了:“小兔子多可爱,还好吃。上好的兔肉切成薄片,放在高汤中滚上那么一圈,沾上香油蒜泥,可好吃了!” 郭鸩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正值冬日,我们改日试试?” 郭清晏欣然应允:“好呀!” 郭鸩不死心,询问道:“香儿经常逛灯市?” 郭清晏倒是没放在心上:“我出生时,西平四镇早已陷入孤立无援之境。不过小孩子不知愁苦,过年还能热闹几天。我娘总喜欢买兔儿灯给我,便成了习惯。后来回了京城,六姐姐带着我和阿昇逛灯会,也给我买了只兔儿灯。真是巧。” “阿昇是……?” 郭清晏介绍说:“阿昇是当年天子潜邸时的名讳,谁成想越长越没用。” 郭鸩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小鸟儿回家过年就是好,崇教寺的慈安大师,比鸿明还不好对付。不过,几代匠人呕心沥血留下来的石窟,确实是瑰宝,百看不厌。” 郭鸩见香儿并未将那个“阿昇”放在心上,又高兴了:“阿鸩归家,就这点儿作用?王府扩建交给工司好了,我不管了!” 别呀!这孩子,什么脾气。“王府可是我们的家,阿鸩怎能对自己家不上心?对了,兰台还有人上折子,要给你建君府。不想搬出去,给孤老老实实修房子!” 怎么还威胁上了?郭鸩慌了:“香儿,别呀!我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数月。这冰雪化了,我也该返回晋昌了。” 郭清晏问他:“想知道孤是怎么回这些折子的吗?” 郭鸩诚恳点头:“还请大都护赐教。” 郭清晏卖官司:“等王府修补好,折子是谢礼。” 郭鸩急不可耐:“阿鸩承诺过的事情哪次没有办到?香儿快说嘛!” 郭清晏不逗他:“孤回他们,王府兄弟和睦,乃大兴之兆。尔等是盼着孤兄弟阋墙,看孤的笑话不成?” 郭鸩解气极了:“香儿说得好!” 郭清晏将武威王府正殿,同时也是占地面积最大的宫殿取名交泰殿,正月初五,同千余名优秀军士共饮,为新年画上句号。 此后,郭鸩开始闭门看账本,除了工司的事情,其余一概不理。偏偏就是这账册,越开越火大。最后郭鸩实在忍不可忍,自书架上取来怒气冲冲出门了。 “小弟请二哥安。” 耿义武见到郭鸩还挺高兴:“小阿鸩又来了,快坐吧。” 郭鸩忍着火气喝了口茶。耿义武稀奇:“很久没见到阿鸩这般沉不住气了。这几年你升任神鸟军指挥使,越发年少老成。你这孩子,将自己逼得太紧了。” 郭鸩献上书册:“二哥,这是小弟最新收集来的《李卫公兵法》。” 耿义武看都没看一眼:“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郭鸩平复下心绪道:“二哥,小弟在熟悉最近几年王府进出的账册,发现近五年,王府有数万两黄金不知去向。” 耿义武就知道,郭鸩铁定坐不住:“就为了这些小事?” 这是小事?郭鸩重复:“王府通过乌护商路,源源不断的向大周输送黄金硝石,就这么不知所踪!二哥,武威军上下,从王爷到兵卒,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这般挥霍,小弟实在心疼。” 耿义武好笑:“你当香儿的武威郡王、西境大都护是怎么来的?皇帝念旧情,皇帝做得了主吗?俗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办事。安阳公仙逝,郭氏还有几个人能记住香儿的?拿人手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小阿鸩,二哥同意说实话吧。我们武威,说好听些是镇守边陲光复西境,说难听些就是割据一方。换你是京城皇帝,你能安心吗?所以呀,香儿没有办法,只能源源不断送钱粮回去,以期有个风吹草动,及时递个信,帮着说两句好话。正所谓朝中有人,心里不慌。再是位高权重,世家门阀,也要吃饭穿衣。掌其经济命脉,才好拿捏不是。再说了,这钱大多供养了皇上。有皇帝这座靠山,我们的生意才能在中原畅通无阻。所以说,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是我武威安身立命的靠山。” 郭鸩听到最后,不由自主道:“说来说去,还是为了那个阿昇!” 耿义武不解:“阿昇是谁?香儿又认识哪家男子了?” 郭鸩向东抱拳,耿义武明白了。“这天下是大周的天下,我们做臣子的,自然一切为了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没什么好抱怨的。二哥是怕……” 郭鸩追问:“二哥怕什么?” 耿义武道:“当今天子是个只知道享乐的主,西境暂且无忧。如若几年,还是十几年后,朝廷肢解我武威军又该如何应对?届时我年老、香儿又是女子。虽说香儿之能西境男儿望尘莫及,可朝廷一句女子不可统兵,或是强制给香儿安插个夫君来,将香儿调离敦煌。真到那个时候,我老耿绝不会坐以待毙,小阿鸩你呢?” 郭鸩赶忙站起身表示:“小弟自然听二哥的。” 耿义武得到满意答案,笑了出来:“香儿是个有成算的孩子。你我能想到的,她早该就想到了。此次东归进献舆图,她应该早有打算,利用长庆帝的情分,谋得独一无二的筹码。我们呀,只管听她的就对了。” 郭鸩的耳朵,只捕捉到一个敏锐信息:“情分?” 耿义武觉得奇怪:“小阿鸩不知道吗?” 郭鸩茫然:“知道什么?” “长庆帝定下的十年之约。不过呢,传闻长庆帝病重,祸福难料。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接下来谁知道会怎样。” 二月,油尽灯枯的尉迟归在儿女的陪伴下,走完人生最后一程。按照他的遗愿,魂归故土,葬回涣那妻子身旁。 雪鹰、雪莲兄妹扶灵回乡,郭清晏派了原从军一路护送。顺便准许尉迟雪鹰继承父亲的爵位,官职从商司调到了礼司,专司礼乐。 二月未过,冰雪刚刚消融,耿义武担心庭州,在敦煌实在待不下去,带领仆固多弥以及交河军两万余人北上。 临走前,耿义武寻到郭清晏:“香儿好眼光,选的小女婿不错。等长安事闭,你们就成亲可好。天高皇帝远,我们先瞒着。” 郭清晏询问:“二哥此话怎讲?” 耿义武道:“听闻你与皇帝的十年之约,第一反应不是惶恐,更不是被期满的愤怒,而是担心你是否被胁迫。好孩子,好男儿!” 郭清晏也没想到:“相互了解,有足够的默契,才能走得长远。小鸟儿比我想象中的更优秀。对了二哥,此次北上切莫与乌护硬碰硬。万事有朝廷,乌护是枚及其重要的筹码,可不能轻易用了。” 这话还用你说?“二哥明白,二哥此次北上,是寻求盟友的,能议和最好。” 郭清晏拱手:“那就多谢二哥了。” 第55章 第55章阿昇 武威九年,谷雨日,清晨。 郭清晏收拾妥当站在西侧殿门外,闻讯而来的欧青羊连忙拱手见礼:“下官见过王爷。” 郭清晏瞅了他一眼,准备推门而入。 欧青羊连忙挡在郭清晏身前:“启禀王爷,昨夜来了紧急军情,君上忙了半宿,刚睡下。” 郭清晏点点头:“知道了,你退下吧!” 欧青羊哪敢离开:“不如王爷到前厅稍坐,下官唤醒君上即刻前来。” 郭清晏面无表情道:“退下!” 欧青羊还想说什么,直接被郭清晏撇开,跌倒在地。他虽不强壮,可也是打小从军,是最优秀的斥候。如此这般被人轻易推搡出去,还只是一招。 王爷乃玄女转世、天生神力的传闻,他向来觉得是夸大其词。女子统兵不易,借助怪力乱神,在所难免。如今看来,传闻并未夸大。 西侧殿和正殿的格局是一模一样的,郭清晏熟门熟路绕过屏风,站在床边,拉开帷幔,见到缩成一团的郭鸩。 这孩子还和小时候一样,眼中总会无意识流露出惶恐,害怕现如今的一切是场梦。入睡时整个人缩在被子里,郭清晏经常怕他会憋坏。 夜里时常惊醒,惊出一身冷汗,只有见到自己才会平静下来。假装无视发生,钻回被里继续睡觉。无论在外面多威风赫赫,终究还是那个害怕被抛弃的小十六。 郭清晏寻了本兵书,坐在床边仔细翻看。不知是被翻书声所扰,还是心中有所感应,郭鸩不多时便清醒过来。 见到梦中人坐在自己床边,起先还有些迷惑,仔细辨认后才发现这是怎样一种境地。郭鸩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声音颤抖道:“香儿?” 郭清晏合上书册:“醒了?” 郭鸩躺也不是,坐也不是:“香儿怎会在此?可是出了什么事?” 郭清晏问他:“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这些日子以来,他被十年之约所扰,过得有些混混僵僵。郭清晏不等他回答:“今儿是谷雨,你的十九岁生辰,赶快起来,给你过生辰。” 郭鸩心满意足,笑得即青涩又甜蜜:“不用这般麻烦。” 郭清晏瞧他:“你小子最近怎么跟丢了魂似的。要是以前,早不知暗示多少回了。” 郭鸩不承认:“是吗?” 郭清晏直截了当:“长庆帝的十年之盟,你知道了?” 郭鸩面色发苦,郭清晏无所谓道:“无用之人当了皇帝照样没用,山人自有妙计。” 郭鸩不信:“何种解法。” 郭清晏也不瞒他:“躲在西境不归,朝廷大军还能来拿人不成。实在逼急了,孤率十万武威军东归,效仿那曹阿瞒,挟天子以令诸侯。说不定还能还天下百姓一个清平人间。” 郭鸩还是不放心:“阿昇,香儿当真?” 还是留了疙瘩。郭清晏转头倒了杯热茶,加了块干乳饼,等咸酸味化开:“想知道我与阿昇的故事吗?” 郭鸩低头不语,那就代表默认了。 “第一次见阿昇,是在浮光园。浮光园位于郭府东面,是郭家最大、最精美的院落,同时也是常乐公主的嫁妆。常乐公主一家居于浮光园,很少到主院这边来。我回京后,被人领着拜见六伯母,第一次见到阿昇。那时,我跪在正中,接受所有人的打量。阿昇就这么直愣愣的跑进来,依偎在常乐公主身旁,随口说了句‘好漂亮的胡姬,外祖母赏给阿昇吧!’”郭清晏分了半杯乳饼茶给郭鸩:“你说我能不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吗?” 郭鸩着急:“然后呢?” “然后,常乐公主斥责了他,说我是长辈,切不可因为是皇家子孙,而将眼睛长在天上。并让阿昇扶我起来,权当是给我赔罪。阿昇是个好孩子,不止诚心道歉,还将最喜欢吃的乌梅糖分为一半。他那个时候贪吃,乌梅糖是他最宝贝的东西。” “再后来,我到了六姐姐身边,读书习武。六姐姐说她那两个儿子不成器,不像郭家人。让他们瞧瞧,我们郭家的女郎都是这般有本事。六姐姐贵为太子妃,同太子的感情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般美好。阿昇同他弟弟,更不是太子心中的继承人选。” 说到这里,郭清晏顿了一下:“要不是阿昇为郭氏女所生,郭家别无选择,断不会支持他继承大统。他无小恶,但也无大善。心中别说天下,长安城都装不下。我们郭家也是如此,自己的兴衰荣辱,比天下兴安重要多了。” 郭鸩安慰她:“藩镇之乱,遗祸无穷。就算秦皇汉武在世,依旧无法扭转乾坤。救人先救己。怎么郭氏一族上百人,不是大周子民?” 郭清晏被安慰到:“小鸟儿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真是新奇。” 郭鸩催促:“后来呢?” 郭清晏继续说:“后来,我被指派到阿昇身边当伴读。当今圣上什么模样,想必阿鸩早有耳闻。他年少时最擅糊弄先生,期满长辈。习文从武,那是样样不精通。斗鸡走马,则是最出众的佼佼者。六姐姐将我指派到阿昇身边,其实是顶着很大压力的。太子当时并不同意,碍于我祖父还在世、六伯母的面子,不能明说罢了。太子嫡子、郭家女,很难不让人乱想。好在我是胡姬,上不得台面。” 这话郭鸩可不愿意听了:“胡姬怎么了?我们西境,胡人可比汉人多多了。就算是汉人,也比中原汉人眉目更深邃些。大周靠胡人戍边,怎么还瞧不上胡姬了!” 郭清晏感激外祖血脉数次救她于水火,以胡人长相为傲,早就不在意了。“好了,继续说。阿昇一开始很是防备我,认为我是他母亲派人监管他的,随时有可能通风报信,将他的真面目公之于众。后来发现,我文章写的好,武艺又出众,比他还会糊弄先生。无论是课业还是考题,都会事先准备的妥妥当当,让他顺利过关,连太子都破天荒的夸了他几句。阿昇难免高兴,自然拿我当自己人。后来我又教他骑马射箭,如何看起来很厉害。他就更信任我了。信任到什么程度呢……” 郭鸩催促:“香儿快说嘛!” 郭清晏继续:“信任到他临|幸姬妾,我在外面守着,有时还要准备助兴的药物。你说这样的人,当真心悦我?” 郭鸩说不出话来。在他看来,心悦一人,是一辈子的事情。 “我看呀,他就是身边缺了我这个全能管事,不习惯而已。世人多爱厚古薄今,错将年少的情谊当成喜欢。不过是离不开,最能领会圣意罢了。对了,阿昇开府建牙后,日子很是拮据。还是孤出面,才让他继续在温柔乡里享受。” 郭鸩好奇:“香儿是如何做到的。” 郭清晏一脸你不懂的表情:“这长安城的乐子,你不懂。除了斗鸡、斗蛐蛐外,还有斗人。相较于后者,前两项完全不值一提。拳场赌生死,赢了得黄金,输了丢性命。其实吧,黑市有黑市的规矩,我当时什么也不懂,一心只想得金子。幸亏姓郭,要不然,真不好收场。” 郭鸩听不下去了:“你用命供长庆挥霍?” 郭清晏不在意道:“赤手空拳,没人是我的对手。” 郭鸩竟然教育起郭清晏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可拿性命开玩笑。” 郭清晏继续讲:“接连几次,阿昇好奇我是如何轻易得到大笔钱财的,派人暗中跟踪我,一起到了地下赌|坊。也就是那个次出了事,不得已用了兵器,出了人命。惊动官府后,浮光园来接人。穆王的名讳自然不能说,都推到了我身上,说我年少贪玩,坏了京城规矩,日后必定严加管教。孤之勇武,在地下赌|坊可是出了名的。本就结识了些江湖客,都知道我手头缺钱,为我出了不少主意。我知道他们想攀上安阳公府这颗大树,那又能怎样。祖父允我放手去做,除了谋逆,皇家都不能拿他孙女如何。” 郭鸩只关心一点:“可是挨罚了?” “我在浮光园跪了两个时辰,阿昇求情未果,陪我一起跪着。常乐公主心疼孙儿,这才宽恕我。” 郭鸩听得心中极不是滋味:“香儿父母在世,怎会让香儿受如此委屈。” 郭清晏低下头道:“按礼法上讲,我父亲在秋瓷成婚,并未告知父母。郭家不认我、不认母亲,也是情有可原,完全说得过去。祖父做主将为我父母立灵位入宗祠,还将我写进族谱,我一直心怀感激。” 郭鸩听不得这些:“这些本就是你们母女应得的,何谈感激一说。同为郭氏子孙,谁能比得过你?” 不管怎么说:“祖父栽培我,六姐姐器重我,阿昇信任我。没有他们,便没有宝通钱庄,没有那个有勇气走出京城的郭清晏,也就没有现在的我。除非京城不仁,我绝不会背叛。但如果京城赶尽杀绝,我先是西境守护者,后才是郭氏子孙,大周将领。” 郭鸩也糊涂了:“这般听下来,香儿与阿昇并没什么。” 郭清晏总算寻到同道者,激动道:“可不是!后来我年岁渐长,六姐姐请常乐公主张罗我的婚事,阿昇还很上心。后来知道我心挂西境,无心婚事,还怂恿我逃婚。正巧我也想离开京城,到外面闯一闯。一拍即合,阿昇没几日便送我出城,并且一力帮我善后。我估计着,他身边没了我这个全能大总管,格外不习惯,错将这种依赖当成感情。他生来尊贵,但凡有点不顺心,都能记好久。” 郭清晏想不明白,郭鸩可听明白了。男人的小心思罢了。郭氏一门显赫,尚公主嫁皇子,甚至出了位太子妃。 长庆帝是没用,又不是傻。身为太子嫡子,怎能娶郭氏女为正妃?本就对他不甚满意的太子,还会意属于他为继承人? 既不愿意心上人另嫁,又不敢为自己抗争。无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送心上人远走高飞,以期将来。谁成想,心上人不是笼中鸟,而是真正的鹰隼,再也寻不回。真是大快人心。 第56章 第56章月牙泉 “行了,故事听完了,赶快起身!”郭清晏放下茶杯,催促道。 郭鸩抓着被子:“香儿可有急事?” 郭清晏回答他:“自然,你的生辰可是天大的事情,在前厅等你。” 郭鸩很快洗漱穿戴好:“香儿久等了。” 郭清晏放书卷,满意道:“小鸟儿足够英武,压得住这般浓烈的紫色。” 郭鸩再次感谢:“多谢香儿挂念,这身衣服我很喜欢。” 郭清晏看向桌案上的书卷:“阿鸩在研读《六军镜》?” 郭鸩回答说:“机缘巧合得了一卷,分外珍惜。” 郭清晏无奈至极:“早说!小时候在宫中读过,等过些日子,给你默出全套来。你这本好多都是错的,误人子弟。” 郭鸩大喜:“多谢香儿,这份生辰礼,我很喜欢。” 郭清晏利落起身:“赶快出发,时间快来不及了!” 策马出城,郭鸩又问出一句:“假若阿昇当时表明圣上,真心求娶,香儿又当如何?” 这事儿是过不去了吗?“没有假如。长庆真有本事,我根本无法成为他的伴读,打理他府中大小事物。将来相见,他为君我为臣,各怀心思,恐难善了。他要真有这个魄力,不怕再出个周武吗?孤可不愿困于深宫,仰人鼻息。” 郭鸩豁然开朗:“香儿就是香儿,永远不会变。” 郭清晏突然问了句:“小鸟儿可知寿安公主?” 郭鸩摇摇头,郭清晏介绍说:“寿安公主乃明宗爷幺女,曹氏胡姬所生,被明宗爷不喜。取名虫娘,责令入观清修。别说公主的封号,就连公主的尊荣都没有。后来藩镇之乱平定后,明宗爷成了太上皇,住在兴庆宫,寿安公主伺候左右。明宗爷离世前,将寿安公主交给了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世宗。嘱咐世宗赐其公主封号,并未其寻一门好亲事。后来世宗登基,封姑母虫娘为寿安公主,嫁功勋之家。帝女尚且如此,我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又该如何?祈求男人的怜悯,祈求世人的认同,简直好笑!孤一把陌刀争天下,闲言冷语,都将死于陌刀之下!” 这样的女子,被无能的帝王喜欢甚至束缚,简直是一种亵渎。 月牙泉到,自有侍卫领路。郭清晏命人在鸣沙山寻了处风景最好的地方,一面欣赏美景,一面吃吃喝喝。 “来了敦煌许久,还没见识过久负盛名的月牙泉。借着你生辰,正好享乐一番。”郭清晏兴致不错,眼中满是欢喜。 郭鸩介绍说:“铁背鱼乃月牙泉名产,香儿可要多吃些。” 郭清晏失望:“小鸟儿来过月牙泉了!” 郭鸩赶忙找补:“碧波荡漾、鱼翔浅底,百看不厌。同香儿在一处,自然更有一番风味。” 郭清晏提议:“小鸟儿水性如何?要不亲自下水捉鱼?” 郭鸩提醒:“今日我生辰。” 郭清晏觉得:“又不是整寿,亲手捉来的黑背鱼才有意义。” 郭鸩服软:“好吧!” 郭清晏高兴:“船都准备好了,晋昌君请吧。” “香儿竟然会划船!”西境之人,对水格外敬重,很少做出嬉戏游玩之事。 “在益州时,结识了漕帮的兄弟们,他们以水为生,学了些潜水驶船的本事。这些年都快忘光了。”郭清晏如是说。 郭鸩不喜欢没有他参与的过去:“香儿可有准备高汤,待会儿我们滚鱼片吃。” 郭清晏自信极了:“有明仪在,自然万无一失。” 郭鸩不愿意了:“合着都是明仪姑姑的功劳,香儿只提供下想法。” 郭清晏的解释是:“术业有专攻,总不能每年都吃涩口的长寿面吧!” 郭鸩低声嘟囔一句:“还不如长寿面。” “什么?”郭清晏瞪他。 郭鸩扬起笑脸:“没什么,香儿最好了。”这还差不多。 鱼汤喝了,滚鱼片吃了,烤鱼只剩下骨头。酒足饭饱后,郭鸩询问:“我的生辰礼呢?” 郭清晏看着眼前狼藉:“喂狗了!” 郭鸩也不恼:“去年香儿送的小印,阿鸩一直挂在胸前。” 郭清晏决定:“送小鸟儿一个承诺可好?” 郭鸩上身前倾,询问到:“什么承诺?” 郭清晏正式道:“孤许你婚嫁自由。只要是我们家小鸟儿真心喜欢的,无论男女、无论年龄,孤都接受。惟愿阿鸩琴瑟和鸣、不枉此生。”郭清晏说话间一直盯着郭鸩眼睛,好像要从他的眼眸中得到些什么。 小伙子被盯的不好意思,下意识错眼避过。而后下定决心般起身,跪在郭清晏眼前,拱手肃穆:“阿鸩谢过香姐姐。” 郭清晏出手相搀:“小鸟儿好久没叫姐姐了。” 郭鸩强硬解释说:“那是因为阿鸩长大了。” 郭清晏敷衍道:“是是是,小阿鸩是大孩子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不像小时候,什么心思都同姐姐分享。” 郭鸩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慌乱:“回城比试一场如何?” 郭清晏欣然应允:“好呀!不知小阿鸩的马上功夫可有进步。” 生辰过后,郭鸩返回瓜州晋昌,郭清晏则忙碌起组建陌刀队一事。陌刀队属于重甲兵,专门用来克制骑兵。西境多战马,是时候组建庞大的陌刀队,以应付来自漠北、西北的威胁。 武威各军皆有陌刀军,奈何陌刀难得,规模都不大。如今难得太平,商路通顺,兼有掌有铁矿,具备了组建大规模陌刀军的能力。 郭清晏离开秋瓷时虽然还是个孩子,可一介孩童,能通过陌刀军的层层选拔,可见其实力。回京后,经过系统的学习,完全掌握了理论基础。外加耿义武奶真正的陌刀将出身,补齐了郭清晏的不足。是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龚克昌携工司官吏工匠前往秋瓷,打造陌刀、重甲的精铁早已准备就绪。武威这些年的经营,足够养活万余名陌刀军。 龚克昌打造武器,郭清晏选人。这陌刀军,首要一点便是身强体健、力气大。没办法,重甲本身足够分量,穿上它不止要行动自如,还要挥舞陌刀,先天的天赋加上后天的训练,缺一不可。 好在武威军多胡人,很快万人名额便招满了。后来有太多入选者实在可惜,直接将数量扩充到一万两千人。 重甲比陌刀制作快上许多,陌刀军建军后的第一项任务,便是抽调精锐前往秋瓷领取重甲。 陌刀军分为左、右两军。分别有朱此、朱彼两兄弟担任陌刀将军。这两兄弟不愧是名将之后,天生力大。随郭清晏到达西州后,一直参与一战作战,积累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如今九年过去了,是时候担下重任。 左、右陌刀军卫,又分陌刀队,每队一千人。陌刀将军官职相当与指挥使,直接向郭清晏负责。 武威九年,也就是长庆四年,三月十二,长安大明宫,清思殿。 去年秋,长庆帝被惊马吓病后,经过一冬天的休养,总算恢复了些生气。春日未至,便开始躁动起来,饮酒寻欢。清思殿歌舞不休。 日前,长庆帝连日玩乐,饮酒后突然晕了过去。虽然经过医官的全力救治,依旧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清醒过来的长庆帝发现自己无法自如的控制身体,就连起身这项简单的动作,也无法完成。在异变前无法保持冷静的长庆帝开始叫人,随后又发现口齿不轻,舌头僵硬,甚至开始不由自主的流口水。 是的,长庆帝中风了,半个身体无法动弹。如若休养得当,病状还是可以缓解的。但想恢复如初,绝对是不可能的。 长庆帝本身并非坚韧之人,没有了一副好身体,精神也随之倾塌。尤其是伺候的宫人无法及时分辨皇帝的命令时,气氛越发紧张,责罚鞭打之声不绝于耳。 作为扶持长庆帝登基的功臣,本就把持朝政的梁源、王选更加只手遮天,朝臣想见皇帝,难比登天。 “阿香!阿香!你要去哪儿?你怎么还不回来?香儿!”将醒未醒,长庆帝口中一直呼唤一个名字,“阿香!” 满身大汗醒来,贴身小太监福满上前为长庆帝擦汗:“陛下醒了,可要喝些蜜水?”长庆帝恍若在梦中:“拿酒来。” 福满为难:“陛下,医官吩咐了,您的身体不能再饮酒了。” 长庆帝阴郁道:“你是朕的奴才,还是医官的奴才,还是梁源王选的奴才?” 福满吓的马上跪地磕头:“陛下明鉴,奴才对陛下绝无二心呀!” 长庆帝被哀嚎的声音震得头痛:“闭嘴!” 福满马上喂了长庆帝一杯蜜水,并且熟练的为长庆帝擦拭嘴角,更换衣物。“今日春光正好,陛下可要出门走走?” 长庆帝闭目不理人,福满不再多话,无声的退在角落中。午后,实在躺得厌烦的长庆帝,由福满扶着,在寝殿走了几圈,虽说不灵活,可比瘫子好些。最后倚坐在窗边看窗外风景。“西州此时可入春了?” 福满低头站在长庆帝身后,不发一言。长庆帝等的不耐烦了:“问你话呢!” 福满赶忙回答:“奴才自幼在深宫长大,只听说西州胡地八月飞雪。想必此时冰雪还未消融。 ” “西州至长安,快马急行,需要多长时间?”长庆帝又问了一个问题。 这个嘛……“奴才听说,当年西平、安北行营将士反京,快马疾驰两月未休,堪堪赶回。如今通路断绝,西境商旅未赶在秋末来京,想必凶多吉少。” 长庆帝下意识抓紧衣摆:“西境出事了?” 福满不敢隐瞒:“乌护封锁了西境前往中原的乌护商道,原计划赶在秋末入长安的商旅一个都没来。民间议论纷纷,猜测漠北有大变动。” 长庆帝急了:“宣梁源觐见。”福满不敢耽误,转身向外走去。 不多时,梁源跪在长庆帝脚前,欣喜道:“奴才给陛下请安。陛下精神不错,老奴也就放心了。” 第57章 第57章密旨 长庆朝两大宦官,梁源年轻些,像个白面无须的书生。没事很少往长庆帝面前凑,对皇帝的要求竭尽所能的满足。 王选年纪大些,读书习字都是在宫里学的,是标准的宦官。经常送奇珍异宝、宝马美女给长庆帝,很得皇帝喜欢。 皇帝建宫殿,离宫游玩,经常召王选伴驾。军国大事,则倚重梁源。 “天德军可有消息传来?”梁源万万没想到,陛下竟然主动关心军国大事。“托陛下的洪福,边塞一切安好。今年的绢马互市已经订好日子,乌护上供了上好的马匹和皮毛。毗罗可汗多次上表称臣,愿与大周修永世之好。” “永世之好?真是可笑,劣马换上等绢的日子梁卿难道忘了?乌护关闭西境通往大周的乌护商道,就是其交好的诚意吗?”长庆帝质问道。 渊源闻听此言,立马躬身道:“陛下明鉴,如今西境形势复杂,奴才刚刚听闻,西境大都护大败嘉良夷陇右守将孤夜姜。西平、安北都护府已重新回归大周,毗罗可汗感到威胁情有可原。可若朝廷因乌护商路一事问责毗罗可汗,恐会给西境武威带来责难。有武威军牵制,乌护不敢重兵南下,此难得局面,不容破坏,还请明鉴。” “西境大战?武威郡王可有受伤,还不细细道来!”皇帝当成长庆帝这般,也是不容易。 西境与中原往来断绝,梁源所知并不详实。 长庆帝听不下去了:“难道就任由西境武威夹在乌护与嘉良夷之间艰难求存吗?” 站在道义的角度上,确实说不过去。“自打嘉良夷攻陷凉州,朝廷百年来,再无西境音讯。本以为西境会被嘉良夷与乌护瓜分,谁成想出了西境武威这只奇兵,解了燃眉之急。可陛下您想想,大周与西境,隔着万水千山。就算有心相救,远水也解不了近渴。再者说,有武威军牵制嘉良夷和乌护,朝廷不被边防所累,才能腾出手来对付藩镇。” “西境百姓也是大周子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将来谁还会为朝廷卖命!” “陛下明鉴,武威郡王得安阳公真传,乃旷世名将,必不会让陛下、让朝廷失望。”梁源是这么回答的。 “阿香,阿香!来人传旨,朕要见阿香!”长庆帝“正常”没多久,又开始胡搅蛮缠。 福满送梁源出清思殿,刚出殿门,连台阶还未走下去,便问:“阿香是谁?陛下又迷恋上哪个伶人马奴?” 福满微微一笑,躬身道:“这宫里上上下下,哪里能瞒过梁大人。至于这阿香是何方神圣,奴才真不知。只不过陛下梦中时常呼唤此名,想来应是故人。” 梁源拱手:“多谢福公公指点,留步。” 福满退后一步:“梁大人可使不得。” 长庆帝再次于噩梦中醒来,见到了守护在床前的母亲,像个委屈的孩子似的,费力的伸出双手:“阿娘!” 郭氏皇太后闺名从越,见到儿子这般行动迟缓的模样,满肚子的训斥,一句也说不出口。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你这孩子,怎将自己蹉跎成这般模样。” 长庆帝在母亲面前,向来是个孝顺儿子:“儿子不孝,累极阿娘为儿子担心了。” 皇太后在宫人的帮助下,将长庆帝扶起坐好:“饿了吧?娘准备了你最喜欢的羊羹,多少吃些,阿昇都瘦了。” 长庆帝握住母亲的手:“阿娘,我梦见阿香受伤了,全身都是血。阿娘,我想见她。我怕以后没机会了。” 这话皇太后不爱听了:“说什么呢,你们两个都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 长庆帝哀求道:“阿娘!” 皇太后挨不过:“好好好,阿娘这就让游隼送信。只不过香儿东归,要穿过乌护腹地,归期未可知。你可不要抱太大希望。” 长庆帝高兴了:“我的阿香无所不!” “你呀,还同小时候那般任性。香儿要是在回来路上有个三长两短,看你怎么办!”皇太后还是更疼爱自己的孩子。 “阿娘,我前些日做了个梦,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皇太后听不得这些:“吾儿乃真龙天子,得上天庇佑,必定会长命百岁。别怕,阿娘一直陪着你。” 长庆帝依赖道:“阿娘最好了。” 皇太后可不信:“等香儿回来,你还能想起阿娘才怪!” 武威九年,四月,瓜州晋昌。郭鸩外出练兵,并不在府衙。留守的林竹见到来人后,匆忙出城。 郭鸩接到消息后,火急火燎的赶回府衙,名字不可能又一脸期盼的问道:“香儿怎了来了?” 郭清晏拿出一份密旨:“我要回京一趟,武威就交给你了。” 郭鸩接过密旨,心中又气又酸:“香儿为了阿昇,连命都不要了。” 郭清晏不理他的酸言酸语,交代道:“此去长安,凶险莫测。倘若我真的回不来了,阿鸩便对外宣称朝廷奸佞诛杀守土功臣,要朝廷交出我的尸体。这是王印,以及允你接任武威郡王、西境大都护的任命。阿鸩你要记得,不到时机成熟,决不可攻取凉州。守住西平、安北,徐徐图之。” 郭鸩紧紧握住郭清晏的双手:“不能不回去吗?” 郭清晏解释说:“我要回去向太后娘娘表忠心,要让她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是郭家子孙,永远站在她的一方。我这位六姐姐生有两男一女,除了长庆,另外一子一女都没养住。不过呢,六姐姐身子骨极好,长命百岁夸张了些,活个七八十岁绝不成问题。阿鸩你想,大周以后皇帝都是六姐姐的子子孙孙,我岂能不听诏令?再者说,我回京是去求援告状的,请求朝廷申饬乌护,为我武威出气。放心,朝廷断不会为了西境而去开罪毗罗。只要让朝廷觉得我们武威艰难求存,不堪大用,顺便得些表彰便好。我们武威太过弱小,暂且无法脱离大周自立,只要继续保持如今这般有用又不堪大用,更可随意舍弃便好。阿鸩,我也是有野心的。富贵险中求,你可明白?” 郭鸩舍不得:“我陪香儿回京。” 郭清晏摇头:“你是我的继承人,怎能同我一起冒险!再者说,我可将身家性命全都交给你了。阿鸩可不能让我失望。” 郭鸩正色道;“香儿需要我做什么?” “听说孤夜姜放宽了对过往商贾的盘查,帮我寻个商队,送我安全出凉州。”郭清晏完全信任郭鸩。“还有,东去长安,短则几月,长则一年。此事只有你和薛应知晓,军中一切大小事物,都交给你了。实在瞒不住,就对外称病,说我有身孕都行。反正早晚都要生的。” 郭鸩听不得这话:“香儿慎言。” 郭清晏兴致不错:“我原本想着,生了孩儿暂且寄养在别人家,等过几年寻个由头再接回来。如今可好了,孩儿能光明正大养在身边。阿莲同我提过很多次了,要亲自养育我的孩儿,定会视如己出。” 郭鸩心中顾虑重重:“香儿就不怕被软禁在京城?” 自然不怕。“朝廷巴不得我们同乌护、嘉良夷缠斗不休。没了我,去哪里找第二个忠心耿耿的大都护。” 郭鸩还是犹豫:“孤夜姜恨你入骨,这要是在路上有个万一……” 郭清晏心意已决:“所以就要拜托阿鸩护送我安全出凉州。好了,多大孩子了。阿鸩就等着孤的好消息吧!孤定会说服六姐姐为我武威保驾护航。一支只听命于太后的军队,郭氏女经受不住此等诱惑!” 郭鸩哪里是郭清晏的对手,只得目送郭清晏一行远去,从此心里面七上八下,没片刻安宁。 分属两大阵营,本该水火不容的瓜、肃二州,并没有想象般的剑拔弩张。相反,看不太出敌对的痕迹。 出瓜州、肃州,连通关文牒都不需要,更是无人盘问。相应的,许多生计艰难的百姓,会冲破重重阻碍,逃往瓜州。 孤夜姜曾下令大举围剿击杀,后来发现被压迫的百姓宁可死在荒漠,也不愿子子孙孙继续被奴役。 百姓才是战争的基础,孤夜姜本就元气大伤,如若再失去陇右三州,则再无立足之地。偏巧这个时候,牵利商人驮来了粮食布匹。 孤夜姜也就顺坡下驴,撤销了绞杀令,对往来商旅,再无任何限制。武威的陈粮、滞销货品,全都卖给了孤夜姜。 也就是说,孤夜姜能得今日之喘息,全靠武威军养活。他名义上的陇右三州,还有多少在其掌控之下,还真不好说。 郭清晏本意并非如此,终究选了下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卢尚婢吞并孤夜姜,实力大增吧!到头来,岂不是为人作嫁? 半死不活的陇右三州,才是武威的好邻居。 郭清晏一行五人,扮做护卫,顺利的来到凉州。阔别九年,故地重游,凉州比之前鲜活,偶尔还能在大街上见到汉人的踪迹。 嘉良夷的奴隶主,开始与时俱进,驯养汉人奴隶,并且会给予得用者一定量的自由。在凉州呆惯了的老爷们,逐渐发现汉人的优秀。说起来,真是讽刺。 肃州百姓可以为了自由抛下一切逃亡瓜州,凉州百姓能逃向哪里呢?为了活下去,卖身为奴,并不可耻。在生命面前,一切尊严都不值一提。更别说这些汉家百姓在嘉良夷的奴役下出身长大,早不知大周。 西境而来的商贾不可出凉州,大周的商人不许入凉州。即便西境战场大败,嘉良夷依旧陇右、河湟的主人,尽心竭力的将大周与西境隔绝开,并且希望这个时间是永远。 郭清晏一行在凉州蹉跎良久,所幸嘉良夷语没忘干净,还能唬人。郭清晏随行鹰卫中,有一人是乃牵利康氏出身,在城中摸索几天后,寻到一黑|市,伪造了嘉良夷的通行证,扮做有命在身的汉人奴隶,顺利离开凉州。 第58章 第58章回京 出凉州入京畿,并非几人想象中的盛事之景。一生从未离开西境的鹰卫,有些接受不了。他们在盛事大周的美梦中长大,自小向往中原繁华。原来中原百姓也并非个个富足美满。 临近长安,有一小队人马拦住了郭清晏一行的去路。来人很是客气,下马前来:“敢问阁下可是武威郡王?小的们在此恭候多时。” 郭清晏并未下马,而是抱拳道:“原来是神策军的兄弟,久仰久仰。” 来人没想到如此轻而易举的被识破身份,脸上小僵了一下:“王爷好眼力。” 郭清晏恭维道:“鼎鼎大名的神策军,何人认不出?诸位可是梁大人派来的。” 来人没有承认,而是反问道:“何以见得?” 郭清晏解释说:“要是王大人派人来迎,见到的可不仅仅是这一小队人马。”短短一句话,直白的指出梁、王两位宦官的办事风格。一个是低调的实干派,一个是高调的奢侈派,讲排场爱面子。 来人认同:“王爷所言有理。在下曾统,大人听闻王爷到了京畿地界,立马派小人前来迎接。这京畿不比别处,怕王爷没有文牒进不了长安城。” 这是下马威吗?梁源这些年始终压王选一头,不是没有道理的。京畿都在其掌控之中,除了神策军,朝廷还有多少官员倒像了宦官? “听闻王爷出现在京畿地界,大人很是吃惊。王爷比大人预估的早到了几个月。太后娘娘日盼夜盼,真是太好了。”曾统道。 郭清晏不疾不徐:“孤在西境经营九年,还是有些门路的。孤同样挂念太后娘娘,更要谢过梁大人的照拂。” 曾统提议说:“天色已晚,在下已准备好店房。王爷暂做修整,我们明日再出发如何?” 郭清晏宛然拒绝:“多谢曾大人款待,然清晏心中记挂太后娘娘,不敢有丝毫怠慢。再者说,我武威将士习惯了急行军,并无不妥。”说完催马便走,曾统立刻带人跟上。 除了必要补给,郭清晏绝不耽误行程。有时为了赶路,更是会抄近路绕过村镇。晚间宿在野外,第二日天一亮便出发,休息大多是为马寻吃的。 武威精骑向来是一人双骑,如今条件有限,行程被耽搁不少。训练有素的鹰卫不觉得辛苦,养尊处优的神策军爷受不住了。 郭清晏无法,只得听从曾统的安排,在一处繁华小镇落脚。难得回中原,郭清晏让四名鹰卫随便逛逛,自己则留在客栈之中。 “王爷勇武,在下实在佩服。难怪能以女子之身,光复西境。” 郭清晏在院中练剑,闻言收起兵器,寻了茶壶茶碗。“刀剑无眼,分别不出男女,更不会对柔弱求饶着手下留情。生死面前既无不同,何须细分。” 曾统佩服:“王爷言之有理。” 郭清晏关切:“曾校尉身体如何?要不寻位医工瞧瞧?孤这里有上好的膏药,取用敦煌药泉之水熬制,有奇效。” 敦煌月牙泉,在大周又有“药泉”之名,传说饮药泉水,可洗精伐髓、延年益寿、长生不老。药泉边种满仙草,食之可包治百病。 月牙泉边长满七星草,确实是味不错的药材,包治百病,夸张了些。至于药泉的奇效,郭清晏喝了大半年,实在没瞧出来。反倒是泉中黑背鱼,很是美味。 嘉良夷治下,月牙泉完全是奴隶主的私有物。如今换了主人,武威每月初一、十五允许百姓取水。并且计划在泉边修建园林,供百姓游玩。 月牙泉水虽无特殊疗效,架不住声名远播。青鸾医局用月牙泉水熬制的药丸、膏药,售价翻了三倍不止,依旧供不应求。更别提民间随意冒出来的药泉圣水,真是防不胜防。 曾统自然听过药泉大名,双手接过:“那就多谢王爷厚爱。” 郭清晏矜持:“曾大人客气了。按我们武威脚程,不出三日便可抵达长安。不知曾大人可有安排?” 曾统摇头:“没有,一切都听王爷的。” 郭清晏端茶杯:“那就多谢曾大人了。” 神策军财大气粗,尤其曾统作为梁源心腹,出手很是阔绰,直接包下两间小院。郭清晏住一间,神策军住另外一间。即有照应,又不过分亲密。 将曾统回来,有人立马围了上了:“头儿,那婆娘可说了何时出发?我是真的不行了,马都爬不上去!” 另有人道:“老三你不行呀,连个女子都比不过。” 曾统越听越气,挨个脑袋上拍了一下:“你们几个,真够给老子丢人的!” “老三”很是委屈:“头,真不怨我们。我偷偷打听了,西境兵之所以怎么厉害,完全是给逼出来的。西境不是风沙就是戈壁,只有急行军才能在水囊耗尽之前赶到补给地。为了活命,谁不拼命!至于那婆娘,谁知道真厉害假厉害!” 曾统再次提了“老三”一脚:“还说,还说!那是从二品的封疆大吏、超品异性郡王。大周立国至今,有几个异性郡王?人家一女子,能在嘉良夷的屠刀下光复大半个西境,你们几个身为男子不羞愧,还在那大言不惭!脸呢?你们脸呢?真有本事,你们也去西境打拼一番?看看是你厉害,还是人家武威郡王厉害!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也不臊的慌!” 有人好奇:“头儿,你说,太后娘娘为何密诏武威郡王回京?难道是为她找婆家?哪家有头有脸的公子甘愿矮人一头,情愿到西北吃沙子!” 曾统真急了:“皇家的事,你们可别乱说!” 有人好奇:“头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同我们说说呗!省得我们犯了忌讳不是!” 曾统不欲多说:“你们都给我记住了。隔壁院子是梁大人都要交好的存在,要是真犯了忌讳,别怪我丑话说在前面,绝不姑息!” 三日后,长安城下,众人面对紧闭的城门,心中五味杂陈。有人受不了了,发牢骚道:“早就说了,天黑之前赶不回长安,非不听。这下死心了吧!都这个时辰了,哪里还能寻到投宿的地方。” 郭清晏的鹰卫听不下去了:“露宿荒野怎么了?我们王爷都没说什么就你娇贵!堂堂天子脚下禁卫军,就你这样。难怪被嘉良夷打得弃城而逃,连都城都不知丢了多少回!” 那人恼羞成怒:“胡人贱类,休得胡言!” 郭清晏抓着那神策军衣领,将人丢下马扔了出去,像丢块石子把那般行云流水。“再有下次,杀无赦。” 曾统马上打圆场:“王爷息怒,小的们口无遮拦,绝对没有坏心。” 郭清晏不吃这套:“再有下次,梁源也保不住他。” 曾统低头:“属下明白,王爷放心。” 郭清晏问曾统:“孤今日抵京之事,可有提前告之梁源。” 曾统回答说:“王爷放心,早已送信回京。” 被郭清晏丢出去那人不知何时灰溜溜的滚了回来,不服不忿道:“怎么?不会以为自己特别了不起,能得特赦,宵禁入城?可不看看自己是谁?叫你声王爷,就真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王爷了?” 郭清晏还未说话,曾统开口训斥道:“闭嘴!回去领十军棍!” 话音刚落,城门打开一条缝,从里面走出一老太监。曾统认得,立马上前道:“罗公公,您怎么来了?” 来者越过曾统,跪在郭清晏脚前:“老奴见过十六郎,一别十载,十六郎可还安好?娘娘日日记挂着,还在宫中请了长生牌,就盼着重逢相见之日。” 郭清晏搀扶起老人家:“老罗身子骨还挺结实嘛!多年不见,可还好?” 罗仁抓住郭清晏手臂站起身,不停打量她:“奴才老了,十六郎还和从前一样。都成了封疆大吏,瞧着还同当初一般,毛毛躁躁的。” 郭清晏板起脸:“老罗!” 罗仁杨总满是慈爱:“得知十六郎归来,娘娘提前收好了蓬莱殿中所有的琉璃器具。就怕在十六郎手中,活不过一个时辰。” 郭清晏羞愧难当:“往事休要再提。” 罗仁侧身:“十六郎快随老奴进城吧,娘娘日思夜盼,一刻也不愿多等。” 郭清晏也没客气,提起罗仁放到自己马上,同乘一骑,催马便走。罗仁万分不习惯,提醒说:“老奴驾了马车来。” 郭清晏怀疑:“罗叔不会是害怕了吧?十六郎的骑技,您老还不放心!” 罗仁恨恨的声音传来:“好你个十六郎!” 郭清晏带着罗仁走远后,曾统看向留在原地的四名鹰卫,客气道:“还劳烦几位随在下回神策军驻地。” 领头之人客气道:“有劳曾校尉了。” 神策军戍卫宫廷,穿的、住的、吃的、用的,都是大唐诸军中的头一份。妥善将四命鹰卫安顿好,曾统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西境武威军能在嘉良夷的屠刀下屹立不倒,确实有独到之处。中原禁军远远不及,不佩服都不行。 房间内,早有人惴惴不安等候在此。将曾统归来,立马上前:“头儿!” 曾统给自己倒了杯水:“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刚刚的勇气呢?当着矬人还不说短话,你小子几条命?” 来人要哭了:“谁知道胡女有这般本事,连罗大监都能惊动。那可是四朝老臣,我们大人见了都要毕恭毕敬叫师傅的。那狐女不过一戍边守将,哪来的本事。俗话说得好,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怎么到我这就变了味。” 曾统不欲与他多说:“既然打心眼里瞧不起,又何必在事后担惊受怕?” 来人跪着抓住曾统衣袖:“头儿,你可要救救我。我家里面……” 曾统打断他:“你家里面还有赌|债没还。小梁子,你不是京城人,京中的往事也不清楚,以后可要少说多看。还有,与其求我,不如去求大人。今日之事,你不说我不说,就传不到大人耳朵里了?” 第59章 第59章相见 蓬莱殿内,太后有些坐不住了:“樱桃毕罗怎么还没来?玫瑰糍糕呢?这道贵妃红品相不好,赶快换掉。” 贴身宫女华姑姑劝慰道:“娘娘莫急,十六郎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马上就到了。” “只要一想到这路途遥远,危险重重。我这心呀,就七上八下,片刻不得安宁。只有见到人,才能免去这份牵挂。”郭太后看向这一桌子的吃食,依旧忧心道:“也不知香儿口味变了没有,可还喜欢这些。” 这时,有小宫女提裙前来,在华姑姑身边耳语了几句。华春雨马上对郭太后道:“娘娘,十六郎进宫了,这会儿恐怕快到蓬莱殿了。” 郭太后急着站起身:“我们出去迎迎。” 刚走到殿外,便见郭清晏将罗仁甩开一大截,昂首阔步走过来,跪在郭太后面前,叩首道:“臣清晏见过太后娘娘,一别九年,不知太后娘娘可还安好。臣在西州请了观音金身,日夜为娘娘祷告。” 郭太后比郭清晏矮了一个头,扶起郭清晏打量道:“香儿高了,模样没变。不像六姐姐,头发都白了。” 郭清晏听后只说:“瞧姐姐说的,我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拿我当孩子。民间像我这般年纪的女子,都当祖母了。” 郭太后不爱听了:“胡说,我们家香儿是大周最娇艳明媚的女郎,谁也比不上。” 郭清晏臭美:“阿香最漂亮了。” 郭太后拉着郭清晏的手:“来来来,六姐姐准备了你最爱吃的。” 郭清晏高兴:“六姐姐怎知我饿了?” 郭太后一路都在打量她:“你是六姐姐看着长大的,你那点儿小心思还想瞒过六姐姐不成!” 郭清晏服软:“言之有理!” 郭清晏最先挑了一块樱桃毕罗,心满意足道:“阿香都快忘了樱桃的味道。” 郭太后出手为其整理额间的碎发,被郭清晏躲了过去。堂堂武威郡王羞赧道:“多日未曾洗漱,别脏了六姐姐的手。” 郭太后看着郭清晏风尘仆仆的模样,心疼极了:“怎这般不爱惜自己。” 郭清晏将馍饼泡到水盆羊肉中,边吃边说道:“接到六姐姐密旨,归心似箭,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回来。哪还有其他的心思。没熏到六姐姐吧。” 郭太后只顾着给郭清晏夹菜:“香儿说什么呢!再说六姐姐可要伤心了。” 郭清晏夹了块糍糕,寻找道:“酥酪呢?” 不用郭太后开口,华春雨马上张罗道:“十六郎稍等,马上就出锅了。慢些吃,尝尝这条鲫鱼如何?” 郭太后关心:“香儿在西境过的如何?可有受伤?” “谢六姐姐关心。如今是西州、庭州、伊州皆在我的掌控之中。西平四镇,除了被卡尔鲁克占据的素叶水城,其他三镇皆已光复。孤夜姜退守肃州,暂且掀不起太大风浪。不过漠北有些麻烦,卡尔鲁克对伽乐、涣那虎视眈眈,于乌护王庭往来越发密切。乌护商道几近断绝。等回去还给打仗。好在南面有昆仑山当着,要不然双面夹击,神仙也难救。” 郭清晏啃了半只羊脚继续说:“乌护不借路,恐有南侵的野心。六姐姐可要提醒陛下,小心防备。为了抄近路,我自陇右走廊回京。在凉州耽搁了好久。孤夜姜这个鸟人,简直缺了大德,凉州只许进不许出!废了好些功夫,才寻了张假的嘉良夷文牒,蒙混过关。” 烛火莹莹,长夜漫漫,郭太后无心安寝。华春月悄无声息来到郭太后身后:“娘娘,该歇息了。” 郭太后睁开眼:“可歇下了?” “沐浴完头发还没擦干便睡去了。身上多了伤疤,右肩处的最严重,好在都不致命。好好一女郎,也不知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说到最后,华姑姑感慨非常。 “阿香是祖父最优秀的孙辈,本就不该龙困浅滩,被一帮庸碌之辈追着血统不放。祖父平藩镇之乱,为李家江山续命。香儿守西境,为边境安宁鞠躬尽瘁。我呢,事事需要父母兄长照拂,生的儿子还这般不成器。简直丢尽祖宗的颜面!” 华姑姑安慰道:“娘娘可不能这般想,郭氏子孙能有今日之荣耀地位,还不全赖娘娘。安阳公故去,只有娘娘您能支撑郭家门庭。十六郎能在西境大展宏图,得陛下旌节,还不是因为娘娘的缘故。” 郭太后心情好了许多:“春雨就会哄我开心。” 华春雨为郭太后捶肩:“奴婢不过是实话实话而已。” 自打中风以来,长庆帝越发昼夜颠倒,不听医嘱。太后都拿皇帝没办法,谁还能怎么办?只有任由皇帝耽误下去。 这期间,唯一能得皇帝好脸色的,便是大太监王选。王都尉向来以讨巧出名,能自由出入清思殿,实在是见怪不怪。 “陛下可算醒了,要是再不醒,阿香可就要请御医直接灌药了!”声音的主人不顾皇帝意愿,直接扶起皇帝坐好,为其洗漱净面。 站在一旁的福满大气都不敢喘,以往别说宫人御医靠近皇帝,单就是碍了陛下的眼,都会被拖出去仗责。这个身穿石榴红裙,头梳牡丹髻的女子,真是胆大包天。 净面后清醒些的长庆帝,有些不敢相信,反复确定后,抓住女子的手:“香儿?香儿?朕莫不是在梦中?” 女子顺着他说:“陛下不在梦中,怎能见到万里之外的阿香?阿香这招施梦招魂之术,使的如何?” 长庆帝抓住郭清晏,孩子气道:“阿香不许走!” 郭清晏轻抚长庆帝后背:“陛下放心,阿香不走,阿香哪里都不去。不过……” 长庆帝追问:“不过什么?阿香可是需要朱砂符水?我马上命人取来。” 郭清晏被逗笑,绷不住道:“阿香饿了。陛下这可有好吃的?阿香要吃鱼,还要御黄王母饭、鲜虾小馄饨、肉丸三鲜汤。” 长庆帝确定眼前人是温热的,看向福满。福满立马上前,诅咒发愿道:“陛下,奴才以性命保证,绝非在梦中。这位夫人是辰时来的,蓬莱宫的华姑姑亲自送来,说是伺候陛下的。” 郭清晏看向福满,询问道:“陛下身边一直跟着的阿篱呢?怎么换了个愣头青伺候?一点都不知规劝陛下,任由陛下不爱惜身体,其罪当诛!” 福满就知此女子难缠,当下也不争辩,只是求救的看向长庆帝:“陛下!”声音一波三折,跟个唱戏的。 长庆帝解释说:“阿篱留在王府,帮朕打理一些事情。福满是王都尉送来的,虽然蠢笨了些,这些年从未出纰漏。” 郭清晏揭穿:“陛下就喜欢只办事不长嘴的奴才,一句劝解的话都听不进去,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长庆帝服软:“阿香我错了!” 郭清晏霍然站起身:“陛下可还记得,幼时我们一起读书,先生曾让我熟读《魏郑公谏录》,让臣日后跟在陛下身边,做个直言进谏的谏臣,时刻规劝陛下。臣当时还不以为意,心想陛下身边能人辈出,多我一个不多。博士大儒的话,陛下都听不进去,臣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伴读算得了什么。陛下,臣今日后悔了!” 长庆帝最喜欢郭清晏目光灼灼的样子,马上表示:“立刻将福满送还王选处。” 福满直接傻了,跪地求饶道:“陛下,陛下,奴才伺候您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陛下开恩。” 郭清晏也道:“看在他伺候陛下尽心竭力的份上,暂且宽恕他如何?” 长庆帝哪有不答应的道理:“都听阿香的。” 福满劫后余生,叩谢皇恩:“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说完又向郭清晏磕头:“谢过郭大人。” 郭清晏心安理得受其一拜:“好说。” 长庆帝提议:“阿香可是饿了?还不摆膳!” 早膳后,长庆帝小心翼翼问道:“阿香回来……可是不走了?” 郭清晏正在打量清思殿,闻听此言,快步走到长庆帝塌边坐下:“北边要打仗,凶险难测。陛下也知道乌护人的本事,这些年越发难驯。折了我不少好手,此仇不报,我跟毗罗姓阿跌!不过陛下放心,阿香等陛下病好了再回去。” 长庆帝立马表示:“我的病好不了了!” 郭清晏立马瞪眼,来不及同皇帝讲道理,立马吐了三口口水,双手合十诚意十足道:“童言无忌,做不得数。诸天神佛切莫当真。信女定会为诸位建庙立金身,保诸位香火不绝。”说完看向长庆帝,不满道:“陛下!” 长庆帝只说:“阿香,我舍不得你走。” 郭清晏有自己的理由:“乌护雄踞漠北,威胁不亚于嘉良夷。臣愿马革裹尸,惟愿陛下坐稳京城,长命百岁。” 长庆帝甩手:“朝廷无人了吗?为何必须是你!” 郭清晏哄他:“因为我出身潜邸,乃惊世之才,无人能与我争锋!” 长庆帝还是不高兴,郭清晏也不管他,自顾自说了起来:“回京路上就听说,陛下造了三间宫殿,金玉为阶,恍若神仙居所。住之能长命百岁,得见神仙。这清思殿便是其中之一吧?真漂亮。” 见长庆帝不搭话,郭清晏既不尴尬也不在意:“另外两间殿堂是什么样子?在哪里?可是建在太液池畔?” 长庆帝还是不说话,郭清晏看下一旁伺候的福满。福满不敌,拜下阵来:“另外两座,乃永安、宝庆二殿。” 郭清晏得到答案,满意的点点头:“原来如此。”说完站起身,向外走去。 长庆帝坐不住了,追问道:“你去哪里?” 郭清晏委屈道:“陛下不想见我,自然躲远些,以免陛下瞧见心烦!” 长庆帝解释:“朕何时说过不想见你?” 郭清晏憋不住笑:“陛下还和小时候一样,不禁逗!” 长庆帝拍桌子:“好你个郭香!我看你是欠收拾!” 郭清晏坐回长庆帝身边:“六姐姐命我照顾陛下,以后阿香可是要住在清思殿了。阿香回京匆忙,也没带太多随身之物,自然要准备准备。还有,清思殿这般大,总要选间合心意的寝殿,陛下可有推荐?” 第60章 第60章九转长生丹 长庆帝一下来了兴致,可又顾及身体,不愿出寝殿。郭清晏看出来了,故意道:“陛下身体不适,自然不能劳累。寝殿而已,小事一桩,让福满帮我张罗便好。陛下稍等片刻,阿香去去就来。” 没等长庆帝示意,福满接话道:“郭夫人明鉴,奴才不过是个粗使太监,只知伺候陛下。其余的,一眼不敢多看。” 郭清晏一听这话,立马转头看向长庆帝,苦恼道:“那怎么办?” 长庆帝为难道:“朕勉强陪你走上一遭。” 郭清晏拍拍长庆帝肩膀,欣喜道:“陛下最够意思了!” 长庆帝自打中风,行动不便以来,已经不知几个月没出过寝殿了。如今肯动上一动,走上一走,真是天大的喜事。 福满即刻命人准备软轿,郭清晏则充当皇帝的拐杖。长庆帝沉溺酒色,虚胖了些。在郭清晏眼中,完全不是问题。只见她站在皇帝右侧,左手轻轻一提,皇帝便轻松许多,健康的半侧身体立马行动自如。 长庆帝在清思殿上花了许多心思,如今逐一讲来,依旧历历在目。郭清晏则对跑马场非常感兴趣,并且与长庆帝约定好,明日去宫中军械库瞧瞧。她自小便对军械感兴趣,从未变过。 郭清晏的新寝殿,是长庆帝选定的。位于他寝殿的斜后方,不足二十米处,有回廊相连。原本的用处,应该是临|幸妃嫔用的。 这间后殿多年无人使用,只做简单的打扫,还是有些味道的。长庆帝做在窗边的软塌上,指挥着太监宫女重新布置。大到床榻家具,小到帷幔地毯,明显是经过精心挑选,早已准备妥当的。 郭清晏一脸探究:“陛下,样样精品,是为谁准备的?” 长庆帝看向她,低声道:“寻了这些年,如今总算派上用场。” 郭清晏后悔了,表面依旧稳如泰山:“阿香扣谢皇恩。”说完话锋一转道:“下次换成粮草辎重就更好了。” 长庆帝败下阵来:“阿香,你就不能同普通女孩儿一般?” 郭清晏并没有回避长庆帝的目光:“阿香心中记挂着陛下的江山,高床软枕、金银珠宝,阿香也喜欢。只不过无法同江山安危相提并论。” 长庆帝明白:“我们阿香要封王拜相,青史留名。从来不是普通的女儿家。” 郭清晏一脸感动:“还是陛下最了解我。” 福满端着一枚药丸,一碗黄酒走了过来,毕恭毕敬道:“陛下,该服药了。” 郭清晏身手灵活,率先抢过药丸,放在手中仔细研究:“这不是寻常药丸,这是丹药!” 福满赔笑道:“夫人好眼光,此丹名为九转长生丹,有起死人肉白骨之奇效。五阳上人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方得这一枚,实乃珍贵无比。” 朱砂、雌黄、硝石、云母、金子,外加一些灵芝、芙蓉花、大|麻草,尤其是后两者,皆为舒缓镇痛的药材。用对了能救命,用错了不止伤及脏腑,还会成瘾。不过是中风而已,好好调治尚有一二十年可活。这九转长生丹,才是催命的玩意! 郭清晏虽提醒过皇帝远离丹药,可对长庆帝的自制力一清二楚。明知道他无法经受诱惑,事到如今,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长庆帝见郭清晏抓着九转长生丹不放,好笑道:“阿香不是最不喜方士之术,认为都是无稽之谈。如今怎么对金丹感兴趣了?” 郭清晏笑笑:“第一次见到如此精巧的丹药,有些好奇罢了。陛下服用多久了?可有奇效?” 长庆帝回答说:“有些效果而已。身体不乏倦、睡得好,胃口也变好了些。”果真是芙蓉花和大|麻草。 福满非常惧怕郭清晏,如今有讨好的机会,哪能错过:“五阳上人是王都尉费尽心思请来的世外高人。自打服用这九转长生丹,陛下身体越来越好。” 王选,好一个王选,为了讨好皇帝,连身家性命都不要了吗?郭清晏再问:“这九转长生丹如何服用?” 福满哪敢隐瞒:“一开始是五日一服用,再后来是三日,近来每日都要服上一颗陛下才能清爽些。” 长庆帝体力不支,回到寝殿后很快睡去。郭清晏确定皇帝睡熟后,叫来福满,命令道:“叫清思殿所有的宫女太监到前殿集合。” 郭清晏站在高高的台阶,朗声道:“今日叫大家来,没别的意思,就是彼此认识认识。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理应打个招呼。陛下养病期间,清思殿由孤做主。甭管你么身后站着谁,胆敢将清思殿的任何消息泄露出去,孤便将其尸首挂在宫门上,死后不得安宁!好了,从福满开始,诸位逐一介绍下自己。出身籍贯,入宫几年,都在哪里当过差。” 大致了解完宫人的出身经历,郭清晏选了出身膳房的宫女阿彩贴身伺候。“五阳上人现在何处?” 福满回答说:“城外五阳观清修。上人乃方外之人,要不是见人间帝王有难,绝不会轻易出手沾染红尘是非。” 郭清晏问他:“这话听谁说的?” 福满有问必答:“上人身边前来送丹的小道童。” 郭清晏突然关心道:“九转长生丹七七四十九天方得一颗,以陛下这个吃法,五阳观可还供应得上?” 这个……福满还真没想过。 蓬莱宫,华姑姑跟在郭清晏身后半步距离,殷切又妥帖道:“膳房刚送来新出锅的核桃酪,娘娘正惦记着十六郎,说十六阿郎最喜酪浆。” 郭清晏心满意足:“还算六姐姐惦记我。” 前殿内欢声笑语,三位年纪不一的男孩子,正在陪太后解闷。尤其是年纪最小个子最矮的那位,也就十岁出头的模样,玉雪可爱,甚是讨人喜欢。 郭清晏快步上前:“外臣拜见太后娘娘,见过二皇子、五皇子、八皇子。”长庆帝共育有八位皇子,其中四位皇子夭折。除太子外,长庆帝所有的皇子都在郭清晏眼前。粗略看,都比太子要靠谱些。奈何长庆帝更喜欢同他臭味相投的太子。 郭太后马上道:“香儿快起来。”随后自有宫女送上胡凳。 皇太后介绍说:“这是祖母的娘家幼妹,排行十六,刚从西州回来。打小同你们父皇一处长大,算是你们长辈。” 八皇子一脸好奇:“原来这位便是名震西境的武威郡王,五哥特别崇拜十六姨婆,经常同我们提到你。” 郭清晏立刻站起身,愧不敢当道:“多谢五皇子夸赞。” 五皇子十四、五岁的年纪,故作老成道:“将军为国为民,乃天下将士楷模。” 郭清晏只说:“下臣生于秋瓷、长在秋瓷,父母同袍皆殉城,臣断然没有苟活的道理。不过凭着一腔孤勇,为死去的同胞报仇,护卫更多百姓罢了。” “若天下将领皆同郭将军这般恪守本心,何愁天下不太平!”这话是二皇子说的。 郭清晏连忙表示:“二殿下所言极是。” “好了,好了,都过来喝核桃酪。”郭太后催促道。 郭清晏一脸期待:“阿香明日要吃杏仁酪。” 郭太后保证:“不止有香儿惦记的核桃酪,还有水晶龙凤糕。” 闲谈之间,二皇子有些不自在了:“郭将军为何屡屡看向本殿?” 郭清晏一脸感慨道:“一晃眼二皇子都这般大了。当年早产,皱巴巴一小团,都不会吞咽。谁知养了半年,越发白胖,跟吃不饱似的。” 郭太后想起来:“当年潜邸,太子和小二子,都是香儿守在产房外劳心劳力。你们那个爹,只知道贪玩,一点儿为人父的样子都没有。” 八殿下童言无忌:“郭将军同父皇一般年岁,瞧着比父皇年轻许多。” 郭太后也觉得:“香儿是长大了,不是成熟了。难道秋瓷的水土养人?” 郭清晏解释说:“下臣肖似外祖,老得慢,死得快。传闻我外祖过世时模样与寻常四旬男子无异,且并无灾病。突然之间过世,药石罔效。” 二皇子惊奇:“世间还有此等奇事?” 郭清晏道:“我也是听舅父偶然提到。外祖过世时,舅父不过是几岁幼童,当不得真的。” 五皇子问:“郭将军外祖家其他人也是如此?” 郭清晏摇头,粗略讲起往事:“外祖徒然过世,外祖母随之亡故。母亲和舅舅被家中嫡母发卖,机缘巧合在秋瓷落脚。舅父听家母提过,外祖家属坚昆部族。那里多是红发绿眼的高大汉子,皮肤白皙,风俗与中原大为不同。” 八皇子没忍住:“天呀,怎会有这般坏的嫡母。不喜欢远远打发走就是,何必发卖!” 二皇子万分同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郭将军总要替母亲在外祖坟前上一柱香才是。” 郭清晏苦笑:“二殿下说的是。坚昆距离西州万里之遥不说,中间还隔着乌护。想要寻访母族,难于上青天?” 郭太后询问:“你舅父呢?既然活着,总要回去讨个说法才是。怎能任由生母死个不明不白?” 郭清晏脸色难看:“下臣与舅父秋瓷一别,再未相见。下臣也不知舅父身在何处,可还活着。” 五皇子出主意:“你外祖母呢?不明不白死了女儿,谁家会善罢甘休?” 郭清晏苦笑:“回五殿下,下臣那亲外祖母,乃是被牵利人买卖的汉家女奴。说是陇右战乱时路边随便捡的。能活下来便是老天开恩,哪还能奢求别的。” 年幼姐弟,失去父亲庇护,生母身份卑微。真是老天眷顾,才能活着来到秋瓷。殿中皇亲贵胄同时叹了口气。真正的人间惨剧摆在眼前,怎能不唏嘘哀叹。 八皇子发现:“郭大人外祖母是汉人,生父也是汉人,为何是这般胡人长相?” 郭清晏也觉得新奇:“据说臣当年降生时,引起不少闲言碎语。好在父亲相信母亲,并未偏信流言。后来长大了,母亲和舅舅都说,臣身形力气都肖似外祖。唯独眼睛和聪慧,像极了郭家人。” 此话一出,殿内之人皆忍不住笑了。 第61章 第61章核桃酪 由郭清晏身世打开了话题,众人纷纷说起奇闻异事。殿中诸位,除了郭清晏,剩下的太后皇子连长安城都没出过,见识有限。是以,讲述多以郭清晏为主,皇子们最多问询不合理之处。 大千世纪无奇不有。自幼沐浴在阳光下皇子们,自然不晓得民间的奇诡之事。天理王法,在乱世中行不通的。 谈兴正浓,清思殿小太监慌里慌张前来:“禀太后,禀诸位皇子,陛下午睡醒来,见不到郭夫人正在发脾气。” 清思殿的太监宫女怎都这般沉不住气!郭清晏喝道:“慌什么慌!是天塌了还是王选造反了?” 这话可将殿内其他人下了一跳。就连八皇子都下意思坐直身体,左顾右看。那小太监更是噗通一声五体投地,像是离水的鱼。 郭清晏不在乎道:“孤都不怕,你怕什么?怎么?要去王选面前告状吗?难道他王选真敢谋逆不成?还不下去,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跑了,郭清晏收住戾气,扯开嘴角,看向郭太后:“六姐姐可还有剩余的核桃酪,阿香要借花献佛。” 郭太后看向皇子们:“祖母累了,小二子带弟弟们先回去。” 二皇子闻言站起身,拱手道:“孙儿告退。” 行至殿外,二皇子感叹道:“生于战乱,相貌惹眼,幼年失怙,颠沛流离。这般孤女,零落成泥者屡见不鲜。她却能咬紧牙关,重回西境,护佑万民,真乃大丈夫也!这般豪杰,早已经超越男女。以相貌、性别论之,无疑是一种亵渎。” 五皇子担心:“郭将军这般不给王选面子,只怕……” 二皇子道:“此言差矣。父皇身边皆是王选的人,满朝文武人尽皆知。郭将军将此事揭开,王选只能忍气吞声保其性命。要不然堂堂西境守将、武威郡王有个三长两短,王选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五皇子明白了:“王选、梁源把持皇宫禁军。郭将军只对王选咄咄逼人,王选理应怀疑郭将军已同梁源合作,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二皇子提醒:“郭将军可是曾统接回来的。” 五皇子佩服:“还是二哥明察秋毫。” 众皇子走后,郭太后脸上的慈和瞬间敛去:“阿香,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郭清晏拱手:“果真瞒不过六姐姐法眼。王选向陛下举荐一道士,名为五阳上人。不知六姐姐可有耳闻?” 郭太后立马明白过来:“皇上服用丹药了?” 沉默便是回答。 郭太后这下真的坐不住了:“先帝是怎么去的,旁人不清楚,他作为儿子还不清楚吗?先帝去前,身上脓疮惨不忍睹,全是服丹之祸!他怎敢重蹈覆辙?这可怎么办?太子年方十六,不足以继承大统。先帝、外祖,从越该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要赶快寻到九转长生丹的丹方,看看可还有补救之法。药|瘾难戒,丹|毒更是难除。六姐姐可有信得过的太医,外加阿香要出宫一趟,望六姐姐赐下通行令牌。” 郭太后即心疼儿子,又担忧大周江山,决断道:“此时不可声张,全赖阿香调度斡旋。务必保住皇帝性命。” 郭清晏只能说:“臣必尽心竭力。” 清思殿内殿,瓷器与地砖碰撞的声音过去后,郭清晏提着食盒推门而入:“陛下醒了?” 长庆帝不愉道:“跑哪里去了?” 郭清晏无视帝王之怒:“陛下小憩,阿香一个人呆得无聊,跑去蓬莱殿解闷。运气超好,六姐姐那有阿香念念不忘的核桃酪。阿香省下来一份,陛下要不要尝尝?” 长庆帝并没有消气:“派去寻你的太监走了大半柱香的时间,怎么才回来?” 郭清晏边拿出核桃酪边道:“怕陛下发脾气嘛,想等着陛下消气了,欢欢喜喜的吃核桃酪。” 长庆帝拒不承认:“朕哪里有发脾气!” 郭清晏极其敷衍:“好好好,陛下没有。”也不知是恍神,还是瓷碗没放稳。核桃酪顺着桌边掉了下来。郭清晏下意识去接,没接住瓷碗,浓稠的酪浆洒满手,还冒着热气。 长庆帝急了:“一碗核桃酪而已,何必这般珍视。来人,赶快传太医!”长庆帝本就行动不便,此时勉强下床,踉跄走不了几步,又跌回床上。 郭清晏拿出帕子,处理掉手上酪浆,还有闲心出言安慰:“我无事,陛下不必担心。” 手背连着小臂红了一大片,长庆帝又气又闹:“太医呢?都是死人吗?” 相比于自己,郭清晏更心疼核桃酪,蹲下身去处理四分五裂的瓷碗。好在此时,宫女太监进来不少人,将郭清晏挤了出去。 郭清晏这才主意到皇帝,态度良好:“阿香莽撞,还请陛下息怒。” 长庆帝被手背上的一片红吸引:“不就是核桃酪,等下补你一碗可好?跟小时候一样,护食!” 郭清晏说:“陛下没挨过饿,不知道食物的宝贵。阿香刚回西州那几年,缺衣少食,陈年发霉的米面,都是稀罕之物。部族中孩童接连夭折,更是寻不到老人。就算是这样,遇到敌袭,青壮迎敌,年老之人护送孩童避难。大家伙咬紧牙关,一代又一代,挺了过来。支撑他们的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朝廷绝不会弃西境于不顾。陛下,阿香锦衣华服,看起来像模像样,依旧改不了骨子里的本性。” 长庆帝不知是否被触动,还是突然之间发现两人相聚是这般遥远,百转千回间,只说了一句:“以后我不随便发脾气便是。” 郭清晏眼中迸发出惊喜:“真的?” 长庆帝被蛊惑一般:“君无戏言,阿昇何时骗过你?” 晚膳,郭清晏如愿喝到核桃酪,长庆帝的胃口也不错。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郭清晏有感而发:“今日在宫中走上一圈,颇为神清气爽。说句大不敬的话,阿香早些年最不喜欢进宫,同宫中的地砖最是相熟。” 长庆帝吃得差不多了,茶水点心上桌:“谁说不是,父皇不喜朕,连带着母后同你一起,跟着朕吃瓜捞。” 郭清晏说到这里得意起来:“有道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陛下继承大统,小臣也跟着鸡犬升天,都能在宫中昂首阔步,欣赏起美景来。” 长庆帝诚心推荐:“不止大明宫,明宗爷修建的兴庆宫也极为精巧,得空阿香可去逛上一逛。” 郭清晏得令:“多谢陛下。阿香一定要逛遍京城所有宫殿园林,好好一饱眼福。” 长庆帝可惜:“听闻洛阳紫微城也极为雄伟,可惜毁于藩镇之乱。” 郭清晏犯难:“该从哪里逛起才好?” 长庆帝推荐:“大明宫之美在于太液池,理应从太液池逛起。” 郭清晏还是决定:“还是先从军械库开始好了。” 长庆帝放松道:“你呀,本性难改。” 郭清晏突然想起:“今日在蓬莱殿,阿香见到了二殿下、五殿下和八殿下。二殿下都长成英武少年了,也不知身体如何?还是太子殿下,也不知模样变了没。” 提到儿子,长庆帝才想起来:“许久没见那几个臭小子了。小二子极有长兄风范,同小五、小八感情很好。他自小体弱,读书很好,比朕这个父皇强上许多。习武疏忽了些,好在老五在武艺上颇有所长,阿香倒是可以点拨一二。” “几位皇子各有所长,真乃大周之幸。臣恭贺陛下。”这话掺杂着恭维的成分,不过也是包含真心的。要是所有皇子都同长庆帝这般,郭家可要成千古罪人了。 “阿香这话说的见外了,朕的孩子便是你的孩子。能得你一句称赞,是他们的福分。”这话说的,真不见外。 郭清晏闻言,瞪眼道:“陛下!”你要不是皇帝,脑袋早搬家了! 长庆帝也不急:“阿香归家,得空回郭府看看,代朕为安阳公上柱香。” “一别经年,也不知潜邸可有变化。”昔年穆王府大部分是郭清晏布置的,除了人之外,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长庆帝道:“自阿香离开后,你的院落一直空着,回去看看也好。” 长庆帝身体不济,丹毒累积,很是容易困倦。他既不看书,也不习武,更加不关心军国大事。身体康复则完全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灵丹妙药,生活可倒简单。 长庆帝睡下后,华春雨领着一御医前来。平日为长庆帝诊治的御医皆是王选的人,要不是皇太后回宫,还不知该如何猖狂! 老御医为长庆帝把脉后,面色很是难看。郭清晏早已料到,神色如常道:“但说无妨。” 老御医斟酌几番,缓缓开口:“丹毒沉积,一时半刻恐难以清除。需每日行针跑药浴,方有解决之道。至于药性成|瘾,不能急于一时三刻,要慢慢拔出才是。” 郭清晏说出重点:“陛下能有今日之状态,全赖芙蓉花和大|麻草的镇定致幻之效。老人家可否能将此两种药材制作成药丸,如同丹药一般,暂且代替九转长生丹。” 老御医赞同:“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老夫要先见到九转长生丹的丹方才行。” 郭清晏一力应下:“老大人放心,不止丹方,提炼精粹的芙蓉|膏和大|麻草液到时一并奉上。” 说完郭清晏看向华春雨:“曾统可在殿外?” 华春雨毕恭毕敬:“回十六郎,曾校尉早已在殿外等候多时。” 郭清晏同华春雨嘱咐几句,大步离开。 “末将见过郭大都护。”曾统一身甲胄,瞧着精神极了。 郭清晏随口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孤都快认不出曾大人了。你家梁都尉可好?” 曾统回答说:“大人吩咐了,让小的听候大都护差遣。” 郭清晏满意:“比王选有底线多了,八哥没瞧错人。行了,孤也不同你废话,点齐三百精锐,随孤出城走一趟。” 曾统询问:“大都护这是要去哪?” 郭清晏嫌弃道:“真笨!自然是五阳观,认路吗?” 第62章 第62章伏火之法 夜黑风高,繁华都城,几百匹轻快马,便渲染出萧杀之味。 郭清晏一脚踹开五阳观大门,带人闯了进去。曾统跟在身后,对摇摇欲坠的大铁门叹为观止,神力也! 由于神情太过激动,直接抓过一名鹰卫,打听道:“你们家大人究竟是有多大力道?” 康木明毫不夸张道:“草原戈壁的狼群绕着走,你说呢?传说王爷乃玄女转世,佛陀金身,受上天派遣,为解救西境万民而生。” 曾统总算见识到了;“昔年打遍京城无敌手的郭家十六郎,果然非同凡响。” 曾统溜号走神的功夫,郭清晏直|捣|黄|龙,闯入炼丹房。查封五阳观之前,郭清晏向曾统下了死命令,反抗者杀之绝不留情。 也不知的王选太过自信,还是五阳上人自认有炼丹炉护体,观中守卫十分稀松。郭清晏一马当先,一剑解决掉两个,一脚踢塌了二人胸骨,剩下的全部都缴械。 五阳观并非着落在群山环绕中超凡脱俗,而是一座富贵小巧的别院,种满了花草。略懂药理的都能看出,满园花草,皆是那害人的毒|物。 五阳上人在丹房被擒获,初时极为张狂,大放厥词:“本道乃当朝天子御笔亲封的五阳上人,为皇家炼丹祈福。惊扰丹炉如藐视神灵,你们这些小小军卒担待得起吗?” 求仙问道,乃个人追去,郭清晏是极为尊重的。但打着修道的幌子,行害人之事,绝不原谅。郭清晏一巴掌下去,五阳上任左脸肿胀,掉了两颗牙,人也老实了。 “好精纯的水银,自己提炼的?”郭清晏在丹房后面的储存室中寻到不少好东西。大体可分为三大类:原始矿物、精纯提炼物、毒|物。 五阳上人有几分志气,拒不回答。郭清晏并不与之废话:“剁他一根手指。是大拇指还是小手指,你自己选。”不等五阳上人开口,郭清晏替他做决定道:“那就大拇指好了。” 五阳上人这回知道害怕了,含糊道:“这位大人就不怕陛下怪罪?” 郭清晏看向曾统:“还不动手?” 五阳上人终究不过是普通人:“这位大人饶命,小人不知何错之有?” 郭清晏还是那句话:“大拇指还是小指?” 五阳总算意识到逃不过,惊叫道:“小指!” 郭清晏满意:“这就对了,早这般配合,少受些苦多好。水银是你自提炼的?” 五阳点头:“是我。” 郭清晏再问:“芙蓉|膏、大|麻草液也是你提炼的?” 五阳继续点头。 “满园的毒|草,都是你一人侍养的?” 说到这个,五阳骄傲道:“自然!” “丹房炉鼎皆为新制,看来你炼丹技术不怎么样。既然如此,一屋子精纯提炼的水银又该怎么解释?” 五阳防备道:“你想说什么?” 郭清晏断定:“不过一介毒|医,熟识些金石药方,竟敢冒充医家仙者,该当何罪!” 曾统总算反应过来:“他不是真正的五阳上人?那进贡给陛下的仙丹呢?还不速速道来,有何居心?你这可是……”这可是谋逆之罪,王选不会要加害陛下,另立新君吧? 不敢想,越想越可怕。曾统还是经验不足,有些挂像。郭清晏适时道:“还请曾校尉速速禀告梁大人,孤怕陛下有危险。逼供之事交给我,劳烦梁大人护卫陛下安全。” 长庆朝两大宦官,梁源擅长政务,王选则更会讨帝王欢心。如果长庆帝是个寻常些的帝王,两大宦官势必会水火不容,他则坐收渔翁之利。 偏偏长庆帝贪图享乐,对时刻板着脸说正事的梁源不太待见。也就造成了王选专宠于前,把持宫闱的局面。 如今梁源一方抓住王选天大的把柄,要是善罢甘休,郭清晏敬他是条好汉。这俗话说得好,两虎相斗必有一伤,那不靠谱的太子能走多远,就要看他自己的了。 曾统为人胜在没有花花肠子、听话。但作为梁源的心腹他也不傻,只带走了随身几人,留下最信得过的兄弟陪郭清晏继续审问五阳。 “炼制九转长生丹的道人仙去了是吗?他是你的师傅还是你的师兄?为何要打着他的名头投奔到王选麾下?你们究竟有何阴谋,还不从实招来!” 五阳上人只道:“九转长生丹乃大道仙丹,非人杰帝王不能服用,何来阴谋?” 郭清晏揭穿他:“稍微懂些药理便知你满口谎话,你与五阳上人有何过节,要这般损害他的名誉?” 五阳好笑极了:“这位贵人倒是很会编故事。” 郭清晏状似随意道:“丹房硫磺味极重,想必是因为经常炸|炉的缘故吧?” 五阳临危不乱:“炼丹炸|炉乃仙家常事。每一味丹房皆得来不易,不经历重重险阻,如何得见大道!” “你的大道便是以小人行径满天过来?真是可笑!让孤猜猜,真真的五阳道人乃得道高人,不求名利,沉迷炼丹。而你,不过是孽徒而。沉迷外道,犯下不可饶恕大罪,被五阳上人逐出门庭,怀恨在心。五阳上人死后,你心中怨气无法消解,便打着他的名头招摇撞骗,犯下谋逆之罪,遗憾千古!好狭窄的心胸,好狠毒的心肠。难怪终日与毒|物为伴!” 这话刺激到了五阳,他辩驳道:“人人都说师傅乃真正的得道高人,一生不理凡俗。好笑,真是好笑。他再是道法精妙,还能不吃不喝不穿不用?只有身在万丈红尘中,才会变着法子去追求那永远达不到的超凡脱俗。师傅吃穿用度,寻道炼丹,哪一样不需要钱?不说炼丹所用丹炉乃专人打造,造价不菲。炼丹所需的金银铜铁、水银、朱砂、硫磺、硝石,哪一样便宜?师傅只见到用之不竭的金石之物,全然见不到我背后的苦心经营。最后竟然斥责我为邪|魔外道,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三十余年师徒之情,连一句辩驳的权利都没有,真是可悲可笑。” “后来你猜怎么着?”说到这里,五阳有些激动:“师傅离了我,不到一年便贫困潦倒生病而亡!什么老神仙,还不是金银财帛供养出来的!到最后,还是我这个孽徒为其操办后事。他一生自负,自诩炼出灵丹妙药,凡人不配尝试。我倒要看看,这仙丹究竟有何妙处!名垂千古、遗臭万年,都是师傅他老人家的本事,怨不得旁人。” 郭清晏又不是度化的菩萨,旁人的喜乐执念,同她无关。“五阳上人乃阁下尊师,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五阳冒用师尊之名太久,久到忘了原本的名讳,陷入长久的回忆后缓缓开口:“师尊赐我道号文同。” “文同道人乃医|毒大家,令尊将你的思想融入到丹药中,这才炼就了九转长生丹。奈何尊师不是医者,不知芙蓉|膏、大|麻草可成瘾,更不知丹毒对人体的损害有多大。对此不知文同道人可有高见?” 文同抬起失去小拇指的右手,此时无声胜有声。 郭清晏对此早有准备:“道人在医道上另辟一途,不失为一代大家。难道真想毕生明珠蒙尘?” 文同再次审视郭清晏:“尊驾是?恕在下眼拙,长安城何时多了您这样一位人物?” 郭清晏自我介绍说:“孤乃西境大都护,朝廷钦封的武威郡王。大师就不想见见远近闻名的敦煌药泉?引药泉水入药,才能出奇效。” 文同并不相信:“老父虽眼盲心瞎,可也能看出尊驾对当年天子忠心耿耿。区区几句肺腑之言,便想诓得老夫交出毕生所学,休养!” 郭清晏明白:“老人家不过是走了弯路,终究是良心未泯。医者乃大善,毒|医同样也是。若落入歹人之手,其祸患比丹药可大多了。老人家对尊师有怨气,但终究不是坏人。更未将伏火之法用在不正之处。想必尊师的教导,定是铭记于心。” 文同面不改色:“尊驾胡言乱语,老朽听不懂。” 郭清晏明说:“五阳观经常炸|炉,却从未造成人员伤亡,想必有人对硫磺、硝石、木炭的用量烂熟于心。大周上好的硝石皆出自西州,而西州的硝石则掌握在皇家手中。作为伏火大家,大师技痒在所难免。这伏火之术可大可小,若用于异族,可保边境百年安宁。先生功在千秋。孤更会为先生立观传名,让先生大名传遍西境,如何?” 文同道人拜下阵来:“尊驾真可怕。” 郭清晏抱拳:“仙师大才,清晏佩服。” 文同道人执拗且认死理:“丑话说在前面,寻常壮年汉子长期服丹,都会有损寿元。所谓的丹|毒分三种,一种如雌黄、朱砂一类,本身可入药,因用量大引起的身体损伤。第一类则是金石矿物在体内堆积,吞金尚可自戕,矿石既无药效,累极无解。这第三类,诸如水银,本就是毒物,根本做不成仙丹。师尊乃提炼药物的高手,他亲手提炼的芙蓉|膏、大|麻草液罕见敌手。今上的身子,想必尊驾心中有数,所以才这般气急败坏,喊打喊杀。” 郭清晏威胁:“全尸都不想要了?” 文同朗声大笑:“在下假冒先师之名巴结王选之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皮囊而已,何须理会!曝尸荒野走兽食,埋骨地下蝼蚁噬,都一样,又何妨!” 门外传来动静,有人走了进来,神情激动道:“十六郎!” 郭清晏起身相迎:“阿篱,你总算来了!赶快帮我将五阳观的一切搬回潜邸,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至于这些道人小童,正好拿来为陛下试药,以抵消他们的罪过!” 谢篱虽没进宫,可管着长庆帝的私库,并且同兴庆宫来往密切,是皇帝真正的贴心人。梁源、王选不能与之相比。 不过这位梁源真乃秒人,不贪功、不冒进,难怪能得罗仁提拔平步青云。倒有几分纯臣的样子。 第63章 第63章问安 “一脸倦容,昨夜做什么去了?” 郭清晏服侍长庆帝洗漱:“果真什么都瞒不过陛下。阿香昨夜新学了一套行针之法,专治陛下的中风之症。用完早膳后行针,午膳后小憩,等下午日头不毒了,我们去太液池泛舟可好?” 长庆帝对这个安排很满意:“都听阿香的。” 郭清晏等的就是这句话:“君无戏言,陛下可要听阿香的话,这样病才能好得快。” 长庆帝抓住郭清晏的手,认错道:“阿香莫气,我不是有意瞒着母后擅自服丹。我知道那些都不是好东西,可我禁不住诱惑,我吃了身体舒爽,能忘去一切烦心事。” 事到如今,指责有何用?“陛下苦闷阿香明白,不过日后要按时服药、泡药浴,不许嫌苦、不许不耐烦” 长庆帝保证:“只要有阿香陪在朕身边,朕一定听御医的话,长命百岁。” 郭清晏心中腻歪极了,偏偏这人是君上,甩脸子都不能。“这丹药也不是说戒便能戒的,陛下只能在受不住的时候服用一颗,才能彻底摆脱这肮脏玩意。陛下乃天子,得上天庇护,定是吾等凡人所不能及的。” 长庆帝满面春风:“阿香说得对。” 夕阳西下的太液池,池水被晕染成金色,别有一番风味。长庆帝被软轿抬过来,顿时觉得心旷神怡:“太液池当真壮丽。” “皇家园林尚且如此,不知真正的江河湖海,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同西境的荒漠戈壁比,多了几分生机。” “阿香真是三句不离西境。” “故土难离,陛下不要见怪。”郭清晏暂时不想惹长庆帝不快,挑了个折中的说法。 长庆帝还是强调:“你乃郭氏子孙,长安才是你的家,以后更是要陪葬朕的光陵。” 郭清晏不欲与之争锋:“都听陛下的还不行!” 长庆帝高兴了:“如此美景,没有歌舞美酒实在可惜。” 郭清晏提醒:“陛下的病症皆因饮酒过量所致。” 长庆帝退而求此次:“宫中妃嫔喜饮果酿,阿香可愿尝尝?” 有些人吧,被病痛折磨,体弱命短,完全是活该。 珠镜殿水榭,是一处延伸至太液池中的亭榭建筑,仿佛人在水上,是一处绝佳的赏景地,紧邻含凉殿。 这是珠镜殿是一座游览型宫殿,除非皇帝占用,是宫妃消遣的最佳选择。这不今日正好,碰上了早已在此处的淑妃和欣昭容。 长庆帝后宫人数并不太多,以潜邸老人为主,位份更是直接与生育挂钩,直接明了。长庆帝当皇子时并未迎娶正妃,如今宫中的头一号,是太子李成衍的生母淑妃。剩下的皇子生母则位列九嫔,九嫔之首欣昭容便是二皇子李成御的生母。 由于某些原因,大周皇帝极少立皇后,尊贵如郭太后,都只能屈居四夫人之首的贵妃之位,代掌凤印。同皇后一起绝迹大周后宫的,还有九嫔之首的昭仪。 淑妃和欣昭容得到消息后,立马过来参见。长庆帝被打断了兴致,一脸不高兴:“你们倒是空闲。”言外之意是什么,朕重病你们竟然还有心思游玩! 淑妃见状赶忙解释道:“妾二人听闻陛下身体渐好,这才离宫相聚。”这个理由还差不多。 勉强满意的长庆帝转头看向郭清晏:“阿香可还记得她们?” 郭清晏闻言就要上前行礼,今时不同往日,这两位不再是昔年王府中可有可无的侍妾,而是皇子生母。尤其是淑妃,那可是大周未来的太后娘娘,谁人不高看一眼。 谁知长庆帝起手拦住郭清晏,不愉道:“规矩的忘了,还不赶快拜见十六郎!” 欣昭容瞧热闹似的看向淑妃,虽说淑妃这些年宠爱不在,皇帝压根想不起这个人来。身为太子生母,后宫掌权者,太后都给三分颜面。如今这般,任谁也受不了。 好在淑妃并非冲动之人,并且充分明白福气还在后面,没什么忍不得的,屈膝道:“妾身见过十六郎,一别多年,十六郎还是老样子。” 郭清晏马上回礼道:“微臣见过淑妃娘娘,谢淑妃娘娘记挂。” 欣昭容接着上前,无半分勉强道:“阿欣见过十六郎,十六郎总算回来了。陛下和阿欣时常想念,日夜盼着你回来。” 郭清晏回礼:“微臣多谢昭容娘娘记挂。” 欣昭容道:“阿香见外了,我们是一家人嘛!” 这话长庆帝爱听:“欣昭容说得对,我们是一家人。”说完这话,长庆帝立马撵人:“你们还在这做什么?” 淑妃有些受不住了,硬邦邦道:“妾告退。” 欣昭容追在后面:“姐姐等等我。” 淑妃咬着牙道:“不要你的十六郎了?” 欣昭容劝她:“姐姐何必生气,太液池大得很,我们换个地方好了。有陛下在,谁能自在。” 淑妃更气了:“你个没出息的货!” 欣昭容笑眯眯的:“反正比不过,何必自讨苦吃。” 两位妃嫔走后,郭清晏道:“阿欣还如当年般简单,真是难得。” 长庆帝有些不高兴道:“她们两个当年得你照顾,才能平安生下养大皇子,瞧瞧如今的模样,小人得志!” 郭清晏不明白有什么好气的:“两位娘娘是陛下的妃嫔,自然尊贵。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人之常情罢了。” 长庆帝并没有被哄好,郭清晏跃跃欲试:“也不知太液池中可有鱼,阿香亲自煮鱼汤给陛下喝好不好?” 鱼汤到手,长庆帝脸色总算缓和一些:“凉风徐徐,实乃避暑佳处。” 郭清晏提议:“陛下我们搬到含凉殿过夏如何?还能离六姐姐近些。” 长庆帝明白了:“阿香喜欢水景。” 郭清晏承认:“西州缺水多沙漠,确实新鲜。” 长庆帝介绍说:“太液美景,含凉殿占其四,金銮殿再去其四,剩下的二成几处均摊,不过了了。阿香更喜欢哪处?” 郭清晏觉得:“含凉殿位于太液池畔水波潋滟,金銮殿俯瞰太液气势恢宏,阿香喜欢离水近的。” 大明宫,拾翠殿。 淑妃在珠镜殿吃瘪,向一郭氏女子屈膝问安的消息,很快传遍宫廷内外。事涉太子生母,关乎太子,绝无小事。 太子比长庆帝还不靠谱,压根不知此事。反倒是二皇子听闻生母在场,怕母亲想不开,跑来拾翠殿求见。 欣昭容乃二皇子生母,拾翠殿主位,同殿居住的,还有品级不高的才人、宝林什么的。是以二皇子年纪渐长后,无法经常来向母亲问安。 二皇子走进正殿,见殿中并无颓废凝重之氛围,心放下一半:“儿子向母妃请安,愿母妃花容月貌、容颜不败。” 欣修容高兴:“二郎嘴最甜了。母妃这有新出锅的玫瑰酥饼,快来尝一块。” 二皇子不解:“母妃不是最不喜糕饼,如今这是怎么了?” 欣昭容道:“母妃哪里是不喜欢,不过是潜邸时因几块糕饼遭了祸事,心中惧怕,时刻反省自身罢了。连累二郎跟着母妃受苦,是母妃的不是。” 二皇子一听这话,立马起身:“母妃说的是什么话,真是让儿无地自容。” 欣昭容灿然一笑:“我们母子,确实不该这般见外。二郎快帮娘尝尝,这玫瑰酥饼可能入口?” 二皇子浅尝一口:“甜而不腻、外酥内软、玫瑰馅浓香回甘,好吃。” 欣昭容一听这话可高兴了:“这块牡丹花糍呢?还有这道莲蓉毕罗?还不赶快将杏仁酪端上来!” 二皇子赶忙问:“母妃这是做什么?” 欣昭容理所应当道:“阿香喜欢吃糕饼,这些都是送去含凉殿的。” 二皇子惊奇:“母妃不为前几日之事……” 欣昭容好笑:“陈年往事你不懂,同为男子,你父皇的心思你还看不出来。再者说,阿香于我们母子有救命之恩,别说见礼叩拜,就是每日为她祈愿上香,娘都是心甘情愿的。” 二皇子好奇:“还请母妃赐教。” 欣昭容屏退左右:“你父皇母族显赫,安阳公对大周有再造之恩。先帝防备郭氏,不喜你父。在你父的婚事上诸多限制。像淑妃是官吏进献的良家子,祖上三辈都没一个做官的。为娘不过潜邸一宫女,你父皇酒后临|幸罢了,并未记在心上。要不是阿香得知此事,将为娘自下人院落接出,我们母子哪有今日。即便有阿香照顾,为娘也吃了不少苦,被人暗害摔了一跤,怀胎八月提前临盆。消息报到你父皇处,陛下当时正在外游玩,不欲回城。还是阿香连夜赶回,叩开城门,寻来产婆,保下我们母子性命。郭氏十六郎,于我们母子有救命之恩,二郎你可要记得。我们母子能有今日,全赖阿香维护。后来阿香远走京城,你父皇也是看在阿香的面子上,对我们母子多有照拂,才有我们母子今日。” 二皇子第一次听潜邸时的陈年往事,不明白道:“这样说来,郭氏同父皇乃青梅竹马相伴长大,乃一段良缘。” 欣昭容听后忍不住笑了:“什么青梅竹马。阿香跟在你父皇身边,才是倒了霉。为了你父皇罚跪、被先生打手板、挨军棍。她是伴读,你父皇的错全都算在她头上。不止要管着王府一大家子,好要照看你父皇的风流事,每日里焦头烂额。她一个孤女,心中不知有多少辛酸苦楚。 ” 二皇子听后也觉得:“确实不容易。不过父皇难得这般爱惜敬重,当初为何放她走?” 欣昭容听后更好笑了:“阿香心中有凌云志,困在潜邸才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别看你父皇在外威风赫赫,心中其实极为自卑,认定自己配不上阿香,压根不敢言明心意。再者说,阿香毕竟是安阳公亲孙,双亲战死殉国,要入王府,必正妃。连娶两位郭氏女,先帝能答应吗?你父皇舍不得阿香嫁人,只能放她走了。人前脚出京城,他后脚便后悔了。只不过早与郭氏达成共识,无法反悔罢了。你父皇早忘了西境乃大周领土,郭氏族人尤其是阿香,一刻未曾忘记!” 第64章 第64章操练 “如此说来,郭将军断无可能再返西境,实在可惜。”功绩在前,什么情爱男女,不过是添头。 欣昭容拉近儿子:“二郎,为娘同你所说之话,切莫向外人道也。在你父皇心理,阿香是天上的圣女,多摸一下手都是亵渎。纵是心中有百般不情愿,断然见不得她不如愿。别看现在他们同处一殿,瞧着像亲密无间。你父皇这一腔真心,阿香压根就看不上。今日种种,不过是昔年情分罢了。你父皇心知肚明,不过只要人在身边,日日能见到,便不敢再计较许多。” 二皇子还是受到了冲击的:“父皇是天子,富有四海。” 欣昭容控制不住表情蔑视道:“二郎说说,什么让的男子能配得上我的阿香?” 这个……二皇子沉默了。欣昭容道:“我的阿香,心中有天下有百姓,舍得为苦难百姓豁出性命闯上一闯。陛下呢?酒|色游猎吗?阿香苦苦经营十余载,送回来的钱财是给陛下富国安邦的,换来的是什么?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宫殿!母妃不过是乱世孤女,因容貌姣好得以入宫为婢。机缘巧合有了今日风光。可幼年种种,一刻不敢忘记。娘没本事,也没这个心气。要不然早跟着阿香,死在路上又何妨?” 二皇子同太子同年,晚生了几个月,命运天差地别。他今年十六,早已开府建牙,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幼子。“潜邸、谢篱、宝通钱庄。” 欣贵人道:“宝通钱庄是阿香创办的,潜邸产业,日进斗金。好似做江湖生意,很是危险。你父皇病重,太子……太子年幼,应该会交给太后娘娘打理。有罗公公在,翻不了天的。” 二皇子佩服:“若是当年留下辅政,又是一番气象。” 欣昭容听说:“当年先帝怕又出一个周武,哪里能让郭氏继续风光。周武又能怎样,郭氏是什么人家,还不是为李家江山肝脑涂地!太过狭隘了些。” 二皇子提醒:“母妃慎言!” 欣昭容殷切叮嘱:“二郎,无论如何,你都要将阿香当成为娘般敬爱。她于我们母子有救命大恩,你幼时体弱,全靠阿香寻来的粳米糊活命。此等大恩,永世不忘。” 二皇子郑重:“阿娘放心,儿子记下了。” 欣昭容抓住儿子的手:“二郎,娘不过是一深宫妇人,这些年谨小慎微,才有今日。娘对前朝之事不了解,可对阿香、对太后、对陛下,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能让阿香放弃西境、舍离她的故土,单骑回京,必是大事。你父皇病情好转,长命百岁,自然是千好万好。要是真有个什么,切莫轻举妄动。太子年幼,绝非吉兆。吾儿可不要听几句追捧,卷入旋涡,引来杀身之祸。” 二皇子拱手:“阿娘放心,儿子明白。兄弟们年幼,与其落于宦官之手成为傀儡,不如退而求其次,徐徐图之。” 含凉殿,郭清晏自外面回来。自打长庆帝停了丹药,每日乖乖针灸药浴后,郭清晏并非每时每刻守在其身边。 今日正是去了蓬莱殿,郭太后将妃嫔公主们召了来,让郭清晏正式认识一下。长庆帝喜闻乐见,催着郭清晏赶快前往,别让太后等久了。 福满早已在殿外等候,见到郭清晏快步上前:“夫人,今日陛下又偷偷饮酒。” 郭清晏听后并不意外:“饮了多少?” 福满回答说:“一小盅而已。” 郭清晏虽不赞成,但也不能将皇帝逼太紧:“知道了,辛苦。” 福满躬身:“夫人客气,奴才职责所在。” 长庆帝由小太监扶着,在殿中溜达。见郭清晏回来,立刻伸出手来:“阿香!”随即马上吩咐伺候在旁的宫女道:“还不赶快上茶点!” 郭清晏欣喜:“陛下身子骨越发硬朗了,真是可喜可贺,天佑大周。” 长庆帝关心:“还以为阿香要盘桓到晚膳后,可是遇到不顺心之事,为何这般快便回来了?” 郭清晏连忙否认:“妃嫔客气,公主们端庄可爱,有六姐姐在,最是和气不过。只不过,她们聊的宫内趣闻、衣料首饰,阿香听不太明白。阿香喜欢的□□甲胄,她们没兴趣。” 长庆帝大笑:“阿香打小爱读兵法,能征善战,确实委屈了。正好,清思殿空着,让神策军陪你操练如何?” 郭清晏大喜:“谢陛下,陛下英明。” 长庆帝很是受用:“朕自然是最英明的。对,让二郎、五郎在你帐下听命如何?” 郭清晏点头:“也好。” 晚膳后,长庆帝开始赶人:“阿香回去休息吧!” 郭清晏奇:“陛下还未泡药浴,还未请平安脉。” 长庆帝不高兴了:“朕身体越来越好,连丹药都少服了两颗。阿香总当我是弱不禁风的病人,此举不妥!” 郭清晏一脸怀疑的看向长庆帝:“陛下有事瞒着我!” 长庆帝脸色微变:“哪有!阿香你可不能冤枉人。” 郭清晏了然道:“不下不会馋酒了吧?也是,过犹不及,需缓缓图之。” 长庆帝硬气道:“有你和母后在,朕如三岁幼童般听话,怎能胡乱饮酒!” 郭清晏明显不信:“陛下莫气,阿香告退便是。” 郭清晏寝殿依旧位于长庆帝寝殿之后,前殿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郭清晏的眼睛。不过,长庆帝有事瞒着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确定长庆帝休息后,负责诊脉的老太医进了蓬莱殿,郭清晏这才返回。 二皇子、五皇子全副甲胄向郭清晏问安。郭清晏满意极了:“明光铠在身,这才是我大周好儿郎。孤丑话说在前面,孤可不是神策军那般养尊处优的花架子,一招一式,杀敌为先,没有所谓的容情。就算贵为皇子,与普通兵卒无异。现在,让臣瞧瞧两位殿下的本事。” 郭清晏素衣骑服,站在两位少年前面,虽没明说,完全没将两位殿下放在眼中。五皇子率先沉不住气:“郭将军,得罪了。” 郭清晏没拿武器,他举拳攻来。谁知五皇子看起来凌厉的攻势,轻飘飘被单手化解。五皇子觉得自己这一拳,像是打在了水里,被化解掉了。 年少气盛,自然不服。再次凝拳发力,谁知这次迎面而来的,是比他更有力的拳头,碰撞之下,五皇子向后甩去,半个身子发麻。 凑数的八皇子挑起来鼓掌:“郭将军威武。” 二皇子则上前扶起弟弟:“成度你没事吧?” 五皇子抱拳:“是我托大,让郭将军笑话了。” 郭清晏托起五皇子:“微臣天生力大,为战而生,又在厮杀中成长。五皇子切莫放在心上。” 八皇子好奇:“郭将军,你们西平行营都是如何练兵的?” 郭清晏询问:“你们想知道?” 三位皇子一齐点头。郭清晏微微一笑:“操练完再告诉你们!” 操练分三部分:体能、对抗和骑术。八殿下李成林完全是凑数的,忽略不计。他年小力薄,连甲胄都穿不起来。二殿下坚持了半个时辰,体能过半。反倒是五殿下咬紧牙关,撑到体能训练结束。 操练结束,郭清晏出了一层薄汗,舒爽极了。“三位殿下要是不嫌弃,同微臣一起用膳可好?” 八皇子奇怪:“福满怎么还没来寻人?要搁以前,父皇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郭清晏一脸宽容道:“陛下年纪大了,有自己的小秘密实属应该。” 五皇子口快:“父皇不会又饮酒了吧?” 郭清晏为诸位殿下倒茶:“五殿下慎言。凡事过犹不及,臣曾见过长期酗酒之人,戒酒后出现幻觉,形似疯魔。之前有大量的芙蓉|膏、大|麻草液顶着,麻痹了神经,这才觉察不出。太医来自兴庆宫,必是无忧。” 二皇子赞同:“过犹不及、循序渐进,确实是这个道理。固本培元,方能长久。” 八皇子按捺不住:“敢问郭将军,西平行营如何操练军士?” 郭清晏回想道:“在我们西平,全员皆兵。上马提刀便能奔赴战场,与其说是操练,更像是生活的一部分。不拼命,谁知道嘉良夷的屠刀何时到来。嘉良夷人止喜欢青壮,老人、女子、孩童,都是随时被屠戮的对象。与其说是操练,更像是为了活命逼迫出来的。连年征战,四方绝缘,粮草不续。好东西都喂了马匹牲畜,人饿不死就行。孩子们耳濡目染制作陷阱,出门打猎。肉能吃,皮毛能御寒。我记得我小时候,落单遇到孤狼,兴高采烈的扑了过去,想想真是可笑。后来,义父得知后,直接将我编入行营,专门负责收集线报辎重。” 二皇子听不下去:“那时郭将军多大?” 郭清晏算了一下:“刚过十岁生辰。我天生力大,身量也高,瞧着比同龄孩子大上四五岁。一直跟着老猎手在后方伏击,有时觉得嘉良夷人也不过如此。当时陇右走廊、安北都护府早已经尽数陷入嘉良夷之手。西平不止孤立无援,更是连失胭脂、涣那二镇。后来素叶水城又被卡尔鲁克占据,唯有秋瓷、伽乐苦苦支撑,早已山重水复,覆灭就在顷刻之间。可城中百姓依旧相信王府、依旧相信大周,总是妄想着中原发兵,收复山河。” “那时候,孩子们最喜欢冬日。冬日苦寒休战,能喘上口气,好好过年。无论多苦,王府都会分发粮食给百姓,让大家伙暂且忘记觊觎家园的豺狼。我经常看见义父为粮草甲胄发愁,后来更是为兵源发愁。人都死光了,西平四镇早晚是嘉良夷的。义父不放弃,大家伙更是不愿为奴为婢,任由嘉良夷打杀。我们是大周子民,怎能投降夷蛮敌寇。放着好好的人不当,去做那卑贱的人畜!” 五皇子屏息:“后来呢?” 后来?“夺回秋瓷后,我听幸存的百姓说,义父自知末路将至。集结了行营所有将士,出城一战,连尸骨都寻不到。嘉良夷将领敬重将士们英勇,并未屠杀幸存百姓,而是将他们分配給有功之臣为奴。” 第65章 第65章化解之法 “自凉州沦陷,到秋瓷陷落,惶惶百年,西境百姓始终坚信朝廷不会弃他们于不顾。敦煌石窟内描绘记载了明宗朝时上元灯会的盛景,恍如隔世。” 五皇子惭愧道:“郭将军不要再说了。” 郭清晏笑笑:“五殿下无需如此,臣下并非抱怨怨恨,而是长大后明白了许多。朝廷有朝廷的为难与无奈。相比于遥远的西境,中原兵乱更加动摇过本。” 二皇子拱手:“依郭将军看,吾辈该如何收拾这残局乱象? 郭清晏所答非问:“诸位陛下可知,在西境,男女皆可为官从军。臣下成立的棉军,从种棉、织布到后勤补给,皆由女子组成。医局、城防,女子更是顶了半边天。臣下的兰台御史也是由女子担任,为何没有一丝反对之声?” 二皇子配合道:“为何?” 答案太简单了。“没人!殿下,西境乱了百余年,哪还有人?男女都动起来,才能在嘉良夷的屠杀、乌护的劫掠中残活下来。礼义廉耻,那是在有饭吃、有衣穿,不会随时掉脑袋后,才会想起。” “人死太多了,实在打不动了,无论多勇猛的部族,都将走向穷途末路。到那个时候,不用化干戈为玉帛,部族之间便会默契的止戈休养。比起被嘉良夷压迫、被乌护奴役,跟着大周的日子,成了众望所归。” “西州有一部族,名为处月,属乌护别部。几经迁徙,在西州北部安家落户。朝廷建安北都护府后,成了大周子民,繁衍生息。凉州失陷,处月失去保护,沦为乌护附属,本以为能得救。谁知面对的是无休止的横征暴掠,忍无可忍,于是联合诸部投靠了嘉良夷。自以为能得一夕喘息,谁知不过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部落子民被征调为奴役,死生不复见。微臣归西州时,正遇嘉良夷国内震荡,卢尚婢大军收缩阵线,作为西州第一大族,处月自是首当其中。无论乌护漠北,再是西境嘉良夷,都没有了容身之地。后来归顺我大周,迁至柳中游牧,划分草场,修渠屯田,兴办屯学医局。短短几年间,早将乌护别部忘在脑后,只说自家是大周臣民。部族之人取汉姓、穿汉衣、遵汉俗,不出几年,草原习气尽数退去,世代为大周戍边。” 五皇子听得心情激荡:“将军好胸襟、好气魄!” “两年前,孤夜姜大军趁我军主力西征秋瓷、伽乐之际,重兵奇袭西州,柳中城破,守将阵亡。按照以往的习性,处月本应该举族搬迁避难,逃入大漠最深处。一如他们的族名,从大漠中来。谁能想到,处月全族一步未退,同我大周共赴国难。最终大败孤夜姜大军,并且借机收复了沙、瓜二州。” 五皇子听得高兴:“好!将军为何不乘胜追击?” 郭清晏苦笑:“西境家底薄,没人没粮,禁不起连番大战。能守住晋昌,已是意外之喜,再无东进之力。况且漠北异动,乌护断我商路,下臣实在承受不住南北两线作战,只得偃旗息鼓。” 二皇子将心比心:“郭将军苦苦支撑十余载,委实不容易。” 郭清晏只说:“是下臣托大,小看了对手。不过,下臣要说的是,西境饱经战乱、民心思归,这才是臣有今日之所成的最根本原因。中原同西境,则大大不同。” 二皇子正色道;“将军仔细说来。” 郭清晏表示:“小臣拙见,笑谈罢了。如有不当,还请诸位殿下恕罪。都说大周乱于藩镇,其实不然。早在折冲府无兵可发,这乱象便已埋下祸根。为何置藩镇、设藩将,不过是无奈之举。朝廷无兵可用,可边疆不能无人可守。无兵无粮,只得授予藩将一定特权,以此来拱卫大周。若是在藩镇还未成气候之前,一步步收回藩将手中权力,则危机全解。可惜,眼看藩镇一日日做大做强,胜兵数万,必不得善终,于是先下手为强。大周只平定了藩镇之乱,但并无新的制度取代藩镇,这才造成了今日之患。谁发粮饷便是谁的兵,国家大义,比不得吃饱穿暖。” 二皇子赞成:“话虽直白,理是这个理。百姓想要活下去,并没有错。” 郭清晏继续往下说:“如今大周,有三害。其一便是那外邦夷蛮,漠北乌护、西南嘉良夷、还有那南边的南诏。趁虚而入、趁火打劫,乱我河山。不过殿下们放心,漠北西南有臣,武威军誓死为大周平定边乱。不破逻些终不回!” 五皇子听得热血沸腾:“好!” 郭清晏收敛神情:“这内乱有二。一是藩将自立,政令不达。二则家奴势大,奴大欺主。然家奴又因藩将而存在,两者相辅相成,终成大患。” 五皇子觉得是:“这些谁不知道!郭将军可有解决之策?” 郭清晏抱拳:“臣确实有一策,不知可不可行。” 五皇子着急:“速速说来。” 郭清晏道:“天子受制于宦官,全因神策军在其手中。然宫廷禁军,非神策不可?为何不甩开宦官,另组新军?神策军无论从战力上,还是从职责上,早非昔日神策。裁撤重组,才是正途。天子有如臂使指之新军,为收复山河、重建权威的第一步。这第二步,便是子承父业的藩镇。大军在侧,谁敢不从?万事开头难,只要解决掉一个,后面自然不攻自破。大周民心未失,犯上作乱,终不得长久。收藩将官员任免、税收自立之权,赐封爵祭田,子孙外任为官,各散天涯。藩兵就地开荒屯田,登记造册,以田养兵,自给自足。” “另建督军府,天下兵马皆登记在册。掌兵籍粮饷,马匹甲胄。由荣养老将出任督军,也可招藩将入朝为督军。可将督军府按地域划分为东南西北等多个军府,分而治之。武官考核任免,交予兵部。亦可兴办武举,择优录取。如此一来,藩镇毒瘤可解。既无内乱,临危受命之家奴,自然归其本位,同神策军一起烟消云散。大周中兴有望。” 郭清晏缓了一口气道:“一切不过是微臣妄想,步步维艰。行差踏错,大周威信经不经得起,天下百姓经不经得起,尚不好评说。若天子新军战败,皇家想要再建威仪,不知何年何月。” 五皇子拍桌子:“这也怕那也怕,难道要眼看着祖宗留下来的基业被拖垮?没有新军征讨,那些藩将就不叛乱?” 二皇子直言道:“郭将军所言极是,奴大欺主,乃皇家之耻。只不过重组禁军,需大量大量物力财力,又要绕过家奴,委实不易。”简单点儿说,皇帝也就名头好听,没权没钱,没人肯替他卖命。 郭清晏遗憾道:“臣借乌护商道送回大批金银,尽数变成了这一座座巍峨宫殿。”此言一出,三位皇子立刻惭愧的低下头。 郭清晏不管这些,继续说:“世家豪族把持朝政,轻国重家为一害。藩镇尾大不掉,妄想父死子继,为一害。宦官把持宫禁,挟持皇帝,为一害。世家早在周武时期便已经元气大伤,科举选才,可未伤及根本。藩镇倒行逆施,又可分而划之,终不得长久。反倒是北司为天子身边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在其掌控之中,反倒被束缚了手脚,无法施展。宦官乃无根之人,一切权利皆来自皇帝信任,离开皇权,一无所有。所以,战乱时,宦官反而最可信。可今时不同往日,亡命之徒岂能把持国家重器?宦官一无所有,同样需要厮杀夺位。不能连根拔除,但可引其相斗,坐收渔翁之利。待到元气大伤,方可一网打尽。” “大周民心未失,为天下勇于献身的忠义之士大有人在,何必拘泥于家奴?殿下们不如思量思量,如何提贤任能,提拔颇具才干的中下层神策军将领,架空宦官权柄。没了兵权的宦官,就是那没了牙的野猫,何惧之有?” 含凉殿,长庆帝午后小憩醒来:“阿香可回来了?” 福满上前:“回殿下,郭夫人刚回来,正在后殿换衣服。奴才瞧着,很是尽兴。” 长庆帝觉得身上不舒爽:“扶朕起来。” 福满担心:“陛下龙体不适,可要请太医敷药?” 长庆帝拒绝:“不用,将熏香点上。用上好的龙涎香。” 郭清晏大步走进正殿,神清气爽,坐在长庆帝身侧,仔细观瞧道:“陛下可是身上不爽利?要不服用些福寿玉露丸?” 长庆帝摇头:“苦夏罢了。成瘾之物,还是少服用为佳。” 郭清晏赞同:“拔出丹药余毒,苦是苦了些。只要陛下坚持住,龙体定会更胜往昔。” 长庆帝看向郭清晏,眼中满是情谊:“都听你的。” 郭清晏提议:“夏日苦闷,要不我们搬到金銮殿住几日?金銮殿地势开阔,对陛下养病也有好处。” 长庆帝哪里有原则:“都听阿香的。对了阿香,你归来多日,可有回郭家祭拜列祖列宗?到安阳公墓前上一炷香?” 郭清晏笑笑:“阿香分身乏术,得空陛下将阿篱借我可好?” 长庆帝揭穿“你这是近乡情怯!” 郭清晏直言:“陛下也知道我家事。除了祖父和六姐姐,郭家哪还有牵绊。也不知他们可还认我?” 这话长庆帝不爱听了:“胡说!你乃大周镇西大将,超品郡王,岂有郭氏嫌弃的份!朕派一队神策军将士送你回家。” 郭清晏赶忙制止:“陛下,都是一家人,无需如此。阿篱陪我回去告祭列祖列宗便是。如果能将我娘的牌位请入祠堂、写入族谱,那就更好不过了。” 长庆帝安慰她:“都是小事,有朕在。” 郭清晏趁机:“阿香为陛下诊脉如何?” 长庆帝立刻收回手臂:“太医叮嘱了,朕不能见风。” 郭清晏不依不饶:“陛下信不过阿香的医术?” 长庆帝顾左右而言他:“绿豆汤呢?阿香尝尝,加了薄荷,别有一番风味。” 第66章 第66章季摩鸠 瓜州,晋昌,晋昌君府,后院隼房。自打王爷东归,留守君府的林竹,每过一个时辰便要造访隼房一次,以期收到新的消息。 王爷顺利出凉州,已经过去二十余日,只言片语皆未传回,主上脸色一日阴沉过一日,不是练兵就是派兵滋扰肃州,那拼命的架势,实在太过骇人。 林竹刚跨入隼房,留守隼房的录事急着来报:“大人,宝通钱庄的游隼刚刚抵达。” 林竹精神大震:“你说什么?有东边的消息传来?” 录事肯定极了:“宝通钱庄特有的火漆,绝不会错。大人请看。” 林竹拿过信笺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问:“指挥使大人呢?” 小兵跟在后面:“回大人,君上正在城外练兵。卢尚婢使节将至,接应之人至今未归。” 林竹点点头:“赶快备马。” 城外军营,林竹一路通行无阻来到主帐:“属下拜见指挥使大人。” 郭鸩见林竹前来,挥退帐中将领:“你们都先出去。” 众人退下后,林竹将信笺送上:“大人请看。” 郭鸩撕开火器,小小一张纸上,只写了四个字:“吾安,盼归。”郭清晏的字迹从小看到大,岂有不识得之理,悬了一个月的心,总算放下来。 郭清晏当场给薛应写了封问询信,同纸条一起交到林竹手上:“速速送回敦煌。” 林竹接过:“属下领命。” 郭鸩再问:“可有接应到卢尚婢使节?” 林竹回答说:“尚无消息传来,还需静待些时日。” 郭鸩不愉道:“活着到瓜州都做不到,真是废物,看来要另想办法了。” 林竹说:“孤夜姜占据陇右五州数十年之久,树大根深。卢尚婢想要突破孤夜姜的封锁,并非易事。昔年嘉良夷攻破廓、鄯、兰、岷、河、渭诸州,大周百姓不甘落于夷蛮之手,尽数东迁,只留下荒凉沃野。嘉良夷无法之下,这才调转目标,北上直取凉州。河湟虽说同样是重地,终究比陇右五州底子薄上许多。如今我武威大军收复西平、安北二府,又占据敦煌之富,立于不败之地。卢尚婢无论如何,都会打通前往敦煌的商道,公子无需着急。” 自打得知郭清晏一行被困在凉州数日,郭鸩这心就没好受过。怕郭清晏西归再次遇险,这才执着打通敦煌前往中原的安全通道。 既然孤夜姜不识抬举,不许西境商贾东到中原,那就绕路南下,让你凉州如那鸡肋,食之无肉弃之可惜! “我大周商贾若是能在河湟谷地经商通行,便能取道南下益州。蜀中乃天府之国,物产丰饶,能工巧匠云集,又能顺长江而下直抵金陵,金陵又有大运河沟通南北。届时我武威之名,何愁不能传扬天下。有学之士尽数投奔,西境兴旺指日可待!至于孤夜姜和卢尚婢,不过是两条为了利益杀红了样的野狗,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自能轻轻松松直取陇右河湟。大仇得报,杀上逻些,以告西境百姓在天之灵!”郭鸩镇守瓜州,无一日不为武威将来殚精竭虑。 卢尚婢的使团,由两人领队。一位是家中世仆,最得信任。另一位则是心腹爱将季摩鸠。两人跋山涉水远到而来,可见其诚意。 卢尚婢失西州,不痛不痒,河湟才是他的大本营。如何自西境购得盐粮铁、以及优质的白布,才是他所关心的。 至于老对手,随时准备卖给武威,眼睛都不眨一下。征战大将,形同大周藩镇节度使,只知有己不知有国。 季摩鸠乃后期新锐,老贵族出身。卢尚婢能将其拉拢过来,可是费尽了心力。领兵征讨了几个浑温部落,觉得自己分外了不起。“听闻西境大都护乃是一人间难寻的胡姬绝色,不知与本将账中牵利女奴比如何?” 郭鸩怒火中烧,面上波澜不惊:“区区一偏将,还想见我军统帅,简直是痴人说梦。如若这就是贵军的诚意,请回,慢走不送。” 老家臣立马上前:“晋昌君见谅,小将军不过是有口无心,仰慕郭郡王已久,渴求一见罢了。” 郭鸩才不管这些,阴阳怪气道:“原来这便是贵国的礼数,瑞和真是长见识了。不过我军瞧不见贵方求和之心,商贾通行未到时候。” 季摩鸠拍桌子:“无知小儿,不知我军诚意,怎敢信口雌黄,坏我两军大事!” 郭鸩好笑:“如果贵军的诚意,就是将我军主帅比作胡姬女奴,恕瑞和不敢恭维。就算贵军割让鄯、廓二州,我军也绝不与之合作。” 此话一出,老家臣看向季摩鸠:“小将军,别忘了主帅的吩咐,切莫误了大事。这可关乎……” 季摩鸠被打断,站起身向郭鸩拱手鞠躬:“小子无状,出言不逊,有口无心,还请晋昌君见谅。” 郭鸩起身扶起季摩鸠:“将军严重,不知卢尚婢主帅有几成诚意?” 季摩鸠大手一挥:“晋昌君铁定想不到,大帅请了我王圣旨,特许西境商贾借道甘、肃二州前往逻些。所经之处,诸州均不得阻拦。这样一来,贵军商贾便可在我军之地通行无阻。南上逻些,直取剑南益州,易如反掌。” 郭鸩对此王令不感兴趣:“季将军第一次到陇右诸州吧?” 季摩鸠点头:“指挥使此言何意?” 郭鸩提点:“恕在下直言。以贵国的国力,占据陇右,不过是明面上的占据州县府衙,官道驿站。季将军可知,甘、肃二州之间,有多少乌护别部在此游牧?有多少浑温部族在此生活?他们居无定所,逐水草而生。躲避官军、不走官道。这些部族平日不显,皆是你我两军交好通商的阻碍。大周早年迁乌护多部开拓陇右五州。百年间,这些部族早已经自成一体,成为无处不在的地头蛇。孤夜姜尚且需要拉拢,单凭一纸王令,能让这些部族乖乖让出道路,供你我商贾通行,往来不绝?西境商贾取道甘、肃二州,南下另择商路,断的可是孤夜姜的根基,王令能令其屈服?再者说,贵国自牟如赞普遇刺身亡后,国中权臣各拥立一子。据在下所知,孤夜姜同贵军主帅分属不同阵营。这国主令,甘、肃二州守军可认?” 季摩鸠比想象中脸皮更厚一些:“你小子,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郭鸩实事求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国仇家恨,日日不忘。” 季摩鸠听后来了句:“如此一来,本将岂不是与虎谋皮?” 郭鸩实话实说:“贵国曾经兵强马壮,奈何国力有限,又自绝于中原。没有西境陇右供养,分崩离析就在眼前。将军若是忠君爱国,挽大厦之将倾,断然不会投奔到卢尚婢麾下。王爷要杀入逻些雪耻,可没说要杀光所有嘉良夷百姓。再者说,贵宝地并非中原沃土,实在生不出觊觎之心。” 季摩鸠仔细端详郭鸩:“西境武威理应崛起,比中原皇帝骨头硬多了。指挥使说到这个份上,本将也不兜圈子。你我二军结盟交好,商贾互通,共同进退。到时候,你西境商旅,是前往逻些,还是南下剑南,我军绝不过问。至于商路,你们守肃州,我军守甘州。定要那孤夜姜再无翻身之地!” 郭鸩承诺:“两军往来,商贾互通,你来我往,方能长久。郡王诚心与贵军结交,若商路亨通,我军欢迎嘉良夷商贾入敦煌!” 季摩鸠得偿所愿,抚掌大笑:“好,阔气!晋昌君这个朋友,本将交定了。不过,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郭鸩客气道:“将军请讲。” “在下仰慕郭郡王已久,不知可否能见上一见?” 郭鸩闻听此言,微微一笑:“你我两军结盟,虽说诚意满满,可终未见成效。此时求见郡王,未免太过着急。不如暂缓些时日,等你我二军打通商道,共饮庆功酒时再见,岂不事半功倍?” 季摩鸠不太高兴,被老家臣拉了拉衣袖,这才道:“此话有理,此话有理。” 安顿好河湟来使,薛应携一队鹰卫赶到。郭鸩听闻,立马前去迎接。郭清晏东归前安排,郭鸩守瓜州,离间嘉良夷守将。薛应守敦煌,居中策应。如今王府长史亲至,郭鸩岂能不惊! “薛大哥快里面请,可是特来会见卢尚婢特使?”郭鸩边说边倒茶。 薛应一路疾驰而来,确实乏累,也没有多客气:“卢尚婢特使到了?再慢些还以为死在半路上了!” 郭鸩应答:“确实慢了些,嘉良夷贵族,不过如此,不比当年。” 薛应只关心一件事:“商路何时能通?我亲自南下鄯州。” 郭鸩一下子反应过来:“可是长安有变?” 薛应也不瞒他:“鹰卫传回来的消息,主上自打进宫后与他们消息断绝,只相见一回,还有神策军戍卫在旁,无法叙话。” 郭鸩明白:“薛大哥是怕皇帝将香儿扣在皇宫,不许她返回敦煌?” 薛应推测:“主上之所以紧急回京,应是预感皇帝命不久矣,她要用这最后的情分捞一笔好处,为武威军将来东出铺路。如今看来,皇帝并非命不久矣的样子,这样可就难办了。主上断然做不出另立新君之事。” “此事急不得,香儿毕竟是郭氏子孙,又有太后在。对了,太后何在?打通南下商路非一两日之功夫,万一让季摩鸠看出端倪,那就更麻烦了。对了今日季摩鸠多次提到要面见香儿,难道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卢尚婢在长安没有暗探,鬼都不信。” 薛应决定:“这样开拓商路之事交给我,至于其他,见机行事。如今中原消息往来越发迟缓,再不加以整顿,迟早变聋子瞎子。必须尽早南下直取益州。” “薛大哥放心,季摩鸠前往瓜州的消息,我早已命人放出。坐不住的孤夜姜说不定能大开凉州,以保粮草辎重的供应。” 薛应解气:“乌护以为断我商路便能扼我咽喉,等主上归来,必让他瞧瞧我武威铁骑的厉害!” 郭鸩补充:“还有新训练的陌刀军,还没见过血呢!”说完二人相视一笑。 第67章 第67章谢篱 长安城,东市。 因皇帝居住的大明宫位于长安城东,百官为了上朝方便,惯例在临近的在平康、宣阳、亲仁等坊购房置宅,形成聚集区。相应的,临近的东市也更加繁华一些。香料、金银古董、新鲜的瓜果,东市的品质更好。 “许久没来东市,竟有些不认得了。”郭清晏花了眼。 “时移世易,多少铺面换了主人,东市还是那个东市。不过西境的香料果干价格一年高似一年,供不应求。”谢篱跟在身边介绍说。 “是吗?不应该南面的鲜果更受百姓喜爱?”郭清晏更喜鲜果,西境甜瓜、香梨种类繁多,制冰之术逐年完善,冬日里尝到鲜果早成了平常之事,对果干之类的替代品,早没了当初的喜爱。 “这几年年景不错,虽说偶有叛乱,不过都波及不到长安。外加运河通航,南北交易越发便捷。新鲜果蔬虽是稀罕物,还是能寻见的。倒是西境物产,往来中原要经过千难万险,全看天意,自然金贵。主上观瞧,东市有头有脸的绸缎庄,都以售卖西境白布为荣,比上好的绸缎还要贵上几分。”谢篱介绍说。 “在西境,上好的白布是不售卖的,私下倒卖更是死罪。上好的白布皆充入军资,用作处理外伤,以减少将士们的伤亡。” 谢篱没想到:“主上体恤军卒百姓,实乃西境之幸。” 郭清晏不觉得:“战场拼命,九死一生,应得的。” 逛着逛着,两人来到一食肆门前。谢篱想起:“这家的御黄王母饭别有一番风味,主上可要尝尝?” 郭清晏欣然应允:“西境无黄米,爱用香料,许久没吃到正宗的御黄王母饭了。阿篱有心了。” 谢篱道:“今早接到敦煌来信,还以为主上被软禁宫中,再不能返回西境。” 郭清晏揭穿他:“阿篱也是这般想的吧?” 谢篱立马站起身:“依属下见,主上就不应该回来。” 郭清晏挥挥手:“坐下。” 谢篱固执:“主上!主上凌云之志,岂可陷入泥泞,成为他人附庸!” 郭清晏问他:“你觉得太子如何?” 谢篱下意识看向门口:“主上慎言。” 郭清晏才不信:“这家食肆是你的产业,无妨。” 谢篱放松身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主上。” “你自小谨慎,又是奉膳出身,岂能随意入口外食!” 谢篱也不装了:“还是主上了解奴才。” 郭清晏不愿意了:“自家人,见外了!” 谢篱坐到郭清晏近前:“主上的意思是?” 郭清晏也不瞒他:“我们陛下这四位皇子,八皇子年幼暂且看不出来,剩下几位,最多中人之姿,未来难料呀!二皇子不善裁断、五皇子固执了些,至于太子还不及陛下。二皇子加上五皇子,勉强算得上中兴之主。昔年藩镇之乱刚平,以世宗之才都不能清除端、裁撤藩镇。百十年下来,越发难料。重病的大周交到太子手里,凶险难料。阿篱,要不你同我回西境如何?” 谢篱谢绝:“主上明鉴,阿篱得主上提拔太后器重,理应竭尽所能打理宝通钱庄,已报大恩。主上十几年的经营更是不能荒废。阿篱虽不才,还是有些耳目的。主上远在西境,朝中无人,岂不被动挨打!” 郭清晏叮嘱:“切莫卷入皇权储位之争。钱庄没了就没了,郭家每年拿二成红利,世上哪有只收钱不出力的道理!” 谢篱心领:“主上放心,小的明白。主上,陛下真的?” 郭清晏不瞒他:“陛下不许我近身行针把脉,将几位皇子交给我操练,时不时还要见宫妃宗正,你说呢?” 谢篱人有些坐不住了:“太子才十六,还是个孩子。哪能……”谢篱这话客气了,太子二十六、三十六,也承担不了大周江山。 谢篱还是抱有幻想:“不是都说陛下龙体越发康健,走路都无需搀扶?” 郭清晏估计:“陛下常年饮酒,坏了根本。中风昏迷,便是自毁长城的后果。丹|毒凶猛,壮年男子都难以承受,陛下泡在酒罐中身体更加不堪一击。陛下殿中熏香一日浓过一日,想必是身体开始溃烂。” 谢篱想起:“那个文通道人身上疮口,终日脓血不断,只有芙蓉|膏能暂且缓之。”说到这里,谢篱急了:“陛下要是……主上您该怎么办?” 郭清晏回答道:“回西境戍边,为天子守国门、报国耻。对了阿篱,我那四个护卫,找机会帮我送出城去,以待接应。” 谢篱点头:“主上放心。” 郭清晏问他:“前几日与二皇子、五皇子论证,我将皇权衰落的原因推到奴大欺主头上,阿篱可会恨我?” 谢篱好笑:“主上这是什么话?宦官把持皇宫禁军、桎梏君王,天下皆知。宦官早已非昔日忠心家奴,形成利益集团,把持帝王更迭,自然是毒瘤。同那藩镇一般,放任制衡,最终反噬其身。归根结底,是帝王无能,制度存在重大缺陷。没有宦官,也会有奸佞、世家、豪强。乱世厮杀,胜者为王。究其根本,不过是制度不够完善,被钻了空子罢了。世宗当太子时,不也受制于皇后,最后还是宦官高义,助其登上帝位。大明宫宦官死了一波来了一波,依旧牢牢把控神策军。无论谁掌权,都知道禁军是命根子,不能动。今日之危,杀一两个宦官没用。新帝登基,依旧会任命心腹宦官执掌神策军。一代又一代,陷入死循环。没了北司,难道任由南衙一家独大?外臣家奴,此消彼长,方能长久。” 关键的问题是,外臣家奴就跟那烧不尽的野草,飞速生长。反倒是一代又一代的皇帝,拆了东墙补西墙,结果哪面墙都没补好。 郭清晏佩服:“还是阿篱看得透彻。” 谢篱为郭清晏夹菜:“主上比阿篱明白的早,要不然也不会远赴西境组建强军。大周要想中兴,要有明君强臣,在尖刀上走上一遭才行。一步走错,满盘皆输。谁有这个魄力胆气?大周江山亡于吾身,别说千古骂名,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郭清晏也觉得:“明君强臣,至少三十年内不会有。再过三十年,谁知又是何种景象!” 谢篱纠正:“不,大周有强臣,无明君。若陛下龙体康泰,十年后武威大军东归平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郭清晏听后苦笑:“阿篱高看我了。别说十年,二十年我能荡平西境,打上逻些,就算是祖宗保佑了。如今我军三面受敌,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再失秋瓷,无言面对西境百姓,只能一死以谢天下。” 谢篱听不得这话:“主上慎言,西境民心思归,怎能轻易言败!您可是西境百姓最后的指望。” 提到西境,郭清晏心里面沉甸甸的:“西境底子太薄,没人。不可陷入长期作战,否者只有被拖垮的份。敦煌、寿昌看富饶,然则并无青壮。陇右五州多迁徙部族,这些部族极其排外,又立场不定,实属大患。等稳定北方,瓦解乌护同卡尔鲁克的联盟,再做打算。实在不行,只能分而划之,强制迁徙,编入屯里,连坐监管。尤其是浑温之民,被大周抛弃,百年来艰难求存,防备心及强。其中强者沦为雇佣军,有奶便是娘。并且这些失陷部族之间彼此通联,又熟知地形,想要驯服,要下大功夫才行。武威王府的金字招牌,在他们眼中连个屁都不是!” 谢篱听后,佩服道:“主上仁慈,不忍伤他们分毫,要不然怎能如此愁苦!” 郭清晏与他碰杯:“民生多艰,何必难为。部落不属于武威,更加仇视嘉良夷。以杀止杀,实乃下下策。” 午膳刚过,谢篱催促郭清晏回宫:“陛下小憩后见不到主上会发脾气的。” 郭清晏另外要事:“我还要去见文通道人。” 谢篱保证:“主上放心,文通在潜邸,最是安全不过。有属下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偏巧这时,曾统敲门:“郭大人,金銮殿急召,请您立即回宫。” 谢篱的表情最是精彩,我说什么来着! 大明宫,金銮殿。 见郭清晏走进来,太子李成衍立刻起身,拱手道:“小子见过郭将军。将军威风堂堂,真乃我大周之幸。” 郭清晏哪敢受储君一拜,立即俯身跪倒:“微臣拜见太子,太子千岁万福。” 太子立马上前扶起郭清晏:“郭将军严重,都是一家人,何须见外。” 长庆帝坐在床头,伸出手来:“阿香过来坐,哪有长辈拜见小辈的道理,让大朗如何自处。” 太子立在床边,闻言躬身道:“父皇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 如若不了解太子的喜好事迹,但看外表谈吐,真是孝顺贴心的好儿子。长庆帝最爱此子,不是没有道理。 “恍惚间,还以为见到了年轻时的陛下。那时候刚出宫建府,恨不得天天往外跑。东市西市逛了个遍,闭眼都不会走错。”郭清晏忆当年。 谁说不是,长庆帝刚过三十,便开始回忆年少时光。“我老了,阿香还同从前一样漂亮。” 这话郭清晏不爱听了:“陛下正值壮年,哪里老了!阿香可比陛下年长,让阿香如何自处!” 长庆帝认错:“追忆往昔一时情迷,阿香莫怪。” 太子立马表示:“难得一家团圆,父皇留儿子吃个团圆饭可好?” 这话长庆帝爱听:“还不快去将小二他们叫来!” 太子领旨:“儿臣领命。” 郭清晏打量长庆帝,看得长庆帝有些紧张:“阿香?” 郭清晏怀疑道:“陛下可是饮酒了?殿中香味之重堪比佛寺。” 长庆帝遮掩:“哪有!阿香你可不能乱想!龙涎香都是这个味道,阿香不精于香道,不懂这些。” 郭清晏闻言看向太子:“殿下不会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到这金銮殿吧?” 太子起身:“郭将军哪里的话,小子怎敢!” 郭清晏依旧怀疑:“是吗?” 第68章 第68章病重 说是家宴,其实只有长庆帝的几位皇子在,妃嫔公主被忽略的理所应当。帝王的绝情,如此昭然若揭。 二皇子和三皇子在太子面前比较老实,政事绝口不提。反倒是八皇子,对太子很是亲切。太子还会关心他书读得如何了。 这话听着颇有几分别扭,太子并非擅长读书之人,他同他的父皇一样,喜欢游猎。并且只爱猎狐,最喜夜猎。 为讨太子欢心,京畿地区的狐狸可是遭了殃,几近绝种,长安上下称之为“打夜狐”。这位太子爷,可比长庆帝当太子时潇洒多了。 “二弟、五弟跟着郭将军演武,可有心得?”太子这话让两位皇子手上一顿,看来皇家兄弟,古来如此。 二皇子率先恢复过来:“回太子殿下,兄弟我只爱诗书不擅骑射,跟着凑个趣,听听大漠异闻罢了。” 太子只比二皇子大了三个月,在太子面前,二皇子格外谨慎小心。太子东宫姬妾诞下皇长孙,他才纳入良家子入府。 五皇子没二皇子那般谨慎:“郭将军珠玉在前,神策军的校尉都是花架子。小弟喜欢搏杀的感觉。” 太子听后好奇:“郭将军乃当世豪杰也!小子不止一次听闻郭将军神勇非常,不知与东宫驯养的十二力士比如何?” 这话委实有些不太尊重,将一方大都护与宫廷力士相比,比什么?治军之才还是野蛮气力? 长庆帝听后非常不高兴:“太子!” 太子在长庆帝面前,永远是好儿子:“儿臣无状,还请父皇恕罪。” 郭清晏不在意道:“太子年幼,情有可原。不如明日清思殿演武场一较高下如何?孤也想领教领教东宫的厉害!” 长庆帝皱眉:“阿香!不可儿戏。” 郭清晏看向长庆帝:“明日陛下亲自前来为阿香助威如何?就像当年在西市赌|坊。” 长庆帝马上服软:“你呀,总是这般孩子气,一刻也闲不得!” 翌日,清思殿演武场,两方人马严阵以待。说是两方人马,其实有些牵强。郭清晏这方,除了一人一马一陌刀,别无其他。 郭清晏东归时,如分身般的陌刀十六并没有带回来,如今使用这把,是从军械库中寻得。大明宫什么没有,区区陌刀不值一提。 太子站在高台上,大声宣布:“演武点到为止,不许伤人。郭将军势单力孤,可先行攻击。” 郭清晏可不领情:“太子明鉴,打仗可不分敌众我寡。孤既然应下,断没有示弱侥幸之可能。还请太子殿下鸣鼓。” 战鼓响,两边同时催马。十二力士同吃同住,默契十足。有人封锁退路,有人拿出套马索,向郭清晏的脖颈四肢袭来。 五马分尸这种需要默契配合的作战之法,换成普通人,百试百灵。双拳难敌四手,难免顾此失彼。但破解这种战法,也很简单,只要力气足够大,通过绳索反制便可。 比如郭清晏,五人协力,并不能动她分毫。单手用力,抓住缠在头以及双臂上的绳索,大力回扯,三人掉落马背。 就在此时,有人砍向马腿,郭清晏顺势滚落在地。手中陌刀不停,直接攻向眼前两匹战马。伴随着嘶鸣之声,两名力士滚落在地。被郭清晏一手一个,丢出老远。 长庆帝在高台上大声叫好:“陌刀不愧是骑兵克星。上枭人首,下砍马足。要不是阿香手下留情,这四人早没了性命。” 八皇子只剩下拍手的份:“郭将军好生厉害。” 长庆帝骄傲道:“匹夫之勇而已。率千军万马,运筹帷幄,才是阿香的本事。阿香天生就有能令人信服的能力,无论多难,都会死心塌地跟着她。” 说话功夫,又有三人出局。郭清晏反守为攻,抓住缰绳,竟然举起身边战马,当武器用了起来。活物和武器毕竟不同,剩余之人都被战马扫出圈外。一力降十会,战斗结束。 长庆帝激动的走上前去:“好!好!好!阿□□夫更胜当年。不愧是我大周第一勇士。” 郭清晏跪地谢恩:“谢陛下赞誉。” 长庆帝比自己赢了演武还高兴,欲走下高台,谁知变故徒生,整个人僵直在一处,向下倒去。 郭清晏借助套马索之力跳上高台,第一时间接住倒下的长庆帝。长庆帝此时还有意识,艰难道:“阿香……” 人心都是肉长的,行至陌路,难免伤怀。郭清晏呼唤道:“阿昇!” 长庆帝听后,精神好了些:“阿香可知,我盼这一声‘阿昇’好久了。” 太子挤了过来,跪在长庆帝身侧:“太医说了,父皇经不得大喜大悲,于身体无益。今日演武,父皇忧心过后又是大喜过望,郭将军……” 郭清晏恶狠狠打断太子的话:“今日演武可是太子所提。太子殿下,陛下犹在,您就这般颠倒黑白,妄想越过陛下处置其心腹,您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一旁皇子宫人无一不大惊失色,恨不得没长耳朵。二皇子拉着五皇子、八皇子退出圈外,悄悄对八皇子道:“去找祖母。” 长庆帝听候脸色越发难看,斥责道:“孽障!还不快滚!” 太子愣住了,不可思议道:“阿爹?阿爹您竟然为一个外人训斥我?” 作为长庆帝最喜爱的“好大儿”,长庆帝对长子的感情,远胜其他儿女。容貌相似、臭味相投,太子真可谓是泡在蜜罐里长大,一句重话都没听过。如今最亲的父皇竟然为一个“外人”让他滚,太子完全接受不了,负气而走。 郭清晏护送长庆帝回金銮殿,御医早已等候在此,熟练的把脉、施针、清理疮口。不多时,福满熟练的取来芙蓉|膏,长庆帝服下后力立即好受了许多。抬头对上郭清晏的目光,向后缩了缩:“阿香快出去,阿香你快出去!” 福满拦在郭清晏面前,为难道:“夫人,烦请……” 郭清晏闭上眼,转身道:“我在外面等你。” 寝殿外,郭清晏长身玉立,肃穆消杀,宛如一尊门神。神来杀神,佛来杀佛。 皇帝在演武场旧疾突发,有一万双眼睛盯着,消息根本瞒不住。这不,殿内的治疗还没结束,淑妃领着一众妃嫔前来侍疾。 郭清晏拦在殿前:“站住,陛下口谕,闲杂人等不可入内。诸位娘娘,还请等陛下传召。” 淑妃横眉立目:“你敢拦我?” 郭清晏哪里怕她:“为何不敢?” 淑妃质问她:“你可知我是谁?” 郭清晏嘴角微微上扬,一副欠揍的模样:“有何不知。太子生母,未来的太后娘娘。只不过这还没当上太后,下臣劝您,切莫得意忘形,以免乐极生悲。” 淑妃暴怒:“郭十六,真以为自己是郭家贵女!你父母早亡,安阳公仙去,郭家对你不过是香火面子情而已!将来,谁会保你!” 郭清晏提醒她:“淑妃娘娘还没当上太后,不用替太子爷操心。至于将来,将来再说。诸位娘娘若是忧心陛下,还请到偏殿等候。待陛下好转,下臣定会代诸位禀明圣前。” 淑妃还是那句话:“本宫要见陛下。” 郭清晏劝她:“太子早立地位稳固,娘娘何必急于一时。” 淑妃的不满由来已久:“自从你回宫,一直霸占陛下,谁知道在陛下面前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不是因为你,太子怎能被陛下训斥!” 郭清晏意外:“淑妃娘娘消息倒是灵通。怎么,怕了?无需如此,宫中有太后娘娘坐镇,妖魔鬼怪显不了形的。” 淑妃质问:“本宫今日就是要硬闯,你能如何?” 郭清晏不再与之废话,提起她的衣领,将其丢到了台阶下。这一扔了可轻,淑妃滚了几圈才被心腹宫人救下,珠钗滚落一地。 淑妃气急败坏,终究不敢再上前一步,威胁道:“郭香,没了陛下,你的死期将至!” 郭清晏好笑:“淑妃娘娘,你一深宫妇人,没周武之能,话可不能乱说。十余载吉光片羽,改变的可不单单只有你。诚然你从王府侍妾摇身一变成了太子生母,代掌六宫,享皇后之荣。郭香蛰居西境,如今也是御赐亲封的超品郡王,西境大都护,武威统帅。郭香东归前,也是对心腹交代好了的。如若郭某命损中原,武威大军顷刻间东出凉州,为孤复仇。当年藩镇之乱,范阳节度使安斗战麾下有多少兵马?区区十五万之数,便将这中原大地翻了个底朝天。范阳藩兵可都是大周子民,尚且如此勇猛。我西境武威呢?大周弃之百余年,活下来的,各个勇士。别看孤与嘉良夷守将孤夜姜水火不容,若是借道凉州东出,岂有不应之理?凤翔守军可能挡住我虎狼之师?嘉良夷又怎会作壁上观?倒是天下可没有第二个安阳公挽大厦之将!太子这江山可还能做得稳当?凉州距长安,不过几日功夫?你们母子能逃到哪里去?效仿明宗爷南下蜀中益州?蜀中可不是当年的蜀中,大半沦陷,浑温部落横行。皇帝銮驾岂不是送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也好,届时另立新君,重整乾坤,我武威不过是清君侧而已。绞杀忠臣的昏君,人人得而诛之。” 淑妃被吓住了,哆哆嗦嗦道:“你无耻!” 郭清晏目光森然:“淑妃,你我也算是旧相识。我郭清晏什么人,说得出做得到。西境有今日之势,朝廷可没费一兵一卒、一分一毫。身为太子生母,随口便要诛杀戍边将领,你可知罪?” 这边淑妃还在梗着脖子硬撑,欣修容跪了下来:“知罪,知罪。十六郎莫气,淑妃姐姐养尊处优,难免糊涂些,说的不过是气话而已。陛下重病,我等本就不应该打扰,这就回去。都是一家人,这个时候可不能自乱阵脚。” 说完站起身,跑下台阶,挽住淑妃的手臂,恳求道:“姐姐我们向回去吧,就当是为了太子。”淑妃也不傻,瞪了郭清晏一眼,转身走了。 第69章 第69章七星龙渊 长庆帝缓过一口气来,郭清晏服侍他喝药。“可是淑妃难为你了?” 郭清晏继续搅动勺子,不在意道:“我的脾气阿昇还不清楚,哪里是吃亏的主。早就还回去了,淑妃跌了个狗吃屎,估计要有一段日子没脸出门了。” 长庆帝提醒:“淑妃扬言要取你性命!” 郭清晏大事化小道:“一家人拌嘴罢了,我还要起兵造反仿效安斗战呢!当不得真的,阿昇放心。我要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怎敢孤身回京。” 长庆帝放弃:“你呀,这些年怎么活下来的。” 郭清晏想了想:“阿香坐镇都护府,很少亲临战场。仔细想来,功劳都是诸位将领的。” 这话长庆帝不认同:“没有你,那些个什么大将,不过是随时可被剿灭的一团散沙,成不了气候。” 郭清晏看向碗中剩余许多的药汤,拿出勺子,建议道:“阿昇直接喝了吧,快刀斩乱麻!” 长庆帝面色痛苦:“太医真是多事!” 郭清晏作势要硬灌,长庆帝服软:“阿香,我是个病人,半个身子动不了的病人。” 郭清晏冷着脸问他:“既然病了,为何不老实服药?药凉了影响药性。” 长庆帝破罐子破摔道:“吃了也好不了!” 郭清晏放下药碗:“阿昇,你就当为了六姐姐和我。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芙蓉|膏、大|麻草液随你服用,你按时吃药好不好?” 长庆帝看向郭清晏,眼里满是不舍:“阿香可是生我的气了?” 郭清晏转过头去,不明白道:“阿昇为何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是六姐姐唯一的孩儿,她为了你多方谋划,没得片刻安宁。你让她怎么活?” 长庆帝认错:“我就是太闷了,觉得没意思。我没本事,当不了好皇帝,不敢多加插手朝政。阿香又不在我身边,只剩下游猎与饮酒这两项喜好,不知不觉间沉溺其中。” 郭清晏保证:“阿昇放心,我定会寻到名医治好你的。” 长庆帝想通了什么,保证道:“阿昇也会保护阿香的。” 长庆帝不许自己最难堪的一面被郭清晏看在眼中,布满疮口又无法动弹的身体,他自己都嫌弃。服过药后,将人赶走。 精神压力一旦松懈,长庆帝整个人无力瘫软在床上,冷汗爬满全身。福满见状,赶忙上前,为陛下擦汗换衣。 长庆帝用过芙蓉|膏后,缓过来许多,依靠在床头,费力道:“召左、右宰相、中书侍郎、门下侍郎、尚书左、右仆射、礼部尚书、总领大太监罗仁、神策军都尉梁源觐见。” 福满劝诫:“陛下,您的身体……” 长庆帝徒然变了脸:“朕还没死呢!你就敢违逆朕的命令?” 福满不敢再说,躬身道:“奴才这就去。” 别说长庆帝病后不理朝政,身体倍棒的时候也经常寻不到人。如今三省主官齐聚,真是有些不习惯。 皇帝重病的消息早已传遍长安,几位重臣暗中打量皇帝病容,心中揣测着皇帝病情,各有思量。 长庆帝盖着薄被,中气不足道:“朕年过三十,还未立后成家,深夜思来,愧对祖宗。诸卿以为呢?” 左右宰相,一个管门下省、一个管中书省,相互打着机锋,不愿轻易表态。还是梁源最先站出来:“不知陛下心仪哪家贵女?” 长庆帝没太多精力废话:“郭氏十六女,太后从妹,安阳公嫡孙,镇守西境十余载,乃国之栋梁,可为国母。” 尚书左仆射上前:“陛下,西境大都护乃朝廷戍边大将,身系西北安危。若为皇后,谁来震慑西北。如今乌护异动,浑温部族逐渐脱离嘉良夷掌控,将来又是一大患。朝廷……朝廷实在是无能为力。” 长庆帝早就想好了:“皇后既能登基为帝,为何不能是戍边大将。朕故去后,皇后西归,尔等不得阻拦。” 罗仁跪倒在地,悲怆道:“陛下乃天子,受上天庇佑,必能平安度过此劫。” 长庆帝缓口气道:“罗大监无需如此。自朕之后,凡朕后继之君,不可立后。郭氏皇后号元齐,掌皇后凤印,赐七星龙渊剑。上督君王,下除奸佞。潜邸王府改为元齐皇后府邸,以安朕心。” 见诸位重臣一言不发,长庆帝继续说:“淑妃顶撞皇后,罪无可赦,不堪为太子生母,贬为宫女,即刻启程前往光陵,司洒扫之职,终生不可外出。太子李成衍记在皇后名下,为皇后嫡子,继承大统。” 长庆帝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有些累了:“行了,中书省拟旨,礼部操办,你们都退下吧。” 罗仁不管有些发愣的诸位重臣,率先躬身道:“臣等领旨。” 金銮殿院内,群臣刚刚走出寝殿,便迫不及待的将罗仁围住,七嘴八舌道:“罗大监,陛下这是何意?” 罗仁微笑道:“陛下的心意。谁还没个青春年少,念念不忘。” 右相觉得:“此时立后,未免不妥。” 罗仁反问:“有何不妥?是时机不妥?还是人选不妥?更或者说陛下不该立后?” 见众人低头不语,罗杰继续陈述:“皇后娘娘非寻常女子,那是安邦定国、拱卫西境的柱石。朝廷不费一兵一卒,尽收西平、安北故地,迫使嘉良夷退出富饶之地,令乌护大军不能染指,乃大功也。然而,除皇后娘娘外,西境将领皆当地百姓出身,重私利而轻大周。没有皇后娘娘坐镇,谁能放心?皇后贵为我大周皇后,即可回京城荣养,百年后又可另择宗室子弟接任西境大都护。兵不血刃,岂不一举两得?陛下子嗣,皆是皇后血脉,必然尽心扶持。” 梁源拱手:“大监好某段,在下佩服。” 罗仁甩动拂尘:“七星龙渊,可不单单是赐给皇后娘娘的,而是赐给西境军兵的定心丸,陛下从未忘记西境。陛下心急,诸位还不快快准备封后大典?” 前殿召见三省重臣,郭清晏还以为是为太子顺利继位铺路,毕竟太子不成样子,别说座稳江山,做不做的上去都要另说。 门下,皇帝诏曰: 国之尚父安阳郡王之孙,兵部尚书郭广威之女,收复旧土,国之脊梁,可为国母,赐号元齐。咨尔易阶乾坤,诗首关雎,王化之本,实由内辅。是故皇英嫔虞,帝道以光;太任妣姬,周胤克昌。皇后其祗勖厥德,以肃承宗庙,虔恭中馈,尽敬於妇道,导师道於六宫,作范仪於四海。皇天无亲,惟德是依,可不慎欤! 郭清晏接过龙渊剑以及皇后凤印,真是别扭极了,这就是皇帝的保护?天地良心,郭清晏只想得个免死金牌,顺便将爵位再升一级,占了大义罢了。就太子那资质,大周江山她背负不起呀! 紧接着,郭清晏收到淑妃离宫,太子成了礼法上自己亲儿的消息,真是哭笑不得。罢了,在其位谋其政。保太子顺利登基,家国不乱,才是眼前最要紧的。 “阿彩,召谢篱入宫。”郭清晏换了身轻便的长袍,提着龙渊剑,走出后殿,向东宫方向行去。 东宫门外,太子早已接到消息在此等候。“儿臣拜见母后。” 郭清晏问:“你东宫能调用的守军有多少?” 太子愣住,郭氏这是要造反吗?提着龙渊剑可不叫造反,那就除奸佞。事发突然,太子又向来没什么主意,只能实话实说道:“回母后的话,约有两百人左右。” 郭清晏满意:“够了,带上十二力士,随孤到王都尉那走上一趟。” 太子并不想去:“母后这是为何,儿臣惶恐,还请母后示下?” 郭清晏来到太子近前,俯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你要还是阿昇的儿子,你要还想继承这帝位,就听孤的。孤早晚要回西境,所求不过是家国平安。” 太子审视郭清晏:“希望母后谨记今日之言。” 文通道人以毒|丹谋私利,冒充先师之名欺瞒君上之事,经过梁源手,并未广而告之。对外只是说,皇帝离不得五阳上人,接入潜邸供养。 此处乃宝通钱庄之主谢篱的地盘,油泼不进,最是严密。王选心中虽有疑虑,又别无他法,只得以不变应万变。 王选混迹宫廷,最擅媚上,直觉惊人。这些日子以来,鲜少在金銮殿走动,成日不离禁军驻地,以保平安。 郭清晏带东宫守军闯入时,王选正听着小曲,惬意极了。有敌来犯,王选心腹全部甲胄出来相迎:“何人敢闯禁军驻地?” 郭清晏打掉其手中武器,眼中含怒道:“睁大你们的狗眼仔细瞧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神策禁军戍卫宫廷,乃大周最后一道防卫。军中校尉不知皇后太子,只对一阉人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你是大周的校尉,还是王家的校尉?王选难带有不臣之心,要改朝换代不成?孤乃大周皇后,一国之母,大周国土哪里去不得?何须尔等质问?”说完一剑封喉,了解了眼前校尉性命。 太子在后面非常不合时宜的抽搐一声,像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打夜狐的时要是这般见不得血腥,狐狸也不至于难觅踪迹。 胆识气魄真是世间难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皇后初立,不在金銮殿伺候陛下,怎么有空来老臣处耍威风?”老王选还是有几分胆气的,比他手底下的校尉强上许多。 郭清晏斥责:“好一个谗言媚上、欺上瞒下的王选。你即非帝师,又非谏臣,不过一家奴而,竟敢指责于孤?看来陛下对家奴太过仁慈,这才酿成今日之祸!” 王选明白了:“皇后娘娘选择梁源,自然要至老夫于死地。” 郭清晏好笑极了:“皇家给你脸面,还真拿自己当一回了?王选你所做之事,件件罄竹难书。念在你伺候几代帝王的份上,给你些体面罢了。如若王公公想要三司会审,孤理应成全。” 第70章 第70章扬灰 “王选你可知罪?”王选被五花大绑捆在院中,郭清晏上首正坐,太子老老实实站在郭清晏身后,存在感非常低。 王选并无惧怕之色,仰头向上:“老臣不知。” 郭清晏盯着他道:“明知先帝受丹|毒所害猝然薨逝,即不引以为戒,竟还引诱当年天子服用毒|丹饮鸩止渴。王选你该当何罪?” 王选坦荡道:“在下不过奉命行事。试问院中诸位,谁又敢违抗圣命?此事老臣不做,不止会惹得陛下不快,更是会丢命丢差事。陛下龙体关乎天下,老臣实在不放心假于人手,只得堵上身家性命,亲自上阵。” 郭清晏揭穿他:“说得好大意凌然。追根究底,不过是怕失了圣心,丢了荣华富贵。怎么着?和宫上下就你一个人真心为陛下考量了?太后呢?太子呢?众臣工呢?你是哑巴吗?大周臣民千千万,只有你一人能为天子分忧?王选你可真是个只知媚上自保的好奴才。” 王选提醒:“皇后娘娘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深夜拜访五阳上人。自此,上人更是如泥牛入海般,不见了踪迹。陛下一应问诊饮食,皆由皇后娘娘负责,老臣也想问,陛下的病情为何会恶化的如此迅速?” 郭清晏倒也没生气:“好个诛心之言。孤一心为陛下,怎会怕你诡辩之伎俩!陛下之所以病情恶化,全因陛下体弱丹|毒难除。至于陛下在短短数月时间里积累了如此多的丹|毒,全因你王选寻回来的九转长生丹!你可知罪!” 王选并不服气:“皇后娘娘初掌凤印,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郭清晏深知王选秉性,早有准备:“来人,呈上证据。” 谢篱抬着文同道人走入院内:“奴才谢篱见过皇后娘娘。” 郭清晏抬手:“不必多礼。” 谢篱走到院中,面向王选:“经查,五阳上人早已在三年前辞世,王公公寻得的五阳上任,不过是五阳上人之孽徒,道号文同。文同虽说是出家方外之人,并没有继承其师的衣钵沉迷丹道,而是一名毒|医,用毒|之术出神入化。后被五阳上人逐出师门,游历江湖。三年前得知五阳上人死讯,返回师门,安葬先师后,借五阳上人之名,宣扬五阳上人生前最得意的作品,九转长生丹。毒|医也是医,仙丹既有济世救人之奇效,自然也是一味药方。文同道人怎会察觉不出其中蹊跷?不过是争一口气罢了。毒|药能害人,丹药同样也能。王选,你识人不清,累极陛下,你认还是不认?” 事到如今,王选依旧负隅顽抗:“真真假假,全凭皇后娘娘一张嘴,老臣辩无可辩。” 郭清晏听明白了:“孤还冤枉你不成?那孤问你,你可熟知九转长生丹的丹方?通晓其炼制过程?先帝受丹|毒之苦,为何不引以为戒,慎之再慎,确保丹方万无一失?进献天子之物,一不了解二不检查,只凭道听途说。你是被传说谎言迷花了眼?还是渎职乱政,为祸世间?桩桩件件,皆为死罪,罪无可赦!” 王选只是说:“世人皆传五阳上人乃当世高人,老臣寻访多日,这才请其出山救主。至于其他,并未多想。” 郭清晏似是对自己手中的老茧很是好奇,琢磨多时方才开口:“合着王公公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大周上下理应感激不尽不成?” 王选低头:“老夫惭愧,被奸人所骗,沦落至此。” 郭清晏懒得听他废话:“认罪便好。此等大罪,斩首实在是便宜你了。太子以为如何?” 太子站在后面当泥像,反应迟钝了些;“回母后,王选勾结毒|道加害父皇,理应诛九族。可王选并无亲族,儿臣以为,应判以车裂之刑,以消民恨。” 郭清晏不同意:“区区车裂,未免太便宜他了。太子可听过‘人彘’之刑,勉强可解孤心头之恨。” 太子拱手:“儿臣附议。” 郭清晏伸出手:“太子腰间配剑不错,可否借孤一用?” 太子解下佩剑双手奉上:“母后请。” 众人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刺耳的惨叫声响彻云霄,王选四肢体、双耳、鼻子皆落地,血淋淋的刺穿人心。 “这便是不直言纳谏、只知媚上谋权的下场。谋害天子,诛你九族都是轻的。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孤有怜人之意。你亲朋故旧何其无辜,因你枉费一条性命。今日刑人彘之刑,九族之罪加于你一身。以此告诫后者,丹药并非延年益寿、包治百病的仙丹,不过矿物金属的混合物,颜色夺目昳丽罢了。长期服用,排解不出的淤毒便会伤及脏腑,及至表皮,再无可救。谢篱,让这些人开开眼,丹|毒淤积究竟是何种模样!” 文同身上的白布被掀开,露出溃烂不堪的身体。众人无不惧怕后退,其中表现最激烈者,当属太子。这位储君险些晕了过去,被郭清晏一瞪,激灵灵清醒过来。 “此人便是冒充五阳上人的孽徒文同道人,月余之间大量服用九转长生丹,便是此等下场。世间无仙丹,更无可炼制仙丹的世外高人。不过连自己都骗过的老骗子罢了!”说完,郭清晏反手结束了文同和王选的性命。 “太子。” 李成衍不敢怠慢,上前道:“儿臣在。” 郭清晏问道:“天子派往神策军的监军如今二缺一,太子以为如何?” 太子赶忙表示:“儿臣身边掌管文书的杨桐可接此重任,母后以为如何?” 郭清晏暗中叹气,又是太监。“甚好!” 郭清晏转身离去,谢篱跟了上来:“主上,王选等人的尸首该如何让处理?” 郭清晏询问:“你说呢?” 谢篱出主意道:“要不丢弃喂野狗?” 郭清晏觉得不妥:“尸体带|毒,野狗何辜!烧成灰,洒在光陵,生生世世为陛下赔罪。” 谢篱佩服:“主上好主意。” 郭清晏路上一言不发,谢篱担忧:“主上为何闷闷不乐?” 郭清晏问他:“杨桐是何许人也?” 谢篱稍许沉默:“太子近前第一红人,擅寻狐狸。” 郭清晏明白了:“又是个媚上的玩意儿!”转念一想,又释然道:“以太子的资历心性,能留在身边的,必然是歪瓜裂枣。” 谢篱明白郭清晏心中愤懑,王选毒|害君王,其党羽自然是连根拔起,一个不留。此时正是驱除宦官重掌神策军的大好时机。太子不提拔将领,而是用自己的贴身太监去填窟窿,错失良机。 东宫。太子回到嘉德殿后第一件事,便是将腰间的配剑取下,嫌弃的丢给杨桐:“丢掉,赶快丢掉!” 杨桐虽说不解,不过最擅长听命:“奴才这就去办。奴才观瞧殿下脸色不好,可要请太医?” 太子惊惧又恶心:“请什么请,难道本殿连个妇人都不如?”你确实不如。 杨桐赶快清退殿中宫人:“殿下慎言,当心祸从口出。皇后娘娘圣眷正隆,又是殿下嫡母。若是有个什么……东宫倾覆就在眼前。” 太子忍其很久了:“自打郭氏恶妇入宫,父皇眼中可还有旁人?母妃伺候父皇多年,不过一句冲撞便被发配帝陵。父皇心中可还有多年相伴之情,可还有我们这些儿女,可还有大周江山?” 杨桐跪倒叩首:“殿下慎言,殿下慎言。正因如此,殿下才要忍下心中所有忿恨。待时机成熟,方可接淑妃回宫,还生母太后之尊位。那恶妇并非寻常闺阁女子,有吕武之才,守大周西境,牵制两大夷蛮。皆是放其西归,从此再无瓜葛。” 太子忍不下这口气:“未免太便宜她了!” 杨桐苦口婆心:“殿下,郡王归武威安,大周西境边防无忧。郡王掌凤印,手握龙渊剑,太后从妹视若亲女,又出身郭氏。留在长安,天下是以太后为尊,还是以天子为尊?死在龙渊剑下的可是奸佞。别说朝臣畏之,我等阉人天生低人一等,也甚是惧怕。陛下可不止您一个儿子,恶妇外有雄兵,内有郭氏鼎力支持,若扶持傀儡,大周江山是姓李还是姓郭?殿下就是为祖宗基业,也要忍下一时。” 太子知道怕了:“当年周武为李家诞下四子二女,武家都是可以与李氏比肩的皇族。本朝太后皇后可都姓郭,郭氏又是肱骨大族,枝繁叶茂。配剑呢?还不赶快供上!供在哪里好?” 杨桐欣慰:“殿下想清楚便好。不过殿下也不必忧心太过。太后娘娘无周武之野心,皇后更是一心记挂与嘉良夷的血海深仇。只要皇后离京,安然返回敦煌,危机自然迎刃而解。” 太子忧心:“若那恶妇在半路上有个三长两短,本殿岂不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杨桐宽慰道:“皇后娘娘非寻常女子,能安然东归,必然能全须全尾返回敦煌。只要皇后在大周境内安然无恙,其余自是天意。” 太子看向杨桐:“幸好有你,要不然本殿就要铸成大错了!” 杨桐提醒:“殿下忘了一事。” 太子不解:“何事?” 杨桐解答说:“皇后除王选,然并未安插心腹,可见其心不在长安。奴才舔为监军,自然要道谢。如此,殿下才能顺理成章监国。” 言之有理。“好你个杨桐,本殿没看错人。赶快寻些礼品,本殿要去拜见母后。” 殿外脚步声传来:“殿下可在?” 杨桐问安道:“奴才见过承徽娘娘。”来人正是太子长子的生母,东宫第一人郭氏。此女虽姓郭,同郭太后以及郭清晏同姓不同宗,简而言之就是没关系。 太子脸色一沉:“你来做什么?” 郭承徽道:“母妃身边的宫女传信回宫,说是母妃病了,思念殿下。” 太子烦躁道:“知道了,退下吧!” 郭承徽不高兴了:“陛下在外面受了气,只知道对着小女子耍威风!” 太子忿恨:“你们郭氏女,没一个好东西!” 第71章 第71章来访 “阿昇,这道莲菜闷肉好吃。还有这道蒸鱼,火候正好,鲜嫩入味,阿昇快尝尝。”郭清晏心情好,胃口更好。 反观长庆帝,即便有芙蓉|膏减缓痛楚,疾病依旧一点点侵蚀残害他的身体。直到芙蓉|膏的副作用显现,全线崩盘。肤色灰败,死气环绕,一天坏似一天。 “阿香处死了王选?” 郭清晏眼中迸发出恨意:“阿香岂能放过害你之人!” 长庆帝心满意足:“阿香的脾气真是逐年见长。” 对此,郭清晏有话说:“阿香本性日此,有仇必报,绝不隔夜。奈何阿昇不被先帝所喜,这才忍气吞声,以免给王府招来祸事。” “我本是正妃嫡子,偏不得父皇青睐。潜邸时低头服小,正位东宫更是战战兢兢,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我不想我的皇子们重蹈覆辙,不过现在看来,他们被宠坏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郭清晏则说:“太子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要是为了皇位连生母都不认,那才可怕。阿昇晚上还睡得着觉吗?” 长庆帝担忧:“万一大郎将来不善待于你……” 郭清晏轻抚长庆帝手背:“阿昇怎么这般小瞧于我?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大周至高无上的帝位,大郎都不想要了?再说了,还有六姐姐在,我怕他?” 长庆帝心中不是滋味:“阿香总是这般胸有成竹、算无遗漏。” 郭清晏回答说:“因为阿香要保护阿昇啊!” 长庆帝听后即欣喜又别扭:“你同母后总是忘了朕是天子。” 郭清晏哄他:“我的陛下,该吃药了。” 金銮殿后殿,阿彩轻手轻脚的走入,低声细语道:“启禀皇后娘娘,欣昭容、静修容、柔充仪求见。”欣昭容乃二皇子生母,剩下两位则是五皇子、八皇子的生母。 郭清晏视线都没从书本上移开:“请她们进来。”阿彩领命,转身离去。 这三人中,欣昭容是王府旧识,另外两位则是郭清晏离京后入府的,并无交情。欣昭容兴致勃勃来到郭清晏近前,屈身行礼:“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郭清晏抬手:“你我之间无需客气。” 欣昭容好奇:“娘娘在看什么?” 郭清晏将书册放置一边:“弘文馆借来的西境县志,很是有趣。” 欣昭容兴趣全无:“娘娘还是一如既往,半分都没变。” 郭清晏笑笑:“还是变了的?” 欣昭容不依不饶:“哪里变了?” 郭清晏想都没想,随口说道:“胆子变大了,都敢在大明宫斩杀神策军校尉。潜邸时哪有这个胆子,这种级别的宦官,见了面要先叫爷爷的。” “皇后娘娘能文能武、能屈能伸,乃当世豪杰。”欣昭容吹捧道。 郭清晏被逗笑:“你这张嘴呀!” 欣昭容介绍道:“她们两个仰慕娘娘已久,嫔妾厚着脸皮将她们带来了。” 郭清晏客气道;“都是一家人,何须见外。都坐吧,阿彩上茶。” 欣昭容欣喜道;“娘娘这可都是好东西,今日有口福了。” 郭清晏笑她:“没出息!” 欣昭容不在意道:“嫔妾本就没出息,得以养大皇子,全赖娘娘眷顾。” 郭清晏则说:“那是你们母子两福泽深厚,将来还会有大造化。” 这话欣昭容爱听:“那就承娘娘吉言了。” 静修容是个自得其乐的性子,柔充仪与其封号相符,是个柔弱的美人。长庆帝后宫各有千秋,百花争艳。 长庆帝继位五年,沉溺酒色、挥金如土、误国误民。其实这话难免有些偏颇。就比如沉溺酒色,只说对了一半。长庆帝喜欢美酒,喜欢宴饮歌舞。长期饮酒、昼夜颠倒,毁坏了他的身体。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不|举,助|兴|药也没用。 所以说,他的后宫大多都是潜邸老人,称帝后更是没有新生儿诞生。妃嫔长年累月见不到皇帝,连争斗的心思都没有。彼此搭伴寻些乐子,还能排解下深宫寂寞。 “娘娘贵为国母、六宫之主,理应接管后宫。以前这些都由淑庶人把持,我们几个也不太熟。仓促上手,难免兵荒马乱。还有,娘娘的封后大典,按理说没有我们插嘴的余地。可后宫也是要操办起来的,实在拿不准主意,还请娘娘明示。”欣昭容向来崇拜郭清晏,有什么说什么。 三位嫔妃育有皇子,地位尊贵。夹在郭清晏和太子之间,很是为难。郭清晏明白,也不准备为难:“太子纯孝,记挂生母。这样吧,后宫事宜交给东宫,三位从旁协助便可。” 欣昭容大喜,起身道:“多谢娘娘体恤。” 郭清晏不在意道:“都是小事,无足挂齿。” 欣昭容说:“娘娘乃西境之主,自然不将后宫这一亩三份地看在眼中。我们不一样,我们没本事,只能在这圈框之中讨生活,禁不起风吹雨打的。” 郭清晏郑重:“天子无家事。诸位乃皇子生母,延续大周血脉,立有大功。不必这般妄自菲薄,让人小瞧,也轻看了皇子。” 静修容第二次开口:“娘娘说得极是。”静修容出身书香门第,酷爱读书,偏偏生了个坐不住的皇子,母子二人性格南辕北辙,感情倒是很是不错。 欣昭容贫苦出身,没读过书,也不爱读书,平时同静修容处不到一处。要不是陛下病危,她们这些皇子生母唇寒齿亡,才没有今日之和谐。 “娘娘教诲,嫔妾记下来。”柔充仪人如其封号,柔弱静美。 “为贺娘娘母仪天下,嫔妾几个斗胆准备了一份贺礼,还请皇后娘娘笑纳。”静修容示意宫女送上贺礼。 阿彩上前接过,郭清晏不好意思道:“孤孤身回京,连个像样的回礼都准备不出来,让你们见笑了。” 欣昭容则道:“娘娘这是哪里话。娘娘肯见我们便是天大的荣幸,嫔妾哪敢奢望其他。” 郭清晏决定:“这样吧。西境商旅若能东出凉州,孤请你们吃药泉铁背鱼可好?” 欣昭容感兴趣极了:“传闻药泉包治百病,乃上天遗落的神泉。嫔妾不求长生不老,延年益寿便好。” 对此,静修容有话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长生修道皆为无稽之谈,名满天下的五阳上任到头来还不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 欣昭容不愿意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静妹妹没到过敦煌,没见过药泉,怎知是怪力乱神?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静修容一板一眼道:“药泉真有传说中那般功效,嘉良夷占据百年,怎会接二连三的死赞普?” 欣昭容气鼓鼓:“那是嘉良夷征伐太过、杀人无数的惩戒。我可同那些天杀的恶人不同,本宫吃斋念佛,从未杀生。老天爷自然会眷顾我等心善之人。” 静修容反唇相讥:“即受老天眷顾,为何还要贪心药泉?欣姐姐难道不懂过犹不及这个道理?” 欣昭容红了脸:“你!” 静修容一如往日般沉静:“欣姐姐还是一如往昔。无忧无思之人必然能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欣昭容甩袖子,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静修容迎面而上,看不出任何嘲讽与阴阳怪气,实事求是道:“无他,羡慕而已。”欣昭容最讨厌静修容一板一眼的掉书袋,仿佛读过几天书就了不起似的。 柔充仪坐立难安,她性子胆怯,不擅应对此种场景。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开口道:“药泉在皇后娘娘治下,与其争论,不如问问皇后娘娘。” 欣昭容仿佛找到了组织:“娘娘您说,药泉可有传闻中那般奇效?”那架势,郭清晏要是不向着她,绝对哭给她看! 郭清晏开口道:“药泉有多奇效,暂未可知。不过药泉有三宝,五色沙、七星草以及铁背鱼。五色沙可舒筋活血,治疗关节骨病。七星草可治眩晕心悸。至于铁背鱼,背如铁、腹如雪,生长极为缓慢,鲜美异常。想必能孕育出此三宝的药泉必然不同凡响。” 柔充仪接话道:“嫔妾家乡有一口井,只有在月亮落下、太阳还未升起之时打上来的井水,才能酿造出最香醇的美酒。想必药泉同嫔妾家乡的水井一般,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之处,是老天爷的馈赠。” 这话欣昭容爱听:“柔妹妹所言极是。” 静修容低头:“嫔妾即没读万卷书,更没行过万里路。委实不该随口乱说,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郭清晏并未在意:“昔年西平四镇中素叶水城外,有温泉谷底。孤幼时听城中老人说,素叶水城的温泉有温补之效,最适合久病卧床的病人。想必药泉就如同那温泉,虽不能百病全消,终究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对了,听闻用药泉水煎药可增强药效。医工都不能肯定,谁知道呢!” 一场争论告一段落,众人喝茶吃点心。欣昭容的目光在静修容和柔充仪之间来回徘徊。柔充仪是个和软性子,任由欣昭容打量。静修容更加直接:“欣姐姐在看什么?” 欣昭容稀奇道:“平日里没发觉,静妹妹的脸颊轮廓,还有一身筋骨像娘娘。柔妹妹的眉眼,尤其是一双眼睛像娘娘。不过娘娘打小练武,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怒自威。静妹妹文秀了些,柔妹妹更是含羞带怯,不站在一处完全瞧不出来。我们的陛下呀,真是情深不悔。” 静修容一听这话,狠狠的看向柔充仪,接着又看向郭清晏。确实是两双水汪汪的杏眼。只不过前者是泉水,后者是波涛暗涌的海水。静修容再也坐不住,起身离去。 欣昭容不高兴了:“无礼!” 柔充仪更是站起身:“皇后娘娘恕罪,静姐姐是无心的。” 郭清晏瞧不出喜怒:“出去吧。”柔充仪匆匆退下。 郭清晏看向欣昭容,无奈道:“你说你呀,这还是何必!他们可都是皇子生母。” 欣昭容解气道:“阿香不知,静修容仗着读过几本书,没少出言讽刺。阿香也知道我没读过几本书,拙嘴笨舌,暗气暗憋好久了。让她尝尝当替身的滋味。” 第72章 第72章逝 当再浓厚的熏香也遮掩不了长庆帝身上的的味道时,时间来到长庆四年的十月。即便将要入冬,长安的暖风依旧眷恋这片土地,迟迟不舍得离去。 芙蓉|膏已经无法缓解长庆帝的痛苦,每隔一个时辰便要服用一次。稍有迟缓,便像离水的鱼儿一般,极尽狰狞,万分吓人。 饮鸩止渴,自取灭亡。 郭清晏觉得,长庆帝不是被丹|毒所害,而是被芙蓉|膏折磨死的。形销骨立,疯癫怪诞。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先帝晚年同样受丹毒所累,至始至终都是清醒的。看来芙蓉|膏、大|麻|草液的危害,远在丹|毒之上。 药|瘾发作时,骨瘦如柴的长庆帝变得力大无穷,几个小太监根本压制不住,只有郭清晏出手,才能在不伤害长庆帝的情况下,将芙蓉膏|喂下去。 魂魄归位,长庆帝疲惫不已。还未说话,郭清晏早已明白,倒了杯温水,细心喂下。长庆帝转动眼珠,羞愧道:“阿香莫看我!” 郭清晏问他:“阿昇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当年被陛下罚跪宣政殿前院,往来的朝臣哪一个没瞧见。阿昇还不是挺过来了。” 长庆帝不在意道:“当时娘哭得跟泪人似的,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郭清晏明白:“阿昇向来是心善的好孩子。” 长庆帝挣扎坐起身:“阿香,你一直拿我当孩子看?” 这话郭清晏不知该怎样回答,只说道:“阿昇在我心中,一直是善良的少年,从未改变。” 长庆帝揭破表面的平静:“所以阿香从未拿我当丈夫看。” 郭清晏打哈哈:“陛下富有四海,还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长庆帝临到尽头,倒是看得比谁都清:“虽投了个好胎,可既无天赋又无能力。被母族推上至尊之位,不过是换个地方丢人现眼罢了。” 郭清晏询问:“陛下怎会这般想?” 长庆帝掏心掏肺:“阿香,我也是男子,谁心口的血不是热的!我也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一扫大周弊端,震古烁今!可我读书习武样样不行,天生不擅谋划。偏偏又是正妃嫡子,不得这至尊之位,焉有命在!我也是俗人,我也想活着,我有错吗?” 郭清晏安抚他:“没有陛下,哪里有今日的阿香。陛下栽培之恩,阿香绝不敢忘。” 长庆帝急了:“我想要的从不是阿香的感激。阿香,事到如今,为何依旧装傻?” 郭清晏只说:“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陛下少些眷恋,没什么不好的。” 长庆帝只想要个答案:“阿香对我,从未有过男女之情?我是孩子,是主子,是郭氏一族的指望,从未是阿香想要相伴一生之人。” 郭清晏委婉道:“陛下还未长大,阿香又背负了太多,无暇想这些。” 长庆帝自省:“我也有错,不该纳妾,不该沉溺游乐。心中胆怯,却从未努力半分,以至于抱憾终身。” 郭清晏安慰他:“阿昇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长庆帝明白:“终究不是阿香心中并肩战斗的那个人。” 郭清晏说:“陛下只是不精于此道罢了。阿香也不会品茶、下棋、弹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阿昇为何挂怀。” 长庆帝直白道:“我想要阿香喜欢我。” 郭清晏松口:“阿香一直是挂念你的。” 长庆帝难过极了:“阿香,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不想的。饮酒伤身我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游乐尽兴,需痛饮一番才行。朕是天子,是大周最有福气的人,怎么被小小的杜康所败?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只要一想到来日阿香还朝,见到的是一个半身不遂的废人,我心如刀绞一般。丹药凶险,我知道的。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铤而走险。我想让你瞧得上我,偏偏总是适得其反!阿香自小优秀,教书的先生们不忍阿香埋没,更是倾尽所能。我永远追在阿香身后,被越落越远。不甘心又如何?与其让阿香收敛锋芒陪我困在京城,还不如放你离开。至少,无论是何种情分,阿香心中是有我的。” “陛下成全,阿香明白,永不敢忘。” 长庆帝反复叮嘱:“阿香可要记得我,阿香我舍不得你,阿香不能将我忘了。” 郭清晏频频点头:“阿昇不要再说了。” 长庆帝心满意足,身体放软,笑了出来。偏偏乐极生悲,就在一瞬间。长庆帝的胸口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残破暗哑的声音顺着他的喉咙爬出,唇色青紫。 太子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大声疾呼:“太医,传太医!太医都死到哪里去了?”说完恶狠狠的盯着郭清晏,指责道:“太医叮嘱了,父皇要静养戒急戒躁。最忌大喜大悲,心绪起伏不定。你这个扫把星,自打你回京,就没一件好事!” 郭清晏一把推开太子,拿出金针护住长庆帝心脉。漏风之声以及青紫唇色得到缓解,呼吸平稳许多。 太子一个趔趄,眼见金针封穴,冲冠眦裂道:“你在干什么?” 郭清晏查看长庆帝病情,头都懒得回:“干什么?自然是救命了!唇色青紫乃是心疾发作之兆,最是迅猛。等太医来黄花菜都凉了。反倒是太子殿下,除了大喊大叫,什么忙都帮不上,最是碍事。阿昇要静养,太子身为人子,就不能注意下自己的言行吗?” 太子被气了个仰倒:“你……你……你!” 郭清晏转回头,神色不善道:“你什么你?有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吗?” 太子委屈死了,好在跪下请罪:“孩儿无状,请母后恕罪。” 郭清晏像看废物一样看着他:“念你诚孝,此事暂且揭过,下不为例。” 太子叩首:“谢母后。” 太医总算赶到,对郭清晏果的断以及技法赞不绝口,并且对行针之法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对此,郭清晏只说是昔年游历江湖时所学,专门应对外伤大出血所用。 一碗接着一碗的汤药下去,依旧不见起色。郭清晏摸了摸长庆帝逐渐温良的四肢,吩咐道:“去请太后娘娘。” 太子瞪向郭清晏,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咬牙切齿道:“你胡说!” 郭清晏像是在看傻子:“太子,你该长大了。” 太子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出来,狼狈极了,一点也像一国储君:“不会的,不会的,父皇不会离开我的。我们说好了一起游猎,我还没寻到最漂亮的狐狸献给父皇。” 郭清晏心中叹气,孩子的孩子,终究不成样子。这是老天爷的惩罚吗?还是大周国运到头了?旁观者清,当事者迷,郭清晏脑子有些乱。 长庆帝昏睡后没有再醒来的意思。郭太后站在寝殿外,连走进来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无助的抱着郭清晏痛哭。 闻讯赶来的皇子妃嫔被郭清晏安排在侧殿。杨桐一直跟在太子身边,被郭清晏逮到。“去请梁都尉,就算陛下的意思。” 杨桐马上明白过来,躬身都:“奴才这就去。” 郭清晏训斥道:“你主子糊涂,你这个身边人更要担起重任。你是神策军监军,不是你主子身边的粗使奴才!你这一家子可都在金銮殿!” 杨桐受教:“皇后娘娘教训的是。” 时刻紧盯着郭清晏的太子走了过来,不满道:“不知东宫的奴才做错了什么,惹得母后大发雷霆。” 好好的孩子,偏偏少长了半颗心。郭清晏不愿理他,转身就走。这可惹怒了太子,上前一步:“你!” 好在杨桐及时拉住了太子:“殿下……”两人低声说了许久,最后太子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了句:“父皇对她一往情深,还算有些良心。” 杨桐劝他:“殿下,非常时期,您可不能因一时意气同皇后娘娘争执。这宫里宫外都看着呢,不敬嫡母可是大罪。再者说,皇后娘娘始终站在您这边,为您顺利登机保驾护航。” 太子虽说混蛋了些,好在听劝:“记下了,快滚!” 郭清晏将郭太后安顿在偏殿,嫔妃伺候在侧。皇子皇女则随郭清晏守在长庆帝病榻前,一步不得离开。 深夜,借着给郭清晏送浓茶的功夫,太子终究沉不住气,询问道:“孩儿明明与母后不和……” 郭清晏回答说:“殿下是阿昇最爱的儿子,继皇帝位更是阿昇的愿望,孤自然要帮阿昇完成愿望,确保大周江山平稳交接。” 太子听后敛下眼眸:“武威郡王不愧为大周肱骨,郭氏出名将,诚不欺我。” 就这样众人守了一夜,年幼的皇子公主有些熬不住,郭清晏命宫女带他们下去休息,孩子们不愿,便没再强求。 寅时过半,病榻上传来动静。郭清晏最先反应过来:“芙蓉|膏呢?太子、二皇子紧随其后,一个帮着郭清晏按住长庆帝身体,一个喂芙蓉|膏。” 太医就在殿内候着,很快上前把脉,随后向郭清晏请罪。郭清晏医术是个半吊子,外伤、骨伤还行,其余的不过是粗略了解过。但将死之人的脉象,还是诊得出来的。郭清晏挥挥手,太医如蒙大赦,退了下去。 大约一刻钟后,长庆帝清醒过来,眼睛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人也有了力气。见到郭清晏,习惯性伸出手:“阿香。” 郭清晏安抚他:“我在。” 长庆帝转头,寻找道:“娘呢?” 没等郭清晏派人去请,郭太后来到病榻前,再也忍不住,抱着长庆帝哭了起来:“三郎,昇儿,我可怜的儿!娘都不敢来瞧你,你让娘怎么活!” 长庆帝缩在母亲怀中:“儿子不孝,自打降生起,累得阿娘操碎了心。我母子看着风光,实则如履薄冰。儿子不是好兄长,护不住一双弟妹。如今更不是好儿子,不能在母亲膝前尽孝。儿子舍不得阿娘,阿娘可要好好的,代替孩儿们好好活着。” 这话说完,长庆帝越发虚弱,勉力支撑:“阿香?阿香!如有来生……如有来生……”愿做你的马前卒,随你征战西境,再也不分开。 武威九年,也就是长庆四年十月二十二,卯正,长庆帝驾崩于大明宫金銮殿。 第73章 第73章蓬莱殿 郭清晏跪在郭太后膝前,一只手搭在膝头,另一只手为郭太后拭泪:“六姐姐不要哭了!” 没用的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郭太后哭得更凶了,撇开郭清晏拭泪的手,指责道:“你个小没良心的!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六姐姐。” 郭清晏趴在郭太后膝头,难过道:“阿香也舍不得六姐姐。” 郭太后决定道:“那就别走了,留下来陪我这个老婆子好了。” 郭清晏纠正:“六姐姐不老。” 郭太后捧起郭清晏脸颊,难过道:“人人都说我是大周最幸运、最尊贵的女子。生在柱石之家,当朝皇帝是亲外祖,比公主还尊贵。人人羡之、慕之。实际不过是郭氏一门封无可封,拿我招示皇家的荣宠。舅舅亲自下旨,将我许配给太子长子,将郭氏一族绑在了太子身上,再无回转。出嫁之夜,我惶恐得睡不着。要是太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岂不成了郭氏一族的罪人?虎毒不食子,皇家可没这慈悲心,连杀几子的大周皇帝大有人在。太子不喜我,提防郭氏一族,我理解。他不喜我儿,也有他的理由。至亲至疏夫妻,我们不过是被圣旨裹挟在一起的夫妻,相敬如宾便好。郭氏显赫,府中的争斗闹不到我眼前。他千不该万不该,对我那对早逝的儿女冷漠如斯。那也是他的孩子,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这就是我的丈夫,大周未来的帝王。那一次次冷漠,让我明白许多。我只有阿昇,所能依仗的只有家人。丈夫,他从来不是我的夫!” 郭清晏安慰她:“六姐姐苦尽甘来,郭氏平安,大周由阿昇的血脉继承,一切都是最圆满的。” 郭太后听不得这话:“圆满?外人只见本宫享太后之尊,得儿孙供养。从未看到本宫三子俱亡,每日都要忍受挖心之痛的孤老太太罢了。阿香,你我虽是姐妹,可六姐姐从来都拿你当女儿看的。你比阿昇他们有出息,要是投胎在六姐姐腹中,做真正的母女该多好!你们四个,都是我亲生亲养,如今一个个同我生离死别。老天爷赐我泼天富贵,就是让我一次次经历丧子之痛的?老天爷,你何其残忍!” “祖父故去,郭氏式微,还要六姐姐多加看顾。” 郭太后明白:“新帝善良至孝,过太重感情,且太过随性。凡此种种,并非吉兆。我们郭家有深宫太后,有佣兵十数万的边塞郡王。虽不能力挽狂澜,独善其身还是能做到的。” 郭清晏借机说:“为了六姐姐,为了郭氏的将来,阿香更要返回西境才对。阿香要让六姐姐当最太平富贵的太皇太后,在兴庆宫颐养天年。” 郭太后火了:“好你个小十六,在这里等着我。” 郭清晏看向郭太后,眼中尽是不舍,不忍道:“淑妃回宫,阿香与新帝有嫌隙。此时不走,必会牵连六姐姐。儿子和孙儿终究不同,六姐姐怎会不明白。” 郭太后闻听此话大恨:“阿昇,阿昇,我的三郎,你还没入殓,你选的好太子竟敢枉顾先父圣意,真是岂有此理!当我郭家没人了吗?” 郭清晏叹气:“阿香的脾气六姐姐还不知道,留在京城,焉有宁日。大周风雨飘摇,乱不得。与其硬碰硬无谓内耗,不如退上一步,携龙渊剑归去。” 郭太后横眉:“我郭氏还怕他个不孝子!” 郭清晏劝:“六姐姐乃大周太后,理应为大周着想才是。” 郭太后难过:“阿香,不是六姐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的武威军虽说号称有十万精兵,可面对乌护、嘉良夷的大军,完全不够看。说不定哪天卷入战乱,被分尔击之。嘉良夷内乱,乱的是国政,可不是战力。疯狗真的发疯,不死不休。六姐姐不能再没有你了。” 郭清晏问郭太后:“说句大不敬的话,大周没了,六姐姐可会独活?” 郭太后抱住郭清晏,悲切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真是郭氏的好儿孙。” 就在姐妹两泪眼婆娑依依惜别之际,有内侍神色不善的走进来,躬身道:“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淑庶人前来请安。” 郭清晏眼中是意料之中的了然以及全然的不在意。郭太后则是深切的厌烦,甩手道:“不见!” 内侍领命离去,不多时,殿外传来高昂的女声:“嫔妾拜见太后娘娘,还请母后看在嫔妾虔诚的份上,见嫔妾一面。” 郭太后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对于淑庶人的伎俩,半眼都没瞧上:“不知所谓的玩意儿!阿昇怎会拿她生的儿子当宝。二郎、五郎哪个不比他强!” 郭清晏不便久留,告辞道:“君臣有别,阿香先行告退。六姐姐可要收敛些脾气,千万别同陛下较劲。一家人,哪有解不开的仇疙瘩。” 郭太后没好气道:“大朗同他亲娘才是一家人,本宫算什么!” 郭清晏昂首阔步走出殿外,看见跪在廊檐下的淑妃庶人,向其走了过去。淑庶人以及一众服侍宫女内侍,全都像泥塑了一般,半点反应都没用。有意思,这淑妃实在是沉不住气,堪称一奇景。 “淑庶人好大的胆子,见孤竟不叩拜问安。宫规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听闻庶人曾代掌后宫多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还未等淑庶人说话,身边的狗腿子上前:“我们娘娘乃当今天子生母,太后之尊。不是什么半路杀出来的野路子,专魅君上。” 郭清晏向来不喜废话,直接上手扇巴掌。趾高气昂的内侍直接摔在地上,口吐鲜血。郭清晏一脚踩在其脖颈处,居高临下看向淑庶人。 淑庶人完全被吓坏了,匍匐在郭清晏脚边:“嫔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万安。这些奴才都是嫔妾从皇陵带来的,不懂宫中规矩,还请皇后恕罪。” 郭清晏问她:“不遵圣旨,乃灭九族的大罪,谁准许你回来的?当孤、当太后、当郭家都死绝了吗?” 淑庶人提醒:“那个爱慕你、纵容你的帝王已经死了,郭家没了安阳公不足为惧。这天下,终究是我儿的天下!” 郭清晏抓住淑庶人的下巴,虽控制了力道,可也不是一深宫女子所能忍|耐的。淑庶人被迫无奈随着郭清晏的力道起身,谁知郭清晏一脚踩在其小腿上,将人按了回去。 胡姬肤色洁白如羊脂白玉,瞳色很浅,极为漂亮。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郭清晏眸色的淑庶人可没那个闲情雅致,她只看到了杀意,冰冷如蛇蝎。 光复西境的戍边守将,从来不是争位份的深宫女子。之前表现出的无害,只不过是怕吓到长庆帝的伪装。 准确来说,郭清晏抱着王印回京求援那天,便开始伪装。伪装成可以活命的样子,伪装成豪门世家想象中的样子,屈从权势又冷眼旁观。 她生于战乱边境,父母战亡,懂事起的每一天,都会有身边人为戍卫秋瓷死去。朝廷杳无音信,守军苦苦支撑,然没人放弃。养成了她坚韧决不放弃的个性,别说是一分一毫的可能,就是绝无生机,也要放手去闯一闯。 如果战败死亡是其命定的结局,她欣然接受。 京城生活凉了她的热血,教会了她审时度势和蛰伏。杀一人者,匹夫也。灭一国者,统帅也。 杀几个嘉良夷人不过是泄恨,就算杀了大周皇帝,继任者也不会派兵夺回西平。因势利导、借力打力,扎下属于自己的根基才能成事。 “没想到淑庶人对阿昇一往情深。也好,本宫成全你。先帝停灵七七四十九日,给由你在灵前祭拜,不许踏出大殿一步。也为新君挽回些颜面。以免有人说,先帝尸骨未寒,新君竟然违逆先帝诏令,不忠不孝。” 说完郭清晏松开淑庶人的下巴,俯在她耳边轻声说:“李成衍是太子不假,究竟能不能坐稳龙椅,还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你这个当娘的,可别拖了他的后腿。先帝另有三位皇子,孤瞧着都不错。尤其是二皇子,越发稳妥,可托社稷。” 淑庶人指责:“你竟敢祸乱大周江山?就不怕本宫告诉皇帝,要你郭氏全族性命!” 郭清晏才不怕她:“郭氏对李氏大周有大功,如今出了一位太皇太后、一位新君嫡母。灭郭氏,你看神策军敢领命吗?你儿子又不傻,当个同阿昇一般的皇帝不好吗?非要事事顺心解气。” 郭清晏说完,饶有兴致的打量色厉内荏的淑庶人,猜测道:“李成衍重亲情拎不清,他身边的杨桐可不糊涂。按理说,你不该如此张扬的来蓬莱殿找不自在。不会是背着李成衍不知道,偷跑出来的吧?” 淑庶人眼珠乱动,底气不足道:“休得胡言!” 郭清晏不再与她计较:“行了,回去吧。毕竟是新帝生母,这般跪在蓬莱殿像什么样子!” 等郭清晏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有内侍查看被扇巴掌之人,吓了个踉跄,带着哭音道:“娘娘,没气了。” 淑庶人也没料到郭清晏竟然真下死手,后怕道:“赶快收拾了,回宫!” 郭清晏在蓬莱殿外遇见了新帝李成衍。短短几日,这孩子憔悴了,也沉稳了些。走路不再脚下无根,轻|浮虚飘。 郭清晏眼力极好,快步上前:“臣拜见陛下。” 新帝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立马跟着跪下:“母后这是折煞儿臣。” 郭清晏解释道:“微臣顺先帝之意,无法推脱罢了,当不得真的。陛下是君,清晏为臣,自然要守为人臣子的本分。” 孝顺儿子李成衍不干了:“君无戏言,父皇圣旨已下,母后便是我大周国母,享李氏百年香火。” 郭清晏没再推脱,反问询问道:“陛下这急慌慌的做什么去?” 新帝有些不好意思道:“看方向,母后可是自蓬莱殿而来?” 一听这话,郭清晏神色不虞道:“淑妃一直跪在殿外求太后召见,谁来也劝不走,陛下赶快去瞧瞧吧。” 新帝拱手:“儿臣谢母后提醒。” 第74章 第74章离京 新帝来的正是时候,蓬莱殿大乱,宫女、侍卫、太医进出奔走,像是逃难的林中小兽,惊恐非常。起因便是淑庶人在蓬莱殿逼迫太后,闹出来人命,一向慈悲的太后娘娘听闻寝殿染血,被气晕了过去。 新帝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以及想要逃避,他不太擅长应付这些事情。准确的说,新帝除了躺在祖宗的蒙荫下享乐,什么都不会。 淑庶人一行被凉在院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除了挡路碍眼,发挥不出第三种功能。与蓬莱殿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 淑庶人见到儿子非常委屈,扑了过来:“大朗……” 新帝被高亢婉转的声音吓了一机灵,疑惑道:“娘?” 淑庶人还沉浸在当太后的美梦中,是皇帝最亲近之人,说一不二。没曾想迎来当头一棒,儿子质问道:“娘来这蓬莱殿做什么?” 淑庶人闻听此言,更委屈了:“为娘回宫数日,拜会太后娘娘是礼数。况且人是郭氏胡姬杀的,胡姬猖狂,竟然随意处置为娘的内侍,简直可恨!太后闹这一出,定是为那胡姬脱罪!打狗还要看主人,大朗可要为为娘做主!” 新帝突然有些想笑:“打狗还要看主人,这话说得好。娘一口一个胡姬,可将父皇放在眼中。一位是儿臣亲祖母,一个是父皇御笔亲封的元齐皇后,儿子宗谱上的母亲。娘,谁是狗,谁又是主人?” 满心委屈的淑庶人不可置疑道:“大朗?我们母子才是世间最亲的人。” 新帝有一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父皇丧仪未过,实在不宜起风波。劝解道:“娘先回去吧!” 淑庶人没再多言,甩袖子走了。新帝深吸一口气,走进蓬莱殿。郭太后只不过是有些头晕,丧子之痛,已经足够坚强的了。几针下去早已缓解,药都不用吃正,正在闭目养神。 “孙儿给祖母请安,愿祖母万寿金安。” 郭太后没想到皇帝亲自,伸出手来:“陛下来了,陛下近来可好?瞧着瘦了一些,陛下可要注意身体。” 新帝羞愧道:“孙儿多谢皇祖母关心。” 郭太后笑笑:“至亲骨肉,自然要相互关心照料。” 新帝低头:“祖母教训的是。” 郭太后仿佛没看出新帝满身的不自在:“膳房新送来的水晶龙凤糕和樱桃毕罗,陛下快尝尝。祖母记得陛下最喜欢这两样点心。你父皇都舍不得将樱桃分给宗室,全都给你留着。” 提到父亲,新帝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郭太后也跟着抹泪:“你父皇,要是没投胎到哀家肚子里,定能当个逍遥王爷,一辈子快快乐乐。跟着心爱之人去西境历险,好过日日揪心。可他是哀家的长子,刀架在脖子上,不争也要争。可他毕竟是哀家的亲生儿子,再恨他不争气,也不愿他走的不安心、不清净。” 新帝哪还能坐得住,请罪道:“孙儿思虑不周,请祖母责罚。” 郭太后擦掉眼泪,看向新帝:“淑妃是陛下生母,陛下惦记她是应该的。可也要维持下先帝的脸面不是。先帝还未扶灵出宫,守陵的妃嫔这般着急回宫,着实不太好看。这样好了,就说淑妃思念先帝,恳求守陵。等你父皇棺椁葬入皇陵,再接淑妃回宫如何。对外就说先帝托梦于陛下,准淑妃回宫休养。皆时是太妃还是太后,陛下说了算。” 新帝羞红了脸:“孙儿惭愧。” 郭太后明白:“母子连心,哀家也是有儿子的人,如何不懂。好了,尝尝新出锅的樱桃毕罗。” 新帝如坐针毡:“祖母身体如何?太医怎么说的?” 郭太后不在意道:“头晕而已,无妨。对了,哀家已命阿香择日返回西境,别在宫中继续添乱。对外就说元齐皇后自愿为先帝守灵,全了皇家体统。” 新帝不同意:“父皇丧期未过,母后应该送父皇最后一程。” 郭太后点点新帝的鼻尖:“傻孩子,她们两个,一个是嫡母一个是生母,见了面总要分出个胜负,闹得宫中片刻不得消停。陛下夹在中间不难受吗?偏袒哪边都是大不孝。所以说你父皇混蛋,丢给大朗如此难题。早些走,早些安生。” 新帝有些不同意:“冬日苦寒,父皇不会安心的。” 郭太后瞪眼:“他活着的时候日日挂心,真能魂魄不散,我们母子总有相见之日。此事就这么定了。” 新帝对父亲的感情很深,自责道:“千错万错都是孙儿的错。是孙儿太着急了。” 郭太后安慰他:“衍儿还小,不必挂怀。” 新帝走后,郭太后冷下脸来:“大朗这是准备遵淑庶人为太后?他拿三郎的圣旨、郭家的脸面当什么?” 罗仁劝慰道:“娘娘息怒。陛下不过是太重感情,慢慢教总会好的。” 郭太后可不信:“像他那个眼皮子浅的亲娘!”说完又痛心疾首道:“阿香可不是普通女子,她可是大周领兵最多的藩将。就算将来西境守不住,她的武威军依然不能小觑。这般好的拉拢机会,竟然拒之门外,死命得罪。他当大周还是鼎盛时候,生杀予夺吗!” 罗仁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娘娘少参合才好。” 郭太后嗤之以鼻:“阿香是本宫的手心肉,李成衍算什么?李氏子孙薄待我,本宫为何还要为大周的江山殚精竭虑。只有阿香真心为我,只有郭氏才是我的依靠。罗仁,将淑庶人无旨回宫,将本宫气晕的消息放出去。本宫倒要看看,他们母子能相依为命到何时!” 罗仁劝慰:“娘娘何必跟个孩子置气。陛下还小,可以慢慢教。” 郭太后可不觉得:“优柔寡断又贪玩,还不如他父皇!” 郭清晏是个行动派,今日打算离开,明日便收拾好行囊,离宫而去。郭清晏只在蓬莱殿外磕了头,一句惜别的话都没有,那叫一个潇洒。 长安城外,二皇子、五皇子催马送行。二皇子依依不舍:“母后此去万里之遥,定要保重身体。这是母妃准备的一些心意,母后路上吃。” 肉干烙饼,行军必备。郭清晏领情:“二殿下代臣谢过欣昭容。” 二皇子躬身:“母后哪里的话。” 五皇子闷闷不乐:“母后为何这般急着离京,父皇在天有灵,定会怪罪我们兄弟的。” 郭清晏提醒:“今时不同往日,五殿下慎言。” 五殿下孩子心性,满脸的不赞同、不高兴。郭清晏揉揉他的头:“山高水远,我们有缘再见。两位殿下珍重。”郭清晏骑上马,带着四位随从,快马扬鞭而去。 等郭清晏一行再也看不到踪影,五皇子实在绷不住:“于公于私,都不应该让母后如此落寞的离京。功臣良将,大周国母,怎能这般轻慢?陛下因一己之私,寒了多少戍边将士的心!” 二皇子提醒:“皇兄的意思,准备封淑妃为太后。武威军,更是任其自生自灭。” 五殿下不理解:“因那龙渊剑?” 二皇子也不甚明白明白:“武威若败,西境沃土不是再落入嘉良夷之手,便是被漠北乌护占去。乌护这些年虽动乱不断,可未伤及筋骨。若夺去西境,便可从从西、北两面夹击大周。威胁不小于昔年的嘉良夷。武威若胜,这般结下仇怨,恐引来第二次藩镇之祸。” 五皇子痛心疾首:“郭将军已是我李氏妇……皇兄糊涂!父皇要是将我记在母后名下,我早随着母后回西境了!” 二皇子被吓了一跳:“五弟慎言!” 五皇子马上反应过来,拱手道:“弟弟糊涂,多谢二哥提醒。” 二皇子还是不放心:“兄长不是父皇,五弟可要收敛些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五弟有不臣之心。” 郭清晏一行,自打出了京城,便一路疾驰,不敢有片刻停歇。依旧是一人双骑,只有马吃草的时候才有片刻喘息。 游隼飞来,立即有人上前,解下纸条交给郭清晏。郭清晏浏览过后,下令道:“过年前务必赶回敦煌。传令鹰卫,凉州接应。” 属下不解:“凉州混乱,王爷不宜犯险。” 郭清晏解释说:“孤夜姜、卢尚婢的使者年前齐聚敦煌,乌护也有可能凑这个热闹。过年再不露面,恐有变故。” 属下明白:“四境变动,只有王爷才能震慑得住。长此以往,人心浮动,恐生内乱。” 如今漠北之危远胜陇右河湟,是时候腾出手来,拜会拜会大周这位虎视眈眈的老朋友了。 出了京畿,郭清晏命手下人寻只山鸡、野狗什么的。手下人还以为连日赶路,总算能吃上一顿好的,猎了不少野味回来。 郭清晏取下离京时二皇子送的行囊,掰了一块烙饼喂野兔。正如其所料,活蹦乱跳的野兔顷刻毙命,口吐鲜血全身抽搐。 侍卫们下了一跳,纷纷拔剑。郭清晏倒是很高兴:“大周江山,又要迎来新一轮的动荡了。真是个蠢货!” 康木明大着胆子问:“王爷可知是何人所为?” 郭清晏不在意道:“自然是淑妃那个蠢货。”说完又不解道:“这般愚蠢还能当上太后,真是老天爷瞎了眼!” 侍卫们不放心,纷纷劝说道:“王爷卷入朝廷纷争,不宜久留,还请赶快上路。” 郭清晏吩咐:“出了京畿,乔装改扮,伪装成江湖镖客,有备无患。” 十几日后,一路押送丝绸的镖队来到凉州。被凉州的繁华震惊到了。冬日临近春节,胡商、中原人搅城一团。 凉州城门大开,成了西境通往大周的桥梁。胡商凭借文牒才能在凉州行走,对中原人则没有太多限制。 中原客商闻讯前来,抛售完丝绸茶叶后,如果在凉州没寻到心仪的货品,便可冒险西行,去往敦煌,乃至更远的秋瓷、涣那。 西境的瓜果、香料、黄金、珠宝,还有最优质的白布,中原千金难求。只要不惧风险,便能得到百倍、千倍的收益。 第75章 第75章浑退 郭清晏神情舒展惬意:“还是我们西境的风水养人,就连这凉州都比往日顺眼了不少。赶快打听打听,哪家的胡饼羊腿最好吃。” 康木明等人依旧不敢放松:“主上明鉴,这一路虽说太平,全赖主上江湖朋友多,助吾等隐匿身份。如今主上皇后之名响彻寰宇,嘉良夷岂能不知。万一借刀杀人,岂不陷入绝地。” 郭清晏则认为:“淑妃所为,绝非新帝的意思。李成衍此人,贪图享受又优柔寡断,既能放我们离京,绝不会做出反悔之事。在他心中,孤乃他父皇之遗孀,若遇意外无法向宗亲交代的。再者说,京城有太后在,定能遮掩些日子。” 郭清晏轻抚龙渊剑:“如今最要紧的,是源源不断涌入凉州的中原商贾。孤夜姜好手段,令人佩服。” 康木明抱拳:“属下不明,还请主上明示。” 郭清晏解释说:“嘉良夷数次攻陷国都长安,占据河湟陇右,几乎夺下大周半数疆土。大周同嘉良夷可是死敌,别说通商,往来使者都没有一个。昔年孤归京求援,只能绕道乌护。这才短短几十年,陇右走廊这是要恢复往日之荣光?朝廷竟能放下如此深仇大恨,真是能屈能伸,令人敬佩。” 康木明大约明白了:“主上的意思,朝廷这是在支持孤夜姜?孤夜姜可是嘉良夷悍将,杀了多少大周子民,都忘了吗?” 郭清晏早就看明白:“时移世易,恩仇自然也能淡忘。恐怕在一些人心中,早就视我武威如那孤夜姜、卢尚婢之流。任其做大,必遗憾无穷。如若放任吾等混战厮杀,两败俱伤。朝廷便能不费一兵一卒收复西境大片疆土。武威藩将藩兵,自然没有自己人贴心顺气。先帝赐下的龙渊剑,真不想用在自己人身上。” 康木明明白:“主上这是已有应对之策了?” 郭清晏目光狠厉:“嘉良夷可不是谁都能驯服的家犬,且等孤夜姜吃饱喝足,啃不下武威这根硬骨头,定会拿山南、剑南诸州开刀。至于我军,自然要联合浑温、吐浑,共御外敌!” 康木明佩服:“卑禾羌海西岸水草丰美,又是吐谷浑人故地,确实是独一无二的缓冲带。嘉良夷灭吐谷浑,吐谷浑散落各地,境遇大不相同。其中少数部落迁往西境安乐州,早就是我大周子民,像慕容光将军。唯有臣服嘉良夷的吐谷浑人,这些年游走于陇右、河湟之地,无所依托。成了比浑温人还无根的浑退部落。” 招降浑退,重建伏俟城,让无根飘零之人归乡。为保家园,定会与嘉良夷死战到底。嘉良夷陷入部落民乱之时,便是武威屯兵漠北之日。 “今日好生休息,明日以寻药泉仙草的名义前往敦煌。我们是江湖镖客,自然要走最危险的路,寻最价值连城的宝贝。”郭清晏决定道。 第二日,郭清晏等人准备好身份文牒,与绸缎商告别。因郭清晏等人武艺好,野外夜宿经验丰富,绸缎商很是不舍。听说他们要去寻药泉仙草,除了佩服,还约定若能安然返回中原,定高价收购。 临到城门,守卫士兵徒然增多。康木明等人甚为紧张:“主上!” 郭清晏气定神闲:“无妨,不过是做做样子。孤样貌特殊,真要抓孤,早就全城搜查,扒光上衣了。总要给大周面子,顺便提醒瓜州准备接应。武威真要拼尽全力,灭嘉良夷尚且力有不足。孤夜姜这些残兵败将,还不放在眼中。” 康木明稳定心神:“主上英明。” 果然如郭清晏所说,出入看似严苛,不过做做样子。只要同文牒出入不大,一概放行。郭清晏舍了一张金叶子,巡查官兵连接下来的哨卡都交代了,深怕你遇到意外。 等安全出了姑臧,康木明实在不吐不快:“怎会有种列国邦交、纵横捭阖之感?” 郭清晏夸奖:“书没白读。西境大小部落政权林立,可不就是那春秋战国。今日是世仇,明日便是友邦。一日三变,谁也无法独善其身。嘉良夷强盛了百年,如今四分五裂。听闻逻些城里出了两位赞普。那又如何?再是混乱,孤夜姜、卢尚婢回援了吗?还不是趁着国内再无掣肘,壮大己身。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奴隶,反而滋养了这些戍边大将。逻些那地方,除了嘉良夷人,谁受得了。只要这些夷蛮龟缩在逻些,谁耐烦兴师动众的远征。反而是被嘉良夷占领的大周疆土,才是好地方。” 郭清晏说完话锋一转:“我武威大军可以不踏平逻些城,但嘉良夷赞普必须上书称臣,以安我西境百姓在天之灵!否者,别逼本王大开杀戒!” 出凉州入甘州,便遇上前来接应的薛应。薛应脸色难看至极,郭清晏瞧着新鲜:“就算天塌了,孤的王府长史也是不惧生死的汉子,这是怎么了?” 薛应低声道:“主上,京城传来消息。新帝昭告天下,先皇元齐皇后殉夫而去,准生母淑妃为皇太后。” 郭清晏气急:“好一个无能愚蠢的李成衍,这是给大周宿了个大敌!孤身上的龙渊剑都未夺回,谁给你的胆子?” 还有,薛应继续道:“宫中传闻,新帝销毁了所有关于元齐皇后的记载,责令郭氏将其除名。” 这下郭清晏不生气,反倒笑了:“谁给李成衍出的馊主意?这皇位还能坐得稳当?兴庆宫呢?有何反应?” “郭氏抗旨,太皇太后为先帝守灵拒不回京。新帝孝期刚过,便在清思殿饮酒作乐。自登基那天起,从未上过早朝。许多老大人在殿外侯到晌午,晕倒数人。” 这下郭清晏真的不在意了:“死就死了吧!那劳什子的皇后,本就是先帝强加在孤身上的。日夜背负,寝食难安。不愧是孤的好‘儿子’!” 薛应直言:“主上东行,得不偿失。” 郭清晏反省:“料错了人心,是孤大意了。以后定会谨言慎行,不再贪图小利。” 薛应看向郭清晏马上的长匣:“记载可抹去,人心可抹不去。有太皇太后在,主上的龙渊剑定然可除奸佞扫障碍。” 郭清晏更关心:“庭州如何了?” “乌护王庭距庭州千里之遥,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卡尔鲁克。卧阑叶汗王不见兔子不撒鹰,是个难缠的主。冬日前,我们的陌刀军刚刚对上阿尔鲁克骑兵,小胜,斩敌军首级一万有余。” 郭清晏大喜:“好!西境易主太久,卡尔鲁克早就忘了大周称霸漠北的强横!西境漠北,太过依靠战马。当战马所到之处吹不响胜利的号角,看他们能笑到几时。施瑛可有消息?给他传消息,就算孤十分惦记他,命他回敦煌过年。要是敢抗命,绑也要绑回来。” 薛应给郭清晏道喜:“恭喜主上,施瑛寻到了坚昆汗国的踪迹,传信回来时,正在坚昆阿热王城做客。阿热王对施瑛的到来很是欢迎,非常愿意与我武威互通往来,共议围剿乌护,瓜分漠北。不过……” 郭清晏追问:“不过什么?” 薛应不敢隐瞒:“阿热王要求见亲见主上。” “地点定在哪儿?” 薛应回答说:“乌护境内沙戈纳尔。” 这地方郭清晏知道:“那地方建了座乌护行宫,倒是会选地方。” 薛应有话说:“坚昆发源于谦河,一直深耕于乌护西北。是个打匈奴起便存续至今的大部落。近百年来,虽对乌护称臣,可依旧称王自制。近年来更是屡次派兵南下,乌护对此更是不胜其烦又无计可施。乌护向北联络卡尔鲁克,除了遏制我武威继续伸向漠北,更多的是防范坚昆继续做大。” 郭清晏明白:“乌护是虎,坚昆是狼,谁都不好相与。长史是怕是赶走了虎,又引来了更加贪婪的豺狼。可是虎卧于榻,寝食难安。豺狼虽贪,可分虎而食之。阿应可知坚昆人口部族之详情?倾尽举族之力,最多可胜兵十万之数。这个国力,这个兵力,想要纵横漠北,简直是痴人说梦。” 薛应明白过味:“主上要吞下乌护?” 郭清晏纠正:“是所有西境异族皆臣服于我大周。遵我大周风俗,说汉话,为汉人。这样就算将来朝廷清剿,我们也可向西、向北,有栖身之所。” 薛应感动极了:“主上高义。” 郭清晏不自在道:“行了!坚昆乃我母族,定不会对孤不利。孤要是不走上这一趟,施瑛的小命可就难保了。现在没什么比撕开乌护的封锁更为重要。远交近攻,不联合坚昆,腹背受敌,有我们好受的。” 出甘州入肃州,这片土地名义上属于孤夜姜,实际上除了主要城镇,其他游牧迁徙的名部各怀心思,暗中倒像武威者,不占少数。 郭鸩得知消息,亲率神鸟军精锐前来迎接。玉门县外,郭鸩远远见到郭清晏的马队,只感觉心脏要跳出来了,一切都是不真实的,连缰绳都无法握紧。最后更是跳下马来,连滚带爬向郭清晏奔去。“臣弟拜见我王。瑞和日盼夜盼,只求我王安然返回,长姐一切可还安好?” 郭清晏将郭鸩抓了起来,仔细打量:“高了,黑了,瘦了。这一大摊子事压在小鸟儿肩头,是我不对,以后都不会了。” 郭鸩则表示:“为长姐效劳,乃瑞和的福分。长姐无需客气。” 郭清晏不高兴:“阿鸩怎会这般生疏。亏孤远在长安还惦记着你。” 郭鸩追问:“惦记什么?” 郭清晏回答说:“被季摩鸠欺负呀!” 虽不是心中盼望的答案,郭鸩依旧觉得暖洋洋的:“多谢长姐挂怀。” 郭清晏一把将人楼在怀中:“好家伙,比我都要高了。还是我们西境的风沙养人,磨砺出的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 郭鸩将头埋在郭清晏肩膀,忍不住落下泪来:“香儿……”声音轻柔眷恋。 第76章 第76章外甥阿夏王 “君上为何心神不宁?”临近岁末,晋昌君府一片繁忙之景。君上即将返回敦煌觐见王爷,带谁回去,谁又有幸于交泰殿上与王爷共饮庆功酒,乃神鸟军上下的头等大事。虽说武威男儿个个好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哪有不争抢的道理。 郭鸩回过神来,随便编了个理由:“无事。孤夜姜、卢尚婢均派使者前来拜会,我怕出了纰漏,再起争端。听闻孤夜姜使臣车轻絮难缠得紧,不好对付。” 林竹意有所指:“原来如此,不过属下以为,如今王爷平安归来,一两个小小使节,掀不起多少风浪。” 郭鸩眼盯着桌面:“观察使所言甚是。” 林竹并不打算放过郭鸩:“属下听说,长庆先帝临死前立了一位皇后,乃是安阳公之孙,郭氏十六姑娘。听着怎么像我们王爷?最近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止都止不住,人人议论纷纷。” 郭鸩暗恨:“凉州传来的?” 林竹也不隐瞒:“季摩鸠也略知一二,没少拱火。如今,元齐皇后殉夫而亡的消息,已然传遍大江南北。” 郭鸩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个:“行了,本君知道了。” 林竹并不是来告之郭鸩的:“君上,王爷名声有损,动摇的可是我武威军心,君上可有应对之策?” 郭鸩犹豫:“事关香儿,谁都不能越俎代庖。” 林竹关心:“君上,王爷东行,带回可诛奸邪的龙渊剑以及一枚凤印。甭管新君如何抹掉元齐皇后的痕迹,大周开国至今,凤印只此一枚。敢问君上,可还始终如一?” 郭鸩脱口而出:“自然!” 林竹躬身:“君上之心,感动天地日月,定能如愿以偿。” 郭鸩并不觉得:“谢观察使吉言。” 林竹为其解惑:“君上当事者迷,难免心中郁结,以至行差踏错。” 郭鸩抬眼看林竹:“愿闻观察使高见。” “王爷何人,想必君上比谁都清楚。重感情、重信诺,天下安康可担于肩上。是万里无一的翘楚。以王爷之才,郭氏之能,留在长安,未必不可解周室之危。以王爷之威望,率领武威军杀出凉州,勤王护驾,未必不可解藩镇之患、北司之乱。可王爷宁愿自己冒险进京,也不愿损耗我武威一兵一卒,君上可知为何?” 这要还不明白,郭鸩岂不成了傻子:“在香儿心中,西境安康大于京中皇帝。” 说到点子上了。“王爷从未对英宗先帝有意。只不过棋差一招,错估了将死之人的疯狂。下臣担保,封后之事定未事先问及王爷。既然不顾王爷意愿,何来深情?不过是执拗的了却心中事罢了。王爷占据立法大意,观新帝行事章法,哪里是王爷对手。王爷但凡动心,岂会这般迅速返回?恐怕早就盼着英宗尘埃落定,好趁早脱身。试问哪个男子真心爱慕一女子,会妻妾成群、酒色不断?临到死还要那女子得罪新家主?单凭龙渊剑能护住谁的性命?” 郭鸩醍醐灌顶:“多谢先生。仔细想来,香儿东归,虽折了些颜面,龙渊剑和凤印绝对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将来若是与朝廷有摩擦,能唬住不少人!只是这口气就这般咽下,真拿我武威当软柿子不成!” 林竹功成身退:“兴许王爷早有对策。” 郭鸩摆手:“事关中原朝廷,还需慎重。” 林竹佩服:“君上英明。” 林竹离开后不久,欧青羊前来禀告:“君上,王爷醒了,点名要吃羊肉饭和梨羹。膳房并未备有新鲜雪梨,已经派人去寻了。” 郭鸩实在坐不住:“睡了两天两夜,总算醒了。吩咐膳房,不惜一切代价,准备最新鲜的瓜果。”说完,一溜烟向后院跑去。 郭清晏半靠在软塌上,侍女正在为其通头。郭清晏闭着眼睛,不知在享受,还是在想思索,神色很是放松。 “郭鸩见过王爷。” 郭清晏挥挥手示意小侍女退下:“阿鸩来了,快坐。茶水在桌子上自己倒。” 郭鸩也没客气:“多谢香儿。新出锅的巨胜奴,配上中原清茶正好。” 郭清晏表示:“还是我们西境加了盐的马奶茶好喝。中原不食马肉,连马奶都没得喝。就连肉干都只有咸味,没有家里的好吃。” 郭鸩听着高兴:“膳房刚好做了马肉毕罗,香姐姐要不要尝尝。托了孤夜姜的福,我们武威也能吃上江南的粳米。香姐姐等下尝尝加了胡椒的羊肉粥,冬日早上喝上一碗,赛过神仙。” 郭清晏含笑听完:“小鸟儿没什么想问的吗?” 郭鸩没来由的沉默,最后依旧说:“没有。阿鸩相信香儿。” “信从何来?” “香儿选择了武威,就是选择了我。瑞和也算是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会去与一死人争长短!” 郭清晏反省:“人心感情最是难测,是我自以为是,反受其制。李昇不是皇帝,孤断然不会冒这天大的风险回京。估计他也是感受到了,这才不留余地。我与六姐姐情同母女,同李昇也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他咽气时,我感觉压在胸口的乌云总算散去,并无一丝悲伤。可能在我心中,他早已经是死人了。” “香儿爱憎分明,绝不拖泥带水。”郭鸩如是说。 “不觉得孤冷血无情,心中只有算计?” “香儿是为了谋求自身富贵荣华回京的吗?时至今日,我虽理解朝廷不易,可朝廷无视我西境百姓百年苦难,也是事实。甚至为了换回山南道诸州,不惜将西境割让给嘉良夷。在朝廷、在皇帝眼中,我们算什么?连路边的草芥都不如!我们自救、复国,又有何错?在朝廷眼中,我武威是可以同嘉良夷乱咬的狗,无论死多少人,高贵的中原大夫眼睛都不眨一下。既然如此,香儿做为西境百姓最后的指望,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看来小鸟儿对朝廷与凉州通商颇有微词。” 郭鸩请罪:“小弟愚见,王爷见笑了。” “孤夜姜手上除了陇右凉、甘、肃三州外,还握有渭、会、安乐、原、秦等山南道数州。一旦缓过这口气,必会卷土重来,为祸一方。可有些人,或是贪图钱财,或是沉溺享乐,为一己之私,将整个大周拉入战火之中。” 郭鸩关心:“香儿可有应对之策?” “恢复通商,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无非是两两联合对付一家,好在还有时间。对了,小鸟儿驻守瓜州,对浑退部族了解多少?” 郭鸩对游牧于陇右五州的各个部族皆有了解:“吐谷浑亡国于藩镇叛乱前,灭国已有两百余年之久。当初吐谷浑诸部,一部分跟着伪王降服嘉良夷,另一部分则随末代吐谷浑王归周。归周的吐谷浑部族,一部分被安排原、秦、安乐州等地,还有一部分则归西平都护府戍边。西平吐谷浑与各族杂居,早已为我西境子民。迁入中原的吐谷浑诸部,或加入周军共抗国难,或被嘉良夷奴役,辗转陇右、山南诸道。如今与乌护部族杂居,形成今日之浑退部落。至于归降嘉良夷的伪王一系,自称外甥阿夏王。这些年谁嘉良夷东征西讨,消耗巨大,早已不复从前。香儿是想夺回吐谷浑故地,送浑退部落归乡,瓦解陇右诸州的部落联盟?” “陇右之地,部族林立,任其发展,恐有反噬之危。分而划之、分而治之,才是上策。剿灭嘉良夷并非一日之功,建立缓冲带,拉拢苦难部落民共抗之。不止省钱省力,还能更好的控制被嘉良夷夺去的山南、剑南诸州。使我武威不用陷入直面中原朝廷管束威压之中。孤剑锋所指解为汉土,汉土之民皆为汉人。惟愿此生平定边境之患,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郭鸩表态:“瑞和愿追随王爷左右,誓死跟随。” 郭清晏示意郭鸩坐到自己身边来,郭鸩有些别扭。郭清晏好笑:“怎么?难道是害羞不成?” 郭鸩拱手:“臣弟不敢。” 郭清晏正色道:“我有正事与小鸟儿商量。” 郭鸩临危正坐:“王爷请讲。” “英宗已死,十年之约作废。本王这颗日夜悬着的心总算落地,是时候考虑婚嫁之事,为王府为武威诞下继承人。至于这王夫人选,小鸟儿可有推荐,觉得谁合适?此事必须尽快,以免将来朝廷塞给我个李氏宗亲,本王这几十年的心血,岂不为人作嫁!” 事情来的太快,郭鸩一时之间有些词穷:“事关香姐姐终身幸福,又关我武威军将来。香姐姐还需与耿二哥商议才更加稳妥。” 郭清晏只说:“小鸟儿乃我义弟,最亲近之人,长姐想先听听你的想法。是正经八百订立婚盟,还是纳些男妾入府。长姐还是觉得,纳妾不稳妥,想寻一两不相疑的夫君,才是齐家之兆。军中诸将,小鸟儿觉得谁最合适?” 郭鸩被逼到头上,一咬牙,起身跪倒:“启禀长姐,臣弟觉得,臣弟最合适。一来臣弟乃自家人,从无二心。二来臣弟仰慕长姐已久,此生不改。” 郭清晏俯身看向郭鸩,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真的?” 郭鸩忐忑:“还请王爷明鉴。” 郭清晏不逗他:“我也觉得小鸟儿最合适。” 惊喜来得有些突然。“香儿?” 郭清晏在郭鸩脸上亲了一口:“真是傻小子!” 郭鸩跪在郭清晏脚前,抱住郭清晏的腰,哽咽道:“这是真的?这不是在做梦?阿鸩发誓,此生事事以香儿为先,无论刀锋剑雨还是流言蜚语,阿鸩始终站在香儿身边,共克难关。” 郭清晏将龙渊剑送与郭鸩:“信物。等姐姐见过阿热王,我们便成亲。记得,孤要最华美的凤冠礼服。这些要在本王前往沙戈纳尔前准备妥当齐全。” 郭鸩不同意:“沙戈纳尔地处乌护腹地,此行危险,还是阿鸩代替香儿前去吧! 第77章 第77章聘礼 “坚昆天命者归国后,一直厉兵秣马,企图染指漠北草原,成为黑虎城的新主人。这般极具攻击性的民族,香儿不该轻易涉险。阿热王这些年逐步蚕食乌护北境,沙戈纳尔恐怕早在其控制之中。” 郭清晏吃饱喝足,捧着热乎乎的马奶茶,惬意极了。“小鸟儿回答姐姐,是长安危险,还是沙戈纳尔危险?” 这个……郭鸩无法回答。 郭清晏再问:“小鸟儿告诉我,坚昆为何逐步南迁,最终目标锁定乌护王城?” “听闻谦河终年苦寒,滴水成冰。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趋利避害。” “也就是说,坚昆舍弃祖地,是为了寻到更加适宜的栖息地,更好的生活。称雄漠北,不再被其他部族所奴役。熟悉战事之人同样惧怕战争,对于人口只有十数万的坚昆来说,战败便是亡国。意味着一切从头来过,只得返回祖地,去过最苦寒的日子。漠北诸部,国力不盛,无法长期长线作战。天命者想必也是一清二楚,否者怎会亲自南下,与我武威结盟?如此说来,我武威不费一兵一卒,换来数万精兵冲锋陷阵,着实不亏!” 郭鸩算是看出来了:“香儿对坚昆有着莫名其妙的好感。香儿,坚昆是你母族不假,可你从未到过坚昆之地,亦没见过一个坚昆族人。这般轻信,是容易吃大亏的。好不容易脱身回来,怎就不长记性。” 郭清晏不干了:“郭瑞和,谁给你的胆子,竟敢教训起本王来了!” 郭鸩马上服软:“我们是夫妻嘛,有些话外人不好说,我这个做家人的,怎能不提醒一二。” 郭清晏提醒:“小鸟儿要是寻不到能与龙渊剑匹敌的聘礼,这婚事不作数!” 郭鸩急了:“那可不行,绝无反悔的可能!阿鸩这辈子认定了,绝不更改。见一个杀一个,将两个杀一双!只能是我。” 郭清晏歪头看他:“真凶!阿鸩,你真的想好了吗?坦白说,这个婚约并不公平。阿鸩永远要屈于我之下,寝殿外,我们永远只能是君臣。” 为何会有这种顾虑?“没有这个婚约,阿鸩就不是香儿的臣子了?就不唯香儿号令是从了?就不是香儿的义弟,不能随意进出开阳殿了?说的阿鸩好像要造反似的!就算没有婚约,不是夫妻,依旧会有人不服香儿是女子,鼓动挑拨造反的。” 郭清晏受教:“是我狭隘了。” 郭鸩总结:“香儿,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如今不过更加亲密罢了。香儿给了我一切,我又怎会因一两句挑唆,去破坏得来不易的一切?我舍不得呀,香儿!” 郭清晏张开双臂:“小鸟儿过来。” 郭鸩同样张开双臂拥抱郭清晏,两人头挨着头。郭清晏发自肺腑道:“前行路上一个人太孤单,有人陪着真好。” 郭鸩最在意的则是:“阿鸩陪着香儿去沙戈纳尔可好?” 郭清晏笑了:“原本就打算带着你。” 郭鸩心满意足:“那阿鸩谢王爷成全。” 郭清晏摆摆手道:“自家人,无需客气。”说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出现在眼角。 郭鸩划掉眼角泪水:“还困?” 郭清晏揉脸颊:“大明宫的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那些个太监宫女身后都有联盟主子。前脚在寝殿说的话,后脚便能传遍整座皇宫。一应餐食,都只用银器盛放。衣物熏香,都要防之又防。想要底下的奴才听话,不用些非常手段不行。皇帝朝臣,反倒比这些家奴更好应付。日日紧绷演戏,岂能不累。出去吧,孤要休息。” 郭鸩贼兮兮的提议:“阿鸩陪着香儿可好?” 换来的是郭清晏的不留情面,直接被丢出房间:“滚!” 郭鸩赖在门口:“香儿想吃些什么?我好准备。涮肉如何?城外来了一窝雪兔,肉质嫩滑鲜美。阿鸩特意命人保护了起来,给香儿当贡品可好?” 郭鸩在门外站了一刻钟,再次推门进去。屋内烛火荧荧,点着助眠且不浓烈的熏香,像是来到了纤尘不染的雪山。 层层帷幔中,郭清晏伸出手臂睡得正香。皱着眉头,不知何事侵扰到梦中。郭鸩坐在床边,对着郭清晏的睡颜傻笑。 郭清晏可能是睡冷了,缩回手臂,将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郭鸩马上寻了汤婆子来,顺便增了两盆炭火。确认屋内热得待不住人,这才心满意足离开。 出了院子,欧青羊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大人,两位守捉使回来了,正在书房等候。” 瓜州除晋昌、常乐二县外,还设有豹文山、百帐两座守捉城。由朱邪万里、林青画任守捉使。临近年关,各地主官回来述职,两人在城门外巧遇。两个光棍在晋昌连个宅子都没有,晋昌君府的客院就是他们的家。 郭鸩走进来是,这两人吃饱喝足,正头挨头打呼噜。郭鸩叫醒他们:“窗户都不关,当自己的铁打的!” 朱邪万里率先清醒,含糊道:“君上越来越细心了。” 郭鸩捶了一下:“你们两个倒是默契。” 林青画甩甩头,直奔主题:“君上,可有听到越演越烈的流言?” 郭鸩大约猜到,还是装糊涂道:“什么?” 朱邪万里是个急性子:“外面都在传,咱们王爷被长安的小皇帝赐死了!” 郭鸩拍桌子起身:“什么?” 朱邪万里被吓了一跳:“传言不会是真的吧?李家人真不是东西!” 林青画更关心:“放出流言的人,定与长安朝廷有联系。需尽快想出应对之法,否者军心不稳,太过被动。” 郭鸩解下腰间龙渊剑:“无妨,待本君用龙渊剑煞煞车轻絮的威风,流言不攻自破。” 朱邪万里是不解:“龙渊剑?” 林青画则是不敢相信:“真的龙渊剑?” 朱邪万里撞林青画的肩膀:“此剑大有来头?” 林青画解释道:“上古名剑,乃诚信高洁之剑。相传,龙渊剑乃大周开国皇帝的配剑,随高皇帝陪葬献陵。” 林青画介绍完,朱邪万里更加怀疑了:“君上莫不是被骗了?”说完更是紧张道:“莫非那些个盗|墓|贼?大周还没亡呢,胆子也太大了!” 越说越离谱,郭鸩解释道:“大周英宗皇帝亲赐,来路光明正大。要么此剑没随高皇帝陪葬献陵,要么李氏子孙盗|了祖宗的陵寝。我武威问心无愧。” 林青画明白了:“王爷从长安带回来的?” 朱邪万里更加不解了:“既然是御赐之物,怎会在你这?” 说到这个,郭鸩得意且幸福:“聘礼!聘礼明白吗?” 朱邪万里拆台:“送到女方家里的才叫聘礼!君上莫不是高兴得晕了头?” 郭鸩并不觉得有何不妥:“王爷岂非寻常女子?信物也好,聘礼也罢,香儿亲口应下的婚事,绝无更改。现在最关键的,寻到可与龙渊剑匹敌的聘礼,以彰诚意。” 这可有些难了。“龙渊剑不止是上古名剑,更是开国高祖的配剑,寓意非凡。别说我们几个,放眼整个大周,也难寻与之匹敌的聘礼。实在不行,只能冒险潜入历代皇陵了。”林青画真心实意道。 朱邪万里出主意道:“咱就别往传世珍宝方向想了,比底蕴,铁定输。涣那产美玉,要不去山中寻块玉髓,雕成玉佩如何?那个什么,完璧归赵的和氏璧,不就是块千年古玉。没有奇珍,我们自己造一个不就完了。” 林青画想到:“祥瑞呢?朝廷如此羞辱王爷,将我们武威军置于何地?我们西境子民崇拜雪山,珍视来之不易的绿洲,视白骆驼为珍宝。祥瑞既能造势还稀有,是个不错的选择。” 朱邪万里为难:“祥瑞好寻,雪狼、雪豹之类的,花心思总能寻到。可通体雪白的骆驼,我处月部定居庭州百年,也没瞧见一只。这东西可遇不可求。要不只要是白的,全都不放过?” 郭鸩询问:“雪狮呢?” 林青画觉得:“难度不比白骆驼小。西境不产狮子,要越过涣那南下才能寻到。” “要我说,雪狮比骆驼更衬咱们王爷。狮子好,威风霸气还能守门,气死中原皇帝!”朱邪万里如是说。 郭鸩决定:“趁着冬日回敦煌述职,婚事所需的一应礼俗,都有你们两个负责。青画心细,万里熟知西境习俗。” 朱邪万里倒不是嫌麻烦:“这事儿由礼司筹办更适合吧?” 郭鸩将封后诏书丢给他:“皇帝老儿的面子还是要给你。香儿毕竟是郭氏的一份子,在意郭氏的兴衰安危。” 林青画抚摸圣旨:“长安的圣旨是这个样子的,真是开了眼了!” 朱邪万里则说:“王爷既然是先帝御笔亲封的一国之母,咱们晋昌君岂不成了小皇帝他后爹?将来见面,小皇帝莫不是要毕恭毕敬叫父亲?” 林青画没忍住笑出声来:“你倒真敢想!” 朱邪万里越想越有理:“不对吗?” 林青画一板一眼解释说:“你当中原朝廷是收继婚的草原部族,千百年来哪有当朝太后改嫁的道理!王爷许婚,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消息传到长安,别说李氏皇族,郭氏第一个坐不住。” 朱邪万里粗中有细:“小皇帝连赐死亲娘的事都做得出来,凭什么不许我们王爷再嫁!听说英宗皇帝是个酒囊饭袋,要不是出身好些,能娶到我们家王爷?中原皇帝不仁不孝在先,打破天我们也能说出理来!” 林青画不与他争辩:“敢问指挥使,婚事何时举行?” 郭鸩估摸着:“明年夏日?凤冠礼衣照皇后的规格准备,请最好的绣娘工匠。无需担心费银子,一切有我。” 朱邪万里分配道:“青画负责器物,我去寻珍宝祥瑞。我们一族怎么说也繁衍了上百年,消息灵通的很!” 郭鸩抱拳:“那就劳烦二位了。一切尘埃落定前,还请多加保密。” 第78章 第78章告天下书 臣西境大都护、武威郡王郭氏清晏遥拜陛下圣安: 元者始也,齐者妻也。元齐者,乃原配嫡妻是也。元齐皇后为先帝御笔亲封之大周国母,陛下嫡母也。 山河动荡之际,我郭氏子孙自当竭力报国,九死无悔。然郭氏祖训,无错不可除族。元齐皇后乃大周国母,而非我郭氏子孙。郭氏上下诚惶诚恐,唯恐先帝怪罪,祖宗难安。又知圣明不可违,叩首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望陛下遵循先帝之意,还天下忠正仁义、朗朗乾坤。大周以孝治国,切莫因一己之私,令大周沦为笑柄、遗害万年。 长庆四年十二月初二,郭清晏亲笔。 这份告天下书的落款,用的不是郭清晏常用的武威郡王王印,而是自长安带回来的皇后凤印。至于母仪天下的凤印为何会出现在西境,不可言说。 郭清晏就差指着李成衍的鼻子骂他不孝了。顺便表明立场,郭氏扛不住新帝压力将她除族,绝无怨言。 郭清晏简单挽了个灵蛇髻,裹着狐裘大氅出门寻薛应。晋昌君府她没怎么来过,道路不熟,走了不少冤枉路才发现,薛应就住在她隔壁,正在整理游隼送来的消息。又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好事。 “主上这气色,怎么越来越差?要不请医官把个平安脉?”薛应首先关心郭清晏身体。 郭清晏自己寻了个椅子坐下:“无妨,饿的。”说完又抱怨道:“你这屋里,怎么连杯热奶茶都没有?” 薛应敷衍道:“只有冷水,主上要不清醒清醒?” 郭清晏喝不惯冰冷的玩意儿:“算了!” “还未恭喜主上觅得佳婿。”薛应正经道。 郭清晏问他:“凉州那边可有什么新鲜事?” 薛应答:“除了元齐皇后,别无大事。” “孤夜姜的使臣赖在晋昌多久了?” 薛应回答说:“小一个月了,同季摩鸠相处的还算不错。他们虽说是各为其主,不过追本溯源,主上好像是一家。” 郭清晏将告天下书和封印丢给他:“找人誊抄,张贴各地。各家使者,凤翔军、天德军甚至剑南益州都不能放过。李成衍算什么东西,姑奶奶不止要让他颜面尽失,还要让他坐不稳皇位!” 薛应收起告天下书,捧起凤印:“属下这就去办。” 郭清晏思虑一下道:“过两日请车轻絮和季摩鸠到晋昌君府小聚,准备宴席歌舞。命她们随孤一起动身回敦煌。” 薛应心惊肉跳:“凤印就这般交予属下?” 郭清晏反问:“不然呢?难道要本王亲自一张张盖上凤印?记住,除了我武威辖制的州县外,乌护、卡尔鲁克、乃至大周皆要送到。告天下书必须传到长安城,送到李成衍的眼皮子底下!” 薛应不放心道:“主上这是做什么去?” 郭清晏抱怨:“长史大人,你才刚过四十,怎么比耿二哥还啰嗦?” 薛应可不觉得:“臣下身为长史职责所在,还请王爷见谅。” 郭清晏毫无办法,老实交代道:“去城中转转,随便上柱香。想我娘了,虽然我不记得她什么样子了。这次回京,郭家将我娘写进了族谱,同我爹的牌位摆在了一起。如今被我这个不孝女连累,又要同我爹分离了。我娘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面是非常在意的。要不然伯父也不会成了义父。” 薛应主动请缨:“属下陪王爷前往可好?” 郭清晏拒绝:“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逛逛。” 郭清晏单人独骑出了晋昌君府,一路疾驰来到城外庆莲寺。此处为地藏王菩萨道场,郭清晏解下腰间玉佩当香油钱,跪在地藏王菩萨金身前,默默诉说着心里话。 娘,女儿寻到了心爱的夫婿,等前往沙戈纳尔会见阿热汗王后便着手准备婚事。娘您说,坚昆汗王是舅舅吗?虽说心中有□□成的肯定,可不到最后一刻,香儿不敢抱有一丝希望。 娘,二十年过去了,舅舅可还记得我们?不管怎么说,阿香很想他,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想在他的祝福下,嫁给心爱之人。 阿香的夫婿娘可还满意。虽说年岁小了些,可一心向我。有他在身边,阿香敢放松些,能睡一安稳觉。娘,一个人前行,不止是寂寞,更是害怕。 阿香怕一招走错,将西境百姓推入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即便心中惧怕,反复思量,阿香依旧是那个最坚不可摧的阿香。 其实一开始,阿香只觉得同那个孩子有缘分,养在身边不过浪费些粮食罢了。就跟养了只猫儿狗儿似的,没放在心在。 后来那个孩子越来越优秀,对阿香的感情越来越不同,女儿觉得他好控制,兴许能成为阴影中的好夫婿。至于他的感情与将来,全然没有考虑。娘,女儿是不是太自私了。 时至今日,武威百姓依旧比他重要。可女儿真心想同他好好过日子,一起征战,一起教养我们的孩子。 阿香之前很害怕怀孕生子,那是女人最虚弱的时刻,怕女儿和孩子死在最亲密之人手中。现在不知怎么的,竟然不再惧怕。这种全然的新任,也不知是对还是错。 娘,您在天有灵,保佑女儿顺利寻到舅舅,夫妇和睦、永不背叛。娘,女儿下次再来看您。 出了庆莲寺,郭清晏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躲在隐蔽处等待伏击。果然那队人马寻不到人后,领头的贵族青年脸色不愉,责备起手下来。最后紧随其后的八人分散开来,四处寻人去了。 “尊驾是寻我吗?” 季摩鸠无视脖颈处发出阵阵凉意的尖刀,漏出原来如此的笑容:“是在下小看姑娘了。” 眼前之人虽穿着大周最常见的圆领长袍,说着大周官话。不过郭清晏依旧可以从奇特的转因中听出端倪:“嘉良夷人,传说车轻絮是个假正经,你是季摩鸠。” 季摩鸠佩服:“姑娘好眼力。” 郭清晏回敬:“敢在晋昌城如此横冲直撞,只有嘉良夷使臣。” 季摩鸠正经了些:“姑娘竟精通嘉良夷语,玄女卫果真藏龙卧虎。” 季摩鸠此人,身材高大,在一众皮肤黝黑脸颊红润的嘉良夷人中,很是出挑。远看还勉强能凑合,至于近观嘛…… 一个词足以形容--不正经。那种极端权利晕染出来的漫不经心,享受且如鱼得水。因得来太过容易,所以分外不珍惜。 “主上说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做人属下,自然是投其所好,方能脱颖而出。” 季摩鸠意道歉:“在下第一次目睹玄女卫风采,唐突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郭清晏退后一步:“贵使客气了,小女愧不敢当。看在与贵使有缘的份上,在下好心提醒一句。晋昌乃晋昌君治下,礼遇外臣。贵使要在敦煌还是这般唐突不受约束,可就没这般好运了。” 季摩鸠明白:“元齐王爷出身大周宫廷,重规矩,可以理解。” 郭清晏不明所以道;“贵使这是何意?莫非听了什么市井流言,信以为真了不成?” 季摩鸠抱拳:“恭喜武威之主平安归来。在下困在晋昌月余,总算得以前往敦煌,得见佛国气象。” 郭清晏完全不承认:“贵使从哪里听来的流言,长安朝廷不可信,贵使身为嘉良夷人,应该比我西境更清楚这点。” 季摩鸠听后表示:“这话对孤夜姜说更合适。” 郭清晏明白:“凉州釜底抽薪,贵军始料未及。” 季摩鸠被说到痛处,并未生气:“姑娘好见识。” 郭清晏建议:“贵使与其耗在晋昌,不如东行长安。中原之富饶,没有人比嘉良夷更加清楚。” 季摩鸠表示:“先机已失,一动不如一静。再者说,中原朝政溃烂内乱不断,政令朝令夕改,自顾不暇。绝非最佳盟友。反倒是西境,疆域辽阔,上下一心、蒸蒸日上。” “既然贵使心意已决,那在下便祝贵使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季摩鸠挽留:“唐突姑娘,季摩鸠心中难安。还请姑娘赏脸,在下聊表歉意。” 郭清晏回答说:“贵使不了解我玄女卫规矩,这头一条便是不可结交外臣。小女不想卸甲,还请大人见谅。” 郭清晏走后,前去寻人的属下陆续归来。将季摩鸠脸色不好,有人大着胆子问:“大人可有不妥?” 季摩鸠后悔道:“放郭清晏活着回敦煌,兴许是个错误。” 手下人劝解道:“若不离间长安与敦煌,哪里还有我族立身之余地。今时不同往日,全族上下几千口,全都指望着小王爷呢。” 季摩鸠主上乃赞普之子,又出过名僧。虽说落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不然也不会被卢尚婢重用。 刚回晋昌城,郭清晏便遇到带着一对人马正要出城的朱邪万里。这孩子平日里不着调,正经起来,越发像个少族长了。 朱邪万里跳下马跑过来,为郭清晏牵马,殷勤道:“小的给家主请安。” 郭清晏踢了他一脚:“都当爹的人了,还这般不稳重。” 朱邪万里摇头晃脑:“下臣家中父母健在,兄弟姐妹和乐,正是好时候,那般沉稳做什么,平白少了几分喜气。” 这个理由不错。“倒是个孝顺的孩子。” 朱邪万里给些阳光就灿烂:“下臣谢家主夸赞。” 因郭清晏的缘故,西境女子顶门立户,早已屡见不鲜。这其中,除了郭清晏超凡的个人影响力外,西境的民生,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没办法,总打仗,男人都快不够用了。谁也不希望自己死后,外人拿着自己用命换来的抚恤享乐,进儿薄待妻子儿女。 女子自立门户,支撑门庭,能最大程度的保证抚恤用在自家人身上。谁还不是自私的,是以女户越来越多。衙门处理最多的,便是和离官司。 “家主有所不知,阿鸩听说您单人独骑出了君府急得不行。坐立难安、心不在焉。小的实在看不过,自告奋勇带人出来寻找。没成想还未出城就巧遇家主,您说我们是不是有缘?” 郭清晏被他殷勤的模样逗笑:“真是个活宝。” 第79章 第79章入仙楼 “家主瞧着心情不错。”作为一个活宝,朱邪万里很会察言观色。 “城外庆莲寺遇到了季摩鸠,堂堂嘉良夷王族之后,竟然舍弃逻些自寻出路。好事,天大的好事!” 朱邪万里一听,很是紧张道:“恕下臣直言,季摩鸠此人邪性的很,比不苟言笑的车轻絮难对付多了。” 郭清晏赞同:“虽非君子,但极会审时度势,卢尚婢恐引狼入室,陷入内乱。” 朱邪万里忿恨道:“愈演愈烈的流言,绝对是他的背后推波助澜。” “嘉良夷陷入内斗,国力衰退。若是武威与中原亲如一家,焉有活路。只能说李成衍昏招频出,自毁长城。” 说到皇帝,朱邪万里不敢吱声了。郭清晏问他:“对晋昌城可熟?” 朱邪万里谦虚:“尚可。” 郭清晏命令道:“引路,孤饿了。” 说到吃喝,真是问对人了。朱邪万里殷勤介绍说:“城中入仙楼中入仙酒颇具盛名,最近又请来了蜀中厨子,擅做河鲜,值得一试。” 西境城池,以水系为依托繁衍。这些年随着井渠的推广,人们越发依赖地下资源。冬日储物,夏日避暑。更有甚者在暗河中养鱼,极大的丰富了西境百姓的餐桌。 晋昌北有大泽,东有冥水,冬日里城门还没开,运送河鲜的车队便等候在城门外,以求这些东西买个好价钱。 在果蔬绝迹的冬日,吃够了羊肉、马肉的晋昌百姓,对河鲜更加喜爱。以至于晋昌大大小小的酒楼食肆,没有擅做河鲜的大厨,都不好意思开门做生意。 “主上,骨汤鱼面您尝尝。这骨汤可是熬了十年的老汤底,每日加新鲜的羊骨进去,最是浓郁。鱼面更是用鱼糜所制,名为鱼面,实则并无面粉。还有这道鱼肉毕罗,外皮金黄酥脆,内里鲜嫩弹牙,最是享受。还有这道乳饼茶,新鲜的乳饼同茶叶一道熬煮,奶香浓郁,每日能卖出好几大锅。羊扒饭也独具特色,香料是秘制的,与别家不同。小的在百帐城,最想念的便是这入仙楼的入仙酒以及骨汤鱼面。这家的鱼脍也很是不错,家主要不要尝尝?”朱邪万里滔滔不绝,垂涎三尺。 “我不喜生食,羊扒饭听着不错,可以尝尝。上一壶入仙酒,尝尝此酒是否名副其实。”郭清晏很喜欢骨汤鱼面,没一会儿功夫见了碗底。 朱邪万里犹豫:“主上,这军中规矩不可饮酒,小的可不敢破戒,要挨军棍的。” 郭清晏好笑:“你小子向来不是守规矩的主,今日这般扭捏,莫不是怕阿鸩怪罪?也好,可先行离去,以免扫了孤的兴致!” 朱邪万里哪里敢:“家主明鉴,阿鸩爱您重过性命,小的顾及兄弟之情,实在不敢僭越。” 郭清晏明白了:“这样说来,守捉使赞同这门婚事?” 朱邪万里不明就里:“自然是赞同的。” 郭清晏再问他:“你的族人呢?西境各部族呢?” “家主明鉴,西境百姓这才过上几天好日子,怎会轻易忘记过去的苦难。大家伙嘴上不说,暗地里都在期盼您婚事顺利诞下继承人。这样武威军才能长长久久,长治久安。大家伙各司其职、安居乐业。为何西境各地对元齐皇后的传闻反应异常强烈,怕的不就是武威后继无人,徒生混乱。” 郭清晏反省:“是孤思虑不周,好在一切未晚。” “难怪姑娘匆匆离开,原来是急着见情郎!”季摩鸠这个时候冒出来,真是不知所谓到了极点。 入仙楼一共三层,最上层的雅间私密性极好。这般寻了过来,必是一直坠在后面。这玩意儿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腻歪人。 朱邪万里直接火了,拔剑相对:“不请自来,这便是贵使的家教?” 季摩鸠反问:“同一方守捉使公然出双入对,这便是玄女卫的规矩?” 郭清晏伸手示意:“贵使请入座。” 季摩鸠满意:“还是姑娘痛快!”季摩鸠落座后,殷勤斟酒:“入仙酒别具一格,季谋借花献佛,献与姑娘。” 朱邪万里吹鼻子瞪眼:“用得着你献殷勤?” 郭清晏端起酒杯一饮而下,只觉得胃中暖洋洋:“竟然是药酒,暖胃散寒,是个好方子。” 季摩鸠再次斟满:“姑娘对药酒有研究?” 郭清晏只说:“略知一二。屠苏酒驱除疫病,菖蒲酒治产后雪崩,丹参酒养血安神。诸如此类,胡乱背了些药方罢了。” “姑娘精通嘉良夷语,又深谙大周医学,实在令在下佩服。”这话说的倒是真切。 郭清晏懒得与他绕弯子:“贵使蛰伏月余,如今总算舍得落子了?就是不知,贵使代表整个廓州,还是您自己?” 季摩鸠裂开嘴角笑了一下:“姑娘真是快人快语,冰雪聪明。” “最稳固之联盟,无外乎婚盟。贵使还未到敦煌,现在下决心,是不是太早了?”郭清晏完全是质问。 季摩鸠收起笑脸:“我的眼光果然没错。” 朱邪万里实在坐不住了,斥责道:“你简直在找死!” “你此番滞留晋昌,目的就是联姻,以期如虎添翼。小小一个廓州,满足不了你的胃口。卢尚婢贵为宰相,出身却比你低了好几等。你这种天潢贵胄,自然觉得羞辱万分。奈何吃人嘴短,只得暗气暗憋。庆莲寺偶遇,不过是见色起意。贵使素喜胡女,身边得宠的姬妾皆为胡姬。后来得知我与朱邪万里交好,这才再探究竟。贵使以为小女乃部落王女,家中父兄皆在军中任有要职。这个时节前来晋昌,必是王爷极为信任之人。联姻能娶个喜欢的回去,自然再好不过。部落王女,说着好听,不过是臣子之女。身份不高不低,还能向卢尚婢交代。贵使可有想过,卢尚婢明知贵使狼子野心,为何依旧重用?既要联姻,武威又为何非贵使不可?指望贵使高举反旗,杀了卢尚婢献廓州归降武威不成?” 季摩鸠抱拳:“是在下小看姑娘了。还请姑娘为在下解惑。” “贵使身负王族血脉又是落魄旁支,乃傀儡之不二选择。至于所谓重用,更是无稽之谈。敢为阁下手中可有兵权?所能调用的,不过是逻些跟来的奴隶亲兵,千八百人罢了,不足为虑。阁下说是负责外务邦交,实则不过是个表面光,瞧着好看罢了。贵使想必早就清楚,否者为何执着于联姻。这般毫不遮掩的吃里扒外,真当卢尚婢是傻子不成吗?” 季摩鸠脸色难看了些,好在忍住了:“姑娘教训的是。不过姑娘精通嘉良夷语,但对我国民风国情所知甚少。贵族永远是贵族,奴隶永远是奴隶。这贵族,也有高低贵贱之分。这最上层的便是王族,其次是僧侣家族。那卢尚婢不过是低等贵族出身,受先王重用行宰相之责,终究在逻些站不住脚,远走廓州。在下可是王族,他一个有名无实的宰相岂敢处置王族?” 郭清晏只听明白了一点:“贵使全赖卢尚婢支持才有今日之体面,短时间内无法脱离卢尚婢自立。” 季摩鸠道:“贵军并不缺耐心。” 郭清晏好奇:“贵使为何执着于娶个武威贵女?郡王年过三十还未婚配,贵使可送年少公子入敦煌为质。再者,晋昌、晋宁两位封君皆未婚配,贵使可携族中女眷前来以表诚意。” 季摩鸠自斟自饮:“这姑娘就不懂了,联姻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武威郡王连大周皇后都不放在眼中,岂是联姻所能绊住的?对于这样的人,共同的利益比没用的摆设更加牢固。至于晋宁、晋昌两位封君,若有意婚嫁,岂能等到今日?以上种种皆能看出,贵郡王不喜联姻,在下岂能找不痛快?在下所做,无非是想结个善缘。适得其反,并非吾愿。” “小王爷破釜沉舟,带领族人北上廓州。心中必有大志向,小女佩服。不过在下还要提醒两句,正所谓不破不立。小王爷可想过,贵国为何会走到今日分崩离析之境地?与贵国严苛的等级制度可有关系?小王爷想在廓州站稳脚跟,需适应当地民情,切莫照搬逻些那一套。” 季摩鸠客气:“姑娘肺腑之言,季谋铭记于心。” 郭清晏起身;“那在下不打扰小王爷雅兴,告辞。”朱邪万里瞪着眼睛跟在后面。 雅间清静下来,手下人为季摩鸠不值;“小小一女护卫,竟然在小王爷面前大放厥词!” 季摩鸠斟满酒一饮而尽:“能让处月少族长毕恭毕敬的女护卫,西境能找出几个?没想到误打误撞,竟钓上来一条大鱼。英宗皇帝比她小上两岁,如今一个风华正茂未见一丝老态,一个长眠地下死于丹|毒。难怪瞧不上。” “小王爷,都说这武威郡王乃玄女转世,佛陀金身,不死不灭。如今看来,确实玄妙。”手下人越想越觉得悬乎,不知不觉带上了崇敬与惧怕。 季摩鸠更在意的是:“这位郡王西州起家,能征善战的耿义武为其肝脑涂地。一场婚事诛庭州守将全族,兵无血刃得庭州。一场婚事更是直接成了大周国母,压得大周皇帝喘不过气来。仔细想来,西境武威能有今日,绝非战之功。这位王爷打仗的本事尚未可知,算计人心绝对是好手。知人善用、心狠手辣、审时度势,郭广厦得此继承人,天不绝大周!” 手下人询问:“少主,我们怎么办?” 季摩鸠眼中迸出不甘:“见惯了中原的繁华,谁又愿躲入深山,只求一时安稳?中原大地能者得知,陇右河湟,既属我嘉良夷,那便没有吐出来的道理。卢尚婢、孤夜姜不顶用,本王理当取而代之。立即回廓州,务必寻一份可媲美龙渊剑的宝物出来。实在不行回逻些,大周赠送的国礼留着也是浪费。” 第80章 第80章护身符 朱邪万里对季摩鸠的印象极为不好:“家主,此人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牟如赞普被刺身亡后,群臣一分为二,各拥立一位小王子。逻些贵族被迫站队,你死我活。卢尚婢毕竟是宰相出身,更加敏感些。旁支血脉、毫无根基,真是最好不过的傀儡。这个季摩鸠,太自信了些。卢尚婢的礼遇,不过是等着他犯错。无兵无权,还妄想取而代之。也好。” 朱邪万里万分瞧不上道:“空有血统的表面光,端个臭架子,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 郭清晏意味深长:“卢尚婢在廓州根深蒂固,想要撬动,不如由内而外。” 朱邪万里断定:“季摩鸠绝非任人摆布之辈。” 郭清晏自然清楚:“可他是聪明人。野心勃勃的聪明人。” 晋昌君府,郭鸩实在坐不住,站在府门外频频眺望。听见马铃声,立马出来迎接:“香儿回来了。临近年关,鱼龙混杂。香儿乃西境之主,一举一动影响非凡,就算为了西境百姓,也要保重自身,多带些侍卫。” 郭清晏跳下战马:“啰嗦!”大步向内院走去。 郭鸩丢下缰绳:“香儿等等我。” 朱邪万里没眼看,知道的是堂堂神鸟军节度使,武威封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马奴,片刻离不得主子! 内厅。郭鸩将一杯热羊乳塞到郭清晏手中:“寒风凌冽,香儿不可仗着自己体质好硬抗。血肉凡胎,岂能这般不管不顾,你瞧手都冻红了。” 郭清晏反省:“小鸟儿教训的对,下次不会了。” 认错态度良好,反倒让郭鸩有些不自在了:“我只是怕香儿遇到危险,想保护香儿。” 郭清晏点头“我明白。” 郭鸩更忐忑了:“香儿不生气?不嫌我指手画脚管束太多?” 郭清晏好笑:“我是这般不知好歹的人吗?”见郭鸩低头,郭清晏继续提议道:“晚上吃涮肉可好?雪兔肉质鲜美,深得我心。” 郭鸩哪有不同意的道理:“香儿喜欢便好。” 郭清晏鼓励他:“小鸟儿欲言又止,但说无妨。” “听说香儿遇到了季摩鸠,此人贪财好色,绝非善类。” 郭清晏夸奖:“小鸟儿长大了,看人越发精准了。说实话,今日刀架在他脖子上,真是忍了又忍,这才留他性命。” 郭鸩整个人松弛下来:“季摩鸠人品虽有待商榷,不过能力还是不错的,又是廓州使臣,死在晋昌好说不好听,暂且让他多活几日。” 郭清晏追问:“小鸟儿在担心什么?即非君臣又无情谊,无关紧要之人罢了。” 郭鸩高兴:“香儿说的对。” 郭清晏掏出平安符,丢给郭鸩:“你的。” 郭鸩不敢置信:“这是给我的?香儿今早匆匆出城,就是为了请这平安符?” “婚事定下来了,自然是禀明父母。你是孤儿,我父母连尸骨都没寻回,只能向佛祖说说。希望他们在天有灵,保佑我们和睦恩爱、长长久久。顺便请我娘在天之灵保佑我能顺利寻到舅舅,为我们主婚。” 兵荒马乱二十年,武威郡王名震西境,这般金光闪闪的活招牌都寻不到,只剩下一种可能。郭鸩不敢明说,出言安慰说:“一定能寻到的。” 郭清晏笑笑,想起正事:“明日叫车轻絮、季摩鸠到君府见我。告天下书可分发到各个州县?” “最先誊抄完的一部分都已送走,府衙明日张贴,广而告之。还请王爷放心。” 郭清晏不放心:“除了张贴,还要组织宣讲,以免百姓不识字,理会错了意思。尤其是凤印,要好生介绍。” 郭鸩保证:“王爷放心,定会办的妥妥帖帖。” 晋昌驿馆,车轻絮收到召令,有些奇怪:“怎么如此突然?这皇后王爷不回敦煌稳定大局,竟还有闲心在晋昌逗留?莫不是……”车轻絮想到这里,询问身边人:“近来城中也有什么新鲜事?” 手下人马上回答道:“今日季小王爷在入仙楼偶遇朱邪万里守捉使,疑似不欢而散。对了,季小王爷好似为一女子而来。” 车轻絮质问:“疑似,好似?你们一个个就这么当本使的眼睛耳朵的?还不赶快去打探清楚!” 手下人为难道:“禀主子,晋昌君府犹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小的们已是竭尽全力,还请主上责罚。” 车轻絮自是知晓其中曲折;“算了,切莫轻举妄动,盯着东院动静便好。”驿馆只有两拨客人,季摩鸠居东,车轻絮居西。 第二日一早,两人在驿馆门口偶遇。车轻絮上前:“见过小王爷。” 季摩鸠双手相搀:“轻絮无需多礼,你我兄弟切勿这般见外。” 车轻絮见坡下驴:“小王爷瞧着心情不错。” 季摩鸠嘴角实在压不下来:“窝在晋昌这些时日,如今总算得见晋昌君,岂有不高兴之理?传说这位神鸟军指挥使,也就及冠的年纪,连夺瓜、沙二州,真乃少年英豪。如今驻防晋昌,你我两军皆不敢来犯。真乃此生大敌。” 季摩鸠和车轻絮的母亲是同族,两人勉强算得上表兄弟。昔年在逻些打过照面,压根不熟。季摩鸠风流,车轻絮严谨,压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嘉良夷贵族只占总人口数量的一成左右,仔细算下来,家家户户都是亲戚。外加,嘉良夷并没有同姓不通婚的规矩,许多自持血脉高贵的王族,只会相互嫁娶,亲上加亲。 季摩鸠家族之所以落寞,最直接的体现便是娶不到同等级的王室女子,被排挤在顶级权利圈外。 晋昌君府门口,林竹亲自相迎:“两位贵使辛苦,在下恭候多时。” 车轻絮比季摩鸠更加谦卑:“观察使大人辛苦了。” 季摩鸠可就直接多了:“长安皇帝下旨驱除元齐皇后,晋昌君终于坐不住了。” 林竹闻言为难道:“贵使有所不知,身为郭氏子孙,既不能违抗圣令,又无法面见先帝,左右为难,着实煎熬。两位贵使里面请。” 正堂大厅内,郭清晏面南朝北而坐,郭鸩护卫在侧,腰间悬挂龙渊剑,光华夺目。作为大周开国皇帝的配剑,想要朴实无华,实在太难了。百年时光匆匆而过,逐渐镶满剑鞘的宝石足以见证。 林竹率先跪倒在地:“属下拜见王爷,王爷千岁万安。” 车轻絮第一时间歪头看了眼季摩鸠,见他眼中惊艳大过惊讶,明白了什么。“外臣拜见武威郡王,愿王爷芳龄永驻、福寿绵长。” 相较于车轻絮标准的中原礼节,季摩鸠行的是嘉良夷礼仪:“季摩鸠见过西境之主,愿王爷金身不败、百战百胜。” 郭清晏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多谢两位来使了。来人,赐座。” 季摩鸠最先坐不住:“不知王爷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孤前些日东游长安,偶然间得到一柄上古宝剑,今日特邀两位品鉴。”郭清晏如是说道。 “托王爷洪福,外臣今日可有眼福了。”车轻絮站起身恭维道。 郭鸩上前一步,拔出腰间配剑,接着说:“两位请看好,此剑名七星龙渊,乃欧冶子和干将两位大师联手打造。曾为大周高祖之配剑,这些年珍藏于大明宫,历经沧桑,光华依旧。” 车轻絮赞叹:“好剑,确实是好剑。王爷得此神剑,实属天意。” 郭清晏看向车轻絮:“孤已将此剑送与晋昌君,只愿晋昌君得高祖一二精髓,重振西境,洗刷耻辱。” 车轻絮拱手:“王爷所言极是。” 季摩鸠开口:“晋昌君年少英才,战功赫赫,的确配得上此剑。” 郭清晏领情道;“多谢外使吉言。只愿他争气,护我西境百姓和乐安康。我西境孤悬在外,藩镇一方,理当尽心竭力报效朝廷。” 季摩鸠不同意:“王爷此言差矣。你我三军均孤悬在外藩镇一方,京城早就没了我等立足之地。想要庇护治下百姓,只能倚靠自身,决不能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大周新帝乃不忠不孝之人,王爷忠于此等混账,将西境子民置于何地?” 郭清晏领教:“贵使说的对。我们这般藩镇才是一家,理应守望相助。” 车轻絮闻言站起身:“王爷深明大义,外臣必禀明我家将军,以修两军之好。” 郭清晏颔首:“那就有劳贵使了。” 季摩鸠道:“我们三方,理当共同进退、守望相助才是。” 车轻絮帮腔:“小王爷说的是。” 郭清晏摆手示意,自有侍卫送上托盘:“今日请两位前来,实乃孤有事相求。” 季摩鸠率先表示:“王爷何须客气,季某定鼎力相助。” 车轻絮道:“既互为友邦,王爷之事便是凉州之事,理当竭尽全力。” “孤毕竟是大周臣子郭氏血脉,纵君王不贤,孤不能不忠。烦请两位通融借道,将这 分告天下书送至凤翔、天德、剑南节度使处,呈报朝廷。” 季摩鸠动作最快,快速浏览完告天下书后表态道:“王爷放心,此等小事何须麻烦贵军使臣,在下派人转送即可。剑南节度使可是在下老熟人。” 车轻絮表明:“王爷放心,在下定会禀明将军转交国书。” 郭清晏就知道凉州、廓州不会借路,早就准备好了:“那就劳烦两位贵使。孤还有一事想请两位贵使帮忙。” 车轻絮道:“王爷但说无妨,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郭清晏身后的侍卫又送上两大托盘:“这些都是加盖凤印的告天下书,烦请张贴于治下州城府县,广而告之。” 季摩鸠最先接过:“恭敬不如从命。” 郭清晏看向车轻絮,车轻絮赶忙道:“小事一桩,王爷放心。” 郭清晏满意:“孤不日动身返回敦煌,两位贵使可有闲情观摩元月大典?” 车轻絮表示:“在下对敦煌佛窟向往已久,谢过王爷款待。” 季摩鸠更是不能落下:“敦煌乃天下富饶之地,在下早就想见识一番。” 第81章 第81章眀懿元齐皇后 宝历元年,也就是武威十年,正月十五。长庆帝虽才故去三月,宫中仿佛将其遗忘了一般,寻不出一丝痕迹。大明宫张灯结彩,没什么比上元节更重要。 新年伊始,李成衍迫不及待改元宝历,从初一闹到十五,并没有消停的意思。没有宝通钱庄托底,捉襟见肘的国库不知能撑到几时。 延英殿内春宵短,一曲舞毕,宝历帝依旧陶醉其中,久久不能自拔。杨桐快步走进殿内,俯身贴耳道:“陛下。” 宝历帝不耐烦道:“何事?” 杨桐呈上锦盒:“凤翔、剑南、天德节度使急报。” 宝历帝连动都没动一下,颇为悠哉道:“怎么?乌护扣关还是嘉良夷东进?要兵要粮饷,你看着办别来烦朕。” 杨桐为难道:“凤翔、剑南、天德三军均收到西境告天下书,如今已在西境广为流传人尽皆知。三位节度使不敢自专,烦请陛下定夺。陛下,元齐娘娘不止安全返回敦煌,还同凉州、廓州频频交好,意欲不明。若元齐娘娘倒向嘉良夷,后果不堪设想。” 宝历帝才不信:“郭氏全族的性命和声望她都不要了?她能有今日,全赖大周声望民心。郭清晏脱离大周之日,便是她兵败自戕之时!” 杨桐担忧的是:“陛下不遵父命不孝嫡母的罪名已然传开,百姓不懂,朝野上下怎会不识得凤印?陛下难道要追责元齐娘娘私用凤印之罪不成?” “兴庆宫那边呢?可有传话过来?”宝历帝被搅了兴致,及其不愉。 杨桐摇头:“兴庆宫并无动静,想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夹在中间颇为为难。” 宝历帝不满极了:“好个手心手背都是肉,郭清晏那个贱人骑在朕脖子上作威作福,她郭氏也不怕灭九族!” 杨桐跪倒,惧怕道:“陛下慎言。元齐娘娘是母,陛下您是子。母训子乃家事,牵扯不到郭氏九族。” 宝历帝听明白了,质问道:“这江山是郭家的江山还是朕的江山?” 杨桐再度叩首:“陛下息怒,大周以孝治国。” 宝历帝丢了几只酒杯酒盏这才平息了怒火:“她郭清晏算什么东西,真拿自己当皇太后,白日做梦!” 杨桐继续跪着:“陛下息怒。” 气够了,宝历帝冷静下来:“那告书很麻烦?” 杨桐不敢隐瞒:“朝野上下对元齐娘娘猝然薨逝本就议论纷纷。” 长庆帝一时没了主意:“你说怎么办?” 杨桐思虑道:“奴才觉得,元齐娘娘绝非贪恋权势之人。要不然以娘娘之能,又有郭家当后盾,这江山是姓郭还是姓李,真还不好说。” 宝历帝闭目:“这事儿确实是朕急躁了些。” 杨桐再接再厉:“元齐娘娘对守灵死活皆不在意,一心想着西境安康。让娘娘如此反击,恐怕是那道除族圣旨。郭家子孙大多爱惜名誉,元齐娘娘生母刚入族谱得郭氏认同。” 宝历帝反省:“除族确实激进了些。这样吧,追封明懿元齐皇后,同父皇合葬光陵。有郭清晏的棺椁相陪,父皇定不会怪罪朕这个儿子。此事由庆王督办。”庆王便是二皇子李成御。 杨桐长舒一口气:“陛下明断。” 宝历帝越想越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竟要向以臣子贱人低头!简直是奇耻大辱!” 杨桐劝慰说:“郭氏不是一般的臣子,是陛下您的血脉至亲。这些时日,朝里朝外,对元齐娘娘的去向议论纷纷,更有甚者……”杨桐不敢说了。 宝历帝瞪圆眼睛:“说!” 杨桐不敢不从:“更有甚至说陛下不孝不悌。上不孝父母,下不悌黎民。只顾个人恩怨不顾西北边防安危,陷武威军于绝境。” 宝历帝被气得团团转:“怎么?一个个还想造反不成?” 杨桐真心道:“武威远在天边,死活与陛下何干?稳定朝局挽回名声才是正经。毕竟大多数朝臣都不认太后娘娘的。” 宝历帝明白了:“他们看好了朕哪位皇弟?” 杨桐不敢隐瞒:“都说庆王殿下德才兼备、礼贤下士。” 宝历帝咬牙切齿:“真是大周的好臣子!这样,对外就说元齐皇后的棺椁失窃,以至凤印、龙渊剑丢失。赶快将事情圆过去,平息风波。” 宝历帝色厉内荏,终究退了一步。杨桐放下心来:“陛下圣明。” 宝历帝还是不放心:“老二那边如何?” 杨桐如实回答:“二殿下好文墨,府上养了些文人,暂无特别之处。” 宝历帝不放心:“派人盯着他!” 还有件为难事。“陛下,上元节花费不菲,恐无力再修葺延英殿。” 宝历帝不愉:“父皇在时可没遇过此种困境。” 杨桐叹气,这哪里是帝王,这压根就是个万事不管的公子哥,还是自以为家大业大的那种!“各地不太平,国库自然捉襟见肘。先帝的家底,一大半是宝通钱庄供给,西境送来的。近些年乌护商路关闭,西境折了不少人手,商队过不来。凉州、廓州占据地利,吃了不少好处。宝通钱庄差不都就剩下个空架子,自然不能同以往相比。” 宝历帝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竟还有这般隐情。这样说来,郭清晏对父皇的情谊,比朕想象中的深厚。” “自小一处长大的伴读,又是血亲,没有不亲的道理。太皇太后那边更是将元齐娘娘当做是玉仙公主的替身,格外优容。”为主分忧的奴才,杨桐要操心的事可太多了。 宝历帝想起来了:“父皇曾经说过,玉仙姑姑的死有蹊跷,是皇祖母心中一大憾事。” 杨桐跟着难过:“时隔多年,线索早断,无从查起。” 宝历帝只不过伤感那么一小下:“宝通钱庄的掌柜是谁?” “回陛下,潜邸总管谢篱。” “原来是他,郭清晏的狗腿子。”郭清晏的一切,宝历帝本能厌恶。杨桐低头不敢吱声,这个时候触皇帝的霉头,显然是活腻味了。 宝历帝自我较劲了一番后,发话道:“明日召谢篱觐见。” 兴庆宫,花萼相辉楼,占尽长安风光。 “五哥来了,快坐。”郭从越当了太皇太后,越发颐养天年,朝中事传不到兴庆宫,更加传不到她耳中。 郭家五爷,也就是现任的郭家家主,太皇太后的亲兄长郭从则。“臣拜见太皇太后,娘娘福泽绵长。” 郭从越兴致缺缺;“又没有外人,五哥何须多礼。沂蒙山送来的云雾茶,别有一番滋味,五哥尝尝。” 郭从则关心道:“小妹近来可好?” 郭从越裂开嘴角:“吃的用的都是最顶级的,皇帝短了亲娘的用度也少不了我的,有什么不好?” 郭从则观瞧妹妹气色,逗笑了郭从越:“五哥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郭从则垂下眼角:“年少时不懂事,以为嫁入皇家是件光宗耀祖之事。娘到晚年最挂心的就是你,说她对不住你,是她害了你。皇家的恩宠,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而已!” 郭从越比她五哥想得开,也更从容了:“全族安然,风骨仍存,一切都是值得的。” 郭从则询问:“外面的事情小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郭从越问:“哪件?我们这位新帝的荒唐事还少吗?他们母子一体同心,本宫干嘛去找不自在!” 郭从则被逗笑:“你呀,还是这般倔强。” 郭从越转过身去:“这辈子就这样了,想要本宫服软,下辈子吧!” 郭从则收起笑意:“外面都在传,宝历皇帝不忠不孝、庸碌无能、逼走嫡母、枉顾江山社稷、不堪为帝。河东、河北、岭南诸道已有节度使以此为名,不遵诏令。朝中不少人倒向庆王,恳请太皇太后出面另立新君,以正乾坤。” 郭从越并没有太大反应:“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怎么比阿昇还废物?” 郭从则询问:“娘娘打算如何?” 郭从越问:“沸沸扬扬闹了多少天了?” 郭从则回忆:“从节度使自立开始算,两月有余。” 这么久了。“宝历无能且自视甚高,就快有动作了。无需我们选择,他只会帮我们选择。我们郭家离内廷太远了,反而安全。” 郭从则点头:“都听娘娘的。” 郭从越揭穿他:“什么都听我的。皇帝江山都坐不稳了,五哥才找上门,分明打着冷眼旁观、自食恶果的主意。” 郭从则解释:“还不是小十六的事情,哪有我郭家说话的余地。” 说到这事儿郭从越就气:“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关键是还蠢,凤印和龙渊剑都不知道取回来再发难!” 郭从则低头:“这是伤了天下藩将的心,糊涂至极!” 郭从越嫌弃道:“毫无成算、气度全无,除了猎狐狸,他还会做什么?” 郭从则真是遗憾:“同心协力东西夹击,攻下逻些指日可待。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五哥天真了,今上宁可相信外邦藩将,同凉州重修旧好。都不肯放过血脉至亲。易地而处,五哥可敢率兵东进?胜了,兴许没有半点好处。败了,西境那点儿家底还能守住敦煌?” 郭从则萧索道:“娘娘哪里的话,臣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泱泱大周,别说十万精兵,连五万都凑不齐,勉强维持罢了。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想将郭氏子孙全都送去敦煌。我们这些老的给大周陪葬是应该,孩子们要真有本事,也该为天下做些什么。我郭氏一族享了这些年的富贵,得百姓供养,理应回馈。” “忠于天子,不愧天下,其实是两件事。世上哪有兼得两全。五哥,此时急不得,至少今上在位期间急不得。否者我郭家真成了乱臣贼子。” 郭从则起身:“娘娘放心,臣明白。” 郭从越终究放心不下朝堂:“老二呢?” 郭从则看向妹妹:“娘娘可要听实话?” 郭从越看向远方,声音即轻又稳:“说!” “耳根子软了些,悠游寡断,不太擅长拿主意。并无……并无……” 第82章 第82章咸泉镇 “本宫这几个孙儿,也就老五勉强能看。老大荒唐不计后果,老二天真好摆弄,老五眼里容不得沙子。为何香儿没投生到本宫腹中,就算是公主也好过现如今的几个!” 郭从则劝慰:“也不知皇长子资质如何,未来还有希望,娘娘可不要泄气。” 郭从越忿恨:“五哥,老天爷是不是喜欢开玩笑?为何我的儿孙个个不成器?我也是用心教导他们的。” 郭从则只得说:“慢慢选不急。家中孙辈曾孙辈,得用的不也就一两个。” 郭从越伤心:“只觉得对不起大舅舅。” “娘娘可还记得小时候,嘉良夷人攻陷京城,娘亲带着我们连夜出逃投奔大舅舅。那个时候大舅舅身边只剩忠心的宦官护卫,狼狈极了。” “怎么不记得。好好的长安城,被劫掠一空。连个来救驾的节度使都没有,全天下都在看大舅舅的笑话。就是这般艰难,大舅舅都没丢下我们。” “那个时候娘娘还小,臣记事的早,此间种种,从未敢忘。在屠刀面前,什么皇子王孙,皆如草芥浮萍!” 提到大舅舅仁宗皇帝,郭从越落下泪来:“大舅舅没寻到大外母,驾崩时都闭不上眼睛。是我们做儿孙的不孝,这些年也没寻到大外母的蛛丝马迹。” 姐弟俩对舅舅仁宗皇帝感情颇深,郭从则红了眼眶:“该死的安斗战!” 罗仁闯进来的时候,凝重的气氛并未散去。郭从越拭泪,不愉道:“罗仁你多大年纪了,怎还冒冒失失的,丢我兴庆宫的人!” 罗仁跪下请罪:“娘娘恕罪,事出紧急,奴才一时忘了分寸。” 郭从越发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庆王殿下在自家的流觞曲水上中|毒,如今生命垂危。”确实是大事,难怪罗仁急蒙了头。 郭氏姐弟对看了一眼,郭从越开口:“还有什么隐情,赶快细细道来。” 罗仁不敢隐瞒:“庆王殿下宴请名人雅士曲水流觞,吟诗作画。熟料酒中有|毒,庆王殿下当场吐血昏迷。今日宴饮,庆王殿下拿出了宫中御赐的蓬莱春。谁成想众目睽睽之下,庆王殿下第一个饮下此酒……” 郭从越都被气笑了:“蠢货,一个两个都是蠢货!来人,摆驾庆王府!” “长安城怎么变成一座大戏台了?一出接一出,精彩纷呈、眼花缭乱。”郭清晏言语中的幸灾乐祸都溢出来了,想要忽视,实在太难。 “何事让香儿如此高兴。”郭鸩大跨步走进开阳殿。人逢喜事精神爽,郭鸩上扬的嘴角压根没有放下的趋势。 薛应起身:“见过晋昌君。” 郭鸩退后一步:“薛大哥这般客气,真是折煞瑞和了。” 薛应笑道:“婚事已定,将来晋昌君便是王府的男主人,在下乃王府长史,理应见过主人。” 郭鸩推拒:“薛大哥不比如此,我们还同从前一般便好。” 郭清晏将密信交给他:“小鸟儿快来看,庆王李成御饮下宝历帝亲赐御酒蓬莱春后中|毒濒死,朝野上下议论纷纷。虽说这庆王捡回了一条小命,不过毒性太烈,不止要终身缠绵病榻,还成了太监不能人|道。小庆王才十六,正妃还未娶,所幸后院两位姬妾有了身孕。老天保佑一定要生个儿子出来,要不然小庆王可太惨了。” 郭鸩不信:“这|毒真是皇帝下的?招数太浅显直白了些,更像是嫁祸。” 谁知道呢!“庆王刚渡过生死大关,太皇太后摆驾大明宫,将宝历生母淑太后下狱。没过几天功夫,淑太后再次成了淑庶人,发配皇陵。阿篱估计她活不了几天了。残害皇嗣还捅到明面上,皇帝儿子也保不了她。可怜了一片爱子之心。” 郭鸩只关心:“皇帝这龙椅越来越不稳当了。” “现如今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皇帝上不敬嫡母,下残害幼弟,不堪为君。纷纷跪在兴庆宫外请太皇太后做主。六姐姐很是为难呀。” 郭鸩不懂:“为何?” “我郭氏对大周有再造之恩,如今出了太皇太后,又出了一位皇太后,便该功成身退,削弱自身的影响力。强出头,只会引起朝野动荡恐再出一个周武。大周禁不起折腾了,我们郭家更是被猜忌够了。不想再当那出头鸟,赌|上合族上下的性命。” 郭鸩觉得:“是皇家小心眼。” 这话郭清晏认同:“阿鸩说得对。” 郭鸩看向地上随意乱放的木箱子:“香儿这是何意?” 郭清晏回答说:“都是给耿二哥准备的。二哥驻守庭州辛苦,我怕二哥吃不好穿不好。还有凤冠、礼衣选定了吗?一并带上,给二哥看看。” 郭鸩想着:“婚仪本该由长辈主婚,我们在庭州将婚事办了也不错。” 郭清晏不同意:“本王怎能随随便便悄无声息的出嫁!” 郭鸩决定:“那就多办几场,方方面面照顾到。” 郭清晏表扬:“好主意!就是不知凤冠、礼衣够不够穿。” 郭鸩保证:“新来的蜀锦足够裁制十件八件礼衣,香儿放心。” 庭州,咸泉镇,军帐。 庭州北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大沙漠,是为天然屏障。为防乌护生事,耿义武大军驻扎在庭州东北的咸泉县。仆固多弥则驻军位于庭州西面的青海镇,以防卡尔鲁克来袭。 大周繁盛时,除了依旧没夺回的素叶水城,庭州之北大片土地均为大周治下都督府。哪里像今日这般缩手缩脚,龟缩迎战。 “呜呜呜呜……”郭清晏鼻涕眼泪中气十足,抱着耿义武哭了小半个时辰。耿将军实在受不了了:“香儿,行了!” 郭鸩立马送上绢帕,郭清晏胡乱在脸上擦拭几下,更像花猫了。耿义武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好哭的,同二哥讲讲?” 郭清晏难过至极,继续掉眼泪。耿义武仰天长叹,他实在累了:“水!” 郭鸩守在门口,耳朵倒是蛮灵光的,立刻送上。 郭清晏越哭越伤心:“年余光景,二哥老了,都有白头发了。背弯了,腿脚更没之前便利了。二哥怎么不同香儿说呀!” 原来是为这个,耿义武不在意道:“二哥过了知天命之年,本应如此。” 郭清晏拒绝接受:“不会的,二哥才不会老,二哥会永远陪着香儿的。” 耿义武好笑:“我们家香儿还是这般孩子气。” 郭清晏反省:“香儿不该让二哥来庭州受苦的。” 耿义武瞪眼:“胡话!二哥还能上马,拿得起陌刀,难道让二哥守着敦煌等死不成?” 郭清晏据理力争:“二哥的腿需要静养,不该如此操劳的,都怪香儿。” 耿义武更加听不得了;“这些年征战下来,军中伤残的将士无数,他们尚且能自食其力,我耿义武差在哪了?” 郭清晏就是难过:“是香儿没用,无人可守庭州。” 耿义武拍拍后背:“行了,别难过了。二哥好得很,这辈子值了!” “二哥随香儿回敦煌休养可好?庭州的风沙蹉跎人,二哥越发憔悴了。” 耿义武拒绝:“庭州将士待得,戍边百姓待得,就我耿义武娇贵,心中只想着自己?不行,绝对不行!我走了,庭州谁做主?仆固多弥在青海分身乏术,乌护可不是四分五裂的嘉良夷,须有人主持大局才行。我回敦煌谁能顶上?香儿你亲临吗?小阿鸩能压得住阵脚?归根结底,我们能主战一方的大将太少了。要是长安郭家能来几个小辈帮你,二哥也就放心了。” “郭家在这个节骨眼上乱动,可就真的坐实叛国之罪,再等等吧。有六姐姐在,宝通钱庄尚能正常运转。” 提到京城,耿义武一肚子气:“要不是二哥远在庭州鞭长莫及,绝不会让你孤身回长安。你瞧瞧,鱼没偷城反道惹了一身腥。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成了个死人。” 郭清晏认错:“香儿不过是想回去培养培养感情,随便在新帝面前露个脸,以后行事方便些。谁曾想等来封后诏书,在那个节骨眼上,也不能抗旨。” 耿义武完全不给面子:“明知长庆帝对你情谊非常,还妄想以情动人,将帝王拿捏在手里!结果怎么样,再荒唐的皇帝也是皇帝!” 郭清晏低头:“二哥莫气,香儿知道错了。” 耿义武瞪眼:“知道错了有什么用?你那空棺椁可都进了光陵地宫,真想同那白痴皇帝合葬?” 郭清晏劝慰:“二哥不是最忠君爱国的吗?入地宫的是明懿元齐皇后,又不是我,不碍事的。” 耿义武拍桌子更气了了:“老子复土戍边,为的是大周。死到临头还拉着你当寡妇,算什么东西!” 郭清晏出主意:“要不寻人潜入光陵,毁了那空棺?阿香在江湖上,还是有几个朋友的。” 耿义武明显没少琢磨:“此事急不得,皇家不仁,我们不能不义。武威乃中原正统,凤印将来还有用。这事儿交给你们的儿孙来办更适合。” 郭清晏瞄了眼郭鸩:“二哥在说什么?” “英宗死都死了,香儿还要守望门寡不成?别说一纸诏书有名无实,就是真夫妻,咱也不守着!再说了,你不向来觉得阿鸩同你心意相通,是最心仪的王夫人选。新皇帝下你面子,咱就让他多了后爹,这才叫公平!” 说到这里,郭鸩来精神了:“香儿曾经提起过我?” 耿义武示意:“倒酒。” 郭鸩立马满上:“这入仙酒疏通经络,还不醉人,最适合二哥不过。” 耿义武回忆道:“香儿过了三旬后,我们曾谈论过婚事。当时香儿意属于你小子。只不过有英宗压在头上,婚事都要掩人耳目,太过委屈,宁可不要。谁成想长安皇帝这般懂事,死得真是时候。你们从沙戈纳尔回来,便将婚事办了。先在咸泉办,二哥实在走不开。再回敦煌遵礼俗,气死阿香的皇帝儿子!” 郭鸩等的就是这句话:“阿鸩谢二哥成全。” 第83章 第83章神语 “属下童泽参见郡王。” “属下贡雷参见郡王。” 郭清晏抬手:“自家兄弟,无须多礼,起身吧。” 耿义武介绍说:“他们两个是我麾下的团练都尉,最是能干不过。” 武威军制,以军为单位,每军设军号。主帅为指挥使,副帅为观察使。观察使主管民事、刑律。戍边将士大多携带家眷,以军镇为中心活动。观察使便是军镇的主官。 观察使下是统兵的团练使,又称团练校尉。副官为左右果毅校尉。果毅校尉归观察使治下,左民事右刑律。 每团五千到万人不等,根据各军情况具体设定。团练校尉下设千骑长、百骑长。顾名思义,千人为一骑,长官为千骑长。其下再以百人分之,设百骑长。 这只是大体情况,具体更为复杂。比如说,守捉城的守捉使,有的归各军各自管辖,官职在团练校尉之上,称守捉使也称守捉都尉。有的则归都军府管辖,虽都称为守捉使,官职上则相当于观察使。 军镇以屯田为单位,又细分屯兵和戍兵。屯兵更是男女皆有,耕田者皆为屯兵。部落胡人征召入伍后,皆入军籍,不分胡汉,统一管理。 谋落、莫蛮、颉利等以部落为基础的军制,更加不同。属半羁縻军制。敦煌驻派观察使,主官民事、刑律、税收、征兵。武官官职大多由部落贵族担任。在部落中升迁无望的百姓,更愿投身军府直系军营。 柳中军以处月部为主,又是一番景象,更为复杂。 这些年,郭清晏一直推行设镇、屯等行政单位,不止便于管理,更便于脱离部落,成为武威子民。镇设镇将、镇副。屯为屯正、屯副。 庭州守军共有四万,几乎占据了武威军的三分之一,是一个非常庞大且危险的数字。这也是耿义武亲自坐镇咸泉的最主要原因。 这四万军兵,其中两万是原仆固多弥治下庭州军,剩下两位则是耿义武从敦煌抽调的原从、天山、交河等军组成。逐年驻防调派,可见郭清晏对庭州边防的重视。 过年期间,郭清晏清查了武威军籍。军籍上共有兵丁十八万之多,乍一看是个不小的数字。可这组数字来之不易,完全是穷尽全力拼凑出来的。 兵丁是全家入军籍的,可耕田者便可入兵册,其中包括了大量的妇孺。这些人既要保证耕作,还要养育子女,除非到了生死存亡,绝不会上战场的。 庭州这四万军兵,是除去屯兵的精锐,全部是青壮,弓马娴熟、身经百战、甲胄齐全、粮草充足。 耿义武麾下设两团,童哲和贡雷是他的左膀右臂。其中童哲为汉人,贡雷是突|厥人,西境大乱,早已经寻不到部落,贡雷一家子连姓氏都没有。 贡雷年长,留着胡须。童哲二十几许,正是最心高气傲的年纪,眼里闪着火苗,攻击力十足。 “王爷请看,我军已控制原沙陀州大片地区,同乌护交战互有胜负,不过大多是小打小闹,并非代表乌护王庭的真正实力。”摊开舆图,贡雷介绍说。 郭清晏满意道:“将战线拖入乌护境内,看这些弱小部族能支撑到几时。” 童哲有话说:“沙陀州本就是我大周领土。” “今时不同往日,乌护使者都能在长安督建摩尼寺,劣马换良绢,连当朝太子都不放在眼中。大周朝野上下一力□□,无暇西顾。单凭我们自己,吞不下乌护这座庞然大物,只能一点一滴的蚕食。”郭清晏的每一句话都不是随意说的。 “昔年嘉良夷肆虐,王爷多次恳请乌护相帮,共治西境。谁知乌护大军龟缩在沙陀州一带隔岸观火,不敢踏入庭州一步。现如今又瞧我西境屯田冶铁蒸蒸日上,妄想据为己有,简直是痴人说梦。”耿义武对昔年种种,耿耿于怀。 “好在乌护几代乱政,无暇西顾。给了我们养精蓄锐的时间。毗罗虽有雄心壮志,奈何人心不齐,又惦记中原锦绣,贪心太过。此战,意在彻底切断乌护同卡尔鲁克的联盟,夺回素叶水城,稳定西域边防。更要与乌护重修旧好,恢复通商,打破凉州对邦交通商的拦截。” 童哲有话不吐不快:“王爷所言甚是。我武威孤悬在外,不宜单打独斗。可坚昆绝非最佳盟友。据可靠线报,坚昆已越过贪漫山,现如今盘踞在剑河下游,极有可能已占据沙戈纳尔。王爷此行,甚是危险。” 此话有理。郭清晏问他:“坚昆南下阿尔金山,乌护大军可会拦截?” 这还用问?童哲点头:“自然。” 郭清晏再问他:“我武威与坚昆,孰强孰弱?”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童哲犹豫了。“坚昆虽兵强马壮,万众一心。然地处偏僻,又属乌护别部,南侵阿尔泰山,得不偿失。同样我武威,北上谦河,于军无益,得不偿失。”简而言之,除非得了失心疯,压根打不起来。 郭清晏再问他:“乌护一心吞下我武威,把持西通商道。为何只与卡尔鲁克结盟,而放弃兵马同样不弱的坚昆?三方合击,我武威岂有还手之力?” 这个童哲知道:“坚昆自成一体,一向不听乌护调令,并且早有南下称霸的野心。” “坚昆需要粮草兵器维持扩张,我武威需要雄兵撕破乌护封锁。这天底下最怕孤出意外的,定是坚昆阿热汗。再者,没有坚昆助力,单凭我们自己,夺回素叶水城,平定卡尔鲁克之乱,尚需几年时间。休养生息不是龟缩,时机错过便是错过。” 童哲还是不放心:“此次北上,小臣请护卫在侧。” 耿义武好笑:“说了半天,原来你小子打的是这个主意。” 贡雷着急了:“启禀王爷,下臣祖祖辈辈在阿尔泰山附近游牧,熟知地形地貌。下臣觉得,由下臣护卫更为稳妥。” 童哲不留余地:“王爷明察,贡雷祖孙三代都是铁匠,庭州都没出过。不过是祖上口口相传,当不得真的。” 贡雷马上反击道:“王爷明鉴,乌护虽参考牵利语创造了所谓的乌护语,实则并没有流传开来。边塞部落大多使用古匈奴语或是突厥语。下臣祖上属西突厥一支,突厥语并没有忘干净。在这容貌更肖似乌护部族,行动方便。” 郭清晏问他们两个:“你们觉得,孤带多少人北上合适?” 童哲抢先开口:“不说沙戈纳尔早成坚昆巢穴,王爷一路北上要穿过乌护腹地,一旦行踪被发现,后果难料。小臣愿率五千精兵护驾,让坚昆阿热王瞧瞧我武威兵强马壮。” 贡雷比童哲冷静多了:“同阿热王会晤,即是君子之盟,不宜率大量精兵前往。至于深入乌护腹地,倒是可以声东击西。大军直逼乌伦古河畔直取青河,这样不止能牢牢吸引住乌护守军的注意力,还能牵制坚昆,最大程度保护王爷一行的安全。” “二哥怎么看?阿鸩觉得呢?” 郭鸩先开口道:“两位团练使所言皆有道理,青河我们要,军威同样不能落下。阿鸩愿率领一万精兵同往,直取沙戈纳尔。” “阿鸩所言甚是,与其无谓的消耗,不如主动出击。再者说同坚昆结盟,势必要打通前往坚昆的道路。青河不过是第一站。深入漠北前往沙戈纳尔会晤坚昆阿热王,既然坚昆越过贪漫山,占据剑河,同样也需拿出实力与诚意,让我武威看看其对乌护的野心。护送王爷北上的任务倒是可以交给坚昆。”耿义武觉得。 童哲反对:“都统不可,虽说理是这个理。可王爷乃万金之躯,事关武威生死存亡,怎能交予外族之手!” 贡雷赞同:“草原部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绝不可信。望王爷、都统三思。下臣愿领兵护驾。” 郭清晏问:“夺下青河有几成把握?” 耿义武道:“乌护大部分兵力被坚昆牵制,南面又有天德军虎视眈眈。大周虽不复当年,天德军镇经营百年,粮草充足,依旧不容小视。乌护能分出的兵力有限,又是长线作战。至少八成把握。” 郭清晏决定:“先夺青河,再见坚昆来使。孤远赴沙戈纳尔,该有的礼数一样不能少。”郭清晏北上咸泉,抽调了敦煌五千精兵以及三千陌刀卫。下定决定突破北方僵局,夺回素叶水城,一举消灭卡尔鲁克的威胁。 众将起身:“臣领命。” 贡雷和童哲下去后,郭清晏询问:“听二哥的意思,二哥见到坚昆使者了?” “轻车简行到了有一段时间了,见不到香儿绝不归国。为首的像是个大人物,我不懂古匈奴语,实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郭鸩觉得不对:“军中精通古匈奴语的将士大有人在,二哥对坚昆使者太客气了吧?” 耿义武抓起拐杖顺手打了过去,好在郭鸩伸手灵活。“你小子皮痒了是不?当你二哥我是傻子不成?但凡同匈奴沾边的试过了,每一个听得懂那叽里呱啦的鸟语。好在这些人只缩在院中并不走动,要不然还真不好办。” “这行人是不是都戴着一顶用鸟羽装饰的毡帽,看起来神神叨叨的,不太会同人打交道的样子?” 耿义武收回拐杖:“还是香儿见多识广。” “巫语,又称神语。源自古匈奴语,后又融入古汉话,是这些神侍的专用语言,不外传的。别说漠北诸部百姓,就连普通坚昆人都听不懂。”郭清晏介绍说。 “这坚昆本事没多少,条条框框规矩还挺多。”耿义武评价道。 “坚昆极其崇拜依赖神血,认为是上天的恩赐。为了伺候好神血,专门训练出精通医理终身守贞的侍从。这些侍从用鸟类风干的尸体制作成毡帽,使用拗口的巫语,没有自我,只为神血而活。最是虔诚忠勇。幼时听舅舅提起过,说我娘早已通过考核,只等年纪一到斩断尘缘成为神侍。还偷偷教过我舅舅几句巫语,到头来忘了个精光。” “我滴个乖乖!”耿义武觉得全族兴亡寄于一人,未免太过冒险。 郭鸩倒是很高兴:“派仆从为使,看来阿热王对此次会晤很是看重。” 第84章 第84章思结 这些神的侍从,自诩不是凡人,崇拜天空,乃青鸟化身。酷爱鸟尸、鸟羽,梦想成为鸟人。每日祈祷三次,聆听上天训斥。除了精通医理,好要学武习文。总之国主需要什么,他们便精通什么。可以说是坚昆学识最渊博的一群人。 神侍作息极为规律,有些像中原的苦行生。无娱乐、无自己,一生全部奉献给神血以及坚昆。也正是因此,历代多位国主对神侍极为信任,他们中的很多担任要职。 郭清晏是在他们聆听完天神指示,并且用过早膳后现身的。神侍在饮食上倒是没什么限制。为了完成国主的任务,可以豁出一切,包括出卖灵|魂。 “恩葛携众神官见过西境之主。”领头的神官是为位壮汉,头上有毡帽,脸上有络腮胡,郭清晏只看见一双蓝色眼睛。这是一双幽蓝色的眼睛,像是雨后暴涨磅礴的河水。 从众神官的体型便可看出,这是一队擅长火中取栗的队伍。专为坚昆国主除去障碍,扫平麻烦。 郭清晏坐在上首:“恩葛神官客气了,快请坐。” 恩葛抬起右手握拳放到胸前,躬身道:“多谢王爷。” “没想到恩葛神官汉话如此流利,听着倍感亲切。” 对此,恩葛解释说:“国主乃汉家血脉,历代神官皆有精通汉话者。再者天命者流亡在外受尽苦楚,幸有汉家照顾,更是感恩。神官上下皆修习汉话,在下不过是略懂一二。” 郭清晏随口问了句:“不知神官最擅长什么?” 恩葛正经道:“以少胜多。”说直白些就是伏击诛杀。 “孤听闻众位神官一直居于院中很少走动,无需这般拘谨,可与孤军中将士多切磋操练。有什么需要尽管直说,切莫客气。” 恩葛低头不低姿态:“在下正有此意,谢王爷成全。” 看来这些神官对坚昆国主的安排颇有微词,认为自己该执行更加艰巨重要的任务,而不是在这里蹉跎时光。 “孤手下有一得力将领,最擅长打探追踪,名叫施瑛。不知神官可识得此人?” “施大人乃我王座上宾,王爷无需担心。”恩葛回答说。 “施瑛奉孤之命潜伏乌护,几年下来渺无音信,实在令人记挂。得知他落脚坚昆,这颗心总算放了下来。”面对盐油不进的恩葛,郭清晏还能闲话家常。 事关国主南下大计,恩葛虽不理解国主对武威郡王的过分重视,该回的话,该维系的关系,一样不能落下。“国主同施大人一见如故,很喜欢听施大人讲述王爷一步步走来组建武威军的经历。国主对郡王敬佩至极,十分期待与郡王相见。” 郭清晏喝茶,还不忘照顾恩葛等人:“江南的茉莉花茶同乳饼一起煮沸,别有一番滋味。恩葛神官尝尝。” 恩葛端起茶杯:“多谢王爷。听施大人所述,郡王母族乃坚昆一脉。昔年老国主暴毙,奸臣窃国,天命者流落在外。我坚昆百姓被天神抛弃,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好在天命者归国,一切都已回归正轨。” “是呀,一切都会回归正轨。恩葛神官有所不知,孤母家娘舅,有幸在秋瓷城破前离开,北上坚昆寻找家人族人。如今晃晃二十年过去了,也不知舅舅身在何方。” 这个好办,恩葛大包大揽:“郡王有所不知,国主归国后推行编户齐民之策,凡坚昆子民皆有户籍。只要有姓名,便可查到舅爷所在。” 郭清晏只说:“舅舅流落在外时只是幼童,在秋瓷用的更是汉家姓名。” 恩葛明白了:“确实难办,要费一番功夫。” 郭清晏询问:“坚昆国主派出最精锐的神官,可是想出了万无一失的北上之策?” 说到这里,恩葛呈上一封书信:“国主再三叮嘱,定要小人亲手交给郡王。” 郭清晏打开信封,上面只有暂短一句话。恩葛见郭清晏收起信件,介绍说:“国主同思结部公主联姻,吾等可同和亲队伍一同前往沙戈纳尔。” 一句话透露了两个信息,一是坚昆早已占据沙戈纳尔,成为新的国都。二是坚昆不止是同思结联盟,并且已经联姻。漠北西部已落入坚昆之手。 乌护是在突厥统治下备受压迫的九个部族联合起来的统称。这九个部落包括乌护、仆固、拔野古、思结、卡尔鲁克等。这九个部族统称乌护九姓。 其中思结部常年在阿尔泰山以东地区游牧。具体位置便是庭州之北、坚昆以南的大片地区。 乌护九姓以乌护部落为主,组建联盟之初说的特别好,九姓皆为汗王之姓,不分彼此。实际上乌护汗位长期由出身乌护的药罗葛氏垄断,并以此衍生出了统领大权的内九姓。 百年来部族之间此消彼长,像位于西部边陲的卡尔鲁克早就脱离乌护统治,自立汗王,不再臣服。 要说卡尔鲁克是主动不和你玩了,思结则是被排挤出黑虎城,只得守着祖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毗罗可汗冒姓药罗葛,给了思结可乘之机,想要同卡尔鲁克那般自成一体。于是乎,与野心勃勃的坚昆站到了一处。 乌护以九姓部落为主,治下大小部落无数。反对毗罗称汗者大有人在。他们其中的大多数对药罗葛氏并没有多少感情,不过是借机生事谋夺好处罢了。 就拿思结部来说吧,距离庭州近,同敦煌商贸往来不断,大大改善了他们的生活。结果黑虎城一声令下,西境商旅绝迹。没了粮食卖不出皮裘,直接断了财路。正所谓断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谁能不拼命。可思结弱小,不敢公然违令。如今有了靠山,胆子可不就大了起来。 “如此甚好。恭喜阿热王喜得良缘。即是喜事,哪有空手而去的道理。正好,孤此次北行带了不少好东西,聊做贺礼,还请神官不要嫌弃。” 恩葛则表示:“烦请郡王尽快动身,迎亲的队伍已停留多日。” 郭清晏摆手:“神官稍安勿躁,就说尔等奉国主之命南下采购,因此耽误了些时间。相信思结族长不会怪罪的。” 恩葛只能说:“郡王说的是。” 郭清晏询问:“不知孤带多少人北上合适?” 恩葛回答的也很巧妙:“由我们兄弟护卫郡王周全,一两人随身服侍足以。” “雷老哥,觉不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坚昆使者还在,这个节骨眼上举行婚礼?怎么想怎么奇怪。再说了,耿老大哪来的女儿?这不会十个阴谋吧?”童哲即不放心又兴奋道。 贡雷稳如泰山:“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举行婚礼,那一定有非此不可的理由。吃喜酒都不要礼金,怎就堵不住你这张嘴!” 童哲跟做贼似的,四处观瞧:“雷老哥你看,那几个是不是你麾下的千骑长、百骑长?衣服是簇新的,人太过拘谨了些。” 贡雷好笑:“你小子才发现?” 童哲充满期待道:“莫非雷老哥知道些什么?” 贡雷:“没长眼睛?” 童哲不高兴了:“雷老哥最爱损人!” 贡雷好声好气道:“睁大眼睛仔细瞧瞧,院中宾客皆是军中军士。可见婚事仓促,别说敦煌,就连庭州的官吏都来不及通知。都统嫁女,就是临时认下的义女,也不至于这般寒酸。依我看,我婚事倒像是一场戏,顺着都统演下去便好。待会儿切莫喝酒,以免误了正事。” 童哲猜测:“莫不是因那一院子的坚昆人?王爷都统想拉拢那个奇奇怪怪的恩葛?依我看,那可不是联姻能绑住的主,王爷怎会出此下策?” 礼官声音高亢:“吉时到,都统上坐。” 耿义武穿着官服,美滋滋的坐在上首。白发和褶皱成了他的勋章,成了强大光环下最微不足道的粉末。“今日家宴,没有繁文缛节,都坐。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大家伙同老夫畅饮几杯!” 礼官再次高声道:“新人入场。” 众目睽睽之下,童哲不好站起身,伸长了脖子要瞧瞧新娘子的庐山真面自。然后就被真相吓得不轻。“雷老哥,雷老哥,那新娘子和王爷长得一模一样!” 郭清晏头戴九头凤冠,身穿大红礼衣,同郭鸩肩并肩,走向内堂。郭清晏喜红,犹喜大红,人生最重要的时刻,自是要穿大红喜服出嫁。 童哲恨不得多张一双眼睛:“王爷嫁人,未免也太寒酸些了。” 贡雷纠正:“是耿都统嫁女,今日没有王爷,只有父女。婚仪是给天下看的,婚礼是办给自家人的。如今北方战线这般吃紧,都统还能回敦煌喝喜酒不成?今日正巧,王爷也是有心了。” 童哲心有所感:“都统年纪不小了,腿脚也不甚灵便,一个人孤孤单单,身旁连个服侍之人都没有。好在王爷有心,你瞧都统那眼泪,死而无憾了!” 这话贡雷不愿意听了:“慎言,你小子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童哲知错,打了自己一耳光以示惩戒:“童言无忌,当不得真。” 贡雷提醒:“没有下次。” 童哲抱怨:“雷老哥越发像个老夫子,一板一眼,无趣极了。” 贡雷看向内堂,不搭理他。他们这桌离内堂最近,一对新人的一举一动都能瞧清楚。童哲第一次如此仔细的打量郭清晏:“还别说,我们王爷这模样,真够俊俏的。往日慑于王爷威仪,一眼都不敢多瞧,走大街上都不一定识得。” 贡雷虽嫌其话多,终未制止。“我们王爷,好魄力、好胆气,着实令人佩服。武威后继有人,我这心也就放下了。” 贡雷笑他:“想的还挺远。” 童哲不愿意了:“雷老哥你什么意思?我也不傻好不好?虽说外面都说王爷玄女转世,乃佛陀金身,都是怕我们这些儿郎不服整出来的把戏。就算王爷真乃神仙之体,也要为武威留后不是?要不然将来,兄弟们听谁的?好日子没过几天,我可不想占山头当土匪,以劫掠为生。有粮草有兵源,这仗打的才有滋味。” 第85章 第85章科布多 “这些日子我总是在想,王爷万一无后,朝廷要是派个皇子皇孙来继承武威,这可怎生得了!”童哲想的还挺远。 “直属朝廷,不好吗?”贡雷询问。 童哲一脸你怎么傻了的表情:“好什么好?直属朝廷,也就说出去好听罢了。雷老哥你想呀,新皇帝连先帝遗诏都不遵,正经八百的嫡母都不放在眼中,可见是个完全没有成算的畜|生。我们武威军落到这样的皇帝手中还能有好?无非是抽调我们弟兄四处平乱,死多少人都不带心疼的。朝廷早就抛弃我们了,我不信朝廷,只信王爷。你想呀,王爷的子嗣,土生土长的西境人,想我们所想,急我们所急,绝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坑自家人。兄弟们为了自家婆娘孩子,没有一个怕死的!” 贡雷认同:“这话说的对。至始至终想着我们的,只有王爷父女。朝廷,朝廷早就将我们抛弃了。” 童哲一脸坚定:“反正我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我只认王爷,认王爷的子嗣。换个人想要老|子拼命,没门!” 贡雷同他分享小道消息:“前几日同鹰卫喝酒,喝糊涂的鹰卫说漏了嘴,前几日长安出了大事。新皇帝毒|害自己的亲弟弟,害得那位王爷再也不能有子嗣。现如今长安城议论纷纷,朝臣都觉得新皇帝不配为君,一致举荐中|毒的王爷当新君。” 童哲一脸嗅到阴谋并为之欢呼雀跃的表情:“长安的官老爷们坏得很,赶走一不孝子,迎来一病痨鬼。新皇帝就吊着一口气,朝政大权落到谁手里可就说不定了。这算盘打的,牵利商人都要甘拜下风。” 贡雷完全没有看热闹的心情:“朝廷内乱,也不知可会波及到我们。” 童哲想得开:“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最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 贡雷拍拍童哲肩膀:“阿哲说的对,是我狭隘了。” 童哲有些飘飘然:“雷老哥这是在夸我?” 贡雷冷下脸来:“不然呢?” 童哲依旧记挂长安:“咱们王爷这几个便宜儿子,个顶个的废物!老天保佑,未来的世子定要能文能武,成长为西境表率。”这也是贡雷的愿望。 童哲正经没片刻,又开始琢磨有的没的:“要说最厉害的,还属晋昌君。当朝太后都敢娶。这将来要是面见长安皇帝,如何称呼?母后?继父?想想就尴尬。这晋安君今年也就二十出头吧?没比长安皇帝大多少,更有意思了!” 贡雷好奇:“怎么?嫉妒?” 童哲赶紧撇清关系:“才没有,雷老哥可别乱说。此等忠勇之举,童某有心无胆。还是自小跟在身边的有魄力。” 贡雷不解:“阿哲向来不是胆小之辈。” 童哲缩缩脖子:“当属下和当妻主差距可大了。做好了是走运娶了好媳妇,做不好是给王府丢人。这般表面风光,我宁可当个小小团练。再者说,王爷可肩负了二十余万人的生死存亡,这担子太重,我更适合打仗。” 贡雷发愿:“唯愿王爷平安归来,夺回素叶水城,解西域边防之忧。” 这话童哲不愿听了:“王爷必会平安,雷老哥可不要瞎想。” 贡雷没说话,扯着童哲腰带两人一同跪倒在地。贡雷是跪下的,童哲是砸下去的,膝盖都麻了。“雷老哥你干什么?我只能死在战场上!” 贡雷指向内堂,童哲不说话了。新婚夫妇叩见长辈,确实站不得。刚刚太过忘形,罪过罪过。 耿义武也坐不住:“香儿你这是干什么,赶快起来。你这是……我那里担待得起!” 郭清晏固执不肯起身:“二哥说的哪里话!阿香自小亲缘浅,父母战死、义父殉国,远在长安的族人因我被新帝厌弃。只有二哥,时时刻刻在阿香身边提点、为阿香征战四方。圣人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阿香一身武艺皆为二哥所授。阿香于二哥,虽无父女之名,却有父女之实。今日阿香出嫁,自然当得起我们夫妇一拜。” 耿义武抹泪:“香儿哪里的话,我耿义武不过一介军汉,仗着有把子力气,得郭将军青睐,光耀门楣。世子乃安阳公嫡孙,世家贵女,比皇家公主还尊贵。天资卓越,是秋瓷乃至整个西境的希望。我老耿被选为世子教习,不过点拨几招拳脚功夫而已。世子天生神力,哪需凡俗武艺。老耿实在是受之有愧。” 郭清晏反驳:“父亲战死,义父公务繁忙。一直是二哥在充当父亲的角色,在尽心的照顾我和舅舅。尤其是阿香同其他的孩子打架时,二哥总是不问缘由的站在我这边。” 耿义武泪中含笑:“你个小丫头最是不服输,城中的小萝卜头,哪个不是唯你马首是瞻。我们家香儿品行最是端正,绝无恃强凌弱之举。出手必有因,二哥自然要为小世子撑场面。” 郭清晏同郭鸩敬第一杯酒。“阿香今生有三愿。一愿我武威在乱世博弈中脱颖而出,治下百姓不再受离乱奴役之苦。有田可耕、牛马成群、有衣可穿、有屋可住,家人在旁、共享天伦。” 耿义武一饮而尽:“有香儿在,定能办到。” “二愿二哥健康长寿,永远陪在阿香身边,为阿香指点迷津。” 耿义武保证:“香儿放心,二哥最是在意身子骨,定能活得长长久久。” “三愿我夫妇二人永不相疑、永不相弃、永不背叛,共同携手、相伴到老。” 耿义武将二人扶起:“我的香儿必能得偿所愿。阿鸩,二哥还是要叮嘱你几句。” 郭鸩低头拱手:“二哥请说。” “切莫将流言蜚语放在心上。虽说都披着人皮,可心里面住的是人是伥鬼,外人不得而知。千万要擦亮眼睛,仔细分辨。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关乎武威存亡。” 郭鸩保证:“二哥放心,至亲至爱同闲杂外人,阿鸩自是清楚的。” 郭清晏走出内堂,举杯。“今日孤大婚,敬诸位将士。” 贡雷等人一致叩首:“恭贺王爷大婚,恭贺晋昌君迎娶新妇。” “诸位将士请起。孤今日大婚,有两件事需要交代。一是,以此婚酒代替壮行酒,预祝我军将士旗开得胜,一句夺下青河。二是,我夫妇二人不日启程北上,若有万一,由耿都统继任西境大都护,这是诏书,请诸位见证。” 耿义武听不得这些:“香儿,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郭清晏笑笑:“狡兔三窟,香儿自然要留后手。” 恩葛一行不愧擅长潜伏追击,漠北的风沙与野草都能为他们指路,不愧是虔诚的神官!在恩葛的带领下,郭清晏一行顺利通过青河,长途跋涉,在科布多赶上尤娜公主的车队。难怪恩葛着急,再慢些,车队进入唐努山,追都不好追。 科布多是漠西响当当的大城市,由牵利人所建,相当于一座自由城邦。科布多欢迎四面八方的客人,在这里没有部落、没有仇恨,只有买家与卖家。 北出科布多,经过三座湖泊,来到唐努山脚下。翻过唐努山,沙戈纳尔尽在眼前。漠西苦寒,往来商贾、游牧部落,皆延湖河而居,人口还算兴旺。 科布多并未受王庭禁令的影响,同西境商贾往来从未间断。从乌护语源自牵利语便能看出,牵利人在乌护的地位。 仰望科布多城门,郭清晏感慨良多。恩葛催马上前:“王爷在犹豫什么?”这神官,说话真不中听。 “堂堂乌护可汗,竟被异族商贾牵着鼻子走,当真可笑。”科布多明显仿照长安所建,方正规整。至于不同之处,有街巷无里坊。城中布局颇有些杂乱。 恩葛在科布多很有面子,一行人还未进城,便有城中官吏前来迎接。顺便接一行人前往一处幽静院落修整。 尤娜公主年方十六,是个活泼性子,明显被宠坏了,不合心意随时随地发脾气。送这般孩子气的公主和亲,不知是结亲还是结仇。 下榻的院落位于城主府东北角,同城主府只隔了一条小巷。这明显不是贵客的待遇,而是自己人的规格。 郭清晏似笑非笑看向恩葛,恩葛也没隐瞒:“科布多城主同国主乃八拜之交。” 郭清晏佩服之至:“贵国主不愧为一方豪杰。牵利人可不是好拉拢的。在下没记错,科布多乃火寻氏地界,火寻氏一位家主在黑虎城颇受器重,任宰相之职。” 恩葛难得恭维一句:“郡王耳聪目明,在下佩服。” 毗罗可汗冒姓药罗葛,表面上看震荡过去了,这一波波的余震,如那堤坝上的蚁穴一般,悄无声息蛀空这庞大帝国。好,真好! 跟着恩葛抄近道,睡了几天旷野荒郊,见到高床软枕,很难控制不脸红心跳。分房间又出了岔子,尤娜公主占据最好的房屋又嫌不够大,将神官们都赶到后罩房去睡大通铺。 神官乃坚昆国主近臣,通过层层选拔,在国内还是非常有体面的。如今被当成普通侍卫下人,说打发就打发,自然不愿意了。 后来矛盾又波及到了郭清晏。郭清晏等人打着奉王命前去敦煌采买的名义晚归队的,尤娜公主将那一车又一车的物品视为囊中之物,命身边人搬到她的院子中。 郭清晏的随行侍卫肯定会阻拦,开什么玩笑,王爷的国礼岂能随意乱动!闹到最后,神官反倒隐身,尤娜将矛头对准了敦煌车队,非说丢了东西要开箱一件一件检查。 “公主殿下何必为难我们这些下人?国主的东西,就算是恩葛神官都不敢乱动,吾等只有押送之责,没有开箱之能。还请公主殿下恕罪。”郭清晏自然不能同小姑娘一般见识,可木箱中有重要东西,外人决不能乱动! 尤娜公主喜滋滋道:“其他的算了,嫁衣和九头凤冠还不送来?本公主要修改尺寸,耽误了两部联姻,你们担待得起吗?” 第86章 第86章败血之乱 郭清晏抱歉道:“车上嫁衣并非为公主准备,还清公主莫要为难吾等。”转回头对护卫在旁的侍卫道:“你们几个,还不赶快将笼箱搬去后院,以免脏了公主的眼!” 尤娜娇喝一声:“都给我站住!给还是不给?” 郭清晏微微一笑,自箱中取出一食盒:“这是涣那特产的果干,有梨干、葡萄干、杏干等。涣那多园林,果树遍布,所产果干名满西境,公主不妨尝尝。” 尤娜抬手打翻食盒:“一群废物,还不给我夺回来!” 郭鸩急了,拔剑道:“我看你们谁敢动!” 战成一团,以郭鸩为首的鹰卫获胜。这次出门,遴选的都是精通突厥语、匈奴语、牵利语的鹰卫。大家伙各专一门,互通有无。谁让漠北草原广袤无垠,越是远离王廷,民风越是传统。 眼见不敌,尤娜拔出头上金簪,拼尽全力刺向马屁|股。惊马非同小可,更何况此马还未卸下车辕。这下好了,车倒货翻,狼藉一片。院中之人不止要躲避惊马,还要小心不被跌落的笼箱砸伤,混乱至极。 只见郭清晏扯住缰绳,双手用力,按下马头。惊马四蹄飞舞,并不甘心被控,嘶吼反抗。郭清晏不耐,一掌拍向马头,世界安静了。 郭清晏松开缰绳,抽出郭鸩的配剑,直接下死手。拎着马头,径直走到尤娜公主面前,警告说:“再敢乱动,犹如此马!思结能联姻的公主可不止你一个!” 说完转身看向一院狼藉,不虞道;“还不赶快收拾!清点笼箱,仔细清点送至偏院。谁敢靠近,格杀勿论!” 恩葛恰巧在这个时候赶到:“这是怎么了?” 郭清晏直接将马首甩了出去:“看好你的公主。” 恩葛一眼便看到了跌落在地的九头凤冠,低声对尤娜道:“公主借一步说话。” 尤娜被一院子的血吓到了,她只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别说杀马了,羊都没杀过。思结部日子再不好过,也难不到她的头上。如此这般不留情面,小姑娘掉着眼泪质问道:“这就是贵国主的待客之道?” 恩葛客客气气:“恕在下直言,车中货品并非公主所有。不过是忠心为主罢了。国主可有十好几个王妃,公主与其在意那些身外之物,还不如打听些王城旧事。什么才是公主今后立足之本。思结不缺公主。公主出嫁在外,可要为自己着想。” 尤娜只问:“斩马那人是谁?” 恩葛回答道:“在下不知。” 尤娜才不信:“看来国主对神官大人并非全然相信。” 这般浅显的挑拨离间,恩葛不为所动:“国主交代什么,恩葛便做什么。其余的,与恩葛无关。公主好生休息。” 恩葛说的客气,办起事来可不客气。除了尤娜近身的侍女,思结侍卫全都被迁走,留下神官护卫前院。 偏院,郭鸩打了盆热水为郭清晏擦拭迸溅到身上的血迹。“香儿莫气,何必跟个被宠坏的孩子一般见识。凤冠而已,我准备了许多顶。螺钿花树冠虽不及九头凤冠尊贵,也是顶顶好看的。” 郭清晏还是气:“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动孤的东西!那可是准备穿给舅舅看的,简直岂有此理!” 郭鸩笑笑:“香儿自来霸道,丢弃的东西都不许外人碰触。都怪我,应该多准备一套嫁衣凤冠以留备选。” 郭清晏点点他的眉心:“孤自小霸道,我的就是我的,就算是长了腿的,也不许跑了!” 郭鸩抱拳:“小的谨遵王命,娘子。” 郭清晏满意:“这还差不多。” “洗澡水烧好了,赶快解解乏,睡上一觉。”郭鸩建议说。 郭清晏伸长脖子:“我的刀呢?” 郭鸩走下床,打开柜子,漏出里面的长木匣:“万无一失,香儿放心。” 郭清晏打散头发:“身上都能刮下来一斤泥,都馊了!” 郭鸩好笑:“哪有那般夸张,香儿自然是香香的。” 同一时间,后罩房,恩葛诸人围着马首,沉默再沉默。沉默的最后,恩葛拿出匕首,刮开皮肉,对着血肉模糊的一团反复研究。“一掌震碎头盖骨,好力道、好心性。这位女郡王,难怪能在西境立足,好本事!” 有人提出:“女郡王制住惊马的力道,整个漠北,只有国主可与之一较高下。况且,这女郡王年过三十,相貌上可完全看不出来。哪里像积威慎重的一方霸主。如此种种,实在太像神之血脉。若是此女与国主结|合,必定能延续神血。” 恩葛更加在意的是:“不对,神血千百年来只在王族嫡支中流传,每代只有一位。父传子、子传女,从未出过差错。难道天佑我族,赐下一双神血?” 有人激动:“这样说来,西境百余顷土地岂不成我坚昆囊中之物?” 有人冷静:“若真是神血,我坚昆岂不成了郭氏囊中之物?” 有人更关心眼前:“国主至今没有继承人……” 恩葛意味不明道:“自古一代一神血,是为上天恩赐,带领我们坚昆族人走向昌盛。千百年来,从未发生过神血早夭病亡之灾祸。也不知这同一代,接连赐下两位神血是福是祸。吾等守护神血,可否需要作出选择。” 有人慌了:“大神官,万万不可。谋害神血乃第一重罪,必降天灾。败血之乱这才平息多久。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 败血,是坚昆对非神血且犯上作乱的皇族子弟的统称。 恩葛分析:“当年败血之乱,老国主离奇死亡,国主流落民间不知去向。王族子弟离乱流散。这女郡王莫不是哪位王子公主的后人。她自称姓郭,可从相貌上,哪里有中原人的影子。要不是年纪不对,是国主血脉该有多好!” 坚昆除了对神血执着外,与外族通婚并无芥蒂。只因神血诞生在汉朝名将入坚昆后,坚昆人对混入中原血脉很是执着。日盼夜盼,祈祷上天再赐一脉神血。 有人担忧:“也不知国主又当如何?” 恩葛决断:“国主自当圣断,尔等不必多想。护卫女郡王安然返回沙戈纳尔才是重中之重。” “护卫神族,九死无悔!” 偏殿,郭清晏躺在郭鸩腿上,神情慵懒享受:“小鸟儿的手艺越发好了,舒服。我的导引之术可不逊于阿鸩,等下我们互换,让阿鸩也享受享受。” 郭鸩拒绝:“多谢王爷,小的可享受不来。桂花酸梅汤不可多得,香儿可要喝上一碗?” 郭清晏不解:“阿鸩为何不喜欢?当年六姐姐最喜欢我的手劲。” 郭鸩心道,他可舍不得。他的香儿,自然要享受世间最好的,绝不再是寄人篱下的小小孤女。“为夫乞儿出身,当不了长安的富贵人。” 郭清晏笑他:“这才哪到哪,长安的富贵,瞧着真让人心慌。” 郭鸩漫不经心:“香儿同我说说如何?” 郭清晏甩头:“好不容易回来了,不想那些不吉利的。” 郭鸩心满意足:“都听香儿的。” “主上、主公,恩葛神官求见。”守在外面的鹰卫不敢进来,与门外通报道。 郭清晏扫兴极了:“这晚膳都用过了,恩葛此来究竟为何?” 郭鸩自床头匣子中取出一根长发簪,三下两下将郭清晏满头青丝盘在头顶固定好。郭清晏有许多兵器模样的长簪,都是郭鸩为其打造的。“此时前来必有正事,恩葛神官以神使为傲,断然做不出有辱身份的事情来。” 郭清晏靠坐在床榻上:“请恩葛神官进来。” 恩葛低头走来,右手握拳抬起,单膝跪地:“恩葛见过郡王、晋昌君。” 这标准的坚昆礼郭清晏统共就在恩葛身上瞧见两回。一回是初见面,另一回则是刚刚。恩葛神官自持身份,转变也太快了些。“神官客气了,请坐。” 恩葛是个干脆爽利之人:“城主府送来的请帖,请王爷准时赴宴。” 郭清晏粗略看过后交给郭鸩:“火寻氏真不讲究,,这一路舟车劳顿,就不能多等上一两天。” 对此,恩葛解释说:“行程匆忙,火寻城主也是怕错过此等面见王爷的大好时机。” 郭清晏一脸探究:“看来神官同火寻城主甚是相熟。” 恩葛马上解释说:“昔年奉王命往返过几次科布多,打过照面而已。火寻氏乃商人,消息最为灵通,自是八面玲珑,否者如何在这乱世中立足?” 郭清晏明白了:“看来恩葛神官对火寻城主极为推崇。既然如此,自当赴宴。” 漠北政权几经更迭,自战国时代便是中原的心腹大患。如今牵利人反客为主,把持漠北经济命脉进而影响国策,难怪朝廷禁断摩尼教。也不知禁断的是摩尼教,还是信奉摩尼教的牵利人。 相比于城市街道的脏乱窄小,城主府可谓是富丽堂皇,不亚于皇家行宫。郭清晏看着莫名心安。都说牵利人重小家而轻大家,是个好习俗。 自马车上下来,一位高挑纤瘦的男子迎了上来。这种瘦不是没肉的瘦,而是骨架纤细,尤其是在粗犷的漠北,更下显眼。 “火寻戊见过大周皇后,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睹传说中的七星龙渊剑?” 郭清晏硬生生受了火寻戊一拜:“火寻城主客气了。龙渊剑没有,秋瓷产的陌刀倒是有一把,还请火寻城主不要嫌弃。” 火寻戊行叉手礼:“皇后娘娘哪里的话。秋瓷陌刀闻名天下,今日得以一见,是吾等天大的福气。” 郭清晏并未回礼:“孤之陌刀军半数调入北疆防线,若是机缘得当,城主每日都可见到。没什么稀奇的。” 火寻戊没想到郭清晏如此不留情面,只得偃旗息鼓:“皇后娘娘说得是。” 郭清晏侧身:“这位是孤之王夫,晋昌君郭鸩。火寻城主可有耳闻?” 火寻戊当真吃惊:“皇后娘娘成婚了?这先皇离世还未满周年……” 郭清晏眼波微暗;“寡妇再嫁实属寻常。孤曾听闻,突厥可敦可左右可汗废立,投奔部族无数。孤比之突厥可敦如何?” 第87章 第87章火寻羯 火寻戊对这位崛起于西州的郡王自然早有耳闻,科布多能有今日之规模,离不开西境武威的供养。尤其是近几年,武威同王庭越发剑拔弩张、兵戎相向。王庭更是断了武威军的东归之路,以示惩戒。 这绝迹的,不过是明面上的商贾车队。暗地里,哪个乌护贵族没享用过西境出产的美酒瓜果?这些稀罕物的背后,离不开定居于乌护的牵利商人。 为官、经商、入教,牵利人把持了乌护的方方面面。除了明面上不违背乌护可汗的命令外,凡是以自家利益为先。 就像盘踞于科布多的火寻氏,就是在黑虎城的火寻氏支持下兴旺起来的。说是只有买家、卖家的自由城邦,无心政事绝不偏帮,这般明晃晃的肥肉,几十年屹立不倒,靠的是以德服人吗?不过是利益交换下的真空地带罢了。 这些扎根乌护的牵利人自敦煌、高昌、秋瓷、涣那等地购得货物后,回到乌护坐地起价,赚了个盆满钵满。他们是最反对同西境武威重修旧好、复市往来的。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郭清晏的保护纵容。贪利无国,不战自溃。这拔地而起的一座座城池,在兵戈面前渺小如尘埃。还要感谢牵利商人这些年的无私奉献,掌乌护近半财富。 如今漠西形势有变,以科布多不到万人的守军,一南一北两尊大佛,自然谁都不敢得罪。北面的坚昆要钱要粮,这些都好说。南面的武威,可要好好琢磨琢磨。 正因为如此,火寻戊对郭清晏极为客气,以皇后相称,以示最崇高的尊重。谁成想马屁拍到马腿上,碰了一鼻子灰。 王城传信说,郭郡王与长庆帝自幼相伴的情意非比寻常。如今看来,不过如此。瞧郭郡王同王夫的神态举止,高高在上的中原皇帝不过是个局外人。有句汉话怎么讲的,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有意思,当真是有意思。 “是在下唐突,王爷莫要见怪,里面请,赶快里面请。”火寻戊侧身让路。 郭清晏看向恩葛:“神官大人一起?” 恩葛退后半步:“在下怎敢,郡王先请。” 恩葛向来眼高于顶,以维护坚昆威仪为己任。如今这般,比中原皇后再嫁更值得深思。难道坚昆与武威早已达成了什么共识?不妙,不妙呀! 郭清晏边走边说:“神官大人同火寻城主乃是旧相识,何须这般拘谨。” 恩葛只说:“奉国主之命押送货品罢了,并无半分私情。” 火寻戊心中叹气,只得自己找回面子:“恩葛神官向来公事公办,不愧是坚昆国主身边第一人。” 科布多并无宵禁一说,晚间有晚间的热闹。漠西高山碧草间,平地而起的繁华令人心生迷醉。 “王爷生在擅长歌舞音律的秋瓷,不知我牵利歌舞可否入王爷法眼。”火寻戊说的客气,眉宇间的骄傲怎样都遮掩不住。 “各有所长,城主何必谦虚。”科布多除了是商贸中心外,更是出了名的消金窟。美酒美人各俱风情,郭清晏早有耳闻。 一曲舞毕,火寻戊举杯:“在下敬两位。” 郭清晏率先举杯:“城主客气。” 恩葛则说:“一家人,客随主便,城主无需如此。” 火寻戊再敬:“愿我三家永结同心,共修永世之好,共享漠西。” 郭清晏并无真心的应付道:“城主这话说得好,共享漠西。恩葛神官觉得呢?” 恩葛说话挑不出错处:“国主盛邀郡王前往沙戈纳尔共商国策,足见我国修好之决心。郡王难道看不出来吗?” 郭清晏没说话,郭鸩接了一句:“下次坚昆国主南下敦煌,吾等定将竭诚相待,以表诚意。” 恩葛并未争辩,只是说:“郡王放心,在下定会如实禀明国主。” 郭清晏举杯:“那就麻烦神官大人了。” 恩葛与之碰杯:“郡王客气,应该的。” “神官大人南下匆忙,没来得及前往敦煌,实属可惜。我敦煌佛窟中有数卷古匈奴文手稿,因年代久远,无法破译。届时还请诸位神官不吝赐教。” “郡王客气,你我两家本是一家,都是应该的。” 郭清晏同意道:“神官大人说得对。” 火寻戊见气氛不对,马上道:“诸位尝尝这道长生粥,正经的中原养生方子。所用之米皆自江南道千里迢迢运送而来。郡王您尝尝可否正宗。还有这道水炼犊,自家养的牛犊,汤汁乳白,最是滋补。” 郭鸩舀了一碗放到郭清晏手中,郭清晏搅动汤匙观瞧火候,夸赞道:“乳香糜烂,好手艺。”说完尝上一口,细细品味说:“肉质韧而不柴。草原上的牛犊果然与众不同。” 火寻戊高兴:“王爷要是不嫌弃,在下准备了腌制好的牛犊肉以备路上食用。” 郭清晏领情:“那就多谢火寻城主了。” 恩葛适时插话进来:“后日辰时出发,郡王切莫忘了。” 火寻戊挽留:“都是自家人,神官何必急着赶路。” 恩葛实话实说:“国主翘首以盼,恩葛不敢耽误。” 郭清晏看向火寻戊,拱手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火寻城主赐教。” 火寻戊欠身:“都是一家人,郡王何须客气!” “太康公主近来可好?” 谁人不知,武威同乌护之间的商道由太康公主牵头,西境商品这才源源不断输入漠北草原。如今武威与乌护兵戈相向,作为大周和亲公主,一项主张各族之间和睦往来的太康公主,境遇可想而知。 火寻戊为难道:“王爷太看得起在下了。我火寻戊不过是一小小城主,黑虎城都没去过几次,如何能得知宫中之事?” 对此,郭清晏可不上当:“贵伯父火寻羯官居宰相,深得毗罗可汗信任,时常出入宫廷。” 火寻戊有自己的难处:“王爷有所不知。我火寻氏家大业大。火寻羯在辈分上是伯父不假,实则家谱上早就出了五服,连亲戚都算不上。要不是我们这一支将科布多经营得有声有色,哪里能得他老人家垂青。这城中所得,三成是要送往黑虎城的。仅此而已。” 郭清晏明白了:“原来如此。火寻城主大丈夫也!” 火寻戊苦笑:“王爷切莫笑话在下了,不过是王庭权贵爪牙罢了。不过在下听闻太康公主除了不能出王宫外,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上乘的。” 郭清晏领情:“多谢。” 火寻戊倒酒:“不敢当。” 酒菜过后,侍女们鱼贯而出,呈上压轴的菜肴。裹着红枣,红白分明的蜜粽。郭清晏捧场道:“这可是稀罕玩意儿。新鲜的蜜粽也比黄金还贵,城主当真舍得。” 火寻戊得意极了:“黑虎城大厨的手艺,王爷见多识广,还请指点一二。” 郭清晏端起盛放蜜粽的白瓷盘仔细观瞧:“洁白细腻,宫中的东西。” 火寻戊道:“传闻是太康公主的陪嫁,也不知真假。用一箱黄金换的。”火寻戊说完,见郭清晏脸色不对,立马解释说:“在下以为那卖家为抬高白瓷身价,真心喜欢,并未当真。” 郭清晏抬手:“孤是担忧太康公主处境,与城主无关。” 火寻戊可不愿为了区区显摆之物得罪手握重兵的武威郡王:“王爷不如收下这白瓷,将来物归原主。” 郭清晏谢绝:“多谢城主。不过此物与城主有缘,万望城主珍惜。” 火寻戊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王爷放心,在下定会时刻留意太康公主的消息。” 战鼓声起,一队穿着甲胄的少年登场演武。队形变换,阵法配合,极有气势。一看便是默契十足,操练许久。 演武结束,一个同火寻戊一样细瘦高挑的少年上前请安:“孩儿拜见爹爹。见过王爷、神官。” 火寻戊难掩骄傲:“犬子火寻嘉里,年过十八。平日最爱舞刀弄枪,管着城中兵马,瞧着有模有样的。”火寻戊同火寻嘉里不愧是亲父子,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恩葛介绍说:“嘉里少城主乃火寻城主的独子,城主竟舍得少城主从军,当真好胆识、好气魄。” 火寻戊道:“漠北儿郎可不是中原细皮嫩肉的小郎君,不从刀山火海里拼出来,如何能守得住这份家业!” 郭清晏赞同:“火寻城主说得好!走近些让孤好生瞧瞧。” 火寻嘉里对闻名漠北的女郡王很是好奇,真是个孩子。就这个警惕性,不知要死多少回了。“少年英豪,同我家阿鸩没差几岁。阿鸩同火寻弟弟比划几招可好。” 郭鸩起身拱手:“那瑞和恭敬不如从命。” 郭清晏介绍说:“阿鸩为孤镇守瓜州,立下赫赫战功。昔年领兵前往且末城时,也就贵公子这般大。” 火寻戊真心道:“犬子怎能与晋昌君相比。” 两人交手,不过第一回合,火寻嘉里的剑直接被斩断。科布多少城主的东西,绝非凡品。郭鸩的配剑,想不让人注目都难。 火寻嘉里都快流口水了:“不知晋昌君可否借在下品鉴一番?” 郭鸩拒绝:“信物,不外借。” 郭清晏适时解释说:“此乃上古名剑七星龙渊,是孤与晋昌君成婚的信物,诸位抱歉了。” 火寻戊真是开了眼了:“王爷与晋昌君真是伉俪情深。” 郭清晏承认道:“自然。两情相悦,自然珍之重之爱之敬之。是吧,阿鸩?”两人十指交融,不分彼此。 恩葛觉得碍眼:“没想到郡王是如此注重感情之人。” 郭清晏反问:“贵国主不是吗?” 恩葛被气了个仰倒,转过头去。火寻嘉里适时上前:“小子有一惑,还请王爷解答。” 郭清晏好脾气道:“但说无妨。” “贵军是想要同王庭开战吗?贵军夺下青河,惹怒了王庭。大军不日便至。” 郭清晏不在意道:“是战是和,全看王庭铁骑的本事。不过远奔千里而来,如若不能速战速决,随时有全军覆灭的风险。乌护铁骑好像并不擅长持|久鏖战,不知可进步了些?” 第88章 第88章星夙 科布多城外,火寻戊殷切挽留:“正值夏日,漠西风光正好。几位何不多留几日,何必急着赶路。” 恩葛婉谢:“国主翘首以待,在下实在不敢耽搁。将来再与城主把酒言欢。” 火寻戊爱听这话:“小弟静候恩葛神官大驾。对了,小弟准备些点心肉干,留着诸位路上吃,切莫嫌弃。” 恩葛拱手:“城主思虑周全,在下感激之至。” 郭清晏走上前:“火寻城主,后会有期,盼来日相见。” 火寻戊回礼:“借王爷吉言。在下定要到敦煌讨杯酒喝。” 直到车队消失不见,火寻戊撑起来的笑脸垮了下去,深深的叹一口气。火寻嘉里不解:“父亲缘何叹气?” 火寻戊问他:“吾儿见过恩葛几次?” 火寻嘉里凭心而说:“此人擅伏击追杀,是阿热王手下最锋利的刀。” “恩葛向来自视甚高,以身份为荣。这般眼中只有阿热王的疯刀,偏偏对武威郭郡王礼遇有加。为父实在是担忧。” 火寻嘉里明白了:“父亲是怕他们两家合力,吞了科布多?” 火寻戊看了眼一脸稚嫩的儿子:“为父怕他们所图甚大,被牵扯其中,不得善终。” 少年人,自有一番心气:“这风险也是机遇。我们一族是在王庭无法立足,这才迁来科布多谋生。漠西本乃蛮荒之地,又随时暴露在嘉良夷的铁蹄之下。我火寻氏虽在漠西数一数二,不过是苟且偷安,以钱粮换取谋生之地罢了。科布多有今日之繁盛,一为高昌敦煌源源不断的供给,二为与坚昆的钱粮往来。既然挤不进王庭,何不另投明主?可汗虽雄才大略,可终究得位不正,失了先机。汗国南有大周,西有坚昆武威,没一个好相与的。尤其是西境武威,西平、安北诸地,向来富饶,有钱有粮有兵,只要主心骨不倒,决计占不到便宜。郭郡王连大周皇后都不当,武威军民一心,再与坚昆结盟,短短十几年变化之快,简直是奇迹。爹,我们商人,自然要在有钱、有人、蒸蒸日上之地经商。” 火寻戊仿佛不认识儿子似的:“你小子,行,比你爹强!” 火寻嘉里害羞了:“父亲谬赞。儿子只是不愿见父亲百般讨好那王庭来使。眼高于顶的恩葛神官都没那般趾高气扬。管中窥豹,上下已分。” 火寻戊赞同:“吾儿说得对,这一南一北,行事作风皆肖似大周,以理服人、以德服人呀!这份家业来之不易,是为父着相了。” 出了科布多,沿途变得规整有条理。除了官道外,还能见到驿馆、驿站。郭鸩实在没忍住说了句:“仿佛回到了秋瓷。” 恩葛与有荣焉道:“晋昌君所言甚是,国主就是仿效昔年西平都护府之制,沿途修官道设官驿,方便各部往来,保护族民安危。” 郭清晏举目四望:“水草丰沛、牛马成群,贵国崛起理所应当。短短二十年,竟发生如此大的变化,阿热王不愧是一代明君。” 恩葛并没忘记当初:“我族地处苦寒之地、民生凋敝、族民困苦。败血之乱更是雪上加霜,带走了无数青壮勇士。国主归来时,别说百姓衣不蔽体,就连王族都吃不上面饼,相继有应该病饿而死。要不是国主带领我们同吃同睡,借着王庭内乱趁机南下,哪还有我族的今日。如今百姓安康,商贾穿行,恍如隔世!” 这段话用最直白的语言翻译一下,更加通俗易懂。乌护王庭内乱不断,几代可汗接连横死,无暇管束偏僻贫穷的坚昆。比乌护王庭更早结束内乱的坚昆,既无粮食果腹、又无牛羊放牧,山穷水尽。南下劫掠,直接杀到王庭行宫才停下脚步。 这坚昆阿热王即会打仗又会治国,到手的地盘牛羊,绝不会吐出来。一道臣服毗罗可汗,为其站脚助威的国书,更是让其成为沙戈纳尔不合法的拥有者。 漠北部族相互征伐残杀,早已如家常便饭那般简单。别说这种活不下去的,就是两部之间为争个草场水源,都能打得不可开交,结为世仇。 像坚昆国主这般稳扎稳打、仔细经营,反倒不常见。不愧是秋瓷游学多年,尽得真传。 翻过唐努山,便遇接应之人,很是年轻,穿了个鸟羽斗篷,身份昭然若揭。“星夙见过大神官。神官多日未归,国主甚为挂念,特命在下在此接应。大神官此行可还顺利?” 恩葛下马,恭敬道:“多谢三殿下关心,此行还算顺畅。” 星夙打马来到郭清晏近前,好奇打量道:“想必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武威郭郡王吧?为了请到你,王都上下可忙了个底朝天。大周皇帝亲临,都没这般排场。” 郭清晏回礼:“贵国主礼遇之情铭感五内,绝不敢忘。” 星夙赶忙表示:“郭郡王客气了。郡王亲临北上,乃鄙国无上荣光。”星夙说完有些为难道;“只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郭清晏逗孩子一样:“三殿下无需客气,快快请讲。” “听闻郭郡王神勇无敌,能一招制服惊马。星夙心痒难耐,想要讨教一番。” 此等小事不足挂齿。“郭某随时恭候三殿下大驾。” 恩葛突然上前:“不知为何,仔细瞧来,郡王同三殿下有五分神似,尤其是侧面。” 郭清晏看向郭鸩求证道:“是吗?” 郭鸩保守道:“确实有些像,特别是脸部轮廓。单看还差些,站到一处确实更添几分玄妙。” 郭清晏颇为不在意的解释说:“坚昆乃孤母族,即是半个同族,相像一些再所难免。看来孤与三殿下缘分匪浅。” 星夙极喜欢听这话:“郭郡王所言甚是,父王见到郭郡王必心生欢喜。” 恩葛不解道:“三殿下所言何意?” 星夙解释说:“大神官有所不知,父王曾说过,父皇流落在外的长子同星夙十分相像。大王兄亦混有汉家血统,同郭郡王更有几分神似才对。父亲时常思念长兄,不知何时才能团员。” “国主赤城感动上天,一定会的。” “大神官所言甚是,星夙也是这样认为的。” 星夙比恩葛还要着急,要不是马儿坚持不住,绝不休息。这日碰巧遇到有部落放牧,因要购买马匹,这才停了下来。 “当地解暑的药茶,香儿尝尝。”郭鸩坐在郭清晏身边。 郭清晏嫌弃道:“苦死了,你自己喝吧。” 郭鸩劝道:“出门在外,自是没有家中的酸梅汤冰凉爽口,乖。” 郭清晏一饮而尽:“憋了一路了,说吧。” 郭鸩忧心:“此行,莫不是一场鸿门宴。我刚刚打听了,坚昆国主年过四旬,至今没诞下继承人。阿热乃你母族,万一老天爷开了个玩笑,我们都别想全须全尾返回青河。” 郭清晏有自己的思量:“坚昆人想要动手,离开科布多早就该动手了,何必如此这般。坚昆习俗,杀神血乃是十恶不赦之重罪,亡魂不得上天祝福、永世不得安息。况且谁又能保证,是血脉出了差错,还是天神再次赐福坚昆?坚昆上下都在期盼着后者吧?阿鸩,我们北有乌护,南有嘉良夷,西有卡尔鲁克,现如今又与朝廷交恶。看似欣欣向荣,实则危机四伏。只有联盟坚昆,才能拖住乌护,缓得一口气。既然坚昆国主指名道姓要见我,刀山火海都要闯上一闯。阿鸩,你记得,真有万一,无需管我,保住性命才是关键。真到生死关头,可献上龙渊剑换性命自由。” 郭鸩坚持:“我不会丢下香儿独自逃生的!” 郭清晏瞪他:“你不想办法脱身,如何救我?坚昆不杀神血,可没说不能借刀杀人。渴死、饿死、被豺狼虎豹啃食,皆为意外!” 郭鸩还想争辩,被郭清晏打断:“沉下心来仔细琢磨,恩葛身为坚昆国主心腹,好似对这一切并不知情,只当寻常联盟邦交。要不是我在科布多出手拦下惊马,怎会这般客气?反倒是星夙三王子,倒像是特意为我们而来。” 听到这里,郭鸩特别认真的问了一句:“香儿,你确是郭将军亲生,长安郭氏子孙?” 郭清晏想暴揍他,咬牙切齿道:“自然!你小子胡思乱想些什么!” 郭鸩担忧极了:“万一你是坚昆国主流落在外长子,以后该如何自处!”说完有及其坚定的保证道:“香儿放心,我定会帮你隐瞒身世的!” 郭清晏暴躁:“你脑子被风沙吹跑了不成?坚昆国主刚过四旬,怎么可能是我亲爹!再说了,我娘乃阿热王女,这是千真万确的。坚昆遵汉俗,同姓不通婚。” 郭鸩越想越觉得有理:“香儿再同我说坚昆习俗可好?神侍守贞,终生不可婚配,好好的王子怎会穿上鸟袍当神侍?” 鸟袍?真敢说,不怕被打?“听我舅舅说,国主子女入神宫为神侍古来有之。一是是确保这些地位崇高的神侍永为国主所用,二是为下一任国主铺路。储君年幼,国主衰老,储君同母的兄弟姐们就要承担起辅佐储君的责任,永奉天神再无私心。这位三王子,瞧着更像是第三种情况,心中虔诚,自愿侍奉天神,为国主祈福。” 郭鸩看向自不远处走来的三王子,实在是看不出这位年轻人有如此诚心。 “郭郡王,可愿同在下切磋一二?” 郭清晏好奇道:“三王子瞧着不像厌倦红尘之人,为何入神宫为侍?” 星夙并无隐瞒:“国中族老忧心父王无嗣,星夙为父分忧,斩断尘缘,祈求天神降下继承人。” 看来坚昆国内为继承人一事,已经闹到这般田地。三王子哪里是自愿为侍,压根就是被逼的,无可奈何。 郭鸩不解:“在下听闻贵国主膝下儿女成全,为何是三王子。” 星夙解释说:“在下母妃跟随父王最早,生育子女最多。”简单点儿说,就是吉利。这可真是可好借口…… 第89章 第89章朱白果 沙戈纳尔城外十余里,阿热王亲自出城迎接,打马上前:“郭郡王一路辛苦,本王命人准备了马车,车上有些常见的茶水吃食,还请郡王不要嫌弃。” 郭清晏下马上车:“国主周到,是郭某的荣幸。”郭鸩被星夙拦下,留在车外。 阿热王很是受用:“都是一家人,何须客气。” 马队兵分两路,一路由阿热王亲自带领,直接回行宫。另一队在恩葛的护送下,安置在城中驿馆。 沙戈纳尔完全是座中原城池,城墙高大坚固,街道宽敞整洁。通往行宫的主路上铺满了青石板。行宫屋顶使用莲花纹瓦当,颇有几分禅意。 城中民居只有街巷并无里坊。沿途商铺林立,牛车马车络绎不绝,夏日百姓多穿麻衣,行走坐卧,精气神十足。可见国之富裕。 坚昆,竟在短短十几年内摆脱了游牧部落的恶习,以礼建邦,依法建国,这才改头换面。难怪号称胜兵十万,敢与乌护王庭一较高下。 夏日行宫,如今称之为王宫更加合适。王宫三面环水,如同一座半岛般探入湖水之中,颇有江南风韵。 除了王宫,湖边规模最宏大的建筑便是神官殿,周围则是王族贵胄的宅邸。湖水依依,敛去了喧嚣。 王宫大致可分为四个主要区域。一是主殿平朔殿,前殿议政后殿休息。占地最广。二是位于王宫东部的麒麟殿,为储君准备的,至今空置。 与麒麟殿相对应的,是位于王宫西部的日升殿,为王子公主们的寝殿。前殿归王子,后殿归公主们。 月恒殿位于王宫的最北部,占地略小于平朔殿,乃后妃居所,以及皇家园林。 坚昆占据沙戈纳尔后,扩建行宫,才有如今规模。漠西人少地多,宫殿一如草原,有种一望无际之感。麒麟、日升两殿皆为后建,退去行宫的舒适惬意,更像衙门、军营。 郭清晏一行被安排在麒麟殿,也是可以理解。空闲,便于管理。晚间,阿热王在临湖水榭设宴为贵客接风洗尘。 山遥路远,郭清晏并未携带郡王官服,而是选择了轻便的罗裙。涣那新出产的丝萝绸缎色彩鲜艳明快,吸收了蜀地的特色,又别具创新。头上挽着交心髻,是郭鸩的杰作。 随着郭清晏被引入水榭,原本喧闹的人群刹那间沉寂,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郭清晏。有吃惊,有探究,更有不可置信。 郭鸩下意思挡在郭清晏身前,意图隔绝这些意味不明的目光。郭清晏最先看向阿热国主,而后随意打量,仿佛水榭是她的主场。 有位老者率先开口:“那鼻子那嘴,还有额头轮廓,简直同老国主一模一样。都说三殿下是最像老国主的孙儿,这位才是。” 阿热国主像是没瞧见那诡异的探究气氛一般,迎了上来:“素闻郭郡王出身不凡,得上天庇佑,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 郭清晏回礼:“国主客气。能得国主如此招待,在下不甚荣幸。” 阿热国主侧身相请:“郭郡王客气了,王爷亲临沙戈纳尔,是吾等脸上有光才对。”说完举起酒杯,对着水榭中众人高声道:“贵客盈门,今夜不醉不归。” 众人齐声:“不醉不归!” 坚昆有独属于自己的信仰,崇敬天神,认为一切都是天神的意志。至于何为天神,举目四望,苍穹为神。 因为对苍穹的极端崇拜,坚昆自诩是飞鸟的化身。崇拜飞鹰游隼,后来受汉家文化所影响,开始走神鸟路线,以凤凰为贵。 整场接风宴,郭清晏像是稀世珍品,被观赏,然没人敢靠近。郭鸩难受至极,这种绸缎捆绑手脚最后窒息绝望的感觉,还不如真刀真枪痛痛快快打上一场。“阿热王早对香儿血统起疑,才会有今晚这一出!”郭鸩愤愤道。 郭清晏更加游刃有余:“无妨,国主并无杀心。” 郭鸩提醒:“死不了活受罪的法子数不胜数,谁知道这些坚昆人为了神血能做出何种疯狂事来!” “二位在说什么呢?”阿热王的声音穿过歌舞传过来。 郭清晏举起酒杯:“我们在称赞这塞上江南,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 阿热王笑呵呵:“郭郡王尝尝这道炙鸽,还有这道乳鸽汤,皆是别处少见的坚昆风味。用了我们当地的草药,最是滋补。” 郭清晏舀了一碗奶白浓汤慢慢品尝。阿热王询问:“如何?” 郭清晏很是喜欢道:“好奇特的果香,令人难忘。” 阿热王介绍:“朱白果长于沙漠,外红内白。不止是绝佳的调味品,还能酿酒。族中孩童最喜采摘,能换好几个铜板呢!” 坚昆喜食肉,其中飞禽肉为上品,水禽肉为中品,牛羊野物为下品。飞禽中最擅长养鸽子、天鹅,加入朱白果的乳鸽汤,为待客上品。 坚昆人擅歌舞,酒到酣时,争相献艺。就连郭鸩都被拉到场中表演了一场舞剑,狼狈至极。偏偏接风宴为自家而办,逃脱不得。 回到麒麟殿,醒酒汤和洗澡水早已准备妥当。唯一美中不足的,醉酒的郭鸩被送到后殿,有意无意,将随行之人隔绝开来。 郭清晏坐在铜镜前,看着侍女们为其卸掉钗环,解开发髻。铜镜是技艺精湛的中原货,有半人高。侍女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郭清晏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孤有何不妥之处?” 其中一个红发碧眼的小侍女惊叹道:“贵客竟精通我们坚昆话。” 郭清晏还是那句话:“有何不妥?” 侍女们直接跪下下来:“神血归来,天佑我族。” 郭清晏好笑:“孤此生第一次踏足坚昆地界,无需验明正身?如此这般未免也太过草率了些。” 红发小侍女解释说:“神血乃上天赐予吾族的神之血脉,最是珍贵不过,岂有质疑之理。” 郭清晏问她:“坚昆上下皆这般想吗?”红发小姑娘犹豫了。郭清晏也不为难她:“行了,沐浴吧。” 小姑娘犹豫再三:“国主十余年没有诞下继承人,坚昆上下皆怕被天神厌弃。如今王爷归来,天神终究是眷顾我族的。” 看来对神血的态度,坚昆也是分不同派系的。有国主派,认为国主的子嗣才是真神血。有神血派,只认神血其他一切不顾。 “把手伸出来。” 红发小姑娘被吓了一跳:“王爷何意?” 郭清晏抓起她的手反复查看:“白皙细腻,连关节处的老茧都没有。一看便知养尊处优,连最基本的骑射都不精通。你可不是普通的侍婢,你究竟是谁?” 红发小姑娘不敢隐瞒:“郡王乃坚昆贵客,自是不能怠慢。又因是女子,国主遴选官家女子为女官,专门招待郡王您。” 郭清晏明白了:“让孤猜猜,你父兄支持唯神血论,只要坚昆后继有人,是否为国主子嗣,并无重要。” 红发小姑娘点头:“郡王真是聪明绝顶。” 郭清晏再问:“你父亲官居何职?” 红发小姑娘回答说:“家父乃吏部左侍郎泥利金行山。” 将中原朝廷搬了过来,此举甚妙。“孤幼时听舅舅说过,泥利金乃八大外姓之一,你出身很是显贵呀!” 阿热王族传承千年,分支无数。有的远支早已被剥夺姓氏。而王族子弟中于国有功者可以名为姓,开创一支。泥利金等八姓由此而来,又称八姓外阿热。 红发小姑娘是个实诚孩子:“郡王有所不知,败血之乱持续十年,阿热诸家都被卷了进去。要不是国主归来,阿热氏早就不复存在了。” 小姑娘真可爱。“殿中女官父兄,都站在你父兄这边?” 小姑娘点点头;“侥幸存活下来的阿热族人,日日祈祷神血后继有人。” 旁支老族,最先被卷入旋涡。一次是伤筋动骨,二次可不就粉身碎骨。“你叫什么?” 小姑娘不知为何脸红了:“小女阿瓷。” 郭清晏猜测:“可是阿瓷肤白如雪,像那上好的白瓷?” “王爷慧眼如炬,果真什么都瞒不过王爷。” “可你父想没想过,要是国主诞下神血继承人,究竟支持谁?届时又是一场内乱。” 阿瓷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此等难题:“阿爹并未同小女说过这些。” 门外传来扣门声:“郡王可曾睡下,国主有请。” 郭清晏开门:“麒麟殿拜托星夙三殿下了。” 夜里的平朔殿,空旷寂寥。退下白日的伪装,露出本色。昏黄烛火连脚下的路都难以分辨,像是一张巨口在吞噬光亮。 压缩的风声传到耳边,郭清晏反手迎敌,丢下灯笼,直接与偷袭者打得难舍难分。像她这种天赋异禀之人,打架向来是单方面虐杀,要么一招制敌不留余地,要么被耍得团团转。极少有人能在她手上走过十招。 太过依赖力气,往往会造成绝对的自负。三招之内击败不了对手,心急了。二十招过去,郭清晏扯断偷袭者衣袖,偷袭者一拳命中郭清晏面门。郭清晏没躲,偷袭者自动收拳。“要换作平时,你早死了。” 郭清晏不甘示弱:“要是平时,国主早就万箭穿心了!” 阿热王一巴掌拍到郭清晏后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普通人早内脏爆裂而亡了。郭清晏硬是一下没动:“国主此番待客之道,小王真是大开眼界。” 阿热王又打了一下:“你个小|王|八|羔|子,翅膀硬了?” 郭清晏跪倒叩拜:“阿香给舅舅请安,愿舅舅平定漠北,入主黑虎城,创不世功勋。” 阿热执宜抓起郭清晏手臂:“起来吧,夜里凉。” 郭清晏同情道:“都说漠西资源匮乏,冬季漫长大雪封天。舅舅连烛火都用不起吗?火寻戊真不是东西!” 阿热执宜忍无可忍:“舅舅我特意遣散了殿中守卫!” 郭清晏明白了:“原来是阿香见不得人。” 阿热执宜被气了个仰倒:“你这孩子……你想气死舅舅不成?” 郭清晏点亮烛火,倒了杯羊乳捧在手中,比在开阳殿还随意:“舅舅身强力壮,并无衰败之像,气不死的!” 第90章 第90章天殿下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遣散仆役、孤男寡女。以上种种,不像是舅甥相认,更像野|鸳|鸯|偷|情。”郭清晏狠起来,完全是无差别攻击。 阿热执宜被气了个仰倒,一手叉腰,一手控诉:“你个小|畜|生,真是越来越讨打!” 郭清晏打哈欠:“舅舅可有要事?” 阿热执宜犹豫片刻:“也无甚要紧的。” 郭清晏多看她亲舅一样都不愿:“寝殿在哪?” 阿热执宜领路:“随我来。” 郭清晏边走边抱怨:“你们漠西的待客之道真是奇怪。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一个舒坦觉都不让睡,就要被徒有其表的洗尘宴折|磨到深夜。舅舅,天赋神力也不是铁打的。” 阿热执宜控诉:“你个小兔崽子一点儿都不想舅舅!” 郭清晏反问:“你我舅甥雄霸一方,好得不能再好了,有什么好想的?” 阿热执宜点亮烛火,邀功似的介绍说:“舅舅亲自布置的寝殿。你看这纱幔、这棉枕、还有这对玉狮子,都是香儿小时候喜欢的。” 郭清晏满意点头:“同家中很像,舅舅费心了。”说完解开发髻,脱鞋上床,完全没有形象的抻懒腰,在床上滚了几圈:“舒服!” 阿热执宜站在窗幔外,殷切道:“被子可还柔软?熏了你最喜欢的梨香,喜欢吧?” 郭清晏将脸埋在被子中:“家的味道最好闻。舅舅赶快歇息去吧。” 郭清晏是真睡着了,完全没拿二十余年没见的舅舅当外人。阿热执宜等郭清晏睡熟后,掀起纱幔来到床边,看着郭清晏熟悉的睡姿,好笑之余,仿佛从未与之分别。 “香儿,起了,该练刀了。”魔音穿耳无处可躲,郭清晏眼底的冷光能杀人,控诉道:“舅舅,天还没亮!” 阿热执宜举着烛台蹲在床边,笑眯眯道:“起吧,都睡了两个时辰了,够用。舅舅一宿未眠尚未感到乏累。” 郭清晏气恼的坐起身。阿热执宜哄孩子似的:“香儿最乖了,舅舅给香儿买糖人可好?” 郭清晏不吃这套:“舅舅,我三十了,不是三岁!再说了,你那糖人看得见摸不着,每次只能舔上几口,也不知一支糖人糊弄我多久!” 阿热执宜郑重声明:“糖人可都是新的。怎么让我家香儿吃不洁之物,吃坏肚子怎么办?” 郭清晏问他:“阿香今日有糖人可吃吗?” 阿热执宜保证道:“有加了果浆的饴糖。如今我们坚昆日子好过了,种出来的粮食虽不及秋瓷米面,饴糖点心也能当街售卖。” 郭清晏觉得:“沙戈纳尔还是荒凉了些。” 阿热执宜怎能不知:“乌护气数未尽,急不得。” 梳妆台铜镜前,阿热执宜跃跃欲试:“好久没为香儿挽发了,也不知这手艺退步了没有。” 郭清晏要求很简单:“能见人就行。” 阿热执宜与郭清晏这对儿舅甥最是神奇,站在一处,可能是任何一种关系,唯独看不出舅甥关系。既不相像,面容也看不出年纪差。血缘所带来的纽带感,在他们身上及其微弱。 身为坚昆汗王,阿热执宜黑发黑眸,身上完全找不出漠北异域的影子,更像是长安城的世家公子。这样的人出现在漠西,给人以强烈的空间穿梭感。 郭清晏这个中原名门之后,棕发棕眼,五官深邃立体,皮肤白皙红润,冲击感十足。坚昆血脉冲破重重阻碍,取得压倒性胜利,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其实这样的情况在坚昆虽不常见,也并无个例。就像红发碧眼的阿瓷,他的父母更偏向汉家长相,兄弟姐们中唯有她继承了祖辈的发色眸色。 “舅舅和阿娘都像外祖母,阿香也想长成阿娘那般。”郭清晏只不过是随口说说。 阿热执宜可不这么认为,他的第一反应是甥女又想起小时候被骂“野|种”之事。时隔多年,仍愤愤不平。“香儿乃天神所赐,绝不可自轻自贱,辜负一身本领。” 昔年小小的阿热执宜并未将那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准确说是不在乎。阿姐的孩子,他的亲甥女,谁家血脉又如何?阿姐的血脉便是他最亲的亲人。 “小时候最喜欢的酥酪,配上这朱白果酱别有一番滋味。还有这沙棘浆,尝尝同敦煌的可有不同?” 郭清晏好奇:“我小时候有不喜欢吃的吗?” 阿热执宜仔细回想:“还真没有,我们家阿香很好养活的。”小孩子最是敏感不过,没爹亲娘又时常见不着,哪能不听话懂事。阿热执宜回想往事,越想越心酸,险些落下泪来。 “舅舅这二十余年过得可好?” 这个问题让阿热执宜不知如何回答。好?贵为一方霸主,乌护王庭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前来投奔的部族越来越多。不好?至亲的母亲姐姐接连离他而去。虽儿女成群,依旧孤寂落寞。“为你外祖报了仇,以杀止杀,兄弟姐妹皆无。这些年除了南下扩张就是联姻生孩子。时间过得倒是快。” 郭清晏不喜拐弯抹角:“舅舅究竟何意?” 阿热执宜问她:“香儿可愿认我这个舅舅?” 这是什么话?“你我舅甥乃是至亲,何来认与不认一说?” 阿热执宜解释说:“不认,你是来结盟的大周武威郡王。认,你便是我的长女,坚昆王储阿热天。香儿,你可愿将坚昆这千斤重担抗在肩上?” 郭清晏问他:“舅舅可曾想过,若是将来诞下神血,又该如何自处?” 对此,阿热执宜早有打算:“长幼有序,实在不行还能联姻。舅舅为了坐稳这王位,手刃了仅存的兄弟姐妹。香儿不会是舍不得吧?” 郭清晏不解:“你我舅甥分离二十余年,舅舅就这般相信阿香?” 阿热执宜反问:“孤身北上,香儿不也相信舅舅吗?香儿,你我名为舅甥,却情同父女。你虽非我亲生,却是我亲养。你说话、走路、习字、挥刀、入陌刀卫,人生哪个重要时刻,不是舅舅见证的。香儿,自打你出生那天起,便是舅舅心中认定的坚昆王储。舅舅有十子十二女,嫡长之位空闲多年,一直给你留着。你本是上天对我坚昆的恩赐,取名为‘天’可还喜欢?” 郭清晏好奇:“侄女要是不答应呢?” 阿热执宜也有对策:“舅舅刚过四十,还能支撑二三十年。届时找你要人便是。” 郭清晏觉得:“坚昆成也神血,败也神血。” 阿热执宜不这么认为:“神血无法作假,避免了多少次夺位之争。” 郭清晏还是觉得她舅舅草率了些:“国主就不怕阿香厚此薄彼,拿坚昆铁骑当敢死先锋?” 阿热执宜看向郭清晏,眼中是溢出来的疼爱。他那二十几个儿女捆在一起,都不及眼前的甥女:“香儿你打小较真有韧劲、不服不忿、认死理。这样你,做不出枉送子民性命的决定。你我父女自小得郡王教导,都是一样的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郭清晏强调:“舅舅就是舅舅,不必父女相称。” 阿热执宜不愿意了:“香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入了我家族谱,继承我族王姓,承接我族汗位,自然是我阿热氏子孙。改姓阿热,尊本王为父,不是应该的吗?天殿下!” 软饭硬吃,确实缺德。郭清晏被说服:“舅舅说得有理。” 阿热执宜不满意:“嗯?” 郭清晏改口:“阿热天见过父汗。” 阿热执宜高兴极了:“乖孩子,好闺女!”说完抱起郭清晏原地转起圈来:“香儿,你是不知道,这些年阿爹有多想你,有多思念姐姐。阿爹每一个孩子诞生,心里面都七上八下不得安宁,就怕神血降世,你有个三长两短。乖女儿,阿爹的乖女儿。阿爹要为乖女儿举办最盛大的立储大典!” 郭清晏冷静提醒:“舅舅可有想过,香儿这个神血能否服众。身为大周皇帝御笔亲封的西境大都护,侄女儿可是要坐镇敦煌的。再者说,月恒殿十几房妃嫔,大多是联姻而来。她们背后的部族可愿臣服?” 阿热执宜首先纠正:“不是舅舅,是阿爹。” 郭清晏敬老爱幼:“阿爹!” 阿热执宜高兴,侧耳道:“真好听,再叫一声。” 郭清晏提醒:“过分了嗷!” 阿热执宜强调:“我可是你亲舅父,养大你的人!” 郭清晏无法:“阿爹?” 阿热执宜满意:“乖女儿。”虽说对不起恩重如山且早逝的姐夫,阿热执宜早就想将“女儿”抢过来,三十多年的梦想实现,全身舒坦。“乖女儿无需担忧,那些草原部族,就跟那野草似的,见风倒。早晚会为利益打起来。储君之位不过是摆在那的由头,人人眼红罢了。可惜,设置郡县为时尚早,暂且让他们逍遥快活一阵子。” 郭清晏出主意道:“阿爹可新建一国都,邀请各部小可汗、叶护前来居住享乐。以钱权诱惑,包管乐不思蜀。” 阿热执宜眼前一亮:“还是香儿有办法。” 郭清晏再问:“阿爹可有统查人口编制户籍?草场可有划分。” 阿热执宜拿出舆图:“香儿快看,这便是阿爹将来交到你手上的漠西。” 郭清晏关心道:“小时候屡次听阿爹提起坚昆独步天下的训隼之术,不知可否有幸一观?” 阿热执宜再次声明:“香儿,你乃坚昆王储,是自家人。训隼之术哪有瞒着你的道理。再这样见外,阿爹要生气了。” 郭清晏提议:“阿爹是时候夺下科布多,以此为基,南下高昌、敦煌,修建驿站官道。漠西天地辽阔,游隼比马儿更适合传递消息。平定了西域边患,我们才能向南行军,谋夺更加丰美温润的草场。” 阿热执宜就知道:“我的香儿自幼得郡王真传,岂是池中之物!” 郭清晏再提议:“舅舅亦可派人南下,中原大周国力衰退,龙终究是龙。” 第91章 第91章阿兰图 “你我父女联手,屠尽乌护九姓,称雄漠北指日可待!” “阿爹可去过乌护王庭黑虎城?” “不曾去过。” “阿香去过,都护府全盛时,可与之一战。不及长安万分之一。” “大周繁华,仙人所在。吾等只能心向往之。” “阿香眼中的舅舅,心高气傲,断然说不出此等丧气之言。” 阿热执宜怒目而视:“香儿?” 郭清晏低头:“一时有些不习惯罢了,阿爹莫怪。” 阿热执宜再次强调:“生你的是姐夫,教导你的是郡王,养育你的可是你阿爹我!” 郭清晏再次保证:“阿爹莫气,绝不会再有下次。” 阿热执宜满意:“不提这些政事,说也说不完。我们父女多年未见,理当叙旧才对。” 郭清晏有自己的安排:“谢阿爹盛情,阿香不日返程,下次再聚。” 阿热执宜一口气闷在胸口:“理由。” “此次北上意在结盟,共抗乌护。北境安稳,阿香才有力气全力西进,夺回素叶水城,解西域边防之危。” “昔年我随郡王熟读西境县志,敦煌可是天下闻名的富庶之地。这些年虽休养生息,可终究比不过当年。香儿,阿爹知道你复仇心切。可敦煌终究是块惹人觊觎的肥肉,最忌操之过急,葬送这得来不易的成果。” 郭清晏自然明白:“多谢阿爹提醒。女儿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哪有一口气吞下陇右、河湟的本事。嘉良夷内乱,戍边大将自成一派,早已独立于逻些之外,又与中原朝廷往来密切。万一成了朝廷的先锋官,我武威危机。如今之计,只能等其内乱,再攻其不备。浑温、浑退、早年迁居南下的乌护部落,哪一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夺城容易,让这些凶悍部落低头听话,难呀!” 阿热执宜听出来了:“香儿早有对策。” 郭清晏甜甜一笑:“还是阿爹最了解女儿。阿香打算退而求其次,抢先夺下伏俟城。卑禾羌海西岸水草丰美,适合放牧养马。前浑退诸部回归祖地,撕开一道口子。” “伏俟城可是吐谷浑国都,陷嘉良夷太久了,是该讨回来了。只要四处漂泊的浑退回到家园,想撇开与武威大军的关系,再无可能。浑温、乌护部落岂能眼看浑退独享丰饶草场。届时无力抵抗的浑退自然会向敦煌求援。”阿热执宜说完,不放心叮嘱一句:“小心乌护部落,这些人的厮杀与团结,往往就在一瞬间。” 郭清晏拱手:“谢阿爹提醒。” 阿热执宜心满意足:“乖女儿。” 郭清晏再提要求:“肚子饿了,要吃阿爹亲手做的水盆羊肉和胡饼。还要羊肉毕罗和汤鲜味美的小馄饨。再加一份酱菜,配野菜团子。北上路上,见恩葛常吃一种加了肉干的野菜团子,今日定要尝尝。” 早膳上桌,黑中夹绿的野菜团在一众美食中分外显眼。郭清晏夹入碗中尝了一口,酸涩中带着微微的苦,野菜清脆,肉干又咸又韧,压下了面粉的苦涩。“挺好吃的。” “漠西不比秋瓷,种出来的麦子不精细,连胡饼都涩口了几分。” 郭清晏不觉得:“阿爹厨艺了得,比京中大厨还强上几分。” 阿热执宜早就想问了:“你同长安皇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郭清晏将回京后的情形简短讲述一番,阿热执宜听得后怕:“幸亏长庆是个好拿捏的,简直是在玩火!帝王终究是帝王,无论多没用,身份赋予的权利都不会改变。越是无能任意妄为之辈,越是不知权利的可怕,随心所欲。” 郭清晏低头受教:“阿爹说的是。” 阿热执宜哪里忍心说她:“凤印确实是个好东西,将来阿爹南下,兴许用得上。仔细算来,着实不亏。” 郭清晏得意:“我们太原郭氏虽不及清河崔氏、太原王氏那些公卿士族,也是响当当的簪缨之家。祖父威名犹在,谁不给三分薄面!” 初见郭清晏,这孩子眉目清明,并没有被仇恨和野心迷了心智。阿热执宜嘴上没说,心里面很是感激郭家对甥女的教导栽培。“将来若是有郭家子弟前来投奔,定要重用。宗族乃立身之本,无人能孑然一身。” “阿爹放心,阿香明白的。” 阿热执宜极力推荐:“快尝尝这道天鹅炙,别的地方可吃不到。” 早膳过后,阿瓷领着侍女为郭清晏换上坚昆服饰。坚昆崇天,自比飞鸟。王族礼服多用神鸟纹。 国主汗王使用凤纹,王储则是朱雀纹。王子以雄鹰纹为主,公主多用孔雀纹。金翅大鹏纹、青鸾纹为国主御赐,非大功绩不可能。 王储礼服以朱红色为主,配以朱雀纹,配以朱雀金冠。很衬郭清晏,即英姿飒爽又魅惑众生。 坚昆遵循匈奴旧俗,以金人祭天,金器乃最高规格的礼器。进而辐射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餐具、配饰等皆以金为贵。 “中原宽衣广袖固然风雅,草原之上终究是短衣窄袖更加自如。漠北的风沙终究会吹散中原的柔美。不愧是我的香儿,好看!” “胡服骑射固中原。昔年赵武灵王重实用,改制军队,增加骑兵。这才使赵国北拒匈奴,南可与强秦一较高下。取代魏国,成为三晋之首。所以说,我们漠北胡人并非一无是处,中原汉人并非样样都好。” “说得好!真是说的我心坎里去了。有些人盲目追求中原风尚,大周放|个|屁都是香的!半点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真是给祖宗丢人!”一俊美青年昂首阔步走了进来,模样与阿热执宜九成像。“阿兰图拜见父汗,见过储君。” 阿热执宜介绍说:“阿兰图是阿爹的长子,东征大将军。别看他年纪轻,本事可不小。攻城略地,最勇猛不过。” “二弟请起,一家人无需客气。” “不愧是令大周皇帝迷恋非常,恨不得举国相送的绝代佳人,的确有过人之处。元齐皇后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阿热执宜不爱听,斥责道:“放肆!” 郭清晏不解:“何为举国相送?” “长庆帝临终遗诏,授七星龙渊剑,上督君王下除奸佞。难道不是为大周寻了个尊贵无比的太上皇?还有那尊贵无比的皇后凤印,宝历头上不孝的帽子要带到棺材里去了!” 郭清晏听明白了:“二弟这是感受到了威胁?是怕孤将坚昆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怕你这个东征大将军官职不保?” 阿兰图质问:“长姐就是凭此巧舌哄长庆帝献出祖传名剑的?” 郭清晏听明白了:“二弟这是怪我没有婉拒?” 阿兰图没有说话,那便是默认了。郭清晏耐心解释道:“二弟不知当时长安凶险,无法认同,长姐明白。二弟可容长姐解释一二?” 阿兰图拱手:“小弟洗耳恭听。” “二弟应该知道,北司掌管护卫宫禁之权,皇帝形同禁脔,空有其名。长庆帝被宦官蛊惑,妄图服用丹药以减轻病痛,结果适得其反。皇帝病弱,太子年幼无能,宦官专权。此等情况,唯有龙渊剑能劈开一条太平路,扶太子上位。尽管我知道,太子从人品到心胸到才能,都不堪为帝,可我别无选择。” 阿兰图再问:“淑妃陪王伴驾多年,又是太子生母,后宫第一人。长姐明知他们母子感情深厚,为何还要为日后埋下祸端,岂不辜负了长庆帝的希望?” 郭清晏不明白:“在二弟心中,帝王无论多奢华昏聩,都是无错的吗?错的是尽心扶立的臣子,一心盼他好的祖母?要说辜负了阿昇的希望,他李成衍才该向他父皇磕头认罪!那淑妃更是迫不及待,竟敢跑到蓬莱殿,在太后面前耀武扬威!阿昇还没咽气,她怎敢!要不是她与太子母子情深,太子能做出如此多的糊涂事?被天下人诟病,以致皇位不保,危及大周江山?” 阿兰图低头:“长姐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郭清晏不解:“二弟质疑我窃国。是觉得凤印和龙渊剑威胁了帝王皇权,还是危害了大周安康?” 阿兰图并未细想:“有区别吗?” 郭清晏好笑:“区别可大了。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更是百姓的天下。孤重返西境,光复国土,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位极人臣,而是为了夺回家园,为了复仇,为了被奴役遗忘的受苦百姓。即便头上没郡王爵、皇后尊,亦九死无悔。这便是为百姓。新帝即位,孤功成身退,可有危害大周江山?可龙渊剑的存在,让新帝寝食难安。宁可背上不孝的恶名,也要置我于死地。甚至不惜笼络嘉良夷藩将,大开国门。二弟你告诉我,你的君王,奢靡无度,从不理朝政。国库库银,不是用来建宫殿,便是用来做彩灯。劳民伤财,挥霍无度,只为一己之私。天下百姓皆苦,天灾人祸,人相食,你该怎么办?” 阿兰图高高扬起的脖子低了下来:“长姐有长姐的不容易。” “忠君,便要舍弃天下百姓。选百姓,便是重整乾坤。孰轻孰重,二弟可要仔细掂量。当然了,君乃明君,自然皆大欢喜。纵观坚昆千余年悠悠历史,可曾出现胆小懦弱、只顾享乐的君王?” 阿兰图骄傲道:“我坚昆神血,乃天生所赐,自然同庸碌凡人不同。” “所以二弟在担心什么呢?” 阿兰图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长姐觉得,坚昆下一步该怎么走?” 郭清晏回答说:“南下科布多,修驿站官道,加强同敦煌的联系。而后东出,夺下乌里雅苏台,修建新京。再然后便是南下长安,同中原朝廷取得联系。取代乌护,成为中原皇帝认可的漠北之主。至于再往后,是继续称雄漠北,还是率军南下河套上党。时局变换,谁也说不准。” 阿兰图提醒:“中原是你家!” “在其位谋其政,孤即为坚昆王储,自然时时刻刻为坚昆考虑!” 第92章 第92章东出之策 阿热执宜听得心里美滋滋,末了板起脸,怒斥道:“放肆!小小一个东征将军,竟敢对储君出言不逊,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阿兰图跪地请罪:“阿兰图狂妄无状,还请汗王、储君恕罪。” 阿热执宜站起身,威严道:“念你初犯,仗责二十,下不为例。” 阿兰图并无怨言:“谢父汗。” 郭清晏拦住:“阿爹且慢,二弟一心为坚昆,何错之有。阿香虽身负神血,终究没在坚昆长大,二弟不信任阿香,实属应该。再则,二弟所言并非全错。阿香并非圣人,一心为公。留下凤印与龙渊剑,除了不信任大周天子,更多是为了自保。阿香虽无反心,为了保全我武威军将士,背负千古骂名,沦落于安斗战之流,亦在所不惜。阿香先是西境的武威郡王,其次才是大周子民,郭氏子孙。做事只求对得起治下百姓、对得起本心。至于家国天下,阿香无能为力。” “储君快人快语,说到在下心坎里去了。阿兰图此生唯有坚昆,绝无二心。与坚昆为敌者,必将死于阿兰图枪|下!” 郭清晏询问:“阿爹可称汗?” 在漠北,可汗相当于中原的皇帝。乌护九姓一统漠北,自然只有黑虎城那一个可汗。自称可汗,等同谋逆。 可汗之下有可敦、诸王子公主、以及叶护等,受可汗分封管理部落。有些像昔年姬氏周天子的封国,共同拱卫可汗王城。 除了可汗外,像坚昆这等独立且偏远的部落,还存留一些小汗王。可汗和汗王虽有不同,毕竟沾了“汗”字,不被官方文书承认。至于民间如何称呼,民不举官不究。 像坚昆,阿热执宜对外自称国主,民间多以汗王称之。夺下沙戈纳尔后,派遣使者向黑虎城朝贡称臣,王庭称其为“坚昆之主”。也就是国主这一称谓的由来。其实坚昆之主在王庭爵位上,属于叶护。当然了,是旗下部落超过普通叶护很多倍的那种叶护。 “香儿的意思是?” “坚昆之主说起来好听,终究是叶护之流。没有汗王来得名正言顺。自称汗王,又有些过于张扬,不利于我军东出乌里雅苏台。不如将难题抛给老毗罗。听说毗罗年老体衰,没多少活头了!” 这话说到阿热执宜心坎里去了:“这些弯弯绕绕,还是香儿最在行。” 阿兰图虚心请教:“还请储君明示。” “毗罗冒姓药罗葛,可汗宝座虽说是坐稳当了,可乌护九姓统领漠北多年,根深蒂固,哪个甘心让出可汗宝座?阿跌氏,要不是毗罗得药罗葛历任可汗重用,还不知道在那个草场放羊呢!毗罗称得上一代枭雄,可惜遇上了阿爹和我,空有雄心,并无时机。毗罗身后,可汗继续姓阿跌,还是仆固、拔野古,谁知道呢!对了,昔年药罗葛氏的直系后人,如今在长安过得不错。他们的旗号,可以用用。” 郭清晏喝口羊乳,继续道:“毗罗定会为继承人铺路,确保阿跌氏同那药罗葛一般,千秋万代。这个档口,正好顺势而为。” 阿热执宜开口,不太赞成道:“自立为汗?不好,早了些。” 郭清晏摇头:“阿爹此言差矣。派使者携重礼前往是黑虎城,表忠心。愿为阿跌可汗世代镇守漠西,同时请毗罗取周天子而代之,为天可汗!” 阿热执宜拍大腿:“挑拨毗罗同中原大周的关系,此计甚妙!” “阿爹莫急,此乃第一步。王位更迭,毗罗断然不能在此时得罪我们坚昆,多大的坑,都要心甘情愿跳下去。第二部,哭穷。哭诉谦河苦寒,生存不易。请求在乌里雅苏台设立自由城邦,修官道、设驿站、兴商贸,解救漠西百姓于水火。所有改建乌里雅苏台之花费,全由我坚昆一力承担,还请可汗怜悯。” 阿兰图激动异常:“兵不血刃夺下乌里雅苏台,好一个顺势而为。” 郭清晏摇头:“坚昆东出,攻心为上,伐兵为下。乌里雅苏台前五年,必须是自由城邦。可交由火寻戊打理。比起乌里雅苏台,科布多才是我们的目的。既要这些消息灵通的牵利商人为我们所用,还不可断其根本。乌里雅苏台换科布多,火寻戊必心甘情愿为阿爹效力。打仗,打的是国力。牵利商人虽说可恶,暂且不能得罪。坚昆同武威连在一起,我们才能相互依靠,立于不败之地。” 阿兰图抱拳:“臣弟明白。” “这最后一步,要等到新可汗继位。依旧是重礼贿赂,请求王庭册封阿爹为真正的坚昆汗王。这样,我们坚昆在漠北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脱胎于诸部落,成为王庭之下无法忽视的存在。众望所归、民心所向,这才是王者风范。” 阿热执宜不像儿子,听得热血沸腾,甚至开始产生妄想。“毗罗老奸巨猾,断不会为了虚名开罪大周。藩镇之乱以来,大周对草原的影响逐年减弱。王庭早就成了草原的实际主人,不再仰人鼻息。” 郭清晏提醒:“可是毗罗老了,而且要老死了。阿跌氏想要继续坐稳王座,没有比立威更简便快捷且见效快的办法。再者,我们可以借助舆论的力量。大周天子害母杀弟,为天道所弃。毗罗可汗阿跌氏才真正统领草原的天选之人。” 阿热执宜听后哈哈大笑:“香儿呀香儿,还同小时候一样,记仇!” 郭清晏眯起眼睛,漏出凶相:“孤为了宝历的皇位尽心竭力,谁成想那不孝子竟将孤的空棺送进光陵,简直可恶至极!” 确实挺膈应的。阿兰图自告奋勇:“臣弟愿为储君分忧。” 郭清晏倒是看开了:“看到龙渊剑的份上,算了。” “深情最难辜负。看在长庆天子对你一往情深的份上,扰其清静,不应该、不地道。” 郭清晏拱手:“阿爹说得对。” 阿兰图忧心的是:“我坚昆养马牧羊是好手,兴建城池,力有不逮。沙戈纳尔为还原大周风情,可是重金聘请了王庭匠人,花费不菲。这还是仅仅修补。乌里雅苏台不过几间民居,两条街道。想要建成通往漠西的商贸城邦,非一日之功。” 阿热执宜并未放在心上:“急什么!你长姐无所不能,自会安排得妥妥当当。” 阿兰图起身跪倒:“一切有劳储君。” 郭清晏鼻子都要气歪了:“好呀,你们父子两个联手框我!” 这话阿热执宜不爱听了:“什么你呀我的。我们是一家人。” 郭清晏不与他们计较。“阿爹同思结部的关系如何?” 阿热执宜对甥女,绝无隐瞒:“要不是为了吞下科布多,谁稀罕同那固步自封的思结联姻!不过香儿所得对,这帮牵利人,拉帮结派,确实不好得罪。” “科布多作为南北相通的中转站,必须握在自己手里。再者,科布多管理松散,街道脏乱窄小,早该重新整改规划。坚昆东出,重在治而非伐。以谋夺之,亦或是以兵伐之,其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于国有利。安斗战的范阳兵连夺洛阳、长安二京,为何夺不走李家大周的天下。只会杀戮的武夫,哪懂民心。以杀止杀只是手段,重在威慑。草原部族个个骁勇,杀不完的。明火执仗,不如徐徐图之,小口蚕食。积蓄力量,引人投奔,才是上策。阿爹,册封大典将火寻戊请来如何?封他个爵位,再授个户部官职,彰显我坚昆对科布多的所有权。” “不愧是我的香儿,同为父想到一处去了。还有,火寻羯那为父也没落下。这些牵利人,心中并无家国,最好拉拢。” “阿爹有此成算,女儿便放心了。” 阿兰图退下后,阿热执宜沉声道:“坚昆王座非你莫属,香儿可明白了。” 郭清晏感同身受:“阿爹真是不容易。” “草原有草原的规矩,牛羊重于性命。祖祖辈辈,守着牛羊过日子,谁将日子过好了?一盘散沙内斗不断,永远只能追在别人后面,学都学不明白。” 郭清晏听明白了:“阿爹的东出之策,并无终点。”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大周鼎盛时,漠北草原可是俯首称臣的,怎不算大周之天下。再者,大周先失陇右、河湟,再失去西平、安北,天下早已四分五裂。” 郭清晏提醒:“昔年匈奴剑指长安,五胡乱华政权跌起。晃晃千百年,除了匈奴尚且能寻到别部,谁还记得那些踏碎华夏的夷蛮?就算五胡后人提到祖辈,也不过是一言以蔽之。个个都当自己是大周人,骂安斗战骂的比谁都欢。诚然忘了,当年他们先主所做之事,有过之而无不及。” “放牧河套,融入大周,有什么不好?总比一辈子在谦河受苦挨冻的好。良禽择木而息,坚昆逐水草而居,向往中原锦绣山河,人之常情。即便坚昆消失了,只要坚昆血脉在大周奔流不息,无憾!” 郭清晏看向阿热执宜,不确定道:“舅舅难道觉得坚昆受困于神血,执着于血脉,会误入歧途,更或是走向衰落?” 阿热执宜只是说:“神血让坚昆更团结,在苦寒之地生存下来。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温饱思淫|欲,活着便想要活得更好,想变得强大。不被奴役、不被压迫,只能奋起反抗。南下为必经之路。可南下之路不好走呀。草原之主更不是好当的。一个不好,连返回谦河的机会都没有。香儿,背弃祖地的坚昆还会得到神的祝福吗?天神选择你作为它的化身,预示着什么?阿爹暂时想不清楚。但坚昆必须做出改变。与其在未来的纷争中神血战死,还不如南下河套,以另一种方式存活!” 郭清晏只能说:“大周并非永无纷争的世外桃源。顺势而起、借力而为才是上策。天神必定会祝福舅舅的。” 第93章 第93章群玉殿 阿热执宜虽没限制郭清晏自由,每日安排的行程可谓之满之又满,务求以最快的速度熟悉坚昆风俗以及朝堂。距离储君的册立大殿没几日了,决不能闹笑话。 郭清晏别说去麒麟殿,就连给麒麟殿传个口信,都被星夙百般阻止。难为这孩子每日想出千百种拒绝的理由。 时间长了,郭清晏要是看不出其中猫腻,这些年白活了。为了她舅舅兼阿爹的身心健康,只得配合将麒麟殿“忘记”。心中还是非常期待的。 “晋昌君这是要去哪?” 郭鸩转过身,没好气道:“柴度神官真是无处不在。” 柴度抱歉道:“职责所在,还请晋昌君见谅。” 郭鸩忍无可忍:“神官的职责何时变成了拘禁监视?在下还以为柴度神官心在蓝天,乃高洁之士!” 柴度并不生气:“神官只听命令,不问对错。还请晋昌君见谅。” 郭鸩只有一个要求:“本君求见贵国主。” 柴度抱歉道:“国主在忙大婚之事,烦请晋昌君多等候些时日。” 郭鸩意有所指道:“同谁大婚?思结部的尤娜公主吗?尤娜公主可不是第一位嫁入贵国的乌护九姓,厚此薄彼,不太好吧?” 柴度温温柔柔:“晋昌君说的是。国主之事,哪有奴才过问的道理。” 郭鸩不与他争辩:“不知柴度神官可否同在下一起逛逛这王宫?困在麒麟殿多日,错过了诸多风景。” 柴度侧身:“晋昌君请。” 郭鸩昂首在前:“大周风韵确实不凡。” “今日最新鲜打捞上来的鱼虾,还有阿爹亲手做的天鹅炙,香儿快来尝尝。” 郭清晏放下毛笔,快步走来:“古语晦涩拗口,脑子都成浆糊了,还是阿爹挂念香儿。” “虾糜毕罗、鱼片粥,都是香儿小时候爱吃的。这沙戈纳尔就是好,有山有水,总算不用天天吃肉干了。” 郭清晏好奇:“坚昆百姓吃得惯河鲜?” 阿热执宜道:“饿急了生肉都吃得下,有的吃就不错了。” “阿爹说得对,挨饿的滋味不好受。” “就算是千古一帝,也没有让全天下人都吃饱穿暖的本事。” 郭清晏赞同极了:“阿爹所言甚是。” “制作乳饼时偶然所得马奶酒,香儿尝尝。” 郭清晏这才想起:“此次北上带了几坛月药泉水所酿的神仙酿,温阳暖胃,阿爹可愿赏脸?” 阿热执宜大喜:“不愧是雄兵一方的武威郡王,阿爹跟着享福喽。” 星夙不止送来了神仙酿,还在阿热执宜耳边耳语片刻。阿热执宜下意识向郭清晏这边瞟了一眼:“下去吧。” “阿爹有所不知,这神仙酿要温着喝才好喝。配上莲菜炖肉,真真是赛过神仙。” “漠西苦寒,连像样的下酒菜都没有。” 郭清晏劝道:“阿爹可不能这般想,人穷志可不能短。” 阿热执宜认同:“香儿说的是。” 不多时,星夙送了鱼干进来。坚昆人习惯储存食物,鱼干、肉干、菜干,放牧、出征都用得上。 因为方便,成了最常见的下酒菜。夏日里鱼干最受欢迎,抹上盐巴香料,水腥味全然不见。 这回不用星夙耳语,长耳朵的都听得见殿外动静。有人闯宫,这可是罪无可赦的死罪,有胆子! “香儿就不好奇?” 郭清晏才不上当:“一切皆在阿爹的掌握之中。阿爹连王宫都料理不明白,如何称雄漠西,剑指王庭?” 阿热执宜饮下杯中神仙酿:“你我父女,真是心意相通。” 郭清晏撑头看向殿外,静待大戏开场。军旅之人,常年搏杀,对血腥味最是敏感。声势吓人,却并无血腥味传来,属可调和矛盾。 “擅闯群玉殿者,杀无赦!”星夙威严的斥责声,同他的相貌有些不相符呀! 来人并不逞口舌之快,短兵相接,直接开打。郭清晏看向窗外高处:“阿爹不会连弓弩手都没有吧?” 阿热执宜有自己的理由:“抓贼动用弓弩手,本王的面子往哪搁?” 不多时,星夙败下阵来。来人双手持刀闯入殿中,细长横刀在烛火的映衬下冷光粼粼,一片萧杀之色。 来人看向因饮酒双目略微迷离的郭清晏,不知误会了什么。提刀向阿热执宜冲了去。除非刀上染了加血封喉的剧毒,想要在阿热执宜手下讨得便宜,简直痴人说梦。 “好小子,力竭之下还能在接住老子三招,星夙确实不如你。”阿热执宜嘴上说得轻松,手下可没留情面。夺下横刀反手一击,顷刻间取人性命。 关键时刻,郭清晏提刀上前。两柄横刀相撞,发出冰冷清脆的响声,听得人心头发寒。最后因力气太大,谁都握不住刀柄。这一局,算是平手。 “手下留情。”郭清晏态度明确,不容拒绝。 阿热执宜挥退所有人,自己回桌边喝闷酒。 郭清晏检查全身上下:“你小子挺有本事,竟从麒麟殿寻到这里。”群玉殿位于平朔殿最南,紧邻月恒殿,引湖水入殿,风景最好。 郭鸩反手抱住郭清晏,难过道:“香儿,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要不是国主手下留情,你早就成刺猬了!”这是实话。 郭鸩悲切恳求道:“香儿,我知道时刻忧心武威前途,就怕稍有不慎重蹈覆辙。愧对先祖百姓。可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为了你,我甘愿赴死。更是不惜违背良心,背负骂名。只要是你想要的,无论用什么手段、牺牲多少人,我都会办到。香儿不要每次都牺牲自己好不好?从仆固凝无地,到长庆,再到如今,我也可以帮你分担,你不要每次都委屈自己好不好?” 郭清晏明白了:“长安之事,你始终在意。” 郭鸩没接话。郭清晏反省道:“对不住,是我没顾及你的感受。我对天神发誓,以后事事与你商量可好?” 郭鸩不信,不过仍保留一丝希望:“真的?” 郭清晏拉起他,走到阿热执宜面前跪好:“舅舅,阿爹。这是我认定的夫君,此生绝无更改。您答应也给答应,不答应也给答应!” 阿热执宜心魂被气走了一半,说话都有些哆嗦:“你个小|兔|崽|子,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父母尚在,谁准许你私下许婚?我不同意,我绝对不同意!婚事不算,不算!听明白了吗?” 郭清晏求饶道:“阿爹您等一下,我先同阿鸩说几句。”说完拉着郭鸩向外走去。 被阿热执宜阻止。国主大人整个人在冒火,暴躁异常:“去什么去?想干什么去?就在我面前说,一五一十都说清楚!都给我跪好了!” 郭清晏瞪眼:“还不快叫爹!” 郭鸩看着同样年轻又完全不像的两个人,勉强挤出一句:“爹?” 阿热执宜侧过身去,声明道:“我可没你这便宜儿子。” 郭清晏介绍说:“坚昆国主是我娘的亲弟弟,从小养我长大的舅舅,也是我爹。再过几日我就要改姓阿热,成为坚昆储君。这些日子都被拘在群玉殿学习礼仪、语言,熟悉朝堂,为即将到来的册封大典做准备。” 郭鸩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舅舅?堂堂坚昆汗位继承人,珍贵无比的神血,怎会流落秋瓷?”不对,现在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香儿你早知坚昆国主是你舅舅,你是来认亲的?为何要瞒我一路?我们不是最亲的人吗?” 这话阿热执宜可听不下去了:“诶诶诶,臭小子你怎么说话的,谁和你是最亲的人?少攀关系我跟你说!” 郭清晏解释:“我同舅舅分离二十年了,谁知道有没有隔阂异心。再说了,万一舅舅不想认我,或是想除掉我,我当局者迷,你旁观者清。结盟第一,认亲第二。谁知道舅舅一直想着我,还让我做他的继承人。本殿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甚光彩。” 阿热执宜听明白了:“香儿,你一直防着阿爹!” 郭清晏是有理由的:“谁知道天神开了个玩笑,选我当神血。万一舅舅为了坚昆的将来,阿香也是可以理解的。” 阿热执宜听不下去了:“你将舅舅想得这般坏,还敢就带些个歪瓜裂枣北上?” 郭清晏笑笑:“阿香想舅舅了嘛!” 阿热执宜不吃这套:“少来这些没用的!婚事不作数,就算你娘复活,这婚事也不作数。我坚昆太子,岂能嫁给一个无名小辈!” 郭清晏问他:“阿爹您说谁配得上我?” 阿热执宜说不上来,郭清晏态度坚定:“我就喜欢阿鸩,神仙下凡也比不上他!” 阿热执宜痛心疾首:“简直是鬼迷了心窍,没救了!” 郭清晏转头看向郭鸩,半是歉意,半是失望:“我以你猜到了。” 郭鸩摸不着头脑:“猜到什么?” 这还用问?“猜到我同舅舅的血缘关系呀!我同你说过的,我母族阿热氏,并且每代都有人天赋异禀、得天独厚。” 郭鸩猜是猜了,奈何猜错了方向。“我还以为,香儿是为了避祸才改名换姓,寄养在秋瓷的,为的就是保护神血。此次北上,除了联盟,更多的是觊觎坚昆汗位。是我笨,没猜到你是公主之女。” 郭鸩说完给阿热执宜磕头:“父亲在下,请受小婿一拜。小婿真心倾慕香儿,愿为她奉献一切、舍弃一切,此生绝不背叛。若违此誓,天诛地灭。还请父亲大人准许我们的婚事。” 郭清晏帮腔:“阿爹不同意也没关系。北上前,我们在耿二哥的见证下拜了堂。香儿别的不多就爹多,您已经是第四位了。” 阿热执宜压根没眼看:“香儿,你是女孩子,你还记得你是女孩子吗?” 郭清晏理直气壮:“阿爹可是教导过香儿,凡事都要自己争取,心爱之人是等不来的。阿爹当时心仪哪家姑娘呀?” 阿热执宜还是心疼:“都起来吧!” 郭清晏顺杆爬:“阿爹答应了?” 阿热执宜手痒:“你先出去,本王同郭鸩有话说!” 第94章 第94章翁婿 郭清晏拦在郭鸩同阿热执宜中间:“阿爹您要做什么?” 阿热执宜痛心疾首:“你照镜子看看,哪里还有纵横西境的乱世郡王影子!王爷打小教你的,全忘了?时辰到了,回后殿睡觉去!” 郭清晏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叮嘱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阿爹,我们这样的人从小就学如何控制情绪,以免意气伤人,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阿爹您可千万别激动,忍住气!” 阿热执宜越听越生气,掀桌子:“刚才谁说的,不答应婚事,不认我这个阿爹了!” 郭清晏心虚理亏:“都是气话,阿爹别放在心上。” 郭清晏走后,郭鸩再次叩首:“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阿热执宜嫌弃的直摇手:“少攀亲戚,你谁呀你!” 郭鸩并没有抬头:“国主真的爱香儿,关心她、在乎她吗?” 阿热执宜底气十足:“自然!好你个小|王|八|蛋,胆敢在这里挑唆我同香儿的关系!你罪无可赦!” 郭鸩据理力争:“小婿真想挑唆,何必跪在这里。” 阿热执宜听不进去:“姐夫常年不在家,每次回来,身上都会多些大伤小伤。秋瓷常年缺医少药,再重的伤都要自己挨着。本国主那时年纪小,很怕姐夫回来。香儿对她爹更是不亲近,总是被吓哭。后来姐夫没了,家里的天塌了一半。姐姐跟着了魔似的,一心想要报仇,跟着棉军游走于敌后,虎口拔牙。家里只有我和香儿。我那姐姐姐夫成全了自己的大义,将亲生女儿忘了个一干二净。只剩我同香儿相依为命,每日煮羊乳喂她、哄她睡觉、陪她玩耍,艰难度日。骂野种时为她出头,教导她如何适应血脉之力。只有我尽了父母之责,陪伴香儿长大。你一小小晋昌君,竟然挑唆我同香儿的父女之情,该死!” 郭鸩请罪:“国主恕罪。在下只是疑惑,什么样的乘龙佳婿配得上香儿?大周天子香儿都不喜欢。草原上的英豪,不知底细,配吗?” 选婿容易选王夫难,这个道理阿热执宜何尝不明白。“起来回话。” 郭鸩谦卑拱手:“谢国主。” 阿热执宜打量他:“晋昌君郭鸩,哪里人士,家中还有什么人?” 郭鸩如实回答说:“小的约莫是凉州人士,自小乞讨,家人只有香儿,如今多了国主您。” “你是孤儿?坐镇瓜州,没寻过父母?” 郭鸩哪敢隐瞒:“小的自幼跟随姑臧城中老乞丐长大,以乞讨贩卖消息为生。老乞丐说他是在死人堆里寻到的我,因那日正好十六,月亮正元,故取名十六。嘉良夷治下,汉人逃奴屡禁不止,哪里寻得到。” “只会屠戮掠夺,嘉良夷迟早自取灭亡!” 这话说得对。郭鸩真心实意道:“国主所言甚是。” 阿热执宜再问:“这样说来,你是在香儿身边长大的。” “香儿西归路上拾到小的,如今已有十个年头。” “鸩,大如雕、以毒|蛇为食、至|毒之禽,好名字。小子,香儿很喜欢你呀。以她的脾气,十年相伴,岂止是投缘。香儿外热内冷,如此维护,实属难得。” 郭鸩颔首:“谢国主肯定。” 阿热执宜问他:“香儿的喜好,说来听听。” “香儿不挑吃穿,最在意陌刀十六。非要说喜好,香儿喜甜食、河鲜,对香梨情有独钟。喜欢色彩鲜艳华丽的衣裙,圆领袍短打不过是为了方便。喜欢珠宝金冠,惯用银器。不喜浓重熏香,喜欢在靠窗的矮塌上看书。对了,香儿喜欢懒床,虽说她竭力隐瞒。” 阿热执宜听得眉目舒展:“说得好,你有心了。” 郭鸩连忙表示:“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香儿拿婚事感情当筹码,你不要怨她。归根结底,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对不起她。香儿天赋异禀、出类拔萃,从小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是都护府最后的希望。郡王从小教导她,要为都护府奉献一切,包括她自己。她只是习惯了凡事从都护府的利益出发,从未考虑过自己。当国主,自然喜欢这般舍己奉公的继承人。作为舅舅,始终是心疼的。香儿从小到大,从未为自己活过。她背负前人的意志、后人的希望,光复故土,没人问她累不累、难不难、苦不苦。仿佛一切都是应该的,她生来就是为了承接这一切,支撑起一片天,作为保护盾冲在最面前。她能为了你们的婚事争取,本王这个做舅舅的,为她高兴。” 郭鸩保证:“国主放心,只要有小可一日,定会竭尽所能保护香儿,让她不受任何委屈。” 阿热执宜赶忙撇清关系:“本王的女儿自有本王保护,无需你插手。” 郭鸩提醒:“国主,请恕小可直言。您乃漠北王者,说一不二。可香儿是大周重臣,割据一方。有些事您保护不了她,只能与她并肩前行,相互扶持帮助。她以太原郭氏为傲,始终记得自己的大周子民,心中有社稷万民。” 这话刺耳又扎心。“巧言令色、信口雌黄。你就靠这张巧嘴赢得香儿的青睐?” 郭鸩只是说:“在下所言,国主自有判断。” 阿热执宜独自生闷气中。“你小子,比本王预料的早了几日,有本事、有情义。不愧是香儿教出来的。豁出性命、舍生忘死,说起来容易,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有种!” 郭鸩为自己争取:“国主还不认可我们之间的感情吗?” 阿热执宜猛地站起身:“私定终身,你们还有理了!尤其是香儿,明知道本王这个舅舅还活着,竟敢不禀明长辈,私自出嫁!这婚事,我们的情谊,本王不认!你们将本王看成什么人了?棒打鸳鸯的拦路虎,还是不顾一切的野心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算盘打得好呀,这招先斩后奏玩的不错!” 郭鸩总算明白了,自己这是在代人受过:“国主的心情小可理解。香儿只不过习惯自己拿主意,一时之间情难自己。还请父王莫要见怪。” 阿热执宜最了解甥女:“她就是故意的!她打心眼里不信任我这个舅舅!” 这话郭鸩无法反驳,见到阿热执宜前,郭清晏一直在做最坏打算。权利的滋味她享受过,最清楚其如罂|粟,最能改变人心。 “国主此言差矣,香儿一直记挂舅舅,这些年从未间断寻找您。若非香儿信任您,怎会如此这般孤身北上,还允在下同行。一军之主孤身涉险,其中风险,国主最清楚不过。您抚养教导香儿长大,香儿本能的相信您。” 阿热执宜还是那句话:“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香儿你睡了吗?”轻柔急切的声音自窗外漏了进来。本就毫无睡意的郭清晏翻身下床,快步来到窗边,笑盈盈道:“阿鸩!” 郭鸩抱歉:“今日是我鲁莽了,是我不信任香儿,我对天发誓,以后不会了。” 郭清晏摇摇头:“是我做事不顾后果,没有顾及阿鸩的感受。以后只与阿鸩不清不楚,再无其他。” 郭鸩开怀大笑:“好,我们以后不清不楚、缠绵悱恻一辈子,生同衾死同穴。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要在一起。” 郭清晏满脸幸福:“好呀!”说完两人笑作一团。 等幸福够了,郭清晏主动提起:“等回了敦煌,派人去趟光陵,毁了空棺,让凤印陪着他。” 郭鸩不同意:“何必在意一个外人。我们同长安的关系只会越发紧张,凤印占据大义,将来定能用得上。保命的法宝不嫌多。” 郭清晏还是觉得:“可是……” 郭鸩抢先一步:“香儿本就无心于他,无须在意。” 郭清晏这才想起:“阿爹可有为难你?” 郭鸩摇头:“国主对香儿的爱重,阿鸩自愧不如。” 郭清晏宽慰他:“舅舅不过是发发脾气,舍不得违背我的心意。阿鸩可要好好服侍舅舅,哄他开心。舅舅最在意我阿娘,将最好的留给我。” 郭鸩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知道了,天公主。” 郭清晏兴致勃勃:“等我们回了敦煌,定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让全军上下跟着热闹个十天八天,彻底撇清皇后阴影。” 郭鸩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国主舅舅会生气的。” 郭清晏才不在乎:“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孤也是一方藩将,怕他!” 郭鸩毫不留情拆穿她:“香儿不怕,自困群玉殿而已!” 郭清晏抬手:“好你个小鸟儿,找打!” 郭鸩目光热切柔情,灼烈而不伤人:“香儿都瘦了。” 郭清晏等的就是这句话:“仪典规矩什么的,倒还好学。坚昆向往大周,总能有迹可循。古匈奴语和神语,真是太让人头痛了。尤其神语,晦涩拗口不说,将两种不同规律的语言强行杂糅到一起,创造者绝对是个鬼才。” 郭鸩最喜欢听这些碎碎念:“阿鸩要是能帮上忙就好了。” 郭清晏关心他:“阿鸩在麒麟殿过得可好?” 郭鸩握住郭清晏的手:“除了寻不到你,哪里都好。柴度神官很客气。” 郭清晏没想到:“柴度?柴度神官一直跟在你左右?” 郭鸩不解:“怎么了?” 郭清晏将头靠在窗沿上:“舅舅呀舅舅!败血之乱神族凋敝,神官更是被卷入其中。柴度是幸存的、资历最老的神官,更是训隼高手。平日窝在神官殿训鸟为生,几乎足不出户。威望在恩葛之上。” “原来如此。” 郭清晏骄傲道:“不愧是我的阿鸩,顺利通过阿爹的考验。兴许过几日,阿爹就要为我们举办婚礼了。阿鸩还没见过我的朱雀袍,威风极了。” 郭鸩理解:“国主一腔慈父之心,将来我们定要好好孝顺他。易地而处,我也不会舍得香儿出嫁,恨不得撕碎那混小子。” 郭清晏打了个哈欠,笑他:“这么快就当上阿爹的孝顺好女婿了!” 郭鸩见郭清晏都快睁不开眼睛了,不放心道:“夜里凉,香儿可不要踢被子。我明日再来看你。” 第95章 第95章清海镇 “还想有明日?” 郭清晏扯开被郭鸩紧握的手:“阿爹!” 阿热执宜板起脸:“没规矩!阿爹教你的都忘了?谁准你穿里衣见外人的?” 郭清晏讨好一笑:“阿鸩才不是外人!” 阿热执宜指着自己的鼻子:“那阿爹是外人了?” 郭鸩抢在前面解释:“香儿绝没有这个意思。” 阿热执宜懒得看他:“这有你什么事?” 郭鸩拱手:“小婿告退,明日再来拜见岳父大人。” 阿热执宜明显不打算放过他:“听闻晋昌君用兵如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夺且末、敦煌二城。别的暂且不说,这识路的本事绝对是一顶一,专走别人家的后院墙角,着实令人佩服。” 郭鸩能说什么:“谢岳父大人夸奖。” 阿热执宜挥袖子:“还不快滚!” 郭鸩礼数周全:“小婿告退。”说完依依不舍看向郭清晏:“香儿,我明日再来看你。” 郭鸩走后,郭清晏讨好一笑:“阿爹!” 阿热执宜提醒;“你们还没拜堂呢,这般没规矩,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郭清晏解释:“我们签了婚书拜了堂,在耿二哥的见证下。” 阿热执宜不认:“香儿,你堂堂西境郡王,婚事非天下皆知,决计不算。香儿虽说在阿爹心中,并无男女之分。可天下人并非如此。女子走出家门不易,掌权更不易。不可在此等小事上留下话柄,你可明白?” 郭清晏不服:“周武还有控鹤府呢!” 阿热执宜问他:“张易之之流看得上?” 郭清晏无话可说。阿热执宜苦口婆心:“香儿,虽有周武珠玉在前,可这天下,终究是男子占据主导。他们虽无能偏狭,确是无法或缺的大多数。你不在意流言蜚语,总要为小郎君着想一二?” 郭清晏低头:“舅舅教训的是。” 阿热执宜再次确认:“就他了?有什么好的?” 郭清晏对感情有自己的见解:“心意相通、全然信任、可托付后背,真情最可贵。毕竟要生孩子,不能随便找一个。” 阿热执宜心不甘情不愿:“婚礼前不能再见面。” 郭清晏就知道:“阿爹亲自为我们筹备婚事?阿香带了套嫁衣来,秋瓷样式,阿爹可要瞧瞧?” 阿热执宜气鼓鼓:“册封大典前不将你嫁出去,如何解释那同吃同住的小子!既然认准了,断然不能慢待人家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你自己的日子,你自己看着办!”说完扭头就走。 “谢谢阿爹,阿爹最好了!” 阿热执宜绷不住了:“出息!” 清海镇,主帅仆固多弥亲率营将帅出城迎接。不多时,马蹄声传来,仆固多弥上前为来来人牵住马绳:“恭迎郡王。” 郭清晏坐在高头俊马上扫视全场,朱红长袍是绿洲上最亮丽夺目的风景。“众将士辛苦,孤来迟了。” 仆固多弥牵马入城:“王爷里边请。”众人骑马来到镇将衙门,此时是统帅临时营帐所在。 礼节全免,郭清晏坐到上首直接询问:“卡尔鲁克可有异动?” 仆固多弥看向站在郭清晏身后,行护卫之责的星夙,疑问道:“这位是?” 郭清晏介绍说:“此乃坚昆国主阿热执宜三子、孤的三弟、同时也是孤的神侍--星夙。都是自己人,无需顾及。” 在座的将领有些迷糊,仆固多弥委婉道:“王爷此行,收获颇丰。” 郭清晏简短概述:“北上会盟,不止得到了坚昆汗国的大力支持,孤还寻到失散多年的亲舅舅。如今孤乃坚昆王储,神之血脉,无需在意提防。” 众将领看看我,我看看你。消化完这突如其来、并不太合理的消息。众人的目光被星夙吸引,这张同王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增加了不少可信度。 仆固多弥最先缓过神来,站起身:“恭喜王爷寻得亲人。” 郭清晏示意他坐下:“孤已入坚昆宗谱,敬告列祖列宗,改名阿热天。坚昆、武威互为犄角、永不背弃。为星夙神官赐座。” 等众人接受星夙的存在后,郭清晏再度询问:“卡尔鲁克可有异动?” 仆固多弥站起身:“自打晋宁君在东线大获全胜夺下青河后,卡尔鲁克固守素叶水城,再无往日张狂。” 意料之中。“这个炽俟卧阑叶倒是能屈能伸。等武威与坚昆结盟的消息传到恒逻斯,他还能睡个安稳觉吗?”对于占据素叶水城的西线劲敌,郭清晏始终看不上的。原因无他,左右摇摆、见利忘义,全无风骨脊梁。 有人提议:“如此良机,更应该攻下恒逻斯,诛杀炽俟卧阑叶,永绝后患。” 郭清晏看向仆固多弥:“卡尔鲁克可战之兵几何??” 仆固多弥看向星夙:“不亚于坚昆雄兵。” 郭清晏闻言看向星夙。星夙并未觉得被冒犯:“正如仆固将军所说,卡尔鲁克乃乌护九部之一,常年盘踞于巴尔喀什湖附近,不容小觑。要不是内乱不断,炽俟卧阑叶的野心绝非仅此而已。” 大周雄兵纵横是漠西、漠北。卡尔鲁克也曾是大周的一部分,设立羁縻都护府,分而治之。奈何卡尔鲁克人天生反骨,并不安稳。 大周初年,同黑衣大食的一场战役中,卡尔鲁克背弃大周,背后突袭,以致于大周战败。卡尔鲁克虽说付出了代价,终究于事无补。 到后来嘉良夷入侵,本是西平都护府盟友的卡尔鲁克再次脱离乌护九部,转投嘉良夷怀抱。以致大周腹背受敌。 好在天道好轮回,转投嘉良夷的卡尔鲁克并没有捞到太多好处。后因内部分歧不合,造成众多小部落出走,元气大伤。只得在乌护和嘉良夷的双重压迫下艰难度日。 等炽俟卧阑叶横空出世,郭清晏已经在西州、伊州、庭州站稳脚跟。终究是晚了一步。双方都是脑子清醒的正常人,自然明白求存不易。不约而同放下刀戈,通商往来。 至于后来,不知是炽俟卧阑叶被野心驱使,还是受乌护王庭蛊惑,一门心思在西线骚扰庭州、秋瓷,烦不胜烦。如今切断卡尔鲁克同乌护王庭的联系,不知炽俟卧阑叶能强硬到何时! 郭清晏询问:“众将士可有攻入恒逻斯,歼灭卡尔鲁克之能?” 这话如夏日寒冰,众将士一下不说话了。仆固多弥不得不站出来:“王爷明鉴,以我军现在之能,全歼卡尔鲁克绝无可能。” 郭清晏再问:“驱除卡尔鲁克,可能长长久久守住恒逻斯?” 仆固多弥摇头:“我军主力在东不在西,除非王府西迁秋瓷。否者长期双线作战,断不会长久。” “陇右之富,不亚于京畿长安。断不可为了区区一个恒逻斯,放弃陇右五州。”郭清晏的决定,无人可以更改。 众将士齐起身:“谨遵王谕。” “卡尔鲁克背叛大周,投靠嘉良夷。至我西境山河沦落、民生凋敝、饿殍遍野,此仇不共戴天,定要卡尔鲁克血债血还!只是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敌人盘踞肃州虎视眈眈,还有未收复的故土,无力举兵西进。我们武威的战士,要东归长安,让抛弃我们的朝廷看看,我们赤手空拳,也能闯出一片天。相较于卧榻之侧的乌护王庭,卡尔鲁克不足为惧。” 仆固多弥真是为好下属:“王爷的意思是?” “速战速决,且战且合,不留活口。只有打疼了,才能老实。明年元月,孤要素叶观察使为孤倒酒。” 仆固多弥担心:“同坚昆联盟的消息传回乌护王庭,后果难料。咸泉、青河一线更加不能掉以轻心。” 星夙开口:“仆固将军还请放心。国主已派使者携重宝前往黑虎城,定会尽全力阻止王庭发兵漠西,同卡尔鲁克里应外合夹攻庭州。” “施瑛传回的消息,毗罗年老重病无法理政,乌护王庭正在面临抉择。是拥力自大周潜逃回来的药罗葛后人,还是毗罗可汗的儿孙。诸位觉得支持谁更合适?” 仆固多弥最先开口:“禀王爷,臣觉得,阿跌氏得位不正,终是隐患。只要阿跌氏在位一日,草原部族对汗位的觊觎便一日不绝。因此臣觉得阿跌氏诸子继承汗位更加合适。” “药罗葛被毗罗赶出王庭,旧属早被拔出干净。药罗葛徒有其名,草原不乱才怪。小臣觉得药罗葛更适合成为黑虎城之主。”说话的仆固多弥麾下最年轻的守捉使,西州守将你谋落菩安的长子谋落苏纳许。 郭清晏沉思:“我们武威需要怎样一个乌护王庭。”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连星夙都知道:“一条安全的商路,可以随时回到中原的商路。周天子乃天下共主,断了东归之路大大不妙。” 郭清晏决定道:“既然吞不下,那就要保证暂时的和平。为我军东出凉州做最充分的准备。是时候派人北上,为老毗罗送上一剂强心药。顺便保护下那位药罗葛后人,送他些钱财,供起招兵买马。太过落魄就不好玩了!” 郭清晏看向沙盘:“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卡尔鲁克三部互为犄角,如今炽俟部一家独大,另外两部的日子可还过得去?” 仆固多弥介绍说:“炽俟卧阑叶也算一代英主,并未将踏实力、谋落二部当二等臣民对待。对两部的年轻人大力提拔,一视同仁。” 谋落苏纳许开口:“启禀王爷,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谋落、踏实力二部不过是敬重炽俟卧阑叶,并未全然归附。昔年嘉良夷入侵,也是实力最强的炽俟部主张投敌叛周。这也造成了谋落、踏实力部落的进一步分裂。有人无法忍受嘉良夷□□西迁,我部祖先则率领族人东逃自立。百余年来在嘉良夷的威迫下艰难维生。这也造成了留在祖地的谋落部人数最少、实力最差,唯汗帐马首是瞻的局面。” 郭清晏问他:“这些年同族可还有联络?” 第96章 第96章古尔班 “如今我大军已逐步占领原叶河守捉、黑水守捉、东林守捉、西林守捉,正在有条不紊向西推进。卡尔鲁克大军龟缩素叶水城,并无异动。”仆固多弥介绍说。 郭清晏一刻都不想多等:“明日兵发昭苏本王亲自领兵。” 仆固多弥劝诫:“王爷明鉴,杀鸡岂能用牛刀!此番围剿卡尔鲁克,势在必得,王爷何须给炽俟卧阑叶脸面!” 郭清晏有自己的理由:“此次西征,三军协同。孤不过是坐镇昭苏,静候诸军得胜喜讯。”西伐卡尔鲁克,剑指素叶水城。郭清晏下王命,庭州、秋瓷、伽乐三军协同围剿,仆固多弥执帅印。 边防驻军不像敦煌守军,并未通力合作,郭清晏实在是放心不下。只有平定卡尔鲁克,才能腾出手来南下伏俟城,在混乱的河湟谷地撕开一道口子。 郭清晏明确知道,武威缺人。百年战乱,尸骨如山。不是一二十年休养生息可以补回来的。浑温、浑退、乌护部落,是她眼中的三块肥肉。该杀杀,该用用。是对付嘉良夷的三把利器,定要握在自己手中。 昭苏王帐,谋落苏纳许跪下郭清晏脚下:“下臣见过王爷。” 郭清晏正盯着沙盘:“起来吧。前线可有战报传来?” 谋落苏纳许呈上隼房快报:“回禀王爷,庭州军已至古尔班。秋瓷军已按时到达顿多城,伽乐军也已在纳伦等候。届时南北两路夹击素叶水城,卡尔鲁克守军插翅难飞。” 郭清晏抬头看他:“未随大军出征,心中可有怨气?” 谋落苏纳许赶忙低头:“王爷明鉴,绝无此意。” 郭清晏笑他:“你那点儿小心思能瞒过谁!” 谋落苏纳许跪地:“还请王爷恕罪。” 郭清晏拿出一封密信:“留你在昭苏,是有件事非你不可。穿过两军战场,招降谋落部全都靠你了。只要谋落阙什肯归顺,孤允其部落在素叶水城至古尔班一带游牧。古尔班土地肥沃、水源丰沛,乃是不可多得的沃土。谋落部完全可以定居于此,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孤以大周武威郡王、坚昆王储之名发愿,必会善待每一支归降部落。只要他们永不背叛,为孤戍卫边疆。” 谋落苏纳许第一次被委以此等重任,保证道:“王爷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郭清晏交代:“谋落阙什若是不知好歹,无需劝阻,孤自有办法。记住,活着回来。你姑姑在敦煌等你回家。” 谋落苏纳许再次保证:“臣绝不会让王爷和姑姑失望的。”说完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储君,星夙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星夙一脸为难,像是有什么隐情。 “都是一家人,无需客气,讲!”郭清晏摆弄沙盘上的小旗子,漫不经心道。 “卡尔鲁克是乌护九部中最特立独行的存在。一直盘踞在巴尔喀什湖一带,很少在王庭现身,自成一体。炽俟卧阑叶一统卡尔鲁克三部,并非理所应当,而是伴着血腥与杀戮。反抗者一个不留。” 郭清晏明白了:“这样说来谋落阙什对卧阑叶忠心耿耿,绝非小恩小利所能收买?” 同为乌护部落,星夙对卡尔鲁克了解颇多:“谋落阙什不过是谋落部一小小勇士,并无王族血脉。后来得卧阑叶提拔,才在谋落部有一席之地。再后来,同卧阑叶里应外合,围剿叶护全族进而取而代之。谋落阙什从未违抗过卧阑叶,他也没这个胆子。” 郭清晏了解:“真是条好狗。弑主夺位,卧阑叶这样的人也敢用,不愧是当世豪杰。易地而处,三弟可会全然信任谋落阙什?” 星夙觉得:“有他在,谋落无忧。” 郭清晏仔细询问:“谋落阙什是先在卧阑叶面前崭露头角,还是先在谋落叶护帐前效力?” 星夙很确定道:“谋落阙什声名鹊起时便是卧阑叶帐前大将,勇猛无双。” 原来如此。“真是主仆情深,君臣同心。无妨,苏纳许西行劝降不过是做做样子,从未指望他能成功。只要将怀疑的种子种下,孤倒要瞧瞧,卧阑叶能否自断其臂!” 星夙明白了:“储君那份招降书不是给谋落阙什的,而是给卧阑叶的。好一出离间计!” “愿他们君臣同心、情比金坚,要不然可就不好玩了!”郭清晏非常期待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苏纳许还没抵达卡尔鲁克腹地,武威招降谋落阙什的消息便已经传遍巴尔喀什湖沿岸。听到传言的谋落阙什亲赴王帐恒逻斯向卧阑叶解释。 炽俟卧阑叶对谋落阙什极为信任,不仅如此,还命他亲率两万大军驰援素叶水城。谋落阙什立下军令状,必将武威大军赶回庭州,不敢越雷池一步。 双方在素叶水城外展开拉锯战,一时之间难分伯仲。擅长攻城略地的游牧民族被困在城中,擅长守城的大周军队在城外虎视眈眈。 素叶水城有多坚固,作为西平大都护的侄女兼继承人,没有人比郭清晏更清楚。修补城墙的图纸,她看过无数遍,多次浇灌的夯土有多牢固,强攻素叶水城便有多艰难。 “通知苏纳许,继续前往谋落领地游说谋落百姓。谋落阙什一心想当卧阑叶的看门狗,不堪为谋落叶护守护一方百姓。只要谋落族民弃暗投明愿意迁徙,孤的承诺依然有效。” 星夙觉得:“我们的离间计并没有奏效。” 说不准。“谋落阙什以勇猛著称,可打过令人拍手称赞的胜仗?此战,谋落阙什输不得更输不起。得失心过重,自然有机可乘。传令下去,大军开拔,前往古尔班。” 星夙劝阻:“大周政权退出西境后卡尔鲁克才是伊犁河下游有实无名的主人。大战在即,不宜犯险。” 郭清晏好笑:“谁说孤要去前线添乱了,请君入瓮而已。三弟觉得,谋落阙什可会冒险,擒贼先擒王?” 星夙明白:“属下这就去布置。” 昭苏西去古尔班,路上并无天险可守,相对开阔,并不适合伏击。郭清晏一行浩浩荡荡,天亮行军、天黑扎营,并不是很着急的样子。 夜里敌袭的消息传来,郭清晏实在没控制住,朗声笑了出来,还算有些胆识!不知来了多少人。 骑兵迅猛、敏捷,是平原作战的王者,纵横黄河以北。南面多山地丘陵,丛林密布,骑兵机动灵活大的优势被大大削弱。 旷野之处遇骑兵突袭,重甲陌刀军是其克星。修长沉重的陌刀像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将骑兵笼罩其中。上枭首级下斩马腿,只有少数骑兵才能穿过层层陌刀卫,成为并不幸运的漏网之鱼。 郭清晏端坐主帐手实在痒,奈何星夙以命相逼,只得静静等待最后的结果。“三弟这招跟谁学 的?” 星夙完全不上当:“恩葛神官。” 郭清晏提醒:“别看着我了,当心外面。寻常几个小喽喽,孤可不放在眼中。” 星夙尽职尽责:“双拳难敌四掌,储君切莫轻敌。” 郭清晏抱刀而立:“行,都听你的。” 奇袭之人还算有几分本事,竟然摸到大帐。“坚昆鸟人在此,儿郎们给我冲,赏金万两!” 郭清晏不合时宜笑出声来:“鸟人,还怪贴切的!”谈笑间取下入侵者首级。沉重陌刀在他手中如同玩物一般。 郭清晏的夜视能力极好,上天给了她太多优待。死士在她手中如同玩物一般,大多数人并不是受致命伤而亡,而是被大力震碎了内脏。 到最后有人实在害怕拔腿想跑,被郭清晏抓了回来随手摔在地上,直接摔死了。做完这一切的郭清晏还分外无辜道:“太兴奋,没控制住力道。” 不过半个时辰,战斗结束,敌首被擒。 郭清晏抓起头发,扬起满脸是血的脸,仔细打量后,失望道:“年轻了些,不是谋落阙什。小子你谁?”研究完交给星夙,充满期待道:“三弟可认得?”这年轻人也算有骨气,一声不吭,看向郭清晏的眼中萃了剧|毒,蕴藏了太多深仇大恨。 星夙上前仔细端瞧,不太确认道:“莫不是谋落阙什的独子曼托?” 郭清晏真没想到:“谋落阙什就一个儿子?” 星夙解释说:“谋落阙什的其余儿女都死在当年谋落部的那场政变中。后来谋落阙什娶了卧阑叶寡居长姐,打那以后,再没有孩儿降生。” 郭清晏不愿与之废话:“待下去灌药,好好招待。至于那些俘虏,挨个审,无需客气!” 其实没什么好审的,除了直奔主帐的死士,其他士兵知道的不多,并且口径一致。他们都来自谋落部落,叶护谋落阙什亲自挑选的精兵。 此番袭营,除了想立大功,更是为了解素叶水城之危。如今城中人心浮动,除了占据主导地位的卡尔鲁克人,经商的牵利人、周人后裔、杂居于此的各族百姓,都不愿同城主死守城门。 他们中的大多数,对大周、对敦煌、对郭清晏是向往的。碍于卡尔鲁克兵强马壮,不得已臣服。 如今更是缴粮、缴物、征兵,完全不拿这些百姓当人看。时间一长自然人心浮动思变。同敦煌武威完全没法比。 此战,武威军拖得起,卡尔鲁克拖不起。不击退敌军无法向卧阑叶交代的谋落阙什,只得速战速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派独子精兵奇袭王帐大营。结果自投罗网。 郭清晏了解完前因后果,不认同道:“这卧阑叶够不地道的。看起来对谋落阙什并没有想象中的信任。难道谋落阙什同他长姐的婚事不顺?还是谋落阙什不能完全掌握谋落部?” 星夙觉得是后者:“听闻老叶护一家同西州谋落来往密切,一直谋求自主,而不是次次充当王帐的马前奴。” “传令下去,谋落曼托弃暗投明,立有战功。封游骑将军,古尔班守捉使。赐黄金百两,宅邸一座。” 星夙明白:“臣这就去安排。” 第97章 第97章议和 “启禀储君,已有数十名俘虏逃出大营。据跟踪的斥候回报,他们中的大部分并未逃回素叶水城,而是向谋落故地疾驰而去。” 郭清晏满意极了:“传信给素叶水城,告诉仆固多弥不必着急,孤有的是耐心。孤不止要城池,还要人心。” 星夙低头:“臣明白。” 郭清晏追问:“敦煌的游骑将军府建好了没有?黄金、玉石、珠宝、丝绸全都给我抬进去。场面越盛大越好。” 星夙一一记下:“储君放心,定准备的妥妥当当。” “药效该过了,去看看谋落曼托。” 为表对谋落曼托的器重,郭清晏对其极为“优待”。即未看管,也没拷打,而是住在舒舒服服的大帐,随大军一起返回昭苏。 郭清晏走进去的时候,曼托刚刚获得身体支配权,可以勉强撑起身体活动。谁让这“宝贝疙瘩”不能打骂又不配合,只能一剂剂软筋散灌下去,让他老实些。一天只给一碗羊乳,神仙也受不了。好好的小伙子,肉眼可见的瘪了下去。 “少叶护醒了。明日就到昭苏,不知少叶护求死之心可还牢固?”郭清晏站在床边,慢条斯理的问道。 曼托全身无力,意志倒是坚定:“父亲绝不会背叛汗王!” “阙什叶护忠心耿耿,孤十分敬重。你呢?卧阑叶会像器重你父亲那般器重你,将谋落部交到你手上吗?”郭清晏话中有话。 别看曼托长得人高马大,实则二十不到,还是个孩子。“你什么意思?” 郭清晏并不着急:“来人,送些乳饼羊汤进来,游骑将军饿了!” 曼托强调:“我不是你的游骑将军!” 郭清晏跟哄孩子似的:“饭也不吃了?也好,世间多个饿死鬼罢了!谁会为你伤心?你父亲会吗?你继母会吗?” 曼托饿了几天,专对羊肉下手。郭清晏好心提醒他:“吃些清淡的,否者肠胃受不了。”曼托并不理会。 见他吃饱了,郭清晏再次提醒说:“突袭围剿失败,素叶水城坚持不了几天,你爹怎么办?殉城表忠心,还是从此夹着尾巴做人,被猜忌一辈子?这种静待刀落的滋味可不好受。” 曼托摸下嘴巴,直白且坦荡道:“归顺王爷同样如此。背叛者不配得到原谅。” 好小子,还算有几分胆识气节。郭清晏问他:“你母亲弟妹是怎么死的?” 曼托直视郭清晏:“王爷不是都猜到了。” “被杀了祭旗,确实可怜。看来炽俟卧阑叶的称霸之路波折不小。据孤所知,叶护之位向来世袭。你们家半分根基也无,很是辛苦吧?” 曼托语出惊人:“汗王的信任怎会无缘无故!” 这话说得好,相比于情谊,利益更可靠。“说说你的继母吧,那位炽俟公主。作为阙什唯一的孩子,按常理讲,围剿孤的任务不应该交给你。年轻,经验少。这是一个非常不负责任的决定。” 曼托真心道:“王爷真是目光如炬。不如王爷猜猜,为何如此。” 郭清晏配合陷入沉思:“让孤想想。莫不是那位炽俟公主从中作梗?” 曼托苦笑:“我是父亲的孩子不假,却不是父亲名义上唯一的孩子。” 郭清晏明白了:“寡居的炽俟公主。” 提到继母,曼托恨得咬牙:“她的孩子全都改姓谋落,觊觎谋落叶护之位不是一天两天了。父亲为了我虚以委蛇,极为辛苦。” “亲外甥确实更可靠。不过这卧阑叶也是够缺德的,长久这般,人心必失。草原部落可不是中原的郡县,你们父子没想过迁徙避难吗?”郭清晏跟听故事似的。 曼托叹气:“谋落部分裂后元气大伤,我们能逃到哪里去!再者……” 郭清晏补充:“再者你父亲对卧阑叶忠心耿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背弃。” “王爷不愧是西境之主,直击要害。”曼托说了句真心话。 “观少叶护神情,想必对父亲极为关心敬重。如今这般情形,可曾想过为自己和父亲某一条出路?”郭清晏循序渐进,动之以理晓之以情。 曼托并不上当:“王爷可会信任背主弃徒?不过是苟延残喘,勉强度日。家父受不了这个。” 郭清晏提醒:“你父亲舍得唯一的孩儿为他的愚忠陪葬吗?” 曼托说不出话来。郭清晏向来不屑于欺瞒,尤其是招降:“孤要断炽俟卧阑叶一臂。谋落阙什加上谋落部,才算一臂。确实,孤绝不可能将古尔班交给你们父子,可也不屑夺人家产。你父子只能在敦煌领虚职,遥管部族。兴许一两代后,你的后人能还归故里。” 曼托抱拳:“多谢王爷坦诚。” 郭清晏研究:“你小子倒是挺不错,孤原从军中有一职位很适合你。对了,留给你思考的时间不多了,素叶水城内情形不容乐观。你父亲貌似被软禁了。” 曼托愧疚:“是我无能连累了父亲。” 郭清晏纠正:“本王请君入瓮,就算卧阑叶亲自领兵,也休想活着回恒逻斯。归根结底,没了乌护支持的卡尔鲁克,不是孤的对手。” 郭清晏说完,潇洒的走了。当天晚间接到消息,曼托坏了肠胃,要调理好长一段时间。这孩子,怎么就不听话,专挑羊肉不可呢! 昭苏城,郭清晏正在处理敦煌送来的公务。没办法,紧急重要、人事任免什么的,都要亲自过目。 游牧于肃州、甘州的乌护部落发生叛乱,已经威胁到瓜州的安全。郭鸩火急火燎赶往晋昌,耿义武又在青河坐镇。都护府大事小情都要郭清晏亲自操心。 “储君,素叶水城急报。” 郭清晏快速抬起头,握紧拳头稳定住心神,语气平缓道:“呈上来。” 星夙快速呈上急报。“谋落阙什确实是条汉子,竟还能绝地反击。传令仆固多弥,派人协助谋落部东迁!” “谋落阙什开门献城,素叶水城重回都护府,恭喜储君。” 郭清晏实在是高兴:“确实是件喜事。可惜,并不能将卡尔鲁克赶尽杀绝,终究是后患。” 星夙宽慰她:“草原部族此消彼长,卡尔鲁克三去其一,士气大减。短时间内掀不起什么风浪。” 郭清晏只能说:“但愿如此。素叶水城乃边防要冲,谁当这个指挥使最合适?” 星夙到武威不足月余:“储君恕罪,臣弟不知。” 郭清晏也拿不定主意:“还是让仆固多弥推荐一个。老天爷怎么不多赐几个仆固多弥给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郭清晏本打算素叶水城事毕,即刻赶回敦煌。谁成想接到恒逻斯送来的议和书,请西境之主前往阿史不来城议和。卡尔鲁克汗王炽俟卧阑叶愿臣服效忠大周武威郡王,漠西草原上真正的神之后裔。 当卡尔鲁克意识到在嘉良夷与乌护的双重压迫下,无法在西境立足。于是在炽俟部的率领下西迁。随着炽俟部在恒逻斯站稳脚跟,才有卧阑叶一统三部,再次东进卷土重来。 郭清晏承认,是自己小看炽俟卧阑叶了。此人真是搅弄风云的好手。这哪里是称臣的议和书,这分明就是铺陈好的陷阱,静待猎物自愿跳下! 看那一句句写的,臣服效忠大周武威郡王,不知道武威同坚昆互为盟友,郡王本人是坚昆王储吗?这般清浅的离间,真的管用吗?答案是非常管用。 跨过第一道陷阱,勇猛善战的卡尔鲁克人臣服武威,漠西实力大增。乌护王庭坐得住吗?中原朝廷坐得住吗?届时纷争战乱一起,卡尔鲁克绝对第一个捅刀子。 议和称臣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大到郭清晏压根没办法拒绝。所以即便知道卧阑叶心怀鬼胎,郭清晏依旧打算如约前往。没有办法,她实在太想看到炽俟卧阑叶跪在脚边,低头服小的样子。 素叶水城,仆固多弥急匆匆跟在郭清晏身后:“烦请王爷三思!” 郭清晏转回身问他:“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孤不亲身赴会,我武威还怎么在西域立足?” 仆固多弥有他的考量:“廋死的骆驼比马大。炽俟部深耕素叶水两岸数十年,阿史不来城完全在其掌控之中,王爷单刀赴会,实在是最危险不过。” 郭清晏又不傻,自然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孤若不去,炽俟卧阑叶便有了反悔叛乱的理由。孤夺回素叶水城不是为了争口气,而是为了我武威能长久的在西境甚至整个西域立足。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仆固多弥还是那句话:“炽俟卧阑叶不可信,卡尔鲁克不可信!” 郭清晏问他:“苏纳许那边如何了?可有派兵前去接应?” 仆固多弥强调:“武威军可以没有臣下,可以没有晋宁君、晋昌君,但是不能没有王爷。还请王爷以武威为重。我们是大周子民,不能生生世世困在西境,永无回家之望!” 家!哪里还有家!山河飘零、苟延残喘的大周江山吗? 郭清晏同样固执:“可孤要保护武威的每一个百姓。无论东归之路打开与否,孤都要他们安居乐业,和乐美满。孤若惧怕,武威哪还有脊梁可言?像玄宗爷那般,撇下国都逃向马嵬驿吗?孤宁可战死!” 仆固多弥别无办法:“臣请随驾。” 郭清晏问他:“你走了,素叶水城怎么办?难道让孤失去最后的驰援吗?” 仆固多弥早就想好了:“谋落苏纳许有勇有谋,招降谋落遗部立有大功。可为素叶观察使,为王爷镇守西域。” 郭清晏问他:“此去阿史不来城,带多少人合适?” 仆固多弥建议说:“轻骑重甲,千人足以。有一人,王爷可以重用。” 郭清晏猜到了:“谋落曼托。此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兼又熟悉炽俟王庭,确实是个好人选。西去阿史不来城的沿线布防就交给你了。真有个万一,炽俟卧阑叶人头不保!” 第98章 第98章阿史不来城 阿史不来城盛产绿松石,故又称绿松石城。古尔班背靠伊犁河,大小支流流经于此,土地肥沃气候宜人,早年盛产苹果,故又称苹果城。 可惜,无论是绿松石城还是苹果城,都随着战乱萧条下来。明明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中转站,往来商旅连绵不绝,如今连粮食丰收、吃喝不愁都快办不到了。 苹果城早年灌溉的绿洲如今荒废了大半,昔年的种植高手更是寻觅不到。也是,朝不保夕的乱世,谁还吃苹果。绿松石城更是如此。苹果尚且能裹腹,石头能做什么?什么都换不来。 “郡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阿史不来城外迎接郭清晏一行的,是卧阑叶身边的特勤,名叫立磁。 郭清晏居高临下看向这个胡须浓密身材壮硕的汉子,不愉道:“炽俟卧阑叶呢?他为何不来为孤牵马?这就是你们议和的诚意?” 立磁听后立即解释道:“王爷息怒。汗王诚意日月可鉴,早已经在城中等候多时。只是不巧,前几日偶感风寒病了。怕将病气传给王爷,这才命小的在此迎接王爷大驾。” 郭清晏理解道:“原来是病了,病的可严重?你们卡尔鲁克部可有医工?风寒虽是小病,可也是要命的,千万别耽误了。” 立磁忍字功绝佳:“多谢王爷记挂,已无大碍。” 郭清晏放下心来:“那就好。你亲自牵马为孤引路。” 立磁上前:“应该的。” 阿史不来城灰蒙蒙的,甚至可以说有些衰败。见郭清晏四处打量,立磁介绍说:“连年征战、商旅断绝,城中越发破败。王爷在敦煌站稳脚跟后,城中这才恢复了几许生气。” 游牧民族,习惯迁徙,确实不会经营城池。再加上战乱纷争不断,赶着牛羊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本身居无定所,更不可能形成固定的集市。 想要发展通商,第一步便是将人固定在土地上,形成对土地的依赖。随时准备跑路迁徙,随波飘零,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早就听闻阿史不来城盛产绿松石,不知可否有幸一观?”郭清晏看够了街景,开始关心起别的。 “王爷您这是哪里的话。您开口,绿松石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明日便命人送到您府邸去。”立磁保证道。 郭清晏赶忙表示:“无需如此。孤带了些棉布、麻布,还有丝绸、药品。以物易物便可。” 立磁解释说:“王爷您不知道。绿松石再是有名,不过是石头而已。连建房子都用不上。除了进献给嘉良夷贵族,别无用处。” 郭清晏坚持:“孤不夺人所好。” 立磁笑笑:“王爷不知西域规矩,棉布价比黄金,哪里是区区绿松石所能比拟的。” 郭清晏只说:“等将来丝绸商路恢复,大量商贾涌入,通过恒逻斯前往大食,你便不会这般说了。” 立磁拱手:“谢王爷吉言。” 穿过大半个阿史不来城,众人来到郭清晏的临时官邸。立磁引众人入住:“王爷这边请,简陋了些,您多担待。” “无妨,孤不讲究这些。” 立磁拍马屁道:“王爷真是高风亮节、稀世罕见。” 郭清晏只问:“称臣议和的文书准备的如何了?孤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立磁闻言,为难道:“王爷明鉴,汗王他病了。小的等实在不敢……” 这算什么理由:“难道炽俟卧阑叶事事亲力亲为,不假于人手不成?宰相呢?管事的特勤呢?” 立磁站出来:“正是在下。” 算了,郭清晏放弃了:“让贵汗王安心养病吧!” 郭清晏在阿史不来城转了几圈,炽俟卧阑叶的病还没好。郭郡王有些不耐烦了:“星夙,去打听打听卧阑叶的病情。真病死就有意思了。” “禀储君,卧阑叶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卧病在床。医官、姬妾进出忙碌,粗略看着不像假的。” 郭清晏拿好银针,吩咐道:“带上百年老参,随孤走一趟。” 星夙跟在后面:“储君还会医术?” “昔年闯荡江湖学了些,号个脉还行,是个半吊子。” 平心而论,卧阑叶居住的城主府比郭清晏所在的别院还要破败些。明明是土地肥沃还有水源,比西州、庭州的自然环境好多了,怎么就经营成这副模样?实在想不通。 门外守卫挡住了郭清晏去路:“什么人?” 郭清晏昂首:“敦煌郭清晏,还不快快让路!” 守卫即不敢拦也不敢放,一时之间有些为难。郭清晏可不管这些,直接闯了进去。寻常人怎会是郭清晏的对手,更别说守卫压根不敢来真的。 门口的骚动惊扰了院中人,立磁现身:“原来是王爷大驾光临。” 郭清晏歉意道:“孤挂心汗王病情,莽撞了。还请立磁宰相莫要见怪。” 立磁苦笑着:“王爷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 郭清晏直奔主题:“汗王病情如何了?还请宰相引荐。” 立磁拒绝道:“医官说了,汗王的病不能见风。” 郭清晏直接问:“是宰相大人引荐,还是孤一间一间的找?” 立磁实在为难:“还请王爷等待片刻。” 不多时,立磁返回,一脸愁苦道:“王爷这边请。” 这是郭清晏第一次见到炽俟卧阑叶,怎么说呢,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郭清晏想象中的炽俟卧阑叶,也许会意志消沉,但不应该病体沉珂。竟然是真的病了,整个人形销骨立。同预想中的差别太大,郭清晏直接了当:“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卧阑叶声音低沉虚弱:“郭郡王觉得在下是个输不起之人,故意拖延时间不成?” 郭清晏并没有怜悯病人的毛病:“孤只是根据谋落阙什事件,做出最基本的判断。” “换作郡王又当如何?” 郭清晏想都没想:“仆固多弥不会背叛我!” “郡王胸怀坦荡,卧阑叶自愧不如。” 郭清晏再接再厉:“是你自己心怀鬼胎,推己及人而已。你小子自己不地道,推外甥上位。这才给怀疑的种子破土发芽的时机。不过就算没有这出离间计,卡尔鲁克也守不住素叶水城。你我两境的国力天差地别,卡尔鲁克禁不起长期的征战。” 炽俟卧阑叶听后脸色更苍白了:“郭郡王这是在安慰在下?郡王别忘了,陇右走廊的嘉良夷人才是你真正的敌人。本王可不想看到未来的某天,武威军退守素叶水苟延残喘。” 郭清晏微微一笑:“届时欢迎汗王痛打落水狗。” 卧阑叶抬起头,紧绷道:“一言为定。” 郭清晏听后,上下打量炽俟卧阑叶:“可惜,以汗王的身体状况,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 郭清晏劝道:“汗王切莫动怒。这病本就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最忌心浮气躁。当心一口气上不来,恒逻斯就是孤的了!” 卧阑叶忍无可忍,下逐客令:“本王病体沉珂,郭郡王请回吧!” 郭清晏上前,抓起卧阑叶手腕:“谁说孤是来探病的,孤是来治病的。孤还盼着早日返回素叶水城。武威不比卡尔鲁克,千头万绪,病不起的。” 卧阑叶暗中发力,妄想挣脱郭清晏的桎梏,谁知竟未撼动分毫。卧阑叶有些意外,按下心中复杂情绪道:“郭郡王精通医术?” “孤乃天选之子,自然卓尔不凡、无所不能。区区医术,小事一桩。” 卧阑叶不怀好意道:“郡王也是这般伺候大周皇帝的?” 郭清晏上下打量卧阑叶:“孤不在意多几个便宜儿子,就怕汗王不敢。” 卧阑叶是真不敢:“小王唐突了,还请郭郡王见谅。” 郭清晏收手:“熬干了心血,伤了本源,确实要休养好一阵子。这是药泉水,有助于病情恢复。戒吃辛辣油腻。其他的就要看汗王能不能想得开了。” 立磁上前接过水囊:“多谢郡王。” 郭清晏明知故问:“怎么?是不相信孤的医术,还是担心孤下毒?” 立磁解释:“王爷误会了。不过是……” 郭清晏也不为难他:“行了,好好养病吧。孤明日再来。万一有变,孤也好早些脱身,以免惹上一身腥。” 卧阑叶实在忍不住了:“郭郡王在长安行事也这般放荡不羁?” 郭清晏人都走到门口了,转回身不在意道:“小小部落之主,竟敢自比大周天子。中原有个成语--夜郎自大,最适合汗王不过。” 卧阑叶挣扎着站起身:“议和、称臣,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卡尔鲁克大军不止会夺回素叶水城,还会占领敦煌,让你武威灰飞烟灭。” 郭清晏迎面看向卧阑叶:“终于说出真心话了,还算是条汉子。一次战败而已,憋屈成这样,真是令孤大开眼界。你放心,议和在孤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卡尔鲁克当年背叛都护府之仇,孤一直记着。总有一天,孤会踏平恒逻斯,用炽俟氏的鲜血祭奠西境众将士的忠魂!” 卧阑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快步走到郭清晏身前:“一言为定!” 郭清晏挑眉笑了一下:“但愿汗王能活到那个时候!” 卧阑叶胸腔剧烈起伏:“不劳大周皇后担心。” 郭清晏不在意道:“孤在素叶水城等你。” 卧阑叶余恨难平:“今日之辱,本王永生难忘。” 郭清晏并不打算放过他:“夺回素叶水城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胜利。汗王无需放在心上。” 卧阑叶拱手:“恭送武威郡王。” 郭清晏提醒:“孤五日后动身返程,汗王好自为之。” “立磁送客!” 郭清晏客气:“一家人无需如此,汗王身体要紧。对了,孤随行有擅医道者,随叫随到。” “汗王,汗王您怎么了?”在立磁的惊骇声中,卧阑叶被郭清晏气晕过去了。 唯恐天下不乱的郭清晏朗声大笑,经久不散。似是有所感应,卧阑叶硬生生醒了过来。只听身后咬牙切齿一阵怒吼:“郭清晏!” 郭清晏笑得更大声了。 第99章 第99章夷籍 “禀储君,星夙有一事不明。” 郭清晏走在灰蒙蒙的街道上一派怡然自得:“你我乃至亲姐弟,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说!” 星夙也不掖着藏着:“卧阑叶病死岂不更好。” 这还用说?“卡尔鲁克有今日之威,全赖卧阑叶。他的继任者能否在恒逻斯尽享荣华富贵,五五之数。” “那储君为何出手相救?” 郭清晏解释说:“傻孩子,卧阑叶何时死都可以,就是不能现在。他死了,恒逻斯必定大乱,议和还能进行下去吗?以卡尔鲁克人的脾性,必定会将卧阑叶的死扣到孤头上。到时候武威大军陷入西域动乱,瓜州危矣!这主动跪下,肯定要踩两脚。强压着肩膀逼迫其下跪,可要时时刻刻提防被反扑。孤要炽俟卧阑叶跪在孤脚前效忠称臣,为孤镇守西域。而不是一个满腔仇恨的卡尔鲁克。粮食没了可以抢,人没了可以生,民心散了神仙难救。孤要让每个卡尔鲁克人清楚,恒逻斯属于大周,属于孤。谋逆叛乱,天地不容!” “通商互市、教化扶持,储君就不怕卡尔鲁克成为第二个嘉良夷?” 郭清晏猛地停下脚步:“这话倒是提醒我了。” 星夙认真看向郭清晏,郭清晏拍拍他的肩膀:“大周鼎盛时,嘉良夷可敢东出逻些,强占大周领土?” 星夙摇头:“自是不敢。” “这就对了。嘉良夷忘恩负义极为可恨,可大周放权节度使割据一方,致使山河沦落,才是根本。没有哪个政权能如那日月星辰,横亘不朽。当下,我们只能做该做的。至于以后,要交给后世子孙,管不了的。” “储君胸襟,星夙远不能及。” 郭清晏下榻别院。 星夙快步走进郭清晏所居内院,也是别院唯像模像样的院子:“禀储君,立磁求见。” 郭清晏放下手中舆图:“这么快?” 星夙被桌面上绘制一半的舆图吸引:“这是自素叶水城一路西行的舆图?” 郭清晏点点头:“仓促了些,不过大体地势地形都在。” “储君好本事!这些地方我们只走过一次。” 郭清晏问他:“想学吗?” 星夙不可置疑道:“我可以吗?” 郭清晏好笑:“有什么不可以的?” 星夙好奇:“这本事储君从哪里学来的?” 郭清晏回答说:“长安大明宫。大周人才济济,虽不如早些年,底蕴可不是嘉良夷这些蛮族可比的。” 星夙重复一遍:“东宫……” 郭清晏看向他:“怎么?想听故事?” 星夙不好意思道:“就是好奇大周百姓的生活。” 郭清晏认真思索:“其实孤也不太清楚。作为皇子伴读,孤的一举一动都要万分小心,每日提心吊胆的。不是担心主子闯祸,就是替主子挨打。当时觉得生不如死,现在想来,还挺怀念的。” 这可不得了!“挨打?”星夙瞪大了眼睛。 郭清晏倒不觉得什么:“皇子伴读理应如此。不过阿昇虽说荒唐,倒是个重情义的好主子。有一次,太和帝毫无征兆召见诸皇子,挨个考校,答不上来板子伺候。这把我给急的,皇帝可没有先生好糊弄。临时准备小抄压根来不及。” 星夙等不及:“后来呢?” 郭清晏叹口气:“后来呀,阿昇最怕见他父皇,别说答题了,话都说不利索。被太和帝责罚,赏下二十大板。好在行刑的太监下手还有分寸,没伤到筋骨。” 星夙觉得不对劲:“长庆就看着储君为其领罚?” 郭清晏摇摇头:“哪有!阿昇扑到我身上,声泪俱下认错。还请求离京,此生再不回来。” 星夙遗憾:“太和帝没答应?” “他敢吗?”郭清晏收起情绪:“好了,还不快去请立磁!” “小的立磁拜见王爷,见过星夙神官。”大厅内,立磁不卑不亢道。 “都是一家人,无需客气。卧阑叶病情如何,可有起色?” “下臣代汗王谢王爷挂怀,已能下地走路,好了许多。” 郭清晏满意:“这心病还需心药医治,不破不立。” “王爷说的极是。” 郭清晏问他:“议和的条款可看过了?卧阑叶养病,你身为宰相,可要事无巨细,以免落下口实。” 立磁起身:“劳王爷惦记。小的必兢兢业业,促成此事。” 话中有话,郭清晏明白:“行,说说吧。” 立磁沉下脸来:“我方对素叶水沿岸的边境划分,略有异议。巴尔喀什湖乃我族祖地,断不可相让。” 郭清晏点头:“祖地感情深厚,可以理解。不过,素叶水城乃我军将士浴血奋战而来,冒然相让,对不去魂断素叶水城的将士们!” 立磁低头不语,郭清晏退一步:“这样吧,我们先谈别的。议和通商,官道集市缺一不可。恒逻斯可是西域重镇,恒逻斯至金满、高昌的官道,是商旅通行的保障,马虎不得。沿途设立多少驿站,如何保证往来商旅安全,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商议仔细了。以免将来无据可依,坏了情分。” 恒逻斯虽是连接大周与黑衣大食的桥梁,地处战略要冲,奈何卡尔鲁克人并不会经营,城中常驻人口不足万余。别说敦煌,连庭州首府金满都比不上。 西境所生产的每一样东西,恒逻斯都需要。所以,在保障商旅往来安全上,立磁还是很上心的。 作为西境领头人,郭清晏“好心”的为立磁算了一笔账。素叶水城向西,至恒逻斯,乃至更远的白水城。修建官道驿站需要多少人力物力。刚打了败仗的恒逻斯,能否独立完成此项工程,答案显而易见。 立磁羡慕敬佩西境的富饶,咬紧牙关不露怯。内心对郭清晏的规划十分赞同,嘴上却分毫不让。 立磁这点儿心绪变化哪里能瞒过郭清晏,不露声色继续攻击道:“这修官道设驿站,时效性最关键。宰相大人可有具体章程,一年还是两年内,趁着冬日无需迁徙,应尽早开工才是。” 卡尔鲁克的国力立磁一清二楚,为难道:“这个……” 郭清晏并不追问,换个话题问道:“贵部的部落户籍何时上交?” 立磁立即警惕道:“大周羁縻之策才是安国兴邦的正途,王爷这般打破常规,未免有些落人口实。” 郭清晏解释道:“诶,立磁宰相此言差矣,孤承诺过的话,永远不会变。卡尔鲁克只称臣,不纳税。孤之所以需要户籍,不过是为了发放身份文牒,以免将来被有心人利用了去。伤了你我之间的感情,岂不让外人有机可趁。” 立磁硬邦邦道:“愿闻其详。” “卡尔鲁克所属西域,与我西境本属一家。商贾、百姓之间相互迁徙走动,本就应该。这上下牙齿还有打架的道理,两方交流,岂能毫无冲突?这个时候,衙门、文牒就派上大用场了。我们自己人,自然是以和为贵。外人,自然有外人的律法。我西境武威的户籍制度,立磁宰相想必略知一二。分汉、胡两籍,分属不同衙门,而后再按章办事。这有户籍才能到衙门办理文牒,有文牒才能在西境随意走动。要不然杀人越货、欺男霸女,岂不乱套了。客死异乡,总要有个收尸的不是。卡尔鲁克既已归属我武威,总不能让卡尔鲁克百姓领夷籍不成?这夷籍死了可是白死的。再者,既要通商,肯定要设立衙门管辖,好让你我双方互通有无。这没有籍贯文牒,太过不方便。” 立磁请教:“何为夷籍?” 郭清晏解释说:“嘉良夷人、浑温人、浑退人、游牧在陇右走廊的乌护人。不愿入籍武威又在西境行走之人,统称夷籍。我西境武威虽欢迎八方来客,可也不是什么都能进的来的。如我武威,自然要守我武威的规矩,更不能惊扰到城中百姓。” 立磁理解:“这是应该的。” 郭清晏继续说:“不止如此,孤还要在素叶水城修建避寒的行宫、重新浇灌古尔班的绿洲,还要修建佛寺。这些都离不开人力。宰相你说,这一桩桩一件件,没有统一的户籍如何能成?” 立磁请罪:“兹事体大,小的实在做不了主……” 郭清晏明白,端茶道:“立磁宰相辛苦了,我们明日再详谈。” 立磁感激不尽:“多谢王爷,小的告退。” 卧阑叶并没让郭清晏等太久,第二日亲自上门。 郭清晏坐在软塌上,右手撑在膝盖上,懒洋洋道:“炽俟汗王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快看座!星夙,请医官在旁厅等候。” 卧阑叶拒绝:“本王无碍。” 郭清晏看他脸色:“此话医官说得、孤说得,唯独汗王说不得。不过汗王来得正巧,孤这刚好有烧开的药泉水,汗王尝尝可有不同之处。” 卧阑叶不客气道:“郭郡王洞察人心的本事,本王甘拜下风。” 郭清晏疑惑:“汗王这是来和谈的?” 卧阑叶直奔主题:“户籍可以给你。不过疆域划分,要听本王的。” 郭清晏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愿闻其详。” “自巴尔喀什湖最东端画线,至素叶水城,东归你武威,西属我卡尔鲁克。” 郭清晏摊开舆图,思索道:“也不是不行。” 卧阑叶拍板:“就这么说定了!” 郭清晏卷起舆图:“容孤再想想!” 卧阑叶想抢舆图奈何不是郭清晏的对手:“郭郡王一诺千金,有什么好犹豫的。” 郭清晏道:“双方可以互设衙门,方便管理户籍百姓。孤的礼司、商司要在沿途城镇设立办事衙门。还有,恒逻斯、白水城都要修佛寺。” 卧阑叶考虑一下:“佛寺不错。既然郭郡王大兴土木,不如沿途的官道、驿站您也上上心。武威官道、驿站可是远近闻名的。” 郭清晏问他:“修好了谁维持?驿站的收入算谁的?” 卧阑叶一横心:“自然归郭郡王!” 第100章 第100章忠顺汗 “忠顺汗?忠顺汗王!好你个郭清晏,亏你想得出来!竟敢这般折辱于本王!议和就此作罢,郭郡王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卧阑叶双眼充血,脸颊潮红,整个人都在冒火,处于极度燃烧状态。 郭清晏用温水化了颗药丸,递了过去:“汗王大病未愈,可要保重身体。护心脉的,不想短寿赶快喝下。” 卧阑叶不领情:“少拿小恩小惠贿赂本王!” 郭清晏问他:“卡尔鲁克乃乌护九部之一,汗王可有胆脱离乌护自立?您自称本王,可昭告天下?” 卧阑叶无话可说,郭清晏替他说:“孤帮你自立为王、昭告天下,怎么还落得一身埋怨?汗王未免有些小肚鸡肠、背信弃义。” 卧阑叶被郭清晏噎了个半死:“忠顺?当本王是你的狗|屎|奴才不成?” 郭清晏无辜极了:“朝廷册封外藩汗王向来这个路数。什么忠义、忠顺、归义、武义、尽忠、保义之类的。况且只有该部落首次向朝廷效忠的汗王才能获此封号。冒姓药罗葛的毗罗可就没这待遇,这可是朝廷对汗王的认可。” 卧阑叶不吃这套:“少拿中原朝廷吓唬我!” 郭清晏不愿意了:“忠顺汗见识短浅,话可不能乱说。仔细瞧瞧这封诏书,没发现任何不同之处?” 卧阑叶汉话说得不错,汉字一个不会写。卡尔鲁克使用传统突厥语,他还精通乌护语。用三种文字书写的诏书他看懂两,偏偏最关键文字印章一窍不通。 憋着气的卧阑叶硬邦邦道:“愿闻其详。” 郭清晏指向朱红印章:“知道这是什么吗?全天下仅此一枚的皇后凤印。也就是说,孤代表大周册封你为恒逻斯之主,忠顺汗王。” 卧阑叶一脸不解:“所以呢?” 这简直是对牛弹琴!郭清晏耐着性子讲解:“只有大周册封,你才能当名正言顺的卡尔鲁克之主,乌护王庭才没有借口大做文章!孤有三枚印章,大周皇后凤印、武威郡王王印、坚昆太子朱雀印。你自己说,用哪枚印章最合适?藩将郡王是没有资格赐封外藩汗王的,最多也就是个节度使,一军之主。” 卧阑叶的气焰少了一半:“说的也对。” 郭清晏再接再厉:“用大周凤印,便要按大周的规矩来。这样才好上报朝廷,兴许将来还能得到朝廷正式册封。” 卧阑叶不在意道:“恒逻斯距离大周万里之遥,诏书又不能当饭吃!” 郭清晏提醒:“西域子民心向大周,认为那里才是□□上国。和平繁荣,遍地黄金。” 妥善收好诏书的卧阑叶问了句:“大周皇帝能任你摆布?” 郭清晏无所谓道;“毕竟是便宜儿子,无伤大雅的面子还是会给的。” 卧阑叶气焰全消,声音都低了八度:“郡王好生休息,小王告退。” 郭清晏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慢走不送。” 阿史不来城外,武威军整装待发。“忠顺汗大病初愈,就此留步。孤有立磁宰相护送,定会安然返回素叶水城。” 卧阑叶豪迈道:“等将来官道修通,小王定到敦煌讨杯酒喝。” 郭清晏邀请:“忠顺汗可来敦煌参加孤的婚礼,届时宾主尽欢,忠顺汗也能领略大周风光。” 卧阑叶有些意外:“郡王要成婚了?郡王不是?” 郭清晏理所应当:“孤总要为西境延续子嗣。再者说,孤也要给心爱之人一个交代。” 卧阑叶追问:“不知何人有幸被郡王选中。” 郭清晏介绍:“想必忠顺汗也听说我。孤之义弟,晋昌君郭鸩。” 不是坚昆王族,卧阑叶放下心来:“恭喜郡王。小王一定准时赴宴,沾一沾喜气。” 郭清晏客气:“听说汗王乃酒中高手,到时可要好好品评品评我敦煌美酒。时辰不早了,汗王请回。”说完一马当先,绝尘而去。 郭清晏走后,卧阑叶冷下脸来,转身回城。 身边人小心翼翼:“王上?” 卧阑叶感叹:“不愧是郭广厦选定的继承人。西域格局已定,生不逢时!” 手下人只感觉后背一凉:“汗王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西境武威乃四战之地,又与中原朝廷不睦。只要有机会,定能攻破敦煌,让不可一世的大周皇后俯首称臣。区区女流,不足挂齿。” 这话卧阑叶不爱听了:“什么区区女流?你瞧不起谁呢?她郭清晏不过是女流之辈,本王这种输给女流的又算什么?” 郭清晏一路快马加鞭,行至伏龙芝附近,仆固多弥快马而来:“下臣见过王爷。” 郭清晏亲自搀起:“仆固将军辛苦了,快快请起。” 仆固多弥关心:“王爷此行可还顺利?” 郭清晏点点头:“意料之中。将军呢?” 仆固多弥自信道:“只等王爷一声令下。” 郭清晏下命:“迅速开拔,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素叶水城。” 仆固多弥抱拳:“臣领命。” 一旁作为向导的立磁脸色越来越难看:“郡王这是何意?” 郭清晏意有所指道:“先礼后兵。实在不行,只能先西后东。索性,还算完满。不过宰相大人不必担心,孤只愿卧阑叶好好经营恒逻斯。至于其它的,以后再说。” 两万大军埋伏上阿史不来城与伏龙芝之间,王帐竟丝毫未觉。立磁既难堪又后怕,对郭清晏越发恭顺。 好在仆固多弥率领的两万大军并未在西域过多停留,只行护卫之责,绝无劫掠百姓之意。趁此机会,立磁临近观摩了这支西域劲旅。 无论从装备风貌,还是士气军心,卡尔鲁克联军皆远不能及。立磁不敢耽误,将所见所感尽数纪录在案,送回恒逻斯。 素叶水城,苏纳许有几分本事,不止安全将谋落百姓护送至古尔班,连户籍都修订好了。郭清晏抵达时,已经着手准备修补城池。 卡尔鲁克人并未爱护这座饱经磨难的城池,损毁处颇多。同郭清晏记忆中的样子大相径庭。西境城池,大多仿照大周长安城所建,素叶水城也并不例外。虽然这座城池几经易手,很长时间成为突厥可汗的王庭。做为西平四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武威军依旧将其夺回来了。这次,决不能再失去。 郭清晏亲自领人丈量土地,绘制图纸。以期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素叶水城的生机。为表对素叶水城的重视,郭清晏决定在大清池修建温泉别宫,冬日前来镇守。 古尔班谋落人成了重建素叶水城的最主要劳动力。因武威军给出的工钱太高,好多人闻声赶来,想在冬日多赚上一笔。 郭清晏自小被教导,决不能做竭泽而渔之事,因此对休养生息极为看重。就怕老百姓跑了,没人给她种田、放牧、织布、打仗。 立磁北上沙戈纳尔,为坚昆国主送去最精美的绿松石。此行是郭清晏授意的,目的当然是压恒逻斯一头。 立磁被冬日里的素叶水城震惊了,他从未在街道上见到如此多的行人。从未在百姓脸上看见如此安心满足的笑容。 占领和经营从不是一个概念。游牧民族太过擅长占领,最后劫掠而去。命没了,人心同样没了。 再地利的城池,也不过是黄土上的摆件,任由风化。而农耕民族更擅长经营,在土地上创造奇迹。 这也是四夷之所以向往中原大周的最根本原因。他们向往想得到的,往往不是城池土地,而是富饶安定、欣欣向荣的生活。而他们往往是这种生活的破坏者。 郭清晏在百忙之中召见了他:“宰相此行可还顺利?” 立磁感谢道:“劳郡王挂念,漠西政通人和,下臣一切安好。” 郭清晏询问:“我阿爹身体可好?” 立磁如回答:“国主身强体壮,一如刚过而立之年的年轻人。对了,国主对大周华清宫很是向往,期盼温泉行宫建成。” 郭清晏都能想到阿热执宜说到此事的语气:“阿爹就是这个脾气。对了,天寒地冻道路难行,宰相大人留在素叶水城过年可好?正好温泉别宫落成大半。大清池山谷泉口无数,行宫依山峦泉口所建,别有一番风味。” 立磁本就向往素叶水城的变化,如此正合他意:“多谢郡王款待。” 郭清晏问他:“恒逻斯可有过年放爆|竹、挂花灯的习俗?” 立磁则说:“冬日苦寒,生存不易,从未这般热闹过。” “宰相大人可要好好感受感受。有肉、有粮、有酒,不再被生存压迫的新年。” 大清池温泉别宫。主殿部分已经修建完毕,工司的官员特意请郭清晏前来验收。郡王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都会及时修改。 素叶水城仿照长安,要不是城中随处可见的异域面孔,还以为是真正的中原城镇。大清池别宫则不同,郭清晏特意命令工司融入塞北漠西的风格,更加明艳奔放,以示对各民族、各文化的包容。 以中原为尊,并不代表其他的文化、习俗不被尊重。心向大周可以改迁汉籍,愿固守传统更是可以延续胡籍。 觉得城中拘束,选择传统放牧打猎的生活,商司还会定期设立集市,方便以物换物。只要按时交税、不杀人犯法,就是西境优秀良民。 敦煌九司、一台的官吏已经选拔完毕,碍于气候、路途,开春后才能全部上任。届时,郭清晏便可安心返回敦煌,苏纳许也可长舒一口气。他这个素叶观察使就是个光头司令,一切涉及民生的政务都要他亲力亲为。更别说还有征召军队、训练新兵等一些列的事情等着他。 如今的素叶水城,属于由迁徙游牧走向农耕定居的过度阶段。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他所喜欢的生活方式。 因地热缘故,工司在温泉行宫种满花草,还养了许多小动物。真正是四季如春、世外桃源。步入其中,心旷神怡。 一直护卫在侧的苏纳许提议:“素叶城新立,百废待兴。犹如行宫,生机盎然。还请我王被行宫赐名。” 郭清晏思索片刻:“好一个生机盎然、四季如春,长春如何?” 第101章 第101章开成 立磁起奏我王: 居素叶水城数月来,感慨良多,有待学习之处更多。下臣离开素叶水前往坚昆时,城中百废待兴,百姓麻木灰暗。 短短月余时间,城中竟一片繁荣之景。城池整洁、街道干净,往来商贩众多。城中守卫森严却不扰民。百姓步履匆匆,身上洋溢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城门外每日都要排起长队,招工、征兵处人满为患。牧民不顾风雪,闻讯赶来,就为在冬日多赚一份工钱。 衙门处入籍的百姓同样排起长队。他们被编入乡屯,有专门的屯正负责,有土地有房屋。不止如此,还准备了专门的牧场。解除了放不下牛羊的后顾之忧。 冬日农闲,素叶水城却越发忙碌。他们忙着修水渠房屋,以备来年春日的春耕。希望与向往,是臣在这座城池最直观的感受。 元月春节,郭郡王在长春宫大宴素叶百姓。士农工商各界代表共同赴会。只要为重建素叶水城做出贡献者,皆在邀请行列。 西境武威并无汉贵胡轻之念。所有武威子民,都在郡王庇护之下。这份胸襟与气度,不愧是安阳公之后。 关于武威因地制宜实施的三省六部制,大有可学之处。简单高效、各司其职、吏治清明。武威之崛起,绝非因缘巧合,而是理应如此。 我王,只会打杀劫掠的国家,是没有前路的。下臣需要学习的地方太多了,若有机会,真想一览盛事长安的风采。 还请我王宽限几日,等臣学成归来,必肝脑涂地报效我王。 武威十一年冬日,总觉得比往年暖和许多。也可能是素叶水城两侧的山谷挡住了冷风,更有可能是大清池的地热驱散了冷风。总之,郭清晏万分享受、乐不思蜀。 长春行宫,主殿长信。 苏纳许正说着征兵屯田事宜。新兵训练完毕,如今正在前往各地屯田。粮种筹集完成,足够开春播种。古尔班的绿洲正在勘探中,正准备沿着旧日痕迹重建往日盛景。 古尔班在行政规划上属素叶水城管辖。虽说都叫观察使,在权利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素叶观察使的行政职权更大,古尔班是要向素叶水城交税的。 “储君,隼房急报。” 郭清晏皱眉:“冒冒失失的!” 星夙急不可耐:“启禀储君,敦煌急报,出大事了!大周皇帝驾崩了!” 郭清晏追问:“病逝还是政|变?” 星夙简短介绍:“说是上元节坊宫□□,皇帝被困。侥幸脱困后死于宦官之手。” 郭清晏就知道:“真是没用!比他父皇还不如!” 苏纳许不知所措:“王爷节哀。” 郭清晏只关心:“我六姐姐呢?太皇太后呢?可还平安?” 星夙急忙道:“兴庆宫大门紧闭,并未被波及。不过太皇太后病了,并未出席新帝的登基大典。” 郭清晏猜了个大概:“宝历帝子嗣不丰且年幼。李成御被推上帝位,以示正统。” 星夙带着看热闹的幸灾乐祸:“储君果然料事如神。不过新帝执意立先皇独子为太子,并准许生母迁入东宫,方便照顾。” “二殿下一直这样,是个宽厚性子。只不过好人未必是明君。但愿他不要像李成衍那般,反被帝位所伤。” 殿中一时寂静。皇帝更迭、朝廷变动,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知陇右又有何变化,刚刚稳定的局面又生波澜,谁也高兴不起来。 半响后,郭清晏下令:“长安之事,事无巨细,不可错过分毫。” 星夙领命:“臣遵旨。” 武威十一年,宝历二年,上元节,宝历帝死于大明宫清思殿,庙号光宗。皇弟李成御灵前继位,改元开成。 三月,素叶事毕,郭清晏启程回敦煌。路上听闻新帝开成被囚禁在甘露殿,除了把持朝政的宦官,其余一概不见。就连太皇太后亲至,都没叩开甘露殿的大门。 郭清晏听得火冒三丈,这是皇帝还是傀儡。大周天子怎会沦落至此!真恨不得杀上长安,将弑主的宦官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敦煌城外,姹地莲和尉迟雪莲并肩而立,看见郭清晏的高头骏马,立刻迎了上来。郭清晏在马上俯身抚摸她们的头顶:“两位佳人别来无恙。” 姹地莲率先发难:“王爷还知道回来!” 雪莲紧随其后:“皇后娘娘莫不是忘了我们?” 郭清晏立刻跳下马请罪道:“都是清晏不对,还请两位佳人消消气。” 姹地莲立马说起正事:“吕台官病了,境内大事小情,都是薛长史在支撑。” 郭清晏收起笑意:“多谢阿莲提醒,先回城。” 雪莲不安:“因王爷同长安朝廷交恶,城中有人颇有微词。” 郭清晏胸有成竹:“无碍,有我在。” 雪莲只说:“王爷又不是万能的。境内闲人太多了,冲锋陷阵还需王爷亲赴前线。” 郭清晏回来的第二日,直接去了吕中本府邸。 贵为文官之首,吕中本依旧谦逊简朴,家中连些贵重物品都寻不到。院中开垦了菜地,因无心经营而长满野草。 郭清晏看着病床上的吕中本难过极了:“这些年多亏了吕叔,清晏才能这般逍遥自在。” 吕中本并不居功:“王爷身边能人辈出,老朽不过是循规蹈矩的庸人。王爷千里奔波,皆为武威长存,老朽自是不能拖王爷后退。” 郭清晏表示:“没有吕叔坐镇敦煌,清晏岂有前去长安的勇气。是清晏对不住吕叔,让吕叔为我操劳至此。” 吕中本并无觉得:“跟着王爷一步步从天山县走到今天,受王爷器重从未相疑,老朽此生足矣。没有王爷,我和我家那口子,恐怕早就死在了屠刀下。是王爷给了我们一个家,让我们能厮守这些年。” “孤已命人将药泉行宫收拾了出来,如今清晏归来,吕叔可要安心养病。” 吕中本摆摆手:“多谢王爷美意。王爷精通医术,想必早就看出老朽时日无多。老臣累了,只想陪着妻子安静过些日子,不想再折腾了。” 郭清晏点头:“都听吕叔的。” 吕中本为难:“老臣还有一不情之请。” 郭清晏赶忙道:“吕叔请说,无需客气。” 吕中本挂念道:“耿将军年纪大了,孤身一人,老朽实在是放心不下。还请王爷看顾一二。他表面看着豪迈,实则最怕寂寞,从未放下惨死的妻子女儿。” 郭清晏保证道:“吕叔放心,清晏敬耿二哥如父,就算在地下,也绝不会让耿二哥孤单。” 吕中本放心的笑了:“那就好。王爷胸襟手腕,远胜在下十倍百倍,老朽没什么不放心的。吕谋力尽于此,早已了无遗憾。” 郭清晏提醒:“吕叔就不为子孙多考虑考虑,求些恩典。” 吕中本摆摆手:“儿孙自有儿孙福,臣那两个女儿过得够好了。老臣唯一担心不下的,唯有家中老妻。盼她再嫁良人,晚年不孤单。” 郭清晏明白:“清晏定会为吕夫人撑腰的,吕叔放心。” 将郭清晏要走,吕中本终是不放心道:“陇右、河湟之民纷纷逃来敦煌。普通百姓倒也罢了,一些颇有威望的士族、豪族,对王爷颇有微词。王爷千万要当心。” 郭清晏为吕中本掖好被角:“吕叔放心,清晏早有对策。那些士族、豪族不过是不满无法蒙荫当官,要同胡人一处科考。自视甚高,备感羞辱罢了。清晏可不是长安天子,怎可助长世家之风!” 吕中本担忧的是:“当地大族经营百年,有的历史比大周国祚还长。他们代表古法、民心。是百姓对大周盛事最后的追忆。武威胜在民心,王爷可要多加思虑、三思而后行。” 郭清晏圆睁双目:“孤岂会被民心裹挟!我西境百姓断不会被三言两语所迷惑,孤对他们有信心。” 吕中本放下心来:“王爷向来最有主意。” 郭清晏听后十分不谦虚道:“那是,本王龙章凤姿、卓尔不群,岂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吕中本遗憾:“不能亲眼见到王爷出嫁,是为臣对不住王爷。” 郭清晏低头抓扯被角:“吕叔定能渡过此劫。” 堂堂台官府,只有两个负责洒扫的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模样,帮不上什么忙。里里外外都是吕中本夫人在操持。 郭清晏在膳房找到吕夫人:“好香的羊汤,婶子的手艺还是这般好。” 吕夫人眼角微红,转过身来:“王爷怎来这烟熏火燎之地,外面请。正好熬了马奶茶,王爷可要尝尝?” 郭清晏寻了个小凳子坐下,嗔怪道:“婶子对阿香太客气了,都见外了。这羊汤是为阿香准备的吧?配上胡饼,人间美味!” 吕夫人有些拘谨道:“也不知王爷吃不吃得惯!” 郭清晏不高兴了:“婶子怎会这般想?拿阿香当什么人了!这敦煌哪里都好,就是我们这些从天山走出来的人,都走散了。” 吕夫人利落的坐到郭清晏对面:“走散什么!一个个官居要职,受王爷器重。还不知足,不如趁早下地|狱!” 郭清晏听得畅快极了:“婶子还是一路既往的快人快语。” 吕夫人突然抓住郭清晏的手:“王爷您跟我说实话,我们家那口子,还有多少日子?那些医官的话像放|屁,没一句可信的。” 郭清晏突然邀请:“阿香出嫁那日,婶子可愿为阿香梳头?” 吕夫人有些无措道:“王爷要嫁人了?好事呀!婶子是个无福之人,不合适,晦气。” 郭清晏不同意:“婶子不可自谦。你看你,乱世飘零,不止保住了性命,还寻到了相濡以沫的夫君,恩爱了一辈子。吕叔还托阿香为婶子寻户人家,怕婶子晚年没人照顾。生儿育女,孩子们都养住了。各自成家,为官一方,都有出息。阿香想沾沾婶子的福气,同夫君恩爱不疑,携手共度。” 第102章 第102章荣安县男 “台官吕中本,孤之肱骨。伴孤起于微末,鞠躬尽瘁,披心沥血。其心日月可鉴,感天动地。今赐封荣安县男,食邑二百户。与妻薛氏夫人共享食邑,子孙延绵。特赐药泉浴,颐养天年。” 俸禄、食邑、府邸、身份。有了这些保障,除非吕夫人得了失心疯。晚年必定无忧体面。这也是郭清晏唯一能做的。 正元楼,是敦煌新进异军突起的酒楼。池阳酒、佛香碧、青稞酒、一曲红等等,名酒辈出。引来无数食客。 除了酒水佳肴,正元楼的歌舞也是一绝。一手好诗、一副好对子、一张好字、一副好画,都能在正元楼换上一桌上等席面。因此,正元楼颇受文人墨客的青睐。一时间,名声大噪。 天气渐暖,街上行人多了起来。还没邻近正午,正元楼都快坐满了。高声笑语、丝竹管弦,一片盛事之景。 “诸位,在下凉州李氏,李绩,客居敦煌两年有余。冷眼旁观这些日子,颇有感触。还请诸位慢慢听李某道来。”歌舞稍歇,有一青年男子跳上舞台,侃侃而谈。 “敦煌看着蒸蒸日上,疆域不断扩大,实则暗藏隐患,岌岌可危。究其本源,全是因为乾坤颠倒、阴阳错断、阴盛阳衰、牝鸡司晨!不知诸位注意到没有,前些日子王爷谕令,赐封吕中本吕台官为荣安县男。吕老乃起事旧人,劳苦功劳,本是应该。怪就怪在,这县男爵位可由女嗣继承,进而代代相传,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长此以往,哪还有什么伦理纲常?这不是祸乱之源是什么?” 李绩愤愤不平,继续发表主张:“牝鸡当政,见识浅薄、心胸狭隘。只知有己,不知天下。固守自封,迟早自取灭亡。女郡王与长安交恶,如此不智,叹为观止!在下实在为敦煌之未来忧愁,终日愤懑。” 李绩讲完,有人问了:“依先生之见,又当如何?” 李绩早有应对:“在下觉得,西境孤悬在外,终是不妥。应当奏请朝廷,派官吏前来治理。这样,不仅能缓解都护府同朝廷的关系,女郡王还能回京颐养天年。两全齐美,何乐而不为?” 坐在二楼靠窗位置的尉迟雪莲听不下去了,朗声不屑道:“好愚蠢的想法,可曾想到后果?这般置西境子民于不顾,有何居心?” 李绩彬彬有礼:“还有姑娘赐教。” 尉迟雪莲怒气冲冲走下楼去,与李绩面对面:“奏请朝廷,由朝廷统一派官吏接管?真是好笑?西境不过是块飞地,朝廷命官如何抵达?死在半路上谁负责?惜命乃人之常情,何人肯来西境,何人又敢来西境?到时候你推我搡,官员的能力胆识,谁来保证?你当是安阳公建在,派亲侄儿镇守西平都护府吗?朝廷连年增税,百姓饿殍遍野,早已不是当初的大周。公子与其借力,不如自食其力。瞧公子的模样穿戴,不像是自力更生之人,难怪。” 尉迟雪莲不等李绩开口,继续抢占先机:“再者,我西境都督府乃四战之地。北有乌护、西有卡尔鲁克,南有嘉良夷。个个如狼似虎,兵强马壮,不好相与。朝廷的文官武将,能像王爷一般守住都护府,让我等有时间有闲暇喝酒畅谈,而不是奔波逃命。自王爷起于西州,不过十年时间,大家伙忘了曾经的苦难屈辱不成?” 这话说完,正元楼一时寂静。 李绩不甘示弱:“姑娘所言不错。可人伦纲常,乃安国兴邦之本。西境想要走得长远,就不能乱了天理人伦。姑娘有所不知,小可平生最敬仰之人,非郡王莫属。可西境是大周的西境,不是她郭氏的西境。如今坚昆结盟,卡尔鲁克臣服,急流勇退,方能长久。” 尉迟雪莲好笑极了:“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没了王爷,卡尔鲁克能还能老实臣服?坚昆之盟牢不可破?” 尉迟雪莲面向大厅:“诸位难道忘了,郡王以大周皇后之名招降卡尔鲁克,册封族长炽俟卧阑叶为忠顺汗。临阵换将,倍感屈辱的卡尔鲁克可还会继续心甘情愿的臣服大周?谁又能真正取代王爷的位置。至于坚昆,两邦之盟之所以牢不可破。全因郡王是坚昆国主阿热执宜失散多年的甥女兼长女,是坚昆唯一的继承人。说是两家,实为一家。郡王东归,痛失继承人的坚昆国主,谁来面对?受波及的,还不是我武威百姓?李公子处处打着为都护府着想的大旗,然则对都护府尚未完全了解。此番煽动人心,究竟所图为何?” 李绩气焰消散了些:“在下不过是为都护府的将来着想,姑娘咄咄逼人,才是另有所图吧?” 尉迟雪莲怒目圆瞪:“未来?没有现在哪里来的未来?我只知道,百姓们刚刚过上好日子,家家户户都有子弟从军,断然禁不起任何波澜。没有王爷镇着,心里面不踏实。李公子要是觉得屈居女子之下委屈了,不如返回祖籍凉州,看看能否做出一番事业,让吾等女子瞧瞧。” 尉迟雪莲不理李绩,越发苦口婆心:“至于李公子口中的天地人伦,‘人’在前,‘伦理’在后。小女子愚见,人伦纲常更应该因地制宜,以人为本。我们武威为何女子可从军、可为官、可继承父兄、夫婿的爵位。归根结底,自凉州沦陷,这百余年,我们死了太多同胞,男丁不够用!青壮男丁都上了战场,家里面老的老、残的残、小的小。不过了?不活了?我们女子同样能支起半边天。不止能将家操持好,还能种田、放牧、织布、制药,为前线送去源源不断的补给。各司其职,才能保护我们的家园不为侵占,我们的家人不被杀害。男女同心协力,才是我西境的人伦纲常。我们经历了太多离散苦难,只想要有尊严的活下去!” 尉迟雪莲缓解下情绪:“在座的诸位,家中可有子弟从军?家中可有阵亡的子弟?家中可有伤残的子弟?男儿在外拼命,不就是希望家中妻儿老小过上好日子吗?像吕老这般,家中无男丁,凭本事得来的功勋,凭什么不能传给女嗣?难道没有儿子,就可以被抹去一切功绩吗?” 说到这里,有位中年人站了站了出来。他身上穿着麻衣,肤色微黑,一看就是种田的好手:“这位姑娘说得对。小老儿我是敦煌本地人,全家上下,只有我和一远房侄女儿活了下来。别看小老儿年纪大了,也是堂堂屯军一个,耕种了不少田地。我们农民,就靠田地过活。这些年年景好,都护府的赋税又不高。这才攒了些家底,来这正元楼讨杯酒喝。这要是放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小老儿活到这个年纪,不怕死。唯一惦记侄女儿,他男人被嘉良夷人抓去当兵,丢了性命。她没心思再嫁,膝下只有一女,体弱多病。小老儿就是怕,哪天我没了,她们母女该怎么活!要是小老儿名下屯田能交到她们母女手上,我真是死了也能放下这颗心。女子凭什么不能继承家族的爵位田地?有外嫁的血脉在,我们这般的,也不算绝户!” 有人心有戚戚焉:“是呀,现下可不是太平年月。绝户的人家可不少。外嫁的血脉要是能改姓归宗,岂不是两全其美!” 还有人补充:“这好办,这不管是屯田,还是爵位、抚恤。外孙改姓,继承。外孙不改姓,女嗣没了归都护府。就像皇家公主,出嫁有公主府、有嫁妆、子孙有爵位。公主殁了府邸、田产归还皇家。咱们西境的姑娘尊贵能干,怎么就不能仿效公主了?” 李绩还是那句话:“民情是民情,纲常是纲常。西境是大周的西境,你们是大周子民。只知武威郡王,不知大周天子,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这帽子扣的有些大,没人敢出声。尉迟雪莲再次站了出来:“西境自然是大周的西境,可弃我们这些西境子民于不顾的,不正是大周天子吗?自凉州沦落以来,百余年时间。长安可曾想起过我们?可曾正视过我们的苦难?我们自是愿意做永远的大周子民,可大周保护不了我们,我们就活该等死吗?” “总所周知,郡王乃名门之后。家中出过皇后,尚过公主,是大周数一数二的簪缨大族。郡王本可以在亲人的庇护下,过最富贵的日子。可郡王从没有一刻忘记过我们。舍下了天大的荣华富贵,舍死忘生光复她的故土。只有郡王,愿意为我们这些离乱之民拼命!” 说完,尉迟雪莲将矛头指向李绩:“李公子自诩世族之后,可知大周天子因逼迫坊工而被囚禁,因不孝嫡母而被宦官鸩杀?可知新帝体弱不能理事,困于甘露殿不可外出。朝中大小事物皆有宦官把持?就连皇帝的生母都见不到皇帝一面!长安城流言纷纷,说是新帝开成早就死了。李公子是想将我西境数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交到这样的朝廷手中?你真的是西境子民吗?” 这话刚落,人群立马跟炸开了锅似的。有人不死心:“姑娘,传言不可信。” 尉迟雪莲斩钉截铁道:“家中姐妹在兰台任职,听莲大夫人说的。” 有人老泪纵横:“天要亡我大周!” 有人则表示:“哭什么?我们有王爷!” 李绩脸色铁青,指责道:“你们一个个,不思忠君爱国,难道想效仿范阳安斗战不成?” 尉迟雪莲逼问:“李公子真乃凉州李氏出身?怎么越看越像嘉良夷细作,企图扰我军心,乱我西境?难道是朝廷宦官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大明宫又缺黄金了?” 最先站出来的中年庄稼汉有几分武艺在身上,拦住李绩:“你的户籍呢?口口声声说为我们武威着想,你是武威子民吗?” 第103章 第103章慕容觉 谁知那李绩有功夫在身上,直接将中年庄汗打倒在地,怒斥道:“大胆贱|民,竟敢对士族无礼!西境果真乾坤颠倒、不可救药!” 尉迟雪莲怒不可遏:“我们武威军绝不可能供养你这般不知感恩、只知利益的吸血蛀虫!今日种种,不过是怨恨王爷没给你高官厚禄,让你等自持身份之人继续享有特权。所以你们这些士族便不顾西境存亡、百姓安康,一心谋求自家利益。谁供养你们,谁就是你们口中的有德之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可耻!” 李绩铁青着脸:“你说什么?”那架势,恨不得掐死尉迟雪莲。站在一旁的尉迟雪鹰看不下去了:“这便恼羞成怒了?” 尉迟雪莲有兄长撑腰,更加骁勇:“一口一个凉州李氏,你李家可有子弟从军?不会为了逃脱征兵,到现在还是夷籍吧?还有脸面埋怨郡王不给你们自以为的士族脸面,有那东西吗?” 李绩恼羞成怒:“休得胡言!” 尉迟雪莲讥讽:“如此气急败坏,不会被说中了吧?大家伙睁眼瞧瞧,别什么猫呀狗呀妖呀鬼呀都信。分明是居心不良、妄图争利、断我根基!” 李绩着急脱身,被楼中百姓团团围住。有人高声喝道:“别急走,同我们去官府查查户籍,万一是凉州细作,大家伙可就立大功了!” 李绩武艺不错,手无寸铁的百姓就像纸糊的一般,在他身前不堪一击。不过他最恨的还是尉迟雪莲,激愤之下,竟想下死手。 好在楼上适时跳下一位青年,拦在尉迟雪莲面前,不太赞同道:“这位兄台,心胸未免狭隘了些。丢了性命是小,丢了祖上威名是大。还不速速离去!” 李绩勉强丢下一句“后会有期”,扬长而去。尉迟雪莲气得不行:“不能让他这么走了!” 高挑青年劝她:“穷寇莫追。就在这敦煌城,何愁寻不到!” 尉迟雪莲余怒未消:“你懂什么,只会坏事!” 青年也不生气:“姑娘毫无江湖经验,自是不知其中利害。刚刚李绩袖中匕首早已准备就绪。 ” 尉迟雪鹰更加信任眼前的青年:“多谢这位公子搭救。” 青年谦虚:“小事一桩。姑娘据理力争,言辞激烈恳切,在下佩服,实在不忍姑娘遭人暗算。” 尉迟雪莲冷静下来后,躬身道谢说:“刚刚是小女出言不逊,还请这位公子莫怪。” 青年客气极了,主动道:“两位所居何处?不如由在下护送两位回府可好?那李绩瞧着有些家底,报复心又极强,两位武学不精,独自回家恐怕……” 尉迟雪鹰率先答应:“那就多谢公子了。” 路上,尉迟雪鹰得知青年是来石窟参拜的朝|圣|者后,更加亲近。尉迟雪鹰崇佛,要不是家中实在走不开,真想住在石窟不回来。很少有同龄人能与他聊得如此投机。 刚刚走进王府所在的巷子,便见一高挑明媚的女子骑马而来。尉迟雪莲大喜过望:“阿香!” 郭清晏翻身下马,确定他们兄妹平安无事后,开口道:“听闻你们在正元楼被歹人纠缠,无事便好。以后切莫逞那口舌之快。出门不带侍卫,罚你禁足百日!” 这话尉迟雪鹰赞同:“王爷说的是!” 郭清晏没好气的看向尉迟雪鹰:“你也一样,冒冒失失、毛毛躁躁。都多大的人了!” 尉迟雪鹰有些怕郭清晏,脸色不由自主的难看了起来。雪莲为兄长解围:“我们知道错了,下回不敢了。还有阿香你,怎么也独自出门,多危险呀!” 郭清晏万分瞧不上:“孤又不是你们!” 尉迟雪莲义正言辞:“双拳难敌四掌,阿香万金之躯,怎能掉以轻心!” 郭清晏投降:“揭云前去查看,孤这也是不放心。” 尉迟雪莲这才放过,毫不夸张的说:“要不是这位公子,雪莲可就见不到阿香了。” 郭清晏上前:“多谢这位公子。” 青年连连表示:“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郭清晏邀请道:“公子无需自谦,还请喝杯薄茶聊表心意。” 青年拱手:“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郡王府开阳殿正厅,郭清晏询问:“不知公子喜欢喝清茶还是羊乳?” 青年五官棱角分明,身长玉立,气质还算儒雅,知书达理的。“王爷客气,小可喝什么都行。” 郭清晏再次开口感谢:“今日要不是公子解围,我家这两个小糊涂蛋,还不知怎样收场。公子搭救之恩,孤没齿难忘。不知公子想要何种答谢。武威王府家大业大,除非强人所难,否者定能如愿。” 青年站起身解释道:“小可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江湖义气罢了。今日无论是谁在舞台上侃侃而谈,小可都会出手相助的。” 郭清晏了解:“这样说来,公子是不赞同那李绩的观点喽?” 青年正色道:“所谓士族,不过是妄想高人一定,笑傲公卿罢了。重家而轻国,重私利无大意。这天下无论归谁,民生如何缭乱,都不能影响他们高高在上,不费吹灰之力位列朝堂。郡王出身高贵,想必早就看清了士族的本质。这才对他们的归顺不假于颜色。” “说得好,有些本事。”郭清晏赞扬道。 青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关公面前耍大刀,王爷谬赞了。” “公子何必谦虚。雪鹰沉迷佛理,这些年能同他谈得来的人少之又少。由此可见,公子心性绝佳。” 尉迟雪鹰坐不住了:“王爷说得极是!” 郭清晏瞪眼:“还没说你,自己倒上杆子!带着妹妹偷偷溜出家门,连个侍卫都不带。你们两个能寻到回家的路,真是万幸!” 尉迟雪鹰浑身紧绷,五官皱成一团:“王爷教训的是。” 雪莲为哥哥说话:“阿香莫气,千错万错,都是小莲的错。是我好奇正元楼的名声,央求哥哥带我出门的。” 郭清晏叮嘱:“下次逞强前,多带着帮手。行了,都下去吧。” 尉迟雪鹰大喜过望:“多谢王爷宽宏。” 郭清晏怎能如此轻易放过他:“近段日子别回晋安君府,留在王府多陪陪雪莲,以免她一个人寂寞。” 雪莲拉起兄长:“谢王爷体恤。” 兄妹两走后,郭清晏转回头审视青年,目光像钩子,在剥去一层层的伪装。俊秀青年实在有些受不住甘拜下风:“外界传言,郡王乃神仙转世,小可起初还不信。” “慕容少主芝兰玉树、鹤立鸡群,屈居开同寺半月有余,委屈少主了。”郭清晏不喜弯弯绕绕,点出青年身份。 青年也是坦荡,拜倒在郭清晏面前:“安乐慕容觉见过武威郡王、西境大都护。恭喜王爷收复卡尔鲁克,一举平定西域边乱。” “安乐浑退乃陇右一霸,少主此番前来做客,应该知会一声的。现在这般,倒像是孤待客不周。” 慕容觉解释说:“王爷明察,小生此番潜入敦煌,确实别有目的。但是搭救尉迟兄妹,并非有意为之。并不是想借机与王爷搭话。” 郭清晏明白:“无心插柳而已。慕容少主在正元楼喝了五日清茶,可有收获?” 慕容觉臊红了脸:“王爷别再笑话小生了。” 郭清晏关心:“少主在开同寺住的可还习惯?不如搬回城中,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慕容觉真心道:“家母一心向佛,小生耳濡目染。能与佛窟为邻,是小生之幸。” 郭清晏也不勉强:“既然如此,少主请便。” 慕容觉咧开嘴角:“多谢王爷成全。” 昔年吐谷浑灭国,国主率余众逃往凉州,得朝廷照拂。不愿臣服嘉良夷的吐谷浑百姓,大多被迁至安乐州,以及西平都护府安置。就此繁衍生息。 奈何天不遂人愿,原本就国破家亡的吐谷浑人,再次面临灭顶之灾。随着嘉良夷的扩张,凉州等地相继失守。本就对嘉良夷满腔仇恨的安乐吐谷浑加入抵抗嘉良夷侵略的队伍。从此成为浑退中规模最大的一支。 安乐浑退起于安乐州,足迹遍布陇右、河湟诸地。除了原本的吐谷浑人,还吸收了落单的嘉良夷、汉人、乌护人、牵利人,等等等等。 安乐部虽说建立了自己的城池,依旧以游牧迁徙为主。陇右、河湟不太平,除了劫掠,就是以当雇佣兵为生,日子并不算富裕。如今常在肃州、甘州瞧见安乐部的身影。 郑揭云站在殿外:“启禀王爷。” 郭清晏看都没看慕容觉一眼:“进来回话。” 慕容觉识时务道:“小生告退。” 郭清晏挽留:“少主请留步。” 郑揭云哪还能不明白郭清晏的态度:“李绩确为凉州李氏嫡系子孙,为人颇有才名。这是他的文章,王爷请过目。” 郭清晏随意翻看两眼,递给慕容觉:“少主可识得汉字?” 慕容觉无奈道:“小生祖籍安乐,也是从小读四书五经长大的。” 郭清晏问:“近段日子以来,可有士族入户籍领屯田?” 郑揭云摇头:“倒是诸位臣工府上多了几位贵客。话里话外的意思,想要王爷归还祖产。按大周规矩,请士族子弟出仕为官。” 郭清晏追不爱听这些:“少主觉得,李绩的文采如何?” 慕容觉谨慎道:“少年意气,有些才华。” “武威百姓勉强填饱肚子,需要的不是满腹锦绣的才子,而是能带领他们开荒修渠的实干家。” 慕容觉放下文稿:“王爷说得是。” 郭清晏问他:“换作少主,可会答应那些士族的要求?” 慕容觉看向郭清晏:“既无复国之功,又无肱骨之能,又有何脸面得西境供养?王爷心中早有决断。” 郭清晏满意的笑了:“好小子,有胆气!那少主再说说,如何安顿这些士族子孙?” 慕容觉不明白道:“即非武威子孙,何来安顿之说?即向往士族特权,为何不去长安讨要?赖在敦煌不走,所图必大!” 第104章 第104章四宜楼 正元楼事件后的第一日,慕容觉送了对瓷娃娃到莲华院。瓷器在西境可是稀罕物,摆在屋中面子有光的那种。 西境子民习惯用陶器,讲究些的人家则用金器、银器。像郭清晏最喜欢使用精致讲究、镶满宝石的银器。 这对做工精美、画工精湛的瓷娃娃,就算在大周,也是价格不菲好东西,慕容觉真是好舍得。 第二日,慕容觉送了一匣子点心。来自敦煌最有名的点心铺子迎客来。迎客来的点心,品种多样价格亲民。从江南茶点到西域乳饼,满足不同的味蕾。供不应求算是它唯一的缺点。也不知慕容觉花了多少心思,才买全了所有品类。 第三日,送来的一对羊脂白玉手镯。镯上刻有莲花,取步步生莲之意。这对儿镯子可是好东西,从用料到雕工。 慕容觉被引入开阳殿偏殿,等候片刻,郭清晏随后就到。慕容觉立马立身:“小生见过王爷。” 郭清晏也不兜圈子,拿出玉镯:“少主这是何意?” 慕容觉虽害羞,担当还是有的:“在下心悦雪莲姑娘,还请王爷割爱。雪莲正值青春年华,不应该枯萎在王爷后院。她有做普通女子、拥有美满姻缘的权利。” 郭清晏认同:“当初联姻,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涣那稳定,确实无需雪莲一直委屈牺牲自己。 不过,恕孤直言,少主并非佳婿人选。至于这对儿镯子,太过贵重,还请少主收回。” 慕容觉不死心:“不知雪莲可否喜欢?” 郭清晏质问他:“少主送出这份珍品时,家中长辈可曾同意知晓?” 慕容觉解释说:“不瞒王爷,家中收藏,这百余年散落得所剩无几。这对儿镯子是家父家母的定情之物。家母早已言明,要送给我未来的妻子。” 郭清晏理解了:“敦煌繁盛,少主原本想卖个好价钱,换些粮草药品。” 慕容觉佩服至极:“王爷明鉴。战乱年月,再是珍贵的物件,终究比不上人命。” 郭清晏欣赏道:“少主好心性,也是真心喜欢雪莲。” 慕容觉欣喜若狂:“谢王爷成全。” 郭清晏赶紧撇清:“少顺杆爬。我们说些实际的。喜欢不当饭吃,不当衣穿。孤将雪莲兄妹当亲弟妹看,自然见不得他们受苦受委屈。” 慕容觉认同:“王爷说的是。” “首先,贵部虽说是吐谷浑正统,听着还算不错。实则也就三万余众,且居无定所。一个不好,更有被其他部落吞并的可能。不知少主对安乐部的未来,有何谋算?不会顺其自然,随波逐流,谁强跟在谁的屁|股后面混日子吧?” 一席话,将慕容觉的脸说红了。奈何郭清晏并不打算放过他:“再说说我们家莲二。涣那尉迟氏,传承千年的望族。这些年虽有波折,莲二也被她父亲保护的很好,没受过委屈。嫁来敦煌,更是得孤器重,在棉军任职。主官丝绸织造。可以说,孤的莲二并不比任何男儿差。这要是嫁了你,是跟着你居无定所仰人鼻息,还是妇唱夫随,少主搬来敦煌定居?” 慕容觉垂头丧气,无话可说。 郭清晏观他脸色,好好的孩子,可别给刺激大发了。送上门的肥肉,不咬上一口对不起太原郭氏列祖列宗。“少主寄居开云寺,不会真是只是仰慕佛国风采吧?就没有别的打算?孤丑话说在前面,武威绝不联姻。真心喜欢,就要拿出些诚意。让姑娘,以及姑娘的家人,无任何后顾之忧。孤言尽于此,还请少主仔细琢磨。” 慕容觉怎么说也是一心高气傲的青年,实在坐不住:“多谢王爷赐教。”说完转身就走。 郭清晏叫住他:“回来!这对儿玉镯,孤要是没猜错,应是弘化公主的嫁妆。那可是大周第一位和亲的金枝玉叶,嫁妆极为丰厚。玉镯虽不是顶顶珍贵,这百余年来养护完好,想必是珍视之物。真心不是用物件来表达的,它只属于你真正的妻子。” 慕容觉接过玉镯,快速消失在郭清晏眼前,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慕容觉走后,薛应自后面走出来,同情道:“堂堂慕容少主,真够可怜的。” 郭清晏问他:“此子如何?” 薛应客观道:“心性、品行、韧劲都不错。算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就是远不如王爷当年。” 郭清晏一脸受不了:“堂堂长史,竟然学会拍马屁了?” 原归正传,薛应怎会猜不出郭清晏的心思:“王爷想重用此子,借用他的身份将影响扩散到河湟谷地去。” 郭清晏无辜道:“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孤原本计划,经营好伏俟城足以。” “在卑禾羌海东西两岸,分别定下两枚钉子,好是好。可慕容觉不是慕容光,断然不会老实听话,如臂指使。当年嘉良夷攻破伏俟城,潜逃的吐谷浑遗众,可没少闹腾。最后率领十万部众叛逃大周,企图返回卑禾羌海复国。最后因无法抵抗嘉良夷大军,这才再次归唐,老实下来。王爷真想拉拢慕容觉,联姻未尝不可。”薛应提醒说。 郭清晏拒绝:“大周开国以来,和亲联姻的公主、郡主,少说也有十数位。结果呢?弘化公子阻止吐谷浑亡国了?还是太康公主有本事让乌护不再是漠北最大的威胁了?既然无用,何必牺牲女子的一生,让她们与亲人生离死别。联盟,归根结底是利益交换。” 薛应也觉得:“慕容觉此人,绝非昏聩之人。联姻的成果,确实不大。但是,现如今能用何种利益驱使他,让其为王府抛头颅洒热血?” 郭清晏并没有薛应想得那般深远:“安乐部是甘、肃二州内数得上的大部落。他们要是南迁鄯州,势必会形成一种真空。各部落之间重新洗牌,我们才好坐收渔翁之利。反正,我们本就将目标锁定在卑禾羌海西岸。白送上门的东岸,何乐而不为?” 薛应皱着眉头,觉得不对劲道:“王爷好没出息的样子!” 郭清晏哪里会承认:“孤是高兴,浑温、挥退心向大周,民心可用呀!” 薛应揭穿一个冷冰冰的现实:“慕容氏宁可在陇右游荡,都不迁回大周归降,为的是什么?故土难离,还是妄图复国?” 四宜楼晚膳,郭清晏同姹地莲相谈甚欢,说的都是境内琐事。顺便聊聊百官家事,娱人娱己。 郡王府中原本没有高楼。因敦煌缺水,工司修整府邸的时候,做不出长安那般盛大的水景。于是决定修一座高楼以示遵从与威严。 四宜楼位于王府正北,原本不属于王府。工司先将四宜楼周围的里坊划入王府范畴,而后修建与之配套的亭台楼阁。 如今四宜楼总算落成,礼司的意思,要大肆庆祝一番。顺便庆祝卡尔鲁克归顺大周,西域安宁。 晚膳准备妥当,雪莲迟迟未至。姹地莲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这莲二是怎么回事?阿香你先吃,我去瞧瞧她。” “孩子还小,别吓着她。”郭清晏的叮嘱更像是拱火。 恰巧这时,尉迟雪莲踏入厅堂,还有些莫名其妙道:“吓着什么?”姹地莲实在忍不住,同郭清晏相视一笑,结果越笑越放肆,直不起腰来。 尉迟雪莲看着眼前有共同秘密的俩个人,急了,质问道:“你们说了什么?” 郭清晏强忍住笑意,做主道:“先吃饭!” 尉迟雪莲不同意:“吃什么吃!不说清楚不许吃!” 姹地莲一脸探究:“莲二呀,同姐姐说说那位慕容少主可好?” 尉迟雪莲立马不再计较:“先吃饭。四宜楼的风景可真好。” 姹地莲走到尉迟雪莲身边:“这可是敦煌的最高处,不是什么人都能欣赏的。尤其是安乐部的慕容少主!” 尉迟雪莲急了:“阿莲姐,你讨厌!” 郭清晏当起了和事佬:“行了,赶快吃饭。你们不饿,我可饿了。” 姹地莲给了尉迟雪莲一个眼神,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等会儿再收拾你! 武威王府的餐食很是简单,以羊肉、马肉为主。夏日青菜瓜果多了,冬日更是有什么吃什么。目前还达不到精致、精细的程度。 甜点、茶水上桌。姹地莲正式登场:“听说慕容少主在开阳殿待了大半个时辰?” 郭清晏看向尉迟雪莲,解释说:“那对镯子意义非凡,替你回绝了。” 尉迟雪莲感激道:“谢阿香体恤。毕竟是救命之恩,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姹地莲正经问:“莲二,你同姐姐说实话,你对那个慕容少主,究竟是什么心思?要是喜欢,姐姐帮你撮合。要是不喜欢,让阿香打发了那登徒子。” 雪莲也很迷茫:“有感激,有欣赏,若要说喜欢,也就那样。不过我考虑了,若是联姻能促成安乐部倒向王府,也不是不行。” 姹地莲一声叹息:“傻孩子,王爷怎会舍得拿起去联姻?你要是真心喜欢,家里为你谋划。要是不过如此,慕容觉并非东床快婿。” 算了,问些简单的。“慕容觉送的小东西,可喜欢?” 尉迟雪莲看向郭清晏,明确道:“一开始很惊喜。至于镯子,太贵重了,受之有愧、寝食难安。” 郭清晏再问她:“可愿离开敦煌,前往甘州、肃州迁徙而生?” 尉迟雪莲脸色郑重起来,十分明确道:“不愿!” 姹地莲欣慰:“不是个傻姑娘。” “莲二遇到真心欣赏的男子不容易。既然慕容觉愿意付出,那就相处看看。本王家大业大,怕他一个部落少主。至于名声,孤都不在乎,不必顾虑。” 尉迟雪莲感动极了:“阿香对我真好。” 郭清晏看向姹地莲:“莲大也是,遇到真心想要共度一生的男子,决不能错过。孤认你们做义妹,风风光光送你们出嫁。” 姹地莲不感兴趣道:“本官乃武威兰台令,这辈子守着王府,守着阿香,谁也不嫁。我还要给阿香带孩子呢!” 第105章 第105章莲大莲二 郭清晏劝她:“何必将自己封闭起来!” 姹地莲不明白:“女子为何一定要嫁人?不成婚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重罪吗?是成了妖魔,还是带来了不详?我有阿香,有王府就够了。菩安大哥怕我受委屈,子侄们尊敬我这个姑姑。人常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选入仕为官,绝不会为了情情爱爱、夫家利益,放弃我的仕途。” 姹地莲恳切的看向郭清晏:“阿香,我是你最忠实的臣子,是你在产房中可放心托付性命之人。阿香,你不能赶我走。” 郭清晏抱住她的肩膀:“我怎会舍得赶你走,我只是怕你将来后悔、怨我。” 姹地莲再次强调:“我不走!我这辈子都守着阿香!” 尉迟雪莲见状,扑过来表示:“我也不走!我这辈子都赖在王府!” 伤感过后,郭清晏命人抬上两大箱子:“一人一只琉璃瓶,剩下的都是绿松石摆件,拿去赏人刚好。” 姹地莲不解:“琉璃瓶可是稀罕物,阿香不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情吧?” 尉迟雪莲为郭清晏辩解:“阿香都舍不得拿我们去联姻,还能害我们不成!” 姹地莲见尉迟雪莲一脸天真的傻样,半句话都不想多说。 郭清晏拜托:“我与阿鸩的婚事,全赖两位莲夫人了!” 尉迟雪莲喜笑颜开:“太好了,这么多年,王爷总算成家了。我要去佛祖面前还愿。顺便祈祷阿香早生贵子。莲姐姐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姹地莲认真思考片刻:“都好!阿香的孩儿,没有不好的。不过,这一箱子东西原来是辛苦钱。我还以为王爷心中记挂我们。” 这话郭清晏可就不爱听了:“平日里有好东西,还不都是可着你们两个先挑?” 尉迟雪莲帮腔:“就是,就是。” 姹地莲对尉迟雪莲那没出息的样,心中默念了数遍“阿弥陀佛”,最后还是恨铁不成钢道:“莲二!真是个傻孩子!” 尉迟雪莲也不生气,憨憨直笑。 姹地莲立刻切换到工作状态:“新房要重新布置,开阳殿要重新修缮。婚宴定在四宜楼如何?王爷成家,晋宁君继续住在东侧殿是不是不太合适?规格按照郡王原本的制式,还是稍微逾越些?” 这一下问了太多问题,郭清晏都有些恍神:“婚仪不怕逾越,越盛大越热闹越好。还有,请乌护使者前来观礼。” 姹地莲明白,转头看向尉迟雪莲:“莲二,婚仪的一切用品全都交给你,不许出一丝一毫的差错。将都护府所有的金、玉、宝石全都找出来。” 尉迟雪莲挺起胸脯:“莲大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空口无凭,“明日写份章程出来。需要多少银钱、管事,全都要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尉迟雪莲干劲十足:“全都包在我身上。保准让阿香成为最漂亮的新娘。” 郭清晏放下心来:“果然,还是我们莲大莲二最值得信任托付。” 姹地莲想的更加长远些:“都是修宅子,不如将未来世子和郡主的院子一并规整出来。这样,也好方便他们将来组建自己的班底。” 郭清晏好笑:“莲大想的未免也太长远了吧?” 姹地莲可不觉得:“那是你自己的儿女,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肯定要为他们的将来打算。” 郭清晏强调:“孤连孩子他爹都见不着!” 姹地莲才不同情她:“你活该!” 开阳殿,凤居,门外。“臣慕容光求见。” 郭清晏靠坐在床边软塌上,慵懒道:“进来。” 慕容光跪在郭清晏面前:“王爷万安。” 郭清晏伸手:“赶快起来,堂堂原从军指挥使,无需这般生疏。” 慕容光起身,自有人搬来凳子,之后消失在书房内。 郭清晏在观察慕容光的面容,看得慕容光浑身发毛,最后实在受不了,试探道:“王爷?” 谁知郭清晏不太理解道:“怎会寻不到一丝相似之处?” 慕容光大约猜到是什么事了:“启禀王爷,属下这支同安乐部那只早已分宗,只求安心度日,从未想过东山再起,重回故土。” 这是什么话?郭清晏板起脸:“出息!”慕容光满心疑惑,王爷这是何意? 郭清晏问他:“慕容觉可有上门拜访?” 慕容光表示:“听家人说,来是来过,不过臣都是避而不见。” 这性子,真是一路既往。郭清晏提醒:“可以多见见。总有份血脉在。人家千里迢迢来了,拒之门外,显得我们武威多没待客之道。” 慕容光明白了些:“王爷的意思是……” 郭清晏聊起别的:“督军府打算组建一支新军,你是孤心中最佳指挥使人选。” 慕容光明白又没完全明爱,发自肺腑道:“臣以为,此时并非东进之良机。肃州别部落众多,且与嘉良夷关系复杂。冒然出兵,可能会迎来无数部落民的阳奉阴违。穷于应付,得不偿失。外加……外加不知朝廷是何态度。现如今这般以逸待劳,每日都有流民前来投奔,才是上策。” 郭清晏认同:“慕容将军所言甚是!” 慕容光赶忙表示:“多谢王爷夸奖。” 郭清晏明说:“孤暂时对肃州并无兴趣。不过东归终是大势,无论是朝廷,还是嘉良夷余孽,都无法阻止。卑禾羌海西岸水草丰美,又不属于卢尚婢、孤夜姜任何一方。是剑指嘉良夷的突破口,慕容将军觉得如何?” 慕容光恍然大悟:“伏俟城,浑退!王爷是想拉拢浑温、浑退这些中间部落?” 郭清晏提要求:“孤最多只能给你两万余人。其中一半还是刚招募来的杂胡新兵。可有信心重建伏俟城?” 慕容光站起身;“王爷放心,绝不让王爷失望。” 郭清晏拿出八份调任状:“孤给你选了四个团练使,四个果毅校尉。团练使皆是经验丰富之人,果毅校尉更是在农司、商司为官多年。你的粮草和补给,可全靠他们了。到了伏俟城,多养马、多放羊。孤舍出去的粮食,全都要还回来!”郭清晏说完,自己都笑了。 慕容光强忍笑意:“王爷放心,属下明白。属下这就整军出发,绝不耽搁片刻。” 郭清晏阻拦:“无需着急,先喝杯孤的喜酒。” 慕容光一听这话,比自己成亲还高兴:“王爷总算嫁了!臣定会为未来世子选匹好马。我们家祖祖辈辈相传,只有卑禾羌海才能养出独步天下的麒麟马。等臣到了伏俟城,定会补上两匹恭贺王爷新婚。” 郭清晏听着心理高兴:“慕容将军有心了。” 慕容光走出凤居,正好与礼司司郎傅元恺撞上。傅元恺步履匆匆,眉头紧皱,不知藏了多少烦心事。 慕容光率先停下脚步打招呼:“傅司郎,许久不见。” 傅元恺猛地停下脚步,缓过神来:“原来是慕容将军。” 慕容光关切道:“司郎大人为何这般闷闷不乐。” 傅元恺长叹一声:“还不是那些陇右五州的老世族。因王爷没赐给他们土地爵位,竟一个个鼓吹王爷乃安斗战转世,妄图割据一方,祸乱超纲。我们武威,都是乱臣贼子!” 慕容光一心练兵,平日甚少回城,竟一无所知。听后比傅元恺还气愤:“一个个的简直不要命了!真应该让他们尝尝刑司诏狱的牢饭!” 傅元恺一听,赶忙劝解:“不可,不可呀!这帮世族要是入了狱,岂不更是有口难辩。坐实我们武威有不臣之心。” 慕容光更气了:“王爷要是想谋权篡位,早就成了第二个周武,何必窝在武威,受这份闲气!” 谁说不是。“这帮世族,真是祸害。”傅元恺很是自责,身为礼司侍郎,只能任由流言越传越烈。 “臣傅元恺拜见王爷。”傅元恺跪得端正。 郭清晏一脸闲适从容:“苦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傅卿舍不得孤出嫁呢!” 傅元恺心中压了不知道多少层石头,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强打起精神道:“王爷成婚是天下的喜事。” 郭清晏侧过头去,看向窗外的绿意:“快起来吧。” 傅元恺坐在凳子上,瓮声瓮气:“谢王爷体恤。” 郭清晏介绍:“上好的江南清茶,知道你不喜乳茶,专门为你准备的。尝尝如何,可还喝得惯?” 傅元恺谢过,并无灵魂道:“谢王爷。” 郭清晏瞧他丧气的模样就想笑:“关于孤的流言蜚语,傅卿可有应对之策?” 傅元恺一听,再次跪倒在地:“王爷恕罪,属下无能。” 郭清晏敛去笑意:“起来!” 傅元恺不为所动。 郭清晏冷下脸:“傅卿乃我礼司侍郎,怎能轻易言跪!” 傅元恺站起身:“请王爷赐教。” “武威割据一方,地域辽阔是事实。与其竭力否认,不如断了百姓对大周的幻想。如此一劳永逸,再也不怕这些所谓的闲言碎语。至少孤治下的百姓不会再被谣言牵着鼻子走。懵懂间成为伥鬼。” 傅元恺模糊明白:“王爷的意思是……” “自藩镇之乱以来,大周国势一日不如一日。礼司要做的,就是将真正的大周,没有一丝遮掩的呈现给武威百姓。包括嘉良夷人曾数次夺下国都长安,皇帝身边只有宦官护驾。包括己任皇帝被宦官摆布,废立不由己。包括朝廷为了镇压节度使,连年加税。以至天灾人祸,甚至出现人相食的惨剧。长庆、宝历两父子做的荒唐事,朝廷早就将西境忘在脑后,甚至想用尚未沦落的西平都护府换回陇右、河湟诸地。这些,一桩桩一件件,编成歌舞戏曲,在酒楼田间,轮番上演。” 傅元恺拍大腿:“这个主意妙!不过歌舞戏曲排练时间过长,说书人更加方便。臣这就下去准备。” 郭清晏叮嘱:“实事求是,不可添油加醋。” 傅元恺又不是没见过满目疮痍的大周,不解道:“还有添油加醋的余地吗?” 第106章 第106章孟则苏 阿鸩小心肝, 我被莲大赶出了开阳殿。因婚仪复杂繁琐,莲大忙得焦头烂额,整日冒火,见谁都不顺眼。孤在王府几近无立足之地,分外艰难。 莲二对婚服、器皿格外挑剔。既要与众不同,又要寓意吉祥,还有美观大方。每日陷在各式图样中,人都快疯魔了。 对了,你准备的礼衣头冠,全都被莲二打成了残次品,不忍直视。你要是再不回来,婚服还能换个八百回。 实在太忙脱不开身,不回来也行。孤抱只鸩鸟拜堂,而后宰了祭天! 郭鸩收到游隼家书后,压根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一整天都没放下来过。朱邪万里实在看不下去,提醒道:“收一收,收一收。婚礼当年你要还是这副鬼样子,我们神鸟军的面子往哪搁?” 郭鸩一脸不耐烦:“你不懂!” 朱邪万里一脸不服气:“我不懂,你懂!” 郭鸩满足又得意:“我当然懂!”说完又冷静道:“收尾之事交给你了,我带青画即刻赶回敦煌。” 朱邪万里一万个不服气:“好你个郭鸩,你|大|爷的洞房花烛,本都尉却要在这荒郊野岭挖坑埋|尸!” 郭鸩真心建议道:“你回敦煌我殿后,也不是不行。就是香儿那关,做兄弟的可就保不住你了!” 朱邪万里赶人:“赶紧滚!这些杂胡也是的,早不闹晚不闹,偏偏赶着王爷大婚在即闹事。搅得瓜州不得安静。阿鸩,我总觉得这事儿有蹊跷。” 郭鸩总算等到这句话:“你才发觉?” 朱邪万里是真的不解:“你说这些杂胡有什么好闹的?跟着王爷,有牧场有屯田。天灾有人扛,人祸有人挡。好好的日子非不过,专爱当搅屎棍寻晦气。你说有利可图吧,被咱们追着打。是,一开始我们不熟悉地形很是被动,劫掠颇有成效。这都几年了,这些杂胡,尤其是以乌护人为主的部落,怎么就不死心呢?平白消耗人口马匹,谁得到好处了?” 郭鸩好笑:“朱邪万里你是不是傻?自然是卢尚婢。我们疲于应付州内外的骚乱,自然无力东进。至少百姓对东进产生了一定的抵制情绪。认为这些杂胡部落绝非善类,应永绝后患。这样一来,双方的仇怨越结越大。杂胡部落害怕被武威报复,自然会抱团拧成一股绳。以杀止杀,陇右五州必将永无宁日。牵利商贾大量融入河湟谷地,卢尚婢自然是坐不住的。暗中扶持些醉心权利的族长,再正常不过。” 朱邪万里最烦这些:“合着不拿治下百姓当人呗!” 郭鸩安慰他:“不是谁都像你们处月部,只想过踏实的好日子。” 朱邪万里忧心:“王爷就没个对策?” 郭鸩回答说:“怎么没有?你当神鸟军真的缺人?不过是釜底抽薪。让那些百姓睁眼瞧瞧,跟着谁才能过上好日子。无兵无将,还有何惧!” 朱邪万里赞同:“这法子好!” 当然!“这法子虽说慢了些,胜在稳当。一点一滴掏空陇右五州的兵源,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要不然,彻底失去了东归的意义。” 四宜楼,郭清晏站在楼顶俯瞰苍生。敦煌的日落是最有烟火气的,街上行人如织,都赶着回家生火做饭。日子好过了,连蜡烛都舍得用的。一开始,家家户户日落便息,还没入夜,早早悄无声息,更像一座鬼城。 孟则苏站在郭清晏身后:“启禀王爷,一切准备妥当。” 郭清晏满意道:“孤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不要让孤失望。” 孟则苏保证道:“王爷放心,鹰卫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保准万无一失。” 郭清晏关心:“施瑛不在沙戈纳尔,又跑去哪里了?他就不能回敦煌老实住一段时间?” 孟则苏立马呈上书卷:“这是老师闲暇时纪录的坚昆风俗地貌,其中包括了漠西的部落分布以及粗略舆图。还请王爷过目。” 郭清晏接过,粗略翻看后,佩服道:“施瑛这些年越发长本事了。算了,不管他。给他送箱金饼绸缎过去,省得他吃苦。” 孟则苏感激道:“小臣代老师谢王爷惦记。” 这话郭清晏可不爱听了:“就你们师徒是一家人?” 孟则苏不知如何回答,干脆请罪:“下臣知错。” 郭清晏问他:“以施瑛的脾性,不可能单送游记回来。说说吧。” 孟则苏领命:“老师跟随坚昆特使,顺利抵达黑虎城。黑虎城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混乱。毗罗可汗的长子木古里把持朝政。原药罗葛氏虽有支持者,奈何位卑言轻,掀不起太大风浪。老师拜见了太康公主,得公主照顾。不过太康公主身体不大好,一直在勉力支撑。公主不希望再有公主嫁来黑虎城,还赞许王爷做得好,为西域汉人争了一口气。” 郭清晏伤感道:“太康殿下这一生,真是太不容易了。” “据老师观察,木古里特勤,比之父亲毗罗,更加温和。愿意与我武威重修旧好。听闻王爷即将出嫁,特意派了同母弟为使者,前来贺喜。” 郭清晏满意:“木古里为人柔和,确实是个好邻居。他那个弟弟乌代可不好相与,鹰卫务必盯着乌护使臣的一举一动,不可掉以轻心。” 孟则苏领命:“臣明白。” 孟则苏是施瑛培养出来的第一批鹰卫,最器重的首徒。别看年纪不大,早已能独当一面。这些年跟在郭清晏身边,从未犯错。郭清晏很器重他,很多棘手之事都交给他处理。 孟则苏刚刚站回阴影处,有侍卫站在门外出声道:“启禀王爷,莲生苑求见。” 来者是莲大身边的玄女卫。郭清晏与两位莲夫人之间有特殊的默契,侍女前来,是家事。玄女卫前来,是国事。 郭清晏站在莲生院门口一阵头痛。都说都护府兰台令秉公执法、说一不二、刚正不阿。自己的族人都不袒护,都护府上下,没有不怕她的。 “莲大都瘦了,等婚事办完,定要到药泉行宫好生休养一番才行。”郭清晏关切中带着一丝讨好。 姹地莲并不领情:“本官天生劳碌命,闲不住。这是宾客名单,王爷您瞧瞧。” 郭清晏才不看呢!“有莲大夫人把关,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姹地莲不太明白:“请那么多世家人干什么?成亲可是大事,专门请人恶心自己。郡王爷果真心宽似海,吾等凡人远不能急。” 郭清晏有自己的理由:“平息流言嘛,没办法。总要给朝廷一个态度。” 姹地莲一肚子不服气:“这帮人就是乱臣贼子,危害一点儿都不弱于安斗战。关键钝刀子伤人,还要陪笑脸。” 郭清晏保证:“本王不会让他们嚣张太久的。” 姹地莲不信:“真的?” 郭清晏盟誓:“真的!” 姹地莲还是不放心:“还是要速战速决,以免乱了民心。” 郭清晏点头表示认同,而后又问她:“吕叔病重不能理事,兰台令觉得,谁更适合成为东、西二台之主?” 这个问题姹地莲还真没考虑过:“吕大人手中并无兵权,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是王爷用起来放心。坏事自然是王爷不在敦煌,有些镇不住场子。如今家大业大,总要有人为王爷分担。下官以为,台官至关重要,不可用心向大周之人。最好是出身西境的汉人,祖上同都护府有旧最宜。” 郭清晏赞同:“令官所言有理。其中,我觉得耿二叔最合适。不过耿二叔的性格,处理内政太过毛躁了些。当年将吏司管成什么样子!” 耿义武威望够,又是领兵的好手,一心一意向着郭清晏,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可东、西二台乃武威中枢。平日有郭清晏坐镇还好,实在是乱不得! 姹地莲出主意道:“那就专为晋宁君设两位属官。不止能分担政务,还能相互监督。以免晋宁君被人蒙蔽。” 郭清晏拍桌子:“令官大人果然冰雪聪明,才智无双!” 姹地莲问她:“王爷这是有了属官人选。” 郭清晏道:“仆固多弥和薛应如何?” 姹地莲点头:“合适倒是合适。可庭州没有仆固将军镇着行吗?” 郭清晏有自己的思量:“拔野古笙歌是他亲手□□出来的,应是无碍。仆固多弥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直窝在庭州才可惜。” 姹地莲替郭清晏心烦:“能独挡一面的将才太少,凡事都要阿香亲力亲为。” 郭清晏倒是看得开:“刚平西域,这一两年以休养生息、低头服小为主,不宜再起战事。” 姹地莲一听这话高兴:“真的?” 这还有假?郭清晏不明白道:“莲大夫人这是何意?” 姹地莲着急道:“趁着不打仗,赶紧将孩子生了!我同你讲,你再是无所不能,男人同女人终究不一样。生育是道坎,我们这一大家子,盼世子盼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郭清晏投降:“我生,我生!生孩子有什么难的!” 姹地莲一脸“你太天真”的表情,看得郭清晏心中发毛,起身想走:“行了,没什么事我去找莲二了。” 结果这时候,尉迟雪莲大跨步走了进来:“我就知道阿香在这!” 郭清晏看见跟在尉迟雪莲身后的郭鸩,立马起身迎了过去:“阿鸩比预料中早回了好几日。” 郭鸩抱住郭清晏:“归心似箭、日夜兼程。” 郭清晏回抱他,满足道:“回来就好。” 郭鸩将头枕在郭清晏肩膀上:“香儿可有想我?” 郭清晏反问:“小鸟儿呢?” 郭鸩真挚道:“想!日思夜想。香儿常常入我梦。” 姹地莲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们两位,差不多得了!” 尉迟雪莲更是打断旖旎气氛:“晋昌君日夜兼程,辛苦是辛苦。不过织造司这边等着修改婚服,真是快来不及了。您能不能先试礼衣冠冕?” 郭鸩依依不舍松开郭清晏,拱手道:“阿鸩见过莲大夫人、莲二夫人。” 第107章 第107章乌代 武威十一年六月十九,距离武威郡王同晋昌君大婚不到十日,郡王府发出两道调令,引起不小波澜。 其一是玄女卫都尉郑揭云调任原从军指挥使。 第二则是,原原从军指挥使慕容光成为新组建的伏俟军指挥使。伏俟军大多由新招募的新军组成,营地暂且设在敦煌城外。至于用意,军号昭然若揭。 西境武威竟然将目光锁定在卑禾羌海西岸,着实出人意料,引起一阵哗然。不知陇右走廊又将面临多少变故。 与此同时,乌护王庭使臣乌代到达敦煌,傅云凯率队在城外迎接。乌代高眉阔目、身材高大,精致的胡须并不显得脏乱。年过五十,头发乌黑浓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身材更是矫捷有力,一看便知是位久经沙场的战士。 乌护使团规模不小,看起来有些浩浩荡荡。至少从表面来看,诚意十足。傅元恺对这位乌护王子还是有一定了解的。知他虽是坚定的主战派,却一直站在兄长身边,为兄长保驾护航。这般真切的兄弟情,在皇家可不多见。 “礼司司郎傅元恺见过乌代特勤。特勤不远千里赶来武威,全境上下荣幸之至。”傅元恺站在乌代的马前,热切但不热络的说。 乌代很给面子,下马来到傅元恺面前:“司郎大人客气了。能出席元齐殿下的婚礼,乌护上下倍感荣幸。” 傅元恺对“元齐”二字很是敏感,勉强道:“乌护特勤说的是。” 乌代步行走进敦煌,左右眺望:“都说敦煌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富饶地,如今总算见识到了。” 傅元恺跟在后面:“特勤说的哪里话,那是昔年的敦煌。如今,不可同日而语了。说起来真是愧对祖先,丢了陇右河湟,连累了西境百姓。” 乌代认同:“陇右乃咽喉之地,贵军一直被卡着脖子,想要真正立于不败之地,难!” 傅元恺建议:“礼司准备了马车,驿馆更是修缮一新。不如特勤暂且回驿馆休息,敦煌城有的是时间逛。” 乌代不领情:“不着急。草原规矩,应最先拜见主人。不知元齐殿下可有空?” “这个……”傅元恺有些为难道。 乌代不解:“傅大人可是礼司侍郎?” 傅元恺一咬牙:“特勤稍等片刻。” 乌代欠身:“那就多谢傅司郎。” 兴德殿是武威王府的主殿,位于交泰殿北,开阳殿南。是郭清晏召见文武官员的地方,相当于常朝之所。 而开阳殿的凤居,是接见亲近内臣的地方。只有郭清晏信得过,且非常器重的大臣才能有幸踏足。 兴德殿偏殿,郭清晏见到站在殿中的乌代,很是吃惊:“王子快请坐,无需这般客气。” 乌代赶忙表示:“我乌护与大周世代和睦,情谊深厚。大周为翁,我乌护为半子。怎能在元齐娘娘面前放肆。” 郭清晏沉下脸来:“乌代特勤是专门来找不自在的?” 乌代否认:“非也。娘娘明鉴,宝历帝所作所为天怒人怨、人神共愤。乌代上下万分不耻。乌代非常支持娘娘再嫁的决定,特来恭贺。” 郭清晏不同他一般见识:“乌代王子急着求见本王,就为了说这些?” 乌代自怀中掏出一份信件:“受人所托,不敢怠慢。” 郭清晏看完信,并不满意道:“据孤所知,贵国毗罗可汗对太康公主并未十分尊重,甚至有段时间限制了公主的自由。这信是公主心甘情愿,还是受人胁迫,全然不得而知。” 乌代不太客气道:“公主曾言与王爷有特殊默契,自会分辨。” 郭清晏不接招:“孤愚钝,分辨不出。” 乌代并非合格谈判人选:“娘娘就不为公主殿下多考虑一些?救命之恩……” 郭清晏怒斥:“放肆!” 乌代不知怎么想的:“娘娘联合坚昆夺我漠西,对两国和平很是不利,就不怕无颜面见李氏列祖列宗吗?” 郭清晏提醒:“是乌护先不顾情谊,断我武威东归之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罢了!贵国硬气了这些年,终于受不了了?” 乌代急了,赶忙缓和道:“娘娘恐怕误会了,不过是念在两国情谊,不愿徒增伤亡罢了。” 郭清晏讽刺道:“孤还要感谢讲和的乌代王子不成?” 乌代大言不惭:“不必客气,应该的。” 郭清晏不饶他:“自打毗罗可汗武断关闭乌护商路,至使我武威蒙受巨大损失后。贵国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明面上的商路断了,私下的牵利商队,一个个都赚得盆满钵满、富得流油。科布多如何成为漠西重镇的,离不开毗罗可汗的国策。后来那些掌握商贸命脉的牵利人,舍不得放弃巨额利润,又不愿老实交税。越发反对重启商路。毗罗可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简直贻笑大方。现如今,阿跌王族成了牵利人操纵的傀儡,急需摆脱受制的困境,哪里顾得上丢失的漠西。孤好心提点一句,想要扭转局势,光靠杀人是没有用的。” 乌代听后表情平静,并没有受太大刺激:“看来元齐娘娘无需乌护商路来破解陇右河湟对西境的贸易封锁了!真是遗憾。” 郭清晏回敬:“看来王庭无需外力协助,便能摆脱牵利商人的掣肘。真是可喜可贺,恭喜王子殿下。” 乌代被说到痛处,难免跳脚:“好一个元齐娘娘!当年也是这般对宝历皇帝的?难怪被封入地宫,不见天日!” 郭清晏反问:“乌代王子是想效仿孤的便宜儿子不成?” 乌代质问:“元齐娘娘是想同我乌护决裂不成?” 两人各不相让,彼此僵持。最后乌代负气而走:“既然元齐娘娘并非诚心与我乌护结交,不如就此作罢,在下明日动身返回,也祝元齐娘娘新婚愉快。” 郭清晏并不阻拦,而是“好心”提醒说:“看来乌代王子是下定决心效仿宝历,气死老父。乌代特勤放心,我军的游隼必定赶在使团返回前,将消息送至黑虎城。届时,乌代王子直接为老父奔丧,岂不快哉!” 这话说的,乌代压根走不出偏殿:“好歹毒的心思,元齐娘娘的离间计真是越发炉火纯青,在下佩服!” 郭清晏谦虚道:“乌代特勤客气了。正所谓来者皆是客,我武威断然没有让远到而来的客人空手而归的道理。这是随礼单据,乌代特勤可逐箱查阅,看看是否有遗漏的。” 乌代憋气又憋屈,他本不想走这一趟,奈何大哥除了他谁也不相信。查阅完礼单后,乌代拿人的手短:“元齐娘娘可真是大方。” 郭清晏问他:“乌代王子不走了?” 乌代瓮声瓮气:“是在下鲁莽,还请元齐娘娘恕罪。” 郭清晏沉声道:“既然都冷静下来了,我们不如从头说起。王子身边可有能拿定主意的?王子莫气,在孤看来,王子并不适合邦交。由此可见,木古里王子未免有些……孤木难支。” 乌代撒完气,承认道:“元齐娘娘英明。” 郭清晏开始发力:“大周与乌护的友谊,世代相传,绝无虚假。远的不说,乌护曾派兵帮助大周平定藩镇之乱,大周上下铭记于心。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对乌护都是感恩且纵容的。不过,我大周西境遭遇嘉良夷围攻时,贵国可是坐山观虎斗,以至于最后见死不救。至我西境全线沦落,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对此,乌护的解释是:“药罗葛当政,奢靡骄狂,与大周交恶。正因如此,家父才代药罗葛而自立。” 郭清晏安抚:“毗罗可汗之心,日月可鉴。不过你我明白,并不代表大周天子明白、长安朝廷明白。他们可不管乌护是谁当家做主,而是只认定事情是乌护人做下的。” 乌代承认:“元齐娘娘此言有理。” 郭清晏继续推心置腹:“毗罗可汗想要修复大周与乌护之间逐年恶化的关系,更想为大周收复原安北都护府故地,戴罪立功。可偏偏出了孤这一个变故不说,坚昆又借着王庭内乱逐渐南迁,打乱了老可汗的计划。可汗震怒,孤完全理解。可千不该万不该,中了牵利人的奸计。乌代王子回想一下,当年是随最先提出切断乌护商路,围剿西境商人。又是谁,牢牢握住通商暗道,不许他人染指?” 乌代心服口服:“娘娘说得对。” 郭清晏再问他:“王子说说,是掌握乌护大量钱财的牵利人威胁更大,还是远在漠西的坚昆威胁更大?还有就是,当年药罗葛氏的后人可都被送去了长安。几个孩子而已,怎么从长安返回的乌护?又是谁在背后支持他们,以谋求自家利益?漠北王者,有能居之。技不如人,无话可说。但阴诡伎俩,为人所不齿。至于大周与乌护,乌护与我武威,武威又与朝廷,其中种种,哪有真正的对错,不过是想让治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罢了!该打打,还合作合作。至少,我们现在是朋友不是?” 乌代只听明白一句话:“元齐娘娘是站在兄长这一边了?” 郭清晏恨恨道:“当年切断乌护商道,我西境多少商队陷在乌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此仇不报,枉为人哉!” 乌代保证:“在下定会查出凶手,为西境商人们报仇!” 郭清晏还是那句话:“此事切不可操之过急,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免引起民生动荡,届时不知冒出多少个坚昆。” 乌代还是会说好话的:“元齐娘娘不愧是女中豪杰,周武在世。” 强硬派乌代能说出这话,真是不容易。郭清晏邀请道:“乌代王子不如在敦煌多住些日子,正好新组建的伏俟军大多是新兵蛋子,还请王子多多指教一番。” 乌代关心的是:“元齐娘娘要南下吐谷浑故地?卑禾羌海西岸被嘉良夷占据百年,绝非西平、陇右所能相比的。” 郭清晏充满恨意道:“国仇家恨,死战到底!” 第108章 第108章成婚 乌代走后,郭鸩佩服之至:“乌代此人鲁莽重义气,性子火|爆,一点即着火。是议和的最大不确定因素。偏偏得父兄信任,缺他不可。没想到香儿三言两语,直接收服了刺头。” 郭清晏说了半天,嗓子都冒烟了:“乌代耿直,是难得的忠臣良将。对付这种人,一是以他的切身利益出发,二是告诉他武威从无北上之心,从根本上消除他的戒心。这种人,看起来者难缠,实则最好拿捏。” 郭鸩走上前,询问道:“我呢?” 郭清晏不接招,只是吩咐道:“乌代草原作战经验丰富,跟着他多学些。” 郭鸩不甘心极了:“香儿别走。” 兴德殿外,尉迟雪莲正拉着星夙说话:“阿香成亲,阿热国主真的不来?” 星夙解释说:“如今武威正同乌护议和重建商路,父王前来不合适。再者说,这是西境大都护武威郡王的婚礼,不是坚昆太子的婚礼。” 尉迟雪莲遗憾道:“那好吧。阿香出嫁,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想想怪心酸的。” 这话星夙不爱听了:“我不是吗?抛开一切不谈,我也是储君的亲表弟。” 这话安慰到了尉迟雪莲:“对哦,我们长得如此相像。” 星夙也觉得:“血脉竟如此神奇。” 尉迟雪莲分配任务,特别正经道:“星夙,我跟你说。我们汉家习俗,新郎新娘成婚前是不能相见的,要不然不吉利,对他们以后不好。你可要多留神,将郭鸩赶得远远的,绝不许他靠近香儿半步。” 星夙领命:“小的明白,莲二夫人尽管放心。” 尉迟雪莲寻求建议道:“你说用不用请普度寺的高僧算个圆房吉时,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有福气。” 星夙认真思索道:“也不是不行。不过应该博采众长。不止佛寺,道观、还有摩尼寺都不能落下。” 尉迟雪莲点头:“说得对!你小子可以嘛!” 说着说着,尉迟雪莲上瞧见自兴德殿走出的郭鸩,快步拦了上去。郭鸩停住脚步:“莲二夫人。” 尉迟雪莲一脸警戒:“姑爷这是打哪来呀?” 郭鸩一脸不解,小声重复了一句“姑爷”?不得不解释说:“乌护特使前来拜见,我不太放心,怕香儿一个没控制住脾气,将人家打伤了。毕竟我们以南下为主,明面上不宜与乌护交恶。” 星夙关心:“没打起来吧?” 郭鸩摇头:“不止没打起来,还谈的相当不错。” 郭鸩回敦煌成婚忙,尉迟雪莲筹备婚礼忙。以至于同时住在郡王府的两个人,硬是很少碰面。如今相遇,也算缘分。 尉迟雪莲赶忙道:“对了姑爷,礼司对婚礼仪程做了些改动。祭天大典、主仪式改在交泰殿,婚房设在四宜楼。四宜楼下搭了戏台,与民同乐。还有你们这对儿新人三天不能出四宜楼。听薛长史说,规格比得上皇家婚礼了。礼司铆足了劲要与长安一较高低,还请了名僧前来作画,还要收入佛窟之中。” 郭鸩拱手:“多谢两位莲夫人连日来的操持。” 尉迟雪莲还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姑爷这是哪里话,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应该的。” 郭鸩想起:“前日遇到慕容少主,托阿鸩向莲二夫人问好。” 尉迟雪莲听后,反应并不大:“还请姑爷帮我回他一句,慕容少主亦在观礼之列,还请准备好贺礼。” 郭鸩很是好奇:“莲二夫人不喜欢慕容少主了?” 尉迟雪莲并非扭捏之人,坦然道:“还是有些好感的。只不过这些好感在王府正事面前不值一提。我喜欢忙碌带来的满足感,而不是相思引起的新奇感。我很喜欢他,但我更爱现在的生活。棉军、织造司,我是绝不会放弃的。为了一份感情远走他乡,我可能是个怯懦的人,没有这份勇气。” 这话郭鸩不同意:“谁说的。莲二夫人从涣那到敦煌,哪一步不是靠自己走出来的。” 尉迟雪莲被安慰到:“我们家姑爷真好。” 郭鸩越听“姑爷”越顺耳:“一家人自然要相互照应。” 尉迟雪莲还是不放心:“早些回昆山殿,别到处乱走。被莲大抓住,有你好受的。” 武威十一年,六月二十六,西境之主,武威郡王郭清晏大婚。为了赶在鬼月前成婚,礼司忙了个人仰马翻,好在一切都值得。 婚仪的重头戏是祭拜。先祭拜上天,而后向东遥拜君王,再然后是郭氏列祖列宗、阿热氏列祖列宗。在郭清晏的强烈要求下,又增加了对为保卫西境而阵亡的英烈们的祭拜,最后是夫妻对拜。 一系列的仪式结束后,郭清晏和郭鸩,还要接受臣工的叩拜,以及各州县代表们的祝福。还好是坐着的,要不然头上的凤冠都能当凶器了。威严是威严,也太过危险。只要配合不好,郭鸩脸上随时出现红血痕,还要保持微笑。 与膝盖有关的活动全部结束后,开宴。当然不是简单的吃吃喝喝,每道菜都是有寓意讲究的,不能多吃一口,更不能少吃不吃,不吉利。都是隆重仪式的一部分,做给人看的。 歌舞结束,赏钱发下。开始下午的行程。好在没有拖沓,敦煌城也不算大,日落之前定能绕城一周,顺利赶回四宜楼洞房。 郭清晏如愿换下笨重的礼衣,换上骑装,暂且松了口气。沉重且张扬的凤冠依旧躲不掉。武威郡王实在受不了:“到底镶了多少宝石?不会把家底都掏空了吧?” 姹地莲一面确认无疑,一面命人牵马:“王爷就知足吧。要不是我拦着,这凤冠还能再大一圈。莲二真是个实诚孩子。” 郭清晏趁乱关心:“她和慕容觉怎么样了?” 姹地莲也不太知晓:“小姑娘心思多变则呢,谁知道。” 郭清晏不放心:“自家孩子看顾些,别让外人欺负了。” 姹地莲有不同见解:“受了挫,遇了难,才能长大。王爷将心思放在婚礼上,少护犊子。” 郭清晏双手撑头:“这比皇后凤冠还夸张,谁受得了!” 郭鸩双手托起凤冠:“可有好受些?” 郭清晏拒绝帮助,硬气道:“小事一桩,还能难得倒本王?” 因婚仪上多了打马游街一项,涌入敦煌观看婚礼的百姓,比预想中的多出许多。大喜的日子不允许出现任何不和谐因素。敦煌城专门辟出一地安置提前涌入的百姓,方便管理,顺便更改游街路线,以便照顾到每一个人。 游街路线延长,势必牵扯到朝拜开宴的时间,双方负责人为此大打了一架,还是郭鸩出面调停的。 郭清晏同郭鸩并驾齐驱,所到之处,沿途百姓皆跪拜。这并不是礼司事先安排的,而是自发所为。 郭鸩为郭清晏高兴:“看来士族散播出去的流言并未影响香儿的声望。” 郭清晏头不能动,全程目视前方。要不是骑术精湛,都不知道歪哪里去了。“小鸟儿你说,我们的成婚的消息传回长安,朝廷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李家宗室呢?” “鞭长莫及,写几首酸诗罢了。还能将香儿召回长安问罪不成,他们敢吗?” 郭清晏问:“要真回长安怎么办?” 这个呀,郭鸩早就想好了:“谋朝篡位。龙渊剑在手,谁怕谁!届时香儿君临天下,阿鸩在控鹤府谋个一官半职便好。” 郭清晏吃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鸟儿!” 郭鸩饶有兴致:“香儿觉得我该是什么样子?” 郭清晏还真回答不出来:“爱我的样子?” 郭鸩看向街道两边高呼“王爷千岁”的百姓,胸中升起豪情万丈:“香儿,这便是书中记载的盛事吧!” 郭清晏只知:“这份安宁来之不易。” “香儿可知,百姓们将你当神灵崇拜,真的坚信你是玄女转世,天神下凡。一如我当年,觉得我的香儿姐姐无所不能、高不可攀。” 郭清晏听着这话不对:“还不是攀上了?” 郭鸩不太能接受道:“香儿变了!” 郭清晏问他:“后悔了?” 郭鸩还是很会说话的:“香儿越发真实了,真好。以前我总觉得身在梦中,脚踩在云朵上,心中没来由的忐忑。” 郭清晏认真道;“我这个人最是倔强,认准了绝不放手,小鸟儿可要有所准备。” 郭鸩跃跃欲试:“早就准备好了。” 紧赶慢赶,总算在日落前返回四宜楼。莲大莲二站在府外迎接,紧锣密鼓的准备下一项流程。 好在敦煌地多人少,工司扩建王府之时,在王府四周预留了不少空地。四宜楼下可容下万人聚集。 焰火歌舞前,是撒铜钱祈福的仪式。除了郭清晏身边的亲近人外,民间有名望的长辈、佛家名僧同样在列。 铜钱依旧是工司特制。天圆地方,正面是年份武威十一,背面是一只鸩鸟代表郭鸩。为了防止抢夺踩踏事件,原从军将广场分割成一块一块,轮流来到四宜楼下捡铜钱。也是煞费苦心。 两位莲夫人说了,大喜的日子,但凡出现一丝瑕疵,谁的前程都别想要了。不用莲夫人们说,大家伙谁不憋着一口气。王爷总算成家了,都护府未来有望。要是影响了都护府未来的气运,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四宜楼共九层,洞房自然设在最高的九层。工司为了能建出九层高楼,专门派人潜入中原琢磨学习,还重金聘请匠师前来指导,顺便将人给留了下来。 铜钱撒完,灯笼点上。整座四宜楼共用九百九十九盏灯笼,燃至天明,点亮了一方星空。郭清晏同郭鸩共同出现在酒楼,鸣镝机发,众生跪拜。 晚宴开始,烟火歌舞齐上阵。除了楼中,广场上同样设立了座椅。允许百姓前来敬酒。宴席间还有人自发前来献艺,诗词文章、短刀长枪轮番上阵。最后许多官吏人家的公子女郎也住不住了,纷纷下场,很是热闹。 第109章 第109章洞房花烛夜 四宜楼顶楼洞房,耿义武被莲大莲二推着向外走去,耿老爷子不放心道:“别误了吉时,那可是数十位高僧倾力推算出来的大吉之时!” 郭清晏盘腿坐在婚床上,单手撑头,挤出一个微笑:“知道了!”说完看向郭鸩,小声示意:“还不快去关门!” 郭鸩鞋都没来得及穿,跳下床去,企图夺回一片宁静。谁知耿义武站在门外,压根就没打算走。 郭鸩急了:“二哥您……?夜黑风凉,寒气重,小心身体。” 耿义武开心道:“无碍,二哥的身体自己清楚,赶快回去洞房。” 郭鸩全身不自在:“还没到时辰,要不二哥喝杯羊乳再来?” 耿义武催促道:“还不赶快去准备!”并且再次提:“千万别误了吉时。” 郭鸩简直是落荒而逃,惹得郭清晏哈哈大笑。郭鸩梗着脖子问:“很好笑吗?”回答的是笑得直不起腰的郭清晏。 “行了赶快帮我看看额头,不会破相了吧?”郭清晏只觉得额头一抽一抽的,疼痛难忍。 郭鸩端着烛台凑过去:“凤冠太重了,磨掉好大一块皮,明日定要换个轻便些的花冠,以免被礼司写入史册。” 郭清晏瞪眼:“他们敢!” 郭鸩提醒:“如今六合招贤馆被一帮儒生占据,一个个铮铮铁骨,就等着香儿打压仕子青史留名呢!” 郭清晏仰躺在床上,长叹一声:“这叫什么事!” 郭鸩侧躺在郭清晏身侧,提醒说:“热水准备好了,赶快去洗澡。” 郭清晏起身凑近,笑眯眯的看向郭鸩,邀请道:“小鸟儿要不要一起?” 郭鸩自迟疑了片刻,点头道:“好呀!” “有那么好笑吗?”郭鸩在为郭清晏擦拭长发。郭清晏的头发天生微卷,披散下来有种瑰丽夺目的美。 郭清晏睁眼看到郭鸩的倒影:“我们竟然成了三次亲,想想还挺不可思议的。” “是呀,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要与同一个人成亲三次,而且一次比一次累。”郭鸩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没停,一看便知极为熟练。 郭清晏故意道:“怎么?不愿意了?委屈你了?” 郭鸩不接招:“香儿要是喜欢,我们每年成亲一次也行。日日新婚,想想就刺激。” 郭清晏打哈欠:“算了,孤就一条命,不能再折腾了!” “还没折腾呢!”郭鸩突然冒出一句来。 郭清晏提醒:“吉时未到,急不得。” 郭鸩则控诉:“真是个妖精。” 郭清晏问他:“我是妖精你是什么?” 郭鸩反客为主:“香儿觉得呢?” 郭清晏转过身背对他:“你是渡妖精成仙的圣人?” 郭鸩不觉得:“我是被妖精吸引,自愿堕入凡尘的圣人。” “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郭鸩追问:“香儿喜不喜欢?” 郭清晏勉强道;“喜欢。” 郭鸩心满意足:“喜欢便好。” 孟则苏站在通向九楼洞房的楼梯口,进退两难:“属下鹰卫左都校尉孟则苏见过晋宁君、莲大夫人、莲二夫人。” 耿义武一马当先:“真是个看不懂火候的小鹰卫,我跟你讲,就算天塌下来,远在长安的开成皇帝亲临,都不能耽误王爷洞房。” 孟则苏只是说:“晋宁君明鉴,离吉时还差了几刻钟,来得及。” 耿义武就是不同意:“来得及也不行!” 孟则苏解释:“是王爷交代的大事,耽误不得。” 耿义武问他:“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孟则苏为难:“还请晋宁君恕罪。” 耿义武挥袖子:“赶快下去!” 孟则苏一横心一闭眼,直接跪下大喊:“起奏王爷,小的孟则苏求见。” 耿义武直接一脚,孟则苏更是机灵,顺势滚下楼梯,嘴上不止没停,声音越来越大。 郭清晏耳聪目明,越过郭鸩跳下婚床:“二哥不可,孟校尉扶二哥进来。” 耿义武拒绝:“本君又没七老八十,离我远些。” 郭鸩在屏风外煮马奶,郭清晏半靠在床上,懒洋洋道:“多谢二哥送的屏风,阿香很喜欢。” 耿义武率先坐下:“说吧,何事比洞房花烛还重要?” 郭清晏也不隐瞒:“参加婚宴的士族全都在鹰卫诏狱做客。” 这招请君入瓮用得好。耿义武确定:“全部?” 郭清晏心满意足道:“一个不留!” 耿义武只是担心:“喜事上抓贼,不吉利。” 郭清晏则觉得:“助兴,多好。” 耿义武早就烦透了那帮妄想不劳而获之辈:“行吧,罪名都罗列好了?” 郭清晏回答说:“大体上处理妥当,细微处烦请二哥看顾下。时间紧,阿香无法脱身。后日送他们上黄泉路。” 这可比听墙脚有意思多了,耿义武直接起身:“小孟呀,跟我走吧。本君还没去过鹰卫新建的诏狱。” 耿义武雄赳赳气昂昂走出四宜楼,郭鸩整个人松弛下来,嘴角挂上真心的笑容。郭清晏问他:“我们家小鸟儿不会是紧张了吧?” 郭鸩怎么可能承认:“哪有!” 郭清晏才不信:“没关系,第一次在所难免。” 这话……什么意思?郭鸩上心道:“香儿经验丰富?” 郭清晏得意极了:“孤自然见识非凡。” 郭鸩坐在郭清晏身侧,赌气道:“怎么个见识非凡?” 郭清晏也不瞒他:“就是阿昇临|幸府中姬妾的时候我在旁守着,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瞧见了。” “啊?”属实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郭清晏可能是习惯了:“你当伴读是什么?心腹!主子最信任的心腹。” “还有呢?”郭鸩不死心追问。 郭清晏真不怕刺激他:“有段时间阿昇觉得府中姬妾太害羞了,不刺激。命我去秦楼楚馆寻觅。寻到合适的,至少要养半年之久,确保身体健康,才能送上穆王床榻。再后来消耗过大,每日都要服用助|兴之药方能成事。时间长了,药和人都没用了。” 这个走向,属实没想到。“香儿还活着,真是不容易。” “要不然阿昇怎会一门心思修房子赏歌舞,只养大了四个儿子。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郭清晏并无同情之意。 郭鸩接收的信息量有些大,整个人略微麻木:“凤子龙孙果真不同凡响,同我们普通人不在一个世界。” 郭清晏听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死在‘温柔乡’里,还要叩谢主隆恩不成?给大周留了些脸面。” 郭鸩提醒:“大周也不剩多少脸面了。” 郭清晏拒绝接受:“你闭嘴!”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耿义武站在新房外:“香儿快醒醒!”浑身上下神采奕奕,完全看不出刑讯一夜的疲惫。 郭清晏熟练的将头缩在被子中,抱怨道:“这叫什么事!” 郭鸩仰躺看向床顶,劝慰道:“别挣扎了,二哥的脾气,不死不休。” 郭清晏直接将人踹下床去:“斥候探路。” 郭鸩领命,穿上罩袍向外走去:“遵旨。” 门外耿义武拿着一叠口供,眼中喷火:“香儿呢?” 郭鸩关切道:“那些士族真有罪?” 耿义武的火气完全压制不住:“罄竹难书!” 郭鸩敏锐的感觉到这火气有些不对,聪明的晋昌君可不想当死得不明不白的炮灰,决定当个公正客观的看客。 郭清晏穿好外袍,打开窗户向下望去,又是美好的一天。“二哥忙了一整夜,定是饿了。我们一家人好久没一起用早膳了。” 耿义武将口供摔在桌子上:“大都护,我的郡王爷,能否给小的好好解释解释,那些如浮萍般的贵族从哪里得到的军资。上好的白布竟然低价卖给嘉良夷,良心简直被狗吃了!” 郭清晏倒了杯苦茶,劝解道:“二哥稍安勿躁,不急于一时。” 耿义武拍桌子;“如何能不急!” “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堵不如疏。更或者换取更大的利益,未尝不可。”郭清晏意有所指道。 话都说到这了,耿义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走|私入嘉良夷的军资是香儿授意的。你这是那将士们的性命当儿戏!” 郭清晏只问:“没有阿香点头,此事就不存在吗?与其落入牵利人手中,不如握在自己手中,放长线钓大鱼。” 耿义武如何能不明白:“勾连倒卖军资倒是其次。这些士族蛇鼠两端,竟然倒卖消息,当起了细作。真是可恨。” “他们要的是高人一定,独一无二。谁能给他们凌驾于百姓身上的权利,谁才是他们的主子。在嘉良夷治下活得有滋有味的士族,还能算大周子民吗?” 耿义武只问一句:“轻轻放过,还是彻查。” 郭清晏早已下定决心:“彻查到底。但凡参与,按律问罪,绝不留情。此事原本打算交给揭云来办。” 耿义武同意:“牵利人确实不太听话,杀杀他们的锐气,一举两得。先将那些所谓的士族处理了,其余的,不着急算总账。吐出的越多越好。” 郭清晏满意:“还是二哥最懂我。” 耿义武不吃这套:“少来!你呀你,这种自掘坟墓的招数以后少用!” 郭清晏不以为意:“树大分枝,处理下残枝败叶而已。自乱阵脚才能破绽百出。” 耿义武收起口供:“行了,此事我给郑揭云撑腰,你无需多管。” 郭清晏等的就是这句话:“那就麻烦二哥了!” 耿义武这才回过味来:“莫不是上当了?” 郭清晏马上抛出另一个议题:“对了,香儿想将白布、药品的独家售卖权交给安乐部。这样,不知能杜绝私下倒卖,还能拉拢中立部落。让这些混不吝逐渐向我们靠拢,成为真正的西境人。” 耿义武思索:“主意倒是不错,不过不可操之过急。牵利人鬼得很,慕容觉不是其对手。” 郭鸩适时开口:“坐山观虎斗,岂不更好!乌护可是前车之鉴,不得不防。” 耿义武反省:“我老耿就是太过耿直。断人财路、祸水东引,一招套一招,不错!阿鸩可要将慕容觉当亲兄弟!” 第110章 第110章半日闲 鹰卫和玄女卫是郭清晏私军,不归督军府管辖,月俸辎重全走王府私账,谁的面子都不卖,一心只为王爷办事。 一晚上失踪上百人,还都是前来投奔的原陇右士族,王爷意欲何为?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知道有多少人熬红了双眼。 王府这边,有条不紊、按部就班进行着礼司制定的婚礼仪程。第二日普度寺烧头香,听禅讲法,完全没将昨晚的风声鹤唳当回事。 有人私下打听,只有只言片语,一切以王爷大婚为重。这话有就值得玩味了,难道无缘无故抓人是为了给大婚助兴不成? 反正,天大地大,王爷新婚最大。不就关押几日,等婚仪结束,鹰卫定会给出令多方信服的解释。 甭管多少人因此提心吊胆、彻夜难安,郭清晏的新婚欢庆仪程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此时,刚烧完头香的郭郡王正在聆听佛法,除了困,没别的毛病。 郭鸩暗中提醒她:“注意仪态,收收哈欠。” 郭清晏咬牙切齿:“礼司这是想折腾死我!” 郭鸩不觉得:“香儿挺精神的呀!” 郭清晏使出杀手锏:“滚回你的昆山殿去!” 郭鸩服软:“香儿别呀,我们新婚。要是让礼司知道了,傅元恺能将婚房锁了,你信不信?” 郭清晏算是服了:“傅元恺真是天生操心命。” 郭鸩透露道:“礼司连世子礼衣和册封礼乐都准备好了。恨不得以身相代,明天就蹦出个大胖小子来。” 郭清晏问他:“小鸟儿希望男丁继承王位?” 郭鸩实事求是:“男孩子的路更平坦一些,对王府、对都护府更安全。孩子将来面临的,与你我不同,不是走出困境,而是大争之势。天下人的看法虽可扭转,我们最缺的便是时间。” 郭清晏抬头看向佛陀金身:“那就将选择交给老天爷吧。是男是女,孤这个做娘亲的,都会护它到底。” 郭鸩解释:“香儿,我不是一心想要儿子,而是……” 郭清晏明白:“真有个女世子,西境将来姓李、姓阿热真就不好说。至少下一代,郭氏当家最为稳妥。” 郭鸩提议:“香儿,甭管是男是女,我们就生一个如何?” 郭清晏点头:“就依你。” 郭鸩转头又有了新的烦恼:“万一不是神血,坚昆那边如何交代?” “神血恩赐女子,古往今来皆是头胎。真要如此不巧,还望神血魂归谦河,回归正轨。” 郭鸩也希望:“但愿如此。” 回城路上,马车中。郭清晏掀开窗帘,入目是满街的红绸和红灯笼,喜庆极了。“织造司攒了多少年的家底,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红绸,真是浪费。” 郭鸩倒是很喜欢:“郡王大婚,延绵子嗣。再多的红绸也不过分。” 郭清晏感叹一句:“再挂几颗红通通的人|头助兴更好。” 郭鸩摩拳擦掌:“若能亲自动手,定是别有一番风味。” 郭清晏担心:“不知二哥那边如何了。” 郭鸩宽慰她:“二哥什么风浪没见过。再说了,香儿亲自坐镇,谁敢犯上作乱。今日宴请各方来使,没一个好对付的。” 郭清晏困倦道:“一切都仰仗晋昌君了。” “愿为妻主肝脑涂地。好了,二哥不屑于弯弯绕绕,并非真的不懂。二哥比我们想象中的厉害多了。” 郭清晏至今觉得:“二哥并不适合接任台官,我这是将二哥当镇山太岁,哪里有窟窿搬去哪里。” 郭鸩安慰她:“至少二哥守着敦煌,颐养天年。” 郭清晏被“安慰”到:“小鸟儿越来越会说话了。” 进入到婚仪的最后一天,药泉沐浴。郭清晏依旧起了大早,一路浩浩荡荡,领着文武管官吏以及家眷前往药泉行宫。 在武威,赐浴药泉、赐药泉浴,是一件非常荣光的事情。每年夏日的药泉沐浴,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寓意。 托郡王大婚的福,药泉行宫全域开放,有功之人及其家眷,皆可沐浴药泉、驱除晦气、消灾免病。 这里的有功之人,除了官吏外,还包括商贾、屯兵、工匠等。简单来说,种田收成最高,有功。织布手艺最精巧,有功。兵器制作最精良,有功。只要是为武威做出突出贡献者,皆为有功之臣。 郭清晏很喜欢同这些有功之臣聊天,他们心中、眼中、口中的武威,才是真正的武威。本来计划一日的药泉沐浴,在郭清晏心情大好之下,硬是延长到五日,尽兴而归。 与此同时,敦煌人心惶惶、草木皆兵。鹰卫、原从军在城内大肆搜捕,传说鹰卫的诏狱实在关押不下,只能借助府衙大狱。 耿义武快刀斩乱麻,直接在敦煌城中张贴告示,将这些士族的罪行昭告天下。其中不止有倒卖军资、通敌叛国,还有侵占田产以及草菅人命。数罪并罚,夷三族。 数百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城门上,是警示,更是自省。 至于从犯,晋宁君放话,宽大处理、以观后效。自然再没人为士族说话,一个个恨不得同他们撇清关系。等郭清晏从药泉行宫回来,诏狱的第二拨客人都住满了。 开阳殿,凤居。耿义武连熬了几个大夜,人憔悴不少。郭清晏泡了参茶给他:“乌代特勤不远万里送来的贺礼,最适合二哥。这棵老参品质比宫中的都好,定是从室韦搜刮来的。二哥可要一滴不剩,全部喝光光。” 耿义武看向满满一壶的苦参茶,不太能接受道:“香儿,苦参败胃口。我呀,皮糙命硬,吃几张羊肉饼,睡一觉就好了。长安贵族老爷的养生法,不适合我。” “参茶是根据二哥的脉象调制的,最是温补不过。二哥早年旧伤太多,陈疾难愈,定要好生条理一番才行。”看得懂脉象的郭清晏,有自己的坚持。 耿义武依旧满不在乎:“武威老人,哪个身上没旧伤,习惯就好。” 郭清晏不同意:“外人家事阿香管不着,事关二哥,阿香管定了。” 耿义武没辙:“要不先上几张羊肉饼垫垫?” 郭清晏勉强同意:“都听二哥的。” 耿义武试着转移郭清晏的注意力;“怎么没瞧见阿鸩,你们新婚,他竟敢不见踪影。太不像话了!” 郭清晏回答说:“阿鸩同乌代特勤喝茶听戏去了。听闻那位乌代特勤很是迷恋戏楼茶楼,还方言邀请戏班到黑虎城演出。” 耿义武琢磨半天:“乌代不是个傻子。” 郭清晏好笑:“能打仗的,哪个没脑子?” 半日闲,是敦煌大兴歌舞戏曲后迅速崛起的茶楼,以说书唱曲为主。半日闲培养的说书人,不止活跃在敦煌的大街小巷,名家更是被邀请到西域各地表演。 “书接上回,长庆帝尸骨未寒,宝历帝皇位未稳,便火急火燎的将守灵的生母淑庶人接回大明宫,以太后之尊供养。也不知这位皇帝,是真孝顺,还是假忤逆。记挂生母本没错,大可于陵园供养生母,一切起居照比太后,为何偏偏要忤逆先皇之命,冒天下之大不韪?呜呼哀哉!陛下年幼,无重臣辅国。宦官只知一味顺从,乱我家国尊卑。” “好在元齐皇后大家出身,为天下计,主动退让。这才结束了宫闱闹剧。先皇的名声,大周的威名得以保全。这大周还是我巍巍大周否?” “长安祸乱,自宝历起,然未及宝历终。不知风波何时停,不知大周走向何方,不知我武威命运几何。”说书人好似亲身经历,说的那叫一个铿锵有力、情真意切。 一段终了,说书人退场。原本鸦雀无声的茶楼,自四周响起纷纷议论声。有人不信:“先帝当真如此不孝?” 有人不太明白:“此等资质,怎堪为君?” 有人消息灵通些,站起身道:“先帝英宗长庆皇爷同样是位不靠谱的主,掏空国库修宫殿。要不然怎会对同样喜游乐奢侈的宝历皇帝另眼相看。志趣相投罢了。也怪宝历皇帝倒霉,他父皇花光了国库,将家底都给挥霍光了。轮到他横征暴掠,自然没了活路。” 有人站起身反对,气鼓鼓道:“诸位有所不知,长庆皇帝挥霍的,不止是大周国库。还有咱们秋瓷的金银白布。昔年乌护商路畅通时,家父专门负责押运黄金、硝石前往长安。乌护关闭商路时,家父正好在大周境内,辗转多年,方才归家。我们王爷对大周忠心日月可鉴,成箱成箱的金银,换回的不过是兔死狗烹罢了。如今乌护使者就在敦煌,乌护商路通航指日可待。不知王爷又要掏多少家底送往长安,去给那些个不孝子挥霍!” 有人苦中作乐道:“这位兄台,我武威出产的黄金送往长安,本属应该。或是充盈国库,或是供皇帝享用。作为大周子民,吾等无话可说。怕就怕在,这拳拳忠心,进了宦官口袋。反过来治王爷的罪,简直是百口莫辩!” 有人不服:“治罪,简直可笑!那些宦官敢吗?天下谁人不知,我们王爷就是长庆元齐皇后。王爷宽宏,不与小辈计较。一个个的真敢忤逆嫡母,我老朱第一个不答应!” 有人觉得:“我们王爷毕竟再嫁,不能算是李家人了。” 老朱叉腰:“再嫁怎么了?谁家律法规定寡妇不能再嫁了。难道让咱们王爷给长安那窝囊皇帝守寡不成?死到临头册立皇后,简直不要脸!王爷不成婚,难道百年后这份家业便宜李家人不成?皇帝能弃我们一起,就能有第二次。我只相信王爷,只相信生长于西境的世子!” “诸位,容老朽说一句。长安万里之遥,可叹而不可及,且自顾不暇。昔年安阳公平定藩镇之乱,这江山,还给李家人是忠,据为己有是本性。如今看来,李家人守不住安阳公夺回来的江山,更别提为我们这些边民报仇雪恨。武威,不止是王爷的心血,更是我们誓死守护的家园。天灾降临,皇帝能跑,我们这些百姓能跑到哪里去?” 第111章 第111章烈阳 三楼雅座,乌代一杯清茶下肚:“武威民风越加开放,真是令人佩服。” 陪座在一旁的郭鸩微笑着回应道:“特勤说的是,我们王爷大力兴办屯学。另设有共进书院,六合招贤管。自是求贤若渴,定是不会堵住百姓之口。为君者这点儿胸襟气度都没有,如何总领全局?” 乌代笑了出来:“王夫说得对。” 郭鸩倒茶:“谢特勤夸奖。” 乌代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映衬了郭鸩的话,暗气暗憋。心道,这小郭鸩的确有过人之处,难怪能入元齐法眼。 “君王如高悬之明日,怎能随意争辩调侃?”乌护虽说小动作不断,可在乌代心中,大周正统不容置疑。 “烈日驱散寒冷阴暗,同样也能带来酷热灼人肌肤。君王同样如此。重臣教不得,家奴管不得,长辈再不说几句,旱灾降临,民不聊生,君王何在?” 乌代举杯:“在下佩服。”说不过,不认同。 郭鸩未知未觉,热情邀请道:“听闻特勤对武威屯学极感兴趣,今日天光正好,不如一同前往?” 乌代转头看向天色,婉拒道:“金乌西坠,耽误晋昌君新婚,乌代的罪过可就大了。” 郭鸩端起茶杯,意有所指说:“烈日余威,强弩之末。” 乌代打量郭鸩:“看来晋昌君对长安怨气颇深,此乃兵家大忌,还是小心为妙。因一己之私,悔百年英明,非君子所为。” 郭鸩好笑:“乌代特勤出身高贵,生来继承无数草场牛羊,自然不懂我们这些乱世孤儿的处境。无父无母、无家无国,比过街的老鼠还不如。拳打脚踢,更有甚者剁手跺脚,喝|尿|饮|粪,皆是贵人们的恩赐。活着担惊受怕,死后更是不得安宁,不知尸体成了谁的腹中餐。上天无路求救无门,匍匐求生终得不到救赎,不过是一具具行尸走肉罢了。王子殿下,这样的我们,连怨恨的力气都没有。” 乌代第一次认真审视眼前的男人,准确来说,第一次拿武威王夫当一位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看待。牛马肉不如的汉家孤儿,能走到武威继承人的面前,并得其青睐,绝不仅仅是靠上天青睐的运气。易地而处,乌代亦无计可施。“晋昌君说的对,是在下狭隘了。” 郭鸩客气极了:“特勤自谦了。瑞和不过是忘不掉过去罢了,终是俗人一个。” 乌代端起茶杯:“敬红尘俗世。” 郭鸩关切道:“特勤作为出访来使,在敦煌盘桓日久,是否得当?” 乌代扭头:“怎么?莫非晋昌君想赶我走不成?” 郭鸩赶忙表示:“特勤此言差矣,重建乌护商路岂是一朝一夕之事,关乎两国未来。在下担心的是……” 郭鸩话没说话,乌代直接抢过:“怕乌护有变,本特勤这个王子不值钱了?” 郭鸩解释说:“特勤误会。特勤也知道,卡尔鲁克归顺,又赶上王爷大婚。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需上报朝廷。外加新帝登基,我武威并未奉上贺礼。所以想请特勤通融一二,允我武威特使前往长安进献舆图,以喝天子登基之喜。” 乌代表示理解:“确实该回京一趟。不过南下河湟谷地,借道卢尚婢不是更快些。武威同廓州关系一向不错。” 郭鸩反问:“特勤难道不知?” 乌代不解:“知道什么?” “王爷组建伏俟军,剑指卑禾羌海,自然要重新审视同廓州的关系。” 乌代明白:“血海深仇,怎能不报。元齐娘娘直捣逻些,真豪杰!” 郭鸩关心:“不知特勤意下如何?” 乌代大手一挥,打包票道:“这个好办。我修书一封,外加腰牌一块,保准贵军特使安全抵达天德军驻地。” 郭鸩大喜,起身拱手:“多谢特勤相助。” 乌代仗义道:“好说,好说。对了,武威军资早已流入陇右各部落,该如何收场?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事儿要是办不好,岂不平白将人送给卢尚婢?” 郭鸩首先表明:“多谢特勤挂心。王爷的意思,准备向陇右部落开放军资的特许经营权。棉布、葡萄酒、陶器、药品、农耕铁器等,分别开放。这样不止能促进各部落之间互通有无,还能避免他们倒像卢尚婢。” 乌代点头:“的确是个好主意。不过,孤夜姜背靠大周,终是财大气粗,不好相与。” 郭鸩闻听此言,伤心道:“宦官当政,鼠目寸光,误我大周。” 与此同时,慕容光府邸的宴席未开,客人正在书房喝茶。说是书房,其实没几本书。慕容光识字不多,这些年恶补,照样读不来四书五经,兵书倒是经常翻。慕容光领兵有自己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到后来,兵书也不这么翻了,倒是喜欢写些心得。 “我是个大老粗,喝惯了清水。也不知少主喝得惯这清茶否。”慕容光并不是个讲究的,待客的清茶早成了陈茶,他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慕容觉双手捧杯,客气极了:“什么少主不少主的,你我兄弟系出同源,兄长折煞我了。” 这话慕容光不同意:“少主乃嫡支血脉,我慕容氏未来主君,自是与众不同。不像我们,偏远旁支,连族谱都丢了。” 慕容觉关心:“兄长这些年过得可好?” “我们西境人,哪有什么好坏,能活着就很了不得了。这些年,寻到些族人,也算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慕容光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今日。 “兄长此言差矣,伏俟军不日整军出发,待来日夺回祖地,那才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慕容觉与有荣焉道。 慕容光倒是很清醒:“属于我们慕容氏的时代早已过去。伏俟军是西境的伏俟军,伏俟城是王爷的伏俟城。我不过是遵命行事,不敢自专。” 慕容觉脸僵了一下:“兄长说得对。” 慕容光问他:“少主可想过夺回故土?” 这话让慕容觉不知该如何回答:“安乐部虽以吐谷浑人为主,卑禾羌海终不是民心所向。不怕兄长笑话,以安乐部的实力,打得下来也守不住。” 慕容光深有感触:“譬如蜉蝣,朝生暮死。” “既无来处,又无归途,茫茫不见天日。”习惯了漂泊迁徙的慕容觉更有发言权。 慕容光推心置腹:“少主乃慕容氏未来,就打算这般蹉跎在陇右无休止的纷争中?” 慕容觉马上正经起来:“还请兄长赐教。” 慕容光设身处地:“陇右战乱历经百年,不知何时而终。少主为何不率众投周,前去中原谋生。以少主的身份,至少能封个爵位,在长安安稳一生。总好过现在四处飘零,仰人鼻息。” 慕容觉可笑:“我安乐慕容已经相信大周两次了,断不会再有第三次。” 慕容光沉默,他只不过是秋瓷小兵,一心只想报效都护府。对于姓氏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这便是同安乐慕容氏的最大不同。“前路茫茫,少主想要复国,并非易事。” 慕容觉将皮球踢给了慕容光:“大哥觉得,我安乐慕容氏该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让慕容光有些为难。他有什么资格,以何种立场指点江山?“凉州孤夜姜余威犹在,我们王爷更在敦煌虎视眈眈。两虎相争,必有死伤。游牧于陇右的部落,或是主动、或是被迫,必择其一,无法保持中立。少主应尽快做出选择,以免这最大的红利,被对手吃了去。虎狼争地盘,牛羊也要争草场的。” 慕容觉虚心受教:“大哥所言极是。” 慕容光觉得:“若是安乐部能像卡尔鲁克一般,得一方草场休养生息,远离战乱,岂不美哉。王爷平定了西北之乱,如今更是用人之际。六合招贤馆外,能人异士络绎不绝。不知凉州又是何番景象。” 慕容觉回答:“钱财土地,高官厚禄。” “原来如此,嘉良夷人还是这般简单直接,竭泽而渔。”书读多了,慕容光有些看不上原始粗|暴的嘉良夷政策。嘉良夷逃兵屡见不鲜,不是没有原因的。 慕容觉低头不语,慕容光同样不说话,不知道都在消化些什么。半响,慕容光小声提醒:“督军府传出的消息,王爷恼怒牵利商人联合陇右老世族暗中倒卖军资,决定向陇右、河湟部落开放军资售卖权,以此来制衡牵利商人的垄|断。不日便会派信使前往各州邀请,不知少主可有兴趣。” 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比起嘉良夷的花钱买命,共赢合作明显更对安乐部的胃口。慕容觉道谢:“多谢大哥提点。” “我们武威,黄金铁矿样样不缺。虽处荒漠,可背靠天山,绿洲同样不少。粮食牛马、药材布匹自给自足。王爷寻盟友,可不单单是为了赚钱。少主可要早做打算。” 慕容觉起身拜倒:“小弟愚钝,还请大哥言明。” 慕容光凑近道:“嘉良夷还有多少本家守军,少主一清二楚。不过是靠着各家部落给他卖命。少主若是能在肃州站稳脚跟,皆是进可攻退可守,最差也能捞个州指挥使当当,何乐而不为?” 慕容觉赞同:“大哥说的对。” 慕容光心中松了口气,这话总算说了出去,要不然如何向王爷交代? 慕容觉有担心道:“大哥不日南下伏俟城,卑禾羌海被嘉良夷人占据百年,昔日同族早已忘祖。大哥还需小心为上,有什么需要小弟的,还请招呼一声。” 慕容光悉心请教:“少主可知伏俟城内情?” 慕容光介绍说:“卑禾羌海东岸,包括河湟谷地,归廓州孤夜姜管辖,逻些无力插手。东岸世代与嘉良夷王族联姻,早已被同化,对逻些忠心耿耿。兄长此行,凶险难测,万望小心。” 慕容光明白了:“更弱小、更忠心的乌护,确实棘手。不过以嘉良夷的做派,不可能不奴役吐谷浑遗民。百十年来,怎能没有一丝怨气。少主可识得东岸遗民,在下想寻个向导。” 第112章 第112章晚膳 武威军低价售卖粮食、白布、药品、铁器等军用物资的消息,随着一张张请帖,传遍西境。一时间,敦煌城风卷云涌。 “香儿,乌护使团按计划返程,不过乌代特勤参加完部落大会后再决定返程与否。”郭清晏不爱交际,周璇于各家使臣的差事,都是郭鸩带着礼司员外郎完成的。 郭清晏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他怎么还不走?跟个老学究是的,专爱教育人,真想抽他两巴掌!”郭清晏一个力道没控制住,上好的雕花木桌直接裂开,上面的茶水点心散落一地。 郭鸩立马上前询问:“乳茶滚烫,可有烫到?” 郭清晏不在意道:“无碍。” 郭鸩无奈:“越发孩子气。” 郭清晏梗起脖子:“不行吗?” 郭鸩笑开了花:“没见过,瞧着新奇。” 郭清晏咬紧后槽牙:“为乌代置办间院子,整日住在驿馆,碍眼。” 郭鸩记下:“这就去安排。” 郭清晏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行了,用晚膳吧,去请二哥。” “听商司说,请帖都送到剑南道去了,香儿这是打算全方位包围嘉良夷?”耿义武边吃边说。 “巴蜀乃天府之国,延水路又能直抵金陵,直插江南腹地。昔年藩镇之乱,乱的是河东河西,关中之地,江南并未受到太多波及。如今长安朝廷没了古丝路供养,只能靠着运河勉强维持。阿香怎能不早做打算。”郭清晏对剑南、江南垂涎已久,如今不过是试探罢了。 郭鸩主动请缨:“此次招商会交给我来筹办可好?” 此话一出,郭清晏和耿义武极有默契的同时笑了出来。郭鸩不愿意了,控诉道:“你们太过分了。” 这下郭清晏和耿义武笑得更欢了。等笑够了,耿义武开口:“本就是自家事,何须张口?我老了,香儿位高,不好轻易表态。这个家里里外外都要靠你,还当自己是神鸟军指挥使,一心只守着瓜州?” 郭鸩沉默半响:“二哥教训的是,是阿鸩着想了。” 耿义武欣慰:“想明白就好。别总拿自己当下属,凡是以大局为重。” 郭清晏夹菜:“吃饭不说这些。二哥尝尝这道炖羊尾,可还合胃口?” 郭鸩见状,立马盛了一碗炖小牛肉到郭清晏面前:“膳房新研制的菜式,用葡萄酒炖的小牛犊,香儿可还吃得习惯?” 郭清晏夹了一块放到口中,勉强道:“别有一番风味。” 耿义武用勺子敲碗壁,不满道:“我的呢?小鸟儿你不像话!” 郭鸩立刻盛了一小碗葡萄酒牛肉,毕恭毕敬的放在耿义武近前:“二哥请用。” 耿义武满意极了:“这还差不多。”说完尝了一口红彤彤的牛肉块,而后万分嫌弃道:“这什么鬼东西?膳房越发大胆了。” 郭清晏美滋滋的看向愁眉苦脸的耿义武:“长安贵人第一次喝清茶,应该也是这副模样。” 耿义武控诉:“香儿你看二哥笑话!” 郭清晏提议:“改明儿咱们煮碗茶汤喝喝如何?” 郭鸩跃跃欲试:“好呀。葡萄酒炖牛肉味道怪了些,下回试试煮水果如何?涣那的香梨,古尔班的苹果。对了,香儿快尝尝这道苹果毕罗,不比长安的樱桃毕罗差。” 郭清晏真没想到:“古尔班种出苹果了?” 郭鸩也不是十分清楚:“说是古尔班人寻到了几颗古树,全都送来了敦煌。” 耿义武欣慰:“太平和顺,蒸蒸日上,我们西境都能吃上水果了。” 郭清晏挂心的是:“怎么没有香梨毕罗?” 耿义武跟着起哄:“膳房越发不像话了!” “二哥莫气,再尝尝这道雪梨炖豆腐,别有一番风味。比雪梨酪味道清淡很多。”郭清晏诚挚推荐。 耿义武抗议:“你们两个,别太过分。” 还有更过分的呢!郭清晏在郭鸩耳边耳语:“夏日风光正好,我们出城骑马如何,顺便在药泉行宫过夜。” 哪有不好的道理。郭鸩按捺住心跳:“都听香儿的。” 这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耿义武决定聊些别的:“邀请山南、剑南部落使节前往敦煌,朝廷会不会嫌我们手伸的太长?” 郭清晏自信满满:“二哥无需多心,朝廷巴不得阿香在敦煌多闹挺些。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才是最好的。掌权的宦官比谁都怕阿香回朝,夺了他们的权柄。只要阿昇的的儿子在位,都护府是最安全的。至于以后,只能以后再说了。” 耿义武点点头:“这话在理。不过,伏俟军南下,河湟谷地动荡,完全是武威单方面撕毁议和条例,就不怕卢尚婢倒向孤夜姜,或是南下与浑退融为一体?” 郭清晏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郭鸩:“小鸟儿觉得呢?” 郭鸩谨慎道:“瑞和以为,武威气候已成,就算面对王师,也有一战之力。无论是孤夜姜,还是卢尚婢,更或者是逻些大军,都无法逼迫武威退出陇右走廊。武威东进,直面朝廷,时机还不成熟。不如搅动乱局,趁机图谋。这样朝廷也能放心不是。” 耿义武叹气:“怎么就走到今日,谁都要防着。我们明明是王庭之师,一心效忠朝廷的。” 郭清晏问他:“朝廷重新委派大都护,或是将都护府一分为三,二哥可愿意?” 耿义武立马瞪眼了:“武威能走到今日,全赖万众一心。分割都护府,岂不是给嘉良夷,还有那个虎视眈眈的乌护,逐个击破的孔隙?无异于自寻死路!” 郭清晏悠悠道:“可是朝廷不放心呀。武威既不纳税,也不听调遣,于朝廷而言,并无用处。明宗爷信任安斗战,换来的是什么?” 耿义武无话可说。舀了勺雪梨豆腐放进口中:“想想真是可笑,我老耿口口声声效忠朝廷,效忠大周,绝无反心。可只要触及武威利益,寸步不让,半分没有为人臣子该有的样子。” 郭清晏好笑:“为人臣子该是什么样子的?宦官家奴那样?” 耿义武整个人放松下来:“香儿莫要胡说!不过,现在想来,香儿这个皇后当的满值当的。只要面对朝廷,有了更多回转的余地。” 郭清晏不爱听了:“二哥慎言!” 耿义武知错,举杯道:“耿某出言不慎,还请王爷、晋昌君不要放在心上。” 一直沉思的郭鸩突然说了句:“王爷对朝廷有用,又当如何?” 耿义武来了精神:“此话怎讲。” 郭鸩说:“都护府兵多将广,将来夺回陇右、河湟,必成为朝廷心腹大患。都护府既无反心,又想维持现状。不如对朝廷有用,让朝廷依赖都护府,无可奈何。” 郭清晏表扬:“这个思路是对的。实际的好处,比名头有用多了。想想长安朝廷最缺的是什么?” 耿义武为难道:“长安还有不缺的?” 太直白了!郭清晏战略性咳嗦一下:“朝廷一缺战马,二缺粮食。没有了陇右、河湟,朝廷丢了养马之地,只能依赖乌护。二来,藩镇之乱对关中的破环力度空前绝后,朝廷只能依赖京杭运河,用南方的粮食度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昔年借着东都之利,漕船粮食直抵洛阳。如今东都荒废,粮食想要直抵长安,并非易事。再者,长安乃古丝路的,西域商贾云集。如今西断商路,北临乌护,南与运河相距甚远。长安,早成了死水,只能日渐干涸。” 耿义武听明白了:“香儿莫不是要重开丝绸商路,让长安依附我们,缓过气来。委实冒险了些。” 郭清晏最清楚不过:“所以才重开乌护商路,借道而行,让长安别死的太快。但又不能养肥了,需时刻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才能不找麻烦。” 耿义武听明白了:“伏俟军南下,与卢尚婢交恶,就是为了关闭河湟谷地的通道,让长安只能依仗乌护商路。可乌护也从中得利。” 郭清晏看得清楚:“乌护强弩之末,自顾不暇,也不是谁都得利。” 郭鸩补充:“陇右、河湟越乱,朝廷越不敢对武威下手。我们才能全力以赴直奔逻些,报血海深仇。再者,商路绕经乌护,主控权才能在我们手上。” 耿义武算是看出来了:“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好东西。” 郭清晏也是没办法:“当年平定藩镇之乱的名将,都是什么下场。大宁郡王为何谋反。阿香也要为出生入死的众将士谋条出路。” 耿义武再问:“横扫逻些后,阿香打算如何?” 郭清晏只问:“二哥想听真话假话?” 耿义武思考片刻:“假话如何,真话又如何?” “假话是阿香会想尽办法保全西境都护府。真话是,到那个时候,大周或是穷途末路,也许早已不复存在。压根顾不上西境。至于将来的路,只能交给后人了。” 耿义武心中堵得慌:“战乱平息不了?” 郭清晏实话实说:“大周藩镇,同阿香一般者,十有八九。不反,却也厌恶朝廷插手。朝廷内有宦官,外对藩镇耿耿于怀。逐渐增加的赋税,完全是将百姓往绝路上逼。长此以往,藩镇没反,百姓也绝对受不。横竖都是死。” 耿义武何尝不知,除了叹气,别无他法。 郭清晏继续分析:“除了中原,漠北也不太平,西境乃至整个西域,早晚被牵扯其中,不得脱身。” 说到自家,耿义武越发上心;“说细致些。” “自打阿跌氏上位,乌护内外九姓,嘴上不说,心里面没几个服气的。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汗王宝座,包括我舅舅。乌护内乱部落迁徙,只有三个方向。向南投奔大周,向东同靺鞨、室韦抢地盘、向西迁入西境。阿香乃坚昆王储,说句掏心窝的话,以坚昆的国力,打仗尚有余力,纵横漠北草原,难。再者,长安更不会允许漠北再出一个乌护。前路,阿香有些捉摸不定,只感觉时间不够。” 第113章 第113章柳含嘉 柳含嘉终于在大雪封路前赶到敦煌。大漠孤烟,塞北旷野荒凉,在踏入敦煌的那一刹那,仿佛尽数远去。 敦煌是人间仙境,是世外桃源,更是荒漠上的奇迹。柳含嘉被眼前的繁华震撼:“他|奶|奶|的,都说蜀地乃天府之国,连给敦煌城提鞋都不配!” 柳含嘉只觉得眼睛不够用,看什么都新鲜。四下观望后,进了家茶楼,准备享受下难得的宁静与安详。 “劳驾,打听一下。远处的高楼是做什么的?”无论位于敦煌何处,都能望见同一座高楼,黄瓦红墙、大红灯笼,神仙居所。 店小二客气道:“客观从南面来的吧?四宜楼位于王府北面,是为了庆祝王爷大婚新建的。气派吧!如今王府北广场形成了集市,晚间可是热闹。运气好能还能瞧见王爷和晋昌君。要提早去才能排上好位置。” 柳含嘉不解:“缘何断定我来自南面?” 小二解释说:“客观莫恼,西境陇右,谁人不知四宜楼!只有山南、剑南的客人才会问起。久而久之……” 柳含嘉接受这个解释:“南面来了很多人?” 小二说道:“是挺多的,城中的客栈都要住满了。不过客观应该是最后一批了,天冷路不好走。再说,招商会马上要开始了。” 柳含嘉客气:“多谢小二。一事不烦二主,推荐几样茶点如何?最好是南面不常见的。” 小二更加热情:“客官您可来着了。小店的雪梨毕罗、枣泥毕罗远近为名。还有乳饼豆腐和马奶茶。客官都尝尝?” 柳含嘉从善如流:“再上个羊腿。听说塞外的羊肉格外好吃。” “客观,您吃好了,可还吃得习惯?要不上壶清茶解解腻。保证是您在南边喝惯了的。”店小二特别热情。 柳含嘉夸赞道:“雪梨毕罗不错,塞北的羊肉果然名不虚传。” 小二介绍说:“客官有所不知,敦煌最近流行吃天鹅肉。小店是茶铺,做不了天鹅炙。客官可到专门是食肆尝个鲜。” “天鹅?西境不是以牛羊为主食,何时养起了飞禽?”柳含嘉不解道。 小二也是个热心肠:“客官远在剑南有所不知,我们家王爷乃坚昆汗王长女,坚昆下一任的国主。这不就将坚昆习俗带到了敦煌。” 柳含嘉听不明白了:“武威郡王不是安阳公嫡孙,太原郭氏之后?” 小二解释说:“坚昆有特定的继承规矩,反正我们王爷是太子。” 柳含嘉等的就是这句话:“这样说来,武威郡王有胡人血统。小二可见过王爷?可是高眉阔目,皮肤白皙,身材高挑?” 小二为难道:“小的只在王爷大婚时远远瞧过一眼。不过,我们王爷自是天神下凡,殊色无双。” 柳含嘉并未失望:“多谢。再来一碟米糕,外加一壶清茶。” 小二应道:“米糕刚出锅,客观可要趁热吃。” 小二下去后,柳含嘉靠坐椅背上,闭目道:“跟了一路,累了吧。” 有人做坐到柳含嘉对面,恭维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五谷主,目光如炬。” 柳含嘉指出:“并无遮掩,当我|瞎?” 来人自我介绍说:“在下颉利卓观,商司给事中,负责此次招商会的接待事宜。五谷主房间早已准备妥当,请随在下来。” 流感家观察:“乌护人?” 颉利卓观强调:“武威伊州人。” 柳含嘉评价:“难得。” 颉利卓观有些着急:“五谷主既已领略敦煌风物,可否随在下回驿馆?” 柳含嘉岂是听话之辈:“急什么。”此时正巧米糕上桌,询问道:“一道尝尝?” 颉利卓观不吃也不动,死|磕柳含嘉。柳含嘉并无半分不自在:“老|子一路上隐藏行踪,没少让鹰卫看笑话吧?” 颉利卓观道:“在下不过是小小商司给事中,鹰卫之事无从知晓。” 柳含嘉换个方法问他:“何时知晓我到敦煌的?” 颉利卓观并未隐瞒:“昨日收到了画像。不过上官只是交代,五谷主近日便到,让下官做好准备。” 柳含嘉听明白了:“一直守在城门口。饿了吧,老子请客,咱们去吃天鹅炙。” 颉利卓观老实回答:“吃了烙饼,不饿。天鹅数量有限,要预定。临时起意吃不到的。” 柳含嘉提要求:“我要面见武威郡王。不是多人觐见,而是只有我们。” 颉利卓观只说:“谷主放心,下官会像上官禀告。” 柳含嘉笑了:“真是个老实孩子,长怎么大怪不容易的。” 颉利卓观强调:“祖父说这是赤子之心,不可蹉跎。” “五谷主请进,这就是您的院子,瞧瞧可还有不如意的地方。对了,院中设有膳房,只能简单烧些热水。配了两位侍从,方便打扫。驿馆居住的,都是各家部落的代表,五谷主能交到不错的朋友。”颉利卓观热情介绍。 柳含嘉打量半天:“瞧着不甚热闹。” 颉利卓观解释说:“前几日正好下雪,几家使节相约到药泉行宫赏雪,还未归来。” 柳含嘉并不感兴趣的样子:“好雅兴。” 颉利卓观并未察觉:“城北崇教寺新修了佛塔,前去上香之人络绎不绝,每日的平安符都是限量的。五谷主得空,值得一看。” 柳含嘉关心:“哪里能吃到天鹅炙?” 颉利卓观回答说:“驿馆膳房便可。五谷主可令侍从前去预定,膳房才能早做准备,以免出了岔子。” 柳含嘉好奇:“武威对每家使节都这般关怀备至?” 颉利卓观摇头:“上面交代了,五谷主是贵客。” 柳含嘉追问:“谁交代的?怎么交代的?” 颉利卓观一脸天真单纯:“上官交代的。” 柳含嘉放弃:“何时能拜见西境之主?” 颉利卓观一脸为难,柳含嘉放弃道:“行了,你回去吧。” 颉利卓观眉开眼笑:“真的?” 柳含嘉赶人:“赶紧回去交差!” 颉利卓观抖擞精神,半句废话皆无,大步流星向外走去。“孟大人?下官见过孟大人。孟大人您怎么来了?” 孟则苏看向院中:“柳五谷主可到了?王爷召见。” 颉利卓观傻傻的说了句:“太好了,五谷主也急着求见王爷,下官还想着去求求司郎,别让五芒主等太久。” 柳含嘉听到声音走了出来:“剑南六谷部柳含嘉。” 孟则苏拱手:“鹰卫左督校尉孟则苏。” 流感家夸赞:“孟校尉真是年少有为呀!” 蒙祖书侧身:“王爷等候多时,五谷主请。” 凤居门外,孟则苏停下脚步:“柳五谷主进。” 柳含嘉推门而入,屋内温暖明亮,怡人的熏香让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窗边矮塌上,熟悉又陌生的女声传来:“许久不见,兵堂主。” 柳含嘉以膝代腿,“走”到矮塌前,哽咽叩首:“柳含嘉见过帮主。此生还能与帮主相见,老柳这辈子值了。” 郭清晏打量他:“十余年不见,过得可还好?这些年一直传信回去,一封都没收到?” 柳含嘉再次叩首,哽咽道:“吾等实在没脸见帮主。” 郭清晏早就有所准备:“行了,说说吧。” 柳含嘉悲愤道:“隆安帮没了。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抚州早就不是帮主离开前的抚州了,我们的家没了。” “嘉良夷接连两位赞普死于非命,国内起|义不断,抚州乃至整个剑南被波及完全在情理之中。 隆安帮就如那风中的浮萍,完全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并不是你的错。”郭清晏实事求是,并非安慰。“行了,别跪着了,同孤仔细说说嘉良夷之乱。” 柳含嘉这才得空观察四周,目光流连于屋内陈设:“都说敦煌之富不输长安、扬州,今儿总算见识到了。之前还觉得是巧合,现在想来只有帮主才能干出这经天纬地的大事来。” 郭清晏瞪他:“你们是真有骨气,没一个来敦煌攀亲戚的。” 柳含嘉不好意思一笑:“帮主您是高门贵女,郡王之尊。这些年要不是靠着宝通钱庄照应,最后的家底都要守不住了,哪有脸面来敦煌。” 郭清晏听明白了:“商行还在。” 柳含嘉点点头:“商行赶在动乱前迁到益州,这些年生意不好也不赖,三教九流,车船店脚牙,整个剑南,到处都有帮中的兄弟。” 郭清晏满意:“还算有些本事。衙门呢?剑南节度使军中,州县衙门,可能说得上话?” 柳含嘉低头:“帮主您可真高看我们了。” 郭清晏表示理解:“仔细说说吧!” 柳含嘉交代:“自打牟如赞普死后,嘉良夷简直乱成一锅粥,别说贵族领主们一个个拥兵自重,不奉王命。就连逻些王庭,都不知道该听谁的。两位王妃,一人抱着一个王子,都说自己是正统。打来打去,各有胜负。管事领主、在外守将们自立也还好,大量外逃的奴隶更加难对付。嘉良夷逃奴涌入剑南,抚州首当其中。隆安帮哪里是饿狼般的嘉良夷人的对手,后来大家伙商议,只能暂避锋芒。可这样一来,又出矛盾了。有人主张逃去益州,有人乃嘉良夷逃奴出身,并不想离开抚州。后来俺老柳实在被他们吵了烦,让他们一分为二。祖上是大周百姓的东迁益州,不愿意离开的继续在抚州讨生活,做些小生意什么的。因帮主的关系,商行货品齐全,还有商船可顺水路抵达金陵、扬州,在嘉良夷领地,颇有几分薄面。直到择谱恒罗崛起,隆安再难独善其身。因商行的补给,择谱恒罗不愿丢了钱袋子,许了个五谷主的位置出来,老柳不能给脸不要脸不是!除了我这个五谷主,其余几位都是择谱恒罗的心腹。此次北上,择谱恒罗一开始并无太大兴趣,最后不知为何改变主意。但命我一人孤身北上,怎么想怎么不对。” 这还不简单。“你死路上岂不一了百了。” 柳含嘉不觉得:“一路太平,并无截杀。” “那就是择谱恒罗的缓兵之计,不同意北上的并非是他。” 第114章 第114章择谱恒罗 郭清晏推断道:“这个择谱恒罗出身不高?” 柳含嘉神秘兮兮道:“关于谷主的传言,都衍化出不知道多少个版本了,更不知哪一个是真的。” 郭清晏感兴趣:“仔细道来。” 柳含嘉得令:“关于择谱恒罗的传言,以下两种,信服度最高。第一种说法,他是大贵族家的私生子,在逻些能说得上话的那种。后来家族败落,是他率领残兵败将逃出逻些,落脚剑南。 “嘉良夷习俗,私生子从母,半奴半主。看来择谱恒罗相当优秀。”郭清晏推断道。 “帮主说的是。虽说俺老柳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也要不得不承认他的魄力与强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长安士族家的贵公子呢!不像嘉良夷人。” 郭清晏问他:“与孤相比,如何?” 柳含嘉赶忙道:“勉强能为帮主提鞋。” 郭清晏不得不承认:“孤的兵堂主变了许多。” 柳含嘉叹气:“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身后拖着一大家子,硬气不起来喽。” 郭清晏只问:“说说第二个传言。” 柳含嘉打起精神:“这第二大传言可就离谱多了。择谱恒罗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奴隶,连名字都没有。机缘巧合,顶替了原择谱恒罗的名字身份,这才摇身一变尊贵起来。” “可有暗访过这些流言的出处?” 柳含嘉一愣,茫然摇头。 郭清晏再问:“六谷部六位谷主,除你之外,都是嘉良夷人?” 柳含嘉点点头:“六谷部顾名思义,由六家部落组成。二谷主和三谷主是贵族出身,跟着择谱恒罗从逻些来的。四谷主和六谷主是叛军头领,奴隶出身。对了,六谷主是择谱恒罗心腹。当初老六麾下的人马最少,要不是择谱恒罗将自己的兵马分给他,六谷早成五谷了。老二和老三贵族作态,看谁都像是奴隶,老四左右摇摆。周人基本都在我麾下。” 郭清晏听明白了:“择谱恒罗对嘉良夷固有的奴隶制有新见解。” 柳含嘉简单说:“择谱恒罗没那么大魄力,脚跟还没站稳,哪敢擅动嘉良夷祖制。不过是以人头算军功,卓著者可脱离奴籍,更有可能成为新贵族。军中一个新贵都没有呢,老二、老三直接闹了起来。他们是老式贵族,虽说被赶出逻些,骨子里的骄傲依旧在。哪能允许奴隶、汉人同他们平起平坐。” “择谱恒罗绝非受人辖制之辈。”郭清晏肯定道。 柳含嘉想了一下:“老二、老三在新贵的事情上,一个鼻孔出气。内里争资源、争努力,没少给对方使绊子。择谱恒罗的正妃,是老二家的姑娘,宠妃则是老三家的小孙女儿。不仅如此,正妃无所出,偏偏老三家的孙女儿诞下长子。择谱恒罗不止一次在公开表态,对长子寄予厚望。” 郭清晏不得不佩服:“招式虽老,管用就行。” 谁说不是呢。“好在择谱恒罗正直壮年,不出意外,还能活个二三十年。要不然,无异于玩火自焚。”柳含嘉看热闹不嫌事大。 “二谷主、三谷主如此守旧,想来定是对孤厌恶至极,恨不得日日诅咒、时时谩骂。”这种级别的攻击,对郭清晏来说不值一提。 柳含嘉委婉道:“他们确实怨恨帮主阻断了嘉良夷的辉煌。不过他们也恨自立在外的将领,对王都视而不见,只顾自身利益。” “好笑!”郭清晏轻蔑道。 柳含嘉同仇敌忾:“一个两个,个个不是东西!” 郭清晏问他:“这一路上可想明白了,择谱恒罗送你北上,所图何为?” 柳含嘉苦恼道:“想不明白。” 郭清晏好笑;“倒是诚实。” 柳含嘉并无半分羞恼:“帮主知道我的,向来不是个聪明人,最不耐烦打机锋。” 郭清晏分析:“孤一开始觉得,择谱恒罗不想让你再回去,好趁机吞下你的五谷部。如如今看来,择谱恒罗野心不止于此,他貌似想取代孤夜姜,成为新的中转站。蜀中,是孤梦寐以求的好地方。” 郭清晏突然有一种,心思被人窥探猜透的不安全感。这个择谱恒罗,必是劲敌。 偏偏柳含嘉无知无觉:“属下都听帮主的。” 蜀中、益州、长江、金陵、江南。郭清晏像是护食的母兽,时刻准备攻城略地,奈何时机不对,只得按兵不动。 “孤当年在抚州并未遮掩踪迹,想必择谱恒罗早就猜出你我关系。野心不小,只是不知可愿为孤的前锋。”郭清晏主意已定。 柳含嘉马上表态:“帮主您是知道的,我柳含嘉生是大周人,死是大周鬼。屈身夷部实属无奈之举,绝不可能跟择谱恒罗那些嘉良夷人一条心。” 如若大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复失落领土,浑退百姓自然是大周最忠心的子民。偏偏大周无力西顾,甚至为了稳住嘉良夷,将西南十数州县割让给嘉良夷。 百年来,曾经一心归周的沦落民早已故去,他们的后代同嘉良夷边民数代融合,早已经不知从何而来,又该归向何处。混混僵僵中拿起武器,为了自保,也为了野心与欲|望。 柳含嘉自称是周人,不屑与夷蛮为主。可让他率众归向大周,迁入中原当个平头百姓,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冬日虽冷,别有一番风味。暂且安心住下,等来年春暖花开,再启程南下也不迟。对了,写封信回去,就说敦煌一切都好,让择谱恒罗放心。”郭清晏吩咐道。 柳含嘉此人,说他聪明他真不聪明。说他愚笨,他还有一股子灵巧劲。“老柳都听帮主的。” 郭清晏看向小几上的木匣:“敦煌不像抚州,还能以物易物。有事同商司商议,别舍不得花钱。” 柳含嘉接过木匣,对着金锭铜钱眉开眼笑:“帮主还是这般大方,不愧是世家出来的贵女。” 郭清晏不吃这套:“行了,少拍马屁。” 柳含嘉想起一件事:“对了帮主。当年您离开后,有一队人马不远万里从京城而来,此后数年,一直在打探您的消息。您同家中,没事吧?” 郭清晏没说话,柳含嘉马上起身:“帮主想来政务繁忙,老柳这就告退。” 柳含嘉前脚离开,郭鸩后脚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叙旧的如何?是一如当年,还是物是人非?” 郭清晏靠在窗边,向外望去:“一时半刻看不太出来。” 郭鸩用银签戳了快苹果送过去:“想不清楚就别想,吃水果。” 郭清晏嫌弃:“你哄孩子呢!” 郭鸩一脸柔情蜜意:“香儿在为夫眼里心中,永远是小孩子。” 郭清晏受不了:“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郭鸩倒了杯雪梨膏水:“品质最好的雪梨熬制而成,香儿快尝尝。” 郭清晏喝的心满意足:“雪梨不愧是天下最好吃的水果。” 郭鸩无情拆穿:“你夏日还说最爱甜瓜,雪梨和甜瓜究竟爱谁?” 郭清晏直白且热烈道:“爱你。” 郭鸩不知做什么表情才对:“香儿!” 郭清晏俯过身去:“小鸟儿害羞了。” 郭鸩强装镇定:“择谱恒罗可不是传统的嘉良夷武将,占据剑南,力图革新。好似看清了香儿的意图,要分一杯羹。此人必是强敌,香儿可有对策。” 郭清晏单手撑头,含情脉脉:“小鸟儿觉得呢?” 郭鸩回了一句:“都听香儿的。” 郭清晏瞪眼:“说!” 郭鸩正经道:“武威之富,富在物产丰富、商路恒通、往来商贾络绎不绝。虽已恢复华彩,然距离鼎盛,依旧遥远。西去葱岭,像南可至天竺,向北可达大食。只要我西境兵强马壮、粮草充盈、商贾川流不息,便可以守为攻,立于不败之地。与朝廷之间,隔着几个部落,谁都安心。没有择谱恒罗的六谷部,也会有其他浑退部落崛起。我们既要吞下陇右河湟,自然不能将手伸得太长。时机未到。” 郭清晏被打乱了计划,很是不开心:“我本打算安排些人到剑南、山南府衙。这下有个六谷部横在中间,做什么都碍手碍脚。” 郭鸩安慰:“有择谱恒罗挡在朝廷面前,朝廷更不敢对武威指手画脚。” 郭清晏瞪他:“就不怕养虎为患?” 郭鸩自信道:“不怕。择谱恒罗整忙着内斗,旧贵族哪有不难缠的!” 郭清晏笑笑:“期待好戏登场。” 郭鸩说起另一件事:“九阳观修建完成,香儿要不要去烧个头香,顺便到药泉行宫住几日放松放松?” 郭清晏关心:“可有寻到合适的道士?” 郭鸩叹气道:“对求仙炼丹的道士数不胜数,愿意潜心研究伏火之法的道士,所剩无几。况且还要有真材实料,不是连矿石都分不清的蠢蛋。” “西境道法不兴,千里迢迢到中原寻人,变故太多。此事辛苦你了。”九阳观的进展比郭清晏的预想慢了许多。 郭鸩突然想到:“蜀中自古群山环绕,求仙问道者不计其数。柳五谷主在剑南经营二十余年,比我们这般没头苍蝇似的的乱找容易多了。” 郭清晏一拍大腿:“我怎么忘了,商行的轨迹遍布剑南各处,消息最是灵通不过。赶快将柳含嘉给我叫回来!” “天寒地冻,路不好走。此事又不急于一时,让柳五谷主多过几天逍遥日子。”郭鸩建议道。 也对。“赶快收拾行装,我们明日出发,到药泉做一对二神仙眷侣。” 郭鸩想了一下,突然说了一句:“耿二哥又要生气了。” “怎么?见不得别人家夫妻感情好?受不了自己也娶一房!”说话间,往日沉稳威严的西境大都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活泼灵动爱看热闹的郭清晏。 如若天下太平,香儿定是此番模样,幸福安稳一生。想到这里,郭鸩也跟着笑了起来。偷得浮生半日闲,真好。 “傻小子,笑什么呢?” 郭鸩笑弯了眼睛:“九阳观一事总算有了着落,这下能过个安心年了。” 第115章 第115章刚察 “帮主,择谱恒罗来信。”柳含嘉思索多日,才下定决心,将信送到郭清晏面前。 郭清晏早已预料,并没有多惊讶:“速度倒是快。” 柳含嘉后知后觉,愧疚道:“我是不是给帮主添麻烦了!” 郭清晏白了他一眼:“少来!矫情的不像你了。” 柳含嘉期期艾艾:“人是会变的。” 郭清晏回他:“本性难移,万变不离其宗。” 柳含嘉迷茫道:“我该做些什么?” 郭清晏想了一下:“置办些年货送回剑南,就说信已送到,其余半个字也不许透露。” 柳含嘉不解:“透露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郭清晏被逗笑了:“行了,这里有坛药泉水酿制的葡萄酒,拿回去喝吧。” 柳含嘉走后,郭清晏沉吟片刻:“召晋宁君、晋昌君、礼司侍郎。” 人到齐后,耿义武率先开口:“大过年的,怎么了这是?” 郭清晏看向说上摊开的舆图:“择谱恒罗送来的。” 耿义武第一个走过去。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卑禾羌海布防图,我的天老爷,这算是通敌叛国吧?九族都不够灭的。” 郭清晏掌握的消息:“择谱恒罗全族死于逻些□□,估计恨不得嘉良夷国灭,以报血海深仇。” 礼司侍郎傅元恺问:“王爷的意思是?” 郭清晏不得不承认:“盛情难却。” 傅元恺进言:“六谷部已成气候,若是得蜀望陇,又当如何?” 郭清晏抬眼:“区区一个择谱恒罗,何惧之有!” 耿义武觉得:“只要六谷部老实经营剑南,少来染指河湟陇右,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反正嘉良夷乱作一团,相互仇视。” 郭鸩开口:“剑南节度使可不是好招惹的。择谱恒罗想占据地利,吃两家的好处,不怕贪心不足,成了吞象的蛇。再者,自敦煌到益州,可不仅仅一条通路。倒是可以为择谱恒罗寻套枷锁。让他警醒些。属于嘉良夷的时代早已过去,余晖虽暖,终将逝去。” 郭清晏决定:“将舆图给慕容光送去,通知他,尽快夺下伏俟城,收拢浑退余部。若遇阻拦抵抗,格杀勿论。” 说完又补充一句:“逐步向肃州蚕食,在肃州设立集市。挤压卢尚婢和孤夜姜的生存空间,促使他们互相残杀。尽快将陇右、河湟握在武威手中。” 耿义武有时觉得郭清晏太过理想化:“就不怕两家被逼急了,兵合一处合力西进,剑指敦煌?” 郭清晏自然考虑过:“敦煌曾是卢尚婢的地盘,一来孤夜姜信不过卢尚婢,孤军深入,恐无回头之路。二来卢尚婢也怕被端了老巢,沦为丧家之犬。两家联合,谁掌帅印?苏秦那般旷世奇才,岂能勤勤恳恳为自立边将卖命?既无胸襟,又无信任,真要合兵,一个反间计足以。” 耿义武明白了:“这是要将陇右河湟琢磨出花来了,继续琢磨吧。” 郭清晏询问:“二哥可知每月前来瓜州入籍的百姓有多少?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凉州都快成空架子了,暂且让他们在乐呵几日。” 武威十二年,三月。西境都护府同陇右、河湟少数部落,签订了军资售卖条例。由武威军提供质优价廉货品,游牧部落负责售卖,同时收购优质马匹。 武威军的好东西不是白拿的,售卖部落必须上交部落户籍,修建集市以供商品买卖。所建集市除了不许收缴任何税费外,还必须允许武威商队驻扎。 相当于在每家部落身上钉下一根钉子,将他们牢牢扎进土地中,武威军的辐射掌控中。招商会共设立九家集市,其中有四家在肃州。就看卢尚婢如何接招了。在实打实的利益面前,游牧部落可会动摇? 恒逻斯听到招商会的消息,不声不响派人南下,硬是要求加入,对武威质优价廉的商品垂涎三尺。 正好通向恒逻斯的官道已经打通,商司给出了丝绸、茶叶、瓷器、药品的份额。恒逻斯使者心满意足,压着商品第一个离开敦煌。 臣服于武威的自己人,就是不一样。别家只有一样低价商品,卡尔鲁克勇夺四样,真是太不要脸了! 剩下五家集市,设立在通向剑南的交通要道上。这些部落虽不强大,有武威军做靠山,谁人不高看一眼。 孤夜姜那边,郭清晏同样送去了诚挚的关切。 郭清晏在心中是这样写的:六谷择谱恒罗势大,短短月余,已连占武州、抚州、松州、茂州、维州等剑南道富饶州府,据益州咫尺之遥,补给丰富,不容小觑。若是让择谱恒罗继续站稳脚跟,必会北上收拢同为嘉良夷属族的唐古特、孟兰等部。等到此时,廓州危矣,将军危矣。清晏实不忍将军落于此等田地,只要有清晏一日在,武威商贾定不会绝迹于河湟谷地。将军若有需要,武威伏俟军更会助将军一臂之力。浑退曾尚大周公主,同唐古特、孟兰等羌族别部大有不同,将军不妨招抚之。 六谷部的崛起,打乱了郭清晏的计划。有择谱恒罗这个不稳定因素在,就算河湟谷地掌握在心中,所能发挥的作用也会大打折扣。不如暂且让孤夜姜会会择谱恒罗,以此减轻慕容光的压力,让他在卑禾羌海东岸大展拳脚。 “王爷,慕容指挥使送来好消息,伏俟军已夺下卑禾羌海北岸重镇刚察。”孟则苏属喜鹊的,武威十二年必是个丰收年。 “好!慕容光没让孤失望。”南下逻些再进一程,怎能不高兴。 孟则苏呈上慕容光奏折:“王爷请看。” 郭清晏快速游览完,吩咐道:“责令农司、军械司,五月前将伏俟军全年所用粮草军械送过去。这大半年,伏俟军扩充了万余人,急需粮草军备。将士们征战在外,补给不能马虎。” 孟则苏领命:“王爷放心,绝不会出差错。” 九个集市、九家部落。整理编户、发放户籍,礼司官吏上任,商司商队驻扎,林林总总,忙完已经大半年过去了。 这期间,慕容光稳扎稳打,并未着急夺下伏俟城,而是直接向西夺下天峻城。待大军修整后,再南下不迟。郭清晏给他下了是命令,夺下大非川。 大非川是面向嘉良夷的一道重要防线,经大非川往南,便可直抵乌海,直面嘉良夷腹地。昔年周室公主和亲嘉良夷赞普,走的便是这条路。 大周与嘉良夷对西平四镇、以及卑禾羌海吐谷浑领地的争夺,很是激烈。几起几落,最后显而易见,嘉良夷赢了。 大非川之战,一场争夺西平四镇主导权的战争。大周兵败乌海,嘉良夷不止得到了吐谷浑地区的控制权,西平都护府驻地更是不得已北迁高昌。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虽说大周军队重整旗鼓,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夺回了西域的控制权。嘉良夷仍不可避免的成长为西部豪强,最终迫使大周舍弃陇右走廊以西大量领土。 嘉良夷是没有入主中原的本事,可大周同样没有收复失地的能力。即便嘉良夷内乱,赞普被刺身亡,两位幼年王子争权,边将自立,奴隶起义。 “王爷,廓州来信,两封。”孟则苏呈上信件,退出门外。 一封是孤夜姜的,想要求购粮种和农具,价格可高于市价。一封是季摩鸠的,他的商队即将抵达敦煌,恳请王爷照拂。 季摩鸠在孤夜姜军中并不担任要职,仗着身份尊贵,外加同武威王府关系不错,越发生财有道。每个月都有四、五支隶属于季摩鸠的商队抵达敦煌。 季摩鸠的商队入武威,只能使用夷籍,这让自以为同郭清晏关系匪浅的嘉良夷贵族分外不舒坦,总想为自家商队谋求福利,取得受武威保护的胡籍。 别说所郭清晏了,礼司都不可能答应。偏偏这个季摩鸠锲而不舍,将目标盯上了集市部落的商籍。因此,往来信件逐渐增多,烦不胜烦。 郭清晏虽说觉得季摩鸠此人没什么本事,还眼高于顶,谁都瞧不上。不过作为身份高贵的地头蛇,关系不能僵了。 无论是嘉良夷奴隶、还是浑温部落,对生来便高高在上、奴役他们的贵族,一面恨之入骨,一面又渴望成为。 季摩鸠就是利用这一点,在廓州等浑温区混得风生水起。忘记说了,嘉良夷夺下卑禾羌海后,吐谷浑成了嘉良夷别部。浑退的组成,也是极其复杂的。被嘉良夷同化,在郭清晏看来是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去查查季摩鸠商队售卖的货品,又同哪些当地商家相熟。”郭清晏吩咐道。 孟则苏领命而去,不多时前来复命。“禀王爷,季摩鸠的商队,打从武威十二年开始,售卖的都是大周货品。蜀地的丝绸、东海的珍珠、江南的蜜饯。除此之外,更倾向于以物易物,宝石玉石、香料、葡萄酒、上好的花蕊白布。只有寻不到满意货品,才会接受金饼铜钱。偶然也会收些粮食、药材。” 郭清晏听后思索片刻,写了封密信:“送去益州宝通钱庄,一有回信,随时禀告。” 孟则苏插嘴:“王爷是怀疑季摩鸠勾结择谱恒罗?孤夜姜又不是傻子。” “孤夜姜被择谱恒罗、卢尚婢夹在中间,正急着招兵买马,最是缺钱。季摩鸠心向谁不重要,只要季摩鸠全家老小都在他掌心就够了。再者说季摩鸠身份尊贵,就算逾矩,也是块活招牌,不好处置。”郭清晏说道。 孟则苏建议:“是否需要提醒慕容将军一下?” 郭清晏同意:“慕容光根基尚浅,举步维艰。昔年大非川之战,要不是吐谷浑倒向嘉良夷,胜败难定。这般好的局面,可不能出差池。命慕容光派人押送战俘回敦煌。”漠西修驿站官道城池,正好缺人。 第116章 第116章契苾羽 凤居,书案难得干净,没有堆满奏折等待批复。两张皱巴巴的纸团被丢了上来,郭清晏大马金刀坐在桌案后:“一人选一个。” 耿义武迷茫的看向郭清晏:“香儿这什么意思?” “毗罗过世,武威接到邀请,北上出席丧仪。随便绕道去沙戈纳尔拜见我阿爹,关心下乌里雅苏台修建的如何了。部落集市逐步走向正轨,需有人南下巡视。顺便去瞧瞧慕容光可还安好。钱、粮、人,应有尽有。孤永远是他的靠山。两项任务,一南一北,二位选一个吧。” 耿义武同郭鸩默契对视,郭鸩退后一步:“二哥先请。” 耿义武随便拿起一张纸团,摊开:“北!” 郭清晏笑咪咪确认结果:“二哥同阿爹有缘,可要在沙戈纳尔多住几日,好好叙叙旧。”说完转头看向郭鸩:“卑禾羌海就拜托小鸟儿了。” 郭鸩看着手中的“南”字,保证道:“香儿放心,一切有我在。” 耿义武担心道:“要不我同阿鸩换换?卑禾羌海的浑退、唐古特这些嘉良夷别部没一个好相与的。” 郭清晏问他:“乌护王庭的人精就好相与?再说,万一同长安使臣遇上,麻烦。阿香要寻卢尚婢的麻烦,还是稳妥些好。” 耿义武语重心长:“我们两个都不在敦煌,你少惹事端,专心经营卑禾羌海。慕容光不容易,此战若退,影响士气。” 郭清晏只说:“不过是想同契苾羽葛尔赞多交个朋友,怎能算胡来!” 耿义武是万万没想到:“甘州?香儿你这步子迈的是不是太大了些。契苾羽部可是陇右乌护的领头羊,甘州一霸。这些年岁独立游牧在甘、凉地界,看着与世无争,谁不知他们心向嘉良夷,还趁机捞了不少好处。” “葛尔赞多娶了卢尚婢幺女,自然心向岳父,对孤的招商会视而不见。这些都是小事,无妨。契苾羽部不过将甘州占为己有,完全忘了大周收留之恩。然,甘州永远是大周的甘州,契苾羽忘了,孤自然要提醒一二,以免忘本!” 耿义武持不同意见:“慕容光在大非川处境艰难,此时不宜招惹契苾羽这种地头蛇。” 郭清晏看向郭鸩:“小鸟儿觉得呢?” 郭鸩只说:“东归无退路。” 耿义武一听不愿意了:“你小子,越来越滑头了。” 郭清晏摊开舆图:“二哥你看,敦煌距离逻些万里之遥。路程上的距离并不可怕,再远还能远过恒逻斯、葱岭不成。逻些地处高原腹地,地形崎岖、雪山高寒。大漠草原、荒野戈壁、中原山林,这些我们都见过,并不可怕。偏偏逻些不同,我们的战士能否适应独特的高寒环境,单看慕容光传回来的消息,并不容乐观。” 耿义武同意:“别说逻些,嘉良夷领土,还不如西境,至少背靠天山,有绿洲可供栖息。那破地方,除了出恶气,看都不想多看一眼。辛苦经营数年,连肚子都填不饱。” 郭鸩一直盯着舆图:“所以说,香儿的意思是以夷制夷。收编唐古特、孟兰这些嘉良夷别部,打上逻些。这些别部的确更适合高寒气候,只是利器伤人,需调教。” 耿义武同意:“是个好主意。西境才是我们的根,自家精锐就应该用在刀刃上,避免无谓的伤亡。至于这些嘉良夷别部,南侵逻些,必定元气大伤。届时哪还有本事同敦煌叫板,只有老实听话的份。” 郭清晏想的更远:“西境民生凋敝多年,不是一二十年养的回来的。治下胡籍多于汉籍,长此以往,恐生祸端。充嘉良夷别部为汉籍,迁至庭州、碎叶等地,采矿、挖药、开荒、建房,何乐而不为。正好修建乌里雅苏台缺人,通向黑虎城的官道也需有人维持。命这些战俘着汉衣、说汉话,早晚成汉人。” 耿义武拍板:“是个好主意,值得一试。” 郭鸩表示:“二哥放心心,此事交给阿鸩,武威缺不了青壮。” 郭清晏只觉得:“若是哪天,中原百姓纷纷逃难至此,武威才能真正无忧。” 耿义武沉痛道:“并不想见到那一天。” 郭清晏更加清醒:“武威不倒,早晚有那么一天。” 郭鸩提议:“别部壮丁充武威,可否请陇右牵利帮忙?” 郭清晏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第二日清早,公鸡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耿义武带着医工堵在寝殿门口:“香儿、阿鸩,起了没?” 郭鸩披着外袍,睡眼蓬松,开门询问道:“二哥这是何意?” 耿义武站在门口:“起了就好,先让医工请个脉。” 郭鸩不解:“城中出了疫病?” 耿义武赶忙吐了三口口水:“呸呸呸,童言无忌!你小子,活腻歪了,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郭鸩认错:“二哥莫气,稍后就来。” 前殿,郭清晏发簪挽发,懒洋洋走过来:“二哥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想一出是一出。” 耿义武不为所动:“把脉。” 郭清晏收回手臂,似笑非笑。耿义武失落的看向郭鸩:“你也过来。” 郭鸩老实听话,伸出手臂。医官诊脉后,在耿义武身边耳语几句后,退了出去。 等人走干净了,耿义武也忍不住了:“这都成亲一年多了,还没动静。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郭清晏安慰道:“二哥莫急,好消息总会有的。” 耿义武能不急嘛!“你说,见到你舅舅,如何跟他交代?阿香也要理解老人家盼孙心切。传承有多重要,你们不会不懂吧?” 郭清晏投降:“我们每日都在努力,兴许二哥从沙戈纳尔回来就有好消息了。” 郭鸩也帮腔:“就是二哥,上天定会眷顾我们的。” 不说还好,一说耿义武更生气了:“就属你小子最没用!此去伏俟城,怎么说也要一年半载,不知又要耽误多少功夫!”郭鸩低头听训。 郭清晏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二哥,正事要紧。北上黑虎城,定要与乌护王庭交好,保证乌护商道的正常通行。但又不能过于屈膝讨好,伤我武威脸面。二哥可要随机应变,从容面对。” 耿义武明白了的:“软硬不吃、滴水不漏、礼数周全。这点儿小事,二哥还办不好?” 郭清晏问他:“若是遇到大周使臣,二哥又当如何?” 耿义武想了一下:“恭敬从容、不留话柄,只要不是白纸黑字,万事好商量。” 郭清晏补充:“真要被逼急了,就问大周天子为何不给太后娘娘请安?连母仪天下的凤印都不要了?” 耿义武开玩笑问:“要不太后娘娘赐一道懿旨?” 郭清晏还真准备了,交到耿义武手上:“以备不时之需。二哥记住,我们与大周越是不对付,乌护商路越是安全。可我们也是大周臣子,要守本分、知分寸。” 耿义武听得心中不是滋味:“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谁不想当一辈子忠臣良将。好过今日,离心离德,相互防备算计。” 郭清晏不解:“二哥莫不是年纪大了,越发多愁善感。” 耿义武瞪眼:“郭香,越发没大没小了。” 郭清晏安慰道:“二哥勿忧,万事有阿香顶着,武威的天塌不下来。” 耿义武担忧的是:“太原郭氏,百年声望。你不为自己,总要为列祖列宗考虑。” 郭清晏早就想过:“我郭清晏守一方疆土、护一域百姓。死后别说郭氏祖先,就连李家列祖列宗我也不惧!” 郭鸩觉得:“二哥无需太过悲观。朝廷内忧外患,无力回天。也许再过几年,就能收到天子征召勤王的圣旨。到那个时候,朝廷哪里还能顾得上武威。我们只要保证乌护、嘉良夷不趁乱劫掠,就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耿义武心堵:“你小子,真是……嘴里没一句好话!” 郭清晏表扬:“还是小鸟儿想得透彻。” 耿义武叹气:“你们呀,不懂!” 郭清晏明白:“二哥重义气,是君子,是大周的最忠义的将领。纵是千难万苦,只要一息尚存,绝不退缩逃离。二哥比长安城那帮高官显贵,更忠君爱国。阿香为二哥讲个故事如何?” 不等耿义武回答,郭清晏自顾自开口:“敦煌城大火,火光冲天,顷刻间覆盖全城。二哥恰巧在城外,救还是不救?” 耿义武毫不犹豫:“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郭清晏补充:“浓烟滚滚,热浪袭来。只要踏入敦煌城,随时有窒息的危险。人在高热中能做的,毕竟有限。” 耿义武依旧坚定“救!” 郭清晏再补充:“二哥身后跟着原从军将士,他们刚刚得胜归来,正是意气风发。二哥可会下令原从军将士入火海救人?” 耿义武犹豫了:“我会命他们取水灭火,竭尽所能。” 郭清晏追问:“若是敦煌城等不及了呢?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连同城中的数万居民。救,很有可能全军覆灭。不救,同胞罹难,于心何忍!” 耿义武突然明白了:“敦煌城早就没救了,有我无我,大差不差。” 郭清晏假设:“运气好,能救出些许血脉传承。只不过代价,是数万将士的性命。” “飞蛾赴火,自取灭亡。阿香不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走到今日。香儿,争与不争,有时由不得你我。二哥虽没读过几天书,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还是懂的。”耿义武如是说。 郭清晏明白:“二哥放心,阿香永远不会让二哥做选择。” 耿义武突然笑了:“见到大周使臣,是不是要摆个谱。本君可是太后特使,还是有几分脸面的。” 郭清晏也跟着笑了:“这主意不错。乌护王庭定会将二哥奉为上宾。” 耿义武拍大腿:“行了,医工开的补药你们按时吃。南下伏俟还有几日,阿鸩你再努力努力。” 郭清晏头疼:“二哥!” 第117章 第117章拓跋钦陵 刚察北上敦煌,领队的拓跋钦陵本以为路上定不会太平,已经做好了被袭扰的万全准备。谁成想不止一路上安全无事,沿途还能遇到补给的集市。 失去牛羊的牧民投奔集市,或是做工,或是种田,在武威军的庇护下,渴求一份安稳。说是集市,已然是初具规模的城镇。 武威商队驻扎之处,代表公平、公正、以及安全。 拓跋钦陵投奔伏俟军本是无奈之举,如今看来,真是天神保佑。进入肃州地界,属于嘉良夷的□□烟消云散。这里虽非武威治下,可一切是那么的井然有序。原来部落之间是可以心平气和的放牧、交易。更不会一言不合血溅当场。拓跋钦陵对接下来的路程充满期待。 拓跋钦陵属嘉良夷别部唐古特拓跋一脉。拓跋部本是唐古特规模势力最大的部落,奈何拓跋钦陵主上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斗争失败,被赶出了拓跋部的核心。这些年族人漂泊为生,辗转求存,一直生活在离乱中。 要不是拓跋钦陵当机立断投奔武威伏俟军以命搏前途,族人哪有今天的安稳日子过。待将来封将拜相,必回祖地一雪前耻! 肃州百姓很是好客,一听他们一行隶属武威军,有人关心沿途可太平,有人则关心王爷又要修路屯田了,要不然哪里需要这些战俘。 有的小孩子更天真,武威王爷乃神仙转世,敦煌有座吃不完的粮仓。他们也要像拓跋钦陵一般从军,挣个一官半职,总好比每日对着牛羊,可惜家中阿妈不让。要是王爷大军东进肃州,他们一定参军,跟着王爷保卫肃州,还要改成汉籍,再也用受大部落的欺负。 少年儿郎,脸上满是憧憬。在战乱中长大的拓跋钦陵,比谁都知道这份向往的可贵,它能助你摆脱泥沼,成为真正的人。 进入瓜州,拓跋钦陵都快忘了,这里是饱经磨难的陇右走廊。嘉良夷人退出此地,不过几年光景。大周、武威、郭氏女郡王,满目疮痍之上创造出的奇迹,万民敬仰当之无愧。 等入敦煌,拓跋钦陵仿佛见到了传说中的盛事大周。敦煌恢复了往日的神光,梵音佛国,悲天悯人。 敦煌城外,一身材高挑白皙的青年迎面走来:“可是拓跋钦陵拓跋校尉?在下朱邪恪,督军府录事,在此恭候校尉多时。” 拓跋钦陵半生漂泊,还是很会看人的。娇养出来阳光明媚的小公子,一眼能看到底。“录事大人真是年少有为。” 朱邪恪被说的不好意思了:“没有没有,不过是区区八品小吏,整理文书,做些杂活罢了。” “年纪轻轻便能在敦煌某得一官半职,录事大人自是年少有为。”拓跋钦陵说的真心实意。 处月恪认真道:“只要读书习武,日日勤勉,通过考举,谁都能某得一官半职。我的同窗能在各司担任要职,只有我没什么主意,只能当个记事小吏。” 说完还怕拓跋钦陵不信:“等以后伏俟军建了屯学,学子有了学籍,也能通过层层选举做官的。武威正值用人之际,只要肯吃苦,定能有个好前程。不过考举以大周官话为主,要加倍努力才行。” 拓跋钦陵又不是不知好歹之辈:“多谢朱邪录事提醒。” 朱邪恪有些害羞:“都是些人尽所知的小事,当不得。等这三千多名战俘被司画押领走,拓跋校尉就能回城复命,等候王爷召见。” 拓跋钦陵意外道:“王爷召见?” 朱邪恪解释:“回敦煌述职的边将王爷都会召见。拓跋校尉等礼司通知便好。放心,王爷乃九天玄女转世,从未为难过边将。” 拓跋钦陵好奇:“这样说来,朱邪录事见过王爷?” 朱邪恪崇拜道:“新年大宴群臣,在交泰殿远远瞧过。” “处月录事能在交泰殿上讨杯酒喝,还说不是年少有为。”拓跋钦陵倒是很会说话。 朱邪恪道:“今年伏俟军南下连夺两城,战功卓著。元月初一交泰殿大宴群臣,伏俟军必占有一席之地。到那个时候,各军代表齐聚一堂,最是热闹。王爷已经许久没遴选精锐充原从了,本以为去年王爷大婚能好好比一场,因此近几年交泰殿大宴,都格外有意思。还有,马上要遴选玄女卫了,拓跋校尉要是感兴趣,倒是值得一观。” 朱邪恪将拓跋钦陵一行人安顿好,又忍不住开口道:“兄弟们初来敦煌可能不知道,千万别以为城外军营不及城内官舍。我们武威向来先军后民,粮食、布匹、马匹、牛羊、铁器、药品都属军资,多余的才会流向民间。营房吃的用的,比外面好上太多,量大管饱。还有,战俘交接完前,依旧归属于伏俟军。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当然也由伏俟军负责。虽说到了敦煌,诸位依旧要留心。” 拓跋钦陵送朱邪恪向外走去。接到人,他还要回官署处理后续事宜,不能在城外军营久留。迎面正巧碰到两位女官,其中一位身材高挑些的率先开口:“这不是处月家的小五嘛,战俘都入营了?正好我们姐妹先挑。” 处月恪为难道:“两位大人见谅,我还未回城禀告上官,交接还未完全结束。需清点完人数,确认无误,明日才能挑选战俘。” 身量偏矮细瘦些的女子身上充满药香,一看便是一名医者。只见她笑眯眯,陆那春风化雨:“无妨,你交接你的,我们挑我们的。” 处月恪拦不住,干着急道:“两位大人不能这样。” 高挑女子好笑:“小阿恪还是这般一板一眼,这名字取对了。” 眼见处月可要哭了,拓跋钦陵上前开口:“不知两位是?” 高挑女子率先开口:“在下工司给事中莫蛮伊特鲁,这位大人从刚察而来,可能有所不知,这批俘虏毅供给工司为主。要不是北面实在缺人手,本官也不会急成这般。” 矮个女子介绍说:“在下青鸾医局药园园正魏绛霄。我们药园急缺可在高寒之地行动自如的采药人。听闻这批俘虏出自大非川一代,想来定有合适人选,不知这位将军可有推荐?” 拓跋钦陵拱手:“在下伏俟军校尉,两位大人无需客气。魏园正有所不知,大非川仅在嘉良夷边界,距离真正的高寒之地,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这批俘虏中符合条件者少之又少。不过魏园正放心,生活在乌海一代的孟兰人更适合高寒环境,下次押送战俘定会帮魏园正留意。” 拓跋钦陵看向莫蛮伊特鲁:“不知工司选人,可有什么特别要求?” 伊特鲁道:“工司需要身材矮小精壮之人维护井渠、开矿,不知拓跋校尉可有推荐。” 拓跋钦陵保证:“莫蛮大人放心,我们这些嘉良夷别部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您要高壮的没有,矮小的遍地都是。” 伊特鲁看向处月恪:“行了,小阿恪赶快办交接。耽误了工期,谁也不好交代。”说完伊特鲁拉着魏绛霄走了。 处月恪感激道:“多谢拓跋大哥圆场,要不然我又要被上官骂了。以前大哥说我遇事慌、脑子笨、不知变通,我还不服气。在礼房这小半年,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没用。” 督军府主管军事,其下设房。礼房除了主官升迁任免、将官调任外,官袍行头、吃住觐见这些琐事,也归其管辖。与武官有关的大事小事琐事,都离不开礼房。相当于吏司和礼司的结合体。 随着武威军的逐步扩张,军政、民事越发分开。原本隶属督军府的各司,也专门辟出礼房、刑房、户房、屯房等管事,专门管理军中琐事,作为各司的有效补充。 比如说,户房专管军户户籍,军屯屯田收益也由屯房统一管理调配,农司和商司都无权过问。 当然,各司各房并非井水不犯河水。商司驻扎在外商队,名义上是商队,实际上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行政上归商司管,俸禄在户房领。 见青年太过气馁,拓跋钦陵出言安慰道:“朱邪录事层层选拔考举为官,定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何必这般妄自菲薄。” 朱邪恪并没有被安慰到:“我也就读书灵光些。我们西州人哪有武艺不好的。我这点儿本事,在柳中压根拿不出手。我要有大哥一半的本事,也不用我在敦煌当文书,早就随大军出征,建功立业去了。” “朱邪录事此言差矣,刚察百废待兴,正需要你这样的饱学之士教化百姓。我们这些别部奴隶,只有从军读书,才能成为真正的武威人。” 朱邪万里被安慰到:“真的?” 拓跋钦陵点头:“自然。处月录事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别部想学周话有多难。指挥使为何命我回敦煌献俘,就因我是别部将领中周话最流利的。” 朱邪万里建议:“拓跋校尉可要在敦煌多看看多瞧瞧,将敦煌的繁盛带回刚察。我再不回城来不及了,晚下请拓跋大哥吃天鹅炙。” 眼见朱邪恪跑远,拓跋钦陵失笑:“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没长大的孩子是最执拗的,说是晚下就是晚下,提着好菜、好饭直接敲门:“拓跋大哥可用过晚膳了?” 模模糊糊中的拓跋钦陵一下子清醒:“朱邪录事没被上官骂吧?” 朱邪恪喜笑颜开:“不止没有,上官还夸我办事越发利落,让我再接再厉。”说完提要求道:“拓跋大哥叫我阿恪便好,朱邪录事多见外!” 拓跋钦陵奔四的年纪,倒也不拘小节:“阿恪兄弟,带了什么好吃的过来。” 朱邪恪献宝道:“天鹅炙。这可是我们敦煌的名菜,天鹅这东西可不好养。还有奶|汁鹌鹑,骨头都炖软了。” 拓跋钦陵没想到:“敦煌何时流行起食用飞禽了?” 朱邪万里回答说:“还不是我们王爷乃九天玄女转世,神人也。神人自然不能食用凡间之物,飞禽翱翔天地无拘无束,勉强配得上王爷。不止敦煌,整个武威、连着漠西,都流行。哪家食肆、酒楼没道飞禽当招牌菜,都不好意思开门做生意。拓跋大哥带些鹌鹑肉干回去给兄弟们尝尝鲜,让兄弟们对敦煌多了解了解。” 第118章 第118章兴德殿 军中不许饮酒,士兵夏日饮解暑的苦茶汤,冬日喝暖胃的羊乳茶。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两人越聊越投机,月上中天,拓跋钦陵哪能放心朱邪恪这个大宝贝独自回城,不止安排了住宿,连洗脸水都帮着打好了。 模样好、读书好,可不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拓跋钦陵完全能理解朱邪恪的天真、坦诚、以及自来熟。 年轻人忙了一天,头还没沾到枕头边,人就睡着了。满腹心事的拓跋钦陵可就没那么好运了,最后实在睡不着,借着月光拿出阵亡将士名册,放在手中反复掂量。 拓跋钦陵想起临行前同指挥使大人的对话。“拓跋校尉可知,为何满营众将,偏偏选你押送战俘回敦煌?” 拓跋钦陵满心防备:“还请指挥使赐教。” 慕容光对拓跋钦陵的防备视而不见:“随我出征伏俟城的将士,心中对武威充满归属感,愿为王爷出生入死、在所不惜。而你们这些别部将士,不知从何而来,又不是到何处去。过一日算一日,混僵糊涂,一盘散沙。得胜骄狂,战败溃散。这样的队伍,充其量是莽夫,算不得军队。而我,想让你们成为真正的武威人,成为被郡王保护的无辜百姓,想让你们过上安定富足的日子。不再依存于谁,不再被任何族群压迫。你可明白?” 拓跋钦陵不明白,他们一族,别说从他懂事起,百年来一直过着有今日没明日,刀口舔血的生活。杀人不悯,被杀无怨,本该如此。安定、和乐、富足,好似从来与别部无关。 短短一席话,自然无法改变什么。慕容光拿出一份名册,珍重的交到拓跋钦陵手中:“这是伏俟军的阵亡将士名册,里面详细记载了他们的籍贯、年龄、功勋,交到礼房,按制发放抚恤,再交到他们的亲人手上。这里面,除了有自敦煌而来的伏俟军将士,还有像你这般招募的别部勇士。不管这些将士出于何种目的投军,是走投无路还是混口饭吃,他们都是为了武威牺牲的,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我们伏俟军已经在刚察、天峻站稳脚跟,相应的抚恤屯田早应该建立起来的。王爷对抚恤最为看重,侵占阵亡将士抚恤田产,是掉脑袋的重罪。记住,抚恤屯田比移交战俘重之又重。田产、铜钱,清清楚楚写在官册上有据可查,遗属们的权利才能得到保障。就算我们伏俟军哪日被迫撤离大非川,也绝不会丢下遗属不管的。名册上的每个名字,可领到的抚恤,你都要铭记在心,一丝一毫都不许出错。待事情料理妥当再回刚察不迟。” 这一路上,拓跋钦陵将名册背得滚瓜烂熟,本以为事半功倍,定万无一失。可到了敦煌,依旧觉得肩膀上沉甸甸的,心中压了快大石头。 拓跋钦陵曾问朱邪恪,要是战亡将士寻不到亲人怎么办?朱邪恪是这么回答的:“应得的铜钱、田产全都换成香油钱,崇教寺后山的英烈祠专门供奉无家可归的将士,每日有灵童扫洒,香火不绝。” 原来,被当成人看,被当成一份子,是这般滋味。 兴德殿偏殿,拓跋钦陵跪在殿中,以头叩地:“伏俟军校尉拓跋钦陵叩见王爷。” “起来回话。”头上年轻又威严的女声传来,不知来由的让拓跋钦陵心头一紧。按礼见驾不能抬头,可拓跋钦陵实在好奇,这位以一己之力托起整个西境的女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入目的张扬的红,朱雀红裙,配上展翅欲飞的朱雀冠帽。不是寻常得见凤冠模样,而是仿若一只真正的朱雀鸟停靠在此。长长的羽尾巴散落在肩膀处,将人衬得更加飘逸仙渺,犹如神祇下凡。 拓跋钦陵也算见过生死,并非压制不住心性的毛头小子。可他实在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武威郡王,竟是此番模样。九天玄女,不会老吗?都说传言不可信,如今竟也有所言非虚之时。秋瓷竟真是佛陀重生之地。 “给他看看。”郭清晏发话,自有玄女卫送上奏折。拓跋钦陵双手接过,逐字逐句认真阅读。见他沉浸其中,郭清晏还关切一句:“看得懂?” 拓跋钦陵马上回答说:“回王爷,下官自小熟识周话,应付得来。” “若孤没记错,拓跋乃唐古特大姓,向来依附嘉良夷,竟还有学周话的传统。” 拓跋钦陵解释说:“王爷有所不知,我们这一支饱受离乱,在各族中辗转艰难求存。因此……” 郭清晏失落:“看来卿对唐古特诸部并不了解。” 拓跋钦陵赶忙澄清:“王爷有所不知,如下官这般如飘萍般的弱小部落,消息是最为灵通的。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躲避逃离才是上策。这也是为什么伏俟军能在短短不到一年内,招募到大量青壮的原因。” 郭清晏十分清醒:“散落的小部落毕竟有限,伏俟军若想在群狼环绕的大非川站稳脚跟,只能硬碰硬、打败更大的部落。” 拓跋钦陵低头:“王爷所言极是。” “说说你眼中的东嘉良夷。”郭清晏视陇右、河湟为囊中之物,不然不允许武威重蹈覆辙,失去如此重要的战略要道。 “别部自立、叛将固守一方,相互防备敌视,倒是各个击破的好时机。”拓跋钦陵平心而论。 “拓跋校尉对六谷部了解多少?” 拓跋钦陵如实回答:“六谷部浑温比例高,老贵族的影响力有限。与唐古特、孟兰、浑退大有不同,自成一派。” “哦,小小一个嘉东,弹丸之地,倒是派别林立、自成一体。” “王爷说的是,嘉良夷只会征伐,并不会治国。各部屈于压迫,不敢不听话罢了。一旦嘉良夷国力衰退,别部的小心思,遮都不愿遮掩。” “如果你是择谱恒罗,又该何去何从?” 拓跋钦陵思索片刻,回答说:“大周虽大不如前,依旧不是小小六谷部可以撼动的。择谱恒罗心高气傲,定是不肯归顺大周。向东是并不可能了,那便只能向南、向西、向北,谋求更大的生存空间。” “继续说。” “六谷部本就浑温出身,向南要面对西山八国。这些古羌部落出了名的两面倒,此时应早已倒向大周,打狗还要看主人,择谱恒罗估计不想肉包子打狗,惹得一身腥。向西,甘孜倒是个好地方,可是与河曲、河湟等地相比,难免有些不够看。小臣估计,择谱恒罗应该先向西招兵买马,待时机成熟后北上河曲。”拓跋钦陵断定。 “时机成熟,何为时机成熟?” 拓跋钦陵跪倒在地:“请恕小臣无罪。” 郭清晏大方道:“恕卿无罪,起来回话。” “王爷明鉴,武威兵强马壮、万众归心。天下藩镇、长安神策,哪里是武威军的对手。武威若是在中原,哪有如今的太平日子可享。长安朝廷不管不问,其一武威远在西境,并不接壤。二来便是王爷派伏俟军南下,指望着王爷荡平嘉良夷。这样一来,长安坐收渔翁之利。可要是王爷将眼光放在陇右走廊、河湟谷地、甚至是河曲地区,长安朝廷定然坐不住。等到那时,便是择谱恒罗的机会。比起手握西平、安北两大都护府的王爷,六谷部这般的新生部落,更让朝廷放心。只要时机得当,择谱恒罗完全有可能成为藩镇一方的大周节度使。与剑南、山南平起平坐。” 郭清晏哪里会动怒:“难怪慕容光这般器重你。河曲地区本就属于大周,要不是那位两废两立的大周天子一时糊涂,当做公主陪嫁送给嘉良夷。哪能有今日的独山军、河曲军。儿孙无能,夺不回祖地。孤理当代劳。” 拓跋钦陵能说什么?只得应承:“王爷说的是。” 郭清晏问他:“可愿回敦煌任职?” 拓跋钦陵再次跪倒:“指挥使提拔大恩,小臣没齿难忘。” “倒是个忠心的,慕容光没看错人。今年多大了?” “回王爷的话,小臣今年三十有八。”拓跋钦陵如实说。 “有孩子了?” “小臣生有四女,最大的今年十六了。”王爷问这些做什么? “没儿子?” 拓跋钦陵摇头。 “你们这般的部族,应该最重视子嗣传承才对。” 拓跋钦陵解释说:“王爷有所不知,小臣的妻子陪着小臣吃了不少苦,生小四的时候坏了身体,好些年才养过来。儿女都是缘,既无缘,小臣也就不强求了。” “要是舍得,送来敦煌读书,共进书院刚好有几个名额。” 拓跋钦陵大喜过望:“拓跋氏全家老小谢王爷赏赐。不过王爷……”拓跋钦陵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郭清晏好脾气道:“说。” 拓跋钦陵开口:“小臣家中还有几个侄儿,能不能也……” 郭清晏笑骂:“你当共进书院是你家开的!” 拓跋钦陵也不沮丧:“王爷说的是。” 郭清晏本想让他出去了,突然问了一句:“有件事,孤想了这些年也没想明白。当年大非川之战,吐谷浑为何导向嘉良夷?大周连公主都嫁了,吐谷浑为何心甘情愿当嘉良夷附庸?” 拓跋钦陵问:“王爷想听实话?” “自然!” “依小臣看,吐谷浑倒向嘉良夷,主要有两点原因。一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中原之地,繁华锦绣。无论是吐谷浑,还是嘉良夷领地,都是荒凉的高寒之地,有之锦上添花,无之不痛不痒。在嘉良夷看来,投靠这样的大周,并无保障。一旦中原皇帝不愿再支付高昂的军费,吐谷浑又该何去何从?再者同地缘上,临近的嘉良夷更亲近些。至于第二点,嘉良夷的贵族奴隶制,在吐谷浑上层非常受欢迎。谁不想子子孙孙永保富贵。” 郭清晏同意:“你说的在理。” 拓跋钦陵补充:“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战乱之下,贵族奴隶还不都是人,谁比谁高贵。” 郭清晏决定:“后日随孤到九阳观上香。” 第119章 第119章武威十三年 武威十三年,发生了许多大事。 这第一件便是,毗罗可汗薨逝后,长子继承汗位,是为崇信可汗。结果这位崇信可汗继位不到一年病逝,汗位由他的异母弟弟章怀可汗继承。 乌护汗国的变故不止于此,崇信可汗薨逝后,做为他最信任的兄弟,乌代特勤外出坠马身亡,这就值得推敲了。 郭清晏又不是没见过乌代,以他的骑术,发生意外坠马也许有可能,坠马身亡简直侮辱人!据鹰卫传回来的消息,乌代被踩断了脖颈,当场身亡。 乌代意外死亡后,再次嫁给崇信可汗的太康公主也紧随着染病身亡。并且遵从公主遗愿,不回京安葬。 和亲公主哪有不魂归故土的!难道章怀是怕大周的入殓师发现什么问题吗?如此做贼心虚,深怕别人没长脑子看不出来? 太康公主对郭清晏有大恩,长安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郭清晏这里可不过去。双方你来我往,终究抵挡不了太康公主下葬。 不仅如此,章怀还派使臣前往长安,继续求娶大周公主。朝廷见章怀同武威交恶,就差拍手叫好。很快同意章怀的请求,嫁公主以示亲厚。 有太康公主这位真正的帝女珠玉在前,乌护请求迎娶真正的公主,这要求坦白讲也不算太过分。当今天子舍不下脸嫁亲姐妹,好在李家家大业大,开成帝的祖父子嗣众多,还有几位公主待字闺中,身份同样贵重。 虽说以现在大周的国力,和亲一位公主,需要一到半年税收,但与乌护商道的稳定比起来,完全不算什么。 郭清晏忍无可忍,写了封奏折送回长安,斥责满朝文武。太康公主尸骨未寒,一个个不思为和亲公主讨回公道,只想着自家越来越萎缩的边防可还安稳! 然而奏折石沉大海,当政的宦官继续欢天喜地的筹备着领和公主的婚事。这位太和帝幼女,长庆帝李昇最小的幼妹,就这般被推了出来,为国家牺牲一生。 北面的动乱,郭清晏气个半死又无能为力。南下伏俟,驻防大非川,倒是非常顺利。原因无他,九阳观寻到适合的炼丹道人后,进展神速,已经制作出稳定的,可配合投石机使用的伏火雷|霆。 这东西不止杀伤范围广,更重要的是震慑人心,已经被说成是佛陀降下的神罚。忤逆郭清晏这个佛陀金身,定会受到天罚。 嘉北、嘉东多信佛,传言几经辗转,成了传说。甚至有的部落为了逃避神罚,为郭清晏立起了佛陀金身,烧香祭拜。 因伏火雷霆之故,武威军在嘉北彻底站位脚跟,更有小部落仰慕威名前来投奔。伏俟军已扩充至五万余人,成为武威诸军之最。 卑羌禾海东岸,以及大非川一带,完全落入武威掌控之中。那个一直由嘉良夷扶持的阿夏王掉了脑袋,全族也没了性命。 武威治下一如大周,没有奴隶只有百姓。郭清晏在嘉被效仿先秦制度,耕田、放牧、战功,凡优者封爵减税。一面牌匾挂在门梁上,再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奴才,主人随意处置的物件。 昔年商君变法,让秦国摆脱积贫积弱之势,使之成为函谷关外最不能招惹的虎狼,为秦灭六国奠定了夯实的基础。 嘉东嘉北比不过秦地富饶,可子弟多骁勇善战。用之得当,必成臂膀。至于嘉良夷驻守在边疆的藩将,不急,一个个收拾。 伏俟军一面摩拳擦掌,准备南下乌海,直捣嘉良夷腹地。一面同廓州的孤夜姜不清不楚。郭清晏看上了河曲故地,自然要让其乱上一乱。 嘉良夷早年置下的独山军、河曲军,如今早成一家,由河曲军讨击使乌力牙总领。此人逻些大贵族出身,世代与王族联姻,被刺杀的赞普牟如是他表弟,同季摩鸠的关系非常不错。明面上看,不喜征伐,明哲保身,同谁的关系都不错。 武威伏俟军夺下伏俟城,驻防大非川,应在逻些朝中引起震荡才对。可惜,牟如留下的两位王子大战正酣,马上要分出胜负,无心他顾。 最终,大王子松云取得胜利,将弟弟狐离牙一党赶出逻些。还没等松云一党享受胜利的果实,各地守将纷纷自立。虽说之前也不听王都号令,但那个时候王都混乱,胜负未分、政令不达,也不知道听谁的。 如今胜负已分,图穷匕首见,嘉良夷内乱步入白热化阶段。松云一党大肆许以高官厚禄,而被赶出逻些的狐离牙一系也没闲着,大有东山再起之势。 河曲讨击使乌力牙一直是二王子一系的坚定支持者。并且领兵在外,毫发未损。河曲故地,再无独善其身的可能了。 一时间,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看戏的郭清晏都跟着眼花缭乱。本想再添把火的,这下可好,无处下手。 单说得胜的大王子松云这边,竟奇迹般的在逻些站稳了脚跟。云松外公,也就是国相达日塞手腕聊得,竟然招募了一批骁勇善战的小贵族守卫逻些。 两王子争位,逻些有头有脸的大贵族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全都站了队。如今一方得胜,战败方的支持者,不是被杀就是逃亡。就算身份再高贵,也不被达日塞承认。这样一来,逻些城出现权利真空,急需新鲜血液补充朝中官职。一些地方上的次等贵族、小贵族刚好补上空缺,一跃成为新势力。听闻这一年逻些城中喜事不断,没什么比联姻更能拉近彼此间的距离。 这样一来,逃亡在外战败方更加不能善罢甘休。嘉良夷的贵族家家有领地、有奴隶。只要给他们时间,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达日塞也是聪明,利用新贵族打击战败老贵族。将战败方的土地重新分配给新贵族。这样一来,自己这方不仅能保存实力,还能将这些并未受到太多损耗的小贵族牢牢绑在自家身边,成为最坚实的拥护者以及捍卫者。 乌力牙作为被波及的一员,其骄傲和自尊怎能允许达日塞践踏家族百年荣耀。可河曲虽为边疆重镇,这些年武备松弛。尤其是乌力牙上任这些年,更是荒废的不像样子。光靠河曲军,真的能扭转败局吗? 甭管乌力牙心中有多少把握,将其视为最后依仗的狐离牙君臣在战乱中艰难逃至河曲军驻地。 要说狐离牙能如此顺利的逃脱达日塞的追捕,在嘉良夷腹地逃窜游走,几次化险为夷,除了运气好,郭清晏暗中也帮了不少。 狐离牙一死,松云岂不没了对手,待几年后坐稳赞普之位,嘉良夷之乱岂不成为历史?不行,武威郡王不同意! 越乱越好,双方打得越凶越好,待气数将尽,才是出手良机。现在,武威上下分外期待乌力牙的表现。希望这位闲云野鹤有些真本事,要不然还能鼓动谁继续造反呢? 国丈爷达日塞确实有几分真本事,硬是集结了十万大军,剑指河曲,要求河曲讨击使乌力牙交出叛逆狐离牙君臣。不仅如此,达日塞为早日消除心腹大患,亲自领兵前往河曲,立不世功勋。 从旁观战的郭清晏决定,无论河曲之战胜负如何,达日塞大军决不能安然返回逻些。大贵族倒了一半,小贵族再被掏干了家底,嘉良夷的末日,才能真正到来。 面对达日塞的王师,乌力牙一味示弱,看起来并无交战之心,更无战胜之能。虽说占据主场优势,奈何主帅一不会领兵,二不会练兵,只是个空有出身的花架子。 至于狐离牙,不满十岁的孩子,能一路从逻些逃出来,已是奇迹中的奇迹,哪里敢摆国主的谱。 乌力牙在同达日塞谈条件,要求逻些新赞普不止归还家族领地,还要从重处罚霸占领地的罪人。 乌力牙归降固然是好,支持松云的新贵族也不能得罪,毕竟他们才是护卫逻些的基石。达日塞又没疯,怎么可能答应。 双方各有坚持,好在还算心平气和,自然是继续和谈,谈到面面俱到、妥妥帖帖为止。双方谈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结果是乌力牙率众前往达日塞大帐,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就在一片祥和之时,乌力牙的河曲军偷袭了达日塞大营。 河曲军久未征战,达日塞召集来的十万大军也不是训练有素的精兵。硬碰硬,河曲军在数量上不占优势。要是偷袭,又有地利之便,倒是有取胜的可能。 归根结底,达日塞轻敌了。 十万大军如同一盘散沙,跑的跑、降的降。至于达日塞本人,非常幸运的逃出河曲,一路非常狼狈的逃回逻些。 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达日塞部众并不熟悉嘉东地势,迷路了。然后就被拓跋钦陵率领的伏俟军捕获,并且就地斩杀。 郭清晏从未在明面上对嘉良夷内乱发过表任何看法。浑水摸鱼而已,摸到大鱼自然不能放过。达日塞可是松云一系的主心骨。没了这位国丈爷,松云一系也就能在逻些周围搅合搅合,再无力发动大规模战争。这是郭清晏所愿意看到的。 至于河曲,以乌力牙的能力,嘉良夷两王并立的局面,要持续许多年喽,很好。希望乌力牙是位识时务的好盟友。 拓跋钦陵直接将达日塞的尸体扔进了河水中,多日后才被发现。对于达日塞的死因,众说纷纭。最后世居于此的唐古特部族背上了这口黑锅。 无他,按照达日塞的逃跑路线,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截杀国丈,并且不留任何痕迹,只有熟悉地形且相互遮掩的唐古特部族可以做到。这也导致了唐古特贵族因惧怕责罚同逻些离心,最后倒像了河曲狐离牙。 总之,河曲大战乌力牙大获全胜,嘉良夷分裂势不可挡。牟如死后,王位之争总算有了个了结果。嘉良夷距分崩离析,再次迈出了一大步。 第120章 第120章河曲之乱 武威十三年发生的最后一件大事,于西境武威军来说,是天大的喜事。武威郡王,西境大都护郭清晏有身孕了,王府总算迎来了继承人! “回禀王爷,唐古特各部落首领齐聚河曲。狐离牙在乌力牙的支撑下继承赞普之位,发表讨逆檄文,正式与逻些分庭抗礼。” 郭清晏听后很是可惜道:“乌力牙颇有名士之风,奈何受家国所累,再难自由。” 仆固多弥忧心道:“乌力牙势单力孤,想要与逻些抗衡,势必笼络廓州孤夜姜,凉州卢尚婢。届时陇右、河湟、河曲三地同气连枝,对我武威大大不利。” 郭清晏问:“诸卿觉得,逻些松云短时内可还能组织起第二次北伐?” 众人皆摇头。郭清晏看在眼中,再问:“孤夜姜、卢尚婢皆是一方大将,当了十多年土皇帝,怎肯折腰低头。狐离牙不过是个孩子,能不能长成,尚且不能定论。屈居乌力牙之下,任其调派,无异于奇耻大辱。这两位攻城略地的战将,驻守边防多年,最瞧不上乌力牙这般身世卓越的混沌浪荡子。” 仆固多弥再次开口:“王爷的意思是……?” “遣使邦交,要求狐离牙承认大非川是我们的,并且继续主张对乌海的所有权。” 耿义武听明白了:“王爷这是打算支持狐离牙?” 郭清晏只说:“嘉良夷还能乱上加乱。如今两王并立,各自休养生息,戏台空了下来,多可惜。” 郭鸩立马明白过来:“王爷的意思,鼓动王族造反,部落自立。让嘉良夷彻底乱起来,四分五裂,再也扑不灭。” 郭清晏满意:“还是晋昌君最了解孤。” 耿义武犯愁:“这个档口,拥力谁更合适?我们对嘉良夷了解太少了。狐离牙一系真是没用,再坚持三年五载多好。” 郭清晏心中早有人选:“季摩鸠如何?王族旁支,败走逻些。身份有,又不够贵重。有他在背后捅刀子,陇右三州唾手可得。” 耿义武点头:“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礼司、商司,谁同季摩鸠相熟,送封信过去探探口风。” “礼司即刻派遣使团前往河曲,此行由伏俟军护送。目的有三,一是恭贺新赞普继位,二是继续强调武威对大非川以及乌海的所有权,三是保证南下益州商路畅通。还有鹰卫暗中排查是六谷部的动态。唐古特、孟兰皆在河曲军辐射范围,就看乌力牙的手段了。” 傅元恺、孟则苏领命。 郭清晏关心:“乌里雅苏台那边进展如何?那些浑退战俘可还老实?” 徐镜文答话:“回王爷,还算老实能干,不出意外,明年便可竣工投入使用,阿热王甚至想将国都搬去乌里雅苏台。” 郭清晏只道:“还不是时候。”随即又问:“章怀呢?此子一力主战,绝非崇信那般温吞。漠南恐生变故。” 孟则苏开口:“黑虎城来报,章怀下旨特许摩尼教高僧入朝参政。” 真是个影响深远的举措,郭清晏抬眼:“诸位怎么看?” 商司司郎张照水最先开口:“章怀应是想借助摩尼教的势力打压牵利人对乌护经济命脉的掌控。漠北变故已生。” 郭清晏决定:“去信庭州、伊州,备战!看来要加快脚步拿下甘州,牢牢控制住居延海,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甘州北出额济纳河,居延海至翁金河流域,自古以来便是河西与漠北的交通要道。控制甘州境内的额济纳河,驻防居延海,便可直入漠北腹地。同漠西一起威胁黑虎城的安全,监视章怀的一举一动。 郭鸩明白:“原从、交河、天山三军全力备战,一旦河曲异动,全军出击。” “乌护都快被牵利蛀空了,章怀莫不是打算置于死地而后生?稍有不慎,乌护覆灭完全在顷刻间,好大的胆子。”说实话,郭清晏不喜欢这种对手。武威蒸蒸日上,不想被疯子拖累。 一南一北乱局频生,谁的心情都不太好。耿义武深怕西边再出什么事:“恒逻斯呢?炽俟卧阑叶可还老实?章怀没寻他结盟?” 郭鸩道:“卡尔鲁克失了素叶水,又因丝路商道而繁盛,暂且安稳,并不想与乌护扯上关系。但若是漠西有变,难保不生出二心。” 耿义武不满:“养不熟的白眼狼!” 还是郭清晏分得清:“养不熟的是卧阑叶,不是卡尔鲁克百姓。至少明面上殷切顺从,管他夜深人静盘算什么。” 最后郭清晏总结:“礼司将嘉良夷变故上报朝廷,就说武威陷入嘉北争端不能自拔,还请朝廷小心河曲变故,抢占先机。”说完疲惫道:“都散了吧。” 众人退去,唯耿义武未动。郭清晏关心:“二哥何事?” 耿义武绕着郭清晏走了几圈,不太满意道:“这都四个月了,腰身一如从前,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要不让张文鸾请个脉?” 郭清晏瞪眼:“二哥少诅咒我的孩儿,当心生出来不待见你!” 耿义武一听这话不愿意了,高声道:“他敢,我是他二爷爷!” 郭清晏交代:“二哥可要保重自己,元月朝拜全都指望二哥了。” 耿义武一听这话,咧嘴控诉道:“年强力壮的留着不用,偏偏盯着我这个坡脚的老人家不放。” 郭清晏解释:“阿鸩没二哥威望高,顺便看看是否有人心生不轨。” 耿义武不爱听这些:“你们两口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算是服了。” 郭鸩笑眯眯:“谢二哥夸奖。” 耿义武站起身:“真想一睁眼就到明年四月,将胖娃娃抱在怀中。每日盼呀盼,心里面总感觉不踏实。” 郭清晏更实际:“先将年过好再说。” 耿义武愤愤道:“这贼老天!” 耿义武最后,郭鸩关切道:“可是累了?要不尝尝这碗藕粉羹?江南新送来的藕粉,比敦煌的莲菜口感好多了。” 郭清晏好笑:“哪有那么娇贵,藕粉没盐没味的,我要吃毕罗,我要吃肉。前几天吃的通花软牛肠不错,还要一道羊肺羹。转眼又要下雪了,吃些热乎的。” 郭鸩端来食盒:“新出锅的萝卜糕和杏花糕。尤其是这道杏花糕,里面放满了香儿喜欢的杏酱,最是开胃。” 郭清晏满意极了:“杏花糕不错,明日还要。这一天天的总也吃不饱,什么时候是个头。” 郭鸩心疼又愧疚:“都怨我。” 郭清晏提醒:“更欠揍了!” 郭鸩安稳她:“香儿勿忧,定能平安度过此劫。有我和耿二哥在,天塌不下来。” 郭清晏头靠在郭鸩肩膀上,腿搭在他的膝盖上,烦恼道:“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担心漠西。” 郭鸩只能说:“阿爹身经百战,章怀讨不到便宜。” “昔年坚昆怂恿毗罗自称天可汗同大周分庭抗礼,曾遭到章怀的坚决反对。甚至直言坚昆乃乌护毒瘤,早晚必成祸害,需除之而后快。好在当年章怀空有王子名头,并无实权,位卑言轻。就算这样,毗罗依旧没敢自称天可汗。如今这位最不得毗罗喜欢的儿子成为乌护之主,面对外强中干的乌护,不知要掀起多大风浪。我怕我们在乌里雅苏台的经营竹篮打水。乌护余威犹在,章怀野心勃勃。”时至今日,郭清晏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了章怀。 “香儿着像了。坚昆南迁,做大做强,必须要迈过此关。再说,不是有我们呢。要我说,章怀更有可能东扩树立威信。得了甜头,缴获了补给,才有底气西进。再者说,摩尼乃乌护国教,本就由牵利人引入。章怀允摩尼僧侣入朝参政,已是兵行险招,很有可能请神容易送神难。”郭鸩合理推断。 郭清晏自嘲:“昔年一无所有,只有条命在,敢拼敢抢,什么都不怕。如今敦煌在手,反倒畏首畏尾起来,真是没用。” 郭鸩哪里不明白:“大周式微,不在再依附于嘉良夷的古羌诸部并无倒向大周的可能。嘉东乱战,必会波及大周边防,到时又是一场大乱。长安安不安稳暂且不说,只是苦了边境百姓。香儿菩萨心,不忍再看家国凋零。可站在武威军的角度立场来看,嘉东越乱,朝廷越依仗我们。为今之计,只有尽可能降服叛乱部落,为朝廷减轻压力。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终究手心肉更疼。” 郭清晏开口:“武威胡汉杂居,我更担心陇右胡人部落趁机作乱。虽说这些年逐渐控制他们的经济命脉,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郭鸩不同意:“肃州早已脱离卢尚婢掌控,要不是乌力牙横插一杠,武威最迟明年九月东出凉州。” 郭清晏吃杏花糕吃上了瘾:“卢尚婢势弱,又该如何应对?” 郭鸩易地而处:“换做是我,一不做二不休,投靠河曲,暂且稳住陇右三州。这个时候,武威为了大非川的所有权,必定不会同河曲起冲突。度过眼前危机再说。卢尚婢虽说在陇右五州势力不如前,富饶的安乐、原、秦三州毕竟还在他手上。若是鼓起勇气孤注一掷,结果还真不好说。” 郭清晏也这么觉得:“肃州易得,甘州难攻。甘州乌护没一个好相与的,实在不行只能除之而后快。额济纳河流域必须牢牢掌控找我们手中。” 郭鸩抱拳:“臣遵旨。” 郭清晏放下杏花糕:“怎么?晋昌君打算亲自领兵?” 郭鸩一板一眼道:“属下以为,东出甘州舍我其谁!” 郭清晏想的更远:“阿鸩以为,谁出任甘州指挥使最合适?” 郭鸩心中早有人选:“安乐慕容觉。” 这个回答让郭清晏颇有几分意外:“我本以为将他放在肃州更合适。” 郭鸩推荐:“王厚照在伊州多年,是时候调回陇右为王爷效力。” 郭清晏坐起身,不太确定道:“慕容觉资历太浅,守不住居延海。” 郭鸩有他的打算:“投石问路。甘州乌护派系多、心思多。早发现早铲除。” 第121章 第121章生产 武威十四年二月,黑虎城传来消息,长安遣使来敦煌。因同邻和公主的送亲队伍一道而来,这才在黑虎城耽误一冬天。眼见天气转暖,使臣即刻启程,约莫四月初便可抵达敦煌。 耿义武接到报信后,脸色不愉:“来的真不是时候。” 郭清晏更关心:“公主和亲,准备一两年都是少的,邻和公主嫁的这般着急忙慌,难道是章怀同朝廷达成了什么协议?传信施瑛,让他注意章怀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常,游隼来报。” 郭鸩觉得:“乌护借道长安来使,这本身就非比寻常。” 郭清晏问:“信上可说来者何人?所图为何?” 耿义武摊开绢布:“游隼报信,向来简洁,只有这一句。朝廷一改往日的回避态度,难道是朝中有变?开成陛下出息了?” 绝无可能。“大内奇毒,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我们这位陛下,能熬过三十,就算是老天眷顾了。” 耿义武拍板:“少提这些晦气事!不过,朝廷遣使最好别出什么幺蛾子,否者休怪本君不客气!” 郭清晏安慰他:“二哥勿忧,都是聪明人,定然想活着回长安。对了,明仪熟知长安礼仪典范,接待长安来使之是交给她和莲大。天大地大,孩子最大。” 月份渐大,行动没了之前的轻便。郭清晏本人不觉得有什么,她身体好,有孕后也没丢下刀枪,并未长胖多少。反倒是身边人,对着她尖尖的肚子直皱眉头。 武威上下对这个孩子太过看重,以至于人人绕着郭清晏走,日日求神拜佛,祈求生产顺利、母子均安。时间长了,郭清晏不耐被当成瓷娃娃对待,懒得出现在人前,世界清静了。 撷芳阁,耿义武、郭鸩相对而坐。耿义武发布任务:“从今日起到香儿生产,你守开阳殿,我守敦煌城。别说人了,一只来历不明的鸟儿都别想飞进开阳殿。郭瑞和,不要让我失望。” 郭鸩为耿义武倒乳茶:“二哥放心,有小弟在,开阳殿无忧。” 耿义武继续盯着郭鸩:“二哥丑话说在前面,香儿生产,母子均安最好。要是有个什么不测,保大不保小。为了个孩子搭进去亲姑娘,在我这没这个规矩。” 郭鸩并没有半分不舍,而是感激道:“二哥说的极是。要不是为了武威延续,有没有这个孩子我们都能恩爱百年。我本无根浮萍,是香儿给了我一个家。香儿就是我的全部。为了素未谋面的孩儿失去她,扪心自问我做不到,更加无法面对这个孩子。” 耿义武老怀大慰:“你小子有种!香儿没看错人。” 郭鸩难掩自得:“我为香儿而生,自然事事以她为先、为她考量。” 耿义武放心:“你们夫妻和睦,武威才能兴旺,我也就放心了。” 郭鸩见耿义武难掩暮气,开口道:“将来孩儿还要拜托给耿二哥。二哥将香儿教养的那般好,一定能为武威再教养出不逊于香儿的一代雄主。” 耿义武可不贪功:“此言差矣。香儿天资聪颖,我不过是陪着练武罢了。” 郭鸩诚心祈祷:“希望孩儿不要像我这般蠢笨。” 郭清看向撒了一地的羊水,暗叹真不是时候。朝廷使者半只脚迈入敦煌城,她这边要生孩子,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孩儿呀孩儿,为何要这般着急,你可真让娘为难。 相较于郭清晏的镇定,郭鸩简直是跳起来的,难掩慌乱:“香儿哪里不舒服?我就在这里陪着香儿,哪里都不去!还不赶快叫产婆!医工呢?明仪姑姑赶快将产房收拾出来。” 郭清晏额头上出了密密麻麻一层汗,抓住郭鸩的手,一字一句叮嘱道:“北司的宦官一个比一个难缠。领队的崔有时,年纪轻、爬得快,能出使黑虎城,为邻和公主送嫁,必不是简单人物。面对这些位卑权高的宦臣,最忌卑躬屈膝。越是高不可攀,他们越是敬重你。拿着龙渊剑,去城门口迎接。若是不进,那便算了。” 郭鸩犹豫:“岂能在这个时候离香儿而去!” 郭清晏瞪了他一样:“少婆婆妈妈的,端起你晋昌君的威风,别给我武威丢人!” 郭鸩舍不得:“香儿莫慌,我去去就来。” 明仪领着侍女冲进门来:“产房布置好了,王爷……?” 郭鸩快步上前搀扶,直接被郭清晏挣脱出去:“无碍,这点儿疼痛算不得什么。”郭鸩跟在后面,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将郭鸩打发走后,郭清晏对郑揭云道:“召星夙。” 星夙隔着屏风见礼:“拜见储君。” 郭清晏吩咐:“速去崇教寺举办法事,为上面的生辰八字祈福。一定要快!” 星夙马上明白过来,定是与长安来使有关,领命道:“储君放心,星夙绝不辱命!不过……”星夙犹豫道:“王储生产,晋昌君不在,属下又要赶去城外,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郭清晏挥挥手:“有薛应在,无妨!还不赶快去!崔有时可不好对付,需做好万全准备。” 星夙未走出开阳殿,直接与莲大、莲二走了个对面。姹地莲急得直跺脚:“可是王爷有什么吩咐?” 星夙拱手:“见过两位莲夫人。开阳殿就拜托两位夫人了。” 莲大、莲二同时回礼。姹地莲道:“都是一家人,神官无需客气。” 星夙急冲冲走了,尉迟雪莲顺着背影看过去,不放心道:“但愿朝廷来使是个识趣之人。” 姹地莲瞪眼:“童言无忌!” 尉迟雪莲关心:“不是说预产期在中旬吗?怎么就好巧不巧提前发作。府中不会有细作,给王爷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奴婢明仪见过两位莲夫人。产房血腥,两位夫人不通医理,又未曾生育,交给奴婢便好。”明仪将两人拦在了产房外。 尉迟雪莲不服:“明仪姑姑生育过吗?” 明仪躬身回答说:“伺候过太康公主做小月子,懂些皮毛。” 这时,产房内走出一产婆,很是为难道:“小的见过二位夫人。明仪姑姑,王爷要催产药。那东西可是大凶之物,一个不好可是要血崩的。您说怎么办才好?” 三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说不出话来。唯有产婆着急,想寻个主心骨。最后明仪决定:“去膳房端碗补汤给王爷送过去,暂且稳住王爷。 ” 尉迟雪莲自告奋勇:“我去膳房盯着。” 姹地莲担心:“王爷熟知药理,一般的补汤骗不了王爷。” 明仪咬牙:“产程艰难,拖一时算一时。” 姹地莲同意:“我去看着乳母侍女,产房就拜托明仪姑姑了。” 产房内,明仪送上吃食:“产程漫长,耗费体力。奴婢准备了好克化的粥饼,王爷好歹用些。” 剧烈的宫缩并未让郭清晏糊涂:“催产药呢?” 明仪请罪:“王爷才是武威的主心骨,不能为了小人而损伤身体。俗话说得好,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崔有时不过真龙身旁最不起眼的虾兵蟹将,哪用得着王爷亲自出马。王爷太给那些宦臣脸面了。” 擦不完的汗水在郭清晏脸上肆意流淌:“你不懂,他们没同宦官打过交道,不知宦官的难缠。那些东西惯会鸡蛋里挑骨头,一不小心被抓了错处,等同被毒蛇缠上。想要脱身,需得剥层皮。” 明仪宽慰:“王爷忘了,这里是敦煌不是长安。若想活着回长安,再咬人的狗都得老实听话。” 郭清晏担心的是:“章怀能借乌护商路供大周使官通行,必另有图谋。孤实在是怕阿鸩一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 明仪觉得:“王爷不在岂不更好。晋昌君就算有不缜密之处,也好推脱。王爷您就安心生产,左右不过几个时辰,耽误不了大事。” 剧烈的疼痛让郭清晏烦躁不已:“先过第一关,迎崔有时进城再说。” 郭鸩带领敦煌百官前往北城门迎接长安来使。只见来者排场极大,身后跟着的神策军清一色的明光铠,显示这一路太平坦途,未遇丝毫波澜。 领头的崔有时是为瘦位青年,二十刚过的模样。人样子不错,就是眼睛长在了天上。显然是被吹捧惯了,真以为自己是说一不二的天下之主了! 距郭鸩百米远,崔有时拉动缰绳,自马上居高而下,声音高亢尖锐:“来者何人?” 郭鸩并未上前,挺胸拱手:“武威神鸟军指挥使晋昌君郭鸩,见过崔校尉。”伺候皇帝的宦官,不领宫内职务,一个个都成了神策军军官,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崔有时并未张望,盯着郭鸩询问:“缘何不见武威郡王?” 郭鸩淡淡一笑:“崔校尉不会以为王爷会在城门亲迎吧?知道的,是长安来使。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亲临。王爷正在兴德殿等候崔大人请安,还请崔大人手脚麻利些,万一误了朝廷大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崔有时并未有下马的打算:“本官出京前领了陛下圣旨。当今天子特意嘱咐了,要当着敦煌百姓的面宣读。还请武威郡王赶忙接下圣旨,全了陛下的情谊。以免落人话柄,说武威远在塞外,有不臣之心。” 郭鸩回敬:“未曾想崔大人竟是个眷恋旧主的。不知陛下在甘露宫可住得习惯?身子可好些了?身边都是哪些人伺候?何时临朝听政?不见陛下音容,只见一道道圣旨。不知道的,还以为玉玺落在某些身有残缺之人手中,挟天子以令诸侯!” 崔有时怒斥:“大胆晋昌君,竟敢妄议朝政!若在长安,你死罪难逃!” 郭鸩气死人不偿命:“不巧,敦煌不是长安,没有数万神策军为公公保驾护航!” 崔有时没想到区区边塞守将竟这般难缠:“来人,将逆徒拿下,押回长安审问!” 威风凌凌的神策军气势滔天。郭鸩并不惧怕,举起龙渊剑大声呵斥道:“我看谁敢!” 崔有时甩马鞭:“还不动手!” 利刃出鞘,郭鸩指向崔有时:“此乃英宗爷亲赐七星龙渊剑。上督君王,下除奸佞。若想死在龙渊剑下,本君成全你们!” 第122章 第122章圣旨 剑拔弩张之时,一浸满檀香的小沙弥出现在郭鸩身边。耳语几句后,郭鸩收起龙渊剑,上前几步道:“崔宦官有所不知,我家王爷时刻记挂远在长安的陛下。这不,专门请了崇教寺的高僧为陛下祈福延命。愿陛下身体康安,大周长治久安。这不,仪式进行到关键步骤,高僧算出有贵客自东方而来,若能亲临崇教寺为陛下燃灯烧香,定能事半功倍。还请崔宦官移驾崇教寺,为陛下沐浴焚香,助我敦煌高僧完成法事。” 崔有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武威郡王这是藐视圣旨不成?” 郭鸩微笑:“崔宦官哪里的话。宣读圣旨哪里有陛下康泰重要!这圣旨跟着崔宦官北上黑虎城,又辗转到敦煌,一年有余。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可陛下的龙体可等不了。万一真有个什么,崔宦官再想离开敦煌,可就难了!” 崔有时甩鞭:“你敢威胁本官?” 郭鸩问:“难道崔宦官不希望陛下龙体康健?”说完退后一步:“请吧!” 开阳殿,后殿产房。明仪将北城门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转述给郭清晏听。郭清晏马上明白过来:“那圣旨有问题。朝廷定是同章怀签订了某种协议。当面打开落子无悔,这是逼着我就范。去,马上抓个神策军审问,弄清楚来龙去脉。” 郭清晏说完这话,顿时感觉有铁杵在腹中搅合。不是刀剑刺入的痛,而是钝刀子反复拉扯的折磨。“这孩子,这会儿又不不着急了。真是个孽障!去,宣张文鸾!” 明仪苦劝:“崔有时等的就是王爷。只要王爷一日不出现,便有转换的余地。武威这个时候不能乱。” 郭清晏有她的顾虑:“孤怕崔有时耐心耗尽,阿鸩无法做主,落了下风。武威不过是边塞藩将,岂有不从之理。” 明仪始终以郭清晏为重:“就算是王爷在场,还能让朝廷收回圣旨不成?王爷只有安然产子,这满天的乌云才能散去。” 郭清晏抚摸腹部:“开几指了?” 产婆同样一脸汗:“回王爷的话,开六指了。您再坚持个把时辰,可就能见到小世子了。” 郭清晏决定:“去取我的银针!” 明仪不从,跪在床边求饶:“王爷!” 郭清晏怒斥:“你好大的胆子!” 明仪只说:“明仪虽是乌护胡女,可自小在公主身边长大,学的是大周礼仪,遵的是大周风俗。公主命奴婢照顾好王爷,奴婢不懂军国大事,奴婢只明白一个道理,身体垮了,什么都没了。王爷为了武威将来,为了小世子,也要保重身体。朝廷远在万里之外,就算一时落于下风,以王爷的才智,来日定能赢回来。” 郭清晏被一波又一波的阵痛折磨:“宣薛应!” 明仪一听这话,马上起身跑出去。薛应走进遍布血腥的产房,站在屏风外,躬身道:“属下见过王爷。” 郭清晏吩咐:“崇教寺那边最少拖上两个时辰。若是拖到日落后,直接将人留在崇教寺。” 薛应领命:“王爷放心,属下明白。” 郭清晏关心:“神策军那边,可有进展?” 薛应回答说:“一无所获。除了崔有时,其余人等皆出自送亲队伍。对朝廷与章怀之间的谋划,一无所知。圣旨一直由崔有时亲自保管,外人不得擅动。若有违背,杀无赦。” 有备而来,滴水不漏,是场硬仗。郭清晏本就没报多大希望:“下去吧。” 后半产程非常不顺利,十指已开,孩子依旧不肯出来。在这样下去,非憋死在腹中不可。事到如今,只能下最猛的药,让孩子尽早降生,才有一线生机。果然不能心软犹豫,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郭清晏实在等不及了:“催产药怕是来不及,让张文鸾施针,要快!” 明仪慌忙跑出殿外,只见薛应守在院中,慌乱中夹杂着犹豫不决。两人同时开口:“王爷安好?”“可是外面出事了?” 两人对视一眼后,又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薛应抬手:“姑姑先请。” 明仪也不瞒他,边走边说:“产道已开,孩子迟迟不出来。为今之计,只能用金针刺激穴道,以求立竿见影。” 薛应只关心:“王爷可有危险?” 此时无声胜有声。明仪调整好情绪,询问道:“外面呢?” 薛应正犯愁:“崔有时确实有几分本事,竟然绕过了崇教寺守军,一个人出现在王府正门。如今正扬言,今日酉时前见不到王爷,就视我武威军藐视皇命、抗旨不遵。要押解王爷回京请罪!” 明仪急了:“他一个宦官,他敢!” 薛应也气得不行:“崔有时就是仗着王爷产子,不便现身,存心要挟。”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朝廷这是硬压着王爷接旨。” 薛应担心:“距酉时只剩一刻钟。实在不行,只能暂且将崔有时请进王府,再议其他。” 极度的痛苦让郭清晏更加敏感,低声细语被放大进她的耳朵里:“召薛应!” 俗话说得好,祸兮福所倚。郭清晏被崔有时这么一气,金针催产药一个没用上,孩子出来了! 婴儿的哭声嘹亮而委屈,用力挥动着四肢,力气还挺大。明显憋坏了。明仪抱着孩子欣喜若狂:“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小世子。” 郭清晏看都没看儿子半眼:“为孤梳妆。” 明仪将婴儿交到奶娘手上:“夜黑风重,王爷刚刚生产,好不容易自鬼门关回来,应好生将养才是。更何况胎盘恶露并未除尽,月子病是要跟一辈子的。” 郭清晏暂且顾不上这些:“无妨,准备软轿,将孤抬到交泰门。”武威王府南面正门紧邻交泰殿,又称交泰门,北门为四宜门。 踩着更夫报时的声音,交泰门缓缓打开,一身赤红朱雀裙的郭清晏自王府缓缓走出。步伐不快,并未用人搀扶。赤红裙摆遮掩不了蜿蜒流淌的血迹,以及随之而来的血腥味。 百姓虽被驱散,可崔有时这么一闹,哪里还能瞒得住什么。这也是郭清晏必须亲自出场的原因。长安需要一个交待,武威百姓更需要一个交待。 郭清晏左手将陌刀立在身前,右手抱着襁褓,明知故问道:“何人敢在王府门前喧哗?” 崔有时整理衣冠,长舒一口气道:“王爷总算舍得现身了。” 郭清晏只问:“你是何人?” 崔有时并不十分恭敬道:“小小神策军校尉,不足挂齿。既然王爷准备好了,在下这就宣读陛下圣旨。” 郭清晏提起陌刀挡了一下:“慢着。我武威将士没去过长安不懂这些,孤可没那么好骗。你说你是长安来使,证据?官牒腰牌,礼部签发的文书。还请崔公公自证。” 崔有时有备而来,自然准备妥当:“王爷乃英宗陛下伴读,自然慧眼如炬,明辨真伪。” 东西都是真的,不过有一样,需当场验明。“薛应,带下去验身。” 崔有时急了:“郭清晏你什么意思?” 郭清晏似笑非笑看向他:“文书是真的,不代表人是真的。自然也需验明正身,崔公公委屈委屈,得罪了!” 崔有时去脱|裤|子,郭鸩赶忙上前:“香儿你怎么出来了?” 郭清晏将襁褓放到他怀中:“儿子。小家伙颇有大将之风,不哭不闹。” 郭鸩胡乱看了一眼:“困的。对了,耿二哥在城外,实在不行,就让这些来使有去无回。” 郭清晏好笑:“治标不治本,朝廷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再说,你们一个个的,想谋反不成?有我在,应付得来。” 郭鸩才不信:“真当自己是玄女转世、神仙下凡了?”郭鸩心疼得不行,又劝不动郭清晏,心跟下油锅似的。 不多时薛应回来复命,崔有时绷着脸:“郭郡王真是夫妻情深,跪下接旨吧!” 郭清晏一刀打在他膝盖处,询问爬匍在地的崔有时:“跪下领旨?崔公公好大的胆子。” 崔有时也是有功夫在身上的,跳起来质问道:“郭清晏你莫不是想造反不成?” 郭清晏一巴掌甩道崔有时脸上:“放肆!就算是当今天子亲临,也只有跪下请安的份,你算什么东西?英宗爷允孤见圣不跪,见旨不拜。敢在孤面前大呼小叫,你活腻歪了!” 崔有时怒斥:“你!” 郭清晏问他:“我什么我?” 崔有时退后一步,拿出圣旨,高声道:“武威众将接旨。”除了郭清晏以及她怀中的婴儿,跪倒一地。 门下: 嘉良夷内乱,两王并立,此为夺下凉州之大好时机。责令武威全军东出迎敌,为大周收复故土。 乌护乃大周邻邦,历代交好。为两国和睦,责令武威割还庭州于乌护,不得有误。 “郭郡王接旨吧。”崔有时将圣旨送到郭清晏面前。 悬在头顶的利剑总算落下,郭清晏深吸一口气:“晋昌君领旨。”郭鸩快步上前,夺下崔有时手中圣旨。 崔有时并未追究,而是后退一步,揖手道:“王爷深明大义,小人佩服。恭贺王爷喜得贵子,在下这就退下。还请王爷遵照圣旨,尽快进行交割。以免耽误了朝廷的大事。” 郭清晏伸出陌刀拦人:“崔校尉留步。” 崔有时并不惧怕:“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郭清晏邀请:“既然有缘,崔大人理应见上一见。” 崔有时不知怎么想的,竟是没拒绝,看向襁褓中熟睡的婴儿,夸了一句:“小公子临危不乱,颇具大将之风,王爷好福气。” “崔大人可要看仔细了,将来陛下问起,还请崔大人为犬子美言几句。孤请立世子的折子托崔大人送回京城,不知崔大人情愿否?” 崔有时就知道,这个武威郡王不好对付。庭州换世子之位,即划算又能稳住武威军心,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王爷放心,在下定竭尽全力。” 郭清晏微笑道谢:“劳烦崔大人了。不如崔大人为犬子取名如何?” 崔有时犹豫,见郭清晏并不打算放过,只得开口道:“‘庭’字如何?” 郭清晏摇头:“庭同停,寓意不好。‘雍’字如何?郭承雍。” “雍乃凉州古称,的确是好名字。”崔有时倒不是恭维。 郭清晏纠正:“大人误会了,‘雍’乃京兆旧称,历代雍州牧皆为宗室子弟担任。于在春,送崔校尉到药泉行宫安置,严加保护,不得有误。” 第123章 第123章庭州 王府大门关闭后,交泰门外守军对着绵延曲折的血迹静默半响,随后爆发出控制不住的喧哗声 。 朝廷要割让庭州给乌护?朝廷要割让庭州给乌护?他们的庭州?武威的庭州?全军将士誓死守卫的庭州?庭州失守,高昌门户大开,西境又该何去何从? 仆固多弥被圣旨锤了晕头转向,还要安抚士兵,以免发生更大骚乱。朝廷使臣还在,可不能眼巴巴的送把柄上门。 “行了,收队巡防。你们一个个,嘴巴都严实些。关键时刻,别给王爷添乱。小世子降生,那可是天大的喜事。谁耽误了王爷养身体,要谁的脑袋!” 武威推行考举制,千骑长、百骑长都是读过书的,关键时刻,脑子一个比一个灵光。 “千不该万不该,偏在王爷产子之时宣读圣旨,朝廷最见不得王爷好,恨不得我们武威四分五裂,随意送人!” “我家就在庭州,我可不想一家老小继续被乌护奴役。庭州监军没一个好人,才不管我们这些别部的死活。” “不割让难道抗旨不遵?那可要灭九族的,你想造反不成?” 有人不解:“这究竟是天子的决定,还是宦官勾结乌护卖国?”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不愿面对的赤|裸真相。 仆固多弥等他们说够了,怒斥道:“一个个不仅长本事了,还不要命了。朝廷是随便能议论的?万事有王爷做主,你我听命便是。大家伙信不过朝廷,还信不过王爷吗?” 兴德殿,东侧殿院中,各司主事、各军指挥使皆在。耿义武最后赶来,招呼都没打,直接冲向殿内。 被守在殿外的郑揭云给拦住:“晋宁君见谅,医官正在施针,谁也不能打扰。” 耿义武只担心:“香儿身体如何?” 郑揭云并不知情,只得说:“晋宁君稍安勿躁。” 耿义武一脑门子官司:“勿躁什么勿躁,都火烧眉毛了还勿躁!” 耿义武没再强行闯入,反倒被将官们围住。朱彼最先沉不住气:“真要将庭州拱手送给乌护,岂不是自断一臂。漠西数年经营,全都毁于一旦。” 耿义武烦躁:“给是不能给,岂不是抗旨不遵?我们都想想,如何才能做到两全其美,妥善处理此事。” 这话将大家伙给问住了。割让庭州是放血,抗旨不遵那可是杀头的重罪。徐徐图之总好过一刀毙命。 仆固多弥开口:“朝廷不可能无缘无故割让庭州给乌护,除非有十万火急,用得着乌护的地方。” 于在春觉得:“比起我们武威,朝廷更不希望乌护做大做强。不应在这个时候同朝廷硬碰硬,而是借此机会争取更多的利益。比如请立世子,准许大都护之位母子相承。如此这般才能永绝后患,保我武威根基。” 耿义武还真没想到这么多:“在春说得对。朝廷不拿我们当自己人,我们总要为子孙后代考虑,让他们远离战火,不被欺凌。” 姹地莲来到殿外,柔声道:“诸位大人,王爷有请。” 耿义武第一个冲进去,绕过屏风来到郭清晏榻前,难过道:“香儿受苦了。” 郭清晏扯开嘴角:“血止住了,无妨。” 耿义武瞧她有些青白的脸色,没再多问:“好生将养定能无碍。都护府有我、有阿鸩,不用你操心。” 郭清晏也是一肚子气:“朝廷不让阿香好过。” 耿义武安慰她:“香儿别急,肯定有办法。你的身体比庭州重要多了。” 郭清晏示意明仪端来一碗红枣老鸭汤:“二哥忙了一天,补气血。” 耿义武接过:“香儿也喝。” 郭清晏知道:“二哥放心,阿香不会拿身体开玩笑的。” 耿义武知道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二哥相信你。” 见人都到齐,郭清晏开口道:“夜里风凉,大家伙先喝碗浓汤驱驱寒。” 无论是主文还是主武,大家伙都是刀口舔血活过来的,对血腥味尤为熟悉。偏殿厚重熏香都压制不住的血腥味,像一块大石头,压在重人心头。 依旧是朱彼最先开口:“王爷安好?” 郭清晏的声音透过屏风,还有几分松快:“无大碍,有劳诸位挂心了。对了诸位见见犬子承雍,这孩子也算见过大世面。” 新出生的、红彤彤的小世子,是乱糟糟的一天,唯一的好消息。大都护后继有人,大家伙都跟着高兴。 小孩子包在大红襁褓中,只漏出下巴以上的部分。胎毛浓密,眼睛紧闭,睡得正香。耿义武越看越喜欢,直接从郭鸩手中抢走。 郭鸩担心得不行:“二哥小心,抱孩子有讲究的。” 耿义武回他:“就像你会抱似的!” 郭鸩得意道:“小婿私底下练过,不像二哥一无所知。” 这话耿义武不爱听了:“你怎知我没练过!” 郭清晏打断两人幼稚的对话:“行了,说正事。朝廷圣旨,诸位可有对策?” 众人对视沉默,最后仆固多弥站出来道:“一切任由王爷做主。” 郭清晏叹了口气:“事到如今,逃避、抱怨、发泄情绪,并无大用。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生为大周人,就要为大周江山鞠躬尽瘁。往好处想,咱们武威总算入了朝廷法眼,有了些用处。” 朱彼提醒:“王爷为大周尽心竭力,戍卫边疆。朝廷可没拿王爷当自己人,处处提防不说,还随意处置。”朱此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也挡不住双生兄长的嘴。 郭清晏自然清楚:“朝廷纵有不对之处,孤也不能因一时意气不遵圣令,带着大家伙当乱臣贼子。武威能有今日,全赖大家伙齐心协力。一旦分崩离析,就会被各各击破,重回任人鱼肉的日子。” 于在春站出来:“王爷言之有理。如今武威,北有乌护,南有内乱的嘉良夷,东有朝廷,西面的卡尔鲁克还能臣服多久尚且不能定论。自乱阵脚,完全是自寻死路。” 郭清晏再度开口:“庭州要给,怎么给、如何给,交接上的程序可不少,拖个一年半载,三年五载,都是有可能的。现如今最为重要的,是查清楚朝廷同乌护的交易,我们才能借力打力。能让朝廷用庭州换取的,绝不是小事。” 郭鸩第一个站出来:“能让朝廷妥协的,除了边患只有战马了。章怀但凡脑子清醒,绝不会为朝廷提供优质战马。剩下的边患,漠西插不上手,只剩东面的靺鞨室韦。安斗战一步步做大,不也是源于东北边防不太平。” 徐镜文提出质疑:“靺鞨室韦可都是乌护别部,滋扰大周边境,就不怕腹背受敌?” “除非听命行事。”郭鸩此话一出,着实将耿义武气个半死:“章怀好手段!” 郭清晏分析:“朝廷并非毫无察觉,而是不愿用兵。相较于征战,割出一个庭州,不痛不痒,还能激发我们与乌护的矛盾。也算是一石二鸟。” 耿义武算是看明白了:“借力打力,朝廷才是稳赚不赔,笑看风起云涌。” 郭清晏不同意:“大周强盛时,靺鞨曾向大周称臣,为大周属国。如今只能沦为乌护别部。朝廷在逐渐丧失被东北边防的控制权。当然,比起丢失的领土,这些都无关紧要。” 朱此上前:“属下有一顾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清晏大方道:“讲。” 朱此开口:“今日割庭州,明日便能割西州,后日敦煌不保。我武威虽地广,也不是砧板上的鱼肉,随意买卖。朝廷有朝廷的立场,可我武威百姓也是人,怎能随意弃之!” 郭清晏同意:“朱小二说的对。诸位觉得呢?” 耿义武开口:“我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君臣有别,只有生受的份。除非中原大乱,朝廷无暇他顾。更或者乌护败落,再也无法同武威一争长短。只不过唇寒齿亡,朝廷和乌护,哪家过不好,我们都会受牵连。” 郭鸩不太给面子道:“二哥说了半天,等于没说。” 耿义武瞪眼:“你说怎么办?” 郭鸩觉得:“倒是可以学学乌护,朝廷有求于他,自然不敢指手画脚。” 郭清晏打断:“行了,越说越不成样子。记住,在场的你我都是大周臣民,做不出乱我大周江山的事情来。” 朱彼不吐不快:“是朝廷在祸害我们。” 郭清晏权当没听见:“督军府屯房即刻绘制一份武威舆图,户房将户籍整理好,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崔有时估计会等到庭州顺利交接完才会离开,礼司好生招待。至于其他,眼下最重要的是东进凉州。” 这话一出,众人相互看了一眼。耿义武最耐不住性子:“王爷的意思是?” 郭清晏好笑:“二哥还没看明白吗?同庭州一般,武威出兵出力,朝廷尽享渔翁之利。二哥不会天真的以为,朝廷会准许我们经营凉州?不出意外,朝廷任命的凉州节度使早就等着我们攻破姑臧城好上任了!” 商司商队遍布西境,对时局最为敏感。张照水道:“嘉良夷两王并立,此时东进凉州,岂不是逼着卢尚婢投靠乌力牙,为人作嫁?” 郭清晏估摸:“朝廷应是觉得乌护商道不可靠,想将丝绸之路掌握在自己手中,用以挽救关中颓势。最近几年,南下益州的商队逐渐增多,收益十分可观。关中长安岂有不眼红的道理。长安只靠运河供养,终究落了下成。自然将主意打到了日渐富庶的西境身上,用西境滋养关中长安。” 仆固多弥疑惑:“以朝廷的军力,就算入主凉州,能站稳脚跟经营得当?嘉良夷的讨击使个个身经百战,不说别人,卢尚婢第一个不肯善罢甘休!” 郭清晏问督军府:“我武威现在的兵力,雷霆出击,夺下陇右三州有几成把握?” 郭鸩同仆固多弥对看一眼,最后还是郭鸩回答时候:“夺回陇右三州易如反掌。只不过代价过大,时机不对。原本该坐山观虎斗,静看河曲、河湟、陇右三家狗咬狗,现如今很有可能三条狗调转枪头,一致咬我们。” 第124章 第124章满月 郭清晏产程并不顺利,又经历大出血,状态并不好,人极为困倦。要紧的事情处理完,众人找个理由退出殿外。 郭鸩送众人出兴德殿,很是客气:“王爷体弱,又值多事之秋,还望众位守望相助、共克难关。” 傅元恺率先开口:“晋昌君哪里的话,武威不止是王爷的家业,更是我们的家园。守卫自己的家园,责无旁贷。” 于在春接着道:“王爷是长安贵女,对朝廷不止忠心耿耿,还抱有希望。朝廷宦官横行,只顾小利。长此以往,绝非幸事。晋昌君可要为小世子着想,守好这份家业。” 郭鸩揖手:“多谢于指挥使提醒,我明白。” 朱彼挤到最前面,气鼓鼓道:“晋昌君有所不知。这是朝廷第三次弃咱们西境于不顾。当初藩镇之乱,咱们西境可是抽派精锐回中原勤王。结果呢?朝廷不止对西境不管不顾,更加不善待西境行营士兵。平叛第一个想到我们,论功行赏看不见我们。行营家眷跟着转战各地,居无定所,不知多少孩童死在行军路上。后来,朝廷为了换回失陷的山南、剑南诸州,甚至想割让西平、安北都护府给嘉良夷。要不是安阳公及时劝阻,大家伙早被贵族老爷们瓜分了。也许从那个时候起,朝廷就没拿我们西境当自家人。如今又为了讨好乌护,让我们再次舍去同胞,这是将人往绝路上逼!若是以后年年如此,还不如……” 朱彼这句话没说完,被弟弟朱此捂了回去。朱此告罪:“兄长激愤,言语无状,还请晋昌君不要见怪。” 郭鸩并未放在心上:“朱左将军向来耿直,又一心一意为武威着想,瑞和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见怪。关于庭州,在下以为,能割让便能夺回来。不过是忍一时之气。待凉州事毕,再做打算不迟。” 仆固多弥开口:“晋昌君说得对。乌护又不是凭本事夺下庭州。我们在庭州经营多年,逼走乌护监军并非难事。只要朝廷那边交代过去,万事好商量。” 这才对嘛!“仆固参将言之有理。”郭鸩欣慰道。 第二日,郭清晏开始了她的反击。传令商司,销往乌护的商品全部提价三成。尤其是棉布、丝绸、药材、陶器、粮食等生活必须品。并且只允许牵利大族购买,以此来增加章怀的压力。 朝廷是朝廷,武威是武威。妄图用朝廷来压武威一头,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月后,郭承雍满月,郭清晏在兴德殿大宴群臣人瑞,为长子庆贺。崔有时是贵客,由耿义武亲自招待。 “月余未见,王爷可还安康?”崔有时养在药泉行宫,好吃好喝好招待,长胖了一圈。 郭清晏依旧是一袭红裙,她偏爱红色,肤色气度也压得住,因此格外耀眼。“托崔大人的福,勉强过活。医官说了,最好做个双月子。” “应该的,王爷乃西境脊梁,大周日后还要多多仰仗王爷鼎力相助。”崔有时认真恭维起来,说话还挺好听的。 奈何郭清晏完全不知谦虚为何物:“孤理应为英宗爷守好江山。” 谁知崔有时也是够不要脸的,闻言悲戚道:“陛下体弱,我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要为陛下守好江山。” 奴大欺主,还能这般大言不惭,难怪能爬上高位。郭清晏阴阳怪气道:“能者多劳,辛苦诸位宦官了。” 崔有时趁机道:“王爷心系大周,天下皆知。还请王爷遵照圣旨,早日完成庭州交接。”还挺会戴高帽。 郭清晏歉然一笑:“崔大人有所不知,这庭州名义上在武威名下,实际上为武威与坚昆共同所有。事关疆域,总要通知坚昆阿热王一声不是。” 崔有时才不信:“王爷与漠西别部真是交情匪浅。” 郭清晏解释:“没办法。当年乌护联合卡尔鲁克寇边,庭州险些不保。要不是与坚昆结盟,岂有今日局面。再说,用庭州换乌里雅苏台的经营权,以此控制乌护商路,不亏。崔大人有所不知,乌护人最是善变,不知用乌护商路拿捏我们多少回,烦不胜烦。” 崔有时并不示弱:“在下竟是不知,王爷贵为坚昆太子。小小庭州,还不是王爷一句话的事情。王爷若是推脱,下官可就要怀疑王爷对大周的忠心了。” 郭清晏被崔有时的不要脸给震惊到了:“崔大人久居深宫,可能不太明白边境局势。合力则存,独行则亡。西境别部众多,谁也不能拍胸脯保证能在乱局中脱颖而出。咱们周人同样如此。诚然孤贵为坚昆储君,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联合。坚昆汗王正当壮年,膝下儿女成群。孤这个储君,一没实权二没亲信。就连沙戈纳尔,不过去过一次而已。孤可做不了坚昆的主,理应呈报阿爹。再者,庭州军民以周人自居、以周人为傲。如今徒然被朝廷抛弃,总要思考下合族上下的前程。是迁徙回武威,还是情愿接受乌护的统治。朝廷下旨割让的是庭州领土,可没说抛弃庭州百姓。” “王爷伶牙俐齿,在下佩服。不过,割让庭州是朝廷出于大局考虑,并非抛弃庭州百姓。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王爷您说呢?” 郭清晏应允:“崔大人说的是,公道自在人心。堵得住嘴,堵不住人心。” 崔有时直接挑明:“王爷莫不是对圣令有所不满?” 郭清晏当然否认:“崔大人哪里的话,孤是大周将领,自然谨遵圣令。” 崔有时放下心来:“如此甚好。不知王爷何时上交户籍舆图,乌护来使已在路上。” 郭清晏询问:“此事由崔大人全权负责?” 崔有时傲然道:“王爷好眼力。” 郭清晏并没有说什么:“户籍和舆图已经准备妥当,择日送往药泉行宫。崔大人有任何疑问,礼司都会竭尽全力配合。孤累了,崔公公退下吧。” 崔有时被噎住:“你!” 郭清晏似笑非笑看向他:“崔公公莫不是想抗命不遵?孤的封后圣旨可没留在长安。” 崔有时气短:“王爷万安,奴才告退。” “慢着!”声音中夹杂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崔有才转回身,挤出笑脸道:“王爷有何吩咐?” 郭清晏拿出一份奏折交到崔有时手上:“孤为小儿请立世子,还请崔大人多帮帮忙。” 崔有时真心劝解道:“小世子尚且年幼,王爷就不怕折了福气?” 郭清晏倨傲极了:“放心,小儿定是的老天爷眷顾之人。” “还是香儿有本事,撕下崔有时的面具。这位崔公公可是有名的笑面虎,见谁都笑脸相迎,滑不留手。”郭鸩端着药碗走进来。 郭清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宫中的太监大多如此,惯会哄人,将人迷得五迷三道。对付这种就要直接要害,少同他们扯皮。越掰扯越说不清楚。” 郭鸩将药碗送到嘴边:“今日准备了梨膏糖,清甜不腻。” 郭清晏好笑:“我又不是孩子,不怕喝汤药。” 郭鸩也不揭穿:“香儿最勇敢了,皱下眉毛而已,不算什么!” 郭清晏瞪人:“小鸟儿你胆子越发大了。” 郭鸩不觉得:“是吗?”说完又关切道:“头又疼了?” 郭清晏顺势躺在郭鸩怀中,厌烦道:“见到宦官就头疼,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郭鸩不信:“我还以为是被小庭州的哭声吵的。那孩子真有气性,不依不饶的。”西境的未来,郭承雍小世子乳名庭州。 郭清晏庆幸:“幸好有莲大莲二她们在,要不然早晚被小魔头的魔音穿耳给折磨死!” “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抢着当妈的大有人在,我都摸不着襁褓的边!”郭清晏只是在陈述事实。 郭鸩感同身受:“庭州太可爱了些。” 郭清晏这位严母已经开始担心:“庭州被宠坏了怎么办?” 郭鸩好笑:“我的王爷,庭州才刚满月。等他启蒙了再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可好?” 郭清晏还是觉得:“不能惯着他的脾气,将来定要送它到军营历练一番。心性定要好生打磨,遇事不慌,不随意乱发脾气,才能勉强有所作为。” 郭鸩拿自己举例子:“我也没下营房历练,如今不也好好的。” “咱们庭州是在众人的祈盼下出生,对他抱有最高的希望。这是一种能将任何人压垮的压力。什么都有,但要背负起都护府的未来,是两样非常矛盾的东西,很有可能会将庭州拉扯变形。阿鸩不同,你自小苦过来,早已经在困难中完成变形,并且逐渐成长成熟。太容易得到,努力但并一定能实现,都太极端了。”毕竟是皇子伴读,凤子龙孙什么德行,郭清晏可太清楚了。 郭鸩的心态比郭清晏好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实在不行还有孙儿、孙女。” 这话中听。“还是小鸟儿有办法。” 郭鸩一直在思量:“庭州能拖、能扯皮。凉州又该怎么办?为人作嫁,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郭清晏侧身换了个姿势:“消息放出去了吗?卢尚婢那边什么反应?” 郭鸩回答说:“正在同凤翔节度使交涉,指责朝廷背信弃义。凤翔节度使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箩筐,也算棋逢对手。” “卢尚婢占据地利没少坐地起价,真以为长安没放在心上,活该!”郭清晏完全是幸灾乐祸。 “卢尚婢至今没有归顺湖区狐离牙的打算。看来凉州之富,远胜于我们的了解。”身为都军府参将,郭鸩密切关注此事。 “册封庭州为武威王府世子的圣旨一日不抵达,庭州和凉州,一个也别想得到!真当我郭清晏好欺负!”郭清晏不急,朝廷还能同她明面上翻脸不成! “礼司的使臣抵达河曲也有些日子了,不知进展如何。乌力牙又该如何应对。朝廷在这个节骨眼上索要庭州,简直是添乱!”郭鸩愤愤不平。 第125章 第125章亲子时光 崔有时电闪雷鸣冲进督军府,找到仆固多弥,将西境舆图拍在桌上,怒气冲冲道:“仆固参军,你们武威究竟是什么意思?” 仆固多弥及其无辜,万分不解道:“崔监官这是怎么了?” 崔有时强忍怒气:“当本官没翻阅过大周舆图,不知庭州大小?拿一份修改过的舆图就想糊弄了事?真当章怀好糊弄?” 仆固多弥询问:“崔监官查阅的舆图是何年所制?” 崔有时只得回答:“高宗爷年间兵部绘制。” 仆固多弥不太赞同道:“哎呀,高宗爷年间,距今一百二三十年了吧。那可是大周最后的辉煌。打那以后,大周逐渐失去了对陇右走廊以及整个西境的控制权。崔大人久居长安有所不知,庭州下设的羁縻州府不胜凡举,这些匈奴、突厥部落,一直游牧于大周与乌护之间。说是在庭州治下,咱们还真插不上手,也许明天就向北迁徙,回乌护放牧了。因此,王爷夺回庭州后,重新修订绘制的舆图。上面标注的庭州,是武威的实际控制区域。有屯田、有监军,能收税。这俗话说得好,时移世易,舆图哪能一成不变。因地制宜,才能因势利导。如有不周之处,还请崔监官见谅。” 崔有时听后,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武威雄狮不过如此。” 仆固多弥立马诉起苦来:“崔监官有所不知,这些别部犹如牛毛,谁强大跟随混。即不可信,又不能放任不管,最是难缠。朝廷之所以在庭州驻防,还不是为了制防坚昆这些强大别部。如今乌护势大,连朝廷都不放在眼中。我们这些西境州府,日子更加难熬。这才只能交好坚昆,共御强敌。” 崔有时听明白了:“原来是朝廷耽误了武威军的驻防,坏了大事。” 仆固多弥赶忙解释:“崔监官哪里的话。朝廷旨意,都护府上下必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只不过,都护府只能撤离屯田百姓。至于其他的别部,如何选择,并非大人您还有王爷能左右的。是选择继续留在原地等候新主子,还是迁入西州、伊州、素叶水沿岸,北上寻找坚昆避难。心向朝廷,自然要善始善终,方能长久。崔大人您说是不是?万一一个不好,引起哗变。轻则庭州混战,重则影响乌护商路安全。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崔有时不太满意道:“麻烦事儿还不少!” 仆固多弥依旧有问必答,态度良好:“崔大人此言差矣。有武威同坚昆的联盟在,章怀才不敢轻举妄动,大举威胁大周边防。因为章怀知道,始终有人在其右翼虎视眈眈。庭州可以割让,武威护佑大周之心绝不割让!” “倒是忠心耿耿。” “崔监官怎能质疑王爷对大周的忠心?”仆固多弥是个会说话的好孩子。 崔有时寻了张椅子坐好:“茶呢?” 仆固多弥自责道:“您瞧瞧,怎么就给忘了!招待不周,还请崔监官不要见怪。”不多时,小吏送来一壶热腾腾的乳茶,仆固多弥赶忙倒上一碗送到崔有时跟前,介绍道:“西境没什么好茶叶。习惯用茶叶渣煮羊乳喝,大人尝尝。” 崔有时嫌弃:“这都什么东西,一股怪味。” 仆固多弥一脸不好意思道:“督军府都是粗人,茶水房只有这些。已经派人去借上好的清茶,还请大人莫要见怪。” 崔有时不解:“敦煌富庶有目共睹。堂堂督军府竟节俭成这副模样?” 仆固多弥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养兵练兵费钱呀!能省则省。我们这些当兵的,不讲究这些,能吃饱就行。” 崔有时询问:“仆固参军是庭州人?” 仆固多弥不太确定道:“在下自幼随家人迁徙居无定所,更不知是哪里人。勉强算是庭州人吧!” 崔有时奇怪:“仆固可是乌护大姓,仆固参将怎会沦落至此?” “皇帝还有几门穷亲戚呢。谁知道我们家怎么到西境讨生活。家中老人都不在了,往事也就不追究了。”仆固多弥释怀道。 “听说督军府是调兵遣将的地方。如今看来,冷冷清清的,未免有些落魄。”崔有时真是句句挑拨。 仆固多弥解释说:“指挥使、守捉使都在营地,督军府可不就冷清下来。” 崔有时关心:“看来武威并无调兵东征的打算!” 仆固多弥不太理解道:“大人何出此言?晋昌君正在城外练兵。只不过这东征可是大事,还需谨慎为主。否者赔了夫人又折兵,岂不将压力都推给了凤翔节度使。大周安危至关重要,容不得丝毫意外。” 崔有时不愉:“陛下还在长安等着得胜的好消息,你们武威理由倒是多。” 仆固多弥依旧一板一眼:“事关大周江山,容不得一丝马虎,还望崔监官见谅。” 崔有时耐心耗尽,一甩袖子走了。仆固多弥跟在后面:“监官大人慢走,有空长来。”看着耀武扬威,不过如此! 开阳殿正殿,殿内一应家具都撤了下来。铺上厚厚的羊毛毯,再放上暖炉,温暖又不燥热,是郭承雍的乐园。 这孩子脾气大、性子急,自从能翻身,就没老实过。从襁褓中挣脱出来,更是家常便饭。每当顺利摆脱襁褓,都能听到他胜利且欢快的笑声。 如今简单的吃饱睡好已经不能满足小朋友的精神所需,庭州极具探索精神,就连睡着了都不消停。 但凡眼中所见,都要拿到手中一探究竟。稍不如愿,则会大哭大闹,怎一个凄字了得。关键这孩子中气十足,哭声强健有力,那叫一个魔音穿耳。 这孩子天性霸道,凡是他的“东西”,外人碰一下都不行。脾气上来,裂开嗓子就是一阵哭闹。真不愧是饭量大的好孩子,底气就是足。 次数多了,惊动了郭清晏。这般容不得人、不知收敛,长大后岂不成了混世魔王。被哭声震得脑袋嗡嗡的郭清晏,决定磨磨他的性子。当着庭州的面,将他最心爱的小老虎布偶拿走了。那是他平时睡觉都要放到枕头边的心爱之物,最是宝贵不过。当面炸|了|锅,一边翻滚一边挣扎,奈何实力悬殊,心有余而力不足。 后来发现完全不是对手后,不甘不忿不平完全爆发了,小眼睛圆鼓鼓的看向郭清晏,哭的那叫一个委屈。 门外的耿义武实在看不下去:“阿香,不过是几个月的孩子,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郭承雍见救兵到,都顾不得哭了,伸手要抱。随后耿义武直接被郭清晏拎出了屋外。郭承雍被他娘的强大惊到,手脚麻利的向后滚了两圈。这回不哭了,委屈依旧。 打那以后,郭承雍在亲娘面前老实不少,中气十足的哭声都弱了下去。郭清晏同他讲道理,独占是万万不行的,有舍才有得。这人总有打盹的时候,想要保护心爱之物,还需用人。 从结果上看,这孩子应该没听进去多少。对自己的东西依旧看得紧,偶尔还会全部拿出来一一确认。不过对身边亲近之人,少了防备多了认同。仿佛分得清楚谁是自家人,谁是外人。 小庭州目前跟着奶娘住在后殿,郭清晏估摸着等他四五岁后再分院子。平日无事会陪他玩闹。虽说血缘斩不断,可亲情也在相处上。郭清晏对生父几乎没有印象,提到父亲,首先想到义父。 这日,临近年关,好不容易挤出空闲,自然要好好陪陪儿子。郭清晏从玩具箱中拿出一拳头大小的皮球,与庭州抛来抛去。 别看这孩子爬还不熟练,打滚可是一绝。外加人小灵活,总是将自己缩在一些意想不到的角落。他是开心了,寻不到他人的侍从,一个个心脏都不太健康。 简单的抛接让殿内充满欢声笑语,郭清晏手上用劲,皮球直接滚远。小庭州看着逐渐远去的皮球并未哭闹,而是连滚带爬、快快乐乐的追球去了。 这孩子打出生起就能吃,如今更是养得白白胖胖。脸颊上的肉都快堆不下了,一颤一颤的。大哭的时候,连嘴巴都张不到最大。软肉阻断了五官的自由。 一只圆润的胖团子在羊毛毯上艰难滚动的样子,真乃人间一奇景。殿内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庭州在这样的氛围下,顶着皮球回到郭清晏身边。口中含糊不清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郭清晏表扬道:“我们家庭州真棒。”随后又将皮球抛到更远处。 这下可随了庭州的心意,再次开启一段连滚带爬的艰难旅程。抛球游戏郭承雍这个傻小子乐在其中,郭清晏越来越有些看不下去了。“跟只傻狗似的!” 笑得前仰后合的尉迟雪莲不愿意了:“庭州是狗,王爷是什么?庭州白白胖胖的,多可爱!” 喜爱使人盲目。“你看他傻兮兮流口水的模样,狗都比他聪明。赶明儿做一对瓷狗放在窗前,正好与这傻小子作伴。” 尉迟雪莲伸出来:“庭州乖,到二母妃这来。二母妃这里有好喝的桂花藕粉羹。” 郭承雍真是个鬼灵精,立马扑向尉迟雪莲。谁知中途被郭清晏截胡,直接将郭承雍举过头顶,逗得小婴儿哈哈大笑。郭清晏也跟着高兴:“好小子,有胆识。”说完将小庭州数次抛向屋顶。 等庭州笑得没了力气,郭清晏才放过他。母子二人坐回毛毯之上。尉迟雪莲端来酥酪:“医工说了,小孩子也可食用。这碗是王爷的,膳房专门熬制的杏酱酸甜开胃。还有这道用羊乳和面烤制的杏酱毕罗,多了一番风味。王爷快尝尝。” 郭清晏尝了口杏酱毕罗,夸赞道:“西境的瓜果就是比长安美味。这些梨干、苹果干、杏脯越来越能卖出好价钱了。” 尉迟雪莲正在喂庭州吃桂花藕粉羹:“都是托了王爷的福。涣那的日子越发好过起来。瓜果的收益都快赶上丝绸了。尤其是这些易储存的果干、果脯,真是有多少卖多少。” 其乐融融之际,有玄女卫来报:“禀王爷,崔监官求见。” 郭清晏放下酥酪:“他来干什么?” 第126章 第126章叙话 “奴才崔有时拜见王爷。”宦官的规矩都是极好的。崔有时在郭清晏面前老实不少,越发有规矩了。 “西境不比长安,冬日苦寒。这个时节,崔监官不待在药泉行宫,跑来王府做什么?”郭清晏很是好奇。 崔有时看着眼前赤脚坐在羊毛毯上女子,再度低头道:“奴才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王爷。” “正好,孤也有事正要问你。太皇太后可还安康?”郭清晏先发制人。 崔有时只得回答:“太后娘娘洪福齐天,圣人最是孝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派人前往兴庆宫请安。兴庆宫的一切用度都是最好的。” 郭清晏再问:“圣人可有亲临过兴庆宫?” 这个……崔有时是这样回答的:“圣人体弱,不宜外出。甘露殿乃绝佳休养之地。” “说的好像圣人出了甘露殿就活不成似的。孤再问你,太皇太后可有驾临甘露殿探望圣人?” “王爷恕罪,小人不知。”崔有时的头垂的更低了。 “是不知还是从来没有。圣人同皇太后母子情深,不会连太后娘娘都见不到圣人的面吧?”有的时候,实话是最难听的。 崔有时挤出笑容:“王爷才是大周独一无二的太后娘娘。” “行吧。今日前来所谓何事?”郭清晏深知适可而止的道理,别将人逼急了。 “奴才有一事请教。”崔有时郑重其事。 郭清晏抬眼看他:“坐下说,别站着。” 崔有时质问道:“记得奴才携圣旨到敦煌时,城中梨花将开未开。如今已近年关,庭州交割琐事繁杂,凉州又未收入囊中。不知王爷如何向朝廷交代?” 郭清晏示意崔有时坐下:“崔监官是担心孤,还是担心自己?” 崔有时回答说:“奴才与王爷,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郭清晏明白了:“原来是崔监官怕被问责。” 崔有时直言:“若是王爷打定主意不遵圣令,在下只能如实向长安禀报。” 郭清晏盛了碗莲子红枣汤放在崔有时手中:“崔大人莫急。这圣旨上又没说何时夺回凉州。孤都不急,监官还怕没法交差不成?” 崔有时愤愤:“圣人病重,王爷这般推诿圣令,有负郭氏威名。” 郭清晏取了块杏酱毕罗边吃边说:“监官此言差矣,孤何时没将夺下了凉州放在心上了?监官禁庭出身,不懂兵事。单纯以为打打杀杀才是战争,未免天真了些。” 崔有时自然不服:“还请王爷赐教。晋昌君练兵,从春日练到了冬日,也没瞧着练出什么花活。” 郭清晏解释说:“若是将西境比作阵法,凉州便是阵眼所在,最为重要。孤占据沙、瓜二州几年光景,逐渐站稳了脚跟,有了同卢尚婢硬碰硬的本事,依旧不敢东征凉州,监军可知为何?” 崔有时追问:“为何?” “夺回凉州,同长久的占据凉州,是两回事。”郭清晏是这样回答的。“那卢尚婢可是嘉良夷悍将,能征善战,曾经打到长安去。卢尚婢占领凉州多少年了,嘉良夷历任赞普虽说多有微词,还不是任由卢尚婢在凉州作威作福,视为囊中之物。除了凉、甘、肃三州,会、渭、原、秦、安乐五州也在卢尚婢手中。诚然卢尚婢远没有颠覆大周江山的本事,可实力可比一方节度使强多了。这战乱要是持续几年,即便夺回凉州,又有何意义?所以说,凉州之根在于卢尚婢,只有斩草除根,才能保凉州万无一失。孤不过是想着如何除掉卢尚婢永绝后患,崔监官这不就急了。” 崔有时又不傻,朝廷急于得到凉州,不过是眼馋丝绸之路的富庶,想将这条黄金商道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再受乌护辖制。如若夺回凉州换来的是山南道战乱,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的,绝对是他这个监官。 “还是王爷想得周全。”言之有理,崔有时无话可说。 “不瞒崔监管,武威东征,确实有些困难。这原本呀,嘉良夷斗内,确实是绝佳时机。孤被打算趁机夺下大非川,借此夺取乌海,形成对嘉良夷腹地的威胁。到时候东征凉州,逻些也不敢多说什么。谁知道两王相争,会是这个局面。乌力牙确实有几分本事,孤实在是没想到。如今武威东征的消息已经放出,不出意外,会有三种结果。第一,卢尚婢姜依旧单打独斗,静待武威大军到来。第二,卢尚婢投靠河曲二王子狐离牙,借助河曲之力反抗。这第三,这是卢尚婢走投无路直接归降大周。万一孤卢尚婢向大周,岂不是一举两得。”郭清晏开始推心置腹。 崔有时不明白:“王爷等来等去,万一陇右、河湟、河曲三家合力,焉有胜算?” 郭清晏有郭清晏的想法:“凉州之险,谁不觊觎三分。乌力牙不出兵,并不代表河曲对陇右走廊没有任何想法,打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重要将对手的心思摸个透,这才举兵东征。赢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输了,你我如何向陛下交代?如何向天下交代。这是一场必胜之战,崔监管难道不懂吗?” 崔有时又不傻:“王爷说得对。” “崔监官有所不知,孤这边实在是有些困难。大非川一线占用了太多的兵丁粮草。秋收后,才有粮钱继续养兵。来年开春,青黄不接,才是用兵的好时机。崔监官再耐心等一段时日,定让崔监官满载而归。” 崔有时有心无力:“一切都听王爷的。” 郭清晏高兴:“这才对嘛!” 崔有时关心:“粮草可够东征之用?” 郭清晏苦恼道:“夺不回凉州,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若是再等上一年,定能事半功倍。不过,你我的项上人头,估计等不得喽。” 崔有时认同:“王爷所言极是。” 这是内室传来委屈嘹亮的哭声。郭清晏笑出了声:“这孩子。” 尉迟雪莲抱着郭承雍自内殿中走出。边走边抱怨说:“这小没良心的,也不知是谁每晚哄你入睡。心里面只有亲娘,压根不将二母妃放在心上。” 郭清晏接过儿子,低头问道:“这是怎么了?” 尉迟雪莲代为回答:“吃饱了没寻见亲娘,不愿意了。” 郭清晏拍拍庭州的后背以示安抚,对着崔有时介绍道:“郭承雍,乳名庭州,犬子。” 崔有时行了个大礼:“奴才见过小世子。” 郭清晏提醒:“礼部还没下达正式文书,崔监官还需慎重。” 崔有时讨好道:“早晚的事,何须在意这一时半刻。” 郭清晏领情:“那就多谢崔监官吉言了。” 崔有时低头:“应该的。” 郭清晏提醒:“正好今日得空,崔监官好生瞧瞧这孩子。以免将来太皇太后问起,答不出来,治你的罪。” 崔有时闻言感激道:“多谢王爷提醒。” “一家人,应该的。” 武威十五年,三月初,春寒未退,张掖县人来人往,极为热闹。契苾羽丝罗贺难得出门,诧异道:“武威兴兵在即,城中倒是热闹依旧,更胜以往。” 跟在契苾羽丝罗贺身边的,其父葛尔赞多的侍卫长名叫德弩:“回二王子的话,敦煌女郡王预为其子办满月宴,发出不少请帖。陇右上下都在准备贺礼,是以张掖格外热闹。” 丝罗贺明白:“那女郡王年纪不小了,只有一子,自然宝贝非常。我听说武威自打去年秋收后就在练兵,弄得整个陇右都跟着提心吊胆。如今在这个关口大宴四方,就不怕是鸿门宴!” 德弩从未想过这些:“武威势大地多,能得请帖,可是天大的荣耀。商人逐利,小部落逐生,谁敢得罪武威这个庞然大物。” 丝罗贺瞧不上:“真是庞然大物,怎会此时秣马厉兵,妄图东征?不过是长安的一条狗而已。与我们契苾羽部别无二致。” 德弩提醒:“二王子慎言,这话可不能传到汗王耳中。” 丝罗贺不在乎:“传进去又能怎样?我不说,你不说,父汗自己就想不明白?说吧,父汗此次调我回张掖所谓何事?” 德弩嘴巴很严:“二王子恕罪,小的不知。” 丝罗贺也明白:“不说就不说吧,我算什么二王子!” 德弩诚心实意:“二王子何必这般妄自菲薄。” 丝罗贺半笑不笑:“都说德弩侍卫长最是耿介,绝无狂妄之言,实则不过如此。谁人不知,我丝罗贺不过是女奴之子,半奴之身。自小交给叔父抚养,长守居延海。有父不能认,有母不得孝顺。不过是契苾羽部最大的笑话。” 德弩面露不忍:“二王子可不能这般想,汗王心中是有二皇子的。” 丝罗贺不信:“是吗?” 德弩劝说:“时辰不早了,汗王正等着二王子,还请二王子随小的速速回府。” 丝罗贺兴致缺缺:“汗王年纪大了,胆子也变大了,竟敢公然召我回府。就不怕大妃娘娘哭着回娘家,契苾羽部连最后一点儿领地都守不住吗?” 德弩无奈:“二王子真是孩子脾气,竟说气话。” 丝罗贺一甩袖子:“算了,那老头子执拗的很,我还想多过几天安静日子。再者说,那敦煌女郡王被传得神乎其神、容颜不老,真想见识一番。” 契苾羽部世代游牧于甘州,现任族长葛尔赞多只有两子。长子乃嘉良夷大妃,也就是卢尚婢幺女所生。次子丝罗贺为侍酒女奴所生,为大妃所不喜。葛尔赞多惧内,只得处置女奴,送走幼子,以平大妃之怒。 丝罗贺虽说是名义上的二王子,但不被契苾羽部说承认。这些年来一直驻守额济纳河沿线,极少返回张掖。 二十有五的年纪,至今尚未娶妻。究其原因,不过是大妃不许,无人敢张罗。就这般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蹉跎着。 武威十五年的二月初,突然收到汗王召见,命他回张掖见驾。独自惯了的丝罗贺直接抗命不遵。要不是德弩亲自前来押人,丝罗贺都将此事给忘了。 第127章 第127章丝罗贺 阔别多年,汗王府竟比印象中的矮小、破败许多。丝罗贺站在府外,仰视府门,心中颇为不解。 那个让自己惧怕、嫉妒、心绪难平的汗王府,原来不过如此。 德弩站在身后关切道:“二王子?” 丝罗贺回过神来:“王府还是老样子。” 德弩跟在身后:“汗王念旧,王府自然一如往昔。” 丝罗贺似笑非笑:“汗王念旧?真是头一次听说。” 德弩思前想后,下定决心开口道:“二王子年岁渐长,可不能同之前一般与汗王怄气。您不为契苾羽部着想,难道不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就打算这般混混僵僵,任人欺凌一辈子不成?要是将来有了孩儿,您也舍得小王子重蹈您的覆辙,一辈子矮人一头?” 这番话触碰到了丝罗贺的痛处:“怎么?难道我还要感激他赐我生命不成?可有谁问过我,愿意来这人间走上一遭?” 德弩为葛尔赞多开脱:“汗王有汗王的难处。” 丝罗贺嘲讽道:“惧内可不是天大的难处!” 德弩只得道:“二王子早晚会明白汗王的苦心。” 丝罗贺腻歪极了,甩袖转身而去。 正堂,葛尔赞多等候多时,并未动怒。看着立在堂中风骨犹存的二儿子,笑了:“过刚易折,你小子总算舍得回来了,真不容易。” 丝罗贺也不拖沓:“汗王妄图两不得罪,这才想起我这个弃子。敦煌女郡王又不傻,岂能将我放在眼中。契苾羽为嘉良夷婿,陇右皆知。汗王又何须白费力气。” 葛尔赞多看了丝罗贺一样:“坐。敦煌传来的胡麻藕粉羹,尝尝。这可是中原的好东西,寻常人见都没见过。” 丝罗贺不领情:“断头饭?” 葛尔赞多被气笑了:“若是想取你性命,何必等到今日。” 丝罗贺端起碗仰头喝了一大口,嫌弃道:“又甜又黏糊,不愧是女人家喜欢的东西。” 葛尔赞多问他:“瞧不起女儿家?” 丝罗贺愤愤道:“更瞧不起窝囊废!” 葛尔赞多认同:“确实应该瞧不起。” 丝罗贺诧异的看向葛尔赞多:“汗王这是何意?无需如此。” 葛尔赞多感叹:“你我父子多少年未见了?” 丝罗贺回了一句:“汗王日理万机,哪能记得住这些琐事。汗王当好听话的乖女婿已经够不容易了,千万别再节外生枝,招来讨击使府的问责。” 葛尔赞多低头搅合藕粉羹:“话虽难说,理确是这个理。不过阿贺,你年纪不小了,这般激愤,将来是要吃亏的。” 丝罗贺放下藕粉羹,投降道:“不就是去敦煌庆祝黄口小儿周岁,我去还不行。无需如此,不习惯。” 葛尔赞多问他:“陇右乱象频现,我族又该何去何从,阿贺可有想过?” 丝罗贺看向葛尔赞多,猜测道:“莫非汗王想要改换门庭?” 葛尔赞多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说:“为父在问你话。” 丝罗贺不明白:“为何问我?” 葛尔赞多放下碗:“凭你是契苾羽族二王子!” 丝罗贺好笑:“不过偏安甘州一隅,仰人鼻息,竟敢称王。要不是在大周境内,王帐无暇他顾,怎会任由汗王狂妄如此。” 葛尔赞多提醒:“可还记得,我是你父亲。” 丝罗贺装模作样惶恐道:“自然记得。要不然这些扎心的话,小子打死也说不出口。” 葛尔赞多按捺住怒气:“继续。” 丝罗贺开口:“汗王容禀,甘州地狭人贫,我契苾羽部虽说在甘州经营了快两百年,在大势面前,终究不成气候。为自保,更是给卢尚婢当最凶悍的狗,借嘉良夷之力,戍卫居延海一带。可我甘州想要发展壮大,无论是时机,还是从时局,都寻不到突破口。北有乌护王帐,南有吐谷浑故地,东有卢尚婢大军,西边的肃州早已同敦煌不清不楚。以我甘州之能,吞得下哪方邻居?不惹祸上身,便是不幸中的大幸。是以,臣服强者是唯一、也是最能保全实力的办法。汗王的选择并没有错。不过,眼下倒是遇到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未尝不可一试。” 葛尔赞多频频点头:“继续说。” “大周要凉州,却不肯出一兵一卒,全赖武威军打天下。这样一来,凉州归属,势必引起争端。这便是我们契苾羽的绝佳机遇。” “在你看来,卢尚婢毫无胜算?” 丝罗贺反问:“汗王今年贵庚?卢尚婢纵横陇右数十年,可后继有人?再者,卢尚婢出身嘉良夷,本该同河曲狐离牙抱作一团,为何至今毫无动作?归根结底,谁不眼馋凉州。卢尚婢日薄西山已是不争的事实,与其合作,不如一口吞下。” 葛尔赞多再问:“长安、敦煌、乌力牙,谁更有胜算?” 丝罗贺不假思索道:“长安占据大义,敦煌有地利人和,两相比较,真不好说。至于河曲狐离牙,河湟孤夜姜若能老实听话,还有一战之力。汗王明鉴,就算敦煌女郡王因着情谊将凉州拱手送与朝廷,武威众将士心中可服气?当凉州再乱之时,便是我契苾羽的机遇。” 葛尔赞多直白道:“敦煌和长安,你选谁?” 丝罗贺不答:“汗王心中早有决断。” 葛尔赞多只道:“我老了,不想陷入卢尚婢之境,后续无人群狼环绕。” 丝罗贺见躲不过,只得道:“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武威对诸部落,还是有几分上心的。” 葛尔赞多赞同:“那女人不简单,有盛周遗风。” 丝罗贺这才发现:“汗王不想做嘉良夷的听话女婿了?” 葛尔赞多摇头:“良禽择木而息,当狗也要选个能顿顿吃肉的主人。卢尚婢老了,我也老了,不再属于这个时代。” 丝罗贺突然意识到:“汗王并不是一位好父亲。” 葛尔赞多明白:“你不说我也知晓,你一直瞧不上我这个父亲。怯懦、谄媚、毫无风骨。的确如此,没什么不能说的。” 丝罗贺突然有一丝害怕:“汗王您这是要做什么?张掖县衙同汗王府就在一条街上。汗王府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卢尚婢转天就知道。” 葛尔赞多看儿子:“如果你是卢尚婢,又当如何?” 丝罗贺虽说桀骜,在亲爹面前终究拜下阵来:“猛虎虽垂垂老矣,可余威犹在。小看卢尚婢之人,势必会付出代价。下臣仔细估量多日,竟发现摆在卢尚婢面前的,是死局。准确来说,自打武威军夺回秋瓷,可供卢尚婢选择的道路就不多了。失去沙、瓜二州令他元气大伤,若不是有原、秦、安乐三州托底,早就被河曲孤夜姜吞并了。这也是武威为何放缓攻伐脚步的最根本原因,谁也不喜欢陇右换个更强大的新主人。卢尚婢五州之地,看似还有一战之力,实则人心涣散,各有打算。卢尚婢及其子孙主人,真要想保住一命,唯一的出路只能献地投降,成为大周节度使。陇右三州绝对保不住,原、秦、安乐三州倒是都谋划谋划。” 说到这里,丝罗贺突然意识到:“敦煌女郡王好生了得,将声势搞得这般大,就是为了逼卢尚婢归顺大周。这样,武威即遵了圣旨,又没费一兵一卒,两全其美。” 葛尔赞多补充:“陇右三州,大周朝廷可能尽数占去?没经过清洗,谁也无法真正取代卢尚婢成为陇右新主。后患埋下,陇右归属,为时尚早。真是一步妙棋。我们契苾羽部,又该如何面对?” 丝罗贺答道:“左右摇摆,争取最大生存空间。汗王明鉴,乌护同武威之间的矛盾,日益显著。我甘州境内的额济纳河至居延海一线,乃乌护南下之要道。北上可直击乌护腹地,为兵家必争之地。可对我契苾羽部来说,却是块烫手的山芋。夹在乌护和武威之间,轻则引火上身,重则举族覆灭。比夹在朝廷与武威之间还危险。后者至少短时间内不会起明面上的冲突。” 葛尔赞多鼓励:“说下去。” “小臣以为,应用居延海换取凉州肥沃草场,以供我族百姓休养生息。若是能在凉州谋个一官半职,更是再好不过。”丝罗贺打定主意为契苾羽部谋划出更多的生存空间。 葛尔赞多欣慰:“你小子,不愧是我的种!” 丝罗贺纠正:“不敢高攀汗王血脉。” 葛尔赞多看向聚少离多、年少孤苦的二儿子,问道:“这么多年了关于你母亲,就没什么想问的?” 丝罗贺脊背紧绷:“一个自不量力被处死的女奴,有什么好问的。” “甘州可是我契苾羽部的祖地。我虽心甘情愿给卢尚婢当狗使奴才,还是有几个心腹人的。自己的女人孩子都保不住,未免也太没用了些?” 丝罗贺一脸怀疑:“我娘还活着?” 葛尔赞多道:“这些年名义上是勃都在照顾你,实际上负责你生活起居的,是一位名叫呼日那的女官,她就是你的母亲。” 丝罗贺不信:“我娘不是被大妃赐死了吗?” 葛尔赞多苦笑:“是我小瞧了她,仓促间只能安排你母亲死遁。有周以来,我们契苾羽部便在张掖生根发芽。汗王府,还能让她反了天不成!” 丝罗贺有些懵:“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心直口快又沉不住气,连喜欢的姑娘都追不回来。酒后失言,连累了你娘性命,你还怎么活?” 丝罗贺不愿意了:“驱逐我娘和我,就是汗王所谓的情谊?是,汗王这些年忍辱负重不容易,可多余的深情,看起来更像是笑话。” 葛尔赞多并不否认自己的私心:“契苾羽部不会交给一个心向嘉良夷的继承者。没有你,我也会生一个满意的继承人出来。我对你娘是真心的。勃都每三日便会送来你们母子的近况,这些手书我不敢存留,阅后即焚。我知道我不是好丈夫、合格的父亲。但属于你的责任,必须承担起来。就算是为了你娘。” 第128章 第128章舅舅? 丝罗贺怎么听怎么感觉别扭:“好一个大公无私的契苾羽汗王。将躲在女人羽翼下仰人鼻息说得这般清新脱俗,着实令人佩服。” 葛尔赞多突然问道:“你可知这汗王府因何而立?” 丝罗贺有些不服不忿:“还请汗王赐教。” “不过是底气不足,为自己壮胆罢了。仿佛有个王号,就能同卢尚婢平起平坐,而非实际的附庸关系。” 丝罗贺无波无澜道:“汗王不容易。” “等你将全族生死荣辱背在身上,你就明白了。尊严扫地、痛失所爱、妻离子散,在真正的杀戮面前压根不值一提。舍我一家兴安,值得。” 丝罗贺提醒:“大妃对汗王可是一往情深,这些年没少为汗王斡旋。汗王这般不留情面,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对此,葛尔赞多有不同看法:“是吗?汗王府在张掖都快没了立足之地。农力安那孽障,恐怕早忘了自己的契苾羽人,竟然要老子征召族中精锐助凉州一臂之力。他哪里是卢尚婢外孙,简直比亲孙子还孝顺!” 确实有些过分,丝罗贺关心道:“汗王答应了?” 葛尔赞多瞪眼:“不答应你能回张掖吗?” “大王子带了多少人去凉州?”丝罗贺询问。 葛尔赞多闭眼道:“三千精骑。” “这是将张掖城给掏空了。” 葛尔赞多提起这事儿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是孽|障、畜|生,毁我祖业!” 事到如今,丝罗贺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安慰道:“汗王息怒,大王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他都三十大几的人了,都快当祖父了,没用还不听话,跟他那个死在且末舅舅一样不着调。”胸口剧烈起伏后,葛尔赞多开始咳嗦,并且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丝罗贺看着不对劲,一面倒水,一面看向门外:“侍卫长?德弩侍卫长!” 德弩比丝罗贺的清水到的还快,熟练的喂药顺气。葛尔赞多缓过一口气来,瞬间衰败许多:“不管你愿不愿意,契苾羽都是你的责任。你那叔叔也是个鲁莽的,胜在听话。早日启程前往敦煌,剩下的我是看不到了,随便吧。我穷尽所能,问心无愧。” 丝罗贺打从进门的一刹那就意识到父亲老了许多,可他从未与死亡挂钩:“汗王刚过五十,正值壮年,身体应该英朗才对。” 葛尔赞多倒是豁达:“趋炎附势当狗使奴才,哪有顺心畅意的时候。老子这辈子总算走到尽头了,挺好。” 丝罗贺关心:“大王子可知晓?” 葛尔赞多笑了:“自然知道。农力安那个窝囊废在外面再是凶横,终究是怕老子的。如今总算没人管得住他了,往后是生是死、是富是贫,都是他的造化。” 丝罗贺怨恨父亲不该生下他、对他不管不顾不见,一直处于仇恨对抗、自暴自弃的状态。可他从未想过,父亲会死。 在他心中,是父亲永远是那个坐于王位之上,高高俯视他的汗王。是他一直奋斗的目标,想击败的对手。 “生而不养,本就是为父对不起你。你更不必为为父忧心,都是应得的。”葛尔赞多眼中并无不舍:“好在,你小子还有亲人在世。我走后,你叔父勃都,你舅舅德弩,都是可信之人。有他们在你身边照应,我也放心。” 等等,这又什么跟什么?“舅父?德弩侍卫长?”丝罗贺对亲爹早年的光荣事迹如雷贯耳。正是因为如此,丝罗贺一直埋怨亲爹锐气全无、怯懦窝囊、瞻前顾后。“德弩不是只有一个姐姐,并且在汗王成亲前被处死了吗?” 葛尔赞多没好气道:“要不是父汗拿呼日娜的性命威胁,我能心甘情愿的当卢尚婢乖女婿?要不是担心怕父汗反悔,我能亲自为呼日娜择婿?谁让父汗死了,她又成了寡妇。” 丝罗贺无话可说:“汗王好好休息,小臣告退。” 德弩送丝罗贺出来:“好不容易回来,二王子在汗王府多住些日子再走,陪汗王吃顿饭。汗王嘴上不说,实则很是惦记你。” 丝罗贺只问:“汗王的病……?” 提到这个,德弩就叹气:“一开始只是感染风寒、轻微的咳嗦。到后来越来越严重,竟是心肺俱损,药石罔效。想来是这些年心血消耗过度的缘故。” 丝罗贺关心:“可请敦煌医工瞧过了?敦煌女郡王本事不小,青鸾医局能者辈出。” “事关契苾羽族未来,自然是请过的。大妃也是在此时发现了蛛丝马迹,转而支持大王子主掌族内大权。” 丝罗贺还在想办法:“都说敦煌药泉有奇效,我定会请回为汗王延命。” 德弩欣慰道:“二王子有这片心就够了。汗王洒脱,唯一牵挂的只有二王子同家姐。” 提到这个,丝罗贺满心的愤懑与怨恨竟无处发泄,最后化成一声:“造化弄人,算了!” 德弩继续跟在丝罗贺身后:“二王子的院落早已经打扫好,二王子这边请。” “侍卫长不用忙了,说说张掖情形。以汗王的谋算,不可能任由农力安带走城中尽数精锐。”孤身一人的丝罗贺可以到处流浪,有了娘亲舅舅的丝罗贺不得不扛起父亲交予的一切。 “二王子真像汗王年青时候。”德弩带着无限怀念道。 丝罗贺敬谢不敏:“汗王不甘不愿,又不得不做。整日被遗憾与责任拉扯,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可不想将日子过成汗王那般,空留遗憾。” “好,不像。二王子永远是一往无前的二王子。”德弩转变很快:“托了凉州开放的福,张掖多了不少中原来的稀罕物件,甚至有新鲜的樱桃。汗王特意存了些,二王子可要尝尝?” 丝罗贺拒绝:“我更爱涣那的葡萄香梨。侍卫长若真有心,送回居延海给呼日娜婶婶尝尝便好。” 提到呼日娜,德弩有些坐立难安:“二王子,这些年姐姐无时无刻不想与你相认……” 丝罗贺明白:“常言都说,母爱子胜过子爱母。婶婶的煎熬,我全明白。只盼苍天有眼,让我母子再不分离。” 德弩哽咽:“是我们对不住二王子。”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汗王在农力安身边安插了多少人?可送了消息回来?一旦举事,可有快速夺下张掖的把握?”丝罗贺从不甘心困于居延海一辈子,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是父亲急于遮掩处理的污点,这才自暴自弃。如今得知爹娘心里都是他,可不要为家族的兴旺尽一份力。 德弩在丝罗贺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葛尔赞多蛰伏了四十多年,所有的暗桩布置尽数脱出。丝罗贺听得直咂舌:“汗王好谋略、好手段。” “自打郭清晏崛起于西州,卢尚婢一系对陇右走廊的控制力逐年减弱。内部分歧夺权不断,领兵在外的赤云干布、负责内政的车轻絮,一个奴隶出身,一个落魄贵族,很受排挤。要不是卢尚婢在上面压着,早就同公子们闹开了。如今更是人心浮动,混乱不堪。”德弩据实以报。 “卢尚婢任人唯贤,大力提拔奴隶、异族,想要清除阻碍嘉良夷发展的弊端。只可惜,子孙一个个不止不成器,还想躺在父辈的遗泽上享一辈子清福。这可不是太平年月,逻些的那套在陇右压根行不通。多谢侍卫长告之,丝罗贺记下来。” 德弩询问:“二王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丝罗贺决定:“我一人启程前往敦煌。侍卫长守在汗王身边,随时听我消息,定要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取得张掖控制权。为接下来的变故占据先机。” 德弩担忧:“此去敦煌艰难险阻,还是我陪着二王子前往吧!” 丝罗贺拒绝:“汗王身体抱恙,离不得舅舅。有舅舅在,我才能放心。” 德弩激动道:“二王子说什么?” 丝罗贺笑笑,又叫了一遍:“舅舅。” 德弩动情道:“当不得,当不得。二王子这些年的苦,老臣都看在眼中。是老臣没用,让二王子和姐姐受苦。” 丝罗贺明白:“舅舅多次往返居延海,照顾之情,阿贺永远记得。” “二王子明察,这些年我虽记挂二王子同姐姐,可能随时抽身前往居延海探望,全赖汗王遮掩。居延海地靠乌护,苦寒了些。可卢尚婢不愿同乌护起冲突,完全将居延海交给汗王看管。也只有居延海是最安全的,大妃无法指手画脚,伤害到二王子。汗王无时无刻不挂念二王子,恨不得知晓二王子每时每刻都在做些什么。也就几年前,二王子随军巡查,误了大半个月才回来,汗王简直急疯了,借口都没想直奔居延海。要不是二王子福大命大,汗王都要冲去黑虎城要人。” “还有二王子的婚事。自打二王子及冠,汗王一直将二王子的婚事放在心上。可是怕大王妃插手,像大王子那般,满屋姬妾皆出自嘉良夷。一时闹不清,究竟是我契苾羽部的王子,还是他嘉良夷王子。再者,汗王想为二王子寻一门得力的岳家。最好是家中兄弟多、品行好的,将来好帮衬上二王子。二王子虽同勃都王子的家眷亲近,可终究不如自家兄弟。汗王实在放心不下,想事事为二王子安排妥当。”德弩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丝罗贺并没有半分不耐烦,静静聆听。 “汗王的脉案可否借我一观?” 德弩犹豫,丝罗贺赶忙补充:“若是让舅舅为难,那便算了。” 德弩解释:“二王子误会了,汗王并无脉案。二王子有所不知,为汗王诊病的医工就住在后院,时刻不离人。汗王病体事关契苾羽部未来,实在马虎不得。就连大妃也不过知道个大概,都是汗王亲自透露出去的。” “纷乱将至,我想将呼日娜婶婶接来张掖,不知是否妥当?”要说丝罗贺最记挂的人,非呼日娜莫属。 德弩一听这话笑了:“二王子有所不知,姐姐早您两日先行抵达张掖,这会儿正在准备晚膳呢!” 第129章 第129章信使 距离郭承雍的满月宴还有大半个月的功夫,进敦煌城都要排队了。丝罗贺看着望不到头的队伍,直观的感受到了敦煌的强大。 时近正午,人困马乏。沿途小贩开始挑着扁担、推着小车,兜售起茶点草料。路边甚至还有临时搭建的凉亭茅房。正所谓人有三急,少了哪样都不行。 手头富裕的,纷纷躲在凉亭中养精蓄锐。银钱不充足的,随意买张胡饼,也能填饱肚子。城门外鹰卫亲自出巡,谁也别想插队。 作为契苾羽部的代表,丝罗贺早早坐进凉亭,一面好吃好喝,一面观察过往行人,更多是将注意力放在鹰卫身上,完全不觉得无聊。 “这鹰卫的甲胄真是一顶一,比长安神策军的兵器还好上一层。敦煌之富,简直超乎想象。”内行看门道,丝罗贺并未荒废时光。 “你懂什么。鹰卫可是武威郡王亲卫,谁的面子都不给。一切用度,都出自王府私账,能不用最好的。” 丝罗贺打量眼前这位自来熟的强壮大汉:“不知兄台是……?” 大汉一脸了然:“小伙子,第一次来敦煌吧?” 丝罗贺客气:“还请兄台赐教。” 大汉也没卖官司:“第一次来敦煌,谁还没对鹰卫的甲胄流过口水。这还只是开胃菜,等你见到陌刀卫,那滋味才叫一绝。看你面嫩,肯定没见识过陌刀军厉害,简直是骑兵的噩梦。只要陷入陌刀军的包围卷,那叫一个上天无路求救无门。” 丝罗贺受教:“多谢兄台指点。” 大汉自我介绍说:“我叫翁卡,来自恒逻斯。为了赶上小世子的周岁宴,雪还没化便急着出门,索性赶上了。” 丝罗贺自报家门:“在下丝罗贺,契苾羽部来使。” 大汉听后,意味深长道:“甘州来使,难怪是稀客。” 丝罗贺主动攀谈:“翁卡大哥对敦煌很是熟悉?” 翁卡得意一笑:“那是。作为汗王特使,不过是职责所在。敦煌城像我这般的信使可不少。肃州安乐部的信使同我交好,要不介绍你们认识?” “那就多谢大哥了。” 翁卡热情极了:“都是当信使的,自然要相互照顾。” 丝罗贺邀请道:“这是长安来的樱桃蜜饯,翁卡大哥要不要尝尝?” 翁卡不太好意思道:“中原的樱桃可是稀罕货,还是你们甘州有本事,能寻到此等好货。去年王爷得了一篓新鲜樱桃,分了我们汗王几颗,快马送到恒逻斯。我们汗王一颗没舍得吃,大家伙轮流看了一眼就坏了。鲜果不易存,一路上用冰镇着也挡不住路途遥远。还是蜜饯好。对了,我这里有梨干、苹果干和葡萄干,小兄弟快尝尝。我跟你说,王爷喜欢吃雪梨,古尔班的苹果可是贡品,苹果毕罗别有一番风味。到了敦煌可都要尝上一遍,这才不虚此行” 丝罗贺感谢:“多谢大哥提醒。” 翁卡没拿丝罗贺当外人:“你们甘州距长安可近了,去过长安没?长安真比敦煌城还要繁盛不成?” 丝罗贺实事求是:“小弟叔父年少时曾借道乌护前往长安。敦煌城仿照长安所建,不过叔父从未说过进出长安需一日光景。” 翁卡指点江山:“要我说呀,敦煌城门太少了,再扩建几座城门出入才能方便。” 丝罗贺赞同:“大哥说得有理。” 翁卡高兴,继续提醒道:“等下进了城,千万别乱跑,先去礼司递交拜帖。礼司房屋有限,去晚了只剩僻院子,出入不方便不说,消息传的慢,耽误事。” 丝罗贺犹豫:“轮到我们进城,礼司早已下衙。不如等到明日一早更加稳妥些。” 翁卡一巴掌排在丝罗贺肩膀上:“傻兄弟,这你就不懂了。这种大日子,有司衙门向来不落锁,就怕耽误了正事。不怪武威这般强大,谦卑有礼还够义气,跟着她保准有好日子过。就盼世子平安长大,千万别在出什么幺蛾子。” 丝罗贺承认:“武威人望,无人可及。” “之前打打杀杀、抢来抢去,人死了不老少,日子谁也没过好。如今修了官道驿站,跟着武威种田放牧,竟过起了富庶的太平日子。恒逻斯上下,谁也不想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了。去年武威割让庭州,可把我们吓个够呛。章怀小儿,可恶至极。” 这话丝罗贺深有同感:“我们这些小部落,为了生存辗转于各家之间。一有风吹草动,最先波及的便是我们这些皮毛。” 翁卡同情:“陇右大乱,你们契苾羽部可要早做打算。” 丝罗贺明白:“多谢翁卡大哥提醒。” 翁卡举杯:“都是自家兄弟,应该的。” 丝罗贺回敬:“谢大哥吉言。” 午后,城门增加了核查哨卡数量,出入城明显快了许多。翁卡高兴:“总算能赶在日落前进城了。幸亏敦煌没有宵禁,要不然成日耗在城门处不用干别的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时辰,太阳西斜,马上要摸到城门官的衣袖。一队风尘仆仆的马车,无视长长的队伍,直接停靠在城门处。由于队伍太过庞大,想要忽视都难。一下子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翁卡骂骂咧咧:“又是这些鸟人!仗着郡王处处高人一等,看着就来气!” 丝罗贺不解:“他们为何不用排队?” 翁卡压着脾气解释说:“王爷敬坚昆阿热汗为父,特许阿热汗的使者通行特权。好在这些鸟人唯王命是从,平常很少见到。要不然,不知要气死多少人。” 丝罗贺了解:“看来武威同坚昆的关系,比外界传言的还要融洽。” 翁卡提醒:“收起全部的小心思。坚昆鸟人信仰坚定、守旧古板、心中只有王命。最是不好相与,稍有不慎,当心丢了小命。” 丝罗贺还是不太明白:“坚昆国主又不缺子嗣,为何偏偏立外甥女当王储?” 翁卡好笑:“你们契苾羽部离开漠北太久,忘了草原习俗不足为奇。坚昆血脉特殊,传承自成一体。要不然哪会有侍奉神灵的神官。” 翁卡同丝罗贺在城门分别,约定明日再约。丝罗贺直奔礼司递交文书,以便行事。翁卡更是直奔驿馆,提笔写了封简短的信函送去隼房。作为信使,翁卡自然有其独到之处。怎能不知丝罗贺乃契苾羽部二王子? 礼司对契苾羽信使来访并无特殊反应。一样的安排驿馆车马,交代注意事项,仿佛见过无数遍,连背后偷偷议论打量的都没有。没办法,非常时期,大家伙都太忙了,没那个闲工夫。 至于甘州主动示好,究竟掀起了多大涟漪,恐怕只有开阳殿知晓。鹰卫眼线遍布西域,丝罗贺何时抵达张掖,何时领命动身前往敦煌,更是事无巨细,逐条记录。这边丝罗贺前脚踏进敦煌城门,鹰卫便知其居住驿馆在何处。 郭鸩前脚踏进凤居,后脚便听到自家儿子高昂嘹亮的快乐笑声,非常有感染力。这孩子的精力仿佛没有尽头,三四个乳娘都忙不过来。稍不留神,就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凤居内,郭清晏在批阅奏表,耿义武在陪小庭州玩闹。这孩子依旧喜欢滚皮球,只要有人陪他抛接球,他能玩上一天。 唯一不满足的地方在于,耿爷爷力气小,“飞飞”不刺激。擅长此道的阿娘忙起来六亲不认,还吓人,小可爱不敢打扰。 见到郭鸩,小庭州兴奋的冲过来,口中含糊叫道:“阿爹,阿捏,阿阿……”这孩子向来是个急性子,勉强能扶墙走几步,也不怕摔着,向郭鸩冲过来。 郭鸩抱起儿子,在他肥嘟嘟的小脸蛋上猛亲几口。小庭州有学有样,回敬一个亲吻。然后指着耿义武着急道:“叶叶……,叶叶……”大概是表达不明白,手脚齐上场,亲爹郭鸩依旧看得云里雾里,没半分默契。 好在这孩子也不气馁,虽着急,依旧努力表达。至于结果,从郭鸩茫然的双眼便能窥得一二。 最后是在耿义武的帮助下,总算读懂了“婴儿语”。不过依旧不解,“有这么好玩?” 耿义武不爱听了:“小孩子的世界丁点儿大,自然觉得有意思!” 郭鸩投降,同耿义武一起陪着儿子滚皮球。他和耿义武一人一边,傻小子挡在中间拦球。一刻钟过去,皮球的边都没摸着,依旧开心得不行。 郭鸩不得不再次感叹:“真是个傻小子!敦煌就为了这个傻小子忙的人仰马翻,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耿义武倒是同庭州相处融洽,灵魂契合:“朝廷册封的圣旨好不容易到了,自然要昭告西域好生热闹一番。” 小庭州被两个大人轮番溜了一圈,累得都困了,小眼睛一眨一眨,勉强睁开。耿义武喂他喝下羊乳,便让奶娘抱下去哄他睡觉。 郭清晏自里间踱步而出:“你们一个百官之首,一个督军府参将,闲成这个样子,像话吗?” 郭鸩想起奏折,自胸前取出:“甘州线报,不敢耽搁。” 耿义武更加过分,直接无辜的说:“莲大莲二忙着筹办满月宴,我这也是好心帮忙。要不然小庭州多可怜。再说了军国大事有香儿坐镇,能出什么大岔子。” 郭清晏深感无力,懒得计较:“说说吧!” “鹰卫寻到了葛尔赞多倒掉的药渣,心肺衰竭,时日无多。召回二儿子丝罗贺合情合理。”郭鸩说重点。 “契苾羽精兵大多驻守额济纳河河沿线,居延海可有动静?”郭清晏关心道。 郭鸩摇头:“勃都部一切如常。” 耿义武不解:“这个葛尔赞多有意思,临死压宝。唯二的两个儿子,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无论谁取胜,他契苾羽部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郭鸩不同意:“葛尔赞多出了名的惧内,为卢尚婢政令是从。这个节骨眼上,竟敢派二儿子西去敦煌,不怕卢尚婢秋后算账?” 耿义武不走心的说了句:“那就不怕呗!” 第130章 第130章周岁宴 无心之举引来两人侧目。郭鸩率先开口:“难不成卢尚婢病重已无力约束手下?葛尔赞多身为女婿提到察觉也未可知。” 郭清晏猜测:“以往种种不过是伪装罢了,契苾羽早就想摆脱卢尚婢另谋发展,这才派二王子西行探路。” 耿义武是慢半拍但不傻:“卢尚婢年岁已高,儿孙争权。身边最得用的,除了车轻絮,就是领兵在外的赤云干布。” “车轻絮是保守贵族,做事一板一眼,但也滑不留手,让人抓不到错处。赤云干布则刚好相反,奴隶出身。身边提拔的将领也大多出身贫寒,同车轻絮天然对立。正因如此,卢尚婢对这两人更加信任。一个在朝,一个在野。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只要卢尚婢倒下,这个平衡势必被打破。这两人是拥力新主,还是另谋明主,还真难说。”郭清晏合理分析。 郭鸩看向墙上挂着的西域舆图:“赤云干布驻守凉州快二十年,如今虽说调离,根基仍在。凉州守将大多是他提拔上来的奴隶部下。据说卢尚婢的儿孙对这个奴隶颇为看不上,赤云干布另寻明主的可能性不高。” 耿义武接着说:“车轻絮是个守旧派,外加手上无兵。辅佐新主,投奔狐离牙都有可能。反倒是赤云干布此人,未免可惜了。” 郭清晏笑:“二哥惜才了。” “用生不如用熟。赤云干布在浑温、浑退中颇有威望。”耿义武如是说。 郭鸩赞同:“拉拢不成离间也可,值得试试。” 郭清晏关心:“至于葛尔赞多的立场,非常值得推敲。用好了,可直捣卢尚婢腹地,灭其全族。” 耿义武提醒:“廓州、河曲一直按兵不动,应该打着趁乱瓜分卢尚婢属地的主意。当心为人作嫁。” “以契苾羽部的实力,一统甘州都难。近几十年一直被卢尚婢压制,估计早就忘了先辈遗风,不足为惧。”郭鸩嘲讽道。 郭清晏决定:“先谅谅丝罗贺,一动不如一静。” 郭鸩突然想起:“丝罗贺在进城的路上正巧遇到翁卡,把酒言欢,很是投缘。” 耿义武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下有意思了,有翁卡在,不出一日功夫这消息都能传到卢尚婢耳朵里面去了。” 翁卡那可是敦煌出了名的包打听、百晓生。关键此人及其热情,偶尔忘情。秘密就是要广而告之的。 郭清晏也跟着笑了起来:“但看丝罗贺如何应对。契苾羽乃陇右乌护之首,弃暗投明,未成不可。” 耿义武听不下去了:“不就是垂涎居延海日久,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郭清晏板起脸:“二哥!” 耿义武见好就收:“庭州还没醒吗?这孩子真是片刻离不得人。” 耿义武跑了,郭清晏转头看向郭鸩。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还不滚回督军府办公?哪知郭鸩竟然耍赖:“距离下衙只剩不到一个时辰,今晚天气尚好,我们吃涮锅如何?新鲜的羊腿肉、牛护心肉切成薄片,配上骨汤胡麻,最是美味。” 郭清晏垂下眼眸:“都听你的。” 温情时刻,耿义武偏偏跑出来破坏气氛:“香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只知道心疼情郎,心中半分没有二哥。” 郭清晏反唇相讥:“二哥心中只有庭州,哪里看得到我?” 耿义武一脸正经:“香儿你都多大年纪了,怎能同小儿计较!庭州可是你亲生的。”话音刚落,午睡的庭州正好醒来,这在搜寻耿义武:“叶叶……?叶叶?”这孩子“爷爷”说不好,“叶叶”倒是叫的很标准。 耿义武得意极了:“这孩子跟我最亲。你们小两口随意,我去去就来。” 郭清晏简直没眼看:“二哥越发孩子气。” “这不是香儿最愿意看到的吗?”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郭承雍好奇心旺盛、胆子大、行动力强、片刻不得闲。这般天真中带着几分莽撞的孩子,自来熟、人来疯,偏偏怕亲娘郭清晏。 只要郭清晏面无表情盯着他看几分钟,皮猴子立马老实,甚至能乖乖坐好,任由乳母喂他吃肉糜羹。 小孩子无时无刻不在模仿大人,用膳这种大事自然不能落下。虽说小人儿吃不了什么,但是拥有专属小椅子便能让他兴奋好久。 四月已过,天气逐渐转暖。六谷部信使柳含嘉总算赶在周岁宴前抵达敦煌。望向眼前巍峨耸立的城门,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赶上了。进了敦煌城,柳含嘉并未回驿馆休息,而是直接前往郡王府求见,明显是有什么急事。 “属下柳含嘉见过主上。”风尘仆仆,心事重重。 郭清晏关切:“可是出事了?” 柳含嘉道:“主上有所不知,自打狐离牙将王帐设在河曲后,大肆征召唐古特、孟兰等别部,阻断南北商道。同六谷部摩擦不断。” 河曲之变武威密切关注,郭清晏怎会不知?“西境商队不都改道伏俟南下抚州,乌力牙有天大的胆子,还敢同我武威作对不成?” 柳含嘉表明:“主上有所不知,如今河曲同廓州关系越发紧密,把持河湟谷地,嘉东别部大多臣服,六谷部的日子自然难过。” 郭清晏明白了:“这个乌力牙确实有几分本事。不过孤夜姜真的甘心屈居于乌力牙之下?北有卢尚婢,南有小赞普,廓州夹在中间孤木难支、艰难求存。卢尚婢是宿敌,河曲占据大义。如此选择情理之中。不过,朝廷要凉州。不知孤夜姜又该如何选择?” “属下此次北上,在河曲小住了一段时日。偶然间发现车轻絮心腹出现在讨击使府附近。想来车轻絮这是要另寻明主。”柳含嘉对此事忧心忡忡。 郭清晏自然明白:“车轻絮南投,乌力牙如虎添翼,六谷部的日子势必不好过。” 柳含嘉等的就是这句话:“长此以往,河曲必为心腹大患。主上可要小心防护,以免一着不慎,养虎为患。” “河曲壮大,必将殃及关中,朝廷也不会任其发展。六谷部与其硬抗,不如同剑南道交好,为朝廷所用。”郭清晏建议道。 柳含嘉有他的顾虑:“朝廷视我等为夷蛮,岂能轻易接纳我们。” “确实难办。这样,孤修书一封到长安,看看谢篱可有办法。”远交近攻,郭清晏自然不愿六谷部被打压太过。 柳含嘉大喜:“如此甚好,属下谢过王爷。” 郭清晏不在意道:“都是小事。隆安帮的兄弟们都是自家人,岂能置之不管的道理。” 柳含嘉道:“听闻承雍小公子被长安朝廷册立为郡王府世子,真是可喜可贺。大谷主命属下送上五家绣娘、以及三盒蚕种以示庆贺,还请主上不要嫌弃。绣娘皆是合家搬迁而来,母传女,最是信得过。” 这份贺礼真最是及时妥帖,看来六谷部的日子比想象中还不好过。“多谢大谷主,孤记下来。天色渐完,五谷主用过晚膳后再离开也不迟。” 四月初十,郭承雍穿着簇新的麒麟服,被亲娘郭清晏抱到交泰殿。正殿连着内院回廊,可容纳千人有余。中间的院落作为表演舞台,要是全都摆上座椅,还能再容纳五七百人。 拥有自来熟、人来疯属性的郭承雍,越是大场面越兴奋。完全不会出现害怕、哭泣、尿裤子等足够铭记一生的行为。 郭鸩一身甲胄护卫在母女身后,对现场的喧嚣熟视无睹,眼中只有妻子和孩子。郭承雍第一次见阿娘穿着如此繁复华服。对垂下来的流苏极为感兴趣,伸出手来抓。谁知被郭清晏堵了个正着,一记眼刀飞过,小承雍委屈极了,看向身后持剑的阿爹。谁知阿爹压根就没看他,这下更委屈了,瘪嘴就要哭开来。 好在山呼海啸般的:“参见王爷,参见世子,愿武威天寿永昌。”吸引了郭承雍的全部注意力。 小小孩童瞬间弯起眉眼笑起来,边笑边学着阿娘平常的样子,含糊的模仿道:“起身!起身!都起身!” 郭清晏不知想了多少伤心事,才没在如此庄重的场合失态。“今日小儿周岁,不过家宴,多谢诸位赏脸莅临。还请起身。” 周岁宴的重头戏,除了各家信使送礼,便是抓周。关于抓周,郭清晏并未过问,想来耿二哥定会好好教导的。 院中高台摆上圆桌,铺上红绸,红彤彤的孩子一放,都不用郭清晏开口,好奇心旺盛的郭承雍早已经迫不及待。 郭清晏按住儿子,转头看向一旁的郭鸩:“晋昌君可否借七星龙渊剑一用?”郭鸩闻言,直接解下配件,丢入堆积如山的器物中。 圆桌足够大,视角足够宽广,郭承雍爬上几圈,保准能出一身汗。若非这孩子平日里活泼异常,真不敢搞这般大的舞台供他施展。 郭承雍可以是天真懵懂、胆怯爱哭、依赖父母的幼童。但武威世子不可以。武威世子必须是昂扬的、向上的、不服输的。 一切准备就绪,鼓声想起。郭清晏低头对儿子说:“选一样最喜欢的,去吧。不要让为娘失望。” 郭清晏小脸上浮现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困惑,他不懂何为“失望”,却将这个词语牢牢记在心中。而后一脸兴奋,冲向圆桌的另一端。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专门为周岁宴准备的麒麟服有些笨重,郭承雍适应了一会儿,这才行动自如,顺利抵达圆桌的另一端。 抓周准备的物件不少,可身为武威世子,郭承雍家底也是很丰厚的。那些平日常见的布偶、木雕、绢帕都被他丢弃在一旁。他只对不曾拥有的感兴趣。 辨别一番后,郭承雍有了目标。作为善于模仿的小朋友,郭承雍对“大人”的东西最感兴趣。落实到圆桌上,就是越大越好、越沉越好。 最后,沉重华丽的龙渊剑脱颖而出。但是由于太过沉重,压根拿不起来。情急之下,郭承雍抓起滚落一旁的绢布,将龙源剑盖了起来,随后颤颤巍巍站起身,抓起绢布一角,示意此物是他的。 结局已出,自有人将绢布和龙渊剑放在托盘中,向回廊中的客人展示结果,顺便让大家伙见识见识传说中的七星龙渊剑。 站在郭清晏下手的崔有时最先开口:“小世子将来定能继承郡王衣钵,护卫天子、匡扶大周。” 郭清晏颔首:“谢公公吉言。” 第131章 第131章东征 因世子周岁,敦煌城又是开放药泉,又是烧香礼佛,又是撒钱祈福,中间更是歌舞杂耍不断。秋瓷本就是礼乐之乡,昔年秋瓷乐师舞者更是专门为皇帝表演。如今全部便宜了敦煌百姓,街市上甭提多热闹了。佛寺道观门前的庙会连着半个月不停歇,简直忙坏了城防。 就在这般欢乐祥和的气氛中,肃州传来捷报。晋昌君郭鸩率领五万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肃州。如今大军已攻入甘州地界,张掖就在眼前。 又过了两日,大军再次传来捷报,晋昌君攻破张掖,占据甘州。如今大军正在张掖修整,即刻开拔挺进姑臧。凉州,不过囊中之物而! 东征大军能如此轻易迅速的夺回甘州,契苾羽部族长葛尔赞多功不可没。要不是他同东征大军里应外合,张掖城岂能在半日内攻破。 为表彰葛尔赞多弃暗投明,对大周做出的突出贡献,郭清晏下懿旨,册封他为贞勇可汗。愿契苾羽部继承先人遗志,继续为大周戍卫陇右。 葛尔赞多接到懿旨,感激涕零。当场表示,他契苾羽部在甘凉二州经营多年,对卢尚婢从属最为熟悉,恳请加入东征大军,继续为大周效力。郭鸩欣然接受勃都率领的契苾羽部为侧翼。 几乎同一时间,郭清晏册封肃州安乐部族长慕容觉为河源公,并任肃州军指挥使。总辖肃州军政大权。 至于贞勇可汗于河源公的区别。前者册封所用的是皇后凤印,后者使用的则是武威郡王王印。其中区别,自行理会。 勃都率领的甘州军,和慕容觉率领的肃州军,一左一右将晋昌君大帐护卫在其中。分兵三路,向凉州首府姑臧进发。 凉州不比甘州,一项由卢尚婢嫡系把持。这些人早将凉州视为家园,东征大军遭到激烈抵抗。好在武威大军为了此次东征做了完全准备,士气高涨,这才将嘉良夷守军困在姑臧,如今已三日有余。 姑臧是陇右仅次于敦煌的城池,虽说兴旺不及敦煌,人口少于敦煌,作为嘉良夷攻破陇右的第一步,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嘉良夷人也许不会经营,但治军城防还是有一套的。郭清晏曾数次路过姑臧城,对高大布满碉堡的城墙印象深刻。 这般坚固高大的城墙,连伏火雷|霆都无法撼动。强攻无用,只能干耗。见姑臧城久攻不下,郭鸩立马决定,派精锐急先锋绕过姑臧,南下直取会州。会州守军向来薄弱,而会州南面是卢尚婢讨击使衙门所在的渭州。 面对气势汹汹的武威大军,渭州未免有些自乱阵脚。此时渭州首府陇西城分成两派。一派以赤云干布为首,主张率军北上驰援凉州。若凉州有失,讨击使府失去依托依仗,如何在群雄环绕下立足。今日苟且偷安,明日便被豺狼虎豹瓜分而食。 另一派以卢尚婢三子阿豺为首,反对赤云干布征调大军。以防调虎离山,大周凤翔大军不日便到。 双方都有理,且拒不相让。时间完全荒废在没用的攻伐中,直到武威先锋军攻下会宁,直奔陇西城而来。 本就年迈的卢尚婢被接连不断的乱局刺激,气急交加,一下子卧病在床,无法理事。这下,讨击使府的大权彻底落到三子阿豺手中。 阿豺此人眼高手低,并不得卢尚婢喜欢。早些年无声无息,并不显眼。奈何卢尚婢太过长寿,熬死了数位儿孙。临到最后,身边得用的儿孙,只剩下一直老实待在陇西城的三子。 阿豺早年随父亲征战,中年深耕渭州,如今年过六旬,早已树大根深。凉州出身的赤云干布哪里是对手,直接被打压。别说面见卢尚婢,连讨击使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自打赤云干布调回陇西任职,没少同阿豺打交道。深知此人绝非明主,任由下去,非要赔上全家老夏性命不可。 于是趁着阿豺掌权初期,陇西城内人心惶惶,一片混乱之际,直接出逃。至于逃去哪里,观瞧阿豺气急败坏的模样,定是吃了暗亏。 毕竟是守土一方的战将,半分底牌都没有,武威大军也不会绕过姑臧南下,直取会州、渭州。 只可惜赤云干布出身太低,就算得卢尚婢重用,也无法进入核心统治圈。偏他又能力出众,长期镇守要塞凉州,致使年迈的卢尚婢不太放心。 本就人心涣散的陇西城,在赤云干布出逃后,越发散沙。这都什么时候了,阿豺不思如何抵御外敌,而是一心揽权排除异己。 为预防出现第二个赤云干布,阿豺直接将常年主持内政外交的车轻絮下狱。这下可好,龙西城人人自危,再无征战之心。 将帅失和、人人自危,消息传到会州,会州守军不战自亏。武威大军继续南下,放言要取卢尚婢首级,以慰西境苦难百姓在天之灵。凉州更是成为孤岛,再无外援。 敦煌郡王府,交泰殿、东侧殿。 天山军指挥使于在春在玄女卫的引领下,走进内殿。“下臣于在春拜见王爷,王爷千岁万安。” 郭清晏坐在上首,神色难辨:“都是自家人,快起来吧。” 于在春起身站好:“末将谢过王爷。” 郭清晏问他:“陇右混战于将军有何看法?” 于在春直白道:“末将以为,我军不宜孤军深入、长线作战。” 郭清晏点头:“此话有理。”理是这个理,奈何天下从不讲理。“孤已命慕容光抽调一万伏俟军回援,再加上敦煌城中一万精兵。于将军亲自挂帅,驰援凉州。这里还有一份调令,于指挥使一同送去。” 于在春急了:“王爷明鉴,敦煌精兵大多随晋昌君东征。如今再抽调一万精兵,敦煌城空,武威危矣。还请王爷收回成命。” 郭清晏又不傻:“敦煌北有庭州、伊州作为依仗,西有胭脂、秋瓷,东有数万东征将士。固若金汤,于将军无需挂心。” 于在春抱拳:“下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郭清晏悉心领教:“于将军请讲。” “王爷明鉴,朝廷用我们武威将士的血,去铺长安的太平青云路,作为大周子民,全军上下莫敢不从。如今凉州城破就在眼前,王爷应该及时收兵。一来减少不必要的人员伤亡,二来让朝廷安心。” 于在春的顾虑,郭清晏明白。“于指挥使此言差矣。朝廷占据大义,无论我武威恭顺与否,该用时也绝不会手软。再者孤再次出兵陇右,并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我们武威。” 于在春不解:“还请王爷赐教。” “卢尚婢乃嘉良夷第一藩将。执掌陇右诸州大权四十余年,早不受逻些辖制,自成一体。虽无王名,却有王实。廓州孤夜姜、河曲乌力牙,未尝没有驻防卢尚婢之意。除了夺回的沙、瓜二州,孤夜姜麾下八州之地,我武威绝不可能全部占之。肃、甘、凉三州,我武威可先下手为强,赶在朝廷政令前抢得先机。剩下的会、渭、原、秦、安乐五州呢?朝廷可能全部吞下?朝廷吞不下,便宜了谁?孤夜姜还是乌力牙?我武威将士浴血奋战,决不能为人作嫁,便宜了敌寇。”郭清晏说完看向于在春。 于在春赶忙表示:“王爷言之有理,是下臣狭隘了。” 郭清晏继续:“如今西南、西北,就如那伏火雷霆,一点即|炸,伤人伤己。朝廷此时硬要凉州,无异于捅了马蜂窝。只有会、渭等五州越发不可收拾,朝廷才能长些教训,少插手西域混战,我们武威才不至于腹背受敌,时刻提防被自己人捅一刀。” 于在春又不傻:“王爷放心,下臣明白了。” 郭清晏示意:“于将军不如先看一眼调令。” 于在春马上打开逐字阅读:“居延海,乌护。章怀心计谋落不亚于其父毗罗,确实是个隐患。我武威若是能占据居延海,章怀必心生顾虑,不敢轻举妄动。朱此少年老成,由他出镇居延海最合适不过。王爷算无遗漏,下臣甘拜下风。” 郭清晏问他:“于将军可明白了?” 于在春马上转换思路:“王爷放心,属下定会做好所有的收尾工作,换朝廷一个焕然一新的凉州。” 郭清晏提醒:“贞勇可汗父子可用。葛尔赞多一心逃离居延海,不愿受那夹板气,自然要成全他。” 于在春为难:“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君臣无间,但说无妨。” “下臣以位,赤云干布此人勇猛无双,又熟知陇右风俗地理,是不可多得的将才。或可招笼收为己用。”于在春说完小心打量郭清晏脸色。 出乎于在春意外,郭清晏并未发怒:“赤云干布能有今日,全赖卢尚婢破格提拔。如今卢尚婢老迈,继任者阿豺嫉贤妒能,渭州再没他容身之处。此等悍将,落入谁人之手,都将是武威大敌。只是现在招抚,并非最佳时机。” 于在春不明白道:“还请王爷明示。” “若是他心中已有明主,武威不至于锦上添花。若是他能收拢凉州逃出的残兵败将,另起炉灶,孤敬他是条汉子,更是招好棋。看他能在山南、陇右折腾出多少浪花,可否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王爷的意思是扶持其在会州自立,用以搅乱西域时局。万一赤云干布不受控又该如何是好?”于在春担忧道。 郭清晏不在意道:“不听话便不听话,孤卢尚婢都不怕,还怕他小小一个赤云干布?只要东归之路通畅,嘉东乱些无妨。捅了马蜂窝不仅妄想全身而退,还想赚个盆满钵满,天下间哪有此等便宜事!” 于在春退下后,郭清晏写了两封密旨经游隼,分别送至庭州、伊州。郭清晏总感觉乌护章怀醉翁之意不在酒,命两州指挥使全线戒防,以免乌护趁机兴兵,坏了东征大好局面。 第132章 第132章圣旨到 武威十五年五月初六,原本被囚于陇西城地牢的车轻絮从天而降,率领河曲大破陇西城。始料未及的阿豺仓促逃离,卢尚婢在乱军中不知所踪。车轻絮摇身一变,成了狐离牙赞普的渭州讨击使,奉命继续向东,收复失地。 于此同时,得知渭州失守、讨击使失踪的凉州守军,刹时间军心大乱,竟在深夜弃城而逃。武威大军顺利占领凉州收复姑臧城。 就在晋昌君整顿兵马,意图彻底消灭潜逃的凉州守军之时,消失的赤云干布出现了。与昌松收拢旧部,意图重整河山。 阿豺逃去了原州,车轻絮成了新的渭州之主,如今正在攻打秦州。这个时候同赤云干布死磕,绝对是蠢到家了。 武威军看起来声势浩大,实则并未派出精锐。用沿途征召的新兵同身经百战的赤云干布硬碰硬,结果可想而知。 赤云干布又不傻,自然知晓武威有意放他一马,并未恋战,而是逃向会州。同自会州返回的武威军碰了一面,双方再次极为克制后,潇洒别过。 别说赤云干布真有几分本事,竟然很快在会宁站稳脚跟,并且派遣使者北上,愿与武威永世修好。 这是对外,对内赤云干布高举为卢尚婢报仇的大旗,剑指原州。定要亲手了结阿豺为主公报仇。 至于为何阿豺行帐停留在原州,赤云干布却不断派兵滋扰安乐州边界,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凉州到手,武威大军使命完成。如今大军修整,顺便清理下凉、甘、肃三州内滞留的债务。顺便丈量土地、修订户籍、任命官吏。 比如说陌刀将朱此为居延军指挥使,贞勇可汗之弟勃都为凉州首府姑臧县令。迁居延海沿岸契苾羽部入姑臧,以表彰其大义。反正就是各种理由各种有,就是不从凉州撤军。 此举引来了监官崔有时的强烈不满。“王爷绕过朝廷授予契苾羽部族长葛尔赞多贞勇可汗之位,已是僭越。如今又随意任命朝廷官员,实乃大不敬。还请王爷速速收回成命,还天下朗朗乾坤。” 郭清晏提醒他:“公公恐怕忘了,孤乃英宗爷御笔亲封的西境大都护。凉州本就在孤的管辖之内。任命治下属官如何?不撤军又如何?” 崔有时职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爷不过是代天子戍边。如此妄自尊大,难不成要造反不成?” 郭清晏斥责:“崔监官竟然公然离间孤与朝廷,孤看你才是居心叵测,妄图弄权,祸乱大周江山!孤不过领命行事,是非对错,自有朝廷公断,你算个什么东西!” 崔有时气了个仰倒:“朝廷圣旨不日便到,下官劝王爷早做打算!” 郭清晏并不怕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崔公公先为自己打算打算吧!” 凉州光复,武威恢复同朝廷往来。果然如崔有时所说,圣旨不日便到。前来颁旨的是位四十几许的内侍,心宽体胖,笑眯眯的,瞧着倒是挺面善。 崔有时见到此人,脸色不大好。看来宦官之间的派系斗争,比外人看到的激烈许多。也是,无根无基,因皇权二存,可不是谁手段高,谁拔得头筹。 “奴才田喜拜见王爷。王爷可还记得奴才?”真别说,田喜这张脸实在太过讨喜,心情都跟着好了几分。 郭清晏还这记得:“你是当年洒扫弘文馆的小寻子?没想到这般有出息了。” 田喜低头:“当年奴才被上官抓去顶罪,要不是王爷相帮,早就成了冤死骨。王爷救命之恩,奴才一日未敢忘。” 郭清晏不在意道:“孤最见不得偷奸耍滑推诿之人,举手之劳,田公公无需放在心上。” 田喜依旧恭顺:“救命之恩,岂能一笔勾销。奴才日盼夜盼,盼着再见王爷一面。如今总算能给王爷磕个头,总算圆了奴才的一桩心事。” 郭清晏又不傻,这种抱有善意的内侍不拉拢,等着被穿小鞋吗?“田公公此来敦煌,舟车劳顿、辛苦至极。孤已命人准备好驿馆,还请公公稍作休息。” 田喜歉意颔首:“王爷明鉴,奴才为颁旨而来……” 郭清晏马上明白:“公公稍等,孤这就命人摆香案接圣旨。” 田喜感激涕零:“多谢王爷体恤。” 交泰殿外,郭清晏领敦煌百官跪倒,被田喜拦了下来。“王爷身份贵重,乃万金之躯,圣人特许,无需跪拜。” 郭清晏站起身,关切道:“如此说来,陛下身体大好,可能理政了?” 田喜喜上眉梢:“奴才离京时,圣人召见了数位三省官员。真是祖宗保佑,陛下圣体康复,郡王光复凉州。大周守得云开见月明。” 郭清晏跟着高兴:“陛下圣体康健,实乃大周之福。” “门下,武威郡王郭清晏,国之柱石。率军东归,光复国土。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特封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赏黄金百两、锦缎百匹、东珠十斛。 另,西境都护府下设凉州节度使,辖甘、凉二州。责令武威郡王协助建设。共治陇右走廊。钦此。开成五年六月十八。” 圣旨收好,香案撤下。田喜有话说:“王爷,圣人的意思,陇右安危全都系于您一身。凉州节度使衙门在您治下,定能万无一失。” “田公公所言极是,孤定会为大周江山鞠躬尽瘁,永保西境太平安稳。”圣旨完全在意料之中,郭清晏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 凤居,耿义武握着圣旨在房中走来走去,看上去烦躁极了。郭清晏正拿着木质小长|枪同儿子对打。小孩子最是敏感,不安的缩向母亲怀中。 郭清晏收起长榻上堆满的木质小兵器,提醒道:“二哥你吓着庭州了。” 耿义武转回头,瞧见睁着大眼睛紧紧依偎在母亲怀中的庭州,心顿时软成一团,抛下圣旨抱起庭州:“乖孙孙莫怕,二爷爷保护你。” 庭州应该是没听懂,自顾自的伸出小手拉扯耿义武的嘴角。耿义武瞬间笑开了花:“庭州这是在哄二爷爷开心?” 这话小庭州听懂了,咿咿呀呀拍起了巴掌。耿义武更是喜上眉梢:“我们家庭州就是聪明。” 郭清晏好笑:“庭州在泥潭里打个滚,二哥也觉得这小子比寻常孩子活泼吧?” 耿义武倒是大方坦诚:“自然!” 郭清晏无话可说,低头正巧看到被丢弃的圣旨:“庭州饿了,膳房的蒸蛋还没好吗?”郭承雍小朋友自打开始吃辅食后,尤爱鸡蛋。不管是简单的蒸蛋,还是加了羊乳果干、肉糜、鱼糜、青菜等等,通通来者不拒。 耿义武摸了摸庭州的小肚子,细声细语:“诶呀,庭州肚子瘪了。”小庭州也是配合,跟着拍拍自己的小肚子,越发的迫不及待:“饭饭!” 耿义武将小庭州交给乳娘后,捡起圣旨,心气不顺道:“朝廷什么意思?这是打算架空我们武威?” 郭清晏早就料到了:“凉州节度使归西境都护府治下,但听朝廷调派,由朝廷任免。这招以退为进,妙啊!” 耿义武关心:“我们怎么办?” 郭清晏没好气道:“还能怎么办?甘、凉二州地处要冲、又在家门口。朝廷没撕破脸皮,理当用心经营。” 耿义武提醒:“万一朝廷要收回凉州节度使治所,我们岂不又是为人作嫁、白忙活一场!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阿香你可要早做打算。” 郭清晏最会打算了:“要不然我留着赤云干布干什么?给自己添堵?他手上可没少沾咱们周人的血。” 耿义武忧心:“阿香,那赤云干布不会倒向朝廷吧?” 郭清晏捧着乳茶说道:“赤云干布最是严谨刻板,并且有些自卑出身。长安对他来说,有些太过遥不可及。再者说,赤云干布能在短短月余时间在会州站稳脚跟,除了我们的帮助,他本人的能力更是没得说。朝廷平定凉州都要依靠藩镇,投靠长安能得多大好处?献地换余生太平?子子孙孙的前途性命都交到中原皇帝手中,他不敢。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比起远在长安的朝廷,孤这个王爷给他的,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甘、凉二州暂时没脱离我们的掌控,虽说是好事。可王府的精兵全都压在陇右走廊,长此以往,未免有些不妥。实在不行只能征兵。甘州军、凉州军组建起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更别说还有被朝廷收编的可能。”耿义武心焦道。 郭清晏喝口乳茶,摇头道:“不到万不得已,朝廷不会征用我武威守军。请神容易送神难,阿香的龙渊剑还是能唬人的。凉州事毕,是时候将庭州夺回来。孤好好的庭州指挥使成了占据山头的土匪,实在不像话!” 耿义武丧气又不服道:“这般任人宰割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郭清晏认真想了一下:“要么我武威除西南、平漠北,强盛一时,朝廷不敢招惹。要么民怨沸腾、起义不断。朝廷依赖我武威平乱。不过不是现在,兴许承雍能挺起胸膛做人。” 说到这,耿义武又伤心了:“乱吧,乱吧,谁不是在屠刀下艰难求存。” 郭清晏“安慰”道:“天子病愈,也许会有一番新气象也说不定。” 耿义武随口说了句:“谁知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是回光返照!” 郭清晏一听这话,立马坐直了身体,警告说:“二哥慎言!” 耿义武也知道错了:“香儿莫气,再也不会了。” 说到朝廷,短短数日,郭清晏也看出了门道:“咱们陛下竟有两分本事,利用宦官内斗从中牟利。要能摆脱宦官擎制,王权真能大兴也不一定。” 耿义武只关心:“咱们武威又该何去何从?” 郭清晏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此等好戏,自是难得。” 耿义武坐不住:“若想给章怀个教训,势必征兵。阿鸩不在,我到督军府瞧瞧。” 第133章 第133章同安商行 晚膳,耿义武吃的那叫一个愁眉不展。郭清晏实在看不过眼,出言劝慰道:“二哥莫要忧心,已经发了征兵令,敦煌不会成为一座空城的。” 耿义武叹气:“以前我们只征召年满二十的青壮,如今将年纪降到十八。长此以往,会将家底掏空的。” 郭清晏自然知晓:“等甘州军、凉州军成了气候,大军回撤敦煌,兵源自然补上。再说,此次东征并入了不少小部落。青壮缺口并不大。” “昨日农司和商司合在一起算了一笔账,此次东征,不止没赚钱,还赔了不少。卢尚婢的家底大多归了车轻絮,又白忙活一场!” 郭清晏可不觉得:“陇右三州土地肥沃,适宜耕作。一时的得失不重要,良田草场才是根本。熬过这个冬天,该老实的、不该老实的,都会乖乖听话。” 耿义武这些天越发心惊肉跳:“不会出什么事吧?” 郭清晏夹了块羊排到他碗中:“天塌下来有阿香顶着,二哥享清福就好。” 耿义武叹气:“行吧,都听你的。” 郭清晏好笑:“二哥一天到晚嚷着要享清福,事到临头怎么还不高兴了?” 耿义武皱眉:“你这孩子,越发不可爱了!” “庭州可爱就行呗!”郭清晏回敬。 “庭州睡了?这孩子最近消沉不少,不会是奶娘不尽行吧?莲大莲二一个比一个忙,连个正经带孩子的人都没有。”郭承雍是他的心肝,无风能起三层浪。 郭清晏估摸着:“应该是想他阿爹了。有时咿咿呀呀的在寻人,估摸着在找阿鸩。” “咱们家庭州就是聪明,这才多大都记人了。阿香小时候就没这灵巧劲!”耿义武骄傲道。 “郭承雍天上少有地上绝无行了吧!”在耿义武眼中,那小子睡觉流口水都是不凡的表象,没救了。 “臣孟则苏求见。” 晚膳还未撤下,郭清晏放下筷子,捧起咸奶茶:“进来。” 孟则苏快步走进内殿:“下臣恭请王爷金安,见过晋宁君。” 耿义武更加沉不住气:“出了何事?” “长安来报,太子薨了。圣人下旨追封悼敏太子,陪葬先帝光宗庄陵。”太子乃国之根基,薨逝确实是大事。 耿义武掐指一算:“这孩子最多不过五六岁的年纪。” 郭清晏想了一下:“长庆四年生的,七岁多了。也是个可怜孩子,怎么死的?” 孟则苏马上回答道:“据说是贪玩着凉,一场风寒药石罔效。” 耿义武觉得:“这孩子死的有些不是时候。” 郭清晏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这下可有意思了。换个角度想,这孩子死的正是时候。梁源,不再是曾经的梁源。” 耿义武期待极了:“不知谁更棋高一招,成为大明宫真正的主人!” 郭清晏看向孟则苏,孟则苏马上明白:“陛下养病期间苦闷,时常召见识字的太监读书取乐。兴致好时,还教他们吟诗作画,下棋抚琴。时间长了,这些在弘文馆供职的太监们便成了陛下的心腹,为陛下联络朝臣,重掌皇权。” 短短几句,耿义武听着兴致勃勃:“这个梁源,百密一疏。” 郭清晏关心:“陛下身体如何?” 孟则苏如实回答:“说是能下地行走,瞧着气色不错。” 耿义武觉得不对:“该不会学他亲爹,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吧?” 郭清晏分析:“也许当年中毒不深,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戏,剑指皇位罢了!” 耿义武听后猛吸一口气:“我的个乖乖,皇家人就是不同凡响,心眼子个顶个的多!” 郭清晏突然夹了道莲菜到耿义武碟中:“二哥吃这个,补补。” 耿义武不解,郭清晏解释:“莲菜孔多,补心眼。” 耿义武被气笑了:“局促!” 郭清晏得意挑眉。“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起用膳吧!” 孟则苏坐到下手:“谢王爷赐膳。” 饭后茶点果品上桌,郭清晏左手杏花糕、右手苹果毕罗,吃的那叫一个美滋滋。耿义武看不过眼:“就喜欢吃这些不正经的东西。” 郭清晏装作没听见:“孤的杏酱酥酪呢?” 孟则苏见状蜷缩身体,当自己不存在。作为一名忠心的下属,他对王爷的家事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 偏偏耿义武就是不放过他:“皇帝病愈,朝局动荡。咱们在长安的人手够用吗?要不再派些人过去?” 郭清晏并无态度,而是问孟则苏:“孟校尉觉得呢?” 孟则苏保守道:“下官以为朝中局势纷繁复杂,不宜牵扯过多。王爷有龙渊剑在手,尚有回旋之余地。” “此话有理。不过既然凉州光复,咱们在长安的铺子还是要经营起来才好。昔年江湖上的朋友,不知还能联系上多少?关中百业凋零,江南借着运河越发富庶。咱们武威的商队止步长安,未免太可惜了。” 耿义武琢磨琢磨:“京杭运河?香儿你这步子未免太大了些,倒是值得一试。先派商队,看看能否在漕运上插上一脚。” 郭清晏关心:“凉州暗桩都布置下去了?” 孟则苏赶忙回答说:“王爷放心,除了甘、凉二州,会州、渭州的暗桩也已布置妥当。” 郭清晏满意:“鹰卫办事越发利落了。” 孟则苏立马起身揖手:“谢王爷赞誉。” 郭清晏琢磨:“要不兴办个同安商行,专门东出长安?” 耿义武觉得不错:“同安?这个名字好。真能在江淮站稳脚跟,将来定能大有裨益。就当为庭州攒家底了。” 郭清晏交代:“此事交由鹰卫同商司皆同督办,关中世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江南世族也想在朝中大展全家,都是可结交之辈。” 孟则苏领命:“下官明白。” 耿义武想起:“那个阿豺如何了?” “赤云干布和车轻絮都打着为旧主报仇的旗号围剿阿豺,阿豺恐支撑不了太久。”卢尚婢旧地暗桩不多,消息滞后。 耿义武提议:“香儿不如同我打个赌,谁能最先擒获阿豺?” 郭清晏摇头:“这个阿豺,最是惜命,同样也最会审时度势,定会给自己寻个靠山,好坐享荣华富贵。赤云干布比他耿直,车轻絮比他要脸,都抓不住他。” 耿义武不信:“那个阿豺还能投靠朝廷不成?” 也不是没有可能。“圣人病愈初掌权,没什么比光复国土更值得振奋人心的大功绩了。”皇城那一套,郭清晏还是很了解的。 耿义武举杯:“咱们拭目以待。” 凤居,郭清晏正在查阅各司呈上来的最新公务。如今武威最紧关节要的便是重建最新光复的肃、甘、凉三州。 其中肃州早已与武威暧昧不清,田产、部落、人口早已掌握,只剩下划分屯田派军驻守、已以任命官吏。 安乐慕容觉虽已为肃州军指挥使,主官肃州军政大权,郭清晏可没说将整个肃州完全送给他。 如何找保证慕容觉权柄下节制他,是郭清晏接下来要面临的难题。安乐部有失,影响接下来的招降,不美。 嘉东部落林立,稍有不慎陷入内斗,贪心不足蛇吞象。还是要一步一脚印仔细经营,才能将其变为大周领土。 至于肃州,郭清晏决定先分权再集权。指挥使治下行政、刑法、军务各设长官,其中行政、刑法之官由都护府统一调派,军务则全部交给慕容觉处置。也就是说,寻常节度使的税收职权,一半的官员任免之权被收回。但允许河源君号以及指挥使之职世袭。 至于甘、凉二州,因被朝廷划入凉州节度使范畴,自然不能再设置相同属性的官职。可军、政、刑三权并不能放手。 县设县令、镇设镇将,守军屯田,各司其职。可由兰台派遣监察使统一管理,督军府督办。这甘州监察使,郭清晏已经适合人选,由葛尔赞多出任。至于这凉州监察使……郭清晏抬起头来:“诸卿可有举荐之人?” 各房参事、各司司郎有的相互一眼、有的则第一时间低下头来。如此种种小动作,郭清晏尽收眼底:“怎么?一个小小的凉州监察使而已,竟难住了孤的肱股之臣?” 郭清晏板起脸还是很吓人的,众人更加沉默。“既然如此,每人举荐一位,明日再议。” 这时,徐镜文上前一步:“臣有一人举荐,不知合适与否。” 郭清晏鼓励道:“说来无妨。” 徐镜文躬身揖手:“臣举荐古尔班观察使谋落阙什。” “哦?倒是一步妙棋,仔细道来。”说实话,郭清晏都快将谋落阙什父子忘得差不多了。 “以臣之见,谋落阙什重情重义,是不可多得的热血男儿。一来其子谋落曼托在敦煌任职,他断不会舍弃其子,做出违逆之事。二来,谋落阙什来自卡尔鲁克,与凉州各族各部,甚至与朝廷并无牵扯。正所谓旁观者清,相信他能处理好各家之间的矛盾。三来,谋落阙什担任叶护期间,谋落部也算安居乐业,守城绰绰有余。” 郭清晏听完徐镜文的见解,抬头询问道:“诸卿以为呢?” 仆固多弥最先站出来:“干净无牵扯,最能放开手脚。臣附议。” 农司葛杰第二个站出来:“一族叶护闲置在旁确实可惜,不妨一试。再者臣以为,谋落阙什藩将出身,就算将来同朝廷节度使偶有嫌隙,也可利用其身份回旋。” 刑司徐元杰向来严谨:“启禀王爷,以谋落阙什为例。臣以为,西将东用、东将西任、南将北上、北将南征。如此一来,各家藩将远镇它方,武威方能长治久安。” 郭清晏决定道:“归顺将领荣养确实可惜,不妨一试。那就由谋落阙什出任凉州监察使。” 诸事议毕,众人退下。郭清晏突然想到一件事:“徐镜文留下。” 徐镜文等殿门关闭后躬身道:“还请王爷示下。” “孤想编撰一本《武威州县图制》,详述都护府治下山川地貌、城池屯田、户籍人口。工司可能胜任?” 徐镜文领命:“山川地貌关乎驻军布防,事关武威机密。臣请户房、屯房协同。” 郭清晏点头:“准了!” 第134章 第134章麦纹长命锁 明仪提着食盒来到兴德殿东侧殿:“王爷您的酥酪、世子的蛋羹都是新鲜出炉的,可要尝尝?” 郭清晏自公文中抬起头:“膳房何须明姑姑亲自出马!偌大的王爷可全都仰仗明姑姑操劳,不能累坏了!” 明仪气不过:“王爷这张嘴,只有晋昌君能受得了!” 郭清晏不觉得:“是吗?” 明仪放下食盒,将郭承雍抱了来:“王爷再这般废寝忘食,咱们小世子都快将娘亲给忘了!” 郭清晏伸出手接过儿子,掂量掂量:“又沉了些。真是一天一个样。” 明仪劝道:“小孩子长得快,错过了可就追不回来了。” 郭清晏捏捏儿子的小胖脸:“庭州同娘亲一起吃酥酪可好?” 傻小子啪嗒在郭清晏脸颊上亲了一口。郭清晏不嫌弃儿子的口水,回赠他两枚亲吻,母子两笑成一团。 明仪本站在一旁看着王爷享天伦之乐,谁知有碍眼之人打扰。踌躇一番后只得开口道:“王爷,田喜田公公求见。” 郭清晏轻抚儿子后背:“哦?他倒是沉得住气,快请吧!”说完将儿子交到明仪手上,命众人退回后殿。 庭州舍不得亲娘怀抱,裂开嘴角掉起了金豆子。郭清晏捧起儿子的小胖脸,郑重道:“不许哭!”庭州委屈的看向亲娘,最后跟个小大人似的擦掉眼泪,任凭明仪将他抱走。 好不容易的亲子时光就这样没了,郭清晏的心情,用阴云密布都不足以形容。勉强调动面部肌肉,收起狰狞之态。“宣田喜!” 田喜穿了身月白圆领袍,看起来像位儒雅名士。弘文馆收藏天下名篇,但凡用心读过,就算沾染个皮毛,那也是不同凡响的。“奴才田喜给王爷请安,王爷千岁万安。” 郭清晏垂眸看他:“自家人何须客气,赶快起来吧!” 待田喜坐定,自有人上茶点。“听闻田公公喝不习惯西境的乳茶,不知这高山云雾茶公公可还喜欢?” 田喜笑眯眯的捧起茶杯浅尝一口:“奴才贱命一条,哪用得上王爷如此费心思!” “远来是客,应该的。” 田喜解释说:“王爷莫要见怪,奴才从小不喜这些乳品,总觉得有怪味。实在是奴才不知好歹。” 既然明知不识好歹,为何还挑三拣四?当洒扫小太监时也这般讲究?恐怕连泔水都恨不得吃上一口吧? “无妨。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孤生在秋瓷。自幼喝羊乳、牛乳长大,始终觉得江南的清茶过于清淡,定要加上羊乳才够滋味。” “正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人间百态,造化万千。”田喜此人,倒是容易让人生不出防备之心。 “正值入夏,西境的瓜果接连成熟。虽没有长安的樱桃,江南的杨梅,岭南的荔枝。不过我们这的甜瓜、香梨、葡萄、苹果各有风味。还望田公公帮孤尝尝,陛下可喜欢?如今凉州光复,西域商队重归长安,定是一番太平景象。” 田喜起身揖手:“借王爷吉言,大周定能恢复往日盛世繁华。” “田公公赶快尝尝这苹果,前些年刚从卡尔鲁克忠顺汗手中夺回,自素叶水千里迢迢运回敦煌不易,比甜瓜、葡萄稀罕些。”郭清晏介绍些。 田喜架不住热情:“果然清甜爽脆,乃不可多得的佳品。” “孤欲将此果列入贡品之列,不知陛下可会喜欢?”郭清晏问询道。 “只要是自西境而来,圣人没有不喜欢的道理。归根结底,陛下同王爷可是一家人。”田喜这话,真是耐人询问。 郭清晏神色未变:“不知陛下身体如何?” “拖大周列祖列宗庇佑,已无大碍。”田喜一脸老天保佑的表情。 郭清晏也跟着高兴:“陛下洪福齐天,自然得老天保佑。” “王爷有所不知,圣人很是记挂王爷。奴才离京前,圣人特意召见奴才,千叮咛万嘱咐命奴才将这把长命锁交给王爷。” 郭清晏接过纯金打造的小小长命锁,倒是勾起了些许回忆。“陛下的意思,孤明白了。” 郭清晏明白了,田喜还没明白。郭清晏贴心解释说:“孤在先帝潜邸当伴读时,曾为陛下子嗣专门打造一把长命锁,惟愿陛下子息繁茂、长寿安康。因当时陛下王号为穆,孤取‘穆’之古义,谷穗饱满下垂之态,在长命锁的两面绘满了麦穗纹。陛下得知后大悦,从此立下规矩,穆王一脉的新生儿,都会在百日宴上得到属于自己的麦纹长命锁。” 原来如此,难怪圣人是那副表情。郭氏女当真辜负了英宗陛下的一腔深情。也只有这般女子,才值得富有四海的大周天子念念不忘。 既然圣人都认下这个“兄弟”,当奴才的自然只有遵命的份。想明白的田喜跪在殿中:“王爷有所不知,自打王爷离京,圣人分外挂念您与小世子。不知奴才能否有幸得见小世子一面,将来回京,也好向圣人有个交代。” 郭清晏准了,示意当值的玄女卫去后殿请世子。“田公公无需如此,起来吧!” 田喜艰难起身:“奴才谢过王爷。” 小庭州还在生娘亲的气,鼓着小嘴、握紧小拳头被明仪抱出来,看都不看郭清晏一眼。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哄不好了!还不赶快来哄我! 明仪站到郭清晏身旁,郭清晏介绍说:“犬子承雍,乳名庭州。” 田喜起身接过襁褓:“承雍,好名字。小世子天庭饱满、高眉阔目、鼻若悬胆,将来定是有大造化的。” 能在郭承雍胖出三下巴的圆脸上看出这些,田喜也挺不容易的。郭清晏将长命锁带在儿子身上:“圣上所赐,你小子可要记得。” 田喜眉开眼笑:“世子还是个孩子,王爷无需如此。” 郭清晏只道:“庭州长大后也是要为大周尽忠的。” “太原郭氏忠肝义胆。先有安阳公平定藩镇之乱,后有郡王您光复西境。大周能得此忠臣良将,实乃社稷之福。” 郭清晏不居功道:“都是为人臣子的分内事,当不得陛下夸赞。”说完将儿子接过。虚胖的田喜抱不动越发沉手的郭承雍。 田喜送走金贵的烫手山芋,如释重负:“小世子真结实。” 郭清晏笑着解释说:“他呀打小比一般孩子食量大,每口饭都没白吃。” “能吃是福,小世子即将来定能洪福齐天。” “承公公吉言。”郭清晏顺手将儿子交给明仪,退回后殿。兴许真是母子连心,庭州并未哭闹,老实趴在明仪肩头,甚至有些困了。 “今时不同往日,凉州光复,一应规矩都要立起来。这是孤草拟的贡品名录,还请田公公帮忙掌掌眼。”郭清晏客气道。 田喜更加客气:“您与圣人乃至亲骨肉,圣人只盼您稳坐敦煌,武威军骁勇依旧。不负先帝爷所托,为国除奸佞。” “先帝嘱托,清晏绝不敢忘。”郭清晏郑重道。 田喜笑出来:“郭郡王忠心,苍天可鉴、日月可表,奴才定会将话带到。” “有劳公公了。” 就在此时,孟则苏闯入:“不好了王爷,出大事了!” 郭清晏甩袖子不愉道:“毛毛躁躁成何体统!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还不退下!” 田喜闻言出面道:“王爷息怒。奴才虽没与孟校尉打过几次照面。观其面相,绝非无事生非之辈。兴许真是出了什么棘手之事也未可知。” 郭清晏好奇:“田公公还会相面?” 田喜谦虚道:“读过半册《周易》罢了,班门弄斧而已。” “既然田公公开口了,说说吧,究竟出了何事?” “章怀可汗兵分两路奇袭漠西。思结部首领鄂京投降,乌里雅苏台被围,估计支撑不了几日。汗王……” 孟则苏话还没说完,桌案直接被郭清晏给拍断了。“岂有此理,欺人太甚,章怀匹夫,我看你是活腻味了!” 田喜慢悠悠道:“据奴才所知,摩尼僧在章怀可汗的授意下,查抄了不少牵利高门的家产。如今的乌护骑兵气势正盛,不宜与其正面交锋。” “田公公消息真是灵通,多谢赐教。奈何我武威不是盛世大周,今日退一步,明日便会万劫不复。这些草原部族,只有打疼了、打怕了,才会老实。孤还有公事,就不送田公公了。” 田喜躬身揖手:“王爷稍安勿躁,奴才告退。” 郑揭云送田喜出府,将人送上马车后,郑揭云站在马车外说道:“田公公有所不知,西域各族各部,人心思变。一旦裂开个口子,不知要冒出多少刺头。尤其这北面,卡尔鲁克汗王一直耿耿于怀素叶水之败。一旦异动,敦煌三面受敌,被动非常。王爷的意思,趁着局势还算明朗,您带着贡品赶快离开。以免刚刚臣服的嘉良夷部又生异心,您困在敦煌东归无望。” 田喜不解:“怎会如此严重?” 郑揭云叹气道:“田大人有所不知。我们武威家底薄,青壮少。军中汉籍军士不到总数的一半。如今七成敦煌精兵都陷在陇右三州。现又要北上应战,实在的疲于奔波。乌护可汗要不是算准我武威无兵可用,岂敢双线作战奇袭漠西。想必是早已准备万全,就等着我们武威无兵可用,趁机发难。这临时征召的新兵,哪里比得上身经百战的精兵。可要是现在撤回驻防在甘、凉二州的精兵,其不是将陇右白白送给一直按兵不动的嘉良夷各部!乌护已得庭州,南下西州直抵敦煌,避无可避。还请公公早日启程返京,向天子诉说武威困局。” 田喜一介文弱书生,鸡都没杀过一只,难免有些慌乱。“多谢王爷提醒,本官绝不会在此碍手碍脚,耽误王爷大事。只不过沿途多艰,还请王爷派兵护送才是。” 凤居,郭清晏正悠闲的翻看兵书。郑揭云前来复命:“禀王爷……” 郭清晏迫不及待道:“跑的可真快!吩咐下去,沿途吓吓他们。留条命就行!” 第135章 第135章先锋官 撷芳馆,百花齐放,美不胜收。郭清晏难得闲暇,依旧不忘都护府正事。 “下臣曼托拜见王爷,王爷金安。”换上汉家圆领袍,立马多了几分书卷气。 郭清晏手中扇子未停:“敦煌可还住得惯?” “拖王爷的福,下臣不止在敦煌吃的好、住得好,还学到了许多东西。” 郭清晏满意:“如此甚好。别跪着了,过来坐。” 谋落曼托起身:“谢王爷赏赐。” “听闻爱卿喜食桂花糕,不知这桂花蜜酥酪是否吃得惯。” 谋落曼托双手接过:“下臣一介粗人,生肉都吃得,无需费心思的。” “令尊前往凉州赴任了?” 谋落曼托赶忙说:“家父接到调任后片刻不敢耽误,算算日子,应该早已抵达姑臧城。” “如今乌护大举进犯漠西,爱卿有何见解?”郭清晏搅动碗中酥酪,并无半分食欲。 谋落曼托一听这话立马起身回答说:“王爷息怒,微臣以为,乌护章怀早有预谋。自庭州起,便伺机夺回漠西主动权。如今来势汹汹,确实难对付。不过也是我武威收回庭州的大好时机。” 郭清晏点头:“言之有理。不过这思结部横在武威同坚昆之间,始终是个隐患。” “思结部胆小懦弱,确实应该收拾收拾。” “此事你怎么看?”郭清晏低头寻茶点,看都没看谋落曼托一眼。 “恕微臣直言,王爷虽贵为坚昆王储,可坚昆国主正直壮年。有思结部挡着,两邦自然是千好万好。若是没有,坏了您与阿热国主的父女之情,就不美了。” 郭清晏放下手中茶点:“北上迎敌,派谁去合适?” 谋落曼托直言道:“仆固将军最合适。” 郭清晏再问他:“你对的思结部了解多少?” 谋落曼托不敢隐瞒:“王爷恕罪,并无太多了解。” “北上迎敌,爱卿觉得胜算几何?” 谋落曼托只问:“不知王爷要什么样的胜利?” 这话郭清晏感兴趣:“仔细说来。” 谋落曼托躬身道:“恕臣直言,王爷想重掌漠西容易,重创乌护难。如今凉州光复,正是深耕嘉东之大好时机。况且我武威精兵早已压在陇右河湟,若此时撤兵,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局势,很有可能全部葬送。王爷留下的赤云干布很有可能投靠孤夜姜重回凉州。您与坚昆之盟牢不可破,章怀自然引为大敌。任由坚昆东出,王庭威严何在。据属下观察,以乌护国力,亦无法长久支撑大规模用兵。不过是坚昆的东出之策要暂短几年罢了。” “阿爹心高气傲、野心勃勃,此番打击必然不小。” “乌护连年动乱,王姓易主。早已经被牵利高门给蛀空了。如今的草原,各部离心、民生凋敝。王爷只要等,定能等来一举击溃的大好时机。” 郭清晏听后满意极了:“好个谋落曼托,孤小看你了!” 谋落曼托赶忙表示:“王爷谬赞,臣愧不敢当!” “罢了,罢了,孤就暂且忍耐几年。乌护屡次犯我北疆,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说完郭清晏亲手倒了两杯茶:“此乃福州贡茶方山露芽,尝尝能否喝得惯。” 谋落曼托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随后不太好意思道:“王爷恕罪,下臣没尝出味道。下臣还是习惯喝咱们西境的乳茶。” “孤初到京城时也喝不习惯,又怕闹出笑话。每次品茶会都闭口不言,煞是难熬。如今依旧喝不出其中名堂。不过即为贡茶,定有其独到之处。都说江南富庶,举子得陛下器重。如今这贡茶都流落到敦煌来了,确实有意思。”郭清晏耳濡目染,煮茶很是像模像样。 谋落曼托低头盯茶杯,跟个呆子似的。 “孤再问你。武威与长安,又该何去何从?” 谋落曼托闻听此言,再次跪倒:“以微臣之见,长安朝堂波谲云诡、步步惊心,王爷还是少牵扯为妙。” 郭清晏明白了:“哦?看来爱卿对我们陛下并不看好。” 谋落曼托解释说:“禁军梁源乃四朝元老,朝里朝外,根深蒂固。陛下能仰仗的,只有弘文馆的宦官以及并无兵权的朝臣。实在是风险难测。王爷即为郡王又是藩将,实在不宜卷入朝堂之争。还请王爷为了都护府,斩断回护之情。” “皇帝若要重掌宫禁,只能征调藩镇之兵。凉州距离长安不远不近,孤又是他名义上的嫡母。确实最为合适。” 谋落曼托再度开口:“臣若是梁源,绝不会让皇帝的特使活着离京。兵贵神速,梁源定会速战速决。” 郭清晏只说:“可梁源是主战派,并且意图染指武威军权。” 谋落曼托有办法:“王爷可以进献贡品为由派人前往长安,以作警示。” 郭清晏看向谋落曼托:“你小子心中可有大周江山社稷?” 谋落曼托叩首请罪:“下臣心中只有王爷,只有王府的未来。若是为了朝廷的争斗损兵折将,下臣心有不甘!” 郭清晏笑了,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起来吧!孤真是小看了你小子。既然这般为武威着想,孤就封你为北伐先锋官,在仆固多弥帐下效力。孤要世间再无思结部,只余思结军!” 谋落曼托本就没来得及起身,闻言再次跪倒:“下臣谢王爷器重,定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孤要你命做什么?不过孤丑话说在前面。敦煌已无精兵可用,归在你账下的,大多是新征召的新兵。将他们活着带回来。” 郭清晏尤为喜欢撷芳阁,顺便将儿子带过来乘凉。这孩子是真不怕晒,浑身通红也不知找个阴凉处避暑。最后还是郭清晏将其揪了回来,补充水分。 也不知郭承雍跟谁学的,见到亲娘就要抱。大热天的,郭清晏只想离小火炉远些,谁知这小家伙竟然掉起了金豆子,被郭清晏当成一景仔细观察,活生生将眼泪给逼了回去。 孟则苏恰在此时前来:“启禀王爷……”话还没说完,直接被小胖墩郭承雍撞了个踉跄,而后非常熟练的抱起小世子。 郭清晏见此情景,吩咐道:“带世子下去午睡。” 郭承雍估摸是听懂了,扒在孟则苏身上不动,眼中尽是警惕与提防。郭清晏被他战意十足的模样逗笑了:“劳烦孟都尉了。” 孟则苏欠身:“王爷哪里的话,是下臣的荣幸。” “朝廷特使东归之路可还顺利?”郭清晏还是非常关心此事的。 “托拓跋校尉的福,朝廷特使东归之路一切顺利。定能保住性命,安然抵达长安。” 郭清晏满意:“别死在都护府境内便可。至于其他的,任由拓跋钦陵发挥。” 孟则苏欠身:“属下明白。西境之乱,乱在落入番邦、疏于教化。百姓见不到希望,只争朝夕、不惧生死。” 郭清晏觉得:“肃州慕容觉、甘州葛尔赞多都是藩将,这些特使不敢过多停留。反倒是晋昌君驻守的凉州,恐要恒生事端。” 孟则苏询问:“可要属下修书一封,让拓跋校尉下手轻些,将他们直接赶出凉州,一劳永逸。” 郭清晏不同意:“未免太过刻意,算了。” 朝廷特使携贡品,一路七灾八难,好不容易踏入凉州地界。本以为胜利就在眼前,谁知一口舒心饭还未吃上,便闻晋昌君携精骑外出剿匪,如今已失踪三四日了。 原本十分不对付的两位宣旨公公,早已摒弃前嫌,如今更是被吓破了胆。要知道凉州本就是嘉良夷的大本营,侥幸逃脱的赤云干布又在会州虎视眈眈,没了晋昌君这位主心骨,凉州还不知乱成什么样。 逃命心切的两位公公,一致决定舍弃本就剩余不多的贡品,扮做寻常汉家百姓,快马加鞭逃出西境。 长安都说武威郡王如何厉害,不止光复故土,还能驯服茹毛饮血的部落民为己用。如今一看不过如此,凉州哪里是回到大周怀抱,分明是人语不通的蛮荒之地!也就那武威郡王拿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当个宝! 果然,改换身份一无所有后,再无劫匪前来。众人昼夜兼程,连姑臧都没有过多停留,终于在七日后,重回大周。 若是因为安然返回便能万事大吉,那更是大错特错。幸存下来的,无论是宦官还是神策军,皆有伤病。如今求生欲消失,压制的病情全面爆发。 尤其是崔有时,他被劫匪斩断一只手臂,路上慌乱压根没来及治疗。如今伤口溃烂,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寻来的医工一个接一个的摇头,胆子大的更是直言要准备一身新衣服。 田喜比较幸运,身上的伤口都不致命,可依旧躺在床上,高烧不退。要不是当地官府派人来照料,这队人马没死在屠刀下,也要病死饿死。 田喜瘦了几圈,勉强保住性命。坐起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上书向皇帝请罪。丢了贡品乃是大罪,并且直接言明,陇右汉人对朝廷积怨颇深,怨朝廷置他们于水深火热于不顾。如今又要重掌陇右,很多百姓深怕嘉良夷再打回来,一家人再没活路。 至于崔有时,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勉强支撑数日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天气闷热,尸体储存不易,自是不能送回原籍安葬。田喜做主,买了块风水宝地,将其安葬。下葬那日,田喜还掉了几滴眼泪。 活着虽好,可也搅乱了陛下计划,回京后更是凶险难料。田喜富态的笑脸都愁城苦瓜脸了,依旧毫无对策。 等伤残的神策军能再次上路,武威兴兵北上的消息再次传来。更有大胆劫匪惊扰大周边境。被吓破了胆的田喜一众,片颗不敢停留,再次启程回京。 沿途听说漠西大乱,陇右诸州更是蠢蠢欲动,西境都护府焦头烂额、自顾不暇。众人纷纷庆幸,幸亏跑得快,要不然不知做了谁家的刀头鬼,都没处伸冤去! 第136章 第136章花树步摇冠 郭承雍美滋滋的扑到二母妃尉迟雪莲怀中,看都没看身后的亲娘一眼,欢天喜地的同二母妃一起回了莲华院。 自打郭承雍满月后,晚间一直由莲大莲二轮流照顾。周岁后,更是过起了莲生、莲华轮流住的日子。也不看看自己多重,非要大母妃、二母妃自抱他回去,真是不像话! 姹地莲和尉迟雪莲对郭承雍极尽宠爱、有求必应。不像郭清晏,总想着板正他的小性子。这鬼灵精的孩子,自然同大母妃二母妃更亲些。 送走了活力四射的儿子,郭清晏腾出时间,将鹰卫呈上来的线报全都重新翻看整理、仔细甄别。 乌护章怀磨刀霍霍,乌里雅苏台恐遭大劫。郭清晏回想这些年建造乌里雅苏台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心在滴血。经此一难,再想恢复,不知何时。章怀乌护之主的威风,算是耍够了。 将漠西密报整理好,郭清晏将目光投向陇右。渭州车轻絮大大出乎了郭清晏预料,此人竟懂兵事。卢尚婢麾下果真是能人辈出,不愧是嘉良夷第一讨击使。 如今在赤云干布和车轻絮的两方夹击下,阿豺节节败退。一外一内两员干将都想瓜分卢尚婢故地,不知鹿死谁手。 不过以阿豺睚眦必报的性格,定会釜底抽薪,满盘皆输!鹰卫暗桩在凤翔节度使衙门瞧见了阿豺的心腹。看来这位三公子真的要到长安过逍遥快活的神仙日子去了。郭清晏静观其变,并不是很期待。 敦煌夏日没有高昌闷热,郭清晏依旧喜欢睡在地窖中,仿佛夺进土中,便能截断日光追踪,逃出生天。 冰盆半化不化,气温适宜。每过两个时辰,就会有侍女更换冰盆,以确保地窖始终处于适宜温度。 换冰时间,前来换冰的“侍女”瞧着业务十分不熟练,床上的郭清晏被细碎的嘈杂声惊扰,烦躁的翻了个身。 来人总算意识到错处,卸下兵器、脱掉鞋袜,地下世界恢复了些许宁静。换好冰盆,来人利落脱下外衣,向拔步床扑去! 郭清晏被扰了清梦,火上眉梢、咬牙切齿:“郭鸩,你找死!” 郭鸩抱着郭清晏在床上滚了两圈,含情脉脉:“香儿可有想我?” 郭清晏捏住他的鼻头:“想,想死了!” 郭鸩将人抱得更紧一些:“我也是。” 折腾了半天,郭清晏的气也消了,踢踢郭鸩:“渴了。” 郭鸩立马明白,下床倒水:“雪梨蜜水百喝不厌、甚是想念。” 郭清晏笑他:“晋昌君失踪的妙啊!” 郭鸩抢过郭清晏的雪梨蜜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本君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不过谋落阙什倒是耐心十足,令人大感意外。” “能让卧阑叶如此器重,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军中能臣良将多些,我们一家也不用如此分离。庭州都将你给忘了。” 郭鸩表示:“香儿没忘了我便好。” 郭清晏捧起他的脸,在下巴上亲了一口:“孤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 郭鸩夸张至极:“微臣谢我王恩典。” 郭清晏拍了拍他的脸颊:“孤知道了。” 郭鸩跃跃欲试:“良辰美景不可辜负,不如我们……?” 第二日一早,郭清晏神清气爽的净面穿衣,准备到兴德殿议事。郭鸩幽怨的躺在床上:“我呢?” 郭清晏坐回床边,欣赏道:“晋昌君剿匪失踪,孤金屋藏娇。等下送庭州过来陪你玩。” 郭鸩拉着郭清晏的手,恋恋不舍道:“香儿早些回来,我们一起用午膳。” 郭清晏拍拍他的脸颊:“小鸟儿想吃什么?” 郭鸩点菜:“骨汤鱼面,还有羊乳炖鹌鹑。凉州的一点儿都不正宗,尽是嘉良夷风味,古怪至极。” 郭清晏“心疼”道:“我们家小鸟儿真是可怜,回家定要好好补补。” 热爱在撷芳馆扑碟逗狗的郭承雍小朋友,如今更是辣手摧花。可怜一园子的名贵花草,扎根敦煌本就不易,如今更是零落成泥、惨不忍睹。 对儿子满心亏欠的郭鸩,帮起忙来,更是毫不手软。短短一上午时间,父子亲情恢复了一大半。也不知郭承雍是年少无知,还是没心没肺。 郭清晏仿佛被人用锤子砸了脑袋,控诉道:“王府就这么一处风雅地,本王还要留着待客!” 郭鸩将儿子抓回来,控制住他乱动的手脚,还能一心两用讨好一笑:“香儿最是风雅不过,哪里还需要外物衬托?” 郭清晏不吃这套:“你们一个两个,全都欠收拾!” 郭鸩凑上前来:“香儿生气了?” 郭清晏摇头否认:“没有!” 郭鸩立马对怀中儿子道:“你娘生气了。” 郭承雍这个小机灵鬼,先是对阿娘讨好一笑,而后自怀中拿出一朵被压扁的芍药:“花花……娘的。”这孩子脸上胖的,都快做不出表情了。只能从眼眸中分辨情绪。 郭清晏接过芍药:“庭州留给阿娘的?” 郭承雍奋力点头:“花花好看,阿娘好看。” 郭鸩忍俊不禁:“你小子跟随学的?” 郭承雍得意的拍拍小胸脯,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自己想的。只不过,肚子咕咕叫的声响配合这略显豪气的小动作,分外可笑而已。 郭氏夫妻同时忍不住,笑的那叫一个前仰后合。谁知庭州竟然不好意思了,缩在亲爹怀中当起了鹌鹑。 午膳上桌,庭州依旧躲在阿爹的衣襟中,扮痴耍娇的模样,还挺新鲜。郭鸩清清嗓子,装模作样道:“今日这道鱼糜蛋羹最是鲜美。若是无人享用,本君那便勉为其难的收下好了。香儿先尝一口。” 郭清晏装模作样:“确实鲜美。往日怎么没注意到蛋羹如此美味。” 口水流了一衣襟的庭州冲破阻碍,站在他爹腿上意图夺回心爱的蛋羹。郭清晏问他:“阿娘可以吃吗?” 庭州在犹豫不舍后,坚定的点头。郭清晏欣慰极了,同郭鸩一起瓜分了一小勺蛋羹。随后又将骨汤鱼面放到儿子近前:“这是阿娘最喜欢吃的,我儿尝尝?” 庭州人小胃口大,抱着小肚子睡着了。郭鸩安顿好儿子后,有些心疼道:“庭州才多大,何必这般磨他性子。” 郭清晏有自己的理由:“乱世纷争,流泪比没命好。再说了,我不过是想看看这孩子的本性。不愧是阿鸩的儿子,孺子可教。” 郭鸩将手中凉茶一饮而尽:“都是香儿的功劳。” 郭清晏拉住他的手:“还心疼呢?” 郭鸩只说:“待庭州长成,世道只会更乱。你说我们离开后,庭州一个人可怎么办?” 郭清晏好笑:“你在姑臧当乞丐都熬过来了,竟然担忧金尊玉贵的小王爷?”将郭鸩是真忧心儿子,郭清晏只得说:“我们走前,将北面、西面、南面都给平了。唯一不好动手的东面,只能看那小子自己了。这般进可攻退可守,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郭鸩破涕为笑:“还是香儿有办法。” 郭清晏不吃这套:“少来!” 郭鸩兴致勃勃拉着郭清晏回到开阳殿,将人安置在妆台铜镜前,跃跃欲试道:“好久没为香儿梳妆了。” 郭清晏看着镜中的自己,怀疑道:“你手上的老茧还能挽发?” 郭鸩不服气道:“怎么不能?” 郭清晏放弃道:“那就试试吧。” 郭鸩拿起牛角梳,耐心细致道:“头为诸阳之首,香儿政务繁忙,导引之术更不能懈怠。”说话间,挽了个简单漂亮的单螺髻。 郭清晏反复检查妆容:“你小子有些本事。” 郭鸩提要求:“香儿闭上眼睛?” 郭清晏不太配合道:“这是要做什么?” 郭鸩直接上手,将眼睛捂住。郭清晏投降:“好好好,我闭眼。”郭鸩再三确认后这才转回身去准备惊喜。 金属碰撞后产生的悦耳撞击声在郭清晏耳边响起,本能的追随声音想去一探究竟。谁知被郭鸩阻止:“香儿不可乱动。” 郭清晏再次摆正身体坐好:“好奇特的步摇?” 郭鸩不甘心:“香儿怎知是步摇?” 郭清晏逗他:“刚刚得知的。” 郭鸩熟练的将步摇冠戴在郭清晏头上,期待道:“香儿可会喜欢?” 郭清晏睁开眼睛,只见头上的步摇冠呈花树状,树枝蓬勃向上,树叶悬挂点缀其间。叮当作响的撞击声,便是由这树叶发出的。 “每片树叶的大小、薄厚、位置都是有讲究的,这才能在走路间奏出悦耳乐声。花树步摇冠比香儿寻常佩戴的凤冠、莲花冠轻便,也能少受些罪。” 郭清晏满意至极:“小鸟儿最体贴了。” 郭鸩欣赏道:“香儿真漂亮。” 郭清晏得意:“那是,孤可是被从小夸到大的。”郭鸩最喜她得意中带着几分张狂的模样,比高高在上的郡王爷有烟火气多了。 郭清晏满心满眼只有镜中自己,突然想起来道:“小鸟儿如何寻得这花树步摇冠?” 郭鸩随口答说:“从姑臧府库中得来的古董,命人专门仿造的。怎么了?” 郭清晏回忆说:“我好像在大明宫见过类似的,没记错应该是吐谷浑的贡品。姑臧府库收藏颇丰。可惜卢尚婢的私藏大多归了阿豺,简直是暴殄天物。” 郭鸩也跟着可惜:“嘉良夷只爱瓷器绸缎,别说这些金冠玉器,就连上好的古籍股本都随意弃之,任其腐败,简直暴殄天物。不过浑退竟有这般精巧之物,是我自大了。” “昔年博士讲史,提到鲜卑慕容氏。说慕容氏的先主学汉人敛发袭冠,鲜卑诸部见之,以‘步摇’称之,后来逐渐音讹,传回汉地,不知怎么的,步摇变成了慕容。这才有了东西延亘数百年的慕容氏。” 郭鸩觉得好笑:“步摇和慕容,差距真不是一星半点。慕容氏定是不愿改回祖姓。” 郭清晏出主意:“要不改日问问慕容觉?” 郭鸩拒绝:“要不香儿试试?” “算了,万一慕容在鲜卑语中就是步摇的意思呢!”说完两人笑做一团。 第137章 第137章有余署 仆固多弥为主将,谋落曼托为先锋官的北伐军,日夜兼程,同西州军于赤亭守捉城会和。先锋军已奔向庭州,直取庭州独山守捉城。 早已接到信的伊州军,更是整顿兵马,于左翼突袭,从巴里坤湖出发,直奔咸泉真镇而去。同那里的庭州军余部会和。 自打长安朝廷将庭州割让给乌护后,王府下令,迁走了所有在籍屯户、牧民。而无需屯田、择优选拔出来的精兵,则留在庭州,在指挥使拔野古笙歌的带领下,转入地下,以期东山再起。 如今北上大军打着除尽乌护、还我河山的旗号汹涌未来,潜伏在庭州各处的庭州军自然纷纷响应,呈燎原之态。 庭州易夺,青河难攻。 乌护大军占领思结地界后,马不停蹄北上科布多,将这颗漠西明珠收入囊中。如今酒足饭饱,静待来军。 乌护统帅就不怕南北夹击,腹背受敌吗? 仆固多弥大军在青河血战数日,终于收复全部故土。全军士气大盛,直奔思结部牧场。 思结部自古以来在阿尔泰山南麓游牧。这里水系发达、水草丰美,虽相较于黑虎城偏远了些。可阿尔泰山古有金山之称,守着金矿,日子不算难过。如今可好,金山银山,都成章怀的靠山了。 按照郭清晏的逻辑,擒贼先擒王。占领一地,首先捣毁王帐、拘押王族、占领重要资源、把守险要之地。以最小的损失争取最大的利益。 思结有金矿、有牧场。应该驱赶思结人采矿放牧,永享这片富饶之地才对。谁知自打思结叶护投降后,乌护大军长驱直入、烧杀劫掠,完全不拿阿尔泰山两麓当自家地界。这般竭泽而渔、自断后路,让远在敦煌的郭清晏多吃了一只羊腿。真乃天助我也。 之前在青河奋力抵抗的乌护大军仿佛不存在似的。仆固多弥率众驰骋思结故地,沿途只见难民、不见守军。 仔细询问方才得知,乌护大军挖地三尺、满载而归后,早已北上,同驻守在科布多的大军会和。 至于青河向西,思结腹地。除了被摧毁的矿场、便是被烧焦的草场、以及残存下来的牧民。族长鄂京一脉,更是尽数被屠。 仆固多弥大呼中计,这是接了一块烫手的山芋。不管,坠了武威仁义之师的威名。管,武威自家的粮食勉强够吃,哪里养得起流离失所的思结人! 仆固多弥不敢自专,游隼送信请郭清晏示下。郭清晏如何不知章怀意图,焉知阿尔泰山两麓不能变废为宝? 郭清晏招来了农司和商司的侍郎。督军府的粮食草料是军需,天塌下来都不能乱动。真想救济思结百姓,只能从民屯、商屯想办法。 葛杰和张照水,苦着脸、拿着算盘,东挪西凑,为郭清晏筹集粮草。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东征陇右、养活赤云干布,实在消耗了大量粮草。要是庭州还在,余粮还能多些。章怀好算计,郭清晏恨得牙根痒痒。 郭清晏对勉强抽调来的粮草数量不满意,想办法道:“库房还存有金饼、绸缎,节流不行,那就开源。” 葛杰揉着眉心,提醒道:“王爷,整个西境只有我们武威存粮。思结需要的粮草,短时间内只有江南勉强能凑齐。不算人力物力,单算时间,赶在入冬前将粮食送至漠西,也不太现实。” 郭清晏决定:“同安商行组建的如何了?下江南筹粮,就当是给他们的第一个考验。此行无需低调,务必要将武威陷入粮荒一事宣扬出去。章怀分费尽心思挖的大坑,既然已跳下,那就率个结结实实好了!” 张照水揖手:“王爷放心,属下明白。” 郭清晏看向葛杰:“同安商行在明,农司南下伏俟、嘉东,收购当地部落手中的牛羊马。大的当场斩杀做成肉干,幼崽留着配种。至于思结能活下多少人,只能看天命了。” 葛杰佩服:“王爷高风亮节,简直是那救世的菩萨。” 郭清晏只道:“章怀自断其臂,阿尔金山孤势在必得。但愿思结出产的黄金能抵扣舍出去的粮草。” 张照水觉得:“臣有一言……” 郭清晏摆摆手:“说!” 张照水直言:“思结虽有金矿,终究抵不过陇右富饶。实在不宜投入过大的人力物力。不如以阿尔泰山为界,深耕山南如何?青河守军有思结故地供养,事半功倍。” 郭清晏明白了:“爱卿是想留一块闲田,以减少同坚昆的摩擦。” 张照水起身揖手:“王爷虽贵为坚昆储君,可坚昆同武威,无论从风俗、还是人文上,差异都是巨大的。武威大军不宜长期困在漠西。” 郭清晏点头:“此话有理,明日兴德殿庭议。” 晚膳,郭清晏问郭鸩:“王府还剩多少金饼绸缎?瓷器、药材什么的也都算上。” 武威王府账册,郭鸩管一半、明仪管一半,这些年来并未出错。郭鸩放下筷子,告诉她一个残酷的现实:“王府那点儿钱,除了勉强维持日常开销,大部分用来供养鹰卫。养兵有多烧钱,王爷不应该不知道吧!” 郭清晏一听这话,霎时间没了胃口,接受不了道:“本王这么穷?” 郭鸩直截了当:“王府有钱容易,思结平安度过这个冬天,难!” 郭清晏盛了碗羊杂汤,干劲十足道:“一件一件办吧!” 郭鸩提醒:“其实,粮草之危,向西或许有突破口。过葱岭南下天竺,西去大食,兴许能筹来足够多的粮食。涣那的养蚕缫丝之术,这些年逐渐成熟。织出来的绫罗绸缎,可是能同蜀锦一较高下的。” 确实是好办法。“又要同牵利人打交道了。” 郭鸩推荐:“此事可交给莲二。” 郭清晏高兴:“还是小鸟儿最靠谱。” 接着,郭清晏又同郭鸩说起了漠西边境线一事。郭鸩同意张照水的看法,武威之重,在东、在南,绝不在北。乌护汗位尚算稳固,牵扯过多,有害无益。 郭清晏想了想,决定道:“明日让柴度起身回沙戈纳尔,不知阿爹身体如何了。” 提到柴度,郭鸩有自己的看法:“此次带柴度回城,本想将他留在庭州身边。” “是时候找个机会,让庭州在坚昆露个面了。” 郭鸩同意:“坚昆之盟决不可废。等思结事毕,找个机会北上围猎,顺便让章怀寝食难安几日,也是不错。” 郭清晏点头:“有阿鸩在真好!” 郭鸩夹了块鱼肉放在郭清晏碟中:“先吃饭。” 郭清晏忧郁道:“王府拮据,胡饼都没有之前香了。” 郭鸩打包票:“生财之事交给我,香儿只管大手大脚,委屈了谁都不能委屈了我们家香儿。” 郭清晏半真心道:“小鸟儿长本事了。” 郭鸩不满:“香儿这是不信我?” 郭清晏问他:“阿鸩同我说说,如何生财有道。” 郭鸩闻言,起身寻了只木盒,抱在怀中得意道:“就凭它们!” 郭清晏配合道:“说来听听。” 郭鸩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摞摞的房契地契。“这些都是我用王府闲钱添置的,有铺面有田产。因没时间打理,大多荒废自生自灭,收益几近于无。这回我打算从牵利曹家、康家抽调几位管事,好好经营经营。” 郭清晏觉得:“可在王府专设一司,以备不时之需。取个什么名字好呢?要吉利喜庆些的。” 郭鸩想了一下:“财源广进、年年有余、招财进宝,一个比一个吉利,香儿喜欢哪一个?” 郭清晏琢磨:“年年有余、富贵有余,有余好,就叫有余署。” 郭鸩献宝似的将房契地契铺了一桌子:“香儿可要过目?” 郭清晏拒绝:“只要敦煌在、本王在,王府穷不了,看多了迷失本性,本王还是批折子比较实在。” 郭鸩捧心:“可我是个俗人!” 郭清晏回应:“本王就爱你这般的俗人!” 郭鸩凑过去索吻,郭清晏片刻不犹豫给予回应。一阵难舍难分后,郭鸩说了句:“赤云干布想送家中孙辈来敦煌,入学共进书院。” 郭清晏觉得奇怪:“赤云干布为何这般急着同敦煌攀上关系?莫非会州又出变故了?” “估计是那个阿豺又出疯招,赤云干布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位嘉良夷大将,失去卢尚婢庇护后,越发游刃有余,像他的老主子了。” 郭清晏明白了:“你将阿豺同凤翔节度使不清不楚的事情透露给赤云干布了?” 郭鸩得意洋洋:“本君怎会无缘无故失踪,自是去办了正事。” “赤云干布莫不是怕阿豺引凤翔军入会渭五州,这才急了?” 郭鸩全身放松靠在榻边:“也许吧。不过我觉得凤翔军入会位五州的可能性不大。梁源正防着开成皇帝,此时用兵,是平边乱,还是入京勤王?阿豺献地,朝廷都没人接收。真是大周的悲哀!” “梁源此人,不好说。此人要不是年少入宫,兴许真能干出一番大事来。”虽说立场不同,郭清晏对梁源还是非常欣赏的。 “不管如何,还是要做最坏打算。会渭五州真要归了朝廷,凉州可就没好日子过了。朝廷毕竟是正统,不宜起正面冲突。”郭鸩觉得阿豺为了保命,绝对是昏招尽出、毫无章法。 郭清晏听到儿子的笑声,起身走出屋外,将奔跑而来的儿子抱了个满怀。庭州在郭清晏脸颊边蹭了又蹭,满头满脸的汗都送给了亲娘。郭清晏也不嫌弃,同儿子咿咿呀呀说起话来。庭州被耿义武抱去了庙会,乐不思蜀。 郭鸩从郭清晏怀中接过儿子,又是擦汗又是喂水,不解道:“这傻小子不知道热吗?敦煌的太阳虽比不得高昌,也是够毒的。” 郭清晏怀疑:“要不请个医工瞧瞧?” 这话郭鸩不爱听了:“哪有说自己儿子有毛病的!” 郭清晏收起不正经:“要破会渭五州之危,关键在阿豺。他若甘心当个富贵闲人,又怎会囚父夺权?” 第138章 第138章金州 仆固多弥大军困在思结腹地,本就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听闻乌护大军在科布多附近集结,马不停蹄追击而去。 想要填上思结这个无底洞,最有效的办法,自然是夺回劫掠的财物!既敢西犯,定要尔等有去无回。 可惜,乌护大军并不恋战。完成任务后,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一门心思就是跑。这般不要脸皮,反倒让人没了脾气。 此次乌护西征,打的就是时间差。兵分两路,北路直奔即将修建完成的乌里雅苏台,直抵坚昆王城沙戈纳尔。 与重兵压境的北路军相比,黑虎城完全没将思结部放在眼中。武威大军收复庭州期间,思结部被反复鞭尸,丢弃一旁。 北路激战正酣,自然没有余力顾及科布多。等仆固多弥马不停蹄追上乌护大军,科布多城早已尸横遍野、火光冲天、不复存在。 将漠西明珠碾碎成泥的乌护人,迅速与北路大军会和。坚昆伤了元气,武威虽勇,终是让且战且退的乌护人逃回黑虎城。 纵然内乱不断,乌护王庭依旧是当之无愧的草原之主。章怀能取代长兄,稳座汗位,确实有本事。 面对满目疮痍的漠西大地,仆固多弥果断退回阿尔泰山一带驻防,等候新的指令。顺便派人将坚昆的真实近况送回敦煌,以便王爷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乌护在漠西奉行烧、杀、抢三大杀招。漠西重创,乌护大军压境之处遍地焦土,惨不忍睹。坚昆虽在唐努山南勉强挡住了乌护大军征伐的脚步,可沙戈纳尔至乌里雅苏台一线五六年的经营毁于一旦。尤其是注入最大人力物力打造的东出窗口乌里雅苏台焚于大火,同科布多一起烟消云散。没个十年二十年,绝无恢复元气的可能。坚昆本就高寒地贫,牛马有限。再遇上个寒冬,后果不堪设想。”兴德殿正殿,武威百官正在商讨漠西事宜。 “以战强国,章怀笼络乌护老贵族的手法真是简单粗|暴、行之有效。如此一来,这些尝到甜头的乌护骑兵必会坚定不移的站在可汗身后,为可汗清除弊端摇旗呐喊、冲锋陷阵。”耿义武等郭鸩简诉完漠西近况后,第一个开口。 葛杰第二个开口:“此番动乱虽说伤筋动骨,可也说明章怀彻底放弃漠西,尤其是阿尔泰山两麓。再想如之前那般,过青河夺庭州,再无可能。” 郭清晏并没有多高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度过眼前危机才是正途。诸卿有何良策?” 工司徐镜文上前:“禀王爷,阿尔泰山金矿天下闻名。与其一味施救,不如命幸存的思结人自救。若能保证黄金的持续产出,何愁没有淘金者、商贾的蜂拥而入。”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言之有理。” 医司张文鸾紧随其后:“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思结草场谁被破坏殆尽,可阿尔泰山麓完好无损。保不齐能寻到救命良药。我武威本就以贩卖药丸起家,不妨一试。臣恳请医者先行,设立药园。” 商司张照水接着说:“思结青壮不止可以征调为民夫,还可以利用他们的仇恨,组建复仇军,于乌护后方骚扰作乱。” 郭清晏拒绝:“既入我武威,就应一视同仁。不能让他们过上丰衣足食的是富足日子,也不应该平白牺牲浪费他们的性命。武威能走到今日,全赖万民之愿。无论时局风云如何变化,百姓安康才是都护府基石。庇护百姓,是我们应该、也是必须做到的。也只有这样,百姓才愿为我们而战,才能建起不逊于长安的敦煌城。城池越是雄伟壮阔,越不能忘记城基。诸卿觉得呢?” 傅元恺认同:“王爷仁善,实乃西域之福,吾等之幸。愿为王爷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行了,说正事。诸卿觉得,思结军指挥使由谁出任比较合适?治所又该定在哪里?”郭清晏抛出下一个问题。 郭鸩率先开口:“下臣觉得,既然乌护已放弃思结故地,我武威就应该全盘接收,不给思结人重返乌护的机会。设立羁縻军府太过松散,不如按大周规矩,设州县。阿尔泰山出产黄金,不如叫金州如何。” 葛杰觉得不妥:“阿尔泰山地域广阔,只设一州难免力有不逮。不如以阿尔泰山为界,分南金州、北金州。北金州还可设立榷场,尽而快速取代科布多在漠西的地位。” 郭清晏点头应允:“此事各房各司协同,不可出任何岔子。” 众人齐声:“下臣领命。” “既然漠西战毕,北伐军应该早日回防才是。”敦煌城空,耿义武整日里提心吊胆,就怕有个万一…… 郭清晏只说:“命仆固多弥率精锐昼夜兼程暗中回防,不可对外伸张。” 郭鸩领命:“王爷放心,绝不会走漏消息。” 长安、大明宫、甘露殿。养好伤的田喜跪在开成帝脚边复命:“敦煌之行多有波折,奴才有负圣恩,还请圣人责罚。” 开成帝苍白瘦削,脸上无血色,脸颊凹陷的吓人,四肢更像是新组装上的,非常之不协调。与外界传闻的恢复如初,相差甚远。 “西市的商贾说,敦煌比现如今的长安繁华,你亲眼看过,是也不是?” “都是没见过世面的西域人,拿鱼目当明珠,圣人何须计较!”田喜毕恭毕敬道。 “朕要听实话!”开成帝有自己的判断,并且非常不喜欢哄孩子似的模棱两可。 田喜自知无法揭过,只能硬着头皮道:“西境都护府一直在修缮敦煌城。至于规模、人口,定是无法与长安相媲美的。不过,稀里古怪的物件,比西市齐全。有些商贾在敦煌卖了个好价钱,便不愿长途跋涉,远赴长安。奴才在敦煌还瞧见过天竺人和大食人。他们对敦煌的丝绸、药品、瓜果赞不绝口。” “西境果真蒸蒸日上。”开成帝不知是羡慕,还是伤怀。 “圣人明鉴,西境虽说日渐恢复生机,可也只限沙州敦煌。瓜沙二州外遍地夷蛮,跟那野人相似,完全不通人话。郭郡王能驯服这些夷蛮,实属不易。”想起东归之艰难,田喜再度落下泪来。 开成帝感兴趣道:“仔细道来。” “圣人有所不知,陇右各州内流串部落层出不穷。他们有的是侥幸逃出嘉良夷魔爪的周人后裔、有的是逃奴、有的是被打散后落单的小部落。这些夷蛮匪徒规模都不大,且非常不固定。今日是仇家,明日招了灭顶之灾便能联合对外。这些小部落谁也不服、熟知地形、消息灵通,极难剿灭,是过往商旅的大敌。一旦被缠上,轻则破财消灾、重则人财两失,消失在草原之上。这些年郭郡王没少派兵剿匪,奈何陇右三州归属嘉良夷,收效甚微。如今这些人怨郭郡王断了他们的财路,不知被谁收买了,接连作乱不断,可恶至极。” 开成帝听明白了:“姑臧、张掖想要恢复到敦煌那般,至少需要几年时间,并且很有可能反复。” 田喜愁眉苦脸:“陇右走廊距离嘉良夷赞普王帐太近了。” 开成帝嗤之以鼻:“黄口小儿妄称赞普,痴人说梦。” 田喜不敢隐瞒:“河曲讨击使颇具声望,一心支持狐离牙王子。” 开成帝不愿听这些:“就算凉、甘、肃三州不太平,尔等也不该如此狼狈。武威没有派兵护送不成?难不成怨恨朝廷割让庭州不成?” 这话开成帝敢说,田喜可不敢听:“奴才只知道,乌护章怀可汗率兵大乱漠西,失去庭州的是武威军格外被动。听说同坚昆联合修建的乌里雅苏台毁于一旦,城中珍宝被乌护大军劫掠一空,太后娘……郭郡王震怒,奈何武威精锐全都压在陇右一线,只能眼睁睁看着是乌护大军全须全尾返回黑虎城。漠西重创,新收复的陇右也跟着不太平。卢尚婢虽死,麾下两员大将个顶个的能耐,要不是武威军压着,凉州恐再度易手。” 开成帝听后笑了:“趁火打劫、四面楚歌,你方唱罢我登场,真是一出接着一出的好戏,有意思。” 田喜忧心:“郭郡王自顾不暇,圣人的大计……?” 开成帝坐久了体虚,疲惫道:“无妨。” 田喜立刻说起了别的:“恕老奴直言,神策军骄奢太过,同边军相比,简直是酒囊饭袋,丢尽朝廷的脸面。日后定要多多约束,才配为天子禁卫军。” 梁源私宅邸,一神策军汉跪在内室中央,声泪俱下控诉道:“大人您是不知,武威郭清晏倨傲跋扈,完全不将我等放在眼中。此次东归,更是没派重兵护送,任由沿途部落劫掠。若非如此,崔公公怎会丢了性命。” 梁源确定:“元齐娘娘竟没派一兵一卒沿途护送?武威送往长安的贡品真的全部被劫,一件不剩?” 那人心虚之下声音更大:“郭清晏以沿途守军更加熟悉陇右地形为由,责令沿途州县派兵护送。沙州、瓜州光复日久,也还算太平。肃州夷蛮当政,不似人间!若是原从军一路护送,兄弟们哪里会埋骨黄沙!” “哦?这样说来,西境都护府护送不利,以致贡品丢失,有损皇家威严,理应治罪才是。”梁源不紧不慢道。 军汉磕头:“大人可要为死去的弟兄们讨个公道!” 梁源实在听不下去了:“我怎么听说,有神策军无法无天,大放厥词,得罪了整个陇右的部落民,这才引来前仆后继的追杀?” 军汉眼珠一转,立马有了对策:“大人明察,绝无此事,定是田喜那厮为了脱罪随意编排的!” 梁源半笑不笑:“行了,你们一个个什么德行,本官心中有数。既然知道丢人,还回来做什么?” 军汉非常会拖人下水:“大人有所不知,敦煌繁盛远胜长安,将来必是心腹大患。” 梁源被蠢货蠢到了:“堂堂皇家禁卫,如丧家之犬般逃出陇右。何须心腹大患,朝廷丢人都能丢到死!” 第139章 第139章移宫 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宦官,梁源对开成帝,依旧是极为恭顺的。很少忤逆开成帝的心思,要不然弘文馆一系也冒不出头来。 甘露殿,后寝殿,梁源躬身站在拔步床前:“奴才恭请圣安。”梁源年过半百,两鬓斑白,看起来却比病榻上的开成帝更加有活力,更像年轻人。 开成帝声音有些嘶哑:“朕好着呢,劳梁都尉记挂。梁都尉国事繁忙,怎有空来朕这甘露殿做客?” 这话梁源可不敢领受:“圣人说笑了。这天下是圣人的天下,圣人的事无论公私都是头等大事,奴才怎敢自专?” 开成帝好奇:“哦?梁都尉今日亲自前来,难不成是为了商讨国事?” 梁源躬身揖手:“圣人料事如神,正是。” 开成帝似笑非笑道:“甘露殿乃清修之地,国事繁杂,沾染上尘埃可就不美了。” 梁源依旧恭敬:“天下是圣人的天下,清与浊、简与凡、红尘与方外,不过是圣人一句话的事。圣人乃真龙天子,诸天神佛亦是无可奈何。” 开成帝没想到:“重实干的梁都尉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有意思。” 梁源毕恭毕敬:“奴才永远是陛下的奴才。” 开成帝心情不错:“既然如此,说说吧。” “关于凉州节度使人选,不知圣人可有决断。昔年治所在凉州的河西节度使,享有‘天下第一节度’之称,为诸藩镇中最强。如今复设凉州节度使,虽物是人非,然凉州地处咽喉,依然马虎不得。”梁源明显有备而来。 开成帝关心:“漠西战事如何?” 梁源只能说:“各有胜败,未来难料,两虎相争。” 开成帝饮下蜜水压下咳嗽:“仔细道来。” “奴才以为,乌护看似强盛,劫掠漠西毫不手软。可漠西本就是乌护领土,如今这般形同舍弃,再想夺回千难万难。武威看似吃了大亏,多年经营毁于一旦,却也彻底解决了北境之危。乌护短时内无法再发动此等规模的战事。如今武威在甘州额济纳河至居延海一带、原沙陀州一带、以及青河阿尔泰山一带三线驻防。看样子,定会报庭州漠西之仇。只是这样一来,恐无法继续南下镇压嘉东之乱。尤其是会渭五州,终是隐患。应选一位能力卓越的节度使加以约束才是。”梁源知无不言,一心为公的模样,很能唬人。 开成帝关心:“朝廷能抽调的边军有多少?” “若从凤翔节度使处抽调,最多两千。”梁源也知此话说不出口,声音越来越低。 开成帝本就没抱多大希望:“还是要指望武威军!” 梁源请罪:“臣无能,还请圣人恕罪。” 开成帝有些累了:“梁爱卿觉得谁最合适?” 梁源开口道:“复置凉州藩镇,不宜从藩镇中选将。兵部侍郎高休明如何?名将之后,武举出身,不似那粗俗武将,定能进退有度,同武威军相处融洽。” 开成帝点头:“确实是个好人选,副使就从郭家人中选一位好了。” 梁源想到一人:“郭广威郭郡王后人中,有一位在山南东道当刺史,名叫郭随安,亦是武举出身,颇有学问,不知圣人意下如何” 开成帝满意:“妥。” 梁源揖手:“奴才谨遵圣喻。” 开成帝见梁源并没离开的打算,主动问了句:“还有何事?” “自打卢尚婢殒命,其子阿豺同麾下两员大将打的是不可开交,会渭五州如同焦土,生灵涂炭。奴才想与其这般无休止下去,不如招降。封个一官半职,养在京城,用不了多少银钱。收复会渭五州,圣人的功绩足以载入史册。” 开成帝对此事明显不感兴趣:“招降谁?弑父的阿豺?要不是他嫉贤妒能,凉州也不会丢得如此随意。小小会渭五州,三个主人。招降了就能太平?” 梁源只说:“至少名义上归属大周,将来派兵围剿,方能师出有名。” 开成帝明白了:“以藩治藩。未成不可,试试吧!” 梁源叩首:“臣定不会辜负圣人所托。” 开成帝明白:“梁都尉一心为国,朕没什么不放心的。” 梁源则说:“都是臣应该做的。” 开成帝挥手:“起来吧。” “奴才叩谢圣恩。” 开成帝太过疲倦,有些坐不稳了。得俐的宫人立刻送上软枕。舒坦后,开成帝无意间说了句:“这甘露殿幽静是幽静,总觉得连日光都浅淡了几分。” 梁源马上表示:“圣人龙体日渐康复,再住在甘露殿养病未免有些不太合适,奴才恳请圣人移居清思殿。” 开成帝满意道:“还是梁都尉有心,此事就交予梁都尉操办。” 梁源躬身:“奴才遵旨。” 甘露殿外,一十六七岁、长得格外机灵的小太监,正扶着梁源走下台阶。甘露殿建在高台之上,最是曲高和寡幽静不过。 “干爹……?”出了甘露殿,小太监实在没忍住,忧心道。 梁源摸了摸小太监的脑袋:“福来怕了?” 小孩子明显惧怕,不过毅然摇头道:“孩儿不怕。” 梁源满意:“这就对了,没什么好怕的。一切皆在干爹的计划之中。既然人心叵测、暗流涌动,那就让他们都到明面上耍上一耍。是骡子是马,才能见分晓。” 福来提醒:“敦煌。” 梁源对这个孩子真是不错,耐着性子解释说:“武威北有乌护,南有嘉良夷诸部,只要朝廷不再干涉都护府事务,绝不会自寻烦恼,将手伸到长安来。崔有时死就死了吧,他也确实该死。” 福来突然明白了:“郭郡王是故意的?” 梁源只说:“至少是放任不管。至于其它,等高休明上任后再说吧。明日召高休明来见,有些话,说清楚了才能心安。” 福来记下了:“干爹放心,高休明向来不参与党争,一心办事,绝不会坏了干爹的大事。” 梁源好笑:“什么是干爹的大事?” 福来崇拜道:“自然是做第二位安阳公,平夷削藩,还政长安。” 梁源漏出了真心的笑容:“真是个好孩子,圣人移居清思殿交由你操办好了。” 福来抱拳:“谢干爹器重。” 梁源心情不错:“你小子好好干,将来这些都是你的。” 福来并没放在心上:“儿子跟着干爹,定是错不了。” 北司,内常侍衙署,福来引着一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来到正房门口。“干爹,高大人到了。”等候片刻,自有小宦官前来开门。 “高休明见过大人。”兵部侍郎威武并不壮硕,反而风度翩翩,修剪精致的胡须多加了几层风霜,让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沉稳。 别看梁源大权在握,对谁都很客气:“高侍郎快请坐。” 高休明揖手:“多谢梁都尉。” 朝堂为官,多年共事,双方什么脾气品性,早就一清二楚。梁源也不饶弯子:“高大人可接到调令了?” 高休明向南揖手:“圣人隆恩,高某纵死不负。” 梁源再度开口:“凉州是什么地界,高大人可心中有数?” 高休明从善如流:“还请梁都尉示下。” 梁源只说:“廓州孤夜姜、会州赤云干布皆对凉州虎视眈眈。朝廷虽匡扶了陇右走廊,可没大军驻守,终究是空中楼阁,安稳不了。” 高休明跟着说道:“凉州乃兵家必争之咽喉,于大周、于长安,都是至关重要的。” 梁源满意:“还是高大人明事理。大运河虽通畅,终究离长安远了些。不及丝绸商路送来源源不断的粮食、黄金。” 高休明又不傻,哪里听不出潜在之意。不过表面上依旧滴水不漏,让人抓不住把柄:“陇右历来富裕,相信过不了几日,便能恢复往日荣光。” 梁源见高休明如此,也不同他兜圈子:“凉州是大周的凉州,同样也是武威都护府的凉州。高大人只要保证丝路畅通,其余都是小事。不知高大人明白否。” 高休明立马道:“于建制上说,凉州本就是属西境都护府管辖。梁大人放心,休明明白。” “高大人应该也听说了庭州一事,朝廷同都护府闹了些不愉快。高大人赴任后,可要代朝廷好好向元齐娘娘解释解释,消弭误会。” 朝廷对元齐皇后一事,态度多次反复,全无定论,高休明是持反对意见的。在他看来,元齐皇后是英宗爷御笔亲封、昭告天下的皇后,此事万无更该。更别说元齐皇后乃守边藩将,战功赫赫。于情于理,都应享国母之尊,而不是被一道圣旨送入皇陵。 既然送入皇陵,那就一条路走到黑,世间只有武威郡王,只有西境大都护。君臣既定,按规矩办事,无可指摘。 如今可倒好,用得上是元齐娘娘,用不上是西境大都护,首尾两端,实在是令人不齿。旁观者尚且颇有微词,元齐皇后又该作何感想?这不是将西境都护府越推越远吗? “梁都尉放心,下官明白。定倾力修复朝廷同都护府的关系。”高休明心中章法全无,嘴上丝毫不敢怠慢。 梁源满意:“高大人在兵部任职,对西境战事想必早有耳闻。如今乌护势大,嘉良夷内乱,要是没有武威军,西境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虽说西境都护府兵多将广,可东西南北这一分,竟不够用。如今东来长安的西境商贾少了三成,粮食和黄金都快成了稀缺物。高大人上任后,可要配合武威监察使扫清治下作乱部落,保证往来商旅的安全。” 高休明表示:“都尉放心,只要丝路畅通,下官绝不多说多做。” 梁源提醒:“敦煌是个好地方,高大人亦可常去。我听闻被乌护劫掠的思结部盛产黄金,也不知真假。” 出钱、出力、出领土,长此以往,那还得了?高休明虽不赞成,可半句话不敢多说。这位梁公公可是说一不二的主,说白了就是有些自负。既要出镇凉州,何必多此一举。“都尉放心,下官明白。” 第140章 第140章乌鹤提 谋落曼托在阿尔泰山南麓收获颇丰,寻到了储量丰富的铁矿、铜矿。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无论是什么年月,铜铁之重,都是不言而喻的。 乌护铁骑烧杀掠夺,妄图斩断思结根基。然而,地广人稀的阿尔泰山,岂是乌护人能轻易踏平的。 幸存下来的思结兵分三路,一路带着武威军进山,一路寻着往日的足迹打猎。牛羊虽然没了,可阿尔泰山脚猎物众多,趁着天气适宜多储备些,才能挨过苦寒冬日。 除了猎物,经验丰富的医官更是寻到许多上好的草药。像柴胡、甘草、黄芪、阿里红、阿魏、赤芍、麻黄等。并且因为当地人并不擅长医术,简直成了草药的乐园。医官们走一处圈一处,全都是青鸾医局的药园,都也不许动。 武威以医药起家,境内医馆、药商最多。等药园建成,定能引来药商前来收药。思结不破不立,定能再度兴旺起来。 至于第三路,潜到了水中。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思结山水都有,水产自然不能放过。 额尔齐斯河与乌伦古河养育了大半个思结,河中白鱼、红鱼、鲤鱼、鲈鱼,足够吃到冬日的。虽说思结人以牛羊为主食,不喜鱼虾。可这都什么时候了,草根都能啃上一口,何况是鱼肉! 武威的紧急送粮队抵达时,思结人晾晒的鱼干还没吃完。粮食换成了草药和鱼干,运粮队返回敦煌的途中早已将阿尔泰山南麓的意外之喜销售一空。消息传到西境各地,药商和宝石商人蜂拥而至。携带的,不止是粮食,还有更多的生活物品。 阿尔泰山南麓,除了盛产铁、铜、金外,还有许多的宝石矿。石榴石、水晶、海蓝宝石。尤其是纯净的海蓝宝石,在总体缺水的西域,引起了人们对湖泊、海洋的无限遐想。成色上佳的海蓝宝石、水晶成了贡品,因王府的喜爱,民间更是趋之若鹜,价格居高不下。 因阿尔泰山丰富的自然资源,重建思结部所花费的粮草、铜钱,远没有计划中的多。抱着账册反复确认的郭清晏,因此笑了好几天,直言章怀短视,丢了西瓜捡芝麻。 南金州首府定在了兼顾铁矿、铜矿以及水源的上佳之地,郭清晏取名富蕴。谋落曼托成了第一任南金州指挥使,思结人乌鹤提为观察使。 乌鹤提此人并非思结王族出身,因勇猛被特封为特勤,得族长鄂京重用。乌护西侵时,只有他在振臂高呼、主张抗敌。 后因族长鄂京软弱,主和派占据上风,乌鹤提被削去特勤头衔流放阿尔泰山。乌护大肆屠杀思结族人时,还是乌鹤提站出来誓死反抗,救人无数,在思结人心中威望很高。 南金州指挥使一职本应是他的,偏偏他进退有度,拒不领命。督军府自然不愿强人所难,各退一步,任命他为事关民生的观察使。 阿尔泰山北麓的北金州,由科布多作为首府,置榷场,由武威和坚昆共同出兵管理。一事不烦二主,南金州观察使兼领北金州一切军事民生,不再另行设立军府衙门。 一箱箱的宝石、药材快马送回敦煌。开阳殿前院,一只只敞开的木箱在太阳的照耀下,越发富贵逼人。 郭清晏拉着耿义武来到前院,耿义武那叫一个心不甘情不愿:“阿香,金州还未走上正途,台阁尚有公文需要处理。” 郭清晏想都没想:“薛应最擅长处理这些,二哥有什么不放心的。” 自然是不放心了!“显得我好似可有可无。” 郭清晏问他:“仆固多弥和薛应,谁更适合成为下任台官?” 这个……耿义武完全回答不出来。“二哥哪里是可有可无,完全是至关重要。” 耿义武明白了:“香儿放心,我定会多活几年。” 郭清晏伸出手臂:“都是好东西,二哥先挑。” 阳光下暴晒的,是金州快马加鞭送回的金器、宝石。有些宝石是打磨后的,更多是则是未打磨的原始模样,更加适合雕琢成摆件。 耿义武对这些不感兴趣:“这些破石头什么好看的,还不如一壶好酒?” 酒?“二哥背着我喝酒了?”郭清晏异常警惕道。 耿义武赶忙撇清关系:“我身边全是鹰卫,一个个眼睛尖着呢,哪能找到机会。” 郭清晏明白了:“看来二哥一直念念不忘。” 耿义武慌忙中指着一大块水晶石道:“这东西好,纯净,要是能镶嵌在窗棂中,屋中定能明亮几分。” 郭清晏茅塞顿开:“好主意,值得一试。真要成了,二哥记头功。如此剔透的水晶难得,就从二哥的东院开始装起好了。” 耿义武不同意:“兴德殿乃每日议政之处,理应从兴德殿开始装起。” 郭清晏看耿义武一脸坚决,同意道:“好吧,都听二哥的。” 耿义武对一匣打磨完好的海蓝宝石很是满意:“这东西真是透亮,适合夏天。做成头冠最合适,再配上天水碧的料子,谁能美得过我们家阿香。” “束发的金冠、束腰的革带、腰间禁步、扇柄吊坠,样样不能少。”规划完,郭清晏命人将这箱上好的海蓝宝石送去东侧殿。 耿义武提醒:“别忘了为庭州打套璎珞。” 郭清晏叹气:“知道了,二哥心理只有庭州。” “你这个当娘的不想着他,二哥再将他忘了,庭州多可怜。”耿义武是有正当理由的。 郭清晏听不下去了:“庭州可怜?皇帝都没他逍遥快活!” 耿义武只道:“你呀,对庭州太严厉了,他才多大。” 郭清晏听后自我反省:“有吗?阿鸩也觉得。” 耿义武问他:“我和阿鸩能害你吗?”郭清晏摇头。 一院子的宝石挑挑拣拣,自用的、赏赐的、送人的、送去寺庙的,还剩下五大箱。郭清晏大手一挥:“贡品封存,凉州节度使上任后送去长安。” 八月过半,秋收将至,都护府再度忙了起来。开春就在打仗,陇右会渭的春种直接泡了汤。如今屯田都划分好了,就等着秋收的种子。 偏偏在这个时候,郭郡王宣布要在碎叶水城宴请漠西各部首领,顺便过年。不日即将启程北上,明年春耕后再回来。 消息一出,兴德殿群臣全都傻了眼。王爷这哪里是北上笼络人心,这无异于是撂挑子不干了!就在凉州节度使即将上任这个节骨眼,王爷跑了,不是故意的,有人信吗?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耿义武。耿台官后背冒汗,最后实在承受不住压力,撮着牙花子出列道:“不知王爷允谁同行?” 郭清晏早就想好了:“有耿台官、郑指挥使就够了。境内大小事务暂且交由台阁两位属官操办,晋昌君归敦煌后,由他监领全境。” 薛应不同意,第一个站出来:“下官为王府长史,理应跟随王爷左右。” 郭清晏拒绝:“薛长史走不开,孤身边有鹰卫足够了。” 薛应再想说什么,可惜郭清晏固执已见:“没其他大事,都散了吧!” 郭清晏跑了,耿义武可没跑了。薛应第一个堵住前路:“还请耿将军劝劝王爷,漠西刚经战乱,正是动荡不安之际。王爷身负武威安康,决不可以身涉险。” 耿义武琢磨片刻,开口道:“确实该去一趟素叶水。这一年多,卧阑叶老实的本君都心慌。” 葛杰不认同:“此次漠北之战,恒逻斯不止送来了的数千头低价牛羊,还帮着联络大食、天竺的粮商,甚至派出了向导为商队领路。如此种种,绝非居心叵测、怀有异心之辈。” 耿义武听后看向众臣工:“诸位觉得呢?” 刑司司郎徐元杰第一个开口:“正所谓法诛行而不诛心,如今北域刚刚安稳,西疆乱不得。” “既然如此,更要让章怀看看,只有跟着咱们武威,这些边陲部落才有好日子过。自上次阿史不来城一别,也有许多年了,不知忠顺可汗身体可好。诸位放心,本君陪王爷北上,定是万无一失。敦煌千头万绪,凉州节度使上任在即,还需诸位尽心竭力。”耿义武在一声声“应该的”“晋宁君放心”中离开兴德殿。 凤居,耿义武怒气冲冲走进来,拐杖重重摔在地上:“阿香!” 郭清晏倒茶,关心道:“二哥这是怎么了?” 耿义武转过身,压根不接递过来的茶杯:“你说呢!” 郭清晏一脸的无知:“还请二哥赐教。” 耿义武气到语无伦次:“好呀你,越来越狡猾了!王爷早就琢磨着北上素叶水过年了吧?瞒的那叫一个结实。今日突然发作,怎么的,想用二哥这副残躯去堵西境的悠悠众口?” 郭清晏讨好:“二哥这是生气了?” “你以为呢?”耿义武再次背过身去。 郭清晏检讨:“阿香确实做得不厚道,这不是相信二哥嘛!二哥还没见过素叶水城的温泉行宫吧,最适合二哥养病了。不止如此,山谷四季如春,能吃到夏日的瓜果。冬日雾气缭绕,恍若仙境。” 耿义武对这些不感兴趣:“你是不放心卧阑叶,还是怕北金州有变?” 郭清晏实话实说:“漠北巨变,是时候重新维护我们与坚昆的关系。阿爹是人不是神,我要听到真正的声音。” 耿义武点头:“乌护大军差点儿攻到沙戈纳尔眼皮子底下,坚昆损失,不可谓不大。要不然断不能将北金州让出来与我们共治。确实该走一趟。不过是不是应该将仆固多弥带上,他对漠西最是了解不过。” 郭清晏摇头:“无需如此,我们二人足够。二哥不会是对自己没信心吧?” 耿义武才不上当:“阿香你一箭双雕,又想做什么?” 郭清晏坦诚:“不过是想看看,谁更适合成为下一任台官。两位属官,是时候分出一二了。” 耿义武向后缩了缩:“手心手背都是肉,为难呀!” 第141章 第141章核桃酪 “庭州快来,二母妃为了素叶水城之行,专门给庭州做了新衣服。都是涣那最新出产的料子,都舍不得列入贡品,专供王府。”尉迟雪莲一行浩浩荡荡。 奶娘正在陪着郭承雍在榻上玩皮影,听到尉迟雪莲的声音,庭州抓着皮影下地迎接,被尉迟雪莲抱了个满怀。 尉迟雪莲捏手臂、亲脸蛋,喜欢得不得了。庭州早就习惯了二母妃的热情,还会不时提醒哪里没亲到位。“母子”二人黏糊了一刻钟,勉强舍得放过彼此。 尉迟雪莲巡视庭州院子:“世子北巡的行囊可都收拾整齐了?” 奶娘不敢托大:“回二夫人的话,世子日常穿的用的,全都检查了三四遍,绝无遗漏。就连世子平日里睡惯了的软枕、床头的布偶、最喜欢的琉璃珠子都带上,绝不会让世子不习惯。” 尉迟雪莲检查过后,满意道:“你们是世子身边人,自然是越妥帖越好。世子身份贵重,衣物、饮食都不能假于人手。” 奶娘应下:“二夫人放心,孟大人交代过了。院中侍从各有各的分工,绝不会乱了章程,丢了王府的脸面。” 尉迟雪莲听后非常满意,拿出一约莫两只手掌大小的木匣。里面装有金叶、金珠。“出门在外,难免有个马高镫短,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挥退了奶娘侍女,尉迟雪莲继续陪庭州玩皮影。“听说长春宫的每一座宫殿都建在温泉口上,庭州定能玩个痛快。” 庭州的注意力全在皮影上:“温泉?” 尉迟雪莲解释说:“温泉就是滚烫的热水,长春宫建在滚烫的热水上,热气腾腾的。” 庭州理解了:“蒸饼。” 尉迟雪莲向来觉得自家孩子聪明机敏、举世无双。“庭州真聪明,长春宫就好像是那热气腾腾的蒸饼。” 庭州甜甜一笑,将手中的皮影递给尉迟雪莲。尉迟雪莲不明所以:“可是不喜欢了?二母妃多买几套留着庭州路上玩可好?” 庭州解释:“二母妃……纪念。二娘想庭州。” 尉迟雪莲听明白了:“送给二母妃留纪念的?” 庭州重重的点头:“二母妃……舍不得……庭州。” 尉迟雪莲红了眼眶:“这可是庭州最喜欢的皮影,庭州舍得?” 庭州虽不舍,依旧道:“二母妃……舍不得。” 尉迟雪莲将庭州抱在怀中:“我的儿长这么大从未离开过我,素叶水那么远,二母妃实在是舍不得。庭州要乖,长春宫多水,不能撇下奶娘独自玩耍。不论去哪里,都要有奶娘侍卫跟着,记下了了吗?” 庭州虽小,却是极为伶俐的孩子,伸手为尉迟雪莲擦掉眼中泪水:“二母妃不哭,庭州……记……下了。” 尉迟雪莲在庭州脸上亲了又亲:“二母妃的心肝。” 开阳殿正殿,郭清晏正拿着清单清点行装,庭州由莲二陪着,窝在塌上剥核桃。耿义武大摇大摆走进来,越过郭清晏,直奔庭州。“庭州快开看,二爷爷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庭州放下手中活计,伸出双手:“二爷爷!” 耿义武抱起乖孙,掂了掂:“又重了。” 郭清晏命侍女们先出去:“二哥来的正好,宵夜吃核桃酪,二哥可要再添些什么?” 耿义武想了一下:“一碟山楂乳糕、一碟银丝卷、一碗小馄饨、一碗蛋羹、再来几道爽口的小菜,差不多就这些。” 郭清晏倒了杯马奶茶送过去:“二哥睡不着?” 耿义武觉得:“庭州才一岁半,跟着我们舟车劳顿、北上素叶水,是不是太勉强了些?” 郭清晏反问:“留在敦煌、送去凉州,哪个更妥当些?” 耿义武不乐意了:“怎么跟二哥说话的!” 郭清晏不解:“二哥这是听了谁的闲言碎语,火气这么旺!” 耿义武语重心长:“庭州可是你十月怀胎产下的亲子,他才多大就要跟着你四处巡视,要是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哭都没地方哭去。” 事关独子,郭清晏哪有不上心的道理:“二哥莫急,庭州不是一般孩子。有了他,科布多才能越发安稳。” 耿义武都快忘了这事儿:“咱们家庭州真是神血?” 郭清晏点头:“天神还是偏爱于我。” 耿义武突然叹了口气:“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郭清晏理智分析:“目前来说,利大于弊。” 耿义武又不傻:“坚昆狼子野心不亚于乌护,将来必是草原一害。我们终究是周人。” “乌护九姓纵横漠北草原两百余年,根深蒂固。坚昆想要彻底取代乌护,并非易事。再者说,乌护繁盛离不开中原的兴亡。乱世将至,谁知道又有哪只部落异军突起。二哥放宽心,静观其变就是。” 庭州不懂耿义武的百转千回,腿脚麻利的跑到耿义武跟前,献上剥好的核桃。也是难为他,一小碟核桃仁,并无洒落,诚心奉上:“二爷爷吃鹅桃,庭州的鹅桃。”庭州说不好“核”字,于是乎,核桃变成了鹅桃。 耿义武接过核桃仁,确认道:“这些都是庭州剥的?” 小矮人骄傲极了:“庭州力气大,鹅桃好吃,二爷爷吃。” 耿义武转头看向郭清晏,目光中带着质问与谴责。郭清晏抱起儿子,解释说:“训练他控制力道,以免像我小时候似的,打伤人就不好了。要剥出完整的核桃仁,可是需要技巧的,庭州玩的可开心了。是不是呀,小捣蛋鬼!” 夜宵撤下,姹地莲来了,直奔庭州:“大母妃的心肝,可有想大母妃了?” “想!”孩童清脆悦耳的声音。 姹地莲要带庭州回莲生苑,遭到了尉迟雪莲的强烈反对:“今晚是我照顾庭州。” 姹地莲有理有据:“莲二你随王爷北上,庭州归你大半年。怎么?临出发这几天还要同我抢儿子?” 耿义武高兴了:“莲二随行,那可真是太好了。阿香粗心、毛毛躁躁的,哪能照顾好庭州。” 姹地莲不管这些,抱着庭州欢天喜地的走了。 姹地莲走后,气鼓鼓的尉迟雪莲起身告辞。被郭清晏留住:“莲二留下。”耿义武一听,放下茶杯,三步两步离开正殿。 尉迟雪莲像个犯错的孩子立在殿中:“王爷?” 郭清晏再次确认:“真要随我北上?” 尉迟雪莲郑重道:“王爷这是什么话?莲二舍不得庭州,非去不可。” 郭清晏问她:“你兄长那边如何交代?” 尉迟雪莲不在意道:“有什么好交代的,他都要落发为僧了,还操心这些俗事作甚?我本就不如莲大,非要一较长短,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郭清晏理解:“尉迟氏乃千年大族,雪鹰愤愤不平,也在情理之中。” 尉迟雪莲不觉得:“他总让我同莲大一争长短,怎么不自己去同菩安大哥一较高下。菩安大哥不止自己有本事,儿孙更是得力。再看看他尉迟雪鹰,媳妇都寻不到,想想就气!” 郭清晏被逗笑:“真是小孩子脾气。礼司预增设一衙,专管方外之事。雪鹰沉迷佛理,不如由他出任都僧统可好?” 尉迟雪莲欣喜异常:“莲二代兄长谢王爷器重。” 胡天八月飞雪。八月的敦煌寒风已至。习惯了戈壁苦寒的人们来说,算不得什么。敦煌依旧热火朝天,全无即将入冬的萧瑟。 第一次出远门的庭州不止表现良好,不哭不闹。适应力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马车的颠簸不止没让他产生任何不适,反而非常喜欢。一套皮影、一布袋核桃,够他晚上好半天,并且乐此不疲。 马车上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乐于探索的庭州熟悉了走走停停的生活后,终于将目光转向了车外。 已经不满于趴在车窗边看风景,而是对护卫在侧的战马倍感亲切。只要有战马靠近,便能听到小孩子欣喜的欢呼声。 与庭州的如鱼得水,习惯颠簸不同。尉迟雪莲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晕车外加水土不服。只能说,颠簸的马车让她本就空空如也的胃肠雪上加霜,到后来更是见到马车就反胃。人瘦了一圈。最后实在没办法,一剂安神汤灌下去,醒了直接到驿馆,这才勉强支撑下去。 庭州同他二母妃感情深厚,时常缩在他二母妃身边耍赖睡觉。并且固执的以认为,只要多喝核桃酪,二娘的病定会痊愈。 后来郭清晏才知道,有次尉迟雪莲晕车实在太厉害,脸色煞白、浑身栗抖,将庭州给吓坏了。尉迟雪莲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她的好大儿,哄他说“二母妃喝了核桃酪病就会好。” 傻孩子庭州信以为真,一路上核桃酪就没断过。后来不知是尉迟雪莲习惯了,还是核桃酪发挥了神奇的功效。竟跟着庭州一起,好吃好睡好玩。清减下来的肉,没几天便养了回来。不止神采奕奕,还带着庭州骑马。只不过尉迟雪莲的马术,实在有些误人子弟。 耿义武看不过眼,接过重任,亲自教庭州骑马。郭清晏看着好笑,庭州才多大,在马背上都坐不稳,有什么好教的。等他比马驹高了再学也不迟。 只可惜威风八面的武威郡王,在教育儿子方面完全说不上话,一个控诉郭清晏太严厉,一个只道陪孩子玩。马车憋闷无聊,哪有马背上畅快!可问题是,越往北风越大,夹着雪花。有加了炭盆的马车不待,偏偏去外面吹冷风。庭州看什么都新鲜,但也不能无节制的由着他性子来。 郭清晏实在气不过,写信向郭鸩控诉。说庭州简直是脱缰的马驹,除了睡觉,没有片刻安宁时候。甚至学会捣蛋,简直是欠收拾。她小时候最是贴新懂事,从不让阿爹义父操心。 结果没想到,郭鸩竟站在耿义武这边。郭鸩的理由很简单,心疼儿子将来担子重,在无忧无虑的时候舍不得苛责他。再说有郭清晏这个阿娘在,庭州的性子歪不了。等庭州将来启蒙了,定站在郭清晏这边。 这都什么跟什么! 第142章 第142章马奴 郭清晏前脚出了敦煌城,高休明后脚赶至姑臧上任。原凉州将军府被郭鸩改为晋昌君府,同预留的节度使衙门在一条大街上。反倒同谋落阙什的观察使衙门隔了一条街。 接到消息,谋落阙什亲自出城门迎接:“高大人,久仰久仰。西行而来,一路上可还顺利?这些日子,咱们武威军收获颇丰,荡平了不少卢尚婢余部。如今的甘凉二州,已能顺利通商。” 相比于谋落阙什的知己知彼,高休明对凉州,简直两眼一抹黑,一无所知。看着眼前的胡人男子,试探道:“这位大人是……?” 谋落阙什一脸抱歉说:“瞧我这记性,下官都护府治下凉州监察使,归兰台管制,是节帅在凉州的左右手。甘州监察使葛尔赞多病重,监察使一职由其次子丝罗贺继承。契苾羽部在剿灭卢尚婢一战中立下汗马功劳,节帅若是得空,不知可愿前往看望。” 高休明揖手:“多谢这位大人。” 谋落阙什不好意思道:“下官谋落阙什,卡尔鲁克谋落部叶护,古尔班观察使。” 高休明没想到眼前这位竟是彻头彻尾的藩将:“恕在下眼拙,竟完全看不出谋落大人出身巴尔喀什湖。” 谋落曼托有些小骄傲道:“节帅过奖了,你们周人有句话说得好,活到老学到老。下官同犬子移居敦煌多年,得王爷器重,理应全力以赴。” “谋落大人说得好,为朝廷、为大周、为天下百姓,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高休明预感到这位监察使不好对付。 谁知马上应验。“节帅见谅,下官一介粗人,不太懂周人的大道理。只知报答王爷的再造之恩、器重之情。为王爷守好凉州。免得被谁扼住脖颈,畏手畏脚。” 高休明只得道:“谋落大人真是忠勇之士。” 谋落阙什欣然接受:“高大人见谅。甘、凉二州既在都护府治下,您虽是朝廷委任的节度使,依旧是王爷治下属官,要听从王爷调遣。都护府并无节度使这一官职,高大人虽总辖二州,品级上依旧等同各州指挥使,不过高大人为众指挥使之首,享双倍俸禄。节度使府衙早已修缮完成,节帅若有不满意之处,但说无妨。” 高休明对这点儿下马威并不在意:“谋落大人辛苦,本帅离京前梁都尉特意交代,一切以王爷为主。本帅明白。” 谋落阙什不太明白:“梁都尉是哪位?”表情太过真诚,显然理解不了朝廷大事,岂由一小小都尉做主。 高休明有些难堪,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最后憋出一句:“谋落大人慎言,不可妄议朝政。” 谋落阙什一脸我理解我明白我懂的表情:“也不知陛下何时能康复。王爷将金州挖掘出草药列为贡品,定是日日忧心圣上龙体。” 高休明咬牙道:“监察使说的是。” 马车停下,谋落阙什利落跳下马车。虽无言语,可依旧能看出在马车中憋屈坏了。“节帅快请进,这便是节度使府衙。按照大周的规矩,前衙后宅。家具摆设、属官侍从,全都安排妥当。听闻节帅乃是将门虎子,不像我等粗人好将就。好在我姑臧集市应有尽有,节帅随时添置。” 见谋落阙什像主人似的领着自己逛节度使衙门,高休明不得不提醒:“天色不早,监察使忙了一天,不知……” 谋落阙什明白:“节帅好生休息,下官还要去晋昌君府复命。好在不远,就在一条街上,节帅留步,不用送了。” 洗去一身尘埃后,高休明反而更加疲惫。自己这个凉州节度使,要里外不是人喽。不过躲开南衙北司之争,也算是意外之喜。如今看来,西境大都护更喜用阳谋,是位坦荡之人。至于凉州归属,不是他一没有兵权的小小节度使可以决定的。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人,可需要宵夜?”房门外的男声打断了高休明的胡思乱想,抓起随身佩剑警惕道:“谁?” “奴才阿成,是后宅的管事,专门伺候节帅的。”来人感受到高休明的不愉,赶忙解释说。 高休明着急上任,家眷还在路上,从小一起长大的书童高宪东早早潜入姑臧,身边没一个可用之人。对府衙安排好的侍从,本能的防备。“进来回话。” 进来的男子,身材瘦小佝偻,像是缩水了一般,每一寸皲裂的皮肤,都诉说着苦难。男子太过小心翼翼,尽量蜷缩在门口,像是时刻准备着打骂。 高休明愧疚之情油然而起:“阿成是吧,进来坐。” 阿成汉话有些僵硬:“奴才身上脏,不能污了新铺的毛毯。奴才站在这回话就好。膳房准备了清茶、羊乳、还有羹汤。大人尽可吩咐。” 高休明问他:“你是周人?” 阿成苦笑:“大人恕罪,小的不过是生在马厩的马奴,连人都算不得,更称不上是周人。” 高休明完全低估了嘉良夷在陇右的破坏力:“周话说得不错,跟谁学的?” “照顾我们的阿妈教我们用周话联络,团结一心好能活下去。可惜阿妈还是被棍奴责打至死,我们连给她收尸都不能。”提起阿妈,阿成满目含泪。 “阿妈?”高休明想要了解真正的凉州。 “阿妈漂亮温柔,从不嫌弃我们肮脏蠢笨。将我们这些小马奴当成自己的孩子,用心照料。”可以看出,阿成对阿妈的感情很深。 高休明不解:“嘉良夷贵族才能资格学习周话,这位阿妈出身应该不低才对。” 阿成知道的并不多:“棍奴说阿妈本是贵族老爷家的女儿,因为得罪了家中主母才落得被责打至死的下场。” “人如草芥、纲常失纪、礼崩乐坏,自作孽不可活。”高休明感慨一番后,对阿成道:“本官腹中饥饿,两张胡饼一壶热茶即可。夜深了,快去睡吧。” 阿成摇头:“晋昌君交代了,主子不睡,做下人的不可就寝。大人身边没人伺候,小的就守在门外伺候。” 高休明再次强调:“本官习武出身,没那么金贵,休憩去吧。” 阿成被吓到了,跪在地上祈求道:“大人恕罪。马奴粗笨碍了您的眼,马奴定会躲得远远的不讨嫌。大人您别赶马奴走。” 高休明被吓了一跳,直接将阿成提了起来。阿成面色黑黄,看不出年纪。但成年男子这般清瘦,之前过的有多苦,可想而知。 高休明将他安置在椅子上,谁知阿成直接划了下来,请罪道:“马奴有罪,还请大人宽恕。马奴不能坐在椅子上。” 高休明面对这样的阿成,有些手足无措,最后保证道:“阿成别怕,本官绝不会赶你走的。” 绝望恐惧的阿成抬起头来,惧怕又充满希望道:“大人大恩大德,阿成没齿难忘。” 高休明不敢再勉强他,怕眼前瘦削的男子栗抖而亡。“本官初到凉州,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阿成可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成义不容辞道:“阿成是节帅的奴才,只听节帅调遣。” 高休明问他:“这话是谁教你的?” 阿成马上道:“晋昌君交代的。” 高休明觉得奇怪:“晋昌君还管这些小事儿?” 阿成与有荣焉道:“大人有所不知,晋昌君本事姑臧城乞儿。机缘巧合投靠到王爷麾下,这才有了今日之功勋。” 高休明第一次听说:“晋昌君曾乞讨为生?” 阿成只道:“凉州每年都有无数逃奴,逃出去的天高海阔,逃不出去当场打|死。胡商习惯在每座城池豢养乞儿,这些乞儿消息灵通,关键时候能帮上大忙。不过因是逃奴,每天都会有乞儿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 元齐娘娘不愿在大明宫当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私自嫁给一乞儿,皇家脸面呀!“晋昌君身世西境人尽皆知?” 阿成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自然。晋昌君夺回凉州后,无论是嘉良夷人、还是投降嘉良夷的汉人、胡人,一律关押按律治罪。就算是嘉良夷人,只要没有触犯律法,也可以成为西境子民。很多无主的奴隶都被编入屯籍成了屯兵。好多人都改了汉姓,以后子子孙孙都是西境人。有田产傍身,再不用仰人鼻息、朝不保夕。” 高休明问他:“阿成为何没分到屯田,而是到府衙做工?” 阿成愧疚道:“是我没用,身子骨太差,种不了田、放不了牧。我们这般的马奴,本该自生自灭,丢在城外喂群狼。晋昌君怜悯我们,让我们在府衙做工。还说等我们养好了身体,就能分到屯田,过踏实日子。” 阿成说到这,叹可口气:“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几年活头了。死前能为晋昌君出分力,知足了。” 高休明连劝慰都不知如何开口,阿成的身体,连他一个不懂医术的外人都能看得出被蹉跎的不成样子,伤了根本。就算人参灵芝、天材地宝吊着,也于事无补。“夜里风凉,该多加件衣服才是。” 阿成摇摇头:“大人放心,马奴有新衣服。四时衣服,晋昌君府都会按时送来,不用额外花钱,都是崭新的棉布衣裳,可轻便了。马奴命|贱,上好的棉衣床上反而全身不舒坦。以前冬日大雪封路都熬过来了,如今有房有床有炭火,反倒过不习惯了。” 高休明听得心中不是滋味:“节度使衙门规矩不多,按时上工洒扫就好。活计做完了便可回房休息。病了记得请医工,账记在府衙名下便好,可记得了?” 阿成摇头:“不用大人破费。马奴看病吃药、就连死后的棺材,都记在晋昌君府账下。晋昌君还怕我们舍不得看病,每半月便有医工上门。晋昌君是大好人,大人也是大好人。马奴遇上您们,这些年的苦没白吃。” “天色晚了,本官要休息,阿成赶快回去睡吧。”高休明见阿成脸色不太好,只得先行休息,明日再说。 第143章 第143章忠郡王 “就知道大人没睡下,瞧小的带了什么好吃的来。乳汁鸳鸯、水盆羊肉、牛肉毕罗、还有胡饼。姑臧的牛肉很是地道,主子定要尝上一尝。” 夜半三更,有人翻窗而入。睡不着合衣而坐的高休明立马踩上鞋迎了过去。“宪东你身手越发好了。” 宪东将吃食一一摆在桌案上,转身要去点油灯。结果被高休明制止:“一盏油灯足以,切莫将阿成惊醒了。” 宪东立马明白过来,手上并未停下:“主子放心,马奴都歇在后罩房。除非敲锣打鼓,惊醒不了他们的,您就放心吧。” “何为马奴?”这事儿憋在高休明心中一晚上了,当着阿成的面,实在问不出口。 提到马奴,宪东不自觉的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被俘虏缴获的大周百姓及其后裔,不配为人,是为牛马,谓之马奴。马奴生在马厩、长在马厩、死在马厩,供人驱使、玩乐,甚至被当成猎物猎杀。因此逃奴众多,宁可被折磨至死,也不愿再回马厩。” 高休明听不下去了:“丧尽天良!” 高宪东同主人高休明同岁,五岁到高休明身边当伴读,两人一同长大,比亲兄弟还亲。高宪东比高休明更加高大结实,武艺极好。早于高休明抵达姑臧城,暗中摸查情况,为高休明上任做最充分的准备。 “好在晋昌君已妥善安置这些马奴,愿他们余生平安。”高宪东由衷道。 “这位晋昌君颇有几分本事。”高休明没见过之前的姑臧,如今武威治下的姑臧城,百姓安居,竟看不出被异族夺去百年之久。 这几日,高宪东打听除了不少事:“武威军夺回凉州后,最先控制田地、草场、以及牛羊。将所有可耕种放牧的土地划入屯田,而后再行分配,论功行赏。将周人、胡人全部打乱分配至各个屯田,由屯正统一管理。至于投降的嘉良夷人,同样编入屯田,不过必须改汉姓、穿汉家衣,不可以嘉良夷人自称。至于俘虏,则送去开矿、采药。如今的凉州,人人有田耕、人人有牛羊可放牧,对都护府、对武威郡王,更是感恩戴德。说句诛心之言,凉州百姓只知有武威郡王,不知当年天子。” 对此,高休明早已预料到:“朝廷陛下同梁源在争权,谁也不愿得罪西境大都护,任由武威王府把持凉州。” 高宪东只能说:“至少武威军做不出虐待、打杀百姓的事情来,并且绝对做不出大军尽出直指长安的事情来。奉天之乱再不可能发生。” 高休明看出来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外敌藩将,又是个轮回。” 高宪东担忧:“主上又该何去何从?” 高休明摇摇头,暂且不想这些:“说说那位晋昌君。” 高宪东得到消息:“武威郡王北上素叶水城过冬,如今都护府事务全都落在了这位晋昌君肩上。” 高休明没想到:“元齐娘娘对这位王夫,倒是很信任。” “西境都传,王爷王府感情深厚、恩爱有加、从不相疑。据小的观察,这位晋昌君竟真如传言中那般洁身自好,持正守礼。想要从感情上离间王爷王夫,有些难。再者说,武威郡王即将年过不惑,膝下只有世子一子,晋昌君为了儿子,也会为西境尽心竭力。”高宪东分析说。 高休明理解:“逃奴乞儿朝不保夕,最重视家庭亲情。” 高宪东补充:“不仅如此,晋昌君本就是神鸟军指挥使,掌一州军政大权。如今甘、凉二州守军尽数出自他麾下,陇右五州占据其三,于西境越发举足轻重。随着晋宁君耿义武老迈隐退,晋昌君郭鸩大有取代耿义武,成为西境第二人。” 高休明明白了:“难怪梁都尉急着将郭随安送过来当副使,若是得用,绝对算得上釜底抽薪的妙计。” 高宪东早于高休明离京,对副使一事,并不十分清楚:“郭随安,太原郭家子孙,武威郡王族亲?” 高休明开口:“这个郭随安出身可不简单,他可是老忠郡王长房嫡孙。真要计较,元齐娘娘这王位,真还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高宪东高兴:“有郭随安顶在前面,主上既能躲开朝堂争斗,又无需过多牵扯凉州归属之争。蛰伏几年,定能重回长安一展拳脚。” 郭清晏伯父兼义父,第一代武威郡王郭广厦谥号为忠,世人称之忠郡王或是忠老郡王。 高休明摇头:“忠老王爷死战殉国,固然值得敬佩。然西境有今日之局面,全靠元齐娘娘拼命搏杀。不夸张的说,西境可以没有大周天子,不能没有守土安疆的元齐娘娘。一个小小的节度副使,能掀起的风浪,实在有限。若是打着离间元齐娘娘同晋昌君关系的主意,倒是值得一试。” 高宪东担忧:“主上这个凉州节度使岂不有名无实?” 高休明好笑:“有没有郭随安,我都是个好看的摆设。老实当朝廷的眼睛耳朵,多听多看少动,至于其他走一步看一步。” 高休明说完,让高宪东凑近些,低声说:“离京前,圣人和梁都尉都提到了伏火|雷|霆,暗中打探,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高宪东明白:“主上放心,绝牵连不到主上。” 这话高休明不爱听了:“只有活着才能继续为朝廷效力。你我乃至亲骨血,要相互扶持一辈子的。” 高宪东非常受用:“主上放心,小的定会一辈子护主上平安。关于伏火|雷|霆,传说还不少。最离谱说法是天神佛祖赐予武威郡王的利器,用以荡尽世间不平事,是天神对恶人的惩罚。” 有意思。“看来皇后娘娘很会利用民心。就如当哄英宗陛下赐下七星龙渊剑一般。”英宗朝时,高休明就已在朝为官。只不过当时官职低微了些,无缘得见圣颜。倒是在封后大典上,远远的瞧过令圣人神魂颠倒的皇后娘娘。 作为大周臣子,高休明非常反对皇后再嫁。偏偏周武珠玉在前,皇儿不孝在后。谁也不敢明着打朝廷的脸面,寻皇上的晦气。 高宪东有些担忧道:“主上见到晋昌君,可要客气些。这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真要计较起来,定是主上吃亏。” 高休明最怕高宪东唠叨:“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晋昌君还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比控鹤府之流不知强了多少倍。还是我们娘娘有眼光。” 高宪东依旧涛涛不绝:“武威军南北两线作战,廓州孤夜姜、河曲王庭只敢暗中搅合,不敢明面起兵围困陇右,还不是因为神鸟、伏俟二军主力未动,战力不容小觑。传闻晋昌君十几岁出走高昌,神鸟军更是连夺两州,立下汗马功劳。主上切记小心,决不能轻敌!” 高休明真的怕了:“阿东言之有理,确实要徐徐图之。明日拜见晋昌君,阿东随我一起可好?” 同一时间,晋昌君府,欧青羊送来宵夜以及最新消息:“高宪东顺利潜回节度使衙门,如今正与高休明密谈。” 郭鸩不在意道:“也不知这个高宪东在姑臧这几日,打探出有用的没?别让本君失望才好。” 欧青羊担忧:“鹰卫的兄弟们说,高宪东对伏火|雷|霆很是感兴趣,没少打听。朝廷若是打上伏火雷霆的主意,该如何应对?” 郭鸩早预料到了:“伏火雷霆乃攻城设障之利器,朝廷不眼红才怪。不过中原节度使众多,朝廷也不敢公开索要。暂且让他们钻营着,挺有意思的。” 欧青羊欲言又止,郭鸩心情不错:“说!” “伏火|雷|霆乃军中利器,绝不可被外人盗去。事关王爷威严、武威将来,还请君上小心为妙。” 郭鸩问他:“作为本君身边最亲近的录事,你对伏火雷霆知道多少?” 欧青羊老实摇头:“一无所知。” 这就是答案。“军中绝密,岂是外人所能参透的。再者说……”郭鸩停顿一下,而后又改了主意:“王爷到哪了?北行可还顺利?” 欧青羊赶忙道:“已出了西州,小世子好吃好睡,如今正学着骑马。” 郭鸩控制不住嘴角笑了出来:“夜深了,回去休息吧。多寻些稀奇玩意儿送去素叶水城。王爷喜熏香,多寻些香炉。” 翌日,高休明带着高宪东携重礼拜访晋昌君府。欧青羊迎出大门:“高节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惭愧惭愧。” 高休明同样客气:“这位大人见外了,下官本就该拜见上官。高某来迟,还望晋昌君不要见怪。” 欧青羊侧身让路:“高节帅里面请。” 高休明询问:“不知这位大人是?” 欧青羊自我介绍说:“在下晋昌君府录事欧青羊,在神鸟军麾下效力。” 高休明一脸佩服道:“欧录事竟是文武全才。” 欧青羊有些不好道:“侥幸得君上赏识罢了。” 郭鸩正在院中练剑,一行人来的有些“不是时候”。欧青羊等郭鸩收剑后快步上前:“君上,高节帅来访。” 郭鸩顺手拿着绢帕擦掉额头鬓角的汗珠,大步来到高休明面前:“久闻大名,招待不周,还请高大人见谅。” 郭鸩在打量高休明,高休明同样在观察郭鸩。眼前的晋昌君,比他想象中的年轻。如此年纪身居高位,风华气度,望之令人生喜。元齐娘娘的栽培,本身的努力,缺一不可。谁能想到,这位手握陇右兵权的边将,曾经是朝不保夕的乞儿呢! 在长安,高宪东身高傲视群雄。晋昌君竟比高宪东还高出一些,端的是宽肩窄腰、风流倜傥。招女子喜欢,不足为奇。 仔细再看,双眉笔挺、双目灿若繁星又含情脉脉。稍有不慎,便会沉溺其中。芝兰玉树,迎风而立。 “不请自来,是高某考虑不周才是。”高休明退后一步说话。 郭鸩抱歉:“高大人稍后,容在下洗漱一番。如此不雅,怠慢了贵客。” 第144章 第144章拜访 郭鸩洗漱更衣,欧青羊命人上了茶点后也不见踪影。前院正厅内,只余主仆二人,非常之贴心。 高宪东敏锐的发觉高休明情绪有异,低声询问道:“大人?” 高休明问:“晋昌君武艺如何?” 高宪东不偏不倚:“稳扎稳打,绝不是花架子。” 高休明突然想到:“仔细想来,陇右五州皆是晋昌君率兵夺回,功不可没。” 高宪东道:“确实有几分本事。”不过他在意的,从来不是郭鸩。“大人究竟出了何事?” 高休明寓意不明:“可有注意到晋昌君手上的兵器?” 高宪东是习武之人,对刀枪剑戟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晋昌君武艺衬得起兵器,是柄难得的宝剑,很有可能是古物。” 高休明不太愿意承认:“那是英宗爷御赐的七星龙渊!” 高宪东惊:“上督君王下除奸佞的龙渊剑?怎么会在晋昌君手上?元齐娘娘可真舍得!如此一来,大人岂不危险?” 高休明明白了:“这个下马威,妙啊!” 不多时,身着紫袍头戴金冠的郭鸩迈着大步走了进来。高休明赶忙起身问好:“晋昌君。” 郭鸩摆摆手:“都是一家人,高大人无需客气。” 高休明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郭鸩腰间配剑,以及张扬的飞鸟紫袍。郭清晏喜爱浓烈有冲击力的颜色,郭鸩有学有样,改“震”为“鸩”后,独爱紫色。好在他五官身量压得住夺目且沉稳的紫色。 “下官没看错,这是把古剑。晋昌君好魄力,竟能让古剑认主。不知在下可否……”高休明家学渊源,在家中兵器谱上看过龙渊剑的详细记录,如今剑在眼前,还需更仔细的确认。 没曾想郭鸩拒绝道:“此乃妻主赠与的信物,绝不外借,还请高大人见谅。” 高休明只能收手:“是在下唐突了。” 郭鸩大气道:“无妨,虽不能外接,但可就近一观。”说完寒剑出鞘,冷光四射。“两位看好了,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七星龙渊!” 高休明之前一直将自己标榜为纯臣,向往魏晋之风,是真名士。只要一心为大周,不管是谁当政,他都没意见。 大周这小两百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女帝临朝,藩将起兵,父夺子妻,宦官掌权。不过是皇后再嫁,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当晋昌君携龙渊剑真正出现在他面前,高休明完全接受不了。在他心中,晋昌君再有本事,不过是消遣男宠之流,连外戚都算不上。怎配持有象征诚信高洁的七星龙渊! “高大人?高大人?”郭鸩收剑入鞘,见高休明走神,不得不出言提醒。 高休明为掩失态,赶忙道:“飘渺深邃,如巨龙盘卧。今儿算是见识到了。谢晋昌君赐教。” 郭鸩端起茶杯介绍说:“高大人好眼光。对了,此乃西境特产马奶茶,不知高大人喝不喝得惯。” 高休明跟着品尝一口:“是酒非酒,当真是奇特。” “西境奇特之处甚多,高大人可要好生体验。”郭鸩邀请道。 “晋昌君说的是,正所谓入乡随俗,高某为官一方,是必要与民同乐。”不软不硬,无从置喙。 郭鸩突然好奇:“高大人节度甘、凉二州,副使为何迟迟不来上任?本君还盼着早日完成交接,好起身赶回敦煌。王爷北去素叶水城,王府可不能没人坐镇。” 高休明歉意道:“郭副使外任山南道,朝廷调令抵达山南再完成交接,尚需些时日。再者说,郭副使携家眷上任,这路上慢些也属应当。” 郭鸩只道:“副使姓郭?难道是本家?” 高休明没想到郭鸩自己提了出来:“晋昌君果然料事如神。郭副使本名郭随安,乃是忠郡王长房嫡孙,正经的武举出身。” 郭鸩回忆道:“昔年义父赴任秋瓷之时,膝下儿女都已嫁娶,托给家中长辈照顾。如今想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些年过去,义父一脉定是子息繁茂、顺遂安康。” 高休明附和:“这是自然。郭氏乃簪缨大族,大周上下,岂能不给几分薄面!” 郭鸩好奇:“这位郭副使年岁几何?可有娶妻生子?携家眷上任,定是一大家子。” 高休明不太好意思道:“君上恕罪,下官同郭大人虽同朝为官,一直未有缘一见,实在不知其中内情。不过,君上同郭大人一家是实打实的亲戚,竟也不知忠郡王后裔的近况。” 这话说的,就差指着鼻子骂现任武威郡王忘恩负义,薄待义父一家。高宪东急的直扯主上衣角,然高休明并无后悔。 郭鸩浅然一笑:“没想到高大人竟颇有侠士之风,专好打抱不平。不过高大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要改。我们这种有着胡族血统的戍边藩将,不宜同族人往来甚密。尤其太原郭氏,出过名将,又是外戚。高大人你说呢?” 高休明心悦诚服:“晋昌君说的是,是在下唐突了。” 郭鸩满意:“不敢不敢。不过本君有一事不明,还请高大人赐教。” 高休明欠身:“晋昌君有话但说无妨。” “这凉州藩镇,下辖甘凉二州。朝廷指派正副节度使各一名,以及两千守军。这两千守军,是由朝廷发放军资粮饷,还是由我们武威负责?朝廷官文黑不提白不提,本君实在是困惑。”郭鸩表示头痛极了。 关于此事,高休明离京前,并未在兵部寻到相关批文。以高休明的经验,朝廷根本拿不出养兵的钱。至于剩下的,只能见招拆招。自己这个节度使当的,真真是普天下头一份,命苦呀! “晋昌君从未在朝为官,对朝廷并不十分了解,这才有此疑问。朝廷规矩,节度使兵军械粮饷,由节度州县税收供给。在下不过是王爷治下小小节度使而已,一切都听王爷的。”高休明四两拨千斤,将难题丢给了郭鸩。 郭鸩听后,起先没什么反应,而后笑了出来,笑的还挺开心的。“原来如此,本君知道了。” 高休明有些坐不住了:“君上?” 郭鸩没理他,而是示意欧青羊送上一份礼单:“这是武威贡品名录。先前准备的贡品全都折在半路上,这会儿可要安安全全、万无一失的送去长安。此事交给高大人责办,本君才能放心。” 高休明接过名录,保证道:“君上放心,小官定会谨慎小心,不坠都护府威名。” 郭鸩邀请道:“天色不早了,高大人留在本君府上用顿便饭可好?” 高休明起身:“却之不恭,谢君上盛情。” 节度使衙门后宅,高休明一身便袍,深色疲惫道:“阿东你说说,这位晋昌君如何?” 高宪东谨慎道:“主上想听实话?” 高休明不高兴了:“你我之间,哪需如此!” 高宪东直言道:“敢想、敢做、锐气十足,能压得住场子。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西境二十年无忧。” 高休明佩服道:“元齐娘娘好眼光。我听说,不止这位晋昌君,仆固多弥、慕容光、于在春、朱彼都称得上名将。尤其是参军仆固多弥,武威对庭州的绝对控制权,他居首功。” 高休明觉得:“朝廷还是小看武威了。安阳公之后,怎能是泛泛之辈。” 高宪东有不好的预感:“主上,军资粮饷,莫不是被晋昌君看笑话了?” 高休明岂能不知:“朝廷孱弱,藩镇势大。不过是言语上不客气几分,当不得什么。就算不听朝廷号令,只要不公然抗命,效仿安斗战之流,又算得了什么。元齐娘娘无论是做皇后,还是身为藩将,都让人挑不出错来。长安内斗,无暇顾及、无法经营凉州,并非武威之错。” 高宪东遗憾:“节度一方后患无穷,当年就应该撤销节镇,还政长安。” 陈年往事,不是一小小臣子可随便说的。高休明不欲多言:“往事已矣,终究是要往前看。” 高宪东忧心:“主上这个节帅,无兵无权,将来如何向朝廷交代。真是越想越怕。” 高休明倒没有太多危机意识:“朝廷得了面子,西境得了实惠,你好我好大家好,岂不皆大欢喜。朝廷要撬开陇右走廊,我不过是第一步,最安全不过。无妨。” 高宪东铺好床铺,放下帷幔,告退道:“主上好生休息。”刚出了卧房们,见阿成疾步走来,关心道:“出了何事?” 阿成体弱,走急了背更加佝偻:“晋昌君派人请节帅过府一叙。” 高宪东吃惊:“这么晚了?难道是紧急军情?” 阿成什么都不知道:“来人只说晋昌君有请,衣着打扮,像是神鸟军的军士。” 高宪东再问他:“晋昌君可有去请其他人?” 阿成茫然的摇摇头:“小的不知。” 高宪东深深的吸了口气,决不能跟马奴一般见识,他们什么都不懂。“夜深了,阿成暂且回去休息。” 阿成惧怕道:“莫不是赤云干布的大军杀回来了?” 高宪东安慰他:“赤云干布残军陷在会渭五州,哪里敢触都护府的霉头。别怕,凉州有晋昌君坐镇,固若金汤。” 将阿成哄了回去后,高宪东戒备非常:“主上,莫不是鸿门宴?” 高休明好笑:“朝廷重建凉州藩镇已成定局,杀我容易,改变朝廷想法难,晋昌君又不是蠢人,岂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晋昌君府正厅,高休明到的不早不晚。郭鸩见他来了,介绍说:“这位便是朝廷的凉州节度使,诸位的上官。原众位协同一心,共卫凉州。” 谋落阙什第一个站出来:“晋昌君说的是,臣等定不负王爷所托,守卫凉州。” 高休明上前:“不知晋昌君深夜召集吾等前来所谓何事?” 郭鸩道:“会州消息,阿豺携会为五州降周。”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纷纷,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 高休明不解:“阿豺降周,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诸位为何……?” 谋落阙什解释说:“高节帅有所不知,阿豺名义上是会渭五州之主,实际掌握的土地,不过一半。阿豺在会渭五州即将被瓜分完全前降周,卢尚婢旧部岂能让他如愿。嘉东波澜再起,凉州恐遭波及。” 第145章 第145章会晤 节度使官邸前院衙署,高休明对着满屋的编户兵籍,有些分不清似梦似幻。“这位晋昌君可真够大方的。如初重要的户籍屯田,就这般轻易交出来。” 高宪东不解:“阿豺降周乃天大的喜事,凉州上下为何如临大敌?晋昌君甚至连夜赶回敦煌?” 高休明只道:“看来嘉东时局,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混乱。” 高宪东担忧:“主上,万一凉州再入敌手……?” 高休明不是没想过:“断然不能辱没祖宗门庭,只能以死殉国。不过,镇守凉州的都是西境的精兵强将,定能无碍。” 高宪东气恼:“元齐娘娘偏偏这个时候北去素叶水!” 高休明有些明白了:“南忧北患,元齐娘娘不容易呀!” 谋落阙什大步走进节度使府衙,人未到声先至:“节帅?节帅?节帅可在?” 高休明迎了出去:“阙什大人。” 谋落阙什着急忙慌道:“阿豺降周传闻已久,始终雷声大雨点小,我们只当他同河曲王庭扯皮。毕竟以阿豺的能力,想要完全把控会渭五州,根本不可能。谁知昨晚事情急转直下,我们的探子回报,阿豺竟已上交降书舆图,就待朝廷昭告天下。如此一来,嘉东格局再次巨变,凉州恐难独善其身,还请节帅做好准备,顺便禀明朝廷。” 高休明装作不解道:“阿豺降周本事天大的喜事,诸位为何如临大敌?” 谋落阙什解释说:“因为阿豺给其父卢尚婢提鞋都不配,完全做不了会渭五州的主。除非朝廷能派兵平定五州内乱,否者战火只会愈演愈烈,波及大周边防。会州赤云干布有勇有谋,镇守凉州二十余年。渭州车轻絮知人善用,手下拥趸无数。还有河曲赞普,怎会允许面向大周门户大开?” 高休明听懂了:“所以阙什大人的意思是?” “嘉东绝不允许阿豺献会渭五州降周。还请大人奏明长安,早做打算。”谋落阙什急切道。 高休明点头:“本官明白。不知凉州守备如何?可需备战?” 谋落阙什回答说:“大人放心,凉州军日夜操练。不过,赤云干布才是凉州地头蛇,若是他趁机反扑,凉州真就麻烦了。” 高休明不信:“凉州兵强马壮,赤云干布放着好好的会州不待,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谋落阙什问他:“姑臧城中嘉良夷人万千,节帅可知哪个是赤云干布旧部?” 高休明说不出话来:“确实如此。” “事急从权,还请节帅见谅。”谋落阙什来的匆忙,走的潇洒,浑身在冒火星子。 高宪东后知后觉:“主上这是被排挤了?” 高休明忍俊不禁:“你这脑子时灵时不灵,才发觉?” 高宪东忧心:“那该怎么办?” 高休明也没想好:“无兵无权,胡乱插手,只能添麻烦。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将屋内的户籍屯田理清楚,将来朝廷问责,也好有个交代。” 高宪东倒了杯清茶递到高休明手上:“主上,属下以为阿豺降周乃是天大的喜事,可振国威。武威这般做派,完全没拿自己当大周人。” 高休明猜测:“阿豺不是会渭五州实际掌权者。降周说起来好听,不过是接连战败、无处容身,迫不得已的下策罢了。无论是河曲赞普,还是廓州孤夜姜,哪个愿直面朝廷大军?会渭五州战事再起,若是凤翔军守得住,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守不住,再命武威出兵救援不成?你当武威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种半点儿好处都捞不着的苦力,避之不及实属人之常情。可若是会渭五州落入嘉良夷之手,无论是河曲还是廓州,谁实力大增,对凉州乃至陇右走廊都是威胁。武威刚夺回庭州,并入的金州百废待兴。年内定是以休养生息为主。哪能眼看邻居做强做大。” 高宪东感同身受:“确实够麻烦了。西境乱局,如那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主上,我们还是躲远些为妙。” 高休明担忧:“武威占据凉州不过数月,官道、官驿都未修建完成。若是嘉良夷残部躲在山谷之中,还真是难办。” 高宪东急了:“主上可要向朝廷如实禀明,以免将来被治个渎职之罪。” 高休明叹气:“征伐凉州,终究不是时候。若是再等上一年半载,卢尚婢咽气后,方能事半功倍、借力打力。总好比面对如今乱局。” 高宪东琢磨片刻:“主上,属下怎么觉得,武威上下都将会渭五州视为囊中之物。阿豺降周,简直是动了他们到嘴的肥肉。” 高休明好笑:“节度一方,怎能没有私心立场。就算元齐娘娘心向大周,麾下的众将士呢?就拿谋落阙什而言,话里话外,可将敦煌和长安分的一清二楚。武威应该是不想距凤翔军太近,尽量少与朝廷来往。” “可自成一体,不就成了国中之国。就算元齐娘娘贵为皇后,朝廷必不能相容。将来,隐患不亚于雄踞西南的嘉良夷。”高宪东对高休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高休明瞪眼:“休得胡言!” 高宪东不服:“主上?” 高休明再次警告:“出你口入我耳,高氏全族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 凉、会二州交界处,郭鸩快马而来。此处是一片开阔草场,前无遮后无挡,别说藏千军万马,鹰隼之下,多只野兔狐狸都能及时发现。 一片绿意下,十几只白色帐篷分外显眼。郭鸩快马未至,帐篷内先闻其声,有人出来迎接。“没想到晋昌君亲至,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来者头发、胡子花白,肤色黑中透红,是典型的嘉良夷特征。身材精炼,皮肤粗糙,穿着短衣长裤,利索极了。虽说看起来年纪不小,可身形、精气神依旧挺拔茁壮,不输三四十岁的壮年人。 郭鸩见状,立刻下马迎了过来:“赤云将军,久闻大名,今日得见,了却一憾。小辈来晚,还请老将军海涵。” 赤云干布扶起郭鸩:“晋昌君客气,晋昌君亲自前来,老朽面上有光,岂敢岂敢。帐中备了薄酒小菜,还望晋昌君不要嫌弃。” 郭鸩随着赤云干布走向帐内:“出来仓促,小子带了几坛药泉仙酿,不知合不合老将军胃口。” 赤云干布哈哈一笑:“哪有喝不惯的道理。敦煌仙酿,那是是延年益寿的仙品。别说尝上一口,闻上一闻,都是三生有幸。” 郭鸩低头:“老将军客气了。若得将军青眼,是药泉仙酿的福气。” 帐内宾主落座。赤云干布为主,郭鸩是客。郭鸩率先举杯:“老将军纵横陇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辈敬您一杯。” 赤云干布笑道:“晋昌君这是折煞老朽了。凉州重回大周,晋昌君功高志伟。老朽老了,不服输不行喽。” 郭鸩赶忙道:“要不是老将军因故调离凉州,也不会让小子捡了这天大的便宜。” 赤云干布问他:“若老朽守凉州,晋昌君有几成把握?” 郭鸩只问:“老将军可要听实话?” 赤云干布半开玩笑道:“怎么?晋昌君瞧不上老朽?” 郭鸩举杯:“不敢不敢。恕小子直言,就算是老将军亲自守城,依旧有六成把握。” 赤云干布确认:“当真?” 郭鸩歉意道:“老将军心知肚明,贵军军心已散,神仙难救。卢讨击使也是看准这点,才命老将军回撤,固守渭州。只要渭州不失,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赤云干布叹息:“讨击使一生征战在外,忽略了儿女的教育,这才饮恨而亡。实在是令人痛心。讨击使对老朽有救命之恩、提拔之情。三十余年君臣相融,情义非比寻常。老朽绝不能看着残害讨击使的凶手逍遥在外,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生骨肉。卖国求荣,献地投降,老朽死后无颜面见讨击使!” 郭鸩表示理解:“老将军重情重义,晚辈实在是佩服。” 赤云干布突然问了句:“老朽为主尽忠,死而后已。晋昌君如此关心会渭五州的归属,所求为何?” 郭鸩浅然一笑:“老将军您这是明知故问。您一心为旧主,小子亦是如此。武威在庭州、凉州吃了大亏,小子怎能让朝廷好过,坐享渔翁之利。” 赤云干布欣赏极了:“好小子,有|种!” 郭鸩颔首:“多谢老将军赞誉。” 赤云干布突然发问:“晋昌君所作所为,郭郡王可知晓?” 郭鸩只道:“老将军放心,王爷远在素叶水。军中事务皆由小子代为打理。” 赤云干布明白了,举杯:“晋昌君好气魄,老朽佩服。” 郭鸩回礼:“不敢不敢。” “既然是朋友,老朽明人不说暗话。老朽的根基全在凉州,会渭五州不过是勉强支撑,比不得身后站着河曲赞普的车轻絮。纵然如此,只要老朽活着,会渭五州依旧是讨击使的会渭五州,谁也不能染指。至于老朽死后,悉听尊便。”武威的盘算,活了五十多年的赤云干布还是看得懂的。 郭鸩只问一句:“老将军身边,都是跟着老将军出生入死的奴隶战士。老将军就不为他们的将来谋划谋划?” “老朽能与晋昌君把酒言欢,就是为他们谋划。嘉良夷尊卑有别,与其入山为匪,还不如当个指挥使安稳顺当。” 郭鸩闻听此言,起身敬酒:“老将军高义。” 赤云干布不吃这套:“阿豺降周,晋昌君可有破解之法?” 那是自然。“藩镇之乱后,大周同嘉良夷重新划分疆域,会渭五州归嘉良夷所有。即是他国领土,又有王庭在侧,长安内斗正酣,自是不愿招惹麻烦。只要在阿豺上缴降书前阻止他,或是逼得阿豺再杀个回马枪。会渭五州,永远是卢讨击使的会渭五州。” 赤云干布明白了:“看看晋昌君想探探大周边军的实力,老朽也正有此意,不如一起?” “一言为定,还请老将军多多照拂。” 赤云干布推脱道:“不敢不敢。还请晋昌君多指教才是。” 郭鸩提议:“秋日牛羊正肥,不如让兄弟们打些野味,小子亲自下厨为老将军接风如何?” 第146章 第146章会渭五州 武威十五年九月十九,盘踞会州的悍将赤云干布自封会渭五州讨击使,宣布继承卢尚婢衣钵,继续为嘉良夷守卫会渭五州,以防不肖子孙通敌叛国,割地求荣。 同时发表讨逆檄文,怒斥阿豺弑父卖国,不忠不孝,要阿豺人头祭奠卢尚婢在天之灵。同时出兵秦州,以防嘉良夷领土落入他国之手。 赤云干布说到做到,集合五万大军向阿豺营帐杀去。与此同时,河曲赞普发出诏书,言明会渭五州本是嘉良夷领土,绝不送与外敌。话里话外,要将会渭五州并入自家领地。并且任命车轻絮为会渭五州讨击使,征讨逆贼,守卫国土。 非常巧的,车轻絮同样率领五万大军直击阿豺老巢。被吓破胆的阿豺连夜出逃,直奔大周凤翔府寻求庇护。 两方联军声势浩大,本就热闹非常。逻些松云不甘寂寞,紧随其后跳了出来,依旧发诏昭告天下。 主要强调两点。其一,河曲狐离牙为逆贼,无法代表嘉良夷正统,逻些才是嘉良夷真正的主人。其二,阿豺献地叛国乃十恶不赦的重罪,命赤云干布接替卢尚婢为会渭五州讨击使,全力捉拿阿豺一系。若阵前捕获,就地问斩、绝不姑息。 这下好了,小小会渭五州出了三位讨击使。逻些这浑水搅的,彻底绝了赤云干布倒像河曲的可能。一石二鸟,妙啊! 好在赤云干布一心只想夺回会渭五州,对嘉良夷内斗完全不感兴趣。如今更是师出有名,算得上锦上添花。 赤云干布大帐,郭鸩一身明光铠自外面进来,关切道:“老将军为何这般忧愁?” 赤云干布回过神来:“探子来报,凤翔军全线戒备,已经拒绝了阿豺的避难请求。同时放出消息,阿豺降周乃是谣言,大周并不知情。并且直言,嘉良夷内政大周绝不参与。” 意料之中。“本就是块烫手的山芋,如今更是乐得坐山观虎斗,老将军可要小心黄雀在后的凤翔军。” 这也是赤云干布所担忧的:“廓州孤夜姜一直按兵不动,不得不防。” 关于这点儿,郭鸩早就想到了。“老将军放心,有神鸟军、伏俟军在,廓州不敢轻举妄动。对了,本君送了几车黄金、绸缎到廓州。若是时机得当,兴许还能捅河曲一刀。这些都是小事,看架势,河曲对会渭五州同样势在必得。处理掉阿豺后,老将军作何打算?是战是和?” 赤云干布是员猛将,一生从未退缩。他对会渭五州的感情,同样不浅,坚定道:“战!” 郭鸩知道了:“那小子便陪老将军死战到底!” 赤云干布出乎意料之外:“果真是后生可畏。” “车轻絮大军将至,还未寻到阿豺遗部踪迹,老将军有何打算?”为以示尊重,郭鸩万事以赤云干布为先。 赤云干布大军供给全靠武威,哪敢自专:“晋昌君觉得呢?” 郭鸩只在意:“老将军必须取得阿豺首级以慰卢讨击使在天之灵,才能拔得头筹、占得先机。是以,无论阿豺逃到哪里,我们都势在必得。” 赤云干布明白:“晋昌君言之有理。没想到阿豺真有两分本事,竟逃得无影无踪。若是逃至大周境内,又该如何是好。” 郭鸩决定:“这样,老将军专心致志对付车轻絮大军,抓捕阿豺交给在下。小子必生擒阿豺为老将军庆功。” 赤云干布心中大定:“如此有劳晋昌君了。” 大周凤翔节度使治下歧州边境,阿豺年纪不小,狼狈至极。由于忿恨,面孔扭曲变形,状似疯魔:“好个大周,好个大国气象。割地降周时当老子是座上宾,一个个踩在老子身上向长安论功行赏。如今会渭大军压境,你们不肯相帮也就罢了,竟然要赶老子走。如此落井下石,以后谁还敢投靠你们大周?等浑温、浑退别部一个个抱紧了武威大腿,其危害不亚于嘉良夷大军,真到那个时候,你们后悔也晚了!” 领头之人还算有几分良心,拿出一匣金饼珠宝:“败局已定,讨击使何必做困兽之斗。节帅准备了些盘缠,讨击使还是南下逃命去吧。” 阿豺绝不踏出大周一步,怒斥道:“你当打发狗呢!老子几万大军,如今就剩下身边这几个亲信。想敢老子走,没那么容易!” 领头之人虽有良心,但更有原则:“阿豺讨击使,节帅对您已经仁至义尽。这是朝廷的决定,谁也没有办法。如若还想活命,还请尽快动身。否者落入敌手,后果可想而知!” 阿豺依旧不死心:“真是翻脸比翻书本还快,你们当初答应的,可都立有字据,想赖账,没门!” 领头人最后警告:“讨击使再这般胡搅蛮缠,休怪在下不客气了!” 阿豺外强中干:“你能奈我何?信不信赤云干布、车轻絮就等着我死在大周手里,他们好有借口继续攻城掠地。失了凉州,这些叛将的日子可都不好过。凤翔富庶比不得凉州,打打牙祭也算好的。” 领头人再次确认:“讨击使还是不肯走?” 阿豺强硬道:“老子要入京封爵,坐享荣华富贵!” 见阿豺不进油盐,领头人决定不再废话:“如此,那就得罪了。”凤翔府兵抽出兵器,将阿豺众人团团围住。 阿豺仰天长啸:“你们周人真当我傻?我不好过,你们周人背信弃义、舍弃盟友的光辉事迹,同样能传遍天下。放心,我都布置好了。” 领头人权当听不见,下命令道:“还不动手!” 阿豺身边之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关键时刻,阿豺还是后悔了,抱起金饼珠宝,想要杀出重围。谁知被一支强弩拦住去路。 “不愧为卢尚婢之子,真能跑呀!还想跑到哪里去?”来人踏马而来,穿着一身软皮铠甲,身后跟着弓弩手和长枪队。 凤翔府这边的领头人立即放弃阿豺,收缩兵力戒备看向来者:“你是何人?” 老者年少气盛、居高自傲:“你又是何人?” 领头人高举武器:“这里是大周地界,私自越界,你们担待得起码?” 皮甲将领不甘示弱、反唇相讥:“私藏嘉良夷侵犯,吞并嘉良夷领土,小小凤翔府,担待得起吗?” 领头人乃凤翔节度使亲卫牙兵,闻言放缓语气解释道:“这位将军有所不知,节帅也是发现此人藏匿在歧州,这才命在下带人驱除,以免影响了两国邦交。这位将军来得正好,还请速速将阿豺带走。死在大周境内,谁都不好交代。” 皮甲小将抱拳:“在下会州军治下阿昌,不知这位将军是?” 领头人紧随其后:“凤翔军偏将石勇。” 阿昌很是客气:“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石勇石将军,真担得上一个勇字。既然叛逆到手,在下也不便久留。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石勇嘴上说得轻巧:“阿昌将军请。”眼睛盯着阿昌的一举一动,片刻未敢放松。直至阿昌部走远,再无踪迹。 被绑在马上的阿豺死命挣扎:“此人绝非赤云干布座下。赤云不擅经营,背后无人撑腰,岂有一战之力!他绝不是赤云座下,此人来自武威!西南,迟早是武威的天下!痛快!” 别说,阿豺还有勘破人心、挑拨离间的本事。阿昌并未阻拦,而是任由阿豺发泄。至于后果,石勇等人听进去多少,非常期待。 “将军,这些嘉良夷人好生大胆,完全不将我们放在眼中。”谁知阿昌部在凤翔府治下潜伏多久了。竟无人察觉,想想真是可怕。 石勇能当上心腹偏将,定是有几分眼力的:“强弩长枪、兽皮软甲。赤云干布的装备,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厉害了?” “难道真如阿豺所说,这些不是赤云干布的人?难不成他们冒着风险潜入歧州,是为了挑起战事?” 石勇决定:“速回府衙!” 有人不甘:“难道任由他们在歧州穿梭?” 石勇还是那句话:“此事只能由节帅决断!”思索片刻后,再度开口询问:“你们可还记得阿昌的长相?” 赤云干布当着三军将士的面斩落阿豺首级以慰卢尚婢在天之灵。随后越发宣扬自己才是会渭五州的正统,要求车轻絮大军退出会渭五州,否者别怪他赤云干布不念旧情! 无论是车轻絮,还是车轻絮背后的河曲赞普,都不允许会渭五州落入赤云干布以及其背后的武威都护府手中。双方爆发了激烈的战争,其惨烈程度,不亚于嘉良夷攻入陇右走廊。 战线拖的太长,外加天气已经转凉,元气大伤的两家,有些打不动了…… 赤云干布反复思量后,去见了武威监军。郭鸩不可能长期滞留会渭五州,因此派了欧青羊为监军,处理日常事务。顺便修整商路,安置据点。 “欧监军近来可好?”赤云干布有些抹不开面子。开战至今,武威答应的粮草军械可一日未曾晚过。如今自己想要休战,未免也太没用了些。 “冬日寒凉,老将军快请进。”欧青羊将赤云干布迎了进去,倒了杯热茶塞到老者手中。“没想到原州的冬日也这般苦寒。” 赤云干布顺着说下去:“嘉良夷地处西南,所占之地多为贫瘠。不像大周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欧青羊看出来了:“老将军可是有难言之隐?” 赤云干布豁出去了:“欧监军在军中数月,应该也看出来了。就算有贵军鼎力相助,拿下会渭五州,依旧有些困难。” 欧青羊善解人意:“老将军想要同河曲赞普议和?可是我军胜多败少,处于上风。” 赤云干布强调:“处于上风不是绝对优势。以老夫的经验,想要将车轻絮彻底赶出会渭五州,至少要年的时间。我听说武威的日子也不好过,不如……” 欧青羊完全做不了主:“此事在下会如实禀报晋昌君,还请老将军稍后。” 第147章 第147章阿苏林 消息传至素叶水城,郭清晏大喜过望。会渭五州可以不属于武威,但绝不能属于朝廷。郭清晏要西域、西南绝对的控制权。 至于休战议和,本就在预料之中。赤云干布再有本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会渭五州再折腾下去,可就真废了。 郭清晏将此事全权交给郭鸩负责,转头去给阿爹问安。 如今的素叶水城,可是热闹非凡。正月未出,前来拜贺的各家指挥使还未来得及启程。长春行宫欢歌笑语,歌舞升平。 长春行宫,除主殿长信殿外,最精巧华贵的,非位于行宫之南的长乐殿莫属。郭清晏刚刚走进长乐门,便被儿子抱住了大腿:“阿娘!” 郭清晏抱起儿子,摸摸额头,捏捏耳朵:“庭州可乖?” 庭州靠在阿娘怀中,自夸道:“乖极了。” 郭清晏再问:“庭州可有想阿娘?” 庭州奋力点头:“超级想!” 郭清晏将儿子抛到半空中,如此几回,长乐殿都快被笑声掀翻了。 阿热执宜闻声而来:“庭州这小子,不愧是我坚昆的种,活泼有韧劲。” 郭清晏将儿子抛给阿爹:“小孩儿活泼好动不是应该的。” 阿热执宜不与她争辩:“来的正好,用膳吧,都是你爱吃的。这大清池就是好,冬日也能吃上瓜果蔬菜。” “阿爹喜欢那就多住几日。沙戈纳尔苦寒,哪有素叶水城好。”郭清晏盛情邀请道。 “这可是你说的,等将来阿爹年纪大了,就在这大清池养老。可惜上好的泉口都被长春宫给占了……” 这算什么,郭清晏大方道:“阿香的不就是阿爹的。阿爹看上那几座宫殿,划入阿爹产业便是。” 阿热执宜瞪眼:“这孩子怎么还犯上傻了!亲兄弟尚且还需明算账,素叶水属武威,怎能同他人共享行宫!” 郭清晏问:“阿香也不是阿爹亲生的,阿爹可从未防备过阿香。” 阿热执宜自有道理:“父子相承天经地义。防备你做什么?埋祸根吗?” 阿热执宜自有一套理论,自成一体无懈可击。郭清晏许久未曾领教,竟有些忘了:“阿爹说的是。” 阿热执宜说起正事:“听说你们武威在东线大获全胜,连大周朝廷都吃了闷亏。” 郭清晏谦虚道:“勉强尚可。河曲乌力牙比想象中厉害。不能再任由廓州摇摆不定。” 阿热执宜明白:“我们家阿香岂是吃亏的主!东面战事稍歇,北面可有打算?” 郭清晏好笑:“阿爹这就按捺不住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乌护余威犹在。一个不好,可就成了人家续命的仙丹。” “割地之仇,就这样算了?”阿热执宜不甘心。 郭清晏早有盘算:“如今之计,一攻不如一守。牵利贵族可不是好打压的,章怀力有不逮,才是出手的好时机。” 阿热执宜咽不下这个口气:“香儿可知,乌里雅苏台一战,我坚昆死了多扫热血儿郎。” 郭清晏明白:“这气多了,也就咽下去了。” 阿热不甘:“乌护这末路走的也太慢了些。” 郭清晏劝解说:“坚昆连十五岁的男丁都要应征入伍,哪里能消耗过家大业大的乌护。阿爹别忘了,打败乌护和取代乌护成为漠北的新的主人,是两码事。当初乌护九部取突厥而代之,也不是一朝一夕成事的。阿爹与其烦闷,不如先去寻自己的九部。被打压的药罗葛嫡系,被排挤的牵利富商,甚至是章怀的兄弟们侄子们。给人添堵还不简单。坚昆短时间内无力报仇,章怀同样无法组织第二次西征。” 阿热执宜欢喜:“不愧是本王的好闺女!” 郭清晏得意:“香儿怎能不为阿爹分忧。” 饭后,侍女送上瓜果热茶。阿热执宜邀请道:“香儿快过来看。” 郭清晏端着一碟葡萄来到后殿:“阿爹为庭州打造新玩具了?”阿热执宜最擅手工,没少为郭清晏制作木雕玩具,最精美的是一座水车盆景。可惜留在秋瓷,再也寻不到了。 阿热执宜站在院中献宝道:“香儿快来看,这是什么?” 郭清晏一眼便认出:“阿爹的手艺竟然没丢下,好精美的秋千。刻这些花纹很费神吧?” 梨花开梨果落,整架秋千上,没有一朵相同的梨花,一颗相似的香梨。足见制作者的用心。 阿热执宜拍拍秋千架:“还不赶快过来。” 郭清晏有些抗拒道:“我都快四十的人了!” “在阿爹这香儿永远是孩子。”阿热执宜的声音,不知为何带着蛊惑。 本就禁不住诱惑的郭清晏直奔秋千,还提起要求来:“阿爹推高些,刺激!”坚昆国主特质的秋千,怎能是寻常得见的小孩子玩意儿,能荡得老高,惊险非常。 “阿爹有话但说无妨,如此犹豫,可不像阿爹的性子。”作为彼此最亲近之人,虽各自成为一方霸主,没变的依旧没变。 “香儿呀!”阿热执宜为难的声音传来。“乌里雅苏台一战,阿爹阵亡了两个儿子。虽说阿爹多子多福,可儿子不是其他东西,哪有不痛的道理。阿爹的几个小孙女儿,没了父母照拂,日子定然难过。不知香儿可否愿意帮忙照拂?” 郭清晏好笑:“我当什么事儿呢,竟让阿爹如此为难。不就是小女娃,王府又不是养不起。自当多多益善。” 阿热执宜迟疑:“香儿?” 郭清晏并未放在心上:“两邦联姻古来有之,本是应当。较真起来,便宜了庭州这小子。不过阿爹,香儿丑话所在前面。庭州若是不喜欢,当娘的绝不压着洞房。” 阿热执宜明白:“两情相悦才是上策,强扭的瓜不甜,做长辈的岂能耽误孩子。” 正事说完,郭清晏潇洒起身:“阿爹别忘了将这梨花秋千送去长信殿。” 阿热执宜不依不饶:“你这丫头属劫匪的!” 郭清晏无辜极了:“本就是阿爹送给阿香的,自然要归阿香处置。” 长信殿,尉迟雪莲一脸期待的迎了出来:“庭州呢?” 郭清晏完全忘了,此去长乐殿就是为了接儿子回来。有些心虚道:“阿爹还要多留几日。” 尉迟雪莲跺脚:“坚昆国主儿女成群,孙辈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为何偏偏盯着咱们家庭州不放!王爷,庭州可是家中独苗,最宝贝的金疙瘩。” 郭清晏只能道:“庭州在长乐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对了,坚昆有意送王女到敦煌求学,麻烦莲二照顾她们。” 尉迟雪莲追问:“王女?多大的王女?” 郭清晏也不太确定:“五岁以内?” 尉迟雪莲炸毛了,控诉道:“王爷您这是把庭州给卖了?” 郭清晏有自己的理由:“庭州这块金疙瘩,被人惦记也挺好。再说庭州还小,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尉迟雪莲还是气:“那也不行!” 郭清晏耍赖:“我都答应了……” 尉迟雪莲问她:“要是别家有学有样,送幼女来敦煌读书呢?” 这有何难?“那就办个蒙学,正好陪庭州读书。反正各家小公子、女公子都不少,混在一起,联姻也不是庭州一个人的事。” 尉迟雪莲明白了:“甭管是谁家的,到了敦煌都是我武威的。只要用心教,何愁不为我武威所用。” 郭清晏表扬:“不算太笨。” 入云水榭,凿池引地下热泉,热气经年不散。水汽缥缈,如在云雾之中。池上水榭,故名入云。 郭清晏踩着云雾水汽步入水榭,早已在此等候的客人纷纷起身迎接。“臣等拜见王爷,王爷千岁万安。” “自家人不必客气,都坐。”郭清晏坐在主位,很是自然道。 秋瓷指挥使阿史德莫顿官职最高,领头道:“谢王爷恩赐。” 武威治下,原西平都护府各城直属敦煌,不再另设府衙逐层管理。其中秋瓷城设指挥使,官职最高。其余胭脂、伽乐、涣那、素叶水城以观察使为最高长官,总理军政大事。 如今一指挥使、四观察使齐聚入云水榭,可见武威已从双线作战的泥潭中逐步脱身,放眼西域。 也是,谁不向往盛周荣光。那个光辉耀眼、举世无双的大周,巅峰期,西域领土可不止如今的这一点点。郭清晏以恢复西域荣光为己任,无时无刻、每时每刻,都是计划寻回丢失的领土。 “武威南征北战这些年。南扩大非川、会渭五州,北抵阿尔金山、同坚昆接壤。离不了诸位的鼎力支持。孤知道,诸位的府库都要被孤给掏空了,还能无怨无悔任由孤征调粮草军械。这些牺牲,孤都记在心中。借今日机会,孤敬诸位一杯!”药泉仙酿,郭清晏一饮而尽。 诸家指挥使、观察使哪敢受王爷一拜,纷纷起身回酒。涣那观察使留后阿苏林率先开口:“为王爷尽忠是吾等的本分。王爷这般郑重其事,真是折煞微臣了。要不是王爷赶走嘉良夷人,涣那城早已不复存在。要不是王爷下令休养生息、屯田放牧,哪有涣那今日繁荣。要不是王爷费尽心思寻来蚕种、请来蜀地绣娘,涣那的丝绸哪能卖到大食天竺去。粮草军械本就是都护府之物,王爷调用天经地义。只要是王爷所需,微臣上刀山下火海也要为王爷寻来。” 郭清晏惊讶:“阿苏林也会说漂亮话?” 爽朗明快的女声再次传来:“属下这都是肺腑之言!”一句话引得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 郭清晏决定涣那监察使之职由尉迟雪鹰及其后人世代承袭。不过无论是从尉迟氏的影响力上,还是从尉迟雪鹰的能力上,都注定这个指挥使空有其名。所以另选贤良担任留后执掌大权,势在必行。 尉迟阿苏林,尉迟氏远枝旁系,自称尉迟氏后人,玄女卫出身。为人坦荡,颇有能力。被郭清晏委以重任,驻守涣那。 “阿苏林这个脾气,真是十年如一日,一点儿都没变!”郭清晏很喜欢、信任这位观察使留后。 第148章 第148章盘长结 “如今阿尔泰山两麓已逐渐步入正轨,榷场重开在即。会渭五州和谈,赤云干布占据上风。武威总算要结束这熬人的双线作战,休养生息。不过天下时局,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知众位对武威未来,有何思量。” 几人心中纳闷,如此军国大事,不该在兴德殿,同台阁、督军府重臣一起商议吗?在座几位虽说领兵一方,终究有些不够格吧? 阿史德莫顿再度起身开口:“但凭王爷吩咐。” 阿苏林坐不住:“王爷莫不是要增兵伏俟城,打到乌海去?” 郭清晏笑笑,目光在另外三位观察使身上一一流过。“你们说呢?” 胭脂观察使岳华资历最老,表示道:“托王爷洪福,这十年间胭脂风调雨顺,远离战事。如今城中百姓五万有余,府库不知增建了多少座。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我们胭脂要人有人、要粮有粮,全凭王爷调派。” 伽乐观察使顾八荒紧随其后:“伽乐虽比不上胭脂,终究没伤到根骨,任凭王爷差遣。” 素叶水城观察使苏纳许苦着一张脸:“素叶比不上诸位家大业大,能给王爷的,只有一颗忠心了。”他年纪小,耍起小脾气来格外生动,众人都被他逗笑了。 “西平故地多年无战事,也不知各地守军战力几何。四月初十乃小儿生辰,不如举办一场演武大会。孤许久没充精锐入原从,也让远在黑虎城的章怀好好看看我咱们武威的威风。诸位意下如何?” 几人纷纷起身,同时表示:“臣等定不会让王爷失望。” 郭清晏满意极了:“孤就知道,孤的武威从不缺能臣良将。” 酒过三巡,歌舞助兴。阿苏林、阿史德莫顿、苏纳许都是擅歌舞之人,兴致来了,直接舞上一曲。三人还能通力合作,将气氛推向了更高点。 郭清晏心情正好:“素叶水连着恒逻斯,恒逻斯向西连着大食,向南经吐火罗直抵天竺。也不知卡尔鲁克能老实到什么时候。” 苏纳许率先发言:“据属下观察。炽俟卧阑叶此人,虽说野心勃勃,可毕竟在意百姓安康,绝非穷兵黩武之辈。如今卡尔鲁克围绕恒逻斯、阿史不来城逐渐定居下来,定是不喜征伐,与我武威为敌。” 郭清晏再问:“大食、天竺可有消息传来?昔年大食同大周争夺西域所有权,曾在恒逻斯大打出手。如今也不知怎样了。” 阿史德莫顿祖上是西突厥贵族,对西域局势了解几分:“昔年恒逻斯之战,大周虽然败了,可黑衣大食并未讨到便宜。别说攻入中原,就连西域三十六国都自诩大周城邦,半分脸面都不给。只是如今,我武威威名响彻西域,濛池、吐火罗诸地邦国竟毫无反应,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尉迟氏作为西境大族,历史悠久,没少同西域诸国打交道。对于黑衣大食,阿苏林还是有发言权的:“王爷有所不知,黑衣大食甚是狂热,对他们的圣主极为忠诚。没少派传教之人在西域诸国游走,企图让西域诸国归顺为圣主子民。然西域诸地受大周影响颇深,百姓大多信仰佛教、摩尼教,并无改换门庭的可能。至于将来,微臣曾见过狂热的圣主信徒,确实有几分吓人。若是西域诸国被黑衣大食同化,后果真有几分不堪设想。” 阿苏林说完,感觉有些不妥,补充一句:“也许是微臣杞人忧天了。” 郭清晏听明白了:“看来这个大食教派很会蛊惑人心。若真如此,确实有些不好办。还请诸卿留意西域变局,若真被大食教蛊惑了心智,还需先下手为强。”郭清晏说完叹气道:“孤还将西域视为囊中物,谁成想哪里都不消停!” 伽乐观察使顾八荒起身:“启禀王爷,微臣以为,我武威军力,吞下濛池、吐火罗力有不逮。然葱岭就在家门口,出葱岭走廊直抵吐火罗腹地,比绕路恒逻斯不知近了多少倍。臣请缨夺回葱岭,剑指吐火罗!” “葱岭势必要夺回来。至于吐火罗,若是被黑衣大食所扰,定会主动来附。若是没有,断然不可轻举妄动。吐火罗境内多山地,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冒冒然出手,恐会损兵折将。” 昔年大周陌刀军威震西域,大破西突厥王帐,斩十余万西突厥铁骑,灭西突厥国。西域各国完全被吓破了胆,生不出任何抵抗之心。吐火罗主动归附,除了刀架在脖子上以外,更主要的是吐火罗西面与黑衣大食相连,屡受其扰,寻求大周保护罢了。 如今时过境迁,武威并无横扫西域之能。吐火罗人也不傻,理清厉害后自然会有所选择。是敌非友,也好不留情面。 顾八荒领命:“王爷放心,微臣知道分寸。” 郭清晏决定:“孤要在素叶水城修建一座娲皇宫,祭祀女娲娘娘。三军演武结束前必须修建完成,可能做到?” 苏纳许领命:“王爷放心,臣绝不辱命。” 武威十六年二月初五,赤云干布同车轻絮在会宁关议和。会、原、安乐三州归赤云干布。渭、秦二州归车轻絮。从此互不侵犯,同守疆□□御外敌。 同消息一起送至素叶水城的,还有郭鸩的家书。 自打香儿北上素叶水城,音空信渺,一封家书都未曾寄来。香儿可是忘了阿鸩?不过没关系,阿鸩想着香儿就好。 香儿可会怨我明明占尽优势,为何只夺回三州之地?阿鸩以为,会渭五州,只要不归降朝廷,在谁手上差别都不大。 河曲赞普才是我们在嘉东最大的阻力。如今麾下大将车轻絮立下战功,河曲声势更胜。廓州孤夜姜彻夜难眠,稍加挑拨,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况且有赤云干布珠玉在前,与其被河曲吞并,不如成为武威附庸,至少兵权还在,尚算自由。 再者赤云干布是难得良将,没有车轻絮压制,万一尾大不掉,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半死不活的赤云干布才是最令人放心的合作者。 郭清晏将家书反复读了几遍,跑去侧殿找尉迟雪莲。“莲二莲二,我记得阿苏林送了一匣子宝玉过来,放哪里了?” 尉迟雪莲正在给庭州缝制衣物,闻言头都没抬:“就在外间的妆奁处,王爷怎么想起这些身外之物?” 郭清晏根据提示顺利寻到木匣,全都倒了出来挑挑拣拣。一下子成色水头上佳的宝玉,就被这般随意对待,简直是暴殄天物! 寻了半天,总算寻到一块双环玉。“莲二,你这有彩绳吗?我要打络子。” 尉迟雪莲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鬼话:“王爷会打络子?”虽说嘴上不信,手脚倒是出奇的麻利,颇有种看热闹的急切感。 郭清晏接过彩绳挑挑拣拣:“小时候我们经常用络子传递消息。简单的花样难不倒我的。那个颜色好?这块双环玉油润如羊脂,出挑的颜色未免俗气了些。” 尉迟雪莲觉得:“大俗即大雅,红色最合适。” 郭清晏没什么主意:“这红色不错,不刺眼。衬的玉环更加温润。” 脑子记得,和手上灵活度是两码事。郭清晏握刀枪的双手有些排斥这些精细活计。打出的络子七扭八歪,完全不成样子。 尉迟雪莲耐心陪在郭清晏身边,时不时还提点下技巧。这边紧了,那边松了,这里该放手了,那里要固定一下。 “盘长结!我就说嘛,谁有这般大的魅力,让堂堂武威郡王这般上心。晋昌君真是好福气呀!”尉迟雪莲酸里酸气道。 盘长结寓意相爱之人永远相依相随,非常适合回应郭鸩的家书。 “王爷,要是阿鸩认不出这盘长结怎么办?”尉迟雪莲坏坏道。 郭清晏心思都在大络子上:“没长嘴巴,不会问吗?” 长春宫温暖如春,御厨雪莲选了轻花罗为庭州裁制小衣。花罗素罗亲肤透气,最适合闷热时穿着。因庭州还是小孩子,皮肤细嫩,无需复杂的绣花。尉迟雪莲手艺好,郭清晏的盘长结初具雏形,她的小衣已制作完成。 “王爷,天黑了,咱们先用膳吧。” 郭清晏聚精会神:“我不饿,莲二先吃不用等我。” 尉迟雪莲看不过眼,频频摇头:“堂堂武威郡王,怎会这般,怎能如此!”调侃归调侃,依旧没忘了给郭清晏喂饭。 涣那产稻米,王府粥点不断。如今流行将腌制好的羊肉同粳米一起下锅,制成浓郁的羊肉饭。 “王爷张嘴,新出锅的羊肉饭最好吃了。”一盘羊肉饭两个人分,竟也其乐融融。 郭清晏憋不住了:“拿我当庭州哄?” 尉迟雪莲不同意:“庭州吃饭最积极了,哪里用哄?” “好噎,有喝的吗?”饭来张口,还挑吃挑喝上了。 “这道野菜牛肉羹不错,野菜都是行宫内当天采摘的。”尉迟雪莲介绍说。 郭清晏继续点菜:“有胡饼吗?昨天炖的牛骨汤不错。” 尉迟雪莲将一块胡麻羊肉饼送到郭清晏嘴边。一只盘长结正处于收尾阶段,郭清晏无意识咬下羊肉饼,三下五除二吞入腹中。 尉迟雪莲看着有意思,舀了一勺羊乳杏仁粥送入郭清晏口中,看见郭清晏压根没尝出味来,一鼓作气接连喂了小半碗进去。 西境饮食以牛羊肉乳品为主,尤其是乳茶、乳饮,花样越来越多。炖肉、加果品、加果干、加青菜、煮粥。只要是吃的,都能放在乳品中煮成乳饮。 这其中,乳品煮粥是郭清晏最不能接受的。她一个喜欢喝蜜水的人,实在接受不了奶香甜腻的米粥,反胃。 月上中天,两枚盘长结完工。郭清晏将内圈的玉环挂在腰间,外圈玉环放入木匣命孟则苏八百里加急送回敦煌。 “孟校尉留步。” 王府无小事,孟则苏正准备安排人手送木匣出城。“见过莲二夫人。” 尉迟雪莲也拿出一笑木匣:“同王爷的一起送到晋昌君手上。” 孟则苏领命:“二夫人放心,属下明白。” “孟都尉就不关心木匣中是何物?” 孟则苏只道:“鹰卫领命行事。即不长心,也不长嘴。时辰不早了,二夫人该回去休息了。” 第149章 第149章白苹果 郭清晏一袭月季红花罗长袍,衬得人张扬肆意、明眸皓齿。卧阑叶仰望郭清晏,不得不承认坚昆血脉的得天独厚。上天怎么就将这神之血脉赐予谦河坚昆了呢!何其不公平。 “六年未见,王爷风采依旧,真是羡煞旁人。”一上一下,一尊一卑。卧阑叶完全无视此等差距,拿郭清晏当多年未见的好友。 郭清晏知其心气,不与他计较。“忠顺汗也越发精壮了。” 卧阑叶摇头:“老了,长白头发了。帽子更是摘不下来了。” 郭清晏没想到:“忠顺汗也有惧怕他人眼光之时,真是稀罕。” 卧阑叶觉得:“衰老比外人更可怕。当然,王爷没有此等烦恼。” “忠顺汗身强体健,此时谈老,未免早了些。”郭清晏顺着他的话,半真半假道。 卧阑叶侧身介绍说:“在下长子穆特雷,次子舒吉尔。听闻王爷移驾素叶水城,特来拜见。王爷有所不知,这两个小子非常崇拜王爷,自小读王爷的传记长大的。” “那可真是孤的荣幸。都多大了?” 穆特雷上前:“回王爷,小子今年二十有二。” 舒吉尔紧随其后:“小子刚过十九。” “两位王子都是人中龙凤,忠顺汗好福气。不像我家那小子,就知道吃,嗓门比谁都大。”亲妈埋汰起儿子来,那是丝毫不手软。 “小世子年少聪慧,将来定是不凡。”不到两岁幼儿,能看出年少聪慧,卧阑叶才是当真不凡。 “这是南金州军械署最新打造的三尺锋,用来给王位王子防身再适合不过。”乌木剑鞘上镶满宝石,剑身锋芒毕露,绝非凡品。 草原儿郎没有不喜欢兵器的,这见面礼算是送到家了。两兄弟非常喜欢,二皇子更是移不开眼道:“都说我卡尔鲁克锻造之法独步西域,现在来看,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卧阑叶关心的则是:“南金州铁矿已能出产兵器,武威速度真让人佩服。” “金州焦土一片,自当竭尽全力。” “听闻王爷要在素叶水举办三军演武?”这才是卧阑叶此行的真正目的。 “不过是庆祝小儿生辰,操练一番罢了。西平五城各据一方,终究同根同源,理当亲近亲近。”郭清晏说的很是客气。 “不知我卡尔鲁克可能凑一凑热闹?在下犬子愿哥领一队,领教武威军风采。” 卧阑叶诚心实意,郭清晏怎能拒绝:“忠顺汗客气了。有忠顺汗相助,定能去除武威军浮躁之气。” “不知此次演武由谁负责?”看来卧阑叶对此次演武很重视。 郭清晏并不在乎他私下的小心思:“自然是由素叶观察使苏纳许负责,地点就选在素叶水两岸。开阔平坦,最宜演武。忠顺汗觉得呢?” “如此一来,最好不过。只是……”卧阑叶不知在犹豫什么。 郭清晏如此体贴之人,自然要递台阶让他说下去:“忠顺汗有话但说无妨。” “素叶观察使年轻,万一出了纰漏,毕竟不妥。”说完躬身请罪道:“下臣逾越,还请王爷恕罪。” 郭清晏认同:“忠顺汗说得很有道理。不如就麻烦忠顺汗协理三军演武如何?” 卧阑叶有些推脱:“在下毕竟是外臣,怎能插手武威军政。” “都是一家人,无妨。这样好了,孤下一纸调令,看谁敢胡说八道!” “如此,谢王爷体恤。” 长春宫西南角,长宁殿。 尉迟雪莲贴心的将卧阑叶一行安排在方便进出,虽说风景差些,但绝对空旷便于施展的宫殿。除了尽地主之谊,也有展现心胸气度的意思。有一种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了然。更像是大人看着孩童玩耍,再多的小心思又有何惧。 卧阑叶主动参加三军演武,同样如此。郭清晏并不在意卡尔鲁克部的输赢。赢了如何,还不是手下败将。难不成起兵造反?若真有这个心思、胆识。解决隐患,有什么不好? 若是输了,更是理所应当。郭清晏本就不愿卡尔鲁克独立太久,早日成为武威指挥使,才算了结。 “父王为何这般重视西平军演武,还请父王赐教。”身为长子,穆特雷打小被卧阑叶带在身边,尽心教导。 虽说长子正直敦厚了些,可卧阑叶还是希望他能成长为合格的继承人。卧阑叶并没有回答长子的问题,而是看向次子:“舒吉尔你觉得呢?” 舒吉尔上前一步:“儿子认为,原西平五城久无战事,如今突然演武,定有图谋。如今武威东有敦煌精锐,南有伏俟军,北有身经百战的庭州军,似乎并没有需要西平军的地方。除非,郭郡王的目标是是西域三十六国。濛池、康居、吐火罗。” 素叶水至恒逻斯商路通畅,卡尔鲁克的日子越发好过。这俗话说得好,温饱思|淫|欲。卡尔鲁克本就不甘居于人下,野心自然随着国力水涨船高。 郭清晏有意向西开拓西域三十六国。生在西域的卡尔鲁克,向东无力撼动武威,并不代表其不想向西、向南扩大其影响力。 以期有一日,成为同武威一般强大的存在。如今卡尔鲁克的雄心壮志还只是个雏形,就要被武威横插一杠,卧阑叶怎能甘心! 穆特雷是个实诚孩子,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不好高骛远。“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父王明察,西平军久不经战事。赢了,其身后还有身经百战的庭州军、凉州军。输了,岂不成了西域最大的笑话?” 舒吉尔怕大哥惹怒父亲,立马站出来道:“大哥此言差矣。西域之大,岂是她武威一家能吞得下的。你当武威是昔年的大周,陌刀之下所向披靡!依儿子看,武威必将重心放在葱岭、吐火罗一带。借机活动,未尝不可。” 卧阑叶问两个儿子:“武威、黑衣大食这两颗大树,谁家的树荫更结实些?” 穆特雷表示:“父王容禀,大食圣教最擅蛊惑人心。稍有不慎,很有可能被那圣主取代,沦为傀儡。反倒是大周佛道儒三家,攻击性并不强。” “大哥言之有理。”舒吉尔赶着表态。 卧阑叶也不瞒着儿子们:“难得过上几年好日子,很多人便忘了之前的苦难。竟然叫嚣着要将素叶水城抢回来。正好借这个机会,让这帮蠢货看看真正的武威。” 舒吉尔突然说:“父王,儿子想去敦煌的读书,去王府做侍卫。” 穆特雷揶揄弟弟:“朝思暮想了十几年,如今得见感觉如何?” 舒吉尔特别认真道:“一如我想象中的强大、美丽。在王爷面前,我们都是自以为隐藏很好的小孩子,实则无处遁形。” 穆特雷提醒:“傻小子回魂了。” 舒吉尔下定决心:“我定要在演武大会上大放异彩,让王爷对我刮目相看。我可不想籍籍无名去敦煌!” 穆特雷突然道:“关于西域,儿子以为,恒逻斯可以是最真诚的盟友,帮助武威代管各国。就像当年的吐火罗,名义上归属大周,实则不过是多加了一层保护。” 卧阑叶提醒儿子:“合作要有价值。对于武威来说,卡尔鲁克只要不恒生事端、同黑虎城交往过密便好。狗儿听话了,自然住得暖、吃得好。不过狗依旧是狗,谁会在意一条狗?” 两兄弟同时道:“父王放心,儿子明白。” 长春行宫的建造理念以舒适、闲暇、野趣为主。因独特的温泉水,行宫内种满了瓜果。苹果、葡萄、香梨、杏儿、甜瓜、胡瓜。一年四季,瓜果不绝。 今日有人来报,自胭脂城移植而来的白苹果树结果了。郭清晏捞起儿子,兴致勃勃赶往频婆园。 西境历来多漠戈壁,缺水。无论是从避光的实用性上,还是从心里的所需上,非常崇敬白色,有吉祥之意。白狐狸、白马、白牦牛、白猫。只要沾上白,身价立马不一样。白苹果自然也属其中。 纯白无杂毛的狸奴,都快和普通花猫不在一个种族,自成一体了。王府中,明仪养了几只。郭清晏嫌弃它们娇气,散养在库房捉老鼠去了。时间久了,高贵的白毛灰蒙蒙一片,也算英气。 庭州这孩子同样对白色不感兴趣。进献来的白马、白猫、白狐狸、白孔雀,他都不感兴趣。反倒绝一只绿孔雀青睐有加。拔光其尾羽后,成了腹中餐。 “果果……果果!”庭州兴奋的都快从郭清晏的怀抱中掉出来。张牙舞爪的儿子实在难以控制,郭清晏没那个好脾气由着他,直接放他自由。 获得控制权的小人儿眼中只有“果果”,恨不得肋生双翅飞过去。奈何现实太过残忍,路都走不利索的小人人,连滚带爬,被亲娘远远甩在身后。急得直叫:“阿娘……阿娘……” 郭清晏等庭州实在急得不行,才再度将儿子抱起:“还听不听话?” 这孩子竟也会审时度势:“听话,庭庭最听话。”说完抱着郭清晏的脖子不撒手,深怕阿娘再度将他抛下。 频婆园外巧遇舒吉尔。“外臣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舒吉尔王子客气了。”郭清晏打量这位细瘦的少年:“倒是颇有忠顺汗的风采。” “王爷谬赞,小子担待不起。小子听说频婆园有苹果成熟,想来看个热闹……” 郭清晏解释说:“二王子误会了。纯白之物在武威意义非凡,乃是贡物。依照往例,应由指挥使在良辰吉时亲自采摘,快马送往敦煌。如今理应由孤亲自采摘,不周之处,二王子可别忘心里去。” 舒吉尔拱手:“王爷哪里的话。素叶水城本就是王爷领地。是舒吉尔擅自乱闯,坏了主人家的雅兴。还请王爷责罚。” 郭清晏邀请到:“不如二王子帮着本王采摘可好?这白苹果最是绵软,极易腐烂。若不趁早采摘,未免有些可惜。” 舒吉尔大喜:“小子定竭尽所能,为王爷分忧。” 第150章 第150章舒吉尔 长宁殿,舒吉尔提着竹篮,脚步轻快:“父王,大哥?” 穆特雷闻声而来:“二弟总算舍得回来了。用膳了吗?父王给你留了驼肉焖饭,可要吃些?” 舒吉尔炫耀:“中原的桂花糕、山楂卷、樱桃毕罗。大哥可要尝尝?” 穆特雷恭喜:“守株待兔这些天,总算小有收获,恭喜二弟。” 舒吉尔问:“父王呢?” 穆特雷示意:“内殿看书呢。郭郡王送来不少兵书,父王爱不释手,谁都不准碰。” 寝殿外,舒吉尔高声道:“父王安好,小儿求见。” 卧阑叶笑骂声自殿内传来:“你小子何时这般规矩了?” 舒吉尔推门而入:“父王快尝尝,新出锅的樱桃毕罗。这可是长安的稀罕玩意,儿子好不容易分到些。” 卧阑叶并不重口腹之欲:“凉州握在自己手中就是好。之前是被嘉良夷扼着咽喉,如今已经能影响长安命运。” “所以,父王的意思,等长安朝廷缓过这口气,定会讨回凉州。这岂不是我们经营西域的大好时机。” 卧阑叶问儿子:“可是心满意足?” 舒吉尔摇摇头:“儿子发现,郭郡王是位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而且很怕麻烦。同外界传闻,相差很大。” “那女人莲菜成精,心眼最多。一应喜怒哀乐绝非由心而发,最是捉摸不定。” 舒吉尔不同意:“小孩子是骗不了人的。世子同母亲非常亲近,必是王爷最真实的样子。” 卧阑叶提醒:“你小子都在想什么?” 舒吉尔拿出白苹果:“父王快吃,小世子亲手摘的。今天我们还榨了苹果汁,做了苹果酱。明日还要一起酿苹果酒。” “乐不思蜀!” 舒吉尔撒娇:“父王~” 卧阑叶收回袖子,受不了道:“随你,都随你!” 舒吉尔大喜:“谢父王。父王放心,儿子定会为恒逻斯争光的!” 卧阑叶不信:“就你?” 舒吉尔突然问:“父王可能寻到技艺精湛的琉璃匠人?” “问这个做什么?” 舒吉尔解释说:“娲皇宫修建并不顺利,当地工匠烧制的琉璃瓦王爷并不满意。外加王爷还需要琉璃瓶、琉璃珠以及透光的琉璃窗。” 卧阑叶苦口婆心:“阿吉呀,郭清晏年纪足以当你母亲了。” 舒吉尔并不在意:“父王在说些什么?儿子不过仰慕郭郡王,想跟在王爷身边多学多看。恒逻斯有大哥,儿子才更应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父王帮帮儿子吧。” 卧阑叶拗不过他:“好好好,帮帮帮。” 舒吉尔喜:“谢父王,父王最好了。” 翌日清晨,卧阑叶打了套拳,出了身薄汗,整个人舒服了。“二王子呢?” 自有人回答说:“禀王上,二殿下天不亮就出去了。也不让侍卫们跟着。” 卧阑叶叹气:“儿大不由爹,真是个傻小子。” 长信殿。庭州正坐在舒吉尔肩头,看着眼前的鱼灯,欢呼雀跃。比起以公事为先的孟则苏,舒吉尔更会带孩子。 “庭州就是个人来疯,连睡觉都不老实。真是辛苦二王子了。”尉迟雪莲款款而来。 “莲二夫人那里的话,小世子活泼可爱,同舒吉尔十分玩得来。” “冰镇过的雪梨饮,二王子尝尝可合胃口?” 舒吉尔接过一饮而尽:“清香甘甜,真乃佳品。多谢莲二夫人。” 肩膀上坐着的庭州着急了:“庭州的?” 尉迟雪莲笑弯了眼:“有有有,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我们庭州的。” 庭州被舒吉尔放在矮塌上,捧着莲纹小碗一饮而尽:“好喝,还要。” 舒吉尔四下张望:“莲二夫人,王爷呢?” 尉迟雪莲笑盈盈道:“真是个傻孩子,王爷自然是在批阅奏折。说是出门游玩,还真能将敦煌撇下万事不管?” 舒吉尔知错:“是在下唐突了,还请二夫人见谅。” 尉迟雪莲抱起庭州,叮嘱道:“乖儿子,二母妃要进城一趟。庭州可要乖乖待在长信殿,不许吵到王爷,知道了吗?” 庭州乖乖点头:“阿娘忙,庭州乖。” 尉迟雪莲在庭州额头上亲了一口:“真是个心肝儿。” 舒吉尔也保证道:“二夫人放心,在下定会照顾好小世子。” 尉迟雪莲客气:“那就多谢二王子了。” 舒吉尔表示:“二夫人叫我舒吉尔便好。” 长信殿后殿书房。尉迟雪莲提着食盒推门而入:“阿香?” 郭清晏手上的朱笔正在一份份奏折上圈圈点点。时而挠头,时而叹气,一副备受折磨的惨样。 “王爷被何事困住了?”尉迟雪莲走到矮塌边,将食盒中吃食一一摆放整齐。 郭清晏放下朱笔,窝在矮塌上,懒洋洋道:“莲二你怎么才来,我都饿了。” “驼肉毕罗、胡椒羊排、山楂卷、杏仁酪、牛乳糕。喝的有酸梅汤和雪梨饮。这道牛乳糕是膳房新研制的,牛乳和面,加蛋液搅拌均匀后,上火烤制而成。中间涂抹了杏酱,再淋上冰糖酥酪,最是美味不过。王爷赶快尝尝。”尉迟雪莲热情洋溢。 郭清晏用勺子挖着吃:“还不错。有别于一般的茶点。松软香甜,还不错。” 尉迟雪莲高兴:“阿香喜欢可要多吃些。” 郭清晏抱着软枕,侧躺下来,舒服的迷上眼睛:“京城传来消息,陛下立独子李仰为太子。不过,据谢篱观察,陛下的身体并非传闻中那般康健。太子年幼势弱,梁源不知还要跋扈多少年。别说太子长不长得成。就算太子将来得以亲政,这天下还姓李吗?” 尉迟雪莲劝诫说:“王爷何必烦忧。朝廷越乱,我们越安稳。才能扫除障碍,剑指葱岭。” 郭清晏摇头:“梁源此人可是有大志向的。真要学那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定会拿藩镇开刀。荡平藩镇、还政长安,是他毕生志向。” 尉迟雪莲搅合杏仁酪:“王爷何须担心。那梁源再是大权在握,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他的神策军全是中看不中用的蛀虫,出了长安只有全军覆灭的份。但凡敢对王爷不敬,咱们也立位天子与长安对峙。谁怕谁!” 郭清晏坐起身,佩服至极:“还是莲二有办法。” “阿香赶快将这碗杏仁酪吃了,补脑。” 郭清晏问:“庭州可还开心?” “开心。没想到卡尔鲁克二王子挺会带孩子的。”尉迟雪莲说完,自己都笑了。 “孟则苏太过小心恭谨了。庭州虽小,又不傻。岂能感觉不出周围人的态度变化。这孩子脾气大,不能太顺着他了。”郭清晏希望儿子先是孩子,再是世子。在没懂“世子”二字的真正意义前,少长世子脾气。 尉迟雪莲憋了一天了,眨巴着大眼睛:“王爷,我都看出来了,您不会不懂吧?这要是让晋昌君知道了,你留了个仰慕者在身边带孩子,不炸毛才怪!万一一杯鸩酒送二王子去见西天佛祖,怎么跟卡尔鲁克交代?” 郭清晏平平淡淡陈述一句事实:“孤的仰慕者少吗?” “确实不少。”尉迟雪莲平心而论,实话实说。 “既然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孤不成全他,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尉迟雪莲不解:“王爷何意?” “这些年卡尔鲁克跟在武威屁|股后面喝汤,养肥了不少,心大了。这个部落向来上蹿下跳,野心十足。既无法向北、向东扩展。自然会将目标锁定在更弱的西、南两面。孤要联合西域共御外敌,卡尔鲁克可是至关重要的一环。省得将来黑衣大食打到家门口,见风倒的龟|孙|子又倒戈了。” 尉迟雪莲明白了:“王爷要让卡尔鲁克和吐火罗成为面向黑衣大食的两杆长枪。这对忠顺汗的忠心要求有些高呀。” “昔年黑衣大食没少同大周争夺西域的控制权。武威虽弱,但绝不可不坐以待毙。以攻为守,才是上策。一石二鸟,才能保西域长治久安。” 尉迟雪莲担忧:“万一舒吉尔由爱生恨,岂不弄巧成拙?” 郭清晏不解:“何来‘爱’?不过是一厢情愿。想在孤麾下效力之人千千万,要不是卡尔鲁克地处西域中心,孤岂会多看他一眼?” 尉迟雪莲受不了了:“真是绝情。” 郭清晏好笑:“孤怎会是那善男信女!” 尉迟雪莲点头:“明白了。既然王爷不心疼,舒吉尔借我用几日可好?” 下午,郭清晏亲自到频婆园酿频婆酒。庭州跟在身边捣乱,制作他的手撕苹果泥。脸上、头发上、衣服上,仿佛刚从频婆酒中捞出来。 西域苹果以绵软著称。以庭州的手劲,完全可以做到果汁、果肉分离。在浪费了足足一大筐苹果后,总算得到一杯堪称精华的苹果汁。虽然这个苹果汁早已经氧化变色,可庭州不觉得呀。 首先递给赔了自己一整天的新伙伴:“大哥哥喝。” 舒吉尔谢过庭州好意:“世子应该先请王爷品尝。” 庭州撅着嘴巴道:“阿娘不喜欢。” 舒吉尔没想到:“小世子真聪明。” 庭州趴在舒吉尔耳边说:“阿娘不喜欢吃苹果。阿娘喜欢香梨、喜欢杏酱。冰糖酥酪一定要拌着杏酱吃。” 舒吉尔还是推拒:“小世子忙了一下午,应该由小世子品尝第一口才对。” 庭州有自己的理由:“大哥哥照顾庭州好久,大哥哥先喝。” 舒吉尔拗不过执着的孩子,微微抿了一小口:“好喝。” 庭州受到鼓励,喝了一大口。眉开眼笑道:“好喝!阿娘也要有。” 舒吉尔明白:“大哥哥这就去寻苹果来。” 频婆酒酿制好后,郭清晏得到一大盏混合着果肉、呈褐色状的苹果汁。为了这盏苹果汁,庭州特意寻来水晶盏,要将最完美真实的成果送给阿娘。 郭清晏能怎么办,自然是夸儿子能干有孝心了。不止喝了苹果汁,还分给了在场的每个人。并且言明,是世子犒劳大家的。 见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大家伙认可,庭州兴高采烈。抱着阿娘的大腿笑个不停。 第151章 第151章游隼传情 “君上,君上,不好了。” 天气转暖,日光正好。沐浴在阳光下的郭鸩昏昏欲睡,难得浮生半日闲。 “君上别睡了,出大事了!”欧青羊急得满眼喷火,倒杯香梨饮让郭鸩醒醒神。 郭鸩自软塌上起身,懒洋洋道:“出了何事?这般不沉稳,丢我晋昌君府的颜面。” “我的君上,都这个时候了,哪还有什么颜面不颜面!” 郭鸩见他真的着急,这才正经道:“出了何事?” “素叶水城传言,王爷在长春宫养了个小白脸,整日出入长信殿,形影不离。”欧青羊可不是乱嚼舌根之人。消息经过再三确认,才到郭鸩面前。 郭鸩悠哉接过欧青羊递过来的第二杯香梨饮:“谁家小白脸这般不要命?” 欧青羊早就打听好了:“忠顺汗家的二王子,名叫舒吉尔,今年才十九岁,正是好时候,朝气蓬勃。” “可有画像?” 欧青羊立马递上:“君上请看。” 郭鸩端详片刻,不解道:“此等姿色,敦煌遍地都是。说是小白脸,未免有些抬举他。” 欧青羊客观道:“确实有些普通。”话锋一转:“万一王爷喜欢呢!” 郭鸩点头:“王爷确实喜欢。送上门的傻小子,怎能不喜欢。” 欧青羊继续苦口婆心:“这女子一旦陷入情网,并无理智可言。王爷姿容无双,可能在容貌上并不挑剔。” 郭鸩像看傻子一样看向欧青羊:“你呀你,真是半分不了解王爷。也是,这天下也就本君能走到王爷心里。” 欧青羊不服:“还请王爷赐教。” “西平五军于素叶水两岸演武,你就没看出些什么?”郭鸩引导道。 “震慑卡尔鲁克,让卧阑叶知难而退老实些。如此说来,王爷对那小白脸,岂不是真心的?”欧青羊信誓旦旦。 真真是鸡同鸭讲。以前怎么没发现,贴身录事的脑回路如此奇诡呢?该联想的地方不想,不该乱想的地方瞎想! “王爷万事以都护府为先,别说为个男人,就算为了自己,也绝不会舍弃都护府利益。在你心中,王爷成什么人了!” “那可不一定。明宗也早年励精图治、平定内乱、开创盛世,是位妥妥的明君。晚年又干了什么?父夺子妻、宠|幸奸|佞、任由藩镇做大,最终酿成大祸,险些断送大周江山。”欧青羊振振有词。 郭鸩一阵头痛,循循善诱道:“西平军军演,除了震慑卡尔鲁克,就没有其他目的?小小一个恒逻斯,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 欧青羊反应片刻:“也是。忠顺汗是位俊杰,最是识时务。卡尔鲁克这些年紧跟在都护府后边,挑不出一丝错处。就算王爷想夺回恒逻斯,都寻不到发兵的理由。听说忠顺汗身边,只有长子、次子得用。若是兄弟阋墙,自然有机可乘。王爷这招,妙呀!” 还不算太笨。“西域不是只有一个卡尔鲁克,再仔细琢磨琢磨。西平军镇守西疆,鼎盛时疆域直抵黑衣大食。以王爷之雄心,怎会心甘情愿!” 欧青羊恍然大悟:“小的明白了,还是君上谋夺于千里之外!” 郭鸩最关心的是:“九阳观那边如何了?数量可对得上?孟则苏何时返回素叶水城?” 欧青羊压低声音:“君上放心,九阳观一切顺利。咱们西境干燥缺水,最适宜伏火|雷|霆保存运输。孟都尉已清点完毕,不日即将返程。” 郭鸩还是不放心:“棉军及其家属定要照顾妥当。棉院外出现的生面孔,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盯仔细了。该杀的杀,该当鱼饵的更要物尽其用。” 欧青羊保证:“君上放心,属下明白。” 郭鸩头痛:“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欧青羊拿出一多层木匣:“还请君上过目。” 木匣内一格格有序摆放着璀璨夺目的头面首饰。经过层层挑选设计,勉强入得了晋昌君法眼。 一层是各式发簪,梅兰竹菊、牡丹月季、梨花海棠。金玉为底,镶嵌各色宝石。昳丽婉约,各具特色。 第二层以耳饰为主。郭清晏爱牡丹,喜欢吃梨。耳坠多以瓜果为主题,名动活泼。耳挂则走神佛风,模仿敦煌佛雕,宝相庄严。 第三层是一条项链、一串佛珠。项链黄金打底,镶嵌莹白珍珠。最后一颗荔枝大小的红宝石点缀其中。美貌与重量并存。佛珠选用海蓝宝石为主料,粉色碧玺作配。长长一串,交叠在脖颈间。同样选用蓝宝石与红宝石作为点睛之笔。增添浓重色彩。 因出门在外,以轻便饰品为主。舍弃了更加庄重华贵的步摇、花冠。郭鸩勉强满意:“送到孟都尉处。” 欧青羊走后,郭鸩惬意写下一句话,绑在游隼腿上送走了。 游隼鹏程万里,日功夫,便将纸条送到。郭清晏在长安时,下苦功夫学来驯隼之法。又与坚昆数百年传承相结合。驯养出的游隼,个头比一般鹰隼大上一圈。不止能抵御严寒,执行力还强。一般的强弓硬弩,连武威游隼的残影都捕捉不到。 郭清晏摊开家书,是最熟悉的字迹,也是她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字迹:听说香儿养了小白脸? 郭清晏忍俊不禁,提笔写了回信:没有小白脸,只有小鸟儿。 郭鸩回了幅画,是只脖子上挂玉环的紫色鸩鸟。 郭清晏问他:长盘结呢? 郭鸩马上回:太珍贵,压在枕头下安眠。 郭清晏问他:君上彻夜难眠? 郭鸩回:孤苦伶仃,辗转反侧。唯长盘结聊以慰藉。 郭清晏同情:这般孤苦? 郭鸩回:甘之如饴。 郭清晏欣慰:真是好孩子。 郭鸩纠正:是好丈夫。 郭清晏同意: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我家毒鸟儿,举世无双。 郭鸩依旧不满足:小王子…… 郭清晏实事求是:庭州喜欢。 郭鸩不依不饶:阿香不喜欢? 郭清晏回:没仔细看。 郭鸩不解:为何? 郭清晏回他:家中毒鸟儿光芒太盛,看不见其他。 郭鸩心满意足:盼君归。 郭清晏回他一张唇印。 退去棉军之责,尉迟雪莲专心招待女眷。今日宴饮、明日进城、后日出门跑马、大后日上香礼佛。 她爱玩乐,人又亲切。不出几日,便将素叶水一带的后宅秘闻,打听的一清二楚。连带各军、各部落,摩擦冲突、新仇旧恨,也掌握的八九不离十。当做故事,在郭清晏面前说的眉飞色舞。 尤其是过年期间,大小宴饮纰漏全无,都是尉迟雪莲的功劳。琐碎之事最是熬人,演武前这一个多月,难得清静。郭清晏本想让她搬离长信殿,好好休养一阵。谁知尉迟雪莲舍不得庭州,硬是跟郭清晏赖在一起。美名其曰,爱热闹。 “阿香?近来游隼有些多,出了何事,可不许瞒着我们。”尉迟雪莲拉着郭清晏陪她下棋。前段时间忙碌太过,近几日懒洋洋躲在后殿泡温泉,动都不想动。 来客辞行,自然要送些财务。这赐礼也是门学问,所幸王府家底丰厚,只要一一挑选、仔细甄别便好。 郭清晏棋艺尚可,面对尉迟雪莲的频繁悔子,依然稳操胜券。“敦煌好着呢,无需担心。” 尉迟雪莲不信:“真的?” 郭清晏问心无愧:“自然。” 尉迟雪莲不死心:“游隼来信,阿香从未耽搁,当日必回。若没急事,何须如此?这话我信得,耿二哥可信不得。阿香要不亲赴长华殿解释解释?” 此次北上素叶水城,特意命擅长骨伤外伤的医工同行。如今都在长华殿为耿义武调理身体。温泉水果真有奇效,经过数月的治疗,耿义武的气色比之前好多了。 “你们呀,一个两个操心太过。就不怕长白头发?”郭清晏警告说。 尉迟雪莲嘴硬不在意道:“有什么好怕的,阿香又不会嫌弃我。” 郭清晏直击要害:“你自己不在意?” 尉迟雪莲急了:“阿香!” 郭清晏赶忙安慰:“今晚吃胡麻饭。用上好的黑胡麻,以色补色。我家莲二定能芬芳到老。” 尉迟雪莲满意:“这还差不多。” 一局结束,悔子无数的尉迟雪莲还是输了。懒洋洋靠在软塌上:“头痛,阿香也不让让我。” 郭清晏递过核桃酪,不可思议道:“我可是从头让到尾,你自己不争气有什么办法。” 尉迟雪莲气鼓鼓转过身去。郭清晏问她:“庭州同舒吉尔倒是投缘。” 尉迟雪莲看得明白:“是舒吉尔单方面讨好吧?若是一个孩子都哄不好,当真废物。” 梨海落英缤纷,如梦似幻,担得起一个“海”字。郭清晏喜食梨不是什么秘密,王府的梨园更是一景。 日子好过后,工司没少修补王府。如今的梨园有山有水有瀑布有凉亭。收拾的不比撷芳阁差。虽说看着心情是好,可郭清晏总觉得有些费钱。宝历皇帝大肆挥霍修建宫殿,给她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 偏偏台阁和工司振振有词。王爷和王府是武威的脸面。人尚且靠衣装,巍峨王府同样能震慑宵小。 有道理,昔年大周宴请突厥降将时,突厥人同样震慑于大明宫的巍峨壮丽。能建造出这般宫殿的大周,理应不同凡响。 长春行宫占地极广,梨海有温泉水滋养,经年不败。梨花梨果,一眼望不到头。庭州坐在舒吉尔的肩膀上,也不管梨果成熟与否,一颗也不放过。 到最后,甚至不满足下层的梨果,抓住树枝,顺着树干爬了上去。伸手之灵活,恍若灵猴。这可将舒吉尔吓坏了,这宝贝金疙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恒逻斯都不够赔的。 还是庭州的奶娘侍从经验丰富,直接在树下拉起网兜,以防不测。“二王子见笑了,小世子太过活泼。只要不伤到筋骨,无大碍的。” 就算天赐神血,这不到两岁的奶娃娃便有这般本事,也是够神奇的。舒吉尔还没感慨完,眼见着庭州借着树枝之力,荡到另一株梨树上。二王子突然感觉,头痛、心痛、胃痛,哪哪都疼。 第152章 第152章训隼人 距离郭承雍的两岁生辰还剩不到一个月,参加演武的军士差不多到齐了。每城三千精兵,卡尔鲁克有两位王子各自领兵出战,算两支队伍,每人三千兵马。 万余精锐的到来,让素叶水城更加热闹。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挤满了城中客栈。苏纳许没办法,临时在城外搭建军营,充当栖身之所。 舒吉尔要一鸣惊人,自然没法到长信殿献殷勤。对此,郭清晏倒是无所谓。庭州没了玩伴,很是想念。卯时刚过便到长宁殿找人。 卧阑叶刚打了套拳热热身,听闻世子来访,匆忙换上待客的衣服赶至前厅。只见穿着一身暗红剑袖长袍的小娃娃,正努力坐在椅子上装大人模样,分外可爱。 卧阑叶不由自主的放缓脚步:“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世子清晨前来所谓何事?” 见卧阑叶前来,郭承雍利落跳下椅子,拱手道:“冒昧前来,还请忠顺汗不要见怪。” 卧阑叶乐了:“这些话都是谁教世子的?” 郭承雍一本正经道:“平日见的。”完了,就记住这一句。轮到自由发挥,连贯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好在卧阑叶汉话不错,听懂了。眼见着郭承雍爬上椅子,挺直腰板坐好。卧阑叶勉强压住笑意。 暗道郭清晏真是好福气,生了个聪明伶俐的好儿子。不由自主想了了穆特雷和舒吉尔兄弟两小时候,甚是怀念。 见孩子很是精神,卧阑叶好奇一问:“世子卯习惯早起?” 郭承雍摇头:“今日早些。” 小孩子都贪睡,世子这个时辰能清醒的出现在长宁殿,实属不易。卧阑叶虽没亲自养过两个儿子,小孩子还是见过不少的。 “新鲜的羊乳,世子可喜欢?”起太早定然没有胃口。卧阑叶一时想不到小孩子喜欢吃什么,羊乳准没错。 “多谢忠……庭州很喜欢。”舌头一时打结,忠顺汗三个字说不出来。 卧阑叶哪能跟稚童计较,还担心郭承雍呛奶,盯着他喝完大半碗羊乳才放心。 “汗王,大哥哥呢?”有了上次的教训,忠顺汗变成了更简单上口的汗王。 卧阑叶真没想到:“世子是来找舒吉尔的?” 郭承雍点点头:“平日不在,今日早些……” 卧阑叶不忍让郭承雍失望:“犬子早已搬去军营练兵……” 郭承雍向殿内看去:“大哥哥说会回来看我的。” 卧阑叶保证:“世子放心,舒吉尔明日便归。” 郭承雍高兴:“多谢汗王。这是我……在下采的香梨,还请不要嫌弃。”好长一句,真不容易。 卧阑叶收下:“多谢世子美意。” 郭承雍乘兴而来:“汗王留步,承雍不打扰了。”这句说的不错。 诡计多端的郭清晏竟然生了个重情重义的好儿子。老天爷真是不长眼睛。卧阑叶感慨完,派人给舒吉尔送信。 两日后黄昏,舒吉尔风尘仆仆赶回长春行宫。庭州飞奔出来相迎:“大哥哥!” 舒吉尔抱起庭州:“世子殿下可乖?” 庭州诉苦道:“阿娘、二母妃都忙,没人陪庭州。” 舒吉尔抱歉:“大哥哥也要为卡尔鲁克争光,不能时时陪在庭州身边。” 庭州老成叹气:“我明白。” 舒吉尔保证:“大哥哥会给庭州带好吃的、好玩的。” 郭承雍骑在舒吉尔肩膀上:“庭州想要秋千。” 这个好办。“后殿就有秋千,我们现在去玩。” 庭州摇头:“那是阿娘的,不能乱动。” 舒吉尔不明白,下意识“啊?”了一声。 庭州解释说:“阿娘最是霸道,最忌外人动她心爱之物。” 舒吉尔明白了:“原来如此。无妨,大哥哥给庭州搭个小秋千,几日便好。” 庭州兴高采烈:“大哥哥最好了。给!” 舒吉尔看向手中几颗浅蓝佛珠,不解道:“世子这是何意?” 庭州悄咪咪道:“阿娘的佛珠,保佑大哥哥旗开得胜。” 舒吉尔冒汗了:“世子拆了王爷的佛珠?” 庭州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这串最漂亮。”上好的海蓝宝石,可不漂亮。 哄好了庭州,舒吉尔求见郭清晏请罪。 郭清晏并不在意道:“既然是庭州的心意,二王子理当收下。祝二王子拔得头筹、旗开得胜。” 坚昆贵胄来了一批走了一批。国主阿热执宜稳坐钓鱼台,对五城军演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在阿热执宜心中,卧阑叶的两个儿子资质也就那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要是能看个笑话,何乐而不为。 坚昆同卡尔鲁克,不能说是宿敌,相互看不顺眼是肯定的。听闻乖孙同舒吉尔相处融洽,阿热执宜不乐意了。传信沙戈纳尔,送来训隼高手一名。 高手到来前,阿热执宜亲自出马,教庭州骑马凫水。庭州本就精力十足,喜欢踢球爬树。比舒吉尔还会玩的大爷爷,很快便俘获了他的心。 这日,阿热执宜带庭州出来打猎。两只游隼策应在旁,发出尖锐的鸣叫。庭州兴奋的自马背上站起身,想要触摸低空飞行的游隼。 也就阿热执宜艺高人胆大,任由庭州折腾。换个人早就吓白了脸,将庭州按在马背上坐好。 不用阿热执宜出手,游隼捉来两只野兔、还有一条蛇,丢在阿热执宜马前邀功。阿热执宜哨声响起,游隼冲入云霄,很快不见踪影。 庭州巴掌都拍红了:“好厉害!” 阿热执宜问他:“是游隼厉害,还是大爷爷厉害?” 庭州想都没想:“游隼厉害。” 阿热执宜问他:“为何?” 道理很简单。“游隼能抓野兔,能抓蛇,还能飞。” 阿热执宜再问他:“是能飞的游隼厉害,还是能让游隼乖乖听话的大爷爷厉害?” 庭州看向天空,犹豫半响后回答说:“大爷爷厉害一些?” “这又是为何?”阿热执宜耐心讯问道。 庭州觉得:“游隼飞的再远,也会回来。” 这个回答好,阿热执宜满意极了:“庭州是想做能飞的游隼,还是做训隼人?” 这个问题,庭州没有犹豫:“训隼人!” “庭州不喜欢飞?” 庭州遗憾道:“庭州没有翅膀,不能飞。” “若是庭州长了翅膀,可以飞翔呢?” 庭州依旧选择:“训隼人!” 阿热执宜很满意:“为何?” 庭州指向阿热执宜:“大爷爷,发布命令的。”说完再指向天上的游隼:“执行命令的。庭州是世子,不能当游隼。” 阿热执宜大喜:“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庭州看向阿热执宜:“大爷爷!” “不愧是天神血脉,卓越不凡!” 庭州虽说听不太懂,但知道是在夸自己,美滋滋道:“庭州很棒是不是?” 阿热执宜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道:“庭州呀,这天下大事,就如那遍山遍野的野兔狐狸,无论如何都是抓不完的。所以,要学着做训隼人,让翱翔蓝天的游隼成为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武器。这样,才能掌天下大事,保天下太平。” 庭州理解成:“游隼是风筝,不做风筝,做放风筝的人。” 阿热执宜夸赞:“庭州真聪明。” 四月已过,距离演武不到十日。郭清晏离开长春行宫,搬到位于素叶水沿岸的军营。闲暇之余,检阅各军操练。 山地、平原、森林、沼泽、戈壁。想要凑齐这些地貌,也是不容易。好在素叶水城本就位于山谷之中,地貌复杂。 校场之上,郭清晏身穿青罗长袍,面对十二人组成的马队,轻描淡写道:“无需手下留情,放马过来。” 即未骑马,也没佩甲。一人一刀,依旧势不可挡。 这十二人是西平五城指挥使、观察使们的亲卫,由郭清晏随机抽取。可以代表西平军的最高战力。至少战马装备是最好的,重甲长枪。 十二人有些犹豫,不知是面对王爷有些畏首畏尾。还是面前之人连匹战马都没有,胜之不武。 就在众人犹豫之间,郭清晏提刀快步上前。刀背砍向马腿,只听一声嘶鸣,战马跪倒在地。郭清晏一个借力将马上之人扯下,扔了老远。而后借力向上,撞向另一匹战马上的骑士,反客为主,成功夺道战马。 眨眼之间损失两员大将,骑兵小队默契将郭清晏包围在中间。被十杆长枪团团围住,郭清晏脸上并无惧色,而是兴奋的仰天长啸。 生为力大无穷的神之血脉,郭清晏向往沙场点兵的挥斥方遒。很羡慕领兵出征的耿义武、郭鸩等人。 可身为武威继承人,她必须有条不紊、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牵一发而动全身,守住王府、守住敦煌是她的使命。她不能动,动意味着有失、意味着动荡、意味着不安。 只见郭清晏人马分离,马破阵、人突围。在神力面前,重甲战马不过是武器罢了。看台上,阿热执宜兴致缺缺:“多少年了,路数就没变过。手边有什么扔什么。”一力降十会,招数再老,有用就好。 郭清晏借助战马腾空而起,顺手抓住一杆长枪,持枪之人跌落战马。缺口打开,郭清晏陌刀之下,人仰马翻。 长枪小队很快溃不成军,被郭清晏逐一击破,人马倒了一地。好在郭清晏留有余地,一直用刀背制敌。都是些皮外伤罢了,养养就好。 火光电石间结束战斗,从未见郭清晏出手的郭承雍眼睛都看直了。豁的站起身,及其崇拜骄傲道:“母妃好厉害!” 阿热执宜将孙子压下去:“多年养尊处优,差强人意。” 庭州跟只小猴子似的,再度站起身,发愿道:“我以后也要像母妃这般厉害。” 阿热执宜再次将他压下去:“你乃天赐神血,只要勤加练习,定能超过你母亲。有你母亲坐镇敦煌,南征北讨,少不了你的。” 小朋友期待极了:“真的?庭州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阿热执宜问他:“庭州要过生辰了,想要什么礼物?” 庭州苦恼片刻,最后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第153章 第153章乘风 武威十六年四月初八,娲皇宫落成。郭清晏携世子郭承雍及文武官员前来上香。女娲娘娘捏土造人、采石补天,福佑社稷。理应受万民朝拜。 顺着礼官的引导,郭清晏在巨大的女娲神像前又是磕头又是上香,一步一步完成仪式。跟在郭清晏后面上香的,是世子郭承雍。孩子太小,礼司只教了一句话“请创世母神庇佑武威风调雨顺。” 郭清晏穿了一身赤红朱雀服,郭承雍是一身蓝绿孔雀服。除了精美的孔雀刺绣,还有孔雀羽毛点缀其间,让圆滚滚的小脸上,多了丝缥缈的距离感。 民间传说,三月十八是女娲娘娘的生日。这一天,不止要举办隆重的祭奠,以祭拜造人的大地之母。整个三月,更有热闹的庙会,与民同乐。让女娲娘娘好好看看这烟火人间。 今年虽说女娲祭典已过,依旧举办为期五天的庙会。歌舞、杂耍、斗风筝、猜灯谜应有尽有。定要做到宾主尽欢、流连忘返。 庙会上商贾如云,天南海北的货物都能在市集上找到。没办法,郭清晏是块金子招牌。在武威,想得郡王青睐从此平步青云者大有人在。牵利人最是重利,更是铆足了劲,想要拔得头筹。更人有献上古董、珠宝,以求郡王一见。 素叶水城外营地王帐,孟则苏得到确切消息前来回禀:“王爷所料没错,火寻、戊地、石三家管事皆以抵达素叶水城。如今正手捧至宝以期敲开王府大门。” 郭清晏大发慈悲:“既然诚意十足,那就给他们安排个座位,方显我武威待客之道。” 孟则苏犹豫:“牵利人险些架空乌护王权,属下以为,不得不防。” 郭清晏有自己的判断:“漠北苦寒多风沙,乌护人不擅耕种,以放牧为生。牵利商人贩卖的,是乌护百姓赖以生存的必需品。也就是说,乌护人对牵利商队的依赖性非常强。而我们武威,处处效仿大周。以农耕为主,放牧为辅。百姓种田纺织,自给自足。商人开拓商路,勾连东西南北,相辅相成。祖宗规矩,农为本,商为末。就算牵利人野心大,也可以断了他们的仕途、只能穿麻衣。牵利人擅经商,又不是所有牵利人都是做生意的好手。瓜州军中牵利人可不少,骁勇善战,不比乌护人差。” 孟则苏心悦诚服:“王爷不愧是王爷。” 一开始,走南闯北带来生活物资的牵利人,在漠北是非常受欢迎的。天苍苍野茫茫,乍一看很美。生存于此,便要做好与自然长期抗争的准备。 有钱、民望不错。牵利人自然而然走进乌护朝堂,并且将自身信仰摩尼教传入乌护。随着摩尼教取代传统萨满成为乌护国教,牵利人的权势在乌护达到顶峰。 登顶之后,自然是衰落。掌握草场牛羊的叶护、特勤们,怎能忍受牵利人分走他们手中的权利? 乌护内乱,由此展开。毗罗算得上一代雄主,无论是担任宰相期间,还是冒姓汗王之后,都立足于协调乌护贵族同牵利人之间的矛盾,并且达到一定的平衡与和解。乌护得以休养生息。 章怀当政,局面又有所不同。西境武威、漠西坚昆同气连枝,黑虎城霸主地位不保。此等关头,自然是有生力量乌护骑兵更加重要。章怀的选择,很容易理解。 如今的乌护草原,被准许参加国政的摩尼教高僧,仗着汗王支持、以及自身影响力,同牵利人斗得那叫一个你死我活。 至于摩尼教高僧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牵利利益集团,进而尾大不掉威胁王权,拭目以待。要郭清晏说,王权之下,这些都不是问题。激化内部矛盾、引入外来对手,很容易处理的。 为了继续激化漠北草原的民生问题,郭清晏没少资助日子越发难过的牵利商人。提供低价物资、帮忙传递消息、增设护卫保护商旅安全。 这也是漠北牵利冒着天大风险,潜入素叶水城为庭州庆生的最根本原因。只要章怀不好过,郭清晏就高兴。 四月初十一大早,郭清晏同世子郭承雍乘坐挂满帷幔的敞篷马车来到校场高台处。素叶水畔开阔带,可驻扎千军万马。 郭清晏携世子登上高台,早已等候在两侧的军士动作整齐划一:“参见王爷,参见世子。愿世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郭清晏抬手:“众将士平身。”郭承雍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抬起双手:“平身,都平身。” 众人落座。世子生辰宴+演武开幕式正式开始。 第一步,宣国威。一台台投石机停靠在素叶水边,整齐排列,足有百台之多。令官一声令下,令旗舞动。等候在侧是士兵将伏火雷霆装载完毕。确认无误后,旗语示意。 确认无误后,旗语再动,点燃引线,投石机发动。百余枚伏火|雷|霆在水中炸|开,卷起千层浪。大地震动,河水暴涨,冲击河岸。所有人的耳朵瞬间轰鸣,许久才得以恢复。 郭清晏第一时间确认儿子的状况。这小家伙不止力气大,胆子还大,耳朵都顾不上捂,指着投石机兴奋大叫。没被吓到就好。 等素叶水恢复平静后,第二项庆祝仪式开始。射飞鸟。 西平五军,外加卡尔鲁克两军,各出一位神射手。每人强弓一柄,配箭五支。放飞大雁,以射落顺序抽签。 三军演武,分小组赛以及淘汰赛。小组赛每支队伍都会相遇,战胜得一分、战败扣一分。以成绩取前四名进入淘汰赛。 平原、山地、峡谷、沼泽、森林。小组赛每支队伍会分得一处据点,挖战壕设防。己方驻地被攻陷为败。参赛人员都会佩戴识别身份的袖标。袖标被夺或是丢失,视为死亡。“死亡”人员要进入死亡区等候。若是“活人”误入死亡区,“亡者”有权攻击。 淘汰赛难度高于小组赛。小组赛两支队伍会被分到不同地形区域,试探、准备的时间会长一些。 淘汰赛范围缩小。参赛队伍同时进入同一区域参战。也就是说,战地范围直接缩小了一半还多。 抽签结束后,总算轮到生辰宴环节。郭清晏祭天、向东为大周天子祈福。而后赐予儿子一套铠甲,又代替丈夫晋昌君送木剑一柄。 穿着麒麟服的小人儿,穿上铠甲,在高台上武剑。庭州天生力气大,简单的剑招在他手上像模像样,郭清晏非常满意。 世子展示完,已接近正午。赐宴、歌舞时间到。场地大就是好处多。各军代表纷纷上前敬酒,庭州跟在母亲身边像模像样,一直穿着他的小盔甲。 酒席撤下,娱乐性武艺大比拼开始。赛马、射艺、摔跤、马球,轮番上演。为了举办这次生辰宴,苏纳许从年前忙到现在,真是操碎了心。 夕阳西下,歌舞歇。众将士归营地,疲惫的庭州眨了眨眼睛,困了。 王帐,庭州依偎在母亲怀中,闭着眼睛吃蛋羹。这孩子困归困,不耽误吃。一碗牛肉蛋羹下肚,不过是开胃菜。又啃了只羔羊腿,这才舍得睡去。 阿热执宜兴高采烈走进王帐,见庭州在母亲怀中睡得香甜,这才敛去气息,轻手轻脚接过庭州,仔细打量:“又沉了些,跟只小花猫似的。” 郭清晏分了半碗鱼肉馄饨给阿热执宜:“才捞上来的大红鱼,阿爹要不要尝尝?” 阿热执宜摇头:“庭州我带走了,明早还你。” 郭清晏点点头:“阿爹请便。” 阿热执宜掂量掂量怀中的胖娃娃:“别看跟只花猫似的,实则是头猛虎。咱们庭州今日算得上大放异彩,真是个好孩子。” 敦煌每五到十日送来一批奏折。其中小部分是难以定夺的大事,剩下绝大部分是已经处理完,需要归档的政务。 打套拳放松放松筋骨后,郭清晏继续处理政务。她是个闲不下来的人,真要几个月半年一封折子都不看,头一个受不了的就是她自己。 第二日清晨,庭州在被窝中打了个滚,侧身再度睡去。坐在床边观察庭州睡姿的阿热执宜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孩子,做什么都是活力十足、风风火火的样子。 “大爷爷!”甜甜的声音,伸出手要抱抱的小模样,真是太讨人喜欢了。阿热执宜迷失在一声声“大爷爷”中,又是穿衣又是喂饭,简直没眼看。 “庭州快来看,这是什么?”不知何时,阿热执宜手臂了多了一只幼年白隼。小家伙体态舒展,白羽鲜亮,还有一双目空一切的眼睛。 庭州喜欢极了,上手就要抓。但他不知雪隼的厉害,还当撷芳阁散养的孔雀,被他追的满地跑。 高傲的雪隼直接叨了他一口,面露不屑。庭州看着手臂上血淋淋的伤口,倒是没哭。而是很不服气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世子理解不了。他昨天刚过了一场万人祝福的生日。在他短暂的生命里,他是所有人的宝贝金疙瘩。 阿热执宜问他:“所有人都要喜欢庭州吗?” 庭州毫不犹豫的点头。 “因为庭州是世子吗?” 庭州回答不出来。 还是老问题。“所有人都必须喜欢庭州吗?任由庭州拔毛绝不反抗?” 庭州思考片刻:“不应该。” 阿热执宜介绍:“这是庭州的生辰礼物,万里挑一的雪隼乘风。看来你们的第一次见面不太愉快,怎么办才好?” 庭州信心十足:“我会让乘风喜欢我的。” “庭州可要学着做一位优秀的训隼人。无论是抓野兔的隼,还是治天下的隼。” 庭州信心十足:“大爷爷放心,庭州最聪明了。” 阿热执宜语重心长:“畜|生不通人性,喜恶自有标准。武威之外还有大周、乌护、嘉良夷,通通是敌非友。庭州,高人犹如雪隼,自有傲骨。只能以心换心,不能以势压人。你可明白?” 庭州总结:“喜欢,要更喜欢。不喜欢,要变喜欢。” 第154章 第154章兄弟 六月初六,帝请药王金身入甘露殿药王庙。祈身体康健,万寿无疆。合宫观礼。 郭清晏觉得这个消息很奇怪。开成少年时崇孔孟之道,对怪力乱神嗤之以鼻。缠绵病榻多年后,开始学他父皇,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丹药了? 拜药王无可厚非,既然如此诚心,不是应该百官观礼更加正式隆重吗?难道是龙体每况日下,无法完成冗长的仪式? 既无明诏,又无密旨,只能当不知道。不放心的郭清晏送了一队死士进兴庆宫,以防不测。 五月,小组赛全部结束。秋瓷、伽乐、素叶、舒吉尔四部进入淘汰赛。淘汰赛的抽签顺序,不是射飞鸟,而是接力障碍赛马。 此项运动的观赏性极强,世子郭承雍坐镇抽签现场,观看比赛。至于郭清晏,苏纳许来报,素叶川发现野马群,套马王去了。 淘汰赛的争夺更加激烈,场地熟悉、对手熟悉,鼓声响起,绝不留情。最终,秋瓷军夺得冠军。舒吉尔部位居第四。素叶、伽乐分获二三名。 郭清晏很高兴,当场宣布由秋瓷军指挥使牵头,组建一支五千人的精锐队伍,而后再优中选优,充原从。 演武结束,第一个打道回府的是坚昆国主阿热执宜。他已经在素叶水城停留大半年之久,再不回去,实在不像话。 对于离别,最舍不得的,非庭州莫属。半年相聚,让他同大爷爷培养出了深厚感情。大爷爷即会玩,还会讲故事,庭州很仰慕他。更别说大爷爷送了他超威风的雪隼,以及训隼人桐五更。 十三岁的少年,稚气未脱。确是神官中百年难得一见的训隼天才。传说他能同飞鸟对话,感知气流变化,进而预知天气。 郭鸩曾想让柴度成为庭州的贴身神官。没想到大爷爷这般舍得,送来天才少年。郭清晏的贴身神官星夙如今身在北金州,管理榷场。 践行宴上,庭州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喝了阿热执宜碗中的葡萄酒,小脸刹时红得像苹果,都快滴出血来。 “大爷爷,庭州的爹爹呢?庭州有好多阿娘……有爷爷,爹爹呢?大哥哥有爹爹,桐桐有爹爹,庭州的爹爹呢?庭州也想要爹爹。”小孩子委屈到极致,实在绷不住,可怜极了。 阿热执宜摸摸庭州的头,看向他解释说:“庭州的爹爹在敦煌。等庭州随阿娘回敦煌后,定能见到爹爹。” 眼见为实,庭州不信:“骗人!” “庭州最喜欢的小木剑就是爹爹送给庭州的生辰礼。庭州的爹爹也想庭州。只不过使命在身,无法陪在庭州身边。”阿热执宜从头至尾看着庭州的眼睛,希望给予庭州力量。小孩子有小孩子的聪明,一旦骗局拆穿,再难弥补。 阿热执宜曾经也回答过这个问题。那个时候他还小,甥女阿香更小。在善意的谎言和实话之间,阿热执宜选择了后者。他向甥女保证,会代替姐姐姐夫,好好照顾她。 “骗人!”庭州有自己的判断。 阿热执宜确认道:“庭州一点儿都不记得爹爹了?这才大半年,庭州就将爹爹忘得一干二净。爹爹知道会伤心的?” “真的?”庭州满怀希望。 阿热执宜肯定:“晋昌君郭鸩的大名,武威谁人不知。” 庭州不是那么好骗的,小眼睛提溜乱转,半信半疑。为打消庭州疑虑,阿热执宜提议:“与其猜来猜去,不如亲自证实。素叶观察使苏纳许庭州可信任?” 庭州经常见到前来汇报公务的素叶之主,点点头。 “苏纳许见过国主,拜见世子。不知……” 苏纳许话还没说话完,着急的庭州抢先一句:“你可知我爹爹是谁?” 苏纳许诧异的看向阿热执宜,而后温和的看向庭州认真道:“世子的爹爹是神鸟军指挥使,晋昌君郭鸩。王爷同晋昌君的婚礼,属下有幸参加,终身难忘。” 庭州高兴:“你见过爹爹?” 苏纳许点头:“我们曾经一同在共进书院求学。” “共进书院,庭州也要去!” 阿热执宜看向有些困意的庭州:“这下满意了?” 庭州勉强支撑道:“还要问。” 阿热执宜由着他:“问谁好呢?” 庭州点名:“大哥哥!” 舒吉尔看着全身红透,跟煮熟的虾子般的庭州,担忧道:“可要请医官?” 阿热执宜不在意道:“庭州体质特殊,无需在意。” 庭州见到舒吉尔特别高兴:“大哥哥!” 舒吉尔询问:“世子这是怎么了?” “大哥哥见过我爹爹吗?”庭州的声音中有向往与期盼。 舒吉尔遗憾:“晋昌君坐镇敦煌,未曾有幸一见。” 庭州依旧高兴:“庭州是有爹爹的!” 舒吉尔好笑:“晋昌君横扫陇右走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世子有位非常厉害的爹爹。” 庭州有些迫不及待:“想见爹爹!” 阿热执宜走后,卧阑叶前来辞行。“武威军力蒸蒸日上,真是让人佩服。卡尔鲁克输的心服口服。” “两位王子年纪轻、经验不足。并非卡尔鲁克军力逊于武威。”郭清晏倒不是安慰他,卧阑叶两子临场指挥之能,确实欠火候。 “世人可不管年轻与否、经验可在。世人只在意输赢。在下要是没记错,晋昌君潜入且末城,一举夺下沙、瓜二州时,还不到二十。他们兄弟两个,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卧阑叶征战半生,倒也拿得起放得下。 “汗王倒是个明白人。” “在下有一求情,还望郡王应允。”卧阑叶姿态低了些。 “汗王但说无妨。”卡尔鲁克是最佳突破口,武威之盛,可经由卡尔鲁克传遍西域。既然双方都有意继续交好,自然没什么应允不应允的。 “犬子舒吉尔向往敦煌多年,还请郡王带在身边教导。” 郭清晏询问:“汗王希望如何教导?带在身边还是送入书院?” 卧阑叶委婉道:“犬子自小崇拜郡王。” “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万里路走过了,自然要读万卷书。这样好了,二王子白天在书院读书,晚上在孤身边当个录事,汗王觉得呢?” 卧阑叶满意:“客随主便,全听郡王安排。” 长宁殿,舒吉尔一脸忐忑迎了出来:“父王?” 卧阑叶心里面酸溜溜的:“儿大不中留。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 舒吉尔心中只有一件事:“王爷同意留下我了?” 卧阑叶笑骂:“小没良心的,心里只有外人!” 舒吉尔依偎在父亲身旁:“父亲身边有大哥,还有弟弟妹妹。周人有句话,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咱们卡尔鲁克不能永远守着恒逻斯固步自封。只有开阔了眼界,舒吉尔才能帮父王、帮大哥治理好卡尔鲁克。儿子觉得,漠北安稳不了不久。此时更应该韬光养晦,以应对将来的变局。” 卧阑叶不舍又骄傲:“好小子,有心气。到了敦煌,好好读书、潜心做事。更别委屈了自己。咱们卡尔鲁克虽说三缺一,实力大不如前。女郡王放眼西域,也要对恒逻斯客客气气。” 舒吉尔听话:“父王放心,儿子明白。儿子定会学成回来,振兴我卡尔鲁克。” 后殿,穆特雷寝殿。“大哥莫不是舍不得弟弟我,这才闷闷不乐?” 穆特雷问了句:“若我不是父王的长子,父王定会少操些心。” 舒吉尔吓了一跳:“大哥在说什么?你是未来的恒逻斯之主,怎能说这些丧气话!” 穆特雷自责道:“我天赋有限,无论读书还是习武。演武大会屡战屡败,更不是领兵打仗的料。我给父王丢人了。” 舒吉尔躺在兄长床上:“武威这些年南征北战,本以为打光了家底,谁成想军力如此惊人。西平五城多年未有战事,面对我骑兵精锐,竟毫无惧色。我们当年输的不冤。仅此一战,国内叫嚣报仇雪耻的声音小了,父王身上的胆子也会轻些。” 穆特雷依旧懊恼:“是我没用!” 舒吉尔好笑:“大哥着相了。父王征战半生,我炽俟才成为卡尔鲁克之主。父王如何看不出你我兄弟身上的弱点,既无经验,能力还不足。偏要参合一脚,寓意何为?” 穆特雷瞪大眼睛:“你是说父王故意让我们出丑的?” 舒吉尔一脸问号:“大哥你都在想些什么?一场失败而已,无需耿耿于怀。” 穆特雷忧伤极了:“你不懂。” 舒吉尔看了眼自怨自艾中的兄长:“郭郡王横空出世以来,打过几场胜仗?武威有今日,一半是晋宁君耿义武的功劳,一半是晋昌君郭鸩的战功。可没有郭郡王,晋宁君不过是天山脚下一小小劫匪,朝不保夕。晋昌君能不能活到今日更难定论。大哥,你说是能打胜仗的两位将军厉害,还是坐镇敦煌从不轻易出手的郭郡王厉害?” “自是郭郡王厉害!”穆特雷想都没想。 “周人有句话,什么‘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大哥要做的是相马的伯乐,而不是一匹奔跑的千里马。”舒吉尔觉得自己特别厉害。 穆特雷还是伤心:“我给父王丢人了。” 舒吉尔没有气馁:“若是父王亲自领兵,咱们有多大的胜算?” 穆特雷想了又想,犹豫道:“最多五成。” “这就对了!武威之盛,势不可挡,人心惧之。父王早就看出来了,这才给你我、国内心有不甘之人敲响警钟。以后,咱们同西平五军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慢慢学,不急。大哥定会寻到最优秀的千里马,壮大我卡尔鲁克。” 这话憋在穆特雷心中很久了:“二弟比我更适合当储君。” 舒吉尔反驳道:“大哥这是什么话?大哥乃父王长子,大妃所出,生来便是继承人。是谁在离间你我兄弟二人?” 穆特雷坐起身:“我随便说说,二弟别急。” 舒吉尔心有余悸:“父王听到会生气的。” 穆特雷脸皱成一团:“我们从出生起从未分开过。到了敦煌记得给家里写信。要是待得不开心,记得回家。” 舒吉尔回抱兄长:“大哥也要孝顺父王,连带着舒吉尔那份。” 第155章 第155章甘露之变 敦煌。 “君上,九天玄女神像已雕刻完成,崇教寺也算出了立庙的良辰吉日,不知君上可还满意?”修建九天玄女神庙是敦煌的头等大事。光是九天玄女金身,以及高达十余米的石雕,已经不知修改了多少遍,这才勉强达到晋昌君的标准。 郭鸩接过折子,在众多良辰吉日上扫了一眼,决定道:“六月初六是个好日子,百官都要到场。九天玄女可是传授兵法的上神,将士们多拜拜有好处。” 欧青羊明白:“君上放心,定会办的妥妥当当。” 郭鸩关心:“伏俟城的折子晚了两天,可是出了什么事?” 欧青羊猜测:“兴许路上耽搁了?属下再去催催。” 河曲乌力牙一力深耕嘉东,重利笼络了大批别部勇士。这些人只要立下战功,便可成为贵族,并且子孙后代永远是贵族。 世袭贵族的吸引力有多大,比铜钱、绸缎还动人心魄,仅次于人类对太阳的依赖。相较于武威的自由身百姓制,更多的嘉东勇士则想为子孙后代去拼个前程。哪怕十死九伤,依旧飞蛾扑火,妄想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 乌力牙拿捏人心的本事,不得不服。 河曲势大,逐渐西扩。嘉北伏俟军压力倍增。原本臣服的小部落,一个个蠢蠢欲动、左右摇摆、不服管教。 贵族奴隶制在嘉良夷百姓心中根深蒂固,在很多人看来,武威种田放牧的屯民同奴隶无异。如今封死的贵族大门再次撬开一道缝隙,足以震动嘉东格局。 倒向乌力牙这边的,渴望获得即时利益者,胜则张狂无度,败则销声匿迹。倒向武威的百姓定居于此,有家有田,赢得起放得下。 如今双方尚算克制,不过是治下部落之间的小摩擦。这般局面还能维持多久,也许大战一触即发。 河曲占据地利,士兵擅长高寒作战,完全适应嘉良夷独特的气候。伏俟军背靠敦煌,上下齐心,缺了地利多了人和。 敦煌自然不能对伏俟军的困境视若无睹。河曲许以重利招兵买马之时,敦煌使者已然抵达廓州讨击使府。 面对武威诚恳的联盟请求,狡猾的孤夜姜既不答应,也不不答应。态度暧昧,没一句真话。摇摆在武威同河曲之间,怡然自得。 作为夹在武威同河曲之间的缓冲带,无论倒向哪一方,对孤夜姜来说都是致命一击。不如维持现状,反倒让邻居安心。 郭鸩本就没想过合纵联盟能轻易达成,不表态,也是一种表态。河曲狐离牙、乌力牙君臣,取代凉州成为武威头号心腹大患。长安内斗不休,时机正好。 “派人去抚州探探柳含嘉的口风。”郭鸩决定道。 “择谱恒罗肯蹚这浑水?”欧青羊不太确信道。 “河曲截断商路,收取高额过路费,六谷部日子同样不高过。择谱恒罗可不是固守廓州的孤夜姜,此人野心大,胃口更大。” 欧青羊担忧:“驱除猛虎迎来群狼,并非上策。 ” 郭鸩觉得:“嘉东是时候乱一乱了。季摩鸠近来如何?日子可还好过。派人送去份大礼,别忘了老朋友。” “鹰卫回报,季摩鸠如今是河曲王庭的座上宾,在乌力牙面前能说得上话。”做为武威的老朋友,季摩鸠的一举一动,都在鹰卫的掌握之中。 “季摩鸠既是王族之后,为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孤夜姜知人善用,也是应当。只不过,这种左右摇摆,尽收渔翁之利的日子,还能过多久?”血海深仇,从未敢忘。郭鸩已经在琢磨,如何挑起嘉东内乱。 “各地春耕已全部结束。这是今年开垦的良田。若是天公作美,凉、干、肃三州自给自足指日可待。” 郭鸩大略看过,同预想中的大差不差。“高休明可还老实?” 欧青羊为难道:“高节帅倒是深居简出,极少过问凉州城防政务,不练兵也不理政务。不过……” 郭鸩追问:“不过什么?” 欧青羊不敢隐瞒:“不过高节帅对屯田税收很是关心,恐有搬空府库之嫌。” 郭鸩吩咐:“账册做得细致些,别让朝廷抓住把柄。” 欧青羊领命:“君上放心,属下明白。” 素叶水城。 就在郭鸩为武威未来忙碌时,郭清晏正在检阅骆驼军的操练。荒漠戈壁气候极端,战马无法发挥其优势。 比战马更加有攻击性、且负重力更强的骆驼进入武威视线。如今,素叶水已有军驼千于匹。并且能在沙漠中独立作战。郭清晏对此非常满意,希望全军推广。尤其是葱岭一带,地势复杂,山谷交叠纵横,狭窄之地仅余一人通过。骆驼是唯一的交通工具。 演武选出的五千精兵,本就是劈向西域的利剑,再配上军驼,更能所向披靡。郭清晏一面忙着训练新兵,一面关注长安动态,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来到六月。 夏日来临、酷暑难当。郭清晏依旧决定启程回敦煌。收拾准备期间,六月初六来临。一下子浇灭了郭清晏返程的热情。 长安传言,弘文馆宦官联合朝廷重臣,意图弑君谋逆,拥力健康年幼的太子李仰上位,行监国之权。 然而这一切被神武军都尉梁源察觉。关键时刻救下圣驾,粉碎阴谋。只不过,药王金身无法保佑天子龙体康泰。圣人惊吓过度旧疾复发,若是强行移动,恐有性命之忧。 开成帝再次住回了甘露殿。 无人能阻的梁源,借天子之势,清剿谋逆余孽。抄家灭族,血流成河。长安城人人自危,自甘鱼肉。 清剿逆党期间,梁源发现逆党不止勾结神武军低阶军官,还同外藩节度使秘密往来。竟是出里应外合的大阴谋。 梁源深感后怕,想尽一切办法收缴节度使兵权,使其认罪伏法。不知为何,梁源的打算再度走漏,各地节度使人人自危,时局越发紧张。 对外,梁源有心无力。对内,打着保护皇帝安危的大旗,将甘露殿围了个密不透风。之前太监、伶人、舞女还能自由出入。这回除了梁源本人、以及持有梁源手书之人,闲杂人等不可靠近甘露殿百米内。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时间长了,京中谣言,陛下早已驾崩。梁源为独揽大权,这才扣下天子遗体,秘不发丧。开成帝那身子骨,确实不经吓。如此言之凿凿,确信者不占少数。 众说纷纭之下,梁源拿出一封诏书。墨迹将干,字迹同天子一般无二,由不得不信。圣旨大致意思分两点。一,陛下旧疾难愈,无法理政。二,太子监国,梁源辅政。 作为逆臣拥力的新主,小太子被梁源软禁在东宫,大有废太子之意。这出太子监国,倒是像各退一步的权宜之计。因此,圣旨可信度非常之高。 就这样,群臣暂且忘记了活不见人死不尸的皇帝,拥力小太子李仰监国。虽说小太子不过是听话的傀儡,至少表面上过得去。再也没人敢搭上身家性命救天子出囹圄。 再直白点,病弱的天子、年幼的太子,被放弃了。 京城胜负已分,郭清晏这才启程返家。对于开成帝同梁源的争斗,不用密探回报,也能猜出个大概。 哪有什么谋逆,不过是成王败寇。开成帝棋差一着,跟随者自然身死族灭,沦为叛逆。至少五年内,无人再敢挑战梁源的权威。 开成帝还剩下两个兄弟,不知可有能力挽狂澜,自宦官手中夺回皇权。 至于甘露殿那封圣旨,郭清晏有些捉摸不定。若真是陛下手书,龙体尚算安康。若为梁源伪造,准备的真够充分,完全是请君入瓮。 行至高昌,接到长安来旨意。命所有节度使前往国都拜见太子。同时声明,参与谋逆的宣武、河东节度使不过是被歹人蒙蔽,圣人特赦,既往不咎。望诸方藩帅同心协力,共卫大周。 天下节度共聚长安,这明晃晃的鸿门宴,傻子才去。可不去,岂不正中下怀,给主战的梁源递刀? 这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嫌大周的江山不够乱是吧? 郭清晏直接在高昌生病不走了,梁源真敢降罪,别怪她翻脸无情,兵出凉州!在鹰卫的运作下,武威郡王身染重疾的消息,不出几日传遍大周。同时,也接到几家节度使的密信。 没办法,大周藩镇,属武威地盘最大、人口最多、大都护身份最高。有郭清晏第一个跳出来唱反调,层出不穷的借口,长翅膀似的飞向长安。 对此,梁源早有对策,立刻派人前往高昌探病。并且大方表示,西境大都护身体抱恙无法长途跋涉,无法亲自前往长安拜见天子,可派贴身心腹携带元月贺礼前往。 直白些说,要么人去以示服从,要么钱来以示孝敬。大周无论谁掌权,都是不可撼动的天下至尊。 这招虽说敲打了各地节度使,可也漏了怯。中央财政已经相形见肘到伸手要钱的份上,长此以往,尊荣不再,还能勉强维持多久? 除了郭清晏外,只有宣武、河东两家节度使选择花钱消灾。剩下的全都乖乖奉诏入京参拜太子。 大周本就强撑着一口气,如今内乱加剧,梁源为巩固权柄不惜竭泽而渔,不惜得罪天下藩镇。长此以往,必成大祸。 这藩镇同藩镇亦有不同,不是人人财大气粗,能花钱消灾的。豁口一开,一年十年或许能充盈国库。长此以往,百姓赋税越发沉重,大乱也就不远了。 郭清晏本打算在高昌盘桓几日装装样子,谁成想梁源真派了心腹前来探病。郭清晏身份特殊,她不爱去长安搅混水,梁源也怕她掀起不必要的波澜。 既然心知肚明,彼此放过各行其事不好吗?非要找不痛快,那就别怪郭某人手下无情。宦官掌神策军自成一体,可也并非铁板一块。 长庆帝李昇还有两个成年皇子在世,身边怎会少得了拥趸?皇帝体弱、太子年幼。想要改天换日、重整超纲的“忠臣”比比皆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梁源瞧好吧! 第156章 第156章团圆 武威十六年十一月,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敦煌城外人声鼎沸,全然不见冬日的萧索。晋昌君郭鸩领着文武官员等候在侧,脖子伸出老长。 “重病初愈”的武威郡王车队,冒着严寒,一路奔驰,临近敦煌城下,并无减速的打算。一这趟横生枝节,郭清晏归心似箭。 庭州缩在郭清晏怀中,再次询问道:“爹爹在敦煌?爹爹在等庭州回家?庭州真的有爹爹?” 郭清晏再三保证:“庭州定能在敦煌城外见到爹爹。不过庭州都将爹爹忘了,爹爹伤心了怎么办?” 庭州对爹爹无限好奇:“阿娘不想爹爹吗?大爷爷家好远,要走好久。” 郭清晏摸摸儿子的头:“阿娘的亲生爹爹战死在秋瓷城外,再也没回来。不过阿娘有义父、大爷爷、二爷爷照顾,虽有遗憾,并无执念。” 庭州开始掰手指头:“大爷爷见过,二爷爷在家,义父爷爷呢?” 郭清晏怀念道:“阿娘的义父死守敦煌,殉国而亡。” 小小的庭州不明白死亡是什么,在他心中,见不到了便是死亡。小小孩童用力抱住母亲:“阿娘不要伤心,有庭州在。” “恭迎王爷回城。”马车之外,百官拜迎。 庭州迫不及待冲出马车:“爹爹?” 郭鸩哪有不想儿子的道理,张开双臂:“庭州!” 血缘是世间最神奇的纽带,庭州毫无保留的扑进郭鸩怀中,激动过后方才确认:“你是我爹爹?” 郭鸩假装伤心:“庭州将爹爹忘了?” 庭州愧疚:“阿娘说庭州还小,记不住事。” 父子两还没亲近够,孟则苏绷着脸前来破坏气氛:“王爷有令,休朝三日,诸将回城。”显然并没有下马车的打算。 马车开动前,郭鸩抱着儿子走进车内,克制道:“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郭清晏笑盈盈:“好是好,庭州闹着要爹爹,吵得孤不得安生。” 庭州腻在郭鸩怀中为自己正名:“庭州听话!” 郭鸩顺着儿子:“庭州最听话了。”对此,郭清晏扶额,一个两个没救了。 “爹爹会骑马吗?”“爹爹会骑骆驼吗?”“爹爹会耍大刀吗?”“爹爹有阿娘厉害吗?”“爹爹会做秋千吗?”“爹爹的爹爹呢?”简直是个十万个为什么,郭鸩疲于应付儿子,连心爱的妻子都没来得及多看一眼。 夜幕低垂,繁星洒落,郭承雍沉沉睡去。郭清晏抱住郭鸩窄腰,心满意足:“还是家好,家里有你。” 郭鸩回抱妻子:“我们以后不分开了。” 郭清晏同意:“再也不分开了。我们要永永远远在一起。” 小别胜新婚。翌日清晨,明仪在寝殿外急得团团转,最后实在没办法了。“王爷?君上?小世子醒来寻不到爹娘,正哭个不停。两位莲夫人哄了一刻钟,小傻子嗓子都哭哑了。王爷、君上要不看看?” 郭清晏踹踹身侧的丈夫,郭鸩披上外袍,稀里糊涂说了句:“送庭州过来。” 明仪如蒙大赦,片刻功夫,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世子塞到郭鸩怀中,敢情早就抱来了,一直在殿外等着。 庭州力气大、中气足,哭到天昏地暗也不嫌累。在郭鸩怀中拼命挣扎,小脾气上来,颇有几分无法无天的意味。 郭鸩抚摸他的后背,寻来汗巾擦掉他满头满脸的汗水泪水:“庭州不哭,爹爹在。可是做噩梦了?” 庭州这才发现,抱着自己的是爹爹,更加委屈了,哭声卷土重来。郭鸩比妻子有耐心,一直安抚。 面色不善的郭清晏提着儿子衣领放到外间矮塌上。阳光顺着水晶窗照射进来,明媚静谧。郭清晏盘腿坐在儿子对面,正色道:“哭够了没?” 庭州的哭声陡然降低,偷偷看向阿娘。郭清晏倒了杯温水:“渴了吗?” 庭州在他娘面前哭不下去,乖乖点头。郭清晏将水杯放到儿子手中:“喝!” 茶碗不大,庭州一饮而尽。末了小心翼翼道:“还要。”郭清晏憋住笑意,续了杯温水给儿子。 待庭州稳定下来,郭清晏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说说吧,受了多大委屈哭成这样?” 庭州偷偷看向阿爹。郭清晏直接逼问:“你是哪头的?” 郭鸩想也没想,站在郭清晏身后,不言而喻。庭州瞪大眼睛,阿爹的形象有些崩塌。“别人的阿爹不是这样的!” 郭鸩好奇:“别人的阿爹是什么样的?” 庭州也说不出来:“不是这样的!” 原归正传。“谁欺负你了?委屈的天崩地裂、乾坤颠倒。” 庭州低下头,依旧很委屈道:“我以为阿爹阿娘不要庭州了。” 原来如此。郭清晏抱歉道:“是阿娘思虑不周。今晚庭州同阿爹阿娘睡在一处可好?阿爹大娘的床榻很软和,铺了好多层棉被。” 庭州惊喜:“真的?” “自然。阿娘何时说话不算?”郭清晏保证道。 庭州很新奇:“阿娘也会道歉吗?” 郭清晏理所应当:“做错事自然要道歉,否者礼义廉耻不是白学了。” 庭州的小脑袋瓜有些乱:“可阿娘是王爷!” “王爷也会犯错,王爷也怕犯错。知错能改,亡羊补牢,方为大善。” 庭州明白了:“丢下庭州是错,接庭州回来是改错。” 差不多吧。“知错和改错是两回事。知错易改错难。庭州可要做个有勇气改正错误的小世子。” 庭州立马道:“儿子以后再也不乱发脾气了。” 郭清晏欣慰:“不愧是我儿子。” 庭州本以为回到家,爹爹能天天陪着自己,谁曾想爹爹同阿娘一样忙。好在二爷爷得空,让庭州忘记了不开心,飞奔在敦煌的大街小巷。 “爹爹,你也怕阿娘!”小小的庭州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郭鸩抱起儿子:“庭州怕阿娘?” 庭州犹豫了:“庭州的阿娘不像旁人的阿娘。庭州的阿娘很厉害、最厉害。不能在阿娘面前耍赖。” 郭鸩认同:“庭州说得对。庭州的阿娘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阿娘。” 庭州好奇:“阿爹的阿娘呢?阿爹的阿娘是什么样子的?和庭州的阿娘一样厉害吗?” 郭鸩摇摇头:“阿爹是乞儿,以乞讨为生,没有阿娘。” 庭州脸皱成一团:“那阿爹呢?” 郭鸩继续摇头:“从未见过。” 庭州要哭了:“阿爹好可怜。阿娘没有爹娘,阿爹也没有爹娘。” 郭鸩解释说:“我们西境本是大周领土,太平富饶。后来被嘉良夷占去,大肆屠杀残害,尸骨如山。像阿爹阿娘这般无父无母的孩子,数不胜数。所以阿娘才组建武威军,为的就是我们在孩子不再经历苦难,流离失所。” “庭州也会保护阿爹阿娘的。”小朋友目光灼灼,坚定极了。 晚膳,庭州坐在专属加高座椅上,与蛋羹战斗正酣。并且对胡饼、毕罗展现出了极大兴趣。郭清晏将一碗乳汁鹌鹑放到庭州近前,小朋友勇敢尝试。虽说最爱蛋羹,对其他菜式总算不再排斥。 郭清晏大感惊奇:“庭州这是怎么了?” 小朋友超级正经道:“庭州是大孩子了。大孩子不能只吃蛋羹。” 郭清晏夹了一筷子雪梨腰花到庭州碗中:“尝尝这个?” 庭州皱着眉头吃了下去。耿义武看得新奇:“真是一瞬间就长大了。”是什么让唯爱蛋羹的孩子睁眼看世界的? 见儿子不再像小猴子似的坐不住,郭清晏不再管他。“各家节度使还被梁源扣着呢?” 郭鸩回答:“说是节度使们齐聚一堂不容易,要留各家节度使在长安过个安生年。” 耿义武好笑:“越留越不安生。梁源不会觉得,节度使牙兵同长安神策军一般窝囊,随便安排几个监军就能为他所用?逼人太甚,容易忍起兵变的。” 郭清晏同意:“南衙北司之争同回收地方军政大权,完全是两回事。梁源名不正言不顺,怕是要栽跟头。” “清君侧?怕是没这个胆子。”郭鸩盛了碗莲菜老鸭汤给郭清晏。 耿义武倒是觉得可行:“宣武、河东两家本就对天子忠心耿耿,不惜冒风险入京勤王。如今刀架在脖子上,等死不如放手一搏。小太子不中用,王叔们可正当壮年。” “谢篱可有回信?”如今天下好不容易保持微妙平衡。长安内斗倾轧,节度使镇守一方。若是明君在位,打破平衡尚算勉强。家奴只手摭天,谁能服气?内乱起,不止劳民伤财,皇家威仪在一场接着一场的叛乱中,快要消失殆尽了。 同京城联络一事,由郭鸩负责。“成王府内香火不断,沉溺求仙问道,不问世事。平王倒是颇为活跃,不过依旧不敢触梁源的霉头。” 耿义武万千瞧不上:“没出息!” 可以理解。“甘露之变近在眼前。九五之尊尚且失去自由,一个闲散王爷,能有多大本事。” 耿义武决定了:“要我说,破财消灾。朝廷要钱,咱们要自由。各行其是,两厢安好,岂不美哉!” 郭清晏好笑:“二哥此言差矣。正所谓此消彼长,敌弱我强。朝廷一向对陇右走廊虎视眈眈,视凉州为囊中之物。若是我们逐年屈服,元月贺礼可就不止要钱要粮了。真到了要兵要地的程度,又该如何?未雨绸缪,方能安稳。” 耿义武服了:“还是阿香有远见。野兽再温顺,终究是吃肉的。” “太子是什么?”一直不声不响老实吃饭的庭州突然来了一句。满嘴的肉,满身的米。一盘羊肉饭半数喂给了衣服。 耿义武将庭州抱了起来,解释说:“太子就是皇帝的儿子,未来的天子。” 庭州应该是没听懂,指着自己道:“我是世子。” 耿义武耐心极了:“皇帝的接班人是太子,王府的继承人是世子。” 小朋友总结出:“太子厉害。”也可以这么说。 谁知庭州又有新领悟:“阿娘厉害?太子厉害?” 这可怎么说?耿义武犯了难。郭清晏一锤定音:“阿娘是长辈。” 第157章 第157章姑祖母 年关刚过,以高休明为首的武威使臣得以返回凉州。长安的氛围太过诡异,众人神经紧绷。不用高休明提醒,一个个埋头赶路,好似阎王在后面追。终于进入武威地界,这才缓过一口气来,修整了好几天,勉强恢复些许精神。 兴德殿。 高休明、郭随安跪在王座前叩拜见礼:“下官给王爷请安,王爷千岁万安。” 郭清晏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扫了扫:“起来吧。此番东去长安辛苦。来人,赐座。” 高休明表示:“分内之事,当不得辛苦。” “郭副使来敦煌日短,可还习惯?”郭清晏看向郭随安,公事公办询问几句。 郭随安起身:“谢王爷挂怀,下臣一切安好。” 郭清晏并不是真的关心郭随安的身体健康:“说说吧,长安如何?河东、宣武两家使臣,可有安全返回?” 郭随安是副使,主打一个低头。高休明只得硬着头皮道:“回王爷,属下不知。” “不知?难不成高节帅是真心实意恭贺新春去了?”这话说的,实在有些不好听。 高休明请罪:“王爷恕罪。属下一举一动代表武威,实在不敢引火上身。” 郭清晏并没有真生气:“算了。见到太子了?太子身子骨如何?资质又如何?” 高休明为难:“属下不过远远瞧见,看身量与寻常孩童无异。至于其他,太子只在初一、十五的大朝会上露面,完全不得而知。” 意料之中。“陛下呢?可有见到?” 高休明有些冒汗:“不曾。” 郭清晏忍不无忍:“陛下还活着吗?” 高休明和郭随安同时被下了个哆嗦,齐声道:“王爷慎言!” 郭清晏气得不行:“这究竟是大周的天下,还是宦官的天下。舍死忘生,究竟全了谁的富贵?” 殿中寂静,堂堂节帅副使同那泥胎石刻的一般,一动不动。郭清晏缓过一口气:“太皇太后呢?” 高休明不再装死:“太皇太后身体康健,颐养天年。陛下极为孝顺,一应吃穿用度都是珍品。” 郭清晏听明白了:“也是没见着?” 高休明惭愧:“太皇太后不见外臣。” 郭清晏又是一肚子气:“太皇太后也被软禁了不成?” 无人敢回答。郭清晏也不指望他们回答。“依你们看,梁源此番做派,是否有逼迫河东、宣武两家起兵自保的嫌疑?” 高休明谨慎:“多事之秋,固守敦煌才是正途。” 郭清晏提醒:“河东节度使李思训,宣武节度使顾新成。对朝廷、对陛下可是忠心耿耿。甘露之变内情如何,百姓不知,你我不知?若非他们奉陛下密诏入京勤王,怎会落入如今这般田地?此等忠臣良将落难,以后谁还能舍死忘生拱卫朝廷。孤忠的是李氏皇族、大周天下。不是一个软禁天子、弄权的内侍!此事高高挂起、各自安好,也就罢了。梁源真敢残害忠良,孤手中的龙渊剑决不答应!李思训、顾新成孤保定了,你们可将此事呈报长安。” 高休明苦劝:“王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郭清晏心意已决:“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忠臣良将都被迫害光了,只剩下一群缩头乌龟的时候?嘉良夷尚有一口气在,乌护更有一战之力。大周不能乱,你们明白吗?” 武威凭郭清晏身份独立于纷争之外,此时更应该明哲保身,保存实力。高休明苦口婆心:“王爷明鉴,两位节度使的忠君爱国之心,你知我知,天下人不知。王爷抗命在先,若是深陷其中,岂不正中下怀。万一被梁源卸了兵权,更是亲者痛仇者快!” 郭清晏不耐烦极了:“孤又不是李成御,还能被家奴所制?还政天子,才是洗清冤屈的正途。” 郭随安也觉得此举不妥:“梁源势大,重臣凋零,更应该徐徐图之。” 郭清晏气不过:“你们一个两个,被内侍吓破了胆,出息!容孤再好好想想。” 高休明长舒口气:“王爷明断。” “郭随安留下。” 高休明退下后,郭清晏身体前倾,放松了些:“走进些,让孤好好看看。” 郭随安跪着来到郭清晏面前:“孙儿叩见姑祖母。这么多年未曾给姑祖母请安,是孙儿不孝。” 郭随安是忠郡王郭广厦嫡长子的长孙,确实是郭清晏的孙儿辈。大家族各自繁衍,辈分最是精彩。 郭清晏关切道:“这些年,过得可还顺遂?” 郭随安点头:“劳姑祖母挂心,一切安好。” 郭清晏叹气:“还是将你们一脉牵扯进来。是我对不起你们。” “姑祖母千万别这么说。我们本是一家,何谈牵连不牵连的。再说,没有宝通钱庄每年的分红,也不会有今日的随安。” 郭清晏打量郭随安:“确实有义父当年的风采。姑臧可还住得惯?” 郭随安赶忙点头:“劳姑祖母惦记,孙儿一家在姑臧过得很好,孩子们也很适应。”郭随安今年二十有八,膝下两儿一女。长子如松、次子如柏、小女儿如桓。 郭清晏跟着高兴:“那就好。定要好好读书习武,不坠义父威名。” 郭随安领命:“姑祖母放心,孙儿知晓。” 郭清晏看向手边的小木箱:“这些是我在秋瓷地库中寻到的义父遗物,大多是手稿。拿回去当个念想。我在秋瓷为阵亡殉国的众将士们立了衣冠冢。得空全家去上柱香。义父嘴上不说,心里面很是惦记你们。” 郭随安再度磕头:“姑祖母放心,孙儿明白。” 殿外,自有玄女卫引路:“王爷留饭,副使用膳后再行离开不迟。”兴德殿东西两侧均建有回廊暖阁,用作放松休息之所。每日饮品餐食不断,称作廊食。 东暖阁内,高休明闭目养神。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同梁源的政治主张是一样的。收天下兵权,还政长安。 自诩纯臣与忠臣的高休明,是要将兵权交还给皇帝,重整河山、再创盛世。而不是被一个内侍把持,皇权旁落。 梁源先是故作大方的既往不咎,而后又处处为难宣武、河东的使臣,逼着他们谋反。高休明不瞎也不傻,岂能看不出来。 但若因此事,将唯一能制衡梁源的西境大都护搭进去,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万分不值当。可挂念太皇太后的郭郡王,又怎能容忍皇家颜面有损。 欲速则不达,需徐徐图之。大周积弱日久,不能下猛药啊!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高休明沉思太过,一时间放松了警惕。右手下意识拔剑,这才记起入殿前已解下。 只见一穿着孔雀蓝剑袖长袍,革带正好系在小肚子最突出处,白嫩胖乎乎的大眼男童,正身背木剑,正学大人模样,叉腰看向他。 身后跟着的少年同样身穿孔雀蓝长袍,头戴彩羽毡帽。绑着彩绳的小辫子点缀在披散的长发间,一看便是异族。 最吸引高休明目光的,是少年肩膀上的纯白游隼。虽还稚嫩,已能窥见长空之王的风采。这般品相的游隼,别说长安,大周都寻不到几只。 高休明再次打量男童,好一个健硕的小胖子。全身上下圆滚滚,偏偏皮肤白皙,更添一层圆润。头上双髻缀者同色流苏,多了分喜气。 能在兴德殿出入自如者,答案只有一个。高休明躬身揖手:“下官见过世子殿下。” 郭世子对高休明的识相很满意,介绍说:“我的神官,桐桐。” 神官?高休明心中暗叹不妙,武威同坚昆太过亲密。正所谓水满则溢、月满则缺。凡是过犹不及,恐留祸端。 桐五更见礼:“见过周大人。” 郭承雍围着高休明转了一圈,好奇道:“你是从长安来的?” 高休明回答说:“回世子的话,下官祖居长安。” 郭承雍放心了:“那你一定见过太子喽?” 童言可以无忌,武威世子决不能乱说话。“太子乃大周储君,不可妄加议论。” 郭承雍才不在乎:“我也是储君,没关系的。” 高休明有些冒汗:“世子不过是郡王府世子,同太子无法相提并论。” 郭承雍不服:“我娘是太子,我也是太子。再说了,我武威领土不比大周小,凭什么不能相提并论?” 高休明控制不住的冒汗,只觉项上人头不保:“世子慎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武威西境永远是大周领土,而您永远是大周子民。世子见太子,依旧要行三拜九叩大礼。” 郭承雍不服:“谁知道病皇帝的儿子还能活几年!” 高休明要哭了,躬身恳请道:“世子慎言!” 郭承雍嘟着小嘴:“太子厉害吗?剑法如何?《千字文》可背全了?” 高休明哪里知道:“太子自有大儒教导,想来定是错不了。” 这话郭承雍不认同:“太子的爷爷、大伯也有名家教导。” 小孩子真不可爱。郭承雍明显不知道大实话的冲击力有多大:“你是武官吗?” 高休明强打精神:“下官为陛下驻防凉州,确实是武官。” 郭承雍满意极了:“既是武官,正好陪我练剑。桐桐他们束手束脚,没意思极了。” 高休明无声的呐喊,别人不敢他就敢吗?谁赔得起郡王独子?郭承雍可不管这些,抽出小木剑,一脸严肃:“高大人小心了!” 桐五更适时送出兵器,是一柄颇为沉手的成人用木剑。高休明多大的人了,哪能跟孩子一般见识。只躲,从不出招。 郭承雍不高兴了,大周的武官怎么比桐桐胆子还小?高休明更是没想到,这小世子一招一式,还真像模像样,颇有天赋。 可不是,一颗圆润的、灵活的皮球。不用踢,自己还能找角度、钻空子。 高休明一个轻敌,被庭州扑了上去。长得结实、天生神力,被顶到肚子的高休明,向后摔了个结实,竟有些眼冒金星。 郭承雍坐在他肚子上,拿着小木剑捅来捅去:“让你轻视本世子,活该!” 第158章 第158章郭凭 郭随安见高休明脸色发青,怕小世子没个轻重,到时候无法收场。谁知世子是有备而来,发觉郭随安意图,哨声响起,乘风直冲而来。 郭随安被逼得连连后退,郭承雍被乘风的英姿所吸引,放过高休明。坐回椅子上,学着阿娘的样子喝茶。 鲜肉入口,乘风乖乖站回桐五更肩膀上,而后连续发出啸声,震慑敌人。 郭承雍绷起脸问:“你是谁? 谁知郭随安直接跪倒在地:“侄儿见过小叔叔。小叔叔可还安好?” 世子被吓了一跳:“起来回话。” 郭随安起身后,郭承雍疑惑的看着他:“我们真的是亲戚?” 郭随安自我介绍说:“侄儿属忠郡王长子一脉。” 郭承雍这下明白了:“义父爷爷的儿孙。” 郭随安拱手:“正是。” 郭承雍再问:“你也是长安来的?” 郭随安回答:“侄儿祖籍太原,一直在外为官,不算长安来的?” 郭承雍有些不高兴了:“看什么看!”说完捂住胸前的长命锁,一脸防备。 郭随安随口解释:“这长命锁同小叔叔很是相配。” 郭承雍看着眼前比爹爹还大些的侄儿,好奇道:“剑术如何?” 郭随安谦虚:“尚可。” 郭承雍高兴:“陪我练剑。” 有了高休明的前车之鉴,郭随安一招一式绝不敷衍。二十余个回合过后,双方收招。小世子很是满意:“赏你天鹅炙一份!” 长安人也没那么厉害嘛,满足好奇心的世子殿下心满意足的走了。 驿馆。郭随安关切道:“可要请位医工?” 高休明捂着肚子摆摆头:“我那有消肿止痛的药膏,自己涂抹就好,无需多此一举。倒是这位世子,力气大、根骨好。一招一式,绝非寻常孩童胡乱玩耍,是下过苦功夫的。世子才三岁不到,王爷后继有人喽。” 郭随安再劝:“世子并非一般孩童,又不知分寸。还是请位医工妥帖些。” 高休明龇牙咧嘴:“这小世子力气未免也太大了些,跟只小牛犊似的。一般的孩子可没这般力气。” 郭随安知道些:“王爷母族血脉特殊,异于常人。” 高休明明白了:“白隼、神官。漠北之奇特远胜吾等想象。” 郭随安告退:“节帅好生休息。” 高休明忍不住开口:“世子脖子上的长命锁,可有不妥之处。你可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还请如实相告。” 郭随安苦笑一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节帅的眼睛。节帅可曾注意到长命锁上独特的麦穗纹样?” 高休明回想一下:“确实有几分特别。” 郭随安声音轻了许多:“听家中老人说,长庆爷的血脉,满月时都会得到一把麦穗纹的长命锁,寓意平安长寿。死后是要陪葬入棺椁的。” 高休明一下子坐直了:“这样说来,世子的长命锁来自长安?” 郭随安委婉道:“皇家纹样,不易仿造。” 高休明猜测:“世子的长命锁是谁赐下的?”直勾勾看向郭随安,静待答案。 郭随安退后一步:“长辈之事,下官一个隔了房的小辈哪里知晓!” 高休明遗憾:“姑祖母……” 郭随安提醒:“王爷同太皇太后是同一位祖父的从姐妹。王爷之父郭尚书是安阳公年过五旬得来的幺儿,诸兄弟排行最末。郭尚书同家祖相差二十余岁,王爷又是郭尚书年近三旬得来的独生女儿。王爷不止是安阳公幺孙,各房兄弟姐妹中,亦是排行最末。王爷在郭氏的辈分,称得上一句德高望重。至于皇家密辛,世子降生之时,曾有内侍前来拜见。节帅若想求证,梁都尉很有可能略知一二。” 高休明只道:“此乃皇家家事,吾等外臣还是不知道的好。” 郭随安明白:“节帅说的是。” 别看两人口头上达成一致,保持沉默。一个例行公事时顺带提了一嘴向长安确认,一个直接写信回太原向长辈禀明此事。 麦纹长命锁可不是寻常钗环物件,每一件都有迹可循。若有心,定能查出授意之人。不管是谁的主意,皇家都认可这个孩子的存在。 晚间,有玄女卫领着医工上门,说是王爷吩咐,定要确保高节帅安好。又是诊脉、又是敷药、又是针灸的,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 北风稍歇,春暖大地。又是一年谷雨日。照例,郭清晏亲自下厨煮长寿面,又开了一坛雪莉酒,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团圆饭。 交予阿史德莫顿的五千驼兵已初见成效,剑指葱岭刻不容缓。嘉北伏俟军更在兴海大战河曲军。太平了一个冬天的武威,硝烟再起。 四月刚过,有人携罪证上京告发宣武节度使伙同河东节度使节度使谋逆。这下整个京城沸腾了,梁源气愤难当,誓要将叛党诛杀殆尽,以报朝廷。 两位节度使哪肯坐以待毙,共同发表檄文。言明他们不过是奉圣上旨意入京勤王,绝非歹人口中的逆臣。而陛下意图诛杀的对象,便是如今大权在握的梁都尉。如今事败,陛下被囚,他们豁出一条命去,也要将陛下救出,清君侧!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藩镇之乱再次上演,这次直接波及京畿安全。宣武驻汴洲、河东驻太原,皆为要地。 梁源这边更是不甘示弱,封景国公世子、左金吾大将军郭凭为平叛大将军,讨逆平叛。这位平叛大将军的身份可不简单,他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儿,景国公郭从则的长子,领戍卫长安之责。 两军各自为战,和快被郭凭大军逐个击破,残兵败将一路向西逃去。罪魁祸首还未伏诛,郭凭率大军一路追赶,直至灵州。 这场迫不得已的反抗,持续了将近上个月。看来顾新成、李思训还是有些本事的。朔方节度使雷延阁奉命围剿,同朝廷大军前后夹击。 “叛军”想要撕出一道口子突围出去,反而越陷越深,随时有全军覆灭的可能。紧关节要之时,鼓声响起,不知何时埋伏在此弓弩手助叛军一臂之力。重骑开路,轻骑左右两翼策应,逼退了朝廷大军。带着叛军残兵退入闲田地区。 所谓闲田,是大周同嘉良夷共同协议的军事缓冲地带,不可屯兵,更不可发生冲突。从天而降的援军退入闲田,事关别国,大周军兵不再再追,只能回去禀报主帅。 平叛大将军营帐,郭凭为主,雷延阁在侧。传令兵口齿清晰的将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复述禀明。 雷延阁听得直冒汗,至少万余人的队伍无声无息潜入灵州境内,别说乌纱帽了,项上人头都要保不住了。“都是在下失职,还请大将军恕罪。” 郭凭只关心:“究竟是何人救走叛军?” 雷延阁坐不住:“难怪逆党如此嚣张,原来是留有后招。无论是谁,决不能放过。大将军放心,我这就集结兵马!” 郭凭拦下:“先不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对方既然没有下死手,冒然出兵很有可能适得其反。” 雷延阁急:“郭大人,我灵州朔方可不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能轻易离开的地界。逆党逃脱,你我二人如何交代?我贱命一条命不算什么,我雷氏一族几十口性命,可全在大人一念之间。” 郭凭视乎猜到了什么:“闲田之人可有留下什么?” 传令兵呈上一封信件:“传信之人转告,邀大将军共商对策。” 郭凭看着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阿凭亲启”,猜测成真,心中越发复杂。雷延阁见郭凭百感交集,声音冷了下来:“大将军莫不是想要徇私?” 说完更是抢过信来。“阿凭亲启!还真是熟人。这闲田援军莫不是得了郭大人照拂?” 郭凭不动如山:“朔方地界。我一京城武将安有用武之地?” 雷延阁强势道:“不如在下替大将军先把把关?” 郭凭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有劳雷大人了。” 信件很短,只有一句话:三日后,怀远县见。落款是一方红彤彤的印玺。雷延阁是粗人,字认得,写不好。官面的文书都由手下幕僚代笔。“这印好像哪里见过?” 郭凭也见过:“那是皇后凤印,普天之下只此一枚。” 雷延阁瞬间觉得此信烫手无比:“元齐皇后早已追随先帝而去。盗用皇后印玺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 郭凭打破他的幻想:“娘娘离京时,带走四样物品。册封皇后圣旨、皇后金册、凤印、以及七星龙渊剑。光宗爷落得如此下场,不孝不悌居功至伟。别说帝陵了,开祖坟是多大的事,怎能无迹可寻?再说,太皇太后还在。你说,太皇太后是站在梁都尉这边,还是力挺从小养到大的妹妹?” 雷延阁扯出一个笑来:“差点儿忘了,您同闲田那位还是亲戚。” 郭凭惭愧:“虚长几岁,不过在下是小辈。” 雷延阁气鼓鼓:“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郭凭安慰他:“有那位在,雷大人全族性命可保。” 雷延阁叹气:“事到如今,又该如何是好?还请郭大人指条明路。” 郭凭建议:“不如送折子回京,请梁都尉示下。至于三日之约,娘娘定能理解我等不易。” 雷延阁不同意:“怀远县还是要去的。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要探明来意,才好将功补过。” 郭凭同意:“也好,就听雷大人的。” 雷延阁整颗心七上八下的:“下官告辞。” 郭凭另有隐忧:“出兵闲田可大可小。看来武威同嘉良夷摩擦不断,不知可会威胁大周边境。若是嘉良夷以此为理由出兵,长安很有可能息事宁人。我等平叛的功绩,恐要不值一提。” 雷延阁脑子有些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郭大人久居长安不知晓,嘉北武威伏俟军同嘉东河曲王庭就没太平过。咱们这位娘娘,对付嘉良夷,那叫一个真心实意。” 第159章 第159章特使 “末将郭凭见过十六……殿下。” 雷延阁紧随其后:“朔方指挥使雷延阁见过殿下。” 怀远县武威军营帐,紫袍凤冠高坐在上的郭清晏无悲无喜:“都是一家人,无须多礼。起来吧。” “殿下可还安好?”郭凭昔年同郭清晏一起养在常乐公主的浮光园,交情不错。 郭清晏弯起嘴角:“阿凭你老了。” 郭凭低头:“微臣年长殿下三岁,是该老了。” “这位是?”郭清晏看向雷延阁。 没等郭凭介绍,雷延阁上前一步:“回殿下,下官朔方军节度使,辖灵州。” “瞧雷大人心宽体胖一副寿星公的模样,灵州定是风调雨顺、万无一失。” 雷延阁年过五旬,肚子老大,弯腰都有些费劲。“微臣惭愧,还请殿下恕罪。” “无妨,有孤在,定能让灵州固若金汤。雷大人只管颐养天年就好。” 雷延阁脸色发白,没了之前的恭顺:“谢殿下吉言。” 郭清晏看向二人身后,奇怪道:“没监军吗?以梁源的脾性,竟无内侍监军,当真可笑。看来梁源很信任阿凭呀!” 郭凭赶忙躬身:“微臣愧不敢当。” 郭清晏自嘲道:“算了,孤可管不了京城事。” 郭凭再次羞愧:“是侄儿有负姑母所托。” 郭清晏摆摆手:“形势比人强,你我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浮萍,想要逆流而上都难,更别提堵住这滔天洪水。” 帐内一阵沉默。 “别站着了,都坐吧。奔波而来,应是饿了,正好陪孤吃顿饭。” 郭凭拱手:“谢十六殿下赐宴。” “天鹅炙你们应该没吃过。还有驼肉饭、乳汁豆腐、胡麻羊肉汤、牛乳糕、雪梨腰花。都是些西境菜式,尤其是天鹅炙,自家养的,别有一番风味。”郭清晏像是在招呼老朋友。 雷延阁有些坐不住:“不知顾新成、李思训可在殿下大帐?” 郭清晏捧着胡麻羊肉汤,给予肯定回答:“已入闲田,正在养伤。” 雷延阁再度追问:“不知殿下所图何为?还请明示。” 郭清晏专心致志喝汤:“恐怕雷大人做不了主。” 雷延阁表示:“殿下放心,微臣定会如实向朝廷禀明。” 郭清晏总算舍得放下胡麻羊肉汤:“据孤所知,顾新成、李思训不过是被奸人蒙蔽,以为陛下身处危险之中,这才入京勤王,以护圣驾。此乃忠臣也。河东、宣武牙兵并未闯入京城,算不得谋逆。即非谋逆,又是忠君之举。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赶尽杀绝,倒像是杀人灭口。不如各退一步,顾、李两族,五代内不得出仕,刑三千里戍边,不得赦如何?” 雷延阁真就做不了主,看向郭凭。郭凭早有预料:“十六殿下放心,微臣自会禀明朝廷。” 郭清晏丢出两份奏表:“一份陈情,一份请陛下圣安。麻烦阿凭转送长安。饭吃完了,孤不远送。” 武威王帐百里外,朔方军大帐。 雷延阁没好气道:“郭兄家的这位殿下倒是极会摆谱!” 郭凭笑笑:“雷兄莫气。郭氏贵女,本该如此。先帝爷在十六殿下面前,还没雷兄有气势。” 雷延阁不信:“真的?哪位先帝爷?” 郭凭回答说:“两位先帝爷。” 雷延阁嘟囔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姓武呢?” 郭凭也不生气:“先帝爷也怕,要不怎会在归天后得了个不孝不悌的骂名。” 雷延阁受不了了:“你们郭家人都有病!” 郭凭说正经的:“以我对十六殿下的了解,交人是绝对不可能的。不止不会交人,还会庇护宣武、河东的牙兵。戍边虽苦了些,总比没命好。” 雷延阁气鼓鼓:“你还有心思同情旁人?” 郭凭气定神闲:“为何没有?不过眼前困境,总有解决之法。若真做了伥鬼,这才再无翻身之可能。” 雷延阁上心极了:“还请郭兄赐教。” 郭凭开始讲道理:“甘露殿始末,不知详情,但也能猜出一二。顾、李二人真冤假冤,满朝文武心知肚明。如今朝局动荡,就连内侍,都分了神策军派、弘文馆派。你知现如今这位能风光几年?万一风云突变,忠义之士为顾、李翻案,你我岂不成了助纣为虐的刽子手!就算免去罪责,史书记上一笔,子孙后代还能抬得起头吗?” 雷延阁点头:“言之有理。不愧是雷兄,想得周到长远。” 郭凭继续:“如今有十六殿下出面力保,你我又怎敢在龙渊剑下放肆?差事和忠义得以两全,简直是天下掉馅饼。再者,十六殿下这一出手,更是是给天下忠义之士吃了颗定心丸,留了条保命的退路。京城那位,再想拿节度使们开刀,就不怕豁出一条命去的节帅们西去武威,投奔皇后娘娘?尤其是雷兄,戍卫灵州。朝廷那位,只有笼络的份。真有个万一,求援敦煌,长安可就不安稳喽!” 雷延阁拍大腿:“郭兄所言极是。皇后娘娘简直是节度使们的保护神。” 郭凭提醒:“忠君戍边。” 雷延阁点头:“明白明白。还是你们郭家人有心气有本事。我们这些粗人,能自保就不错了。” 郭凭提醒他别高兴太早:“朝廷特使不日便到,还有场硬仗要打。” 神策军开路,喧嚣入灵州。 节度使衙门正堂,幕僚魏成磊跪地相迎:“见过来使。” 一白面无须,身材瘦小的内侍不耐烦道:“雷延阁何在?” “回特使的话,在怀远军营。”魏成磊不敢隐瞒。 特使瞧不上道:“真是出息。速召郭凭、雷延阁回城!” 神策军来请,二人不敢耽搁,轻骑快马回灵州。谁曾想,刚进府衙便被扣下,五花大绑送至堂前。 “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知道的是大周将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敦煌走狗!二位这些日子在怀远住得可还舒坦?”特使气势十足,直接发难。 雷延阁不服,刚想辩驳,被郭凭抢了先。“是吾等无能,还请特使恕罪。” 特使不信:“是真无能还是通敌叛国呀?叛军一路西逃,恐是早有预谋。郭将军真不知情?” 郭凭并不辩驳,干巴巴一句:“在下确实不知。” 雷延阁补充一句:“真要是里应外合,何必在三军阵前救人?” 特使怒:“有你说话的份吗?” 雷延阁低头,不服不忿亦无可奈何。 “听闻二位在怀远好吃好喝好招待,犹如上宾。想来早就将平叛之事抛之脑后。”特使再度发难。 郭凭开后:“禀特使,叛军早已经越过闲田逃之夭夭。末将没有朝廷特许,不敢入闲田一步。” 雷延阁补充:“闲田驻扎万余黑甲骑兵,冒然闯入恐会适得其反。万一给了河曲嘉良夷发难的理由,我等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特使点点头,阴阳怪气道:“一个两个将勾结外敌、抗命不遵说得如此忧国忧民,好本事呀!” 郭凭解释:“并非外敌,实乃西境大都护治下居延军,驻防居延海沿岸。” 特使一锤定音:“郭氏武威就走顾李一党,同为叛逆,其罪当诛。朝廷定将兴兵讨伐。” 雷延阁像看傻子一样看向特使,这玩意儿在大明宫呆久了,真以为自己沾染了龙气成了真龙?讨伐?压根打不过好吧! 郭凭开口:“末将惭愧,绝非居延军对手,还请朝廷增兵。” 特使确认:“是打不过,还是舍不得。郭世子同郭贼交情可不浅。” 郭凭提醒:“还请特使慎言。” 特使继续恐吓:“同你们交实底吧,梁都尉震怒。顾、李二人必须押解回京问斩。你们两个若想活命,唯有擒获叛逆一途。至于是以情动之,还是武力压境,本特使都乐见其成。” 特使这话说完,雷延阁不干了,大哭起来,呼天抢地的。“老天爷呀,您睁开眼看看,这世道真不给人活路呀!前有皇后娘娘的龙渊剑,后有陛下圣旨。在下不过是一小小节度使,到底该听谁的?龙渊剑下死的都是奸佞,我雷延阁一生忠君戍边,不能担着污名去死。可若是不去,那便是抗旨。前后都是死,我雷延阁还不如一死以谢天下,全了忠孝之名!” 哭完就要去撞柱子,被手疾眼快的郭凭拦下。“雷大人你这是何苦,凡是总有解决之法。当今天子绝非不孝不悌之人,定能理解你的难处。” 雷延阁情绪太过激动,白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特使掐着嗓子叫唤:“龙渊剑早就随着元齐娘娘陪葬英宗光陵。胆敢冒充先帝皇后,你们郭家其心可诛。” 郭凭觉得特使自欺欺人的模样实在可笑:“大人也知龙渊剑的持有者姓郭,是我太原郭氏嫡系血脉?” 特使气短:“总之,朝廷的脸面必须保全!” 郭凭询问:“是梁都尉的意思,还是特使您想邀功?” 特使的手指头都快戳到郭凭眼珠子:“郭将军还当自己是皇亲国戚,长安城里面头一份?安阳公故去多少年了?郭家早就今非昔比了!” 郭凭提醒他:“我郭家再落魄,东有太皇太后坐镇兴庆宫,西有元齐皇后戍卫敦煌城,手握二十万雄兵。奉劝特使少自作主张,别为了邀功连立身的根本都忘了!” 特使气急:“放肆!来人,押入死囚牢,择日问斩!” 郭凭面不改色:“无妨,有特使陪葬,凭死得其所!” 郭凭虽被押解下去,特使依旧被气得不轻:“来人!” 神策军推门而入:“大人?” 特使等不及道:“杨三还没回来?” 神策军摇头:“兴许有事耽误了,要不属下派人寻寻?” 特使不放心:“看好郭凭,好吃好喝供着,决不可用刑。” 属下明白:“大人放心,吓吓而已,挫挫世子爷的锐气。不过……” 特使有些心神不宁:“不过什么?” 属下犹豫:“大人怕是忘了,之前派去敦煌的使臣,侥幸保住命的也都成了废人。西境之主报复心极强,毕竟是女人。” 特使心跳得厉害:“去寻杨三!” 第160章 第160章东、西之争 戌时过半,灵州成外驶来一辆马车,拉车老马瘦弱气喘,好似马车有千斤重。车上无人驾驶,一封血淋淋的书信被钉在车梁处。 万余黑甲军惊现朔方节度使驻地,此事非同小可。就算是皇后亲自领兵,灵州城依旧戒严。更别说宵禁十分,城内城外皆无人迹。 老马的嘶鸣在寂静的夜晚十分渗人。守城的牙兵不敢隐瞒,连忙禀报了城中神策军。连马车的边都没沾到,直接送入节度使衙门。 本就等得心焦的特使杨木荷一把扯下书信。信封上并无任何字迹,撕开信封,红色朱砂如流淌的鲜血,晕染夺目。 “竖子尔敢!”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是写信人的愤怒与嘲讽。 “大人,车上是您派去怀远县的兄弟,共三十五人。”难怪老马一路踉跄跑不起来,原来车上装着三十五颗血淋淋的人|头。 杨木荷急了:“杨三呢?杨三一行三十六人同去,还差一个。” 神策军的话如同天籁:“回大人,没发现杨参将的头颅,应是被扣下了。” 杨木荷的心脏被猛烈敲动,震得他眼冒金星,耳边嗡鸣声不绝,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咬破舌头这才勉强寻回意识,满口血腥味道:“召雷延阁。” 半刻钟后,神策军回禀:“大人,雷节帅重病在床,暂时无法起身。” 杨木荷恨极:“老匹夫怎敢?”偏偏兄弟危在旦夕,容不得他不低头。 这杨木荷在内侍中,也算是后起之秀。甘露之变后逐渐显山露水,为梁源处理多件棘手之事,得以步步高升。 杨木荷家本有几亩薄田,日子过得紧巴巴。偏偏遇上灾荒,朝廷赈灾无力,一家子沦为灾民,乞讨为生,贫病交加。为了活命,杨木荷无法,将家中薄田贱卖,带着幼弟到京城讨生活,自卖自身进了大明宫。 杨木荷有几分小聪明,逐渐如鱼得水、崭露头角。积攒下的铜钱都用来供幼弟读书,期盼幼弟能出人头地,子孙不用再自卖自身。 杨木荷的幼弟也是争气,在兄长的帮助下,顺利考入神策军。从此兄弟两相互扶持,日子越过越好。 此番平叛出现差错,梁源点名杨木荷为特使,全权处理。不知是出于信任,还是送个愣头青探探路。 总之。杨木荷同弟弟杨满川,也就是杨三,是奔着立功来的。志得意满换来当头一棒,真是刺激。 灵州节度使衙门后宅,杨木荷站在雷延阁寝房门口,轻声细语:“深夜叨扰,还请雷大人见谅。” 开门的是雷延阁身边最得信任的幕僚,魏成磊魏先生。此人白面短须,书生模样,手无缚鸡之力。“特使深夜前来,出了何事?” 纵使杨木荷心急如焚,此刻依旧要彬彬有礼。“雷大人身体好些了吗?” 魏成磊叹气:“劳特使记挂,医工说节帅心绪繁重、风邪入体,要好生将养一段时日。” 杨木荷干巴巴道:“雷大人年纪大了,是该注意身体。” 魏成磊想要关门:“特使奔波数日,更该保重身体。” 杨木荷不让他关门:“雷大人重病,本官心有不安。还是要亲眼看看,方能放心。” 魏成磊退后一步:“如此,特使请进。” 雷延阁庞大的身躯衬得拔步床都小了一卷。紧锁眉头,病中也不安慰。魏成磊跟在身后补充:“加了些安神的药材,想来该醒了。” 说时迟那时快,雷延阁艰难睁开眼睛,吃惊道:“特使大人?” 魏成磊、杨木荷齐用力,才将雷延阁扶了起来。杨木荷关切询问:“雷大人感觉如何?” 雷延阁艰难道:“劳特使大人费心,下官无碍。” 杨木荷等的就是这句话:“眼下有一难事,还请雷大人相助。” 雷延阁恭顺极了:“特使大人但说无妨。” “灵州成为惊现一辆马车……”杨木荷将杨满川被扣押一事和盘脱出,末了还反悔道:“都怪我太心急了。” 雷延阁心中暗道,方才那不可一世的模样哪里去了?活该!真当灵州是你的长安城?梁源亲至都不敢如此猖狂! 脸上丝毫不显,为难道:“此事确实难办。” 杨木荷虚心请教:“倾朔方军之力,可能夺回顾、李余孽?” 雷延阁还以为特使能问出什么刁钻之言,这简直是个傻子。外行领兵,那三十五名神策军死得不冤。 “特使恕罪,在下的朔方军远非居延军的对手。别说倾尽全力,连一战之力都没有。特使若是想抢回顾李残部,还需京城下令,向全天下征兵。” 杨木荷不信:“朔方军兵力之强,大周有目共睹。雷大人何须自谦?” 雷延阁也很憋屈:“特使没见过居延军的重甲陌刀卫,那可是骑兵的克星。别说朔方没有,长安寻不到如此精良的战马重甲。再者说,居延军之后还有凉州军、甘州军、肃州军、神鸟军。戍卫敦煌的原从、天山、交河三军才是精锐。刚刚郭将军说武威统兵二十余万,谦虚了些。” 杨木荷还是不信:“西境武威这般厉害?” 这帮坐井观天的内侍!“能在同嘉良夷人的拼杀中占据上风,还能令乌护王庭忌惮万分,自然是极厉害的!” 见杨木荷还不死心,雷延阁更加坦白:“这么和您说吧,要身份有身份、要兵马有兵马。与其纠结顾李两党,还不如寻思如何挽回朝廷颜面。流放三千里,五代不能出仕。刑罚够重了。” 杨木荷心在动摇,嘴依旧硬:“一小小藩镇节度竟妄想插手朝廷内政。长此以往,谁还将陛下放在眼中?” 不是你们宦官第一个不将陛下放在眼中,好意思吗?雷延阁皱着一张脸提醒:“皇家密辛,咱们这些当臣子的,切勿瞎参与!” 杨木荷斩钉截铁:“元齐皇后早已追随先帝英宗爷而去,雷大人无需惧怕。” 瞒天过海第一招,骗人先骗己,他做到了。雷延阁不欲与他多说:“反正下官怕死在龙渊剑下,这骂名我背不起。” 心里话说完,雷延阁又怕这偏狭内侍记仇,回缓几句:“我的特使大人,您不是京城人士,不知道其中内情,千万别傻乎乎往前闯。郭清晏是什么人?十二三岁一个人自乌护商路返京求援,绝对是在地狱中走过一招,远非常人所能企及。大名鼎鼎的郭家十六郎,以女子身份入郭氏族谱,被太原郭氏认可的子嗣,别说女子,天下男子又有谁可以争锋?那可是绝对了不起的大人物。这般光芒耀眼之人,一封圣旨就想将其抹杀?真要当面对峙,吃亏的还是特使您。天子敢不认嫡母不成?真到那个时候,也是有奸佞离间天家母子亲情。遭殃的还是奴才。” 这话杨木荷认同:“雷大人说得对。” 雷延阁还说不完了:“敦煌那位,想当郡王当郡王,想做皇后做皇后。天子家事,咱们凡人不配插手。” 杨木荷请教:“眼下危局,又该如何破解?” 这可把雷延阁难住了:“下官从未同武威打过交道。想来十六殿下对大人的一举一动,都十分了解。要不然动作不会如此迅速。十六殿下正在气头上,大人行窥探之举,理应请罪。好在杨参将的性命该是无碍,顶多吃些苦头。不过,郭大人是不是该放出来了?必经是嫡嫡亲的姑侄,总比我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亲近。” 杨木荷赞同:“言之有理。” 雷延阁提醒:“特使大人,夜深了。” 杨木荷依依不舍:“雷大人好生休息,在下明日再来探望。” 杨木荷走后,魏成磊将热茶送到雷延阁手中:“大人辛苦了。” 雷延阁下地活动筋骨,想不明白道:“从哪里挖出来的傻|逼玩意儿?梁源手下就这水平,长安水也太浅了吧。一群乌龟王八瞎蹦跶。” 魏成磊分析:“杨家兄弟是锋利的刀,好用但伤手。” 雷延阁明白了:“你是说姓杨的就是个弃子。也是,京城可死了不少人,是时候推出个替罪羊平民怨。” “西境的水有多深,谁也不知道。梁源好不容易重掌大权,自然不愿得罪、或者说是招惹天子嫡母。扔一颗不痛不痒的石子进去,看看能激起多大水花。若是半分涟漪都没用,及时收手才是上策。属下以为,十六殿下绝非无的放矢之人,敢出手,定是做好了完全准备。这招投石问路,完全没有必要。” 雷延阁明白了:“难怪郭凭气定神闲,半点不怕朝廷怪罪。此时此刻最紧关节要的早就不是追缴逆贼。而是东、西之争。梁源好不容易将陛下重新请回甘露殿,再来个母仪天下、有兵有粮的皇后娘娘,哪里还吃得消。” 雷延阁还是不太明白:“别说梁源,满朝文武都怕十六殿下成为第二个周武。要我看,十六殿下也绝无此意。否者当年也不会走得这般干净利落。武威如今南战嘉良夷、北拒乌护。冒然插手内乱,瞧着像是昏招?” 魏成磊分析了数日,如今总算有了眉目:“属下觉得,十六殿下这是在立规矩。” “立规矩?”雷延阁不解。 “节度使可父子相承,可自成一体,但绝不能反叛朝廷,须忠心为大周戍边,不得有失。而朝廷,也不能以各种理由削减节度使兵权,更不能残害忠良。如此,天子守业、节度戍边,各行其是,保大周长治久安。” 雷延阁低头沉思:“长安内斗不断,若是接二连三将节度使牵扯进去,内乱频生,确实非长久之像。十六殿下用心良苦呀!” 魏成磊提醒:“十六殿下并非没有半点私心,应是对朝廷插手凉州之事不满已久。大人别忘了,武威东征凉州,是梁源一手促成了。他想借力打力,终自食恶果。” 雷延阁越想越高兴:“有意思。这东、西之争只会越发精彩,瞧好吧。” 第161章 第161章梁福 怀远县居延军营帐,携重礼而来的车队早已等候多时。正午阳光正好,瘦削之人有些顶不住越发刺眼的日光,抱怨一句:“朔方的日头真够|毒|的。” 郭凭站在杨木荷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特使慎言,朔方不是长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杨木荷不是没吃过苦,只不过发迹后还没被这般扫过颜面,心里面有些过不去。“所谓亲情,不过如此。” 郭凭闭目养神:“长者赐不可辞。十六殿下不仅是我郭氏长辈,还请特使慎言。” 慎言慎言,就知道慎言!杨木荷鼻子都要气歪了。 申时刚过,有玄女卫现身:“王爷有令,召长安来使入账。” 郭凭、雷延阁行伍出身,别说站了大半天,就是再站上一天一夜,也受得住。唯独体弱的杨木荷,都快背过气去。 “奴才给十六殿下请安。”为了兄弟的命,杨木荷也算能屈能伸。 郭清晏今天穿了件黄色襦裙,外罩白色大袖衫。大袖衫上金丝凤凰栩栩如生,富贵非凡。看着恭恭敬敬的杨木荷好笑道:“常言道先礼后兵。你们内侍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先兵后礼。不错,孤喜欢。” 见杨木荷浑身栗抖,郭清晏大手一挥,慈悲道:“都起来吧,可怜的呦。像是没吃过饱饭似的。” 众人落座,侍卫上茶,现煮的乳茶。热气腾腾,最适合在外站了大半天的访客。郭凭、雷延阁自是喝得惯,到了杨木荷处,直接呕了出来。也是,乳茶用杏仁煮过,腥膻味并不能完全去除。喝不惯也属正常。 雷延阁第一时间站起身请罪:“杨特使江南人士,喝不惯咱们西北的乳茶,还请十六殿下恕罪。” 郭清晏重新尝了口杯中乳茶,释然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西境也喝不惯江南的清茶,无妨。不过杨特使的身体,还支撑得住吗?” 杨木荷踉跄表示:“殿下恕罪,微臣无碍。” 郭清晏扫兴道:“算了,特使大人下去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说。” 杨木荷还想挣扎,被郭凭拦住:“恭送殿下。” 怀远朔方军营帐,一碗热粥下肚,杨木荷恢复了几许生气。帐中气氛太过压抑,雷延阁当起了和事佬:“殿下没将咱们赶出来,实在是意外之喜。” 郭凭跟着劝慰说:“特使大人放心,在下已经请人去打听杨参将的消息。十六殿下的脾气我还是了解些的,并无折辱人的喜好。” 杨木荷勉强放下心来:“那就有劳郭世子从中斡旋。” 雷延阁适时开口:“也不知这下马威要到什么时候,跟棍子似的杵在营门外,再厚的脸皮也受不了。” 杨木荷表示:“都是在下拖累两位将军,对不住。” 雷延阁完全没放在心上:“特使哪里的话,都是为朝廷办差,不分你我。” “特使好生休息,郭某先行告退。” 雷延阁紧随其后:“明儿还有场硬仗要打,不叨扰特使养精蓄锐。” 主帐外,雷延阁跟在郭凭身后,邀请道:“上好的葡萄酒烤羊腿,世子爷赏个光?”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雷延阁揽过郭凭脖子,哥俩好:“不愧是京城来的世子爷,彬彬有礼、遗世独立。” 一杯葡萄酒下肚,雷延阁心满意足:“好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上好的瓜州玉酒器,雷大人真舍得。”郭凭是识货之人。 雷延阁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讲,这瓜州玉同涣那玉,在西边极为抢手。武威用这些奢靡之物,换了不少粮食铁器。如今夺回葱岭,更是要将吐火罗收入囊中。坐拥东西之利,其盛远不止表面。用不了十几年,西边就该变天了。你们郭氏,了不起。” “太原郭氏永远是大周子民。”这是郭凭的,也是郭氏一族的态度。 主弱臣强,乱国之兆。转念一想,大周反正也够乱的,债多不愁。 “郭世子,咱们也算共患难的交情,你跟我说句实话,杨特使还能蹦跶几天?”雷延阁实在不耐烦应付这些穷人乍富、越发极端的内侍。 郭凭目光在夜光杯上流连:“酒器不错。” 雷延阁忍痛割爱:“送你!” 郭凭心满意足:“京城消息,梁都尉的干儿子梁福已启程离京城。这位可是自小跟着梁源长大,绝非杨木荷这些野路子。” 雷延阁领情:“明白。生死成败就在此一举。还是你们这些世家子有底蕴,消息灵通。不像我们这些大老粗,耳聋眼瞎,全无招架之力。” 梁福轻车简行,进了灵州城,见了留守在此处的神策军才表明身份。郭凭被密信调回,留雷延阁留守大帐。 雷延阁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哪一出?这帮内侍,怎么一个比一个神叨,还不如十六殿下大开大合,起码有个痛快。 一份请安折由神策军送入居延王帐。两日后,王帐召内侍梁福觐见。雷延阁目睹了整个表演过程,深刻理解了“规矩”二字。 同盛气凌人而后被打入尘埃的杨木荷比,梁福确实妥帖熨烫。看来规矩并非什么坏事,至少争取个开门红。 “奴才梁福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年千岁万安。”甭管背后权势如何滔天,表面上无可指摘。 “你们不隔三差五出逆贼,孤才能安。”郭清晏束发金冠,英气逼人。 梁福更加谦卑:“都是奴才们护主不利,让圣人受到惊吓,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这颠倒黑白的本事,雷延阁佩服。说的好像十六殿下包庇谋逆从犯一般,不分黑白。 郭清晏认同:“确实该罚。你说,护主不力,罚什么好呢?免官思过舍得吗?” 梁福再次跪倒:“任凭娘娘吩咐。” 郭清晏就坡下驴:“来人,赐鸩酒。” 梁福没想到这位殿下不按常理出牌,不知客气为何物,竟僵在当场,还是年轻。郭凭适时出场,跪在梁福身旁:“梁大监伺候陛下尽心竭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殿下开恩。” 郭清晏不高兴了:“怎么?你是说陛下离不开一个小小内侍?” 郭凭磕头请罪:“臣绝无此意。” 郭清晏明白了:“孤连处置一小小内侍的权利都没有了?” 帐内鸦雀无声。半响,郭清晏笑了。讽刺道:“这戏做的真没意思,都退下吧。” 众人退下后,梁福依旧跪地不起。郭清晏腻歪极了:“你演戏上瘾?演给谁看?” 梁福依旧恭顺:“干爹交代了,在皇后娘娘面前不得狂妄。” “谋害忠良、赶尽杀绝。狂妄起来莫不是想改朝换代?”郭清晏步步紧逼。 “干爹也想问,皇后娘娘究竟想要什么?莫不是想自立为王?”梁福毫不示弱。 郭清晏明了:“原来你们父子是这般想孤的。” “皇后娘娘所作所为,义父不得不多想。” 郭清晏遗憾:“可惜了两条好狗!” 梁福言明:“义父同娘娘,从不是一路人。” 郭清晏认同:“仗势欺人的王|八,怎能同孤一路同行?” 梁福听不下去:“娘娘这是不想和谈了?” 郭清晏提醒:“是你们父子迫切需要一个台阶,好继续手握大权指点江山。” 梁福不同意:“娘娘此言差矣。” “那好吧!”郭清晏不在意的继续说:“既然给脸不要脸,孤只能班师长安,请陛下出甘露殿评评理了。” 梁福变了脸色:“娘娘莫不是想谋反?” 郭清晏好笑:“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未免霸道了些。真到那个时候,孤倒要看看,哪家节度使敢拦龙渊剑的路,奉梁都尉命入京勤王!” 梁福气短:“娘娘究竟何意?” 郭清晏对天发誓:“见不得你们父子铲除异己、残害忠良。” 梁福不解:“此事好像与娘娘无关?” 郭清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怎与孤无关?” “娘娘真是忠君爱国之人,怎么只救残兵败将。”梁福戳破郭清晏伪装。 郭清晏不欲分辨:“随便你怎么想。” 梁福再度跪倒:“还请娘娘明示。” 郭清晏长叹一口气:“大周病入膏肓,下不得猛药,只得勉力维持。你们父子,还有掌管神策军的内侍,在长安怎么折腾,孤权当看不见。出了京城,嫉贤妒能、残害忠良,尤其是戍边的节度使,孤第一个不答应。至于孤,一生所向,不过是手刃仇人,无欲卷入纷争。可若是唇寒齿亡,就别怪孤不留情面,以图自保。” 与义父所料并无差别,梁福装作为难道:“宽恕顾李两党罪孽,奴才做不了主。” 郭清晏才不吃这套:“你拿孤当傻子戏耍吗?” 梁福连忙摇头:“奴才不敢。” 郭清晏给出最后期限:“三日后,孤要见到赦免顾李两党死罪的圣旨。顾李余孽,由景国公世子负责押送至凉州。若出差错,伤了本宫颜面,后果你可明白?” 梁福躬身:“奴才明白。”说完欲退出王帐。 “慢着!”郭清晏留人。 梁福不解:“不知娘娘又有何吩咐?” 郭清晏命令:“为孤研磨。” 郭清晏默写了两个时辰的经文,揉揉发酸的手腕:“烧了!”梁福不敢耽误。 郭清晏满意:“不愧是梁源教出来的,明日继续伺候孤研磨。” 第二日,梁福携两只木匣来到王帐:“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娘娘收下。” 郭清晏不用看便知里面是什么:“好一个借刀杀人。” 梁福恭顺:“谢娘娘成全。” 第三日,王帐内只有纸笔摩擦的声音。“陛下身体可好?” 梁福研磨的手停顿片刻,斟酌道:“娘想想必对皇家秘药有几分了解。那药是实打实的,圣人不过强撑罢了。如今心气卸了,更离不得床榻,人瘦得厉害。” 第四日,九九八十一篇祈福延寿经文抄毕,郭清晏看着墨迹未干便已经被火焰吞噬的经文,发话道:“明日不用再来。” 第162章 第162章徽音殿 敦煌,郭清晏离家这小半个月,四宜楼旁新起一座宫殿,正等闲田归来的王爷赐名。郭清晏绕着新殿宇前前后后走了两圈,心中发苦,这给多少金子,浪费!王府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扩建,够住了。 对此工司司郎徐镜文持不同意见:“王爷西征葱岭,东战长安。护重臣、拔爪牙,使我武威逐渐摆脱朝廷辖制,理应庆祝。” 郭清晏还是觉得:“不如撒铜钱,与民同乐。” 徐镜文觉得这个主意好:“如今城中属九天玄女神庙香火最盛,那就劳烦王爷了。” 得,又多一笔支出。郭清晏心口微痛。 徐镜文正经道:“之前一直在交泰殿招待诸方来使。交泰殿乃王府主殿,一般只在初一、十五百官觐见才会使用。这来使也分大小多寡,压于交泰殿一身,不合适。这才重金打造新宫殿,钟鼓馔玉、流觞曲水,少些繁文缛节。” 有理。郭清晏被说服:“仰神居之肃清,想徽音其如在。徽音如何?” “徽音殿,好名字。王爷放心,工司加班加点,定能在两位将军的接风宴前装点妥当。殿中景观,可还有需要改动之处?” 郭清晏本就不讲究这些:“都好,都好。” 顾新成、李思训“叛军”,被郭清晏一分为三。其一编入凉州军,再无归周之能的叛逆守门户,放心。其二送去伏俟城,让别部百姓多了解了解真正的大周。其三才充入西平军,戍边葱岭。 接风宴上,顾李二人装扮一新,意气风发。其中,顾新成年近五十,有种洗尽铅华后的沉稳。李思训三十出头,继承父业,更加热络。 郭清晏不偏不倚,一人封了一个忠武将军,领俸禄没实权,至于将来,全看二人的造化。武威不缺能臣良将,再者说对二人也不太放心。 酒宴过半,郭清晏一家三口才现身。小世子身穿麒麟服,撅着一张嘴,万分不配合。郭清晏也不哄他,直接丢给郭鸩。这下小朋友更家生气了,趴在爹爹怀中,再不肯看娘亲一眼。 顾李二人跪在王座前谢恩,郭清晏勉励二人,让他们在敦煌安生住下,有武威军一日,便能护他们一日平安。 “庭州还在生娘亲的气?”郭清晏抓着庭州的小手逗儿子。三岁的庭州主意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好糊弄。郭清晏面对古灵精怪的儿子,有时颇为头疼。 庭州控诉:“娘亲不要庭州了!” “怎么会?虽说的?娘亲怎么会不要庭州了!乱说!”子虚乌有,郭清晏绝不承认。 庭州就知道会这样,早有准备:“庭州生辰,没有娘亲,更没有娘亲的长寿面!” 郭清晏明白了:“庭州想抢爹爹的长寿面。” 庭州不好意思了:“才没有,庭州也想要嘛。” 郭清晏为难了:“娘亲为庭州准备了全蛋宴,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甜的、咸的,每种口味的蛋羹都有。既然庭州只要长寿面,全蛋宴只能作废,可惜了。” 庭州是个会抓重点的小宝宝:“娘亲记得庭州生辰?” “自然记得。阿娘忘了谁,也忘不了庭州生辰。”郭清晏保证道。 庭州才不信:“一早醒来就寻不到娘亲了。” 郭清晏抱歉:“娘亲舍不得庭州,这才没同庭州告别。是娘亲的错,娘亲给庭州赔罪好不好?” 庭州动容:“如何赔罪?” 郭鸩提议:“我们一家到药泉行宫住上几日如何?庭州不是想学骑骆驼吗,爹爹教你。” 庭州确认:“住多久?只有我们一家,二爷爷都不带?” 郭鸩摸摸儿子的头,温柔道:“二爷爷也是家人。庭州难道舍得将二爷爷一个人丢在敦煌?” 庭州跟着难过:“二爷爷太可怜了。” 郭鸩夸赞:“真是好孩子。” 小孩子哪有不喜欢被夸赞的,小尾巴都快翘到天生去了,大眼睛亮晶晶的。不过这孩子并没被一两句的甜言蜜语冲昏头脑,条理清晰讲要求:“爹爹娘亲不可不告而别。” 夫妻两同时点头:“可以。” 第二条。“每年都要陪庭州过生辰。” “自然!”并无犹豫。 庭州不知为何伤心道:“算了,军国大事比庭州重要。娘亲是去救人的。庭州是世子,要心怀天下,不能因小利而失大义。” 郭清晏没想到:“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庭州并无隐瞒:“桐桐说的。桐桐懂很多大道理。”郭清晏早该想到,能常伴庭州左右,怎能是庸才。 郭鸩抱起儿子:“咱们过生辰去!” 四宜楼顶层,耿义武等人早就到了。耿二爷夺过庭州,爷孙两说起属于两个人的小秘密。莲二迫不及待:“总算来了,等得我们好生辛苦。” 郭清晏好笑:“怎么?咱们家莲二肚子饿了?” 莲大在旁边笑:“可不是,莲二等这场全蛋宴,等的花都谢了。出息!” 莲二不服:“要你管!” 莲大羞她:“同庭州抢吃的,可不出息!” 莲二不理莲大,转头看向庭州:“心肝儿,二阿娘给庭州准备了礼物。” 庭州很是捧场:“二阿娘最好了。” 这话引起了耿义武的不满:“二爷爷不好吗?” 庭州赶忙安抚:“好!” 莲二不依不饶:“谁最好?” 庭州答不出来,关键时刻是郭清晏救他出水火。“上菜吧。” 一道道蛋羹鱼贯而入,搭配的是解腻的凉菜、素菜。长寿面最后上桌,一人一小碗,撒了些红红绿绿的配菜点缀,卖相上精致许多。 耿义武夹了一筷子,品评道:“绝不是阿香的手艺。咱们家阿香,就没将面条擀均匀过。观品相,不会是阿鸩的手艺吧?” 郭鸩谦虚接话:“骨汤炖了一整天,配上泡菜解腻,勉强能入口。” 庭州那叫一个迫不及待:“爹爹好厉害!” 耿义武紧随其后:“真是一整根,咱们家的长寿面什么时候规格变高了?” 郭清晏听不下去,警告道:“二哥!” 耿义武关心起庭州:“乖孙孙咱们吃蛋羹,先吃咸的。” 饭后,庭州别别扭扭道:“爹爹娘亲要是没空,补过生辰也没什么。” 莲大补充:“咱们家庭州啊,怕娘亲爹爹忘了他,患得患失的。” 庭州绝不承认:“才没有,大阿娘乱说。” 郭清晏第一个拿出锦盒:“娘亲准备了许久的生辰礼,不知庭州可否喜欢。” 庭州看都没看,盲目道:“喜欢,娘亲送的庭州都喜欢。” 郭清晏示意儿子:“打开看看。” 是一套做工精美的瓷娃娃,庭州哪一个都喜欢:“这是娘亲,这是二爷爷,这个是大阿娘,二阿娘好有趣,庭州好胖,只有爹爹有武器,不公平。乘风也在,真好。” 郭鸩拿出他准备的礼物,是一套毛笔。“自打庭州启蒙,毛笔都不够坏的。无碍,爹爹准备了一大箱子,足够庭州用的。” 庭州也是一肚子委屈:“是它们不结实!” 耿义武拿出一镶满宝石的长命锁戴在庭州头上:“咱们家庭州,定能平平安安、顺遂无忧。” 莲大准备的是一方砚台,莲二的生辰礼是一对玉狮子镇纸。庭州很喜欢憨态可掬的幼狮,不解道:“敦煌怎么没有,庭州要活的。” 这个好办,耿义武大包大揽:“西平军已穿过葱岭,抵达吐火罗。明年让吐火罗献上两只给庭州庆生。” 庭州满怀期待:“真的?” 耿义武保证:“千真万确。” 莲二激动:“火戏要开始了。” 莲大站到窗边:“时间过的可真快。” 郭清晏同莲大莲二挤在一处,三人都很喜欢火戏,百看不厌。耿义武好笑:“多大都是孩子。” 郭鸩认同:“二哥所言极是。” 药泉行宫,由于庭州太小了,只能体验坐骆驼,暂时还骑不了。郭鸩临时改主意,教儿子骑马。小马驹配上特质的马鞍、马镫,勉强可以。 好在庭州也不失落,迷恋上了滑沙。这可比平日常见的骑马、赛骆驼刺激多了。只要胆子够大,不分年龄。 沙漠戈壁长大的孩子,对水系有天然的向往。就像南方人觉得赏雪是雅事,而北方人只觉得耽误出行,极为不便。 游船、凫水、抓鱼。庭州在药泉行宫乐不思蜀,每日多写一张大字都不反抗了。 含凉殿建在药泉旁,风景绝佳。郭清晏正在检查庭州的作业,而庭州正窝在塌上解九连环。那认真劲,脸都憋红了。这孩子耐得下性子,郭清晏这个当娘的很是满意。 今日不错,五张大字,有一张没力透纸背,墨迹晕成一团,分不清你我。庭州控制不住力道,一个用力过猛,好好的宣纸不一定要生出几个窟窿。 控制力量,并无捷径,只有日复一日的模仿与练习。好在初见成效,甭管好坏,能看出是字了。 耿义武同郭鸩一起走进含凉殿,郭清晏拿出唯一那张能看的大字:“咱们家庭州孺子可教,今日加菜,以示庆祝。” 耿义武上前一步,低声道:“京城出事了,太子薨了。” 庭州跟小大人似的,重重叹气,抓起九连环向外跑去。郭清晏制止儿子:“庭州留下。二哥仔细道来。” “太子染重疾不治身亡,天子绝嗣,长安城乱了套。百官都在上书恳请另立太子,以安社稷。” “太子?大周的继承人?太子也会死?”不知为何,庭州很关注那素未蒙面的小太子,不太服气的样子。 郭鸩抱起儿子:“不太止子会死,谁都会死,包括娘亲爹爹。” 庭州要哭了:“庭州不要死,庭州不想再也见不到娘亲。” 郭清晏确认:“得病死的?还是?” 耿义武也不太确定:“大明宫是梁源的天下,太子是最听话的傀儡,应是染疾身亡。” “开成病弱绝嗣,两个兄弟正值壮年,长安要乱一阵子喽。”郭清晏并不愿意见证长庆帝子嗣的生老病死,奈何身不由己。 “成王、平王儿女双全,李氏宗室子孙繁茂。梁源执意过继,也不是没可能。”易地而处,郭鸩更倾向于过继。 第163章 第163章娑勒色诃城 京城并没有郭清晏以为的那般动乱不堪,被梁源压制的内侍、朝臣,依旧不敢触庞然大物的霉头。 一心修道的成王李成度第一个站出来上书,言明:身为人臣,不能眼睁睁看着君王无嗣。身为兄弟,更不忍心兄长绝香火。自称方外之人的成王,愿献子嗣以继兄长香火、大周江山。 平王李成美紧接着上书,言国乱不久,不宜动荡。过继子嗣天经地义,还请皇兄为天下计,保重龙体。 不知远在甘露殿养病的陛下感受到兄弟们的心意没,反正梁源感受到了。成王李成度年纪稍长,膝下三子。平王李成美只有一个儿子,刚满周岁。通通被梁源接入大明宫,以抚慰圣人丧子之痛。 吵吵嚷嚷间,先太子李仰被追风为庄惠太子,陪葬今上章陵。成为今上寝陵的第一位客人。成王、平王亲自送葬。 梁源继续独掌大权,无视百官请见圣上的奏折。不过因同意叛|国|余|孽入西境戍边一事,梁源威信有损,要陛下出面主政的声音,越发压不住。梁源气急,偏偏对罪魁祸首无可奈何。好在武威同嘉良夷矛盾越来越深,兵祸频起。希望武威郡王不要让大周百姓失望。 天气转暖,冰雪消融。勉强止戈的伏俟军同河曲王庭波澜再起。郭清晏送去了伏火雷霆,才勉强击溃王庭大军。 没办法,武威在嘉北根基太浅。面对河曲王庭的招笼,有太多土浑贵族举家投奔。卑禾羌海一带,本就是土浑祖地,伏俟军举步维艰。好在屯兵并不愿放弃土地,上下齐心,这才有今日局面。 郭清晏绝不可能放弃卑禾羌海西岸的经营,只能增兵。敦煌三军精锐尽出,带走了上千颗伏火雷霆。势必要让河曲王庭从此一蹶不振,再不敢搅动嘉北时局。 伏火雷霆在嘉良夷又被称为天神之怒。是天神赐予九天玄女的利器,以惩治冥顽不灵、不通教化之人。 九天玄女的转世金身,便是郭清晏。 按理说,这些年的天神加身,嘉东对郭清晏以及伏火雷霆应该是惧怕的、臣服的。成为天神认可的子民,是天大的荣耀。 利用神话蛊惑人心的本事,郭清晏想得出来,乌力牙同样也能做到。乌力牙的应对方式很简单,打破嘉东百姓对九天玄女的盲目崇拜。 他声称,玄女受天道制约,伏火雷霆是玄女自神界偷盗而来,因此不能经常使用。玄女私盗神界至宝,必会遭天罚。 乌力牙将九天玄女贬低为因私|欲而偷离神界的罪神,伏火雷霆更成了偷窃之物,因神威尽失,这才无法频繁使用。 作为应对,郭清晏在卑禾羌海西岸广设医官,救命渡人,传授仙法。武威药丸,亦是玄女带来,天神所赐。 千余颗伏火雷霆,足够粉碎全部谣言,郭清晏拭目以待。 武威同河曲王庭激战正酣,南面的抚州六谷部同样不甘示弱。乌力牙仗着狐离牙的赞普血脉,大肆在嘉东发号施令。大大挤兑压缩了六谷部的生存空间,以至于六谷部顶不住压力,只能向南以谋发展。如此良机,怎能不咬下河曲一口肉来,以消心头之恨。 嘉东就是个是非地,有人受乌力牙招笼,有人守着伏俟军的屯田想过太平日子。有人在分不到肉吃的情况下,跑去逻些投奔松云,视河曲政权为逆党,企图取而代之。 沉寂已久的逻些在混战中同样坐不住,发兵多玛,欲直取伏俟军腹地都兰。如此一来,伏俟军腹背受敌,情形不容乐观。 “小殿下!小殿下?您怎么跑到昆山殿来了。”桐五更一路寻来,提心吊胆。 庭州瞪眼:“昆山殿本就是娘亲为我修建的,怎么?不能来?” 桐五更赶忙解释:“西平军遣使回城,送回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这不是怕小殿下去晚了,没热闹可看。” 庭州扒拉着窗沿:“没兴趣。” 桐五更关切:“小殿下莫不是遇到烦心事了?” 庭州忧心忡忡:“又在打仗,听说娘亲将九阳观都搬空了。卑禾羌海简直是那传说中的沼泽,有去无回。再这样下去,娘亲爹爹又要上前线了。我不想爹娘上战场。” 桐五更安慰:“世子放心,武威自建军起,大仗小仗就没断过。当年东征凉州,又赶上乌护寇边都挺过来了。伏俟军不过是暂且失利,定能扳回一局。” 庭州恨极:“嘉良夷人太可恨了!还有那些跟随嘉良夷的别部,一个个首鼠两端、狼心狗肺!” “小殿下放心,慕容将军一个也不会放过。” 庭州关心:“长安还没有新太子吗?” 桐五更摇头:“听说长安皇帝丧子后病情加重,执掌朝政的宦官都允许宗亲前去探望了。都说皇帝熬不过今年。” 庭州嫌弃:“皇帝父子真没用!” 这话桐五更可不敢乱说:“小殿下,我们去喂鱼吧,药泉行宫送来一篓黑背鱼。养几天再吃刚好。” 庭州依旧拒绝:“我要练字,不去了。” 桐五更惊:“小殿下这是怎么了?谁在小殿下耳边说什么了?” 庭州干劲十足:“我要快快长大,将来为娘亲出战!” 桐五更鼓励:“小殿下真了不起。” 西平军夺回葱岭后,并未停止脚步,继续向西探索。在西平五城的支持下,早已经将葱岭收入囊中,将驻地选在了吐火罗境内。 郭清晏遵大周旧制度,设葱岭守捉。西平军出葱岭,在原飞鸟州都督府钵和州娑勒色诃城建营。 如今的吐火罗今非昔比,早已经不是藩镇之乱前的诸国并立。黑衣大食东来,带来的不止是大食教,还有强大的武力。 曾经的吐火罗二十七国,大半臣服于黑衣大食。只有少数几国,还在负隅顽抗。好在吐火罗境内多山,骑兵发挥不了其优势,少数几国才能同黑衣大食周旋。并且借助武威商路,勉强得以维持。 娑勒色诃城所在钵和州,属吐火罗护密国,这里本就是葱岭进入吐火罗的必经之路,意义非凡。随着大周退出西域舞台,以及丝绸商路断绝,路子越发难过。这些年虽有武威商队前来,依旧混乱不堪。 好在护密人依稀记得大周荣光,对武威商队很是客气。护密王室早在动乱中不知所踪,如今的护密国,依旧是大周飞鸟州都护府,由几位将军把持。地方不大,争斗不断。不知哪日便会臣服于黑衣大食。 西平军来的再晚些,葱岭走廊都要成为黑衣大食的了。万幸,万幸。感谢吐火罗曲折多山的地理特征,黑衣大食张开血盆大口,结果咬了一嘴刺猬。咽不下,放不开,憋屈极了。 护密国百姓对西平军的到来,倒是很欢迎。十几年,足够改变很多。武威强大、富饶。只要在商路上设置驿站,便足够养活半个护密国。 又穷又乱的护密人,非常希望得到武威的保护,用本事,换取粮食和尊严。西平军在娑勒色诃城短短两月,便招到精兵五千。 吐火罗百姓骁勇善战,男丁多、女子少。兄弟同妻,生子属其长兄。山穴中有神马,产名驹。 此次西平军遣使回城,除了黑衣大周的特产,护密国仅剩名驹勉强拿得出手。指挥使实在觉得寒酸,又寻了些骆驼充数,权当看个新鲜。 听闻西平军要遣使回敦煌,长期把持护密国的两位将军纷纷来信表示想派人同往。用的理由都一样,武威乃佛国,他们护密人也崇佛,要去朝圣。 这个理由,怎么听怎么奇怪。真要朝圣,南下天竺岂不更郑重。不管了,示好而已,理由不重要。 护密国故地原本有三大将军,其中一位被西平军斩于娑勒色诃城,要不然怎么短短两月征兵五千。捡现成的罢了。 只能怪这位钵和将军倒霉,西平军出葱岭走廊,第一站便是钵和州娑勒色诃城。既不友好,还挡路,不解决你解决谁。 武威对护密来使很是热情,邀请他们住在王府延晖殿,烟火连放三天三日。武威早就想延续同吐火罗百姓的友情,飞鸟州同大周渊源极深,定要世代保持下去。 而护密人呢,早就眼馋武威的富饶。并且在黑衣大周的对比下,和气生财的大周,简直是从天而降的财神爷。 比起被迫改姓信大食教,崇佛的武威本就更容易接受。更别说西平军出手大方,报酬丰厚。为西平军打仗,比被大食奴役,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谁不喜欢当人? 两家护密使臣听说武威郡王想要狮子,当场派胸脯保证,包在他们身上。要多少有多少,王府都装不下。 护密人以名驹为傲,驼军更是传统。这些参观完之后,伏火雷霆更是保留项目。经过护密使者的口口相传,武威之主天神下凡的说法算是在吐火罗落地生根了。谁让郭清晏母子本就天赋异禀、得天独厚呢! 护密人走得依依不舍,西平军在护密国越发如鱼得水。有了西平军的保护,武威商队越走越远,甚至抵达黑衣大食腹地。回来的人说,那里除了荒漠,只有涌出地面的黑火油,半颗粮食也不产。一年四季酷热难耐。 好在郭清晏对黑火油很感兴趣,源源不断买了不少。大食早年对大周虎视眈眈,恒逻斯之战便是大食同大周的初次交锋。 后来黑衣大食发现,穷尽举国之力,也无法越过葱岭,抵达大周腹地。在残酷的事实面前,总算学会了低头。 黑衣大食分不清大周同武威的区别。武威都这般强大,作为武威的幕后之人,大周简直是天神之国。 如今武威连黑火油都买,没什么比做生意更重要。至于吐火罗之争。没有武威,自己一方依旧无法将其完全纳入版图之下。 保护商路、设置驿站的武威,貌似没太大威胁。大周对西域的经营时断时续,希望这次能维护的久一些。没什么比做生意更重要。东征西掠的大食,急需来自东方的丝绸、瓷器换取军资。 第165章 第165章新帝 武威十八年很快到来。奇迹并未降临,开成帝在百花绽放前驾崩。拖着羸弱病体,依旧想为大周江山做些什么。此番离去,也不知是解脱,还是心有不甘,愤懑而终。 王朝更替,历来伴随血腥与杀戮。宦官大权在握,生杀予夺,视帝王为股掌中的玩物,依旧无法免俗。 长安传言,甘露殿将皇帝驾崩的消息隐瞒了数日之久。这期间,入宫看望皇兄的平王李成度被软禁。并在皇帝驾崩的消息实在瞒不住前,同幼子一同离奇身亡。 而后外出求仙问道的成王李成度被神策军“请”回大明宫,仓促册立为皇太弟,于先帝灵前继皇帝位。 梁源自持拥立之功,依旧独揽大权。新帝住在清思殿,心思全在求仙问道上。即不管先帝丧仪,也不过问平王父子死因。反而召九九八十一位道士入宫,于麟德殿修金箓道场,一副仙人做派。 新皇李成度刚完成一场法事道场,心情正好。见到梁源,立马变了脸色:“梁都尉为国分忧,跑来朕的麟德殿做什么?” 梁源提醒:“启禀殿下,明日十五大朝会,文武百官都等着呢,不知陛下您……?” 新皇不耐烦极力:“朕已知晓,退下吧。” 梁源跪倒在地:“还请陛下起驾清思殿。”任由皇帝陷在麟德殿,简直是百口莫辩。新帝自小体壮,很少生病。闷在大明宫不见外人,知道的是陛下一心修道,成仙成圣。不知道,全都指责他软禁皇帝,祸乱超纲。 梁源最烦那些个言官从乌龟壳子里伸出头来,狐假虎威。还扬言要请武威郡王回京探望新帝。那女人岂是好惹的?又有亲儿子。就不怕引狼入室,江山易主? 新帝甩甩袖子:“还是梁都尉有本事。” 翌日早朝,新帝坐在龙椅上,半梦半醒。看着梁源同臣工你来我往,最是催眠。好不容易挨到尾声,清醒片刻:“平王父子一直停灵在甘露殿也不是个事。这样吧,一事不烦二主,梁都尉送他们父子最后一程。陪葬父皇光陵。” 又过几日,陛下召梁源觐见。“奴才见过陛下。” 新帝关心:“平王父子丧仪准备的如何了?平王遗孀可有安置妥当?” 梁源保证:“陛下放心,万无一失。” 新帝交代:“平王父子出殡,你亲自去送最后一程。别让他们父子太凄凉。” 梁源领命:“奴才明白。” 新帝站起身:“今日春光正好,随朕到兴庆宫给祖母请安。” 武威十八年五月十五,梁源奉圣上之命送平王父子入皇陵。谁知回程路上遭遇截杀,负责护卫在神策军全军覆灭,梁源更是身受重伤。经多日医治,才堪堪捡回一条命来。 新帝李成度震怒,责令严查,务必要揪出幕后黑手。至于梁源之位,暂时由其义子梁福暂代。 后因梁福年幼,无法承接梁源的全部差事,皇帝调回在淮南任职的士族子弟李维山为吏部尚书、兼门下侍郎。 李维山在新帝的支持下,同宦官分庭抗礼,平分秋色。这当然引起了宦官集团的不满,风暴初具雏形。 梁福完全没有梁源老辣,他的大权在握,很快便引起了非梁源一党的不满。为分夺梁福权利,有人暗中倒向了年富力强的新帝。 被步步紧逼、颇有些众叛亲离的梁福,效仿义父、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派兵围困麟德殿,声讨新帝,要个说法。 新皇李成度从来不是他那心思敏感的皇兄李成御。相较于阴谋,他更喜欢直接了当的阳谋。面对梁福逼宫,他直接提剑上前,直面危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新皇一剑了解梁福性命,而后剑指谋逆之人,痛斥他们是宦官的走狗。不知天子,只会认贼作父。若是想为梁福报仇,来者不拒。他倒要看看,大周子民谁敢谋逆弑天? 正所谓此消彼长,君强臣弱。神策军众将畏惧天威,纷纷跪地求饶。新帝宽恕他们的罪孽,但对梁源一党的清算毫不手软。 与此同时,新帝还不忘养伤中的梁源。拥立之功,绝不敢忘。新帝擢升他为左右神策军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总领禁军。 这个观军容使相当于文官的三公三孤,品级高没实权,实际上等同于架空了梁源对禁军的控制权。 至此,新帝一朝仅用半年时间,便将宦官势力全部压制,重现乾坤。 兴庆宫兴庆殿。“孙儿给祖母请安,多日未来探望,是孙儿不孝。”大权得握,又得良臣辅佐,新帝意气风发。 郭从越慈爱又骄傲道:“快起来,快起来。陛下勿念,老身在这兴庆宫顺心顺意,惟愿陛下重整朝纲,匡扶社稷。” 新帝领命:“祖母教诲,孙儿谨记于心。” “西境送来的甜瓜,一路用冰镇着,陛下快尝尝。”自打嘉良夷势力退出凉州,东西往来越发频繁。西境商品再次涌现长安两市,很受欢迎。 新帝佩服:“元齐娘娘将西境打理得很好。朕听说,武威军甚至夺回了葱岭,在吐火罗设军帐,也不知顺利与否。一晃眼,大周退出西域百余年了,只有元齐娘娘始终记得大周的万里疆域。” 郭从越心思都在甜瓜上:“是吗?北又乌护、南有嘉良夷,竟还有胆子西扩。万一回援不急,哭都没地方哭去。” “兴海会盟生效,西南唯武威军马首是瞻。此时西扩,时机正好。” 郭从越没想到:“陛下对西域竟如此上心。” 新帝突然道:“此次能如此顺利铲除梁源一党,全赖西境鹰卫出人出力。元齐娘娘多年未归,父皇不知如何思念。祖母觉得呢?” 郭从越犹豫:“你皇兄当年可是将阿香的空棺送进了光陵……” 这些在新帝眼中都不是问题:“既然祖母同意,孙儿这就下旨了。” 郭从越一脸向往:“我们姐妹一别多年,天各一方。本宫都老了。” “祖母忘了,元齐娘娘是父皇的妻子,您的儿媳。” 郭从越瞪了孙儿一眼:“就你话多。” 皇帝一行离开后,谢篱自外面而来:“娘娘,新出锅的樱桃毕罗,您要不要尝尝?” 郭从则心中百味杂陈:“这好不容易平静的池水,又要起波澜了。” 谢篱劝慰:“无风还能起三层浪。京城最不缺的,便是能人异士。既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娘娘何妨不喝茶看戏,静待花开?” 宣旨官恭顺又谦卑,一口一个奴才,一句一提圣人记挂,郭清晏好不容易将人打发走。庭州抓起放在一旁的圣旨,仔仔细细看了个透彻:“这就是圣旨?也不怎么样嘛!” 郭清晏收起圣旨,递给儿子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庭州立马老实下来。不过老实没一会儿,又开始蠢蠢欲动:“娘亲,我们真的要去京城?那庭州是不是可以见到太子了?”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了,非要同太子一较高低。 郭清晏控制住儿子的手脚,将他抱住:“新帝未立太子,皇子倒能见到几位。” 庭州保证:“娘亲放心,庭州绝不会给娘亲、给武威丢人的。” 耿义武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这新帝究竟什么意思?你们说这长安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是怎么来的?” 这题郭鸩会答:“政权更迭频繁,自然没什么持续性。” 耿义武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香儿此次进京,是否会有危险?” 郭清晏摇头:“李成度自小习武,野心和实力兼具。此番召我和庭州进京,不过是拉拢加安抚。 他羽翼未丰,手伸不长的。外加他也足够聪明,梁源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断然不会轻举妄动。” 说完郭清晏略微烦躁道:“想一出是一出,真是折腾人。” 武威十八年九月二十,郭清晏一行抵达长安,新任宰相李维山亲迎。“下官见过王爷。王爷远来长安辛苦,陛下早已命人备下官舍,还请王爷随下官速速入城。” 郭清晏声音自马车内传来,有些低沉:“许久不见,李三郎。” 李维山没想到:“王爷竟还记得在下。” 郭清晏好笑:“李相公历经五朝,几起几落,如今官复原职,可喜可贺。” 李维山只道:“圣上隆恩,李某铭感五内,不敢有片刻怠慢。” 李维山的父亲李昌吉担任翰林学士期间,曾在穆王府任教。郭清晏作为皇子伴读,也算是李昌吉的半个学生,同李维山有些交情。 不过李家父子一向不太喜欢穆王,认为他才能平平,难堪大任。郭清晏知道他们所言非虚,奈何姓氏决定立场,依旧为穆王劳心劳力、算无遗漏。 抛开一切立场,李家父子都是重实干、轻诗词歌舞的务实派,同郭清晏不谋而合。“辛苦三郎跑亲自跑这一趟,进城吧。” 马车停下,李维山走到马车前,恭敬道:“王爷请下车。” 郭清晏不用任何人搀扶走下马车,打量眼前熟悉的街道府门:“故地重游,竟有些近乡情却。” 尉迟雪莲带着庭州紧随其后,尉迟雪莲自然知道谨言慎行,不多说不多看。庭州可就没那么好控制了,看向潜邸大门,嫌弃道:“还没我家气派!” 郭清晏警告儿子:“你小子讨打!”庭州立马躲在尉迟雪莲身后。 郭清晏看向李维山:“犬子无状,李相公不要放在心上。” 李维山躬身:“不敢,不敢。” 郭清晏满意:“进去吧。” 潜邸便是英宗长庆帝李昇未继位前所居住的穆王府,李昇驾崩前将潜邸赐给郭清晏为府邸,这些年一直鲜有人踏足。如今新帝召郭清晏回朝,这才重新修整装潢。 作为唯一嫡出皇子,这座位于十六王宅的潜邸,无论从占地还是园林设计,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 尤其是在郭清晏的运作下,穆王府财源广进,更是精益求精,小修小补就没断过。是以空闲多年,风采依旧。 第166章 第166章潜邸 含德殿作为潜邸主殿,修缮次数最多,最为华贵精美。同时也是长庆帝李昇的享乐之所。丝竹管弦、斗鸡走狗、养马弄花,真是无一不精。如今潜邸换了主人,依稀还能听到往日的靡靡之音。 宾主落座,郭清晏打量李维山:“李三郎,你还没到五十,怎就老成这副模样。得亏是在京城遇到,换个地方孤都不敢认。” 李维山苦笑:“王爷芳龄永驻,微臣远不能及。” 郭清晏叮嘱:“还是要注意身体,陛下身边离不得你。” 李维山谨记:“劳王爷记挂,微臣明白。” 郭清晏介绍:“犬子承雍。” 郭承雍老老实实拱手行礼:“小子见过宰相大人。” 李维山赶忙起身:“世子客气,微臣受之有愧。” 庭州见李维山话不多、人还客气,顿感亲切:“老爷爷,你同我娘亲是怎么认识的?” 李维山回忆:“浴血而归的小女郎震动京城,永生难忘。” 庭州再问:“宰相爷爷,大周什么时候才能有新太子?” 李维山好笑:“小世子问这个做什么?” 庭州不肯说:“宰相爷爷先回答庭州。” 李维山没拿他当小孩子看,而是郑重道:“小世子,长安不比敦煌,有些话不能乱说。还有,揣摩圣意乃是大罪,一定要小心。” 庭州不服:“可是先生说,太子是国之储君,绝非天子一家之事。” 李维山解释:“这天下,先是天子的天下,而后才是天下人的天下。” “不对,天下是宦官的天下!”庭州觉得自己发现了个大秘密! 李维山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看向郭清晏:“王爷?” 郭清晏出手教训儿子:“郭承雍,说了多少遍了。有些话只能在家里说,谁让你当着外人的面口无遮拦?” 李维山收敛神色:“祸从口出,王爷应谨慎些才是。” 郭清晏看着儿子眼含笑意:“犬子不过四岁幼童,如何谨慎?庭州是我独子,若因言语无状而被治罪,孤定报此仇,不死不休!” 李维山明白了:“王爷这脾气,真是一点儿未变。” 郭清晏看向尉迟雪莲:“这位是涣那尉迟氏王女,武威王府二夫人。” 尉迟雪莲行礼,李维山回礼:“二夫人安好。” 郭清晏起身:“好久没回王府,李相公陪我随处逛逛。” 潜邸以含德殿为中轴,分为左右两部分。左为武、右为文。中间以花园、廊桥相连接。所谓文武,并非习文练武,而是马球歌舞。 英宗李昇喜骏马,潜邸养了大几十匹。除了养马游猎,奇珍异宝更是来者不拒,尤其是活着的动物。东院建有百兽园,还有猎园。猎犬、猞猁、猎豹都是外出游猎的好帮手。英宗骑射不精,架不住装备齐全。 除此之外,东院主体建筑还有赤乌殿、仙华殿、淸曜殿。其中赤乌殿是李昇寝殿,清曜殿顾名思义,避暑专用。仙华殿本为王妃寝殿,后来被英宗爷改成读书之所。 西院是名副其实的温柔乡,养了乐工、伶人、舞姬。芳乐、芳德、承香三殿组满了人。东、西二院后面,是处湖景。水面广阔,可赛龙舟。 郭清晏在前,李维山在后,不知不觉来到仙华殿。“当年三郎代父授课,还被孤捉弄了。”回想当年,竟无法面对当初幼稚的自己。 “昔年益饶年少气盛,口无遮拦,确实该罚。”李维山字益饶。 “三郎是良师,我欠三郎一个道歉。” “王爷哪里的话。在朝为官,立场不同、政见不同者大有人在。无需如此。”李维山人生几起几落,就算是当年,也没将孩子气的捉弄放在心上,更别说是现在。 郭清晏服气了:“你呀,滴水不落。” “王爷谬赞。” “潜邸修缮成这般模样,陛下打算留孤常住?”郭清晏再度出言试探。 李维山依旧不漏口风:“微臣不敢揣摩圣意。” 郭清晏决定交换:“黑虎城恐有变故,坚昆汗王对章怀恨入骨髓,同三姓牵利里应外合。章怀还是太急躁了些。” 李维山明白:“多谢王爷提醒。若能扫清漠北,王爷居功至伟。” 郭清晏不揽功:“尽本分罢了。” “好个尽本分,若是大周人人尽本分,大周何以至此!” “相公说的是。” 郭清晏觉得,同李维山说话能气死自己。顺下这口气后,继续说道:“相公也看到了,我们家庭州正是淘气的时候,最需要管束。三郎同我有半师之谊,还请三郎推荐个先生,帮我治治这小皮猴。” 庭州一手拉着郭清晏,一手拉着尉迟雪莲,走在潜邸的回廊上,依旧嫌弃道:“又小又旧,哪里都不好。” 郭清晏不觉得:“这可是长安城,寸土寸金。多少官员在长安为官数十载,连一处宅院都买不起。” 庭州咽下心中不服:“娘亲住哪里?” 郭清晏指向不远处:“赤乌殿的后面,两进的院子,院中搭了葡萄架,养了几尾鱼,也不知在不在了。” 庭州迫不及待:“我们先去赤乌殿看看,我要住娘亲之前住过的地方。” 郭清晏提前说好:“前面书房后面寝房,无趣的很,没什么好看的。” 抱琼居本是赤乌殿后一座独立精巧的院落,如今不止被纳入赤乌殿,还被种满琼花。庭州和尉迟雪莲都没见过洁白琼花,欢喜异常。 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花花草草的,更何况涣那本就多园林美玉。“阿香,这花儿好漂亮,像蝴蝶一般。” 郭清晏解释说:“这便是琼花,应该从扬州特意移植而来,能有今日之盛,不知花了多少心思。” 尉迟雪莲向往:“江南定是个无一处不美的地方,我们什么时候下江南看看?” 庭州急了:“江南在那?” 郭清晏回答儿子:“长江以南。多丘陵多雨,温暖湿润,气候宜人。” 庭州再问:“长江在哪?” 郭清晏继续解释:“长远发源于嘉良夷雪山之巅,一路向东奔流不回。庭州知道益州吗?剑南道呢?” 庭州羡慕:“好长的河、好多的水,子子孙孙都喝不完。” 郭清晏提醒儿子:“这凡事呢,有利就有弊。长江养育了沿岸无数百姓,却也每年发洪水夺走无数无辜亡魂。像我们西域缺水,沟渠、井渠那是年年挖、年年维护。好在不用担心水淹千里、颗粒无收。” 庭州提醒:“可我们西域时常大旱,渴死牛马无数。” 郭清晏总结:“所以呀,谁也占不尽全天下的好处。祸福相依、枯荣相伴,才是人间正途。” 母子两说话期间,尉迟雪莲将抱琼居前前后后逛了个遍:“阿香,我们今晚就住这可好?” 郭清晏还没开口,庭州先不干了:“抱琼居是我的!” 郭清晏提议:“要不你们两个比个投壶、绣花,谁赢了抱琼居归谁?” 庭州想了想:“我要和娘亲住主殿,才不要理二阿娘!” 尉迟雪莲不甘示弱:“正好,抱琼居我一人独享。” 郭清晏忍不可忍:“好啦,都饿了吧,先吃饭。潜邸本身配有内侍、宫女、和侍卫。莲二,内宅的事就先交给你了,千万别出差错。” 尉迟雪莲马上恢复状态:“王爷放心,属下明白。” 郭清晏问:“明仪呢?” 尉迟雪莲说:“去膳房了。” 晚饭摆在含德殿。饭后,郭清晏见到了大明宫派来服侍的宫女、内侍、以及侍卫。郭清晏对他们之前在哪当差,是谁派来的,是否有任务在身,通通不感兴趣。 在潜邸当差,就要守潜邸的规矩。第一,职权明确。谁当值谁休沐,必须落实到每个人头,一清二楚。第二,无论是当值还是休沐,都不可单独而行。一经发现,发回原处,一概不留。第三,休沐之人不可在潜邸随意走动。活动范围仅限居住的院子。 至于所谓的总管大太监,郭清晏直接让他听命于明仪,多学少动。 “王爷召见奴才不知有何吩咐?”郑厚站在寝殿外毕恭毕敬。 郭清晏坐回矮塌上:“进来回话。” 郑厚跪得规规矩矩:“王爷千岁万安。” 郭清晏看向内室拔步大床:“赤乌殿的家具都是老物件?” 郑厚保证:“王爷放心,都是老物件,一切如旧。” 郭清晏看着眼前怎么瞅怎么眼熟的拔步大床,别扭极了。最后放弃道:“算了,休息去吧!” 郑厚不明白:“可有不周之处?” 郭清晏摇头:“勾起了些许回忆罢了,无妨!” “娘亲!娘亲!”郑厚还没退出去,庭州抱着老虎布偶风风火火跑进来。“娘亲,庭州要和娘亲在一起。” 郭清晏吩咐:“去准备些羊乳。” 庭州在拔步床上跑来跑去,就是不睡觉。郭清晏懒得搭理他,闭目养神。庭州玩累了,躺在郭清晏身边,抱着她的手臂:“娘亲,这里好奇怪。” 郭清晏询问:“怎么个奇怪法?” 庭州说不出来:“阴恻恻的,不踏实。” “十余年无人居住,确实少了些人气。怎么?庭州怕了?” 庭州坐起身,爱面子道:“才没有!庭州不过是想陪着娘亲罢了。” 郭清晏拉过儿子:“睡吧,明日还有好多事呢。我们刚回京,免不得四处拜访。” 庭州实在忍不住:“娘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不会真的要在长安住上几年吧?” 郭清晏保证:“不会,有娘亲在,我们很快便能回家。” 庭州不信:“真的?可是皇帝很厉害的样子。” 郭清晏摸摸儿子的头:“外强中干罢了。我们就在长安过个春节,过完我们就回家。” 庭州得到保证,打了个滚:“那我可要写信告诉阿爹,娘亲不能说话不算。” 郭清晏再次保证:“本王神女转世,一言九鼎。” 庭州安下心来,开始恢复本性:“听郑大监说,长安有好多有意思的地方,我都要去。” 郭清晏点头:“好呀,让莲二陪你。” 第167章 第167章太液池 大明宫清思殿,郭清晏紫袍金冠阔步而来。“见过陛下。”拱手躬身,并不跪拜。郭承雍跟在母亲身后,老实跪好:“小子郭承雍叩见陛下。” 新帝李成度对郭清晏以及这个孩子,终究是有些介怀的。但又能怎么办呢?“快平身。”“来人,赐座。” 郭清晏见新帝身材魁梧、气色红润,很是高兴:“陛下龙虎精神,真乃我大周之福。” 新帝回以同等关心:“元齐娘娘在潜邸可还住得惯?” 郭清晏感激至极:“托陛下洪福,一切都好。和从前一样。” 新帝将目光转向郭承雍:“这孩子倒是结实。同元齐娘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郭清晏谦虚:“犬子能吃能睡,长了一身软肉。也不知能遗传微臣的几成风采。”还未抽条的男童,依旧是个小肚子圆鼓鼓的白胖子。胜在灵活、力气大。 新帝安慰:“小孩子都是这般,长大就好了。” 郭承雍老实坐在母亲身边,打量着这座由金玉镶嵌而成的华美宫殿。人就是矛盾,寒酸了瞧不上,奢华了又觉得浪费。 新帝招手:“好小子,过来!” 郭承雍收到召唤,跑到新帝近前:“陛下!” 新帝被逗笑:“真如元齐娘娘所说,甚是灵活。” 郭承雍为自己正名:“小子自幼习武,一身肥肉才不是白长的,都是小臣一口一口吃出来的。” 新帝哈哈大笑:“这孩子有意思。” 郭承雍反驳:“才没有!” 新帝也不生气:“今年多大了,都读了什么书?” “回陛下的话,小子今年四岁快五岁了。读了《千字文》,还有《诗经》,先生以讲史为主,剩下只有写大字了。” “怎么?写大字无聊?” 郭承雍别扭:“丑!” 新帝满意:“丑就对了。这字是人的第二张脸面,写不好可不行。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懂得其中妙义。” 郭承雍沉不住气问:“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新帝赏他一柄弯弓:“等你能拉开此弓的时候。” 郭承雍将弯弓放在手中掂量,而后毫不费力的拉满弦,失望极了:“没长大呀!” 新帝起身:“好大的力气!真是好孩子!” 新帝自幼习武,对有功夫底子的男童哪有不喜欢的道理。“朕再赐你一柄只有最强壮的勇士才能拉开的长弓。” 郭承雍拍胸脯保证:“陛下放心,郭承雍一定会成为大周最强壮的勇士!” 新帝高兴:“好小子,有出息!” 郭承雍被新帝的贴身内侍苗汝珍带出去玩了。新帝对郭清晏道:“恍惚间还以为见到了少年冠军侯。” 郭清晏赶忙道:“陛下谬赞,犬子怎能同封狼居胥的冠军侯相提并论,不过是个人来疯的孩子罢了,只会瞎胡闹!” “一晃十余年过去,元齐娘娘一如当年,朕却早已不是当初的孩子了!”新帝不知在感慨什么。 “陛下春秋正盛,大周复兴指日可待。”真不是吹捧,郭清晏还真看到了些希望。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顽疾日久,非一日之过。朕对宦官恨入骨髓,一朝登基,依旧要依靠他们。真是可悲、可叹。”新帝分散了宦官权柄,依旧任命宦官监管神策军。本质上并未改变。 郭清晏只道:“君强臣弱,既已不成威胁,何须赶尽杀绝。” 新帝明白:“一刀切看似痛快,实则隐患无穷,大周经不起折腾。” 郭清晏颔首:“陛下所言极是。” 新帝突然说起了别的:“朕近日做梦,梦见了父皇。父皇还是当年的样子,同元齐娘娘很是相配。元齐娘娘应长去看望父皇才是。” 郭清晏能说什么?“陛下放心,微臣明白。”说完拿出庭州那把麦纹长命锁:“微臣心中惶恐,理应物归原主。” 新帝没收:“既然是皇兄赐下的,那便是小世子的。皇兄认下了,朕自然无意义。对了,承雍如此聪慧,就让他随皇子们在弘文馆读书,以免埋没了。” 郭清晏心中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说不出什么:“谢陛下恩典。” 新帝温和:“一家人,都是小事。”天底下哪有这般别扭的一家人?“对了,要不是元齐娘娘出手相助,朕也不能收回宣武、河东两藩。尤其是河东藩,已传两代,恐有尾大不掉之嫌。” “此事不能一概而论。忠君之辈朝野皆有,奸佞之人也许就在陛下身边。传承不一定依靠血脉,而是比血脉更加牢固的利益。”说的就是监管神策军的宦官集团。 新帝不接招:“元齐娘娘说得极是。” 郭清晏心中琢磨着,是不是该告退了。该说的说了,该表的态也明了了。再聊下去,也不会死心塌地为你卖命。 苗汝珍就在这个时候冲进了大殿,一身的汗:“陛下不好了,大皇子、二皇子、还有郭小世子掉进太液池里去了!” 新帝养活了四个儿子,除了四皇子年幼,剩下三位皇子都在弘文馆读书,这个时候怎会掉进太液池? 皇帝急了,郭清晏也有些急。即怕儿子受欺负,又怕他不知轻重伤了皇子不好收场。好在几个孩子都被及时救了上来,新帝赶到时还有心思斗嘴。 “真没用!一个没用,三个加起来一样没用!”是熟悉的张狂又得意的声音。 “你等着,等父皇来治你的罪!”是个外强中干的孩童声。 “诶呦呦,兄弟齐上阵输了个底朝天,不嫌丢人,还要搬出皇帝爹爹,真有本事!我告诉你们,皇帝来了本世子也不怕!”郭清晏都能想象出他说这句话的模样,定是挺起小肚子,神气极了。 “你一个藩将之子,怎敢如此张狂?”一个稍微稚嫩的童声紧随其后响起。 郭承雍反击:“你们堂堂皇子,怎会这般没用?被一个藩将世子瞧不起,不觉得丢人吗?” “你等着,等将来我坐上皇位,定将你碎尸万段!”是稍大的男童声,应是大皇子无虞。 郭承雍才不怕:“无故残害戍边藩将,昏君一个!我娘定会重整乾坤,就怕到时你连皇陵都没得进,只能曝尸荒野!” 大皇子又气又怕:“你敢?” 郭承雍梗起脖子:“怎么不敢?再说了,就凭你们,能不能继承皇位,还要看宦官的脸色!” 二皇子又要上前,被郭承雍一下子甩出老远:“手下败将,离我远些!” 二皇子哭了,强调道:“我父皇早将宦官打跑了!” 郭承雍不信:“是吗?皇帝这么厉害,怎么不敢处置梁源?怎么不敢彻查平王父子的死因?缩在麟德殿求仙问道就能让官宦老实听话?还不是靠我武威鹰卫出人出力。为了刺杀梁源,鹰卫死了不少弟兄。抚恤银子一两都没有,真是皇家好气度!” 二皇子不承认:“才不是!” 郭承雍底气十足:“要不我们一起去圣人面前对峙?” 大皇子指责:“大周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不服管的藩将,才落得今日困局。识相的赶快将西域让出,全了忠孝仁义、不坠郭氏威名。” 郭承雍气笑了:“原来大皇子专修不劳而获之道。没有郭氏,别说今上,你皇爷爷也当不了皇帝!没有我们武威军,长安东、西二市场岂能重现繁华?大周丢过一次西域,还想再丢第二次?” 大皇子理直气壮:“伶牙俐齿,郭承雍你可知圣命不可违?” 郭承雍摇头:“我们西境人只知宦官,不知君王。宦官可废立帝王,只手遮天!” 大皇子被气得不行:“你放肆!” 郭承雍送上白眼:“你还自不量力呢!” 大皇子再次强调:“我是皇子!” 郭承雍不耐烦极了:“我知道!” 大皇子再次发难:“你藐视皇家,其罪当诛!” 郭承雍提醒:“你说了不算。” 越说越过分,新帝实在听不下去,走了进去。郭承雍看到娘亲,委屈的跑过去,眼泪都出来了:“娘亲,庭州在太液池逛的好好的,不曾想偶遇三位皇子。庭州不知哪里得罪了三位皇子,竟要将庭州推下太液池。好在他们三个都没逃过!”说完还有些小得意。 郭清晏抱起儿子,确认他头发上不再滴水,转头看向新帝:“陛下,犬子入学弘文馆一事,要不还是算了吧。犬子被微臣宠坏了,下手没个轻重。万一伤到诸位皇子,犬子受罚是小,皇子受伤是大。” 新帝脸色阴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最先站出来:“父皇,是郭世子出言不逊在先!” 郭清晏询问:“这个时辰,几位皇子不在弘文馆读书,怎么跑到太液池来了?” 新帝见郭清晏准备护短到底,只问:“怎么个出言不训了?” 大皇子告状道:“我们听闻郭世子在此,好心好意请他来同我们同游太液池。谁知他竟然口出狂言,说我们兄弟不过如此!” 郭承雍反驳:“才不是!我是说你们要是太子,不过如此!” 二皇子帮着大哥说话:“父皇,郭世子挑拨我们兄弟关系。” 郭承雍解释:“你们不是普通兄弟,皇位只有一个。反正世子之位,我是不会想让的。亲兄弟也不行!” 新帝打断:“就因为这些事掉进太液池里去了?” 大皇子继续将矛头指向郭承雍:“回父皇,我们是被郭世子拉下去的!” 提到这个,郭承雍神气极了:“你该不会愚蠢的以为,本世子是个旱鸭子吧?我告诉你们,本世子可是在药泉里泡大的,水性好极了!反倒是你们,没了侍卫舍命相救,只能去陪平王父子喽!” 郭清晏照着郭承雍后背打了一巴掌:“犬子无状,陛下别同孩子一般见识。” 新帝看向郭清晏,勉强挤出一句:“元齐娘娘哪里的话,承雍是长辈,教训小辈天经地义。” 郭清晏询问:“可请医官了?天凉水寒容易着凉。” 苗汝珍道:“娘娘放心,姜汤早就灌下去了。” 郭清晏还是不放心:“殿下们年纪小,不能掉以轻心。天色不早了,微臣先行告退。” 第168章 第168章王才人 月光如水,王才人踏着月光而来,恍若月宫仙子。她本就是舞姬出身,色艺双绝,胆大心细,最受新帝喜欢。 新帝还未封王前便跟在新帝身边,最得近亲的心腹。新帝脾气急躁,也就是她敢触新帝的霉头。 “陛下夜深了,你怎么还不休息?”笑语盈盈,送上参茶。 新帝眉头紧锁:“可问清楚了?” 王才人劝慰:“不过是小孩子瞎胡闹,大殿下才六岁,二殿下五岁,三殿下更小,今日都吓坏了。陛下放心,三位殿下都睡下了。有医工在外守着,出不了差错。” 新帝有些嫌弃儿子们:“真是没用。” 王才人为新帝解开发髻,施导引之术。“听说西境小世子膀大腰圆,强壮极了。殿下们一时不查,这才着了他的道。谁成想郭小世子这般胆大,竟然敢拖殿下们落水。陛下,此事就这般算了?”王才人自然是站在皇子们这边。 新帝不好糊弄:“究竟怎么回事?” 王才人笑笑:“不过是小孩子间无伤大雅的玩笑,陛下何必当真?” 新帝不愉:“连郭承雍都知道,他们是储君人选。储君事关天下,从无小事,还不细细道来!” 王才人手上没停,继续为新帝通头:“郭郡王入京之事举国皆知。殿下们想见见突然冒出来的郭小世子,也是情有可原。这才逃了课,等在太液池。谁知这郭小世子竟有些桀骜,竟大放厥词,说殿下们不配为储君。陛下您说说,这像话吗?” 此事新帝还真知晓:“凉州节度使高休明曾在请安折子里提过。被太子压一头,这小子不服,心里面憋了一口气,今日全发出来了。” “这位郭小世子真是被宠坏了,半点规矩都不懂。陛下皇子,岂是他能争锋的。”王才人觉得威名赫赫的武威郡王也不过如此。 “不守规矩才好。”新帝倒是满意。 王才人不解,新帝并没有解释的意愿:“今日是谁最先掉进太液池的?” 王才人垂眸,新帝便知此事必有隐情。“不必替他们瞒着,说!” 王才人之才开口:“殿下们同郭世子话不投机半句多。大皇子气不过,谁知被郭小世子发现,被第一个推入水中。二皇子离得近,也没躲过。三皇子是被郭小世子拉着一起跳入太液池的。” 新帝真有些庆幸:“幸亏郭承雍熟知水性,要不然……” 王才人强调:“陛下,皇子们都吓坏了!” “不自量力,书都白读了。从明日起,老大、老二抄《论语》,老三抄《三字经》。这般不成器,难怪藩将之子瞧不上他们!”新帝是真觉得儿子们无用,难担大任。 “陛下,皇子们都受到惩罚了,抄书就不必了吧?”王才人不忍心道。 新帝下定决心:“抄!必须抄!” “真要论起来,郭世子推皇子下水,更该被罚才对!陛下您可不能厚此薄彼。”王才人提醒。 新帝不在意道:“元齐自有分寸,无须多此一举。” 王才人不服:“陛下,郭郡王纵子行凶。气焰之嚣张,震古烁今!” “嚣张好,嚣张些才让人放心。郭家十六郎,向来是个妙人。” 王才人不明白:“陛下?” 新帝揽过佳人,解释说:“大周武威郡王,光复西境,南征嘉良夷夺下大非川,北上乌护占据阿尔金山两麓,去年又夺回葱岭。毫不夸张的说,大周近半的疆土都是她一人追回,功劳之高,不亚于其祖父安阳公。这般能征善战的大功臣,是挑不出错好,还是张扬些好?” 王才人佩服至极:“不愧是比肩周武的第一郡王,是妾狭隘了。” “能让父皇惦记一辈子的人,岂是寻常胭脂俗粉!” 这话王才人不爱听了:“陛下的意思,妾是那俗不可耐的胭脂俗粉了?” 新帝对待爱妃脾气还是不错的:“朕绝无此意。” 王才人气鼓鼓:“真想见见这位元齐皇后!” 新帝提醒:“你会后悔的。” 王才人不服:“怎么?在陛下心中,妾给元齐娘娘提鞋都不配?” 新帝解释:“朕这个嫡母,完全是上天的宠儿。聪明、过目不忘、天生神力。最关键的是,她不老。时至今日,依旧豆蔻年华。” 王才人不信:“怎能有人长生不老?” 新帝苦笑:“要不然神女转世之说怎会越演越烈!” 王才人忧愁:“那怎么办?” 新帝逗她:“你说呢?” 王才人绞尽脑汁:“既然元齐娘娘是大功臣,又是长辈,自然要尊之重之。既然不能外部攻克,不如分而划之,使其陷入内斗之乱。” 新帝感兴趣:“仔细说来。” “郭小世子不是放出豪言,世子之位绝不相让。他是元齐娘娘的独子,又不是那位晋昌君的独子。据妾身所知,那位晋昌君也是战功赫赫、品貌上佳。臣服女子之下,定是心有不甘。若得陛下支持,再添几位麟儿,可不就成了咱们自己人。”王才人使出一招离间计。 “还是爱妃聪明。赐婚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不过……”新帝犹豫。 王才人猜测:“陛下莫不是怕元齐娘娘记恨?” 新帝摇头:“谁又能与元齐争锋?” 王才人出主意:“陛下若舍得一位金枝玉叶,倒是可以与之抗衡。” 新帝满意:“还是爱妃聪明。将公主府设在凉州,高休明的行事也能便捷些。” 王才人幸灾乐祸:“这下郭小世子的身份可就尴尬了。陛下您说,元齐娘娘同晋昌君的婚事,算不算无媒苟合?” 新帝警告:“祸从口出!” 王才人认错:“陛下怎能同妾身一般见识?” 新帝是真有些生气:“元齐也是你能随便调侃的?” 王才人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跪在新帝脚边:“是妾身张狂无状,还请陛下责罚。” 新帝再说一遍:“记住,郭清晏是先帝皇后,朕的嫡母。不敬她便是不敬皇家,不敬大周。其罪当诛!” 可以说,新帝也是很双标的。他自己给嫡母找麻烦,那是为了家国大义、大周安康。别人但凡说句不好,直接扣大帽子。上行下效,不都是看您脸色行事? “起来吧,父皇兄弟子侄子不少,挑一位聪慧伶俐些的。别被元齐吓破了胆。” 王才人如蒙大赦:“陛下放心,妾定办得妥妥当当的。” 潜邸,尉迟雪莲正唉声叹气。庭州贴心的送上一包糖渍杨梅:“二阿娘快吃,江南来的,可贵了。” 尉迟雪莲接过:“庭州真贴心。” 庭州关心:“好吃吗?” 尉迟雪莲品尝数颗:“没咱们西境的甜瓜好吃。” 庭州也觉得:“还是涣那的果子好吃,太甜了。” “阿香,你说那位王才人为何好端端的召我入宫?”尉迟雪莲愁啊! “放心,准没好事!”郭清晏闲不下来,正在布置京畿地域的鹰卫据点。 尉迟雪莲不愿意了:“阿香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哄哄我?” 郭清晏给她分析:“王才人是陛下宠妃,恩宠数年不断,定是熟知陛下心思。召你入宫,无非就是内宅的那些事。要么商议庭州的婚事,要么打阿鸩的主意。总之就是想让我后院起火分了心神。” 尉迟雪莲忧心:“那怎么办?” 郭清晏压根没放在心上:“圣命不可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的。” 尉迟雪莲不信:“万一真给阿鸩塞几个姬妾进来,不吃味。” 郭清晏笑了:“孤同阿鸩之间,这点儿最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 尉迟雪莲看不下去:“庭州还在呢!” 庭州正在拼七巧板,赶忙举手:“庭州在!”郭清晏被逗得哈哈大笑。 兴庆宫,沉香亭。郭清晏穿了一身浅紫色襦裙,牵着儿子快步而来。“从想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长寿万安。” 郭从越早就等不及了:“快起来,快起来,快让六姐姐看看。” 郭清晏将头搭在郭从越膝盖上:“六姐姐面色红润,气色不错。阿香总算放心了。” 郭从越拉她手臂:“快起来。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郭清晏撒娇:“阿香也就能在六姐姐这当个孩子。” 郭从越捧起郭清晏的脸:“我的香儿常开不败,定能护卫郭氏、护佑大周,安然度过此劫。” “六姐姐这是拿阿香当无所不能的神仙了?神仙还要靠香火呢。阿香尽力为之,不坠郭氏威名。” 郭从越拍拍她后背:“还不赶快起来!” 郭清晏从善如流:“谢太皇太后赏赐。” 郭从越看向庭州,很是喜欢:“这就是承雍吧?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庭州学着母亲的样子,跪在郭从越近前:“郭承雍给六姨姨请安,愿六姨姨仙寿永昌。” 郭从越拿了块桂花糕喂庭州吃,庭州来者不拒:“娘亲说得没错,六姨姨处的点心果然好吃。” 郭从越更高兴了:“喜欢就多吃些。六姨姨家的点心要多少有多少。” 庭州边吃边掉渣:“六姨姨最好了。” 等庭州连续吃了七八块点心后,郭从越发觉不对劲了:“糯米不克化,承雍少吃些。” 庭州不干了,控诉道:“六姨姨刚刚还说随便吃的!” 堂堂太皇太后怎能言而无信:“六姨姨家的龙池可漂亮了,让他们带你泛舟采莲如何?还有花萼相辉楼可欣赏全长安的美景,承雍要不要去看看?” 小孩子玩心大,早将点心抛之脑后:“要,承雍都要。” 郭从越松了口气:“快去吧!” 郭承雍跟颗球似的,灵活的跑走了。郭从越开始将矛头指向郭清晏:“你呀你,怎么当娘的。小孩子哪有这么吃的?” 郭清晏不在意道:“承雍像我,吃不坏的。” “倒是比陛下的皇子们结实。这陛下也是,自己求仙问道,连皇子们都教养不好。一个个细瘦纤弱,除了规矩就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