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才是穿越主角》 第1章 第一章 江城七月,紫山苑小区。 “妈!妈!你收拾好了吗?再不走我们要迟到啦!”萧晴雪站在玄关处穿鞋,头往厨房那边看,大声喊道,十八岁的少女,声音清脆,朝气蓬勃。 厨房推拉门被打开。 “哎,哎,来了。”萧洛兰从厨房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卡通熊布袋,里面装着一盒寿司和一盒被切好的水果,又从冰箱里拿了女儿爱喝的旺仔牛奶,一瓶自己喝的矿泉水,正想再拿一盒女儿喜欢吃的芒果口味雪媚娘,就被女儿急匆匆的拉走了。 “妈,要迟到啦!”萧晴雪看了下手机,忍不住催促了一下,现在都一点了。 “你这孩子,急什么?荷花节又不会跑掉。”萧洛兰一边换鞋一边拿了个遮阳伞,她昨晚查过天气,今天可热了,有30c了。 萧晴雪笑嘻嘻的搂住自家老妈的胳膊,顺手把卡通熊的便当袋拿过来,甜甜撒娇道:“可是我想早点去灵仙馆换个漂亮的汉服穿穿,妈,你不知道,我早就看中他家那条齐胸襦裙式的流烟晚霞了,我再让馆里的夏姐姐给我梳个惊鹊髻,到时候肯定好看。” 萧洛兰站起来,看着青春靓丽的女儿,眼眸柔和,眼尾笑纹浅浅:“你本来就好看。” “嘿嘿。”萧晴雪拍了一下老妈的马屁:“您就是一个大美人,我是您的女儿,沾您的光,自然也好看了。” “你呀,就知道贫嘴!”萧洛兰被女儿哄的心花怒放,轻轻的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 萧晴雪睁大眼睛,明眸皓齿。 她老妈本来就很漂亮嘛,除了眼角的细微皱纹,谁都看不出来她已经38了,老妈皮肤白皙,细眉下是一双温柔的眼睛,性格又十分温婉善良,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了江南春水,身材丰腴有致,岁月给她赋予了另一种独特的风情韵味。 不过老妈平日里很少注重自己,一直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所以才会觉得自己在哄她开心。 母女两个高高兴兴的下楼,乘坐三路公交车,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到位于金龟山的荷花公园。 上个月高考已过,取得了不错成绩的萧晴雪准备带着自己的宅妈游玩一下,就选了这个地方。 她已经查过攻略了,今年荷花公园的荷花开的特别好,又因为背靠金龟山,山上树木葱郁,能遮挡不少酷热暑气,是一个游玩的好去处。 萧洛兰坐在女儿旁边,看着公交车上后上车的大部分年轻人穿着千奇百怪的古代衣服,手里拿着手机或者脖子挂着相机,对女儿推荐的华章汉服活动有了基本印象,她记得女儿说过,现在的年轻人可喜欢古装了,专门穿古代以前的衣服,还组织了不少活动,女儿喜欢,萧洛兰对这种汉服活动就提升了不少好感。 她从卡通熊布袋里拿出一盒寿司,打开。 “乖宝,快吃。” 萧晴雪转头看她,小声道:“妈,不要喊我的小名。” 萧洛兰把寿司盒往她那里推了推,又给她一双一次性筷子,装作没听见。 萧晴雪望着做工可爱食材丰富的寿司,犹豫道:“我在减肥。” 萧洛兰瞪了一下女儿:“小姑娘家家的减什么肥,再减下去你就要被大风刮跑了。” 萧晴雪嘟了嘟嘴巴:“可是,我166,标准体重应该是606公斤,早上我用体重秤称过,已经到了62公斤,馨儿她和我一样高,她才…唔…” 萧洛兰直接用筷子塞了一个寿司到女儿嘴巴里。 有时候她真的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她女儿哪里需要减肥啊,看起来轻盈苗条的不得了,一点都不胖好吗?!哪有人不相信老妈的眼睛,相信体重秤的!真是的,萧洛兰心里又好气又无奈,也许,这就是女儿所说的代沟? 寿司不多,眼看老妈还要投喂,萧晴雪连忙和老妈一起分吃了,至于剩下的水果盒,也被老妈半哄半骗的吃掉了。 唉,萧晴雪喝着旺仔牛奶,觉得减肥路上,老妈就是自己的最大阻碍。可是,呜呜,老妈做的寿司真的好好吃啊,萧晴雪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决定明天再减肥。 萧洛兰满意的点头,喝了几口水。 公交车上打着冷气空调,随着下车的人越来越多,目地的荷花公园也到了。 萧洛兰下车打开防晒伞,招呼女儿进来。 萧晴雪被热浪一冲,顿时感觉又渴了,旺仔牛奶不解渴,于是又拿出老妈的矿泉水喝了好大几口。 萧洛兰将女儿的长发拂到耳根后,手里拿着卡通熊布袋,等她喝完了才开口说道:“乖宝,还渴吗。” “妈!不能在外面喊我大名!”萧晴雪跺了跺脚,耳朵发红,她都十八岁了,老妈还喊她小时候的小名,被人听见多丢脸啊。 “好吧,晴雪。”萧洛兰笑了起来,决定不再逗女儿:“前面有个奶茶店,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不去,我带你直接去灵仙馆,到时候你也挑一件汉服。” 萧洛兰刚想拒绝,她都快四十岁了,穿小年轻人穿的汉服,合适吗? 萧晴雪补充道:“然后我两拍一张汉服合照。” 萧洛兰又心动了,过一会说道:“那就一起穿吧。” 萧晴雪高兴的拉着老妈来到荷花公园不远处的一个古风工作室,灵仙馆,馆主是个特别热情的年轻人,看见有顾客上门,连忙招呼起来,他们家现在刚开业没多久,就想着弄个几张惊艳一点的古风照片来充当门面,当初小姑娘上个月探头进来的时候就给馆主留下了印象,无他,因为萧晴雪是个容貌皎好的清丽女孩。 “呀,晴雪来了啊,小夏可是等了你好一会了。”馆主笑着开门打招呼,等看见萧晴雪身后的萧洛兰,笑容更大了,没想到,这个女孩的妈妈气质这么独特。 看来,这次可以拍出不同风格的古风照片了。 一青春甜美,一成熟雅韵。 “馆主,这是我的妈妈,我们一起来拍的。”萧晴雪拉着老妈的手,很是自然大方。 萧洛兰略拘谨的望着屋子里颇贵重的装潢,脚步不由慢了慢,这,会不会很贵…要不,还是让乖宝一个人拍吧,她要上大学了,家里的钱还是要省一点,可是,晴雪这么高兴,自己答应又反悔,是不是不太好…… 萧洛兰心里纠结,拿不定主意。 “阿姨您好。”馆主将两人带到沙发上坐下,又倒上茶水:“阿姨,晴雪,你们先喝茶。” 萧洛兰连忙道谢:“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您是长辈又是顾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馆主顺势在沙发对面坐下来,将桌上的《古代发型大全》和《古代服饰攻略》两本书递到两位女士面前。 “阿姨,我们这边流程是这样的,您和晴雪看完书过后,可以在书上任意选择一个款式,选好之后,我带你们看过衣服,然后进入化妆间开始盘髻,您放心,我们的服务都是有质量保证的,后期我们还提供专业摄影师,照片出来以后会让你们亲自过目挑选。” 萧晴雪笑道:“我当然是信任馆主了,不过我先前已经确认好了想穿的衣服和发型,所以我就不选了,馆主眼光这么好,不如你帮我妈妈看看,她适合什么样的?” 馆主认真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妇女。 只见她一头黑发浓密,看起来并没有烫染过,完美呈现了自然发色,而且脸上也没有跟着潮流纹眉,反而有点像上个年代的细眉,眼型是柳叶眼,配上细眉堪称绝配,虽然眼角有些许皱纹,但并不妨碍她的魅力,反而添了几分气质,皮肤白皙,穿着保守,大热天的也穿着长袖长裤,坐姿端正。 萧洛兰被对面人看的身体都僵硬了。 馆主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适合这位妇人的装扮,他迅速翻开《古代发型大全》第三十七页,指着一个发髻说道:“阿姨,您来看看这个堕马髻,它是中国魏晋时期妇女的一种发型,据说是东汉权臣梁冀的妻子孙寿发明的,发髻松垂一边,欲坠未坠,到时候,我们用黄昏作配,花下取景,这个堕马髻就十分符合了,阿姨您看怎么样?” 萧洛兰其实对古代这些只是根本就不了解,她本人是初中学历,后来响应国家号召下乡知青,过了几年又回到了城里,可惜父母已经过世,经过媒人介绍和曾经的同学结婚,直到女儿出生,萧洛兰发现丈夫那家人十分重男轻女,作为父母的独生女,萧洛兰在父母未过世前也是受宠长大的,她怎么能容忍有人对她女儿肆意打骂,随后很干脆的带着女儿改姓离婚了,丈夫那家人随着工作调动去了沿海城市,而萧洛兰就留在了南方小城。 离婚日子不好过,但是萧洛兰幸好有父母给自己的房子,自己又靠着学历找了一份国企工作,女儿就一直带在身边,倒也勉强过得下去,后来经济不好,国企倒闭了,萧洛兰又参加了政府免费培训的妇女就业班,在家政里选了烘培。 靠着出色的手艺开了一家小小的蛋糕店,随着国家越来越强大,她的蛋糕店也随着潮流改成了幸福烘培房,从做鸡蛋糕,红枣糕,老式奶油蛋糕变成了现在年轻人喜欢吃的ins风蛋糕,雪媚娘,蛋挞,戚风蛋糕,毛巾卷,肉松小贝,水果盒子之类的。 每做一样,她就会让女儿先尝尝。 看见女儿幸福的眯起眼睛,萧洛兰的心里就十分满足欢喜。 老房子前几年拆迁,她们母女住上了新小区,女儿也考上了一个大学,萧洛兰偶尔会觉得失落,毕竟她的学识有限,而且是很多年前学的,都忘的差不多了,帮不了她的女儿,有时候女儿说的很多东西她都不懂,现在世界变化越来越快了。 “我来看看。” 萧晴雪头伸过来,又看看老妈,觉得选的不错。 “那就这个吧。”萧洛兰也不看其他的了,反正她也不懂,直接点了这个发型,就决定是它了。 馆主又打开另一本书,翻到五十二页:“阿姨,您的女儿选的是唐朝制式的齐胸襦裙,裙子布料用丝绸制作而成,凉爽丝滑,颜色艳丽,特别适合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因为您是长辈,而且出于一同上镜的需求,我的建议是选同一时期的唐朝服饰。” 萧晴雪听得连连点头:“我和妈妈要一个朝代的。” 萧洛兰没有意见,这次本来就是陪女儿出来玩的,她开心就好,也点头道:“就听馆主的。” 馆主抬了抬眼镜,继续介绍道:“那么我们上衣就用暗纹交领团花襦,云纹半臂,以及一条淡黄的帔巾,您的女儿用的是帔帛。” 萧洛兰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听见上衣就要穿两三件,本性保守的她心里松了口气。 “我们店里还有一条仿造唐朝石榴裙的青罗裙,青罗裙颜色不如石榴裙鲜艳,但是它…” “就这条吧,我不要鲜艳的。”萧洛兰连忙说道。 “好的。”馆主选好之后便走到后面化妆间对着化妆师叮嘱了几句。 萧晴雪眨巴着眼睛:“妈,干嘛不穿石榴裙呢,那条裙子颜色也好看。” 萧洛兰捏了一下女儿的脸,嗔了一句:“我可不穿。” 萧晴雪靠在妈妈肩膀上,心里却是知道原因的,妈妈年轻时候长的好看,离婚之后,有一次穿了一条红裙子,可是却受到了无数的流言蜚语,周围闲话越来越多,甚至有好几个流氓皮子跑到家门口嬉皮笑脸,向来温柔的甚至有些柔弱的老妈用菜刀赶走他们之后,就再也不穿颜色出挑的衣服了。 萧晴雪心里有点难受,妈妈总以为她没记事,其实她都记得呢。 现在她把老妈带出来穿古装,也算是小小的进步吧。 选好衣服和发型之后,萧洛兰看了一眼自己要穿的衣服,感觉没有出格的,便专心致志的望着女儿化妆。 她的女儿是她唯一的珍宝。 过程当中,萧洛兰也被拉过去化了一个妆,她坐在椅子上,脸上被涂满了东西,对面就是镜子,镜子里的她变的像另外一个人似的,让她感到陌生。 “阿姨,您的珍珠耳环可真好看,真配您的皮肤。”化妆师lili见这位顾客身体僵硬,恰好看见顾客耳朵上缀着洁白圆润的珍珠,便称赞了一声。 “当然了,妈妈的耳环是我亲自挑选的。” 隔壁的萧晴雪说道。 萧洛兰的眼眸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声音愈发温柔,藏着一丝丝的骄傲:“恩,是我女儿买的,她用压岁钱给我买的,我都说不需要了,母亲节的时候还是买了珍珠耳环,又买了一个翠玉手镯,还买了花,晚上请我吃饭,哎,小孩子买那么多做什么,有心就好了。” 萧晴雪听着老妈絮絮叨叨的话,偷偷笑了起来。 在场的几个人也都笑了。 做母亲的收了礼物大概都这样,明明高兴的不得了,非要掩饰一下。 等化妆完毕,萧洛兰第一时间去看女儿,发现女儿更加漂亮了,眉心贴着…贴着…她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好像化妆师叫它花钿,衬得女儿花容月貌,娇娇艳艳,正想着为她拍几张照片,摸了摸口袋,发现手机放在家里了,只能遗憾的作罢。 “妈妈,你好漂亮啊。”萧晴雪捂着脸,一脸花痴。 萧洛兰被这么多人围观的有些不自在,脸都红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才不骗人!” 萧晴雪重重点头。 周围的人也是如此。 这位年近四十妇女的顾客化完妆之后宛若刚出三十,本就极负古典美的她梳着堕马髻,如云发髻中带着鎏金银钗,朱翠点点,雍容华贵,偏偏一朵芍药插在堕马髻的上方,欲坠未坠,慵慵懒懒,衬得眉眼风情无限。 萧晴雪连忙用手机给老妈拍了十几张照片,这才心满意足。 趁着换衣服的空挡,她抱住妈妈,像小猫撒娇般的蹭了蹭:“妈妈,我就是个妈宝女。” 萧洛兰疑惑问道“什么是妈宝女?”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就是一辈子都喜欢妈妈,什么事都听妈妈的。” 萧洛兰笑了起来,宠溺道:“妈妈也一辈子喜欢你,你是妈妈永远的小宝贝。” 第2章 第二章 四点将近,夏季的黄昏将公园里的荷花染上绚丽的色彩。 游人已经少了很多,萧晴雪坐在荷花公园的亭子里,对面就是摄影师,她手拿牡丹团扇,按照摄影师的要求轻遮半面,背景就是这十里荷花连廊。 “咔!好!” 摄影师对着萧晴雪竖起了大拇指。 萧晴雪拎着裙摆跑过来,身上穿着的流烟晚霞是橘红色,在昏黄的日落下就像是灿烂的余晖,耀眼无比,配上娇美的面容,十分夺人眼球。 馆主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这条流烟晚霞裙是他亲自设计的,就准备着在此刻大放异彩,等这期拍摄结束,在红薯逗音上引流一番,肯定可以在淘包上成为爆款,就在几分钟之前,已经有好几个汉服爱好者来询问这条流烟晚霞裙了。 不光如此,就连他为阿姨搭配的衣服发饰也有人询问,看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馆主注意到那位阿姨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萧晴雪,望向女儿的视线里充满了浓浓的慈爱之情。 就连周围有不少汉服爱好者偷拍她也没察觉。 “呼呼,好热呀。”萧晴雪跑到老妈身边,拿起矿泉水瓶子咕噜咕噜的喝起来,没喝两口就没水了,洁白的额头上汗珠滚滚。 “那你在这拍,妈去给你买杯奶茶,还是茉莉奶绿半糖吗?”萧洛兰柔柔说道:“我记得你的生理期快到了,还是不要加冰了。” “加一点吧,就一点点。”萧晴雪顿时沮丧了,她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举起小手指:“夏天这么热,哪能不加冰,妈,妈,求你了!求你了!” 萧晴雪摇晃着老妈的胳膊。 萧洛兰被磨的只能答应她:“那就加一点冰。” “耶!妈你最好了!”萧晴雪顿时高兴的眉开眼笑。 “妈,你也给自己买一杯哦。” 等萧洛兰买完奶茶,发现女儿她们已经不在荷花池了。 馆主走过来说道:“阿姨,她们嫌热到后山竹庭拍摄了,晴雪特意让我告诉你一声。” “哦哦,这样啊,那我也去。”萧洛兰拿着两杯奶茶,跟着馆主去后山,到了后山,果然凉风习习,温度变的十分清爽。 萧晴雪跑到老妈身边,拉着她坐在石凳上一起喝奶茶,惬意的靠在妈妈肩膀上。 一旁的摄影师忽然来了灵感,连忙将这一幕拍了下来,摄影师之前已经为这位母女两人拍了不少照片,合照的多,单人照的话萧晴雪多,她的妈妈不习惯单人出镜,只有一两张,但是摄影师觉得这位妈妈拍出来的照片很有韵味,内心深处有点可惜。 “没想到后山还有这么多的花。”萧晴雪美滋滋的喝着加冰奶绿,和妈妈闲聊。 “是啊。”萧洛兰看向远处小山坡,山坡两旁栽种着不少的月季花,茉莉花,紫薇,合欢,还有国槐,萧洛兰在烘培之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插花了,因此对那些花很是熟悉,她家里还种着吊兰,蔷薇,水仙,小雏菊,她就喜欢家里清香清香的。 “等会妈给你编个花环,等回去的时候戴。”萧洛兰看见那些花就来了兴致,她记得女儿小时候最喜欢戴着花环到处玩。 萧晴雪:“好呀,我决定再拍最后两张就不拍了,妈你不知道,摄影师一直让我笑,我的脸都快笑僵了。”说着揉了揉自己的脸。 萧洛兰被女儿可爱的表情逗乐了:“不拍就不拍吧,晚上你想吃什么。” “恩,可乐鸡翅,炒花菜,还有西红柿鸡蛋汤。” “好,红烧肉吃不吃?” “明天吃。” …… 萧洛兰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女儿,就去采花了,她先在河边找到一个垂柳折了细细柔韧的两条,柳条穿插而过,就成为一个简单的花环雏形,她沿着小道行走,月季花的品种很多,经常有人会把它和玫瑰混淆,但是萧洛兰觉得月季比玫瑰好看,红色龙沙宝石在夏季开的热热烈烈红丝火,花瓣层层叠叠簇拥在一起。 萧洛兰从花圃瓷砖上仔细寻找着,这里经常会有掉落下来的月季花,待找到合适的三朵之后,她就把花茎斜插在柳条内,而后继续寻找合心意的花。 远处女儿的笑声如铃,萧洛兰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花环上已经有了火红的月季花,淡粉的合欢,含苞欲放的绣球,还有蓝紫色的桔梗,色彩缤纷,萧洛兰低着头,想着能再找些栀子花就好了,女儿喜欢栀子花,直到脚突然踩到了松软的湿泥。 萧洛兰抬起脚,有点懊恼,这鞋子不是她的,是店里的,做工非常精致,脏了就不好了,回去的时候要和馆主道了歉,把它洗干净再还回去,可是怎么会有湿泥?她记得最近几天没有下雨啊,而且她走的还是水泥路。 萧洛兰奇怪的抬头,忽然发现四周的景象变了。 前方是一大片的密林,树木很高,栽种杂乱,树冠把阳光彻彻底底的挡住了,林子里有雾气,一阵风吹来,阴冷冷的,光线昏暗无比,像是要入夜一般。 黄昏这么快就没了吗? 萧洛兰下意识的转头想回去,结果没想到,转头之后看见的仍然是一片密林。 萧洛兰的脸色顿时煞白无比,她拿着花环,惊慌的朝前跑,就连鞋子踩到烂泥也顾不上了。 可是越跑越害怕,这片密林好像跑不到头一般,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声音,萧洛兰害怕的大喊了一声:“晴雪!” 她记得女儿还在这附近拍照,女儿呢?女儿怎么不见了,明明她前不久还直起身看到女儿在和那些人玩闹,听到女儿的笑声,怎么眨眼之间,女儿就不见了。 巨大的恐慌让萧洛兰眼前一黑,几乎晕眩,她女儿怎么不见了。 下一刻,她继续朝着来时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晴雪!晴雪!” “晴雪!你在哪里?” “乖宝!晴雪!!!” 安静的密林被陡然响起的女声惊起了一片飞鸟,它们飞到高空,注视着底下快速奔跑的人类,而后又继续栖息在其他树枝上。 “晴雪!萧晴雪!” “你在哪里?!” 萧洛兰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花环早已掉落,她双手扩成喇叭大声喊着,嗓音近乎尖锐,衣服早已被树枝刮的凌乱,全身都是冷汗,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的害怕中,这一刻,她无比后悔自己没有带手机,如果带手机就好了,就可以打电话联系女儿了。 她记得公园里还有很多很多人的,可是那些人怎么也不见了,这里是公园的哪里?女儿会不会也在找她? 萧洛兰心乱如麻,继续大声呼喊,嗓音刺痛嘶哑,过度奔跑让她气喘吁吁,天越来越暗了,萧洛兰没注意脚下,被绊倒在地,摔的她头冒金星,扶着树干继续大声呼喊。 “晴雪!你在哪里?!” 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天这么黑,女儿看不见自己会不会害怕? “晴雪!晴雪!你在哪里?” 飞鸟惊起的越来越多,在空中盘旋不去,像是乌云。 密林土路旁,一行黑骑在宽阔的道路上奔驰,数十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高空的鸟群。 同时,他们也听到了女人的呼喊声。 为首的男人高坐在一匹黑马上,身形极为高大健硕,面容粗犷,侧耳倾听了一会。 “宗主,林里有人。” 一个文人轻抬缰绳,坐下马儿走到男人后方,轻声说道。 “哈哈哈,青山,你不说我们也知道。”男人身后的一个武人指着自己的耳朵大声笑道。 此话一出,剩下的黑骑们顿时发出了爆笑声,声音滚滚如雷,传出去好远。 文人揉了揉耳朵,对着那群大老粗说道:“那你们听听,那女人在喊什么?” 呃,剩下武人支支吾吾的你望我,我望你,他们当然能知道林子里有女人,但是听那女人口音有点怪啊,不像是幽州的。 文人从怀里掏出一把折扇,摸了摸自己颌下的三寸胡须,笑道:“我们幽州自古靠近西蛮,口音习俗和中原大地不同,南方的那些世家大族私下里称我们幽州语为幽蛮语。” 此话一出,武人们顿时骚动起来,骂声一片。 文人望天,他真的很不想听那些粗鄙污秽之语啊。 为首的男人手微抬,后面的武人们顿时不吱声了。 文人这才继续说道:“你们知道密林里的女人是什么口音吗?” 雷虎看不惯他这卖弄样子,怒道:“赵青山,有话快点,有屁快放。” 文人收起笑容,认真倾听片刻,这才肯定答道:“是很纯正的长安语。” 雷虎瞪大眼睛:“啥叫长安语。” 文人抽了抽嘴角,这群大老粗,他摸着胡须,耐性解释道:“世家大族看我们幽州是野蛮之地,连幽州语都要叫幽蛮语,可在长安城里,那些贵人也不怎么看的上南方语,有一口流畅的长安语可是世家大族争相追捧的。” 雷虎拎着一把大铁锤,翻了一个白眼:“哼,那些世家就是吃饱了撑的,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追这些,这天下眼看就要乱了,我看啊,到时候…” 赵青山连忙剧烈咳嗽了几声,打断了雷虎的话,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虽然武人们表现的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也认真听了起来,这备受世家大族追捧的长安语就是这样啊。 好像…还挺好听的… 就是林子里的女声越来越凄厉了。 “喂,青山,她在喊啥呢?”雷虎忍不住问道。 “晴雪。”文人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的说道:“天霁为晴,冬日之雪,应是女子名。” 一众武人哦了一声,雷虎偷偷看了一眼宗主,呃,距离太远,没有看到。 “对她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她喊的那么着急。” “好奇心来了?”赵青山斜暼雷虎。 雷虎刚想说话。 发现宗主动了。 为首的男人慢慢骑马走在土路上。 密林里的萧洛兰正在快速奔跑,只不过她这次是往右边跑,就在刚刚,她听见了模糊的人声,几乎是瞬间,萧洛兰就想到了公园里的工作人员,她跑的很快,深怕那些人不见了,等见到工作人员,她要报警,女儿不见了,她要找到女儿。 马蹄声哒哒。 萧洛兰循着声音,在即将暗下来的天际,终于看到了一个人影,她欣喜的从林里跑出来,踉踉跄跄的扑倒在地,顾不得满身灰尘,抬头求救道:“您好,请问…” 剩下的话语被扼在喉咙里。 萧洛兰惊恐发现,这群突然冒出来的人不是公园里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怎么会有马呢?工作人员身上怎么会穿着盔甲。 这里到底在哪里?他们是什么人?女儿在什么地方? 萧洛兰感觉头脑一片空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雷虎看见冲过来的女人被吓了一跳,当然不是因为女人的速度,他们都是武人,耳力很好,早就听到这女人跑过来了,被吓一跳的原因自然是因为这女人的容貌。 他敢说,全幽州都找不到比这女人更好看,皮肤更白的了,都快晚了,这妇人的皮肤居然白的发光,乖乖,究竟是咋长的。 赵青山也被这妇人容颜惊了一下。 只见这个妇人衣着华丽,头戴金翠,鬓发如云,虽然现在凌乱了,亦有凌乱之美,身躯丰腴,半倒半卧在地上,好像彻底僵住了,目光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慌和害怕,如玉容颜微苍白,鬓角鲜艳的芍药垂在耳侧,欲怯欲怜。 “这位夫人,您需要帮助吗?” 周绪坐在马上,嗓音低沉,好像一个热心人。 第3章 第三章 鸟群入林,夜色悄无声息的蔓延。 萧洛兰跌坐在地上,只能看见前方的高头大马,这是萧洛兰第一次看见真马,以前都是在电视上见过的,那马喷了个响鼻,前蹄在原地踏动,坐在马背上的男人面容在愈发昏暗的天色里看不清楚,但他的身形像是巨大的阴影一般完全笼罩下来,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萧洛兰以手撑地,面色发白,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长时间的奔跑带来的身体反应还没完全消失,她急速喘气,胸脯起伏不定,感觉头晕目眩,女儿找不到这个事情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等听到那个男人用微生涩蹩脚的普通话问她的时候,萧洛兰的心里不可抑制的涌起了一股极大的喜悦和感激。 她没有办法,她就一个人,对这个陌生的地方根本不熟悉,而且天很快就会黑下来,找寻女儿的难度毫无疑问的会加大,如今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问她要不要帮助? 这一刻,萧洛兰几乎落泪,她真的很需要。 她现在只想找到女儿。 “谢谢,谢谢您。”萧洛兰从地上慢慢站起来,尽量让自己恢复冷静,她抬起头,对坐在马背上的男人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而后语气快速又焦急的说道:“我的女儿不见了,您可以帮忙找一下我的女儿吗?她大约这么高,和我差不多。” 萧洛兰把手举到自己头顶处,宝贝女儿身高和自己相仿,尽量让这些人知道女儿的特征。 “她穿着一条橘红色的裙子,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她的名字叫晴雪,皮肤很白,眼睛大大的,右眼睛下面有一颗小痣。” “她应该就在这附近,对,就是这附近,我在找她,她一直没有回应,肯定是出什么事了。”萧洛兰心急如焚,越说越着急。 周绪听到略带哽咽的道谢声,这才把目光渐渐上移,等看见那双含着泪光的朦胧星眸,没由来的想到了自己年少轻狂时,在金陵纵马绿堤岸时遇到的一场江南暮春时节雨。 烟雨蒙蒙,翠柳画桥,湖水涟漪不断,丝丝缕缕,如烟似雾。 当时只觉无趣的很,连风都是无力的。 现在…回想起来倒是微微心痒。 周绪听着这位华妆贵妇哪怕着急也如秋鹂哀啼的嗓音,等她说完了,才开口说道:“这位夫人,您可否说的慢一些。” 毕竟,幽蛮语和长安语不同,自己的下属有些听不懂。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长安太远,幽州的很多人也许终其一生也见不到长安,更别提学习长安语了,也不知这个贵妇是怎么流落到幽州的,身边竟连一个仆从侍女也无,看她的穿着打扮语言发音,极像是世家大族出身的,据周绪所知,这类贵妇人一出门,除了随行的奴婢,还会有一定数量的部曲围绕身侧,虽有些疑问,但初次见面,也不好打探。 萧洛兰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要求,但她还是慢慢的仔细的复述了一遍。 周绪听完,看向谋士赵青山。 赵青山摸了摸三寸胡须,招手让雷虎过来让他带着数十骑去找人。 雷虎听完以后,迅速行动起来,二十骑分为两队,一队十人,五人一组,从密林不同方向呈现包围圈往外搜索,身着轻便软甲的骑兵们入林,不多时就燃起了火把,熊熊火光骤然亮起在黑夜里,然后四处散去。 那些火光重新点燃了萧洛兰的希望。 对眼前肯出手帮助的男人更加感激,她刚刚也听到了这些穿着像古代士兵的人口音不是普通话,倒像是哪个地方的方言,萧洛兰也没怎么听懂,但是行动却是真真实实的,他们在帮助她寻找女儿。 这些人真是好人。 剩余的七八个骑兵们牵着同伴的马匹自然的聚拢在周绪身边。 赵青山见那名妇人一直朝着密林里望,脸上神色难掩担忧,便主动开口介绍道:“不知夫人如何称呼?我叫赵青山,这位是我们幽州周氏的宗主。” 萧洛兰见那名叫赵青山的男子说的如此正式,最后介绍的更是郑重,心里不由紧张起来,江城附近没有幽州这个地方啊,应该距离江城特别偏远的地区吧,赵青山是说帮助她的人在幽州姓周,宗主又是什么意思? 萧洛兰没想明白,小心翼翼的回道:“我姓萧,叫萧洛兰。” 赵青山的脑子几乎是快速调出了姓萧的世家大族,沐荣的萧氏还是清河的萧氏亦或是大狐的萧氏,这三个萧姓能有能力在长安立足的好像只有清河的。 莫非是清河的,清河靠近中原腹部,鱼米流脂,富贵非常,倒也十分像能养出这般妇人的。 这么多的思绪也不过是几息时间,赵青山已是笑道:“萧夫人莫急,雷虎他们个个是军中精锐,追踪寻迹无一不精,只要您的女儿在林里,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 萧洛兰知道这人是在安慰她,连忙道谢,随后又忐忑的说道:“我也进去找晴雪吧,你们放心,我不会添乱的,我只想要一个火把。” 赵青山听到对他的道谢声,怔了一下,出身高贵的世族大家一般都看不上他们北人,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些许的轻蔑是不可少的,但这位夫人的言辞礼教却是极好的,依靠着多年的看人经验,这位夫人是真的在很认真的感谢着他,对于感谢宗主,赵青山觉得是正常不过的事。 只要在幽州,就避不开周氏。 他们的宗主可是那些世族大家也要弯下身段,低下头颅的存在,哪怕低的不情不愿,那也低了不是。 但被人衷心感谢的感觉还是不错的,于是,赵青山的笑容也多了一丝真意:“夫人真是爱女心切。” 能让一位体面高贵的贵妇在珠钗散乱,衣着脏污的情况下,还坚持着亲自找女儿,这份爱女之心是做不得假的。 萧洛兰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本来就不是擅长交流的人,见他们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变出火把的,但她还想返回密林去找女儿,多一个人的力量寻找总是好的。 她不由自主的看向那个被赵青山叫做周宗主的男人。 萧洛兰知道他是这群人的领头,那些人很听他的话。 周绪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可以很容易的看清萧夫人,就如此刻,她在看他。 妇人仰着头,雪白的脖颈从被包裹的严实的暗纹团花交领里露出来,在夜色里好像会发光一般,饱满的嘴唇略干,却红的鲜艳,细眉微蹙,愁绪万千,眼眸里都是无声的恳求。 周绪手指微动,随后翻身下马,顿时,他身后的七八名轻甲骑兵们也纷纷从北地良驹上下来,动作迅速,落地无声,浑然有序。 不用宗主吩咐,直接将马匹安顿好,随后进入密林生火。 骑兵们拿着火把走出来。 萧洛兰看清那位好心人,眼睛顿时睁大,脚步不禁后退一步。 自然是因为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太高壮了,给萧洛兰的感觉就好像是人形野兽。 原先天色昏暗,再加上他在马上,看不清楚,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如今火光明亮,将一切都照的清清楚楚,男人身着黑色轻甲,体型极为高大威猛,肩膀宽阔,他一站那,就将萧洛兰完全遮住了,像一堵黑色的墙,沉默冷凝。 他的皮肤黝黑,面容刚毅,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进黑冠里,唯独鬓角有风霜之色,浓眉下,眼眸狭长锐利,宽鼻阔口,胡须短而密,此刻,他就盯着她。 然后给了她一个火把。 萧洛兰感受到暖融融的火光,惊吓被缓解了许多,同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受惊过度了,这位好心人就是长的高了点,壮了点。 “谢谢周宗主。” 萧洛兰接过火把,对愿意帮她的周宗主再次道谢。 周绪松开火把,手无意间碰到了一下萧夫人的指尖。 萧洛兰拿着火把,根本没空注意这个细节。 她望着密林,想着往哪个方向才能更容易找到女儿。 “萧夫人。” 萧洛兰转头,再次后退一步,这一次是不得不退,因为周宗主正在她的脚前捡什么东西。 “夫人,您的鬓花掉了。” 周绪直起身,将芍药花递给萧洛兰。 芍药早不复鲜活,花瓣萎靡成团,但是周宗主看起来又没有恶意,只是看见她的花掉了又捡起来还给她,萧洛兰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随意的插在头上,又再次道了一声谢。 “夫人不必客气。” 周绪刚毅的面容此刻很是温和,语气关切:“我们去找您的女儿吧。” 萧洛兰听了连连点头,跟着几名拿火把的骑兵一起进入林里。 周绪目光始终不离萧夫人,他背手走在她的身后,满是老茧的粗大手指互相搓了下,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萧夫人的指尖嫩的像豆腐似的,稍微一碰就红了。 第4章 第四章 暖融融的火光穿梭在夜色的密林里,萧洛兰抬眼望去全是数不清的大树,远处的山脉连绵起伏,像是黑暗的巨口,要吞噬一切。 萧洛兰打了个寒颤,她清楚记得荷花公园是没有这种山的,江城是个南方小城,就连江城的山水也像诗情画意的山水画,与前方大山群相比,江城的金龟山就是一个地势平坦的小山坡。 这里究竟是哪里? 为什么眨眼之间一切都变了。 萧洛兰想不明白,只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密林深处泥土潮湿,树叶常年堆积在一起,最底下的已经腐烂,新的树叶重新覆盖,一脚踩下去软绵绵的,发出了咕叽咕叽的声音,越往里走,鞋上沾染的脏泥越来越多,萧洛兰脚步很快,仿佛不知疲倦,机械麻木的往前走,声音早已嘶哑,边走边喊。 “晴雪!晴雪!” “你在哪里?” 七八名骑兵分散在宗主周围,沿着周围探查。 周绪站在不远处,扫视四周,浓眉皱起,这位萧夫人好似忽然出现在了密林里,除了先前她留下的凌乱脚步,再无其他痕迹,雁过留声,人过留行,若她说的是真的,她女儿也在密林内,且长时间无应答,此刻应是凶多吉少,怕是昏迷居多。 仅仅是幽州夜晚的寒冷就有很大可能要了一个体质娇弱贵女的命,这里可不是温暖的江南,而是位于西北的幽州内的一个小县苍县,哪怕是夏季,入夜之后,气温也会急速下降。 萧夫人衣着布料虽华彩精致,但一点保暖性能也无,想必她的女儿也是一样。 这还是周绪预料中尚好的情况,此地为苍县外小有名气的牛牢山,牛牢山内瘴气密布,山势陡峭且有野人出没,这些野人仗着熟悉牛牢山的山势地形,偶尔会下山抢劫,看见什么抢什么,食物抢,衣服抢,甚至人也抢,苍县县令对那些野人也是头痛至极,山里的野人神出鬼没,抢了就走,等县令赶到,野人早就无影无踪了,入山抓人好几次,一无所获,反而被山里瘴气弄得上吐下泻,只能出公告,进县的村民们结伴而行,不要落单,有条件的还可以带一些家伙,砍下一个野人脑袋,还会有丰富的赏赐。 野人也欺软怕硬,看见山下的人多了又带着武器,吃亏几次之后,自然而然的不敢抢了。 至于被抢了的人…周绪看了一眼风韵貌美的萧夫人,觉得她的女儿相貌肯定不会太差,一个年华正佳的贵女单独一人昏迷在外,万一被野人发现,周绪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就在这时,他见前方萧夫人陡然踉跄了一下。 “萧夫人小心。” 萧洛兰眼前发黑,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发现周宗主正把着她的手臂搀扶着她,萧洛兰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差点晕倒了。 周绪见她嘴唇干裂,面色苍白,便知道萧夫人的体力早已不支,他找了一处背风的树下,将她安置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我…”萧洛兰挣扎着想站起来,不行啊,她怎么能停下来,夜里这么冷,林里这么黑,女儿找不到,她一刻也不能安心。 周绪一只手按住妇人的肩膀,同时将她握在手里的火把拿过来插在地上,道:“萧夫人,您该休息一会了。” 萧洛兰张开嘴巴,感觉喉咙一阵一阵的疼,腿好像不是自己的,酸软无力,直都直不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从发现女儿不见了,她就一直一直在跑,在找,时间仿佛没有了意义,也许过了三个小时,也许过了五个小时,宝贝女儿到底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周绪示意骑兵继续往前探寻。 赵青山此时走过来,对着失魂落魄的萧夫人劝道:“萧夫人,宗主说的没错,这密林颇大,需花费不少时间,您若执意再走下去,恐怕还未找到令千金,就已晕倒,不如暂时休息一会,保重身体,再继续寻找。” 萧洛兰听明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赵青山和周宗主是好心人,她知道他们是为了她好。 萧洛兰呆呆的望着密林深处,脑海里胡思乱想,等这次找到女儿,她一定会紧紧的,紧紧的跟在她身边,再不让女儿离开她的视线,到时候,晴雪肯定会很烦吧,她会气恼的撅起嘴巴,向往常一样抱着她的手臂撒娇… 赵青山看护在萧夫人不远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萧夫人明显是妇人,他是一个男子,站的太近总有逾越之嫌,站远了吧,万一林里突然窜出虫蛇之类的怎么办? 赵青山摸着胡须,只能若无其事的悄悄再靠近一些,近了才发现,这萧夫人眼眶微红,赵青山只能当做没看见,宗主让他看护好她,他自己则进入林内,赵青山琢磨着,主公对这位萧夫人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嘶,赵青山想着事,胡须被他拽下来一根,痛的他龇牙咧嘴,幸好雷虎没在这,不然他谋士的形象就要毁了一半。 真是说谁来谁,一刻钟后,赵青山转过身,雷虎带着十几个骑从举着火把从西面林里钻出来。 “赵青山。”雷虎声音最大:“兄弟们都查过了,西南边没有任何踪迹,再过去就是山脉了,还要继续吗?” 他眼睛一转:“宗主呢?” 赵青山:“既然西南边没有,就往北面再找找,宗主和雷豹去北面了,你现在赶过去,还能和宗主碰面。” 萧洛兰被声音惊醒,她听不懂这里的方言,等他们不说了,连忙问道:“青山先生,是不是有晴雪的消息了。” 赵青山见萧夫人憔悴的脸上涌现一股希望,摇了摇头,虽然不忍,但还是将雷虎收集到的信息告诉她。 萧洛兰身体晃了晃,扶住树干才没有跌倒,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这样啊,那,那我们继续找吧,我也休息好了。” 雷虎偷偷的瞄了一眼美貌妇人,挠了挠头,偷偷问赵青山:“她在讲啥呢?” 赵青山言简意赅:“找女儿。” “这牛牢山可不安全,外围的密林里平常没有野兽,到了深山里,什么狼啊,老虎啊,野猪都有,这时候天黑,我们又没有地图,兄弟们这次出门都是轻身上阵,没有带□□,只有几把刀,贸然进山有点危险啊。”雷虎是个武人,瞬间就想到了这些,他心直口快的说道:“这山里还有野人出没,恐怕小娘子…” 赵青山咳了一声,打断雷虎的话:“我知道,等宗主做决定。” 萧洛兰愣愣的望着他们,虽然听不懂雷虎的话,但是从他们的表情也知道情况不太好,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是太困难了,不想帮了吗? 萧洛兰使劲的搅着袖口,指尖用力到发白,怎么办? “青山先生。”萧洛兰走到可以和她沟通的赵青山面前,竭力让自己的嗓音不要发颤:“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青山发现萧夫人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仿佛刚才的休息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作用,他连忙让萧夫人坐回石头上休息,而后捡了牛牢山的几个危险告诉萧夫人,一是想让萧夫人知道这找人一事,雷虎他们并没有不尽力,二是让萧夫人提前有个心里准备,三是告诉她如果进山里寻找,后面花费的时间也会很长,很可能越来越长。 萧洛兰听完以后,她重复了一遍:“山里有野人?” 赵青山安慰道:“只是偶尔,山里的野人会下山劫掠。” 萧洛兰只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好可怕,这里没有法律,没有警察,除了这些好心人,她没有任何能获得帮助的地方。 沙沙声传来。 萧洛兰发现周宗主回来了。 就连分散出去的七八个骑兵也回来了。 他们都回来了。 绝望蔓延在心底,萧洛兰心里的怀疑越来越大,这些好心人都回来了,他们不去寻找了,那她女儿该怎么办呢?靠着她一个人吗?等她找到的时候,女儿会不会已经没有了。 萧洛兰如坠冰窟,在温暖的火光下,她冷的浑身发抖。 周绪走上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这位萧夫人额头上冷汗津津,眸光涣散,唇色浅淡,娇艳的容颜仿佛失去了生命力,带着病弱的苍白。 周绪屈膝半蹲,仔细观察,发现妇人的鞋履上此刻都是软泥,污了鞋面上好的红绫织绣,怯生生的掩在青罗裙下,一点探出。 周绪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喉结耸动了一下。 而后看向妇人,很是关心:“萧夫人,您怎么了? 萧洛兰听到问话,缓缓的看向周宗主。 忽然,她拽下自己的翠玉手镯,然后就是头上繁多的发饰,一股脑的塞到周宗主手里。 周绪愕然。 萧洛兰动作不停,就连耳朵上的珍珠耳坠也没放过,也放到了那堆首饰里。 圆润光滑的珍珠在火光下散发着莹白的色泽,一看就价格不菲,可惜上面有丝缕血迹,周绪看向萧夫人的耳朵,原本白玉般的耳垂此刻有血丝渗出,殷红红的一缕,沿着雪白的脖颈蜿蜒进深衣里。 “周宗主,这些都给您,您帮帮忙,帮忙找一下我的女儿,不要放弃她,不要放弃她,我求求您了。”萧洛兰从石头上下来,跪在周宗主面前,眼睛里都是泪水,头发散乱,鸦鬓芍药暗香依旧。 周绪手里都是华丽珠翠,他却看也不看,只盯着萧洛兰,过了好一会,才哑声道:“夫人莫哭,我会帮您的。” 第5章 第五章 周围的骑从全部惊呆了,就连向来思维敏捷的赵青山也没反应过来,雷虎更是木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亲眼目睹一个世族大家的贵妇跪倒在地上,这种冲击足以让他头皮发麻,不敢置信。 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世家们不是最看重自己的名誉和家族形象吗?这位贵妇竟是说跪就跪,地上污泥遍地,若不是宗主扶住了她,雷虎怀疑她会毫不犹豫的磕头。 雷虎哪怕是个粗人在此刻也感受到了妇人的爱女之情,那么直白,那么深刻,莫名像他们幽州风格。 “萧夫人您先起来。”周绪将萧夫人托扶起来:“我此次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您,在密林北面发现了一条河流,雷豹嗅觉敏锐,在河流上方闻到了不一样的气息,我已经派他三人向上查探,河流四周也有骑从看守,此行也许会有收获。” 萧洛兰听了,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绝处逢生般的喜悦让她滋生了无穷的力量和勇气,对周宗主更是感激的不该如何是好,原来是她想岔了,周宗主他们一直在帮助她,从未放弃过,他们果然是大好人! “谢谢,谢谢。”萧洛兰喜极而泣,就要跑向密林北面。 “萧夫人,请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周绪拿起火把,二十几个骑从聚在一起出发。 十几分钟后,萧洛兰听到了水流哗哗的声音,对面火光摇晃了几下,雷虎也跟着用火把做出回应,只见一个骑从迅速跑过来在前方带路。 河边碎石密布,萧洛兰走了一会就感觉脚底钻心的疼,她暗暗吸气,不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异常,快速跟上领头的骑从,其实她一直都走在前方,急于见到女儿的喜悦让她忽视了身上的疼痛。 就这样走了没多久,萧洛兰终于闻到了女儿身上经常用的舒肤佳柠檬沐浴露味道,风从河流上方吹来,除了水腥气就数这个香味最独特。 萧洛兰踉踉跄跄的奔跑起来,甚至超过了前面带路的骑从,她一动,雷虎他们也跟着动了起来,火光追随着她,照亮前方。 很快,萧洛兰就看见了前方打着火把的几个人,以及火把中间围着的那个少女,少女橘红色的裙子如同晚霞绚丽。 萧洛兰速度更快了,风呜呜的从她的耳边刮过,她却感觉如此的快乐。 终于找到了! 萧洛兰跑到女儿身边,发现她躺在河滩上,双眼紧紧闭着,额头鼓起一个大包,黑紫一团,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骇了一大跳:“晴雪!” 她紧紧抱住女儿,手指颤抖着放到女儿鼻子下面,湿润的呼吸让她整个人虚脱般发抖。 赵青山将折扇别回腰后,说道:“萧夫人,我对医术略知一二,不如让我先为千金诊断一下。” 萧洛兰听到医生的话,连忙松开女儿,含泪笑道:“谢谢青山先生,您过来看看晴雪她有没有受其他的伤。” 萧洛兰一直握着女儿的手,不曾松开。 周绪站在不远处对雷虎吩咐了几句,雷虎瞬间领命,带着七八个骑从走入林里。 赵青山花费了不少时间,认真仔细的检查了一下容貌姣好清丽的贵女后脑部分,然后隔着衣物摸索了一下后背脊柱,以及手脚关节处有无肿胀错位。 “您的女儿除了额头有伤,体表暂时没有其他问题。”赵青山说道:“不过也不能大意,距离这里十几里处有一驿站,里面一般会有医者,现在天色已晚,最好在驿站为令千金包扎一下,以免伤口恶化,如若明天还未醒来,就要考虑颅内是否有瘀血残留。” 萧洛兰对医生一向十分敬重,听到这话,想也不想的说道:“就听青山先生的。” 赵青山在心底轻叹一声,其实在他看来,这位萧夫人也是急需医者治疗的,她的伤可不少,河滩上俱是尖锐碎石,骑从们都是武人,就连他也会一些拳脚功夫,宗主就更不必说了,武力超群,膂力罕见,像他们这些人行走在外,所穿的靴子都是特制的,防雨又厚实,像雷虎,若是用脚全力一击,可以把人的胸膛凹陷三寸,肺腑俱碎,这就是雷氏精锐者的恐怖之处。 但萧夫人就不一样了。 她穿的薄底轻锻软鞋走在这河滩上,无异于赤脚而行,也难为她一声不吭。 赵青山此前还没发现这个问题,还是主公提醒了他一下,想到这,赵青山的面色有点古怪,主公没事观察萧夫人的鞋子做什么?再一联想遇到萧夫人以来,主公表现出来的热心善良,乐于助人的美好品质… 赵青山忽然感觉这夜风有点冷啊。 他如若未记错,人家萧夫人还未说她夫君是死是活呢,这,万一萧夫人的夫君还活的好好的,并且和萧夫人感情甚笃呢?那主公怎么办? 说到底,萧夫人始终是有夫之妇啊! 赵青山心底一片愁苦,感觉谋士生涯多艰,为什么他都而立之年了,还要操心主公的私事啊。 “萧夫人,令千金现在正在昏迷,不宜乱动。”周绪招手,几个骑从拿出一副担架过来,说道:“这担架是用树藤编织而成,可以将您的爱女放在上面,路上少受颠簸。” 萧洛兰只见这藤架明显刚做好没多久,左右两侧各有一根粗壮树干,可以让人抬起,藤架上面还铺了一层像茅草的植物,最上面又垫了一件衣服,心里愈发感动。 “谢谢周宗主。”萧洛兰嗓音哽咽:“您真是一个好人,太谢谢您了。” 周绪笑容不变,他蹲下身,雄伟健硕的身体像一座移动的阴影,将萧洛兰藏在里面:“萧夫人不必客气,需要我帮忙把您女儿放在担架上面吗?” 萧洛兰使劲的抱了一下女儿,而后小声喘气,很显然,她抱不动,虚弱和饥饿让她本来就不大的力气像水流失,多次麻烦周宗主让她感觉很羞愧。 “我来吧。” 周绪一只手横穿贵女膝盖,一只手伸过她的肩膀,很轻松的将她放到了担架上,放下就松手。 萧洛兰见女儿安全的躺在担架上,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轻轻的摸了摸女儿的脸,眼泪无声流下,这么长时间的担心受怕,恐慌无助她没有谁可以诉说。 一件蓝色长袍盖在女儿身上。 周绪正色道:“夜里寒凉,令千金还需要多多保暖,此衣是青山娘子为他新缝制的,还未穿过,用做小娘子搭盖最好。” 不等萧洛兰再次道谢,周绪便道:“萧夫人,我们该回去了。” 萧洛兰握着女儿渐渐温热的手,心瞬间安定了。 雷雨派四个骑从抬着担架,萧洛兰不舍的放手,越走脚越疼,幸好,骑从们速度不快,萧洛兰拎着裙摆,亦步亦趋的跟在担架后面。 赵青山慢悠悠的跟在宗主身边,他们在队伍的最后面。 他借着扇风看了一眼在火把晃动中,面容明明暗暗看不清楚的主公,问道:“宗主,何不让雷虎他们再制作一台担架?” 周绪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而是从怀里拿出一颗珍珠耳坠放在手里把玩,耳坠做工精致,耳钉是纯银的,上面坠着一颗珍珠,弧如满月,莹光生辉,毫无瑕疵。 像这样的珍珠,在外面可换万钱。 周绪将它抛到空中,而后又接住,反反复复,却从未失手。 赵青山没话找话般自言自语:“萧夫人的爱女穿着可不一般,她的衣裙布料应该是江南地区特有的云丝制成,也只有云丝才能染上那么鲜艳复杂的交织色彩且触手凉滑,似冰玉贴身,这云丝在温暖的江南地区价格一点也不便宜,一两黄金一两丝,哪怕是高门贵族也罕见拿着云丝做外裙所用,多作贴身衣物。” 赵青山想告诉主公,萧夫人的夫君来头可能很大,要不,就算了吧。 偶尔结个善缘不好吗? 周绪把珍珠耳坠放回怀里,好像没听到赵青山的话。 等回到土路上,赵青山这才发现主公的阴险。 骑从们早已把马匹牵到路上,手持火把,四个骑从将担架抬在中间,其余分两队护在左右两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北地良驹,除了多出来的萧夫人。 萧洛兰站在女儿担架前面,夜风一吹,她冷的颤抖,她也注意到了,这群人中没有多余的马匹给她用,其实,就算有,她也不会骑,让她上女儿的担架,萧洛兰又担心压到女儿,而且两人重量会不会让担架散架了。 萧洛兰踌躇的站在原地。 就在这时,周绪牵马过来:“萧夫人,您骑我的马吧,我和青山共骑一马即可。” 赵青山抽了抽嘴角,像萧夫人这种身娇体弱的贵妇怎么会骑马,主公还真是装模作样的厉害。 马匹打了个响鼻,前蹄不断踢踏,似乎有点暴躁,萧洛兰有点害怕,她根本不会骑马,就在今天以前,她连真正的马都没见过。 “我…”萧洛兰望着递过来的缰绳,不敢去接,涨红了脸:“抱歉,周宗主,我不会骑马。” 周绪为难的收回缰绳,这可如何是好。 赵青山望天望地就是不望主公。 周绪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您女儿的病情不能耽误,萧夫人您又不会骑马…” 赵青山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要出现了,他恰好提议道:“萧夫人,不如您和宗主共骑,您放心,宗主他骑术一流,为人守礼有方,且事有从急,您这样做也是为了救女儿,爱女之心,谁忍指责,断不会受到他人非议。” 赵青山觉得自己的良心在隐隐作痛。 萧洛兰当然相信周宗主是个好人,而周宗主会骑马,他愿意载自己一程,这就已经很好了,青山先生是觉得自己是那种封建的人吗? 周绪一脸正直,沉稳问道:“不知萧夫人可愿?” 萧洛兰:“那就麻烦周宗主了。” 周绪上马,黑色轻甲身形巍峨,他伸出手,萧洛兰将手放在他掌心,只感觉眼前一花,自己便坐在了马背上。 周绪放下手,和萧夫人间隔一点距离,而后手持缰绳,马儿便哒哒小跑起来。 萧洛兰紧紧握着马鞍,感觉地面一下子离自己好远,于此同时,后背源源不断的传来热量,周宗主果然很守礼,萧洛兰心弦慢慢松懈下来,找到女儿的安心,长久的疲惫,后背暖烘烘的热度让她眼皮不停往下坠,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就在她身体随着马匹跑动倾斜的下一秒。 一只大掌悄无声息的揽住了她的腰。 周绪察觉到萧夫人腰部敏感的一颤,似乎被烫到了一般。 但太过疲累的她还是没有醒。 周绪将萧夫人整个揽入怀中,而后,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柔软的馥郁芬芳充斥着鼻间,让周绪狭长的眼眸餍足的眯了起来,又带着远远不够的贪婪。 第6章 第六章 苍县驿站名昌平驿站,它是个规模不大的普通官驿,但由于近年来朝廷腐败,驿站里的驿丞和驿卒们日子也不好过,这条官驿渐渐变成了官商两用,驿站还保留着一个官方驿站的基本需求,里面的驿丞,驿卒,侍者,马夫,兽医,大夫是必不可少的,有些更偏远更贫穷的驿站会把兽医当大夫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个驿站的对面有几个小型茶馆食肆,现在已是深夜,它们早已关门。 驿站周围的土地算是租给他们,每年收些租金,驿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没看到,毕竟他们驿站都是供往来官差休息,和他们的客源不一样,平民是没有资格进入驿站的,哪怕是有钱也不行。 不过驿道可以供给平民们走,因此,这条修的平整的驿道是周围附近村落通往县城的唯一大道,人人都走驿道,人气就旺了,也给驿站带来了小小的生机。 李大打了个哈欠,用手指捻了捻灯芯,让它更亮些,他坐在驿站前方的大堂内,打着盹,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今天是他值班守夜,作为一个驿站,它必须全天候的开着门,万一有紧急军情什么的,可以迅速反应过来。 李大几个月前听说南面的沖州地区已经乱了,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过是幽州下县的一个小小驿卒,距离南方太远了,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离开幽州地界。 李大摸到了自己怀里几封厚实的书信,而后拿出腰间的布袋,倒出五枚铜钱傻乐。 作为驿卒,虽然他们直隶于中央朝廷的兵部车驾司,但驿站里管事的驿丞却挂在州县衙门下,算是州县里的官吏,驿站的经费都从州县里拨,像他们昌平驿站的一切花用就是苍县县令从财政里拨出的,而县令怎么征收驿站经费呢,就要从县里按人数摊派。 但苍县穷啊,若是像南方那样富得流油,他们驿卒的日子肯定要好过很多,不过除了朝廷发送的月钱,李大还有一些额外收入,那就是传递公文的时候帮村子里富裕一些的人家递些家书或是一些轻便的小物件给他们住在县城的家人,每次收取一些费用。 数完铜钱,李大精神了一些,正准备喝口凉水的时候,忽然听见了马蹄声。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李大精神一震,睡意瞬间没有了,他们驿站后舍有马圈,里面有九匹枣红马,是他们昌平驿站的脸面,马夫伺候的比自己爹娘还上心,可听这马蹄声如闷雷,明显马的数量不少啊。 李大迅速将门全部打开,没过一会,驿丞,驿长已来了。 门口灯笼随风摇晃,夜里寒冷,上了年纪的钱驿丞披着一件带棉的夹衣,对李大说道:“让厨房火夫都起来,饭食热水快点准备好。” 听这马蹄声,这位老道的驿丞就知道今晚来的人不一般。 李大应声,迅速跑到后院安排。 钱驿丞眯眼,很快就看见了浓郁的夜色里涌现出清一色的黑马轻骑。 钱驿丞望着那黑马,混浊的眼睛顿时睁大,这些可是上好的北地良驹啊!大名鼎鼎的黑云马! 再一看,为首的男人身形剽悍,不怒自威,身后数十骑从安静无声,心里转了转,干瘪的面部迅速浮起一个谄媚的笑容:“我是昌平驿站的驿丞,不知各位大人是要在此修整一番还是换马前行。” 钱驿丞说的是客套话,就他家后院里的马,根本没法和北地的黑马相比,同时,他心中也对这些人的来历有了猜测。 能够养的起北地黑马的也就只有幽州节度使,还有就是幽州州牧这些人。这些位置的人离钱驿丞太远太远了,远到脑海里只有一个印象,他不过是小小苍县下的一个驿丞,苍县之上还有太炀郡,太炀郡下有七八个像苍县一样的小县城,它们纷纷属于幽州治下。 而幽州治下,太炀郡还不是最大的郡城,浔江郡和太炀郡比邻,中插浔江,过南宁郡,才会到达幽州最大的主城,阆歌。 赵青山率先下马,将银制符牌递与驿丞一观,吩咐道:“有一位贵女受伤了,马上派医者过来,然后准备些热食在堂中。” 钱驿丞一眼就看见了符牌上所写的幽州大都督长史官,赵青山。 钱驿丞老迈的脑子里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他们幽州还有一个大都督,宝亲王,实在是朝廷五六年前,内地开始裁撤都督府,边关要地的都督府虽然没有明令废除,但大多已成空名,所以骤然见到大都督长史,呆了几秒。 而后,他很快反应过来,弯腰躬身:“诸位大人请进。” 驿夫们从这群轻骑手中接过黑云马。 雷虎大声说道:“草料一定要用好的,如果被我发现有发霉的豆子,我可饶不了你们。” 驿长笑道:“您放心,我们驿站有上好的豆饼麦麸还有苜蓿草,马槽旁还有加了盐的淡水,保证把马儿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其实他们驿站喂马平常不会这么奢侈,这次来了大人物,驿长他们不得不上十二万分的心,自然也就把皮给绷紧了。 赵青山听着后面咋咋呼呼的话,揉了揉额角,然后拿出两块碎银扔给驿长:“赏你们的。” 驿长顿时笑开了花,伺候的更加殷勤了,跑前跑后的,叫来驿站里的老婆子,让她们小心的将担架上的贵女背到客房,早已准备好的医者就在外面等候,赵青山看了一眼主公,脚步一转,将医者迎到房内,准备看着医者治疗萧夫人的爱女。 钱驿丞望着有条不紊忙碌的众人,内心满意。 而后腰弯的更低了些:“您请进。” 眼光毒辣的钱驿丞一眼就看出最前面的男人才是这群人的头领,赵长史忙前忙后,可是男人身后的骑从却是动也未动,肃立原地,明显是等待前方男人的命令。 难道是宝亲王?钱驿丞心里猜测,可是据他所知,宝亲王至少也该六十岁了吧,这位大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肯定不是宝亲王,那是谁呢? 钱驿丞压制自己的好奇心,眼角余光看见男人手上似乎抱着一个人,被一件蟹青色的披风严严实实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精致却染泥的绣鞋。 周绪走进大堂。 堂内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饭食,还有几坛酒。 周绪转过身,对雷氏骑从们道:“莫要饮酒。” 骑从俱作答:“是。” 钱驿丞赔笑道:“是我的过错,诸位大人应有要事在身,的确不应该饮酒,饮酒容易误事,我这老糊涂。”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头:“李大,李大,还不快将酒撤走。” 李大利索的拿走酒坛。 雷虎嗜酒但不敢违令,只好眼巴巴的望着酒坛离自己远去。 “雷虎,雷豹你们吃完以后各自休整。” “是!” 雷虎眼看宗主上了楼上客房,这才招呼兄弟们一起用餐,雷豹见他嘿嘿直笑,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雷虎,你笑啥呢?” 雷虎也不生气,撕了一块大鸡腿,嚼的骨肉咯吱响,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是羡慕宗主。” 他要是宗主,他也舍不得松手。 “别胡咧咧,你这嘴没把门,迟早有一天会闯祸。”雷豹皱眉,他们雷氏身为幽州周氏的附族,平日里宗主对他们也算平易近人,并不严苛,可就是这样,他们才更需要注重自己的附族身份,毕竟他们不是周氏本宗族人。 “知道了。”雷虎一个劲的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雷豹叹了口气,同时,有些失神,他有预感回到幽州阆歌,这位妇人会引发大震动。 “您请进,这是我们驿站最好的一间房。”钱驿丞推开房门,然后点灯。 周绪环视一圈,笑道:“辛苦老丈了。” 钱驿丞受宠若惊:“哪里,哪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热水和吃食等会有专人送来,夜里需要什么,您吩咐一声即可。” 周绪将萧夫人放在临窗软榻上:“此事不忙,先将医者唤来。” 钱驿丞连连称是,关门之后,小跑离去。 屋内静谧安宁,房间雅致,是一间普通的上房。 周绪解开轻甲轻搁于桌上,里面穿着深色圆领袍衫,腰束革带,踏乌皮靴,随后将把萧夫人遮的严密的披风拿下。 只见昏黄烛火下,露出一张海棠春睡图。 周绪大马金刀的坐在软榻旁,恣意欣赏着。 美貌妇人的玉面因熟睡染上一层绯红,细眉似蹙非蹙,睡得并不安稳,嘴唇干裂泛红,略有憔悴之色,更平添了几分惹人怜惜之情。 周绪将萧夫人鬓边的芍药拿过来,他听闻长安世家贵族近几年都流行簪花,不分男女老少,都快成一个潮流了。 那股风气也吹到了幽州,不少夫人小姐少年公子也纷纷在晚春的时候簪花出游。 但萧夫人簪花就是比那些人好看,人比花娇,成熟香浓。 周绪低笑一声,将萧夫人的手放在他的手里,娇嫩的肌肤柔软的不可思议,就连指尖都带着一股奇怪的甜味,周绪从未闻过的香气,柔软的仿佛要沉溺其中,是因萧洛兰的手常年做蛋糕,离的近了,浑身都是奶油甜香。 美中不足的是,萧夫人的手心有几个水泡,细嫩的手背也有不少划痕伤迹。 周绪看向青罗裙下的绣鞋,与手相比,脚上伤口更多。 绣鞋脱落。 白绫罗袜包裹的足小巧玲珑的不可思议。 周绪比了一下,堪堪只有自己的半个手掌大,极适合一手把玩,不知想到了什么,男人眼中眸色转深,而后静等着医者到来。 第7章 第七章 敲门声传来,周绪将一切恢复原状。 “进来。” 赵青山带着一名老医者进入房内,顺便关上房门。 “主公,大夫来了。” 周绪理了理衣袍,对医者说道:“大夫请坐,不必多礼。” 头发花白的医者却还是俯身长揖,做足了礼数这才半个屁股坐在圆凳上,手里拿着不离身的小药箱。 赵青山先倒了一杯茶给主公,自己坐在桌旁,随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叶入口干涩微苦,提神醒脑。 赵青山很喜欢幽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粗茶,南方世族大家们喝个茶要加许多东西,葱姜,大枣,桂皮,酥酪,橘皮之类的,味道忒冲,赵青山闻不习惯,也喝不习惯,就喜欢粗茶,主公喝了几次南方茶之后,果断也和他一样了。 周绪喝了口茶,问道:“大夫,你医治的贵女情况如何?” 老医者斟酌着答道:“回大人,贵女除了头部有伤,其余并无大碍,我已让药童将贵女的头部伤口包扎完毕,明日醒来再喝一些活血化瘀,安神滋养的汤药,不出数月,贵女头上的伤痕就会完全消除。” 在老医者看来就是头上被撞了个淤青,运气不好晕了过去,但他肯定不能用随意的口吻说出来,反而要说的郑重,毕竟贵女身份和他们不一样,且天下女子哪有不在意自己容貌的,因此回答的圆滑些总是没错的。 “那就好。”周绪侧身,一口将茶水饮尽放到一旁,空出位置道:“你且上前过来仔细诊断下她的伤口。” 老医者上前,见是一位美貌异常的妇人睡在软榻上,模样和先前的贵女有一两分相似,应是母女。 随后更加认真的检查起来。 大伤没有,小伤却是不少。 老医者心底这才舒了口气,不是要命的伤就好,他瞧这位大人刚刚脸色冷肃,还以为是什么要人命的伤。 老医者打开药箱,擦了擦额头的汗,随后拿起银针,对周绪道:“大人,这位娘子手心水泡需挑破,再敷药膏以细布缠之,脚部伤口的话也是同理,药膏细布一天两换即可。” 周绪嗯了一声。 老医者从药箱里拿出一白色瓷瓶和一卷细布,说道:“瓷瓶里装的是白及三七膏,有消炎止血的功效,细布经过沸水三煮,日光暴晒,十分柔软不伤肌肤。”他见房内只有两位男子,并无伺候之人,犹豫说道:“我的药童刚过幼学,不如就让他为娘子包扎。” 周绪点头:“甚好。” 老医者打开门,门外有一名老婆子端水进来,药童跟在她身后,老医者让他先为床榻上的妇人洁手。 老医者在一旁用另一铜盆洁手,擦干净之后,拿出银针细细挑破水泡,药童垂首上前,用竹片抹上碧绿的药膏敷在伤口处,正准备拿起细布缠绕的时候,那在灯火下白如羊脂的手陡然收回,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药童年纪尚小,不明所以的抬头,只觉心神都晃荡了一下,而后被师父隐蔽的拧了一下腰间,药童瞬间又低下了头,害怕的跪了下来,不敢说话,莫不是刚刚竹片刮蹭到贵人伤口了?所以被痛醒了? 老医者也跪在地上,面对床榻方向,低下头:“药童年幼无状,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周绪坐姿正了过来:“萧夫人,可有不适?” 萧洛兰呆呆望着跪在地上的老人孩子,她看向床尾,有个老婆婆在给自己擦脚,此刻她也跪在地上,身上穿着奇怪的古代衣服,帮助她的好心人周宗主坐在她不远处,正关心的问她有没有事? 像是看不到跪着的人。 萧洛兰感觉自己还在鬼故事里面,周围的一切都好荒诞,从冗长的梦境中醒来,忽然看见有人给她洗脚,任谁都会被吓一跳,她缩起脚,有些茫然,下意识的问道:“我女儿呢?” “令千金已经包扎完毕了,正在甲字三号房里休息。” 周绪不懂,这位萧夫人怎么一醒来就又惊惧了,房间里明明很安全,他缓缓的说道:“如果萧夫人想去看她,让药童先帮您处理一下伤口再去也不迟。” 萧洛兰就见跪在地上的小孩拿起一卷布给自己缠手,她恍惚的望着脸上稚气未脱,看起来不超过十岁的小孩子,他们难道不觉得不对劲吗?下跪这种事,萧洛兰只在电视中看到过。 药童拿着药膏和细布,小脸忽然红了起来。 “夫人,您的脚也需要擦药。” 萧洛兰望着陌生的一切,心里十分恐惧:“我,我自己来。” 药童愣了一下,看向师父。 老医者看向周绪。 周绪笑了笑:“既然萧夫人这么说,你们就下去吧。” “是。” 医者药童仆从依次从房间退出。 赵青山摸了摸胡须,也跟着退了。 房间只剩下萧洛兰和周宗主。 周绪也不动,就这么看着萧夫人自己处理自己的伤口。 眼神放肆。 萧洛兰低着头,拿起托盘上的瓷瓶,然后将里面的药膏倒在竹片上,她刚才瞧见那个小孩就是这样做的,随后用竹片涂抹在脚心伤口处,清凉中夹杂刺痛,抹完以后用布条缠了几圈。 另一只脚也是这样处理。 不知何时,萧洛兰的额头有了晶莹的汗珠,身躯微微颤抖,到了最后,脚上的布条缠的歪歪扭扭。 萧洛兰正在打结,忽然眼前一暗,受惊抬起头,却见周宗主离她很近,却并未看她,他倾身将凌乱的细布重新解开,动作不紧不慢,若不看他的身型,也可以称上斯文人。 “萧夫人,布条歪了可不好打结。” 萧洛兰就见他拆了凌乱的布条,而后打了个平结。 周绪后退一步,爽朗笑道:“好了。” “我带您去找女儿吧。” 萧洛兰混沌的思绪顿时清醒了过来。 她穿上鞋,嘴唇翕动,还是对三番四次帮助她的周宗主道了一声谢。 周绪和萧夫人并行,听见道谢声,眉梢微挑:“萧夫人不必多礼,您给我的报酬十分丰富。” 萧夫人身姿纤秾合度,坐在临窗软榻上素手轻抚玉足,螓首微垂,鬓发生香,一双明月耸罗衣,柳腰花态,风韵绰约,很是让周绪饱了眼福。 萧洛兰摸到了自己空荡荡的手腕,才想起来女儿送给她的礼物已经被她送给周宗主了,不过萧洛兰并不后悔,只要能找到女儿,翡翠手镯珍珠耳坠不算什么,就是心里对馆主有些愧疚,因为给周宗主的报酬里包含了他店里的首饰。 周绪将人带到甲字三号房,并没有跟着萧夫人进去。 萧洛兰快步走到女儿床边坐下,望着她熟睡的脸,抱住了她。 她脱掉鞋子,躺在女儿外侧,抓着她的手,像是抓到了主心骨,彷徨慌张的情绪消了一大半,不管在哪里,女儿在她身边就好。 萧洛兰轻轻的哼唱起江城的童谣。 “月儿摇啊摇,小船晃啊晃。” “妈妈的小宝贝,今夜有没有安睡。” “快快睡,快快睡,妈妈爱着你。” …… 睡梦中,萧晴雪睡得更香甜了,脸颊红扑扑的陷在被窝里。 萧洛兰凝视着女儿好长时间,才轻轻的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晚安,乖宝。” 身体疲惫的她也进入了休息。 周绪简单洗漱完毕后躺在床上,眼睛毫无睡意,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女人轻软呢喃的模糊歌谣。 温柔的不可思议,比江南的春水还柔,带着浓浓的爱意。 周绪想起萧夫人的女儿,至少也是待字闺中的年龄了,萧夫人居然还亲自哄睡… 措不及防也被迫哄睡了的周绪心情十分复杂。 萧夫人对她的女儿是不是太娇惯了一点。 但转念一想,如果萧夫人躺在他身侧,星眸温柔注视着他,娇语呢喃… 周绪的喉咙瞬间发紧,浑身肌肉紧绷,被褥更是高出一团。 过了许久,周绪直起身,眼眸充血,出了房门到院里水井旁冲凉去了。 赵青山打着哈欠,从茅房出来,看见月下正在冷浴的主公,悠哉的摇着折扇而过。 清心寡欲才能助眠啊。 第二天一早,萧晴雪是被饿醒的。 她还没睁眼,就闻到了老妈身上温柔的甜甜的奶油香气。 “妈,我好饿啊。”萧晴雪抱住妈妈。 萧洛兰其实早就醒了,肚子也饿,但是看女儿睡得正香,她也就没起来,而且,她对外面的世界有些害怕,想和女儿呆在一块。 她总觉得外面的世界不是她生活的世界,像在演电视剧似的。 “妈,我想吃楼下的小笼包,还想喝豆浆。”萧晴雪闭着眼睛朝老妈怀里拱了拱。 萧洛兰听见女儿的话,用手理了理她的发丝,见她还没完全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窝在被子里,就像往常那样撒娇,不知为何,眼眶突然红了。 “萧夫人,您起了吗?” 周绪敲了敲房门。 萧洛兰收拾好情绪,整理了一下衣服,给女儿盖好被子,随后才开门,发现外面太阳已经升的老高。 “周宗主。” 周绪站在门口,身后跟着赵青山, 阳光照在周绪身上,显得他人越发硕长,他笑问道:“萧夫人,朝食时间已到,不知您想在大堂吃还是由仆人送到屋内?” 萧洛兰刚想回答,听见屋里女儿突然大喊了一声。 “妈,你在哪里?” 萧洛兰忙跑回屋内抱住她,轻声安慰:“妈在呢,别怕,别怕啊,妈妈在。” 萧晴雪紧紧抱住老妈,语速极快充满了惊慌:“妈,吓死我了,我拍完照想喊你看,结果你越走越远,越走越远,我都快追不到你了,后来我踩到一个大石头,摔的我疼死了!”萧晴雪摸到自己的额头,果然有一个大包:“妈,你看,我就是被突然出现的大石头给绊倒摔跤的。” 萧洛兰疼惜的摸了摸女儿的头:“现在还疼吗?” “好多啦!”萧晴雪注意到老妈的眼睛红红的,看着她居然哭了起来,虽然哭的梨花带雨挺好看的,但是别哭啊,老妈一哭,她心里也不好受。 “妈,你别哭啊,别哭啊。” “我现在好好着呢。” 萧晴雪笨拙的学着老妈拍拍她的后背。 后知后觉周围环境不对啊,江城没有古风民宿吧,她睡的床可真古风古色啊。 一道低沉的嗓音忽然响起。 “萧夫人切莫伤心过度了,小心伤身。” 萧晴雪抬眼望去,吓了一跳,老妈身后站着的中年男人是谁啊?! 长的也太高大魁梧了吧,他一站那,把光线全都挡住了,老妈被他遮的严严实实的,整个就一移动阴影。 第8章 第八章 “妈妈,他们都是谁?” 萧晴雪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屋里的人,除了那位气宇轩昂的男人,屋子里还有一名身穿青袍文质彬彬的古装中年男子。 难道汉服节还没结束?这些人的神态真的比电视剧里的古人还逼真啊,瞧他们穿的衣服,都看不出是在哪家店里买的,袖口下摆部分毛毛刺刺的,不像她和老妈,穿的仿制汉服新的过了头,这些人看样子都三四十岁了,参加个汉服活动还这么敬业啊。 萧晴雪肃然起敬,脑袋转了一圈,这间古风民宿居然没有电灯,十分简陋,额,其实不用这么复古的哇,她坐在床上,发现自己身上衣服也没换,老妈的也是,摸了摸额头,自己头上缠了一圈布,不大的房间里有着药味。 “晴雪。”萧洛兰捏了捏女儿的手:“他们是帮助我们的恩人,你不见了,是周宗主和青山先生带着一群人在林子里找到你的,找到之后,又请了医生给你包扎伤口。” 萧晴雪眨巴着眼睛望着老妈,她没有不见啊,明明是妈妈越走越远,她一直追着妈妈的。 不过她接收到了老妈的小动作,并没有吭声。 周绪见萧夫人的爱女还挺…活泼的,说道:“萧夫人,既然令千金刚醒,我们就不打扰了,有事您可以找驿卒或是驿站里的婆子,朝食和汤药他们都在炉子上温着。” “谢谢周宗主。”萧洛兰连忙道谢,将两人送到门口。 周绪和赵青山沿着楼梯下楼。 “青山,长安风俗变的这般快了吗?”周绪回想了萧夫人爱女的称呼,思忖道:“她应该喊萧夫人阿娘或是母亲才对。” 赵青山摇着折扇,附庸风雅,慢悠悠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刚流行的,也许是人家母女俩私下的亲昵称呼,主公若是想知道,可以拜访一下宝亲王,毕竟。”赵青山的声音越发轻:“这位亲王可是时刻关注着长安的风向。” 五年前,先帝文昌帝驭龙宾天,新帝登基,改年号永兴,可惜,新的年景并未给大楚带来新的希望,这个国祚延绵三百七十年的庞大帝国逐渐走向了衰落。 新帝接手的是岌岌可危的帝国,这位永兴帝没有挽狂澜于既倒的魄力,也无扶大厦将倾的能力,昏庸无能,整日沉迷酒色,上层醉生梦死,下层苦不堪言,导致朝廷政治愈发腐败,贪官污吏横行,朝内党争不断,北方突厥在一旁虎视眈眈,数次南下,像是一头贪狼垂涎着大楚,就等着时机咬下一大块肉,而国内数年蝗虫大旱,朝廷不仅没有减免税收,反而愈发横征暴敛,流民遍地,民间已经爆发了好几次小规模的起义,虽然被朝廷压下去了,但乱世纷争已显。 地方藩镇割据,拥兵自重,想到这里,赵青山微妙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公。 也不知道他们幽州的宝亲王,当今圣上的亲叔叔,每天是什么感受。 周绪笑了笑:“我若拜访宝亲王,恐怕他就要寝食难安了,为难这么一位老人家,真是不忍心,还是算了吧。” “不过三年前他让你做他的长史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果然,老而不死便成人精了。”周绪摸着自己刚刮不久的胡茬,刺拉拉的扎手,手又放了下来,不知道萧夫人注没注意到他刮了胡子,周绪自觉今天的自己比以往更英俊了几分,嗯,威武不凡! 不过十有八/九是没注意到的,从进门,萧夫人的心思和目光就一直在她的爱女上。 赵青山深思主公的话,颇感同意的点头,宝亲王这一招算是把他明面上拉到主公这一派了,不过,主公也未尝有将计就计的心思。 宝亲王是先帝的亲哥哥,当今圣上的亲叔叔,他没有住在繁华热闹的长安,反而十几年前就携带一家老小以生病静养为由来到了幽州,宝亲王虽说并没有封土,但先帝仍给他的哥哥封了一个幽州大都督之职位,享幽州食邑一万户以便荣养天年。 赵青山折扇遮住半张脸,眼神玩味,先帝这一手完全就是为了从他主公手里夺权啊。 可惜啊,幽州的军政大权至今还在他的主公手上。 赵青山转了个轻松的话题:“那萧小娘子说话可真够快的,我都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现在她们醒了,人也无大碍,要是萧夫人想雇佣几个骑从护送她们回家的话该怎么办?” 周绪脚步一停,转头看着赵青山:“那就让萧夫人雇佣。” 赵青山傻眼了,他家主公不是对那萧夫人很在意吗?为啥这么容易就同意萧夫人回家了? “幽州雷氏精锐骑从雇佣价格为一两黄金一个人。”周绪平淡的说道。 赵青山一头雾水:“我怎么不知道?” 周绪脸上扬起笑意:“因为这是我刚刚定的。” 赵青山:…… 作为一个谋士,赵青山真的很不想用奸诈来形容他的主公啊。 萧夫人全身的首饰金银都充当找女儿的报酬给主公了,身上肯定身无分文,而她女儿虽然衣着华贵罕见,但是幽州的人不识货啊,就算卖了也没人肯花大价钱买,相当于砸手里了,幽州雷氏骑从价格这么贵,萧夫人母女哪来的钱雇佣? 乱世孤身在外,萧氏母女可以依靠的也就主公了。 周绪下楼,到了大堂。 大堂里瞬间从热闹变成了安静。 周绪摸着胡茬问道:“我有那么可怕吗?你们见了我就哑巴了。” 雷虎凑上来,殷勤的给宗主揉肩捶背:“宗主,我们这是敬重您。” 周绪眼皮一掀,笑骂了一句:“行了,别拍马屁了。” 其余的雷氏骑从也围了上来。 “宗主,我们什么时候启程,这天也不早了。”雷虎胆子大,问了一句。 “下午,晚上在苍县停留一晚。” 雷虎领命,顺便通知底下的兄弟们。 另一边,萧晴雪目瞪口呆的听完了老妈的讲述,脑子里晕晕的。 萧洛兰皱着眉头,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我说的是真的,这里不是江城,周宗主他们说的也不是普通话,像是哪个地方的方言,他们穿的衣服也奇奇怪怪的,就和古装电视剧似的。” “乖宝,你就呆在妈妈身边,千万不要乱跑,知道吗?等我们找到回家的路,我再把馆主的损失赔给他。” 萧晴雪没有经过惊魂一夜,她只是摔了一跤晕倒了,随后就看见了妈妈,等妈妈说完,她才意识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萧晴雪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可能,浑身一激灵。 穿越! 她嚯的站起来,推开窗户。 驿站外面的官道上黄土夯实,稀稀疏疏的绿色映入眼帘,对面道路旁有一间茅草屋,外面放着三四张木桌,木桌上各放着缺口陶瓷碗,一个水壶,两张好像硬面饼子的食物,一个老农戴着笠子帽,穿着粗褐短衫麻长裤,脚上套着草鞋,掏出一文钱在摊上买了碗茶水和一块硬面饼,坐在板凳上正吃着。 茶水摊隔壁飘扬着食肆二字。 食肆用竹竿在外围蒙了一层布,充当遮挡灰尘的帷幔,几个身穿长袍的男人盘腿而坐成一圈,头上戴着类似幞头的头巾,矮桌上摆着食物。 萧晴雪可以看出这是真实无比的,她关上窗户。 她穿越了?! 老妈也穿了?! “妈,那个周宗主有没有说过皇帝叫什么?”萧晴雪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着。 萧洛兰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她怔怔回头,听到女儿的话,摇了摇头。 “妈,我们穿越了!”萧晴雪压低声音,脸颊泛红,眼睛亮的惊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情。 萧洛兰茫然:“什么是穿越?” “就是我们回到了以前的时空,古代的时空。”萧晴雪用最简单的话语让老妈明白:“我们以前历史不是有很多朝代吗?现在我们就在某个朝代里。” “妈,这就叫穿越,我们现在站在古代的大地上,遇到的都是古代人。” 萧晴雪没想到这么神奇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穿越时空,多么奇妙啊! 萧洛兰被吓的后退一步,喃喃道:“那,那我们的房子呢,还有过两月你就要开学了,还有楼下的甜品店怎么办?” 被老妈这么一说,萧晴雪也渐渐的不再兴奋了。 她环顾四周,这里没有wifi空调手机,没有抽水马桶,没有卫生巾,没有抗生药,没有亲朋好友,这里什么都没有…… 想起窗外身形佝偻的老伯,想起她们就孤身两人,再想到古代可能发生的天灾人祸,女人的悲惨地位,萧晴雪不禁害怕起来。 萧洛兰咬住嘴唇,感觉到女儿的手在微微颤抖,小脸苍白,她连忙搂住女儿,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乖宝不怕啊,妈妈会保护你的。” 萧晴雪眼泪都快出来了,怎么保护啊,她们两个都是弱女子,还是身穿,听说古代人没有那啥叫路引的,连城都进不去,被发现会有严厉的惩罚。 笃笃。 敲门声吓了两人一跳。 萧洛兰按住女儿,自己去开门,发现是昨天给她擦药的小孩,后面还跟着两个老婆婆。 两人手里都拿着东西。 药童屈膝行了一礼:“娘子,该换药了。” 萧洛兰听着方言,看他们手里拿的东西,猜到了他们的意思,把门打的更开:“谢谢你们。” 药童进入房间后,转身把门关上。 “应该是给我们换药的。”萧洛兰对女儿说道。 萧晴雪看其中一个老婆婆手里托盘上放着两个小铜盆,铜盆里有清水,边沿各放着一块巾帕,另一位托盘里有两杯清水,一小罐青盐,两支刷牙的柳条,和一个看不出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的小罐子。 药童给两位贵人换完药之后,便再次行了一礼出去了。 老婆婆们跟着出去,就站在门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萧晴雪好歹看过几本穿越小说,于是拉着老妈给她做了一次古代刷牙科普。 母女两人笨拙的刷完牙,洗完脸,萧晴雪打开罐子一看,里面是乳白色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难道是护肤乳?” 萧晴雪擦了一点在耳后,过一会没感觉到异样,才小心翼翼的抹在脸上,抹完以后,给妈妈脸上也抹了一些。 她瞧外面天气挺干燥的,还是抹一些吧。 萧洛兰听到女儿的话以后就一直在想着以后怎么办?就是心里还有一点不真实感。 老婆婆们恰时的收走洗漱用品,萧晴雪和她们语言不通,也不知道该讲什么。 她坐在屋子里的铜镜前,意外发现古代的镜子还挺亮的。 睡了一夜的发型早已乱了,她自己动手把头上的发饰都拆了下来。 “妈,这些留着卖钱吧。”萧晴雪抱住妈妈的腰,闻着她身上的香气,说道:“应该可以卖不少钱,我手腕上还有你给我买的金镯子,水晶转运珠,到时候我们把它也换成钱。” 萧洛兰被女儿说的心酸眼热,别过头去。 “妈,你给我梳头吧。” 柔顺的长发被一根发带系了起来,简简单单,镜子里的少女眼睛明亮,面容姣好,她托着下巴,有点苦恼:“妈,好像古代喊妈都叫娘的,我现在试着叫一下娘啊。” “娘。” 萧洛兰眼眸柔和:“嗯。” “娘!” “我在呢。” 萧晴雪笑了起来,好像没多大区别,妈妈还是妈妈,她永远是她的妈妈。 “妈,我也给你梳头吧。” 萧晴雪给妈妈给梳了一个同样的发型。 母女两人收拾好,萧洛兰让女儿在自己身后,自己先走出去。 女儿跟她说过,古代朝食叫早饭。 周绪见萧夫人迟迟没用朝食,便上楼想看看发生什么事了,没想到一上楼就看见了萧夫人。 与昨天相比,未戴珠翠,不施胭粉的萧夫人姿容多了一丝端方清雅,如云发丝只用一根发带系着,微风一吹,发丝轻扬,周绪只觉得那发丝就荡漾在自己心里,挠的他心痒痒的。 “萧夫人。” 他上前快走几步。 萧洛兰停下脚步,就见到这个从遇见她就一直在帮助她的好心人,带着歉意说道:“是我的疏忽,驿站里并无巧手的婢女,竟让夫人如此简单出行。” 萧洛兰使劲回想自己以前看过的古装电视剧,可惜越急头脑越空白一片,最后呐呐回了一句:“没有关系。” “萧夫人用过朝食了吗?” “还没有。”萧洛兰老实回答。 周绪笑道:“我也尚未用过朝食,不知可否有幸与萧夫人同用?” 这句话有点难理解,萧洛兰过了好一会才回道:“谢谢周宗主的款待。” 朝食应该不要钱吧,萧洛兰心中忧虑。 萧夫人果然没发现我刮了胡须,周绪莫名郁闷。 第9章 第九章 时至辰时,太阳早已升起,又因是夏季,天气炎热,所以大堂内并不凉爽,三三两两的骑从们或借着日光用粗布擦拭长刀,或倚在木柱上交谈,更大多数的骑从和雷虎雷豹一起去后院照顾他们的宝贝马了,钱驿丞虽不用和驿站里的驿奴忙碌,但也没闲着。 时不时的给堂内的那位长史赵大人添水送果。 眼角余光瞥见周绪从楼上下来,连忙退至一侧。 “钱驿丞,麻烦来三份朝食。” 周绪带着萧夫人选了一个相对阴凉的位置,随后对钱驿丞说道。 钱驿丞被后两位贵女的穿着惊了一下,回神之后,立刻应道:“唯。” 夜晚和白天毕竟不同,晚上昏黄的烛火怎么比得上白天的太阳烈烈,将一切都照的无所遁形。 萧洛兰牵着女儿的手,身体都绷紧了,尽可能的记住周宗主和那些人说的方言,想要融入一个环境,语言是很重要的,萧洛兰在下乡知青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道理。 不知何时,堂内的骑从们不再笑闹,他们个个站的笔直,目光忍不住放在堂内的两位贵人身上,怎么也移不开。 实在是太耀眼了。 骑从们穿的是接近玄色的深青轻甲,驿站不管是驿丞还是仆役,衣服都是灰扑扑的,身上罕见亮色,此刻猛地看见花团锦簇的一团,人类爱美的天性让他们不由自主的追逐着鲜艳的色彩。 “萧夫人请坐。” 周绪在长桌对面坐下,也被晃了一下,一缕阳光恰好斜落在萧夫人的身上,本就白皙丰润的肌肤此刻更像是在发光一般,虽然没有珠翠点缀,但暗青色的罗裙上布满了低调奢华的花纹,帔巾垂落,墨发松琯,看着这样的萧夫人,周绪觉得夏日的炎热似乎褪了些。 萧洛兰带着女儿坐下,她的面前摆着一张条形长桌,板凳不高不矮,对面的周宗主也是一样,不过两张桌子还是有一段空间距离。 这算是一同吃饭吗?萧洛兰还以为会在一张桌上吃饭,原来会隔的比较远。 萧晴雪对古代的一切都很好奇,坐下来之后,耐不住打量起来。 十八岁的少女身姿亭亭玉立,身上穿的流烟晚霞襦裙又极尽红色之美,橘红大红绯红层层叠叠,交织一片,错彩缕金,妍丽万分,脸若清水芙蓉,美的像一幅画,此刻就用那双明眸望着他们。 骑从们站的更直了,感觉热气直往头顶冒,有些大胆的,还和那位好奇的贵女对视了一眼,随后脸通红的移开了视线。 只有赵青山不卑不亢,对着贵女坦然一笑。 萧晴雪知道他是妈妈口中的青山先生,救了她的人,因此也很有礼貌的弯了弯眼睛。 赵青山独坐一位,见萧小娘子如此反应,觉得颇为有趣。 长安的贵女性格果然不拘一格啊,毫无扭捏矫态,落落大方的很。 他注意到萧夫人母女两人都未戴珠钗,发型简单,便知晓了缘故,想必在家出门都有奴婢伺候,没了贴身婢子,这些贵人哪里会梳妆挽发,只得用一根发带轻系了事。 萧晴雪观察完毕,身体靠近妈妈,说着悄悄话:“妈。”随后想到这里是古代,又改口:“娘。” 萧洛兰看向女儿。 “他们都带着刀呢。”萧晴雪声音更低了,她记得古代对兵器管辖很严格,妈妈遇到的这些人看起来不一般啊,大热天的,他们身上还穿着甲胄,手里还有刀,难不成周宗主是什么大将军?这里究竟是哪个朝代,有点像唐朝啊,有机会查探一下吧,萧晴雪心里思量着。 萧洛兰朝着大堂内的骑从们看去,果然看见了不少刀。 这时,李大在钱驿丞的带领下送来了朝食。 他低着头,不敢乱看,但绕是如此,贵人衣服上繁复艳丽的颜色还是让他目眩了一会。 萧洛兰见桌上摆了一碗颜色浓黄的粥,一块热腾腾的烤面饼,上面洒了零星芝麻,一小碟熏肉,切的薄薄的,三四块,还有一小碗看不出什么菜的绿乎乎菜汤。 萧晴雪肚子很饿,但这里是古代,她怕触了什么忌讳,不敢乱动。 古代十分讲究礼仪尊卑,老妈没吃,她先吃的话…萧晴雪觉得还是不要挑战了,乖乖等着吧。 其实周绪已经吃过朝食了,但不妨碍他再吃一次。 他是武人,身体消耗一向比寻常人大很多,桌上放着一大盘的肉羹,面饼,对比萧夫人那桌,食物可称的上大份。 他见萧夫人垂目凝神,莹白的耳朵被阳光照的薄嫩嫩的,声音不自觉的温和下来:“乡野之地,无甚好物,萧夫人暂且食用一番,待到了阆歌,我请萧夫人和萧小娘子食一次我们幽州的全羊宴。” 萧晴雪耳朵竖了起来,幽州她知道,但是阆歌她从未听过。 萧洛兰本就拘谨,听到周宗主这样说,更是觉得过意不去,周宗主热心善良,不知帮助了她多少次,如今还请她们吃饭,就在刚才,萧洛兰还想着如果和周宗主同路一段时间就好了,毕竟他们有刀,可以保护她们,萧洛兰记得青山先生和她说过外面不安全,山林里还有野人存在。 萧洛兰对自己利用周宗主感觉到了深深的内疚,脸都红了,手心冒汗,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见妈妈不答话,萧晴雪见气氛即将冷下来,打了个圆场:“谢谢周宗主。” 周绪眯眼而笑,萧小娘子年纪尚幼,天真单纯,听到好玩好吃的一时答应下来,也正常,但萧夫人迟迟没有表态,还是因为不想去幽州吗? 那她想去哪呢? 回到自己的家族亦或是她夫君身边? 周绪想了想,觉得这两种选择都不好。 萧晴雪以为周宗主说的是客气话,没想到吃了以后才知道说的是实话。 古代的朝食真难吃啊。 栗米粥硌牙,菜汤里的盐十分涩口,熏肉牙都咬不动,还带着腥味,只有芝麻饼还行,萧晴雪把它都吃了,连忙喝了几口粥,艰难吞下。 萧洛兰也觉得不好吃,但她还是吃了一小半。 周绪倒用的十分爽快,肉羹面饼吃的呼啦啦的,习卷残云般,对面萧夫人母女的表现也看在眼里,世家大族们对吃穿用行都很讲究,这些粗食吃不下很正常,但萧夫人母女虽然吃的少,并没有不满反而吃的很用心,周绪觉得若那些世家大族都和萧夫人一样,那他当初就不会砍一些人的脑袋了。 用完朝食以后,萧洛兰牵着女儿的手回房。 她坐在床上,心里忧虑。 萧晴雪一时看看这,一时看看那,对古代人的生活充满了好奇。 过了一会,药童敲门,带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药童放下托盘,将碗放到桌上,小小的身体,因为瘦而显得过大的眼睛望着萧晴雪:“小娘子,该喝药了。” 萧晴雪估摸着是让她喝药的意思,她沮丧的低着头,十分不想喝,她碰了碰额头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憋着气一口干完了药汁,整张脸都被苦的扭曲,萧洛兰塞了一个橙黄的杏子给女儿,让她尝尝甜味。 萧洛兰望着药童,招手让他过来。 药童上前。 “这个给你吃。”萧洛兰从桌上果盘里拿出几颗杏子和李子递给这个小朋友。 药童摆手,不敢收。 “给你,拿着吧。”萧洛兰见这么小的人瘦的挺可怜的,柔声道。 药童抱着一堆杏李,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萧洛兰柔柔问道。 药童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像没听懂。 萧晴雪依偎在妈妈身边:“妈,你想学这里方言啊?” 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叹了口气:“是啊,我们总要和人交流的,你也用心学学。” 萧晴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我们现在人生地不熟的,周宗主他是个好人,但我们也不能赖着人家。”萧洛兰已经大致想好了以后生活:“等到了周宗主所说的阆歌,阆歌应该是个大城吧,我们就安定下来,最好把房子买在周宗主家附近,这样更安全一些。” 萧洛兰只想到这些,至于等房子买好,用什么谋生她暂时还没想到,说到底,她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才不过一天。 萧晴雪听了以后,搂住妈妈:“妈,不是,娘,你放心好了,我肯定学的超快的。” 萧洛兰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萧晴雪拉着小药童,指了房间里的所有东西,药童不明所以,念了一句,萧晴雪就跟在后面念了一句,几次过后,小药童就反应过来了。 贵人们这是想学幽州话。 小药童念的更起劲了,萧洛兰默默看着,记在心里。 母女两人学的十分认真。 中午时分,驿卒送来午食,萧洛兰和萧晴雪就在屋内吃了,小药童也被留在了屋里,萧洛兰吃饭的时候,就让小药童坐在圆凳上,一起围着桌子吃饭。 午食粗糙,但萧洛兰看着小药童吃的十分满足。 后来小药童比划着告诉她,前几年大埠州大旱,没有吃的,饿死了好多人,许多人逃难到了幽州,他们太炀郡的太守大人是个好人,让郡下的几个县都开仓放粮,在县外煮粥给难民喝,救了不少人。 萧洛兰听明白以后,心情沉重。 萧晴雪更是感觉一道雷劈到了自己头上,她怀疑这个古代是平行时空的古代。 这下好了,想当神棍也当不成了,如果是熟悉的历史,还能知道以后怎么发展。 萧晴雪也愁了。 听小药童说这些话,外面似乎不太平啊。 迫于生存压力,母女二人学的更用心了。 果盘里的杏子,李子,还有两颗桃子被萧洛兰分外两份,一份给了小药童,一份给了自己女儿,自己吃了柰子,小药童叫它柰子,萧洛兰觉得它更像绵苹果。 吃完以后,喉咙舒服了很多。 小药童走后。 萧晴雪眼睛亮亮的:“娘,我觉得穿越了以后自己的记忆力变的超好,小石说的方言我几乎都记得。” “妈,你考考我。” 萧洛兰自然答应:“好,等会我也说一遍。” 说了一遍幽州话之后,萧晴雪信心满满。 “乖宝好厉害。”萧洛兰含笑夸奖道。 “嘿嘿。”萧晴雪眼睛弯成了月牙:“妈妈也学的很快啊。” 母女两人复习了一遍,自觉学的还行。 周绪听到钱驿丞报告,说是驿站里的小药童被贵人唤进房间好长时间,等出来以后,小药童告诉他,两位贵人在学幽州话。 周绪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们已经整装待发,马匹牵到了官道上,骑从们休息后精神昂扬,补给充足。 萧洛兰被通知要赶路的时候,便将女儿的首饰金镯子收到了房间一个木匣里,想随身带着,萧晴雪觉得手里拿着木盒太显眼了,她低下头,把香囊解开,倒出里面的香料,随后把金镯子,水晶转运珠重新戴在手上,余下的首饰则团吧到香囊里,幸好长裙宽松,一只胖胖的香囊不是很引人注目。 萧洛兰带着女儿出去。 见担架四周上方还贴心的用布围了起来,阳光风沙进不去,对周宗主愈发感激。 周绪坐在马背上,大手一伸,微微弯腰:“萧夫人,还请上马。” 萧晴雪愣了一下,她直觉不对。 “娘。” 她跑过去:“你和我一起坐吧。” 萧洛兰迟疑,有点担心:“可是,万一担架散了怎么办?” 萧晴雪见四周没有任何代步的东西,脸颊气鼓鼓的。 周宗主是大善人没有错啦,但是,但是… 萧晴雪就是不高兴。 萧洛兰拉着女儿到一边,用衣袖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女儿一到夏天就怕热,若是以前,空调都打起来了。 “听话啊,你去坐担架,妈坐马,你放心,周宗主是个正直的好人,等到了县城,妈去雇个马车,到时候和你一起坐。” 萧晴雪只能答应了,她进入担架里,没过多久打开遮挡的布,朝外面看,见那周宗主离妈妈远远的,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拿缰绳,守规矩又正直。 也许,这个周宗主真是一个大好人吧…萧晴雪不确定的想着。 日光炎热。 周绪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闭合的布幔,然后拿出一皂纱帷帽。 “萧夫人,天气炎热,戴上帷帽遮挡烈阳就晒不到了。” 萧洛兰十分惊喜。 没想到周宗主这么细心。 周绪见萧夫人戴上帷帽,白纱遮面,朦朦胧胧,脖颈处香汗淋漓,娇肉白腻,舔了舔齿尖,低声询问道。 “萧夫人想学幽州话何不来找我?” “我也愿意教您啊。” 第10章 第十章 萧洛兰愣了下,她挑开帷帽一角,转头看去,长相十分周正,身材高大健硕的周宗主似在很认真的问她,宽大的手掌一直握着缰绳,单手游刃有余的驾在马背上,黄土道上,太阳火辣辣的照着大地,就连路边的树叶也蔫卷成一团,蝉鸣聒噪,路上唯有他们一行人骑着马朝前走,就连一丝风也没有。 萧洛兰嘴唇微干,脸上被夏天的热气蒸的通红,过了一会才回答:“怎么好意思经常麻烦您呢?我和晴雪已经受到您不少的照顾了,如果学幽州话这种小事还找您帮忙,我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报答您了。” 人情债最难还,萧洛兰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报答周宗主的恩情。 周绪看见皂色帷帽下,萧夫人红艳艳的唇色,在他眼前一开一合的,话里的无措和歉意惹人怜惜的紧,他轻咳了一声,终于问出了一个很想知道的问题。 “萧夫人,我观您和您的女儿不是寻常人家,为何会孤身流落在外,身边一个侍从也无?” 萧洛兰握住马鞍上的铁质鞍环,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慌张极了,她是不可能把她和女儿的来历告诉周宗主的,她怕她们母女两人会被古代人当成妖怪给烧了。 萧洛兰紧张的额头冒汗,呼吸急促,手心也汗津津的:“我…我和晴雪因为一些事情是单独出门的,所以,所以,并没有带人。” 周绪沉吟了一会,道:“那需要我通知您的家里人吗?毕竟现在外面世道不是很安全。” 萧洛兰受惊抬头:“不,不用了。” 周绪好似随意的问道:“您的夫家也不用告诉吗?” 萧洛兰起初没听明白,后来才反应过来夫家指的应该是她前夫,说实话,萧洛兰对前夫的印象已经很淡了,记忆中就只剩下了一个瘦瘦高高的读书人形象,连面容都记不清了,若不是周宗主提起,她都想不起来这个人,可现在要怎么回答呢?还是说不用吗?这样会不会太奇怪了一点。 “他在很远的地方,有了新的生活,我不想看见他。”萧洛兰语气含糊的说道,不过她这次可没有撒谎,前夫是有的,只不过不在这里而已,也许哪一天她们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就好了,萧洛兰心里还有一丝幻想,因此话语里不可避免的染上了惆怅。 难道萧夫人的夫君有了萧夫人还不够,还要纳妾?所以一气之下,萧夫人就带着女儿离家出走了,像这种事,世家高门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不过那些贵妇们就算离家也会带上足够的部曲奴仆,萧夫人母女什么都不带,流落在外,实属罕见,兴许是发生了什么事。 周绪浓眉微皱,对萧夫人尚未谋面的夫君产生了恶感,同时又有些失望,萧夫人的夫君怎么还活着啊,要是死了就好了。 周绪漫不经心的甩动缰绳,让马儿朝着树荫下走去,完全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萧夫人说很远的地方,指的应该是长安吧,那距离是挺远的。 长安啊,周绪望着南方,他们幽州地处西北,与富庶的中原腹部相比算是贫瘠之地了,周绪嘴角扯开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赵青山摇着折扇跟上主公,从挂在马两侧的马鞍袋里拿出一颗梨递给萧夫人。 “萧夫人,天气炎热,吃些梨解渴生津。” “萧小娘子那里也有,我们这些经常在外骑马的只要有机会都会在马鞍袋里放几个梨。” 萧洛兰见所有人都有,她接过来,诚恳道:“谢谢青山先生。”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赵青山也扔了一个梨给自己主公,周绪接过,也吃了起来。 吃着梨,萧洛兰觉得不那么热了。 周绪早就吃完了,就懒散的望着萧夫人动作颇为秀气的吃梨,看了一会后,从自己的马鞍袋里拿出牛皮水囊喝了好几口。 “青山他学识渊博,乃幽州人士,萧夫人若是对幽州话感兴趣,可以找他,或者找我的骑从们也可,此去阆歌,至少需月余,萧夫人和萧小娘子路上有个消遣也好。” 萧洛兰费力的听着周宗主的话,她对古代认知只限于古装电视剧上,半懂半不懂的,只听出来,去阆歌很远,想学幽州话可以找青山先生,骑马的那些人也可以。 萧洛兰感激道:“谢谢周宗主。” 周绪发现萧夫人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句了,他摸了摸胡茬,啧了一声,朝后唤道:“雷虎。” 雷虎/骑马上前,拱手道:“宗主有何吩咐?” “这位是萧夫人,担架里的是萧小娘子,对我们幽州话很感兴趣,平日无事时,萧夫人她们或许会和你们交流。”周绪顿了顿,又道:“尔等不可对萧夫人和萧小娘子无礼。” 雷虎觉得他可冤枉,自从这位贵妇到了他们的队伍,宗主不仅派兵寻人,还亲自邀马请食,他们这些人连萧夫人的脸都不敢多看好嘛,哪里还敢无礼。 他还担心这位萧夫人觉得他们武人粗俗不堪,鄙夷他们幽州人呢! “唯!”雷虎大声应道。 “萧夫人,这是我的扈从,雷虎。”周绪对萧夫人介绍了一句,让他们认识一下。 “萧夫人,您好。”雷虎声音洪亮,他不会那劳什子的长安语,就敞敞亮亮的说他们的幽州话。 赵青山摇扇开口道:“萧夫人,雷虎在和您打招呼,他在说您好,其实我们幽州话挺好学的,和长安语终究是同源,不过是些许语言发音词调不同。” 萧洛兰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然后对着雷虎认真说道:“您好。” 雷虎听着长安贵人口中略奇怪的幽州话,大黑脸一红,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语气如此亲和的贵人。 赵青山摇扇而笑。 周绪听着萧夫人磕磕绊绊的学着幽州话,像在听黄鹂清啼。 众人在傍晚时分赶到了苍县县城。 县城城门外,守门的兵卒远远望见一骑黑马就差人去找巡查官。 巡查官过来看见北地标志性的黑云马,立刻拉过一个小卒让他去告知县令县丞有大人物来了。 赵青山拿出自己的路引,巡查官接过后粗略一看,腿肚子就有点发颤,他抬起头,根本不敢抬头直视位于赵大人前方的中年男人。 挥手让县城城门打开,一众轻甲黑骑顺利进入县城,巡查官想了想快速的朝城内跑去找明府。 等到苍县县令窦耀明听到底下的巡查官报告说幽州大都督的长史赵青山跟在一众雷氏黑骑进了县城的时候,这位肥胖的有些过分的窦明府一口茶全部喷了出来,连带着茶里的橘皮,姜片,枣肉都喷了出来,脸上肥肉颤个不停。 “你说什么?!” 巡查官只能又说了一遍。 “明府,事不宜迟,您此刻应该速去拜访才是。”县令幕宾是个身材矮小的小老头,他见县令被吓住了,忙对巡查官道:“速去把县丞主薄叫来,再带上一些衙役,摸清楚赵长史下榻的位置,我们再一同前去。” “啊,对对对,就听师爷的。”窦耀明握住师爷的手,深刻感觉到有事来临,还是家族里给的师爷靠谱啊。 “明府,快换衣物。” 窦耀明把沾在衣服前面的姜片,橘皮给吃了,酸的脸上肥肉一抖一抖的,才跑到后堂换衣。 师爷无奈摇头:“明府这性子…唉…” 等到窦耀明换好衣服,和县丞主薄一碰头,发现他们三人全部都胆战心惊的很,几乎快抱成一团了。 气的师爷直吼吼:“三位大人,还不速去!” 窦耀明的脸比哭还难看:“赵长史跟在雷氏黑骑后面,雷氏黑骑是周氏宗主的亲卫扈从,也就是说节度使大人很有可能到苍县了。” “那您知道还不快去?”师爷催促道。 “可是,我们幽州的节度使大人最喜欢杀世族了。”窦耀明是个小世族的长子,也许在别的地方,他可以过的很好,但在幽州这是不可能的,可以说,幽州的世族们听见周氏这两个字就会瑟瑟发抖。 周氏宗主杀起人来那是毫不手软,幽州原先的世家大族们被他像收麦茬似的割了一波又一波,只留下了听话的,不听话的,通通砍了。 “那是因为幽州的卢氏,李氏,荣氏还有黄氏不听话,明府您不是一直都坚决拥护节度使大人的吗?”师爷劝解道:“而且,我们窦氏只不过是个太炀郡的小小家族,节度使大人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窦耀明和县丞主薄看了一眼,觉得好像也有道理,心也就不那么慌了。 “那现在就去拜访?” “迟去不如早去,还是去吧。” “那就去吧!” …… “娘,这就是古代的客栈啊?”萧晴雪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伸了一个懒腰,坐了好几个小时的藤架,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快散架了。 萧洛兰因为骑马,所以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但在女儿面前,不好意思说,只坐在凳子上休息。 “乖宝,过来。” 萧晴雪本来端详着屋里的字画,听见妈妈的话,就走到了她身边。 “下午周宗主说我们以后想学幽州话可以找青山先生还有他的下属,他们都很愿意教我们,我在路上学了不少,现在你也学学。” 萧晴雪乖乖点头。 萧洛兰见女儿如此乖巧,学的又快又好,忍不住夸奖了一句:“乖宝真棒。” 萧晴雪抱住妈妈,使劲蹭了蹭,过了一会,苦恼道:“娘,我们要不要下去换点古代的钱用用,再买两身衣服鞋子还有我想洗澡了,昨天就没洗,下午又出了汗,现在身上黏糊糊的,好难受。” 萧洛兰其实也想洗个澡,换个衣服,她思索了一下,说道:“我们对这里不熟悉,金镯子留下来,先拿一个小物件给青山先生,让他帮我们换一些钱。” 她们两人去换钱的话,可能会被坏人抢劫,让青山先生换保险一点。 萧晴雪把香囊解开,挑拣出一根镂花白玉簪。 还有一根垂有流苏的镀金蝴蝶步摇,一对翠雀银钗,还有几个用小珍珠穿成梅花花形的珍珠簪。 萧洛兰把它们收起来,也许这些就是她们下半生的指望了。 “萧夫人,萧小娘子。” 门外响起青山先生的声音。 萧晴雪把香囊系好,萧洛兰打开门:“青山先生。” “萧夫人,这是热水,洗浴所用。”赵青山后退一步,让拎着两大桶热水的雷虎先进去,随后另一个骑从抱着一个小箱子放在屋内桌上。 “箱子里是女子衣物,萧夫人和萧小娘子洗浴之后可以换上。” 萧洛兰怔了怔,她们刚刚还在想着这事,青山先生就把她们所需要的东西送来了,还不要钱… 萧洛兰心里隐隐不安,这,周宗主对待她们太好了,好的让她惶恐。 “青山先生。”萧洛兰眼看青山先生带着雷虎他们离开,追上他们:“青山先生,请等一等。” 赵青山温文尔雅的问道:“萧夫人有什么事吗?” “青山先生,您送了这么多东西,我们不能白要。”萧洛兰还想说什么,赵青山忽的笑了起来,自嘲道:“萧夫人这是觉得我们平白无故的对你们好,是心存不轨吗?” 是的,就是!赵青山狠狠在心里吐槽了一下自己的主公。 萧洛兰哪里会这样诋毁救了她们的恩人,连忙摇头:“青山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青山摇扇笑道:“其实不瞒您,我们宗主对您是有事相求。” “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做的,您尽管说,不用求不求的。”萧洛兰简直要无地自容了,但听到他们是有事要她们帮忙,她心中松懈了许多。 “是这样的。”赵青山正色道:“我们幽州距离长安很远,口音习俗和长安俱不同,但宗主明年要到长安一趟,我见萧夫人长安语娴熟,因此希望萧夫人可以教一下宗主长安语。” 萧洛兰想起周宗主蹩脚的普通话,有点懵,就是教普通话吗? “不知萧夫人可愿?” “我自然是愿意的。”萧洛兰想到可以帮忙,还一些周宗主的恩情,自然是愿意的。 得到答案,赵青山带着骑从们转身回去。 等回到宗主的客房,就看见他的主公坐在椅子上,手里又在玩着萧夫人的珍珠耳坠,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萧夫人同意了?” 赵青山喝了口茶水,没吱声。 周绪也不在意,他仰着头,喉结上下动了下,哼起了幽州小调。 兜来转去,这次换成萧夫人主动过来让他学习长安语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萧洛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们住的房间是二楼众多客房里的一间,对面就是周宗主和青山先生的客房,雷虎他们分布在周围,萧洛兰怀疑他们把二楼的客房给全部包了,因为她到现在也没看见陌生人上二楼客房。 她和女儿的客房位置被安排的很好,面南背北,光线还不错,推开窗户可以看到零星的灯火在夏季的傍晚飘起。 萧洛兰关紧窗户,随后关上房门,闩上门闩。 房间前后用屏风隔了起来,前面就是睡觉的地方,靠墙的地方有一张床,一个衣柜,房中间放着一张圆桌,桌上有周宗主送过来的一小箱的衣物,临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梳妆台,铜镜虽然没有她们以前用的清晰,但也可以照见人。 “妈,快点过来洗头洗澡了。” 萧晴雪在屏风后面欢快的喊道。 萧洛兰绕过屏风,就看见了雷虎送过来的两个装满热水的大桶,再加上客房里本来就有的两个浴桶,几乎把空间塞严实了。 萧晴雪一溜烟的把外面的凳子,铜盆都拿到了里面。 她坐在凳子上,伸出一只手,手心里放着一个灰不溜秋的细丸形东西:“妈,看我发现了什么,这可是古代洗澡洗头用的澡豆,旁边木架上还有好几颗呢。” 萧洛兰拿起来闻了闻,有一股草木清香味。 “坐好了,妈给你洗头。” 萧洛兰把女儿的发带解下来,拿起木梳给她头发梳顺了,然后用木瓢从桶里舀热水浇在女儿头发上,淋湿以后,拿起澡豆给她细细搓发。 萧晴雪满足的说道:“妈,好舒服哦。” 萧洛兰失笑,洗完用木架上的麻布把多余的水分搅干。 半干之后,萧洛兰把水倒在空桶里。 萧晴雪感受到自己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怀念起了从前:“若是有吹风机就好了。” “妈,你快坐下,我给你洗。” 母女两人互相帮忙着洗了头,而后又洗了个澡,披着麻布一同出来。 “呼,清爽多了。”萧晴雪打开箱子,望着里面的衣服:“娘,这都是周宗主送的吗?” “是啊。”萧洛兰把周宗主需要她们帮助的事情讲了一遍。 萧晴雪若有所思:“周宗主想学普通话进长安?也不知道这个古代的长安在哪里,若是可以搞到一份地图就好了,或者书籍可行。” “不过还真奇怪啊,这个世界的长安话居然是普通话。” 萧洛兰又浮上了另一层忧虑:“这古代的书我们能看的懂吗?” 萧晴雪卡词了,过好一会说道:“应该可以吧,如果认不得的话找青山先生让他教我们看看?” 萧晴雪手抵着脸颊,眉头皱着:“周宗主他们看我们穿的好误以为我们是贵人,可如果这个时代的贵人都会认字,那我们不就露馅了吗?不行不行。” 萧洛兰心里叹了口气,在古代生活比她想象中的更难。 想起下午的事,萧洛兰将周宗主问她的问题和自己的回答也说了一遍,和女儿通个气。 萧晴雪听完,对妈妈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娘,你好机智!” “真的吗?”萧洛兰觉得自己撒的谎简直漏洞百出,她自己都不信。 “周宗主以为我们是贵人嘛,你的夫君在他们看来应该也是门当户对的,我们现在孤身在外,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萧晴雪嘟着嘴巴:“万一有人想对我们做不好的事情,也许会顾忌一下不见影的老爹。” 萧洛兰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我们先穿衣服吧。”萧晴雪拉着妈妈把衣服都拿出来,发现准备的还挺齐全,两套衣服,一套浅绿,一套紫色的,颜色不扎眼,摸起来布料软滑软滑的。 萧晴雪拿起一件类似胸衣的上衣,比划了一下,而后低下头,又再看看老妈,眼里不由十分艳羡。 萧洛兰被女儿看的不自在,脸都红了:“别看了,快穿吧。” 古代的衣服,母女两人都不熟悉,穿完了胸衣,而后就是雪白的中裤,她使劲回忆了一下现在出现裤子是不是符合古代历史发展的,后来想烦了,也就不再想了,反正想的太多也没用,再拿起一件浅绿的对襟直领襦衫穿上,套上齐胸的红白间色裙,锦袜,云形丝履,蹬蹬走了几步。 动作快速,等她穿好了,妈妈那边才穿好中裤。 萧晴雪对古代衣服还是简单认得的,她一边和妈妈说这些古代衣服名称,一边帮助妈妈穿衣服。 萧洛兰望着镜中的自己,深绿色的交领襦衫外套半臂,紫色的高腰裙,裙幅直垂。 好像前半辈子没穿过的裙子在这里要穿了个够。 “咦,底下还有东西?”萧晴雪把箱子里的小锦盒拿起来,打开一看,分外眼熟。 萧洛兰见锦盒里都是自己曾经给周宗主的首饰,女儿给她买的翠玉手镯也在里面,唯独不见了珍珠耳坠。 “娘,周宗主把你的东西还回来了。” “也许他真的是个好人。” 萧晴雪自言自语,萧洛兰把门闩拿下。 没过多久,客栈里的小二进来收拾,临走前,一个小二在屏风处的角落里放了一个木桶和熏香这才陆续离开。 萧晴雪等他们走后,过去一看,是古代的马桶,下面还垫了厚厚的草木灰。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萧夫人,萧小娘子,你们在吗?”房门外,雷虎大嗓门的声音分外突出。 “是雷虎。”萧洛兰对女儿说了一句,随后开门。 萧晴雪探头望着膀大腰圆的雷虎。 “雷郎君。”萧洛兰用不熟练的幽州话对着雷虎笑道:“有什么事吗?” 萧洛兰本来对雷虎的称呼和青山先生一样,喊了一声雷先生之后,雷虎像针扎屁股一般连连摆手,青山先生在一旁大笑,随后才告诉她,称呼雷虎可以直接叫他名字,也可以唤他雷郎君。 萧洛兰觉得直接喊名字不太礼貌,就只能喊雷郎君了。 雷虎拿出一张纸,递给萧夫人,粗声粗气道:“萧夫人,这是一张卖身契书,在官府过了明路的,给你。” 萧洛兰听得迷糊,还没明白,手里就塞了一张盖着红印的微泛黄的纸张。 雷虎侧开身子,萧洛兰和萧晴雪才看见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青衣的约莫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衣物虽有缝补但整齐干净,就是看着有些瘦,对着萧洛兰和萧晴雪低头敛衽。 “奴芳云见过萧夫人,萧小娘子。” “我看你们缺个贴身女婢,就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了。”雷虎说道:“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看她怎么样,如果不行,我就退了。” 虽然语言不是很通,但萧洛兰还是明白了。 雷虎这是给她送了个人? 萧洛兰捏着手里轻飘飘的纸,一瞬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萧晴雪也被吓到了。 “我。”萧洛兰嗓子干涩,下意识想退缩到房里。 芳云紧张的捏着衣角,身上这衣服她洗的干干净净就是为了可以在贵人面前留一个好印象,可是,好久等不到回答,她的心里还是慌了,害怕了,最后,她心一横,猛地跪倒在地上,哀求道:“求贵人收下奴,奴一定会伺候好贵人的!求贵人收下奴!” 芳云知道,如果这次被退回牙行,她的遭遇会更加糟糕,埠洲大旱她随着父母逃难到幽州的沧县,县太爷好心,让他们进了城,可惜父母年迈体弱,长途奔波承受不住病了,芳云自愿卖身为奴进入县里李老爷家做婢,卖身的银钱让父母抓病看药,然一年后,父母还是病重双双过世。 李老爷是个色胚,哪怕她尽力躲着他了,还是被大娘子找个寻由发卖了,这次她听说有个人想买一个女婢贴身伺候贵女,便穿上最得体的衣服,希望贵人可以选下自己,运气不是什么时候都有,这次不行,下次人牙若将她卖到更悲惨的地方,那时她又该如何? 萧洛兰见人额头都磕红了,慌乱的扶她起来:“你别…” “还请夫人收下奴吧。”芳云眼泪不停的流。 雷虎烦道:“莫要哭啼。”又转而对萧洛兰说道:“萧夫人若不喜,可将卖身契给我。” 萧洛兰看见小姑娘绝望的眼神,脸色苍白,闭了闭眼,而后说道:“不,不了,就是她了。” 芳云面色一喜,擦干净眼泪:“谢谢贵人。” 雷虎见萧夫人既然收下了,也就不再停留,拱手告辞。 芳云欣喜又不安的跟在贵人身后。 萧洛兰坐在凳子上,望着外面昏暗的天色,怔怔出神。 “娘。”萧晴雪小声的喊道。 萧洛兰深呼吸一口气,轻轻的抱住她:“娘在呢。” 芳云发现她新的主子真的是她见过最奇怪的主子了,她的新主子一共有两位,一位萧夫人,一位萧小娘子,两位主子语气温和,虽然口音怪怪的,好像是别洲人士。 她为两位娘子盘发之后,主动的找活干,娘子们换下来的衣服让她呆了半天,后来反应过来,芳云连忙告罪,萧夫人只是问她以前在哪里过的,等她说完,萧夫人沉默了好一会,最后竟然摸了摸她的头。 芳云瞪大眼睛,萧夫人的手好温暖好柔软。 萧晴雪拿出驿站药童给的膏药,坐在妈妈对面,萧洛兰见女儿额角处的淤青已经好多了,但还是用指尖抹了一点,揉在伤处。 抹完以后,萧洛兰望着芳云额头的伤,便让她上前,也抹了些药膏。 芳云望着她的新主子,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夏季天黑的很快,远处暮色深青。 芳云小心的抱着新主子的衣服准备去洗,骑从知道这是萧夫人的婢女,对她也很客气,还指了一下路。 芳云刚下第五层楼阶,就看见了客栈大门口出现了一个肥胖的人影。 只要是和窦县令见过的,就会对他印象深刻,因为他的身型实在太好认了! 不过,此刻窦县令和芳云见过的有些不一样,李老爷在窦县令面前是什么样,此刻窦县令就是什么样的。 只见他肥胖的身体后面带着两三个人急匆匆的跑到堂内,速度快的连掌柜都没反应过来,冲到了楼上,芳云害怕冲撞到县令,连忙避到一旁,窦县令风一般的在她面前冲过,却忽然停了下来。 芳云听到了从人牙子手里买她的人的声音。 雷虎像拎小鸡一样把窦耀明拎起来,粗眉一拧,更显凶神恶煞:“你的名刺呢?” 窦耀明连忙拿出自己的名刺递给雷虎。 雷虎放下他,准备先送给宗主。 没想到身后的苍县县令忽的长辑,脸色又红又白,抖着声音道:“下官窦耀明拜谒节度使大人!” 身后三人俱是长揖不起。 芳云哪里见过在她眼里高高在上的县太爷如今像是家奴般讨好卑微的模样,随着来人走近,腿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抱着的华丽衣裙散了一地。 黑靴停在青罗裙前,裙角沿着楼梯逶迤垂下。 芳云头脑一片空白,浑身都是冷汗,浑厚的男声在她上方响起。 “萧夫人用过飧食没有?” 第12章 第十二章 见没有回应,周绪只得又问了一遍。 “回大人的话,主子尚未用过。” 芳云跪在地上,瘦弱的肩膀细颤,就连回答的声音也像小猫叫似的。 周绪看了一眼雷虎,让他仔细挑选,他倒好,选了这么一个性格的婢女,雷虎睁大眼睛,这事根本不怪那个叫芳云的女婢,没看苍县县令和县丞他们也在发抖吗? 雷豹狠狠的用手肘捣了一下雷虎,宗主面前,也能瞪眼?! 雷虎委屈,他眼睛大怪他了? 周绪望着抖的像胖鹌鹑一样的苍县县令,深觉外界对他误解颇多,他像是那种不合心意就砍人的人吗? “宗主,此乃苍县县令名刺,还请过目。”雷虎低头,双手将名刺呈上。 周绪拿过来扫了一眼,脑海回忆了一下。 “窦万奇是你什么人?” 窦耀明心里一突,脑海里急转了几个弯,战战兢兢的答道:“回大人的话,他是我的大兄。” 周绪转身上楼,窦耀明带着县丞,主薄,师爷跟在他的身后,楼下食客们见衙役过来清场,也不敢多言,怕事的更是早就作鸟首飞散,掌柜的见食客们跑的飞快,但因有衙役在场,并没有赖账的,所以暗幸并没有损失多少。 转眼见楼梯上的青衣女婢抱着衣物,对小二使了一个眼色。 小二熟络的领着女婢到了后院干净的洗衣所,就连皂荚也是新的。 未曾被赶出李老爷家时,芳云也曾服侍过李府的三娘子,三娘子偶尔会去太炀郡的弘法寺礼佛,路上回不来,一众奴仆婢女就会宿在客栈,像她们这些卑贱的奴婢是住不了上好的客房,客栈里的大通铺或是杂物房才是她们的选择。 因此,芳云知道贵客和奴婢之间浣衣的地方也不一样。 环境清幽,井水干净的洗衣所是贵客用的,靠近马厩庖厨的水井则是他们所用。 芳云小心的把贵重华丽的衣物清洗晾晒,接过小二递给她的天字房三号牌就离去,夏季炎热,那些衣物待明日一早可凭牌子取回。 天字三号房的萧洛兰和萧晴雪此刻在研究那张泛黄的卖身契。 只见上面用繁体字写着。 大楚永兴五年四月十一日,雷虎从苍县牙行买婢壹人,字芳云,年拾柒,交与银二两,价则毕,人即付,若后有呵盗认名,仰本主了,不了,倍还本价。 不大的一张纸,下面还写了好多。 萧洛兰见上面的字大致都认识,就算有些生僻字,结合上下文的意思,连蒙带猜也差不多懂了,舒了口气,能认识就好。 萧晴雪翻来覆去的看那张纸,嘀咕道:“大楚永兴,看来这里真的是一个陌生的朝代啊。” 芳云推门进来,敛衽一礼:“夫人,小娘子,衣物已经洗晾完毕,奴明日一早去收回。” 萧洛兰局促的站起来,不知怎么和芳云相处,她在现代就是一个普通人。 萧晴雪拉着妈妈的手,恩了一声,灵机一动:“芳云,你去看看晚饭好了没有?” 现在天晚了,正好是吃晚饭的时候了。 芳云听到这,想起这两位是她的新主子,迟疑了一会,还是说道:“奴抱着娘子们衣服下楼梯时,一位大人问过夫人飧食用了没有?奴回并未用过。” “应该是周宗主问的吧。”萧洛兰猜道。 “奴听见我们苍县的县令唤那位大人为节度使大人。”芳云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难道周宗主是个当官的?萧洛兰对古代官职不清楚,她看向女儿,萧晴雪愣了一下,她反问道:“节度使大人?” “奴听到县令就是这样称呼的。”芳云回道,她也不知道这是一个多大的官,在她心里,县令就已经很大了。 “娘,原来周宗主他是节度使啊。”萧晴雪恍然大悟,她说为什么周宗主身边的骑从可以带刀骑马呢,节度使手下就有自己的兵马啊。 萧晴雪换算了一下,和妈妈咬耳朵:“就是周宗主相当于现代的sheng/长。” 萧洛兰被吓了一跳,平常完全看不出来啊,周宗主待人和善又没有架子。 窦耀明只坐了半边凳子,脸上虚汗滚滚,眼睛垂下,双手放在腿上让它不要那么不争气的乱抖,可是,没有用,他的腿还是抖的厉害。 县丞和师爷在门外,并没有进来,因此房间里只有他和节度使大人。 周绪坐在上位。 “窦县令。” 窦耀明立刻回道:“下官在!” “尔递名刺求见有何要事?”周绪喝了口寡淡的茶水,心里想着等会邀请萧夫人一起用飧食,饭食之后可以学习长安语了。 窦耀明结结巴巴的回道:“下官…下官并无要事,只是听闻大人入住苍县,某想为大人接风洗尘,望大人赏脸。” “不用了。”周绪见他腿肚子都在抖,说了一句套用洲内皆准的勉励话:“尔身为苍县父母官,要想民之所想,造福一方百姓。” “谨遵大人教诲。”窦耀明听到拒绝,心头涌上一股喜悦。 出门的时候,窦耀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带着县丞和主薄他们逃出了来福客栈。 赵青山倚靠在栏杆处,折扇轻敲掌心:“这窦耀明怎么和他大兄一点也不一样,窦万奇我曾见过几面,瘦高性冷,手段素有酷吏之风,正受主公麾下的许判官器重,听说他近期准备提拔窦万奇当他的推官,可窦万奇的胞弟却也太胆小了些。” 周绪站在二楼,双手背后,道:“懦弱无主见但听话,有时候也是一个优点。” “这倒也是。”赵青山笑道:“当初第一批数万百姓逃难到幽州,太炀郡的苍县居然是第一个开仓放粮救济的,给太炀郡治下几个县城做了一个好表率。” “主公觉得此事是窦万奇提点窦耀明做的?” “也许吧。”周绪走到赵青山身边:“青山啊。” 赵青山狐疑又警惕:“主公有何事?” “咳,我最近突发奇想看书了,你等会送一些书到我房间里,记住不要太晦涩难懂的,最好简明点,比如一些山水游记,或者话本之类的。”周绪想想,语气发狠:“你喜欢看的诗集也给我拿一本!不,拿两三本!” 在萧夫人面前,他要做一个高雅有品位的人。 赵青山捏着折扇的手发紧,皮笑肉不笑:“主公是不是忘记了,上次我借您的陶源诗集您看到一半睡着了,陶源诗集被书桌上的茶水浸湿了一大半,导致诗集字体模糊辨认不清这件事。” 周绪打了个哈哈:“这都两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男子汉大丈夫,大气一点,不就本诗集吗。” 赵青山气笑了:“那陶源诗集是陶源先生存世的孤本之一,在长安也属有钱买不到,他的三玄学说被不少的世家大族推崇至极,据说有不少名士深研他的清谈,长安的清谈会更是一年盛过一年,清谈会时,贵女如云。” 周绪只捕捉到了最后一句:“也就是说萧夫人也有可能喜欢陶源诗集。” “那你的陶源诗集这次再借我用一下。”周绪大言不惭的说道:“我保证,这次诗集不会再出任何事。” 赵青山额头抽痛,主公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 “我这次没有带。” 周绪不相信:“就借这一次。” 赵青山轻飘飘道:“主公,您是男子汉大丈夫,大气一点,不就一本诗集吗?” 周绪:“……” 他甩袖离去,没过一会又出现在赵青山旁边,把手里的东西给他。 “这是保证金。” 赵青山掂量了一下小金块,这才答应把陶源诗集借给主公。 周绪准备等会提前看看陶源诗集,没得晚上萧夫人和他探讨人生诗词的时候,他接不上话,这可就太损他的形象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萧洛兰和女儿站在窗前假装看风景。 平时她们就是两人,现在突然多出来芳云,身份还是她们的婢女,弄得两人不知道怎么和芳云相处。 和她们相比,芳云倒是很快找准了自己的位置,她知道自己的工作是负责两位贵人的贴身事物,因此就按照李府里三娘子的贴身女婢的标准来做。 床铺重新整理叠好,床幔用勾子勾上,萧夫人和萧小娘子换下的鞋履收起来,待找时间清洗,桌上放的箱子里有主子的妆匣,收拾的时候,她看到了她的卖身契书也被放在了妆匣里,妆匣的主人似是完全不在意将一张奴隶契书放在珠宝锦绣的首饰堆里。 芳云偷偷的看了一眼新主子,萧夫人和萧小娘子是她见过的性格最好的贵人了,萧夫人说话总是那么轻柔,萧小娘子会对她笑,也不知道两位新主子对她满不满意。 芳云心里没有底。 见小姑娘忙过之后,就站在远处,萧洛兰想了想,唤道:“芳云。” 芳云近前:“主子。” 萧洛兰掩下不自在,慢慢问道:“你以前的,月钱是多少?”她现在的幽州话说的还不利索,但说到底,语言都是相同的,只不过各地发音有区别,她就慢慢的说。 这是认可她了?芳云心中高兴:“奴以前的月钱是两百文。” 萧洛兰不清楚这里物价怎么样,但看芳云瘦弱的模样,估计不会过的太好就是了,她们要去幽州的阆歌,路途遥远,小姑娘一个人跟着她们总要添些衣食的。 萧洛兰斟酌道:“你现在跟着我们,月钱就每月三百文吧。”明日要换些银钱了,最重要的是要买一辆马车,再买一些路途需要的东西,可以先朝雷郎君借个骑从充当护卫,这样安全一些,总靠周宗主帮忙,她心里不安又难为情。 芳云欣喜:“奴谢谢主子。” “萧夫人,萧小娘子。”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青山先生的声音总是那么的让人如沐春风。 萧晴雪打开门,就看到了摇着折扇的赵青山:“青山先生。” 赵青山笑问道:“萧小娘子,用过飧食了吗?” 萧晴雪眨了眨眼睛:“还未呢。” “这家客栈的杏烧春在苍县颇有薄名,既然两位娘子皆未用过,不如同往品尝一下?” 萧洛兰和萧晴雪互相看了一眼,她们都没听明白杏烧春是什么? 带着烧字,难道是一道菜,还是甜点? 萧晴雪来兴趣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赵青山侧身。 萧晴雪和他并排走着,萧洛兰身后跟着芳云。 赵青山在前面带路,不时的和这位萧小娘子交谈,言辞风趣幽默,逗的萧晴雪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赵青山并未下楼,而是直接将人引到了二楼一个幽静的房间。 两个雷氏骑从皆挂刀站在门口护卫,房门敞开,内里燃起了数根烛火,将室内照的亮堂无比。 赵青山脱履进入室内。 萧晴雪刚想有样学样,也脱掉丝履进到室内,就看到芳云上前,膝跪身侧,俯身弯腰,轻柔的扶住她的脚踝,似要帮助她脱掉鞋子,萧晴雪浑身顿时僵硬了。 屋内,青山先生转头,似疑惑萧小娘子怎么呆住了。 就连芳云也忍不住抬头望去,小娘子怎么了。 萧晴雪僵硬的被脱掉鞋子,站着等妈妈。 一直趺坐在席上的周绪起身,走到门前,周正刚毅的面容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萧夫人,快请进。” 萧洛兰拘板的被换下鞋,雪白的罗袜踩在光洁干净的青磨石砖上:“谢谢您的招待。” 周绪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笑道:“萧夫人,我们熟不拘礼,就快入座吧,不用再谢来谢去了。” 说完就率先入坐。 小长方形桌的食案上已经摆了几道菜肴,周绪趺坐在左边食案处,右手边就是赵青山的食案,隔着一米多的距离,男子食案俱在左侧。 萧洛兰和女儿在右侧食案处分别入坐。 坐的地方就是一张青席,在夏季的晚上带来丝丝凉意。 赵青山见气氛不错,抬袖拿起竹箸,夹起醋芹对萧晴雪说道:“萧小娘子,尝尝这醋芹可合你的胃口。” 萧晴雪见食案上的菜肴颇为精致,有鱼有肉有菜的,肚子本就饿了,听到青山先生这么说,夹了一块醋芹吃了一口。 忒酸。 萧洛兰被女儿皱成一团的脸逗笑了,周绪望着在灯火下显得风韵犹存,愈发丰腴美艳的萧夫人,调整了一下姿势,长袍遮掩住起伏的阴影,他手肘立在食案上,身体微前倾,手撑额头,也低笑了一声。 “看来萧小娘子不喜欢吃酸的。” 萧洛兰听到有关女儿的话题,接话道:“她从小就不喜欢吃酸的。”语气亲昵,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周绪和蔼的望着喝水的萧晴雪:“既然不喜欢酸的,那就尝尝案上的蒸羊肉,撒上胡椒,浇上杏酱,羊肉辛辣中带着酸甜,应该是小娘子喜欢吃的。” 萧晴雪尝了一下,眼睛亮了,的确很不错啊。 “娘,你也吃看看。” 萧洛兰也尝了一口,觉得也不错。 “萧夫人,这道凉拌清笋爽口清脆,最适宜夏天食用。” 萧洛兰见周宗主一直热情的让她们吃,不由道:“周宗主,您也吃。” 周绪眯眼而笑道:“我的空碟可比你的多。” 室内气氛融洽愉快。 “杏烧春来了。”赵青山放下竹箸。 对此一直好奇的萧晴雪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衣着整洁的小二脱履进入室内,托盘里放着四个葫芦形状的铜酒壶,以及四个小环耳杯。 每张桌子,各放一个铜酒壶,一个小酒杯。 萧洛兰没想到会是酒。 凑近了还能感受到酒壶上淡淡的热度。 热的酒? 萧洛兰看向女儿,有些纠结要不要让女儿喝酒,私心来说,她是不想的。 “萧夫人,这是杏花酿的清酒,味道清甜不醉人,您不妨喝一杯。”赵青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萧晴雪有些意动,看向妈妈。 萧洛兰无奈之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闻到了淡淡的花香,淡绿的酒液有点像青梅酒,她喝了一小口,有点甜,没有酒的辣味,是乖宝会喜欢的。 萧洛兰还是对女儿说道:“只能喝一杯。” 萧晴雪嗯嗯点头,倒了一杯杏烧春,慢慢的品尝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赵青山晃了晃酒壶:“萧夫人,楼下杏烧春还有不少,萧小娘子想喝,您就让她多喝几杯,这酒不伤身的。” 萧洛兰见女儿像小馋猫似的,有些面红耳热,她没法对青山先生解释晴雪才刚成年,在她眼里,还是一个小孩子。 萧晴雪说道:“青山先生,我喝一杯就可以了。” 她是乖宝宝,妈妈让她喝一杯就喝一杯吧,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 周绪笑道:“一杯已足矣。” 这杏烧春在周绪看来比水还淡,但望着萧夫人酡红的玉容,他却感觉自己似乎醉了。 醉倒在萧夫人的温柔星眸,红霞玉面,石榴裙下。 第14章 第十四章 酒酣食暖栗米澄,风吹幔动春意浓。 赵青山将酒壶里最后一滴杏烧春滴尽,畅快道:“萧夫人,萧小娘子,这盘炙鹿肉是掌柜特意推荐的,取鹿身上最嫩的部位佐辅料浸之,再以温火慢烤,油脂金黄,且鹿肉性温和配上杏烧春滋味正好。” 萧晴雪觉得这就是烧烤,一根红木签上串着三个小小的肉块,上面不知洒了什么调料,肉香扑鼻,咬了一口,肉汁丰盈,外焦里嫩。 萧洛兰也觉得不错,甚至把手边的一小杯杏烧春喝完了。 许是照顾到她们两人,后续还上了一种叫蔗浆的甜饮,就是太甜腻了些。 萧晴雪动了动坐的麻木的腿,望着粘稠的足以挂杯壁的蔗浆,还是没有勇气喝上一口,此刻,她分外想念家里冰箱的冰可乐。 “萧小娘子在想什么?”赵青山趺坐青席上,见对面的小娘子望着桌面,似在发呆,颇觉有趣,笑问道。 “在想冰…”萧晴雪听到问话下意识回道,出口的瞬间又觉得不对,生硬的转口:“冰块。” 赵青山愣了一下,而后道:“这里可没有冰块。” “萧小娘子是觉得热了吗?”赵青山觉得萧夫人的爱女不愧是娇生贵养的,现在才四月,暮春初夏的时节,还没有到真正热的季节,竟是想着用冰了吗? “还好。”萧晴雪回答道,她不敢乱分心了,生怕自己说秃噜嘴,讲一些在古人眼里奇怪的话。 “太炀郡的太守府也许会有储冰,到时我们可以取一盆来消暑。”赵青山说道,他知道长安贵人在夏季是要用冰块消暑降温的,一些世家大族还专门有可以存储的冰窖,就留着待夏天使用。 萧洛兰慌忙道:“不用这么麻烦,青山先生,晴雪她只是顺口一说。” 周绪端坐在席上,见此说道:“我们本就要去太炀郡城,不过一盆冰而已,萧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是极,是极。”赵青山颔首,如朋友闲聊:“听萧夫人是长安口音,是长住长安吗?” 萧洛兰脸红,心里压力很大,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那您夫君也居住长安吗?” 萧洛兰这下没法回答了,她看向女儿,发现女儿也坐立不安,萧洛兰心里叹了口气,果然,撒一个谎言之后就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弥补,如果她们好好的还在原来的时代,她们根本不必这样。 这种欺骗得到的善意会维持多久呢? 萧洛兰犹豫不决,心里想着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告诉周宗主他们吧。 “他,他去外地了。”萧洛兰掩饰的又喝了一杯杏烧春,脸颊通红。 是京官外放吗?周绪把玩着酒杯,也不知道萧夫人的夫君外放在了哪个地方。 赵青山摇着折扇:“我观夫人雍容闲雅,想必您的良人定是一位饱读诗书人士吧。” 萧洛兰酌量道:“我的夫君他的确是个读书人。” 周绪听了,摸了摸怀里的陶源诗集,暗自生气。 赵青山抽空瞥了一眼面色沉沉的主公,决定不再刺激他了,说起了其他话题。 萧洛兰和萧晴雪心中各松了口气。 饭毕,回到房间。 萧洛兰站在窗户前吹着夜风,清凉的风让她脸上的热度消下去了些。 萧晴雪趁着芳云去吃晚饭,没有一丝形象的扑倒在床铺上翻滚了两圈,又坐起来:“娘,你说现在几点了。” 古代没有娱乐设施,时间可真难熬啊啊啊。 “应该七点左右吧。”萧洛兰坐到女儿身边,不确定的说道。 “好无聊啊。”萧晴雪抱着妈妈的手臂,只觉冰凉凉的,舒服极了,又蹭了蹭。 “周宗主说他房间里有不少书,等会我借几本给你。”萧夫人柔柔的摸着女儿的长发:“你也可以和芳云多聊聊天。” “那你不要在周宗主那呆太久哦。”萧晴雪别别扭扭的解释道:“我不是觉得周宗主是坏人,他毕竟救了我们,但是,总归小心一点也没错的,妈你长的这么好看,我就是担心你嘛。”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我都快四十了。”萧洛兰哭笑不得,晴雪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晴雪噘着嘴巴,她还不是担心老妈,说是四十了,可是老妈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那周宗主还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古代中年男人,一州节度使,万一他起了什么坏心思,哪有什么律法保护她们。 萧洛兰揽住女儿,想到外面都是男性骑从,其中有不少年轻的,有些放心不下,便说道:“妈离开的时候,你一个人在房间,就把门闩闩上,想上厕所就在屏风后面,不要觉得不好意思,现在条件就这样,更不能随便出去。如果遇到有人敲门,你先记得问是谁,问清楚了再决定开不开门,不能别人一敲门你就开,知道吗?” “妈,我又不是小孩子,当然知道了。”萧晴雪听着老妈絮絮叨叨的关心,嘟囔了一句。 没过一会,母女两人噗嗤笑了起来,原来她们都在互相担心着对方。 等芳云回来,房间里有两人,萧洛兰才出去。 周绪半躺在软榻上,背后靠着隐囊,手里拿着一卷诗集,浓眉紧皱。 赵青山将这次出门带的书籍整整齐齐的摆在了桌上,看了一眼主公,发现他看了居然有一盏茶的时间,心下甚慰。 周绪放下诗集,长腿伸直了,靴子搭在圆凳上,眼睛望天,毫无乐趣的说道:“这破诗是一刻也看不下去了。” 赵青山的笑容僵住。 “你说这些诗人没事写这么多诗做什么,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水喝,偏偏作诗一个比一个来劲。” “十个诗人里有九个半仕途不如意的,还有半个在流放。” 赵青山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他打开门,见到萧夫人款款而来。 周宗主的房间很好认,他的门前总会站着几个骑从护卫,所以萧洛兰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 雷虎和雷豹看见萧夫人,雷虎想打个招呼,雷豹一手肘又撞在他肚子上。 赵青山心思一转,笑道:“萧夫人,请进。” 雷虎等萧夫人进去了,看向雷豹,气的不行,压低声音问道:“你做甚又打我?” 雷豹受不了雷虎这股没眼色的劲了,但他们同姓同族同根,只得忍耐说道:“以后别往萧夫人面前凑热乎,萧夫人有事情找你,你再上前。” “我就是打个招呼。” “打招呼也不行!”雷豹提醒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见过宗主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的。” 雷虎靠近雷豹,嗓子发干,被自己吓到了:“你是说,萧夫人有可能是我们以后的主母,不可能吧,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谁知道呢。”雷豹也猜不到后面的事。 “那我们需要告诉府里的…”雷虎还没说完,嘴巴被雷豹捂住直接把人拖走了,雷山表情不变带着一个骑从接替两人的位置。 “我看你是疯了!”雷豹将人拖到一个隐蔽处,气的双拳紧握,要不是场景不对,他非要揍的雷虎皮开肉绽。 “我知道错了,堂哥,我这次真知道了,我没脑子,刚刚只是顺嘴胡咧了一下。”雷虎心里一悚,顿时知道这次自己犯大错了! “幸好这次宗主带的是我们雷氏,要是队伍里有拓跋氏的附族,你这次就死定了!”雷豹脸色难看至极:“从今天开始,除了宗主问话,在到达阆歌前,你不许说一个字。” “你要记住,我们雷氏效忠的是宗主,幽州周氏的族长!幽州节度使!其余不管什么人都不是我们的主人,擅自把主人身边的事告诉其他人,你的舌头是不想要了吗?”雷豹厉喝。 “哥,你别生气,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胡说话了。”雷虎伸出手啪啪的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下手一点也不含糊,耳掴重又沉。 “你记住这次教训。”雷豹绷着脸:“下去,这几天不要当护卫了。” 雷虎黯然抱拳离开。 屋内。 萧洛兰手里拿着一本诗集,再三确认了一遍:“周宗主,只需要我照着读就行了吗?” 周绪端坐在椅子上,将茶水往萧夫人面前递了递:“就是这样,我自幼熟读诗书,对夫人手中的陶源诗集也颇有了解,您只需要读一遍,然后我再复读一遍,纠正一下我的口音就可以了。” 赵青山对着睁眼说瞎话的主公,忍无可忍的离开了。 萧洛兰听完觉得这工作还挺轻松。 “那我开始读了?” “萧夫人,您请。” 周绪正襟危坐,听着萧夫人念诗的声音,顿时感觉身心舒畅。 灯下看美人,萧夫人素手执卷,垂眸轻念,许是饮酒的缘故,清颜染霞,玉色生辉,杏花酒的香气夹杂着萧夫人的体香氤氲成独特馥郁的迷醉气息。 萧洛兰认真的念诗,十分庆幸自己认得大多数的字。 她读完以后,周宗主也念了一遍,四周窗户大开,烛火明亮,门外还有两三个骑从,敞敞亮亮的空间让萧洛兰心底些许的戒备彻底打散。 听完以后,萧洛兰纠正了几个发音。 念了两三本之后,周绪表示今晚的学习就到这里了,萧洛兰临走之际,想起女儿无聊在房间里等她的样子,脚步迟疑。 周绪关心问道:“萧夫人,还有什么事吗?” “我可以借一些书吗?”萧洛兰有些不好意思。 周绪简直爱煞了萧夫人羞赧的模样,直爽道:“桌上的书籍您看中哪个就拿哪个,不用客气,看完了可以再换。” 萧洛兰感激道:“谢谢周宗主。” 周绪为表亲近,说道:“萧夫人,我叫周绪,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的绪,字重光,萧夫人可以喊我重光亦或周郎君,两者都可。” 绪郎更好,周绪不无遗憾的想道。 “那谢谢周郎君。”萧洛兰见周宗主报了姓名,礼尚往来,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萧洛兰。”她忽的想起自己的父亲在她小时候给她取了一个字,女儿出生后同样也取了一个,只不过很多年不用了。 “字千璎。” “璎者,珠玑也,果然很配萧夫人。” 周绪见书籍笨重,目光在门外看了一圈,发现雷虎位置换了一个骑从,便吩咐雷豹抱着书籍送萧夫人回房,挥手示意剩余的骑从不需在房外护卫。 等两人离去后。 周绪百无聊赖的翻着一本游记,一位雷氏轻骑无声进入房内,头颅低垂,面容藏在阴影里,低声将雷虎雷豹之前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随后又悄无声息的退下。 周绪笑了笑,粗糙的手捻灭火芯,硬朗深刻的轮廓隐没在黑暗中。 第15章 第十五章 次日清晨。 “啊,我好困呐。”萧晴雪从被窝里钻出来,迷糊糊的直起身,打了个哈欠,困的不行,眼睛里都是困出来的水迹,她看向床边,妈妈已经起床了,衣服都已经穿好了。 “乖宝,快点起床,今天我们有要紧事去办。”萧洛兰把女儿的衣服放在床头,又将床里她枕头旁边的书籍收拾到桌上。 萧晴雪使劲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天色,天已经大亮了,昨晚她和老妈把借回来的书看了一大半,都是一些诗词游记还有东南西北的小故事,认识了大楚出名的诗词歌赋,风景古迹还有几个世家名士,当然了,她还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错误。 比如,她应该叫她妈妈为阿娘或者是娘娘,在严肃场合,喊母亲也是可以的。 听起来很像萧晴雪记忆里的一个朝代,但是这里是大楚,而且,在这个时代,造纸页已经很发达了,老妈昨晚送过来的书是蓝皮的线装书,也就是说这代表着印刷术也已经非常的成熟,开始步入千家万户,世家大族逐渐构不成对知识的垄断,这些纸和印刷术开始冲击他们的地位。 朝廷开办的科举制度更是撬动了世家的基石。 属于寒门的新贵迅速崛起,他们迫切的想拉下世家大族在朝廷里的位置,如秃鹫盯着肥肉。 萧晴雪不用想都知道新旧两派会在朝廷里对立的有多厉害。 这些都是她从书里了解到的,后续则是自己靠着熟知的历史推测出来的。 乱世的前兆已经很明显了。 一个国家,朝廷内党纷争不断,灾难横生,流民四窜,就很容易产生地方势力逐渐脱离中央朝廷的掌控,想到这,萧晴雪就想到了救了她们的大恩人,周宗主,或者说周节度使,周幽州,反正叫什么都行。 萧晴雪半喜半忧。 喜的是在即将到来的乱世,她们认识周宗主,甚至还产生了交集,至少可以获得一些庇佑。 忧的自然是,如果周宗主真的是一位拥兵自重,不听朝廷中央调遣的实权节度使,那周宗主无疑就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像这种没有诸侯王之名却有诸侯王之实的节度使,朝廷肯定会委派中央军来制裁或者说制衡一下的,也不知道这位周宗主究竟势力怎么样。 萧晴雪愁的头发都掉了几根,说到底还是信息太少,但如果打探的太过,又很容易变成刺探军情。 这种事能不沾就不沾吧。 鱼与熊掌,熟能兼得呢?至少,她们现在还在受周宗主的帮助,况且如果真的是乱世,哪有什么最安全的地方,历史洪流大势裹挟之下,每个人都命不由己。 昨晚趁着芳云睡着,她悄悄的和老妈剖析了她们的现状,让妈妈有个心理准备,不过她自己夜里睡的并不安稳,早上起来精神萎靡不振的。 萧洛兰见女儿困的眼泪花花的,模样又可爱又可怜,忍不住亲了亲她,给她额头抹了膏药,才给女儿穿衣服。 萧晴雪再次打了个哈欠,抬眼发现妈妈的眼底有一点青,看来妈妈昨晚也没睡好,有些后悔和妈妈讲那些古代乱世里的事了。 “妈,我自己穿鞋。”萧晴雪弯腰穿好鞋子,正好芳云端水过来。 洗漱完毕后,萧晴雪一点困意也没有了。 有了芳云,的确帮助了她们许多。 就比如绾发。 芳云手巧,没过一会就把她们的头发绾好了,而且弄得漂漂亮亮的,萧晴雪摸着自己的垂挂鬓,上面点缀着两个珍珠花形发饰,这要是她自己动手,肯定要花好长时间而且还不美观,就是额角的淤青还有一点,估计最多再过半个月就没有了。 芳云把主子们华贵耀彩的衣服收拢进箱子里,作为贴身女婢,她起的一向比较早,天蒙蒙亮,她就将铺在地上的被褥收到了衣柜中,而后把自己收拾妥当,剩余的时间就是先把主子们的鞋履清洗晾晒,活一点也不重,比在李府上好多了。 而且因她是贵女贴身女婢的关系,那位节度使大人的扈从们对她也很客气,不管做什么,都会顺手帮两把,早上打水的时候,都会让她先用温水,就连朝食和他们吃的一样,有肉羹和胡饼,芳云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朝食,在李府的时候,她们下人的朝食就是一碗少的可怜的面片汤和一块小小的蒸饼。 所以芳云暗暗猜测,她的新主子和那位节度使大人的关系一定很好吧,就连她新来的女婢,节度使大人的扈从都关照着。 因主子们并没有表示要外出,所以芳云就把主子们的朝食送进房间了,在屋内等主子用完朝食,芳云正欲把托盘碗勺收走,就听到了新主子萧夫人柔柔唤她。 “芳云。” 芳云低头敛衽:“主子,您有什么吩咐吗?” 萧洛兰见这个小姑娘额头中间还青着,便也抹些药膏擦了擦她的额头,这个药膏是驿站药童给的,非常好用,女儿额角的青瘀已经好了很多。 芳云闻着幽香,脸不知为何红了,不敢抬头看新主子。 萧夫人真的好温柔。 “芳云,你知道有哪里可以换钱的地方吗?”萧洛兰把小药罐收好,准备典当一些东西换些银钱,没有钱在手中,到哪里都不方便,更何况,她还要给小姑娘发月钱。 “有的,县里有一家柜坊。”芳云回道。 萧洛兰道:“你带我们去吧,我们准备要去幽州的阆歌,所以还需要买一辆马车,你懂得多,路上需要买什么你提醒我们一下。” 芳云再次敛衽一礼:“是,主子。” 出门的时候,萧洛兰在一堆骑从里没有见到熟悉的雷虎。 雷豹见萧夫人带着萧小娘子以及贴身女婢出来,目光还在他们骑从里找了一圈,似在找什么人,便主动上前问道:“萧夫人,您在找雷虎吗?” “请问他去哪里了?”萧洛兰在这群骑从里只熟悉雷虎。 雷豹道:“我是雷虎的堂兄,叫雷豹,雷虎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养伤,萧夫人可是有要事?” “雷郎君,我们想外出,不知道可以护送一下吗?”萧洛兰不得不麻烦雷虎的堂兄了。 “没有问题。”雷豹走过去,先让一个雷氏骑从回去禀告宗主一声萧夫人她们出门了,然后带着两名骑从不远不近的跟在萧夫人的身后,充当护卫。 足足三个人高马大的带刀骑从,萧晴雪顿时感觉安全感满满的。 她们一出门,藏在墙角处的一个小乞丐转身跑到一个衙役旁,衙役让小乞丐继续看着他们,自己则飞快的跑到县衙里告诉县令。 在节度使大人未离开苍县前,窦耀明的心就一直提在嗓子眼,所以就让衙役看着客栈,有什么动静就立刻告诉他。 萧晴雪跟在妈妈身后,好奇的打量着,一条宽阔夯实的土路遥遥伸往远方,路两侧很少可以看到高建筑,她们住的客栈是附近最高的,门面也是最好的,客栈旁边还有几家食肆酒楼,俱是黑灰色的屋顶,土黄色墙,来往的行人中,女子大多是襦裙,紧身窄袖,袖子长度没有过腕,裙身也比较窄,颜色单调,靛蓝,青黑色还有麻布本色的,穿着麻鞋。 男子们头上或戴幞头,或戴簪子,有穿长袍的,也有在上身穿麻布短衣,下/身麻长裤的,街上还有几个孩童拿着纸鸢在奔跑玩耍。 两边路旁还有吆喝卖东西的。 萧洛兰在这个时代也是第一次出门,和女儿一起观察着,但因为手里没有钱,也就只是看看。 殊不知两个悄悄打量的时候,一条街上的人们也在好奇望着突然出现在街面上的贵人。 尤其今天日烈,贵人们皮肤白的像会发光一般,身上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裙,走过去的时候,连风都是香的,容貌更是说不出的好看,就像是书本上写的仙女似的。 萧洛兰很快察觉出了不对劲,从没受到这么多关注的她脸色一红。 萧晴雪牵着妈妈的手,知道妈妈性格温柔容易害羞,对芳云问道:“芳云,柜访还要多久才到?” “快了,就在街角。”芳云指着前面。 等进入柜坊里,萧洛兰拿出准备好的一个翠玉手镯放在柜子上,萧晴雪低头看脚尖不说话。 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 头上的首饰终究不是她们自己的,而且,她想过了,在古代马车价格肯定不便宜,后续还需要买很多东西,这次换的银钱一定要多一些,所以她才拿出了翠玉手镯。 柜坊的掌柜看见有贵人前来,先惊了一下,而后迅速堆起笑容:“这位夫人,您需要典当什么?” 萧洛兰把镯子往掌柜面前推了推:“这个手镯。” 掌柜拿起一块锦帕小心的拿起手镯端详,见它翠色莹莹,弧度完美没有瑕疵,像一汪清幽深潭,足足看了好一会,才问道:“那您是想活当还是死当呢?活当价格低一点,死当价格高一点。” 萧洛兰:“就死当吧。” 掌柜的见到贵人身后带刀的护卫,连连摸着稀疏的胡须,思量许久才道:“我给您出个价,死当价格为二十五两银。”这已经是他心中最高的底线了。 应该挺多的吧,萧洛兰想到雷虎买了芳云才花了二两银子,现在这个手镯可以卖二十五两,对比一下,好像还行。 萧洛兰:“那就这个价格吧,麻烦再换些铜钱给我。” 柜坊掌柜的收起翠玉手镯,然后取了二十四两的银角,以及七百文递与贵人,还用两个钱袋分别装了起来。 掌柜说道:“我这边跟您说一下,现在这世道外面一两银子只能换个六七百文钱,以前一两银子一千文钱那是太平时候才有的,钱袋我送您,就不用您买了。” 萧洛兰:“谢谢掌柜。”手里有钱,她安心了不少,她招手让芳云过来:“芳云,月钱给你。” 芳云手足无措:“主子,奴,奴还未伺候几天…” “没关系,你拿着,看自己缺些什么可以买。”萧洛兰知道小姑娘为了给父母治病身上也没钱,即将跟着她们去幽州,哪能不需要钱呢。 芳云眼睛微红,深深屈身:“奴谢谢主子。” 萧洛兰把月钱给芳云,而后把银角放在女儿随身携带的香囊里,两个钱袋每个装两百文,其中一个递给女儿。 萧晴雪收好香囊,接过钱袋。 萧洛兰补偿女儿刚刚失落的心情,笑道:“是你的零花钱。” 萧晴雪顿时开心了。 萧洛兰含笑望着她,眼神温柔似水。 周绪站在门外,看了一会,转头对赵青山低声问道:“形容江南的水好看有哪些诗来着?” 赵青山诧异:“主公问这个做甚?” 周绪望着没风情的谋士,认真说道:“你不觉得萧夫人就像江南的春水吗?” 赵青山听到主公的话,面容扭曲了一瞬,浑身剧烈一抖,疾退几步,并以折扇遮面。 忒肉麻了!简直受不了! 第16章 第十六章 “周宗主?”萧洛兰一出门就看见了周宗主,忽的想起昨晚周宗主告诉她可以唤他周郎君,现在改口好像又有些迟了。 周绪双手背后,脊背挺拔,很是英武,他笑道:“我逛街的时候无意中看到您在这,就过来了,萧夫人在此是有什么事吗?” “去阆歌路途遥远,我想在柜坊换些银钱用用。”萧洛兰窘迫的回道。 周绪听了,心里暗喜,面上却泰然自若的说道:“我们幽州阆歌虽比不上长安繁华,但风景还是不错的,您可以在阆歌多逗留一段时日。” “萧夫人还需要准备什么吗?我索性无事,便与夫人走一遭。”周绪上下看了眼,便瞧见萧夫人左手腕的翠玉手镯不见了一只。 “我们想先买一辆马车,再雇一个车夫。”萧洛兰说出自己的打算。 “哪里需要雇车夫,我的骑从借一个给你,他们个个骑艺精湛,驾车也是一把好手,你们坐他驾驶的马车,肯定少受颠簸。”周绪在前方走着,高大的身形很巧妙的为萧夫人遮挡了一些阳光:“幽州马匹比其他地区多,因此价格比中原地区便宜些,再加上夫人需要的不是战马,只是一个普通马匹,连带着马车需要的车厢等物,大概需银十五两左右。” 萧洛兰听得晕乎乎的,她对古代的马车价格也不懂,但人家周宗主也犯不着骗她,听到最后,计算了一下,买完马车之后,她就还剩九两银了。 马车好贵,萧洛兰心里忧虑。 “不过,我还有一个建议,不知萧夫人愿意听否?”周绪见萧夫人细眉微蹙,再想到她们母女孤身在外,估计和夫家起了什么罅隙又不愿回本家所以手头紧凑,便又想了个法子。 “周郎君请说。”萧洛兰诚恳说道。 萧晴雪耳朵一动,周郎君? “您可以租赁一辆马车,因为到阆歌还需要数月,现在买马车的话,路上马匹损耗颇多,一不小心就会病倒在路上,不如到一个地方就租赁一辆,方便又省心。”周绪说出自己的方法,这次他带着雷氏骑从俱是轻装出行,每到一处驿站就会停下来,等马儿休息好了再走,骑从里的每个骑兵都把他们的马匹当做宝贝一样爱护,在幽州,马匹是很珍贵的资源,几乎人人爱马,周绪也不例外。 萧洛兰听了,懊恼的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她真是急糊涂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周郎君,这个方法不错。” “那我们先去马车行看看?”周绪见萧夫人细眉舒展,柳叶般的眼睛里荡漾着柔软的清光,眼尾笑纹浅浅,说不出的成熟优雅,心里像被小猫抓挠了一般,又痒又酥麻麻的,萧夫人怎么这么的惹他爱怜。 “好。”萧洛兰为省下一笔钱高兴,她牵着女儿的手,想着回去的时候如果遇到零嘴就买一点给女儿。 等宗主带着萧夫人她们离开后,赵青山揉了揉自己的脸,摇着折扇,进入了柜坊。 苍县的马车行很好找,因为就一个,外面挂着一张梁氏车行的招牌,马车也不多,总共三五辆,零零散散的分散在外面,店家外面还栽种着连排的大树,马车就被安置在树荫下。 萧洛兰望着那些马车,仔细挑选。 车行掌柜的见到一位姿容丰冶的贵妇牵着一个贵女,身边还跟着一位女婢,后面还有一群带刀的护卫,心里发怵,见贵人停在颜色枣红的蒙马前,尽职介绍道。 “夫人,您看的这辆马车,拉车的马儿是匹母马,蒙马品种,耐力非常好,马车车轴圆木十分坚固,车厢宽阔,前座可以供车夫坐人,马车上面盖着桐油布,可以防止雨淋,车厢后座还有存储杂物的小间。” “您看,这窗牗可以打开,减少闷热,我们苍县不少的娘子们去太炀郡城的时候就喜欢租赁这辆。” 萧洛兰看了好一会,她牵着女儿的手:“晴雪,你看怎么样?” 萧晴雪看不出好坏来,但看前面的马体格挺壮的,应该还行吧,便也点了点头:“那就这辆吧。” “店家,租赁它去太炀郡城多少钱。”周绪见萧夫人看中了,问道。 掌柜的见这位中年男人气势不凡,不敢乱开价,老实说道:“五百文。” “我们不要车夫,多少钱。”周绪又问道。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四百五十文。” “那你写一张车行的凭证交与我,等到了太炀郡城,我把马车还到你在太炀的梁氏车行。” “贵人如果不要车夫的话,需交一笔保证金才行。”掌柜小心说道,如果驾马的车夫不是他们车行的人,那他们把马车偷走了,到时该如何是好。 “可。”周绪允道。 “这边请,保证金是二十两,您将马车还回去的时候将凭证交与车行的掌柜,掌柜的会把您的保证金悉数奉还。” 雷豹上前,拿出钱袋,和掌柜的办手续,凭证也放在了他的身上,像这种小事,自然有他们这些扈从去办。 萧晴雪拿出一角银子交钱,再次收获了一袋铜钱,她拍了拍鼓囊囊的钱袋,觉得古代还真麻烦啊。 芳云对着萧晴雪敛衽一礼,才说道:“小主子,如果铜钱太多,我们可以买个钱箱随身带着。” “那你带我们去买一个吧。”萧晴雪望着芳云,笑道:“我和阿娘没出过远门,对需要带什么东西不清楚,你觉得我们带什么东西好。” 芳云回道:“奴觉得主子们应该带些蜡烛,火石,胡饼茶叶陶罐水壶,雨伞,香脂巾帕,夜里还需要毯子薄被,以及去阆歌的话,还需要过浔江,最好备一些清神醒脑的草药。”芳云还想再说什么,可一见小娘子身边有男性,想想觉得时机不对,便没有说。 “是应该买两个大箱子。”萧晴雪听完,觉得带的东西还挺多的。 “我们买的时候,你若是也有想买的,一定要记得和我们说。”萧晴雪说道。 “是。” 萧洛兰见马车租赁好了,大着胆子摸了摸马鬓,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她转过头,看见了一个身穿绿色官袍,体型颇胖的男人对着周宗主长辑道。 “下官拜谒节度使大人。” 周绪挑眉,看了看窦耀明,又看了看他身后挂着窦氏木牌的马车。 “窦县令可有事?” 窦耀眼抬起头,胖胖的脸上都是汗水:“下官听闻大人在马车行相看马车,想起大人您为幽州日夜操劳,遂奉上家车一辆,还请大人笑纳。” 说罢,又是深深一拜。 萧晴雪眼睛都瞪圆了,她们这是撞上行贿现场了?古代的官员这么不含蓄的哇,光天化日之下就行贿?! 周绪看向萧夫人:“萧夫人,您看哪辆马车合心意,我们可以随便租赁。” 窦耀明早就从来福客栈掌柜那里知道,节度使大人身侧有一位来历不明的贵妇人和一位贵女,更是对那位妇人看重无比,就连妇人出行,身边都有雷氏骑从护卫。 如今亲耳听见他们幽州的节度使大人为了妇人低声询问,竟是商量的语气,心神震撼之下,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一下妇人。 只见站在节度使大人身侧的妇人长着一张芙蓉玉面,雪肌丰腴,好似羊脂玉一般,身段更是纤侬,衬得细腰似柳,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萧洛兰见两辆马车外表好像差不多,但后面的马车明显要更宽阔一些。 周绪笑道:“萧夫人放心,我们租窦县令的马车给钱的,而且窦县令的家族在太炀郡也有府邸,到时将马车送到他家府上就行了。” 窦耀明脸上的肉一抖,汗刷的往下淌。 “不知窦县令的马车租赁多少钱?”萧洛兰决定如果很贵的话还是租上一辆吧。 窦耀明听着妇人的长安语,汗流的更多了,多少钱?他哪里知道多少钱,这马车是他家族给他的,能够送给节度使大人是他们窦氏天大的荣幸,要钱这事若是被他大兄,被家族知道,他以后还能好吗? 可是,可是节度使大人上一句话分明是要租赁,急中生智之下,他对美貌妇人回道:“只比您租赁的多五十文。” 五百文? 萧洛兰对比了一下两辆马车空间,觉得还能承受。 周绪道:“那我们就租赁窦县令这辆马车了。” 花了些时间,萧洛兰把钱递给窦县令。 窦耀明擦了擦满是手汗的手,收下了,只觉得钱从未这般烫手过。 萧晴雪和妈妈进到马车里,马车里面很干净,还有一张圆形垫子。 雷豹在前面驾车。 周绪则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走着,窦耀明跟在节度使大人身后,心里慌张,结果到最后,节度使大人都没有说什么,所以,他做对了? 窦耀明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从小文不成武不就的他开始提笔给大兄写家书求夸奖,写好之后,红光满面的让府里的信客骑马给大兄送信。 另一边,萧洛兰在芳云的带领下买了好几箱路途所需要的必备东西,尤其是药物,她专门去了医馆,买了好几种药丸药膏。 晚上休息的时候,萧洛兰想着自己备的那些东西,感觉分外充实,她还给女儿买了些果脯,专门给她在车上解闷吃的。 萧洛兰半侧身子,手里拿着一把团扇轻轻的给熟睡的女儿扇风。 天字九号房,周绪手里拿着萧夫人的翠镯在灯光下观看,离得近了,还能闻到翠镯上独属于萧夫人的香气。 周绪看了一下,将它收了起来。 两天后。 苍县去太炀郡城的唯一官道上。 周绪坐在马上,雷氏轻骑护卫在周围,只不过这次中间有一辆低调的马车。 马车挂着一个占风铎。 风一吹,叮铃作响。 萧晴雪嘴里吃着杏脯,无聊的坐在马车地板上,用团扇给妈妈扇风。 萧洛兰正在缝制月事带。 她记得女儿月事快近了,古代没有卫生巾,她要提前做准备,缝制月事带还是芳云教她的,选制的布料当然是最柔软的,陶罐里装有草木灰,每次灌好就盖上。 芳云跪坐在一旁给主子们收整东西。 马车行了好长时间,萧晴雪被颠的昏昏欲睡,萧洛兰把月事带收好,正想起身的时候,雷豹忽的敲响马车车门,语气凝重。 “萧夫人,萧小娘子,还请俯身趴下。” 萧洛兰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是让女儿和芳云趴在马车地板上。 隐约的,萧洛兰发现四周似乎太安静了一些,萧晴雪眼睛睁大,一点睡意也没了。 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萧洛兰仿佛听到了刀出鞘的声音,随后,数根箭矢忽的深深插进马车车壁上,外面想起了混乱的喊杀声,怒吼声。 马车剧烈晃动,萧洛兰紧紧的把女儿抱在怀里,身体覆在她身上,让芳云死死趴下,面色惊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护着萧夫人的马车,其余人跟我追。” 周宗主的声音从很远方传来,带来不真实感。 马蹄声不断在马车周围盘旋,不一会,有尖锐的哨声响起。 萧洛兰望着被数根箭矢穿透的车壁,面色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门被打开。 萧洛兰飞快抬头,瞳孔剧烈一缩,浑身不自觉的发抖。 周宗主单手撩起纱帘,脸上有一道长长的血迹,像是被溅到的一般,另一只手按在腰间染血的长刀上,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在马车前面,雷虎雷豹手里拿着几颗像人头一样的东西。 不,那就是人头!六七个人头被抓着头发提在他们的手里,人头晃荡在半空,鲜血滴滴答答的像线流淌到地面上,淹红了黄土。 察觉到妈妈许久没动静,萧晴雪动了动身体,却被妈妈死劲按住了。 “阿娘?” 萧洛兰好像应声了,又好像没应声,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冷的凝固了,眼前有些模糊。 “怎么哭了?被吓到了?” 周绪近前,用粗糙的指腹擦了擦萧夫人柔滑的脸颊,语气无奈。 “莫怕,他们都死了。”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发现他眼睛里有一丝笑意,眼珠黑的吓人。 第17章 第十七章 “噗咳咳咳,咳咳,你,你说什么?!”窦耀明的声音因为恐惧蓦地拔高,肥胖的身躯豁然站了起来,小小的眼睛瞪的老大,手里拿着的茶杯摔碎了一地,这次他可顾不上还换什么衣服了,直接就冲出了门外,因为太急,他差点被门槛绊倒摔了一跤。 老师爷连忙扶住明府,发现明府的手抖的不成样子。 “师,师爷,节度使大人真的遇袭了?”窦耀明越说越绝望,这是什么事!这算什么事!他前脚给节度使大人送了一辆马车,后脚节度使就在自己管辖内的官道遇袭了! “快备马!”窦耀明高声呼喊,跑出大门,接过家仆的马本想一鼓作气上去,腿脚却使不上劲,被家仆半推半抱的坐到了马上,窦耀明使劲抽了一下马屁股,马匹狂奔。 师爷追在明府身后,连忙纠集了一些家仆和衙役追上前方的明府。 好不容易赶到目地的,窦耀明累的去了半条命,等看见坐在树荫下的节度使大人,连滚带爬的跑向他。 四周土地上都是干涸的鲜血,暗沉的红色和原本的黄土色和在一起,窦耀明扑通一声跪在节度使大人面前,牙齿咯咯打颤:“下官,下官无能,竟让大人您在苍县遇袭,不知贼人现在何处,我定严加审问出幕后真凶,处以极刑。” 周绪见到窦耀明,将他的头往左边一扳:“行了,你去看刺客吧。” “窦县令,请。”雷豹将人带到路边林里,窦耀明只粗略一看,十几具尸体横七八竖的躺在地上,有七/八名还被割了头。 窦耀明腿一软,好险扶住树干。 他以前就听说节度使大人喜欢砍人脑袋,突厥北侵南下的时候,节度使大人带兵和那些突厥人打仗,每次胜了之后就会在被俘虏的敌军面前筑京观,不拘任何时间地点,总会邀请一些人观赏。 早年时期,这位节度使大人酷烈狠辣的手段让幽州所有世家都噤若寒蝉,只能匍匐在他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窦县令,刺客一共十七人,每人着黑衣,面部用黑巾覆盖,配备大刀弓箭,曾以身体覆盖枯枝落叶埋伏在林间,进攻时不畏死,手心俱是老茧,体格健壮,疑常年打熬筋骨,年龄俱在二十左右,齿后藏有毒药,一但被我们贴身靠近,这些刺客就吞毒药自尽,所以我怀疑他们是某家豢养的死士。”雷豹将自己观察到的说出来,言语不带半分情绪。 这批死士大多数被他们用弓箭射杀,后续刺客连连退败,等他们雷氏精锐骑从与他们贴身搏杀的时候,这时候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虽说这次刺客已经被他们全部杀了,但是刺客死的这么干净利索,直接毒发身亡,没有留下活口拷问到有用的信息,还是让雷氏骑从们感到憋屈,有时候杀的兴起,习惯上来了,便砍了几个脑袋。 没想到被马车里的萧夫人看见了,她好像受了不小的刺激… 雷虎在一旁憋话憋的心里难受死了,他是砍脑袋砍的最多的一个,现在他愈发憋闷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烦恼的抓了抓头发,哎,他真不是故意的,与突厥人打仗,他们喜欢用人头记战功,砍的脑袋越多,战功越大,升的越高,下次不能再犯错了,他揪着头发想着。 窦耀明听着骑从的话,对雷豹挤出一个笑容:“谢谢这位郎君的提点,不知您怎么称呼?” “雷豹。”雷豹答道。 窦耀明又道:“足下可是雷氏风雷营的?”窦耀明记得节度使大人的亲卫一般由附族雷氏和一个外族的附族以及军中亲信担任,此人自称雷豹,大概率是雷氏风雷营的精锐了。 “是。”雷豹对不干正经事的窦县令无语:“窦县令,您还是快干事吧。” 窦耀明:“雷郎君说的是。”他转过头,看向老师爷:“师爷,刚刚可记下了?” “都记着呢,你们把刺客尸体保护好,我派衙役将他们送回县城给仵作检验。”老师爷有条不紊的对明府说道。 “那就好,那就和。”窦耀明站立难安。 老师爷蹲身检查了一下,发现好多刺客的胸骨和腿骨都碎掉了,暗自吸气,这些雷氏骑从爆发出来的战力可真恐怖。 赵青山用小陶罐煮着茶水,在草地上盘腿而坐,手上的折扇轻轻扇着,不远处几个受伤的骑从在互相包扎上药,没有受伤的在周围分批巡逻。 等水开了以后,赵青山将水倒进茶杯里放在小木托上,递给身边的主公。 周绪也不嫌烫,直接用手拿着了,放在一旁等茶水变凉。 赵青山顺着主公的目光看去,萧夫人乘坐的马车停在树荫下,占风铎在风中清响,透过马车的窗牗可以看到萧小娘子在用团扇轻轻扇着什么,脸色焦急。 “萧夫人被吓到了?”赵青山摇着折扇说道:“养在深宅里的大家贵妇突然看到尸体肯定会受惊的,等会让芳云煮些安神药给她喝喝压压惊。” 没听到应声,赵青山奇怪的看向主公:“主公。” 周绪回神:“什么?” 赵青山只得把自己的话又说了一遍。 周绪点头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雷虎他们吓到萧夫人了,此后应该注意一点。” “说起来,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这么正大光明的刺杀了,还是一群死士,也不知道是谁派出的?”赵青山继续说道。 周绪拿过他手里的折扇给茶水扇风:“无非就是朝廷和一些给我砍了脑袋的幽州世家,还能有谁。” “这次来的刺客就十几人,除了死的时候干脆了些,倒像小打小闹玩似的。”周绪嗤笑一声:“我追进去还以为能钓一条大鱼,没想到那么点人就想埋伏我,也不知是幕后之人太自信了,还是看不起我。” 等茶水凉的差不多了,周绪随意唤道:“雷山。” 雷山上前拱手:“宗主。” 周绪解下腰间的一块乌木手牌扔给雷山:“你骑马将我遇袭受伤之事告知太炀郡太守,此事不必遮掩,路过太炀都尉辖区,如果都尉询问的话,也如实回禀。” 雷山低头应道:“唯!”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消失在了黄土道上,雷豹站起身望着雷山的背影,有些不是滋味,雷虎倒没觉得有什么,反正都是雷氏族人,宗主让哪个干活不都差不多。 赵青山望着毫发无伤的宗主,笑道:“主公这是在钓鱼?” “如果可以钓到就好了。”周绪让四周骑从离远些,说道:“我看这次刺杀人数虽然少了些,但死士说死就死,不像小家族里养出来的,应该是大家族的。” “茶水温的差不多了,我给萧夫人送去。” 赵青山望着主公走远,有些猜不透,主公性格虽说粗犷了些,但其实粗中有细,他是真的没有发现雷虎雷豹手里拿着战利品吗,萧夫人受惊有没有在他预料之中呢? 赵青山躺在草地上,作为一个谋士,他要比其他人想的更多,观察的更多,揣摩到自家主公的心思,可这次他是真的不清楚了。 主公是真的没发现还是有意为之? 思来想去,应该是没发现吧,当时雷虎雷豹他们站在主公后方,主公身后又没长眼。 远处青山悠悠,白云扬扬,风吹铃响。 “萧夫人。” 萧晴雪打开车门,见是周宗主,手里还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茶水。 “萧小娘子,萧夫人无碍吧?”周绪关切问道。 萧晴雪声音不复以前的活泼:“阿娘她受惊了,在休息。” “我可否进去看看?” 萧晴雪还没回答,就听到了妈妈焦急的呼唤。 “晴雪!” 萧晴雪提裙转身跑到后塌上的妈妈身边:“我在这。” 周绪进了马车,先让芳云去煮些安神药,自己把茶托放下来,坐在一旁不远处。 “阿娘,我在这里。”萧晴雪半依偎在妈妈的怀里,萧洛兰脸色苍白,紧紧的抱住女儿:“晴雪,不要离开妈妈身边。”外面世界太危险了,萧洛兰从女儿口中知道古代乱世很可怕,但也仅仅限于知道,只是脑海里有这个概念,当真实的血淋淋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我永远在这里。”萧晴雪握住妈妈冰冷的手,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只知道外面有人袭击她们,等她从妈妈怀里起来的时候,那些尸体已经被拖走了,只留下一大滩血迹,妈妈应该是看到一些了吧。 萧晴雪擦了擦眼泪,使劲抱住妈妈,妈妈那时候肯定很害怕吧。 萧洛兰把女儿抱在怀里,忽的看见不远处的周宗主,下意识回忆起了开门的一幕,脸色愈发苍白,嘴唇微颤。 她不是对周宗主有意见…她只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周绪将温热的茶水放在软榻旁的茶几上:“萧夫人,喝些热水吧。” 萧晴雪从妈妈怀里起来,把茶杯递到妈妈嘴边:“阿娘,喝水。” 萧洛兰摸了一下女儿的头发,心里感动,一小杯热水下肚,浑身的冷意似乎被驱走了,她对担忧的女儿露出一个笑容:“我好多了。” 而后又对周宗主道谢:“谢谢周宗主。”只不过这次目光偏移,并没有看他。 “此事是我之过。”周绪言语关切又带着歉意:“让萧夫人您受惊了。” 萧洛兰抬起头,眸光仍带着惊惶害怕,听到周宗主带着歉意的话,她还是说道:“这怎么能怪您呢?”当时开门周宗主也是好意看她们有没有受伤,后面还将地上的那些尸体移开了,又送来热水,危险来临的时候也是周宗主下令骑从保护她们的。 “您不必这么想。”萧洛兰努力宽慰着遭遇刺杀的周宗主:“都是那些人干的坏事。” 周绪望着萧夫人,她浅色的唇被热水氤红,明明还处于害怕之中,却还在认真笨拙的安慰他。 脑海里忽的想起车门打开,萧夫人在惊惧中流下的一滴泪,浓密的长睫颤颤,眼眶微红,玉容失色,无助又害怕。 周绪摸着下巴,暗想自己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因为看着那样的萧夫人,他居然更兴奋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芳云端来一碗药汁,用汤匙搅拌了一下,见已经不烫了,才说道:“主子,这是安神汤,青山先生教奴熬制的,您喝下压压惊。” 萧晴雪卷起纱帘,让马车空间里的药味散去一点,而后回到妈妈身边,望着黑乎乎的药汁,从暗格里拿出装有几种不同口味的果脯小盘放在小桌上:“娘,我去倒些茶水给你漱口。” 萧洛兰坐在软榻上,拉住女儿的手:“别,你就和妈妈在一起,我就是头有点晕,休息一会已经好多了。”说完端起碗,闭着眼睛一口气喝完了,萧洛兰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萧晴雪连忙把杏脯塞到妈妈嘴边里,问道:“还苦不苦啦?” 萧洛兰看到女儿关心的眼神,歪头可爱的模样,喉咙间再多的苦意都化作了甜蜜:“不苦了。” 她很庆幸女儿没有看见那可怕的一幕。 “再多吃几个。”萧晴雪坐在妈妈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周宗主进来没多久就出去了,萧晴雪听到他和妈妈说很抱歉让她们受到了惊吓,临走的时候还让骑从送了不少药材过来,不由感叹古代高/官也不容易做啊,走在路上好好的,还要被刺杀。 萧洛兰分别塞了两块桃脯给了女儿和芳云一人一块,小姑娘跟着她们也受到了不少惊吓,而且还忙前忙后的煎药,也很辛苦了。 芳云愣愣的望着萧夫人,嘴里的桃脯酸酸甜甜的。 萧洛兰担心女儿和芳云夜里会梦魇着了,便说道:“等会你们两人也喝一碗安神汤,知道吗?” 萧晴雪闻着刺鼻的药味,很不想喝。 “听话。”萧洛兰轻轻的捏了捏女儿的手。 萧晴雪撅起嘴巴:“好吧。” 芳云低下头,应道:“奴谢谢主子的赏赐。” 萧洛兰其实有点犯愁怎么和芳云相处,最后从盘里抓了一把果脯送到小姑娘的手中:“记得喝完药吃一点。” 芳云手里都是果脯,她想起父母还未去世,旱灾还没发生的时候,他们一家人住在小村庄里,每次她生病时,阿娘总会让爹爹去货郎那里买块饴糖,饴糖价贵,却甜到了心里。 “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被刺客吓着了?”萧洛兰把小姑娘拉到软榻的另一边,轻声问道,萧晴雪把头凑过去,也安慰道:“芳云,别怕,外面有好几个骑从在保护我们呢。” 芳云紧紧握着果脯,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奴没有怕,只是刚刚想起爹娘了。” 萧洛兰听了,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奴是真的没有害怕,在逃难的时候,奴见过很多死人,被饿死的,被打死的,每天都会死好多人,窦县令是个大好人,他是唯一一个开城门煮粥给我们喝的,我们这些从淳寿县逃过来的灾民都很感激他呢。”芳云搅着衣角,红着耳朵小声说道,萧夫人摸头的动作好软好轻,就像记忆中阿娘的手。 “所以,以后发生什么事,奴可以出去看看,奴不怕的。”芳云鼓起勇气说道,箭矢射来的时候,芳云当时趴在马车上,萧夫人就在她的旁边,抱着萧小娘子,可仍有小半身体斜护住了她,萧夫人冷的发颤,却抖着声让她趴好了,不要起来。 流亡过的芳云当然知道外面出事了,还死了不少人,作为女婢,她在没听到声音之后,其实应该主动出去查看的,这是作为贴身女婢的职责,而不是让主子护着她。 她当时没有出去…实在是太眷念萧夫人给她的关怀。 芳云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深深的内疚。 萧洛兰听完,望着芳云,这个小姑娘和她女儿差不多大,瘦瘦弱弱的,看起来却比晴雪小好几岁,而她自己的年龄几乎是她们一倍,她们才十几岁,萧洛兰知道这里是古代,不能用现代年龄套用,可是,她对着十七岁稚气未脱的芳云,心里总是忍不住怜惜。 萧洛兰看待芳云完全是把她当做半大不小的小姑娘来看,现在听到小姑娘细细弱弱的说她不怕。 萧洛兰不觉莞尔,她是她们的大人,哪里需要这些小家伙来挡在面前。 她是大人,萧洛兰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她把芳云的手放在女儿的手上:“你们两人照顾好自己就好了。” 芳云睁大眼睛:“奴…” “你放心,阿娘,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萧晴雪不想妈妈操心,挺起胸脯保证道。 “那,奴,奴去拿安神汤。”芳云望着两双放在一起的手,连忙缩了回去,可是心里却有莫名的欢喜涌出来,萧小娘子也很好呢,随后慌里慌张的出去了。 等芳云端来两碗黑乎乎的药汁,萧晴雪还没喝,小脸就皱成了苦瓜,她捏着鼻子,见旁边的芳云喝的很快,一碗都喝的干干净净,知道躲不过去,将药汁灌了下去,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萧洛兰见女儿苦的说不出话来,忙塞了两个桃脯给她。 芳云兑了碗蜜水给小主子。 萧晴雪咕噜咕噜的喝完甜水,这才缓过来,古代的中药可真苦啊。 “可是萧夫人,萧小娘子?”窗牗旁突然传来陌生的男声。 因是窗牗大开,萧洛兰很容易就看到了苍县县令,他骑在马上,距离马车一米远,胖乎乎的脸上带着些紧张。 “我是。”萧洛兰对救了许多人的苍县令很有好感,回应道:“苍县令找我有什么事吗?” 窦耀明拿手帕擦了擦汗,见周围雷氏骑从没有太大的反应,夹着马肚便又靠近了一些:“萧夫人,您租赁的马车被箭矢所破,等会我换一辆马车给您。” 萧洛兰看着马车车壁,原是实木的,被箭矢戳穿了好几个洞,裂纹遍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谢谢您了。” “不用谢,不用谢,这是应该的。”窦耀明听到萧夫人的感谢,连连摆手:“您在这等着,我的家奴马上就把新马车送过来。” 萧晴雪探出头去望着窦县令,道:“窦县令,你知道那些刺客是什么人吗?” 窦耀明苦笑:“这,萧小娘子,还未查明,某暂时也不知晓啊,如果我大兄在这里的话,也许会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你大兄很厉害吗?”萧晴雪猜想难道窦县令的大兄是破案高手。 说起大兄,窦耀明的腰似乎也直了些:“大兄他在节度使大人麾下的许判官手下当差,时常接触推勾狱讼,对刑讯验尸也有心得。” 窦耀明此次前来也是有私心的,他眼见节度使大人对这位萧夫人非同寻常,而他的大兄在许判官手下做事,曾推官因年事已高三月前请辞养老去了,于是推官位置便空了出来,虽然他自觉他家大兄才能出众,但是许判官手下也有很多能人啊,竞争力非常大,大兄忙的都好久没给他写信了,这次他在萧夫人面前提一下他的大兄,让萧夫人对他大兄有个印象,万一有一天,就起作用了呢。 萧晴雪听明白了,就是这位窦县令的大兄是周宗主手下的手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之后,窦县令的马车被送了过来,两辆马车被换了一下,虽然有芳云和一些骑从的帮忙,等到规整打理完毕,已经到下午了。 周绪走过来,身上轻甲已经卸掉,只简单的穿着一件深蓝的长袍,长袍一角塞卷到革带里,长腿阔步,袖口处隐有湿痕。 萧洛兰带着女儿走近,还未说话,眼前出现了一条用草绳拴住的鱼,活蹦乱跳,水珠四溅,立刻被一只大手钳住了。 周绪拿着鱼,笑道:“林间有一处溪流,水清澈见底,鱼儿颇多,我下去逮了几条,中食就饮鱼汤吃烤鱼,已经烤好几条了,萧夫人,萧小娘子,速来。” 等到了目的地,一张大毯铺在草地上,旁边就是杨柳成群,小河流淌。 萧晴雪手里拿着团扇坐下,热的脸颊红扑扑的,她转过头,发现芳云在雷豹那边,他们那里也有吃食,同样是烤鱼,锅里还有煮着的鱼汤。 除了多条可以坐着的毯子,没什么区别。 “来,萧夫人,尝尝看。”周绪坐在毯子上,赵青山在主公身边摇扇煮茶。 洗的干净的绿色树叶上放着一条被烤得金黄的鱼,上面洒了些调料,鱼香四溢。 萧洛兰接过来:“谢谢周宗主,我自己来。” 周绪又递了一条::“萧小娘子,这条给你,快吃吧。” 鱼肉鲜嫩,鱼皮焦脆,萧晴雪用竹箸一连吃了两条又喝了满满的一碗鱼汤。 萧晴雪满足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萧小娘子,我烤鱼的手艺如何?”周绪问道。 萧晴雪如实回答:“非常好呀。” 周绪赞同道:“我也觉得自己的手艺非常不错。” 萧晴雪觉得这位周宗主还挺幽默的,眼睛弯了弯。 吃完饭以后,萧晴雪不想回闷热的马车,想在树荫下乘乘凉,萧洛兰自然随着她,她跪坐在毯子上,萧晴雪枕着妈妈的腿,望着蓝蓝的天,棉花糖似的大白云,眼皮往下坠,没过一会就翻了个身睡着了。 萧洛兰拿着团扇,扇风的动作更轻了,她将女儿睡向她腹部的小脸往外轻轻挪了挪,晴雪夏天很怕热,再加上有午睡的习惯,没过一会脸就热的红扑扑的,萧洛兰低着头,将从树荫下漏下的阳光全部遮蔽,打着团扇给女儿扇风。 美貌妇人鬓发如云,灿烂的日光斑斓洒落在她身上,飘飘荡荡的裙裾垂落于地,像花盛开,雪白的脖颈低垂着,极度饱满的弧度下,柳腰细的不堪一握,风吹柳动,似摇曳般,缱倦温柔,就连手上普普通通的团扇被萧夫人拿着也多了几分美丽。 周绪坐在不远处,望着萧夫人,微微失神。 赵青山喝着茶水,忽的没头没脑的问道:“主公,就这么喜欢吗?” 又是脱甲下河捉鱼,又是亲手烤鱼的,堂堂幽州节度使,何以做到这般,况那萧夫人的夫君还活着呢,一颗心完全不在主公身上,主公现在完全就是一厢情愿。 周绪折下一根草根用牙齿研磨着,一股青草涩味,狭长的眼眸中尽是深沉的占有欲,他笑了笑,喉结耸动,低声道:“你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 赵青山喝茶的动作一顿。 “我想。”周绪眯起眼睛,喟叹道:“要是萧夫人的夫君死了就好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深夜。 萧洛兰忽的睁开眼睛,额头上都是冷汗,梦境中血淋淋的人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急促的喘着气,心脏跳的有些快,手脚有点发软。 月光从窗牗外照射进来,萧洛兰睡不着轻轻的翻了个身坐了起来,女儿睡在里侧,芳云睡在马车中间,身上盖着薄被,她似乎被惊醒了,眼睛也睁开了,直起身望着主子。 萧洛兰感到很抱歉,对芳云轻嘘了一下,拿起一件薄毯披在身上。 芳云眨了眨眼睛,而后点了点头。 萧洛兰穿着软鞋下了软榻,撩开纱帘推开车门,呼吸了一口夜色凉气,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银色的月光洒满了地面。 远处草地上,两顶帐篷散发出微弱的灯光。 她们的马车位置在中间,外围还有骑从巡逻,雷虎靠着一根粗壮的树干在吃烧鸡,看见萧夫人下了马车,擦了擦嘴角,想也不想的上前。 “萧夫人,您怎么下来了?” 萧洛兰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有些睡不着,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雷虎手里还拿着啃了半只的烧鸡,憨笑道:“没有啊,我就是饭量大,每次都要比其他人吃的多些。” “您睡不着的话,要不要去小河边看萤火,那边草丛里现在都是萤火,萤火就属现在这个月份最多了,等再过一个多月就不见了。”雷虎咬了一口鸡腿含糊的指了一个方向:“您放心,河边也有我们雷氏骑从巡逻的。” 萧洛兰看了一眼,距离不算太远,就在她们中午吃饭的小溪流不远处,岸边似乎还有成群的草丛,萧洛兰下午只顾着给女儿扇风,都忘记观察周围环境了。 “谢谢雷郎君,我去了。”萧洛兰对雷虎道谢。 “不用客气。”雷虎见萧夫人走远,挠了挠头,走向宗主的帐篷,门外一雷氏骑从挡住他:“有何事?” “额,萧夫人的事算事吗?”雷虎直觉自己应该禀告宗主一声。 帐篷里的灯火亮了几分,没过一会,传来了宗主的声音。 “进来吧。” 雷虎掀开帐篷进去,一眼就看到宗主只穿着一条亵裤,裸/着上半身斜靠在隐囊上,底下就铺了一层微厚的毯子。 “萧夫人有何事?”周绪一边看兵书一边问道。 雷虎老老实实的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周绪:“我知道了。” 雷虎瞅着宗主,没见他有什么表示,只能离开了。周绪想了一会,披上一件外袍走出了帐篷,来到赵青山的帐篷里,见赵青山睡的正熟,就拿走了帐篷里的鱼竿。 诗上说月夜钓白露,四野无清风。 那他也夜钓一回。 萧洛兰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心情瞬间好了很多,不远处的草从里有许多的萤火虫,在黑夜中一闪一闪,像是小灯笼,照亮了溪边,许久没见过萤火的她目不转睛的望着。 溪流上方突然传来声音,萧洛兰转头朝左边望去,这片的萤火似乎被什么东西惊到了,瞬间四散成流萤,草丛被一只大手拨开,周宗主赤脚挽着裤子,只穿一件外衣,拿着鱼竿从草丛里出来,看见萧洛兰明显有些惊讶。 “萧夫人,您怎么在这?” 萧洛兰没想到会遇到周宗主:“我睡不着,就出来转转。” 周绪提着一尾鱼,笑道:“我也无事,便夜钓了一条鱼。”他涉水而过,走到石头边坐在草地上,看见了一双青色缎子的软鞋。 周绪率先开口询问道:“深夜无眠,萧夫人可是有烦心事?” 萧洛兰听到周宗主关心的问话,不想说自己做了恶梦,只说道:“没有,夏天太热了,我到这里吹吹风。” 周绪见月色下的萧夫人只穿着素色衫裙,披着一件棕色的薄绒毯子,黑色的长发瀑布似的垂落在身后,她屈膝坐在石头上,素裙下的雪白足尖随着微风吹拂裙角若隐若现。 周绪看了一眼,移开视线,他站起身走到草丛里折了菖蒲过来,随后回到了石头边盘腿坐下,选了些菖蒲编了起来。 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看着人高马大的还会编东西,起了一丝好奇心:“周宗主,您在编什么?” 周绪抬头笑道:“菖蒲灯笼,编好的时候可以把萤火放进去几只。” 见萧夫人俯身观看,周绪大大方方的拍了拍身侧的草地:“萧夫人若想看,我可以教你,很简单的。” 萧洛兰想了想从石头上下来,她坐在草地上,周宗主分了一些菖蒲草给她。 萧洛兰拿着菖蒲草,学着周宗主的手势编织起来,周绪不动声色靠近她,闻到了萧夫人柔软馥郁的成熟香气,他编的动作很慢,因为周围只有月色和流萤,光线不是太清晰。 “萧夫人,这边应该穿过去打个结。” 萧洛兰望着自己手上不成型的菖蒲灯笼,只得从头编起,想编到最好,周绪更是十分有耐心,教导的更加仔细了。 花费了些时间,等到手中真出现了一个菖蒲灯笼,萧洛兰不觉笑了出来,晴雪一定会喜欢的。 “周宗主,谢谢您。”萧洛兰笑道。 周绪望着展露笑容的萧夫人,也笑道:“这点小事不用道谢,我还会编蚂蚱,蜻蜓,萧夫人想不想学?” “就先像这样。”周绪直接教起来,素色裙角和深色长袍碰到一起,周绪大手拿着一根菖蒲草,一边教一边和萧夫人闲聊:“下月就是五月了,五月初五有端午节,幽州和其他地方一样喜欢将艾草菖蒲挂在屋檐下以驱邪,浔江郡每年还会举动龙舟活动,若是时间赶的巧,萧夫人可以看看我们浔江的龙舟比赛。” “有机会我会看的。”萧洛兰用心学着,只觉得周宗主平易近人又热心纯朴,她也学过花艺,因此学的很快。 “萧夫人手真巧。”周绪赞道。 “是周宗主教的好。”萧洛兰回了一句,许是夜色安静祥和,萧洛兰望着手上可爱的小蚂蚱,多聊了几句:“周宗主,您怎么会编这些的。” “我幼时是地方豪强之子,不像一些世家大族的小郎君们守规矩,漫山遍野的跟着家仆乱跑,菖蒲灯笼是在一个乡间和一位老丈学的。”周绪一点也不避讳自己原来的身份,他本就不是清风朗月的世族郎君。 “那一定很有趣吧。”萧洛兰猜想着。 周绪只见萧夫人唇角笑意柔柔,他无声了一会,然后姿态放松至极的躺在草地上:“是啊,那时候的确很有趣。” “我去捉些萤火来。”萧洛兰提着自己做的菖蒲灯笼,向着草丛方向走去。 萧洛兰抓了几次,终于逮到了一只萤火,她把它放进灯笼里,小小的灯笼里发出了一闪一闪的萤光。 周绪欣赏着萧夫人扑萤的画面,只觉得今晚不虚此行。 “阿娘,这是什么?”一早起来,萧晴雪就收到了一个礼物,她提起精致可爱的小草灯笼,惊喜的问道。 萧洛兰坐在软榻上缝制月事带,见女儿高兴的模样,笑道:“是菖蒲灯笼,里面还有萤火虫。” 萧晴雪听了,把小灯笼塞到被窝里,看了好一会的萤火才心满意足的出来。 “谢谢阿娘。” 萧洛兰从暗格里拿出几只菖蒲草编好的小动物一一摆放在软榻旁的茶几上:“快去洗漱,洗完了才可以玩。” 萧晴雪用巾帕洗完脸之后,芳云拿出香脂在小主人的脸上轻柔涂抹,而后梳妆理鬓。 萧晴雪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双手托着小脸,自恋道:“我可真好看。” 芳云道:“小娘子自然是美的。” 吃完饭以后,马车开始动了起来。 萧晴雪探头望着外面,雷氏骑从们排成两队护在周围,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周宗主和青山先生一前一后并骑。 “主子,小娘子,吃些梨吧。”芳云端来一盘切好的梨放在桌上。 萧洛兰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招呼女儿过来一起吃梨。 下午,母女俩一起看了会书,又教了芳云几个字,见芳云学的十分努力,萧洛兰还用盘子盛了些沙土,捡了根细枝,教着芳云在沙土上练习。 傍晚天色一暗,萧晴雪就拿出了妈妈送她的菖蒲灯笼,萤火伴了她一夜,等第二日,萧晴雪就把这些可爱的小生命放走了,她们一路走走停停。 三天后。 萧洛兰听到了滴滴答答的雨声,她推开窗牗,前几天万里无云,一碧如洗的晴空,今天一早却是阴云堆积,果不其然,下雨了。 下雨也好,可以凉快些,萧洛兰想着。 “阿娘,我好无聊啊。”萧晴雪伸手接住雨滴,叹了口气,她们白天赶路,晚上休息,活动地方就这么一点:“什么时候才能到太炀郡城呢?” “应该快了,下午我把书还给周宗主,再换一些书给你看看。”萧洛兰安慰道。 “把窗户关上吧,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没多久,前方一直前进的队伍停了下来。 萧洛兰的心一跳。 萧晴雪捂住嘴巴,她虽然觉得无聊,但是她更不想再被刺杀一次啊,那可是要命的,芳云和主子们站在一起,没有听到让她们趴下的号令。 萧洛兰心里稍安,就听见仿佛轰隆隆的闷雷声从前方传来,她打开车门,看见前方遥远的尽头,出现了庞大的队伍,如黑云压顶,朝着他们涌来。 披坚执锐的步卒在最前列,手持长戈长戟,步伐沉重整齐,肃杀之气迎面而来,后面华盖鳞车,黑底红字的幽字大旗旌旗招展,狂风下昭昭扬扬,显眼无比,最中间的一位骑马男子身着重甲正策马前来,一下马黄泥四溅,一脚一个印,皮靴深陷泥里,因身披重甲,不好行礼,故而垂首拱手而拜,声音响若闷雷。 “太炀郡都尉杨东拜谒节度使大人。” 周绪下马,扶起他:“杨都尉,不必多礼。” 杨东嘿嘿笑了几声,面甲下面的面容看不清楚,只有他的大嗓门传的老远:“老子…不是,我听雷山说您遇刺了,急忙赶过来,后面还有一些骑兵,这次如果刺客还敢来,嘿嘿,不把他们踏成肉泥我就不姓杨!”最后一句杀气腾腾。 “节度使大人快上马车,我为您准备了暖炉烈酒。”杨东侧身请道。 “不急,与我同行的还有萧夫人,先将她请到车内,女子身弱,淋雨生病就不好了。”周绪和杨东一同而走,只不过一前一后。 杨东跟在节度使大人身后,不知道这位萧夫人是哪位神圣,居然让节度使大人亲自邀请。 萧洛兰只听见了那位大嗓门的杨都尉说的话,后面隔的太远就没有听清了,见周宗主他们冒雨前来,很是疑惑。 “周宗主,可是有事?” 她挑开纱帘,手里拿着一把伞,见周宗主走近,便递给他。 周绪撑开伞,伞檐雨滴如注:“萧夫人,雨大风急,我们需要换马车而行。” 杨东愣愣的望着马车上的美妇,芙蓉玉面,肌肤比牛乳还要白,在蒙蒙雨中,竟好似会发光一般,鸦鬓被雨淋湿了一些,越发显得娇娇怜怜。 这是哪家的夫人? 第20章 第二十章 下着哗啦啦雨的大雨天,数个华盖宽约三米长约两米它们挨在一起排成长队,遮挡了从天空倾泻而下的雨幕,仆从在地上铺卷地毯,一层又一层,直至干爽,前方四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豪华马车缓缓行来,车檐外两角各有一串金色占风铎,风一吹,下面飘着的丝带就飞扬而起,黑楠木的车身,车舆外面雕梁画栋,车轸外部有栏杆,四个角落里站着披甲军士,高高的幽字旗帜插在马车后厢部位,烈焰如火。 周绪收起雨伞:“萧夫人,请。” 萧洛兰提着裙角下来,转身去等女儿,芳云跟着小主子,心里忐忑,她从未见识过这般场面,担心到了新马车上给主子们丢脸了。 杨东就见节度使大人和那位萧夫人并排而走,美貌妇人身后跟着一位姿容出众的贵女,他回忆了一下,肯定幽州没有这两位贵人,所以她们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从贺朔郡城来的? 这次节度使大人出州去拜访贺朔的空明大师讨研佛经,但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幌子,杨东想不通节度使大人最终的目的,想的脑阔疼,又实在想知道妇人的身份,于是靠近了青山先生,赵青山摇着折扇,似笑非笑的望着问东问西的太炀郡杨都尉。 走到黑色马车前,萧洛兰注意到风铃上刻着一个杨字,车厢后面竖着幽字大旗,太炀郡的杨都尉应该是周宗主的自己人吧。 上次刺杀事件给萧洛兰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让她神经有些纤细,等她理顺了思绪,心里的紧张顿时缓解了不少。 宽阔的雕花木门被打开,而后就是金勾束幔,温暖如春的香气从里面袭来,数位女婢跪坐在门处,头颅低垂,只双手高举物什,按照温水,澡豆,衣物,木屐,顺序排列,明显是一套洗手换衣的流程。 萧洛兰一进来就感觉下雨天的湿冷顿时被散去了。 “可有女子木屐?”周绪净完手,问道。 “回郎君的话,有的。”为首的女婢双手交叠在地板上,而后顿首回道。 “那便取三双来。”周绪随意吩咐道,女婢应声退下。 周绪将淋湿的外袍脱去,取了宽松的长袍穿上,等他换好木屐,正好看见萧夫人也已经穿好了木屐,雪白的罗袜露出来,木屐似乎大了些,显得脚显得玲珑。 周绪笑了笑。 萧晴雪穿着木屐,走了几步,感觉和现代拖鞋没什么两样,就是鞋跟硬了些,像这种木屐,只能在家或者是下雨的时候穿穿,芳云跟在主子们身后,眼睛不敢乱看,恪守贴身女婢的职责。 珍贵的丝绸做成的挡帘被两边分开,一张虎皮毯子铺在地板上,靠近窗牗的地方置着一张长方形的矮小木桌,两张圆形垫子铺在桌子首尾两端,桌上放着一个红泥炉子,炉火旺盛,烧着一壶酒。 这是要谈事情吗?萧洛兰想了想,带着女儿和芳云进到了里间,隔着一道珠帘,半人高的红釉色花瓶里插着一大把的垂丝海棠,垂丝海棠花朵呈现淡桃红色,颜色娇嫩,层层叠叠的垂落下来,流到了地板上,泛着松木香的书桌上搁置着书本,若累了,可以到一旁的软榻上休息 最深处的细竹帘被放下内,隐约可见床铺。 萧晴雪坐在软榻上,规规矩矩的,只不过眼睛灵动,等会周宗主和杨都尉会谈什么事情? 萧洛兰见芳云自从进了马车就一直紧张的端着身子,有些不明白,她见外面只有周宗主一人,并没有其他人在,便让小姑娘坐下来歇歇。 芳云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周绪坐在圆形垫子上,轻轻拍了拍手,不多时,有女婢垂首上前:“郎君可有吩咐?” “送些甜食到里间。”周绪道。 女婢垂首应道:“是。” 问了一大通结果没得到有用信息的杨东换下重甲进入马车,青山先生仍是那副潇洒的模样,杨东想起马车里不仅有节度使大人还有那位萧夫人,问道:“我要不要带个面具?” “你以前见节度使大人的时候带过吗?”赵青山反问道。 “没有。”杨东摇头。 “那不就得了。”赵青山穿着木屐,摇着折扇,打开帘子进去。 杨东想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没有带面具进去,他穿着谢公屐,这个由南方的世族名士,当世大儒谢公发明的谢公屐已经流行到他们幽州了,幽州有些地位的,不管男女老少都喜欢穿谢公屐,杨东也不例外。 进了门,发现那位萧夫人和萧小娘子没有在外面,珠帘隐隐绰绰的遮掩了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的身影。 问了这么久,杨东只知道这两位贵人的关系是母女,他内心有些挫败。 有女婢端着果盘穿行而过,见到主子微微屈膝,杨东挥手让她们自行伺候,不必请示了。 “杨都尉,过来坐。”周绪说道。 杨东心喜节度使大人对他的不见外,但还是长辑了一礼,才在节度使大人的对面坐下,长木桌上,壶里的酒被烧的滚开,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但因窗牗大开,并不炎热,酒香弥漫,白雾蒸腾间,节度使大人的面容看的并不清晰,只隐约可以看到线条凌厉的下颚弧度,胡茬似乎刚刮过没多久,以及那双哪怕在雾中也显得危险的狭长眼眸,似空中的鹰隼。 周绪拿出两个酒杯倒满,将另一个酒杯推到杨东面前。 杨东瞬间直起身:“不敢劳烦节度使大人,下官自己来。” 周绪饮了杯酒,杨东饮完之后,拎起酒壶给节度使大人斟满,自己也倒了杯。 “不知李太守为何没有和杨都尉一同前来?”周绪握着酒杯,轻松随意的问道。 早已准备好的说词在脑海中过了一圈,杨东捏着酒杯,左脸上的一道长疤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红的充血,他慎重的回道:“太守他因家中老人病重,需人前伺疾,故而拜在下来迎接节度使大人,来时太守还请在下替他对节度使大人转告一声,请节度使大人勿怪。” “既然是家中长辈生病了,我又怎么会怪罪太守。”周绪放下酒杯,感同身受的说道:“我也曾经历过这种事,等到了太炀,我会亲自去看望李太守,人不能沉浸在悲痛中,总是要向前看的。” 杨东的脸一抽一抽的,不敢接话。 隔间里的萧洛兰不是故意偷听的,而是空间一共就这么大,中间只有珠帘隔着,再加上周宗主和杨都尉并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所以她还是听了个大概,听到周宗主的话,她心里隐有伤感,是啊,亲人的离逝是不可避免的,人总要向前看的。 等到女婢全部出去,芳云主动的走到桌上查看。 萧晴雪和妈妈咬耳朵:“妈,你还记不记得在苍县来福客栈的时候,青山先生和我们说过他们会去太守府里给我取冰消暑。” “那当不得真的,我们还是不要提这件事了。”萧洛兰见女儿还把冰块放在心上,捏了捏女儿的脸。 萧晴雪急了:“哎呀,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见老妈没有找到重点,又小小声说道:“我是说,周宗主他们原有的计划就有去太守府,现在周宗主遇刺了,太守自己不来也就罢了,居然连一个亲信仆从也没有派过来,这不正常啊。” 萧洛兰回想起周宗主说起太炀郡太守随和的态度,迟疑道:“你是说周宗主和太守关系不好?” “我猜十有八/九是的。”萧晴雪猜测完毕,拉着妈妈的手去吃东西,只见书桌上摆了好几盘糕点,芳云已经沏好了茶。 萧洛兰跪坐在软垫上,神色怔怔,她忍不住开始多想,一方面她觉得周宗主说的那些话很通情达理,很有人情味,另一方面,又觉得晴雪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阿娘,吃糕点。”萧晴雪拿起一块糯米糕喂给妈妈。 萧洛兰吃了两块,喝了口茶水。 萧晴雪拉着芳云一起吃,人多才吃的热闹嘛,耳朵竖起来听着外间的动静。 “杨都尉,我的伤还未痊愈,因此就不过度饮酒了。” 杨东想起雷氏骑从所说的节度使大人遇袭受伤一事,道:“那下官把酒收起来。” 杨东站在马车前室,抹了一把脸,吩咐女婢伺候好节度使大人,拎着红泥炉以及一壶热酒就下了马车,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是冷汗。 等到杨都尉走了,赵青山用折扇撩开珠帘,笑道:“萧夫人,萧小娘子,出来吧,外面有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萧晴雪对古人所说的美食表示怀疑。 “出去就知道了。” 萧洛兰和女儿走到外间。 周绪笑道:“有樱桃和糖蒸酥酪,萧夫人,萧小娘子快过来尝尝。” 樱桃?萧晴雪眼睛一亮。 萧洛兰望着女儿小馋猫的样子,心里爱怜,她带着女儿走过去,长桌左侧铺了两个坐垫,坐下以后,一眼就看见了桌上放着的樱桃。 水灵灵的樱桃一颗颗放在琉璃碗里,透过琉璃碗散发着晶莹的剔透色泽。 旁边放着一碟糖蒸酥酪,散发着浓郁的奶香。 桌上四人,每人面前都放有一小份。 “樱桃誉为初春第一果,现在正是晚期,吃起来最甜。”赵青山坐在长桌尾端,拿起一枚樱桃蘸着糖蒸酥酪吃起来。 “阿娘,你也吃。”萧晴雪吃了一颗,然后喂了一颗樱桃给妈妈。 萧洛兰措不及防被喂了一颗,樱桃果肉酸酸甜甜的,甜却大过酸,香气十分浓郁。 “萧夫人,不知您傍晚是否有空。” 萧洛兰咽下樱桃肉:“有的。” 周绪眼带笑意:“那劳烦您帮我练习一下长安语了。” 萧洛兰听完,猛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个重要的事情,这几天她都忘记了,霎时间羞愧无比:“周宗主,很抱歉,这几天我忘记了。” “没关系。”周绪表示不在意。 萧洛兰却早早的就记住了这件事。 坐了一会后,周绪和赵青山起身去了另一辆马车,女眷多的地方他们长时间流连总是不妥的。 萧晴雪打开窗户,这才发现她们的马车后面还有几辆规模小一些马车,也对,那么多的奴仆女婢既然随军而来,肯定有吃住的地方。 到了傍晚,萧洛兰只在后面车辆上一找就看见了周宗主的马车,雷豹站在马车前室,手里拿着缰绳,充当车夫。 因天色下雨,所以傍晚的天黑的格外快。 萧洛兰进去的时候,周宗主的马车已经燃起了灯火。 两辆马车同行,萧晴雪一眼就能看见周宗主灯火通明的马车外室,她看了几眼,妈妈和周宗主隔案而坐,马车外面骑从俱在,车窗大敞,看了一会没发现什么异样,就观察着下午赶到的骑兵们。 萧洛兰坐在书桌前方,有些惊讶的望着书桌上的一小碟樱桃。 “杨都尉下午送来的,说是最后几个了。”周绪笑道:“樱桃解渴生津,我不喜甜,萧夫人念诗却是需要的。” 周绪观察过上午吃樱桃的时候,萧夫人匀了好几个给萧小娘子,因而吃的并不多,但想必萧夫人是爱吃的。 萧洛兰手里拿着一本游记,听周宗主说完,感觉自己好馋似的,脸色微红。 她念了一会,见樱桃在灯光下红的像宝石一样,鲜红欲滴,拈了一颗送到嘴里,而后眼尾不自觉的弯了弯。 樱桃的确挺好吃的。 周绪喝着茶,掩盖自己幽暗的视线。 萧夫人唇含樱桃。 樱桃的汁液染上了唇色。 萧夫人整个人也宛若熟透了的樱桃般,美艳丰腴,动煞人心。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这就是太炀郡城吗?” 萧晴雪从窗户往外看, 只见城门高约十米,城墙用青石砖与夯土凝成,看起来坚固雄伟, 城墙上还有身穿盔甲的士兵来回巡逻,手持长戈。 太炀城三个古朴大字映入眼帘。 城门下, 三个城门只打开两个, 他们走的是最中间的城门,杨东骑着马,步卒在前方开道,骑兵护卫在马车左右, 一行人进入了太炀郡主城。 萧洛兰也和女儿在一起看着,进了城门之后, 视线豁然开朗, 可以看出太炀郡城的大街都很宽, 街道两边商铺林立, 食肆酒楼客栈随处可见,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而且,萧晴雪惊喜的发现太炀郡的主城街道是用大块的青石砖铺排而成, 大块大块的青石砖虽然不太整齐, 但是显得很干净, 道路两旁栽种着遮阴的榆树垂柳,叫卖的小贩声不绝于耳。 “阿娘,这里好热闹啊。”萧晴雪对着妈妈说道, 芳云也看的目不转睛,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繁华的城市。 “萧夫人, 萧小娘子,我们太炀郡是幽州的主城之一,因与浔江相连,码头众多,水运发达,所以和幽州其他地方相比要富庶一些。”一位女婢见贵人对太炀郡城很感兴趣,便主动说道:“我们太炀郡前些年还出了好些个进士,听说现在已经在长安城里做了官。” “现在是早上,这边地区是东市,如果时间提前一两个时辰,萧夫人,萧小娘子就可以看到东市的早市了,那里卖的都是朝食,鱼片汤,鲜肉馄饨,胡麻饼,带馅的蒸饼,都是太炀郡城人喜欢吃的朝食。” 萧晴雪听得眼睛放光。 女婢适时的又说道:“西市里大多是绸缎庄衣帽肆,还有一些金宝银楼,以及胭脂花粉铺子,书坊笔墨店也是有的。” “南市是豪商胡商以及小一些小世族的居住地。”女婢对于南市只笼统的说了一句,至于北市,则一字没有提。 等到女婢离去,萧晴雪看向妈妈:“阿娘,你说太守他们是不是住在北市。” “应该是吧。”萧洛兰揽住女儿,让她朝外面看,手指了指:“晴雪,看,那里有一个外国人。” 萧晴雪顺着妈妈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深目高鼻,褐色眼睛弯曲长发的男人围着围裙在临街卖酒,排的队还不少。 芳云终于等到自己说话的机会了:“主子,他在我们幽州地区都称作胡人。” “是胡人啊。” 萧洛兰又看了一会,发现街上有不少女子穿着男式袍服,带着一些家奴逛街,有些女子头带帷帽,直接骑马而行,比苍县的女子穿着要多一些,她见女儿不说话,眼睛却扑闪扑闪的,羡慕的望着那些活动很方便的袍服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了。 她手头上去掉在苍县雇马和买东西的费用,还剩二十两,等有机会看男式袍服贵不贵,给女儿买一件。 萧洛兰记下此事。 马车缓缓在青山砖上行走,因周围骑从肃穆,威势重重,许多行人离这行队伍远远的,但是暗处的人却一点也不少,从这辆马车进入太炀都尉辖区再来到太炀郡城,暗中观察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可以说,幽州节度使在苍县官道上遇刺一事已经在幽州掀起来滔天巨浪,太炀郡杨都尉带着步卒骑兵浩浩荡荡的披甲迎接。 嗅觉敏锐的世家和太炀郡的官员们纷纷派出家仆探子四处打听,有姻亲关系的各家来回交流信息,原因无他,除了出现刺杀一事外,更是因为太炀郡的太守并没有对节度使大人遇刺表现任何态度,只对外称是在伺疾。 尤其是太守一派的拥护者,几乎快急疯了!求见的帖子雪花般送入太守府邸,却好像牛入泥潭,不见任何回复。 不少人已经从杨都尉的行军路程中知晓,都尉辖区内的太炀郡军士已经有一部分入驻到了主城北市,北市是太炀郡官员们以及在太炀郡排的上名号的世家居所。 虽说太守管民,都尉管军,两者几乎同级,但太炀郡城毕竟是太守在管理,都尉一般都在城外的辖区训练军士,现在杨都尉这样一做,是否有夺权的嫌疑。 太炀郡城内不少人惶惶不安,尤其是北市的官员贵人,几乎过一刻钟就要派出家奴去看看节度使大人到了哪里。 就在他们以为黑色马车会行往北市的时候,马车却驶向了南市方向。 南市混居着豪商地主和一些处在太炀中下位置的小世家,虽说底蕴比不上一些高门,但因为有钱,所以房屋布置的相当不错,深宅大院,四四方方的被外墙所隔,家家户户都间着距离排列在一起,青石板也比主道平整,马车行驶在上面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这太炀郡城还挺大的。”萧晴雪一直兴致勃勃的望着外面的世界,一边和妈妈聊天,马车都已经走了老半天了,还没到太守府邸吗? 萧洛兰忽的看见周宗主骑马而来,停在了她们的窗边。 “萧夫人,我们要去太炀郡城的南市了。” 周绪坐在马上,和萧夫人通知了一声,身姿在日光下健硕挺拔。 “不去太守那里吗?”萧洛兰疑惑问道。 周绪笑了笑:“一路车马劳顿,我们先安顿下来。” 萧洛兰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周宗主的确从未给过准确的时间点说什么时候去太守府,他只是说过会去太守府,但他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去。 萧洛兰不由对周宗主多看了两眼。 周绪摸了摸脸,疑惑道:“萧夫人为何看我?” 萧洛兰眼睫动了动,尾睫纤长的好似蝴蝶羽翼:“没,没什么。” 这下换成周绪对萧夫人多看几眼了。 黑色的马车拐了个弯,渐渐远离了街道的喧嚣 马车行驶没多久,就看到了成片的住宅,外墙里面隐约可见飞檐重楼,白墙红门。 有些提前感知到太炀郡风向的,家中主人早已勒令仆从近几日不要随便生事,但像胡商豪商类的卑贱之流,门下规矩松散,消息也不灵通,有好事的几家大商户竟直接开了大门看着幽州杨都尉的家车,并装作路过一般跟随着。 杨东是太炀郡都尉,掌太炀郡军权,平日里他们这些商贾想要见上一面可谓是千辛万苦,现在骤然看见杨都尉的家车出现在南市,怎能不惊讶。 其中有几个见过杨都尉面的,见他位于一位男子身后,神情恭敬,已经隐隐预感到了什么,不敢再上前。 眼看马车越来越往里走,罗金虎的心也急速跳了起来,作为一个略有薄名的大豪商,他的脑子几乎是瞬间就转动起来,最近几个月给官府的保护费已经交够了,家里的子弟玩闹也并没有闹出人命来,而且和他的邻居窦氏窦海涛两人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迅速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为了搭上窦海涛的这条线,罗金虎花了不少银钱。 原因自然是因为他从多方面打听到窦海涛有一个好儿子,他的大儿子在幽州主城阆歌许判官手下做事,据说做的还行,这才是他千方百计的把家安到窦家旁边,又和窦海涛交友的原因,至于他的二儿子,在太炀郡下的一个小县城当县令,其中若是没有窦家大兄的缘故,罗金虎是万万不信的。 俗话说的话,多条朋友多条路,头上有人好做事,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许判官可是幽州节度使大人的手下,就这么丝丝缕缕的攀爬纠葛,说不定哪天他也能沾上一点光,那他在幽州才算是真正的鸡犬升天了。 罗金虎见那黑色马车眼看离他的家越来越近了,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 “主子,主子,您看后面。”家仆在他耳边轻声提醒道。 “什么!”罗金虎不耐烦的回头,看见了一辆普通的马车,他眼睛瞪大,对于他的邻居他可谓是老熟人了,那辆马车挂着的铜质占风铎上就刻着一个窦字,明显这是窦家的马车。 所以,杨都尉和那位看不出身份的大人是来找窦家的? 罗金虎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窦家的家仆已经慌慌张张的打开了大门,罗金虎从未见过窦海涛标志性的肥胖身体能跑的这么快。 距离黑色马车还有一段距离,这位窦宅的主人就连滚带爬的从外墙里面飞奔而来,脸上的肉抖动,脸色通红,到了黑色大马前,腰弯的极低,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跪拜道:“某,某参见节度使大人。” 罗金虎脑袋一嗡,眼前一黑,死死抓住家仆的手,不敢置信! 他看向坐在最前方的男人,杨都尉位于他的身后,周围扈从俱带刀出行,一身的从沙场上见过血的杀伐气息。 所以?幽州的节度使大人来到太炀郡了!还到了他的邻居窦海涛家里!无以伦比的喜悦让罗金虎膝盖发软,口干舌燥,他知道,他要走大运了! 一个此生绝不再有的好时机就在他的眼前。 属于商人的血液让他浑身激动的颤抖,而他的邻居窦海涛的情况比他好不上哪去。 自从他收到家信,既忧又喜,喜得是自家的傻二儿子认识了节度使大人,忧的是,傻儿子居然还真收了节度使大人客人的租赁金,虽然不多,但还不如不收呢。 后来听到节度使大人在傻儿子的官道上遇刺了,他被吓得魂不附体,就担心节度使大人迁怒砍了儿子的脑袋或是罢免了儿子的官职,后来就一直提心吊胆到了现在,太炀郡现在人心惶惶,他也一样,隐约察觉到了上层动荡的气息,军队的调动,太守大人反常的安静,这一切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可窦海涛万万没有想到,节度使大人居然到了他家。 当他听见家仆从小门跑过来告诉他有贵人带着他家族的马车朝这边来的时候,窦海涛感觉就像做梦一样,连忙吩咐仆从清洒庭院,自己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拜见以后,窦海涛不敢抬头,仍处于一种巨大的晕眩中。 周绪坐在马上,见到了和窦县令如出一辙的腿抖程度,他摸着下巴,觉得这两人不愧是父子两,怎么就连跑出来的样子都差不多? “起来吧。”周绪说道。 “是,是。”窦海涛应声,目光不敢直视节度使大人 。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娇笑声,打破了这条街的安静,这一刻,他如闻天籁,不管是谁,打破这种窒息的平静就好。 他微微抬头,看见了黑色马车上一个模样俏丽的贵女正懊悔的捂住嘴边,似是知道自己刚刚失态了。 而在她的旁边,就是一位雪肌丰冶的美貌妇人。 窦海涛立刻就想起了儿子家信中提及的萧夫人和萧小娘子。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笑的。”萧晴雪对窦县令的父亲说道:“我只是看见您就想起了窦县令。”两人实在太像了,不仅身材像,就连从大门处奔跑过来的姿势也和窦县令一模一样,萧晴雪这才绷不住笑了一声,笑过之后,她立刻被妈妈捏了下手。 窦海涛愣了一下,而后摆手,紧张的回道:“我是和我儿子挺像的。” 周绪下马,雷山牵住缰绳,他们的马匹被杨都尉的人安置在了北市,前来的路上,宗主表示不需要这么多的骑从,于是被打散了一部分留在杨都尉的队伍里,另一小部分只留着十人挎刀护卫,雷山就是这次小队的领头者。 “萧夫人在窦县令那里租赁了马匹,如今已经到了太炀,窦家的马车自然要送回来。”周绪说道。 窦海涛为傻儿子的操作善后,客气的诚惶诚恐:“怎能劳烦您亲自前来,您派个人说个话就可以了。” 周绪道:“马车已经送到了,不过车上还有萧夫人的一些东西。” 窦海涛正想说他让仆从搬一下,就看见了他的邻居,一位大豪商,罗金虎正拼命的给他挤眼色,眼角挤的都快抽筋了。 窦海涛知道自己不如这些投机取巧的商人头脑灵活,便想了又想,见罗金虎伸出一只手掌做邀请状,他才恍然大悟。 “节度使大人,您一路辛苦了,不如先进寒舍休息几天。”窦海涛退半步,做足了礼数。 赵青山摇着折扇将窦县令的父亲和那位商人的举动尽收眼底,他微微一笑,上前道:“既然窦翁盛情相邀,我们就不客气了。” “节度使大人请进,您请进。” 杨东不明白节度使大人为什么不住在他安排在北市的府邸,而是住在南市一个小世族的家里。 “萧夫人,我们就暂住于窦翁府中。”周绪对着萧夫人道。 萧洛兰带着女儿下了马车,芳云跟在主子们身后。 萧洛兰望着陌生的地方,心里对有一个固定的住所产生了渴望。 窦夫人身体也是圆乎乎的,见到夫君带着节度使大人前来,拼命的按下激动的心情,忙派几个机灵的奴仆将马车上属于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的箱笼从小门抬至府内。 等到窦府大门关闭,远远观看的一群人才如梦初醒。 只有罗金虎迅速的跑回了自己家中。 他一定要搭上窦海涛的这条线,认识幽州的节度使大人! 窦府。 窦海涛侧身带人穿过阍室,然后就是一个马厩,马仆正在照料马匹,穿过院子,就来到了正门,宽阔的红门已经大开,进入大门之后就是一座环境清幽的庭院。 萧洛兰牵着女儿的手,只觉得古代进门进的真累啊。 窦海涛将节度使一行人引到中堂,中堂内,已被香薰过一遍,就连地面都干净的反光。 “节度使大人,您请。” “萧夫人,萧小娘子,请坐。” 赵青山摇着折扇也坐了下来,雷山带着骑从站在门外护卫。 等所有人都落座,窦海涛和窦夫人才坐下来。 周绪见萧夫人面露疲色,又看了眼天色,对窦海涛道:“窦翁,时辰已经不早了,还是早些用午食吧。” 窦夫人立刻回道:“节度使大人您放心,庖厨已在做午食,不知您可有忌口的?” “我对食物不挑。”周绪看向萧夫人:“萧夫人和萧小娘子可有忌口之物?” “没有。”萧洛兰摇了摇头,萧晴雪也摇了摇头。 用过午食之后,萧洛兰是真的累了。 窦夫人笑吟吟的走到这位萧夫人面前:“萧夫人,萧小娘子,请跟我来,窦府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房间休息。” 她带着两位贵女穿过二宅,介绍道:“过了此门,便是内宅了。” 回廊深深,萧洛兰努力记住路线,最终在一处翠竹掩映的东阁前停了下来。 “萧夫人,萧小娘子,您二位的箱笼已经放在了屋内,萧夫人,这是您住的东阁,萧小娘子,还请跟我来。” 萧洛兰没想到女儿不和自己住在一块,喊住了窦夫人:“窦夫人,不知我女儿住在哪里?” 窦夫人道:“翠竹前方就是杏花居,萧小娘子就住在那里。” 萧洛兰跟着窦夫人沿着回廊看到了杏花居,两个屋子其实就隔了丛翠竹,距离不远,这才放下心。 “窦夫人,谢谢您。” 窦夫人听到萧夫人的感谢,福了个万福:“您客气了。” 窦夫人走后,芳云把箱笼里的东西整理好。 萧洛兰有些累了,让女儿不要乱跑,哪怕去外面也要带上芳云,等她答应了,才闭上眼睛休息。 风吹竹林沙沙,绿荫浓浓,温度清爽宜人。 萧晴雪见妈妈睡的正熟,便没有打扰她,玩了一会,打了个哈欠,进入房间里面的架子床打算也睡一会。 周绪听到萧夫人午睡的消息,洗了个澡后,身穿交领长袍,外套阔袖长衫,便出了门。 赵青山暗自瞥了眼主公的穿着,啧,连头发都用簪子束了起来。 雷山沉默的跟在宗主身后,如往常一样护卫,可是当他看到宗主进入的地方,这个沉默如山的雷氏骑从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呆滞的表情,过了好一会,他低下头进入了金玉楼。 周绪坐在高椅上,听着金玉楼的掌柜的源源不绝的介绍着女子的画眉之物。 苏烟黛,青雀头黛,铜黛,螺子黛…周绪看的眼花缭乱,感觉每种颜色都差不多,他说道:“贵的每种来一样。” 掌柜的欣喜若狂,介绍的更加起劲了。 “贵人,您要不要看看我们店的口脂花露,我们家的口脂颜色什么都有…” “有樱桃的吗?”周绪忆起那晚灯火下,吃了樱桃的萧夫人,就觉得樱桃色再美不过了。 “这款红色接近樱桃红。” “这款要了,其余口脂也选几个给我。”周绪想着要买的话也得把萧夫人的爱女稍上才行。 “花露不要。”萧夫人身上有一股自然的香气。 “店里的金簪给我看看。” 雷山站在宗主身后,也没见他怎么挑选,就是大手一挥,全要了。 他沉默的付钱,走出金玉楼的时候,手里提了一堆的东西。 周绪只选最贵最好的,其余一概不看,对衣物更是。 他站在衣坊的二楼,面前摆了数十条样式的襦裙。 “贵人,这款诃子裙可是今夏长安最流行的穿着打扮了,诃子面料用织成,内里是丝绸,织成布料有弹性厚实,再披上一件丝制的宽袍大袖,行走见如夏风围绕,不觉暑也,” 周绪望着那条大金艳红的诃子裙,轻咳了一声:“就这个吧。” “还有前面那些都要了。” 雷山低着头,几乎把头垂到了胸口,等再次出门的时候,他又多了好几箱的东西。 周绪回到窦府,望着琳琅满目的一堆东西却犯了难,无缘无故的,萧夫人肯定不会接受。 赵青山一边看书一边抽了抽嘴角。 “该怎么送出去?” 赵青山当做没听见。 周绪暂时没想出好办法,便想去看看萧夫人。 走到萧夫人暂住的东阁发现萧夫人正在美人榻上小憩,她的小婢女靠着隐几打瞌睡。 日光浮动照轻尘,初夏时节多困觉。 周绪就站在窗户前,望着睡的脸颊晕红的萧夫人。 周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急于想干一件事的冲动了。 他想让萧夫人换上他买的衣服,他买的鞋履,他买的首饰胭脂。 他想让萧夫人穿着那条大金艳红色的诃子裙,微透明的宽袍大袖,披着泥金帔巾,浑身上下光鲜亮丽华彩闪烁。 是的,他很想。 他还想做更多。 萧洛兰睡醒的时候没有看见女儿,惊慌了一瞬:“晴雪?” 她赤脚下了榻,等在里面床上发现女儿,心才定下来。 萧晴雪睡的迷迷糊糊的,忽然听见妈妈的声音,挣扎着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妈。” “妈妈在这,你睡吧。”萧洛兰见外面天色透亮,估计下午三四点钟,她找了一圈,发现团扇不知被芳云收哪里去了,而且芳云也不见了。 萧洛兰有点担心,她朝着门外看了看,没有发现芳云的身影,正想她把女儿晃醒告诉她的时候,芳云回来了。 芳云皱着眉头,眼睛红红的。 “芳云,怎么了?”萧洛兰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见她没有受什么伤才放心。 “奴下午的时候偷懒睡了一会,结果醒来发现您的衣裙被一只梨花猫撕咬坏了。”芳云说着说着眼睛更红了。 “哎,别哭啊。”萧洛兰见小姑娘自责的模样,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夏天人本来就困觉,睡一会没事的,裙子坏了缝补一下就好了,不哭不哭啊。” “那只可恶的梨花猫!”芳云气恨恨。 “猫在哪呢?我去看看。”萧洛兰道。 “就在翠竹丛里。”芳云仍然很气:“您别看它长的好看,撕咬裙子起来可厉害了,我担心猫不干净,就先把裙子洗了。” “我去找那只猫,你帮我给晴雪扇扇风可好。” 芳云屈膝应下。 萧洛兰果然在翠竹丛里发现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 “怪不得叫梨花猫。”萧洛兰蹲下身,实在喜欢这只可爱的小猫,对它啾啾了两声。 见小猫没反应,她想着要不要拿东西引诱一下,忽见小猫猛地跳了起来,因为太小,只落在了她的膝盖处,萧洛兰惊喜的抱住小猫。 “喵喵!” 小猫叫着。 “萧夫人。”周宗主的声音响起,萧洛兰转过身,发现周宗主在回廊处走来。 “周宗主。”萧洛兰打了声招呼。 “哪来的猫?”周绪问道,想伸手逗弄一下,手一伸出,小猫就喵喵的叫。 周绪放下手。 “我听窦夫人说你的婢女似乎哭了,可是有人欺负她?”周绪严肃问道:“如果发生这种事情,萧夫人一定要告诉我。” 萧洛兰摇头,把芳云的事讲了一下。 “原来是这只小猫惹得祸,要不把它丟了吧。”周绪说道。 萧洛兰抱着小猫,见它一直往她怀里钻,软软的喵喵叫着,心下不忍:“这不好吧,它还这么小,留给晴雪做伴也好的,如果找到小猫主人,我也会还给她。” “我让窦夫人去查一下这小猫有没有主人。” 萧洛兰见周宗主只是问了几句就离开了,她抱着小猫,发现它老爱往她月匈上爬,指尖点了点小猫,而后把它抱下来。 萧晴雪醒来后,看见老妈怀里对了一只可爱的猫猫,忍不住上下其手。 “先给小猫洗澡才能玩。” 萧洛兰洗澡完毕也给小猫用澡豆洗了下,幸运的事这个小猫很乖,连洗澡都乖乖的。 萧洛兰本想继续穿一下今天的衣裙,发现外间多了一个箱子,自己的衣裙却没有找到。 “芳云。” 芳云推门进来。 “你看见我的衣服了吗?” 萧晴雪擦着头发,抱住了妈妈怀里的小猫。 “主子,小娘子,窦夫人听说您的衣裙被府里的小猫咪撕咬破了,便赔了一套给您,据说是长安最流行的裙子呢。”芳云回道:“窦府奴仆把箱子放在东阁外,是我把箱子端进来的。” 萧晴雪打开箱子,被里面艳丽的金红色闪到了,好漂亮! “阿娘,你穿给我看看,让我看看。”萧晴雪兴奋道,她最喜欢妈妈打扮的漂漂亮亮了。 萧洛兰望着那条颜色艳丽的裙子:“会不会太艳了?” “不会,不会,阿娘穿着才最好看。”萧晴雪手捧着脸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 “穿一下嘛,我想看看。” 萧洛兰耐不住女儿磨,拿起那条裙子,大金艳红,绚烂的刺人眼球。 萧晴雪直接帮妈妈穿。 等穿完后,萧晴雪脸红了。 萧洛兰没过一会,也脸红了。 “还是脱下…” “就这样穿,阿娘最好看了!”萧晴雪望着华裙盛姿的妈妈,觉得这样的裙子妈妈穿着简直太适合不过了。 “真好看!” 萧晴雪像只小猫围着妈妈转圈,那只小白猫被妈妈抱在怀里,悠闲的甩着小尾巴。 萧洛兰陡觉自己养了两只猫。 她联想到这个比喻,忍不住笑了起来。 芳云为主子插上流苏坠,灵蛇髻完美的把主子脖颈露了出来。 “萧夫人。” 芳云打开门。 周绪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在傍晚天色将暗的时候,灯笼烛火昏黄,硬朗深邃的面容似乎也柔和了些。 周绪想邀请萧夫人用飧食。 可等他看见站在屋檐下的萧夫人,瞬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萧夫人穿着自己挑选的大金艳红诃子裙,外罩轻浅的碧色宽袍大袖,灵蛇髻摇摇醉醉着成熟风情。 周绪觉得自己要溺死在萧夫人被大金艳红衬托的比雪更白,比玉更腻的阴影中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雪球, 到我这里来。” “雪球!”萧晴雪嘟着嘴,见妈妈怀里的小猫不理自己,直往妈妈怀里钻, 心里吃味,她也很想在妈妈的怀里。 萧洛兰听到女儿的话,把雪球递到她手上, 没想到小猫爪子尖利,勾住了月匈前的衣料,萧洛兰连忙把小猫爪子移开,自从来到古代, 她就一直在穿裙子,但是颜色这么鲜艳明亮,样式大胆的裙子她还是第一次穿, 见小猫这样,也不敢强行将小猫抱走了。 “萧夫人, 此裙甚配您。” 周绪走过来, 堂堂正正的赞美道。 “是啊, 阿娘,你穿这条裙子真好看。”萧晴雪对周宗主的这番话表示十分赞同。 “窦夫人已将晚上的飧食准备好,我正想邀请您和萧小娘子同去。” 萧洛兰听见周宗主和女儿直白的称赞,耳尖早已发热, 她抱着小猫,慌乱的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 “萧夫人,请。”周绪见萧夫人很是羞怯,便主动的走在了前面, 他特意放慢了脚步, 让萧夫人和萧小娘子不至于跑着跟上, 傍晚微风吹拂,萧夫人披着的泥金帔巾长长的垂到下方,和大红裙角缠绕在一起,在她身边,好似风都有了形状和痕迹,缠绵在她的周围。 萧晴雪逗弄着妈妈怀里的小猫,见它喵喵直叫,心里舒坦了许多。 回廊曲折,因是在后宅,所遇皆是女婢,她们皆垂首屈身行礼,没走多久,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窦夫人。 窦夫人福了个万福:“节度使大人,萧夫人,萧小娘子。” 萧洛兰见窦夫人如此客气,也学着她的样子福了个礼,萧晴雪见妈妈这样做,生疏的福了个礼,萧洛兰把手里的小猫递给窦夫人看了看:“窦夫人,这只猫是我在翠竹丛里找到的,不知它的主人去哪了?” 窦夫人被萧夫人的艳色惊了一下,差点没稳住心神,她摇摇头:“我已经排查过了,府中从未有这只小白猫,许是仆从看守不力,所以让这只小猫从哪个小洞里偷溜进府里,连累您的衣裙都被这只小猫撕坏了。” 萧洛兰听到小猫没有主人,以后便可以和晴雪一起养了,她望着身上的衣裙,脸色微红:“窦夫人,您送我的裙子很好看,我受之有愧。” 窦夫人努力让自己不去看节度使大人,她笑道:“萧夫人,您与萧小娘子暂居我府上,就是我府上的客人,这事本就是我府上之过,萧夫人就不要推辞了。” 窦夫人幽默的说道:“我们再如此客套下去,飧食可就赶不上了。” 窦海涛站在小门前,偷偷摸摸的和罗金虎碰面,龇牙咧嘴的苦笑着,神情却亢奋。 “罗兄,你不知道就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我家的门房收了多少的请帖,不仅是田家,杜家,董家那些当官的士族,就连。”他压低声音,道:“就连郡丞也递了请帖,而且已经递了不止一次了,直到现在郡丞的家仆还在递名刺请求见节度使大人一面。” “罗兄,你说我该怎么办?” 窦海涛本来不想把罗金虎掺和进来,可是他也找不到什么人商量,窦家最近几年才起来,还是因为他的大儿子入了阆歌许判官的眼的缘故,他们一家的腰杆才在太炀中挺直了些,罗金虎素有急智,兴许可以给出有用的建议。 罗金虎摸着小胡子:“节度使大人知道郡丞递名刺求见这事吗? “应该是知道的吧,下午的时候,那些名刺请帖被节度使大人身边的青山先生拿到书房去了,节度使大人也在书房。”窦海涛说出自己的猜测。 “既然节度使大人知道,你就当不知道。”罗金虎想了一会说道:“不要多做事,你只需把名刺交上去就行。” “下午节度使大人出去了一趟,据说去的是西市的金玉楼和衣坊,买了很多珠钗襦裙。”窦海涛说这话的话,脸色扭曲,很难想象节度使大人会亲手挑选衣物。 “你对那位马车上的两位贵人知道多少?我看节度使大人对她们可不是一般的看重。”罗金虎试探的问道。 “我也不怎么清楚,我儿家书上只说了她们是萧夫人和萧小娘子,来历身份却是没有说,但听口音很像久居长安的贵人,她们两人中,节度使大人更看重萧夫人一点。”窦海涛说道:“现在不仅是我收到了请帖,就连我的夫人也收到了很多世族大妇的赏花邀请。” “她们估计也对那位萧夫人好奇的很。” 罗金虎嫌累了就蹲在地上,窦海涛撩起衣袍也蹲在了地上,两人碰头。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罗金虎说道:“既然节度使大人看重那位来历不明的萧夫人,而那萧夫人现在又住在你家,我们一定要把握好这个机会。” 窦海涛觉得罗兄说的很对:“就这样,没错。” “你先让你夫人和萧夫人她们搞好关系,最好能够成为朋友,等过几天试着邀请这位萧夫人出来游玩,我在城内有一座山水别院,就在弘法寺周围,游玩过后还可以请萧夫人她们去弘法寺吃个素斋礼个佛之类的。”罗金虎说道。 “此法不错,我听说长安的那些贵妇们就喜欢去寺庙礼佛写经什么的。” “到时,窦兄可不要忘记我啊。”罗金虎对着窦海涛拱手。 “哎,罗兄见外了。”窦海涛又不是傻子,罗金虎又是出谋划策又是拿出庄园,肯定有所求的,他叠住罗金虎的手说道:“萧夫人去山水别苑游玩的时候,找到合适的时机,我定会向她介绍你的。” “好!”罗金虎大笑着拍了拍窦海涛的手。 萧晴雪跪坐在软垫上,只见亭子四周竹帘被卷起,浅灰色的石板道路旁,石灯幢已经点燃了灯火,照亮了庭院,一株有些年头的梨花树开的正盛,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仿佛在地面铺了一层薄雪。 萧晴雪想起四月正是梨花开放的好时节。 萧洛兰见来时女儿一直在她旁边逗弄小猫,看起来喜欢的不行,入座以后小猫安静了下来,便问道:“还要不要雪球了?” 萧晴雪转过头:“要的,阿娘。”说完把雪球抱了过来,狠狠的摸了摸猫猫毛,过足了毛绒绒的瘾。 窦夫人入座在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的对面,只见灯火照耀下,萧夫人和萧小娘子姿容越发出众,连自家夫君到现在还没到场都忽略了。 怎么会有这么意态淑浓的美妇,窦夫人只觉得以往见过的太炀郡内的那些贵人都要在萧夫人面前黯然失色,为了今晚的宴会,她在下午的时候就梳上了高鬓,珠钗戴上,贴着流行的梅花花钿,抹上口脂。 但萧夫人一看就没有过多打扮,只是绾了灵蛇髻,一根白玉流苏簪子,口脂也淡淡的,好像是自然的唇色,泛着淡淡的浅红,一身肌肤却是欺霜赛雪一般,偶尔有梨花飘到萧夫人的身上,竟分不出哪个更白,大红艳金的诃子裙将这种雪肤映到了极致,成熟有致的娇躯恍若不似人间客,难以想象,萧夫人盛装打扮起来会是何等的绝色。 萧小娘子穿着却是另一种美,身姿窈窕纤细,面容娇俏,所穿的橘红色的齐胸襦裙,和萧夫人的大金艳红交织在一起,宛若晚霞灿烂生辉。 窦海涛小跑着进入庭院,一进来就是道歉:“抱歉,抱歉,节度使大人,萧夫人,萧小娘子,让你们久等了,我来迟了。” 周绪坐在主位,道:“窦翁,还不算迟,窦夫人都未去找你。” 窦海涛听到节度使大人打趣的话,虚笑坐在自己夫人旁边。 没一会就有仆从依次上菜。 萧洛兰对吃的没有要求,但是看见碟上被切成细若薄纱的生鱼片还是不敢下箸,鱼片被切的极薄极嫩,微微透明,旁边还有蒜泥,橙丝以及豆鼓调味料。 周绪注意到一场飧食下来,萧夫人并未动食案上的切鲙,其实周绪也不喜欢吃,总觉得口感不好,见萧夫人也不喜欢,不禁觉得他们天生一对。 看,他们都不喜欢吃切鲙。 飧食结束以后,萧洛兰对招待她们的窦夫人福了一礼,萧晴雪反应过来也跟着福了福。 回去的路上,萧晴雪一只手抱着妈妈的手臂,一只手抱着小猫。 “乖宝,今晚你没吃多少,是不饿吗?”萧洛兰看女儿今晚吃的比较少,关心问道。 “我也不知道,就不想吃。”萧晴雪把头靠在妈妈肩膀上。 萧洛兰皱眉想了一会:“是不是你的月事到了。” 萧晴雪眨巴着眼睛,她都不记自己月事的,都是妈妈帮她记得,她迟钝的感觉小腹涨涨的:“好像应该快到了,估计是今晚吧。” 回到东阁,萧洛兰就让女儿换上月事带,而后睡在床上,杏花居那边,她就不让女儿去了。 芳云知道小主子来了月事,朝窦府的厨房借了两个汤婆子。 萧洛兰把汤婆子塞到女儿的被子里,肚子脚边各放了一个,然后坐在床边担忧的望着女儿:“还疼吗?” 每月这几天,女儿都会痛经,萧洛兰就在家里长备着布洛芬,红糖红枣桂圆枸杞之类的东西,但现在哪里去找布洛芬呢? 见女儿整个人恹恹的睡在床上,面色苍白没有精神,一点也没有往常像小太阳的活泼模样,看的萧洛兰心疼死了。 “妈,过几天就好了,你别担心。”萧晴雪安慰妈妈,声音小的像小猫似的。 “你睡这,妈妈去给你煮红糖水。”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脸。 出了东阁,就看见芳云拎着一个食盒回来了。 “主子,这是我请厨房煮的红糖水。” 萧洛兰正需要这个:“谢谢你,芳云。” 芳云搅着衣角,萧夫人是主子,不需要对她说谢谢呀,而且萧夫人对她很好很好,为小主子取红糖水本来就是应该做的,像这次出去赴宴,萧夫人就对她说不需要时刻伺候她,让她自己和周宗主的扈从在一起吃饭,注意身体不要让自己饿着了,小主子也很好,上次吃樱桃,小主子还特意给她带了两颗。 萧洛兰回到房间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白瓷碗,碗还热着,红糖不是她现代冲过的浓郁的红色,而是紫红色,里面飘着被切碎的红枣肉,她拿起汤勺尝了一口,不太甜。 “妈,我自己喝啦。”萧晴雪坐在床边,肚子一阵一阵的绞痛,让她浑身虚汗直冒。 “乖,听话。”萧洛兰用勺子喂给女儿喝,等她全部喝完了,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女儿的脚,有一点热度了。 萧晴雪望着妈妈,忽然抱住了她,鼻音浓重:“妈妈,我肚子好疼好疼啊。” 萧洛兰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什么都可以忍受,却唯独见不得女儿哭,那比剜了她的心还让她难受。 有时候她恨不得女儿没有找自己就好了,那样她的乖宝还在她原本的世界,她可以穿漂亮的小裙子,家里的存款可以让她上大学,她还有自己留给她的房子,月事来的时候可以吃布洛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疼得脸色苍白,而她作为一个妈妈,居然也无法帮到她,她根本买不到布洛芬,在现代药房触手可及的东西变成了天边的云一样遥不可及。 她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和古代格格不入,只想努力带着女儿活下去,为了这个,她甚至丢弃了羞耻心和周宗主他们撒谎,就想着可以跟着周宗主他们去一个安全点的大城。 萧洛兰理了理女儿被冷汗浸湿的发丝,然后亲了亲她的额头,哑声道:“不疼不疼啊,妈妈给乖宝揉揉。” 萧晴雪只感觉妈妈的手好温暖,她闭着眼睛,蜷缩起身体,靠在妈妈身边,声音小小的唤道:“妈妈。”脆弱的时候,萧晴雪格外黏着妈妈,她的心底一直有愧疚,如果不是她带着妈妈去玩,妈妈和她也不会到这里了。 萧洛兰听到女儿的声音,不让女儿发现自己的失态,将眼睛里的泪意逼回去,侧身将女儿拢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和小时候一样:“妈妈爱你。” 芳云退回去的时候忽然发现节度使大人和青山先生站在屋外。 青山先生摇着折扇,对着芳云摆手,让她不要出声。 芳云屈膝行礼才告退。 屋外已经听不见萧夫人的隐泣声了。 周绪忽的自言自语道:“原本我以为动我心弦者,唯有美人与剑光。” 过了许久他才说道:“没想到有一天还有美人的眼泪。”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西市的平康药坊。 郭大夫正在坐堂, 仔细检查着从郡城附近村民收上来的草药,他们平康药坊在太炀城属于一等的药坊,因坐堂的几个大夫医术都不错,主医更是十年前从宫中太医署退下的张医师, 所以太炀郡的官员世家们哪怕家里就养着家医, 但是平时头疼脑热的也会请上药坊的几个医师去看看。 给贵人治病,所需的草药一定是最好的, 甘草, 麻黄, 黄连是村民们采集的最多的, 而靠山的村民们若是能碰上一两根人参那更是走了大运,可以换得不少银钱。 门外突然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和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一位身材雄伟如铁塔一般的配刀大汉从大门走了进来。 郭大夫连忙站起来,惊了一下, 对着面容凶恶的大汉,隐蔽的扫了一眼, 没有见到明显的家徽, 这是哪家的扈从部曲? “听说你们医馆有女医?”雷山粗声粗气的问道。 郭大夫惊讶了一瞬,但对着一看就不好惹的大汉, 还是回道:“是有一位女医, 乃是我们主医张医师的孙女。” “将她唤来, 有贵女要她医治。”雷山语言简短,语气却不容拒绝。 郭大夫一时拿不住主意, 不知道这一去是好是坏,有时候知道一些后宅阴私也是危险的。 雷山催促了一声:“某已为女医备好马车, 你只管将她带来就是, 诊金不会少你们的。” 郭大夫无法, 只能去后院把前面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胡子花白的张医师捻着胡须,带上孙女走到堂内,等看见雷山,察觉到他身上彪悍的军卒气息,他的眼睛精光一闪而过。 他的孙女二十有一,已经成家,专为太炀郡城高门大院里贵女贵妇们服务,如诊脉判断是否有孕,房事不顺而产生的诸多问题,亦或为一些贵女贵妇们保养身体,按摩艾灸,像这种需要脱掉衣物的私密事,自然由女医来做,当然了,像一些高门自有培养好的医者,生产时候更是有私人产婆,但因他的孙女习的一手高超的养生术,因此有一些习惯了张女医按摩手法的贵妇们经常会唤她去内宅。 “只要她。”雷山见来了一个老医师提着药箱带着一位女医,便指了指张女医。 张医师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一脸慈祥:“某是张诺,曾在宫中太医署任医师一职,这位是我的孙女,一手医术皆是我所教,某对女子病症颇有研究,为宫中不少娘娘们诊治过,不如带上某为您家贵女瞧瞧。” 雷山想了想,点头道:“也好,跟我来吧。” 雷山走到外面翻身上马,在他的身侧,一辆普通的桐木马车已经被车夫撩开了车帘,张医师带着孙女上了马车,注意到马车上的占风铎是铜质的,上面刻着窦字。 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而后很快恢复平静,张诺打开窗户望着外面。 天色已暗,已过戌时,白日里热热闹闹的西市现已陷入了冷清之中,偶尔有几声狗吠传来,太炀郡的夜禁从几天前开始便严了,各个坊市的坊门一关,巡捕们在坊里的十字街上行走,穿梭在小巷小曲里,像西市这种正常的商业坊间,平常查的并不是这么严。 马车轱辘渐渐行远,最终停在了窦府门前。 雷山下马,带着医师和女医向前走,过二门的时候看见了窦翁和他的娘子,便客气的拱了拱手。 窦夫人面带愁色,晚间时分听见婢女汇报说萧夫人的贴身女婢朝厨房要了两个汤婆子以及红糖水,便知道应是女人家的月事来了,正想让厨房准备了一些暖汤送去,就听到节度使的扈从骑马出门的消息,带着一辆马车。 “夫人,你跟去看看女医怎么说?”窦海涛对夫人说道,他是外男,总不好直接进入萧小娘子的房间。 窦夫人白了夫君一眼,带着贴身女婢进去了,只不过她和萧夫人的关系还没有那么熟,所以只在东阁的外厅等候。 窦夫人坐在椅子上,前面坐在首位的就是节度使大人和青山先生。 周绪喝着茶,面孔不太清晰,赵青山摇着折扇,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医女和医师已经进入了内间。 张医师摸着胡子,坐在床边,手搭在贵女手腕处,仔细诊断后有了结断:“这位小娘子体内气血不畅,寒气积淤,故而手脚发冷,我开一副帖子按药方抓药,每日服两次,满七日,以后月月如此,数月调理下来,小娘子便可不再受此苦楚。” 萧洛兰听见大夫和女医说的差不多,心里惊喜,对张医师福了一福:“谢谢大夫。” 女医在一旁写着药方,芳云站在主子身边,等待医女把药方写好就去煎药,萧洛兰把床上帷幔拉下来,让女儿好好休息。 张诺前半生久居长安,一听到这位夫人的道谢声就知道了她是长安人,他不经意的打量着这位姿容绝盛的妇人,在脑海里回想了半天,也没和长安的哪家妇人对上。 芳云把药方拿走出门去熬药。 “萧夫人,萧小娘子怎么样了?”窦夫人走进内室,关心问道。 “大夫说喝完药肚子疼痛就会缓解很多。”萧洛兰对窦夫人很感激:“多谢您对我们的帮助。” 窦夫人拉着萧夫人的手,只觉得柔若无骨,心里不禁感叹怪不得节度使大人对萧夫人如此看待,这样的一位尤妇,谁能忍得住。 “我们女人才了解女人的痛苦,您不必客气,萧小娘子这几天好好修养,厨房里还温着银耳甜羹,等药喝完了,再喝一小碗甜羹去去苦味。” 张医师收拾好药箱,说道:“萧夫人,我们就先出去了。” 萧洛兰把医师和女医送到外面的外厅,见周宗主还坐在堂内椅子上,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今晚就是周宗主派雷山去请两位大夫的。 周绪身为男子,也不好多过问萧小娘子的情况,但看萧夫人眼眸柔和清亮,脸上郁色少了很多,想来结果应该是不错的,这样就好。 就在这时,本应该出门的张医师却忽然转身,长揖一拜后问道:“可是周幽州?” 周绪坐在位置上巍然不动,他望着张诺,过了一会笑道:“原来是张医师。” 张诺欠身回道:“想不到周幽州还记得某。” 周绪摩挲着茶杯沿,道:“当年在长乐宫,张医师送我的一个人情我一直记在心里,怎会不记得张医师。” 张诺的头发已经花白,身体不复健朗,面容也已经变成了小老头,他谦虚的欠身道:“当年就算没有我,相信周幽州也能逢凶化吉。” “周幽州,你我数十年未见,明日我做东想请您在黄鹤楼叙上一叙,不知周幽州可有空?” 周绪握着杯子,没有说话。 张诺的背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几岁般佝偻着,他紧紧盯着周幽州,握着拐杖的手背上青筋如沟壑。 周绪却是忽的看向萧夫人:“萧夫人,明日你想去黄鹤楼吗?” 萧洛兰一怔,周宗主为什么问她。 她听到现在,也明白了周宗主和这位老医者认识,老医者以前还帮过周宗主,现在他想找周宗主叙旧,周宗主也不回答他去不去,而是问她想不想去那黄鹤楼。 难得她说不想去,周宗主就不会去吗? 萧洛兰想不明白。 那位刚给女儿治过痛经的老医者将视线转到了她的身上。 萧洛兰手心出汗,努力思考周宗主话里的意思。 张诺发现自己的手控制不住的在抖,这个萧夫人也许并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将会影响到多少人的生死。 就在全屋寂静的近乎死寂的时候,萧洛兰缓慢又紧张的回道:“去一下也可以。” 张诺精神一振,张医女只感觉到爷爷将她的手握的生疼。 周绪笑道:“既然萧夫人愿往,那我就与您一同前往黄鹤楼观江景。” 张诺深深一拜,随后带着女医告辞。 窦夫人见屋里气氛不对,也赶紧离去了,准备把自己听到的信息告诉夫君。 东阁里,只剩下了萧洛兰和周绪以及青山先生。 周绪仍是一副和气模样:“萧夫人,今晚我在书房等您。” 萧洛兰想起自己每天的工作,点头道:“好的。” 周绪和赵青山走在回廊,天上银月清辉洒满了大地。 赵青山摇着折扇道:“太炀郡的李太守和太医署的张医师两人是知己好友,您不会不知道吧。” 周绪背着手,不在意的回道:“知道啊。” “李太守是幽州刺史的人,您明天还去赴宴,我敢担保,张医师肯定会去太守府,私下劝说他,让你们明天见面。” “反正见面也不会改变结果,当年张诺帮我一回,我就还他这个人情。”周绪声音淡淡的。 回到书房,周绪整个人放荡不羁的将长腿搭在书桌上,双手抱着后脑勺,脸上放着书,等着萧夫人的到来。 赵青山站在窗口吹风,等瞧见萧夫人的身影,他咳嗽了一声。 周绪立刻坐直了。 “主公,书拿反了。”赵青山再次咳嗽了一声。 周绪装模作样的看书。 “萧夫人,请坐。” 周绪放下书,邀请萧夫人在书桌案前坐下。 萧洛兰是看着女儿喝完治疗痛经的药汁,而后又喝了一小碗的银耳甜羹,见女儿睡着之后,芳云也在房间里才来的,来的路上她就担心会不会迟到了,结果等她到的时候,书房灯火通明,周宗主还在看书。 周宗主还真爱学习啊,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她坐在椅子上,对面就是周宗主。 “萧夫人,我们今天读什么?”周绪倾身问道,高大的身影将萧夫人遮住了大半,但因语气平顺温和,带着笑意,所以并没有给萧洛兰太强的压迫感。 萧洛兰从书桌上的一堆书中找出一本:“周宗主喜欢看《洛阳游记》吗?” “少时读过几遍,对此游记非常喜欢。”周绪回道,欣赏着艳光四射的萧夫人,萧夫人穿这身颜色的裙子可真不错啊,若是有一天可以读读其他类型的书就好了…周绪喉咙瞬间发干,眼看就要控制不住,连忙打住自己的幻想。 萧洛兰读到一半,忽然听见鸟儿的啾啾。 赵青山打开窗户,将信鸽拿过来,取下信件,看了一下,随后看向主公。 周绪问道:“信上写的什么?” 见主公一点也不避讳,赵青山说道:“听到您遇刺,许判官带着手下一些人准备疾驰到苍县,亲自调查这次暗杀,已经走好几天了。” 周绪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赵青山出门后,就见雷山在门外刻意禀告道。 “主公,经雷氏探子探查,张医师甩了窦家的马车直接去了太守府。” 萧洛兰看着书,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忽的她想起周宗主和太炀郡太守的关系不好,现在张医师又去了太守,再想起她答应了和周宗主明天一起去黄鹤楼……不会又发生行刺吧? 周绪见萧夫人接下来的时间神思不属,便问道:“萧夫人有心事吗?” 萧洛兰不安道:“周宗主,我们明天还去黄鹤楼吗?” 周绪饶有兴趣的问道:“萧夫人不想去了吗?” 萧洛兰想了想说道:“周宗主想去的话,我可以去的。” 周宗主帮了她这么多,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她去,但是既然周宗主需要她的帮忙,萧洛兰一定会尽心帮他的。 “萧夫人怎么知道我想去呢?” 萧洛兰不怎么自信的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因为我仔细想过了,如果周宗主要拒绝张医师的话很简单,但是您却没有这么做,所以,我猜周宗主您应该是想去赴约的吧?” “萧夫人真聪慧。”周绪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就是这样,没错,您想的真周到。” 萧洛兰脸色一红,周宗主夸的好夸张。 “不过萧夫人不用担心,明日我和张医师见面,会提前在黄鹤楼做下布置,清扫障碍,安排弓/弩手在不远处埋伏。”周绪突然说道,注意着萧夫人的神色,见她只是惊讶,并没有其他表情,心里的另一个猜测正在消失。 曾经,周绪怀疑萧夫人是一场针对他的美人计。 可是相处到现在,萧夫人的周围都是他的人,性格温柔良善,有的时候甚至有些胆小,而且缺乏在外面生活的经验,但在周绪看来这并不是什么缺点,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而且周绪很享受萧夫人只能依靠他的感觉,这让他有种诡异的快乐感觉。 萧夫人对她的爱女萧小娘子爱若生命,不管从哪里看都是一个意外出现的妇人,而且还是一个有着巨大致命弱点的妇人,如果她背后真有人,听到他针对李太守的布置,不管如何都会有破绽的,可惜的是,没有,萧夫人仅仅只是惊讶。 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想的如此全面,她拍了拍心口,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提前做准备总是好的,萧洛兰真的不想再发生刺杀事件了。 周绪望着起伏的山峦雪色,狼狈又艰难的移开视线,在幽州北地常年风吹日晒的脸罕见的热了起来。 曾经周绪想过如果萧夫人真是美人计里的美人怎么办? 他想了很久,最后承认他认栽了一回。 见萧夫人所作所为完全不似他人派来的,周绪心中愈发欢喜,看着萧夫人,脑子里浮想联翩,忍不住开始想萧夫人和他在一起的以后生活。 至于萧夫人会不会和他在一起,从遇到萧夫人的第一眼,这个问题就不在周绪的考虑范围之内。 萧夫人只能是他的。 “萧夫人,念了这么久喝点茶水润润喉咙。”周绪热络说道,把茶杯推到萧夫人面前,和她闲聊:“南方的那些人喝茶总喜欢什么都加一点,我不喜欢茶里的橘皮葱姜,所以出行以来扈从都是按照我的口味来弄茶水,萧夫人,如果你喜欢南方的茶可以和我说。” 萧洛兰没有喝过周宗主所说的茶,她想象就觉得不好喝,她摇头道:“我喝清茶就好了。” “我与萧夫人一样,只喜欢清茶。”周绪笑道。 萧洛兰心神放松,随着相处时间长了,除了最开始的那段时间,现在和周宗主谈话总像是老朋友一般,精神不会那么紧绷绷的。 时间过得很快。 等萧夫人走后,周绪哼着幽州小调再次将腿伸到书桌之上。 第二日。 萧晴雪已经知道妈妈今天要去黄鹤楼了,她吃着芳云给的果脯,躺在外面竹椅上无力的晒太阳,心里念念不舍,同时觉得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周宗主和太炀太守的关系果然不好。 萧洛兰见女儿周围有芳云陪着,外面还有两个雷氏骑从看护,将雪球放到女儿的怀里,让小猫也陪着她。 “阿娘,你快点回来啊。”萧晴雪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会速回的,中午的汤药一定要喝,午后如果冷了记得多穿两件衣服。”萧洛兰细细叮嘱道。 “知道了,阿娘。” 等出了门,萧洛兰坐上马车,周宗主和青山先生在另一辆,萧洛兰望着外面的热热闹闹的市集,心里想着她到了阆歌可以做什么活计为生,她只会做甜点,但是古代糖油都是富贵人家吃的,她在外面卖也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钱,还有刺绣,萧洛兰只会绣十字绣,当绣娘似乎也很难,游记里经常写某个读书人以抄书为生,她认识字,能不能也抄书……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黄鹤楼到了。 萧洛兰仰头望着足有五层楼的黄鹤楼。 张医者早已等候在门前:“周幽州,萧夫人,请进。” 萧洛兰进去以后发现整个酒楼空无一人。 周绪步伐不紧不慢的和萧夫人一起走着,身后跟着赵青山以及雷山一众护卫。 萧洛兰站在栏杆前,远处就是烟波浩渺的浔江。 “黄鹤楼有一首临江词,是梁朝时期的状元所作,萧夫人可还记得。”周绪侧身站在萧夫人右边问道。 萧洛兰读过一些游记,便立刻想到了那首状元词:“记得。” 周绪本想对那首临江词拽文嚼字一番,后来发现自己没啥文采,就只能算了,当做没说过之前那句话。 “江上风大,周幽州,萧夫人,不如先进屋吧。”张医师觑了一眼周幽州的脸色,一边带路一边小心说道:“周幽州,你我相识数年,我这次擅作主张邀请了我的另外一个朋友,也是您认识的,太炀郡的李伯志李太守,此次宴会,我们四人只谈兴事,不论其他,可好?” 黄鹤楼三层相高,五楼各相向,楼里明暗相通,飞桥相连,处处可见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周绪眼皮一掀,似笑非笑:“张医师,似乎有人不想领你的情啊。” 张诺转身,看到了他的好友,太炀郡太守李伯志。 萧洛兰只见前方站着一位身材消瘦穿着朱红官袍的中年男人,身后带着四个护卫。 只不过这位李太守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尤其是看向周宗主的视线,阴森森的吓人,眼底一片青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张诺的心顿时凉了大半,他站在好友身边,使劲的拽了拽他身后的衣物,让他不要如此,可是好友的背脊挺的更直了,像是在对抗什么,表达着自己永不屈服的理念。 张诺苦矣,为何好友就不懂这个道理,他为了这次机会,花掉了自己最大的一个人情,张诺痛苦的闭上眼睛。 “李太守不是在家伺疾吗?怎么有空来饮酒赴宴,莫非是家中长辈的病好了,这的确是一件喜事。”周绪慢条斯理的说道:“听闻黄鹤楼的兰酒千金难买,我与李太守喝上一杯,如果李太守觉得也好,明年圣上的万寿节,太守可以上表酒水为圣上贺。” 萧洛兰发现不笑的周宗主有种近乎冷漠的傲慢,冷的不敢让人接近。 这些话中也不知哪一句戳中了李太守,他脸颊肌肉抽动,颧骨红了一片,跳脚暴怒骂道:“周绪你狼子野心!其心可诛!尔可为人臣乎?!” 萧洛兰听着他们吵架,也读出了一些意思。 她偷偷看了一眼周宗主,想不到他说话这么的毒舌,和在她面前完全不一样,像两个人似的,黄鹤楼有鹤,周宗主该不会是在骂皇上您赶紧驾鹤西去吧。 怪不得李太守这么生气。 “以后百年千年,史书上都会写你周绪是个乱臣贼子,祸国之人,你身边的人都会因你背上千古骂名!” 周绪听的腻歪,挥了挥手,雷氏骑从立刻将李太守等人赶出楼,张诺则面如死灰。 周绪走到厅堂盘腿坐下。 萧洛兰坐在他隔壁的食案席子上。 门被关上,似乎还能听见李太守的叫骂声。 “可是嫌污耳朵?”周绪侧头,问着萧夫人:“若觉聒噪,我叫人将他舌头割了。” 萧洛兰被吓了一跳:“不,不聒噪。” 周绪笑了笑,将席子朝萧夫人旁边拖了拖,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暴戾的情绪消了些。 “萧夫人,千百年后,您害怕被记在史书之上吗?” 萧洛兰想了好一会,才摇头道:“不怕。” 她理了理思绪,慢慢说道:“周宗主,您救了我的女儿,不计回报的帮助了我很多,我受了您很多恩惠,但我什么都不会,也不是特别聪明,很大可能报答不了您什么,如果史书不介意您有我这么一个笨的朋友,那么我也不会介意的。” 周绪望着萧夫人认真的面容,忽然感觉心跳有点快,比他第一次上战场杀人时还要快。 快的让他热血沸腾,脊骨战栗。 第24章第二十四章 黄鹤楼五楼,四排窗户大开,微风从遥远的江上吹进来,淡黄的纱幔飞舞,阳光照射在棕红色的地板上,宽阔的厅堂里,摆着数张食案,最中央还有一块颜色鲜艳的圆形地毯,上面好像绣着牡丹花形,萧洛兰望着那牡丹花纹,有一点不自在。 因为她发现周宗主在看她,而且还看了好长时间。 萧洛兰起初还回看了他几眼,结果发现周宗主就一直在盯着她看,她被他看的紧张,回想了一下自己所说的话,好像也没说什么,她就是一个普通人,也想不了那么远,比如千百年后的事情,她只想带着女儿好好的活着。 周宗主在这个时代,在李太守这些人看来也许是什么乱臣贼子,可是他对她们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恩人。 人不能忘恩负义,萧洛兰一直记着这句话,所以她对周宗主说的那些话也是真心的,可是,周宗主为什么一直看她? 萧洛兰脸皮本就薄,耳朵迅速发热。 周绪终于移开了目光,他压下心里躁动,坐回原位,又恢复了刚刚的疏朗,他笑道:“虽然李太守没有留下来,但是我们今日既然到了黄鹤楼,不尝尝他家的兰酒实在说不过去。” 萧洛兰见周宗主又恢复了正常,猜想也许他刚刚心情不好,毕竟被李太守骂了一通。 周绪拍了拍手,一直在门外候立的赵青山以及雷山进入室内。 赵青山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主公。” 雷山抱拳拱手:“宗主。” 周绪道:“挑自己喜欢的案席坐下,你们不用拘束,都是跟了我好多年的人了,我的脾性你们还不晓得,自在一点,今天是来吃酒的,不是来打仗的。” 赵青山挑了主公对面的案席趺坐,心里苦笑,他当然了解自家主公的脾性了,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因是地方豪强出身,也不怎么注重礼节,但是,主公刚刚的脸色也的确很不好啊,他们做属下的,也不敢随意上前。 说是随意坐,但是厅堂高阶上的主位却是一直空置着。 “宗主,那张医师还在二楼,与太炀太守站在一起,似起了什么争执,他们并未离去。”雷山坐在末尾席位上,如实汇报。 “我们先开宴,不用等张医师了。”周绪道。 雷山走出去对店家说了声,让他们尽快准备酒食。 宴席开始,奴仆鱼贯而入,源源不断的将酒食放于贵人食案上,而后依次无声退下。 “萧夫人,尝尝黄鹤楼的兰酒,我以前就喝过一次。”周绪给自己倒了一杯:“是别人送我的,说是千金难买。” 萧洛兰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酒液盛在半透明的杯壁中,有种磨砂的质感,细闻之下有淡淡的兰花香气。 “后来拓跋阿骨告诉我说此酒产自黄鹤楼,黄鹤寓意不好,兰酒最好不要喝。” 萧洛兰看着周宗主,那他喝了吗? 周绪摸着自己下颌处又长出来的短剌剌胡茬,大笑道:“然后我把一坛酒喝了精光。” 萧洛兰竟然觉得周宗主的做法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她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本来就是啊,那酒那么贵,不喝白不喝。” 萧洛兰觉得周宗主讲的也有道理:“的确不能浪费了。” “萧夫人说的对,不能浪费,而且酒好喝就行,哪里需要顾忌这么多,我自己也喝黄鹤楼的兰酒,偏那李太守气成那样。”周绪现在心情坦荡,反过来觉得李伯志也太小气了些,一点也不像个文人,他作为一个武人都没有骂人,反倒是他先跳脚了。 啧,就这样还是饱读诗书的人。 萧洛兰眼眸微微睁大,这酒也不知怎么酿造的,喝完一杯唇齿间都是香气,就是喝完火辣辣的,酒劲很冲,萧洛兰不敢再喝了,她挺容易醉酒的,便把酒杯放了下来。 宴会进行没多久,门突然被敲响。 雷山推门出去,发现是雷氏一个骑从,不是本家的,而是雷氏旁系的一个分家经过层层选拔挑上来的,虽然貌不惊人,存在感薄弱,不过因为做事认真负责,因而经常担任宗主的护卫,此刻,他低着头,双手奉上一叠名贴。 雷山把名贴拿过来,关上门,将那些名贴交与宗主:“宗主,外面有人求见。” 周绪将那些名贴放在桌上:“萧夫人,索性无事,一起过来看看这些帖子。” 萧洛兰想到她们始终要在这个世道生活下去,尽快融入其中也是好的。 主公这是想把萧夫人拉进来吗?明明前一段时间,他们还在怀疑萧夫人是不是针对他们的计谋。 怎么这么短的时间,主公就改变想法了,赵青山一下子就想到了美人计,他看向萧夫人,发现萧夫人的嘴唇因为沾染上酒液显得越发嫣红饱满,雪肤耀耀。 萧洛兰低头望着那些帖子,囫囵看了一遍,记住了大部分的世家名称,她拿起一张其中最显眼的金色帖子,整张帖子透着一股接地气的奢华味道,金灿灿的,她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的用词和其他人写的不一样,阿谀奉承的大胆直白,字迹倒是工整。 周绪坐于萧夫人身侧,自然也看到了。 “小民王富贵,求见节度使大人,恳请大人给个机会,小民愿意奉上黄金百两。” 黄金百两?萧洛兰第一反应,好多的钱啊。 有了这么一张风格独特的帖子,其他的帖子就泯然众人了,就连周绪也被吸引了,他想了想招来雷山:“去问问这张帖子怎么到这里的?” 雷山应声离去。 赵青山走过来,弯腰看了一眼那张帖子:“这王富贵果然人如其名,竟用金箔作贴,不过太炀郡好像没有姓王的豪商地主,应该是从外地来的。” 作为谋士他想的更多,能一口气拿出百金的豪商不是没有,但是如果这个百金的代价仅仅只是见面,那也太贵了些,现在这个时机,一个外地的来求见宗主…再仔细一想外面现在发生的大事…赵青山折扇轻敲掌心和主公对视一眼。 周绪看着那张金灿灿的帖子,对萧夫人说道:“十个月前,靠近南岭一带的溪川,临岐,乞青三个隶属冲州的藩镇反复叛乱,在叛将卢从之的带领下攻占了堂羊郡城数个县,收纳大量的土地流民,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反叛势力,冲州刺史紧急调动兵源镇压,结果到现在,战事还焦灼着。” “冲州的节度使呢?”萧洛兰问道,她到现在听到的古代官最多的一个词就是节度使,幽州既然有节度使,冲州应该也有吧。 “冲州上任节度使已经去世,朝廷委派了一个新的节度使到达冲州,但是这位节度使并不精通兵法,就是在他的指挥下,堂羊郡下的临瑙诸县才会沦落到卢从之的手中。” “现在他已经退居二线,冲州刺史全权负责处理卢从之反叛之事。” 萧洛兰听得有点难,过了一会才理解,她回想起坐马车看到的热闹的太炀郡,人声鼎沸,人来人往,果然像太炀郡这种的才是少数吗? 雷山推门进来,回禀道:“宗主,已经查清楚了,是和董家的请帖一起夹送进来的,据董四郎的僮仆说当时一个大豪商塞给了他一个金锭,又对他言,节度使大人不会全部接见外面的人的,你只需要帮我送一下帖子,这块金子就归你了,如果不成也没关系,董氏僮仆财迷心窍,没有告诉自己的主人,私自做下了这事。” 周绪听完,来了一丝兴趣:“将他唤上来吧,其余的都推了。” “唯!”雷山应道,将那一摞帖子拿走了,只余下了金灿灿的那张。 王富贵站在黄鹤楼门口十米远处,他穿着富贵,年约三十岁,身材富态,此刻他正焦急的望着门口,他的背后,一位昆仑奴正在给他打伞,一位新逻婢给他扇风,还有四位身材壮实的家仆看护,他的马车占据着黄鹤楼前面最阴凉的一块地,周围其他家的人数马车不少,却硬是空出了一块,像这种一看就是没有任何底蕴的豪商不管在哪里都是世家鄙视的底层,可以说,就连世家家仆都不怎么看的起他。 原本众人见太炀有个一个新面孔,纷纷上前,结果得知是一位姓王的富商,又不着痕迹的远离了。 董家四郎现在肠子都快毁青了,他原也没打算理那个富商,但是他的僮仆眼界浅又贪心,竟是帮那富商将他的帖子夹在董氏的帖子上一块递到了节度使大人的骑从手里。 他这还是从僮仆被叫去问话才知道了此事。 现在,董四郎的脸皮火辣辣的疼,周围交好的世家们纷纷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不知会有多少人暗中猜测他们董家是不是最近缺钱了! 丢脸啊,实在太丢脸了!董四郎完全想不到他的僮仆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回去一定要狠笞三十大棒,董四郎恶狠狠的盯着那富商,发现人家脸皮厚的很,好像完全感到不到一般。 果真是商者贱类!董四郎在心中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句,同时有些担心王姓豪商会不会给自家带来灾难,万一这富商脑子抽了,在帖子上面写了不好的话,被节度使大人看到怎么办?他的帖子可是经过他们董家的手递进去的。 董四郎急得满头都是汗,黄鹤楼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太炀太守李伯志冷冷的扫了一眼这些墙头草世家,嘴角讥讽,张诺站在他身后,脸色也不好。 董四郎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当做没看到太守大人痛恨厌恶的目光,其余世族皆然。 节度使大人掌管幽州铁骑和麾下十二郡的大部分兵马,名副其实的幽州霸主,他们都生活在他的治下,既然太炀太守现已明显和节度使大人有了隔阂,那他们就必须作出一个决断了,董四郎其实知道节度使大人很大概率不会见他们的,但是他们不能不来,有时候,样子也很重要。 王富贵一看太炀郡太守出来,就朝昆仑奴拿着的巨大风扇后面一躲,等他离开了才出来。 没过一会,大门再次被打开,在外等候的几个董家田家十几个郎君纷纷抬头望去,惊讶过后就是惊喜。 雷山在外面扫了一圈,找到王富贵,将其带了进去,而后有对这些人说了一些场面话,让这些人不必再拜访了。 董四郎见那卑贱的商贾进去了,脸色难看,同时也有点想不明白节度使大人为何会接见他。 罗金虎见那群世家马车走了之后,才和窦海涛在不远处走出来。 他看了好一会,似在回想什么:“那人我见过。” “谁?进去的那个商人?”窦海涛问道:“在哪见过的。” “他叫王富贵,在幽州地界不出名。”罗金虎声音压低:“但在南方的南岭地区,他的名字还是很有名的。” “小民王富贵,来自温县,拜见节度使大人。”王富贵从进门就跪地顿首。 周绪趺坐在暗金错席上,饮完了杯中兰酒,单手搭在膝盖处,道:“你说你是从温县来的,可是南岭临岐的温县?” 王富贵一直垂着头,听到节度使大人问话,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是的,小民就来自那里。” 厅堂只有廖廖数人,赵青山与雷山各坐一席,周绪也不知是忘了回到自己的座位还是懒得回去,就一直侧坐在萧夫人的位置身边。 他姿态散漫,笑容玩味。 同时,赵青山手中的折扇已经不扇了,置在了桌上。 萧洛兰因为刚听周宗主说过那些混乱地区,所以对临岐也有印象,那里在打仗,这位王富贵是跑到幽州避难的吗? “那你求见我有什么事呢?” 王富贵眼睛转了一圈,见节度使大人身侧还有一位姿容丰艳的美妇,他犹豫道:“小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对您说,此事不宜被外人知晓。” 周绪放下手中的杯子。 萧洛兰迟钝的感觉到那个商人是在暗指她,萧洛兰顿时十分羞窘,耳脸发热:“周宗主,我,我出…” 周绪看着脸颊红的宛若醉酒的萧夫人,声音低沉带着安抚:“无碍,萧夫人您坐着就好。” 萧洛兰仍有些坐立不安,也不知是不是兰酒的酒劲上来了,只觉得脸越来越热,呼吸里都是酒香。 周绪看向王富贵,心中已猜到了几分:“此地没有外人,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王富贵无法,只得叩手说道:“小民身后的主子是卢从之卢将军,卢将军希望节度使大人可以帮他一次。” “主子因有战事缠身,暂时无法前来,便托下仆来拜访节度使大人,主子说如愿节度使大人可以帮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来日定当以节度使大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王富贵说的斩钉截铁! 周绪喝着酒没有说话,雷山好像没听到王富贵的话,只充当一个木头人。 这富商居然与叛乱的将军有关系?萧洛兰被王富贵的身份惊了一下,他来找周宗主帮忙,周宗主会帮吗? 王富贵见节度使大人没有反应,也不敢催促,只将头埋的更低了。 “卢将军的意思是想让我派兵协助你们公然对抗朝廷吗?”周绪自问自答:“这样可不行,我好歹也是一州节度使,身受皇恩已久,怎能帮助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萧洛兰忍不住看了一眼把李太守刚刚骂他的话转移到了卢将军身上的周宗主,头脑有些因为酒意有些晕乎乎的。 王富贵听到节度使的回答,整个人面色惨白,跌坐在地。 “不过。”周绪话音一转。 王富贵猛地抬头望着节度使大人,见节度使大人对他招了招手,忙不迭的膝行过去,额头都是汗珠,激动道:“节度使大人,您说,您说。我家主子说了,不管节度使大人您有没有帮助他,他都不会对您有丝毫怨怼。” 周绪左手搭食案边沿,右手拍了拍王富贵的肩膀。 王富贵浑身一颤,他惶恐的抬头。 “我对卢将军的先父卢荣泽卢老将军很是敬重,亦不忍他老人家尚存于世的唯一血脉断绝,希望卢小将军好好保重身体。” 王富贵连连磕头,赵青山走过来,将人带了出去。 他摇着折扇,对王富贵低声道:“主公不会主动出兵的。” “我知道,我知道。”王富贵连忙道:“我家将军也知道节度使大人的难处。” “不知卢小将军还吃的饱饭否?”赵青山问道。 王富贵一愣,而后眼睛立刻红了,紧紧抓着赵青山的手:“青山先生,我家卢小将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还请青山先生施以援手。” 他王富贵虽然有钱,但是打仗哪里能不需要粮草,可以说,他这次来已经把裤子都当上了,幸亏顺利见到了节度使大人。 “放心,我家主公与卢老将军是旧识,自当会看照故人之子,耐心等上月余,卢小将军会吃上饭的。” 王富贵对着赵青山深揖一礼。 有了粮草,他们便可再坚持坚持。 屋内,雷山见王富贵和赵青山都已经离开了,便无声退了出去。 “萧夫人?萧夫人?” 周绪一转头就看见萧夫人手抵额头,眼睫微闭,轻靠食案的模样。 萧洛兰慢慢的睁开眼睛,感觉房间虚影了一瞬,她见屋里都没人了:“是谈好事了吗?” 周绪笑道:“萧夫人可是醉了,这兰酒我喝习惯了,倒忘记对妇人来说酒性过于浓烈了。” 萧洛兰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一时分不清是天热还是她的脸热:“好像是有一点醉了,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 周绪望着醉颊酡红,娇艳欲滴的萧夫人,悄悄靠近了些,嗓音低哑:“不麻烦,萧夫人您今天做的很好。” 萧洛兰迟钝半晌,而后疑惑的抬头望着周宗主,她今天并没有干什么事,倒是周宗主一直在忙,见她不懂,还讲了很多事情。 周绪望着醉酒的萧夫人,只看见她星眼朦胧,脸颊酡红,明月耸罗衣,雪玉酥粉,她似是不解,迷茫的望着他。 周绪死死的按住桌案一角,额头青筋涌现,眼底黑沉的可怕。 房门被打开,周绪看过去。 雷山低声回禀:“王富贵送您的见面礼。” 王富贵带着一位女婢复来,看见节度使大人的眼神,腿肚一颤,挤出一个笑容道:“小民刚刚想起黄金还没赠与大人。” 女婢身穿白衣,身型飘逸,脸戴白纱,只露出一双盈盈水眸,她轻柔的走上前,将手里的檀木匣子放在桌上,然后双膝跪地,双手叠于地板上,深深叩首。 周绪面无表情:“退下吧。” 王富贵带着女婢走出来,叹了口气,原本他打算既送黄金又送美人的,可在看到节度使身侧的那个美妇,他就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果然,送人失败了。 他回忆起惊鸿一瞥过的醉酒艳妇,竟是不敢再想。 房门再次被关上。 周绪喝了口茶水,打开檀木匣子,露出金灿灿的金锭,想着过几天打造成首饰送给萧夫人。 等他转头,发现萧夫人竟是醉在了案桌上。 周绪弯腰近前,高大的身影完全遮住了萧夫人,他凝视良久,最终忍不住拿起萧夫人的手细细把玩着。 萧夫人的手柔若无骨,丰润细腻,带着幽香。 周绪凑到醉睡的萧夫人的耳朵边,哑声笑道:“其他人都是庸脂俗粉,夫人您才是真绝色呀。” 第25章第二十五章(修) 萧洛兰醒来的时候感觉头有点疼,她望着头顶的浅黄色床幔,愣了会,猛地直起了身。 她转过头,外面阳光热烈,透过窗棂的菱形花纹洒在地板上,房间装饰贵重却很陌生,脑海里瞬间回忆起了自己醉酒的事,她连忙下床穿上软鞋。 “萧夫人?” 雷山望着匆匆打开房门的萧夫人,略有不解,眼睛警觉的朝室内来回扫了两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那萧夫人为何神色惊惶。 “我看周围很陌生,还以为你们都走了。”萧洛兰看到熟悉的雷山,脚步瞬间停了。 “萧夫人怎么会这样想。”雷山觉得诧异,他们宗主怎么可能把醉酒的萧夫人一个人落在黄鹤楼里,雷山说道:“宗主看您醉酒了,就让女婢扶您到客房休息一会,其实您也没有睡多久,约莫睡了两刻钟。” 萧洛兰换算了一下,应该是半小时左右,那的确没有睡太久,她对着雷山笑道:“谢谢雷郎君的告知。” 雷山道:“没事,既然萧夫人您醒了,那我们就回去吧,宗主那边应该也妥当了。” 雷山手一直按在刀柄处,并不是为了防备萧夫人什么,其实说实话,像萧夫人这种娇养在深宅大苑从未吃过苦头的妇人,哪怕给她一把刀,雷山也觉得她在他面前做不成什么来,因为他们两人速度力量对比太过于悬殊了,雷山本不欲多言,但是萧夫人对他们雷氏骑从从来都是温温雅雅,客气有礼的,偶尔帮个小忙,萧夫人从不忘道谢,对他们的尊重居然和宗主的一样,故而,一向寡言的雷山便多说了几句,果不其然,萧夫人又笑着道谢了,她的笑容不是很大,但让人看着就是特别真诚。 萧洛兰跟在雷山身后,莫名觉得自己的右手十分酸软,她伸手看了一下,发现整只手好像有点红,萧洛兰轻轻的甩了甩手,应该是睡觉压到哪里了吧,她猜着。 雷山眼角余光瞥见萧夫人的动作。 不禁想起他推门进来时,自家宗主放肆把玩萧夫人手的场景。 妇人的手软软无力的落在深麦色的粗糙掌内,被映衬的像一捧雪似的,指尖萤白,宗主的手不过一碰,就泛着微粉,揉搓两下,迅速的红了起来。 皮肤这么娇嫩,宗主他常年习武,膂力更是惊人,以后… 雷山迅速打断了自己的想法。 “萧夫人,您醒了?”青山先生摇着折扇慢悠悠的走过来:“马车已经在楼外停好了,我们现在就回窦府吧。” “好的。”萧洛兰回道,她觉得自己这次出来好像没有帮到周宗主什么忙,等她上了马车,发现马车的小桌上放着两个漆红的食盒,隐隐有香气传过来。 “萧夫人。” 萧洛兰听到周宗主的声音,望向车窗,细细疏疏的竹帘被微风吹得四处摆动,隐约可见透光竹帘处外面骑马的周宗主。 萧洛兰撩开竹帘:“周宗主。” 周绪笑道:“食盒里装着的是黄鹤楼的一些吃食,我挑选了几样,等回窦府可以送给萧小娘子吃。”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犹豫了一会,说道:“周宗主,除了给您教习长安语,您还需要我做什么事吗?”萧夫人觉得这个人情越欠越大了,心里好不安,周宗主其实现在长安语已经学的差不多了,萧洛兰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可以报答他,最主要的是,萧洛兰面对热心的周宗主心底总藏着愧疚,毕竟她们骗了他。 周绪安然坐在马上,听到萧夫人这样说,他策马上前,想了一下问道:“萧夫人待我为何如此生分?” 萧洛兰说不出话来,要是她有能力报答,她自然不会这样,可现在就是她虚构的一切都是假的,谎言像重重大山压在她的心上,但这些话又不好对周宗主明说。 萧洛兰呐呐道:“我…”她不敢看周宗主,目光无意中看见前方雷山拉着缰绳的右手手背有一条很深的疤痕,狰狞的宛若蜈蚣,从袖口处伸出来,好像曾经受过很重的伤,虽然现在已经愈合,但仍然留下了可怖的伤口。 萧洛兰望着那伤口,忽的想起她好像可以为周宗主做一件事,女儿上学的时候,她就在楼下的小小蛋糕房里工作,但生意并不是每个月都好,遇到淡季,她经常会到小区前面的书刊买些报纸杂书回来看,蛋糕房里也有书,都是些关于烘培,甜点,插花之类的,有时候看烦了,就会看那些杂书,她记得有一本杂书就提到过古代的医疗卫生是极其很差劲的,这一点萧洛兰已经深刻体会到了,女儿痛经,没有布洛芬止痛,只能喝一些极苦的汤药,若是不小心受伤了,伤口可能会发炎感染,处理不好,就能丢了一条命… 见萧夫人愣愣的看着雷山,周绪皱眉,上前挡住萧夫人的目光:“萧夫人?” “啊,我没事。”萧洛兰心里存着了事,淡淡的喜悦感让她感觉心上的石头轻了许多,就连语气也轻快了些,回去她和女儿商量一下,也许可以做到呢?这样就能还周宗主一个大人情了。 周绪见竹帘被放下,萧夫人的面容影影绰绰的在竹帘之后,似空谷幽兰。 周绪和自己的扈从雷山并骑。 雷山转过头,虽然不明白宗主为什么没有在萧夫人的马车旁,但恪守规矩的他还是拱手行礼:“宗主,可有吩咐?” 周绪上下打量了一下雷山,还是没有明白萧夫人刚刚为何突然望着他? “无事。” 最后他只能说了句无事。 等回到窦府,早已等妈妈等得望眼欲穿的萧晴雪见到妈妈手里拿着的食盒,小小的欢呼了一声,这不就是外卖吗? 她喜欢! 萧洛兰坐在凳子上,将食盒放在桌上,拿出里面的吃食,芳云见里面还有荤的,便拿着它们去厨房温一下再给小主子吃。 萧晴雪用筷子夹起一个雕花形状的球果,入口是青梅味的,用蜜腌制而成,吃起来酸甜爽口。 萧洛兰含笑望着吃的开心的女儿:“乖宝,肚子还疼吗?” “已经好多啦,不怎么疼了,就是有点无聊。”萧晴雪感觉妈妈不在身边无聊死了,只能抱着雪球玩,又和芳云聊了会天,看了会书才渡过这漫长的上午,没有卫生巾,她都不敢随便大走,谁知道这月事带会不会漏啊,古代真麻烦。 等女儿吃了几口,萧洛兰就先和女儿说起了黄鹤楼里的事情,萧晴雪听完,偷偷看了眼外面,那两个雷氏骑从站在东阁门口远远的,芳云也没在屋里,现在只有她们两人。 “妈,周宗主好像一个大反贼啊。”萧晴雪把凳子搬到妈妈身边,抱着她的手臂和妈妈咬耳朵:“拥兵自重,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还勾结叛军。”萧晴雪满脑子都是高中历史书上那些下场很惨的诸侯王节度使。 “但是也是因为周宗主是个大反贼,这里居然还安全一些。” 萧晴雪感觉好离谱但又好真实,就是因为周宗主是个拥兵自立,手握重权的节度使,他辖下郡城才比其他地方安全,就连朝廷也不敢随意攻打,其余反叛势力还要小心翼翼的结交。 妥妥的一个大反派啊。 “妈知道。”萧洛兰叹了口气,她又何尝不知道呢,但是没有办法,她们离了周宗主,没有了雷氏骑从的保护,恐怕一出门就被人抢劫了,被抢劫了还好,伴随抢劫的很可能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指望乱世的人有道德吗?萧洛兰又不是傻子,她看着女儿青春漂亮的面容,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 她不会让女儿受到任何危险的。 所以萧洛兰才对周宗主那么感激。 “妈有一个想法你听听看。”萧洛兰拉着女儿的手,对她说道:“我以前买的杂书上面写着可以用土方法制成一种消炎药,你觉得能行吗?” 萧晴雪恍然大悟:“妈,你说的是不是青霉素?”她使劲摇了摇头:“这个我有空的时候也想过,但是妈,就凭古代这个落后的环境,没有现代完整的化学仪器,提取出来的青霉素里杂菌很多,很大可能会死人,就算侥幸成功了,以古代的提取工艺十有八/九提取不出来,数量少的可怜,根本无法生产。” 萧晴雪说完了,见妈妈不说话,还以为打击到她了,却没想到妈妈直接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乖宝真棒,居然懂这么多。” 萧晴雪被老妈夸的美滋滋的。 “不过妈妈不是说青霉素。”萧洛兰见女儿笑眯眯的,心情也好了:“我在杂书上看到说用大蒜素也可以消炎杀菌。” 萧晴雪:“大蒜素?”她好像有点印象。 “我是在书上看到的,上面写着经常用于养殖场,我想着人应该也能用吧。” “大蒜本来就有消炎杀菌的作用,说不定这个方法可行。”萧晴雪兴奋了:“妈,你好聪明,等吃完我们俩一起做实验看看。” “好,你慢点吃,我们不急。” 芳云回来的时候,发现萧夫人给她留了一小碟蜜饯,然后她就听到了主子们奇怪的要求。 “去庖厨?”芳云望着两位主子,劝道:“主子,小娘子,庖厨都是下仆工作的地方,油烟呛鼻,您想吃什么可以唤奴去。” “不是,我和阿娘有事情要做。”萧晴雪说道:“芳云,你带我们去。” 见小主子坚持,芳云只能带着主子们前往窦府的庖厨。 窦府庖厨里的奴仆看见来府上做客的贵人们,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听到贵人们要用一下庖厨,束手束脚的站在院子里柴堆旁。 窦夫人收到萧夫人和萧小娘子去庖厨的时候,很是惊讶,她便带着贴身家婢巧心也赶到了庖厨。 “萧夫人,您是要吃什么吗?” “我想借用一下厨房做个东西。”萧洛兰对惊动了窦夫人感觉有些抱歉。 “原来是这样。”窦夫人手拿团扇,计上心头,道:“萧夫人,这里是大厨房,人口杂多,不如您去小厨房吧。” “谢谢窦夫人。”萧洛兰也不想麻烦这么多人,对着窦海涛万福一礼。 “我带您去。” 萧洛兰带着女儿,越走越觉得路很熟悉。 “窦夫人,这不是去周宗主书房的路吗?” 窦夫人遮扇笑道:“节度使大人是我们府上的贵客,每日劳碌非常,所以他的住处自带一个小厨房,里面什么都有,和大厨房是一样的,您可以借用他的小厨房来做东西。” 窦夫人觉得自己猜的没错,一定是萧夫人想洗手作羹汤给节度使大人用。 不过在她心里,洗手作羹汤这个要打个折扣,可能就是站在奴仆旁边吩咐一下,然后看着他做,等做好了就端给节度使大人。 很多贵妇的洗手作羹汤不是一个动词,而是一个形容词。 “这个就是小厨房了,往前再转个回廊就是节度使大人的客居。” 萧晴雪望着宽敞的几乎应有具有的厨房,觉得有权真好。 等窦夫人听到不需要厨房里的奴仆伺候的时候,她惊讶的望着萧夫人那双从没有干过重活的柔荑。 见萧夫人坚持,她让奴仆去大厨房了。 带着婢女巧心离开以后,她脚步一转求见了节度使大人。 周绪听到萧夫人进了厨房,放下了飞鸽送来的情报,等窦夫人说完,他表情不变的让她退下,等人走后,嘴角情不自禁的咧了起来,一手背后,一手摸着胡茬,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哎,青山,你说萧夫人在做什么吃食?”周绪根本不用赵青山回答:“不管做什么吃食,如果萧夫人送来,我一定吃的一干二净。” 周绪心情激动,一直以来,萧夫人对他始终平平淡淡的,早些时候更是戒备与感激居多,现在窦夫人告诉他萧夫人进了厨房准备做东西,一定是给他做的吧。 今天这是什么好日子。 厨房里。 萧洛兰回忆着杂书上看到的土方法,但只回忆了个大概,她对这次的实验不怎么有自信,将选好的干净蒜瓣用木杵在陶罐里捣碎,芳云在一旁也一起捣着,捣完一部分就放在一个陶罐容器里用盖子密封住,萧晴雪找待会用到的工具,一个火炉,一个长方形的陶器,洗干净后擦干,不出意外的找到了一壶酒,她闻了闻,只能将就用了。 萧洛兰把蒜碎倒进炉子上的陶器里,酒倒上,用火烧着,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萧洛兰心里担忧。 “我们现在只是先试试看,等多实验几次才能知道结果。”萧晴雪说道。 “也是。” 芳云望着主子们,只觉得她们做的事非常奇怪。 周绪在书房坐不住,便拉着赵青山一起去小厨房了。 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蒜味。 难道萧夫人在做蒜泥羊肉? 周绪心中猜测,大步走向小厨房。 萧洛兰打开陶罐,望着陶罐上面混浊的蒜液,她望着女儿:“也许是因为没有白酒。” 可是古代好像没有高浓度的白酒,萧洛兰蹙眉,有些事情做过了才知道不是想想就可以的,她就是个普通人。 周绪推门进去,赵青山跟在他身后。 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会过来。 “周宗主,您怎么来了。” 周绪见萧夫人手里端着一个碗,便走上前道:“我听骑从说你进了厨房,便想看看你在做什么?” 萧洛兰没有做成功,哪里好意思给周宗主,支吾道:“就是突然想做个东西。” 周绪拿过碗,只见碗里飘着像是酒与蒜的结合体,没有羊肉,萧夫人这是想做什么? “它是我和晴雪一起弄的。” 萧洛兰说道这,有点羞愧:“本来是想给周宗主,不过没有弄好。” 萧夫人一看就不经常下厨,今日竟是为了他洗手作羹汤,虽然卖像不太好看,味道也不太好,周绪心中渐渐歪向了萧夫人,这毕竟是萧夫人亲手所做啊。 “它…” 周绪深吸口气,决定等会多吃几个柰果,他仰起头,准备一口气喝完了。 萧洛兰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制止,她还没说完,周宗主怎么就要喝了。 周绪只感觉萧夫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清凉柔软,更似上好的温玉般细腻,这还是萧夫人第一次主动碰他,他望着萧夫人,只觉得哪怕是在庖厨里的她也是雪肤萤耀,美艳动人的。 萧夫人今日竟是为了他亲手作羹汤。 第26章第二十六章 “它还不能喝。”萧洛兰担心周宗主把失败品喝了,忙把碗放到了桌上。 萧晴雪目瞪口呆的望着要喝蒜水的周宗主,对他的勇气表达了极大的佩服,这也能喝的下去?简直太勇了! 赵青山见小厨房有些乱,倒是不担心有下毒这种的意外发生。 小厨房里的食物每天都是雷氏骑从亲自去采购,一人采购,一人记录,做饭的厨子每天都会检查,厨房里的安全是有保证的,而萧夫人和萧小娘子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吃穿住行与他们一样,进了窦府,萧夫人除了和他们一同外出的上午,就没有和外人接触过,所以对于萧夫人突然来厨房,赵青山更倾向于应该是心血来潮想做吃食了。 就是这个吃食…额,果然不愧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深闺妇人吗,连熬煮个蒜水居然也要用到酒,心中哭笑不得。 见萧夫人越发羞臊,赵青山咳了一声:“萧夫人,萧小娘子,你们是想吃蒜泥羊肉吗?” 萧晴雪只能点了点头,有点尴尬。 周绪后知后觉这次萧夫人似乎对自己做出的吃食并不满意,其实他觉得还好,最重要的是心意,他已经接收到了萧夫人的心意,哪怕亲手所做的并不好吃,周绪也不在意,接过赵青山的话说道:“那我们晚上就吃这道菜吧。” 萧洛兰藏起内心小小的挫败,但也没有太过失望,她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 “夏季白昼漫长,萧夫人,不如你带着萧小娘子去书房的偏室看些书打发时间。”赵青山摇扇笑道:“偏室整体用青竹搭建而成,是个避阳的好去处,萧小娘子若是善琴,屋内还有一把焦尾七弦琴,可以弹奏。” “谢谢青山先生。”萧洛兰道谢完又福了个万福,萧晴雪也跟着妈妈福了一个。 萧洛兰牵着女儿的手,虽说和周宗主他们是同路,但是路过书房,萧洛兰却没有看见那偏室,顺着书房回廊转了个大弯才看见了建立在书房后面的小竹楼,竹楼四周栽着不少翠竹,竹影掩映间,既有遮蔽性又有一股雅趣。 二层竹楼四周垂着青纱,风吹幔动。 “这个地方还真好看。”萧晴雪脱掉鞋子,上了二楼,发现二楼后面还有一个小型湖泊,她趴在栏杆上望着不远处的波光粼粼,小湖里还栽了不少荷花,日光潋滟,荷影飘香。 萧洛兰见到书房里不仅有很多书籍,还有笔墨纸砚,便小心的拿出一张纸铺在桌面上,萧晴雪看了一会跑回房间里跪坐在妈妈身边。 “我担心周宗主他们会怀疑我们的身份,所以想提前练习一下毛笔字。”萧洛兰说这话的时候感觉自己像在干坏事,她在马车上教芳云认字的时候都是在沙土里,用手指和小树枝都成,一但用毛笔字,她就会露馅了。 萧晴雪仔细想想老妈说的还真没错,会认字可不行,古代人可是要写字的。 她以前也练过书法,小时候老妈给她报了不少的兴趣班,其中就有一项书法,包含练毛笔字,现在虽然生疏了,但练练还是能看的。 “妈,我教你。”萧晴雪倒水磨墨准备教妈妈,又想起她们这事好像不能被人看到,她看了看见芳云候在竹门外,便打开门探头看着芳云。 “小主子。”芳云敛衽一礼。 萧晴雪道:“芳云,我和阿娘现在不需要你伺候,等傍晚的时候你再过来吧。” “天气炎热,小主子不需要奴在一旁添果倒水吗?”芳云见今天挺热的,屋子里也没有个人伺候,主子们怕是会不习惯。 “没事的。”萧晴雪顿了顿又添了一句:“等傍晚你来的时候,带一些井水冰过的桃子过来就好了。” “是。”芳云回道,决定回去就做这件事。 等芳云离开,萧晴雪兴冲冲的教老妈练习毛笔字,等老妈练的有点样子了,至少不是软趴趴的,她也拿了一张练着。 萧洛兰练得很认真,把一张纸的正反都写上了字,练完一张纸,就把它用墨汁涂满,细心的把女儿的纸也涂满了,不让任何人发现她们的破绽。 “妈。”萧晴雪练了一会,觉得手腕微酸,便停下来休息一会。 “嗯?”萧洛兰听见女儿唤她,转头望着她。 “妈,你是不是很担心我们以后的生活啊。”萧晴雪抱住妈妈的手臂,和妈妈亲密的挨在一起:“不用担心,你女儿我可是很厉害的。” “这里都是用澡豆,我高中参加的古风社团有一个小姐姐教了我怎么做肥皂,我们到阆歌之后可以把配方卖给周宗主,这样就能有一笔钱了。” “有钱以后,我们买个房子,还和以前一样生活。” 萧洛兰怔怔望着女儿,发现她好像比以前长大了,一时间又是失落又是欣喜。 萧晴雪晃了晃老妈的手:“别整天心神紧绷了,放松一点,反正周宗主的人情一时也还不了,就这样呗,我们又不是神,这世界发展就这样。” 萧洛兰被女儿耍赖的模样逗笑了,她理了理女儿的头发,眼眶有些湿润。 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小小一团,稍微长大一点就是蹒跚学步,而后就是咿呀学语,渐渐的,越长越快,越长越快,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当初的小粉团子就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萧晴雪见妈妈有了笑容,也笑了起来:“好了,我们继续练字吧。” 午后蝉鸣不休,竹楼上到处都是泄露下来的日光,横七八竖的映在墙内。 萧洛兰右手拿着毛笔字练字,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女儿的后背。 萧晴雪写累了就枕在妈妈的腿上,被妈妈拍的昏昏欲睡。 妈妈的手好温柔又好闻。 她好爱妈妈。 周绪上竹楼的时候,隔着窗户看见萧夫人的爱女又枕在萧夫人的腿上午睡了。 他看了眼天色,约摸刚未时,正是日头暴晒的时候,又下了竹楼,等第二次上来的时候,手里带了一件颜色繁丽的薄毯。 萧洛兰见到周宗主推门过来,把自己练的字用一本书盖住。 周绪拿着毯子无声的示意了一下。 萧洛兰接过毯子,将它盖在女儿身上,对着周宗主感激的说了一声谢谢。 周绪见萧夫人的女儿在,也不好多呆,给了毯子后又下了楼。 等回到书房,周绪坐在高椅上,拿着一张纸就这么看着,看了好久,才笑道:“五月前,河西节度使高元衡病逝,其子高芝自立为留后,高芝数次上奏表给圣上,圣上留奏待发。” 赵青山摇着折扇道:“高家已经在河西节度使的位置上坐了两代人,高芝再坐可是第三代了,圣上恐河西州郡之地变成高家的祖产,自然不会批准。” 周绪吹了一口那薄薄的一张纸,任纸张晃动:“是啊,圣上不想让高家再担任节度使,他要委派另一位节度使想兵不血刃的收回兵权。” “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用得着你的时候让你打仗拼命,用不着的时候就丢之弃履,高元衡掌河西,我掌幽州,认真算起来,我们俩还是邻居。” “高元衡是圣上安排在河西钳制监视我的棋子,我俩以前还一起打过突厥,也曾互相对打过。” “可高元衡一死,圣上就不再回复他儿子的自立。” 赵青山坐在主公的对面,望着从长安方向传来的消息,笑道:“如今圣上同意了?” 周绪将纸放在烛火上烧了,狭长的眼眸如鹰隼,带着凶狠漠然的冷意:“快了,现在只需要再出现一个直言不讳的御史大夫,在朝廷上说一说冲州节度使换动所造成的反叛影响,以及前月我带着雷氏轻骑去了河西的贺朔一事应该就可以了。” “现在朝廷一些守成派官员正担心圣上的待奏留发会引起高芝的不满,从而使高芝倒向我们这一边。” 周绪咧起嘴角,笑容带着嗜血的味道:“可他们想不到,高芝和他老子不一样,在高元衡未病逝之前,高芝就急疯了,他早就来密信求我帮他坐稳河西节度使的位置,以暗中割让河西几郡为代价。” 赵青山默然。 这次李太守的失控也在他和主公的预料之内。 因为李太守数次上表圣上派遣新的节度使接管河西,河西再不换节度使恐成大患! 此后的几天,萧洛兰几乎天天都来这竹楼,环境清幽,没有人打扰,自己可以把自己的短板给补上,萧晴雪痛经不疼以后,就很眼馋小湖泊里的小船,最后忍不住拉着芳云一起去摇小船去了。 雷山划着小木船,跟在她们的身后,以防不测。 窦夫人带着婢女前来和这位萧夫人聊天。 “萧夫人,我的一个朋友在弘法寺附近有一个山水别苑,她邀请我去那边做客,我想邀请您和我一起去,不知萧夫人您有时间吗?” 萧洛兰见窦夫人说的这般客气,想起自从进了窦府,窦夫人对她们的帮助,便回道:“有的。” 窦夫人顿时开心起来。 “我可以带着女儿一起去吗?”萧洛兰看了一眼在湖面上泛舟的女儿。 窦夫人笑容更大了:”当然可以。”末了她又试探问道:“我的这个朋友是商人之妻,您会介意吗?”如果萧夫人介意的话,那窦夫人就打算回绝罗金虎了。 萧洛兰愣了下,后来才反应古代商人地位好像挺低的。 她摇了摇头:“我不介意的。” 她在现代开着一个小小的蛋糕店,也算商人,专门卖东西给别人,又怎么会瞧不起别人。 “萧夫人,您真是。”窦夫人感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自从有别的世家知道夫君和罗金虎交好,他们总是明里暗里的嘲讽他们,不知气煞了窦夫人多少回,但这位从长安来的萧夫人相处起来却是从来不摆架子,也从不打骂下人,不管对任何人说话都是温温柔柔的,而且对他们都很尊重,窦府的奴仆女婢暗里都很喜欢这对母女。 这才是真正的高门世家教养出来的贵妇吧,窦夫人想着。 萧晴雪得知她们要出去,高兴的换了一身衣服。 从大门坐上马车,萧洛兰和萧晴雪同坐一辆,芳云作为贴身婢女也随伺在侧,窦夫人带着女婢巧心坐一辆。 萧夫人和自家夫人一同出门游玩的事,窦海涛当然会禀告给节度使大人。 周绪手头还有事,在苍县的许判官飞鸽传书告诉了他一些查到的蛛丝马迹,听到窦海涛的话,便让雷山带着两个雷氏骑从跟在萧夫人身后护送。 萧晴雪撩开竹帘望着街道,许是太阳太炎热的缘故,街上人并不多,看起来不太热闹。 马车轱辘在车上行驶了一段路程。 杨东骑着马刚好遇到了窦夫人她们,他一眼就看见了萧小娘子旁边的萧夫人。 萧夫人坐在车内,面容半隐在竹帘中,只露出了雪白的下巴和红润的饱满嘴唇。 “杨大哥,她就是萧夫人吗?”和杨东一起并骑的一位少年郎朗声问道。 杨东回神,不欲多谈,只嗯了一声。 却没想,身着青色圆领缺胯袍的少年郎借着他们齐行的缘故直接拉着他的缰绳往前冲了几步,正好萧夫人的车辆碰到了一起。 萧晴雪望着许久未见的杨都尉,打了声招呼:“杨都尉。” 杨东狠狠瞪了一眼少年郎,随后对萧小娘子拱手道:“萧小娘子,好巧。” 萧洛兰听到杨都尉的声音,想着也不好失礼,便也打了声招呼:“杨都尉,下午好。” 少年郎望着竹帘后面雪肤艳貌的丰腴妇人,呆了几息,随后他扬起一个笑容:“您就是萧夫人吗?” 萧洛兰望着骑在马上,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很肯定自己没有见过他,她迟疑了一会,才回道:“你有什么事吗?” 少年郎笑眯眯,刚想凑近一点,一只利箭从远处呼啸而来,带着刺空的尖锐尾音,钢镞箭的箭头狠狠扎在了青石板上,崩裂了碎石无数。 少年郎的身型已比刚才坐的更加笔直,甚至向后倾斜,才堪堪躲过了那只想射入他心脏的利箭。 萧洛兰被突然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想也不想的拉过女儿让她躲在自己怀里。 安静的青石道上。 周绪骑着马,将从雷山处取出的弓箭扔回马鞍背袋里。 马蹄声哒哒,少年郎面色苍白,额头不自觉的有冷汗落下,他毫不怀疑,自己刚才若是慢上一点,此刻的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周绪骑马近前,笑道:“萧夫人,没事了。” 萧洛兰抬起头望着周宗主,鸦鬓侧珠钗摇晃,眸色惊惧,雪色起伏不定。 “不过是一个冒犯您的宵小之徒。” “您不必担忧。” 杨东注意到,节度使大人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毫无笑意。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周绪拉着缰绳骑马走到前方的少年郎身前,魁梧高大的身型像阴影洒落在少年郎身上,在一片寂静中眯眼笑问道∶"几年不见,李家三郎怎么变得如此无礼了,随意攀谈刚见面的妇人,不觉得太孟浪些了吗" 李瀚章望着幽州节度使,这个男人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长袍,可是他却仿佛闻到了浓郁至极的血腥味在他的身上传来,危险的气息萦绕不去令胯下的马都不安的踢踏着马蹄,像是鼓点嘈乱。 李瀚章狠狠的勒了一下缰绳,让马安静下来,才对幽州节度使拱拳笑道∶"是小子无状了,还请萧夫人原谅则个。" 萧洛兰压下心中慌乱,想到周宗主对这少年郎的称呼,姓李,又跟在杨都尉身边,她在太炀郡只听过一个姓李的,难道是那位李太守的儿子吗应该是的吧。 一位太守的儿子 众人只见马车内的妇人放下了竹帘,而后就是一道"无妨"的声音传来。 萧晴雪看到妈妈用紧张的脸色讲出口气淡然的那句回话,对妈妈竖起了大拇指,萧洛兰轻轻的点了一下女儿额头。 她望向车外,其实她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周宗主会突然射箭,那少年郎只是过来问了一句话,也许是因为他们阵营的敌对关系 透过竹帘,萧洛兰还能看到那只箭尾的白色羽翼还在轻动着。 "某拜见周幽州。"李瀚章又是拱手一礼。 周绪道∶"我素闻李家三郎有神童之名,聪慧敏捷,去年更是在长安科举中考上了进士,果真是年少有为,如此大好前程,应奋勇上进才是。" "某聆听大人教诲。"李瀚章低头再拜道。1无限好文,尽在 远处马蹄声阵阵,李伯志骑着一匹马带着数十位兵卒急速赶来,大热天的,他的后背都是汗,大声呼喊∶"三郎。" 李瀚章回头应了一声∶"父亲。" 李伯志见三郎安然无恙,狠狠的拍了一下他的背,责备的瞪了他一下,知道三郎和节度使起了冲突,他可是吓坏了,李伯志见地上箭矢只离三郎马匹一步之遥,他的大手紧紧勒住缰绳,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怒道∶"周幽州,不知三郎犯了什么错,竟让您对他当街射箭。" 一旁的杨东早就急的冒汗了,毕竟计较起来,他也参与其中,想了想对着李伯志说道∶"李太守,此事是我之过,我与你家三郎并骑恰好遇到了萧夫人,三郎他" 杨东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肩膀上一沉,他低下头,就看见一截黑色软鳞鞭搭在了自己的肩膀处,杨东低下头不再说话。 周绪拿着乌鞭走到李太守的马旁,李瀚章神情顿时戒备起来,身体紧绷,紧紧盯着幽州节度使,李伯志却是完全不惧,反而冷笑了一声,这周绪若是真当街击杀一位朝廷委派下来的太炀郡守,他的心里反而如愿了,如若他的死能够唤醒当今圣上和那群古板守旧派的儒臣文士对周绪的怒火,那他的死又有何可惜 李伯志凌然不惧。 周绪却只是目不斜视的将那只箭拿了过来。 雷山跟在宗主身后。 周绪把算是毁了的钢镞箭扔回马鞍背上,对着李伯志说道。 "李太守,我相信有一天你会自愿辞去太炀郡守之位的。" 李伯志想也不想的回道∶"不可能周绪,你痴心妄想" 周绪径直骑马走过,身后跟着雷氏和两辆马车。 杨东还需去处理公务,便和节度使大人说了一声才离开。 等他们离开后,李伯志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他知道周绪这人,看似豪爽不羁,但实则心机深沉,他说话不像是无的放矢,但想想他最近也没有被周绪抓到什么把柄。 "三郎,你怎么从长安回来了"李伯志眉头越皱越紧∶"你在长安没惹出什么祸吧" 李瀚章摇了摇头∶"没有,我和谢氏张氏子弟以及一些皇室宗亲玩的挺好的,已经有了一些薄名。" "这样就好。"李伯志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有些欣慰∶"我已经和裴公打过招呼了,你先留在长安守选一些时日,不会太久的,最多一年,到时候就能进入吏部任职。" 李瀚章道∶"儿知道。" "那你为何突然回来" "百里家的五郎一直邀请儿去他家参观珍藏的陶源书法,儿心中甚喜,大半年前就和百里五郎从长安出发了,直到月前到了百里家,但大兄突然传家信给我。"李瀚章条理清晰的说道∶"大兄信中并未说明什么事,但是语气急切恐慌,儿心中担忧家里,便赶回来了。" 李瀚章平常并不关注儿子的事,听到三郎与大郎互相之间有书信交流,觉得他们兄弟感情不错。 想起大郎急躁跳脱的性格,李伯志眉头又皱了起来。 "那你又为何招惹那萧夫人"李伯志冷静下来稍微一想就知道肯定是自家三郎拉着杨都尉做出了不合理的事,不然周绪又不是突然失心疯了,好端端的就射箭。 "父亲难道不知那萧夫人现在已经被传的沸沸扬扬"李瀚章低声说道∶"这幽州内只要有一点渠道的,都已经知晓了那位萧夫人。" "我当然知道。"李伯志吹胡子瞪眼∶"不过是一介妇人罢了,知道又怎么样" 李瀚章想起那只箭射的角度刁钻又狠戾,倒觉得幽州节度使好似已经把那丰腴美妇看做了他的禁脔,不容任何人窥视。 李瀚章微沉思,他不像他的父亲总认为女人成不了大事,女人怎么就没有本事了,当今圣上可不是被宫里的嘉妃诱惑的君王不早朝,朝中外戚遍地,宫宦横行。 可那位据说是冠绝长安的嘉妃也没有刚才那位妇人清艳,一身肌肤白的好似能掐出牛乳来。 时人爱丰腴之美,宫中尤甚,李瀚章忽然想到了这件事。 窦夫人搅着手帕,对被节度使大人护送一事感到如坐针毡,她远远瞅着前面骑马的节度使大人热的团扇扇个不停,她的夫君邀请萧夫人去山水别苑,可是没想到节度使大人也跟着了。 萧洛兰打开竹帘,见到周宗主手里一把黑色的软鞭骑马在马车旁边。 "萧夫人,刚才那少年郎是李太守的三子,李瀚章,是我们幽州的读书人在长安考上了进士,他年纪尚小,对你冒犯之处,你不要放在心上。"周绪没话找话的和萧夫人闲聊。 萧洛兰听见这话证明了心中猜测,原来那少年还真的是李太守的儿子,她摇头道∶"我没事,周宗主,他就是问了我一句话。" "萧夫人没事就好。"周绪笑道。 萧洛兰见周宗主的笑容,微不可查的紧张,她不是很聪明,很多时候看不懂周宗主的笑容,周宗主现在笑着和她聊天,可他刚刚也在笑着射箭。 等周宗主走远,萧洛兰的背才放松下来。 萧洛兰坐在妈妈身边,捋顺思路∶"李太守和周宗主不对付,李太守的儿子肯定也不是周宗主这一路的,所以那李三郎刚才肯定没安好心。" "以后我们离他远点。" 萧洛兰点了点头,每次出门都遇到事情,她都不想出门了。 等到了山水别苑。 窦海涛望着节度使大人,愣了一下,而后快跑去迎接。 萧洛兰牵着女儿和窦夫人在一起。 "节度使大人,萧夫人,萧小娘子,快请进。"窦海涛热情道。 周绪嗯了一声,将黑色软鞭别在革带腰后。 窦夫人轻声对萧夫人介绍道∶"这间山水别苑是仿造江南的博园建造的,苑内亭台楼阁,飞花流水俱有,和我们这边风格不一样,等会我带着您和萧小娘子一起参观一下。" 萧洛兰点头∶"谢谢窦夫人。" 山水苑内。 罗金虎带着自己的夫人在中堂前走来走去,等看见窦海涛带着节度使大人,有些晕眩,好险没有晕倒,窦耀明没说今天节度使大人也会来啊。 "小民民妇拜见节度使大人。"" 两人连忙深躬拜首。 周绪看了一眼有点印象的罗金虎,似乎是隔壁窦家的邻居,稍微一想便明了。 他走进屋内坐下。 罗金虎整个人激动的红光满面,罗夫人让别苑里的女婢好生伺候着,等其他人都进入了中堂,罗金虎才带着夫人一起进入中堂末尾食案坐下。 中堂内。 奴婢早已铺席设案,将一些粽子角黍,以及蒲酒酥汤搬上来,因临近端午,所以罗夫人准备了不少端午宴的酒水吃食,她见上位的节度使大人似乎并无不满,提起的心终于落在了肚里。 周绪趺坐在席位上,拿起案桌上小的可怜的弓箭看了一下。 萧洛兰也奇怪案上怎么会有弓箭,萧晴雪试着拿弓假绷了一声。 一位奴婢拿来一个大漆盘放在中堂中央,漆盘被搁置在一张高脚圆凳上,盘内是被艾灰汁浸泡过的小黄米角黍,它们被切成了小块粉团状。 窦夫人笑道∶"节度使大人,萧夫人,萧小娘子,端午将近,我们今天就来玩玩射粉团吧,谁用弓箭把小粉团射中,谁就可以吃小粉团。" 萧洛兰一听呆了,她和女儿对视一眼。 估计两人没戏。 萧晴雪欲欲跃试的射了一箭,果不其然,小箭软软的落在了地板上。 "哈哈。"窦夫人捧场的笑了一声,罗夫人说道∶"萧小娘子可以多射几次,总能射到一次的。" 萧晴雪又射了一次,自觉自己没有这个能力便不再射了,那就不吃了吧。 周绪却是突然笑了一声。 他拿起那把小弓箭,像在玩一个玩具,随意的射了一下,七根箭都射中了小粉团。 雷山将射中的粉团挑出来,分成两份送予递给萧夫人和萧小娘子。 有了节度使大人的带头,其余人也射了几箭。 小食后。 窦海涛和罗金虎更不敢怠慢节度使大人,一行人便一起参观了园林。 当然,他们分成不同的方向,女眷归女眷的。 "这是亭香园,再往前走就是石园。"窦夫人介绍道,萧洛兰和女儿跟在她身后,芳云打着团扇为怕热的小主子扇风。 "不如我们在亭香园休息一会吧。"罗夫人笑意吟吟的说道。 亭香园内栽种着不少树木,绿荫凉凉,几人在小亭内入座。 花园内蝶蕊香浓引来蝴蝶扑惹,错落有致的小道旁栽种着各种鲜花,繁花锦簇,落英缤纷。 萧晴雪看了一会,见远处有个小湖,比窦府的大了不少。 "萧小娘子可是想划船"窦夫人笑道。 "湖边有一个乌篷船,赏赏湖光山色,亲手摘莲子也别有趣味。" 萧晴雪便带着芳云跟在罗夫人身后一起去划船,萧洛兰坐在亭子里,看着船上的女儿玩的开心。 "萧夫人,前方就是石园,不如我们去那边等着萧小娘子。"窦夫人提议道∶"石园那边有一处临水小亭,湖水和这边相通,小亭那也可以看到萧小娘子,在临水亭子里,还能更加凉爽些。" 萧洛兰想了想觉得去那边也行。 石园大多是石头,各种造型的石头假山错落有致的分布着。 萧洛兰走着走着忽然感觉有些异样,她停下脚步,脸色瞬间涨红了,脚步不自觉的落在窦夫人后方,半侧身体。 她平日来月经的日子一直都很稳定,萧洛兰都已经备好了月事带,留着下月中旬用,可是没想到竟是在这个时候来了,和女儿不同,她来月经时,身体几平没有感觉到任何不舒服,所以这次察觉到的时候,已经 夏季衣服本就薄,她都不敢乱动,只能求助一下窦夫人了。 "节度使大人。" 窦夫人行了一礼。 周绪一眼就看见了假山石头下的萧夫人,见她表情不太对,便大步走过去道∶"萧夫人。" 萧洛兰没想到自己还没叫窦夫人,周宗主居然过来了,她的脸色瞬间更红了,鼻尖隐隐有汗珠。 周绪愣了下,闻到了淡淡的甜腥味从萧夫人的身上传来。 "周宗主,我我"萧洛兰越紧张,感觉流的越快,她从未感觉自己这般丢脸多,整个人羞窘的快要昏了。 周绪好像明白了什么,暗中做了个手势,雷山瞬间将石园里的人请了出去。 周绪喉结动了动,靠近萧夫人∶"萧夫人,您怎么了" 只见萧夫人的眼睛急的都浮上了一层水光,玉容遍布红霞,像是一朵熟透了的花,透着成熟的芬芳。 好香啊,怎么会这么香,周绪喉咙干的发疼,眼睛死死盯着萧夫人深衣里的阴影。 萧洛兰察觉到血珠滚下来,愈发无地自容∶"我" "萧夫人,我知道了,您先进到假山里。"周绪低声安慰道∶"我会帮助您的。" 萧洛兰急急进入假山内,只有外面透出一点光亮。 而后就听到了撕裂衣服的声音。 她心里一惊,颤声道∶"周宗主" 周绪在外面应了一声∶"我在,萧夫人。" 见声音在假山外面,萧洛兰紧紧的贴在假山里面,不懂周宗主在干什么,刚想开口想请周宗主让窦夫人过来,假山口光线一暗,一只手拿着一叠撕开的布条递了过来。 "萧夫人,还请垫下,我去找窦夫人。" 周宗主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萧洛兰咬了咬唇,还是将白色的布条拿了过来。 她低着头,脸红的不成样子,快速的将布条垫上,恍惚间,总感觉听到了好像类似野兽的粗喘声。 萧洛兰停下动作,忍着害怕走到假山前,仔细听了听,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她退回到假山里,焦急的等着窦夫人来。 假山的一墙之隔,周绪静静站在出口处,只穿着外袍。 周绪听着假山里萧夫人略急促的呼吸声,瞳孔微缩,嘴角咧出一个可怕的笑容,像一头兴奋的野兽。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窦夫人怎么还没来?”萧洛兰躲在假山里, 感觉时间好漫长,她望着假山,慢慢走到出口方向,行走间陌生的布料触感让她脸上更热了, 她极力忽视那种异样感, 刚出假山口就看见了周宗主站在远处的石道上, 似乎在等人。 萧洛兰还未说话,周宗主就和先前一样大步走了过来:“萧夫人莫急, 我已经通知了窦夫人,让她准备好所需的东西。” 萧洛兰对着周宗主福了个万福,她半侧着身子,站在假山口处,脸颊通红, 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热心帮忙的周宗主。 周绪走近,只见萧夫人微低着头, 露出一截雪白带粉的脖颈,莹玉般的耳垂此刻红的滴血,松软的发鬓有几缕被汗打湿黏在耳侧,眉眼间俱是羞窘无措之色, 大约是太过紧张的缘故, 呼吸比在假山洞里还要快,潮潮的热气带着一股幽香甜味直往周绪的鼻腔里钻。 周绪似探究又似关切的问道:“萧夫人, 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萧洛兰听到周宗主的问话,发现周宗主现在离的她好近, 虽然是关心她的话, 但是因为周宗主长的实在太高大了, 他一靠近, 浓重的压迫感像阴影一般笼罩下来,萧洛兰没忍住后退了一步,身体紧贴着假山石壁上,手心沁出热汗:“没有。” 周绪听着萧夫人莺舌百啭的声音,又靠近了些,夏季衣衫本就轻薄,微微出汗,便紧贴雪白的皮肉,见萧夫人眼看就要被他吓到,周绪想了想,还是强忍着冲动后退了一步。 现在萧夫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不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要一点一点的将萧夫人拉到他的网里,直到再也挣脱不开。 周绪心里虽是这么想的,可是眼睛根本不受控制,仿佛已经黏在了萧夫人身上,死死盯着她看。 萧洛兰抬头看了周宗主一眼,随后迅速的低下头,只有眼睫毛在颤个不停,裙摆瑟动了一下,青锻软鞋又悄悄后退了一点,彻底藏在衣裙之下。 周绪见她这又怕又惊的模样,心中实在爱怜的紧,恨不得把人抱在怀里狠狠揉搓一番,才能宣泄出自己内心突发其来的恶/欲。 就在这时。 “萧夫人。”窦夫人带着巧心匆匆而来:“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萧洛兰看到窦夫人,连等一等的时间也没有,逃跑一般想快走到窦夫人的身后,刚走一步,手腕就被一只热的烫人的大手抓住了,萧洛兰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眼眸睁大,惊惧的望着周宗主。 周绪察觉到萧夫人微颤的娇躯,心里半后悔半畅意,他就是喜欢萧夫人,怎么的了! 不过,他还是慢慢放下了手,屈膝弯腰将萧夫人被卡在石缝里的裙摆给解放出来,而后又打了个结,他抬起头,正好可以看见萧夫人避开他眼神的红霞玉容,宽宽大大的锦绣裙摆之上,明月高耸,起伏不定。 周绪不舍的放下手。 “萧夫人,你的裙摆被石缝卡住了,现在已经好了。” 周绪只听到一声细细的道谢声,一阵香风飘过,萧夫人就到了窦夫人的身后,巧心将一件披风披在萧夫人身上,然后窦夫人带着萧夫人离开。 石园内,怪石嶙峋密布,光影交错重重,周绪站在假山石处,忽的哂笑一声。 他为什么会那么想欺负萧夫人,大概就是萧夫人已经被自己吓到了,可是一点好意就能再次得到她的善意,待到后来,她定会反复纠磨,心软温良的本性之下,萧夫人温吞的像一汪春水,无风无浪的时候,轻流不涌,宛若平镜,只有搅动一下,才会涟漪四散,欣赏到不同的风景。 周绪出了石园,走到临水小亭上坐下。 雷山带着两个骑从跟在他身后。 周绪望着远处湖泊里摇着乌篷船采摘莲花的萧小娘子和罗夫人她们,对雷山吩咐道:“你去就近看护一下萧小娘子。”免得萧小娘子万一落水,萧夫人又会担忧好几天。 雷山应喏。 另一边,窦夫人将萧夫人带到西园。 窦夫人见一路上萧夫人神思不属的,便开口说道:“萧夫人,前面客房内有换身的衣物和一些用品,您可以放心使用。” 萧洛兰回过神,对着窦夫人福了一个万福:“多谢窦夫人。”而后又问道:“我的女儿是不是还在湖上玩?” “在呢,我刚让巧心去看过,正和罗夫人一起在泛舟赏湖。”窦夫人笑道。 萧洛兰放心了,她推门进去而后锁门,发现房间里面还有两个盛满热水的浴桶,外面用屏风遮挡,萧洛兰坐在板凳上,裙摆散开,她一下子就看到了周宗主挽的那个结。 想起周宗主吓人的眼神,萧洛兰至今仍心有余悸,她说不出来周宗主那个眼神,但是给她的感觉就是让她很害怕。 她望着那个结,细眉微蹙,想不通周宗主为什么要在裙摆打个结。 萧洛兰把那个结打开才明白,因为裙角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了零星一点的经血,许是垫换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萧洛兰怔怔的望着那个结,有些出神,她过了许久才清洗了一下身子,换上月事带和干净的衣裙。 巧心一直候立在不远处,见房门打开,屈膝道:“萧夫人,我家主人和萧小娘子,罗夫人她们在落金阁品茶,主人特意吩咐我带您前去。” “萧夫人,请跟我来。” 萧洛兰唤住窦夫人的贴身婢女,有些难为情的问道:“巧心,我换下的衣服,它就留在里面吗?” 巧心笑道:“萧夫人请放心,您的衣物等会有女仆专门来收取并清洗,等离去的时候,我让芳云来取一下就好了。” 萧夫人跟在巧心身后,穿过几个园子,最终来到了一座水榭小阁。 “阿娘。”萧晴雪抱着一捧荷花跑了过来,看见妈妈换了衣服有些奇怪。 萧洛兰接住女儿给她的荷花,见她小脸玩的红扑扑的,拿出手帕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然后低声告诉她自己来了月事便换了衣服。 萧晴雪噢了一声,和妈妈一起走进水榭内。 阁内都是女眷。 窦夫人邀请着两位贵客入坐,笑意吟吟的说道:“萧夫人,这些茶具是我当初出嫁的时候特意从娘家带来的,等会我们一起煎茶喝喝。” 萧洛兰望着食案上的煮茶器具,第一次听到窦夫人说起她的娘家:“窦夫人,您是远嫁吗?”若不然的话,想喝茶回家喝就是了,也不必还带着茶具了。 窦夫人笑道:“是啊,我娘家在江南的琴川,离幽州太炀好远,当初出嫁,爹娘兄长俱不舍我嫁的远,没成想一晃眼,几十年的时间就过去了。”说完,她幽幽叹了口气。 萧晴雪一直喝的都是简单的茶水,她猛的一看到食案上放着的火炉茶饼还有旁边一小碟的葱,姜,花椒,大枣,桂皮,橘皮等东西,顿时感觉舌头发麻,这和茶饼一起煮下去,那茶还能喝吗? “您别伤怀,总会再见面的。”萧洛兰宽慰道。 “是啊。”罗氏跟着说道:“萧夫人说的对。” 窦夫人整理好心情又恢复了笑意,道:“我们还是煎茶吧。” 萧洛兰望着那么多的东西,和女儿互相看了一眼。 窦夫人把茶饼掰碎了放在火上烘烤,烤的差不多了将它放到小碟里用小木锤敲碎,然后打开小炉上的茶壶盖,将,花椒,盐粒,大枣,桂皮,葱放进去,然后等待水开。 “萧夫人,为何只单放橘皮?”罗氏也准备好了,见萧夫人放的极少,有些不解。 “我喜欢橘皮香气。”萧洛兰只能这样说了,萧晴雪也不敢尝试那么多佐料,和老妈一样,只加了橘皮还加了大枣。 罗氏笑道:“萧夫人和萧小娘子果真是母女,连生活习性都一样,我家的月娘就与我不一样,天天闹着骑马出门去玩,萧夫人,您家的雪娘也像她如此吗?” 萧洛兰点头道:“她从小性格就比较活泼。” 窦夫人羡慕道:“我就一直很想要个女儿,可惜,家里两个全是儿郎,平日看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简直羡煞我了。”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 小炉上的火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窦夫人将茶碎放到里面,搅了搅,而后分出一好杯,浅尝了一口。 萧洛兰喝着橘皮茶水,望着外面,已经到傍晚了,金黄的夕阳倒映在湖面上,水映金光,将整个水榭染上了金光。 等离开的时候,罗氏笑道:“萧夫人,萧小娘子如果觉得在府中无聊,可以找我家的月娘玩,我们就住在窦府的隔壁。” 萧洛兰看了一眼女儿,便答应下来。 随后窦夫人说想明天去弘法寺礼佛,萧洛兰连忙拒绝了,最近她是一点也不想出门了。 见萧夫人不想去,窦氏也不勉强,现在的结果已经出乎她们预料很好了,交情都是慢慢相处起来的,不急在这一时。 坐上马车,萧洛兰没有看见周宗主,雷山骑马近前道:“萧夫人,萧小娘子,宗主下午有事便提前离开了。” 萧洛兰听到这个消息,放松了许多,连藏在心底的尴尬也少了些。 她坐在马车上,女儿坐在她身边,将荷花插在花瓶里,芳云正在整理主子换下来的衣裙,萧洛兰发现衣裙里并没有周宗主给她的布条,难道被扔掉了? 晚上。 太守府。 李伯志脸色铁青的坐在椅子上,冲着家仆怒吼:“府里没有大郎还不快去外面找!” “逆子!简直气煞我也!” 他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一旁的妇人气道:“李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大郎不过是出门去了,也值得李大人发这么大的火?三郎,跟娘走,娘今晚做了你喜欢的饭食。” 李瀚章揉了揉额头。 李伯志听着夫人阴阳怪气的话,怒吼:“你还好意思说,大郎都不见几日了,居然没人告诉我!” 妇人搅着手帕眼睛微红的气道:“平常大郎经常出去玩,不见两三天,也没见你上心过。” “今时不同往日!”李伯志拔高音量:“那逆子居然还敢出去玩,等他回来我要打断他的腿!” “你敢!”妇人怒了,唰的站起来,指着李伯志道:“李伯志,你若是敢打断大郎的腿,我章薇就与你和离。” 李瀚章听着母亲与父亲的争吵,唉了一声,唤来小厮,让他多派几个家仆赶紧去找大兄,烟花柳院之类的地方也去找,千万别放过任何一处,找到人就把人带回来。 他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 “苍县那边又来消息了?”赵青山摇着折扇望着信鸽消失在了夜色中。 周绪站在窗前,将铜管拔开,拿出里面密封好的卷纸然后展开细看,过了一会递给赵青山。 赵青山过目,简略的提取到了有用信息:“十七具刺客尸体的拇指食指中指的掌茧俱比寻常人厚多,且十指指甲缝里有粗布丝,十七人的手指有常年缠绕布条的痕迹,疑似需要常年使用一种抓握兵器,尸体上各有不同痕迹的圆点戳痕。” 周绪端详着那根送过来的那根褐色粗布丝,眯眼望着,仿佛在喃喃自语:“我记得,章家兵枪很出名啊。” 悍不畏死的人除了死士,还有士兵,尤其是家兵,何谓家兵,老兵卸甲以后,被聘请在主家,他的后代仍然接受老兵的培训,服务的主人自然是府上的主子,他们相当于是主人的私人保护者,自然听从主人的命令。 周绪笑了笑:“李府这是家宅不宁吗?” 赵青山也想到了这一点,这一次一定要把握利用好了,他正想着如何利用最大化的时候,突然听见主公唤他。 “青山,你有那种…咳咳…有关妇人月事的那种书吗?” 周绪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本游记,装作不在意的问道。 赵青山脸僵了僵:“没有。” 周绪皱着眉,他平常很少关注这种事,此刻想关注居然有无从下手的感觉,毕竟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近女人身了。 “那妇人来那个怎么办?” 赵青山木着脸道:“主公,妇人有月事带。”他实在不想听这种事,便出门唤了一个婆子过来。 等过了一会,婆子出门了,他再进去。 周绪皱着眉头,看不下去书,脸色怪异的很:“里面装的是草木灰?” 周绪想起萧夫人的手,连指尖的肌肤都那么娇嫩,何况是那里。 应该要用的更好一些才是,最好要柔软一些。 他望着书,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东西,若是最柔软的东西,当然是云纸了。 “青山,你去采购一些云纸回来,再买些柔软的丝帛。” 赵青山愣了一下,随后想到了什么,茶水差点烫到舌头:“主公,那可是纸,你怎么能,怎么能给妇人用?” 赵青山虽然觉得萧夫人挺好的,但那可是纸啊! “怎么就用不得了?”周绪义正言辞道:“这纸能给你们文人写字,自然也能给萧夫人用。” “我看纸若是会说话,巴不得给萧夫人用,好了,别啰嗦了,快去!” 赵青山听着主公无赖的话,甩袖离去:“主公,您的心也未免太过偏向萧夫人了。”那一番话简直是歪词夺理。 书房门被关上。 周绪从书桌下拿出一个金丝楠木盒打开,里面装着萧夫人的珍珠耳坠和一只翠玉手镯,还有几根洗过的深褐色布条。 周绪望着那布条,口干舌燥的:“偏心这种事怎么藏的住。” 他就是想给萧夫人最好的。 况且他也不想藏。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五月初五, 端午节。 太炀郡城内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编织成人形的艾草和一大把胡蒜,门下悬着菖蒲做的草箭,有条件的人家门楣处还贴着明心镜, 和上面用途一样, 俱是端午用来驱邪避祟的。最近几年因长安簪花之风盛行的缘故, 太炀郡不少的郎君娘子们头上都会插着各式各样的花,桃花,杏花, 丁香杜鹃石榴, 不拘花种,随意插着, 好像这样也能沾染一些长安士族的风流气息。 窦府也不例外。 府里花园中的山茶, 牡丹开的正盛,萧洛兰坐在小亭里拿出漆盘里的丝线认真编着,丝线一共有五种颜色, 蓝, 白, 绿,红, 黄, 色彩鲜艳,她的手头边已经编好了一个长命缕, 端午佩戴五色长命缕,有祝福长命百岁之意。 另一个漆盘里则放着各色针线小剪以及一些带着清香气味的白芷丁香木香草药, 边上叠有一小块粉色的绣有五毒的软细布料。 “阿娘。”萧晴雪手里拿着一朵花, 拎着裙角跑过来, 橘红色的流烟晚霞裙在日光下灿烂生辉, 少女的笑容就像明媚的阳光让萧洛兰打从心底露出一个笑容。 “跑慢点。”萧洛兰倒出一杯茶水让女儿先喝一口。 萧晴雪坐在小亭内的石凳上,咕噜咕噜的把茶水喝完了,又嫌不够凉快,拿起团扇给自己扇风,看见桌上的五彩丝缕眼睛一亮:“妈这是给我的吗?” “是啊。”萧洛兰笑着看向自己的女儿,放下手里的丝线:“来,我给你系上。” 萧晴雪美滋滋的把手伸过去,萧洛兰把长命缕系在女儿右手臂上。 “妈,我给你戴花,我看到好多人都戴着花。”萧晴雪把自己挑选好的一朵牡丹花插在妈妈发髻间:“真好看。” “一早上没见你又去哪里玩了?”萧洛兰又给女儿倒了杯茶水,见她头上同样插着一朵牡丹花,整个人看起来鲜鲜亮亮的,便笑道:“今天是端午节,我等会给你缝一个香包。” “谢谢妈妈。”萧晴雪看小亭周围没有人,便亲密的抱住妈妈的手臂,她见漆盘里放着不少东西,便问道:“这是窦夫人送我们的吗?” “不是,我昨天拿钱让芳云出府去买的,她说外面有卖这种配套的端午香包还有这些丝线,我想着自己做就挺好的。”萧洛兰编着丝线说道:“你还没回答我一早上干什么去了?” “我和芳云在杏花居弄凤仙汁准备染指甲呢,已经把它弄好了。”萧晴雪眨巴着眼睛望着妈妈。 “是不是想让妈妈帮你涂?”萧洛兰一下就猜到女儿的想法了,女儿爱美,以前暑假的时候经常买指甲油回来玩,都是她帮着涂的。 “妈你好聪明。”萧晴雪夸奖道。 “等一下啊,等妈把这个长命缕编好的。”萧洛兰见手里还剩一点,便说道。 萧晴雪也不催,双手捧着脸颊望着妈妈,忽然凑上前悄悄问道:“妈,我们是不是和周宗主闹矛盾了?” 萧洛兰编丝线的手停了一下:“没有,你别瞎想。” 萧晴雪趴在桌子上,用手拨弄着漆盘里的丁香花,头枕在胳膊歪头望着妈妈:“可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去教习长安语了。”她了解妈妈的性格,虽然表面上很是温柔,骨子里却是一个负责任又执拗的,不可能教的好好的,就半途而废不干了,自从山水别苑里回来,萧晴雪就感觉老妈好像在避着那个周宗主一样。 “那是因为周宗主学的很快,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的了。”萧洛兰轻轻的捏了捏女儿的脸:“总不能人家都学好了,我还去吧。” 萧晴雪头使劲摇了摇:“不去。”她才不想妈妈去。 “况且周宗主也是一个大忙人,我们还是不要经常去打扰他的好。”萧洛兰编好了丝缕,将它打了个结。 萧晴雪觉得妈妈说的也有道理,像周宗主那种坐到节度使位置的,的确应该很忙吧。 回到杏花居,萧洛兰发现芳云头发上也别了几朵粉白的杏花,大约是吃食好了的缘故,小姑娘俏俏的站在杏花下,也可爱的很。 “主子,小娘子,花汁已经调好了。”芳云敛衽一礼。 萧洛兰把这个小姑娘也带到了屋里,外面也没需要她做事的,呆在屋里凉快凉快也好。 她拿起白瓷小碗,看见了里面红艳艳的花泥,碗内还有一个非常小的勺子,桌上有几条细长的布帛,萧洛兰一看见布帛,就想起七天前,自己房间里突然多出的一个小箱子,里面装满了白纸和柔软的丝帛,现在那个小箱子已经被她放在衣柜里了。 萧洛兰低下头,不再去想,用小勺挖了一点花泥均匀的敷在女儿的指甲上面,敷好以后,芳云就用布帛将花泥小心的包裹起来。 “等过一夜明天再拿下来,估计就可以了。”萧晴雪动了动自己包成小萝卜的十根手指,见妈妈手上干干净净的,道:“阿娘,你也染一次看看。” 萧洛兰笑道:“你染就行了。” “萧夫人。”窦夫人带着婢女巧心走过来,一看见萧小娘子的手指就道:“果真是女儿家爱俏,等一夜过后,玉指染寇丹,艳杀石榴花。” 萧晴雪被夸的不好意思,脸都红了。 “窦夫人,快请进。”萧洛兰把窦夫人请进屋内:“她就是涂着玩玩的。” “我那里还有蔷薇花汁,萧小娘子要否?”窦夫人道。 萧晴雪福了个万福:“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已经染好了,就不需要了。” 窦夫人颇可惜道:“好吧。”她看向萧夫人:“萧夫人,郡城这几日有龙舟竞赛,您要不要去参观一下。” 萧洛兰其实不怎么想去,她本身性格就不是喜欢往外跑的人,她更喜欢窝在一个地方。 见萧夫人迟疑,窦夫人善解人意道:“不去也没事,每年端午几乎都有龙舟竞赛,等下一年也可以看到。” “而且太炀郡这些时日也出了些事,听说节度使大人已经抓到了刺杀他的贼人。” 萧洛兰和萧晴雪不约而同的望着窦夫人,是抓到幕后主谋了吗? 窦夫人拿着团扇刚说完这一句,就见一个女婢匆匆跑来立在门外,垂首道:“娘子,大郎君回来了。” 窦夫人愣了下,她的大儿子回来了?她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是窦县令很崇拜的大兄吗?据他说查案很有一手,萧洛兰从记忆中找到这个人的形象对上。 外院中堂内。 窦海涛像见鬼一样望着自己的大儿子,搞不懂他怎么回家了,还带着他的上司许判官,窦大郎望着自己的父亲,知晓大人们有事情要谈便拉着父亲退了出去。 周绪坐在主位上,见到许云坤对他微微颔首。 许云坤鬓角花白,脸庞瘦削,常年不苟言笑的脸色刻着深深的皱纹,眼睛深陷在眼窝处,气质颇有些阴沉,见到主公,嘴角难得的提了起来:“我这次已将那十七人的画像全部带来了。” “许老辛苦了。”周绪道:“等明日就将画像复刻贴满城内,这次我们做一回打草惊蛇。” “李府的大公子数日未归,李太守最近已经发动太府亲兵暗中寻找了好几日。”雷山说道。 “你让杨东看紧太炀郡城门,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出去。”周绪对雷山说道。 雷山抱拳应道:“唯!” 赵青山道:“那十七个刺客只要在太炀郡生活过,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我们可以提高赏金,发动城内的人检索,若有确切消息,可赏黄金一两。” 周绪点头道:“就这么办吧,雷山,你去通知杨东的时候顺便让雷豹他们带一队精骑暗中监视着李府,尤其是后宅方向,还有注意防疫,现在端午已到蚊虫滋生,让郡城的那些医学博士们弄一块碑,上面直接刻上一些常见病的药方就立在城门口处,不听话的直接砍了。” 周绪说完拿起前两天收集到的章氏兵枪,粗大的手掌握住白椆枪杆,铜质的菱形枪头上刻着一个小小的章字。 “听说奉车都尉章安平就有一把银枪,被誉为第一兵器之首,有机会真想见识一下。” 周绪拿着枪,准备到窦家临时弄出来的练武场上耍耍,走到二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远处回廊处的萧夫人,隔着重重花草树木,叠廊轻石,周绪只能看见她和窦夫人站在一起,鬓角插着牡丹花。 周绪走到练武场脱掉上衣,拿起弓箭就射了几通,箭矢命中靶心,箭尾的白羽轻颤,面容不见喜怒,而后才耍了会长/枪,沉重的枪/杆在手中灵动的宛若一条毒蛇,每一次挥动却有如千钧之力,重若闷雷,势大力沉。 夏日炙热的阳光下。 周绪练了将近一个小时,他拿过搭在架子上的外袍,擦了擦脸上的汗,随后拎着乌鞭走出了练武场。 临水竹楼。 萧洛兰正跪坐在青席上写字。 她写的很认真,时不时的停下来思考一下,然后才动笔,所以写的并不快。 湖外的微风吹过青色纱幔,窗口打开,湖水波纹倒映在书房的墙壁上,书桌上还有女儿采摘的荷花,萧洛兰回忆着自己以前学到的微薄的救助知识,拿笔的手停了下,纸上立刻出现一个黑点,有些可惜的吹了吹,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可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萧洛兰心里很迷茫。 珠帘忽然响动,萧洛兰抬起头,发现周宗主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二楼,就站在她不远的地方,侧立在书架旁。 萧洛兰放下手中的笔,惊讶道:“周宗主,您怎么来了?” 周绪笑了笑,头发上还有湿意,他径直坐在书桌对面:“萧夫人好几天未去寻我,我只能来找你了。” 萧洛兰听到这话,手蜷在一起,头脑有些混乱,僵硬的转移了话题:“我,我听说您抓到刺杀凶手了。” “还没有,萧夫人想知道的话为何不亲自问我呢。”周绪眼睛盯着萧夫人:“如果是萧夫人问我,我一定会告诉您的。” 萧夫人浑身僵硬,不敢看周宗主。 周绪望着萧夫人,今天的她可真美,头上也没有多余的珠钗,只有一根白玉簪子和牡丹花,牡丹花开的正盛,斜插在鸦鬓处,艳丽花瓣层层叠叠的微坠下来,雪肤生辉,星眸潋滟却从不看他。 “萧夫人是在躲我吗?”周绪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 萧洛兰哪里能承认,她摇了摇头,脸色涨红:“我前几日是因身体不适才未见周宗主。” “是因为月事吗?”周绪说的坦坦荡荡又直白裸/露:“可我在书上看过,女子月事快则三四天结束,慢则六七天。” 萧洛兰猛地抬头看着周宗主,完全想不到这个人居然还知道这个。 “可如今离那天,已经过了九日了。 ” “萧夫人为何还不来看我呢?” 萧洛兰眼睫一颤,心里慌张又害怕。 周绪见萧夫人颤颤怯怯的,实在可怜又可爱的紧,舔了舔齿尖,伸手握住萧夫人的手腕。 萧洛兰一惊,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没有成功。 周绪把金丝做成的长命缕给萧夫人套上,雪白的手腕被金丝缕映衬的仿佛在发光。 周绪望着萧夫人,眼眸深不见底,忽的将萧夫人鬓角的牡丹花摘了下来。 萧洛兰眼前的视线被牡丹遮住了大半,而后就是周宗主微模糊的声音。 “端午安康,我祝夫人长命百岁。”宗主微模糊的声音。 “端午安康,我祝夫人长命百岁。”宗主微模糊的声音。 “端午安康,我祝夫人长命百岁。”宗主微模糊的声音。 “端午安康,我祝夫人长命百岁。”宗主微模糊的声音。 “端午安康,我祝夫人长命百岁。”宗主微模糊的声音。 “端午安康,我祝夫人长命百岁。” 第30章 第三十章 “周宗主, 这个我不能要。”萧洛兰使劲的缩回手,烫手一般连忙把自己手腕上的金缕丝绳褪下来放在书桌上,金绳发出清脆的声响, 打破了书房内的安静。 萧洛兰站起来,慌乱中急急后退几步, 书桌上的墨砚不小心被她的帔巾带着打翻在了书桌上, 黑色的墨汁将自己写好的几张纸全部浸了墨色, 模糊成一团一团,墨汁顺着桌沿流淌滴在了青席上。 周绪脸上仍然带笑,鬓角处的几缕霜色让他硬朗端正的面孔上多了几分文雅,冲淡了他周身的气势,他坐在席上,听到萧夫人惊慌焦急的拒绝,先是把金缕丝绳放到书桌干净的角落里, 而后再把打翻的砚台扶正,又将书桌上的书整理了一下放到地板上,整个流程下来从容不迫,不急不缓。 萧洛兰懊恼的望着书桌地上的脏污, 却是不肯再近一步。 从那天山洞里回来, 她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周宗主在假山洞口看她的眼神,昏暗的阴影里,就像一匹凶狠的恶狼紧紧的盯着她看, 好像能看穿她的一切, 眼神透骨阴婪,让她冷汗津津, 没有好眠, 怕女儿发现她的异样, 她特意让女儿睡到了隔壁的杏花居。 这样的周宗主和她往常接触到的完全不一样,就好像,就好像披着一张皮般,萧洛兰越想越心惊,哪里还肯去主动找周宗主,这么长时间下来,她以为周宗主肯定已经忽略她们了,没想到,他居然自己过来了。 萧洛兰心乱如麻,怎么也想不到周宗主对她是这份心思? 萧洛兰看向大开的窗口,女儿在湖泊最中间的一个小亭里在看书,芳云坐在一侧给她打扇。 宽大的衣袖下,萧洛兰的两只手绞在一起,手心里都是汗,神情挣扎犹豫,最终还是没有戳破最后那层纸,自欺欺人一般对周宗主说道:“周宗主,谢谢您的好意,但这端午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周绪听着明显比上一次委婉许多的拒绝之词,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正欲走向萧夫人,却听她忽然道:“别。” 萧洛兰站在博古架前,眼看周宗主要过来,急忙道:“周宗主,您别过来。” 周绪眼睛往窗外一看就知晓了萧夫人的心思。 她不想让她的女儿看见,也不想靠近他,两人之间泾渭分明的很。 周绪笑了笑,提脚就走,萧洛兰眼看他马上就要走到她这边,急得脸颊通红,迫不得已的离开了后窗博古架的位置,青幔飘扬,萧洛兰站在书房的外面,低着头。 周绪斜靠在廊柱上,望着不安的萧夫人,忽然叹息一声:“萧夫人您避我如蛇蝎的举动真令我伤心。” 萧洛兰一时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因为她发现就算是此刻的周宗主也是在笑着的。 周绪走到萧夫人身边,发现她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他托起萧夫人的手,将长命缕再次戴在萧夫人的手腕上,静静看了片刻后,道:“您若不喜,就将它丢入湖里,反正我周绪送出来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离去的高大身影,将他送的黄金缕再次拿下来。 晚上,东阁,萧洛兰睡在床上,下午的时候她就整理好了衣物,首饰全部放在一个小木盒里,周宗主的东西她也原封装好了,她望着漆黑的夜色,偶尔听到了外面街道上打更人的声音,反复想着明天要做的事,难以入眠。 除了每天练字以外,竹楼里的书她几乎都翻上了一遍,又经常和芳云以及窦府里的奴婢聊天,隐约摸清楚了怎么融到古代里,首先最重要的是户籍,太炀郡城因为是战乱里难得的没有受到波及的地方,再加上水运流通,商人,佣工,流民,胡人纷纷涌入这里,有很多的浮浪户,因战乱缘故户籍制度比王朝鼎盛时要宽松许多,许多浮户居住满一年就可以取得当地户籍,她和女儿在这里无亲无故更无田地,交些银钱贿/赂一下办理户籍的户长,应该可以弄一个郭坊户吧。 本来萧洛兰是打算到了阆歌再弄,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改变想法了,她想找个机会悄悄的弄一下,看能不能弄成功,总要试一下的。 萧洛兰摸着放在荷包里的银子,心思浮动,她很感激周宗主,是真的很感激,感激他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帮了自己,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她一定会报答周宗主的。 有时候萧洛兰宁愿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萧洛兰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第二天,萧晴雪听到妈妈的话,放下手里的蒸饼,想了想问道:“妈,我们是不去阆歌了吗?” “我看太炀也挺好的,过几天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办理到户籍落户在这里,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安家吧,阆歌是个大城,花费肯定比这里要高好多。”萧洛兰拉着女儿的手:“你觉得怎么样?” “妈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萧晴雪仔细想想又说道:“不过太炀郡的太守和周宗主他们不是一路的,如果周宗主他们走了,万一太炀郡守针对我们怎么办?”萧晴雪又想到了这一点。 萧洛兰想起李太守怒骂周宗主的场景,心里升腾的泡泡顿时被戳灭了,应该不会吧,可是万一李太守是个迁怒的人呢? 萧洛兰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困境,还是说继续跟着周宗主他们到浔江郡或者南宁郡比较好一点。 “我们下午先去看看。”萧洛兰对女儿说道,先熟悉一下办理户籍的流程,有个准备,不能什么都靠着周宗主。 萧晴雪当然没有意见:“好啊。” 时至下午,听到萧夫人和她的爱女要出门,窦夫人为她们准备了一辆马车。 萧洛兰站在门口,头上带着帷帽,并不想太引人注目,萧晴雪头上也戴着白色帷帽,她撩开帷帽一角,看见窦府的大郎君下马,奴仆将马迁到马厩那边。 窦大郎和他的弟弟长的还真不一样,窦县令身型十分圆态,可是窦大郎瘦的却仿佛风吹就倒,难以想象这居然是一对亲兄弟。 “儿见过母亲。”窦盛鸣行礼道。 “嗯,大郎回来了,在许公那里辛不辛苦?”窦夫人对难得回家一次的大儿子关心道。 窦大郎的一张脸板正严肃:“儿不辛苦。” 窦夫人和儿子寒暄后看向萧夫人:“萧夫人,不知您想去哪里游玩?” “只是想随便在街上逛逛,多谢您借马车予我们。”萧洛兰对窦夫人福了个万福。 窦夫人想起节度使大人对萧夫人的重视,便又派了四个健奴专门为萧夫人驾车。 等她们走后,窦盛鸣从马厩里牵马出来跟在萧夫人那辆马车后面,等跟了一会,敏锐的他就发现跟着萧夫人那辆马车的不仅是他,萧夫人的马车后面缀着几个雷氏骑从,其中一个他还有点印象,好像是雷氏分家的一个精锐,经常护卫在节度使大人身侧。 窦盛鸣一边想着一边悄悄跟在马车后面,那位雷氏骑从也发现了他,身形更加隐蔽了。 但是两人都发现了这位萧夫人兜兜转转竟是去了北市的户所。 户所坐落在北市县衙的西北角,由五间大连房组成,宽阔的大门打开,人排成了长队,一个户工正在长案前工作。 萧洛兰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不远处,望着那些办理户籍的人,芳云跪坐在马车上:“主子,您是要办理户籍吗?” “芳云,我先前的户籍在很远的地方,现在我想办个新的,能办吗?”萧洛兰忐忑问道。 芳云阅历也不多,听到主人的问题犯难了,只说出了自己了解的:“奴也不清楚,但是我小的时候记得家乡曾经来了一个逃避赋税的男子,他和村里的寡妇结昏了,后来遇到朝廷大赦,男子就写了手实报到村子里正那里,里正验过之后,他就有户籍了。” 原来还能这样,萧洛兰见那队伍长长的,队伍里都是面黄肌瘦粗衣麻布的普通人,不少人看到旁边停着一辆气派的桐油马车已经朝这边好奇张望了。 窦府健仆将马车赶到了远处,他们不明白府上的贵人好端端的来这户所这里做什么。 萧洛兰仔细想了很长时间,觉得自己的这个方法是可行的,从芳云那里知道的再加上从书本上了解的以及女儿先前告诉她的那些历史知识可以推断出。 这个朝廷的户籍制度正在崩溃,赋税太重,底层的人民逃避赋税变成流民,就会出现芳云所说的情况,又因为节度使权利的扩大,朝廷无法对户籍进行有效的管理,所以一些大流民涌入可以活命的幽州地界,太炀郡会对那些人采取的这个政策… “妈,是附籍当地。”萧晴雪望着妈妈苦恼的回想着,笑着提醒了她一下,她和妈妈一样,都想到了混乱时期更容易获得户籍,有了户籍才可以在这个时代生存下去,这还是生存的第一步。 “我们明天早点来吧。”萧晴雪见那队伍排的都快看不到影了,便说道。 萧洛兰看了一会,便让马车回去了,因县衙是在北市,萧洛兰回去的路上一眼就看到了太炀郡太守的府邸,只不过现在大门紧闭着,前方青石大路上突然出现了阵阵马蹄声,而后就是雷虎雷豹带着几位雷氏骑从大宁坊街口骑马疾速而来,马蹄声震如雷,身后还有杨都尉带着的兵卒,已经惊动了大宁坊不少的大户人家,暗自观察着。 萧洛兰和萧晴雪望着许久未见的雷虎雷豹,只见雷虎马背上双手反捆着一个男子,年轻男子看不清相貌衣衫脏污,酒气满身,口中被塞了一块粗布,正看着李府大门呜呜叫唤。 雷豹身后拖着一大串被捆好的李府家仆。 萧洛兰本想让马车避一避,没想到周宗主骑着马拿着乌鞭慢慢的从尽头处走了出来。 萧洛兰将竹帘放下,心猛地一跳,他应该不会注意到窦府马车吧。 雷虎下马,顺便将马背上的男子拽了下来。 没多时,李府大门打开。 李伯志带着众人出来,双手背在身后,等看见自己的大儿子,手猛地攥紧了,脸色铁青至极。 周绪坐在马上笑道:“我听闻李太守在找自己的儿子,不巧,我在一处乞丐流民里发现了一位形貌酷似贵府郎君之人,您看看,这人究竟是还是不是?” 周绪拔出腰间的长剑,雪亮的剑光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李伯志旁边的章薇和儿媳俱是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妇人大声喊道:“周幽州!” 周绪用剑尖挑起年轻男子的下颌,让他那张面容显露出来:“李太守可要好好辨认一下呀。” 年轻男子眼睛里充满了怒火,身体挣扎在地上,可惜手脚俱被牛皮筋捆住,无法动弹。 李伯志脸颊狠狠抽搐了两下,李瀚章面沉如水,两人都没有说话,章薇和她的儿媳再也忍受不了,两人跑到台阶下,儿媳抱住脏污的年轻男子暗自垂泪,章薇对这个周幽州着实怕的很,哪怕心中满腹怨恨也不敢大声喧哗,只能好声道:“周幽州,他就是我家大郎,请您放开他吧。” 周绪顺势移开剑尖,将剑收回剑鞘:“我猜也是的,毕竟我从这位郎君的身上搜到了章氏家族族徽,李夫人,我记得您是章奉车都尉的爱女,您可认得这个铜徽?” 周绪拿出一个铜质的徽章,徽章上刻着一个章字,形式古朴,枪纹印在了徽章反面。 妇人看到父亲给自己的徽章,再看看儿子闪躲的目光,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因幽州地位特殊,父亲在她出嫁时曾经特意给了她一队部曲,大约一百人,都是家生子,由老兵□□好的,让他们护卫自己。 妇人恍惚想起一个月前,大郎缠着她要了自己的徽章,说想要几个年轻部曲去郊区打猎,自己当时没有多想,就给他了。 章薇望着马背上周幽州冰冷摄人的眼神,面色苍白,她知道,这次大郎真的犯了大事了! 李伯志走下来,制止夫人继续说下去:“周幽州,谢谢你将府里大郎送回。” 周绪把徽章扔到马鞍袋里,手拽着缰绳,道:“李太守,这次过来只是让你确认一下此人是否为贵府郎君,你家大郎和此次刺杀我的事件有关,我断不能放他回去的。” 说完就下腰探臂,抓着李府大郎的腰带将他拎了起来,脸朝下扔麻袋一样扔在了雷虎的马上。 周绪大笑扬长而去,一众轻甲骑兵跟在他身后,杨都尉拱手告辞,没一会就听到了李府女眷的哭闹声。 萧洛兰目睹这一切,看着李太守派奴婢将夫人和儿媳搀扶进去。 窦府马车静悄悄走过北市,萧晴雪坐在妈妈身边,小声说道:“阿娘,周宗主要对李太守他们出手了。” 就是周宗主肆意张狂的笑声让萧晴雪总觉得他是一个大反派,尤其是李府众人样貌都不错,那李瀚章俊秀斯文,李太守也是儒雅中年人,和雷氏那群大老粗站在一起,如果不了解详情,看起来完全就是大反派在欺压良官啊。 萧晴雪还想继续说一些,窗牗的竹帘突然被乌鞭挑起。 周绪打招呼:“萧夫人,好巧,和萧小娘子在逛街吗?。” 萧晴雪被吓了一跳,暗自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说出心里话。 萧洛兰也被吓了一跳,而后点了点头:“嗯。” 周绪注意到萧夫人的手腕处只有一只翠玉手镯,他摩挲着乌鞭,笑道:“既然是在逛街,我就不打扰萧夫人和萧小娘子了。” 萧洛兰轻轻舒了口气,不敢抬头看周宗主。 等到马车走远,周绪带着众骑回到了府衙,将李家大郎交给了许判官,约莫到了晚上,刑审的差不多了,周绪才回窦府,一位长相普通的雷氏轻骑汇报着萧夫人出门的一举一动,细无巨细,等汇报完毕后轻声告退。 萧洛兰正想去洗澡,她将簪子拔了下来,正想将牡丹花也拿下来的时候,窗户突然传来了雪球的叫声,喵喵叫的有些厉害,便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措不及防看到了周宗主。 周绪放开怀里的猫,让它离开,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的衣服,深色衣袍,腰束革带,脚踏黑色长靴,就连腰间的乌鞭也没有拿下。 萧洛兰看到周宗主,怔了一下,然后移开视线:“周宗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周绪在窗台前,望着萧夫人,颇无赖道:“无事便不能来找萧夫人吗?我想来见你,自然就来了。”今天为了抓李府的那只小老鼠,他天蒙蒙亮就带着人出发了,好叫他一顿好找,浪费了他不少时间,待回府听到骑从的话后,周绪心里藏着一团火般一样烧着。 “萧夫人以前答应我叫周郎君的,如今也不算话了吗?” “以前我与萧夫人您夜夜相对谈诗…” 萧洛兰咬着唇,忍不住打断了周宗主的话:“周宗主,我是有夫之妇,不好与您经常见面,还请您不要这么说。” 萧洛兰现在只庆幸自己的身份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在别人看来她是有夫之妇,拿出这个身份,周宗主应该会顾忌一点吧,她可以和周宗主做朋友,但是朋友之外,萧洛兰不想和这个时代的古人有纠葛。 周绪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下来。 萧洛兰被这样的周宗主吓了一跳,可她仍毅然咬牙望着周宗主。 淡淡月色下,萧夫人的鸦发松松散散的垂落在身后,发髻处只有一朵盛开的牡丹花,和周绪昨天见到的差不多,白生生的手腕处还是没有任何东西,星眸倔强的望着她,红唇被咬出了一点印子,愈发丰腴动人。 周绪笑了笑,是啊,萧夫人是有夫之妇,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做出昨天就想对萧夫人做出的事。 周绪伸手把萧夫人鬓角处的牡丹拿下来,萧洛兰以为他还会把花挡在自己眼前,正想后退的时候,周宗主的手忽然放了下来。 萧洛兰愣了一下,而后就是羞愤的满脸通红。 周绪倾身在起伏雪色山峦里盛开的艳色牡丹幽香里。 萧洛兰望着埋首深嗅牡丹的周宗主,几欲昏厥,狠狠推开周宗主,脸颊红的能滴血。 周绪嚼碎牡丹花瓣,毫不在意道:“我知道您是有夫之妇。” 可有夫之妇又如何,他周绪就抢不得了吗?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修) 萧洛兰猛地关上窗户, 身体紧紧抵着窗后,牡丹花颤的厉害,柔软的花瓣刚被凌乱的扫过, 有两三瓣飘落到地上,萧洛兰望着地上红艳艳的花瓣,心里又羞又气,实在气不过又转身打开了窗户。 周绪本以为萧夫人不会开窗了, 见到窗户打开,萧夫人玉容愠怒霞色更浓,心里一动, 复又近前:“萧…”话未说完,脸就被打了一下。 萧洛兰冲动过后,心头不禁涌起害怕的情绪。 周绪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脸,看着萧夫人明明害怕却强忍着不退缩的羞怒容颜,狭长眼眸微深。 这人一但不笑了, 就瘆人的狠, 萧洛兰攥紧手心, 心里不可避免的更加害怕, 他会打人吗? 周绪见萧夫人身体瑟缩了一下,眼睫毛颤个不停,脸上霞色也消了不少, 倒像被吓到了一般, 自己刚刚吃嚼花瓣时也没见萧夫人吓成这样。 周绪执起萧夫人的手, 发现白玉指尖微凉。 “怎么了?”周绪握着萧夫人的手,虽然不解但还是温声关切的问道。 萧洛兰睁开眼睛, 发现周宗主又握她的手, 脸又气红了, 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像个地痞流氓一样。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放开。”周绪松松握住萧夫人的手腕,不让她挣扎的太过厉害,低声哄道:“你告诉我,刚刚在怕什么,我就松开你的手。” 萧洛兰又气又急,见实在挣脱不了,抿了抿唇道:“我以为周宗主刚才想打我。” 周绪这次愣了一下,仔细端详萧夫人,发现她是真的这么以为,眉眼戾气一闪而过:“有人打过你?谁打的?”他转而想到萧夫人带着爱女独自流落在外,话语更加血气森森:“你的夫君打过你?” 萧洛兰被周宗主连声的发问问住了,她忽的想起自己的前夫,其实都好久之前的事了,女儿生下没多久,公婆一家见她生的是女儿极尽苛刻,有一次因为琐事爆发争吵,男人愤怒之下将她推倒在了地上…萧洛兰没由来的想起这件事。 “我后来也打他了。”萧洛兰这次说的是真话,前夫推了她一次,她也直接打了他,萧洛兰现在想想还是觉得自己离婚带着女儿走是正确的。 周绪直接嗤笑了一声:“凭你的力气能打伤什么人?”像萧夫人这种娇弱的深闺妇人,在周绪看来哪有什么力气,估计连弓箭都拉不开。 周绪望着萧夫人莹白似雪的指尖,柔嫩的掌心,因丰腴之故,掌肉一捏便能流出来雪腻软肉,像是融化的香膏。 “我就是想看看你的手打疼了没有?”周绪说道。 萧洛兰缩回自己的手,觉得周宗主这人怪的很,自己打了他,反而问自己的手疼了没,虽然萧洛兰觉得周宗主刚才是自己找打的,她过了一会才回道:“没有。” “没有就好。”周绪笑道:“我都怕我粗糙的脸伤了萧夫人的手。” 萧洛兰觉得周宗主这人就是故意捉弄她的,她忍不住怒瞪了一眼周宗主。 周绪近前:“我说的自是真话。” 萧洛兰不想和周宗主纠缠,窗户关了一半,一截乌鞭挡住了关合的动作,周绪慢慢将窗户拉开,笑问道:“萧夫人,不知您的夫君姓甚名谁?” 萧洛兰瞬间慌了,她是有前夫不假,可在这里哪能找的到呢?她们的身份都是假的,一想起欺骗周宗主这件事情,萧洛兰心里愧疚就冒了上来,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其他话题,只能低头支吾道:“周宗主找他做什么?” 周绪用乌鞭缓缓挑起萧夫人的脸,妇人雪肤被黑色的鞭子映衬的更加雪白,唇比牡丹花更艳。 周绪低声笑道:“自然是剥皮抽筋了。” 萧洛兰惊恐的瞪大眼睛, 周绪放下乌鞭,眯眼笑道:“骗你的,这话也信。”说罢,便大步离去。 萧洛兰关上窗户,临到睡前细眉还微蹙着,她本就不是一个聪明人,根本分不清周宗主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的,萧洛兰怀着满腹心事睡着了。 窦府书房,原本是窦海涛用的,后来节度使大人一来,自然被窦海涛献给节度使大人暂用,又选了好些家仆在院内伺候,不过靠近书房的地方,那些家仆是万万不敢进的,而书房外门也有骑从看守,除了青山先生和那位萧夫人,旁人不得擅自入内。 现在萧夫人已经好些时日没来了,赵青山在书房煮着茶,手上拿的是李太守大儿子的供词。 李府大郎是个嘴硬的,刑讯一晚上,只咬定了自己在四月十四那天在红袖坊喝花酒,根本不知道节度使大人遇刺一事。 周绪推门进来,坐在椅子里,过了一会后,磨墨提笔写了封信。 周绪走到窗户前,以手抵唇发出了一道哨音。 赵青山放下手里的供词望向主公。 漆黑的夜幕中,一只苍鹰清唳一声从高空中俯冲而下飞落到主人的臂膀处,黄色的鸟眼不停转动,周绪将信塞到鹰腿绑着的铜管里,然后摸了一把苍鹰油滑的羽毛。 “好孩子,把信送到阆歌都护府衙。” 苍鹰啄了啄主人的手,而后振翅飞上天,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主公,您让乌衣郎送了什么信?”赵青山问道。 周绪拿起李府大郎的供词看了一眼,随后说道:“都护府里的谢德庸是长安谢氏出来的,我让他帮我详细的列一下长安姓萧的大小世家里有哪些夫人。” 赵青山上上下下看了主公一眼:“您要调查萧夫人?” 周绪摸着胡茬道:“也不是,主要是想知道她的夫君究竟是谁。” 赵青山总觉得没好事:“知道然后呢?” 周绪眼皮一掀,声音懒懒散散的带着凉意:“当然是剥皮抽筋了。” 赵青山头皮一紧,怎么去了萧夫人那里一趟,主公的心情还变差了。 周绪抖了一下李府大郎的供词,冷笑了一声:“嘴巴还挺硬。” “明日,你去请李太守一家好好的看一下他家的大郎,就说再不看,过几天许判官查明真相就没有机会再看了。” 赵青山应是。 “你过来再去办一件事。” 赵青山听完,抽了抽嘴角,觉得自己被主公大材小用了。 次日。 萧洛兰穿着交领衣裙,洗漱后就去看女儿,母女两人吃完早饭后,萧洛兰想起昨天的事,担心又遇上周宗主,便让芳云去看看周宗主在府里没,不想和周宗主一道出门。 芳云屈膝一礼然后离去。 萧晴雪见妈妈好像在刻意避着周宗主一样,她抱着妈妈的手臂,语气认真问道:“妈,我们真的没有和周宗主闹矛盾吗?如果有你别怕,可以告诉我。” 萧洛兰望着贴心的女儿,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没有,我就是觉得不能经常麻烦他,周宗主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 萧晴雪狐疑的望着妈妈。 “是真的。”萧洛兰把女儿手腕上的长命缕弄好了,理了理她头上的花,说出自己的打算:“等过几天有了户籍,我们就买个房子搬出去,不住这了,到时候我们再和周宗主窦夫人他们道别。” 萧晴雪见妈妈始终没有什么异样,便说道:“搬出去住也好,住别人家总让我不自在,不过一定要选一个安全点的房子。” “现在周宗主他们在查刺杀的事,已经查到了李太守儿子身上,我觉得要不了多久,李太守就要被踢出太炀郡了,新上任的太守一定是周宗主的人。”萧晴雪分析道:“我们与周宗主相处的还行,看在他的面子上,新太守应该会对我们照拂一二吧。” 萧洛兰心底愈发愧疚,怎么到临了,她们还要借用一下周宗主的人情。 芳云没一会回来道:“节度使大人在府中尚未出去。” 萧洛兰便与女儿芳云一起先借了窦府的马车去户坊。 萧洛兰带着帷帽,注意到城里到处都是张贴的告示,上面画着刺杀的贼人画像,已经有不少人围在一起,看着那些告示不停讨论着,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一两黄金。 她粗略看了一眼告示,提供确切线索者,可以赏黄金一两。 到了户坊没多久。 今天排队的人出奇的少,萧洛兰带着帷帽和女儿一起下来,萧晴雪也带着帷帽,身边跟着芳云,旁边还有窦夫人派给她们的四个健仆。 萧洛兰只想知道户籍究竟是怎么办的,若是好办,她就拿出银钱办了,结果等她们排到前面,一直低头办公的户工看见她们就收拾了案桌上的东西,另一位坐在左侧负责团貌的户工道:“这位夫人,我们户坊今天要将三年以来的浮浪户编纂成册交与上级,所以今日的工作只能到这里了,您请回吧。” 户工们很快收拾东西离开。 萧洛兰看了一眼天色,约莫上午十点钟左右,这么快就不工作了吗?。 萧洛兰回到窦府,越想越觉得有猫腻,昨天户坊明明有很多的人排队,今天怎么就两三个人了,而且户坊不工作不应该出个告示之类的吗?等到了下午,萧洛兰心中忧虑,再也坐不住,趁着女儿在和芳云弄那个香皂来到了西苑的书房那边。 “雷郎君,请问周宗主在书房吗?”萧洛兰带着帷帽,问着雷山。 “在的,萧夫人请进。”雷山侧身。 萧洛兰推开书房门。 周绪见到萧夫人,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萧夫人。” 萧洛兰见到周宗主,心里含气,又不想对恩人恶言,她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想着等会怎么说才能让周宗主让她们办成户籍。 “萧夫人,我得了好东西,快来尝尝。”周绪拿出一个白玉盘,盘内底部竟铺垫着细碎的冰块,在大热天冒着冰凉的白气,还未靠近就凉气袭来,清凉无比,碎冰上放着五颗壳如红缯的水果。 萧洛兰望着它:“荔枝?” 这北地居然还有荔枝。 周绪剥开一颗荔枝,递给萧夫人。 萧洛兰摇了摇头。 “我知道您来此为何事,萧夫人吃了我才与你详谈。”周绪又将荔枝往前凑了凑:“荔枝这物十分娇贵,鲜着才好吃,外壳一露就要尽快食用,萧夫人,再不吃就真的浪费了。” 萧洛兰望着快递到帷帽的荔枝,再三确认:“我吃了,户籍就能办好吗?” “我从不骗萧夫人,已经办好了,不信的话等会可以检查一下。”周绪肯定道。 萧洛兰想了想,撩起帷帽一角,拿起荔枝吃了一颗。 帷帽只露出雪白的下颌和红艳饱满的嘴唇,荔枝果肉被贝齿一点点含进唇内。 萧洛兰快速的把荔枝吃完,将剩余的四颗推到周宗主面前。 周绪拿出户籍造册放在桌上。 萧洛兰的眼睛立刻凝在了那上面。 “萧夫人吃完,我就将户籍造册给您。” 萧洛兰望着荔枝,在现代自然不是稀罕物,她夏天的时候经常买给女儿吃,但现在她们在古代,荔枝在南方,周宗主究竟是怎么弄到的? 东西一但贵重起来,萧洛兰就犹豫了。 “萧夫人剥给我吃也可。”周绪退而求其次道。 萧洛兰这才伸手剥了一颗,放到盘子边缘,干干净净的一颗,白嫩嫩的果肉,十分惹眼。 萧洛兰把盘子往周宗主那边推了推。 周绪把户籍造册也推给萧夫人,趁着她低头查看的时候,突然握住萧夫人的手,将萧夫人指尖处的荔枝甜腻的汁水弄了干净。 萧洛兰翻着户籍造册,待看到自己和女儿的名字,猛地抬头看向周宗主,另一只手攥成拳头,呼吸起伏不定,帷帽偶尔被风吹起,仅能看出紧抿的红唇,唇线紧绷,透着清冷。 周绪望着萧夫人红红的指尖,又低下了头,模糊笑道:“太炀的户籍有甚好的,我为萧夫人您办了阆歌的户籍,比太炀的好上数倍。” 周绪看向萧夫人,在帷帽的遮掩下,萧夫人的容颜如隔云雾。 他忽的想到一句诗。 美人如花隔云端。 那把一朵盛开的花栽在自己的土壤里又有什么错呢。 他才是她的根,永远也逃不开。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啧啧, 这是又把萧夫人给惹急了?”赵青山摇着折扇弯腰观察自己主公的手,口中啧啧出声:“我说您是什么爱好, 萧夫人又不同寻常妇人,可不会看在您是周幽州的份上就对您手下留情,好端端的,您非惹她做甚?” 周绪狭长眼眸隐有笑意:“反正打手又不疼。”周绪想起萧夫人离去的背影,把她亲手剥的荔枝扔到了嘴里。 果然要更甜一些。 周绪吃着荔枝,不甚在意的把户籍造册给收起来, 他其实说的也没错,阆歌户籍的确比太炀要好上很多。 知道萧夫人有落户太炀的打算,周绪自觉不妥,一来是像萧夫人和萧小娘子两个孤身贵女流落在外, 身边无家仆部曲在侧安全无法保证,二则是他们一走,太炀郡的那些世家官员们可能起初对她们还好,但时间一长,肯定会有麻烦接踵而来, 不论是对萧夫人好奇的还是想从她们身上打探消息的,亦或是因容貌惹来的麻烦, 依萧夫人的那种性格,怎么也斗不过那群人。 自然是带着去阆歌最好, 方便就近看护着,等到了阆歌, 给她们挑选一些地段好的坊街直接划在她的名下, 再置办些庄园田产, 奴仆佃户就从他底下拨出去一些给她们, 周绪暂时做的打算就是这些, 他知晓萧夫人不想依赖他,尤其是察觉了自己对她的意图之后,对他更是躲之不及,但因惧怕外面世道动荡,只得选太炀,周绪是看出萧夫人不想依附自己了,但这事又不是萧夫人说了算的。 估计萧夫人现在正在暗自生气吧,周绪想着,摸着胡茬又笑了起来。 周绪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一个妇人谋划生计,他对女色一事很是淡薄,自从早年丧妻之后就从未再娶过,后宅也无什么小妾,本以为就这样过了,没想到遇到了萧夫人。 在她面前,自己好像变回了年轻气盛时毛头小子一般急急躁躁的,总想让萧夫人对他多露出一点其他表情,嗔怒羞恼,周绪来者不拒,都喜欢看。 “小心萧夫人厌了您。”赵青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书桌上还有三颗完整的荔枝,他收起折扇,也剥了一颗,荔枝是从浔江急运过来的,这种娇贵水果在北地极为难见,天气热的话,荔枝若再离本枝,一日就色变,二日就香变,三日就味变,为了防止变色变味,负责的管事都会把荔枝完整的砍上一截,随后用冰块将荔枝冰镇,上面铺着棉被,再乘坐轻舟昼夜不停的顺着浔江水流急速而下,待三日左右,便可吃上鲜荔枝。 “走,跟我去府衙看看许判官查到哪里了。” 周绪起身理了理衣袍,带着赵青山和雷氏骑从出门。 窦府内。 萧洛兰回到杏花居看女儿。 “阿娘。”萧晴雪坐在杏花树下的石凳上看见妈妈过来,喊了一声。 “嗯。”萧洛兰坐在女儿身边,石桌上还摆了一些长方形的木头匣子,还有一些纱布箩筐。 “阿娘,现在东西还没弄齐。”萧晴雪以往跟着社团做活动的时候手里都是工具,现在还要自己一个个找材料,先把工具弄好了才能做接下来的事。 “我能干什么吗?”萧洛兰不懂女儿要怎么做,但也想帮忙。 “需要找个匠人将肥皂模型弄得精美一些,先把模型给弄出来,这些木匣太简陋也太大了,外形一点也不美观。”萧晴雪说道。 萧洛兰:“那我等会朝窦夫人借一个手艺好的匠人。” “妈,我们还需要一些草木灰还有猪油什么的。”萧晴雪道:“我让芳云去弄些生石灰了,等一会她回来我们就借周宗主的小厨房用用。” 萧洛兰一听要去周宗主那,不由想起了自己找他的事,她犹豫了一下告诉女儿:“晴雪,周宗主他把我们的户籍弄好了,不过没有落在太炀,是落在了阆歌那里。” 萧晴雪支着下巴,眉头皱起:“好吧,我就是觉得阆歌太远了,要过了浔江,南宁,才能到阆歌,我住在别人家好不习惯。” “等这个肥皂弄成功了,我们就把配方卖了,到阆歌再买房子。” 等芳云回来,萧洛兰带着她们去西苑的小厨房,厨房里的厨丁看见贵人再次前来,便知趣的退了下去。 芳云按照小主人吩咐从火灶里弄了一瓦罐的草木灰,然后用纱布过滤掉大块的木块碎石。 萧洛兰拿着刀切一块猪板油,她的刀工很好,切的板板正正的,四四方方的一块,见此,萧洛兰不禁露出笑意,猪油下锅加水,芳云帮主子生好火,看着主子坐在灶前,便上前道:“主子,我来烧火吧。” “不用,一会就好了。”萧洛兰以前也熬过猪油,对这个事很熟练,等会把油渣炼的酥酥脆脆的,可以当成小零嘴给女儿吃,萧晴雪将石灰加水得到石灰水,再将过滤好的草木灰加上比它多一倍的水和石灰水倒入小锅里,在小炉上加热,加热后让它静置。 萧洛兰捞起油渣,吹了吹,让女儿吃了一口,萧晴雪的脸色顿时变了,萧洛兰连忙道:“是不是烫到了,快吐出来。” 萧晴雪吐掉猪油渣:“阿娘,太腥了。” 萧洛兰吃了一个,顿时口腔里蔓延出一股腥燥味,的确不好吃。 “主子,小娘子,猪肉不好吃的。”芳云忍笑道。 大约过了三四个小时,等碱水浮上来之后,萧晴雪找了一个厚一点的布套在手上,将浮在上面的碱液倒在细布上又过滤了五六遍。 接下来就是碱液与油脂融合了,萧晴雪将碱液慢慢倒进油脂里,芳云在下面烧着火,萧洛兰在一旁用长长的木箸搅和让它们充分融合到一起,萧晴雪还加了一些盐,然后在妈妈搅拌的时候将她弄得艾草汁也倒了一点在里面。 皂化时间很长,萧洛兰觉得没有自动搅拌器真是好不方便,和女儿花了好长时间终于得到了微绿色的像牛乳质地的浓稠液体,连忙将它放在一个简单的模具里让它冷却成形。 芳云吃惊的望着模具里的东西,只觉得自家的主子和小娘子好生厉害。 萧晴雪望着自己和妈妈做好的东西,充满了自豪感,萧洛兰忍不住夸奖道:“乖宝真棒。” 芳云低头装作没听见主子对小主子的爱称,小娘子脸皮薄着呢。 将厨房简单收拾一下,萧洛兰和女儿芳云她们回东苑的杏花居,萧晴雪手里拿着模具,闻着淡淡的艾草清香,眼睛弯成了月牙,她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嘛。 等到了外面,萧洛兰才发现天色竟是已经黑了。 “萧夫人,萧小娘子。”窦夫人带着婢女和奴仆从花园里急匆匆的走过来,脸上有焦急之色,看见萧夫人她们也顾不得仪态,直接急步而来,身上环佩乱响。 “窦夫人,发生什么事了?”萧洛兰迎上前,关心问道。 窦夫人抓住萧夫人的手:“萧夫人,太守,太守大人过来了。” 萧洛兰惊了一下,随后问道:“周宗主呢?” “节度使大人去了太炀府衙至今还未归。”窦夫人很紧张:“太守大人递了拜贴想进来,我,我们不敢拦,就请太守去中堂了。” 她们只是太炀郡中的一个小小世家,李太守却是太炀郡的太守,窦海涛根本没有胆子明面拒绝太守大人,但又担心节度使大人恶了他们,六神无主之下,只能让夫人先去找萧夫人。 “雷氏骑从他们在府里吗?”萧洛兰想到了雷山他们。 “在的。”窦夫人回道。 “您让骑从快马去告知周宗主一声。”萧洛兰觉得这事应该告知一下周宗主,这李太守怎么看都像是冲周宗主来的。 窦夫人紧紧握住萧夫人的手:“夫君已经派骑从通知了。” “我和您去前院看看吧,您不用着急。”萧洛兰感觉窦夫人的手都凉了,安慰道。 “阿娘。”萧晴雪跟着上前:“我和你一起去。”说完就把模具放到芳云那里:“芳云,你把这些送到杏花居。” 芳云看了一眼主子。 萧洛兰无奈的点头。 “窦夫人,李太守带了很多人吗?”萧洛兰想知道前院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没有,太守大人带着李三郎和数十家奴一起过来的。”窦夫人回道。 窦夫人带着萧夫人她们沿着回廊跨过二门。 中堂内,窦海涛令仆从奉茶之后,自己胆战心惊的候在一旁,他的大儿子一早就跟着许判官出去了,节度使大人带着青山也离开了,府里就只剩下几个雷氏骑从,他已经悄悄派出一位去通知节度使大人了。 李瀚章站在庭院里,望着天上似有若无的月亮,听到脚步声之后,看向窦夫人她们,目光在她身后的萧夫人以及萧小娘子上扫了一下,等窦夫人走过,他上前一步,微微一笑:“萧夫人可还记得我,我是李三郎,上次冒昧打扰夫人,真是抱歉。” 窦夫人望着被拦住的萧夫人他们,忙让巧心去调自己家的家奴过来,见李府的家奴将两人隔开,在中堂的窦海涛顿时站了起来。 萧洛兰望着莫名其妙的李家三郎,不明白他为什么跟她打招呼,她的戒心立刻升了起来:“李郎君,你有什么事吗?” “萧夫人,我的父亲与节度使大人之间有些误会,因此特意想请萧夫人您在其中转圜一下。”李瀚章诚恳的说道,同时身体作揖:“三郎在此拜谢于您。”端的是风度翩翩,气质更是修雅如竹。 萧洛兰避开他:“李郎君,抱歉,我帮不了。” 李瀚章俊秀的脸上浮现失望的神色,低声道:“萧夫人,三郎听您的口音也是长安世家出身,怎就和周幽州这类兵蛮在一起?可是被胁迫的?萧夫人若想逃离可以寻我。” 萧洛兰还没说话,手心就被塞了一个像玉佩一样的东西,她一怔。 萧晴雪也看到了。 两人身边围着李府家奴,旁人根本看不到这李三郎塞了什么东西给她妈妈。 “三郎,回来。”李太守不耐道。 萧洛兰握着那东西,感觉像在握着烫手山芋一般,想还给那李三郎,李三郎却走的极快。 李瀚章坐回椅子上,专心的盯着茶水。 李太守坐在右首位,看着堂中只见过一面的妇人,他记得她,周绪带着她和他在黄鹤楼见面,这次仔细观察,这位萧夫人果真长了一副让男人心惊的祸水身段。 李伯志的眼神越来越冷,冷斥了一声:“妖妇!” 萧洛兰脸顿时被气红了,这人怎么好端端的骂人。 “老匹夫你再说一句看看?”萧晴雪站了起来,指着李太守骂道。 “妖妇之女,不足言也。”李伯志冷笑一声。 萧洛兰想也不想的把手里的东西连带着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到了那死老头身上,她站在女儿身前,面色冰冷至极,眼含怒火,冷冷讥讽道:“李太守今日见人就吠,是不是年纪大了忘记吃药了?” 李伯志猝不及防被砸了满身茶水,他猛地站起来,连带着玉佩也摔了一地,脸色扭曲:“妖妇毒言,不…” “老匹夫在骂谁呢?”周绪拿着乌鞭从夜色里走进中堂,看着李伯志,转头吩咐道:“把牢里的李大郎剁掉两根手指放进锦盒里送给李府。” “周绪!”李伯志怒吼一声:“你敢!” “再剁两根。” 雷山应声而去。 周绪走向前,将李伯志按在座位上,拿起乌鞭拍了拍他的脸,笑容狰狞:“老匹夫,别给脸不要脸,再让我听到那两个字,我就把你儿子一块一块的剁碎了喂到狗肚子里,听明白了吗?” 李伯志身体虚软的滑倒在椅上,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窦海涛双腿发软的望着被三匹高头大马拉走的太府马车, 李府的家奴沉默的护卫在马车左右,车轱辘压在青石板上,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罗金虎早就躲在一旁, 等太守大人的马车一走, 猴子一样窜出来抓住窦海涛的手臂:“窦兄,怎么样了?” 远处有不少人影绰绰, 像是幽灵在盯着这边, 也不知是哪家的探子,窦海涛已经没心情去管那边了, 自从节度使大人入住了他的府邸, 每天不消说有一百人, 也至少有七八十人在盯梢,就据窦海涛知道的, 他们住的这条新昌坊,不少胡商地主的宅子已经被人暗中收购了, 新的面孔住进来好多。 也就每天在窦府不出门的萧夫人和萧小娘子不知道这些事,像他们经常外出打交道的, 早已对这些情况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 只要节度使大人没有表示, 他们就当作没有看到。 “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和他人说。”窦海涛握住邻居的手。 罗金虎当即应道:“窦兄放心, 做我这行的最看重的就是信誉,况且我只是提前想知道节度使大人和太守大人…究竟谁会留下来。” 现在太炀郡只要有点消息的都知道太守大人和节度使大人交恶了, 眼看最高长官关系无法调节融合,他们自然要下注了, 太守大人还会不会坐在太炀郡守位置上, 所有人都在等这个结果。 窦海涛悄声说道:“太守大人因怒骂萧夫人, 节度使大人便让一位雷氏骑从去牢里砍了李府大郎的四根手指。” 罗金色眼睛都瞪圆了,不可置信道:“当真?” “当然是真的,估计明天这个消息就已经压不住了。”窦海涛想起节度使大人冰冷的表情至今仍腿肚发抖,李府大郎那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那可是一郡之守的儿子,手指竟是说砍就砍了。 窦海涛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那李大郎会死吗?”罗金虎有些恍惚的问道,他也曾见过李府大郎几次,只能远远看着,约莫是二十五六的华服青年,当时骑马招红袖,是红袖坊的一等一的贵客。 “不会。”马车里的李太守听到三儿子的话,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早已没有了在窦府的失态,清癯的脸上又恢复了从容。 李瀚章望着父亲,觉得看不透他,他的大兄被砍去了四根手指,可父亲却表现的那么平淡,明明大兄是为了父亲才做下了那等错事。 “父亲,您的心是铁石做的吗?”李瀚章喃喃问道,他叫李瀚章,本家是河东李氏,那个被称赞为文人风骨的李氏,父亲是李氏族长的胞弟,按理说他们哪怕不是在河东,也会在长安长大,的确,前十三年的时间里,李瀚章的确在长安,后来父亲调任到了太炀做太守,此后的时间,李瀚章就生活在太炀,他不喜欢幽州这地方,稍长大一些就住在长安的大伯家,大伯位列门下省的左补阙并兼职太子太傅,桃李满天下,一直受圣上重用,受士族敬仰。 父亲在幽蛮地区当太守一直是李瀚章心里不大不小的一根刺,明明他的本家那么煊赫清贵。 李伯志看了一眼自幼就聪慧的三儿子:“我对你们是一样的。” “那大兄变成废人了,您怎么无动无衷呢?”李瀚章望着父亲,只感觉满腔的愤怒。 “至少他还活着。”李伯志平静的说道。 “失去四根手指比失去一条命要好。”李伯志闭上眼睛,在外表现的易怒冲动又愤懑不平的他现在好像一尊菩萨。 李瀚章仿佛是第一天认识父亲一般,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恐惧感,他真的了解父亲吗?眼前的这位真的是被誉为大楚文脊的父亲吗? “父亲…您…” 李伯志慢慢笑了起来:“瀚章, 你要记住,你姓李,只要在幽州一天,就得和周幽州对抗一天,不然的话,我们李家的忠心文骨又要怎么体现给天下人看见。” “在外面,你要做个忠臣,哪怕是愚忠也没关系,天下人都喜欢忠臣,圣上也喜欢忠臣。”李伯志帮儿子的衣领弄好,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瀚章过了好一会才道:“所以,您是故意激怒周幽州的?” 李伯志看着还天真的孩子,却是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自语道:“我李伯志在太炀尽忠职守五六载,日夜不忘圣恩,如今为了对抗周幽州,连儿子都残废了一个,心神交瘁之下,无力再担任太守一职,自请贬谪应该不过分吧。”当然了,自请贬谪只是他的说词,李氏只要还是士族文人的招牌一天,圣上就不会对他们做的太过分,况且,他都已经废了一个儿子了,圣上又怎么苛责于他。 见三郎还是不懂,李伯志只能剥碎了揉开了讲给他听:“这是一场心知肚明的交换,周绪很大概率已经物色好了下一任的太守人选,我在太炀这些年从未染指兵权,他才让我安稳坐在太守位置上,现在我已经到了不得不退的时候,可是如何完美体面的从太守位置上退下来,既不能让李氏在天下人面前失了李氏笔刀的清誉,又不能让圣上怪罪反而要念着我们李氏的好。” “大郎他一时冲动做下这件事也算是破局的意外。” 李瀚章木然:“周幽州知道您的想法吗?” 李伯志笑了:“周绪将计就计,顺水推舟罢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李伯志想到最后周绪的那个眼神,不禁然的有些意外,那时的周幽州竟好像是动了真格。 官场之中,尤其是文官,逢人便是三分假,给自己戴上一层又一层的面具,只有聪明者才能玩面具之下的游戏。 周绪是难得的可以和李氏下棋之人,两人心照不宣的敌对关系,七分真三分假。 难道真的触逆鳞了,周绪那种人也有心?李伯志想了一会便不再想了,他们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回长安了,再次带着李氏不畏强贼怒斥周幽州的荣耀,史书之上,终究还是他们李氏执笔而写。 李瀚章缓缓看向父亲,不解迷茫又崩溃:“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伯志再次闭上眼睛,不作回答。 “因为他们是李氏啊。”周绪用小刀削着梨皮,把梨皮削成一圈一圈的形状,漫不经心的笑着回答萧小娘子的话:“把名看的比命还重的李氏,不让他们骂骂,他们凭什么做到这个位置,名声才是支撑他们的一切,名声越大的士族官越好做。” 萧晴雪的脸仍然被气的红红的:“那老匹夫也不能随便骂人啊。” 周绪将梨子切成一块块放在碟子上,递与萧小娘子,笑道:“快吃些梨吧,别上火了。” 萧晴雪气鼓鼓的坐在妈妈身边,吃了一块梨子。 萧洛兰想到中堂上突然怒骂的李太守,听完周宗主的话,隐隐不安,总觉得被李太守利用了,短短时间里,萧洛兰想了很多但一时又抓不到什么头绪,李太守真的如表面一般吗?萧洛兰忽然感觉到有点恐惧,对这些古人。 “别想太多,萧夫人只看结果就好,他儿子的四根手指已经留下来赔罪了。”周绪用小刀又削了个梨,把切好的梨单独给萧夫人。 “就是委屈萧夫人和萧小娘子受我连累了。” 萧晴雪见周宗主说的这么客气,心里的火气也熄灭了,毕竟那李太守被她们也反骂了一通,而且…萧晴雪偷偷看了一眼周宗主,觉得古代的人还真可怕,手指说砍就砍了。 说实话,萧晴雪对周宗主有点犯怵,尤其是周宗主对李太守说的最后一句话,总觉得不像在开玩笑。 “主子,小娘子。”芳云在书房外敛 衽一礼。 萧晴雪看向芳云:“怎么了,芳云。” “窦夫人已经准备好了飧食,主子和小娘子想在哪里用?” 赵青山笑道:“刚好我们也没用,飧食全部送来清风堂吧。” 用完了飧食,萧晴雪想起自己做的肥皂,心有牵挂便吃的快些,见妈妈还没吃完,忍不住和芳云先回杏花居了,赵青山随后拎着一壶酒去外面赏月。 清风堂内。 萧洛兰蓦地察觉到堂内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萧夫人,李三郎给您的玉佩被我拿回来了。”周绪将碎掉的玉佩放到桌上,玉佩在烛火下发着油润的温白色泽,看起来价值不菲。 萧洛兰本来想走的,见到玉佩,便想起了李三郎那事,她便把李三郎来找她的事告诉了周宗主。 周绪听完,喝了一口酒。 “玉佩是李三郎突然给我的,这玉佩是不是有什么作用?”萧洛兰担心这玉佩有古怪。 周绪将青席移到萧夫人的身边,就这么手支着头笑望着萧夫人。 萧洛兰被他看的浑身不适:“难道我说错了吗?” 周绪却是问了另一个问题:“李三郎问萧夫人你是不是被胁迫与我在一起的,您是的吗?” 萧洛兰见周宗主说的那般暧昧,虽蹙眉但还是摇了摇头:“周宗主,您救了晴雪,我和晴雪一直很感谢您那时的出手相助,后面也是得到您的帮忙,我们才可以到太炀。”自然不是什么胁迫。 “您是我们的恩人。” 周绪认真询问道:“萧夫人,那我可以胁恩求报吗?” 萧洛兰愣了一下,而后呼吸急促了几息,低着头紧紧咬着唇不说话,面色有点苍白。 周绪见萧夫人鸦鬓颤颤,娇躯微抖,哑声道:“别害怕。”心里实则恨不得扑上去,心燥的难受。 “萧夫人,我只是不想您躲着我。” 周绪见萧夫人仍然低着头,唇被咬的愈发糜红,玉容上只有那一点殷红惹眼的很,周绪像被勾住魂一般倾身低下头去。 萧洛兰惶恐的望着越来越近的周宗主,手撑着身体后退,退至屋内的红柱,直到无路可退。 周绪着魔一般望着萧夫人露在外面的绣鞋和如牡丹盛开的裙摆,忽的伸手将萧夫人的一只脚捉住了。 萧洛兰死死压抑快到嗓子的尖叫,周绪倾身上前,抚着萧夫人的脸,仿佛叹息一般:“萧夫人,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好不好?” 萧洛兰脑子混混沌沌的,根本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这样,手死死的抵在冰冷的竹木地板上,潮湿的汗迹顺着鬓角滑落下来,身体不自觉的颤栗。 不远处,一只绣鞋脱落。 周绪低头亲吻着萧夫人雪白的脚踝,半褪的罗袜欲落不落的半勾在脚尖处。 像在勾着他的心。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雷山提着灯护送萧夫人回东苑的东阁。 窦府的东西两苑中间隔着一道月亮门, 再穿过曲折的回廊,庭院里栽种的花浓香袭人,雷山不习惯花香, 只沉默的在前面带路,萧夫人走在他身后, 像是在出神, 脚步有些虚浮。 雷山听觉十分敏锐, 总觉得今夜的萧夫人和往常不太一样,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 清风堂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 雷山当时站在远处, 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他将萧夫人送到东阁门口, 随后转身离开,萧洛兰站在东阁门口,却没有进去,沿着翠竹小道来到了女儿的杏花居,窦夫人给她们母女俩的住处都很好, 杏花居的小院里有一颗大杏树,现在天时是五月, 已经没有杏花了, 萧洛兰轻轻的推了推门发现门被锁上了, 心里觉得很宽慰。 “主子。”芳云从杏花居的偏屋出来,敛衽一礼:“小娘子刚刚睡下。” “辛苦你了, 芳云。”萧洛兰想起再过几天就是芳云发月钱的日子了,她望着这个小姑娘, 轻声道:“你吃过饭没有?” “已经吃过了, 和雷大哥他们一起用的。”芳云道。 萧洛兰叮嘱道:“吃完了就快休息吧, 晚上睡觉记得把门锁好。” “主子,您还没有沐浴,需要我近身伺候吗?”芳云请示问道。 萧洛兰摸了摸这个小姑娘的头,说道:“不用了,我习惯自己一个人洗。” 见主子坚持,芳云屈膝后回到了偏房。 萧洛兰回到东阁,进入里间,泡在热水里,直到这时,她全身才放松下来,许是端午的缘故,澡水里淡淡的艾草香气,萧洛兰怔怔的望着水面,她给女儿做的香包还有几针没有缝好,等睡觉前要把它弄完了,明天去找窦夫人商量借一个匠人,女儿弄的肥皂不知道怎么样了。 萧洛兰逼迫自己想着其他的事,想把在清风堂里的事情忘掉,可是有些事她越是不想,它越是不停回忆…萧洛兰不明白脚有什么好亲的,幸好也只是亲了一下脚,同样她也不明白周宗主为什么会对她起那样的心思,在她看来,坐到周宗主那种位置的人,想要什么女人没有呢?为何偏偏纠缠于她。 等水凉了,萧洛兰才起来,穿好寑衣,关紧门窗,坐在床上借着屋内的烛火给女儿缝香包,在现代的时候她偶尔会绣个十字绣,这种手工缝制的香包还是第一次做,勉强有一个针脚细密的优点吧。 萧洛兰把缝好的香包仔细检查了一下,见没有什么大缺点,就将它放在了枕头 她从来就没有什么大志向,只希望女儿和她两人平平安安的,萧洛兰闭上眼睛蜷缩着睡在床上,因此只要周宗主对她做的不是太过分,她可以自欺欺人一般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和周宗主彻底闹翻,萧洛兰从看见雷虎雷豹他们杀人不眨眼的举动起,就没有在她的选择范围内。 第二天一早。 萧晴雪闻着散发着草药清香的香包,十分高兴,趁着没人,响亮的在妈妈脸颊上亲了一口:“谢谢妈妈。”雪球绕着萧晴雪的脚边喵喵直叫,萧晴雪把它抱起来,揉了揉小猫的肚子,这几天雪球黏她的紧,萧晴雪猜测是自己经常喂养的效果。 萧洛兰笑道:“等会我去找窦夫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去啊。”萧晴雪把肥皂模具放在桌上:“里面的肥皂还是软的,我觉得还需要三天才能硬质脱模,这三天里,我们再做做其他的。” “好。”萧洛兰一口答应。 窦夫人听到巧心说萧夫人和萧小娘子来了,很是意外,因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窦夫人自然看出萧夫人是个性格温婉不爱交际的,每次都是她去找她,今个怎么是萧夫人来 了? “萧夫人。”窦夫人笑着迎出去:“您怎么来了?”末了又吩咐巧心去厨房弄一碗蜂蜜冷元子来给萧小娘子消消暑。 “窦夫人,我来此就想朝您借一个匠人。”萧洛兰被窦夫人拉到屋内,坐在圆凳上说道,屋里的女婢不用主人吩咐,已用扇子为贵人扇风。 听到萧夫人的来意,窦夫人的脸上笑意更浓,她拉着萧夫人的手,往里间走,道:“萧夫人,您这次可找对人了,我本家姓吴,叫吴落梅,在家唤吴七娘,幽州这地区对称呼什么的都不太讲究,萧夫人唤我什么都行。” 萧洛兰也露出浅浅的笑意:“我姓萧名洛兰,七娘唤我什么也行的。” 吴落梅为两人之间的亲近感到高兴,走到梳妆台前指着上面珠光宝气的妆奁说道:“萧夫人,您看看这种风格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我就把匠人借予你,这匠人是前朝的名匠之后,打造手艺自是没得说,现在是我府上的门客,您可以尽情对他说您的要求。” 萧洛兰见妆奁上雕刻的琳琅满目,说道:“我见到这些妆奁就知道七娘您府上的匠人手艺是极好的,就这位房师傅吧。” 吴落梅听到萧夫人对她家门客的夸赞,让女婢去请房先生过来。 “萧夫人要匠人可是想做什么?”吴落梅望着萧夫人笑问道。 “想打造一些东西盛装肥皂。”因为事关她们俩人的生计,所以萧洛兰说的很认真。 “肥皂是何物?”吴落梅回忆了一下,只觉得从未听过此物。 “它的作用和澡豆差不多,肥皂中加入香料可以变成香皂用以沐浴身体,亦可单独用以洗濯衣物。”萧洛兰心情其实有些忐忑,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个方法有用没有。 “听起来比胰丸更好一些。”窦夫人感觉自己听懂了,好奇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还未做好,尚需三五日。”萧洛兰回道。 说话间,巧心带着萧小娘子进入室内,萧晴雪先对窦夫人福了个万福,这才坐到妈妈身边。 “那等它做好我可要好好看一下。”窦夫人道。 “娘子,房先生来了。” 窦夫人带着萧夫人和萧小娘子去往外厅。 “房先生,这位是萧夫人,她非常欣赏您的手艺,想让您打造一些物什。”窦夫人对府里的门客也十分的客气,她先为房先生介绍了一下萧夫人她们。 房先生长揖一礼:“某晓得。”而后看向萧夫人,双目微垂,并不正视:“萧夫人想打造何物,尽管说来。” “你跟着萧夫人去吧,在此说也说不清楚。”窦夫人笑道。 “唯。” 萧洛兰带着女儿,身后就是那位房先生。 等到了东阁,萧洛兰和女儿与这位房先生描述了一下大小形状,以及希望在上面刻些花纹,牡丹,芍药,亦或是其他吉祥云纹都可。 房先生听明白之后,便道:“萧夫人放心,某做好就送予您这边,到时若有不足之处,您尽管提出来,某加以改正。” 言毕,就已告辞。 萧洛兰看他远走,和女儿芳云三人下午时分又进了西苑的小厨房,调了些花汁,牛乳加入皂中,希望弄出不同的款式,萧晴雪在一旁纪录着这次实验的配方比例还有搅拌时间,将它们一一记录好。 窦夫人对萧夫人她们到小厨房做的东西很是好奇,她们经常所用之物都是胰丸,寻常人家会用皂角,还从未用过香皂,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的皮肤如此雪白,莫非就是那香皂功效?内心着实好奇的紧。 三日后。 萧洛兰望着房先生送过来的模具,真的有些出乎意料。 “这也太漂亮了。”萧晴雪把模具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小小的不足巴掌大的空心 木盒,里面雕琢着一朵牡丹花纹,外围花瓣舒展盛放,绿叶半隐半现,七个木盒中其余六盒雕刻着芍药,吉祥云纹,以及梅兰石竹,皆是栩栩如生。 “小娘子缪赞了。”房先生听到贵人的赞誉,谦虚道。 等房先生走后,萧洛兰望着这些精美的模具,对待下午的香皂弄的更认真了。 先前第一批弄得艾草皂已经脱模成功了,许是盐加少了的原因,还有些软,后续她们调整了一下,皂的硬度逐渐增大。 萧洛兰在这边忙的完全忘记周宗主了,等到五月十二日给芳云发完月钱,她才发觉她和女儿居然在这个不知名的古代过了一个月多,真是恍如隔世,而周宗主自清风堂也未找过她,这让萧洛兰心中大松了一口气,连精神都放松了下来,说实话,她有的时候真的很怕他。 “阿娘快过来看。”萧晴雪乐的小跑过来:“这次香皂颜色好漂亮。” 萧洛兰跟着女儿坐到杏花树下。 只见脱模出来的香皂小小一块,颜若胭脂,最中间的牡丹花纹好似栩栩如生,花香淡淡,旁边还有改进过的艾草皂,牛乳皂,蔷薇皂,以及原皂。 萧洛兰心里也很高兴,她用绸布将它包起来,还用丝带打了一个蝴蝶结。 窦夫人望着萧夫人送来的香皂,新奇的摸了摸,触感细腻丝滑,闻着花香淡淡,比胰丸淡黑又圆不溜秋的模样好看多了,也好闻多了。 “萧夫人,萧小娘子,你们以往沐浴就是用此物吗?”窦夫人问道。 萧洛兰点头道:“以往的确用它。” “那用了它,可美白否?”窦夫人略不好意思的再次问道。 “这些没有美白的功效,得加些药材才能有美白的一点效果。”萧晴雪回道。 看来是萧夫人她们家的秘方了,窦夫人刚升起这个念头,就听到萧小娘子继续说道。 “窦夫人若是想要美白,可以收集一些白芍,白芷…” “萧小娘子,还请打住。”窦夫人挥手让女婢退出屋内,见萧氏母女待她完全不见外,心中欢喜,便道:“萧小娘子,这家族的美白秘方可不能随便告诉他人,我只是随便一问罢了,若是有美白皂物,你们送我一些我就很高兴了。” “窦夫人。”萧洛兰握住七娘的手,对她愈有好感:“不瞒您说,今日过来是有事找您。” 吴落梅很疑惑,萧夫人还有什么事是节度使大人不能办到的,但她还是反握住萧夫人的手,亲切道:“萧夫人请说。” ”我和女儿远离长安,等过些时日想在阆歌落户安家,便想出售了这香皂制法,窦夫人您可有信得过的商户。”萧洛兰本来想去找隔壁的商户,但一来她们没有帖子,冒冒然绕过窦夫人她们前去,实在不妥,会伤了窦夫人她们的脸面,二来她们和罗氏一共就见了一面,也不知他品性如何,窦夫人在太炀多年,还是请她介绍一番。 吴落梅仔细想了想,道:“若您信的过我,我向您推荐隔壁的豪商罗金虎,他和夫君二人交好,虽说是个商人但是为人世故又不失圆滑,向他出售,您一定不会吃亏的。” 窦夫人有一点点的私心,如此可以攀上萧夫人的机会,还是留给和他们一条路的罗氏吧。 萧洛兰感激道:“谢谢您的帮忙。” “等明日我就请他们到府中商议此事。”窦夫人等萧夫人她们走后,让女婢准备热水沐浴,用了一下萧夫人送的香皂,洗完之后浑身花香萦绕,竟是比熏衣效果还好,夜晚和夫君敦伦了一回。 次日。 罗金虎带着仆从来到了窦府,这还是自从节度使大人入住窦府以来他第一次上门。 “罗兄,快请进。”窦海涛带着人到前院的中堂,他已经和窦海涛提前打过招呼了。 罗金虎一进来就笑着向萧夫人,萧小娘子拱手一礼:“数日未见,萧夫人,萧小娘子可安好?” “一切顺遂,罗郎君请坐。”萧洛兰见罗金虎一脸和气,脸上也不由带笑。 罗金虎坐在萧夫人的对面,喝了口茶,道:“萧夫人,我已知道了您的想法,不知这皂可否让我先看看。” 萧洛兰让芳云呈上数块不同颜色的香皂和一块原皂。 罗金虎拿起一块细细打量着,还让奴仆端了一盆水清洗了一下手,而后用手帕擦干。 萧洛兰又仔细说了一下香皂的用途,窦夫人也将堪比熏衣之效说了出来。 罗金虎摸着胡子,说道:“萧夫人,您想怎么出售呢?” 萧洛兰说出心中早已想好的价格:“罗郎君,我想要所售香皂的一成分成,我手中还有香皂的其他配方,也一并给您,此物给您之后,我们就不再制作皂物。” 萧洛兰仔细想过了,她们就出几张配方,也不出店铺人工材料,也许买断暂时会得一大笔钱,但是细水长流才是最好的,也是最踏实的,也不知道一成会不会太多了…萧洛兰心里忐忑,面上却不显。 罗金虎沉吟了一下,道:“萧夫人,您知道的,我是一个商人,商人逐利是天性,万一有其他大商因为有利可图打压我其他的商铺或是栽赃诬陷让我进衙门怎么办?这都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 萧洛兰听完觉得罗金虎说的话也可错,就连现代也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窦海涛一口茶好险喷出来,他怪异的望着罗金虎,是,他说的这些那些商人经常遇到,但这香皂又不同,它背后的人可是萧夫人,萧夫人是谁?幽州节度使的人!在幽州,有哪个狗胆敢在香皂上打主意?这罗金虎疯了吧,睁眼说瞎话。 罗金虎缓缓道:“所以为了保证皂物的通行无阻,萧夫人,我希望可以在皂上小角刻上一个周字,如若可以刻上,我愿意给您皂物的三成利润分成。” 萧洛兰怔了一下。 窦海涛明白罗金虎最终的目的了,通过萧夫人攀上节度使大人才是他最后想要的。 香皂这物的利润再高也没有和节度使大人扯上关系重要。 尤其是,天气酷热,一个月以来就下了一场雨,旱灾似乎要来临了,有些粮商趁机囤积粮食以待高价售出,甚至暗中放出了旱灾要来的消息,搅的附近郡城内人心惶惶,此事被节度使大人知晓,已经砍落了不少人的脑袋。 现在西市的菜市场街口处还有鲜血。 这一举动让各大商户绷紧了皮。 罗金虎的意思萧洛兰听明白了,她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等罗金虎走后,萧洛兰带着女儿回到东阁,望着外面的烈阳,只感觉分外刺眼。 她用什么身份,用什么理由让周宗主答应刻上他的姓。 三成利润,她分两成给周宗主,可周宗主看的上吗? 下午周绪回到窦府,脸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喜怒来,身上穿着玄色轻甲,正想洗浴的时候,发现平常用的胰皂丸换了一个新的东西。 他拿起来,唤道:“雷格。” 雷格低着头,将这几日萧夫人所做的事情说了一遍,连罗金虎在堂内所说的话也一句不落的复述给节度使大人。 周绪这几日忙的很,借着砍了一批大粮商的头,将他们的粮食再加上一些太炀往年库存的陈粮秘密装好用商船流出了幽州,又派些人暗中护送,赵青山怕出差错,与王富贵一起跟着船顺流而下。 今日忙完好不容易才回府早些,待听到这艾草皂是萧夫人亲手所做,又是亲自送来的,周绪顿时笑了起来,洗完澡后,便去找萧夫人。 萧洛兰坐在窗前的榻上绣着香包,想给女儿轮流换着戴。 “萧夫人。”周绪站在窗前,穿着玄色长袍,束着墨玉冠,胡茬粗糙,鬓角微霜,笑起来却是阔朗正气。 “我此次特意过来谢谢萧夫人送的艾草皂。”周绪将乌鞭搁在窗台上,望着坐在美人榻上的萧夫人。 萧洛兰被突然出现的周宗主惊了一下,而后放下手里的香包:“不用谢,周宗主,我和晴雪做了很多这种香皂,您若是想要,我可以再多做一些。” 周绪见萧夫人离自己很远,长臂一撑,便从窗口进了屋内。 萧洛兰忍着后退的冲动。 “一块就够了,等我用完了再与您要。”周绪拿着乌鞭,坐在榻上:“萧夫人为何离我那么远,就坐在我身侧可好?” 萧洛兰坐在榻前的圆凳上。 “这是给萧小娘子的?”周绪一看香包的颜色便知道这是谁的。 萧洛兰嗯了一声。 周绪用上一些巧劲将萧夫人拉到了自己身侧,自觉清风堂后自己与萧夫人的关系亲近了许多,便笑道:“怎么我来了也没有个笑脸?” 萧洛兰被按在周宗主的身边,浑身僵硬道:“我,我许久没看到你了。” 周绪还以为萧夫人在想念自己,忙低声哄道:“这几天我很忙所以没有来见萧夫人您,等这阵忙过了,我便常与夫人在一起。” 说完,心实在欢喜,亲了亲那白玉耳垂。 萧洛兰紧搅着手,动也不敢动,只低着头,闻到了周宗主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周绪恨不得把人抱在腿上,但此刻正是白天,恐萧夫人不愿,便按耐下来,见她一直低着头,丰润的肌肤被日光照的好像比玉还细腻,心里一动,便用乌鞭挑起了萧夫人的脸。 乌黑的软鞭,雪白的下颌,鲜红的唇色。 周绪瞬间起了反应。 萧洛兰却只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从乌鞭上传来,微刺痛的鞭鳞冰冷冷的,像蛇一样,汗水不自觉的从鬓角滚落到了鞭子上。 鞭上浸出一缕殷红,沿着雪白的脖颈逶迤进了明月深处。 周绪的理智瞬间炸了。 …… 萧洛兰高仰起头,紧紧咬着唇,眼睫潮湿,脸颊潮红,不去看埋首其中的周宗主。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让我看看怎么样了。”周绪皱着眉头, 黑色的软鞭掉在了地上也没空去捡,倾身略急道。 萧洛兰站在远处,脸色涨的通红, 她颤着手拢了拢衣襟,听到周宗主的话, 连忙摇头:“没事。” “没事你刚才嘶什么, 是不是我的胡茬扎到了?”周绪见人还往后躲,心里发急, 直接把萧夫人拉到了自己腿上,让她坐下。 “不要动, 我看看。”周绪一只手揽着萧夫人的腰,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胡茬, 这几天太忙了,他自己又是大老粗一个,哪里记得刮胡子,他自个摸自个的胡茬觉得还行,但他常年习武,从军多年,手上都是老茧, 哪能和萧夫人相比, 况且还是那么娇嫩的地方, 他刚刚亲香了一会,就听到了萧夫人忍痛的吸气声,喘着粗气抬头, 发现雪肌闪过一片红痕, 看起来触目惊心的, 周绪再大的躁动也被心疼到了。 他还记得萧夫人有多么敏感, 当初隔着衣物碰了一下她的腰,她都会轻颤。 萧夫人怎么不说呢?周绪心中半是懊恼半是爱怜。 萧洛兰只觉得坐在了一块坚硬的铁石上,烫的吓人,又急又怕:“周宗主,我,我真的没事。” “别动。”周绪声音仍有些不平稳,萧洛兰畏他这副不笑的模样,双手垂在衣袖 周绪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将那片衣襟解开看了一眼,红色的扎痕在比雪更白的明月处尤为明显,大概是胡茬太过粗刺的缘故,有些地方的红痕甚至隐隐浮肿起来,血丝点点。 周绪本想用手摸摸,转念想到自己的手也颇为粗糙,便低下头吹了吹。 从萧洛兰的角度只能看到周宗主挺直的鼻梁几乎陷到了里面,丝丝的凉意让她比刚才还颤抖的厉害。 周绪抬起头,见萧夫人眼睫上星泪点点,浓眉微皱:“还疼的厉害?” 他想了想道:“等会我拿个药膏给你。”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萧夫人在忙什么呢?”周绪担心萧夫人脸皮薄不好意思提及香皂的事,便主动提了个话头。 “就弄了些香皂。”萧洛兰想到要对周宗主说的事情,语气细了三分:“是我和女儿一起所做。” “萧夫人身上这么香就是用它洗浴的?”周绪笑着闻了一下萧夫人身上的香气,罕见觉得闺房之乐真是不足外人道也,以后他或许可以学一下那些诗人,给萧夫人画画黛眉,抹抹唇脂,这样的风雅事真是极好极好的,他很乐意学。 萧洛兰听着周宗主调戏的话,过了一会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我听说你要卖掉那配方。”周绪摸着胡茬想着回去就刮掉,一边继续说道:“那罗金虎给你三成分成。” 萧洛兰没去问周宗主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窦府,只要他想知道的,又有什么秘密,况且她下午还主动送去了艾草皂,见周宗主主动提起,萧洛兰紧攥的手也松了些,这没什么,萧洛兰对自己说道,没有人能不劳而获,想得到就要付出。 “他想在皂上刻上周字,才给三成,我原先只想要一成。”萧洛兰望着周宗主的衣领,不去看他的脸。 周绪见萧夫人紧张的眼睫轻颤,低头笑了一声:“我知道了。” 这是同意了,还是没有同意?萧洛兰见周宗主没有讲清楚,忍不住抬头望着他。 周绪左手斜支着头,腿上坐着萧夫人,右手姿势放松的将人拢在怀中:“放心,一切都会如夫人所愿。” 萧洛兰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她见周宗主答应的如此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罗金虎给我的三成,周宗主,我只要一成就好了,余下的两成我不要,那两成给您,谢谢您的帮忙。” 萧洛兰不是贪心的人,一成就好了,而且那两成本就是罗金虎需要周宗主帮忙才给她的,她实在没有脸去拿那两成。 周绪听着萧夫人的话,见她根本没有想那么多,笑问道:“萧夫人,有空也帮我绣个香囊吧,算是这次帮忙的报酬,如何?” 周绪见萧夫人点头答应下来,满心欢愉的放下萧夫人,拾起乌鞭翻窗离去。 萧洛兰见人走远,这才软坐在绣榻上,直到这刻,她才彻底放松下来。 周绪回到书房,先找到了积雪膏,而后招手让雷格去把那罗金虎唤来。 罗金虎从萧夫人离开后就一直在窦府做客,窦海涛对他这次的举动颇不理解,若真想和萧夫人处个好交情,不如直接让利五分给她,或者七分八分也行,再提刻上周字的事,区区三分,也想攀上节度使大人,不觉得太异想天开了吗?他不怕节度使大人生气吗? 当时的罗金虎只是喝着茶,可惜心情极度激荡之下,他茶杯也拿不稳,只好放了下来,拿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 他在赌! 赌他的猜测是不是真的,赌节度使大人的心思,更在赌他的命! 就这样,他一直坐在窦府的客房里,等到中午烈日如火烧烤,等到下午树影斜伸,晚霞隐现,每时每刻对他来说几乎都是煎熬。 窦海涛推门进来,脸色比上午更加怪异:“雷氏骑从过来让你去一趟节度使大人的书房。” 罗金虎坐在椅子上,对着窦海涛苦笑一声:“窦弟,拉我一把,腿有些软。” 窦海涛将人拉起来,百思不得其解:“罗兄,你怎么猜到节度使大人会召见你。” “大概是因为萧夫人吧…”罗金虎喃喃道。 周绪站在书房背手望着墙上挂着的幽州地形图,但窦府哪有什么像样的地形舆图,只是大略绘制了一下,但周绪仍然能看的津津有味,在他看来,这可比那些牢什子的诗籍好看多了。 罗金虎一进来就跪拜在地,双手交叠置于地板,头点在双手之上:“小民罗金虎拜见节度使大人。” 周绪看完舆图才转过身,他坐在高椅上,望着不远处跪拜的人,过了一会才说道:“以进为退,罗金虎你是个聪明的商人。” 罗金虎骇然抬头,瞳孔微缩,而后觉得失礼,又慌忙低下了头,不过短短时间,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小民只是想帮助萧夫人,请大人明察。” 周绪拿着乌鞭慢条斯理的说道:“是不是暗中揣摩过萧夫人的性格很多次,她很少出门,窦府厨房每日采买也和以往差不多,说明萧夫人并不张扬奢华,你的夫人和窦夫人交好,从窦夫人那里也可以大致猜出萧夫人的大致性格,温和典雅,心软又记好,别人的善意能回报一点就回报一点。” 罗金虎虽然觉得节度使大人可能会猜到他的意图,却没想到居然猜的如此准确,就好像自己的心思秘密完全剖开展露在了他的眼皮底下,不由心神大骇,说不出话来。 “你见萧夫人欲卖皂物配方,猜到她手头窘迫,但是推测到萧夫人的性子,如若给的高了,她定会有所怀疑甚至不会接受,转而去找其他商人。” 罗金虎重新跪拜在地,结结巴巴道:“大人您明察秋毫,小民不敢有所隐瞒,的确,的确是如大人所说,但是小民对萧夫人所说的不管是一成利润还是三成利润,都是在萧夫人面前的说辞而已,到时送账,皂物所获之利除了必要的开支都会悉数送给萧夫人。” 周绪却是无谓道:“这倒不必了,到时你自己弄个合适的数目每月分给她就好。” 周绪喝了口茶,对罗金虎的表示毫不意外,在人前,看似罗金虎贪得无厌好像占了很大便宜,但不若如此,萧夫人也不会放心的这位罗金虎合作。 如若这罗金虎一开始就双手奉上全部利润,周绪倒还要觉得世上蠢人怎么如此多,现在这样刚好,拿捏的尺度也在萧夫人的心理价位上,其中两成表面上还是给他的,合情合理,萧夫人接受的也会比较快。 “是,小民明白。”罗金虎听到节度使大人的话,连忙深深叩首。 周绪道:“退下吧。” 罗金虎弯腰告辞,等走到前院,窦海涛正在焦急的等待,看见人安然无恙的出来,快走几步:“没事吧?” 罗金虎脸上的笑容抽抽着,又是想笑又是激动的无法言语,只得紧紧的握住窦海涛的手,他发誓,把家搬到窦府旁边是这一生最正确的决定了。 书房内,周绪用匕首刮着胡茬,等弄得差不多了,又洗了脸,换身衣物带着积雪膏去东苑找萧夫人。 “萧夫人。” 这次他是从东阁大门进来的。 萧洛兰见他进来,站了起来。 周绪见萧夫人送给萧小娘子的香包都缝到一半了,坐在榻上将萧夫人也拉回在了榻上:“这是积雪膏,对祛痕很有效果,你用看看。” 萧洛兰手里被塞了一个白色的小玉瓶:“周宗主,我等晚上再用。” 周绪知晓萧夫人容易羞怯,便也不勉强于她,只道:“那你晚上要记得。” 萧洛兰本就害怕周宗主乱来,听他如此说,忙点头道:“我会的。” 周绪揽住萧夫人的腰,自己则半躺在绣榻上,闭上了眼睛,似在休憩。 萧洛兰见周宗主许久没有动静,但大手却始终圈在她的腰间,也不敢乱动,见他睡着了,继续低头缝制香包。 黄昏下。 萧夫人整个人好像都染上了一层霞光,柔柔和和,清浅的草药香气混合着她身上的幽香,让周绪心情十分平静安宁。 周绪的手紧了紧,萧夫人立刻看向他。 他望着萧夫人如春水般的温柔星眸,笑了笑。 从见到萧夫人的第一眼起,周绪就知道他做不了一个好人。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淡黄的纱帐垂落下来, 帐内光线朦朦胧胧,萧洛兰低头给自己上药,白色玉瓶一打开就是清淡的药香,她倒在手心里, 白色的膏药接触到掌心热意很快就化开来, 抹在红痕上时, 可以感觉到一股清凉, 火辣辣的刺痛感顿时消减了许多。 萧洛兰每抹一次, 就要停下来听听外面的动静,她实在是被不按套路的周宗主吓着了, 下午时分,不知原由的就扑了上来。 幸好傍晚的时候, 周宗主又恢复了正常。 抹完药膏之后, 将亵衣系好, 萧洛兰望着放在小箩筐里的草药, 都是上次端午节的时候, 她让芳云出去买的, 给女儿做完两个香包后, 还剩一些, 也没什么贵重的草药, 是常见的艾叶,白芷, 香草, 因用的差不多了,零零碎碎的散末成了一团, 萧洛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们收拢到了一个碎布里, 用针线串两针就变成了一个小小香包, 最后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枕头底下。 还是用完整的草药给周宗主吧,说到底,他终究还是帮了她的。 “阿娘。”萧晴雪一早起来就去找妈妈,发现又得了一个新的香包,喜不自禁的闻了闻。 “两个可以换着戴。”萧洛兰笑着拉女儿过来:“罗郎君昨天说刻上周字可以给我们三成分成,后面妈想了想,我们只要一成就好了,其余两成给周宗主。” “妈,昨天那罗金虎一出口我就想到这个了。”萧晴雪急忙忙道:“那皂方我们又守不住,还不如让那些本土的商人去弄,周宗主是幽州节度使,知道香皂背后是他,应该没有人敢动。” “我本来想下午去找你的,可是贪凉在竹席上睡了一个午觉。”萧晴雪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萧洛兰暗自吓了一跳,昨儿女儿幸好没有过来,不然被女儿撞见周宗主来找她,该如何是好,萧洛兰把女儿的手拿下来,柔声道:“你别担心,周宗主已经答应了。” “那就好。”萧晴雪抱住妈妈的手臂,眼睛发亮:“嘿呀,我们也算是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痕迹了。” “等有了钱,我就去买一匹马学着骑马。”萧晴雪说出自己的打算。 “好。”萧洛兰见女儿有个爱好,高兴还来不及,她还记得女儿很早就想要一身男式圆领袍了,等去买药材的时候,再给女儿买几身男式的衣袍让她换着穿。 因为即将有了银钱的进账,萧洛兰一直漂浮的心也定了下来,整个人也不再那么忧虑。 等罗金虎再次见到萧夫人时,他脸上的笑容更加和气,他接过萧小娘子给的方子,粗略扫了一眼便知道这物是上层贵人才能消费的起的,单说是猪油一块就已让普通人家承受不起,更何况里面还要加盐,盐铁一向是官方定价售卖,幽州这些年还算太平,因此盐价倒也还好,猪油,但是普通人也没有那么奢侈将盐放在洗澡所需的物上,盐,草木灰算不计,若是洗浴专用的香皂还需加上花汁,香粉,还有几张其他香皂方子,其中有一个可以稍微美白的,里面还需要添加几种药材…哪一样都不是普通商人玩的起的… 但罗金虎因有了节度使大人做靠山,此刻只觉得腰杆都硬了起来,他原本是个小地方的豪强婢生子,成年后就带着十几个家奴出来打拼了。 后做香料和丝绸起家,因幽州地处北地,和蕃邦离得近,从鹰门关过去就是那些突厥蛮子了,他们和突厥关系不好,但是会和那些从蕃邦来的胡人们做生意,香料也大多是从蕃邦小国进来的,罗金虎就有一个自己的团队专门来返于这条香料之路上,再从浔江将名贵的香料卖与远方,返程时也会将丝绸卖给蕃域小国里的那些贵族,偶尔他们也会用香料交换,来回赚个差价,辛苦几十年,总算有像样的家了。 虽然现在只能是在香皂小角里刻上一个周字,但这也隐晦的代表了他和节度使有关系。 罗金虎心思百转,收起了配方,又从怀里拿出三张银票和一张契约书递与萧夫人,道:“萧夫人,您看看这张契约书,若没有问题便可写上您的名字。” “另外您和萧小娘子一共交与我五张配方,虽说您将配方卖给了我,但二位毕竟又附赠了不少不同种类的皂方,罗某做生意讲究一个公正,这些银票就当作是答谢二位送我的附赠皂方。” 萧洛兰想了想收过银票而后仔细的看完契约书,发现最末端已经写上了罗金虎的名字,待香皂发售之后,将会每月二十号派一个管事交付分成,认真看完以后,萧洛兰将自己的名字写上,而后又让女儿写上自己的名字。 “罗郎君,多谢。”萧洛兰福了个万福。 罗金虎不敢受,避让开,拱手道:“萧夫人说的哪里话,我们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您言重了。” 待人走后,萧晴雪把妈妈手里的银票拿过来看了一下,说是银票在萧晴雪看来更像是一个票据,上面盖着方方正正红红的罗氏印章,拿着这张票据就可以到汇通钱坊换一百银,三张就是三百银。 “感觉突然变成有钱人了。”萧晴雪感叹道,一旁的萧洛兰被女儿逗笑了。 萧晴雪兴奋的脸颊微红:“阿娘,我们今天出去玩玩吧。”她为了弄皂,已经好久没有出门了。 萧洛兰想起缺的那些草药,还有女儿想要的衣服点了点头:“好啊,你先别急,我们先带个帷帽,等我们换完钱之后妈带你去买骑袍。” 芳云见主子和小娘子难得要出门,也迅速的准备了起来,主子和小娘子带上帷帽,她已准备好了团扇,蜜水等物留着到马车上待用。 等到她们到窦府前院东院停靠马车的地方时,萧洛兰忽然发现周宗主也在。 周绪穿着玄色长袍,外穿一件宽袖外衣,腰间别着乌鞭,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到青玉冠里,因刮了胡茬,端正刚毅的面容完全露了出来,眼尾笑纹微深:“萧夫人,萧小娘子,要出门吗?” 萧洛兰忽的想到昨天下午周宗主对她所说的,这几天忙完了就陪她,这是特意过来陪她的?萧洛兰心中莫名有些慌乱,女儿今日也在自己身边。 萧晴雪好长时间没看到周宗主,猛地一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好像比以前年轻了一些,虽然还是一个中年男人就是了。 “是啊,我和阿娘准备上街玩玩。”萧晴雪脆生生的回道。 周绪笑纹更深了:“这样啊,我今日无事,不如就护送一下二位。”说罢就翻身上马率前先骑:“走吧。” 萧洛兰带着女儿芳云上了马车,马车上的占风铎随着马蹄声叮当做响,无风自鸣。 萧晴雪将窗牗打开,隔着帷帽望着外面,她们住的是新昌坊,这一条坊街是居民住宅,宽阔的青石路上可以供三匹马车同行,在萧晴雪看来很气派了。 周绪坐在马上,腰背挺直,手半松半握着缰绳,身后跟着十个雷氏骑从,每人俱是轻甲带刀,安静沉默的跟在宗主身后。 马车速度不快,周绪也就慢悠悠的和马车并排。 萧晴雪看了一会,发现一直跟在周宗主身边的青山先生不见了。 周绪见萧小娘子活泼灵动,便主动搭话道:“萧小娘子想上街买什么呢?” “想买一匹马学着骑马。”萧晴雪趴在窗户上回道:“还要再买些衣服,不过我们要先去钱坊换些钱。” 周绪听着萧小娘子的话,觉得有趣:“学马很辛苦还有危险,你一个人学很有可能还没上马就会被马踢伤了,或者上了马也会发生意外坠下来,到时候骨折还是小事,严重一点的腿脚会落下残疾。” 萧晴雪被周宗主的话吓了一跳,萧洛兰的脸色也变了变。 周绪隔着帷帽看不清萧夫人的神色,但从她突然握紧的手就知道她应该也被吓到了。 “所以萧小娘子不用急着买马,我在阆歌的马场里有不少性格温顺的小母马,到时候我亲自挑一个卖给你,再让经验丰富的女骑师带带,这样才安全。” 周绪见萧小娘子颇失落,道:“不过骑袍可以先买几套。” 萧晴雪眼睛微睁大,顿时笑了:“周宗主,你怎么讲话和我阿娘一样,我阿娘也说先买骑袍,还要再买一些靴子。” 周绪看了一眼萧夫人,笑了笑:“说明我和萧夫人都很关心你。” 萧洛兰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唯恐周宗主再说出一些惹人怀疑的话,不得不开口:“晴雪,周宗主说的对,我们去阆歌再买马。” “好吧。”萧晴雪其实也不是特别急,想到窦府里好像没骑马场,到时候买来也没有地方练,就把这个念头暂时打消了。 周绪带着人直接到了西市。 在他们离开不久之后,两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带着数百部曲进入太炀城门,守门的巡查员见到周氏铁牌听着少年郎报出的名讳有些畏惧,终是不敢阻拦,为首的少年郎腰别长鞭带着其余人呼啸着进入城内,来往行人皆匆忙避让,少年郎随意找了个人问位置,问清楚以后带着身后众人毫无顾忌的径直来到窦府,随后拍了拍门。 门仆打开一看,是位陌生的少年郎。 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郎锦衣白袍,眉目俊朗,他笑道:“这里可是窦府。” 窦海涛带着大儿子窦盛鸣赶来,窦海涛见到少年郎身后一众的部曲家奴,皆是身形彪悍之辈,心里一突,拱手道:“我是窦府主人,不知这位小郎找哪位?” 少年郎下马道:“我叫周晏,来找伯父,听说伯父现在暂居你们窦府,不知是真是假?” 窦海涛一听姓周,还未说话,窦盛鸣就上前一步拜道:“十六郎安好,节度使大人出门去了。” “伯父他去哪了?”周晏问道。 “某不清楚。”窦盛鸣答道。 许云坤从窦盛鸣身后走出来,见是周家小辈,摸了摸胡子:“十六郎,你不是在南稷学宫进学吗?怎么跑到太炀来了?” 周晏见到许判官,揖了一礼,笑嘻嘻回道:“许判官好,我嫌学业太无聊了,就带着一些人跑出来了。” 许云坤抽了抽嘴角,能把逃学说的如此理直气壮,真是…这十六郎就不怕他老父打吗?他在十六郎身边的异族少年郎上多看了几秒,随后移开了视线,淡淡道:“节度使大人陪着萧夫人出门去了。” 周晏对那萧夫人早就有所耳闻,但听到许判官用的是陪一字,眉毛还是不禁挑了挑。 这萧夫人看起来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得宠啊。 周晏笑容不变:“我知道了,阿木,你跟着我去找伯父,其余的人自己找地方住在这附近。” 一名淡黄卷曲长发的异族少年郎道:“好。” 两人骑马离去,周晏见没有其他人了和异族少年郎勾肩搭背,哥俩好一般说道:“嘿,我从没想过伯父有一天居然会陪着一个妇人逛街,等会找到萧夫人,我一定要好好看看。” 异族少年郎沉默不语,有些话周家人可以说,旁人说不得,更不提他还是一个异族人。 西市占地颇广,食肆酒铺林立,人来人往间,热闹非凡。 马车停在汇通钱坊。 萧洛兰带着女儿去里面兑换,没一会就兑换到了一百碎银,萧晴雪拎了拎钱袋,感觉有七八斤的样子,芳云特意带了一个木质钱匣,萧洛兰拿出一个荷包给女儿装了些零花钱,而后又自己身上也带了些,其余的都放在钱匣里。 马车在西市坊街大道上行走,周遭的人看见带刀的护卫都不敢靠的太近。 周绪将萧夫人她们直接带到了江南衣坊。 店坊掌柜的看见大主顾,脸顿时笑开了花,将他们一行人引到了三楼,雷山带着骑从将各个出口守住。 一二楼的客人有些认得雷氏的,已经有不少人猜测到了前面那人的身份,其中不乏女眷,她们纷纷侧目打量着那位深出简居的萧夫人和萧小娘子。 只见前方的妇人头戴白色帷帽,遮住了容颜,纱幔重重看不清楚,可是露出来的那身段看着就是惊心动魄,妇人并没有带着满头珠翠,只在鬓角斜插了一朵蔷薇,却偏偏说不清的风情无限,扶着楼梯的手寇丹未染,看着就雪腻丰润,好似一捧融雪,怎么会有那么白的肌肤?江南衣坊里的女眷们暗自艳慕中又不乏酸溜,与李太守有些关系的人家更是知道了李太守为何会那样说。 可叫他们在此刻说出来却是万万不敢的。 萧小娘子身形窈窕纤细,似二月荷花,皮肤也是白皙水润的,虽不能看见容颜,但想必母女俩人的长相俱都不差。 萧洛兰僵硬的上了楼,萧晴雪跟在妈妈身边也被那些人看的不自在,连步伐都走不好了,等到了三楼,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萧晴雪拿下帷帽,拍了拍胸脯,呼了一声。 芳云给主子和小娘子倒水。 周绪笑道:“萧小娘子,三楼都是女子的衫裙和骑服,过来挑选一下吧。”掌柜的也笑着请道:“我们店里的衣服是太炀郡城最受贵女欢迎的,您想要什么都有。” 萧晴雪听了心动,她早就想换成行动方便的圆领缺胯袍了。 萧洛兰也摘下了帷帽:“那我和你去看看。” “两位请。”掌柜的热情笑道。 萧晴雪望着琳琅满目的衣服,拿起一件浅蓝的圆领袍和一件褚红的都想试穿一下,掌柜的便将人带到了里间,芳云跟着小娘子进去为她服侍。 “萧夫人没有看中的衣物吗?”周绪上前问道。 萧洛兰看了看那些衣服:“我的衣服够穿了。” 周绪拿起一件青绿圆领袍递与萧夫人:“不如试试这件,这个颜色很衬夫人。”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见三楼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心里十分紧张:“不了,周宗主,谢谢您的好意。” “萧小娘子想学骑马,萧夫人就不想学吗?到时候换上骑服骑马也方便。”周绪问道。 萧洛兰当然知道会骑马可以方便很多,但是她现在对周宗主充满了警惕,又不敢拒绝的太过,便找了个理由:“我等到阆歌先看看马再说。” 周绪望着手里的一套青绿圆领袍,内心是真的觉得它十分适合萧夫人,萧夫人就像春水,春水不就是这个颜色吗? 萧夫人越不想换,周绪心里就愈想让她穿上给他看看。 周绪凑近望着萧夫人,闻到了积雪膏的味道,狭长眼眸微眯,随后低声问道:“真不穿吗?” 萧洛兰摇了摇头,打定主意不穿。 周绪忽然说道:“萧夫人,昨天下午我…” 萧洛兰想起昨天下午周宗主对她做的那些事,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她的女儿还在不远处的里间换衣服,紧张的望向右边,见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这才瞪了一眼周宗主。 周绪拿着青绿圆袍掂了掂,见萧夫人星眸嗔怒,低声哄道:“萧夫人穿一次给我看看。” 萧洛兰脸都被气红了,唯恐周宗主不顾脸面又说出无耻的话来,忍气拿着圆领袍进了里间。 周绪站在门外等了一会没有见萧夫人出来,便敲了敲门,询问道:“萧夫人?” 里面很快传来萧夫人的话音:“别进来。” 周绪皱眉:“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我很快就好。”萧夫人呼吸略急。 周绪仔细算了一下,这段时日萧夫人的月信应该还没来才对,那萧夫人在紧张什么,难道屋里有贼人?虽然知道自己的最后一个猜测不可能,周绪根本就没听到屋内有第二个人的呼吸,但这个猜测还是让他蓦地握紧了乌鞭。 周绪推了推门,发现门被锁了,眉头皱的更紧,有他在外面,萧夫人还用锁什么门?周绪从里间外围的窗户跳了进去,主动发出声音:“萧夫人。” 萧洛兰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望着不知从哪里进来的周宗主。 周绪迅速往屋内查看了一下,发现没有外人,这才放下乌鞭。 等看到萧夫人时,不由一怔。 萧夫人赤脚站在团花垫上,旁边椅子上放着换下来的衫裙,自己穿着青绿圆袍,衣服却是有些凌乱,因为它不是很合身。 萧洛兰脸涨的通红,拿手臂遮住前面,转了个身。 周绪过了好一会才走上前,歉声道:“是我之过,拿的衣服不合身,萧夫人快换下来吧。” 明月颤颤巍巍可可怜怜的挤在那么小的布料里,肯定很难受,周绪想道。 萧洛兰低着头:“我自己换,周宗主您先出去吧。” 周绪只能看见萧夫人后颈耳尖绯红一片,被青绿色衬托的宛若是桃花瓣,他感觉果然没有错,萧夫人的确很适合这个颜色。 周绪鬼使神差的上前,轻轻拥住萧夫人,感觉到她娇躯猛地一颤。 “萧夫人用了积雪膏了吗?” 萧洛兰咬着唇,过了好一会才细细点头。 “怪不得我闻到了积雪膏的味道。”周绪哑声道:“我闭上眼睛,夫人换衣服吧,不过要在我身边换。” 周绪半躺在绣榻闭上眼睛,听力过人的他可以听到萧夫人急促不安的呼吸声,她把青绿圆领袍换了下来,重新穿上衫裙。 周绪睁开眼睛,看向站在他身边的萧夫人。 鬓角潮湿,脸颊通红,人比花娇,看在他的眼里十分的可怜又可爱。 周绪将人拉上榻,让萧夫人分坐在他的身体两侧,这样萧夫人的裙摆就散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身上长了一朵盛开的花。 萧洛兰推拒着想站起来,没想到门外突然传来了女儿的声音。 周绪感觉到萧夫人瞬间紧绷了起来,还没说话,就被萧夫人急急捂住了嘴巴,指尖用力到泛红。 周绪垂着眼睛,唇角似乎有笑意,他一直知道萧夫人在刻意让她的女儿不要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 萧夫人有夫之妇,他是个喜欢有夫之妇的人,而现在,他们共处一室,萧夫人对他无意,他却对她有情,若是有机会,端庄守礼的萧夫人恐怕也不会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毕竟,她可是有夫之妇。 周绪慢慢的将萧夫人的手拉下来,亲了一下她的掌心,盛开的裙摆大幅度的瑟动了几下,仿佛花在颤抖,周绪亲了亲花瓣。 他愿做夫人的裙下之臣。 第37章第三十七章 一人高的铜镜前,萧晴雪欣赏着自己,镜子中的少年郎唇红齿白,头发被木簪束起,身上穿着淡蓝的圆领缺胯袍,脚踏长靴,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要是再加上一把折扇就好了,可以学学青山先生摇着折扇,到时肯定是个斯文俊秀的翩翩读书郎。 "小郎君真好看。"芳云在背后夸奖道。 萧晴雪转身,挑起芳云的下巴∶"小娘子, 今晚和我回府吧。" 芳云被小主子逗的掩嘴直笑,小主子再怎么扮的像,耳垂的耳洞,月匈前的起伏也伪装不了啊。 萧晴雪理了理自己的腰带,让它更紧一点,随后把妈妈给她缝的香包挂在上面,美美的出去了,她这次买了两套,身上穿着淡蓝的这件还有一件月白色的,芳云把小主子的衣服整理好带出去,江南坊掌柜给了小箱子让贵人把换下的衣服装在里面。 "阿娘"萧晴雪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妈妈, 有点奇怪。 "晴雪,我在这。"萧洛兰从右边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青绿色的圆领袍,出门的瞬间就把门关上了,发丝有些凌乱。 "阿娘。"萧晴雪跑过去∶"你是不是看中这件了,这个颜色也好看。" "我试了一下,不合身就换下来了。"萧洛兰看见女儿,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你穿这个好看,就买了两件吗还有没有想买的。。" 萧晴雪摇了摇头∶"没有了,我已经选好了,阿娘,你那个换衣间是不是很热" 萧洛兰脸上的热气氤氲,鼻尖还有汗珠∶"是有一点,我们去喝茶吧,等会娘付钱。" "好。"萧晴雪拿过芳云的团扇给妈妈扇风。 萧洛兰见女儿贴心的举动,藏在衣袖下的手终究还是松了开来,她浅浅的呼吸了一口气,牵着女儿的走到三楼的茶室。 过了一会,周绪从房间里出来,招手让掌柜的过来。 萧洛兰喝完茶之后,给女儿戴上帷帽,然后自己的也戴上,找到掌柜问完价钱之后,付了六十银,就准备下楼。 楼下忽然传来喧闹的声音,没过一会,三楼入口冒出来两个少年郎,为首的白衣少年蹬蹬上楼,萧洛兰和女儿下楼下了一半,忽然被人挡去了去路。 少年郎穿着锦绣,白袍玉带,腰间别着一把黑鞭,装扮看起来不文不武。 身后的异族少年郎身形比他更高瘦些,面容轮廓比中原地区人士更加深刻,淡黄的弯曲长发披散着,其中两侧各编了一条小辫,用缀着红玉的发绳系了起来,眼窝深深,瞳孔淡蓝,他跟在前方少年郎身后,腰间悬刀。 萧洛兰望着黑鞭,瞬间想到了某人,她想了想,带着女儿侧身,让他们先行。 萧晴雪好奇的望着少年郎身后的异族人,她还是在这里第一次看见淡蓝眼睛的人,进太炀郡城遇到的胡人他们的眼睛是褐色的。 异族少年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打量,微垂的眼抬起,看见了一个身穿男袍带着帷帽的小娘子正站在妇人身后正歪头看着他。 异族少年郎低下头,不再看。 周晏望着面容被帷帽遮掩的影影绰绰的妇人,身姿纤称合度,不说容貌,这身段的确是一等一的,叔伯的雷氏骑从们已站在了妇人身后的台阶上,周晏看了一圈,没有发现熟悉的雷虎他们。 见妇人礼让,周晏笑道∶"我叫周晏,您是萧夫人吗" 萧洛兰猜这少年郎应该是周宗主的儿子或是亲戚吧,除了周宗主,她也没见过喜欢在腰间别乌鞭的人,少年郎异常热情的态度让萧洛兰沉默了一会,她内心其实很不想面对周宗主他们家族的人。 萧洛兰最终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带着女儿快步下楼。 周晏脚步一转,伸手一挡,他还没有看见这个萧夫人真正的容貌呢,怎能甘心。 萧晴雪皱了皱眉,对这个周晏没有好感,她和妈妈都让路了,这人怎么还挡路。 雷氏骑从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锦衣少年郎他们认识,是宗主的侄子,周氏本家的人,但宗主对萧夫人也很上心,这,周十六郎拦住萧夫人,他们到底要不要帮 "我在南宁郡就听说了叔伯这次回幽州路上救了两位贵人,还一路照顾着。"周晏的眼睛笑弯弯,一笑就有两个小虎牙,俊朗的面容中带着一丝少年气的天真∶"想必就是你们二位吧" 原来是周宗主的侄子,萧洛兰明白了这位少年郎的身份,她隔着帷帽,斟酌着说道∶"周宗主的确救了我们。"说完就想带着女儿芳云她们再次离开。 周晏再次拦住萧夫人,脸上仍笑嘻嘻的∶"萧夫人别急着走啊,我想…" 一个面容普通的骑从突然走了出来,抱拳拱手道∶"周郎君,萧夫人她们想离开了。" 周晏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他望着这个雷氏骑从,手按在腰间的鞭子上。 萧洛兰望着突然解围的雷氏骑从,有些惊讶,但同时也有一些担心,周宗主的侄子脾气好像不太好,他拦住他,会不会被迁怒。 "萧夫人,请。"雷氏骑从侧身道,彻底隔绝了周晏。 萧洛兰想了想对着他福了个万福,以表谢意。 周晏的脸彻底沉了下来,手腕挥动,破空声响起,长鞭猛地鞭打在雷氏骑从的后背,衣衫破裂,血淋淋的血珠洒了一地。 萧洛兰望着溅到她绣鞋上的血迹,呼吸乱了乱,这才回过神。 萧晴雪更是心头火气,怒问道∶"你这人怎么随便打人啊 周晏将长鞭别回腰侧,鞭上的血迹染红了半边白袍,又恢复了刚刚的嬉皮笑脸,毫不在意道∶"他以下犯上怎么就打不得了" 萧洛兰紧紧拉住女儿的手,轻声问道∶"周郎君想如何呢" 周晏双手环臂,抬了抬下巴,随意道∶"我只是想看看萧夫人您长什么样罢了。" 萧洛兰从这位少年郎眼中看到了如同打量物品一般的眼神,轻贱而蔑视,她撩起帷帽一角,径直看向这位少年郎∶ "看到了,然后呢" 周晏望着成熟丰满的艳妇,雪肤红唇,鸦鬓如云,眼睛却有些冷,像是落雪的湖泊,幽远清寒。 萧洛兰放下帷帽,对刚刚帮助过她们的雷氏骑从轻声道∶"雷郎君,我们走吧。" 雷氏骑从带着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离开,他的面容始终没有变化,哪怕他的后背在流血。 萧洛兰让女儿和芳云先上马车,然后在车帘外迅速的喘了几口气,无声无息的,雷氏骑从犹豫了一下,想起宗主的吩咐,还是近前问道∶"萧夫人,您怎么了" 萧洛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才道∶"抱歉,让你挨打了。" 雷氏骑从听到萧夫人的道歉,很少有情绪波动的他愣了一下。 萧洛兰进入马车时,女儿还在生气。 "周宗主怎么会有那样的侄子,一点礼貌也没有,说打人就打人,阿娘你凭什么给他看,他好像有病一样。"萧晴雪想到哪说哪,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眼眶有点红了。 萧洛兰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长发,她知道女儿为什么会这么愤怒,大概还带着感同身受的悲哀吧。 她们在这里和那位雷氏骑从又有什么两样,不,她们的结果会比他还糟糕,因为她们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周晏是周宗主的侄子,可以任意打骂雷氏扈从,萧洛兰甚至不知道,如果这个雷氏骑从被打死了,周宗主的侄子会有惩罚吗 今天这一鞭,也打醒了萧洛兰。 真相大白那天,她该如何保护女儿,将来也会有人用看她的那种眼神看着她的女儿吗 萧洛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柔弱无比,因为她没有任何力量。 "阿娘阿娘"萧晴雪在妈妈眼前挥了挥。 萧洛兰回过神∶ "怎么了" 萧晴雪坐在妈妈旁边,小声抱怨∶"我们以后离周宗主家的侄子远一点。" "十六郎是应该要好好教育一下。"周绪骑着马,面容冷厉∶"这么多年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给我过来!" 萧晴雪听到周宗主的怒喝,朝妈妈身后一躲,周宗主生气的样子好吓人。 周晏焉焉的骑马到叔伯旁边,早先的盛气凌人好像冬天太阳下的雪,化的一干二净,肩膀耸拉着,头低垂着。 他身后的异族少年郎也同样低着头。 "向萧夫人道歉。"周绪冷声道。 知道叔伯生气了的周晏完全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毕恭毕敬的长辑一礼∶"萧夫人,请恕十六郎的鲁莽,十六郎再也不敢了。" 萧洛兰望着少年郎血迹斑斑的白衣,最后只是回了句无事,接下来,萧洛兰去药坊买了些草药,顺便让那位雷氏骑从去药坊里包扎一下,他的后背被抽的皮开肉绽,看起来很吓人,出了这事,萧晴雪也没了逛街的心思,呆在马车里不想出来。 "三七,白芷,苍术,石菖蒲…"钱大夫坐在大堂,望着面前戴帷帽的妇人,将药材称好递给她,这些药材都是常见的放置在香囊中的药材,端午节卖的很火热,所以药坊里长备着。 萧洛兰交完钱提着药包出来,周绪见周围都是人,不好太过接近萧夫人,但听那些草药名字,一下便猜到萧夫人应该是特意买草药给自己缝香囊的,只要想到这,周绪的心就不由自主的荡了一下。 回窦府的路上,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周晏望着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的叔伯,撇了撇嘴,十分委屈。 他现在确定了,叔伯已经完全陷到美人里面去了,骂自己居然骂的那么高兴,他还是他的亲叔伯吗 晚间。 萧洛兰洗过澡之后,借着屋内烛火绣着香囊,夜深的时候,窗户的风忽然大了起来,拿针的手-不小心刺到了肉里,血珠冒出一点。 周绪刚进来就看到萧夫人蹙着黛眉,屋里有淡淡的药香,他大步走过来,心疼道∶"是不是被针刺到了" 末了又看向只点着几根烛火的屋内,光线不算很明亮。 周绪坐在凳上,握住萧夫人的手∶"我看看。" 柔嫩的指尖冒出一点血珠子,便轻吮掉。 周绪望着烛火下绣香囊的萧夫人,温声道∶"白天再做也不迟,别伤了眼睛,我明天送些夜明珠给你,这样晚上屋内的光线可以亮一些。" 萧洛兰眼睫颤了颤,摇了摇头∶"不必了。" 周绪见萧夫人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将人抱在自己腿上,萧洛兰咬住嘴唇,让自己不要那么僵硬。 周绪抱了个暖玉温香,心中欢喜,哄劝道∶"金珠子喜不喜欢,可以和夜明珠弹着玩。" 萧洛兰摇了摇头。 "那你喜欢什么可以和我说。" "今天那个骑从受伤了,能不能让十六郎去…去买些药给他。"萧洛兰紧张的浑身颤栗,她这次的试探可以成功吗 周宗主可以为她做到这样吗 周绪听了眯眼笑望着萧夫人不说话。 就在萧洛兰被他看的几乎后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周宗主却是突然笑道∶ "仅送药就够了吗" 萧洛兰被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周宗主知道她的心思了吗 "十六郎不懂事,打伤了雷格。"周绪轻吻着萧夫人的粉颈,声音有些模糊∶"当然是鞭答一次。" 周绪望着星眸湿漉漉的萧夫人,轻抚着她晕红的脸颊,低声笑道∶"我可不允许有人欺负我的人。 不管那人是谁。 第38章第三十八章(修) 萧洛兰听到这句话, 不觉抬眸望着周宗主,他是单纯的在说雷格被打伤这件事,还是在暗示 "别做香囊了,明天有空再绣也不迟,反正我又不急着用。"周绪将萧夫人手里的香囊放到桌上的小箩筐里, 果然看见了下午时在药坊买的那些草药,被弄得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那。 "还疼不疼了"周绪见白皙的指尖红点微肿,指腹微红,低头又亲了亲,萧夫人身上许是刚沐浴过,浑身萦绕着淡淡的花香和她身上本来就有的香气,幽香袭人,特别好闻。 "没,不疼了。"萧洛兰微垂着头,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包围在了火炉中,灼热的呼吸,每一次接近都让她轻颤不已,手腕被松松的握住周宗主的掌中,男人粗糙的手玩着她的手指,时不时的亲吻一下。 见周宗主始终没有太过分的举动,萧洛兰急速跳动的心脏也慢慢的恢复了平稳。 周绪身量高大健硕,腿上坐着萧夫人,根本感觉不到什么重量,他在闺房巡视了一圈, 没有看见积雪膏,便问道∶"积雪膏在哪里,我给你擦擦。" 萧洛兰收回手,耳尖脸颊通红一片∶"不用了。" 周绪虽不懂萧夫人怎么想的,但还是哄道∶"受伤了擦一点好的比较快,况且十指连心,不消肿一夜都睡不好。"旁人就是在他眼前缺胳膊断腿,周绪也不会在意,在战场上他看到的死人比活人还多,可是到萧夫人这边,他就舍不得她受一点苦。 萧洛兰拗不过周宗主,便道∶"在枕头旁边。"说完就从周宗主的腿上下去想自己去拿,不曾想,身体忽然就凌空起来,好险没惊叫出声。 周绪抱住萧夫人将她放在床上,然后自己坐在脚踏上,见萧夫人恼怒的瞪着他,促狭笑道∶"让萧夫人您少走这几步路也不好" 萧洛兰被周宗主的无赖说词气到了,就桌子和床铺这一点的距离,哪里需要他代劳。 "萧夫人莫气。"周绪凑上来∶"我就是想与你多亲近亲近。" 因还未就寝,床上的淡黄床幔未放下,只在床上四侧勾住,周宗主坐在脚踏处,坐姿懒散,言笑之间没有在外的威冷,好像只是寻常的聊天逗趣,一点架子也无,萧洛兰想起跋扈嚣张的周十六郎,觉得他们还真是两种不同的性格。 她打开药瓷瓶倒出一点上药,长长的睫毛垂下,落下一片阴影。 周绪等萧夫人擦完了药,拿过瓷瓶。 萧洛兰不解的看着他,还以为周宗主是要把积雪膏拿回去,其实拿回去也行,她现在没伤,也用不着这个,还是说,周宗主是想拿给他侄子用的 "其余的伤好了吗"周绪郑重其事的问道。 萧洛兰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听明白以后,脸顿时又红了,又羞又愤,每当萧洛兰觉得周宗主这个人好像有一点优点的时候,他总是会暴露出另一面,这人…这人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好了。"萧洛兰这次回答的快速又坚决,积雪膏的药效很好,擦了之后,她今早起床穿衣时特意看了一眼,红痕差不多已经消退了。 "我可以看看吗"周绪一本正经的问道。 萧洛兰想不到这人还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萧洛兰紧紧握着手,人一急,她就容易脸红出汗,若是周宗主还像以前那样不分原由的,萧洛兰还能忍一下,可是周宗主这次如此斯文有礼的询问,这让萧洛兰感觉到更加羞耻无措,又气又慌,偏偏又不敢回绝的太过分,她下午时才决定要借周宗主的势来保护她们母女俩。 她们什么都是假的,但是周宗主对她们的保护却是真的,周宗主手里的权势也是真的,他对她… 好像也是真的。 她在这里,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那点真了。 周绪望着萧夫人,见她眼睫颤的厉害,像蝴蝶扑扇,绣被被抓的皱在一起,清艳的玉容上闪过犹豫,贝齿轻咬红唇。 "只是看看,不做别的。"周绪低声保证道。 萧夫人眼睫颤颤的望着他,呼吸不稳。 "真的。"周绪很克制的说道。 萧洛兰闭上眼睛,解开一点,等了许久,房间里好安静,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周绪微弯腰,宽松的长袍遮住他的异样,发现萧夫人对他不再那么戒备紧张后,摩挲着瓷瓶,道∶"好像还有一点红痕。" "我等会自己上药。"萧洛兰脸颊通红。 周绪将瓷瓶递给萧夫人,得寸进尺道∶ "我还能再看看吗" 萧洛兰拿着瓷瓶的手一抖,药瓶差点摔在地上,但见周宗主这次很讲信用,又想起自己的谋划,低着头不作回应。 周绪心中爱怜愈甚,伸手拢好萧夫人的衣襟,忽然说道∶ "我知你今日受了委屈。" 萧洛兰顿时抬头看着周宗主。 "我会让十六郎好好做人的,他不会,我可以教他,毕竟是我的小辈。"周绪笑着摸了摸萧夫人的脸∶"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有我在,别人欺辱不了你们。" 说完,就出去了。 萧洛兰望着屋内的烛火出神,她算是引/诱成功了吗 窦府书房。 周晏直直的跪在地板上,身边的异族少年郎也在跪着。 周晏跪了一会,眦牙咧嘴的又弯下腰揉了揉膝盖,他万万没有想到到太炀第一天就被受罚下跪了,在南稷学宫里的垫膝没有带来真是亏大发了,若是带了,他现在也不会这样受罪。 想起在南宁南稷学宫前呼后拥一呼百应的日子,心中后悔来这一趟。 他和阿木自从进了窦府就一直跪在这里,两个时辰是有的,跪的他整个人头晕眼花,饥肠辘辘,,膝盖更是如同针扎一般刺痛无比。 "阿木,你疼不疼" 异族少年郎回道∶"还好。" "其实你不用跪的,毕竟伯父也没让你跪,你若是没有跪,现在还可以去厨房弄些吃的给我。"周晏长吁短叹,神情萎靡,和初来太炀的精神奕奕形成了天壤之别。 异族少年郎看了一眼周晏没有说话,他当时若不和这位十六郎一起下跪,结果一定比现在好不了多少。 周晏还想说什么,听到脚步声,立刻闭上嘴巴。 周绪推门进来,走到书房高椅上坐下。 周晏露出一个可怜的笑容∶ "伯父,我跪了这么长时间还要跪吗" 周绪平静道∶"你说呢。" 周晏察觉到伯父话中的意思,心中一凛,绷紧了身上的皮,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同时有些慌张,这次伯父好像挺生气的啊。 "我听许老说这次你是逃学出来的。" 周晏身形缩的更小了,喏喏回道∶"回伯父的话,是的。" "谁撺掇你来太炀的"周绪喝了口茶,声音淡淡的∶"我只想听真话。" 周晏挣扎许久,额头上都是冷汗,知道他的机会就只有一次,最终还是说道∶"是上官夫子。" 周绪说道∶他让你来你就来,周晏,你脖子上的东西只是一件装饰品吗" 周晏听到伯父讽刺的话,脸涨的通红,鼓起勇气说道∶"伯父您不知道,现在整个幽州都知道您身边有一位萧夫人,我若不亲自来看看,我怎么放心呢。" 周绪笑了笑,脸上却没有笑意∶ "那你是在为谁担心呢" 周晏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满腹委屈,他还能为谁啊,他当然是为了堂哥了,伯父这些年从不近女色,当初周晏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报信的人在讲笑话,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萧夫人眼看如此得宠,他怎么还坐的住。 "既然你不想上学的话,就养伤吧。" 周晏大惊失色,见伯父拎鞭走来,连连后退∶"伯父,我只是打了那个雷氏骑从一下。" 周绪弯腰,拧住周晏的头让他直视他,用乌鞭拍了拍他的脸,狭长眼眸微眯∶"难道不是在向萧夫人示威吗 嗯" 周晏面色苍白无比,惊恐畏惧的瑟瑟发抖,他可是知道伯父的乌鞭,和普通鞭子不一样,里面是公孙家特意炼制的天外异铁,可断金石,依伯父恐怖的力气,几鞭下去,可以把人抽的不成人形,骨肉分离,一向是伯父的心爱之物。 "伯父,伯父,这次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周晏不敢躲,更不敢跑,抱着伯父的大腿痛哭流涕,在危及生命的危机前,跪的干净利索,求的泣不成声。 周绪充耳未闻,手腕动了动,甩了一鞭在他后背上。 周晏痛的连话也说不出来,浑身蜷缩成了一个虾米,后背身上血迹淋淋,很快就昏了过去。 异族少年郎看着前不久在南宁还威风的不可一世的周十六郎,现在如死狗一般昏死过去,深深低下了头。 没多久,雷山带着人进来将周十六郎背了出去。 周绪坐在椅子上,将乌鞭放在桌子,这才看向异族少年郎。 异族少年郎的头低的更深了。 "阿骨那边怎么样了"周绪问道。 异族少年郎回道∶"阿兄他在回焱城正和老国主交涉,希望可以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周绪嗯了一声,对着异族少年郎笑道∶"阿骨是我义子,你是他的弟弟,相当于是我的半子,在我面前不必那么拘谨。" 异族少年郎恭敬的起身∶"是。" "下次别陪十六郎跪着了。"周绪说道∶"有人蠢是天生的,说不通,教不会,活该比别人受罪。 异族少年郎低下头,脸颊抽动,他和这位节度使大人接触不多,但怎么也没想到节度使大人对自家的子侄说话也这么的铁面无私不留情面。 "你退下吧。" "是。" 第二日,萧晴雪听到芳云打听来的消息,立刻站了起来∶"真的" 萧洛兰眼睛也微微睁大。 "是真的,我从雷格雷郎君那里打听到的,那位周郎君被打的可惨了。"芳云小声说道。 萧晴雪顿时就高兴了∶"走,我们去看看。" "小娘子,这样不好吧。"芳云让小娘子不要做的那么明显。 "我偷偷去看看。"萧晴雪嘴角控制不住的扬起。 "阿娘放心吧,我就远远的瞅一眼就行了。"萧晴雪保证自己不在周十六郎面前幸灾乐祸,像做贼一样溜走了,萧洛兰想想觉得无法安心,放下手里的香囊,也跟了上去。 因为有雷氏骑从的帮助,萧洛兰很快就找到了周十六郎的住处,还未走近,就听到了杀猪一般的惨烈嚎叫,不时有医者在房间里进出。 萧晴雪和芳云悄悄的躲在一颗树下,萧晴雪捂着嘴巴偷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萧洛兰看着女儿,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最担心女儿受到昨天事情影响会郁郁寡欢。 心情舒畅了许多,萧洛兰看了一会转身离去,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周宗主吓了一跳。 周绪手里拿着香囊,见到萧夫人脸上的笑容,也笑了∶"萧夫人可是开心了" 萧洛兰拿不准周宗主话里的意思,敛起笑意,毕竟周十六郎是周宗主的侄子,自己在这里笑好像是有点不合适。 "怎么不笑了"周绪不解道∶"是不是觉得我打的轻了,等十六郎好了,我再打他一顿。" 萧洛兰没忍住再次笑了起来,她连忙摇头∶"不用了。"周十六郎现在还在惨叫呢,再打下夫,她有理也变无理了。 周绪握住萧夫人的手。 萧洛兰担心会被女儿瞧见,想缩回去,周绪牵着萧夫人离开这里,到了书房后的小竹楼。 微风不燥,纱幔飞扬。 萧洛兰坐在青席上,身后就是周宗主,桌上放着一匣的夜明珠和金珠子。 周绪揽着萧夫人的腰,为她磨墨,萧洛兰挺直身体,尽量不靠着周宗主,在纸上照着诗集写诗,诗集是周宗主找过来的,内容尽是一些形容女子情谊痴缠的情诗。 萧洛兰越写,脸越红,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在给周宗主写情书似的。 周绪却是很开心,萧夫人每写好一张,他就收好了。 周绪望着因想远离自己,显的腰身愈细的萧夫人,心思浮动。 萧洛兰拿毛笔的手忽然在纸上划下一道墨痕,她扭头望着周宗主。 周绪和她对视,慢慢低下了头,亲了亲明月。 萧洛兰浑身颤栗,紧紧抓住周宗主的衣袍,手指时松时紧,将周宗主的衣袍弄得皱巴巴的。 周绪将积雪膏弄干净,而后看着呼吸急促,玉容遍布潮红春色的萧夫人,继续握住她的手,低声笑道∶ "夫人的诗写的真好。" "莫道销魂处,春色晚来急," 第39章第三十九章 萧晴雪穿着新买的淡蓝圆领袍, 站在松花居外听了一会周十六郎的惨叫声,背着手喜滋兹的准备离开,忽然眼前掉下了几片树叶, 她抬头一看,树上的异族少年郎正坐在树上望着她们。 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他的身上,淡黄的长发好像也变成了金色,弯弯曲曲的垂落下来, 腰间的刀像是一轮弯月,黑沉沉的刀鞘上镶嵌着几颗绿松石,一颗兽牙形状的挂饰悬在弯刀的刀柄处 此刻正在风中轻轻晃悠。 萧晴雪心虚不已,毕竟她带着芳云是专门过来看周十六郎倒霉样的,她还记得这个异族少年郎那天就跟在周十六郎身后,两人应该是一路的吧。 芳云也看到了树上的异族少年,说道∶"小娘子,我们走吧。"小娘子毕竟还待字闺中, 这长相奇怪的异族少年郎盯着小娘子看好生没礼数。 萧晴雪点了点头,没走几步就听见了落地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异族少年郎已经站在了树下。 她抬头看了看树,还挺高的, 这人怎么下来的 异族少年郎用淡蓝的眼睛望着她,两人之间相隔没多远,萧晴雪察觉自己对他的眼睛多看了几眼,尴尬的笑笑移开视线,随后带着芳云离开了。 高瘦的少年郎在原地站了一会,进入了松花居,屋内,窦府派来的仆人站成一排,正伺候着周十六郎,两位男仆正在用扇子给他扇风,两位女婢玉手纤纤在喂他吃着葡萄,周十六郎因为伤在了背部,整个人趴在床榻上,上/身的一条赤红鞭痕直接从他的肩部贯穿到了腰侧,伤口已经涂满了膏药,绕是如此,还是疼得周晏时不时的打哆嗦,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滴滴。 拓跋木第一次看见如此狼狈的周十六郎,从他进书院起,这位周家十六郎就是一副骄傲跋扈模样,现在被抽了一鞭,像个落汤鸡一样。 "你去哪了"周晏刚上完药,心情变得很暴躁,看见和他一起来的拓跋木只是跪了几个小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心态失衡,语气冲冲的问道。 "去煎药了。"拓跋木站在一旁说道,头习惯性的低垂着。 周晏痛的嘶了一口气,挥开女婢的手,怒道∶"你们都出去。" 一众奴仆退出门外。 周晏转头看着拓跋木∶ "那药呢" "不小心煎糊掉了,现在让窦府的家仆重新煎了一下。"拓跋木直愣愣的说道。 "你怎么这么没用。"周晏疼得脸都扭曲了,伯父的力量也太大了吧,感觉当初打他那一鞭完全是照着往死里打啊。 "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拓跋木想起自己遇到的小娘子,少女眼睛明亮的好似在发光,她看着他,仿佛他也置身在了光理。 拓跋木语气未变的回道∶"只知道她们姓萧,名讳无从得知,且萧夫人和萧小娘子在东苑都没有出来过。" "哼,她们当然不敢出来了,害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她们还好意思出来吗"周晏愤愤不平∶"也不知这萧夫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把伯父迷的…"周晏终怕了伯父对他的狠劲,哪怕房间里就两个人,他也不敢说的太过分,含糊了一句。 听见拓跋木没有回应,周晏也不奇怪,他就是个沉默性子。 "你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好了给我端过来。" 拓跋木退出房门,顺便把门掩上。 萧晴雪和芳云沿着回廊往东苑走,她夏天怕热,现在外面又快到大中午了,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走了一会,就感觉衣服被汗贴在了身上,只得把袖子往上卷了卷。 "小娘子。"芳云见小主子的衣袖都快卷到胳膊肘了,雪臂白生生的发光,不由急了∶"不能这样。"小娘子就算穿男袍也终究不是那些郎君啊。 萧晴雪此刻分外想念空调冰棒雪糕旺旺碎冰冰,她被热的脸颊通红,后悔这次出来的急没有带团扇,不然就可以扇风了,听到芳云的话,心里哀叹一声,要在以前,她都直接穿t恤短裤了,但也知道芳云是个古代人,又没存什么坏心,只求饶道∶"好芳云,这里又没旁人,就让我凉快凉快吧。" 芳云面红耳赤的听着小主子的娇娇撒娇声,忽的看见那个异族人穿过花园,走到了回廊里,连忙把小主子的衣袖拉了下来。 萧晴雪也看到了,她觉得还是避一避好。 少年郎瘦瘦高高的,步伐也快,很快就到了她们近前,萧晴雪侧身让他先走,心里想着他不会对周十六郎告状了吧,走的这么急,难道是来抓她们的… "喵~"回廊旁的假山上忽然窜出一个白影准备扑到主人身上。 "喵!"拓跋木瞬间拎住了小猫的后颈。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猫,它是来找我的。"萧晴雪望着喵喵叫的雪球,略急的伸出手。 拓跋木眨了一下眼睛,将小猫慢慢的放在小娘子手上。 "谢谢你啊。"萧晴雪摸了一下雪球的毛毛,虽然她很热但是雪球这么亲近她,她就忍忍好啦,毕竟猫猫这么可爱。 萧晴雪笑着对他道谢,只听到异族少年郎嗯了一声,随后又低头大步向前走。 看来不是抓她们的…也许根本就没告状…萧晴雪心情更好了,举起雪球就亲了一口,又蹭了蹭猫猫的毛毛。 早已远走的拓跋木听到小娘子的笑声,脚步慢慢缓了下来,最终停步,在转角处回头看了一眼,萧小娘子笑的比太阳还要灿烂,腰肢被细革带勒的细细的,袅袅婷婷的似清荷。 拓跋木看了一会,随后就离开了。 书房小竹楼内。 周绪抱着萧夫人让她坐在自己怀里,顺手将她写的情诗收好。而后拿起匣里的夜明珠和金珠子给萧夫人玩。 萧洛兰脸还红红的,她拢了拢衣襟,努力忽视月匈前还残留的异样感,手里被塞了好几颗沉甸甸的明珠金珠。 周绪道∶"等天气凉爽了,我带夫人去打猎可好。" 萧洛兰望着金灿灿的金子做成的小圆珠,将它又放回了匣里,听见周宗主现在直接唤了夫人,连前面的姓也不加了,心里有些慌乱,她给周宗主的身份是有夫之妇,也就是说她在他的眼中应该还有一个夫君的,可是现在周宗主就好像已经完全没有了顾忌一般,把她当成了他的夫人… 萧洛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总觉得事情的发展她已经无法控制了… "我有一只苍鹰,叫乌衣郎,迅猛非常。" 周绪把玩着萧夫人的手,狭长眼眸微垂,声音带着一点笑意,心情似乎很好∶"还养了些啥猢狲,云鹞,豹子,到时夫人看中哪个猎物,就让豹奴领着它们去围猎场捕猎。" 萧洛兰听到豹奴两字,应了一声。 "怎么不开心了"周绪抬起萧夫人的脸,温声问道。 萧洛兰心中一惊,没想到周宗主对她的情绪敏锐到了这个地步,她只不过是听到豹奴继而联想到她们,心里有些悲哀,便随口应了一声,萧洛兰望着周宗主,藏好自己的小害怕。 到古代以来,萧洛兰得到的最大的就是教训就是不要小瞧任何古人的智商,尤其是经过了李太守一事。 她本来就不聪明,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尽量不出门以及利用周宗主对她的喜欢。 所以,她要周宗主更喜欢她才行,她一点一点的试探自己在周宗主心里的地位,今天能为了她打失礼的侄子,明天可不可以更加喜欢她,哪怕知道她们的身份是假的,仍然庇护她们… "我没有不开心。"萧洛兰眼睫轻动,说道∶"就是想起昨天在药坊抓草药看见药坊不远处搭着草棚还有人排队,是城里有人生病了吗" 周绪亲了亲萧夫人的脸,笑道∶"你说这事啊,夏天高温容易有疟疾,我让城里的医学博士和那些大夫都注意一些,平康药坊就派了大夫在坊外熬煮了一些截疟散,达原饮派发给有不适症状的人。" 周绪想起自己下令注意防疟第一天,平康药坊的张诺张医师第一个将药方可在城外的碑石上,再加上堪称薄利的送药之举,张医师一下就成了太炀郡最德高望重的医者,几乎人人夸赞,毕竟是做的好事。 "那他还真是个好人。"萧洛兰想起给女儿治痛经的老医生,说道。 周绪听着萧夫人说话就欢喜,管她说的什么话,和他说话就好,以往萧夫人可不会对他说这么多话。 "夫人说的都对。"周绪笑着亲了亲萧夫人的指尖。 "我能不能也帮些忙"萧洛兰先提起了药坊,这才说出想到自己要做的事。 周绪也没问她为什么会起帮忙的心思,只是说道∶ "夫人想帮什么忙" 萧洛兰从书桌上拿出写好的一本薄册子,先前忙着和女儿弄肥皂,她也没忘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她把它放在周宗主的手上,书册上整理了一些现代卫生和急救知识,真的不多,仅仅是她能够想到的。 周绪望着手里淡蓝的小册子,小竹楼其实每天都有人打扫,他见萧夫人有时会在一本薄册上写写画画的,就吩咐过仆人不要随便弄她的东西,自然也知道这本小册子。 虽然知道,但是周绪却从没翻阅过。 如今见萧夫人把簿册放到自己手上,周绪呼吸沉了沉,这份心意比洗手做羹汤重多了,好多次他都见过萧夫人跪坐在书桌前,蹙眉深思难以下笔的专注模样。 "里面是我知道的医学知识,都是家里医者告诉我的,我看外面的医馆可能没有,就记了下来,你看能不能帮助到一些人。"萧洛兰说的忐忑,这话半真半假,假的是她的身份,真的是书册上的东西,应该有用吧,萧洛兰只想着,这太炀郡是周宗主的地盘,她多多少少帮助一些人,就算周宗主将来发现她们欺骗了他,可以念一点现在的情分。 周绪打开小簿册,见是上面喝热水的功效,下一页就是异物进入气管无法呼吸怎么办上面还画了一个简单的图像,仔细标明了两种步骤方法。 萧洛兰见周宗主看的十分认真,心里一松,手指着书上小人的说道∶"晴雪小时候顽皮,有一次吃梨不小心卡住了,我就用家里医师交的办法将梨弄了出来,这是幼儿的下面还有一个成人的。" 离婚以后,女儿就是她一个人带着,萧洛兰也是第一次做妈妈,生怕出什么意外,经常反复观看电视上那些婴幼儿和小孩的常见急救知识,比如呛奶怎么办不小心吞下异物怎么办,气管被异物堵住了又该怎么办她生怕自己照料不好女儿,因此把那些步骤记得牢牢的。 "先把手握成拳头状,再用另一只手包住它…"萧洛兰还做了一次示范。 周绪望向萧夫人,眼睛浮现笑意。 萧洛兰被他看的脸热,翻开了下一页,周绪看见了溺水急救的方法,也是一个小人,旁边也有详细的步骤,方法也并非是灰埋法,而是呼吸法和按压法,周绪的确是第一次见,他看的很仔细,若萧夫人提供的救法有用是正确的,那的确可以救活不少人。 周绪翻开下一页,继续看着,越看越凝肃认真起来,两张薄薄的纸让他看了一盏茶的功夫。 萧洛兰紧张的看着周宗主。 周绪抬起头,看向萧夫人,这书上最后一页是天花的预防方法,天花,人人谈之色变的疾病,只要感染了就有生命危险,只能缓解无法根治且这种疾病传播的极快,他们幽州主要以预防为主,采用的是人痘接种的方法,但人痘接种时仍然有不少人死去,效果并不是很理想,如果萧夫人提供的这个牛痘接种可以成功的话,那真的是救了无数人了。 "夫人真是心善。"周绪抚着萧夫人的脸,轻声道。不管这方法能不能成功,萧夫人的这份心意做不得假的。 萧洛兰被周宗主夸的羞窘,最后那个方法是女儿小时候有次出了水痘,她心慌慌的,查了很多有关于痘的资料,来到这里她想了很长时间才想起这个牛痘可以治古代的天花,这方法也不是她想到的, 她受之有愧。 "可以帮到人就好了。"她想起最后一个只有理论,没有实际操作过,便又道∶"不过牛痘还是先实验一下比较好。" "这是当然,我等会召集医学博士和张诺来,让他们共同研究一下,如果取得了实际效果,就将天花的预防方法从人痘换成牛痘。"周绪见萧夫人紧张的鼻尖冒汗,将人抱在腿上∶"没有效果也没关系,放轻松,没事的。" 萧洛兰抬头看向周宗主∶"我算是帮忙了吗" 周绪一愣,继而笑道,低头抵着萧夫人的额头∶"当然了。" 萧洛兰轻轻舒了气,心里有些高兴。 周绪没忍住又亲了亲萧夫人,怎么这么可爱。 下午时分,萧洛兰就见周宗主早早的出门了,经过一上午的腻歪,萧洛兰发现周宗主在私底下和在人前完全是两个模样,缠她缠的紧,不管她干什么都喜欢把她抱在怀里,或者抱在腿上,虽然也没有其他过分的举动,但还是让萧洛兰有些不自在。 现在,他终于出门了。 萧洛兰回到东阁找到自己的女儿。 萧晴雪抱着雪球,看见妈妈来了,开心的喊了一声∶ "阿娘,快过来。" 萧洛兰走近,手里被塞了一个杯子,她望着微白的饮料,闻到了茶香奶香。 "阿娘,喝奶茶。"萧晴雪和妈妈碰了碰杯子,眼睛亮亮的∶ "我在小厨房里和芳云一起做的,先炒茶叶再煮,然后再放牛奶和红豆蜂蜜,你喝喝看好不好喝。" 萧洛兰喝了一口,茶叶去了牛奶的腥味,甜度刚好∶"好喝。" "就是没有冰块。"萧晴雪喝了一口自制的奶茶,和妈妈说话∶"阿娘,你说我们把奶茶方子卖给罗郎君怎么样" "也许可以。"萧洛兰喝了一半把自己做的事告诉了女儿,她们两人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商量一下的,萧晴雪听妈妈说完,趴在桌上。 "怎么了"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问道。 萧晴雪看向妈妈∶"妈,我是不是你的累赘啊。"她这才知道妈妈小时候为她做了那么多,原来她小时候经常闹觉让妈妈睡不好的吗萧晴雪都没记忆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萧洛兰难得的瞪了一眼女儿,捏了捏女儿的脸,佯装生气道∶"下次不许说这样的话了,你是妈妈永远的小宝贝。" 萧晴雪靠在妈妈身上,感觉好安心。 "我们现在帮了周宗主,也许等以后,他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萧洛兰安慰自己顺便让女儿放心。 下午,萧洛兰把绣好的香囊收好,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可能还真帮到了忙,那真是太好了。 入夜。 周绪坐在书房,取下苍鹰腿部的铜管,将纸条拿了出来,这次他看的时间很长很长。 谢德庸写了数百个小字,详细列举了长安所有姓萧的士族,沐荣萧氏,清河萧氏,大狐萧氏,琴鹤萧氏,只要是姓萧的,都写在了上面,长安从未出过萧洛兰,萧晴雪两位贵女,最后委婉的表达了节度使大人,您是不是被骗了。 直到天色已明,周绪才动了动,他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火苗燃烧,信纸化为灰烬,明明灭灭的火光中,周绪的面容平静,洗漱后走出了书房。 萧洛兰望着送过来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有些奇怪。 "雷郎君,你没有送错吗" 雷山回道∶"回萧夫人的话,这是宗主吩咐送给您的,萧小娘子那里也有。" 萧洛兰望着满屋子的东西,不明白好端端的,周宗主送这些东西给她们干什么,等他走后,萧晴雪也来到了妈妈这里。 "会不会是因为给了医方送的谢礼啊"萧晴雪猜测道。 "我去问问周宗主,晴雪,这些东西不要动就放在这。"萧洛兰见东西太多太贵重了,不敢要。 萧洛兰跟着雷山,发现周宗主这次没有在书房。 "宗主在屋内。"雷山道∶"萧夫人,您请。" 萧洛兰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升起了,依照周宗主的性格不像是会睡懒觉的。 她推开门,没有看到周宗主,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入了内室。 内室并无太多饰物,萧洛兰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乌鞭,床慢被放下,隐约可见被子。 周宗主还真的在睡觉,萧洛兰有些惊讶,随即又想到是不是生病了。 "周宗主。"她喊了一声,走到床前,整个人就被拉进了床内。 周绪掐着萧夫人的腰,让她坐在被子,半靠在枕头上悠闲的望着她。 萧洛兰被捉弄到有点微气。 床慢票瓢飘荡荡的重新遮掩住两人身形。 萧洛兰刚想问为什么一早上要送那么多东西,手里就被塞了一把黄金匕首,匕首精致小巧,刀柄部分是金子做的,上面还镶嵌着红色的宝石,华丽精致。 萧洛兰拿着它,手足无措。 周绪握住萧夫人的手,道∶"曾经青山告诉我,萧夫人您出现的古怪,莫不是美人计中的美人,就像话本里写的,时机一到,不是偷盗军事机密,就会找准时机刺杀于我。" 萧洛兰被周宗主的话吓了一跳,她连忙摇头∶ "周宗主,我从没有想害您。" 她想扔掉匕首,可是手被周宗主握住,根本扔不掉,急得脸都红了。 周绪半躺在床上,胡茬似乎又长出来了些,他望着半跪在他身体两侧的萧夫人,眉眼落拓,不羁笑道∶"曾经我不信。" "现在我信了。" 萧洛兰听了这话,眼圈不知不觉间红透了,心中莫名的酸涩委屈。 周绪捧起萧夫人的脸,见她眼睫泪珠颤颤,偏紧咬着唇不说话,脸颊眼睛红红的,吻去她眼角的泪珠。 "夫人莫哭,我的意思是。" "您就是天下最锋利的刀剑。" 萧洛兰怔怔抬头,不懂周宗主什么意思。 周绪沉沉闷声笑道∶ "可以伤我呢。 二 萧洛兰被周宗主亲的喘不过气,脑子里混混沌沌,最终也没明白周宗主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手无力的垂下,黄金匕首掉在地上,发出脆响。 周绪望着在他怀中细喘凌乱,星眸激滟的萧夫人,粗糙的手理了理她的鬓丝。 假的也没关系,只要萧夫人想,它就是真的。 第40章 第四十章(修) 萧洛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眼神恍惚,哪怕自己已经看了五天,还是觉得有些陌生。 自从那天早上周宗主说了一通奇怪的话, 萧洛兰的生活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仅是她的, 还有女儿的。 源源不断的宝物流水一般送到了东阁和杏花居,后续第三天还来了一个崔婆婆, 那位姓崔的婆婆也跟着芳云叫她主子,叫女儿小娘子,五十七岁, 微圆的和气面容从来都是笑着的,身上穿着细罗布制成的深靛蓝衣物, 夹杂着银丝的头发上抹着桂花油,丝丝发亮,发髻插着银簪, 利索干净又慈祥和善。 一进来,就唤了一声她们主子,称是奉节度使大人的命令特前来服侍她们的,现住在东阁的左耳房里,另一个耳房就放着周宗主送过来的东西, 崔婆婆和芳云将它们整理好, 归类划分, 造了个册子,写上了日期数量名称,还把贵重物品保存的注重点都标了上去, 做这些事的时候也不避讳芳云, 慈笑着让她也过来学一下。 芳云本就存了要做好主子们贴身女婢的心思, 见崔婆婆这气度就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有点自卑,后见崔婆婆毫不徇私的教她如何上手打理,心里对她愈发感激,学的也更用心了。 “奴从未见过比主子更好看的娘子了。”崔婆婆身上总是带着皂荚清香,干干净净又令人舒服,她站在萧夫人的后面,将妆奁里的雀鸟含珠金步摇轻轻的插在主子发上,而后拿起贝壳花钗斜插于另一面。 黛眉轻扫,浓抹唇脂,艳色生辉。 萧洛兰转头望着崔婆婆,步摇晃动,活色生香。 雪白细腻的脖颈上戴着璎珞,以珍珠金银点缀,垂下来的金镶蓝宝石坠被明月高高托起,华彩耀人。 崔婆婆望着这位丰腴的几乎要流出软腻甜汁的萧姓妇人,屈膝一礼:“娘子有什么吩咐?” 萧洛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周宗主还未回府吗?” “还未呢,奴先前又去雷氏那里打听了一下,这几天都在忙呢。”崔婆婆慢声又恭敬的说道。 萧洛兰直觉一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不然,周宗主好端端的送这么多东西过来做什么,可自从那日,周宗主就出府去了,一连五天都没回来,不安忐忑还有惊惧充斥着萧洛兰的心间。 她摸到手腕上的翠玉手镯,沁凉顺着手心传来,让她又恢复了一些冷静。 “崔婆婆,您叫什么名字?”萧洛兰握住崔婆婆让她坐在绣凳上,崔婆婆虽然看着身体精神挺好的,但毕竟也不年轻了,萧洛兰也做不到让一个快五六十岁的老人家在自己面前屈膝很长时间,无端受罪。 崔婆婆眼角皱纹舒展,半头银丝更添了慈亲,像是一个长辈般:“娘子客气了,奴叫崔禾。” 萧洛兰来到这里,因周宗主的缘故读了很多诗词,回想一下说道:“是嘉禾生於禾中的禾吗?” 崔婆婆拍了拍萧夫人的手背,笑意更浓:“是的。” 萧洛兰想到了嘉禾的含义,嘉禾,生长奇异茁壮的美好禾稻,吉祥的象征,她望着崔婆婆,这样一个认识字,会算数,名字含义也特殊的人,周宗主派她到她的身边是什么用意。 “您怎么到这来了?”萧洛兰想不明白,试探的问道。 崔婆婆望着萧夫人,这位可真是个妙人,不单说她的长相身姿,而是她的品性习惯,虽然只来了短短几日,但崔婆婆已经把这位萧夫人摸透了,她不习惯让许多人伺候,特别是沐浴之时,寻常事也喜欢亲力亲为,不喜欢麻烦别人,对待奴仆更是松的让她怀疑她用过仆人没有,但是萧夫人周身气质通透,雍容温雅,亦会读书写字,一身肌肤更是无可挑剔,手若柔荑,贝齿洁白整齐,崔婆婆从见到萧夫人的第一眼就肯定她是哪个世家的贵妇。 因为,寻常人家根本养不起这样的人,但她却完全没有世家的做派,呼奴拥婢从未见过,做什么事都是安安静静的,好像根本忘记了她们这些人一样,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明明性格羞怯温柔,长相却是丰腴绝艳的贵妇,这种反差让崔婆婆有时都暗自出神,怪不得周幽州将她派出来照看,就萧夫人这样的,他人使个小计就能将她吃的一干二净。 这样的人,没有人看顾,在乱世活不久的,包括她的那个女儿。 崔婆婆笑道:“周幽州大人见您身边也没个靠谱的老手照看着,就将奴派到您这边了。” 萧洛兰见崔婆婆这样说的这么直白,就知道她肯定知晓她和周宗主之间的关系了,其实她早就有心里准备了,也预料到了跟在周宗主身边时间长了,旁人自会有流言出来,她不想出门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在,现代所接受的三观道德像大山压在她的心里,她下意识不去想周宗主的妻妾孩子,好像这样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崔婆婆继续道:“我原本是衡南崔家的,父亲是衡南兵尉…” 萧洛兰被崔婆婆的话惊的一下抬起了头。 “很久以前的事了。”崔婆婆叹了口气,道:“三十年前,突厥三万骑兵北下南侵,来势汹汹,您别看现在太炀繁华热闹着,往三十几年前看看,这里都是尸体,那些蛮人手段残忍,无恶不作,对待那些村庄小镇更是动辄屠杀,从不留活口。” “我父原是衡南兵尉,在渭水一役对战突厥名将阿史那图瓦,不敌战败,领军的三皇子殿下不慎被对面的流失射中身亡,先帝大怒,以保护不力为由将父亲斩首,衡南崔氏削籍,男丁流放边境,女眷充入乐坊。” “娘子是不是被吓到了?”崔婆婆见萧夫人好久没说话,握住她有点冰凉的手:“不用害怕,现在太炀郡城很安全。” 萧洛兰很想露出一个笑容,但她笑不出来,心里沉甸甸的,史书上的一两行字背后就是无数的鲜血和白骨。 “阿娘,窦夫人告诉我罗郎君过来了,在前院中堂等着我们呢。”萧晴雪进来找妈妈,身后跟着芳云。 她仍然作男子装扮,穿着绣竹纹的圆领袍,腰间束着玉带,还别着一把扇子,手里拿着一条小鞭子,推门进来的时候,像个倜傥风流的小郎君似的。 崔婆婆从绣凳上起来,站到屋内不远处。 萧晴雪眼眸弯弯的对她问了个好:“崔婆婆,早上好呀。” 崔婆婆脸上笑开了花:“小娘子安好。”看惯了很多悲苦的人和事,乍然见到萧小娘子不知愁的模样,让崔婆婆想起了少时的自己。 “阿娘,我们去看看吧。”萧晴雪围着妈妈转了一圈:“阿娘今天真好看。” “你怎么拿鞭子了?”萧洛兰站起来问道,女儿手上的鞭子不大,鞭柄部分用金子打造,鞭身泛着青色,和周宗主的鞭子相比,更像是一个玩具。 萧晴雪扭捏的回道:”我就喜欢鞭子嘛。”甩鞭子多威风啊,周宗主那么厉害的一个人都随身带着鞭子,她也想带,正好送来的箱子里面有一条鞭子,不长不短,拿在手里份量也刚好,她实在喜欢,就拿着了,她还可以学着周宗主将鞭子别在腰侧或后腰。 “走吧,我们去看看。”萧晴雪挽着妈妈的手臂和她一起出去。 穿过廊道,月亮门,刚到前院的石道上,迎面走来了周十六郎和异族少年郎,他身后跟着六个部曲。 周十六郎面色不好看,大太阳的天,他脸上都是冷汗,后背的伤还在剧烈痛着。 前方点妆施粉的萧夫人看起来愈发艳丽靡靡,华服金钗,环佩轻鸣。 周十六郎看着萧夫人身后的崔婆子,脚步停了一下,崔婆子无甚在意的,可是她的弟弟崔什子,却是伯父身边的鬼谋,真正的心腹之人。 萧洛兰本来想让这位跋扈的周十六郎先走的,没想到这次那十六郎带着部曲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副恭敬的模样,和初见面时态度天差地别。 萧洛兰带着女儿走过,回头看了一眼,周十六郎还低头站在那里。 “娘子,您不用在意他呢。”崔婆婆轻声道。 萧洛兰看向她,觉得她说得对,她只需要抓住最重要的,只有这样,她和女儿才会安全。 “萧夫人安好。”大堂内,罗金虎看着珠光闪耀的萧夫人,对她的受宠程度感到十分高兴,根本不敢怠慢,对着萧夫人就是深深拱手拜道。 “罗郎君不必客气。”萧洛兰福了个万福,又和窦夫人见过礼。 罗金虎不敢受,侧了侧身:“您请坐。” “罗郎君来此是有要事吗?”萧洛兰问道。 罗金虎神情激动道:“此次前来和您报告一下,香皂卖的十分成功,先前制作的第一批已经清货了,而且许多贵人还争风相要,下一批已经被预订了大半。” 萧洛兰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好消息,虽然她也卖过东西,但是一件新产品出来也要经过时间才能大卖,这,顺利的让她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吗?”萧晴雪十分惊喜的问道。 堂中的窦夫人笑道:“当然是真的,尤其是七白皂,若不是罗郎君留给我,我都买不到呢。” 罗金虎这才又拜道:“萧夫人,此事售卖我有一事未告知您,还请您恕罪。” 萧洛兰道:“罗郎君您请说,无需大礼。” “因皂方是您和萧小娘子提供的,且我娘子从窦夫人那听说是您家族之物,所以我卖之时,就明说了此香皂是萧夫人您家族的沐浴专用之物,皂一出世,就有不少贵女遣女婢来购买,络绎不绝,这才卖的如此好。” 萧洛兰明白了,其实前面那一大串就是吸引人的噱头,想想又觉得没什么,毕竟她也挣钱了。 “无事,罗郎君不必在意。”萧洛兰笑道。 罗金虎笑道:“其实我还是应该和您说一下的,但一忙起来我就忘记了这事,也幸好您不计较,果然您和外面的人说的一样,是个宽良又心善的人。” 萧洛兰愣了一下:“什么外面的人?” 罗金虎道:“难道不是您将家藏医者的方子无私贡献出来刻到了城外的医碑上了吗?这几天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太炀郡城的百姓都在称赞您。” “尤其是小儿呛咳急救之法,染坊的一位妇人用您教的方法救了自己的孩子,昨早就到了医碑前向您的方子道谢,此事太炀郡城人尽皆知。” 萧洛兰瞬间就想起了周宗主,这些天,他竟是忙这事的吗? “帮到人就好了。”萧洛兰脸红,这法子也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但是听到有一个小朋友获救了,还是由衷的感到高兴。 罗金虎真诚说道:“而且,节度使大人还让一些大夫和医学博士编造了一些医学书册,上面也有您的方子,放在弘文馆免费让众人观看学习,在馆内临摹抄写也无碍,此举真是大善。”不管任何知识对于底层人来说仍然是珍贵无比的,像萧夫人这样率先把自己家珍藏的医方免费说出来让平民受益,罗金虎还是第一次见到。 等罗金虎离开后。 “周宗主真是一个好人。”萧晴雪忍不住说道。 “是啊。”萧洛兰仍有些回不过神,虽然周宗主对她称不上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他在这个时代,却是真真实实的庇护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她们。 崔婆婆听到这,看了一眼萧夫人,节度使大人本来在幽州就很有威望,幽州人不知天子只知幽周更是大多数,太炀只是一个试点,等到此举在幽州扩散开,周幽州本就聚拢的民心会到一个新高度,连带着第一个奉献出方子的萧夫人也会受到爱戴。 这明显在为萧夫人造势。 崔婆婆想到这,低下了头。 中午的时候,萧洛兰望着外面的烈阳,想到周宗主还未回府在外面忙着她送的方子一事,怎么也坐不住,她得了好处,躲在府里清凉悠闲,周宗主一忙好几天。 萧洛兰做不到心安理得的在府里乘凉。 “娘子,厨房有酸梅汤,要不要来一碗去暑。”崔婆婆笑问道。 萧洛兰想了想,道:“装一碗井水凉过的放在食盒里吧。” 崔婆婆:“是。” 半个时辰后,崔婆婆带着食盒过来,萧洛兰拿着食盒踌躇再三,这也算是她第一次主动出府去外面,一直以来,她对外面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 但最终,她还是拎着食盒出去了。 “娘子,我来拿吧。”崔婆婆见萧夫人又忘记了她们,好笑着将她手里的食盒拿了过来,其实她不明白萧夫人为何对外界如此抗拒,按理说,就依周幽州对她的重视,她不嚣张跋扈已经够让人吃惊了。 “我想出去一趟。”萧洛兰说道:“不过先去看看女儿。” 崔婆婆应是。 萧洛兰去了女儿的杏花居,发现她得了一个鞭子正兴起,前面还有一个教她耍鞭的雷氏骑从,芳云站在一旁给小娘子切桃子。 “雷氏骑从们武艺精湛,教教小娘子防身也是好的。”崔婆婆说道。 崔婆婆加重语气:“只要您想,不涉及重大事情的时候,雷氏骑从也是您的。” 萧洛兰咬着唇,呼吸微乱,慢慢握紧掌心,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力量吗?有了力量,她也不会干什么坏事,她只是想和女儿安全的活着。 出门的时候。 萧洛兰和雷山说了一声自己想出门。 雷山点头表示知道了。 萧洛兰坐在马车里,外面就是雷山带着的四个骑从,俱骑马带刀护在马车周围。 萧洛兰这才松开紧握的手,掌心被掐出月牙般的红印,她望向窗外,隔着纱帘,外面人声鼎沸,热浪和人声冲击而来,让她有了一点真实感。 李瀚章一眼就看到了雷氏骑从护送的马车,他站在酒楼前,望着马车缓缓驶过,微风吹起轻纱,妇人面容若隐若现,只有唇色艳红如樱。 他看了一会,回到了酒楼,父亲的辞呈已经递交上去了,正等待圣上回复。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离开太炀,明明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撵狗一般给撵了出去,颜面尽失,哥哥更是废了四指,朝廷对下一任的太炀郡守吵得不可开交,李瀚章问父亲接任他的人是谁,父亲却道,他也不知。 会是谁呢?李瀚章这次不再相信朝上那些对周幽州笔诛讨伐之人,谁知道他们其中是不是有人伪装的。 就好像他们李氏。 李瀚章想到这,颧骨蓦地通红,他一直以来的家族信仰被父亲亲手打破了,可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他喝了一口烈酒,醉倒在桌上。 萧洛兰撩开帷帽,望着不远处的罗氏皂行,它坐落在西市的金玉楼旁边不远处,一共三层小楼,面积并不是很大,但是飞檐重翘,朱红栏宇,很有意境,里面人来来往往的,大都是女子,生意看起来的确很不错的样子。 萧洛兰看了一会,忽然被斜挑过来的乌鞭吓了一跳。 “萧夫人?”周绪坐在马上,望着马车里的萧夫人,眼睛立刻一亮。 萧洛兰本就想送酸梅汤的,结果等人一到面前,反而说不出口了。 待马车走到僻静处,周绪直接下马进了马车。 马车内幽香四溢,周绪坐在青席上,笑眯眯的望着穿着新衣服,带着新首饰的萧夫人。 “我听罗郎君说您将方子刻在医碑上了。”萧洛兰打开食盒将里面微凉的酸梅汤拿出来倒了一杯放在桌上,一边说话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还将我的名字也告诉了城里的人,我…” “这事不急,让我亲一下。”周绪看见盛装华裙的萧夫人,本就按捺的思念喷薄而出,根本压制不在,直接将人抱在了怀里,亲香了一口。 萧洛兰面红耳赤,她的谢谢还没说出口。 周绪把酸梅汤一口喝完,舒服的将头垂在萧夫人的脖颈处,萧洛兰微转头看着周宗主,发现他肤色黑了些,连胡茬都粗糙了许多,她马车旁边都是雷氏骑从,而周宗主好像并不在意…… 周绪大手揽着萧夫人,魁梧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遮掩,闻着她的幽香,笑道:“医碑那事算什么,等牛痘出明确效果了,你再谢谢我也不迟。” 周宗主这是把功劳都给自己了吗?萧洛兰一时之间,觉得这份情谊来的好重。 周绪将萧夫人面向自己,淡青的烟罗重纱襦裙穿在她身上真是极好看,璎珞宝圈,金步摇,远山黛眉下,眼含春水,樱桃唇,酥腻明月柳腰身。 “不过夫人若是真想谢的话,我也不介意。”周绪亲了亲萧夫人的耳尖:“就是我需要的谢礼和夫人想的不一样,夫人可以接受吗?”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许久,还是做不到点头。 周绪也没意外,让萧夫人坐在他腰处,最近他特别喜欢这个姿势,可以将萧夫人脸上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自然,她的隐忍挣扎也看在了眼里。 如果可以用别的方式报答,萧夫人肯定是非常乐意的。 可他不接受。 周绪笑了笑,让萧夫人伏在自己身上,大手摩挲着她的脖颈,低声笑道:“夫人想要什么呢?” 每当这个时候,萧洛兰就会特别害怕这个男人,他那双眼睛好像可以看穿所有,自己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她不自觉的轻颤起来。 周绪的手进到烟罗重纱襦裙里,声音低哑:“名声,权势,家世…我都可以给。” “我要夫人永远高高在上,不落尘埃。” 萧洛兰眼睛不自觉的蒙上了一层朦胧水雾。 周绪望着萧夫人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疼的亲了亲她的鬓角,声音低哑:“外面都是人,等会夫人声音千万要小一点,不要被听到了。” 萧洛兰拼命咬住嘴唇,浑身颤抖,全身泛粉,青色的裙摆鼓起,根本并不到一起,五指紧紧蜷缩在一起,她的眼泪被羞耻心逼到簌簌而下,这世上怎么会有像周宗主这样混蛋的人! 许久之后。 周绪将人重新抱在怀里,他神清气爽的想亲亲萧夫人,却被她躲了过去,美人在他的怀里仍止不住的轻颤。 周绪低声夸奖道:“夫人果真守信,真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 萧洛兰羞愤的脸颊通红,怒瞪着周宗主。 周绪一看惹急了,连忙哄道:“莫气莫气,这马车隔音,刚刚我是哄夫人的。” 进马车之前,他就让骑从将马车赶到无人处且远离,还将门窗关闭,哪里舍得夫人的声音被人听见。 不过夫人薄羞嗔怒的模样也别有一番风情啊。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修) “喝点酸梅汤, 一路过来辛苦夫人了。”周绪脸上都是笑意,倒了杯酸梅汁给她。 萧洛兰被马车内的热气蒸熏的汗津津脸颊通红,她想从周宗主腿上下去, 实在不想靠近这个浑身滚烫的男人,直到现在她裙摆下的双腿仍颤颤的,依稀觉得刚才的周宗主着实有点可怕, 藏在她的裙下,就像一头失控的野兽, 可是等他起来之时,又变成了一个温厚爽朗的形象,会小意殷切的体贴人。 萧洛兰每次和他单独相处都胆战心惊的,像在走一根危险的钢丝, 就连刚才的恼怒也是半分真半分假。 “我喂给夫人喝。”周绪心情极好,拢住萧夫人的肩膀,想喂给她喝。 萧洛兰对这种极端照顾的姿态感到有些别扭, 她的手还好好的,周宗主偏要喂她。 “周宗主,我自己来吧。”萧洛兰放平呼吸,将酸梅汤杯子拿过来自己喝了一口,酸甜的汤饮进入喉咙, 让萧洛兰暗自紧张的情绪缓解了很多。 周绪将马车上的竹帘拉上,而后又推开窗户,任由丝丝凉意的风吹到马车内,外面是一处溪水静静流淌的小河, 两三坊户坐落在对面, 妇人河边捣衣, 小儿在旁嬉闹, 远处山上,弘法寺的恢宏宝殿若隐若现。 萧夫人的脸都热红了,周绪想到这,莫名其妙的笑了一声,而后揽着萧夫人轻轻的哼了一首幽州小调,浑厚微带沙哑的男音在萧洛兰的耳边响起。 “大雁南飞青草黄,胡尘漫天新妇啼。” “青草来年生又生,谁家儿郎不复归。” “不复归,荒坟冢,百里无人烟。” “戏说落雁殿中雁群落,留作他年好年景,新巢如林。” 萧洛兰听了一会只听懂了前半段,后面两句没有懂,见周宗主很喜欢这小调,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落雁殿怎么了?”和前面那么悲苦的前调不搭啊。 周绪听到萧夫人的问题,看着她,眼眸似有笑意,萧洛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问题,这个不能问吗? 周绪拿起萧夫人的手亲了亲,却是没有回答。 周绪又哼了一会小调将萧夫人略凌乱的发丝捋到而后,低低问道:“里面是不是疼了?” 他性子起来就有点控制不住,忘记胡茬没刮这事了,当时就感觉到萧夫人整个身体都颤的可怜,犹如雨中娇花瑟瑟发抖,就连一直压抑的嗓音泄露了微许娇吟低泣。 萧洛兰本来退下去的温度再次爆炸,拿着杯子的手都抖了一下,面红耳赤的说不出话来。 “积雪膏还有吗?”周绪声音更低了。 萧洛兰见实在躲不过去嗯了一声,撇过头,不想和周宗主谈论这个话题。 “晚上记得用。” 见周宗主越说越离谱,萧洛兰再次瞪了他一眼。 周绪见好就收,将丰腴的萧夫人抱了个满怀,嘿嘿笑了一声。 有些人笨他看着就心烦厌恶,可是萧夫人没反应过来,自己小尾巴也不藏好,就那么傻乎乎的暴露在他眼皮底下,却只让他觉得萧夫人更加可爱,心里对她爱怜愈甚,恨不得吃下去才好。 为什么会有落雁殿,当然是因为它在长安啊。 周绪亲了亲萧夫人的额头,说道:“我送你的东西还喜欢吗?” 萧洛兰眼睫动了动,还是觉得受之有愧:“太多了,也太贵重了。” “哪里多了。”周绪不以为意的道:“如果牛痘法成功,我就在幽州十二郡逐步推行,到时候夫人您献上的预防方法可以救很多条人命,那点东西又算的了什么,夫人尽管放心使用,这是您应得的。” “我在太炀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回阆歌。”周绪玩着萧夫人的手,和她闲聊:“平日在府里觉得无聊可 以经常出来玩玩。”顿了顿,他又添了一句:“带着萧小娘子一起。” “晴雪她在让一个雷氏骑从教她耍鞭子。”萧洛兰观察周宗主的表情。 周绪摸着胡茬笑道:“这不挺好的,她想学就让她学,到时候带着鞭子穿着骑服上马游街,身后跟着一大堆人,谁敢惹她。” 萧洛兰见周宗主一点也不在意,听到他话里的意思,唇角露出柔和的笑意。 “连我也不敢。”周绪促狭道。 萧洛兰没忍住笑出了声,周绪就望着她笑。 回去的路上,萧洛兰望着外面喧闹的坊市,难以想象三十年前它是什么样子。 府内,萧洛兰摘下帷帽休息没多久,就看到女儿抱着猫跑了过来,腰带下的粉色香包一晃一晃的。 萧洛兰看她一头的汗,说道:“慢一点,没人和你抢着走路。” 萧晴雪背手弯腰凑到妈妈面前,眼睛眨啊眨的。 “怎么一直看我。”萧洛兰顺便拿出手帕给她擦汗。 “我刚才来找你,听崔婆婆说你给周宗主送酸梅汤去了。”萧晴雪凑近了看着妈妈,拉长了声音:“是不是啊,妈。” 萧洛兰很镇定:“周宗主帮了我们这么多忙,现在天气炎热,送碗酸梅汤也是应该的。” 萧晴雪坐在妈妈身边,把腰侧的鞭子放在桌上,单手托腮:“好吧,我还以为…” 萧晴雪略苦恼的皱了皱眉,她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观察过了,周宗主这人还挺规矩的,看见她们孤身母亲俩也没对她们怎么样,反而一路护送到了太炀,这种乐于助人的品德在古代来说简直太难得了,后面又是落户籍又是帮忙香皂一事的,虽然对于周宗主来说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就能办到的事,可人家毕竟帮忙了不是,萧晴雪私心觉得周宗主这老男人还是不错的,但是吧,她后来仔细想了想,这是古代,周宗主还是一方实权诸侯的地位,都这么大年纪了,肯定早就娶妻生子了,说不定小妾也有了… 周宗主对于妈妈来说不是一个好选择了,在古代不管是朝堂还是后宅只要涉及权力倾轧就很可怕,尤其还是周宗主这种地位的,在幽州地界和土皇帝也没啥区别了,萧晴雪不想妈妈卷到那么危险的事情中。 既然妈妈和周宗主看起来的确没什么,萧晴雪想想还是握着妈妈的手说道:“妈,如果你在古代如果遇到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和我说啊。”就古代这个环境,连人权也没有,妈妈那点古代知识还是她告诉她的,萧晴雪是真担心妈妈万一被哪个居心不良的给骗了。 萧洛兰捏了捏女儿的小脸,嗔道:“胡说什么呢?妈只想和你在一起。” 是的,从始至终,她一直想的就是和她的女儿在一起,萧洛兰垂下眼眸,将女儿的马尾辫细细梳理好,她不会让女儿发现她正在做连自己都唾弃的事,她要一直保持有夫之妇这个身份,有时候得不到才是最好的。 “难道你嫌弃妈妈了?” 萧晴雪连忙摇头:“当然不是了,我也只想和妈妈在一起。” “你练鞭练的怎么样了?”萧洛兰柔声问道。 一听这话,萧晴雪没了精神:“太难了。”她伸出右手递给妈妈,道:“妈妈你看。” 萧洛兰一看,女儿掌心都出了好几个水泡,红红的,顿时心疼道:“怎么这么严重,你耍一会休息一会啊。” “这不是太高兴了,没注意时间就变成这样了,下次就不会了,雷格说我很有天赋呢。”萧晴雪挨着妈妈坐下,十分受用妈妈的关心,脸上神采飞扬,眼睛明亮:“等我会耍鞭子了,我就可以保护你了,下次那个十六郎再来。” 萧晴雪抱臂气哼哼了两声:“我和雷格一起联手让他好看。” 萧洛兰的手一抖,她低着头吹了 吹女儿手上的伤,匆匆说道:“我去拿药膏,你在这等着妈妈,妈妈给你上药。” 萧晴雪抱着猫嗯嗯点头,小腿晃悠。 萧洛兰进入内室,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心里酸楚无比,原来,女儿还记着周十六郎那事。 她咬着唇将眼泪擦掉,在箱里找到在苍县医馆买的东西。 夏季的下午一丝风也没有。 萧洛兰坐在树下石凳上,给女儿上药,先用干净的针挑破水泡然后再把淡黄的粉末洒上。 萧洛兰把积雪膏给女儿:“妈这里备了很多药膏,这个你拿着,以后有什么伤记得先涂上,止疼的。” 萧晴雪头枕在手臂上望着妈妈,用另一只没有耍鞭的手摸了摸妈妈的眼睛,迟疑问道:“妈你是不是哭了?” 萧洛兰低着头用白色的细布条给女儿认真包扎:“没有。” 骗人,妈妈的眼眶明明红红的。 “其实也不怎么疼啦。”萧晴雪有点后悔和妈妈撒娇了。 萧晴雪心中懊悔又难受,当时练完鞭感觉有点疼,现在已经好多了,她就是想让妈妈多关心关心她,多夸奖夸奖她,现在好像弄巧成拙了。 萧洛兰包扎好看着女儿,忽然亲昵的亲了亲她的额头:“妈妈知道。” 她们互相彼此深爱着对方,用一根名为亲情的纽带紧紧系在一起,谁也无法分开。 “妈妈爱你。”萧洛兰轻轻的说道,笑容温柔。 萧晴雪听了,忍不住摸着额头傻笑,她也很爱妈妈啊,很爱很爱。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青山先生!”萧晴雪见到许久未见的青山先生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赵青山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颌下三寸胡须长出了寸许,胡子拉碴的,他折扇一摇,却是笑的愈发儒雅:“萧小娘子, 好久不见了。” “你是不是找周宗主的?”萧晴雪见他风尘仆仆的便问道。 “是啊。”赵青山含笑应道。 “我带你去啊, 周宗主在练武场那里。”萧晴雪自告奋勇道, 手上拿着一把小鞭子, 窄袖绯袍绿腰带,就连走路的步伐都比以前大了些, 腰间的细革带上挂着小匕首, 火石袋,香包, 一走起来,晃铛微响。 “多谢萧小娘子。”赵青山摇着折扇和萧小娘子并排走着,来到了练武场, 周绪正在搭弓射箭,肩膀上落着一只苍鹰。 “乌衣郎。”萧晴雪欢喜的跑了过去, 喊了一声。 周绪看到赵青山, 将弓箭放下来,随后摸了摸乌衣郎的羽毛, 让乌衣郎飞到木架上, 和萧小娘子去另一边玩。 候在一旁的女婢们端来两盆清水和帕子。 周绪洗了洗手又用帕子擦了擦脸,吩咐道:“下午的时候用细纱把练武场上方遮蔽些,再去取些冰镇荔枝来, 给东阁的萧夫人也送一份。” “是。”女婢们屈膝随后退下。 “主公。”赵青山揖了一礼, 周绪笑看了他一眼, 带着人到荫凉处凉快凉快:“货交好了吗?。” 赵青山道:“我从浔江西古码头出发, 直到安邑城的老牛湾渡口才停下来,亲眼看着货船交给常双林才放心。” “常双林已经知道了您的意思,卢从之小将军那边也派人过来接应了,如果顺利的话,到月底应该就可以抵达溪川附近。” 赵青山说完,脸上有犹豫之色。 “主公,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是想说老牛湾在河西的安邑,河西的将领以往和我们颇有过节,担心有人察觉到了从中捣乱吗,毕竟粮船不管怎么掩饰都吃水颇重,老道些的将领细查之下会看出猫腻来。”周绪摸着胡茬,望着在刀剑架旁逗着乌衣郎的萧小娘子,好像在看自家的闺女:“你的担忧也是对的,高芝和我只是暗中做了约定,我的人现在还未完全接手他的营丘、郢城、寿春,更何况安邑城还不属于我。” “安邑的兵尉以前效忠河西节度使高元衡,对他和朝廷忠心耿耿。”周绪坐在椅上,给赵青山倒了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喝完之后又把里面的茶叶嚼了嚼,周绪很喜欢茶叶这种苦涩感。 “是啊。”赵青山入座下来:“其实我们废些力气不从老牛渡走,转道去营丘走陆路虽然慢些但更安全些。” 周绪叹了口气。 赵青山摇着折扇的手顿住,他皱着眉头。 周绪嚼着茶叶道:“虽然崔什子那人挺阴的,但的确是比大多数人要聪明。” 赵青山脸色忽红忽白,觉得主公这话还真是两头不讨巧。 周绪笑道:“不过我不怪你,正经科举学子,清流出身,的确要比崔什子要正派些,崔什子经常说你在我身边可以让我熏陶些文人正气。” 赵青山面无表情,觉得主公的夸赞更像是挖苦。 “嗯,我的确暗示过会帮助卢从之,那我帮了吗?”周绪看着萧小娘子对着乌衣郎殷切的投食喂水,可乌衣郎就不理她,萧小娘子也不气馁还在逗弄着,一边看一边说道:“万一粮食在安邑被扣押下来,卢从之怨恨的也不会是我,因为我的确帮他了。” “现在高芝正在求取河西节度使的位置,安邑将领忠君爱国,两人之间迟早要决裂。”周绪点到为止,又喝了口茶。 赵青山猛地折扇击掌:“主公,您是在分化河西内部。” 此举真是一箭三雕! 河西和他们幽州不同,他们的将领在上任节度使的带领下多忠君爱国,高元衡更是一心向圣上,在他的有意之下,幽州和河西这些年偶有摩擦不断,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一来二去的,敌对情绪肯定是有的,高芝暗中割让三城,朝廷远在长安,也许不清楚,但是那些老部下肯定知道,心内或多或少都有不满,如果安邑将领将送与卢从之的粮船扣住了,高芝和老部下的矛盾肯定会激化,此为一。 二则,宗主的人已经进入了营丘三城,新旧两轮势力交替时期,现在就看高芝能不能压过老部下了,到时杀他个人头滚滚,就更好了,他们可以趁虚而入。 三则,若卢从之得知粮草被扣,也会把怨恨和怒火放在高芝身上,与他们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赵青山看着自家主公那张刚毅端正的脸,觉得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主公说崔什子阴,依他看,主公和崔什子不相上下,两人都阴。 “您和萧夫人怎么样了?”赵青山好奇问道。 周绪给赵青山看了一眼自己的香囊。 赵青山抽了抽嘴角,他自言自语道:“我娘子也给我做了很多个香囊放在了家里,不仅是香囊,还有衣衫。” “萧夫人手生,做个香囊都会被针扎到手,我哪舍得让她做其他的。”周绪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赵青山听着主公的话,最终拂袖去休息了。 等他走后,周绪大笑。 恰好女婢端来荔枝。 “萧小娘子,过来吃荔枝了。”周绪招呼道,兵器架上的苍鹰听到主人的声音飞到了他的肩膀上。 萧晴雪拿着小鞭子,她已经和难得闲在府里周宗主学着练了几天鞭子了,自恋的觉得比以前厉害了些。 “谢谢周宗主。”萧晴雪乖乖道谢。 “不客气。”周绪将荔枝盘推给她,见萧小娘子只吃了两三个,周绪问道:“怎么不多吃一点。” 萧晴雪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想把它们留下来,等会带给阿娘,和阿娘一起吃。” 周绪顿时笑了:“不用,萧夫人那里有,吃吧。” 萧晴雪这才继续吃。 “练了一上午了,等会休息一会,免得手受罪。”周绪将乌衣郎放在桌上。 萧晴雪觉得周宗主这人心地真好,她拍了拍腰带上挂着的火石袋:“我知道了,阿娘也让我不要练太长时间,她还给了我药膏让我用。” 周绪望着萧小娘子火石袋里露出来的白色瓷瓶,笑容不变的说道:“萧夫人想的真仔细,我让雷格去弄了些女子用的小弓箭,和箭壶,萧小娘子下午可以投壶玩玩,不费力气还可以练习眼力。” 萧晴雪望着周宗主,平易近人,也没什么坏习惯,她联想了很多事情,忍不住问道:“周宗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周绪想起萧夫人对她女儿的在意,笑道:“我与萧夫人一见如故,互为好友,你既然是萧夫人的女儿,我略照拂一二又有什么不对。” 见周宗主说的坦坦荡荡的,萧晴雪无端气闷,难道她怀疑错了。 可是妈妈前几天还送酸梅汤给周宗主,而周宗主听到她要学鞭子,一闲下来就来教她了,都教好几天了。 萧晴雪本来想问的更明显一点,但如果周宗主真的只是热心助人,她岂不是给妈妈难堪,更不提她们给周宗主的身份…唉…萧晴雪很苦恼。 如果周宗主对她不这么好,她反而不会这么苦恼了。 周宗主走后,萧晴雪望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如果周宗主想追求妈妈,但他有妻有妾又有子的话,她一定不会同意的,不管周宗主对她有多好。 周晏带着拓跋木到练武场的时候,就看见了萧小娘子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他养了将近十来天的伤终于好了,可以活动筋骨了。 萧晴雪注意到讨厌的周十六郎,本想一走了之,后又停了下来,抱起桌上的乌衣郎走了,这周十六郎脾气这么不好,她都担心他虐鸟。 周晏不可置信的望着小娘子手上的乌衣郎。 伯父对这萧夫人这母女俩是如何偏心,那乌衣郎他想打猎时朝伯父求了不知多少次,伯父从不曾允他,结果,萧小娘子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得到了,简直气煞他了。 拓跋木看着萧小娘子的背影,有点失神,她今天真好看。 入夜,东阁内。 萧洛兰正在看着罗金虎遣人送来的账单,她算了一下,除去给周宗主的二成,剩下到她们手中的也有一百两了,萧洛兰心里瞬间就安定了许多,将银钱放在妆奁的最下面一层。 崔婆婆解开萧夫人的头发,拿下珠翠发簪,而后拿着梳子慢慢梳理着萧夫人的如云发丝,一下又一下,力度刚好,用梳子按摩头皮穴位,让萧夫人更加舒服些。 檀木梳妆台上,暖黄的烛火隐隐约约倒映在铜镜里,也让镜子里的刚沐浴过的妇人显出一种慵懒艳态,花钿珠光闪耀在妆奁里,鎏金莲缠枝香炉上轻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百合香,清香宜人。 萧洛兰有点犯困的打着盹,下午时分听到周宗主告诉她过两天她们就乘船去阆歌了,她便带着崔婆婆出去买了一些东西,又换了些银角,还去了罗府商议了一下以后如何联系,敲定了以后三月一次送账单和分成。 等吃完飧食再洗漱沐浴完毕,不知不觉已经天晚了。 “崔婆婆,您下去休息吧。”萧洛兰闻着炉内熏香越来越困,准备等崔婆婆离开就睡觉。 梳头发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镜子里忽然出现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萧洛兰无意中看见,心神不稳,惊叫出声,嘴巴刚张开,就被一只大掌捂住了。 “嘘,夫人是我。”周绪将梳子放在妆台上,见萧夫人吓得不轻,连忙将人抱在怀里哄了哄:“我是见夫人您困乏,不忍打扰才没有出声,夫人莫怪。” 萧洛兰的睡意被吓得一扫而空,这人大晚上的不睡觉居然来给她梳头发? “莫怕,莫怕。”周绪轻轻拍着萧夫人的背脊。 萧洛兰被他抱在怀里,因周宗主太过高大健硕的缘故,自己身形完全被包围在了里面,她抿了抿唇:“周宗主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给你送积雪膏来了。”周绪侧头亲吻着萧夫人的耳尖,看见莹白耳尖慢慢染上了一层绯红。 他拿出三四瓶积雪膏放在妆台上,道:“以后没有了可以和我说。” 萧洛兰望着积雪膏心里发怵,她一般没有什么伤,唯有的两次还是周宗主弄得,想到这,她的腿并了起来。 周绪察觉到这一点,垂下眼:“夫人的伤好了吗?” 萧洛兰呼吸急促,不知该怎么回答。 周绪喉咙动了动,嗓子干的疼,呼吸里都是控制不住的热气,就连手臂也绷紧到了极致。 “我给夫人上药好不好?”周绪哑声问道。 烛火晃动。 萧洛兰坐在床边,五指抓皱着绣被。 “夫人。”周宗主的声音模糊不清:“安邑将领死了一个…” 水声粘腻,萧洛兰浑身颤抖,高仰着头,根本听不清周宗主说了什么。 “回燚老国王…” 周绪大手托住萧夫人的后颈,低垂着眼眸望向脸颊潮红一片的萧夫人,爱怜的亲了亲。 萧洛兰喘着气,依稀感觉自己听到了屠城两字,她怔怔望着周宗主,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周绪吻掉她眼角的泪,声音还带着餍足后的欢愉:“夫人何不从了我?” 萧洛兰摇了摇头。 周绪将人抱在怀里,揉着萧夫人的腿,看到萧夫人拒绝,恶欲难消:“为何?是你夫君的原因吗?” 周绪见萧夫人眼睫颤颤,这些时日揉搓后的娇躯愈发成熟丰腴,在周绪眼中就是一块吃不到越想吃的香肉,心渴难耐,无法忍受。 他低声诱哄道:“夫人只管告诉我您的夫君姓甚名谁,我保证他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您的眼前。” 萧洛兰被周宗主话里的意思吓了一跳,抬头看他,发现他还在笑着。 他在说真的,萧洛兰嘴唇嗫嚅,人命在他眼中,好像比草还贱。 周绪握着萧夫人羊脂玉般的手,继续说道:“到时您无夫君,我也无妻,夫人带着晴雪改嫁于我,岂不正好?” 萧洛兰听到没有正妻四个字,长时间压在心底的罪恶感霎时消除了很多,甚至连呼吸都好似畅快了起来。 周绪摸着萧夫人的脸颊,轻声道:“我们天生一对。” 他说的笃定无比,好像在说天经地义般的事情。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他想杀人是真的,可他喜欢她…好像也是真的。 他可以为了她杀人,萧洛兰小腿微微动了一下,眼睫落下一层深影。 她终于有了可以保护她和晴雪的力量。 一把属于她的武器。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床帷边的束帐流苏被放下, 鎏金银球上的铰链缠绕在挂钩上,名贵的香料透过镂空香球的孔缝丝丝透出,苏合白檀弥漫屋内。 透过床屏, 隐约可见内室的梳妆台上放着几个妆奁匣盒。 弄梳妆, 明月阁, 娇儿轻声语。 周绪忽的想到了这首闺房小词, 他坐在床边脚踏处,望着脸颊潮红的萧夫人, 根本一点也不把她刚才的拒绝放在心上,萧夫人拒绝就拒绝,他还是要亲她吻她的,就如他所说, 他们天生一对, 合该在一起。 她穿着素色亵衣,身上宛若披着一层月光,在略昏暗的床帷内好似在发光般,周绪也上了床铺。 萧洛兰这次被真实的吓了一跳, 她还没有心里准备可以做到这一步。 她看到周宗主上了床, 整个人移到了床尾靠近墙的地方,戒备又惊慌的看着周宗主。 周绪将外袍里带的匣盒拿上床,坐到床上来,把匣盒打开,原本朦胧的光线顿时亮堂了起来。 “给你带夜明珠玩的。”周绪道:“不用怕,我不做什么。” 他拿起一颗夜明珠递给萧夫人:“这是南海产的鲛人珠,原是前朝贡品, 被我得到了, 这鲛珠不仅冬暖夏凉, 据说常年与它一同起卧还可以延长寿命。” 萧洛兰望着几乎要递到眼前的夜明珠,只得将它拿过来放在手心,果然温凉温凉的,带着舒适的凉意,且摸上去有种奇特的软玉感,但她对周宗主的后一句话她表示怀疑。 “不过最后一句话就不要信了。”周绪笑道:“就一颗珠子,哪有什么长寿的功效。” 萧洛兰见周宗主这么豁达,有点意外,她记得古人对长生不老什么的都很痴迷,好像还会炼丹来吃,乱吃一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她上一本交给周宗主的药方里就写上了最好吃熟食,鱼鲙也是,什么东西熟了吃才最安全,喝水也是一样,古代医疗这么不发达,吃生的容易生病死人,还是吃熟的好。 周绪近前一点,将半床锦被弄到一旁,木匣里的夜明珠倾泻而出,七八颗散发着莹白光芒的明珠好像一颗颗小型的月亮照亮了床帷内,还有三四颗与夜明珠体积相仿的金珠子夹杂其中。 金灿灿,雪莹莹,相辉交映。 “要不要玩?”周绪一腿盘坐,一腿支起,将手半握成拳放在床单上,大指滑动,一颗夜明珠受到推力滚动起来,圆溜溜的和一颗金珠撞到了一起,最后滚到了萧洛兰的脚边。 因刚沐浴过,所以她也未穿袜子,夜明珠微凉的触感让她的脚往里面缩了缩,藏在了裙子下面。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玩的有些幼稚的游戏,记得女儿小时候也玩过,不过她玩的是玻璃球,五毛钱三个,家里现在还有她小时候玩过的那些玻璃小球,都被她收在了盒子里,里面还有女儿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洋娃娃。 周绪拿过七宝软枕放在萧夫人的腰后,墙壁冷硬,有东西隔着要舒服一些,自己也随之靠近了一些。 萧夫人的如云发丝长长的垂落下来,落在素白的亵衣上,下/身穿着素白的裙子,她屈膝抱坐在床边角落里,像一只无处可藏的金雀,离开了白日里的华服,她的腰肢被明月衬托的愈发纤细,难以想象它曾经孕育过一个生命。 周绪呼吸又沉了沉,手隔着亵衣抚上萧夫人的肚腹处,顿时感觉到萧夫人轻颤不止。 这么细,这么嫩,当初是怎么怀孕的? 周绪看向萧夫人。 萧洛兰被周宗主的眼神看的毛骨悚然,心脏急速跳动,直觉不打断他会发生她不想的事情,于是微弯腰将裙下的夜明珠拿了过来,嗓音不自觉的带着颤抖:“周宗主,我们,我们玩弹珠吧。” “好啊。”周绪应道,又近了一些,他将萧夫人手里的夜明珠拿过来,两人面对面,其余四散的明珠金珠被他放到了萧夫人的裙摆上。 “夫人想怎么玩?”周绪哑声问道。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近,给了萧洛兰莫大的危机感,她甚至可以看到恐怖的阴影藏在周宗主的衣袍下,听到周宗主的问话也不敢随意回应,就担心刺激到他。 “我教夫人好不好?”周绪将萧夫人的手握在手里,只觉得比鲛人珠还清凉温软。 萧洛兰控制自己不去观察周宗主的异样,只当做不知,只要不是做那当事,一切都好说。 萧洛兰的手里拿着一颗夜明珠,周宗主握着她的手。 萧洛兰咬着唇,眼神迅速蒙上了一层朦胧水雾,鼻尖上有晶莹的汗珠,素色裙摆被堆积在上面,夜明珠发着淡淡的光。 “夫人与您的夫君做过此事吗?”周绪不依不饶的询问。 软肉玉白若流脂,淡粉羞见人。 萧洛兰脸颊耳尖通红一片,羞耻的眼泪盈盈,明月颤抖。 周绪见此,复又将衣裙放下来,夜明珠滚到一旁。 他拉过萧夫人,让她坐在他怀里,轻轻的吻掉她眼角的泪:“莫哭啊。” 萧洛兰咬着唇,只垂泪不说话。 “无人看见也无人知晓,只是我们两人的房中情趣罢了。”周绪轻声哄道,心里一半恶欲翻腾一半爱怜疼惜,真是不知该拿怀中人如何是好。 “你若不喜,我下次…”周绪很想说下次不再这么做了,但最终还是道:“我下次不玩这个了。” 萧洛兰听到这事在周宗主口中一变就好像是顽童玩弹珠这种小事一般,再次被他的无耻震惊到了,又气又羞。 周绪心疼的亲了亲萧夫人的眼角:“莫再哭了,明早起来眼睛要肿了。” 他顿了顿,低声道:“我只是嫉妒罢了。” 萧洛兰眼睫含泪,转头望着周宗主,他的长相称不上好看,就是很普通的端正,因为也不年轻了,鬓角还带着几缕霜色,可就是这样的人,从萧洛兰遇到他的第一天起,这个人就好像无所不能一般,任何事都很游刃有余,自从知道他对她的心思,和他相处时,萧洛兰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和他虚与委蛇。 周宗主也会嫉妒? 周绪将萧夫人散落在衣领处的长发捋至耳后,道:“我嫉妒您的夫君得到过您,嫉妒他看过夫人的身体…”声音渐渐低哑:“嫉妒的恨不得将您的夫君挫骨扬灰。” 周绪望着脸颊潮红,愈发美艳丰腴的萧夫人,笑了笑:“不哭了?” 萧洛兰这才发现自己看周宗主看的时间好像长了些,她转过头,呼吸有些乱,现在再哭就没有效果了,不过她也已经成功了,至少今晚是安全的。 萧洛兰不敢再看周宗主,生怕他发现自己的小心思。 “陪我睡一觉吧。”周绪躺在床上,将七宝软枕放到床头,又拉过丁香色锦被,半盖在身体上,随后闭上了眼睛,好似只是单纯想睡觉,萧洛兰忐忑的望着周宗主,随着夜越来越深,自己选了个靠墙的位置睡了下来,她盯着周宗主,生怕他会扑过来,随着夜越来越深,眼皮直往下坠,最终忍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周绪听到妇人平缓悠长的呼吸声,睁开眼睛,萧夫人一点也没有盖丁香色锦被,就蜷缩在床里睡着了,眼睫隐有湿意,玉容因熟睡泛粉,胸壑深深,娇躯玲珑起伏。 周绪看了一会,将丁香色锦被搭在了萧夫人身上,将人抱在自己怀里,大掌揽住她的腰,这才睡去。 次日醒来。 萧洛兰没有看到周宗主,只有枕头旁边放着一个木匣盒子,里面装着夜明珠和金珠子。 崔婆婆将床幔勾起,敛衽道:“娘子,该起床了。” 萧洛兰将盒子放到崔婆婆手上:“崔婆婆,把它放仓库吧。” “是,娘子。” 萧洛兰望着崔婆婆走远,起床梳洗,没过一会,女儿就拎着小鞭子来找她了。 因昨晚睡的迟,所以萧洛兰今天用了粉遮了眼下一点青色,再点唇。 “阿娘。”萧晴雪走过来坐在凳子上。 萧洛兰看着女儿,首先把她的手拿过来看了看,见没有水泡才放下心。 “怎么整天穿骑服了?”萧洛兰想起女儿已经很多天没有穿裙子了,是不喜欢了吗? “穿裙子走路好麻烦,还是骑服方便些。”萧晴雪见到妈妈,道:“我今天看到好多人,雷虎,雷豹,还有许判官,就连府里的窦大郎也看到了,听青山先生说我们过两天就要走了,是不是啊?” 萧洛兰想起周宗主告诉她过两三天就要走了,自己下午急着和罗郎君商议香皂一事,都忘记和女儿说这事了。 “是啊。”萧洛兰拉着女儿的手:“到时候我们乘船去阆歌,水路要快些,我已经把在路上需要的东西买好了。” “那就好。”萧晴雪高兴了:“等到了阆歌我们就买个房子。” 萧洛兰深感同意,这样经常住在别人家也不是一个事,还是得有自己的房子才行,就买在和周宗主一条坊街的,这样安全一些。 “阿娘,我今天可以出去玩一会吗?”萧晴雪问道,因为怕给人添麻烦,她都半个月没有出过府了,萧晴雪感觉自己再不出去要憋坏了。 萧洛兰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那不坐马车,就走着逛街。”萧晴雪挽着妈妈的手臂。 一刻钟后。 萧晴雪带着帷帽,身边跟着芳云。 萧洛兰头上也带着帷帽,雷格带着三个雷氏骑从跟在萧夫人母女俩身后。 等走出了新昌坊,萧洛兰回头看了一眼青石路旁四通八达一眼看不到头的各家深宅大院。 萧晴雪走的腿都酸了,后悔不坐马车了。 “不过这里真热闹啊。”她望着靠近西市的一条街,道路两旁摆满了摊子,上面售卖着各种东西,萧晴雪对什么都感兴趣,在一个摆满了小动物造型的陶器摊子前停了下来。 她拿起一个小鸟造型的陶哨,问道:“这个多少钱?” “小娘子,三文一个。”摊主是个老伯,笑呵呵的回道。 “那我要两个。”萧晴雪拿了一个小鸟造型的还有一个兔子的,和妈妈一人一个,付完钱之后,试着吹了一下,还挺有清啸的感觉。 见女儿还买了一个送给自己,萧洛兰心里高兴,将小鸟造型的陶哨收了起来。 路边小摊上的甜水加点桃片是四文一小碗,糖人三文一个,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货郎卖的绒花是五六文钱,萧洛兰看着女儿头上戴的红色绒花,和她一起走在这不知名的小街上,第一次知道了太炀的物价,小街虽小,但是几乎什么都有,两文钱还可以买一碗浊酒或是一碗米醋酱油,三文钱可以买一升新米,一升半陈米。 萧洛兰计算着这些,忽的察觉她和女儿靠着罗郎君给的分成也可以过下去,普通人小富即安就好,可惜现在是乱世,外面要是不打仗就好了。 “主子,小娘子,起风了,好像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芳云看了会天时,远处天空灰云堆积,树丫摇晃,出门时没有带马车,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好吧。”萧晴雪刚好也逛完了,她这次出来本就是散散心的,见要下雨了,就准备回去了。 一直不远不近的雷格雇了辆马车,三人还没进府,雨滴就从天空中落了下来。 “下雨了。”芳云欣喜道,这两月几乎没怎么下雨,她就担心会不会干旱,如今终于下雨了,太好了。 回到府上。 窦夫人见出去的萧夫人母女头发有点潮,忙吩咐厨房去煮姜汤。 萧洛兰道:“七娘,不用这么麻烦了。”她一共就走了几步路,淋了一点点。 “这怎么行,等会你们再洗个热水澡驱寒。”吴落梅坐在凳上,拉着萧夫人的手,道:“淋雨可不是一件小事,万一伤寒就不好了。” 萧洛兰听着七娘关心的话,心里颇受感动:“我后日就乘船去往阆歌,这些时日我们多受七娘你的照顾,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吴落梅握着萧夫人的手,听到这,似有些难以启齿,羞惭道:“萧夫人,不瞒您说,我大儿在许判官手下做事,为人不善交际性冷孤僻,有时候直言会得罪不少人,我与夫君远在太炀,鞭长莫及,烦请您稍微看顾一下可好?” 萧洛兰回忆她的儿子,似乎是一个高高瘦瘦,气质有些阴冷的青年。 萧洛兰想了想道:“七娘,我会的。” 吴落梅心中欢喜,道:“萧夫人您放心,我大儿不会给您添麻烦的,他从小到大就没有沾染那些走鸡斗狗寻花问柳的坏习惯,您若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找他,他久住阆歌,对什么事情都了解一些。” 她们算是互相帮助吧,萧洛兰想到陌生的阆歌,有些对离别的怅然以及对未来的迷茫。 三日后。 萧洛兰和女儿在太炀郡的西古码头,抬头望着停泊在江上的五桅大船,朱红船身,黑底红字的幽字旌旗在狂风中张扬,船上兵卒分列两侧,皆披甲执锐。 大船周围还有数十艘的艨艟护卫,像是巨龙破浪而来。 太炀郡都尉杨东带着一众官员为节度使大人送行,周绪和他们做完表面功夫,最后拍了拍杨东的肩膀,随后上船。 杨东抱拳拱手,等到码头上的人都不见了,才招来自己亲信,对他耳语吩咐了几句。 杨东望着很快消失不见的巨船,看了一会这才离去。 宽阔无比的江面上,水波不兴,巨船平缓行驶。 萧洛兰坐在轻舟上,后面才是巨船,行驶没有多久,周宗主就带着偷偷带着她下了船到了一个轻舟上,好像做贼似的。 轻舟内空间不大,周宗主坐在前舱处钓鱼。 她坐在舱内煮酒。 在大船上觉得江面平静无痕,可一坐上轻舟,萧洛兰觉得江上波浪似乎大了些,从小窗看去,四周全是浩浩淼淼的浪涛,江上水雾浓重,远处竟有些看不清楚。 舱门处,厚实的帷幔垂下,挡住了江风,挂着的香薰铜球随着轻舟摇晃。 萧洛兰用团扇扇着火炉里的火,酒香溢出。 她起身撩开帷幔,周宗主衣袍都被溅起来的水浪打湿了。 萧洛兰犹豫了好一会,见天上雨滴哗哗下来,忍不住唤道:“周宗主。” 周绪迅速起身来到舱门处,道:“夫人唤我何事?” 萧洛兰也懒得纠正她姓萧了,她将轻舟上备用的衣袍递给他,语含无奈:“周宗主,浪大风急,哪有鱼儿肯上钩?” 周绪换上衣袍,坐在桌旁,拎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谁说没有,夫人不就来了吗?” 萧洛兰坐在周宗主的对面,不是很懂古人的情调。 “何况江上泛舟,美人煮酒,这本来就是人生一大乐事啊。”周绪笑道,宽衣大袖,眉眼落拓,神情快意至极。 第44章第四十四章 轻舟泛江,雷豹和雷虎坐在后舷侧,摇着木模,因顺水而流, 倒也不费多大力气 他们身上披着菱衣带着斗笠,远远看去就像两个小黑点,身后跟着庞然大物的巨船,数十艘朦瞳上俱是周氏部曲,他们并没有在巨船两侧, 而是分在了轻舟四方,隐隐将轻舟包围了起来,护卫在侧。 雷虎听到船舱里宗主的笑声,探头张望了一下,被雷豹用手拍了一下斗笠, 大雨滂沱,江面水位似涨了些,显得波涛浪急, 水拍打在轻舟上,雷虎摸了一把溅到脸上的雨水, 阔江两岸,滩涂野草被风压的剩一条线,野鸟拍打着翅膀点水而过,飞向阴云密布的高空。 轰隆轰隆的雷声过后,银白闪电划破天际,雨下的愈发大了。 萧洛兰将窗户推开一些,有点担心轻舟会翻,紧张的望着外面的阴沉沉的天气。 舱内因有一泥炉,炭火燃的正旺,所以没怎么感觉到江风寒意,萧洛兰看了一会,蹙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周宗主,我们还是回大船上吧。" 周绪喝了口酒,笑道∶"夫人还请耐心等一会,这么点小风浪对轻舟来说不会翻的。" 萧洛兰听见周宗主这么讲,便也就不再说话,周宗主对浔江这么清楚,肯定比她这个外来者要了解情况。 "来,夫人喝口酒暖一下身子。"周绪从木盘上拿起另一个酒杯,拎着酒壶给萧夫人倒了一杯温酒。 "这酒是青梅酒,不醉人的,夫人喝看看。"周绪道,因有萧夫人在,他在最后选酒的时候还是选了滋味寡淡的果酒,而不是幽州的烈刀子,听青山说,妇人喝果酒对身体还有一些好处,周绪便更倾向于青梅酒了。 "谢谢周宗主,我还是喝茶吧。"萧洛兰将煮水的陶罐放在小火炉上,准备水开煮茶喝。 "夫人若是唤我周郎就好了。"周绪总觉得萧夫人对自己的称呼不够亲近,他喝着微甜的果酒,准备等会蹭萧夫人的茶。 不多时,茶壶里的水咕噜咕噜冒起气泡。 萧洛兰叫不出那么亲密的称呼,只低头从旁边的茶罐里舀了一小木勺的茶叶放进滚水中,等了半小时左右,就用白布将茶壶放在竹垫上。 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因轻舟微摇晃,她也不敢倒满,只倒了小半杯。 周绪将杯子伸过来。 萧洛兰便给他倒了一杯茶,周绪趁机摸了摸萧夫人的手,见微暖才放下。 萧洛兰侧头看向江外,天气真是瞬息万变,就煮个茶的功夫,离开了阴云密布的区域,这里反而有了太阳露头的征兆,金色阳光刺破云层,形成一道道光束洒在江面上,在极远处还有几只渔船。 金光粼(粼,江阔云低。 萧洛兰看了一会,觉得自己心情也开阔了起来,散去了几分愁郁。 周绪见萧夫人唇角似有笑容,忍不住也微眯眼眸笑起来。 萧夫人看江景,周绪就看着萧夫人。 忽的,江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哨音。 萧洛兰将窗户彻底打开,朱红楼船有四层,从下往上看时特别震撼,最底层是摇船的橹手,船的两侧有长达十米的拍杆,上层则是数百名的兵卒,萧洛兰还知道那一层船舱里还有黑云马,上船的时候周宗主把它们也带上了,用黑布蒙着黑云马的眼睛在雷氏骑从细心安抚带领下,那些马儿才上了船,二三层俱有兵卒和雷氏骑从巡逻,最上面一层是住房,萧洛兰当时只匆匆一瞥就被周宗主拉到了轻舟上。 女儿穿着红色的骑服,好像在吹陶哨,萧洛兰看了一会,发现她并没有靠在栏杆上,而在栏杆里侧,稍微放下了心。 周绪也看了一眼,笑道∶"萧夫人真是爱女如命。" 萧洛兰被周宗主调侃的脸色微红。 那天上街回来,雷格就把萧夫人的一举一动汇报给他了,周绪自然也知道萧夫人也有一个陶哨,还是小鸟形状的,他看向萧夫人的脖颈处,因穿着交领,一根细细的红绳若隐若现,隐没在明月中,周绪知道,那只小鸟陶哨就在明月深处。 他想起自己给萧夫人送的长命金丝缕,萧夫人看也不看,更遑论戴了,到现在还在暗无天日的匣盒里,可不过几文钱一个的粗陶制成的哨子,他都担心那陶哨会磨伤萧夫人那处柔嫩香肉,可是萧夫人对它却是爱若珍宝。 他的心意对她而言就这么不值得上心吗称呼也是,总透着淡淡的疏离。 周绪喝了一口茶,表情平静。 楼船上,萧晴雪坐在牡丹垫上吹着陶哨,悠扬的哨音随着风传出去好远,又渐渐的散于风中,消失不见。 有几只不怕人的野鸟飞到栏杆处,望着这位小娘子。 萧晴雪看到一只大鸬鹚嘴里还含着一条鱼,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鸟类,站起来想仔细看看。 一个小石头忽然砸到了鸬鹚,鸬鹚受惊,引的栏杆处的野鸟飞散,栏杆上顿时空空如也。 萧晴雪转身,见是那位异族少年郎。 "江上的鸬鹚一般是渔民养的,有主人,陌生人靠近它可能会受到攻击。"拓跋木看向萧小娘子脚前的牡丹花形软垫,就是不看她。 萧晴雪奥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你怎么到这里了"萧晴雪说完发现自己话里似乎有歧义,又说道∶"我的意思是,你没有和周十六郎在一起吗" 她记得他们两人一向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 拓跋木闻言,抬头看向萧小娘子,她今天穿着红色的圆领袍,像个养尊处优的小郎君,腰间挂着一条小鞭子,还有一个粉色的小香包,特别好看。 拓跋木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不争气的砰砰跳动,今天的阳光似乎特别热∶"十六郎他带了太炀郡的郑都矢】。" 萧晴雪没有听懂,感觉他说话好像只说了一半似的,都知是官员吗,带了官员要谈事情所以就让这个异族少年郎出来了,那这样的话,他们的友情很塑料啊,她听雷格说过,周十六郎被罚跪的时候,他被受牵连也跪了好长时间,第二天还被周十六郎赶去拿药,怪不得脚步匆匆的。 拓跋木见萧小娘子一脸的不解,又说道∶"都知是才貌出众,能言善辩又见多识广的名妓。" 萧晴雪听了,彻底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她才奥了一声,萧晴雪手搭在栏杆上,望着大江,情绪低落下来,这里是古代,若不是她和妈妈遇到了好心的周宗主,恐怕她们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太炀郡的郑都知曾经和长安的清谈名士交谈过,所以身价大涨,在太炀郡干金难求,这次十六郎请她过来…"拓跋木说道一半,发现萧小娘子心情似乎不好,就停住了。 他偷偷看她,看她的睫毛动一次,自己的心脏就剧烈跳动一次,好像连巨船都在摇晃。 拓跋木自懂事以后就没有干过出格的事情,他一直谨小慎微小心求存,可是想起周十六郎房间里那名郑都知旁坐着的女人,她的身姿和萧夫人略有相似之处,再想到萧小娘子是萧夫人的女儿… "萧小娘子。" 萧晴雪转头看着这个异族少年郎,眨了下眼睛∶"什么事啊" 拓跋木微垂着眼,干巴巴道∶ "萧夫人和周宗主在泛舟。" 萧晴雪朝巨船底下望去,终于在一堆藤瞳中找到了妈妈坐的舟。 她趴在栏杆上仔细一看,妈妈和周宗主分坐对面,好像在喝茶。 萧晴雪瞬间就想起了妈妈曾经给周宗主送酸梅汤,周宗主热心无偿的教她练鞭这个事,一时之间,又是生气又是失落,亏她还特意问过妈妈,而周宗主也是! 他们若没意思,妈妈为什么避着她和周宗主喝茶,萧晴雪心里酸酸的,心情复杂极了,她就说,她之前的感觉没错嘛,妈妈和周宗主居然一起糊弄她! 等妈妈回来她一定要好好问她。 拓跋木见萧小娘子表情奇怪的很,担心她还不懂,说道∶"郑都知带了一个女人,好像和萧夫人有点像。" 萧晴雪一听这话,顿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周十六郎果真是没安好心。 虽然知道周宗主不是妈妈的好选择,但看见妈妈和周宗主在喝茶,两人之间好像有那么个意思,萧晴雪的心里对周十六郎越发不喜欢,哪怕他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 萧晴雪倒要看看郑都知带的女人和妈妈哪里像了,她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周十六郎的住处。 萧晴雪看向这个给她送消息的少年郎,对他两次三番的帮助有点好奇∶"你叫什么名字" 拓跋木握着腰间的弯刀,感觉手心里都是汗∶"拓跋,拓跋木。" "拓跋郎君,谢谢了啊。"萧晴雪也不是鲁莽的人,知道这个时候找周十六郎,周十六郎肯定会把怒火迁到这位无辜的拓跋木身上,说不得还会打他几鞭,萧晴雪仔细想了想,忍住要找周十六郎的冲动。 "不,不用谢。"拓跋木躲开萧小娘子的视线。 萧晴雪发现这个异族少年郎好容易脸红,大概是异族的原因,不仅轮廓比常人深邃,肤色也更白一些,这样一来,脸红的更明显了,睫毛长长的,淡蓝色的眼睛在阴影下深了些,好像一汪深蓝的湖水。 拓跋木注意到萧小娘子盯着他的脸看,握刀的手紧了紧,他蓦地转过身,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萧晴雪留在原地,不懂怎么了 回到房间里,拓跋木难得的看向屋里的铜镜,明显的异族人长相,因为这张脸,长久以来遭受的排挤嘲讽齐齐浮上心头,他望着自己的蓝眼睛,萧小娘子也会觉得他的脸很奇怪吗 可他又不能换脸…族里的巫医曾经试过给其他族人换眼睛,可是无一例外失败了。 他连换眼也做不到。 他是异族,身上留着异族的血,眼睛和发色就是他终身的烙印,和大楚的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为了这句话,他们拓跋族不知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才爬上节度使附族的地位,有了这个身份,他们拓跋族的族人才可以过的更好。 "又有鱼上来了。" 萧洛兰转头看向舱门。 一只苍白的手撩开帷幔,随后走进来一个头发全白的青年人。 青年男子似乎生了病,身体不怎么好,穿一袭青袍,瘦瘦弱弱,面容俊秀,病弱中带着一抹亲和的笑意。 萧洛兰在他的白发上看了一会,随后察觉到不礼貌,便不再多看,她就说她哪里是鱼,周宗主明明是在等这个青年人,自己要不要回避一下。 "什子,你来了,快坐。"周绪笑着招呼崔什子过来,还把草席往身边一放。 崔什子自若的坐下来,掏出手帕捂住嘴巴咳嗽了一声。 萧洛兰见此将窗户关上了。 崔什子慢慢抬头看了一眼萧夫人,面容仍带笑意。 萧洛兰想了想站起了身,把空间留给周宗主和这位什子,她听崔婆婆说过,她有一个幼弟,想必就是这位身体不好的崔郎君了。 "外面风大,夫人不必出去。"周绪拉住萧夫人的手,让她坐回位置,温声道∶"我相信夫人。。 萧洛兰局促的坐回位置上。 崔什子笑容不变,从袖里拿出几卷纸递给主公,道∶"回焱国不用再留拓跋阿骨在那谈判了,主公可以将他们招回来了。" 周绪将那几张纸过目了一下,沉默许久,随后将它放到炉子里烧了。 青烟袅袅,萧洛兰只看见对面的周宗主笑容没有一点笑意∶"你说的对,那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没有留着的必要,老国王不想做人我可以成全他,送他全家一起上路,这样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萧洛兰心里一跳,被周宗主话里的杀意吓得冷汗津津。 崔什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 他看向萧夫人,身上披着鹤羽披风,鸦发带露,清清艳艳的,唇色如樱,妊娇躯饱满至极以至干就算被吓到也有一股怯怯怜怜的独特成熟风情。 主公竟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吗崔什子想起以前也会有人送美人给主公,都是美的各有干秋的处子,但无一例外都被他拒了,他又观察了一下,发现主公的腰间罕见的挂着一个深蓝色的香囊,常年浸泡在药物里的崔什子很快便分辨出了香囊里装着的草药,都是普通寻常的药草,深蓝色的香囊布料有些旧了,想必是主人时常佩戴在身上且反复摩挲过… 崔什子不由又看了一眼姓萧的妇人,若有所思。 傍晚。 藏着心事的萧晴雪一用过飧食就来找妈妈,还找借口让妈妈房里的崔婆婆出去了,自己也没有带芳云。 萧洛兰靠在窗口处在绣花,准备给女儿弄个手帕,见她神神秘秘的关门。 "阿娘,我有一件事想问你。"萧晴雪严肃说道。 萧洛兰放下帕子,让女儿坐在对面∶"什么事" "你和周宗主是不是在谈啊" 萧洛兰没想到女儿会问这个问题,心跳漏了一拍,还以为旁人在女儿面前说了些风言风语。 "我今天看见了,你和周宗主在喝茶呢。"萧晴雪有些醋醋的。 "只是喝茶,周宗主和崔婆婆的幼弟崔郎君在商议事情。"萧洛兰道。 "那你们真的没有什么吗"萧晴雪追问道。 萧洛兰想起自己的计划,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动心吗她也没有,但是为了她们母女的安全,她必须对周宗主做出回应,此事女儿迟早会发现。 鸿 "阿娘,周宗主是个古代人,他那年纪肯定早就结婚生子了… 萧晴雪心中很是忧虑忡忡。 "他说他没有正妻。"萧洛兰连忙说道,她不想在女儿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萧晴雪一听,顿时感觉眼睛都亮了,后来又气呼呼道∶"你还说你们没什么,你连周宗主没有正妻都知道,还想瞒我。" 萧洛兰心中泛苦,她拉着女儿的手,掩去思虑,说道∶"你不怪妈妈就好。" 萧晴雪听到妈妈的话,小火苗顿时熄灭了∶"妈,我没有怪你。"萧晴雪和妈妈挤在一起坐在榻上∶"你如果喜欢周宗主,周宗主又喜欢你,这样很好啊,我又不是小孩子。" "只是在谈谈阶段,一切还没有定下来。"萧洛兰低声对女儿说道∶"我离婚的消息,晴雪,你暂时不要告诉周宗主。" 萧晴雪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睛,不懂妈妈为什么这样做。 "知道了吗"萧洛兰认真看向女儿,见女儿乖乖点头,她将女儿抱在怀里。 萧洛兰也不确定周宗主对她是不是真心的,有些男人对有夫之如的追求就是因为有夫之妇这种禁忌感和刺激感,没了这个身份,一切都索然无味。 萧洛兰不知道周宗主是不是这样,但她不敢赌,因为她没有任何筹码。 所以她才要一直维持着有夫之妇的这个身份。 "对了,阿娘,我和你说一件事。"萧晴雪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将下午拓跋木告诉她的事情都告诉了妈妈。 萧晴雪手抱着臂∶"我就知道那周十六郎不是啥好人。" 萧洛兰听到这个消息也愣了一下。 萧晴雪很生气,最重要的是有一点委屈∶"如果周十六郎送那个女人给周宗主,周宗主又接受的话,妈,你答应我,就不要和周宗主谈了。" 萧洛兰点点头∶"我知道。" 等女儿出门后,萧洛兰望着绣了一点的手帕出神。 直到月上中天,她都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萧洛兰望着天上的弯月,继续低头给女儿绣手帕,她不会去看郑都知带来的女人,她也不会去找周宗主,有些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她没有本事改变一个人。 而她的自尊也做不到让她去找周宗主。 萧洛兰用青色的丝线绣着雪花花瓣,绣技是崔婆婆教给她的,多绣几次感觉也有模有样了。 房门吱呀被打开。 萧洛兰绣线的手一顿,她看向周宗主。 周绪进来就看见窗边的萧夫人在看他,秋水双眸盈盈,月华披了一身。 "在绣什么"周绪大步走过来坐在榻上,熟练的将萧夫人抱在怀里,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手帕。"萧洛兰回道。 周绪握着萧夫人的手∶"夫人手真巧,有空再给我做个香囊吧。" 萧洛兰点头道∶"周宗主不嫌弃的话,我以后多做两个。" 周绪笑了∶ "怎么会嫌弃,这都是夫人的心意,喜欢还来不及。"说完轻轻的吻了一下。 萧洛兰只闻到周宗主身上淡淡的艾草香气,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是怎么也无法忘记那些话,身体僵硬。 周绪吻了一会,停下动作。 萧洛兰颤颤睁开眼睛,发现周宗主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他望着她,表情十分平静,然后下一秒,周宗主就低头继续吻了下来。 周绪直到萧夫人脸颊潮红,无法呼吸时他才慢条斯理的放开她。 他咬了一口透着血色的樱唇,笑道∶"夫人今晚为何对我如此抗拒" 萧洛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泪水盈盈中透着一丝恐惧,她刚才差点以为自己要失去氧气了。 周宗主吻她吻的十分凶狠,带着可怕的贪婪。 周绪抚上萧夫人的脸,感觉她瑟缩了一下,眼眸明显藏着惊惧,害怕又不敢拒绝他的接近,月光皎皎,交领处的红绳若隐若现。 周绪手指一挑就将紫红色的陶哨拿了出来,小鸟造型的,做工十分糙。 萧洛兰伸手阻止,想把陶哨拿回来。 周绪望着那陶哨,还染着萧夫人的温度,带着一股幽香。 萧洛兰不懂周宗主拿陶哨做什么,又不值钱,她抿了抿唇,感觉嘴唇舌头有些麻麻的刺痛感∶"周宗主,还给我吧。" 周绪手上绕着红绳,笑的无赖∶ "想要的话,萧夫人亲我一下。" 萧洛兰望着不停晃悠的陶哨,手搭在周宗主的肩膀上,亲了他的脸一下。 而后望着他。 周绪脸上的笑容更淡了。 萧洛兰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有点害怕这样的周宗主,紧抿着唇不说话。 周绪抬起萧夫人的脸,让她那张清艳的脸完全暴露在窗边月光下,细眉微蹙,樱唇红肿。 "夫人,连怎么利用人也不会吗" 萧洛兰眼眸瞪大,不可置信的望着周宗主,他什么意思 周绪笑容戏谑∶"不是吗夫人不是在利用我吗" 萧洛兰如坠冰窟,浑身颤的看向一直笑着的周宗主,说不出话来。 周绪轻轻的吻掉萧夫人眼角的泪,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怎么哭了" 萧洛兰头脑一片空白,只感觉这个男人好可怕,他一直都知道!知道她的心思!而她却还以为自己骗过了他! "夫人不会,我教夫人就是。"周绪笑道∶"手把手的教夫人如何利用我。" 周绪低头亲了亲萧夫人莹白薄透的耳尖,嗓音淡淡道∶"第一步就是。" "不要拒绝我。" 萧洛兰软在周宗主的怀里,犹如惊弓之鸟。 第45章第四十五章 朱红楼船上插着幽字大旗行驶在浩淼江水中,在夜色中速度极快,划浪破水,水声哗哗作响。 最高楼上灯火辉煌,一盏盏暖色灯笼成排悬挂在檐处, 随风轻荡,似要与天上银月争辉,楼船上最好的房间除了周绪所在的主房就是与主房相邻的靠南的客房,地方宽敞,面积是除了主房外最大的一间, 且东西两面通风,从窗外也可见江景。 月光洒落江面,若碎银铺地,雕花窗户大敞, 淡淡月辉照在榻上的两人。 萧洛兰的眼睛里都是欲落不落的水雾,周绪仍抱着萧夫人让她坐在他腿上。 说完那句话后,他就一直在玩着萧夫人的手,等玩到莹白的指尖柔嫩的掌肉红红的,才将陶哨放在她的手中∶"戴上吧, 毕竟是萧小娘子送给夫人的。" 萧洛兰的手被周宗主的手揉搓的通红一片,掌心灼热又带着微痛,猛地接触到冰冷的陶哨,打了个颤, 听到周宗主提起的女儿称呼,才回过一点神。 萧洛兰将它挂在自己脖颈处, 心里战战兢兢, 只觉得如履薄冰,对周宗主所说的话,畏惧居多,她不信依周宗主这种性格的人发现自己被利用之后还能不生气的。 她更倾向于他已经生气了,萧洛兰紧紧咬着嘴唇,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那就是再次低估了周宗主的敏锐,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周绪只注意到红色的丝绳沿着交领坠下,陶哨在经过极端高耸处后猛然降落,小鸟造型的陶哨晃悠了几下。 周绪盯着那小鸟陶哨,移不开眼,利用之说他其实并不在意,看了一会,他摸了摸萧夫人的脸颊,发现她的脸色有点苍白∶"被我吓到了" 萧洛兰微抬头看着周宗主,他的胡茬刮的干干净净,握着她腰的手也没有用劲,可是唇角的笑意却让她整个人控制不住的轻颤。 在那双狭长眼睛下,自己的所有心思好像无所遁形。 萧洛兰很害怕这种感觉。 她不聪明,唯一的优势是周宗主对她现在还有兴趣,毕竟从另一方面来说,被发现利用了,他也没有对她怎么样,只是让她不要拒绝他。 就是萧洛兰现在从心底有点怵他,不敢正视周宗主的眼睛,听到他的问话,只小声轻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她说的也不是假话,因为她的确被今晚周宗主说的话吓到了,甚至直到现在,腿还是软的。 周绪低头吻了一下,这次感觉到萧夫人身体很软,再不复刚才的僵硬抗拒,在他怀中,像是一汪春水,几乎可以融化一切,这次周绪也吻的比较缠绵,带着明显的安抚意味。 "睁开眼睛看着我。"周宗主的声音有些模糊,萧洛兰慢慢睁开眼睛,眼睫上的珠子颤颤滚落下来,周绪将它吮干净,有点凉又带着一点咸,他猛地起身抱住萧夫人,走到床边处将她放在了床上。 萧洛兰这次不敢有任何动作。 四周床慢飘飘荡荡的垂落下来,周绪用手轻抚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动作,萧洛兰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不可抑制的感到了一点放松,她低垂着眼睛,整个人趴在周宗主的身上,身上盖着薄被,没过一会,就被热气熏的脸颊通红,鬓发潮湿,浑身汗津津的。 周绪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萧夫人的背,只觉得冰肌透骨生香,萧夫人香汗淋漓的缩在他的怀里像是一捧柔雪。 身上的肉好似没有骨头,软肉丰腴的几乎要陷进来流出来一般,周绪从未如此着迷过一个女人。 "我想亲亲你。" 萧洛兰微直起身看着周宗主,她放在周宗主胸膛上的手颤的厉害,脸颊如同火烧一般,周宗主好似在问她,也仅仅是在问她。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萧洛兰就醒了,房间里很安静,她甚至可以听到外面大江水流的声音,反而是枕边人的声音反倒接近无声,周宗主抱着她,大手揽着她的腰,还在睡梦中。 萧洛兰就这么看着周宗主里衣上的云纹,默不作声。 "怎么不再睡会"周绪隔着薄被拍了拍萧夫人的背。 萧洛兰心里一跳,她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她不适的将薄被拢到自己身上∶"我睡不着。" 话一出口,萧洛兰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点哑,她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周绪睁开眼睛,低头望着怀里的萧夫人,喉咙瞬间又干疼了,见她脸颊仍酡红如醉,坐了起来。 萧洛兰连忙用薄被盖住自己的身体。 周绪拉了一下床边的铃铛,萧洛兰这才注意到帷幔处居然有一根隐线的小铃,她急道∶"别叫人。"她的衣服和周宗主的衣服都散落在了地上,这时候如果有人进来,看见这荒唐的一幕,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周绪神情餍足,轻轻笑了一声,挑起萧夫人的发丝就亲了一下。 没多久,崔婆婆进来了,站在床屏前∶"宗主,娘子,可要唤人更衣洗漱" "暂时不用了,拿点蜜水来。"周绪还想着让萧夫人多睡一会。 崔婆婆退下后,萧洛兰弯腰拾取脚踏上的衣物。 "再多睡会,天还早。"周绪揽住萧夫人的腰,将她又带到了床上,露出来的雪色肌肤上俱是红梅,萧洛兰将自己藏在被子里,薄被外锻是丝绸做的,贴在身上丝凉柔软,可是萧洛兰却十分没有安全感。 崔婆婆端来托盘,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好像对这一地的衣物不曾看见,屈膝一礼后再次退了下去。 周绪将白玉碗拿过来,拿起勺子吹了吹。 萧洛兰望着这个男人,昨晚周宗主说亲她,结果真的如他说说,亲了她所有,除了亲她,就再未动过她分毫,在守一种很荒唐的信用。 周绪盘坐在萧夫人对面,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温存更胜从前。 放在以前,萧洛兰会自己端碗拿勺,但她现在只是沉默的喝着周宗主喂的水。 周绪喂完以后,将碗勺搁于原位。 帷帽重新飘飘荡荡的垂下,萧洛兰在床上假寐,周绪看了一会,又坐了起来∶"真的不想睡" 萧洛兰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周绪走下床,找了一套萧夫人的衣物放在床上,萧洛兰低着头给自己穿好衣服,随后见周宗主没有什么表示,又下床穿上了软鞋,逃离了床榻。 她坐在铜镜前,轻轻的将粉盒打开,将粉扑在外露的皮肤上,担心看不到后颈,她便多扑了些,暖昧痕迹很好的被粉遮掩了起来,萧洛兰低头蘸取鹅蛋粉,不经意的看到陶哨,想起昨夜里她低声恳求周宗主不要亲脖颈,也看不清周宗主什么表情,但他后来的确没有亲她脖颈。 现在她穿上衫裙,大袖垂下,脖颈干净,只要不看其他地方,还和以前一样。 萧洛兰卷起袖口,用粉将那些痕迹掩盖住,等再次抬头的时候发现周宗主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铜镜里的周宗主面容看不出什么喜怒来,萧洛兰手颤了颤,但还是拿着粉扑遮掩暧昧。 周绪望着萧夫人沉默的反抗,顺从和屈服只不过是她暂时的伪装,将粉扑拿了过来。 萧洛兰紧咬着唇。 "夫人这里还没擦到。"周绪用粉扑给萧夫人后颈处的痕迹重新遮掩了一番,而后忽的笑了起来,他干脆坐在地上,手支着头望着萧夫人笑。 萧洛兰只觉得莫名其妙,她拿回粉扑,不去看坐在她脚边的男人。 周绪停止笑声,身体朝萧夫人那近了近,随后将萧夫人的脚放在自己里衣内的腹处,虽说是夏季,但他们现在江上,且天还未亮,江上寒气还是挺重的。 萧洛兰因起的急,,也未穿罗袜,现在骤然接触到温暖坚硬的热度,她蜷缩起脚趾,雪白的足弓弯曲。 "夫人别动,我给你暖暖。"周绪仔细看着今天显得尤为不一样的萧夫人,低低笑道∶"我还以为夫人不会再与我闹性子了。" 萧洛兰矢口否认∶"我没有。" 周绪哼笑两声,按住萧夫人的足让它紧贴在自己腹部∶"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萧洛兰握着粉扑,听了周宗主的话,心里翻腾着许多情绪,酸涩,委屈,难过与生气,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周绪给萧夫人暖脚,见她委屈的模样,轻轻的挠了一下她的脚心,萧洛兰的眼泪生生的被痒意憋了回去,这人怎么这样! 周绪握住萧夫人的脚让它不要乱动,看见萧夫人含着泪的星眸怒瞪了他一眼。 周绪说的坦然又带着一点苦恼∶"我连夫人利用我都不曾计较过,夫人就不要再哭了。" 除了床上,他最见不得萧夫人落泪了。 萧洛兰眼睫潮湿,湿漉漉的一片,眼泪无声,流的更凶了。 周绪叹了口气,站起来将人抱在怀里,轻声哄道∶"昨天是我的错,话说的太重了,夫人莫放心上。" 萧洛兰听着,心里却清楚昨天晚上周宗主并没有在开玩笑,他是在认真的告诉她不要拒绝。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琢磨和相处,萧洛兰也不是什么都没了解,至少,她知道周宗主的性格和他的长相完全相反,他的性格十分独/裁唯我,还带着一点强迫症,骨子里更是有种强烈的占有欲和暴虐欲。 是的,暴虐,周宗主温厚宽和爽朗的表面之下,藏着恐怖的暴虐欲。 这也是萧洛兰不敢太过反抗的原因。 他太习惯掌控一切,二人独处时,周宗主就从不放下她,他总将她抱在腿上,喂她喝水吃东西,有时候,萧洛兰明确表达自己不想的时候,他虽然也放开了她,但萧洛兰能明显察觉他情绪低了些,尤其是床榻上时,萧洛兰更能感受到他的压抑。 平常对待她,亲吻都是轻轻的,十分克制自己的力道,但越这样,萧洛兰反而越有点害怕。 周宗主对她而言,就像是落水时的浮木,他可以让她短暂的获救,但她也无法上岸。 周绪哄好了萧夫人,见她眼眶,鼻尖,嘴巴红红的,可怜又可爱的紧,他压下身体的躁动,亲了亲萧夫人的耳尖,低声道∶"等以后我们二人成亲时,夫人再哭也不迟。" 萧洛兰转头看向周宗主。 周绪摸了摸下巴∶"嗯我说的不对吗"他笑道∶"未成亲之前,我就亲亲,不做其他的。 萧洛兰藏在衣袖里的手攥了起来,她大概就是性格怯懦吧,对古代充满了恐惧,根本不敢太过于放心周宗主,男人在情浓时说的事并不能全部当真,他现在喜欢她当然可以这么说。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昨晚为什么那么抗拒我了吗"周绪亲了亲萧夫人,想起昨晚的事便问道。 萧洛兰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心情不好。" 周绪见问不出什么,便给萧夫人挑今天的珠钗,还有手镯,璎珞,他的眼光就是大艳大金,不管什么颜色都要闪亮耀眼的,尤其是金子做的,他就喜欢。 萧洛兰按住周宗主还想挑的手,无奈道∶"戴的太多会很重。 周绪悻悻的放下手。 萧洛兰刚把粉盒盖上,忽然感觉自己被放了下来,她坐在绣凳上,就看见周宗主拿着螺黛研究着。 "夫人,我为你画眉吧。" 萧洛兰听到这话,看了一眼在周宗主手中显得特别小的螺黛,略有迟疑,周宗主看起来不像是会画眉的人啊。 也的确如她猜测的那般,周宗主不会画眉。 周绪先在自己手臂上试了几次,然后回忆着萧夫人以往的眉形,拿着螺黛却怎么也找不到手感,他抬起萧夫人的脸,外面天色未亮,屋内烛火摇晃,萧夫人的脸好似被蒙上了一层暖色光泽,秋水盈眸,唇色殷红。 萧洛兰抬头看着周宗主,见他好像不知怎么下笔,连眉头都微皱了起来,仿佛在研究一件十分严肃又郑重的事情。 周绪拿着螺子黛,终于下笔了。 萧洛兰见他表情十分认真,本还存着几丝好笑的心思忽的感觉到不自在,耳尖有点红,手紧紧的攥在一起。 等画完一眉,周绪直起身,笑道∶"夫人看如何" 萧洛兰看向铜镜里的自己,镜子里的妇人面色微红,眉眼处是一股说不出的成熟媚态,她被吓了一跳,不敢再看。 "挺好的。" 周绪挽起袖口,抬起萧夫人的脸,继续为她画眉,感受到了闺房之乐。 萧夫人一动也不动的仰着头,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色若春花带露浓,罗衣颤颤柳腰身。 等他画完,天色也差不多亮了。 周绪凝视着萧夫人,轻轻的吻了一下,深觉此生仅有的耐心和柔情都放在了萧夫人身上。 爱深倒则惧了,周绪内心轻嘲自己。 第46章第四十六章 “阿娘,阿娘。” 萧洛兰听到女儿的声音,还未见人就已经笑了起来,萧晴雪一溜烟的跑到屋内,手里还抱着雪球身后跟着芳云。 萧晴雪兴奋道“阿娘,外面周宗主一群人在射鸟,乌衣郎也在,还有青山先生,拓跋木,崔郎君好多人在船尾的甲板上。" “阿娘,我们也去看看吧。” "是啊,外面可热闹了,娘子也该多出去走动散散心。"崔婆婆端着托盘进来,慈祥的笑道。 芳云忙把崔婆婆手里的托盘接过来,自己呈了上去,又垂首候在一旁,端的是淑顺,崔婆婆瞧芳云性子比以往沉静稳重了几分,心里满意,萧小娘子活泼,她的贴身女婢可不能跟着活泼,要压一些,这样才行。 萧晴雪坐在榻上另一边,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几个甜点和切好的玉瓜,银色的小叉子放在果盘上。 萧洛兰将吃食朝女儿那边推了推,她早上起的早,女儿的帕子已经绣的差不多了,准备再绣一个给周宗主的香囊,刚绣了点鹤形,女儿就进来了。 “阿娘,吃一个。”萧晴雪吃了一小个甜瓜块,又用叉子叉了一个送到妈妈嘴里,见她在绣东西,瞬间就想到了什么,她神神秘秘的朝妈妈那边近了近,见崔婆婆和芳云都在,不好意思说出口,而是指了指香囊,无声的问了一句∶“周宗主的” 妈妈在给周宗主绣香囊啊。 萧洛兰被女儿的话弄得心里一紧,放下手里的料子∶“快吃,吃完了阿娘陪你去看。” 见妈妈顾左右而言他,萧晴雪顿时笑嘻嘻的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看来妈妈还挺喜欢周宗主的,萧晴雪吃着甜瓜看了看自己的小香包,也是妈妈绣的,而且还绣了两个,妈端午节还给她编了五色缕,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自己,这么一想,萧晴雪又平衡了。 妈妈最喜欢的人还是她! 萧晴雪用叉子叉了一块透花糍吃着,看桌上还有甜酪樱桃,绿豆饮,心里对周宗主的好感又升了一点,没想到周宗主是个武人,但对妈妈还挺细心的,他对妈妈好就可以了。 等吃的差不多了,萧晴雪拉着妈妈去外面,经常宅在屋里多闷啊。 外面风和日丽,江风凉爽,远处还有很多货船渔船交错而过。 萧洛兰呼了口气,望着船尾,怪不得她听不到什么动静,从她这屋到船尾至少还需要走一段时间,萧洛兰走过楼船上一间间雕梁画栋的房间,还看到了几间宴客厅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用处的房间,萧晴雪跑到自己住的那屋拿了一把小弓箭出来,芳云背着箭袋,里面有三五根白羽箭。 萧洛兰注意到楼船前面一段应该是女眷住处,后一段才是男眷,中间以幽字旗作界限,铜质的大型底盘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萧洛兰抬头看了一眼在风中飞扬的幽字旗帜。 "阿娘,我的箭术是雷格教的,他可厉害了。" 萧洛兰回过神,看着女儿,打趣笑道“等会我看你可以射多少鸟。” “肯定不会让阿娘失望的。”萧晴雪神纠纠气昂昂的叉腰道,她从腰间革带上挂着的火石袋里拿出筒形玉蝶戴在自己右手的大拇指上,活动了一下,准备等一会给妈妈表演一下。 萧洛兰忍俊不禁,笑道“好啊,那我就等着了。”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了楼船尾部,宽敞的甲板上站着数十个人,都是萧洛兰熟悉的。 雷格率先拱手道“萧夫人,萧小娘子。”并侧让了一些。 雷虎和雷豹也行了个武人的礼。 萧洛兰福了个万福,对这些帮助过她们的雷氏骑从很是客气与尊重。 拓跋木站在周十六郎的身后,与十六郎一起行礼。 “萧夫人安好。”周晏长了一张好皮相,笑起来的时候热情洋溢的,他毕恭毕敬的揖了一礼,完全是对长辈的态度。 “十六郎好。”萧洛兰犹豫了一下,也笑着回应。 萧晴雪对周十六郎后面的拓跋木笑了一下,就见他头低的更低了,连耳朵也红了,心里乐呵,这拓跋木看起来和周十六郎完全是不同性格的人啊,她对拓跋木向她传送消息的举动感到高兴又担忧,总是忍不住想,万一被周十六郎发现了怎么办 可她暂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萧晴雪只能把担忧藏在心底。 青山先生摇着折扇笑着对萧夫人母女俩点了点头,崔郎君坐在草席上好似正在钓鱼。 周绪看到萧夫人带着萧小娘子过来,脸上也有了笑容,他本来准备打完猎就去找萧夫人,没想到她自己先出来了。 周绪大步走过去,笑道“萧夫人,萧小娘子,你们来的正好,我射了不少猎物,看有没有喜欢的,来挑几个,中午可以让庖厨做你们喜欢的口味来吃。” 说罢,就让雷山拎着成串的野鸟野鸭过来,现在楼船停在一处滩涂,滩涂野草丰茂,藏了不少小型野物,周绪看见就起了打猎的心思,就和幕下一起比试了一下,收获还行。 萧洛兰看见里面有一只兔子,便点了点它,随后又对着周宗主福了个万福∶“多谢周宗主。” 周绪见此脸上笑意深了些,径直走过来“萧夫人想如何吃” “先腌制一下,然后在表皮上涂上蜂蜜和油,最后用小火炙烤。”萧洛兰说着说着发现周宗主一直盯着她看,好像根本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见女儿一直在看着他们,脸有些热。 周绪将野兔单独拎出来给雷山,道“让庖厨用岩桂木熏烤,这样更好吃些。” “唯。”雷山应声退下。 在后面的周十六郎看到伯父笑的样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堂哥在也没见伯父笑的这么开心。” 拓跋木好像没听见这句话,周十六郎将郑都知和她带来的女人以女客的身份安排在了楼船第二层的左屋那,节度使大人公事繁忙,自然不会整天盯着自家侄子做什么,再说小辈之间的交际,节度使大人一般也不会过问。 萧晴雪见周宗主对妈妈很热络,她拍了拍自己的弓箭,说道∶“阿娘你喜欢吃什么,我也可以射给你。” 雷格听到这,狠狠了下脸,萧小娘子的箭术是他教的,他还能不知道,这楼船这么高,想要精准射中猎物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看来是他经常夸她,把她夸飘了。 周绪夸奖道“萧小娘子真是纯孝性成,娴雅淑顺。” 周十六郎抽了抽嘴角,就萧小娘子每天活泼闹腾的劲得是多偏心才能说出娴雅淑顺啊,身为一个贵女,她是可以穿胡服,但也不能只穿胡服吧,从不避讳与男子交谈,像个真正的小郎君似的。 萧晴雪被夸的脸一红,她就是想表现一下,结果周宗主怎么还认真夸上了。 “不过这附近野鸟被我们射的差不多了,只能拿鱼来引一下了。”周绪让仆从送一筐鲜鱼和鱼干来。 萧洛兰察觉到周宗主明显在给女儿台阶下,晴雪兴冲冲的要射箭打猎,万一打不到,肯定觉得很丢人,周宗主这样一说,把野鸟都引在甲板上,这么近的距离,十只也能中一只吧。 想到这,萧洛兰忽的抬眸看了一眼周宗主,发现他正笑望着她。 萧洛兰只感觉脸更热了,她微不自在的移开视线,白天的周宗主比晚上的周宗主容易相处多了。 仆从在草席上放了鲜鱼和鱼干,一旁钓鱼的崔什子收杆站了起来,他望着滚滚江水,远方山壁延绵,过了这段水路就到了浔江郡的关山渡口,而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没过一会,有野鸟受到吸引飞落至栏杆上。 众人在不远处,萧晴雪拉弓搭箭,呼吸都暂停了,她还是第一次实践,平常都是和箭靶练习的。 周绪在她身边,道“不要紧张,等鸟下来的。” 萧晴雪深呼吸一口气。 "心静,手稳,眼明。"周绪道,抬手将萧小娘子的弓箭停在一个合适的位置,鼓励道∶"你觉得什么时候射箭就什么时候射,失败也不要紧。” 萧晴雪手臂紧绷,弓弦被扣在拇指玉蝶的弦槽处,眼睛微微眯起,紧盯着前方的一只野鸟,它有着鲜红的羽毛,体积不大,正在一条鲜鱼上左右张望。 萧洛兰在一旁看着女儿射箭,受到感染也紧张了起来。 只听“嗖”的一声,箭离弦上,虚影一晃而过,一只野鸟被射中了,翅膀扑腾了几下,没过几息,倒在草席上彻底不动。 萧晴雪惊喜又不敢置信的望着那野鸟,欢呼一声∶“我射中了。” 萧洛兰也很高兴,夸奖道“晴雪真棒” 周十六郎看着她们兴奋那样,不懂有啥高兴的,看看距离吧,那么近,只要不瞎就能射中,尤其是伯父,笑的和她们像一家人似的。 拓跋木低下头,不让人发现他的高兴。 萧晴雪走过去把那只野鸟拿过来“中午烤这只鸟吃。” 周绪看着萧夫人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好看。 "伯父。"周十六郎走过来笑道"今天这么热闹,不如中午办个宴会吧,我上船前担心船上生活烦闷,就请了太炀流音坊的一些乐师,还有一位擅长舞剑的剑师,以供观赏。” 周绪眼皮一掀,似笑非笑的看着十六郎。 周晏被伯父看的心里一突,那种腿肚子打颤的感觉又来了,他下意识的看了看伯父的手,没有拿着错金乌鞭。 “既然你想看,就看吧。”周绪道。 萧晴雪看向妈妈,发现她接过自己射中的野鸟,很是欣喜,眼眸中都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和喜悦。 中午。 崔婆婆站在萧娘子身后给她挽发,她对偶尔看见的暖昧痕迹视而不见,薄金花钗插云鬓,雀衔流苏坠玉珠。 轻扫玉容粉,淡描远山眉。 崔婆婆放下手中螺子黛,道“娘子今日可要贴花钿,点面靥,听闻长安那里最近流行斜红妆和酒晕妆,娘子可要试一下" 没有听见回答,崔婆婆放下螺子黛,发现萧夫人眼睫低垂,竟似要睡着一般。 “娘子。”崔婆婆在耳边唤了一声。 萧洛兰猛然惊醒,看向崔婆婆,眼睛里还残留着困意∶“怎么了,崔婆婆。” 崔婆婆笑道∶“娘子可是犯困了,夏季人本就容易体乏,可是现在宴席将近,也不好推辞了。” 萧洛兰见崔婆婆绝口不提早上那一幕,掩下心中羞耻,道“我等回来再睡一觉好了。” 崔婆婆见娘子困乏,也不欲劳累她,便只打算做简单的妆容,但就是这样,她也觉得萧夫人的身姿容貌真是她生平所见之最,那一身软腻细肉,绝佳的丰腴流脂,碰上去宛若温玉在怀。 淡紫的大袖衫披着锦绣长裙,端的是华贵雍容,体貌丰态浓丽,艳若牡丹。 “谢谢崔婆婆。”萧洛兰说完,想了想又握着她的手道∶“崔婆婆,等会可劳烦您一件事情。” “娘子客气了,您尽管说。”崔婆婆道。 “宴会是有指定的人选吗”萧洛兰问道。 “这宴会就是小晏,不是正经大晏,自然也不需要请帖。”崔婆婆闻音知意∶“娘子是想邀请他人去宴会吗” 萧洛兰道“我在太炀郡多受窦夫人照顾,窦大郎也在这船上,便想着请窦大郎一起去应该也可以吧。” 崔婆婆笑道“原是这样,您当然可以请他了。”末了又拍了拍萧夫人的手“不过,不需要用您的名义请,您可以让萧小娘子邀请他赴宴,想必窦大郎不会拒绝的。” “您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来办。” 萧洛兰一怔,随后明白了,最后她笑道∶“谢谢崔婆婆。” 崔婆婆退下后,萧洛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给自己抹唇脂,红色的唇脂像雪在她唇上融化,艳色惊人。 帷帽飘扬,四周廊柱无所遮蔽,江景一览无遗。 萧洛兰坐在首位的左方,身侧案桌就坐着女儿。 对面是见过一面的崔郎君以及周十六郎和青山先生,拓跋郎君,以后窦大郎,相比他们,她们这边人数寥寥。 案桌上摆着被熏烤的香气四溢的兔肉块和精致菜肴,以及青梅酒。 萧晴雪趁着妈妈没注意,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淡淡的,她看了一眼被帷帽遮挡起来的青衣乐师,觉得周十六郎的鬼点子还真多。 “不错。”周绪听完以后,随便的夸了一句,其实他根本听不出有啥好不好听的,一整个宴会大半时间只顾着看萧夫人了,越看心越痒痒,今天萧夫人真好看,但萧夫人只顾着听乐了,周绪见她喜欢,心想着以后在府里养些乐师也不错,可以给萧夫人解闷。 周十六郎见伯父喜欢,喜不自禁道∶“伯父,这青衣班还有一首雁南飞,音调不失宏伟大气又慷慨激昂,正好配合着剑师舞剑。” 周绪随意的点头。 周晏拍了拍手。 帷幔处走出来一个女剑师,她身量合度,穿着软甲,将身体曲线完美的勾勒了出来,头上却梳着妇人发髻,高插牡丹,姣好丰满的银月脸庞如喝醉酒般,媚眼如丝,纤纤细手提着一把剑,随着鼓点音乐在花团锦簇的地毯上跳着剑舞。 萧洛兰望着她手里的剑,喝了一口酒。 周晏看了一会,就看向首位上的伯父,发现他在漫不经心的喝着酒,竟是连看也懒得看他特意寻来的舞姬。 萧晴雪本来很生气,可是看着看着,好像也没那么生气了,毕竟,妈妈和周宗主都没什么异样啊。 一曲舞毕。 剑师发鬓披散下来,牡丹花掉落在地,脸颊胭脂更红了。 周绪看着她“跳完了” 妇人敛衽一礼“回大人的话,奴已跳完。” "跳完就回去吧,别忘记了把花带走。"周绪说道∶"你跳的不错,赏银六百两。" 妇人听了,心里一喜。 周晏却有不好的预感。 “就从带你来的十六郎那里拿。” 周绪看着周晏道“还有乐师,他们的表演我也很满意,赏银四百两,十六郎,你送他们回太炀的时候,千万别忘记给了。” 周晏眼前一黑,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他从哪里弄一千两,父亲和大哥他们知道他给乐师舞姬赏银一千两真的不会打死他吗 “好了,我们吃饭吧。”周绪擦了擦手,道。 宴会结束。 萧晴雪挽着妈妈的手,等到没人的时候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妈,你没看周十六郎最后生无可恋的表情,哈哈哈,笑死我了。” 萧洛兰见女儿开心的模样,笑着理了理她的头发。 等回到房间,萧洛兰刚转身身体就被人抱住了,来人一刻也等不及,压着她亲吻下来,萧洛兰背靠着房门,头高仰着,睫毛轻颤 周绪吃完了萧夫人的唇脂,这才放开一直护着萧夫人后颈的手,听她急促的喘息声,笑道∶“夫人今日真甜。” 萧洛兰抿了抿唇,感觉一阵刺痛,周宗主亲的太过用力了些。 周绪坐到榻上,让萧夫人坐在她的腿上,窗户虽然关闭但仍是白天,日光穿过透纱窗将屋内照的亮堂无比,萧洛兰感觉到攀爬到她小腿的手,轻轻的试探着拒绝了一下。 “不要这样。”她说道,她实在很不适应白天这样。 周绪听了,亲了亲萧夫人潮红的脸,将手拿了出来,揽住她的腰身∶“就听夫人的。” “昨晚不高兴就为了那舞姬”周绪笑问道,手玩着萧夫人的手,将她指尖弄得红通通的。 萧洛兰咬了咬唇,没说话。 周绪在她耳边道“放心,我除了你没有别人。”顿了顿又说道“有些事,我只对夫人做。” 萧洛兰听着下流的话,面红耳赤。 “昨日可是醋了”周绪心中高兴,只觉得萧夫人是在乎自己的,随即又想到昨夜他有些时候力道重了些,萧夫人当时肯定吃痛了,却又不说,对她爱怜越甚。 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会想到那方面上去,她微低下头。 周绪见萧洛兰羞怯,实在耐不住问道“我亲亲夫人可好” 萧洛兰顿时摇头,根本不信周宗主的亲一下,她脸色通红∶“白天不好。” “今日起的早,那你小睡一会。”周绪亲了亲萧夫人的脸。 等周宗主走后,萧洛兰抵不住困意,还是在榻上睡了一会。 周绪无声走到床边,烛火再亮哪里比得过夏天白日,萧夫人蜷缩在美人榻上,绣着华彩的裙子曳地,宽袖大衣,雪白的胳膊露出来枕在脸颊处,晕红深深,胭脂花浓。 周绪着魔一般望着萧夫人,从她露出红痕的后颈,从她的睫毛,再到她的嘴唇,就连未染寇丹的指尖都好像在勾/引她。 萧洛兰睡的迷迷糊糊,只觉得好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她踢蹬了一下腿,手腕被一只粗糙的手掌握住了。 她瞬间惊醒了过来。 她看着周宗主。 周绪低下头亲了亲脖颈,哑声道“已经晚上了,我可以亲了吗” 萧洛兰还未全部清醒,闻言看了一眼窗外,的确天色刚黑的样子,这人坐在这里等了一下午竟是就等着天黑 五日后。 下着小雨,天气雾蒙蒙。 关山渡口站着三十人,文官武官严整列队,后面是穿着铠甲配精良武器的虎悍武装侍从们,最前面的一个青年男子穿着青色衣袍,面容粗犷英气,身量高大,气质沉稳。 等看见朱红楼船和朦瞳们从破开浔江雾气逐渐显露的时候,年纪约二十的青年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身后的陆将军,周氏一辈以及浔江太守,郡丞以及下面的文武官也都露出了笑容。 周氏部曲率先下朦膻将它们系在渡口处,看见少主皆行了个礼。 周慎之也有礼的回应,许判官披着一件披风率先下了楼船,身边是面色苍白的崔什子以及窦大郎。 除了咳疾不断的崔什子,其余人皆行了礼,而青年也——回礼,更加恭谦。 “崔郎君。”周慎之招来僮仆,递给一个暖手的小炉给他,道“江上湿气重,气温阴冷,这个袖炉还请崔郎君收下。” 崔什子拿着手帕捂嘴咳嗽了一声,笑道“谢谢少主。” 而后收下袖炉,客客气气,温润有礼。 而后,青年面容一肃,拱手拜道“儿见过父亲。” 周绪嗯了一声“不必多礼。” 周慎之起身,等看见父亲身后带着帷帽的萧夫人以及她身旁的萧小娘子,又再拜道"慎之见过萧夫人。” 萧洛兰没想到会这么快与周宗主的家人见面,想起她和周宗主之间的关系,羞耻感涌上心头,脸通红的福了个万福“周小郎君安好。” 萧晴雪也慢半拍的福了个万福,打量着周宗主的儿子,听到妈妈称呼他周小郎君,再看看他的身高气势,莫名觉得有点谐。 等一众人见过之后,周绪率先走去,身后跟着一行人。 青年望着父亲身后的妇人,果真如传闻的那样,很得父亲宠爱,且亦如传闻一般,肌似牛乳雪白生辉,虽看不清相貌,但仍可以感觉到这个成熟的妇人犹如一朵开的极盛的花,靡艳芬芳。 周慎之想了一会,道“青山先生。” 赵青山摇折扇的手一顿“什么事,少主” 周慎之问道“萧夫人的夫君死了吗” 赵青山脸上的笑容都笑不出来了“少主为何有此问” 周慎之认真答道“萧夫人的夫君活着对萧夫人和父亲的声誉不好。” 赵青山抽了抽嘴角,觉得这两人不愧是父子俩,连想问题的思路都差不多。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修) 周慎之站在渡口等了一会。 “堂哥。” 周晏看见堂兄就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小虎牙在阳光下闪着白光,他猛地一步窜到堂兄的肩膀处往后一拉,周慎之转身看着他,面带微微笑容, 好像一个宠溺弟弟的好哥哥。 周晏殷勤的给堂兄敲肩捶背, 笑道:“堂兄, 你怎么到浔江来了?” “我接到舅舅的请帖特意参加小表妹的洗三礼, 听闻父亲近日也会到浔江,就来拜见父亲。”周慎之说道。 “原来这样, 是哪位表妹啊?”周晏有点搞不懂是陆家的哪位表妹了, 陆将军府后宅女人挺多的,正经大妇有,小妾有,还养了些家妓,女人一多, 孩子可不就多了,陆老将军本来就有两儿两女,其中三娘子早年嫁给了他的伯父,可惜生下堂哥就去世了。 爱女逝去,陆老将军本想把伯母的妹妹也就是将军府的四娘子嫁给伯父当续弦,被伯父拒绝了, 后来, 随着堂哥逐渐的长大,陆老将军陆陆续续又纳了些年轻好生养的小妾, 又生了好几个, 现在陆将军府可谓是到处都是主子。 “是大舅舅家的小三, 刚出生没多久, 舅舅欢喜的紧,还没生下来就写信告知我一定要参加她的洗三礼,我怎能错过,便提前来了,明日正好是她的洗三。”周慎之道。 周晏摸了摸身上,懊恼道:“我都没带礼物,见到陆将军可要失礼了。” “舅舅不会怪的,十六郎你能来他就很高兴了,况且你在南稷学宫入学,理应以学业为重。”周慎之笑道。 周晏听到后两句,脸色被臊的一红,他哪里能学进去,平常在南宁就是带着一群以他为首的纨绔子弟整天的溜鸡逗狗,不务正业,听堂哥这么说,他打算把随身玉佩给这位陆府新生的小娘子当做贺礼。 “我没在上学偷跑出来玩了。”周晏小声道:“想看看伯父身边的萧夫人长什么样。” 周慎之皱眉,冷厉道:“子安住口,不得对萧夫人母女无礼。” 周晏见堂哥都叫他字了,语气顿时弱了下来:“我也没干什么,刚见面就被伯父抽了一鞭,差不多养了半个月的伤才好,堂哥你可不能再打我。” 周慎之脸色缓了缓:“父亲身边的事如何不是我可以置喙的,你也无需如此。” “我就是好奇心重了些,你别怪我就好。”周晏说完又犹豫道:“不过,堂哥,你能借些银钱给我吗?” “你要银钱做甚,二叔母忘记给你钱了?”周慎之问道。 “不是。”周晏把自己请剑师乐手的事情说了出来,周慎之道:“一千两不是小数目,况且父亲让你自己付钱,这事我只能帮你三百两,不能再多了。” 周晏耸拉着脸,可怜兮兮:“堂哥,真的不能再多点吗?” 周慎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不要这么鲁莽冲动了,这次父亲没打你已经算十六郎你走运了,你偷跑到太炀这事,叔父和叔母已经知道了,等回到阆歌,十六郎你还是安分一些吧。” 周晏惊恐道:“我不回阆歌,等参加完洗三礼就回南宁!” “走吧。”周慎之翻身上马:“我们先去陆府。” 周晏也上马追上堂哥,两人一起骑马穿街,跟上前面的大部队,进了坊街,周晏双手抱着后脑,身体左摇右晃,浑身没骨头一般被太阳照的懒洋洋的,也不握着缰绳,就让马儿自己走在热闹的街上。 周慎之将他的缰绳牵着,道:“子安,你这样太危险了。” 周晏看着堂哥,忽然笑道:“堂哥,你怎么和小时候一点也不一样了。” 周慎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那是因为我已经长大了。” “等过两年,你也会长大。”周慎之望着周晏笑 道。 周晏摇了摇头:“等过两年,我变成堂哥你这样老古板的性子吗?那做人还有什么乐趣。” 周慎之笑笑没说话。 所有人都会长大,他是,曾经跟在他身后的十六郎也是,人一长大,心思就多了起来,他望着十六郎那张脸想道。 “我这次出来带了些父亲给我的部曲,结果都被伯父收了回去,估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回到原来的二曲队里。”周晏叹了口气,有点伤心。 这次带出来的是周氏军营九部下一个二曲里的人,是他母亲看他在南稷学宫求学,央求父亲好久才从二曲下的一个千人队,李千人那里要来了一百部曲,平常就是充当门面用的,这一百小小部曲平日里由李千人派来的一个叫李敢当的队长训练,现在他们全部没有了。 虽然还会有家奴僮仆,但怎么比得上部曲威风,他是周氏年轻一代中的小辈,底下还有几个比他更小的,都排到二十五去了,周氏年轻人多,像他这种受宠的幼子,上面还有哥哥们,父亲,族老,伯父,他自己也没什么过人的才能,就被打发到南稷学宫了,家族内部的权柄他暂时还接触不到,就占了一个宠字罢了。 周晏有时想想自己这种生活挺好的,有时候又觉得有些可悲,堂哥比他大两岁,可是已经跟随伯父上过两次战场了,对比之下,他好似太无用了些。 明明小时候,堂哥和他一样,甚至因是伯父的唯一儿子,而更加的顽劣跋扈,反骨叛逆,在其他人面前都是无法无天的样。 除了伯父一人可以治住。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堂哥好像就长大了,也不经常和他玩了。 周晏想到以前的事,整个人心不在焉的。 萧晴雪掀开帘子,望着前面的陆府,对崔婆婆的话感到吃惊,陆府之大占据了一整条坊街的面积,可见豪奢。 “因为陆府人多,这些年就扩建到了现在这样。”崔婆婆详细说道:“仅仅是陆老将军就有五儿三女,陆大郎也就是陆将军现有两儿一女,明天是陆将军最小的女儿洗三,少主来此应是为了参加她的洗三礼。” 萧晴雪听得膛目结舌,这陆家人口真多啊,不过周家好像人也挺多的,像周十六郎都排到十六了,说明周宗主的兄弟多,他们的孩子也很多。 似乎猜到了萧小娘子的想法,崔婆婆笑道:“听起来是挺多的,但是其实也不怎么多,一个大家族,没有人怎么能行呢,况且除了夭折的,上了战场不幸去世的,陆老将军的儿女最后只留下三儿两女。” 萧洛兰听得心惊,竟是差不多一半的死亡率,随即想到周宗主这样的大家族估计也是这样。 “大家都按序齿叫,这样好像以前的人还在,仍然有人记得他们。” 萧洛兰听到崔婆婆说的话,有些怔怔。 下了马车,萧洛兰望着陆府大门,周宗主站在一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面前,两人正说着话,老者身边还有一大群的陆家人。 萧洛兰忽的感觉无比羞耻,想逃避这一切。虽然周宗主正妻去世了,属于鳏夫,但那陆老将军毕竟是周宗主的岳父。 萧晴雪也感到一丝不自在,有点尴尬,都想回楼船上去了。 周慎之下马,将马交给僮仆,见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站在陆府不远处不动,便关心道:“萧夫人,先进府休息一会吧。” 萧洛兰转头看着周宗主的儿子。 隔着帷幔,周慎之看不清楚萧夫人的表情。 周绪走过来,笑望着萧夫人,和煦道:“只是进去休息一会。” “慎之说的对,两位娘子快快进府。”只听陆老将军大声笑道:“府里早已备好了消暑的冰块,赶紧凉快一下。” 老者一走动,他身后乌压压的也 跟了一群人,陆老将军头发银白,嗓门却极大,极为爽快的道:“我本来也想去渡口和慎之一起接一下他的父亲,没想到睡过头了,人一上了年纪,真是无法自控啊。” 萧洛兰忙福了个万福:“陆老将军安好,给您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萧夫人说这话就见外了。”陆老将军捋着胡子道。 “萧夫人,您请。”周慎之伸手请道。 萧洛兰带着女儿跟着他们一群人进去,萧晴雪见周围都是人,咽下了想说的话。 陆府占地面积很大,府中女眷多以坐步辇代替行走。 萧洛兰坐在步辇上,手紧紧的握住步辇两侧的雕花,掌心被咯的疼。 “萧夫人。”陆府正房大妇笑着和这位萧夫人交谈:“节度使大人和父亲有要事在中堂商议,不如我们去后院的花庭休息吧。” “谢谢陆夫人。”萧洛兰轻声回道。 等到了花庭,萧洛兰发现是一座建造在花园里的小楼阁,萧晴雪到了陌生地方,不随意多话,只跟在妈妈身边。 陆夫人和萧夫人交谈了几句,只觉得萧夫人似乎有些不善言辞,萧小娘子也拘谨,便留下了六个女婢让她们在外等着伺候,自己找了个理由离开让这对母女单独相处。 花庭房间的角落里有六个盛满冰块的铜盆,将屋内的温度降的凉爽,芳云用团扇给小主子扇风,萧晴雪让她先出去一下。 萧洛兰摘下帷帽,脸被夏天的暑气蒸腾的有些红。 “阿娘,陆府的人对我们好热情。”萧晴雪坐在妈妈身边,挽着妈妈的手说道。 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红红的脸,让她朝冰盆那边靠近,又拿出手帕擦了擦她的汗:“许是不在意吧。” 其实这样挺好的,萧洛兰想着,就是因为不在意,所以面子上过的去就行,维持表面上的好就好。 周宗主的儿子周慎之也流着陆家一半的血,不管怎么说,第一次见面,他比对十六郎对她的态度好多了,陆府是周慎之的外家,他的外家对她们母女俩人同样也客客气气的。 萧晴雪眨了眨眼睛:“怎么会,阿娘,我看就是因为很在意他们才会这样。”若不在意,随意打发她们就好了,表面功夫谁都会做,可是表面功夫认真做好了,谁说不是在意呢。 萧洛兰亲昵的揉了揉女儿的头:“你说什么都对。” “本来就是嘛。” 陆府观潮亭。 周慎之面对舅母的关心,道:“我在军营挺好的,每天有肉吃,有僮仆伺候,还有单独的一顶帐篷住着,您就放心吧。” 陆大夫人坐在绣凳上,拉着周慎之的手,像个长辈般对他嘘寒问暖:“那每日训练辛苦吗?” 周慎之:“舅母,训练哪有不辛苦的。” 陆大夫人用手帕擦了擦眼泪,道:“你娘亲走的早,节度使大人对你也不管不问的,如今…” “舅母,此话勿要再说。”周慎之连忙打住舅母的话:“是我小时候不懂事,父亲在外连年征战,我却不能让他省心。” “就是不省心他也不能那样做啊。”陆大娘子说起这事,眼泪瞬间就来了:“节度使大人收义子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把周家其他人的儿子当儿子呢,还将你换去其他家,这样对你也太不公平了。” “父亲后来不是换回来了吗?”周慎之听到舅母的话,觉得无奈。 “那他也不能这样做啊,就因为这事,周家其他兄弟还做着这样的美梦呢,幻想哪一天他们的儿子可以做节度使大人的儿子。”陆大夫人对早年节度使大人做这件事至今仍然觉得匪夷所思。 周慎之可是他唯一的儿子! 当年竟是说不要就不要了,换了他兄弟的儿子过来养。 虽说后面换了过来,但这事仍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此事,陆家绝不答应。 周慎之听完了舅母的唠叨,又安慰了几句,等她离开后。 周慎之喝了口茶,耳边似乎响起了父亲在他七岁那年对他说的话。 “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你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就自己去争,去抢。” 也就是在那年,他才意识到,他并不是唯一的。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陆老将军看了一眼幽州节度使腰间别着的错金乌鞭, 鞭柄顶端穿了个小孔,小孔处用金丝悬挂着一只深棕色的香囊,腰间革带另一侧则挂着深蓝色香囊, 他低头喝了口茶, 他身边的陆家大郎今年五十岁, 按理来说应该称呼正站在《千鹤祥瑞图》前观看的中年男人叫妹夫, 但他还是恭敬的唤了一声:“周宗主。” 陆家五郎是个美髯公, 头带簪花, 身穿道袍, 一副士族风流模样,正站在节度使大人身侧介绍这副《千鹤祥瑞图》,一边说, 一边摸着自己长到胸前的髯须, 听到大哥的话, 笑道:“看我这唠叨劲,一讲起朱太公的画就停不下来了,真是惭愧,周宗主,您请上坐。” 周绪坐在首位,面上带笑, 喝了口茶道:“我还挺喜欢听五郎你说的这些, 蛮有意思的。” 陆老将军笑道:“阿绪既然喜欢朱太公的画, 府里还有一幅他的《重山图》,我就送你了。” 陆七郎也附和笑道:“父亲可真偏心,我上次想看那幅《重山图》您都没舍得让我看一眼。” 陆老将军吹胡子瞪眼:“就凭你那毛燥燥的性子, 能保存好什么名画, 给你也浪费了。” 周绪看着他们, 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多见外。”陆老将军说道:“明日是大郎三女的洗三礼,本来见阿绪你事业繁忙,便只邀请了慎之,没成想阿绪你也来浔江了,刚好可以过了洗三礼再走。” “有你参加洗三,大郎的三女是个有福的。” 陆川听了这话,黝黑的脸有些红,他从军多年被朝廷封了一个正四品下的定远将军,前两个儿子俱是正妻所生,现一人为昭武校尉,一人为光武校尉,皆已成家立业,大儿的长子都六岁了,因他们是周氏少主的外家,他的两个儿子并不像其他校尉般只是武散官,而是拥有一定的权利,且这些年也靠着这层身份,和幽州不少的世家官员联姻,也算是勉强够着了这些年愈发庞大的周氏家族。 他去年纳了个花姨娘,临到五十岁了,花姨娘居然怀孕了,陆川自是高兴的,孩子生下来之后就记在了正妻名下,这样他才能邀请慎之来参加洗三礼,至于邀请妹夫,不过一小儿的洗三礼罢了,哪里有资格邀请节度使大人。 他邀请慎之,也存着两家互相多走动走动,关系更亲近些的心思,因慎之年岁近长,学业繁重,也不常往他们陆家走动了,陆川便有些担心他们舅甥之间感情有些淡了,借此熟络感情。 “那我明日便来参加。”周绪道。 陆老将军顿时高兴了,他笑道:“阿绪可要在浔江多留几日?” “我还有要事,恐不能多待。”周绪答道。 陆老将军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关切道:“事业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才是。”他喝了茶又道:“你前些年在外征战居多,也就这两年稍微闲了下来,如果遇到可心的,还是早些定下来。” 周绪听懂了陆老将军言下之意,他笑道:“这是自然的。” 陆老将军也笑道:“中午就在这吃吧,府里已经准备好了慎之最喜欢吃的吃食,老大娘子天不亮就开始忙活布置了,可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周慎之撩袍走进中堂,身后跟着陆将军的两个儿子,虽说后面两人比前面的青年年长,但三人中一看就是以前方青年为主。 周慎之笑道:“那我今天可要大饱口福了。”说罢又对身后的两位男子道:“大表哥,二表哥,等会我们去庖厨看看舅母究竟做了什么好吃的。” 态度亲切熟稔,又毫不客气,对待陆府好像在自己家中随意般,在场陆家众人皆脸有笑意,他们都很乐意外甥亲近他们陆家,节度使大人的位置越高,他们获得的利益也愈大。 陆将军 道:“慎之,这次可不能再放火把庖厨烧了。” 陆老将军哈哈大笑,周慎之被舅舅提到年幼时候的糗事,有点无奈,他当时是年少无知,怎么舅舅还记得。 陆府的下一任继承人,陆将军的长子也笑了起来:“父亲,慎之那年冬天烧了庖厨是因为想为姑父贺寿做面,想提前练习一下,这才把下人都赶了出去,不小心烧了厨房。” 此话一出,陆将军心里一跳,他可是知道他的外甥小时候有多顽劣,不听管教,那时父子两人之间的关系岌岌可危,就为了这事,他们陆家经常把慎之接到陆府,后来更发生了换子一事,把他们一家子吓得够呛。 陆将军看了一眼周宗主,发现他好像只听到了儿子的一件趣事,又好像对大儿口中的姑父称呼并不在意,心里稍微放下了心。 周宗主虽说是他的妹夫,但他的妹妹毕竟已经去世将近二十年了,两家之间的姻亲就系在外甥一人身上,随着周宗主的位置越来越高,他们陆家也比较吃力,也因为这个原因,他的父亲才会又纳了些小妾,后续生了几个儿女,长大后的陆家儿郎们几乎是以周慎之为重的。 就连去军营,他的外甥身边也有几个陆家嫡系的人可以使唤,战场无眼,他们陆家为了保护这个独苗苗外甥或多或少的流过血,才得以在外甥身边站稳。 他们陆家一直都是周慎之的鼎力支持者!这事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也不必隐瞒。 “慎之孝心可嘉。”周绪笑道。 周慎之听到这话,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他六岁的时候哪里会做面,就是一团面糊糊,不仅卖相难看,吃起来更是无法下嘴,便让一个仆从扔了,这点小事,父亲那时忙着打突厥哪里会知道。 周慎之回过神躬身拜道:“儿唯愿父亲安康。” 陆老将军知道周宗主的来意,见事情谈的差不多了,闲聊了几句便带着陆府众人离开了中堂。 崔什子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中堂四处都是冰块,和外面炎热的天气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袖炉给了他淡淡的温度,赵青山看他畏寒就提议道:“崔郎君,一起出去晒晒太阳?” 崔什子望了一眼夏季炙热的阳光,咳嗽了一声:“好啊。” 两人一人摇扇,一人揣着袖炉出去了。 房门被关上。 周绪低头喝了口茶。 周慎之走上前,过了一会说道:“谢谢父亲。” 周绪似笑非笑的看着儿子:“谢我什么?” 周慎之不说话了,有些话他说不出口,他早就知道父亲身边出现了一个萧夫人,且似乎挺得他的喜爱,太炀献药方以及牛痘法的成功可以让这位萧夫人在幽州声名大好,父亲已经为她造势了,其余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来浔江参加小表妹的洗三,父亲知道以后带着萧夫人到陆府做客,算是告诉了他的母家这些人,两家知道就好,给了他的尊重,也表达了对萧夫人的重视,陆家毕竟是他的外家。 如果父亲让楼船直接开走,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风言风语了。 万一父亲被十六郎做的混账事迁怒于他,楼船经过浔江也不去看岳家和亲儿,周家那些人的心思又会蠢蠢欲动起来。 虽然他可以按下去,但看见了也很烦。 周绪看着莫名显得有些犟的儿子,见他站的距离不远不近的,忽的笑了一声。 周慎之抬头看了一眼父亲,不懂他为何发笑。 周绪摸着胡茬,自言自语道:“那碗面其实挺好吃的,就是煮的烂了些面底还有些糊了,盐也放多了,大冬天的吃着有点冷。” 周慎之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猛地转身看向大步外走的父亲。 那碗面他不是让仆从 丢了吗? 父亲怎么会吃到?那个仆从是父亲派来身边的?冬日冷寒,那碗面送到阆歌估计早就冻成一坨了… 房门吱呀再次被关上,周慎之被父亲腰间革带上乌鞭的错金光芒刺了一下,光影交错,青年一直僵硬挺直的背似乎弯了弯,久久未动。 花庭楼阁外,六个容貌鲜丽的女婢候在不远处。 萧洛兰看见崔郎君前来,愣了一下。 “崔郎君,请坐。”萧洛兰招呼这位身体不太好的崔郎君,萧晴雪好奇的望着他的白发,虽然已经见过好多次了,但每次看都觉得很奇特。 她们在楼阁的后窗这里,书桌上还摆着萧晴雪无聊时画的素描,就是窗外的花丛。 崔什子跪坐在书桌对面的玉席上,从未见过这么新奇的画技,来了兴趣,仔细端详了一会,赞道:“这画画技真是前所未见。” 萧晴雪被夸的脸一红,她素描学的就那样,属于普通的爱好兴趣,不像其他艺术生对绘画钻研深刻。 “晴雪画的。”萧洛兰却觉得女儿画的很好,有模有样的,见到崔郎君夸女儿,脸上顿时有了一抹柔和的笑容,她起身顺便将书桌周围的冰盆移到远处,等再来时就拿来了一个软垫。 “崔郎君,玉席寒凉,还是坐在软垫上比较好。” 崔什子注意到萧夫人的举动,听到萧夫人关心的话,他接过软垫重新坐了下来,脸上笑容越发温润如玉。 和萧夫人相处总是那么的让人如沐春风啊。 萧晴雪给这位白头发的帅大叔倒了杯茶,见他一直在看自己的拙画,脸红道:“我画的不好,崔郎君,您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您这么聪明,肯定要不了多久就学会了。”她上素描兴趣班也有挺长时间了,理论知识还是挺丰富的,和崔郎君搞好关系也有好处啊,听拓跋木说,崔郎君是周宗主身边的第一谋士呢。 崔什子放下画纸,摇了摇头,对萧小娘子道:“此画技我第一次见,萧小娘子说送就送了,我虽心动,但没有可回赠于你的,不妥,不妥。” 萧晴雪听着崔郎君文绉绉的拒绝话,不知怎么回答,说再教是不是太上赶着了,其实她是真的不介意啊。 萧洛兰笑道:“听崔婆婆说,崔郎君也爱作画,尤喜爱山水丹青,晴雪对水墨画法不精通,崔郎君若是有空可以教教她,您和她可以互补一下,这样不是正好?” 萧晴雪眼睛一亮,简直要对妈妈竖大拇指了,妈妈好厉害。 崔什子笑道:“既然萧夫人这么说,等到了阆歌,我就与萧小娘子互相学习,正好陆老将军送了主公一幅《重山图》,到时我把它借来,萧小娘子和我一起临摹一下。” 珠帘晃动,周绪走了进来,听到这话,随手把画卷给了崔什子:“还借什么借,这个就给你了。” 崔什子起身,将画卷收好。 “周宗主。”萧洛兰见周宗主进来,站了起来。 萧晴雪注意到周宗主身上的香囊都是妈妈缝的,偷偷笑了一下。 崔什子起身告退,萧晴雪不打扰妈妈谈恋爱,拿起画纸就追上了崔郎君。 周绪望着萧小娘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坐到萧夫人那边,将人抱在怀里。 萧夫人本来不热的,被周宗主一抱,热气涌了上来,冰盆被她移到了别处,周围真是一点凉意也无。 “脸怎么这么红?”周绪端过桌上的酥山雪,用小金勺舀了小口,喂给萧夫人。 “我自己吃就好了。”萧洛兰始终不明白周宗主为什么这么热衷这事,小小的推拒了一下。 “那你多吃一点,都流汗了。”周绪笑道。 见萧夫人雪白的手握着金勺,秀秀气气的吃着酥山雪,周绪心情更加 高兴。 萧洛兰吃了一半,发现周宗主一直盯着她,她想了想,用勺子舀了一小勺给他。 周绪望着金勺上的酥山雪,握住萧夫人腰的大手紧了紧。 萧洛兰被看的脸色通红,刚想收回手,金勺上的酥山雪就被周宗主吃了,周绪将玉碗从萧夫人的手中拿开,低头就吻了下去。 萧洛兰气喘吁吁的揪着周宗主身上的衣服,脸颊潮红,只听耳边周宗主的声音有些模糊:“下午回楼船。” 萧洛兰忽然对回楼船一事产生了轻微的惧怕,继而又想到他说话好像总是算数的,说只是休息一会就没有在陆府多呆。 “不必对他们上心。”周绪揽着萧夫人的腰,纤细的腰肢在他手中宛若杨柳,眼睛就像是江南的春水。 萧洛兰轻轻的喘气,星眸朦胧,刚刚周宗主亲了她一下,疼得她蹙眉轻喘不已。 “夫人只要在意我就好了。” 周绪爱怜的吻去萧夫人眼角的泪,笑道。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酥山雪再不吃要化了。”萧洛兰脸色通红的坐在玉席上, 旁边就是她刚刚推开的周宗主,她低着头将书桌上装着酥山雪的玉碗拿过来,吃了一口, 让脸上的热度降下去。 说实话, 她经常觉得周宗主…有些老不羞, 年轻人也没像他这样的。 萧洛兰让衣服恢复原样,知道下午就离开陆府, 她的心底还是挺高兴的,虽然陆府比窦府还要富贵许多,人人皆是穿锦配玉, 连府里的女婢奴仆身上穿的衣料都比外面百姓好。 但萧洛兰就是不习惯, 女儿和她想的一样, 有时也说想要她们两人自己的房子, 也不用多大,够她们住的就行了。 “我看看。”周绪凑过来:“夫人喜欢吃这个?我让人再上一碗。”末了,又说道:“酥山雪寒凉, 妇人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就这一碗就行了。”萧洛兰说道, 她望着古代的冷饮, 这酥山雪底部口感有点类似奶油,盛在小小的玉碗中, 上面的樱桃果酱和各种果干冒出了尖尖, 已经被他们吃了一半。 “明日陆将军的三女有洗三礼,我参加一会就回来。”周绪捏了捏萧夫人的掌心:“你和晴雪在楼船等我就好。” 萧洛兰被周宗主对女儿突如其来的亲密称呼吓了一跳, 咳了一声,转头望着他。 “怎么了, 有什么不对吗?”周绪恍若未觉笑着将萧夫人唇边的樱桃色吻去:“夫人可以喊晴雪, 我当然也可以喊。” “凭我们的关系, 若是一直喊萧小娘子岂不是太过生份?” 萧洛兰被惊的睁大眼睛,心里有些乱,她隐瞒的东西太多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哪里又露出了破绽。 周绪笑道:“以前萧小娘子可没有这么放心的让我们俩独处一室。”他本来只是想过来看看萧夫人母女俩在这习不习惯的,结果没想到萧小娘子先是对他笑了笑,而后追着崔什子出去了,这么明显…周绪当下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夫人,您的夫君真的还在世吗?”周绪凝神望着萧夫人,仔细观察她那张如成熟牡丹娇艳的容颜,而后轻轻抚上:“亦或…已经和离了?” 不然,就凭着萧夫人母女俩的感情,萧小娘子竟是单独留他们相处,周绪还记得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萧小娘子对他可是警惕的很。 萧洛兰慌了一下,捏着金勺的手差点握不稳:“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周宗主就已经掐着她的腰,让她面向他那边。 周绪紧紧的盯着萧夫人,眼瞳收缩,笑容已经完全不掩饰了:“是不是已经死了,夫人以前在骗我?”是了,萧夫人是个骗子,以前不也骗了他一次,长安明明就没有她们的存在,就连其余的几大萧姓也没有。 萧洛兰微蹙眉,周宗主的力气太大了,她的腰侧有点疼,周绪看她吃痛,连忙放下手,又轻轻的揉了揉,语气仍是难以自控的兴奋:“夫人,是不是?” 萧洛兰被周宗主的莫名兴奋弄得有些害怕,她望着眼前这个古代中年男人,身材高大魁梧,狭长眼眸紧紧盯着她,像个野兽似的带着贪婪,好似要把她整个人吞之入腹。 萧洛兰始终搞不懂周宗主对她哪里来的那么深的迷恋,他们从初遇到相识也不过才两个多月,时间太短太短了,短到萧洛兰一直感觉自己悬浮在空中,没有一点真实感。 她有时候扪心自问,她会对一个只相处过两个多月的人就爱的死去活来吗? 那是不可能的事,她更倾向于周宗主对她应是见色起意吧…或许得到了就不珍惜了,至于周宗主所说的娶她一事,萧洛兰从心底就是不信的。 萧洛兰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把酥山雪放回桌上,双手就立刻被周宗主握住了。 周绪盘腿而坐在玉席上,倾身揽着萧夫人,让萧夫人坐在他衣袍上。 “我,我是带着女儿和我的夫君和离了。”萧洛兰抿着唇,将一部分真相说出来。 周绪听了有点失望而后就是惊喜,和离也成啊! 他一点也不介意萧夫人的过去,只要她现在是他的就好。 “夫人瞒的我好苦。”周绪亲着萧夫人的指尖,低声道:“我若不问,夫人是不是还要准备瞒着我?” 萧洛兰脸颊耳尖发烫,她只感觉到自己那句话说出来之后,周宗主就变得更加兴奋了,因坐姿关系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异样。 萧洛兰忍不住退缩,却被周宗主牢牢的掐着腰不让她离开分毫。 “也不是。”萧洛兰低垂着眼睛,不敢看周宗主,声音细颤颤的:“我和晴雪说过,我们两人…”她的脸涨的通红,心里羞耻的不行:“两人在谈恋爱。” 周绪虽是第一次听到谈恋爱这三个字,但听音明意,这三字中有恋有爱的,哪还能不晓得萧夫人的意思? 顿时更加兴奋了起来。 “夫人应早早与我说才是。”周绪笑道。 萧洛兰眼睫颤了颤,紧抿着唇。 周绪心中欢喜的很,恨不得把这娇娇妇人藏到自己心尖里去:“毕竟是我与夫人在谈恋爱。” 萧洛兰不敢面对自己真正的内心,只轻应了一声。 周绪揉捏着萧夫人的手,只觉得心神激荡,恨不得立刻就回楼船好生亲热一回。 “夫人您放心,我定会将晴雪当做亲生女儿看待。”周绪亲吻着萧夫人的指尖,略模糊不清的说道:“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萧洛兰听到这话,心瞬间动了,这才是她想要的,她希望在这个古代世界,有人可以保护好她的女儿。 她望向周宗主,将手收了回来。 周绪抬头看萧夫人,就见她低着头红着耳尖,一点点的靠在了他的怀里,柔和,安宁,顺从,又温柔,像一朵花彻底开在了他的心上,摇曳着他的全部心神。 萧洛兰只感觉到周宗主的身体紧绷起来,隔着深色衣袍也能感觉到他陡然沉重的呼吸声,还有强烈沉闷的心跳声,似雷鼓金鸣,震到了她的耳朵。 第一次抱住周宗主的她好似也被他的心跳速度传染了,自己的心跳好像也快了些。 萧洛兰感觉到脸颊上的热度,将人放了开来,重新坐好,有些无措的理了理头发。 周绪凑着笑过来:“夫人可是害羞了?” 萧洛兰的脸更红了,她侧过身不去看周宗主。 周绪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止过,他是真的高兴,他挨着萧夫人坐在一起,将她的手拉了过来:“等回阆歌我就给晴雪一个马场,她想骑马让她尽情骑,场内的北地良驹任她挑选。” 萧洛兰听到女儿的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用了,一匹马就够了。” “不够,不够。”周绪将萧夫人抱在话里:“这怎么够,只要是我有的,我的女儿自当也要有一份。” 萧洛兰见周宗主这么自然的说出他的女儿这句话,望着这个男人有些出神,他真的会对晴雪好吗? “再给她分一些精锐部曲,几个庄园别苑还有房铺田产,到时鲜衣怒马,骑马游街。”周绪摸着胡茬笑道:“有我在,她在阆歌想干什么都行。” “当然,夫人您也是。”周绪亲了下萧夫人:“不用担心任何事,夫人只需要等着做我的夫人就好。” “没有谁能阻止我们在一起。”周绪道,笃定又坚决,态度从容又自负。 萧洛兰咬了咬唇,最终还是轻应了一声。 花庭内。 萧晴雪坐在凉亭里,崔婆婆和崔郎君在不远处谈话,芳云站在她的身后,为小娘子扇扇子。 阳光下的崔郎君头发更白了,配上清瘦的身形,整个人仙风道骨,像个要成仙的仙人似的,他和崔婆婆在说话,手上还拿着画卷,萧晴雪见他们拉扯的动作就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崔郎君让崔婆婆去凉亭里休息,崔婆婆却硬是要和崔郎君一起站在太阳底下陪着他晒太阳,最终崔郎君争不过他的长姐,两人一起站在了原地。 萧晴雪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而后让芳云把团扇给崔婆婆。 崔婆婆对着小娘子笑了笑,崔什子等人走远了,才道:“当初主公让阿姐你去萧夫人身边,我心里其实是不高兴的。” 崔婆婆瞪了弟弟一眼,轻斥道:“这话你可不能乱说,特别是在周宗主面前。” “我就在阿姐你面前说。”崔什子笑道,笑容温润清和。 “我们是官户,依附在周宗主门下,不论是我们现在官户的身份,就凭周宗主对我们的恩情,你的心中也不能愤懑。”崔婆婆皱着眉头,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了:“当年是周宗主心善,将我从乐坊赎了出来,家中其余子弟死的死残的残,周宗主不仅免了官户每年一次的三月劳役,还给了我们住处,让你读书成才。” “什子,我知你自幼神慧,但是万万不可失了本心。”崔婆婆本想说的重些,看着弟弟的白发,病弱的模样却又不忍。 “阿姐,我知道了。”崔什子将团扇举起给他的长姐遮阴:“我从心里敬佩主公的,这次你被派到了萧夫人身边,我是担心你会受累。”毕竟一些贵人打骂下人奴婢根本不算事。 “不过现在好像比以前还更好一些。”崔什子打量着富态了一些的长姐,趣笑道。 “你这孩子。”崔婆婆道:“萧夫人待我极好,活计都有粗使奴婢,我就动动嘴皮子,哪里受累了。” 她拍了拍弟弟的手,让他放心:“萧夫人对人真是再和善不过了,平日里也无需我行礼,吃饭什么的都在一张桌上,还特意添了软食,萧小娘子也是,见我就笑,十分有礼,有什么好吃的都塞我一份,我在萧夫人这边过的很好。” “阿姐过的好我就放心了。”崔什子道,将要教萧小娘子作画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是好事啊。”崔婆婆立刻就笑了,萧夫人眼看就是周宗主的人了,萧小娘子肯定被爱屋及乌,周宗主对她肯定不薄的,弟弟是她的老师,身份上自然也会水涨船高,这世上哪有嫌弃权势烫手的。 只有经历过无权无势,才能懂那种任人拿捏,我为鱼肉的痛苦。 “你好好教,我不打扰你了,芳云找我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崔婆婆说了一通就要往花庭里的小楼阁走。 “萧夫人和主公在里面。” 崔婆婆听了,转身就回去了。 崔什子将团扇还给芳云,拿出手帕咳嗽了一声:“萧小娘子,我们去看画吧。” “好啊。”萧晴雪高兴道。 特意选了有阳光的花从小道走,太阳晒的她脸颊红扑扑的,崔什子忽然笑了起来。 “萧小娘子,少主来了。”崔什子提醒了一声。 萧晴雪朝前面看去,周慎之身边就带着一个僮仆来到了花园这边。 萧晴雪看到他,有点尴尬,于是想从另一边走。 “萧小娘子。”周慎之笑道:“可见着我阿父了?” 萧晴雪脸通红,对周宗主儿子表现出来的善意有些不知道怎么办,她不介意妈妈二婚的,但她也没有和哥哥相处的经验啊,看他只带了一个周家僮仆,身边也没外人,周宗主的儿子好像把她看作了一家人一样,萧晴雪口舌有点笨,干巴巴回道:“周宗主在楼阁里。” “劳烦萧小娘子带路一回。”周慎之道:“马上开宴了,我来通知父亲。”“奥,好的。”萧晴雪转身,又看向崔郎君。 崔什子早已走远,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表示下次再看。 萧晴雪在前面带路,心想等会周慎之会是什么反应。 到了花园小楼阁处。 萧晴雪还未敲门,门就被打开了。 周宗主和阿娘一起出来。 “父亲,陆老将军让我通知您和萧夫人一声,马上要开宴了。” 周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萧洛兰福了个万福:“多谢周小郎君的告知。” 周慎之侧了个身:“萧夫人客气了。” 萧晴雪见他们两个互相有礼避让,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周绪笑道:“萧夫人以后称慎之十二郎也行,他在家族里排行十二。” “父亲说的是。”周慎之点头。 “我们走吧。”周绪道,和萧夫人一起同行。 萧晴雪感觉到周宗主今天好像特别高兴,她有心想问妈妈,见这么多人在,想着下午再问。 周慎之和萧小娘子一前一后走着,他走在前面,发现父亲有意无意的在为萧夫人遮挡炙热的阳光,细心又体贴。 父亲的笑容很温和爽朗,萧夫人站在他身边,清艳的脸上偶尔也会抿唇而笑,两人之间般配而融洽,有一种说不出的氛围。 他看的出神,忽然听见了萧小娘子的嘀咕声。 “肚子已经被狗粮撑饱了。” 周慎之不明所以的望着萧小娘子,没有听懂她话里什么意思。 萧晴雪察觉自己说漏了嘴,提着裙角就想跑到前面,跑到一半转头发现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 她想了想又跑了回去。 “我们一起走吧。”萧晴雪有些扭捏的说道,妈妈和周宗主在谈恋爱,她可不想去做电灯泡,绝对不是看周十二郎看起来好像有点孤单的样子才跑回来的! 周慎之笑了起来:“好啊。”他见这位会成为她继妹的萧小娘子腰间别着一把小鞭子,想了想说道。 “萧小娘子。” “嗯?”萧晴雪背着手,转头看他。 周慎之笑道:“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唤我阿兄吧。” 有一个妹妹好像也不错,周慎之想着。“奥,好的。”萧晴雪转身,又看向崔郎君。 崔什子早已走远,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表示下次再看。 萧晴雪在前面带路,心想等会周慎之会是什么反应。 到了花园小楼阁处。 萧晴雪还未敲门,门就被打开了。 周宗主和阿娘一起出来。 “父亲,陆老将军让我通知您和萧夫人一声,马上要开宴了。” 周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萧洛兰福了个万福:“多谢周小郎君的告知。” 周慎之侧了个身:“萧夫人客气了。” 萧晴雪见他们两个互相有礼避让,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周绪笑道:“萧夫人以后称慎之十二郎也行,他在家族里排行十二。” “父亲说的是。”周慎之点头。 “我们走吧。”周绪道,和萧夫人一起同行。 萧晴雪感觉到周宗主今天好像特别高兴,她有心想问妈妈,见这么多人在,想着下午再问。 周慎之和萧小娘子一前一后走着,他走在前面,发现父亲有意无意的在为萧夫人遮挡炙热的阳光,细心又体贴。 父亲的笑容很温和爽朗,萧夫人站在他身边,清艳的脸上偶尔也会抿唇而笑,两人之间般配而融洽,有一种说不出的氛围。 他看的出神,忽然听见了萧小娘子的嘀咕声。 “肚子已经被狗粮撑饱了。” 周慎之不明所以的望着萧小娘子,没有听懂她话里什么意思。 萧晴雪察觉自己说漏了嘴,提着裙角就想跑到前面,跑到一半转头发现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 她想了想又跑了回去。 “我们一起走吧。”萧晴雪有些扭捏的说道,妈妈和周宗主在谈恋爱,她可不想去做电灯泡,绝对不是看周十二郎看起来好像有点孤单的样子才跑回来的! 周慎之笑了起来:“好啊。”他见这位会成为她继妹的萧小娘子腰间别着一把小鞭子,想了想说道。 “萧小娘子。” “嗯?”萧晴雪背着手,转头看他。 周慎之笑道:“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唤我阿兄吧。” 有一个妹妹好像也不错,周慎之想着。“奥,好的。”萧晴雪转身,又看向崔郎君。 崔什子早已走远,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表示下次再看。 萧晴雪在前面带路,心想等会周慎之会是什么反应。 到了花园小楼阁处。 萧晴雪还未敲门,门就被打开了。 周宗主和阿娘一起出来。 “父亲,陆老将军让我通知您和萧夫人一声,马上要开宴了。” 周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萧洛兰福了个万福:“多谢周小郎君的告知。” 周慎之侧了个身:“萧夫人客气了。” 萧晴雪见他们两个互相有礼避让,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周绪笑道:“萧夫人以后称慎之十二郎也行,他在家族里排行十二。” “父亲说的是。”周慎之点头。 “我们走吧。”周绪道,和萧夫人一起同行。 萧晴雪感觉到周宗主今天好像特别高兴,她有心想问妈妈,见这么多人在,想着下午再问。 周慎之和萧小娘子一前一后走着,他走在前面,发现父亲有意无意的在为萧夫人遮挡炙热的阳光,细心又体贴。 父亲的笑容很温和爽朗,萧夫人站在他身边,清艳的脸上偶尔也会抿唇而笑,两人之间般配而融洽,有一种说不出的氛围。 他看的出神,忽然听见了萧小娘子的嘀咕声。 “肚子已经被狗粮撑饱了。” 周慎之不明所以的望着萧小娘子,没有听懂她话里什么意思。 萧晴雪察觉自己说漏了嘴,提着裙角就想跑到前面,跑到一半转头发现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 她想了想又跑了回去。 “我们一起走吧。”萧晴雪有些扭捏的说道,妈妈和周宗主在谈恋爱,她可不想去做电灯泡,绝对不是看周十二郎看起来好像有点孤单的样子才跑回来的! 周慎之笑了起来:“好啊。”他见这位会成为她继妹的萧小娘子腰间别着一把小鞭子,想了想说道。 “萧小娘子。” “嗯?”萧晴雪背着手,转头看他。 周慎之笑道:“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唤我阿兄吧。” 有一个妹妹好像也不错,周慎之想着。“奥,好的。”萧晴雪转身,又看向崔郎君。 崔什子早已走远,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表示下次再看。 萧晴雪在前面带路,心想等会周慎之会是什么反应。 到了花园小楼阁处。 萧晴雪还未敲门,门就被打开了。 周宗主和阿娘一起出来。 “父亲,陆老将军让我通知您和萧夫人一声,马上要开宴了。” 周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萧洛兰福了个万福:“多谢周小郎君的告知。” 周慎之侧了个身:“萧夫人客气了。” 萧晴雪见他们两个互相有礼避让,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周绪笑道:“萧夫人以后称慎之十二郎也行,他在家族里排行十二。” “父亲说的是。”周慎之点头。 “我们走吧。”周绪道,和萧夫人一起同行。 萧晴雪感觉到周宗主今天好像特别高兴,她有心想问妈妈,见这么多人在,想着下午再问。 周慎之和萧小娘子一前一后走着,他走在前面,发现父亲有意无意的在为萧夫人遮挡炙热的阳光,细心又体贴。 父亲的笑容很温和爽朗,萧夫人站在他身边,清艳的脸上偶尔也会抿唇而笑,两人之间般配而融洽,有一种说不出的氛围。 他看的出神,忽然听见了萧小娘子的嘀咕声。 “肚子已经被狗粮撑饱了。” 周慎之不明所以的望着萧小娘子,没有听懂她话里什么意思。 萧晴雪察觉自己说漏了嘴,提着裙角就想跑到前面,跑到一半转头发现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 她想了想又跑了回去。 “我们一起走吧。”萧晴雪有些扭捏的说道,妈妈和周宗主在谈恋爱,她可不想去做电灯泡,绝对不是看周十二郎看起来好像有点孤单的样子才跑回来的! 周慎之笑了起来:“好啊。”他见这位会成为她继妹的萧小娘子腰间别着一把小鞭子,想了想说道。 “萧小娘子。” “嗯?”萧晴雪背着手,转头看他。 周慎之笑道:“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唤我阿兄吧。” 有一个妹妹好像也不错,周慎之想着。“奥,好的。”萧晴雪转身,又看向崔郎君。 崔什子早已走远,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表示下次再看。 萧晴雪在前面带路,心想等会周慎之会是什么反应。 到了花园小楼阁处。 萧晴雪还未敲门,门就被打开了。 周宗主和阿娘一起出来。 “父亲,陆老将军让我通知您和萧夫人一声,马上要开宴了。” 周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萧洛兰福了个万福:“多谢周小郎君的告知。” 周慎之侧了个身:“萧夫人客气了。” 萧晴雪见他们两个互相有礼避让,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周绪笑道:“萧夫人以后称慎之十二郎也行,他在家族里排行十二。” “父亲说的是。”周慎之点头。 “我们走吧。”周绪道,和萧夫人一起同行。 萧晴雪感觉到周宗主今天好像特别高兴,她有心想问妈妈,见这么多人在,想着下午再问。 周慎之和萧小娘子一前一后走着,他走在前面,发现父亲有意无意的在为萧夫人遮挡炙热的阳光,细心又体贴。 父亲的笑容很温和爽朗,萧夫人站在他身边,清艳的脸上偶尔也会抿唇而笑,两人之间般配而融洽,有一种说不出的氛围。 他看的出神,忽然听见了萧小娘子的嘀咕声。 “肚子已经被狗粮撑饱了。” 周慎之不明所以的望着萧小娘子,没有听懂她话里什么意思。 萧晴雪察觉自己说漏了嘴,提着裙角就想跑到前面,跑到一半转头发现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 她想了想又跑了回去。 “我们一起走吧。”萧晴雪有些扭捏的说道,妈妈和周宗主在谈恋爱,她可不想去做电灯泡,绝对不是看周十二郎看起来好像有点孤单的样子才跑回来的! 周慎之笑了起来:“好啊。”他见这位会成为她继妹的萧小娘子腰间别着一把小鞭子,想了想说道。 “萧小娘子。” “嗯?”萧晴雪背着手,转头看他。 周慎之笑道:“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唤我阿兄吧。” 有一个妹妹好像也不错,周慎之想着。“奥,好的。”萧晴雪转身,又看向崔郎君。 崔什子早已走远,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表示下次再看。 萧晴雪在前面带路,心想等会周慎之会是什么反应。 到了花园小楼阁处。 萧晴雪还未敲门,门就被打开了。 周宗主和阿娘一起出来。 “父亲,陆老将军让我通知您和萧夫人一声,马上要开宴了。” 周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萧洛兰福了个万福:“多谢周小郎君的告知。” 周慎之侧了个身:“萧夫人客气了。” 萧晴雪见他们两个互相有礼避让,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周绪笑道:“萧夫人以后称慎之十二郎也行,他在家族里排行十二。” “父亲说的是。”周慎之点头。 “我们走吧。”周绪道,和萧夫人一起同行。 萧晴雪感觉到周宗主今天好像特别高兴,她有心想问妈妈,见这么多人在,想着下午再问。 周慎之和萧小娘子一前一后走着,他走在前面,发现父亲有意无意的在为萧夫人遮挡炙热的阳光,细心又体贴。 父亲的笑容很温和爽朗,萧夫人站在他身边,清艳的脸上偶尔也会抿唇而笑,两人之间般配而融洽,有一种说不出的氛围。 他看的出神,忽然听见了萧小娘子的嘀咕声。 “肚子已经被狗粮撑饱了。” 周慎之不明所以的望着萧小娘子,没有听懂她话里什么意思。 萧晴雪察觉自己说漏了嘴,提着裙角就想跑到前面,跑到一半转头发现他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 她想了想又跑了回去。 “我们一起走吧。”萧晴雪有些扭捏的说道,妈妈和周宗主在谈恋爱,她可不想去做电灯泡,绝对不是看周十二郎看起来好像有点孤单的样子才跑回来的! 周慎之笑了起来:“好啊。”他见这位会成为她继妹的萧小娘子腰间别着一把小鞭子,想了想说道。 “萧小娘子。” “嗯?”萧晴雪背着手,转头看他。 周慎之笑道:“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唤我阿兄吧。” 有一个妹妹好像也不错,周慎之想着。 第50章 第五十章 珠帘晃动, 鬓影衣香。 花钿斜红弯月眉,华绫绸缎竞争艳。 隔着一道珠帘,数人或站或坐抚琴奏乐, 伶人吊嗓, 清唱一首小曲。 萧洛兰听了一会,没怎么听懂小曲讲的是什么, 她跪坐在席上,面前是一张深色食案,上面摆满了吃食,旁边坐着的就是她的女儿。 女眷位置分左右, 她和女儿在左,对面就是陆将军的正房大妇和她的两个儿媳,陆五郎的正妻和她的儿媳, 以及陆七郎的正妻,光是大人就有六位。 陆家大妇大儿媳二儿媳旁各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姑娘。 陆家五郎大妇的儿媳旁边有个虎头虎脑的小郎君。 陆七郎的正妻是个容貌婉约的年轻妇人,好像是他的续弦,萧洛兰仔细回想着崔婆婆在马车里和她说过的话, 勉强对上了这些人, 这些人都是陆家的主要人物, 所以萧洛兰打起精神,仔细记住她们的相貌身份。 正妻们个个都化着浓妆,点着花钿面靥, 衣着华贵,笑容得体,就连三个小人都规规矩矩的跪坐在各自娘亲身边, 看起来有礼的很。 萧洛兰注意到相貌可爱却偏偏板着一张包子脸故作小大人的, 就是陆将军的大儿媳二女儿, 大名叫陆芸,她太小了,也不过五岁模样,还有个可爱的乳名,叫阿茶。 小女娃被养的白白嫩嫩的,再加上脸上的婴儿肥,简直可爱极了。 奴仆上完菜后依次退下。 陆将军正妻笑道:“萧夫人,陆府是武将世家,做的菜品没有什么讲究,您暂且尝一下。” 萧洛兰笑道:“谢谢您的招待。” “还是快快用饭吧。”陆五夫人掩嘴笑道:“再礼让下去,饭食都要凉了。” “萧夫人,您先请。”陆大夫人道。 萧洛兰又推辞了一番,而后陆大夫人先用筷,见萧夫人吃的秀气文雅,对菜品也很满意的样子,心里松了些。 陆大夫人观察这位萧夫人见她说话温柔,毫无凌人之势,对待她们态度也挺好的,节度使大人如今对她正是宠爱的时候,慎之好像也对她观感不错,陆大夫人心情有些复杂,幽州主母之位终究还是没有落入陆家。 又看向萧夫人身侧的萧小娘子,少女容貌清丽姣好,如一朵出水芙蓉,正是含苞待放的上好年华,至少也十五岁了,萧夫人坐在萧小娘子身边,只感觉是刚三十出头的妇人,也不知是怎么保养的? 难道那七白皂的用处如此之大?陆大夫人想起府里采购的新一批皂物,再看看萧夫人雪白生辉的皮肤,决定晚上多洗浴几次,罗氏皂行好像还推出了一款新的玫瑰花皂,或许也可再购上一批…… 在场的年轻儿媳则是注意到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的妆容,二八少女肌肤白如瓷,只在唇上抹了桃红色,鲜嫩的宛若一支桃花,虽穿着男式圆领服,也不能掩盖她的娇美。 萧夫人则是黛青远山眉,春水盈眸,唇形饱满,艳色惊人。 母女二人皆未描斜红,点面靥,连额间花钿也无,不禁暗自猜测长安妆潮是不是又换了,她们虽说嫁进了武将家,但也从家族那边知道长安现在清谈盛行,名士各有各的放浪不羁之处,许是萧夫人母女二人也受清谈之风影响,觉得天然去雕饰更好一些? 萧晴雪偷偷看了一眼妈妈,妈妈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对面的几位大妇也是,她吃着饭,发现那个叫阿茶的小家伙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她。 萧晴雪见大人们都在低头用餐,就快速的扮了一个鬼脸给她。 五岁小家伙呆愣愣的望着她。 萧晴雪还以为她被吓到了,没想到下一秒小家伙就咯咯笑了起来,小孩子清脆的笑声响彻了宴厅,萧晴雪心虚的低下头。 “阿茶!”大儿媳放下箸,低头看着自己的二女儿,似有愠怒。 “小孩子活泼一点很可爱。”萧洛兰看到自己女儿干的事了,打了个圆场,连忙道:“言娘勿怪了。” 陆大夫人顺着萧夫人的话道:“阿茶开心笑就笑了,大家都是一家人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言娘本就不欲斥爱女,只是做个样子罢了,听到这话,笑道:“阿姑说的是,言娘受教。” 阿茶明显是个胆大受宠的,奶声奶气道:“阿茶喜欢萧娘子,饭后可以找萧娘子玩吗?” 陆大夫人看向萧夫人。 萧洛兰点头笑道:“当然可以。” 阿茶高兴的多吃了一小碗饭。 饭后,萧晴雪身后跟了三个小尾巴,除了阿茶还有阿月,和叫次奴的小小郎君,她走了几步,让三个小朋友手牵着手,自己则牵着阿茶。 “谢谢萧娘子。” 萧晴雪见她像小大人似的道谢,忍不住笑了起来:“走,我带你们去画画。” 阿茶眨着大眼睛问道:“画什么?” “画你们呀,把你们三个画的漂漂亮亮的。” “谢谢萧娘子。” “萧娘子,等会我们可以扑蝴蝶吗?” “我想玩大刀。” …… 孩子的笑声远远传来,女客宴厅气氛更融洽了。 陆大夫人笑道:“没想到萧小娘子对待小孩那么有耐心,我家这几个顽猴一天天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萧洛兰笑道:“小孩子哪有不调皮的,我观阿茶,阿月和次奴他们礼数极好,都是极乖巧的好孩子,不像大夫人您说的那么顽劣。” 陆家的几位大妇全部笑了起来。 “等玩熟悉了之后,萧夫人您就知道他们平日多顽皮了。” 忽有丝竹管弦音传来。 是男客宴厅方向,隔着一道拱门花园,不时传出陆老将军的笑音。 萧洛兰和陆府的几个大妇又闲聊了会,才在女婢的带领下回到花阁。 崔婆婆笑着迎上来,给萧夫人端了杯茶。 萧洛兰接过来,让崔婆婆也坐下,而后自己喝了一口茶,长长的舒了口气。 “夫人累了?”崔婆婆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会?” “等回楼船休息吧。”萧洛兰道。 大约下午三点多,二人终于可以回去了,萧晴雪见周宗主护送妈妈上了楼船,拿上自己的弓箭跟在周慎之身后,蹬蹬的追上他,身后还跟着周十六郎和拓跋木以及周家的部曲们。 “夫人在担心什么呢?”周绪中午喝了些酒,此刻醉意微醺,他抱着萧夫人,亲了一下她的耳尖,满意的看到萧夫人薄嫩莹白的耳朵迅速泛红。 萧洛兰轻轻颤了一下。 “有慎之在,萧小娘子不会受任何伤害的,他们只是去陆家的鹿苑打猎,又不是去战场杀敌的,后面还跟着那么多人保护,夫人不必忧心。”周绪安慰道。 萧洛兰心中明白,她听到周宗主宽慰的话,嗯了一声。 “要是我上战场,夫人也会为我担忧吗?”周绪问道。 萧洛兰转头看着他。 周绪低头吻了一下萧夫人,再次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萧洛兰只感觉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脸颊都熏红了,她轻声道:“当然会。” 周绪笑了起来,粗糙的大拇指揉搓着萧夫人的红唇,让它艳色更红,像成熟的樱桃一般:“下月底我要带拓跋阿骨和一些部曲去打回燚城。” 萧洛兰怔了一下,她一直知道外面在打仗,但是在幽州地界久了,就感觉战争离自己很远,现在听周宗主这么一说,有点反应不过来,这么快? “到时,我不仅要把老国王一家吊在城门上,我还要把勾结朝廷吃里扒外的那几家都杀了,将他们的人头挂在将军台上。” 萧洛兰听到周宗主的自言自语,他的情绪很平静,好像在说一件寻常的事,只不过眼睛里一但没了笑意,那张坚毅刚正的脸莫名显得阴鸷漠然。 萧洛兰犹豫了一会轻轻的抱住他,然后就感觉到自己又坐在了他的腿上,男人圈着她的腰,胡茬刮蹭着她的脸。 萧洛兰向后躲了一下,周宗主大手按住她的后颈不让她动,萧洛兰抿了抿唇,知道周宗主的控制欲又犯了。 周绪将人放稳在美人榻上。 美人榻上的美妇人仰躺,因为紧张不安连呼吸都乱了,从周绪这个角度看去,细腰如柳,绣裙曳坠。 周绪看了一会,酒欲一起涌上心头夹杂着战前的极端亢奋。 他以前喜欢鲜血,但他现在发现鲜血和萧夫人更好。 待等到周宗主放开她,萧洛兰感觉自己浑身都是红痕,她将外衣披在自己身上,想穿上然后再洗个澡。 周绪不让她乱动。 萧洛兰脸色通红,披着外衣的手紧了紧,终于说出了早先就想好的话:“你去打仗要小心一点。” 周绪闷笑了一声,拉过萧夫人的手就亲了亲:“我知道。”。 萧洛兰对于古代战争她一窍不通,她自觉也帮不了周宗主,心底便有些愧疚:“我给你绣个平安符,你记得随身带着。” 周绪望着萧夫人犹带春色的脸,笑道:“好啊。” 萧洛兰见他应了,本就不善言辞的她也没话了,她小声道:“我们起来吧。” 周绪将人抱到怀里躺下,亲了亲萧夫人的脸:“再让我亲香一会。” 周绪胡闹一通,直把萧夫人弄得香汗淋漓,细喘吁吁。 他凝视着眼眸迷蒙的萧夫人,低声道:“我还未与夫人交欢,可舍不得死。” 况且他也没打算把萧夫人留在阆歌,到时他自是要带着她的,不管在哪,他们都要在一起。 萧夫人不知道,其实她的选择一直都少的可怜。 周绪理了理萧夫人凌乱的发丝,温声道。 “我为夫人穿衣。”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我看你整天穿骑服, 还以为你骑术精湛,没想到你连马也不会骑。”周晏笑道,完全没想到萧小娘子竟连马都不会骑, 像他们周家儿郎几乎是马背上长大的,人人都会, 雷氏扈从与拓跋附族只要是能够在伯父身边当差的,同样骑术一流。 萧晴雪涨红了脸, 狠狠的怒瞪了一眼周十六, 气道:“我不会骑马关你什么事?再说了, 周宗主已经答应我到阆歌就教我骑了。” 听到伯父, 周十六的笑容收敛了一点,他轻咳了一声:“要不要我先教教你啊?” “你想的美!”萧晴雪毫不客气的又回呛了一句:“我才不让你教。” 在场的陆氏子弟围在吵闹的两人身边,面面相觑, 没有说话的。 若是萧小娘子和周少主发生冲突,他们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帮周少主的,哪怕他们这边不占理,但现在与萧小娘子发生冲突的是周十六。 周宗主的侄子,陆通勇和陆通礼的态度就微妙了起来。 萧小娘子是萧夫人的爱女,萧夫人又是周宗主的人。 他们陆家不好插手, 这次和表弟一起出来陪他游玩打猎的是陆家五房嫡系出身, 两人是双胞胎, 比周慎之年长两岁,俱是勇武过人的好手, 陆通勇看了一眼周围也当做没有听见的周氏部曲, 心想道, 周十六是周氏本家的, 还是周宗主亲弟弟最得宠的小儿子, 但萧小娘子身份也不差,两人相争,节度使大人会偏心谁? “你不会骑马,你等会怎么打猎呢?难道猎物站那不动就让你射箭啊?”周十六凉凉道。 萧晴雪下巴微抬,少女的头发被一根青玉簪束了起来,露出的一张脸明媚娇美,反问了一句:“谁说不会呢。” 周十六蓦地想起楼船甲板上的事,脸色沉了沉,气的直接转身不与她说了,萧晴雪看他这样,直接笑出了声,她高兴的拍了拍自己腰间挂着的粉色香包,还有青色的小鞭子,双手背后,望着前方的鹿苑。 陆家的鹿苑是一座小山,外围是平整的林地,再往里看是绵延的小型山丘,正值夏季,植被茂盛,一眼望去,林涛起伏,鸟鸣不绝。 她看了一会,等着周慎之过来。 刚进鹿苑,周慎之就带着一些周氏部曲去挑马匹了,她都忘记告诉他自己暂时还不会骑马,念叨了一句就被周十六听到了,烦人的周十六! 萧晴雪选了一个有荫凉的大树下站着,芳云跟在小主子身边,给她打扇。 萧晴雪从火石袋里拿出玉韘给自己套上。 “萧小娘子。”周慎之牵着一匹母马过来,其余部曲将带来的马分给众人。 萧晴雪不等周慎之再说,就不好意思的说道:“周郎君,我暂时还不会骑马。” 周慎之愣了一下,而后笑道:“没事,你上马,我牵着马走。” “来,我教你上马。” 萧晴雪望着周慎之,觉得他比十六郎好多了,人长的高大英气,见她不会骑马也没有说什么,反而用心的教她。 “谢谢阿兄。”萧晴雪笑弯了眼睛。 周慎之听到萧小娘子甜甜的道谢声,脸上笑容也深了些:“你先站在左侧,左脚踏进蹬内,再握紧鞍环也就是马鞍的前桥部分,尽量不要碰到马的后躯。” “身体借力起跳,最后跨右腿,注意过程中一定要握紧了马鞍前桥部分。” 萧晴雪望着小母马,在周慎之讲的步骤下不熟练的踩上马镫,然后慢慢上了马,她坐在马背上感觉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起来。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斤两,两只手紧紧的握住马鞍前桥。 周慎之牵着马的缰绳,随从带来另一匹马,他翻身上马,一手拿萧小娘子的缰绳,一手拿自己的,轻夹马腹,马儿就 自己走了起来。 “不用紧张,萧小娘子。”周慎之道:“我们就慢慢走,等你坐习惯了,我再教你怎么拿缰绳。” 两人骑马在前面走着,随从们也骑马分散在左右,周十六郎看着堂哥的笑脸,直接勒马去了另一个场地。 等他离开,拓跋木才正视看向前面的萧小娘子,他想了一会,骑马进了和周十六相反路线的林间。 鹿苑内,萧晴雪骑了一会尝试勒着缰绳,只感觉这母马怎么也不听使唤,周慎之笑着提点她。 “周郎君,你去打猎吧。”萧晴雪不好意思再麻烦周慎之了,她学会骑马已经是意外之喜。 周慎之道:“不急,等你学会了,我们再一起去打。” 陆通勇笑道:“表弟说的是,我们这一群儿郎难道要把萧小娘子单独留下来吗?这样做可不是君子。” 陆通礼也道:“萧小娘子,表弟他已经提前派骑兵选好了西南方向,等会只要逐渐包围它们就行了。” “鹿苑西南方向没有危险的猎物,萧小娘子可以尽情玩耍。” 萧晴雪听着他们说着,也笑道了一声谢。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萧晴雪终于让马儿听话了,当然只限于性格温顺的马儿。 “走,我们去打猎。”萧晴雪兴冲冲道。 周慎之已经从陆通勇那里知道了十六郎和萧小娘子发生矛盾的经过,他已经吩咐过几个骑兵将一些摔的头昏脑胀的野兔赶到萧小娘子这边。 说不准可以射中一个。 正值傍晚时分,晚霞如火,夏暑退去,林间微风凉凉,萧晴雪手持弓箭,认真寻找着猎物。 她身边的周慎之已经射了几只野兔野雉还有一个斑点野鹿,陆家儿郎也射了些猎物。 周慎之猜测萧小娘子许是刚接触弓箭不久,对活物的准头还不够,其实有好几次就可以射到了,不过多练习一下也是好的。 林间忽然传来杂乱的窸窣声,萧晴雪打起精神,看向林间深处,只见一只小鹿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有点惊慌的跑动,身形被灌木丛掩了大半,看见人蹦蹦跳跳的想离开。 萧晴雪握紧了手里的弓箭,呼吸都乱了一拍,她定了定心神,眯起眼睛,瞄准小鹿。 周围骑从和陆氏两兄弟都未动。 萧晴雪手心都出了汗,小鹿身影越来越远,她终于松开了箭,心脏砰砰跳动。 周慎之挥手让随从将受伤的小鹿抓来,随后下马,他先是看了一眼插在小鹿脖旁的钢镞箭,有点射偏了。 萧晴雪不熟练的下马,望着自己的猎物,兴奋的脸色微红:“还真射到了! 等萧小娘子骑马准备再打猎的时候,他蹲下身摸了一下小鹿的右腿骨,果然折掉了,那人错骨术非常好,从外表看根本察觉不到什么,萧小娘子马的身高不够,且鹿又在灌木丛里,察觉不到也正常。 陆通勇和陆通礼也察觉到了什么,看向周少主。 周慎之站起身:“走吧。” 回去的时候,周慎之在人群里巡视了一圈,除了他吩咐过的几个骑兵,其余随从应做不出那事,周十六坐在马背上,双手抱着后脑勺,身体摇晃着和萧小娘子说话,惹的萧小娘子对他也没个好脸色,偏偏还凑过去,两人互相斗气,十六郎身后的拓跋木则低着头,像个沉默的护卫跟在周十六身边。 周慎之在十六郎和拓跋木身上看了两眼,随后带着一众人回去。 楼船上。 “好!”周绪坐在大厅首位笑道:“萧小娘子第一次打猎就获得了一头鹿,非常不错。” 萧晴雪被夸的脸红:“周郎君的猎物更多。” 大厅中央摆满了猎物。 “你们二人都很好。”周绪见 慎之和晴雪处的还行,道:“今晚就吃炙鹿肉。” 萧晴雪见过周宗主后,回房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才去找阿娘。 萧洛兰听到女儿的脚步声,抬头就看到了女儿有点热红的脸。 萧晴雪坐在阿娘旁边,和她说下午打猎的事,萧洛兰听到女儿射中了一头小鹿,有点惊奇又很开心。 “真射中鹿了?” “当然了!”萧晴雪手撑着头,一脸自得:“我射中的,今晚有鹿肉可以吃了。”然后又说了周慎之帮助她骑马的事。 “他还让我唤他阿兄,对我也不错,好像已经把我当妹妹了。”萧晴雪说着又看向妈妈:“阿娘,你和周宗主处的怎么样了啊?” 萧洛兰想了想道:“还好。” “我们到了阆歌,你不要乱跑了,知道吗?”萧洛兰继续说道:“周宗主要去打仗了,到时我们安安分分的住在小院里。” “去打仗?到哪里?”萧晴雪看着妈妈。 “我和你说,你不要告诉其他人。”萧洛兰也不知道这事是不是什么军事机密,便叮嘱女儿了一句。 萧晴雪嗯嗯点头。 萧洛兰便把下午周宗主的话说了一遍。 萧晴雪听完以后心有戚戚,听周宗主话里的意思是要杀很多人啊。 第二天。 等周宗主出门以后,萧洛兰微蹙眉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将手里绣了一点的平安符放下来。 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有点陌生,便不再去看。 崔婆婆给萧夫人的发鬓间插上金翠,而后道:“节度使大人昨晚送来的珍珠宽袖衫,夫人今日可要穿上?” 萧洛兰摇了摇头:“不了。” 下午时分,楼船再次启动。 萧洛兰望着远处的茫茫江水,过了南宁,就到了阆歌。 她要和女儿住在一起的地方。 阆歌是什么样子的? 周十六郎愁眉不展的靠在栏杆上,到了南宁,他就要下船了,这里发生的事家里肯定也知道了,他在南稷学宫的学业要是还没能取得进步,等过年回家等待他的一定是父母的棍棒。 江涛滚滚,不管周十六心中愿不愿意,七天后,他在南宁渡口下了船,身边没有一个部曲,只有一个拓跋木。 岸边还有父亲安排在他身边的随从,个个孔武有力,紧盯着他。其中一个拿出家书,里面还有一千两的银票。 周十六随便看了看家书,知道上官夫子已经被南稷学宫辞退了一事,他把银票分给那些乐师舞姬让他们离开。 周十六郎看向拓跋木:“拓跋木,你跟着我可真倒霉。” 拓跋木没吱声,他的长兄已经来信告诉他,拓跋骑兵早已返回到了阆歌附近的阿契木镇,等这次有机会就带上他。 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再次见到萧小娘子,也不知道那天她喜不喜欢他送的小鹿。 半个多月后,天气越发炎热,彻底进入高温。 萧洛兰听周宗主说快到阆歌了。 楼船早已在十天前就不坐了,乘马而行,自从离了南宁,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多,萧洛兰挑开车帘,看向她们后面的大部队,是雷氏骑从,很多很多。 和赶过来的周氏部曲泾渭分明的一前一后。 “真的好热啊。”萧晴雪喝了一口水,感觉古代的夏天真受罪。 萧洛兰见女儿热的这些天都清瘦了些,有些心疼,用团扇给她扇风,又用手帕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 周绪骑马过来,见此说道:“傍晚就到阆歌了,萧小娘子忍耐一下。” 萧晴雪坐好:“我没事,周宗主。”周宗主他们还在外面骑马,她们坐着马车,萧晴雪觉得周宗主对她们够 好了,离开南宁的时候还买了些冰,不过在路上给用光了。 周绪看了会细汗津津的萧夫人,见她只是脸色有点红,精神还好,便放下了心。 不过还没到傍晚时分,路上就已经有人来接了。 萧洛兰隔着竹帘,看向前面明显是异族的骑兵队伍。 “是拓跋族的。”萧晴雪说道:“他们都是蓝眼睛,还喜欢编小辫子。” 拓跋阿骨手握成拳放在心脏处道:“见过义父。”身后的拓跋骑兵俱是威猛之辈,杀伐气息尽显。 周绪道:“信上不是让你不要来了吗?” 拓跋阿骨一只眼睛完好,另一只眼睛斜带着一只黑色眼罩,他道:“义父终于回来了,我作为人子岂能不亲自来接。” “我是先来的,后面还有两位叔父的队伍。”说罢朝着周慎之道:“十二弟,我送了礼物给你,让奴仆放在你的书房外面了。” 周慎之道:“谢谢阿骨兄。” 拓跋阿骨消瘦的脸庞露出一个笑容,鼻梁高兀,露出的完好眼睛深碧如狼。 “夏季炎热,我还带了些冰块给父亲。” 周绪笑道:“你有心了。” 周慎之望着拓跋阿骨,笑了笑,没说话。 萧洛兰的马车就在不远处,听完了全过程。 萧晴雪用一种看家庭剧的八卦眼神看着他们。 这位拓跋阿骨别的不说,外表功夫做的不错啊,很上道,给弟弟礼物,还知道打好这边的关系。 队伍继续前进,马车里多了冰块,萧晴雪终于感觉不怎么热了。 萧洛兰后续也见到了周家人,应是周宗主的两个弟弟,就是不知道是排行第几的,俱是中年人,高的瘦些,矮的胖些,面容严肃。 和周宗主不一样。 周宗主更爱笑些。 萧洛兰隔着竹帘看着他们。 阆歌城比萧洛兰想的还要大很多很多,黑色的巨石上斑驳着岁月的痕迹,城墙整体为黑色,厚重压抑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进入城内,坊街宽敞整洁,人来人往,有主城外城之分,经过重重十二道城门,才进入阆歌的主城。 萧晴雪看的恍惚,这哪里是一座城,几乎快成一个小型国家了吧。 外面的十二坊各有八条大道,还不论其他的小街小巷,主干道约近七十多米宽,十二城门一层层的递进,到最后才是周家。 陆府的占地面积对周家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门前站了乌压压的人。 萧洛兰不觉紧张起来,萧晴雪也是一样,人太多了,看着有点眼花。 “宗主。”数十号人齐齐拱手拜道。 周绪下马:“不必多礼。” 周家人才起身,从萧晴雪的角度看过去,年长的一溜面瘫,年少的也好不到哪里去,萧晴雪突发奇想,周十六受宠莫不是因为他爱笑。 “萧夫人,请下车。”周绪走到马车前笑道。 周家人互相隐蔽的看了一眼。 只见车帘被一只玉雪凝脂般的手挑了开来,随后露出一张美妇人的芙蓉面,许是天热的缘故,颊边不染而红,端的是艳色倾颓,唇比花色浓。 在场周家人全部怔了一下。 阆歌已经靠近北地了,这里就连风也是粗糙的,难以想象什么地方才能娇养出这样的妇人来。 妇人身侧的萧小娘子也是娇嫩如花,容颜妍丽。 萧洛兰被这么多人看着,眼睫轻颤。 “萧夫人安好。” 周家人年轻辈的俱行了个礼,年长些的轻轻颔首,当是打过招呼了。 萧洛兰带着女儿福了个万福:“诸君安好。” 周绪等他们见过之后,便道:“都散了吧,旅途劳累,我等明日再设个家宴。” 等周家人离开之后,萧晴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面前这大宅子是周宗主一个人的。 原来不是一个家族的人都住一起啊,他们住其他地方。 萧洛兰心底也稍微松了口气。 晚间,周府的兰苑。 萧洛兰睡在床榻上,忽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她惊醒过来,半个多月的旅途让她很累,看过女儿的住处之后,就带着深深的疲惫入眠了。 看见男人的身影,萧洛兰在心中叹了口气,已经预料到一般。 因坐马车之故,周宗主好歹克制了一些,不对她有亲密的逾越举动,到了周府,她的心里就隐隐有预感,周宗主晚上会过来。 “周宗主,为什么不点灯?”萧洛兰只能借着模糊的月光看见坐在她床边的高大身影,她半坐起来,见身影许久未动,心里有点慌张。 妇人含着惊慌的莺啼让周绪热意上头,他慢慢的靠近萧夫人,良好的视力可以让他看到萧夫人往后面躲了一下。 “是周宗主吗?”萧洛兰手紧紧抓着锦被,没有闻到往常一样的艾草香气,心内恐惧越甚。 周绪来了兴致,低声道:“不是。” “只是一个登徒子。” 萧洛兰听到周宗主的声音,这才浑身放松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冷汗,心脏极速跳动,她忍不住瞪了黑暗中的那人一眼,来就来,把灯熄了干什么,还故意吓她。 “今夜夫人的夫君怎么没在家。”周绪靠近萧夫人。 萧洛兰脸色通红:“周宗主,别闹了。” 周绪握住萧夫人的脚踝,细细摩挲。 萧洛兰把脚缩回来,偏偏周宗主又握了回去,还上瘾一般认真问她。 “已经深夜了,您的夫君怎么还未归来?” 萧洛兰紧紧咬着嘴唇,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夫人,长夜漫漫,您春闺寂寞吗?”周绪看着萧夫人羞耻的眼泪盈盈,春水流波,又问道。 萧洛兰见周宗主执拗的追问,脸颊通红的颤声答道:“不,不寂寞。” 周绪笑声更明显了,甜腻的香气萦绕在整个床榻间,他怀着莫大的欢愉亲了亲萧夫人,哑声问道:“既然不寂寞,夫人为何动情了。” 周绪再次亲了亲萧夫人,狠狠的解了一下相思之苦。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周绪亲不够一般亲着萧夫人, 明明已经闹过一通了,他还是觉得不满足。 萧洛兰起身将床上的帷幔挂在金钩上,只觉得周宗主黏人的紧, 夏天又热,活动两下浑身都是细汗,床上的象牙凉席也经不住周宗主的热意。 “你别亲了。”萧洛兰忍不住轻轻抱怨了一句。 周绪不以为意的又亲了一大口, 在萧夫人的玉肩上留下痕迹。 萧洛兰轻颤了一下,她转身望着周宗主。 周绪喉咙动了动,根本移不开眼。 萧洛兰被他看的脸热。 周绪直接将萧夫人的两只手按在床上, 不让她乱动,痴迷的望着她, 灯下看美人,愈看愈惊人,而现在这个美人是他的,只有他可以看她。 萧洛兰面红耳赤,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我住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 周绪只见萧夫人的如云墨发披散在雪玉般的丰腴娇躯上,唇色饱满嫣红,眉眼风情万种, 偏偏性格又极为羞怯温柔, 他听到萧夫人的话,笑问道:“哪里不好?” 萧洛兰不想刺激周宗主,只得小心翼翼的说道:“我们毕竟还没成亲。” 如果周宗主真的想和她在一起, 他会查她们的身世,到时周宗主就会发现, 她伪造的身份是假的, 到时她又该如何向周宗主解释。 萧洛兰一想到这, 就心乱。 私心来说, 她其实还是想和女儿生活在一起,买个不大不小的房子,这么多天的亲密相处,周宗主看起来也不像是薄情的人,他只要稍微照拂她们母女一二,她们就能在阆歌生存下去。 可周宗主凭什么照顾她们?萧洛兰望着手臂上的暧昧痕迹,总觉得进退两难。 “夫人不用着急,我们很快就会成亲了。”周绪摸着萧夫人的长发,如云发丝似水穿梭在自己的五指间,慢慢的说道。 “最多三五天。” 萧洛兰被这个消息震惊的头脑一片空白。 “夫人不开心吗?”周绪亲吻着萧夫人的指尖,笑问道,狭长眼眸微微眯起,像一头危险的野兽,萧洛兰打了个寒颤。 “不是。”萧洛兰鼻尖都是汗珠:“我就是觉得好像有点快。” “时间刚好。”周绪笑道:“明天办家宴告诉族里的人,后两天发请帖,置办新房,第五天的时候成亲。” “况且夫人的外祖父也在周宅内,由他主持昏礼正合适不过了。” 萧洛兰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望着这个男人,只觉得莫名恐惧:“什么外祖?” “夫人记性真是不好。”周绪握着萧夫人颤抖的手,温声道:“清河萧氏的萧敬书萧公就是您的外祖父。” “萧公只有一儿一女,爱女嫁了雾伤居士,夫妻二人伉俪情深,您作为她们的女儿自幼便受宠。” “夫人的双亲病逝以后,萧公对您更是爱若珍宝,将您许给了陈家嫡幼子。” 周绪说道这的时候,微微一笑:“婚后没多久,夫人您与夫君感情不遂,与之和离把女儿也带回了萧家,自此回归本姓,在深山寺庙清修,不问俗世。” 萧洛兰脸色苍白的望着周宗主,他这是早就知道她们的身份是假的了?还凭空编造了一个身份,居然什么都安排好了… 这好像是一件好事,可萧洛兰就是无法控制的害怕。 “有次出门散心,夫人带着女儿遇到了我。”周绪笑容微深:“我亦对夫人一见倾心。” 周绪亲了亲萧夫人的耳朵:“后来,我与夫人共结良缘。” 萧洛兰张开嘴巴,想问问周宗主这些事都是什么时候做的,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周绪将自己的外袍披在萧夫人身上,随后将人圈在怀里, 大手隔着外袍安抚着受到惊吓的萧夫人。 良久,萧洛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尾音发颤。 “陈家的嫡幼子不会发现吗?” 周绪亲了亲萧夫人的唇:“他们一个家族早就死光了。” 萧洛兰软在周宗主怀里,呼吸不稳,额头冷汗津津。 “夫人明天要去见外祖吗?”周绪理了理萧夫人的发丝:“他老人家很想你。” 萧洛兰思绪乱糟糟的,理不出什么来,使劲摇了摇头。 周绪见她摇头也不勉强:“不见就不见吧。” 夜色已深,萧洛兰缩在周宗主的怀里,好像睡了又好像没有睡,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身体滚烫,周宗主的声音也听不清,还有浓郁的药味和许多人走动的声音。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周宗主正坐在床边看着她。 周绪浓眉紧皱,唇角向下,萧洛兰迷糊的望着他,心想这个样子倒和周家其他人有点像了,看着不苟言笑,森冷骇人的。 周绪将萧夫人额头上滚烫的帕子拿下来放在水盆里拧了拧,随后又将帕子放到萧夫人的额头上,见她醒了,摸了摸她的脸,还是潮红滚烫,连嘴唇也干干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将松软的靠垫放在床头,让萧夫人半倚在上面。 随后拿起药碗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几下,等温度差不多了,才递到萧夫人唇边。 “你夜里忽然体热不退,我让府里医者过来看了一下,给你熬了药。” 萧夫人感觉自己应该是发烧了,喉咙也有点痛,身体乏力,就着周宗主的手喝了药。 周绪见萧夫人被药苦的黛眉微蹙,将一颗蜜饯递到了她嘴里:“等喝完药,你再睡一会。” 萧洛兰看向窗边,外面漆黑一片,应还是深夜。 周绪喂完药又喂了些蜜水给萧夫人。 萧洛兰睡在锦被里,喝了药之后仍浑身发烫,愈发昏沉无力:“谢谢。” 周绪听到道谢声,将萧夫人滚烫的手握在手里:“你若觉得太急了。”他顿了顿,又道:“等十日后我们再成亲可好?” 萧洛兰望着这个男人,过了一会点了点头,感觉到握着她手的大手紧了紧,随后周宗主靠近了她。 “我不在乎你是从哪里来的。” 萧洛兰微微睁大眼睛,脸色因为发烧而变的嫣红,呼吸的气都带着热意。 周绪亲了亲萧夫人:“夫人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萧洛兰莫名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在太炀郡她送酸梅汤的那次,周宗主也对她说过相似的话,也就是说,周宗主在那时候就知道了?竟这么早的吗?萧洛兰有些失神。 “只要夫人做我的夫人。”周绪只有这个要求,他凝视着萧夫人,萧夫人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反正他们是一定要成亲的。 刚才府里医者来看过了,说是旅途劳累再加上惊虑过度引起的温病。 周绪观察了一会见喝了药之后,温度终于降下去了,这才上床将萧夫人搂在怀中。 萧洛兰呓语有些迷糊,声音很轻:“对不起,我和晴雪不是故意骗你的。” 周绪愣了下,随后低头看着在怀中紧闭着双眼,眼睫潮湿的萧夫人,低低笑了一声:“没关系。”他心甘情愿受骗的。 周绪亲掉萧夫人的眼泪,低声轻哄,直到萧夫人的情绪平静下来,才又亲了亲她。 萧洛兰发泄一通后,有点不好意思面对周宗主。 周绪笑着将人转到他这边。 “睡吧。”周绪拍了拍萧夫人的背。 次日天蒙蒙亮。 “阿娘,听说你生病了?”萧晴雪小跑着进入室内,焦急的看着妈妈,头碰着她的 额头:“我看看,头有点热啊。” “早上已经吃过药了,你不用担心。”萧洛兰让她坐在绣凳上:“你离我远一点,以免把你也传染上了。” 萧晴雪坐在妈妈身边,担忧的看着她:“医者怎么说的啊?” “只是旅途劳累引起的,休息几天就好了。”萧洛兰见女儿今天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襦裙,鲜亮鲜亮的,笑着点点头:“你还是穿裙子好看。” “这么早过来有没有吃饭?”萧洛兰问道。 “没有,我听到你病了就赶过来了,周宗主的家真的好大。”萧晴雪道。 “那就在这吃吧。”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好啊。”萧晴雪答应下来。 用完饭后,崔婆婆带着春花夏荷两个女婢过来行礼,两人手上都抱着几个锦盒。 “娘子,少主和拓跋郎君听闻您病了,特意派了奴仆送了些药材过来。”崔婆婆道:“我让人先送进库里。” 春花和夏荷两位女婢离开后。 萧洛兰看向崔婆婆:“崔婆婆,我要回礼吗?” 崔婆婆笑道:“我的娘子,这可不需要,您现在是长辈。”她看了眼萧小娘子,道:“等以后,您更是他们名义上的母亲,是幽州主母,他们都要敬重您,孝敬您。” 萧晴雪听到这话,有点别扭。 崔婆婆说完,便去了兰苑的库房准备将东西记录一下。 萧洛兰拉着女儿的手,摸了摸她的脸:“不开心了?” 萧晴雪本来也没多大委屈,可是听到妈妈柔声问她,她的委屈就涌上心头,酸酸的,她抱住妈妈,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鼻音有点重:“妈。” “妈妈在呢。”萧洛兰应了一声,随后又笑道:“别担心,妈最爱的人永远是你。” 萧晴雪听到妈妈的保证,眨了下眼睛,眼睫上还有泪花,又笑了起来。 萧洛兰想了想把周宗主发现她们身份又伪造了一个的事情告诉女儿,她说的很慢,尽量让女儿知道她们现在的身份。 萧晴雪听完之后,被吓了一跳:“周宗主还凭白捏造了一个身份给我们?”又有很多疑惑。 “他怎么说服那个萧公的?” 萧洛兰也不明白,因精神不济,女儿走后,她想休息一会,崔婆婆带着女婢过来再次行了一礼,笑道:“娘子,萧公听闻您生病了,也送了些药材过来。” 萧洛兰听了一怔,她坐起身,想到她和女儿的身份,犹豫了一会还是道。 “外祖。”萧洛兰艰难的喊出那两个字:“外祖可在外面?” “萧公在外厅堂坐着。” 萧洛兰在女婢的带领下去往外厅堂,一进门就看到了一个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老者,老者穿着洗的发白的大袖长袍,腰间挂剑,精神矍铄,双目有神,看到萧洛兰,就大笑着走近,语气带着亲人般的慈爱。 “兰娘,外祖来看你了。” 萧洛兰若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老者,还以为他和她真的是亲人。 “怎么生病了,手拿出来我给你诊脉看看。”萧敬书摸着雪白的胡须,坐在椅子上关切问道。 “只是温热了。”萧洛兰轻声答道:“喝两副药就好,多谢外祖关心。” “你没事就好。”萧敬书道:“这次你寻得良人,外祖心中很是欣慰。” 萧洛兰听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外祖父,发现他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一丝假来,那股欣慰中还带着些许惆怅,倒真像是一位疼爱孙女的外祖。 两人寒暄了几句,等他走后,萧洛兰单独坐了一会。 萧公不拍戏真是可惜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萧敬书回到周宅的落枫阁, 抬头看着朱红漆柱上的楹联。 浩水盈波浪不兴,秋月泼醉人未归。 楹联意境很不错,有趣的是两边楹联可以有两种读法,前四后三, 前三后四皆可, 左边楹联也可读作浩水盈, 波浪不兴, 右边楹联则是秋月泼, 醉人未归,尤其是泼这一字, 用的真是好极妙极, 一下子就将秋辉似酒落银满地之态给描绘出来了。 萧敬书摸着雪白的胡须看了好一会才踏进阁内。 落枫阁坐落在湖边, 萧敬书曾经怀疑这落枫阁是不是写错了,改名叫落风阁才对, 因为落枫阁就没有一颗枫树,只有湖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浩淼的湖水波光粼粼, 正值七月底,山光湖色, 大好美景啊。 一阶,两阶, 三阶。 五阶之上, 已有两双鞋履。 萧敬书换上谢公屐进入室内。 木门大敞,房间景色一览无遗,屋内装饰很少, 屋内只有清一色的木质地板, 一张卧榻, 三处书架一张书桌以及一架古琴。 南面临窗的地方放着一张长形木桌, 崔什子正坐在青席面对湖水煮茶,左侧就是周幽州。 萧敬书走到长桌右侧坐下,和周幽州相对而坐,宽袖垂落在地,老者神情自若,笑道:“周幽州,数年未见,你的茶品依旧啊,长安都已经煎茶了,你还是老样子。” 周绪也笑道:“喝茶就喝茶,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做甚,这样喝才好喝。” 在阆歌,周绪可以说把喝茶这种风雅事简略到了一定的步骤,偏他又喜欢这样,上有所好,下有所效,阆歌的大部分官员世家竟也学了起来,泡茶术在大楚可谓是独树一帜。 很简单,阆歌人泡茶就三步。 取山泉水,附庸风雅的可以取储存的雪水,或是梅花凝尖雪,然后煮开,放茶叶,煮沸之后就倒茶。 崔什子用白布拎起茶壶柄倒了三杯,一人一杯。 “我敬萧公一杯。” 萧敬书接过杯子,放在桌上,望着眼前满头白发的病弱青年人,摸了摸自己雪白的长胡,笑叹了一声道:“岁煎日月不相饶,转眼杖国慈山下,却忧君白首。” 崔什子笑的颇为豁达:“人各有命,萧公怎么还为我着相了。” 萧敬书道:“人生在世,又有谁可以真正超脱凡俗在外,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啊。”末了又笑道:“我那外孙女与周幽州共结良缘,这次在阆歌我可要多喝上几杯。” “这是自然的。”周绪道:“我已将昏礼定于下月初十那天,萧公那日记得带上小玉郎一起参加。” “八月初十,宜嫁娶,祭祀,斋醮,祈福,吉神宜趋,西南有福,的确是个好日子。”萧敬书摸着胡子赞道,这位年逾七十岁的老人面色红润,发丝银白,曾经握剑的手依旧粗实有力。 周绪笑着点头:“今日是家宴,萧公届时一定要来参加,我已为萧公留好了位置。” 萧敬书大笑道:“好,到时我去接兰娘和小晴雪,与她们一道赴宴。” 周绪喝了口茶。 “周幽州事情繁多,无需在我老头子这干坐了,还是快去忙昏事吧。”萧敬书捋须道。 二人闲聊几句,而后融洽道别。 崔什子掏出手帕捂嘴咳嗽了一声,苍白的面容带着一丝笑意:“萧公生性真是常人不能及。” “前朝末年大家,四世三公之族,到如今的孤木难支,只剩嫡曾孙一血亲,若我是萧公,早已荒颓度日了。” 可随即又想到人的命数真是难以捉摸,清河萧家眼看就要摇摇欲坠了,谁又能想到它的时机到了。 周绪带着崔什子前往书房,准备先处理一些事情 。 落枫阁内。 萧敬书喝了口茶,而后看向房门边,一个十二岁的清俊少年郎正脱履进入室内。跪拜叩首:“清和拜见曾祖。” “玉郎过来。”萧敬书招手道。 萧清和跪坐在曾祖身旁,背脊挺直端正,一双黑眸湛然神光。 萧敬书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背:“等会和我一起去见你的姑母。” 萧清和应声道:“是。” 萧敬书摸了摸萧清和的头:“记住了,好好对待你的姑母,从现在起,她就是你的亲人,她的女儿就是你的表姐。” 少年郎点头:“孙儿知道了,一定用心孝敬姑母,关爱表姐。” 萧敬书笑道:“好孩子。” 兰苑内,萧洛兰听着崔婆婆给她说的萧家人,知道自己凭白又得了一个侄子,已经良好的接受了,毕竟名义上的儿子也多了两个。 萧晴雪手托着下巴,眉头皱着:“崔婆婆,这萧家好惨啊,就因为在前朝做了高官,大楚的开国皇帝就把他们家杀的七零八落的,后续只能靠着一些和萧家有姻亲关系的世家才保存下来几个人。” 现在都过这么长时间了,萧家被开国皇帝不喜,后任皇帝也不会重用他们家,几百年过去了,没想到就只剩下他们曾祖曾孙两人了,老的老,小的小,萧晴雪听了对他们起了同情之心。 萧家真的好惨。 崔婆婆给小娘子绾发髻,听到萧小娘子的话,道:“小娘子,萧公可不是一般人,他学识十分渊博,还担任着清河书院的山长,门下弟子众多,和谢家的谢公俱是当世公认的名士大儒。” 原来还是校长,萧晴雪微微闭上眼睛,对突然多出来的曾外祖父和一个小表弟有点苦恼,该怎么和他们相处呢。 崔婆婆弄了一个百合鬓,而后插上华美的珠钗,给小娘子额头处贴上梅花型花钿。 花钿用金箔制作而成,梅蕊点珍珠,俏丽灵动,娇美自然。 她看向妈妈,发现她靠在小榻上,手支着额头,似有睡意。 萧晴雪悄悄走过去,摸了摸妈妈的额头,还好,不烫。 萧洛兰被女儿动作惊醒,见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顿时就笑了:“饿了没有,要不要吃点东西。”女儿今天起来的早,在她这早早就吃过了早饭,现在快到中午了,肚子也应该饿了。 “我已经吃过了。”萧晴雪坐到妈妈身边:“我住的鹿鸣居有小厨房,想吃什么可以和他们说。” “妈你好点了吗?”萧晴雪不放心的问道。 “好多了。”萧洛兰直起身,刚想和女儿说几句话,春花从帘外禀告道:“娘子,萧公在外厅堂等候,您可要见见?” “走吧。”萧洛兰起身,脸颊微热,精神其实还是有点疲乏。 外厅堂。 这次萧洛兰面对这位萧公就自然了一些:“外祖。”萧晴雪跟在阿娘身边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的老者。 “兰娘,宴席要开始了,我们一起去如何?”萧敬书笑道,而后看到萧洛兰身后的少女,招了招手:“晴雪,过来。” 萧晴雪涨红了脸,走到老者跟前,福了个万福:“外曾祖父。” 萧敬书拿出一枚古朴的印章递给她,笑呵呵道:“你跟着你娘在寺庙长大,不常见人,曾祖也没什么送你的,这是我早年纂刻的一枚金石印,当一个文房摆件正好,你拿着。” 萧晴雪克制自己去看阿娘的冲动,手里被塞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印章:“谢谢外曾祖。” “傻孩子,和曾祖客气什么。”萧敬书笑道:“清和,过来见见你的姑母和表姐。” “清和出生的时候,你们只看过他一次,应是对他没有印象了。”萧敬书招手让少年郎进来。 少年郎带着满身阳光进来,恭恭敬敬的跪地叩首:“清和见过姑母。” 萧洛兰被这孩子的大礼微惊了下,弯腰将人扶了起来:“你先起来。” 萧清和知礼的起身,并没有让姑母真正的扶他,他已十二了,已经知晓了避让。 “谢谢姑母。”少年郎笑起来若濯濯青柳,眉眼十分清俊,他又拜向萧晴雪:“清和见过表姐。” 萧晴雪对这个长相性格看起来都很好的新表弟也福了个万福:“表弟好。” 四人同行去往周宅的中堂。 周宅依山而建,回廊千折百转,庭院错落,春花在前面带路,萧公时不时的和萧洛兰闲谈,语气亲和有力,缓解了萧洛兰的一些紧张。 周宅中堂。 三十几人分五桌而坐,在场的人见到萧公和萧夫人的到来纷纷起身。 “萧公。”周家人见到萧公拱手拜道。 萧敬书揖礼回拜:“萧某见过诸君。” 人群散出一条小道,周家最高辈分的周弘拄着拐杖从主位前走了过来:“萧公,萧娘子,萧小娘子,还有小玉郎,快快请进。” 周绪扶着他:“伯公,您慢点。” 萧敬书连忙上前两步也搀扶住这位老人,这位周弘乃是周幽州父亲的大伯,算是周家硕果仅存的辈分高的吓人的老人,周绪这次请他出来,可以看出对兰娘是十分上心了。 萧洛兰带着女儿,在一堆周家人的包围中,感觉有些眼花缭乱。 周弘老眼昏花,根本看不清人,只握着萧公的手说道:“听闻您家萧三娘子令淑有闻,四德兼备,愿结高援,今日我代阿绪向萧公提亲,敢以礼请,脱若不遣,贮听嘉命。” 萧敬书笑道:“周家大郎承贤顾存姻好,愿托高援,谨因周公,敢不敬从。” 萧洛兰坐在周宗主的身侧,萧公和周宗主的伯公说完之后,她们就入座了。 因是家宴,周家人全部坐在一起。 一个高瘦中年男子携正妻起身道:“萧娘子,某叫周宣,是大哥的二弟,这位是我的正妻李氏。”中年男子顿了顿,道:“见过嫂嫂。” 男人拱手,女人万福,皆行了个礼。 有了周宣的带头,其他周家人皆携妻带子在这位新任的幽州主母面前露了面。 萧洛兰因周晏之故对他的三个兄长多看了两眼,和周晏不同,周家二房的嫡子都是虎背熊腰,不苟言笑的武人。 周绪笑道:“等结亲之后你们再喊也不迟。”等萧夫人福了个万福就让她坐了下来,不欲她劳累。 周斌笑道:“大哥,让嫂嫂熟悉一下我们周家人也好。” 萧洛兰看向他,是周宗主的三弟,去城外迎接的人就有他,周宗主还有十几个兄弟,有嫡有庶,五六位妹妹,萧洛兰感觉自己记不住这么多人,周家人也太多了。 “以后有的是时间。”周绪握住萧夫人的手,面上带笑。 见宗主发话了,其他周家人老老实实的吃了这顿家宴。 走了个过程,周绪等他们离开之后,喝了口酒。 萧洛兰的手一直被周宗主握在他的手中,男人的掌心是常年使用刀剑形成的老茧,坚硬粗糙,萧洛兰被他握出了汗,想抽出来没有成功。 萧晴雪认了一下午的周家人,只觉得头昏脑胀,又看到妈妈和周宗主坐在一起,虽上午刚被妈妈安慰过,但心底仍有点发酸。 萧洛兰只得用另一只手让女儿过来。 “乖女儿。”周绪笑道:“明天让慎之带你去马场玩去不去?” 萧晴雪听到周宗主唤她的称呼,又看到周慎之也笑着看向她,脸红了红:“不用了。”她明天要和崔郎君学着画画,还要和雷格练习 弓箭。 说完就看向妈妈:“阿娘。”又对着周慎之道:“阿兄,我先走了。” 她对着周宗主还是喊不出那句阿父或者是父亲来,这太别扭了,萧晴雪想着。 周绪见中堂所有人都离开了,将萧夫人抱在怀里。 “周宗主,别这样。”萧洛兰有点急,想追女儿。 周绪轻轻的将萧夫人的脸移向他,笑问道:“夫人怎么还唤我周宗主。” 萧洛兰敏锐察觉到了什么,她看向周宗主,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僵硬了片刻。 “夫人该唤我什么?”周绪手指按在萧夫人的唇上,红色的唇脂一点点的被晕染开,雪白的贝齿隐现。 “周,周郎。”萧洛兰眼睫轻颤,说道。 周绪亲了亲萧夫人。 萧洛兰也不知道自己说对了没有,她离开中堂的时候,唇上花汁被吃了一干二净。 晚上。 萧洛兰量完尺寸,坐在铜镜前,身后的男人又在亲她,萧洛兰被周宗主所表现出来的痴迷喜爱只感到害怕,自己好像在坠入无边深渊。 周宗主只亲她,克制的疯狂的亲她,像在压抑所有,只等待着十天后。 萧洛兰并不是没有经过人事,她太懂周宗主看她的眼神了。 十天一晃而过。 萧洛兰甚至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阆歌城内,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有了新主母,是清河萧氏出身,外曾祖是清河书院的山长,清誉名满天下,父亲是雾山居士,虽是和离过的妇人,但阆歌人,或者说幽州人并不在乎,世道太乱,寡妇带儿改嫁是常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八月十号这一天。 阆歌十二内外城门相继打开,骑兵仪仗在主干道上一眼看不到头,幽字大旗随风招展,十八匹骏马排成两队,舞乐而行,后面跟着十里红妆,流水一般送入周宅。 周宅被装饰一新,红绸铺地,彩槛雕楹,庭下珍果奢宴,几案茵褥,人头攒动,奴婢穿梭间,丝竹管弦,仙乐渺渺。 萧洛兰穿着青绿色的婚服。 隔着珍珠面帘,她看向身边的女儿。 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人,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望着被盛装打扮的阿娘,心里又高兴又酸酸的。 “阿娘。”萧晴雪靠在妈妈肩膀上:“我以后是不是不能经常来找你了。” “当然不是。”萧洛兰握着女儿的手:“你想找我可以随时过来,现在只不过是让崔婆婆先提前告知一声,而且我每天都会去看你的。” 萧晴雪望着阿娘,阿娘似乎更好看了。 “阿娘,你真的喜欢周宗主吗?”萧晴雪看了一会,小声问道,上一次在楼船上她问阿娘是不是在和周宗主谈,阿娘说是的,周宗主对她阿娘也不错,有时候看他们相处,周宗主的确事事以阿娘为先,经常关心阿娘。 喜欢一个人就对一个人好,萧晴雪是这样认为的,周宗主喜欢阿娘,所以他可以为阿娘做很多事,包括掩藏假身份,给她名分地位,阿娘喜欢周宗主吗?好像也是喜欢的,给他送汤做香囊,绣平安符,力所能及的帮助他。 应该也是喜欢吧。 萧晴雪不确定的想,就是时间好像快了些,阿娘以前是她一个人的,现在她名义上要分给好几个人,周宗主就不说了,等阿娘成亲之后,在这古代,周慎之和拓跋郎君作为她名义上的孩子还需要每日请安,属于她的妈妈就这样被分走了。 萧洛兰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喜欢啊。” 萧晴雪心里有点失落和难过。 “但妈妈最喜欢你。”萧洛兰柔声道。 萧晴雪揉了揉脸,让自己不要那么扫兴,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她可不 能哭。 这次婚宴没有婚闹一说,结婚的是节度使大人,也是一宗之主,一族之长,不管是雷氏骑从,还是拓跋附族亦或是周氏部曲,受邀来参加喜宴世家官员更是不敢多饮酒,唯恐失态。 等到吉时已到。 萧洛兰在崔婆婆的带领下走在红毡上。 刚出门,就见到了周宗主。 侍娘拿着团扇遮掩了她的视线,只能看见他高大的身影,穿着红色的喜服。 一根红色的绸缎被放在了她的手中。 “我牵着夫人走。” 萧洛兰抬头望着周宗主,却只能看见他宽阔挺拔的背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周宗主忽的转头看了她一眼,怔了一下,随后笑的愈发开怀,像是此刻为人生最得意。 大堂之上。 萧敬书坐在右位,周弘坐在左位。 见到周绪用红绸牵着兰娘过来,随后就是昏礼流程。 三拜之后,萧洛兰听到礼成两个字,有点恍惚。 由侍娘送入洞房后,萧洛兰放下团扇,望着红色的婚房,轻轻的呼吸了一口气,房间里有冰盆,温度很凉爽。 崔婆婆送来甜羹:“娘子,可是累了,我将您把头上的凤冠摘下来?” 萧洛兰没经过古代婚礼,犹豫一下道:“这可以吗?” 崔婆婆笑了:“节度使大人就怕您累着,特意让我过来问看看,这房间没有别人,当然随您的意了。” “那就摘下吧。”萧洛兰道。 她坐在绣凳上,望着对面的琉璃镜子,将她自己照的纤毫毕现,镜中的妇人艳色浓浓,萧洛兰看了一会后,移开视线。 崔婆婆将繁琐华丽的凤冠拿下,给夫人梳头,道:“凤冠可以拿,但娘子还得委屈一下,婚服虽重但暂时不能脱。” 萧洛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小娘子在少主那边,您放心,好好的呢。”崔婆婆道。 萧洛兰喝完甜羹,望着桌上的合卺酒。 红烛晃动,天色黑透。 萧洛兰越来越紧张,等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看到周宗主,一下子站了起来。 周绪喝了点酒,他穿着红色的喜服,气势还是肃穆威严的,但一看到夫人就笑了起来。 将房门关上。 周绪将夫人抱在怀里,望着她愈发美艳的脸,心潮翻涌。 “周郎。”萧洛兰不熟练的喊着这个称呼,周绪的火瞬间就上来了,他拿起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夫人,笑道:“夫人,我们先喝合卺酒。” 萧洛兰望着金杯里的酒,见周宗主一口饮了,只得也仰头喝了下去。 “是果酒。”周绪道:“我怕你喝不惯烈的,就让人换了果酒。” 萧洛兰尝到清甜的酒味,脸颊比胭脂更浓,对接下来的事哪怕有了心理准备也还是有点害怕。 周绪借着醉意望向穿着礼衣的夫人,婚服层层叠叠的,外层套着一层广袖上衣,端庄高贵,可只有他知道婚服下的娇躯是什么样子。 他亲手测量过,又见它有了微妙的更加丰腴的变化。 “夫人,累了一天了,我带你去洗澡。”周绪微醺,牵着夫人的手带向后室。 萧洛兰没想到转过几个房间后,后面别有洞天,居然是一个面积颇大的活水温泉。 “我为夫人宽衣。” 萧洛兰站在池边,看着周宗主脱掉自己的婚服。 周绪望着羊脂美妇人,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脸,满足的叹息道:“夫人,你我从此以后就是夫妻了。” 萧洛兰眼睫颤动,温泉的水溅到她的脚背上。 她浸泡在温热的水中,紧张的看着周宗主。 阴影彻底覆盖她。 萧洛兰搭在白玉池边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热意上涌,温泉水中雾气漂浮,隐隐夹杂着妇人宛若莺啼的娇泣。 “周…周郎。” 春意漫漫情正浓,梨花破蕊滴玉露。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喜烛透过浅红色的帷幔照进床内。 玉枕沁凉,丝被轻软,上面用金线绣着鸳鸯,烛火稍微一照就是华耀万分,空气中弥漫着沉香和一股特殊气息混合的香气, 幽幽荡荡,萦绕在萧洛兰的鼻尖处。 身旁男人的呼吸一直是平缓的,好像睡着了,他揽着她的腰,紧紧的将她圈进他的怀里,充满了占有欲,隔着一层亵衣,男人身上的温度依旧高的吓人。 萧洛兰也不知道他们两人胡闹了多长时间,温泉,榻上,床上到处都是凌乱的痕迹,到了最后,她昏昏沉沉的,连睡前的记忆都很模糊。 萧洛兰稍微转了个身轻轻的吸了口气,见男人没有醒, 她忍着酸痛慢慢的下了床。 屋内冰盆里的冰还未完全融化,不知是不是崔婆婆添的。 萧洛兰赤脚踩在地毯上,两腿软的像面条一样,她扶住雕花床柱才站稳,周宗主应是帮她又洗了个澡,并没有粘腻的感觉,萧洛兰感知到这个,心底松了口气。 转头见周宗主还在睡。 萧洛兰慢慢穿过卧室, 走到外面的妆奁处,打开一个小盒子。 里面是一个深褐色的圆形药贴膏。 萧洛兰先拿起妆奁里的花露擦了擦身上,让香气更浓郁一些,这才拿起贴膏,她低着头,将亵衣掀开一角,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有余悸,那种恐怖的鼓胀感让她回想起来仍不自觉的轻颤不已。 正想把药膏贴在肚子上的时候,一只古铜色的大手突然从身旁一侧伸了过来,将药膏拿走了。 萧洛兰受惊转身。 周绪站在她的身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遮住,穿着亵裤,上身只披着―件红色的喜袍,可以清晰看到伤疤,以及几道细微的红色抓痕。 夫人深夜不睡觉,想做什么周绪坐在凳上将夫人抱在怀里,微垂着眼睛,声音带着餍足后的懒洋洋和暖意,他晃了晃手里的小贴膏,问道。 萧洛兰坐在他的腿上,呼吸忽的乱了一下∶我觉得有点累,想贴个药膏,再,再睡。说到最后,她的脸颊泛起晕红。 周绪低头吻着夫人的耳尖,另一只手爱抚着夫人。 夫人为何说这种拙劣的谎言呢周绪也看向镜子。 镜子很大,铜镜上的花鸟衔绶纹上镶嵌着各色宝石,葵形镜面倒映出两人的身影面容。 镜中的妇人已经完全熟透了,像是一颗汁水丰盈到极处的蜜桃,一吮就破,眉眼间那种经过口口后的妩媚浓丽,更添了几分盛放到极致后的潮湿靡艳。 萧洛兰只感觉到那只药膏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手上,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周绪抬起夫人的脸。 萧洛兰紧紧攥着药膏,她就是故意让周宗主知道她即将要干的事,她一离开,周宗主肯定知道的,毕竟他是一个上过战场的武人,她做这事是有意为之。 它是麝香药膏。萧洛兰说这话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周宗主一直轻揉她腰侧的粗糙大手停了一下。 周绪放下手,神色很平静。 我不想有孩子。萧洛兰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她一直害怕和周宗主亲密,也有这个原因,她不想在这个古代世界留下自己的孩子,她只要晴雪一个就好,只有晴雪才是她的孩子,其他的都不是。 在准备昏礼的十天期间,她让芳云偷偷去买了这药膏,房事过后贴上可以防止妇人怀孕。 周绪第一次听到夫人这么坚决的语气。 一直以来,萧夫人都是温怯的,她被他推着走,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随波逐流之态,大势无法反抗她就保全自己,在保全当中,她小心翼翼的一点点的试探自己的底线,超过了就立刻缩回去。 可这次不是试探,她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告诉他,她不想要孩子。 大婚之夜,如胶似漆的温存过后,意识稍微清醒就要寻早就准备好的麝香药膏,根本不在意自己会不会知道她的打算,或者说她就是要这样告诉他。 周绪摸着夫人的肚腹处,纤细的,柔嫩的,似春风里的垂柳,里面留下的东西因担心她会觉得不舒服,早已清理了干净。 如今看来,哪怕自己不做,夫人也会清理的。 周绪看向夫人。 萧洛兰和他对视,心脏紧张的砰砰跳。 周绪摸上她的脸∶夫人不想有孕 萧洛兰眼睫颤了颤,无声的回答。 周绪没说话,只是将夫人手中的麝香药膏拿了出来。 萧洛兰紧紧攥着,很是惊慌,但她的力气对于男人来说几乎不计,听到下一句话,她愣住了。 不想生就不生吧。周绪亲着夫人微凉的指尖。 萧洛兰怔怔看着他。 周绪笑了起来,鬓边的几缕霜色似平都是幽州风雪的味道,眼尾笑纹藏着半世沧桑,他凝视着夫人,道∶我已经四十五了,从我十五岁上战场起,已经过了三十个年头。 二十岁的时候我立了一个大功,带着匈奴首领的一个头颅,去长安接受先帝的赏赐。 萧洛兰似乎看到了二十岁时候的周宗主,应该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郎君吧,她怔怔想着。 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是冬天。周绪抱着夫人,嗓音浑厚低沉,带着悠远的味道∶说来不怕夫人笑话,当初我进长安可是看花了眼,长安竞奢成风,繁华的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过着那样的生活。 夫人知道肉帐吗 萧洛兰犹豫了一会,摇了摇头∶不知道。 把体胖的仆人喂养的更加肥壮,数个壮奴挡在寒风外面,为主人遮寒,这就叫肉帐,谁家用的奴仆少就说明谁家更富庶。 周绪见夫人眼睛睁大,毫不掩饰的笑道∶是不是觉得他们脑子坏了。 萧洛兰抿了抿唇,隐有笑意,原本紧张的情绪被周宗主的形容词逗的散去了一些。 回到幽州后,家里弟弟陆续成亲了,就剩我一个,父亲还未去世,他怒问我究竟什么样的小娘子你才能满意。 周绪把玩着夫人的手,道∶那时的我如果见到夫人,定会拉着夫人的手到父亲面前让他看看。 又过了四五年,我娶了正妻,战事胶着在雁门关一带,无法抽身,等我回去的时候,慎之已经满八月,会咿呀学语了。 小孩八个月是会学话了,简单的可以说。萧洛兰想到了晴雪小时候。 周绪亲了亲夫人∶我知妇人生产之危犹过鬼门关,夫人嫁我已是三十有八,我比夫人年长七岁,也四十有五,先前我早已问过医者,若夫人有孕,生产更是凶险万分。 我爱重夫人,又怎会让夫人受此凶险。 萧洛兰见周宗主不强迫她一定要生孩子,心里已是满足,听到他这话,脸红了红∶知道你还做那么狠。 周绪见夫人脸飞红霞,道∶后面我都是用肠衣为隔。 萧洛兰脸更红了,后半段她几乎没有印象了,就记得翻来覆去的。 这麝香药膏以后不要用了,伤夫人身体。周绪将那药膏扔到远处,见烛火下的夫人艳色更甚往昔,眸中柔情似水,心下也躁动起来。 我有一门客,擅长女子的医理药膳,明日我让她过来专为夫人调理身体。周绪道。 萧洛兰站在镜前,听到周宗主的话,转头看他∶麝香药膏我还不没用,就不用了吧。她的身体她知道,一向很好。 周绪见夫人腰肢细细,极端高处颤颤巍巍,低声笑道,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还想夫人更丰腴些。 萧洛兰羞瞪了一眼周宗主,她还要怎么胖 见周宗主一直盯着她的那处看,萧洛兰顿时明白了,她脸色通红的转过了身,没想镜子就在眼前,将她现在的模样照的一清二楚。 萧洛兰想离开这个地方。 腰却被周宗主牢牢的扣住了。 去睡觉了,天要亮了。萧洛兰脸颊通红的提醒周宗主∶晴雪,慎之和拓跋郎君会过来请安的。 崔婆婆告诉过她,所以萧洛兰知道这个流程。 周绪让夫人看着镜子的自己,见她脸颊愈发羞红,艳情浓态,倾身抱住了她∶他们请安的时候,夫人会想到此刻我与夫人颠鸾倒凤的场景吗 萧洛兰听到周宗主胡说,羞耻感让她面红耳赤,这人私下里还能不能正经了,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羞! 我不想,你也别乱想!萧洛兰转头对周宗主道。 周绪亲了一下夫人的脸,见她嗔怒,笑道∶ 听夫人的,我只做不想。 萧洛兰气恼,这人明知她不是那个意思,尽是曲解她的话。 铜镜表面是樱唇檀口呼出的气,凝结成蒙蒙雾气,镜中景色朦朦胧胧,忽的一只大手斜抹掉镜中水雾,露出一张比海棠春色更浓的妇人面容。 黛眉蹙蹙,似承受不了莫大的欢愉。 夫人,镜子里的您真美。 周绪低声赞道。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八月初十一,辰时。 周宅的明心堂内早已亮起了灯火,明心堂是周宅最大的主房,内里亭台楼阁,假山湖泊应有尽有,位于半山腰处,整个明心堂坐北朝南,布局极好。 萧晴雪穿着淡粉的烟罗裙, 裙长曳地,手挽薄纱帔巾,耳垂金铃,鬓坠流苏,在冰琴的带领下,去找阿娘。 冰琴是鹿鸣苑里属于她的贴身女婢,和芳云做一样的工作,萧晴雪和她处了几天,已经处熟了,除了冰琴外,还有三个贴身女婢,但这次请安又不需要那么多人,她就带着冰琴和芳云两人前来。 冰琴是家婢,已经成婚了,嫁给了外院当差的一个侍卫,她在周宅很多年,所以对周宅的院落布局一清二楚,她微低着头,在前面给小娘子带路,就连步伐大小也是规矩刻板的。 千转回廊,庭院深深,旁边栽种遮荫树木。 萧晴雪刚从山楂园里转到这边,周宗主挺喜欢在家种东西的,划了数个小园子专门种山楂园,柿园,海棠园等等,现在终于到周宅的主院了。 若不是她这几个月锻炼身体,恐怕走到这还会累着。 萧晴雪想到即将见到阿娘和她现在的继父,又放慢了脚步,让自己显得更淑女一些,等会是个重要时刻,她要稳得住才行。 沿着宽廊石道往前走,待看到明心堂的时候,太阳已经升高了。 明心堂外。 冰琴敛衽一礼,恭敬道∶奴见过少主,见过拓跋郎君,拓跋二郎。 萧晴雪一看,发现不仅是周慎之和拓跋阿骨,就连拓跋阿木也来了,她不由在拓跋阿木上多看了两眼,随即想到,拓跋阿骨是周宗主的义子,那他的弟弟也算是半个义子了 那拓跋阿木也要拜见母亲吗 啊,这关系可真复杂,萧洛兰看了下明显比周慎之要年长一些的拓跋阿骨。 拓跋阿木低着头,站在兄长后面,沉默寡言。 阿妹,快过来。周慎之笑道∶马上要给母亲请安了。 萧晴雪走过去,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突然多出来的三个哥哥,她福了个万福,就当打了个招呼∶兄长们好。 拓跋阿骨微点头,生疏又客气∶小妹早上好。拓跋阿木低声道∶妹妹安好。 春花从明心堂中走过来,对着三人屈膝一礼∶少郎君,小娘子,拓跋郎君。拓跋二郎,郎君与娘子请四位进去。 而后侧身带路。 萧晴雪跟在周慎之后面进了明心堂的中堂,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右边的妈妈,高兴的弯唇笑了起来。 萧洛兰见到女儿也抿唇含笑。 周慎之今天穿的尤其郑重,宝蓝带祥云的锦衣袍,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进白玉冠内,就连神情也是严肃的,三拜稽首后,正式道∶儿见过父亲,母亲,敬请福安。 拓跋阿骨携拓跋阿木同样也是三拜稽首,沉声道∶阿骨/阿木拜见义父义母,敬叩金安。 萧晴雪跪在软垫上,脸都涨红了∶ 爹爹万福,娘亲万福。 周绪起身将她扶起,在场的周慎之和拓跋阿骨自己站起来,当做没看见这样做其实是不符合礼仪的事情。 好孩子,快起来。周绪笑道∶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萧洛兰见女儿虽然脸红红的,但是精神还好,想牵牵她的手和她说话,又见两三个儿子在这里,这样做似乎不好,便忍住了∶小食用了没有,若没用的话在这里一起用吧。 周慎之拱手答道∶回母亲的话,来前已经用过了。 回义母的话,我和慎之一样,早起练武之时就已用了。拓跋阿骨恭敬答道。 萧洛兰听到周慎之和拓跋阿骨的回答,便看向女儿∶晴雪你呢 萧晴雪眨了下眼睛,乖巧回答∶阿娘,我还未用过。 萧洛兰接收到女儿的意思,柔声道∶既未用过,就在我这里吃吧。 周绪笑道∶你阿娘平日就喜爱你,有空可以多陪陪她,至于慎之,阿骨他们毕竟大了,也有事情要忙,不用每日向我们请安,半月一次就行了。 周慎之应道∶儿知晓。 拓跋阿骨低头道∶唯。 萧晴雪听到两人的回答,再想起府里奴仆女婢对待拓跋氏的态度,不禁又看了周宗主一眼,却见他笑容自若,和蔼可亲的很。 等周宗主带着他儿子和拓跋阿骨,拓跋阿木走后。 萧洛兰牵过女儿的手,走到食厅处,上面已经摆满了吃食。 来,喝点粥。萧洛兰慢慢坐在绣凳上,让春花她们都下去,给女儿盛了碗百合绿豆粥。 阿娘,其实我吃过啦。萧晴雪虽这么说还是喝了一口,粥应是冰镇过的,大夏天的,喝上一口,清凉解暑又甜丝丝的,等喝完后,她坐在阿娘身边,挽着她的手臂,依恋的靠着她。 萧洛兰很喜欢女儿亲近自己,她望着女儿,将旁边的檀木盒子递给她。 是什么呀萧晴雪好奇的问道,打开一看是一个刻着周字的铜牌,铜牌后面刻着一个百字,右小侧写着周氏第三营十二部五曲辖下王百队。 给你的部曲护身用的,一共一百人。萧洛兰将铜牌放到女儿手心里∶他们以后会随身保护你,有他们在,你以后出去玩我才放心。 萧晴雪感受到铜牌沉甸甸的重量,忽然感受到了妈妈对她的爱。 快收下。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两人又说了会话,等女儿离开后,萧洛兰再也撑不住打了个哈欠。 一个女医者从帘后出来。 李大夫。萧洛兰朝对方笑了笑。 李繁坐在节度使大人的妻子对面,给她把了个脉,道∶夫人气血略虚,心虑过重,应好好调养才是。 我给夫人开个养身体的药膳,再配合按摩手法和专门的药浴浸泡,常年下去,夫人会更加年轻康健的。 谢谢李大夫。萧洛兰道。 现在,我想为夫人检查一下身体。 萧洛兰听到这里愣了一下,而后看向李医者,李医者是个脸蛋微胖的和善妇人,经常笑眯眯的,性格和气质与崔婆婆有点类似,都不是冷面人,萧洛兰问道∶不是说我的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吗 李繁认真尽职道∶ 我见夫人步伐似乎有异,推测夫人此刻应是不舒服的。 萧洛兰的脸顿时红了∶不用了。她有积雪膏,等会自己上点药就好了。 夫人,我是门客,也是军医,节度使大人让我照顾好您的身体,这就是我的责任。李繁见夫人有点抗拒,便开导道∶您放心,除我之外再无他人知道。 此事也是极为正常的,夫人您从清河远嫁到阆歌,未带贴身嬷嬷,府里医者也是男性居多,我既知夫人难处,又岂会见之不理。 萧洛兰见李大夫说的头头是道有理有据的,身体的确是有些不舒服的,便道∶那谢谢李大大夫了。 夫人您客气了。李繁笑道∶ 我先给夫人按摩一番,解解疲劳。 进入内室。 萧洛兰疲倦更甚,昨夜几乎一晚未睡,她今早几乎是强打起精神来见她的女儿的,妆也比往常浓些,就担心女儿会发现她的异样。 萧洛兰趴在软榻上,香炉里的沉香飘荡在室内,脑子里想的都是下午崔婆婆会教她打理庶物的事情,她应该能做好吧,与罗金虎交接香皂分成的日期似乎也近了,萧公后天就要离开阆歌,她和女儿要去送一下… 日光透过菱形雕花窗照进来,在妇人玉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李繁将香桃精油匀热按在节度使大人妻子的背上。 没过一会,剔透丰润的肌肤上浮上了淡绯。 李繁看了一眼,夫人竟是睡着了。 她望着妇人柔腴的体态,心想节度使大人怎么舍得把夫人带去回焱,夫人若是知道,怕也是不会去的,回焱远在塞外,环境恶劣,就连她这样的随军医师也是苦不堪言,节度使大人的妻子受的了那等苦吗 鹿鸣苑。 萧晴雪望着盒子里几乎快漫出来的田产庄园地契,里面还包含了阆歌的三条坊街,受到了惊吓。 给我的萧晴雪望着周慎之。 父亲送你的。周慎之让妹妹的贴身女婢收好檀木盒子,道∶还有两个马场,宅里也有一个骑马场,你若想骑马也可找我,父亲最近忙着要打仗的事,担心没时间带你去选马,就让我来了。 不用了,我带雷格师父就好了。萧晴雪忙道。 我是你阿兄,带你去看马是我应做的,走吧。周慎之∶顺便带你去看看你的坊铺在哪里。 谢谢阿兄。萧晴雪小声说道。 周慎之看着自己的继妹,笑道∶谢什么,我是你阿兄啊。 萧晴雪想去找崔郎君和他说一下,下午不去他那里学画了,结果周慎之说道。 不用找崔郎君了,他和父亲,阿骨兄长以及青山先生们在商议事情。 萧晴雪一下就想到了阿娘曾经和她说过的要打仗了,那周慎之知道吗 周慎之骑马出了家里,身边是阿妹,带着她先去马场看马选马术师傅。 萧晴雪的骑术一开始就是周慎之教的,一下午的时间,周慎之都是一个好哥哥,守礼温和对她十分有爱。 她见周慎之好像根本就没把周宗主带拓跋阿骨商议事情不带他这事放在心上,心里有些矛盾,大哥,这拓跋阿骨是你的义兄啊,看起来很得周宗主重用,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 萧晴雪忍不住在骑马的时候和她的这位便宜兄长说话∶阿兄。 周慎之看她∶阿妹可是累了 萧晴雪摇了摇头∶你知道阿骨兄长在和父…父亲商议什么呢 如果周慎之回答不知道,萧晴雪真觉得他的处境堪危。 在商议打回焱的事,你一个小娘子就不要问这么多了,打仗不好玩的。周慎之道。 萧晴雪舒了口气。 周慎之被阿妹脸上的表情笑到了,他忽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别担心。 萧晴雪瞪大眼睛看他,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猜到了她的想法。 拓跋阿兄去打仗,你就不着急吗萧晴雪被周慎之的那句话弄得七上八下的,她当然不是存着什么挑拨离间的心思,而是相比起拓跋阿骨,她觉得周慎之对她和阿娘更好。 周慎之望着天真的阿妹,答非所问说道∶拓跋阿兄勇武过人,又有阿父在一旁照看,想必不会有事的。 萧晴雪见周慎之回避这个问题,自己想了好长时间,等回府的时候终于想明白了一点。 飧食的时候,萧洛兰过来找女儿一起用饭。 不用等阿父吗萧晴雪问道。 他遣人告诉我不必等他了,我们自己先吃吧。萧洛兰忙了一下午,崔婆婆将周宅的财产大略告诉了她,她还去了库房,又见了周宅的大管家,五个小管事,后厨的负责人,后山居然还养着猛兽,豹房狐园各有人负责,零零种种的,有数十人之多,还不算周宅里的奴仆女婢。 见女儿吃的香,萧洛兰已经知道她下午和周慎之出去了,便笑道是不是玩累了 萧晴雪挠了挠阿娘的手。 萧洛兰对屋里的女婢道∶你们先下去吧。 等春花和夏荷带着女婢退下之后,萧洛兰拉着女儿的手∶怎么了 萧晴雪咽下嘴里的饭,对妈妈说道∶我下午和周慎之出去玩,从他那里知道周宗主和拓跋阿骨商议打回焱城的事,周宗主明显是要拿拓跋氏当主力,他想让异族对付异族呢。 萧洛兰听了∶我知道了。 萧晴雪见阿娘反应平静,小声说道∶我觉得周宗主有点狡诈。 萧洛兰想起周宗主那张正派的脸,赞同的点头。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反正你又不上战场。萧洛兰夹了块肉给女儿。 晚间。 周绪回屋的时候,发现夫人在看册子。 他闻了一下夫人的香气,将人抱在怀里∶夜里光线不好,明日再看吧。 萧洛兰合上周宅的人员手册,是她下午编写的,哪个院里有哪些人当差,负责人是谁,月薪多少,相当于做了一个表格,这样看起来方便一些。 还疼不疼了周绪亲了亲夫人,萧洛兰羞瞪了他一眼,没一会就被弄得细细喘气。 还有点。萧洛兰脸颊通红,制止了他,转移话题∶你打仗的事已经弄好了吗 周绪亲了亲夫人的耳朵,道∶ 已经好了,七天后就出发。 到时,夫人与我一起。 萧洛兰被这个消息震了一下,而后轻嘶了一口气,这人是属狗的吗 我也去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打仗也要带着自己。 周绪抬起头,亲了亲夫人∶是啊。 萧洛兰抿了抿唇,想起周宗主给女儿的铜牌,轻声问道∶我可以不去吗她不想和女儿分开。 可是舍不得晴雪周绪狭长的眼睛里似乎有笑意∶夫人若是想她,可将她一起带上。 萧洛兰想也不想的摇头∶不要! 战场那么危险,她一点也不想女儿沾上边。 周绪笑意更深∶晴雪在阆歌,住在宅里,身边有慎之,出门有部曲,夫人在担心么呢 倒是夫人随我去回焱,可要受不少苦。周绪在夫人耳边道。 萧洛兰心乱如麻,自从来到这里,她和女儿就从未分开过,如今周宗主这样做,岂不是把她的心肉放在外面。 我可以不去吗萧洛兰轻声道,想拒绝一次,她望着周宗主,脸颊通红。 周绪望着夫人,眼眸微深。 萧洛兰似乎明白了什么。 周绪倾身溺在雪腻的春色里无法自拔。 萧洛兰双手松开又攥紧,趁着男人痴迷的时候,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去。 周绪声音含糊,态度却一点也不含糊∶夫人想去的。 萧洛兰气急,直接转过了身。 周绪低笑了一声并不在意,他还是很喜欢夫人诱/惑他的,就是这次诱/感时间也未免太短了些,若时间长些… 他也不应的。 他就要夫人与他在一起。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还气着呢 周绪洗完澡后撩开帷幔就看见夫人背对着自己,薄薄的锦被搭在她的身上,纵使不语也动人的很,床帐内都是夫人的幽香,温柔馥郁,令人沉迷。 周绪躺下来,侧着身,准备好好哄一下夫人,手搭在夫人的肩膀上想让她转身。 萧洛兰心里有气,不欲搭理他。 周绪想起夫人小猫似的力道,害怕伤了她,于是自己到了床里侧,萧洛兰见这人厚脸皮,转身面向外面, 周绪提前按住夫人的腰,不让她动。 你放开我。萧洛兰微蹙着眉,对于周宗主擅自决定她去回焱的事很不高兴。 周绪狭长的眼睛微眯, 嘴角笑意若隐若现∶ 我就不放, 夫人能耐我何 萧洛兰使劲挣脱了几下没有挣脱开 男人的手掌像铁钳似的牢牢的按住了她,有时候萧洛兰怀疑这人究竟还是不是人,力气怎么那么大。 折腾了一通, 萧洛兰闭上眼睛,鼻尖都是汗珠。 周绪低头靠近∶夫人别气了,顺利的话几个月就回来了。 萧洛兰睁开眼睛,现在是八月, 几个月下来秋天都过了,这么长的时间… 周郎。萧洛兰脸颊通红。 周绪听到夫人唤他的称呼,挑了挑眉∶ 夫人再叫一遍。 周郎。萧洛兰生疏的将手搭在男人的衣襟处,还是想让周宗主改变主意,身体放软,轻轻靠近他∶我想在家等你回来。 周绪撩起夫人的长发闻了一下,没作声。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的下颌和喉结处,又抬头看向周宗主的脸,仍是带笑温厚宽容的,好像什么都能答应她。 萧洛兰放下手,明白自己根本改变不了周宗主的决定。 她的眼眶忽的红了起来,半真半假。 周绪吻掉夫人的泪珠,似无奈的说道∶怎么就哭了,我哄夫人那么多次也不见夫人对我好,夫人就哄我一次,倒先委屈上了。 他将人抱在怀里,疼若无上珠宝。 萧洛兰视线有点模糊,低下头不再看他,这能一样吗 周绪见夫人仍落泪不止,心中知道夫人是想以此让他松口,夫人想留在阆歌,不想和他去回焱,周绪心中清楚倒不是夫人嫌回焱艰苦,她就是无法离开女儿。 可他也离不开夫人。 他就想让夫人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可以随时能见着她,知道她在做什么。 周绪将手放在夫人的心上,感受到绝妙的触感,低笑了一声,觉得换成另一种哭比较好一些。 第二日卯时刚过一刻,周绪就起身了,作为一个武人,练武已经成了他每日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不论刮风下雨,酷暑寒冬,至少也要在练武场练上一个时辰。 周绪和夫人一样,并不喜欢他人过多的伺候,所以房间里并无女婢,他自己穿戴好了衣物,撩开床帷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夫人,在夫人潮红带露的深睡玉容上多看了一会才离开。 房门一打开。 周绪吩咐了一句∶夫人醒来就让李大夫过来。 夏荷屈膝一礼∶是,郎君。 等到练武场。 周绪拿起一把虎头枪耍了一通,没过一会,周慎之也到了,拓跋阿骨虽是父亲的义子,但他在阆歌是有自己的府邸的,位于兴平坊,平日只有要事的时候才会到周宅里来。 父亲。周慎之先行了个礼。 周绪将一把刀扔给他∶ 我们切磋切磋。 周慎之握住刀,凝神肃容。 武器架上琳琅满目,陌刀,剑,刺矛,蛇矛,绿沉枪,倒马枪,斑纹十字铜戈,斧钺,弓/弩,以及竹节钢鞭等等。 周慎之见父亲也拿了一把刀。 刀是一样的刀,周慎之对这种刀很熟悉,从他可以走路的时候,父亲就刻了一把刀给他,如今那把小木刀还在他的房间里,再长大一些就是缩小版的幽州刀,在所有武器中,他最熟悉也最喜欢的就是幽州刀。 他们周宅依山而建,依的是无邪山。 这山有多大仅仅是山腰处的镜湖一眼望去就无边无际,他们周家与无邪山相比仅仅是占了前山的一小角,无邪山后的延绵山群里就有着幽州最大的武器坊,巨大山体内的红色熔炉里,铁汁翻涌如潮,有公孙家的人日夜看守,公孙一族擅铸兵器,他们家的独门秘法可以让刀更加锋利坚固,三万匠人藏在绵延的无邪山中,若没有人带领,是决计找不出周家的锻冶之处。 幽州刀为公孙家所创造,是骑兵所用的武器,刀身比平常刀具要狭,略带弯曲,刀把部分也长些,刀身部分开了血槽,再加上锋锐无匹的刀刃,是一把危险而又美丽的刀。 赵老汉是练武场的老人了,在战场上缺了一条胳膊,就被节度使大人留在了周宅里,为他看管练武场。 他吹了两声口哨,马厩里的马奔跑而来。 若节度使大人拿的是砍刀,步兵所用的那种,赵老汉就不会唤马过来。 每种武器的用法都不同,节度使大人除了错金乌鞭,还有一把恐怖的陌刀,战场杀敌冲击的时候可令人马俱碎,也是他喜欢的一种武器,他的职责就在这个练武场里为节度使大人保养擦拭练武场的兵刃。 周慎之骑上马,手里拿着幽州刀,与父亲切磋起来。 周绪手勒缰绳,见儿子并不急着进攻,就率先迎了上去,手里的幽州刀裹挟着破空之声劈砍而下。 周慎之用刀背一挡,顺势下腰,而后右手腕翻转,刀势随之一变,刃口擦过另一只刀身,直取胸前要害。 两人骑马打了个来回,并没有动真格,周绪活动了一会,从赵老汉手里拿过茶壶喝了一口。 谢谢赵伯。周慎之对赵老汉很是尊重,接过他手中的茶杯。 赵老汉笑了起来,摆了摆手,随后将两匹马牵到别处让它们休息。 周慎之看着父亲,想了想还是说道∶回焱这些年已成气候,不少草原异族隐以回为首,父亲此行还望多加小心。 此刻太阳已经升起,温度逐渐升高。 周绪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知道了。 依附拓跋族的铁勒人虽然彪悍但是生性难训,不服管教。周慎之说出自己心中的忧虑∶拓跋带着他们一起出发,父亲,我觉得有点不妥。 你想如何周绪问道。 儿觉得应该把铁勒人换成雷氏黄氏或者是我们周家的部曲更好。周慎之见父亲没有生气,说出自己的想法∶雷氏他们很早以前就是我们的附族,他与周家部曲一样,经过了严格的训练,令行禁止。 周绪坐下来,招手让儿子也坐在自己身边∶你觉得拓跋族如何 周慎之没想到父亲会问他这个问题,他斟酌着回答∶拓跋一族十分团结,凶悍善战,且对父亲忠心耿耿。 是不是像一群狼。周绪笑道。 周慎之没说话。 那你觉得拓跋他们为何依附在我们。 自然是父亲强大。周慎之回道。 在铁勒人眼里,拓跋族同样也是强大,因为拓跋强大,所以铁勒人才会依附拓跋族。周绪道∶你觉得铁勒人不老实,带着他们上路有隐患,可以在一旁监督,到时出了问题,你可以问责,但是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你就不能越过拓跋族把铁勒人换掉。 你的附族的附族不是你的附族。 周慎之听完父亲的话,若有所思。 辰时。 萧晴雪到阿娘这里用饭,没想到这次周宗主也在。 周绪笑道∶晴雪快过来,今天有你喜欢的鲜虾馄饨。 萧晴雪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周宗主,脸都红了,福了个万福∶ 谢谢阿父。 周绪笑的更为开怀∶坐你娘身边吧。 萧洛兰见到女儿过来,将小碗馄饨递到她面前∶小心一些,有点烫, 知道了,阿娘。萧晴雪的眼睛弯成了一个月牙,等她吃完饭,周宗主也离开了。 萧晴雪顿时又吃了一小碗。 萧洛兰本来郁郁的心情见到女儿的举动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娘,你也多吃一点。 萧洛兰望着女儿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想也不想用,她定是和她一样的,直到早饭结束后,萧洛兰都没开这个口。 她叹了一口气。 带着春花夏荷来到了落枫阁。 里面住着的是她的外祖和侄子。 兰娘来了萧敬书笑着将人迎到了阁内,萧清河给姑母奉茶。 姑母请用。 萧洛兰接过来∶谢谢清河。 萧清河跪坐在祖父身边,微垂着头,只能看见姑母的手搭在她的膝盖处,柔润的像玉脂一样,他听祖父说姑母已经三十有八,可他看姑母分明不过刚满三十的妇人模样。 我听夏荷说,祖父早上差人找过我,不知是何事萧洛兰温温问道。 萧敬书捋着雪白的胡须笑道∶你父亲有几幅书法在我这里,正好物归原主。说着将桌上的书卷画轴推到萧洛兰这边。 萧洛兰想了好一会,这是怕她露馅,所以让她熟悉一下父亲的笔迹,毕竟雾山居士是名大书法家。 谢谢外祖。萧洛兰道谢。 我的印章晴雪还喜欢否萧敬书道。 自是喜欢的。萧洛兰道∶她将您的印章放在了火石袋里,现正戴着呢。 萧公送的印章,萧洛兰见了也觉得非常可爱,上面是个小老虎,底部刻着一个小小的萧字,呈现金青色,精致又华贵。 女儿喜欢的紧,只要穿圆领袍,就会随身带着。 晴雪喜欢就好。萧敬书笑道。 两人闲谈了几句,萧洛兰才离开落枫阁,春花上前,轻声道∶娘子,小娘子在明心堂等您。 萧洛兰快步回去,到了明心堂先让其他人出去。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娘子,太炀罗氏的人递了拜帖,您可要见见 萧洛兰仔细算了一下时间,又从妆奁里拿出那张契书看了下,还真到了三月一交接的时间,她放下笔, 对周宅的大管家道∶ 孙伯,您先带他到客厅,我马上就来。 孙伯笑着和气拱手∶唯。 萧洛兰隔着一道珠帘,见他离开以后。 春花。 娘子可有吩咐春花近前, 屈膝一礼。 你让厨房做些杏仁乳酪羹,莲子花卷,冰果圆子送到晴雪那。萧洛兰想起女儿离去时委屈的模样,心就闷闷的疼。 是,娘子。春花见夫人没有其他吩咐,顿了顿,道∶ 娘子可要用些凉饮。 萧洛兰本想说不用了,她住的屋有冰盆, 温度也还好, 但看见屋里的三个女婢,又转了口∶那用一些冰果圆子吧,多装三份过来。 因是主母发话,厨房这边很快送来了凉饮。 萧洛兰坐在凳上,圆桌上摆着四份冰果圆子,各种水果挖成了小圆形,,颜色各异堆积在一起, 上面还淋着蜂蜜,放在琉璃碗中, 萧洛兰吃了一碗。 还有三份,春花你们用了吧。萧洛兰道。 谢谢娘子。春花犹豫了一下,再次屈膝一礼。 等她们用完收拾后,萧洛兰带着春花出去。 夏荷举着伞为夫人挡着阳光,她偷偷的看了一眼在伞下的夫人,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新夫人对她们很好呢,她和春花,秋月,冬雪三位姐姐不同,是从外面买来的,因容貌不错被派到了新夫人这边。 原本她还担心新夫人会对她们有芥蒂,没想到,新夫人出乎意料的温柔,府里的主子原本一共就两位,节度使大人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奴仆,小郎君身边以前是有几个女婢的,后来发生了一个女婢擅自爬床的事,被大管家狠狠严惩了一顿。 新夫人一来,她和三位处的好的姐姐被大管家分到夫人这边,平日里和她玩的小姐妹都在羡慕她,因做了夫人的贴身女婢,她的地位月银也高了,还做了一个小小的花草令,专门负责明心堂的花草,手下有四个丫鬟,像春花姐姐就是负责夫人的饮食,手下也有几个人,她好像更得夫人看重些。 冬雪姐姐正忙着把大婚之时各个世家官员们送的礼登记在册。 秋月姐姐因有一双巧手,负责夫人每日的服饰妆容,是她们四个中最轻巧体面的了。 春花见夏荷走神了,脚步一缓慢夫人一步轻轻推了下她,瞪了她一眼。 夏荷回神,不再乱想。 春晖堂。 罗郎君。萧洛兰见到许久未见的罗金虎有些惊讶,她原以为会是罗府管家过来交接这次分成的,没想到罗金虎亲自来了。 某拜见夫人。罗金虎长揖一礼,脸上带着深深的笑容∶祝贺夫人大喜。 萧洛兰坐在位置上,听到罗郎君的贺喜,让他也坐下∶罗郎君请坐。 罗金虎拿出一个木盒,春花将它呈给娘子。 这是三月以来的分成,夫人请过目。 萧洛兰打开,仔细看了看,是这三个月的购买数,香皂大多数都是成批被购买进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里的,且购买者大多是女性,销量除了第一月高些,后面趋于平稳,萧洛兰觉得这很正常,卖一个新东西就是这样,除非是再找到了新的拓展区,太炀应是饱和了。 一共是两百多两,再加上她一起存的约莫有四百五十多两。 萧洛兰将它放回盒中∶罗郎君,辛苦你跑这一趟了,时间已近中午,不若就留在这里用饭吧。 罗金虎忙道∶夫人莫怪,我还未把自家的商队安置妥当,恐不能多留。 我欲在幽州内逐渐推行皂物,此次来也是想知会您一声。 我知道了。萧洛兰见罗金虎还有事情要忙,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强留罗郎君了。 夫人不必相送,某告辞。 罗金虎在女婢引导下离开了周宅,上了一辆马车,车内,窦大郎放下手中的书。 罗金虎看了下窦大郎穿着的官袍,笑道∶ 还未恭喜贤侄高升。 窦万奇道∶只是在许老身边当个推官。 这次多谢贤侄提前告知萧夫人和节度使大人喜结连理一事。罗金虎笑道∶若不是贤侄来信,我都要错过了。末了,他看向周宅,心中仍激荡不已。 罗金虎是万万没有想到,不过短短数月,萧夫人竟已成了节度使大人的正妻!幽州主母!这是多大的靠山,罗金虎想都不敢想,不过他也在心中告诫自己,不可得意自满,以免引来灾祸。 萧洛兰回到明心堂。 她想了想,坐不住又去了女儿的鹿鸣苑。 晴雪在屋里吗萧洛兰问芳云。 在里间休息呢,您差人送来的甜饮也送里去了,小娘子不要人伺候,我和冰琴就候在外面。芳云说道。 那你们先下去吧。萧洛兰推开门,穿过外室,进入卧室。 萧晴雪趴在玉席榻上,正看着书。 萧洛兰坐在她身边,用勺子舀了一个甜瓜果球喂给她。 阿娘!萧晴雪看见阿娘,顿时坐了起来。 我来看看你。萧洛兰笑道。 萧晴雪想起周宗主要带阿娘去回焱的事,心情又低落下来,其实她也不是每天都黏着阿娘,像上午的时候她要和雷格师父射箭骑马,下午要和崔郎君学东西,崔郎君懂得非常多,还特喜欢教她,她在他身边学的也很开心。 可是,毕竟回焱不一样,这里又不像现代,有手机还能视频,人一走,就真的是渺无音讯了,哪怕拓跋阿木安慰她会送她雪鹰。 阿娘,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萧晴雪哪怕知道阿娘不会同意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会乖乖的,不乱跑。她现在射箭也有模有样了。 萧洛兰望着女儿,捏了一下她的脸∶不行。 萧晴雪生闷气∶那我也不许你去。她是搞不懂周宗主为什么一定要带阿娘去,打仗多危险,古代啥也没有,破伤风都有可能让一个人一命呜呼,万一出意外怎么办。 阿娘你还不会骑马。 ;萧晴雪说到这又忧虑了一层,皱着眉头道∶不会骑马可不行,阿娘,下午我带你去马场,那里有一个女骑师,她的马术很好,让她教你。 萧洛兰想了想,笑道∶好。她也好长时间没有陪女儿了,正好陪陪她。 萧晴雪顿时高兴起来。 用过午饭,她穿着月牙色的圆领袍,又让阿娘也换了一身圆领袍服,腰别着小鞭子,和阿娘一起出门。 黑色的马车上占风铎铛铛作响,周宅的部曲迅速在大管家的安排下行动起来。 萧洛兰坐在马车里,外面就是周氏的部曲,约莫有一百人。 等周绪忙完找夫人的时候就听到夫人带着女儿去南山马场了。 南山马场。 萧晴雪坐在马背上,手拿着缰绳,让马儿靠近阿娘那边。 萧洛兰紧紧抓着缰绳,女骑师抚摸着马儿,让它慢慢的走,道∶夫人不必紧张,这马儿是马场中最为听话的。 萧洛兰坐过几次马,只是骤然一人在马上,有点紧张,她见女儿围在自己身边,和女骑师傅一言一语的认真教她,笑了起来,慢慢的也能控制住了缰绳。 天空碧蓝如洗,青草茂盛,马儿一边吃草一边慢慢走着,萧晴雪和阿娘说了拓跋阿木送了她雪鹰的事。 萧洛兰对拓跋阿木有点印象,是个沉默的异族少年郎,听完女儿的话,不由蹙眉,那少年郎对女儿是不是太关注了些,上次在楼船,也是他告诉女儿十六郎的事。 萧洛兰仔细观察了一下女儿,见她眼睛明亮清澈,说起拓跋阿木也没有害羞脸红,心里放下了心。 这里是古代,有不少小姑娘年纪未到就成亲生子了,但她是不想女儿这样的,周宗主帮她们伪装的身份是清河萧氏的,书香世家,萧洛兰心底还有一个打算,以后若是有机会,女儿能进学宫入学也好的。 萧洛兰等女儿说完,拿出一张银票给她。 萧晴雪欣喜的接了过来∶阿娘,你怎么这么大方 萧洛兰笑道∶罗郎君给我们的分成,这个给你当零花钱。 萧晴雪熟练的下马,把阿娘的马儿也拴到了柳树下,她把银票收了起来,准备明天买个东西答谢拓跋阿木。 虽然周宗主给了她很多坊街铺子,但萧晴雪还是觉得用阿娘的钱踏实安心。 萧洛兰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溪水潺潺,林荫挡住了夏季的酷暑。 萧晴雪脱下鞋袜,把脚伸进溪水里,晃荡着腿∶阿娘,你也过来啊,反正这里又没人。 萧洛兰转移位置也坐在草地上,把脚伸到了溪水里。 小溪底部的鹅卵石被太阳晒的微温,溪水清凉。 阿娘,你要不要吃桃子,前面小山谷里还有一颗结果的桃树,上次周慎之带我来还摘了一些。萧晴雪坐不住,转头问阿娘。 远不远,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萧洛兰看了下,女儿说的小山谷就在前面,还有一条瀑布,小溪里的水估计就从瀑布那边流下来的。 不远,我去去就回。萧晴雪把裤脚挽上去,跑了过去。 萧洛兰在溪水旁坐了一会,有点担心,站了起来。 夫人。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萧洛兰一跳,她转过头,发现周宗主翻身下马,正面带笑意走来。 怎么去马场也不和我说一声。周绪见夫人玉足踩水,伸手道∶我拉夫人上来。 萧洛兰就着他的手上去∶谢谢。 周绪眉一挑,夫人竟还在生气啊。 萧洛兰坐在石头上,准备穿鞋。 周绪就坐在夫人对面,让她的脚放在自己袍子上给她擦了擦。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抿了抿唇。 周绪望着夫人玉白的脚背,就连脚趾都是淡粉色,轻轻的挠了一下夫人的脚心。 萧洛兰缩回脚,脸色通红,自己弯腰穿罗袜。 周绪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 周宗主,别这样。萧洛兰想到女儿很有可能随时会回来,情急之下,将心里的称呼说了出来,而后脸有点白。 周绪微眯了眯眼睛∶夫人唤我什么 萧洛兰眼睫颤了下,最后还是说道∶ 周郎。周绪低头给夫人穿好罗袜鞋履,而后按住她的手亲了上去。 萧洛兰侧过头,躲避道“晴雪马上要回来了。”眼看周宗主越来越过分,萧洛兰情急之下,狠狠咬了一下,后退到石头处。 周绪停下动作,擦掉嘴角血迹。 看见夫人站了起来,离自己远远的,整理好了凌乱的衣襟,再次恢复了人前的美艳雍容,高贵典雅。 触手不可及,高不可攀。 周绪心里的火焰顿时升腾了起来,舌尖的刺痛提醒他一个冰冷的事实。 他从未得到过萧夫人的心。 周绪笑了笑,面容平静。娘子,太炀罗氏的人递了拜帖,您可要见见 萧洛兰仔细算了一下时间,又从妆奁里拿出那张契书看了下,还真到了三月一交接的时间,她放下笔, 对周宅的大管家道∶ 孙伯,您先带他到客厅,我马上就来。 孙伯笑着和气拱手∶唯。 萧洛兰隔着一道珠帘,见他离开以后。 春花。 娘子可有吩咐春花近前, 屈膝一礼。 你让厨房做些杏仁乳酪羹,莲子花卷,冰果圆子送到晴雪那。萧洛兰想起女儿离去时委屈的模样,心就闷闷的疼。 是,娘子。春花见夫人没有其他吩咐,顿了顿,道∶ 娘子可要用些凉饮。 萧洛兰本想说不用了,她住的屋有冰盆, 温度也还好, 但看见屋里的三个女婢,又转了口∶那用一些冰果圆子吧,多装三份过来。 因是主母发话,厨房这边很快送来了凉饮。 萧洛兰坐在凳上,圆桌上摆着四份冰果圆子,各种水果挖成了小圆形,,颜色各异堆积在一起, 上面还淋着蜂蜜,放在琉璃碗中, 萧洛兰吃了一碗。 还有三份,春花你们用了吧。萧洛兰道。 谢谢娘子。春花犹豫了一下,再次屈膝一礼。 等她们用完收拾后,萧洛兰带着春花出去。 夏荷举着伞为夫人挡着阳光,她偷偷的看了一眼在伞下的夫人,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新夫人对她们很好呢,她和春花,秋月,冬雪三位姐姐不同,是从外面买来的,因容貌不错被派到了新夫人这边。 原本她还担心新夫人会对她们有芥蒂,没想到,新夫人出乎意料的温柔,府里的主子原本一共就两位,节度使大人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奴仆,小郎君身边以前是有几个女婢的,后来发生了一个女婢擅自爬床的事,被大管家狠狠严惩了一顿。 新夫人一来,她和三位处的好的姐姐被大管家分到夫人这边,平日里和她玩的小姐妹都在羡慕她,因做了夫人的贴身女婢,她的地位月银也高了,还做了一个小小的花草令,专门负责明心堂的花草,手下有四个丫鬟,像春花姐姐就是负责夫人的饮食,手下也有几个人,她好像更得夫人看重些。 冬雪姐姐正忙着把大婚之时各个世家官员们送的礼登记在册。 秋月姐姐因有一双巧手,负责夫人每日的服饰妆容,是她们四个中最轻巧体面的了。 春花见夏荷走神了,脚步一缓慢夫人一步轻轻推了下她,瞪了她一眼。 夏荷回神,不再乱想。 春晖堂。 罗郎君。萧洛兰见到许久未见的罗金虎有些惊讶,她原以为会是罗府管家过来交接这次分成的,没想到罗金虎亲自来了。 某拜见夫人。罗金虎长揖一礼,脸上带着深深的笑容∶祝贺夫人大喜。 萧洛兰坐在位置上,听到罗郎君的贺喜,让他也坐下∶罗郎君请坐。 罗金虎拿出一个木盒,春花将它呈给娘子。 这是三月以来的分成,夫人请过目。 萧洛兰打开,仔细看了看,是这三个月的购买数,香皂大多数都是成批被购买进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里的,且购买者大多是女性,销量除了第一月高些,后面趋于平稳,萧洛兰觉得这很正常,卖一个新东西就是这样,除非是再找到了新的拓展区,太炀应是饱和了。 一共是两百多两,再加上她一起存的约莫有四百五十多两。 萧洛兰将它放回盒中∶罗郎君,辛苦你跑这一趟了,时间已近中午,不若就留在这里用饭吧。 罗金虎忙道∶夫人莫怪,我还未把自家的商队安置妥当,恐不能多留。 我欲在幽州内逐渐推行皂物,此次来也是想知会您一声。 我知道了。萧洛兰见罗金虎还有事情要忙,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强留罗郎君了。 夫人不必相送,某告辞。 罗金虎在女婢引导下离开了周宅,上了一辆马车,车内,窦大郎放下手中的书。 罗金虎看了下窦大郎穿着的官袍,笑道∶ 还未恭喜贤侄高升。 窦万奇道∶只是在许老身边当个推官。 这次多谢贤侄提前告知萧夫人和节度使大人喜结连理一事。罗金虎笑道∶若不是贤侄来信,我都要错过了。末了,他看向周宅,心中仍激荡不已。 罗金虎是万万没有想到,不过短短数月,萧夫人竟已成了节度使大人的正妻!幽州主母!这是多大的靠山,罗金虎想都不敢想,不过他也在心中告诫自己,不可得意自满,以免引来灾祸。 萧洛兰回到明心堂。 她想了想,坐不住又去了女儿的鹿鸣苑。 晴雪在屋里吗萧洛兰问芳云。 在里间休息呢,您差人送来的甜饮也送里去了,小娘子不要人伺候,我和冰琴就候在外面。芳云说道。 那你们先下去吧。萧洛兰推开门,穿过外室,进入卧室。 萧晴雪趴在玉席榻上,正看着书。 萧洛兰坐在她身边,用勺子舀了一个甜瓜果球喂给她。 阿娘!萧晴雪看见阿娘,顿时坐了起来。 我来看看你。萧洛兰笑道。 萧晴雪想起周宗主要带阿娘去回焱的事,心情又低落下来,其实她也不是每天都黏着阿娘,像上午的时候她要和雷格师父射箭骑马,下午要和崔郎君学东西,崔郎君懂得非常多,还特喜欢教她,她在他身边学的也很开心。 可是,毕竟回焱不一样,这里又不像现代,有手机还能视频,人一走,就真的是渺无音讯了,哪怕拓跋阿木安慰她会送她雪鹰。 阿娘,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萧晴雪哪怕知道阿娘不会同意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会乖乖的,不乱跑。她现在射箭也有模有样了。 萧洛兰望着女儿,捏了一下她的脸∶不行。 萧晴雪生闷气∶那我也不许你去。她是搞不懂周宗主为什么一定要带阿娘去,打仗多危险,古代啥也没有,破伤风都有可能让一个人一命呜呼,万一出意外怎么办。 阿娘你还不会骑马。 ;萧晴雪说到这又忧虑了一层,皱着眉头道∶不会骑马可不行,阿娘,下午我带你去马场,那里有一个女骑师,她的马术很好,让她教你。 萧洛兰想了想,笑道∶好。她也好长时间没有陪女儿了,正好陪陪她。 萧晴雪顿时高兴起来。 用过午饭,她穿着月牙色的圆领袍,又让阿娘也换了一身圆领袍服,腰别着小鞭子,和阿娘一起出门。 黑色的马车上占风铎铛铛作响,周宅的部曲迅速在大管家的安排下行动起来。 萧洛兰坐在马车里,外面就是周氏的部曲,约莫有一百人。 等周绪忙完找夫人的时候就听到夫人带着女儿去南山马场了。 南山马场。 萧晴雪坐在马背上,手拿着缰绳,让马儿靠近阿娘那边。 萧洛兰紧紧抓着缰绳,女骑师抚摸着马儿,让它慢慢的走,道∶夫人不必紧张,这马儿是马场中最为听话的。 萧洛兰坐过几次马,只是骤然一人在马上,有点紧张,她见女儿围在自己身边,和女骑师傅一言一语的认真教她,笑了起来,慢慢的也能控制住了缰绳。 天空碧蓝如洗,青草茂盛,马儿一边吃草一边慢慢走着,萧晴雪和阿娘说了拓跋阿木送了她雪鹰的事。 萧洛兰对拓跋阿木有点印象,是个沉默的异族少年郎,听完女儿的话,不由蹙眉,那少年郎对女儿是不是太关注了些,上次在楼船,也是他告诉女儿十六郎的事。 萧洛兰仔细观察了一下女儿,见她眼睛明亮清澈,说起拓跋阿木也没有害羞脸红,心里放下了心。 这里是古代,有不少小姑娘年纪未到就成亲生子了,但她是不想女儿这样的,周宗主帮她们伪装的身份是清河萧氏的,书香世家,萧洛兰心底还有一个打算,以后若是有机会,女儿能进学宫入学也好的。 萧洛兰等女儿说完,拿出一张银票给她。 萧晴雪欣喜的接了过来∶阿娘,你怎么这么大方 萧洛兰笑道∶罗郎君给我们的分成,这个给你当零花钱。 萧晴雪熟练的下马,把阿娘的马儿也拴到了柳树下,她把银票收了起来,准备明天买个东西答谢拓跋阿木。 虽然周宗主给了她很多坊街铺子,但萧晴雪还是觉得用阿娘的钱踏实安心。 萧洛兰坐在小溪边的石头上,溪水潺潺,林荫挡住了夏季的酷暑。 萧晴雪脱下鞋袜,把脚伸进溪水里,晃荡着腿∶阿娘,你也过来啊,反正这里又没人。 萧洛兰转移位置也坐在草地上,把脚伸到了溪水里。 小溪底部的鹅卵石被太阳晒的微温,溪水清凉。 阿娘,你要不要吃桃子,前面小山谷里还有一颗结果的桃树,上次周慎之带我来还摘了一些。萧晴雪坐不住,转头问阿娘。 远不远,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萧洛兰看了下,女儿说的小山谷就在前面,还有一条瀑布,小溪里的水估计就从瀑布那边流下来的。 不远,我去去就回。萧晴雪把裤脚挽上去,跑了过去。 萧洛兰在溪水旁坐了一会,有点担心,站了起来。 夫人。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萧洛兰一跳,她转过头,发现周宗主翻身下马,正面带笑意走来。 怎么去马场也不和我说一声。周绪见夫人玉足踩水,伸手道∶我拉夫人上来。 萧洛兰就着他的手上去∶谢谢。 周绪眉一挑,夫人竟还在生气啊。 萧洛兰坐在石头上,准备穿鞋。 周绪就坐在夫人对面,让她的脚放在自己袍子上给她擦了擦。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抿了抿唇。 周绪望着夫人玉白的脚背,就连脚趾都是淡粉色,轻轻的挠了一下夫人的脚心。 萧洛兰缩回脚,脸色通红,自己弯腰穿罗袜。 周绪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 周宗主,别这样。萧洛兰想到女儿很有可能随时会回来,情急之下,将心里的称呼说了出来,而后脸有点白。 周绪微眯了眯眼睛∶夫人唤我什么 萧洛兰眼睫颤了下,最后还是说道∶ 周郎。周绪低头给夫人穿好罗袜鞋履,而后按住她的手亲了上去。 萧洛兰侧过头,躲避道“晴雪马上要回来了。”眼看周宗主越来越过分,萧洛兰情急之下,狠狠咬了一下,后退到石头处。 周绪停下动作,擦掉嘴角血迹。 看见夫人站了起来,离自己远远的,整理好了凌乱的衣襟,再次恢复了人前的美艳雍容,高贵典雅。 触手不可及,高不可攀。 周绪心里的火焰顿时升腾了起来,舌尖的刺痛提醒他一个冰冷的事实。 他从未得到过萧夫人的心。 周绪笑了笑,面容平静。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溪水叮咚, 日光摇曳。 远处瀑布的哗啦声顺着风吹过南山马场,整个马场内被提前清空,周氏部曲分散在马场外面, 广袤的草地上,偶有野鸟低飞而过。 萧洛兰看着周宗主,见他嘴角隐有血迹, 心猛地一跳, 后退了几步到垂柳树下, 藏在宽袖里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 萧洛兰强迫自己站在原地, 眼前周宗主高大的身躯像阴影落在她身上。 “夫人在学骑马?”周绪看了眼被拴在树下的两匹马。 “嗯。”萧洛兰应了一声。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僵硬。 周绪好像完全感觉不到一般, 道:“那我教夫人骑吧, 我记得在太炀的时候, 夫人就想学骑马了。” “不用了。”萧洛兰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 拒绝道:“我跟着李师傅已经学的差不多了。” “去回燚路途遥远, 有些路段是需骑马的, 夫人骑术不好,应多加练习。”周绪建议道。 萧洛兰被回燚两个字刺中了,这个男人还是没有放弃他的打算。 虽知道自己无法决定周宗主的决定, 但萧洛兰这一刻还是感觉到了难过。 萧洛兰轻呼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周绪拉住夫人的手不让她离开, 细细摩挲着她的手腕,夫人今日穿着淡紫的圆领袍服,长发也如郎君般用玉冠束了起来,露出了芙蓉玉面,黛眉长长,一向温柔似水的星眸泛起涟漪,红艳的樱唇紧紧抿着, 从表情到动作无一不是在抗拒他。 她并不喜欢他。 掌心里的柔嫩手腕挣扎着愈发厉害,很快出现了淡淡的红,妇人连颊边都染上了恼怒的红晕,鬓发微潮,如此迫不及切的想离开,一刻也不想与他多呆。 萧洛兰挣脱不了,忍不住怒道:“你放开。” 周绪松开了夫人的手。 萧洛兰转身就走,没想到迎面就看见了摘完桃子回来的女儿,她下意识理了理发髻。 萧晴雪跑过来,下袍被她弄成了一个兜状,看见周宗主和阿娘都在,眨了眨眼睛,脚步慢下来,变的淑女了一点:“阿娘,阿父,我摘了桃子你们吃不吃?” 桃子已经被她用上游的溪水洗过了,干净又水灵。 萧洛兰拿了两个桃子:“我吃一个。”然后让女儿站在原地。 萧洛兰将女儿的鞋袜拿过来让她穿上,发现周宗主一直在背对着她们看水。 萧洛兰怔了一下。 萧晴雪穿好以后又将桃子洗了一遍:“阿父,你吃不吃桃子?” 周绪看了一眼夫人:“你吃就好。” 萧晴雪也找不到话题和继父聊天,见阿娘和周宗主都在,她吃了一口桃子,过了一会,偷偷看了一眼周宗主。 “阿父。” 周绪笑看向萧小娘子:“什么事?” “你能不能不带阿娘去回燚呀?”萧晴雪鼓起勇气说道。 萧洛兰被女儿大胆的举动惊了一下,而后看向周宗主,发现他仍然脸上带笑,心里不由冒出了寒气。 萧晴雪期盼的看着周宗主。 周绪想了好一会,像是认真思考过一般道:“我考虑一下。” 他改变主意了?萧洛兰听到周宗主这话,既是不可置信又带着一丝欢喜的浓重怀疑。 萧晴雪听到周宗主不是一定要带上阿娘,准备有空多去找找周宗主,再送些小礼物给他,如果能彻底放弃带阿娘去回燚的打算就更好了! “夫人不会骑马,等会我教夫人吧。”周绪温声道:“会骑马总是一件好事。” 萧洛兰开始犹豫起来,这人真的会改变主意吗? 萧晴雪吃完桃子,见周宗主要教阿娘骑马,不想当个电灯泡,便离开了南山马场,带着十几个部曲去马场下的小镇买东西。 南山马场。 萧洛兰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身后就是教她骑马的周宗主。 周绪揽着夫人的腰,教她怎么用缰绳控制马头调整方向。 萧洛兰低头学了一会。 周绪坐在马上望着夫人,从她雪白的脖颈到被革带勒的细细的腰。 萧洛兰感觉到周宗主抱住了她,她转过头,想知道这个男人的真实想法。 “你刚刚是哄骗晴雪的吗?” 周绪亲了亲夫人,却并不说话。 萧洛兰见了,对自己刚才的天真感到羞耻,她就不应该相信他会改变主意。 “我要下马。”萧洛兰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下来,可怎么也下不了。 周绪大掌揽着夫人的腰让她坐在马背上。 萧洛兰被这个男人的无耻气的脸颊通红。 周绪另一只手扶住夫人后颈,然后吻了下去,强势无比,并不给人任何拒绝的机会。 事后。 萧洛兰坐在溪边的河畔处,吹着傍晚的凉风。 周绪在溪水里洗完澡后,冲掉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他披上外袍,然后给夫人束发,男子发式比女子的要简单许多,周绪做起来得心应手,将夫人的长发用手全部拢起来,雪白后颈处隐有红痕,周绪理了理夫人的衣领,将痕迹遮掩住。 “夫人,走吧。”周绪亲了亲夫人。 萧洛兰站在草地上,踉跄了一下,周绪扶住夫人,与她同行。 萧洛兰全程未看他,她坐在马车的软垫上,外面是骑马的女儿和那个男人。 “买了什么?我看看。” “就一些发簪还有动物木雕。” “喜欢这些?库房还有十二生肖的玉雕摆件,你去拿放到你的书房里当个摆件。” “不用了,阿父。” “和爹爹客气什么,库房里的东西你看中哪样随便你挑。” “明日让府里的绣娘给你多做几身秋裳冬袍,提前预备着。” …… 萧洛兰听着他们谈话的声音越来越远,应该是到了队伍前面,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黄金匕首,匕首上的红宝石闪耀着冰冷的色泽,她见过这个匕首,太炀的时候周宗主曾经塞给她一次,当时她很害怕扔掉了,现在兜兜转转,这把匕首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萧洛兰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部都是下午发生的事,眼睫颤动不已。 蓝天白云下,她躺在周宗主的衣袍上,侧头看见了草地上的青草被错金乌鞭压弯,周宗主身上的随身武器零散的分落在她的周围,黄金匕首,一把银鞘短剑,它们似乎触手可及。 最终,她颤抖着拿起了那把黄金匕首。 周宗主低头吻她,对她手里拿的匕首看也不看,仿佛根本没有发现一般。 萧洛兰紧紧咬着唇,身体剧烈的起伏,她原本不想伤他的,她只是想拿着,好像这样会安全一些,可是周宗主实在做的太过分了,她忍无可忍之下才用匕首抵着他的胸膛。 她甚至让他不要再靠近了。 萧洛兰回忆起周宗主平静的将她拉回来的那个场景,她尖叫一声,匕首已经刺到了他的胸膛上,血流了下来,她害怕的扔掉匕首,匕首却又被周宗主捡了回来,继续被塞到了她的手里。 她的身上都是他的血。 萧洛兰深刻意识到,自己摆脱不了这个男人了。 回到周宅,萧洛兰重新洗了个澡,她将黄金匕首放在枕头 夜里,周绪洗漱完毕后上床,照例想与夫人欢爱。 萧洛兰推拒道:“李大夫说你要克制一点。” 周绪将夫人抱在怀里,听到夫人这么说,停下了手,望着在烛火下愈发丰腴美艳的夫人。 萧洛兰低下头。 “李繁检查过了?”周绪亲着夫人的手。 “嗯。”萧洛兰回了一声。 “很难受?还是伤着了?”周绪低声问道:“药膏用了没?” 萧洛兰脸涨的通红,羞怒道:“你别问了。”这人什么毛病,非得问个清楚,她扯过被子盖上,开始睡觉,周绪大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着夫人。 萧洛兰面对着周宗主,闻到了浓郁的草药味,正好可以看到他的伤,应该已经上了药,伤口用白色的纱布包了起来。 “这次去回燚夫人想带哪个女婢?”周绪没有听到回答,只得自己做了决定:“就带冬雪吧,她身手还行。” “晴雪那边。”周绪沉吟了一下。 萧洛兰忍住看他的冲动。 “我拨给她一个五百部曲,算是她的私人力量。” 萧洛兰闭上眼睛,周绪望着她的脸,手放在她的心口上。 萧洛兰颤抖了一下。 “我检查一下。”周绪声音模糊,萧洛兰望着床幔顶端的花纹,脸颊潮红如花。 六天后。 三千轻骑在茫茫夜色中出了阆歌。 一千二的拓跋骑兵和八百异骑在前,周氏骑兵在后,另有扈从门客数十人紧随其后。 萧洛兰坐在马车里,望着前方,天快亮了。 这一夜终于要过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早已不见阆歌的影子,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遗落在了那里,浑浑噩噩的。 “阿弥陀佛,小僧见过主母。” “老奴拜见主母。” 萧洛兰看向主动和她搭话的一个和尚和一个驼背老人,两人都低着头行礼。 好像是周宗主的门客,李大夫也在这支队伍里面,萧洛兰脑海里好不容易才浮现这个信息,可她现在并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只道了一声你们好就放下了纱帘。 妇人慵颓的放下纱帘,将自己的面容身影朦朦胧胧藏在薄纱里。 可在场只要见过主母的人几乎都无法忘记妇人的那张脸,那是一种成熟到极致的绝色。 “怪不得主公要带上主母。”和尚喃喃道,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抬起头时,一双黄金重瞳如蛇。 老驼背畸形的左手举起幽字大纛,在风中肆意招展,用漏风的门牙大声嘶吼着。 “起风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4 15:25:00~2022-05-25 15:2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大才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逐光 5个;长岛冰茶 2个;秧奉美、悠然、小小一方、37322544、为鹰-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4082318 71瓶;33561935、玫兰帝姬、为鹰-、歌尘、叫我欧皇大人 10瓶;清芬呐 9瓶;琬明 8瓶;紫蝶 6瓶;戴驴、我爱读书 5瓶;pp 4瓶;情衷周子舒、竹益辽、话梅精、旧闻 2瓶;春色动人、三国、多肉小芋圆、微芽坊、拥有魔法口袋、嬛瑗姳玥、沈君轩邈足下、云淡风清、辞镜、林小菇娘、步步人、苏三说、158玉兔、irror镜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hi~小天使,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周绪带着萧夫人选了一个相对阴凉的位置,随后对钱驿丞说道。 钱驿丞被后两位贵女的穿着惊了一下,回神之后,立刻应道:“唯。” 夜晚和白天毕竟不同,晚上昏黄的烛火怎么比得上白天的太阳烈烈,将一切都照的无所遁形。 萧洛兰牵着女儿的手,身体都绷紧了,尽可能的记住周宗主和那些人说的方言,想要融入一个环境,语言是很重要的,萧洛兰在下乡知青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道理。 不知何时,堂内的骑从们不再笑闹,他们个个站的笔直,目光忍不住放在堂内的两位贵人身上,怎么也移不开。 实在是太耀眼了。 骑从们穿的是接近玄色的深青轻甲,驿站不管是驿丞还是仆役,衣服都是灰扑扑的,身上罕见亮色,此刻猛地看见花团锦簇的一团,人类爱美的天性让他们不由自主的追逐着鲜艳的色彩。 “萧夫人请坐。” 周绪在长桌对面坐下,也被晃了一下,一缕阳光恰好斜落在萧夫人的身上,本就白皙丰润的肌肤此刻更像是在发光一般,虽然没有珠翠点缀,但暗青色的罗裙上布满了低调奢华的花纹,帔巾垂落,墨发松琯,看着这样的萧夫人,周绪觉得夏日的炎热似乎褪了些。 萧洛兰带着女儿坐下,她的面前摆着一张条形长桌,板凳不高不矮,对面的周宗主也是一样,不过两张桌子还是有一段空间距离。 这算是一同吃饭吗?萧洛兰还以为会在一张桌上吃饭,原来会隔的比较远。 萧晴雪对古代的一切都很好奇,坐下来之后,耐不住打量起来。 十八岁的少女身姿亭亭玉立,身上穿的流烟晚霞襦裙又极尽红色之美,橘红大红绯红层层叠叠,交织一片,错彩缕金,妍丽万分,脸若清水芙蓉,美的像一幅画,此刻就用那双明眸望着他们。 骑从们站的更直了,感觉热气直往头顶冒,有些大胆的,还和那位好奇的贵女对视了一眼,随后脸通红的移开了视线。 只有赵青山不卑不亢,对着贵女坦然一笑。 萧晴雪知道他是妈妈口中的青山先生,救了她的人,因此也很有礼貌的弯了弯眼睛。 赵青山独坐一位,见萧小娘子如此反应,觉得颇为有趣。 长安的贵女性格果然不拘一格啊,毫无扭捏矫态,落落大方的很。 他注意到萧夫人母女两人都未戴珠钗,发型简单,便知晓了缘故,想必在家出门都有奴婢伺候,没了贴身婢子,这些贵人哪里会梳妆挽发,只得用一根发带轻系了事。 萧晴雪观察完毕,身体靠近妈妈,说着悄悄话:“妈。”随后想到这里是古代,又改口:“娘。” 萧洛兰看向女儿。 “他们都带着刀呢。”萧晴雪声音更低了,她记得古代对兵器管辖很严格,妈妈遇到的这些人看起来不一般啊,大热天的,他们身上还穿着甲胄,手里还有刀,难不成周宗主是什么大将军?这里究竟是哪个朝代,有点像唐朝啊,有机会查探一下吧,萧晴雪心里思量着。 萧洛兰朝着大堂内的骑从们看去,果然看见了不少刀。 这时,李大在钱驿丞的带领下送来了朝食。 他低着头,不敢乱看,但绕是如此,贵人衣服上繁复艳丽的颜色还是让他目眩了一会。 萧洛兰见桌上摆了一碗颜色浓黄的粥,一块热腾腾的烤面饼,上面洒了零星芝麻,一小碟熏肉,切的薄薄的,三四块,还有一小碗看不出什么菜的绿乎乎菜汤。 萧晴雪肚子很饿,但这里是古代,她怕触了什么忌讳,不敢乱动。 古代十分讲究礼仪尊卑,老妈没吃,她先吃的话…萧晴雪觉得还是不要挑战了,乖乖等着吧。 其实周绪已经吃过朝食了,但不妨碍他再吃一次。 他是武人,身体消耗一向比寻常人大很多,桌上放着一大盘的肉羹,面饼,对比萧夫人那桌,食物可称的上大份。 他见萧夫人垂目凝神,莹白的耳朵被阳光照的薄嫩嫩的,声音不自觉的温和下来:“乡野之地,无甚好物,萧夫人暂且食用一番,待到了阆歌,我请萧夫人和萧小娘子食一次我们幽州的全羊宴。” 萧晴雪耳朵竖了起来,幽州她知道,但是阆歌她从未听过。 萧洛兰本就拘谨,听到周宗主这样说,更是觉得过意不去,周宗主热心善良,不知帮助了她多少次,如今还请她们吃饭,就在刚才,萧洛兰还想着如果和周宗主同路一段时间就好了,毕竟他们有刀,可以保护她们,萧洛兰记得青山先生和她说过外面不安全,山林里还有野人存在。 萧洛兰对自己利用周宗主感觉到了深深的内疚,脸都红了,手心冒汗,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见妈妈不答话,萧晴雪见气氛即将冷下来,打了个圆场:“谢谢周宗主。” 周绪眯眼而笑,萧小娘子年纪尚幼,天真单纯,听到好玩好吃的一时答应下来,也正常,但萧夫人迟迟没有表态,还是因为不想去幽州吗? 那她想去哪呢? 回到自己的家族亦或是她夫君身边? 周绪想了想,觉得这两种选择都不好。 萧晴雪以为周宗主说的是客气话,没想到吃了以后才知道说的是实话。 古代的朝食真难吃啊。 栗米粥硌牙,菜汤里的盐十分涩口,熏肉牙都咬不动,还带着腥味,只有芝麻饼还行,萧晴雪把它都吃了,连忙喝了几口粥,艰难吞下。 萧洛兰也觉得不好吃,但她还是吃了一小半。 周绪倒用的十分爽快,肉羹面饼吃的呼啦啦的,习卷残云般,对面萧夫人母女的表现也看在眼里,世家大族们对吃穿用行都很讲究,这些粗食吃不下很正常,但萧夫人母女虽然吃的少,并没有不满反而吃的很用心,周绪觉得若那些世家大族都和萧夫人一样,那他当初就不会砍一些人的脑袋了。 用完朝食以后,萧洛兰牵着女儿的手回房。 她坐在床上,心里忧虑。 萧晴雪一时看看这,一时看看那,对古代人的生活充满了好奇。 过了一会,药童敲门,带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药童放下托盘,将碗放到桌上,小小的身体,因为瘦而显得过大的眼睛望着萧晴雪:“小娘子,该喝药了。” 萧晴雪估摸着是让她喝药的意思,她沮丧的低着头,十分不想喝,她碰了碰额头的伤口,还隐隐作痛,憋着气一口干完了药汁,整张脸都被苦的扭曲,萧洛兰塞了一个橙黄的杏子给女儿,让她尝尝甜味。 萧洛兰望着药童,招手让他过来。 药童上前。 “这个给你吃。”萧洛兰从桌上果盘里拿出几颗杏子和李子递给这个小朋友。 药童摆手,不敢收。 “给你,拿着吧。”萧洛兰见这么小的人瘦的挺可怜的,柔声道。 药童抱着一堆杏李,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叫什么名字?”萧洛兰柔柔问道。 药童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像没听懂。 萧晴雪依偎在妈妈身边:“妈,你想学这里方言啊?” 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叹了口气:“是啊,我们总要和人交流的,你也用心学学。” 萧晴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我们现在人生地不熟的,周宗主他是个好人,但我们也不能赖着人家。”萧洛兰已经大致想好了以后生活:“等到了周宗主所说的阆歌,阆歌应该是个大城吧,我们就安定下来,最好把房子买在周宗主家附近,这样更安全一些。” 萧洛兰只想到这些,至于等房子买好,用什么谋生她暂时还没想到,说到底,她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才不过一天。 萧晴雪听了以后,搂住妈妈:“妈,不是,娘,你放心好了,我肯定学的超快的。” 萧洛兰笑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萧晴雪拉着小药童,指了房间里的所有东西,药童不明所以,念了一句,萧晴雪就跟在后面念了一句,几次过后,小药童就反应过来了。 贵人们这是想学幽州话。 小药童念的更起劲了,萧洛兰默默看着,记在心里。 母女两人学的十分认真。 中午时分,驿卒送来午食,萧洛兰和萧晴雪就在屋内吃了,小药童也被留在了屋里,萧洛兰吃饭的时候,就让小药童坐在圆凳上,一起围着桌子吃饭。 午食粗糙,但萧洛兰看着小药童吃的十分满足。 后来小药童比划着告诉她,前几年埠州大旱,没有吃的,饿死了好多人,许多人逃难到了幽州,他们太炀郡的太守大人是个好人,让郡下的几个县都开仓放粮,在县外煮粥给难民喝,救了不少人。 萧洛兰听明白以后,心情沉重。 萧晴雪更是感觉一道雷劈到了自己头上,她怀疑这个古代是平行时空的古代。 这下好了,想当神棍也当不成了,如果是熟悉的历史,还能知道以后怎么发展。 萧晴雪也愁了。 听小药童说这些话,外面似乎不太平啊。 迫于生存压力,母女二人学的更用心了。 果盘里的杏子,李子,还有两颗桃子被萧洛兰分外两份,一份给了小药童,一份给了自己女儿,自己吃了柰子,小药童叫它柰子,萧洛兰觉得它更像绵苹果。 吃完以后,喉咙舒服了很多。 小药童走后。 萧晴雪眼睛亮亮的:“娘,我觉得穿越了以后自己的记忆力变的超好,小石说的方言我几乎都记得。” “妈,你考考我。” 萧洛兰自然答应:“好,等会我也说一遍。” 说了一遍幽州话之后,萧晴雪信心满满。 “乖宝好厉害。”萧洛兰含笑夸奖道。 “嘿嘿。”萧晴雪眼睛弯成了月牙:“妈妈也学的很快啊。” 母女两人复习了一遍,自觉学的还行。 周绪听到钱驿丞报告,说是驿站里的小药童被贵人唤进房间好长时间,等出来以后,小药童告诉他,两位贵人在学幽州话。 周绪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们已经整装待发,马匹牵到了官道上,骑从们休息后精神昂扬,补给充足。 萧洛兰被通知要赶路的时候,便将女儿的首饰金镯子收到了房间一个木匣里,想随身带着,萧晴雪觉得手里拿着木盒太显眼了,她低下头,把香囊解开,倒出里面的香料,随后把金镯子,水晶转运珠重新戴在手上,余下的首饰则团吧到香囊里,幸好长裙宽松,一只胖胖的香囊不是很引人注目。 萧洛兰带着女儿出去。 见担架四周上方还贴心的用布围了起来,阳光风沙进不去,对周宗主愈发感激。 周绪坐在马背上,大手一伸,微微弯腰:“萧夫人,还请上马。” 萧晴雪愣了一下,她直觉不对。 “娘。” 她跑过去:“你和我一起坐吧。” 萧洛兰迟疑,有点担心:“可是,万一担架散了怎么办?” 萧晴雪见四周没有任何代步的东西,脸颊气鼓鼓的。 周宗主是大善人没有错啦,但是,但是… 萧晴雪就是不高兴。 萧洛兰拉着女儿到一边,用衣袖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女儿一到夏天就怕热,若是以前,空调都打起来了。 “听话啊,你去坐担架,妈坐马,你放心,周宗主是个正直的好人,等到了县城,妈去雇个马车,到时候和你一起坐。” 萧晴雪只能答应了,她进入担架里,没过多久打开遮挡的布,朝外面看,见那周宗主离妈妈远远的,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拿缰绳,守规矩又正直。 也许,这个周宗主真是一个大好人吧…萧晴雪不确定的想着。 日光炎热。 周绪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闭合的布幔,然后拿出一皂纱帷帽。 “萧夫人,天气炎热,戴上帷帽遮挡烈阳就晒不到了。” 萧洛兰十分惊喜。 没想到周宗主这么细心。 周绪见萧夫人戴上帷帽,白纱遮面,朦朦胧胧,脖颈处香汗淋漓,娇肉白腻,舔了舔齿尖,低声询问道。 “萧夫人想学幽州话何不来找我?” “我也愿意教您啊。” 萧洛兰嘴唇微干,脸上被夏天的热气蒸的通红,过了一会才回答:“怎么好意思经常麻烦您呢?我和晴雪已经受到您不少的照顾了,如果学幽州话这种小事还找您帮忙,我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报答您了。” 人情债最难还,萧洛兰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报答周宗主的恩情。 周绪看见皂色帷帽下,萧夫人红艳艳的唇色,在他眼前一开一合的,话里的无措和歉意惹人怜惜的紧,他轻咳了一声,终于问出了一个很想知道的问题。 “萧夫人,我观您和您的女儿不是寻常人家,为何会孤身流落在外,身边一个侍从也无?” 萧洛兰握住马鞍上的铁质鞍环,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慌张极了,她是不可能把她和女儿的来历告诉周宗主的,她怕她们母女两人会被古代人当成妖怪给烧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5-2515:24:11~2022-05-2615:2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相逢意气为君饮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小一方、37322544、沉迷修仙不能自拔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整天30瓶;yun24瓶;垂滴水成冰10瓶;胡椒粉君7瓶;作者天天万更6瓶;怀揣一只猫、话梅精、37322544、`king.5瓶;回到过去3瓶;仙女不讲李2瓶;逐光、相逢意气为君饮、多肉小芋圆、檀香橄榄、酸菜同志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第六十章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江城七月,紫山苑小区。 “妈!妈!你收拾好了吗?再不走我们要迟到啦!”萧晴雪站在玄关处穿鞋,头往厨房那边看, 大声喊道,十八岁的少女,声音清脆,朝气蓬勃。 厨房推拉门被打开。 “哎,哎,来了。”萧洛兰从厨房出来, 手里拎着一个卡通熊布袋, 里面装着一盒寿司和一盒被切好的水果, 又从冰箱里拿了女儿爱喝的旺仔牛奶, 一瓶自己喝的矿泉水,正想再拿一盒女儿喜欢吃的芒果口味雪媚娘, 就被女儿急匆匆的拉走了。 “妈,要迟到啦!”萧晴雪看了下手机,忍不住催促了一下, 现在都一点了。 “你这孩子,急什么?荷花节又不会跑掉。”萧洛兰一边换鞋一边拿了个遮阳伞 ,她昨晚查过天气,今天可热了, 有30℃了。 萧晴雪笑嘻嘻的搂住自家老妈的胳膊, 顺手把卡通熊的便当袋拿过来, 甜甜撒娇道:“可是我想早点去灵仙馆换个漂亮的汉服穿穿,妈,你不知道,我早就看中他家那条齐胸襦裙式的流烟晚霞了, 我再让馆里的夏姐姐给我梳个惊鹊髻,到时候肯定好看。” 萧洛兰站起来,看着青春靓丽的女儿,眼眸柔和,眼尾笑纹浅浅:“你本来就好看。” “嘿嘿。”萧晴雪拍了一下老妈的马屁:“您就是一个大美人,我是您的女儿,沾您的光,自然也好看了。” “你呀,就知道贫嘴!”萧洛兰被女儿哄的心花怒放,轻轻的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 萧晴雪睁大眼睛,明眸皓齿。 她老妈本来就很漂亮嘛,除了眼角的细微皱纹,谁都看不出来她已经38了,老妈皮肤白皙,细眉下是一双温柔的眼睛,性格又十分温婉善良,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了江南春水,身材丰腴有致,岁月给她赋予了另一种独特的风情韵味。 不过老妈平日里很少注重自己,一直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所以才会觉得自己在哄她开心。 母女两个高高兴兴的下楼,乘坐三路公交车,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到位于金龟山的荷花公园。 上个月高考已过,取得了不错成绩的萧晴雪准备带着自己的宅妈游玩一下,就选了这个地方。 她已经查过攻略了,今年荷花公园的荷花开的特别好,又因为背靠金龟山,山上树木葱郁,能遮挡不少酷热暑气,是一个游玩的好去处 。 萧洛兰坐在女儿旁边,看着公交车上后上车的大部分年轻人穿着千奇百怪的古代衣服,手里拿着手机或者脖子挂着相机,对女儿推荐的华章汉服活动有了基本印象,她记得女儿说过,现在的年轻人可喜欢古装了,专门穿古代以前的衣服,还组织了不少活动,女儿喜欢,萧洛兰对这种汉服活动就提升了不少好感。 她从卡通熊布袋里拿出一盒寿司,打开。 “乖宝,快吃。” 萧晴雪转头看她,小声道:“妈,不要喊我的小名。” 萧洛兰把寿司盒往她那里推了推,又给她一双一次性筷子,装作没听见。 萧晴雪望着做工可爱食材丰富的寿司,犹豫道:“我在减肥。” 萧洛兰瞪了一下女儿:“小姑娘家家的减什么肥,再减下去你就要被大风刮跑了。” 萧晴雪嘟了嘟嘴巴:“可是,我166,早上我用体重秤称过,已经到了55公斤,馨儿她和我一样高,她才…唔…” 萧洛兰直接用筷子塞了一个寿司到女儿嘴巴里。 有时候她真的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她女儿哪里需要减肥啊,看起来轻盈苗条的不得了,一点都不胖好吗?!哪有人不相信老妈的眼睛,相信体重秤的!真是的,萧洛兰心里又好气又无奈,也许,这就是女儿所说的代沟? 寿司不多,眼看老妈还要投喂,萧晴雪连忙和老妈一起分吃了,至于剩下的水果盒,也被老妈半哄半骗的吃掉了。 唉,萧晴雪喝着旺仔牛奶,觉得减肥路上,老妈就是自己的最大阻碍。可是,呜呜,老妈做的寿司真的好好吃啊,萧晴雪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决定明天再减肥。 萧洛兰满意的点头,喝了几口水。 公交车上打着冷气空调,随着下车的人越来越多,目地的荷花公园也到了。 萧洛兰下车打开防晒伞,招呼女儿进来。 萧晴雪被热浪一冲,顿时感觉又渴了,旺仔牛奶不解渴,于是又拿出老妈的矿泉水喝了好大几口。 萧洛兰将女儿的长发拂到耳根后,手里拿着卡通熊布袋,等她喝完了才开口说道:“乖宝,还渴吗。” “妈!不能在外面喊我小名!”萧晴雪跺了跺脚,耳朵发红,她都十八岁了,老妈还喊她小时候的小名,被人听见多丢脸啊。 “好吧,晴雪。”萧洛兰笑了起来,决定不再逗女儿:“前面有个奶茶店,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不去,我带你直接去灵仙馆,到时候你也挑一件汉服。” 萧洛兰刚想拒绝,她都快四十岁了,穿小年轻人穿的汉服,合适吗? 萧晴雪补充道:“然后我两拍一张汉服合照。” 萧洛兰又心动了,过一会说道:“那就一起穿吧。” 萧晴雪高兴的拉着老妈来到荷花公园不远处的一个古风工作室,灵仙馆,馆主是个特别热情的年轻人,看见有顾客上门,连忙招呼起来,他们家现在刚开业没多久,就想着弄个几张惊艳一点的古风照片来充当门面,当初小姑娘上个月探头进来的时候就给馆主留下了印象,无他,因为萧晴雪是个容貌皎好的清丽女孩。 “呀,晴雪来了啊,小夏可是等了你好一会了。”馆主笑着开门打招呼,等看见萧晴雪身后的萧洛兰,笑容更大了,没想到,这个女孩的妈妈气质这么独特。 看来,这次可以拍出不同风格的古风照片了。 一青春甜美,一成熟雅韵。 “馆主,这是我的妈妈,我们一起来拍的。”萧晴雪拉着老妈的手,很是自然大方。 萧洛兰略拘谨的望着屋子里颇贵重的装潢,脚步不由慢了慢,这,会不会很贵…要不,还是让乖宝一个人拍吧,她要上大学了,家里的钱还是要省一点,可是,晴雪这么高兴,自己答应又反悔,是不是不太好…… 萧洛兰心里纠结,拿不定主意。 “阿姨您好。”馆主将两人带到沙发上坐下,又倒上茶水:“阿姨,晴雪,你们先喝茶。” 萧洛兰连忙道谢:“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您是长辈又是顾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馆主顺势在沙发对面坐下来,将桌上的《古代发型大全》和《古代服饰攻略》两本书递到两位女士面前。 “阿姨,我们这边流程是这样的,您和晴雪看完书过后,可以在书上任意选择一个款式,选好之后,我带你们看过衣服,然后进入化妆间开始盘髻,您放心,我们的服务都是有质量保证的,后期我们还提供专业摄影师,照片出来以后会让你们亲自过目挑选。” 萧晴雪笑道:“我当然是信任馆主了,不过我先前已经确认好了想穿的衣服和发型,所以我就不选了,馆主眼光这么好,不如你帮我妈妈看看,她适合什么样的?” 馆主认真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妇女。 只见她一头黑发浓密,看起来并没有烫染过,完美呈现了自然发色,而且脸上也没有跟着潮流纹眉,反而有点像上个年代的细眉,眼型是柳叶眼,配上细眉堪称绝配,虽然眼角有些许皱纹,但并不妨碍她的魅力,反而添了几分气质,皮肤白皙,穿着保守,大热天的也穿着长袖长裤,坐姿端正。 萧洛兰被对面人看的身体都僵硬了。 馆主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适合这位妇人的装扮,他迅速翻开《古代发型大全》第三十七页,指着一个发髻说道:“阿姨,您来看看这个堕马髻,它是中国魏晋时期妇女的一种发型,据说是东汉权臣梁冀的妻子孙寿发明的,发髻松垂一边,欲坠未坠,到时候,我们用黄昏作配,花下取景,这个堕马髻就十分符合了,阿姨您看怎么样?” 萧洛兰其实对古代这些根本就不了解,认知只限于古装剧上,早年时候经过媒人介绍和曾经的同学结婚,直到女儿出生,萧洛兰发现丈夫那家人十分重男轻女,作为父母的独生女,萧洛兰在父母未过世前也是受宠长大的,她怎么能容忍有人对她女儿肆意打骂,随后很干脆的带着女儿改姓离婚了,丈夫那家人随着工作调动去了沿海城市,而萧洛兰就留在了南方小城。 离婚日子不好过,但是萧洛兰幸好有父母留给自己的房子,自己又靠着学历找了一份国企工作,女儿就一直带在身边,倒也勉强过得下去,后来经济不好,国企倒闭了,萧洛兰又参加了政府免费培训的妇女就业班,在家政里选了烘培。 靠着出色的手艺开了一家小小的蛋糕店,随着国家越来越强大,她的蛋糕店也随着潮流改成了幸福烘培房,从**蛋糕,红枣糕,老式奶油蛋糕变成了现在年轻人喜欢吃的现代蛋糕,雪媚娘,蛋挞,戚风蛋糕,毛巾卷,肉松小贝,水果盒子之类的。 每做一样,她就会让女儿先尝尝。 看见女儿幸福的眯起眼睛,萧洛兰的心里就十分满足欢喜。 老房子前几年拆迁,她们母女住上了新小区,女儿也考上了一个大学,萧洛兰偶尔会觉得失落,毕竟她的学识有限,而且是很多年前学的,都忘的差不多了,帮不了她的女儿,有时候女儿说的很多东西她都不懂,现在世界变化越来越快了。 “我来看看。” 萧晴雪头伸过来,又看看老妈,觉得选的不错。 “那就这个吧。”萧洛兰也不看其他的了,反正她也不懂,直接点了这个发型,就决定是它了。 馆主又打开另一本书,翻到五十二页:“阿姨,您的女儿选的是唐朝制式的齐胸襦裙,裙子布料用丝绸制作而成,凉爽丝滑,颜色艳丽,特别适合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因为您是长辈,而且出于一同上镜的需求,我的建议是选同一时期的唐朝服饰。” 萧晴雪听得连连点头:“我和妈妈要一个朝代的。” 萧洛兰没有意见,这次本来就是陪女儿出来玩的,她开心就好,也点头道:“就听馆主的。” 馆主抬了抬眼镜,继续介绍道:“那么我们上衣就用暗纹交领团花襦,云纹半臂,以及一条淡黄的帔巾,您的女儿用的是帔帛。” 萧洛兰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听见上衣就要穿两三件,本性保守的她心里松了口气。 “我们店里还有一条仿造唐朝石榴裙的青罗裙,青罗裙颜色不如石榴裙鲜艳,但是它…” “就这条吧,我不要鲜艳的。”萧洛兰连忙说道。 “好的。”馆主选好之后便走到后面化妆间对着化妆师叮嘱了几句。 萧晴雪眨巴着眼睛:“妈,干嘛不穿石榴裙呢,那条裙子颜色也好看。” 萧洛兰捏了一下女儿的脸,嗔了一句:“我可不穿。” 萧晴雪靠在妈妈肩膀上,心里却是知道原因的,妈妈年轻时候长的好看,离婚之后,有一次穿了一条红裙子,可是却受到了无数的流言蜚语,周围闲话越来越多,甚至有好几个流氓皮子跑到家门口嬉皮笑脸,向来温柔的甚至有些柔弱的老妈用菜刀赶走他们之后,就再也不穿颜色出挑的衣服了。 萧晴雪心里有点难受,妈妈总以为她没记事,其实她都记得呢。 现在她把老妈带出来穿古装,也算是小小的进步吧。 选好衣服和发型之后,萧洛兰看了一眼自己要穿的衣服,感觉没有出格的,便专心致志的望着女儿化妆。 她的女儿是她唯一的珍宝。 过程当中,萧洛兰也被拉过去化了一个妆,她坐在椅子上,脸上被涂满了东西,对面就是镜子,镜子里的她变的像另外一个人似的,让她感到陌生。 “阿姨,您的珍珠耳环可真好看,真配您的皮肤。”化妆师lili见这位顾客身体僵硬,恰好看见顾客耳朵上缀着洁白圆润的珍珠,便称赞了一声。 “当然了,妈妈的耳环是我亲自挑选的。” 隔壁的萧晴雪说道。 萧洛兰的眼眸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声音愈发温柔,藏着一丝丝的骄傲:“恩,是我女儿买的,她用压岁钱给我买的,我都说不需要了,母亲节的时候还是买了珍珠耳环,又买了一个翠玉手镯,还买了花,晚上请我吃饭,哎,小孩子买那么多做什么,有心就好了。” 萧晴雪听着老妈絮絮叨叨的话,偷偷笑了起来。 在场的几个人也都笑了。 做母亲的收了礼物大概都这样,明明高兴的不得了,非要掩饰一下。 等化妆完毕,萧洛兰第一时间去看女儿,发现女儿更加漂亮了,眉心贴着…贴着…她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好像化妆师叫它花钿,衬得女儿花容月貌,娇娇艳艳,正想着为她拍几张照片,摸了摸口袋,发现手机放在家里了,只能遗憾的作罢。 “妈妈,你好漂亮啊。”萧晴雪捂着脸,一脸花痴。 萧洛兰被这么多人围观的有些不自在,脸都红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才不骗人!” 萧晴雪重重点头。 周围的人也是如此。 这位年近四十妇女的顾客化完妆之后宛若刚出三十,本就极负古典美的她梳着堕马髻,如云发髻中带着鎏金银钗,朱翠点点,雍容华贵,偏偏一朵芍药插在堕马髻的上方,欲坠未坠,慵慵懒懒,衬得眉眼风情无限。 萧晴雪连忙用手机给老妈拍了十几张照片,这才心满意足。 趁着换衣服的空挡,她抱住妈妈,像小猫撒娇般的蹭了蹭:“妈妈,我好爱你,一辈子都喜欢妈妈。” 萧洛兰笑了起来,宠溺道:“妈妈也一辈子喜欢你,你是妈妈永远的小宝贝。” 萧洛兰关紧窗户,随后关上房门,闩上门闩。 房间前后用屏风隔了起来,前面就是睡觉的地方,靠墙的地方有一张床,一个衣柜,房中间放着一张圆桌,桌上有周宗主送过来的一小箱的衣物,临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梳妆台,铜镜虽然没有她们以前用的清晰,但也可以照见人。 “妈,快点过来洗头洗澡了。” 萧晴雪在屏风后面欢快的喊道。 萧洛兰绕过屏风,就看见了雷虎送过来的两个装满热水的大桶,再加上客房里本来就有的两个浴桶,几乎把空间塞严实了。 萧晴雪一溜烟的把外面的凳子,铜盆都拿到了里面。 她坐在凳子上,伸出一只手,手心里放着一个灰不溜秋的细丸形东西:“妈,看我发现了什么,这可是古代洗澡洗头用的澡豆,旁边木架上还有好几颗呢。” 萧洛兰拿起来闻了闻,有一股草木清香味。 “坐好了,妈给你洗头。” 萧洛兰把女儿的发带解下来,拿起木梳给她头发梳顺了,然后用木瓢从桶里舀热水浇在女儿头发上,淋湿以后,拿起澡豆给她细细搓发。 萧晴雪满足的说道:“妈,好舒服哦。” 萧洛兰失笑,洗完用木架上的麻布把多余的水分搅干。 半干之后,萧洛兰把水倒在空桶里。 萧晴雪感受到自己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怀念起了从前:“若是有吹风机就好了。” “妈,你快坐下,我给你洗。” 母女两人互相帮忙着洗了头,而后又洗了个澡,披着麻布一同出来。 “呼,清爽多了。”萧晴雪打开箱子,望着里面的衣服:“娘,这都是周宗主送的吗?” “是啊。”萧洛兰把周宗主需要她们帮助的事情讲了一遍。 萧晴雪若有所思:“周宗主想学普通话进长安?也不知道这个古代的长安在哪里,若是可以搞到一份地图就好了,或者书籍可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6 15:24:02~2022-05-27 15:3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秧奉美、小小一方、37322544、悠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淼 250瓶;深夜肝到头秃 50瓶;22606523 40瓶;术 38瓶;sft亲妈、饭团蘸酱油 30瓶;我想退休 25瓶;酒仔、歪歪、marvelusckie 20瓶;杨柳柳不要再看啦、Estrel、123、123456789、柯柯乌、卧庭坐花、月落星泪、陌上梨花、哆啦A梦、小红帽啊小红帽、河豚菌 10瓶; 9瓶;我爱萌物、夜锦 6瓶;45084126、云影幽、桂花味可乐、na、葳蕤 5瓶;此鑫非彼星 4瓶;蛋白加蛋黄、话梅精 3瓶;小麻薯 2瓶;懒人一尾、25872895、少数、雪纷纷、小年、爱微微、木易木子贝、鱼、爱吃草莓的小仙女、dris阿依达娜、时光吃木瓜、5331555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古阊城的最高长官刘仁愁眉苦脸的捏着胡须不停的在房间里走动,他的正妻看的不耐烦∶"你能不能别走了。" 刘仁看向自己的妻子∶"节度使大人今日还会去牢狱里看王家人,你说我该怎么办?"他猛地拍掌,气的咬牙切齿∶"那王安果真是个难缠的,各种酷刑上了个遍就是咬死了不说出他背后何人?那些刀剑又是从哪里来的,往常偷运的武器中有没有携带大型弓/弩,简直气死我了!" "如果再不出结果,我看我脖子上的这颗脑袋也要掉了。" 程秀秀听到夫君这么说,放下缝补的衣服∶"弓/弩不是很大吗?怎么带进去?" "有可拆卸的啊,万一还有三弓床/弩,三弓床/餐知道不?发现一个我就要死了!"刘仁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带着大难临头的心若死灰∶"娘子你还是快与我和离吧,这样我万一不幸落难了,你也不会受到牵连。" 程秀秀一听,气道∶"你死就死了,我儿可不能和你死,你就没想过我们三个儿女吗?你死了,他们怎么办?" 刘仁狠狠的揉了把脸,眼睛通红,又站了起来∶"娘子说得对,我再去牢狱那边刑讯王家李家的那些商队主人。" "你也别急,节度使大人先前那么长的时候都没有处置过你,不可能刚来一天就摘你脑袋。"程秀秀道∶"你好歹也是古阊城城主,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刘仁苦笑一声,他这个城主算什么呢,他原本就是阆歌一个小吏文官,莫名被迁升到了古阊城,只会治理民生,好不容易才将古阊治理成现在这样,但他手里是没有兵权的,古阊的姚南道都尉才是掌管古阊兵卒之人,而王安的女婿就是姚南道下一级的古阊校尉. 刘仁想到这个,头脑猛然炸开,他浑身哆嗦了一下,转头就跑了出去。 "你还没穿鞋!"程秀秀看到夫君发疯的样子,追了上去。 刘仁慌张张的穿好鞋,连衣服也来不及整理就想求见节度使大人。 到了节度使大人与他夫人下榻的院落,被一个苗疆少女阻止了。 "哎,里面是我家主母,城主大人,您这样衣衫不整未经通报就想进去可是不好的。"郑鱼心对着城主大人娇声说道,何进拿着禅杖站在一侧,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它佛,城主大人,您可是有要事?" "小娘子,烦请通报一声,下官刘仁有要紧事求见节度使大人。"刘仁急忙说道。 "节度使大人天没亮就带着人出去了。"郑鱼心回道。 刘仁心里一惊∶"小娘子可知节度使大人去了哪里?" 郑鱼心绞着小辫子,她对这些事也不关心哪里知道节度使大人去哪里了。 "去姚都尉那里了。" 萧洛兰走过来见古阊城主急得头冒汗便说道∶"刘城主可以去那里找他。" 今早天还黑着,萧洛兰迷迷糊糊感觉到周宗主起床了,外面似乎还有拓跋阿骨和周宗主的弟弟周宣说话的声音,周宗主就说找姚南道了,让她继续睡觉。 后来早上一醒,她就朝李大夫问了一句,姚南道是古阊城的都尉。 "啊。"刘仁傻眼了,他这才刚想到姚都尉和王家女婿鲁则全鲁校尉可以有关联,毕竟他们同是武官又是上下级的关系,且平常也有来往,说不定突破口就在姚都尉身上,那鲁校尉自从关进牢里后就在一直喊冤枉,他做的事难道姚都尉就一点也不知道吗? "下官多谢夫人告知,某这就去。"刘仁连忙出门,翻身上马抽鞭狂奔,他一个体弱的文官硬是在这个荒蛮的塞北练就了娴熟的马术。 刘城主走后。 萧洛兰用完饭又看了会书,见日头逐渐升高,有点坐不住了,私运武器这事好像挺严重的,从周宗主进城就刑讯就能看出来了,外面城墙上现在还挂着几百个奄奄一息的人,她要不要也去看看究竟查到哪里了。 "主母可是想出去?"郑鱼心见夫人坐立不安的,便猜到了一些,她早就听说主公对他新娶的夫人敬重又宠爱的很,现在看来,两人说是如胶似漆也不为过。 "冬雪,你备一下马车,我想去姚都尉那里。"萧洛兰放下书,对冬雪说道。 "是。"冬雪屈膝一礼。 没过一会就备好了马车,何进充当车夫,郑鱼心坐在他旁边,老驼背坐在后车座上,双臂下垂,带着一顶斗笠。 萧洛兰挑开车帘向窗外看去,不同人种的人混合在古阊城里,因是货物居多,所以古阊城的主干道大路修的非常宽阔,街道两边都是或出租或已经被胡商买下的屋子,商品琳琅满目,各种香料,丝绸,盐,农器,粮油店。 舞蛇的异族人吹着葫芦丝,罐里的蛇翩翩起舞,胡姬当庐卖酒,行人商贩如织。 萧洛兰分不清草原各部落的人,但也可以看到不少身穿羊皮袍,手提奶罐或羊腿的草原妇人将她们手上的东西放到杂货店前,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旁边居然还有中原人为杂货店的店长翻译一下,双方交易成功,那人就会像是中介一般抽取一两文钱。 这种情况不是少数。 古阊城的语言除了萧洛兰熟悉的幽州话,还有草原人本地的方言,以及异族人语言。 萧洛兰看了一会∶"他们是附近草原部落里的人吗?" 冬雪道∶"是的,因为古阊商人多,交易的东西也多,许多人就会跑到这里买卖东西,这里的每一个商铺都是要租金的。" 冬雪看向外面热闹的市集,又道∶"十几年前古阊城还是一个饱受战火蹂/躏的小城,后来节度使大人将流离失所的难民安置在这里,又派兵驻守,才慢慢的发展起来。" 萧洛兰看了一会,还看到了人口买卖。 貌美的胡姬身穿色彩鲜艳的羊毛衣物,被当做货物一般驱赶进了马车里,昆仑奴和新罗婢排成长队,等待着主人的挑选。 "这些胡姬和昆仑奴在南方是贵族的标配,听说在长安一个调/教好的陪酒胡姬可以值万金,也不知是真是假。" 萧洛兰望着那些人,像被刺到了一般连忙放下窗帘不敢再看。 冬雪不明所以的看着主母,不懂她怎么了。 等到了姚府,府里的人已经全部被制住了,骑从们看到主母过来纷纷低头行礼。 萧洛兰在雷虎的带领下很快看到了周宗主他们。 中堂内。 姚都尉正在惨烈的嚎叫着,几乎是跪爬到了周绪的身边,痛哭流涕道∶"节度使大人,下官…下官对王家商队所做的事情真的不知道啊,请节度使大人明察。" 中堂外,跪着姚都尉的家人,一个正妻,两个小妾,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俱被压在地上,瘫软流泪。 萧洛兰站在不远处,并没有进去。 刘仁颧骨都红了,指着姚南道就道∶"你一向与鲁校尉交好你能不知道,我记得今年初你还经常与那王安把酒言欢,两人互称忘年之交,你敢说自己没有收他送的银钱?!" "就凭你的俸禄能养的起你的两房小妾三个外室?" 姚南道脸上红红白白,一双眼睛恶毒的盯着刘仁∶"节度使大人,刘仁含血喷人!他…" 周绪敲了敲桌面打断了他们的话,实在不想听这人有几房小妾外室的事,他只相信证据。 周宣走过来,将收集到的金银珠宝全部摆在院子里,萧洛兰被堆积的高高的财物惊了一下,居然有这么多。 "来人,带上来。"周凌之拍了拍手。 一个胡姬穿着薄纱就被一个骑兵带到了场内,薄纱笼罩着身体,若隐若现,她用面纱遮住脸,仍然可见她的美貌。 顿时,外面的正妻小妾对着她就大骂了起来,薄薄的衣衫被扯下,胡姬跪在地上含泪求饶。 "大人,这是搜到的卖身契。"拓跋阿骨将一张纸递给节度使大人。 姚南道冷汗滴滴,深深叩首∶"节度使大人,官场之中人情往来,互相赠送胡姬家妓是常有的事,我虽在女色上荒唐了一些,但绝没有做过背叛您的事。" "你昨晚出城难道不是想跑吗?"周绪用乌鞭拍了拍姚南道的脸。 "大人,大人,绝无此事啊!"姚南道拼命磕头∶"下官在乡下的老父病重,已经时日无多了,便想出城去探望一下。" "节度使大人,我家夫君说的是真的。"姚南道的正妻连忙说道∶"家公半年前就不好了….晶: 周绪挥手,让人堵住他们的嘴巴,不想听那些人聒噪。 姚南道转头看向堂外跪着的儿女,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阵死寂的沉默之后,他跪趴在地上,无力痛哭∶"我是真的不知道…王安会那么大胆…大人,我若是知道他的车队里运送的是弓/弩,我当场就会射杀他。" "五年前,王安贿赂我,当时他和我说他要送一批受损的铁器刀剑卖给草原上的那些部落换取他们的好马,我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 "他又送了我胡姬,随后就是源源不断的金银财宝。" 姚南道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后续我也偷偷检查了好几次,里面的确是破烂的废弃刀剑铁器,我这才放心的收下他的贿赂。" "大人!大人,您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背叛幽州的想法!我姚南道对天发誓,若有一句假话,不得好死!"姚南道拼命磕头。 周绪站起身,径直走了。 周宣挥手,将姚南道带下去,刘仁看着这一幕,暗骂了一声,五年前,那王安也曾贿赂过他,给他送了一个胡姬,幸好他当时拒绝了。 不然今天栽跟头的就是他了。 姚府门一关,隔绝了里面的哭喊。 周绪回到夫人的马车上,还未进去就闻到了胭脂香气。 他撩开车帘进去。 夫人身边坐着那个美貌胡姬,胡姬身上披着一件遮挡衣物的披风。 看到他进来,胡姬立刻跪在地上。 周绪坐到夫人身边,亲了亲她∶"夫人准备怎么处理这胡姬,留在身边当侍女?" "她有哥哥有家人,当初是被一个路过的胡商迷晕拐走的。"萧洛兰顿了顿,说道∶"她说她想回家。" "时间过去这么久,夫人就不担心她哥哥和她的家人将她卖了?"周绪道。 萧洛兰听了,看向窗外,胡商队伍里的胡姬最多,她微蹙着眉头。 "我哥哥他们很好。"地上的胡姬忽然用生涩怪异的中原话说道∶"不会卖我的。" "谢谢主人。"胡姬给面前的贵人磕头∶"谢谢主人愿意让我回家。" "那你回去吧,夫人也未拦你。"周绪道∶"可是要银钱,一百两应是够了。" 胡姬顿时花容失色,她膝行几步爬到这位大人面前∶"大人,回家路途遥远,奴,奴不敢独自上路。" "所以需要护送?"周绪摸着胡茬∶"护送途中住哪呢,为报答夫人的救命之恩,只能给夫人先当侍女。" "到了目的地,万一你的家乡没了,又该怎么办?" "继续跟着我们吗?" 萧洛兰听到这,已经听出不对劲了,她看向胡姬,仍然是柔弱可怜的。 她这是被利用了吗 胡姬浑身颤抖可怜无比“奴不敢麻烦贵人,奴只是想回家。” “停车。”周绪道。 马车停了之后。 周绪眉眼已隐现不耐“下去吧。” 胡姬走后,萧洛兰看向周宗主,发现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冬雪,你去跟着她。”周绪吩咐了一声。 “是。” 马车缓缓驶过热闹的街道,周绪闭上眼睛,似在休憩。 萧洛兰想起这人早上起的很早,便推了推他。 周绪眼睛都没睁。 萧洛兰见马车也无枕头,便跪坐下来,让周宗主睡在她腿上。 “对不起,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萧洛兰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道歉,万一那个胡姬是探子或是刺客,他们此刻就危险了,她当时应该想的更深一些的,不过胡姬上马车前,郑小娘子给她全身检查了一遍,应该不是刺客吧,探子好像更符合一些。 周绪闻着馥郁的香气,睁开眼睛,笑道“夫人亲我一下,我就原谅夫人。” 萧洛兰看着周宗主,见他不是在开玩笑,低下头轻轻的吻了一下。 亲完以后,萧洛兰不自在的移开视线。 周绪望着夫人羞红的脸,心荡魂动,他坐起身,捧着夫人的脸就凶猛的亲了过去。 “刚才不算,我教夫人如何亲吻。”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萧洛兰脸颊通红,舌尖有点麻痛,她怀疑自己的嘴唇是不是肿了,便拿起帷帽戴在头上,飘飘荡荡的青纱刚遮住了眼前的视线,周宗主就将它拿了下来。 周绪抱着夫人,满足的又香亲了一大口∶"夏天带着帷帽闷人的紧,夫人不要戴了。" 萧洛兰看向他,讲一个事实∶"你抱着我,我才热。" 周绪当做没听见这话,他推开马车的窗牖,望着外面的商道。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很容易就分辨出那些是中原商人,胡商,还是异族人。 "等会我去查看王安偷运的弓/弩看能不能找出一些线索来,夫人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周绪把玩着夫人的手∶"现在时间还早,刘家大院也无甚好玩处,我担心夫人在那边会闷的慌。" "夫人应多出来走走才是。" 赶路时坐马车是迫不得已的事,到了地方他自然是希望夫人可以自由一些,当然,只在他范围内的自由才行。 "那就去看看吧。"萧洛兰想起让人将胡姬带出姚府的事,她其实到现在都没明白那个胡姬究竟是个探子还只是一个无辜的人。 她看向后方,那名胡姬早就不见了,心里有点淡淡的怅然压抑和对这个世界的恐慌荒,若是没有遇到周宗主,她和晴雪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和古人说人权说法律就好像是天方夜谭,周宗主他们不懂,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懂,唯一懂的女儿在阆歌,安安全全的,每想到这,萧洛兰就感觉自己可以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好,那我们一起去。"周绪见夫人接受自己的提议,心中欢喜。 "那个胡姬她会是探子吗?"萧洛兰忍不住问道。 周绪抱着夫人,捏捏手摸摸腰一刻也不老实,见夫人还挂心着胡姬,便道∶"王家在幽州埋伏数年之久,他们送上的美人能被姚南道这种握有实权的人看上,夫人可不要小瞧她。" "这种调/教好的胡姬极善于看眼色,她在姚府呆五年之久,且安全无恙,生存能力可比夫人强多了,至于是不是探子,我已经让冬雪去跟着调查了。" "夫人和我说说是怎么发现她又带她出府的?"周绪倒了一杯梅子露给夫人。 萧洛兰回忆了一下∶"我和冬雪站在中堂外面的梧桐树下,她的衣服被姚都尉的妻子快扯光了,其他人也打她骂她,推揉中,她倒在我面前不远处…." 萧洛兰只记着当时那个胡姬用一种哀求可怜无助的目光看着她,眼神中又带着一点绝望,和她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么的像。 离开的时候,胡姬就一直望着她,萧洛兰踌躇了好一会,终究还是将她带了出来。 那她对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周绪笑道∶"在那么多骑从的看守下,那名胡姬居然还能倒在夫人面前。" 萧洛兰被周宗主说的耳热,仔细一想,当时好像是挺巧合的,可万一她真的需要人帮助呢? 萧洛兰失神的望着被当做奴隶买卖的男男女女,各种不同的语言传到她的耳中。 她在这个世界可以做什么? 马车停在一间小院前。 "夫人,下车了。"周绪伸手让夫人下来。 萧洛兰回过神就着周宗主的手下了马车,发现小院周围全部都是幽州骑从,将小院围的密不透风,崔什子打开门,让主公主母进来。 白衣和尚和郑鱼心坐在门槛处,他们知道分寸,有时候不乱看不知道才是最好的,什么都知道并不是好事。 老驼背和剑客本来也是跟着的,马车行驶后半程,主公让他们和冬雪一起去调查那名胡姬了。 郑鱼心托着腮帮子,觉得主公对主母还真好,那胡姬不管是不是探子,她主动接近主母都是事实,而主公却是最不喜有人别有用心的接近主母。 小院内,摆满了被拆散的马车车架,崔什子站在一个青年人身边,拓跋阿骨两兄弟和周宣周凌之以及这次带队幽州骑兵的施老将军俱在小院内。 薛四看见节度使大人和一名雪肤丰腴成熟美艳的妇人前来,忙长揖一礼∶"小民拜见节度使大人和夫人。" "不必多礼。"周绪拍了拍薛四的肩膀,让他起身,随后带着夫人推门进去。 周绪看着那些东西,从箱子里拿出餐/弓/弩/机弩臂,将它们组装起来,随后拿起一根箭放在矢道上,将弦往后挂在钩子上,弓弦如半月,箭矢寒光点点。 施老将军摸着胡须,道∶"主公您可不能手滑,这短/弩的最大射程有百步之距。" 萧洛兰想起幽州骑兵每人带着的幽州弩,是公孙家发明的,应该比这种短/弩厉害吧。 周绪将十字弓/弩重新拆掉放到桌上。 "制作这批弓/弩的人很谨慎,没有留下任何的标记,制式是前朝所用的十字/弓/弩,射程百步,一般为步兵克骑兵的标配。"周宣道∶"我怀疑王安肯定还送了克骑兵的钩镰枪和铁蒺藜,火油,只是这次没有被发现。" 施老将军道∶"二郎所言极是,王安此人做的事被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这些箱子一共可以拼凑多少个十/字/弩?"周绪看向施老将军。 "二十。"施老将军回道,那王安又不是笨人,做的还是香料生意,弓/餐一多,车辆再怎么伪装马车吃重肯定伪装不了,所以他每次就少少的偷送,话虽这么说但聚沙成塔,五年时间也可送几百个/十/字/弩进去了。 "阿骨,你将王家商队近七年所过古阊关卡的记录拿过来。"周绪道。 "唯。"拓跋阿骨领命而去。 周绪拿起弩/弓仔细看着,它形似扁担,也称弩担,弩身枣木红,泛着油润的光泽,他上手摸了一下∶"很新的弩,弩身用红鸯木所制,上面的漆味还没散。" 周绪弹了一下弓弦∶"弩弦不是用生牛皮和牛筋做的,所以柔韧度缺了点。" 他眯着眼望着不断震动的弓弦,根本不相信一个弩做出来可以完全不留痕迹,十/字/弩是常见,可也不是谁都能制作出来的,图纸,工匠,所需的材料,制作好再偷偷送到回焱那边,幽州这边他有自己的工坊可以完成一整套的流程,其他人要多大的实力才能几年如一日小规模送弓/弩给别人。 周绪心里已经有了几个人选,,朝廷兵部,静南异性王,以及太原节度使魏延山都有这个实力。 周绪用手搓了搓弓/弦。 "是苎麻。"薛四鼻子袖了嗅说道∶"苎麻为弩弦之骨,外缠鹅翎,涂石杉蜡。" 周绪看向他∶"石杉蜡。"他记得像这种丝麻弩弦最后一步涂的是黄蜡才对。 薛四见屋里的人都看他,有些紧张∶"黄蜡和石杉蜡外表相同,但是石杉蜡它的香气更浓一些且比黄蜡颜色更深。" "石杉蜡是哪里产的?"崔什子咳嗽了一声,问好友。 "石杉蜡只产于锦西的鸩山一带,我也是无意中从父亲的游记里知道还有和黄蜡如此相似的石杉蜡。"薛四回道。 在场的武人瞬间就想到了锦西的位置。 "大同锦西?"崔什子咳嗽了一声。 "是。"薛四道。 周凌之看了伯父一眼。 拓跋阿骨带着刘仁过来,刘仁到地方就立刻算了起来,他看到那些弓/弩,额头上的冷汗直下。 萧洛兰听着他们讨论,其实也没怎么听懂,她对古代的武器实在不了解,只知道这石杉蜡应是一个突破的线索,想到这,她的心里微微放松。 时至中午,屋里的人分开去用餐。 萧洛兰坐在板凳上,桌上是三份餐食,另一边的桌上是还在工作的刘仁。 "夫人用餐吧。" 周绪将饭食摆好,又看了一眼刘仁二∶"刘城主,吃完饭再忙也不迟。" 刘仁被节度使大人口中的刘城主三字差点没吓瘫软∶"下官马上就算好了。" 萧洛兰见他衣袍俭朴,袖口还缀着补丁,邀请道∶"刘城主,过来一起用餐吧。" 刘仁不知自己得了节度使大人哪里来的青眼,战战兢兢的坐到了桌上角落。 "节度使大人,您先请。"刘仁准备等节度使大人吃了自己再拾箸,不然失了礼数。 饭后,刘仁二继续工作。 萧洛兰坐在院子里的一颗柿树下遮阴。 萧洛兰回过神,将梨推给他∶"你自己吃吧。"她中午吃的很饱。 周绪随便擦掉梨子上的水珠,三两下就吃完了一个梨∶"夫人刚刚在想什么,我喊你几声都没应端‘ 萧洛兰刚刚是在想一些事情,可是她又不了解古阊的情况,也不知道刘城主是怎么治理的,自己贸贸然开口也很不礼貌,她毕竟是一个外来人,对怎么治理古阊,肯定是刘城主更有经验,而且看出来刘城主也是一位勤恳干事的。 自己若说的不对,岂不是贻笑大方。 周绪握着夫人的手,低声道∶"再不说我要亲了。" 萧洛兰收回手,轻瞪了他一眼, "我今天出去的时候发现古阊很多人之间语言不通。"萧洛兰终于说了出来∶"听冬雪说古阊周围也有不少胡人异族居住,混居的话为什么不用同一种文化教化他们的后代呢。" 这样一来,几代过去,人与人之间不仅互相交流没问题,而且一但有了共同的语言生活习惯,混居在一起的话,也没有了那么大的隔阂,因为他们的文化是一样的,这样战争应该就少一点了吧。 周绪定定看着夫人,蓦地笑道∶"十几年前有一个小吏文官也说过相似的话。" "那人喝醉酒站在河边,摇摇晃晃的对着天空发誓,总有一天他要当个圣人教化万民。" "后来他带着难民重建古阊,打通古阊与天山之路,实施屯田,储备粮草,教导当地人和周围逐渐聚拢在古阊的各个部落的人读书写字,推行心中的教化。" 萧洛兰心有所感,她转头看向屋内,刘仁热泪盈眶,双眼通红,一袭洗的发白的衣袍上湿痕点点,竟是掩面无声泣哭。 周绪看向远方∶"我也觉得很好,但取得的效果还是差了点,因为大部落的人太多了,人一多他们就开始不听话了。" 骚扰边境,打劫商队,滋长野心,聚在一起妄想成为下一个突厥。 周绪笑道∶"不过等这一仗打完之后,愿意被教化的人应该就多了。" 萧洛兰看向周宗主,他虽是笑着,眼神却是真正视人命如草芥的平静,毫无一点波动。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入夜。 萧洛兰望着床幔上的花纹出神,周宗主还未回来,傍晚时候就去刑讯王家的人了,将姚南道也带了过去,她并没有跟过去,因为她知道自己心理的承受能力。 可她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紫红色的小鸟陶哨坠下来,萧洛兰回来摸着它,让自己浮躁的心静下来,其实下午的时候她内心是有一点点挫败以及对自己的失望。 那种改变不了任何人和事的无力感让她感觉自己被裹挟在了这个时代里,像是浪花扑腾了一下,随后和其他水流一起涌入大海,和这个时代成为一体。 萧洛兰披着外衣起身,刘家大院给他们准备的房间很好,还附带了一个书房,萧洛兰跪坐在书桌前,用毛笔蘸墨水,提笔想写日记给女儿,今天是九月初四,天晴,天气仍然很炎热,但比前两月相比要好很多,古阊城有很多胡人,还有驭蛇的流浪艺人…萧洛兰有许多话想写给女儿,最终也只是写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写好之后,她将它放在信匣里,信匣里已经堆了好多封的信,萧洛兰每天都会给女儿写信,雪鹰来的时候,她就把当天的信送出去,剩下的信则收在信匣里。 淡淡书墨香和安静的气氛让萧洛兰的心彻底平静下来。 她推开窗,看见了坐在窗前不远处廊道上的郑小姑娘以及何进何小师父。 郑鱼心听到声音,看见主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主母,还没睡啊?" 何进一身白衣,转动佛珠,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主母深夜未睡可是有心事。" 萧洛兰看了一下天色,的确很晚了,月亮都上中天了。 "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休息了。"萧洛兰知道这些门客是来保护她的,除了常见的郑小姑娘和何进师父,萧洛兰就只熟悉驼背的赵老爷子和一个叫归心的剑客。 门客里还有六七个人,都怪的很,平常不让她看见,萧洛兰也没和其他门客相处过,就唯二熟悉这两人,见打扰到他们了,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反正我们晚上也睡不着。"郑鱼心一个箭步冲过来,弯腰趴在书窗前笑弯弯的望着主母说道。 何进走过来,在窗侧站立。 "主母为啥不睡觉呢?"郑鱼心再次问道。 萧洛兰看向她∶"冬雪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她。" "放心吧,冬雪姐姐身手不错,又是在古阊城,主母不必担忧。"郑鱼心笑吟吟告诉主母另一个消息∶"下午的时候,老驼背和耍剑的也去查那个胡姬了。" 萧洛兰听到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不由放心了一些∶"那我在这等着吧。" 郑鱼心望着烛火下的主母,笑容越发大了∶"您给小娘子写过信啦?"他们耳力敏锐,早就听到了房间里主母走动的声音。 "写过了。"萧洛兰从书桌的果盘上拿了两个柰果给他们两人,何进把它收进袖内,郑鱼心咔嚓咬了一口。 于是等冬雪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的主母一起和郑鱼心坐在外面的廊道上,似乎在赏月。 萧洛兰见冬雪安然无恙,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冬雪姐姐回来了,主母这次能安心了吧。"郑鱼心笑嘻嘻道。 萧洛兰让她们进到屋里。 "冬雪,你可有查到什么?"萧洛兰倒了杯热茶给她,已经入夜了,外面气温还是挺低的。 冬雪忙接过来,道∶"因那胡姬的卖身契您还给了她,所以她现在是自由身,便寻了一间客栈住下,进入客栈后不久差遣小二置办了衣物,随后伪装一番又看了城内的告示,最后去了城门口处,远远的望着被挂在城墙上的人。" "在此期间,和他人并没有接触,不过看了王家人之后,她明显焦虑起来。" 萧洛兰知道周宗主这次给王家人以及受王家牵连的那些商队定的是什么罪名,私藏兵器通敌之罪,要被砍头的,就连一直在说他们是无辜的只是受到王安蒙蔽而帮助他偷运弓/弩的赵家李家他们的商队他们也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罚。 "到了晚上,胡姬进到一处废弃旧庙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裹求见了刘仁刘城主,说出了王家商队每次要进出古阊关卡的时候,她就要将姚南道的行踪提前告诉王家商队的事情。" 冬雪看了一眼主母,又继续说道∶"那个胡姬叫玛吉娜,从王家商队其他人口中得知她从小就被白桑部的阿父给卖了。" "现在她已经被关进了大牢,作为姚南道失职的证据。" 冬雪说完之后就带着郑鱼心离开了,时间不早了,主母要休息了。 萧洛兰睡在床上,脑子里都是玛吉娜在姚府看她的眼神,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意义上的帮助人。 门突然被打开。 冬雪看到主母出来明显惊讶了一瞬。 "我想去看看玛吉娜。"萧洛兰说道。 因是晚上,萧洛兰不想惊动那么多人,就带着郑小姑娘和何小师父出门了,冬雪忙了一天刚回来,她让她好好休息,不用跟着她。 郑鱼心骑着马望着前方的主母,大晚上,街道两边早已打烊,只有他们三人的马蹄声在街上清脆作响。 萧洛兰此刻很庆幸自己学会骑马了,虽然骑的比较慢,但也算是一种自己可以使用交通工具。 等到了地方,知道周宗主不在这里,萧洛兰在刘城主的带领下走到牢狱的外间。 "不知夫人深夜来此所为何事?"刘仁对节度使大人的正妻不敢有丝毫怠慢,让狱卒端茶倒水,随后才问道。 萧洛兰见天都这么晚了,这位刘城主还在忙碌着,让他也坐下来。 "我想见见玛吉娜。"萧洛兰说完,又问道∶"她犯的罪大吗?" "玛吉娜主动递上证据,认罪态度十分良好,且已经查明她的确不知王家所运输的东西是何物。"刘仁摸了一把自己的胡须,见节度使的夫人对这名胡姬很关切,将自己心中的判决减了减∶"再加上主犯是王家,所谓不知者无罪,酌情处理下,待玛吉娜做完证后就会将她释放了。" 萧洛兰听到这,松了口气。 "你去将玛吉娜带来。"刘仁道。 一个中年女性牢头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萧洛兰再次见到了那个胡姬。 玛吉娜见到那位夫人,眼神躲避了一下,而后低下头,她看着自己的衣服,有点粗糙的布料比不上在姚府穿的那些名贵的薄纱,但玛吉娜却很喜欢,她用手摸着衣角微厚实的布料。 玛吉娜在姚府的时候,看见骑从将姚府的大妇小妾都抓走,就心有预感自己也要糟糕了。 当她被压在地上的时候,大妇和其他小妾疯狂的咒骂她打她,玛吉娜知道自己平日就受姚南道宠爱,等姚南道一走,她就会被府里的主子卖了或者可能会遭遇更可怕的惩罚。 玛吉娜怕了,正当她拼命想着怎么脱身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梧桐树下的一位夫人。 那位夫人在看她,用一种难受悲伤不忍又带着一点焦急的眼神,甚至在她的薄纱衣服快被撕碎的时候,夫人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 玛吉娜看着那位夫人,好像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疼痛,她的主人姚南道平日里最喜欢她穿薄纱一样的衣服,轻轻一扯,便能随时办事,有时候有客人前来,主人就会让她穿着薄纱跳舞,供客人观赏。 可在那位夫人眼中,她好像应该就是要穿上衣服的。 玛吉娜从小练舞身体柔软非常,她趁着混乱钻了个空子倒在那位夫人前面。 玛吉娜的心跳的很快,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能不能成功。随后就是像做梦一样。 那位夫人不仅让她顺利离开了姚府,还给了她的卖身契,她听到围住姚府的骑从唤她主母,玛吉娜的心顿时又活了过来。 她不是一个好人,好人从来活不久,是夫人自己要救她的,玛吉娜紧紧握着披风系带对自己说着,一个胡姬找一个位高权重的主人这很正常,人往高处走。 夫人的夫君上了马车,玛吉娜听到男人问夫人怎么处置她。 夫人全然信了自己的话,那个男人却是不信的,她膝行几步跪在男人面前,微微仰起头,腰臀向下微塌,她知道男人就喜欢女人这种姿势,她的主人就很喜欢,可以将她的身体完美的呈现出来。 如果可以回家很好,回不去的话若是可以勾引上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也不错。 夫人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小心思,可夫人的男人对她熟视无睹。 玛吉娜下车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有了一丝愧疚感,当然,它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经过一下午,玛吉娜也知道那位夫人的夫君是谁了。 幽州节度使大人,极为位高权重。 玛吉娜想起自己为王家做的事,挣扎了许久还是来到了城主这边,就算她不来,她也很快会被查到的,还不如早早交上证据,刘城主一向仁慈,最多就是徒期一两年,反正王家的人都被抓了,他们的下场比自己可惨多了,城墙上不少王家人都被活活晒死了。 玛吉娜胡乱想着,就是不想去想夫人为何突然来找自己,应该是自己勾引她夫君的事被她察觉到了吧…玛吉娜自是不后悔的,反正她一无所有,赌就赌了,万一成功了呢。 她就是没有礼义廉耻的那类人,夫人就算打她骂她,如果可以勾引到,她还是会勾引的,玛吉娜想着,忽然听到了夫人问她的声音。 "你还想回家吗?" 萧洛兰见玛吉娜并没有受苦,想了想还是问道,因为她发现坐马车的时候,玛吉娜曾经回答了一句哥哥们对她很好,不会卖她的,再想到她曾好几次对她说她想回家。 萧洛兰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对不对,如果玛吉娜说不想,那她也不会让人送她回家的。 她就是.想帮帮她。 玛吉娜愣愣抬头看着这位夫人。 萧洛兰担心她没听懂,又慢慢的问了一遍∶"你在马车上的时候和我说了三遍你想回家,那你想回家吗?你不用坐牢的,刘城主说等你出堂做证完毕,你就会被放出来。" 萧洛兰说完,就见玛吉娜仍不回答,好像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又问了一遍∶"玛吉娜,你想回家吗?" 玛吉娜眼睛瞪大,终于听清了这位夫人的话,她浑身颤抖,泪水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萧洛兰看人哭了,有些无措又慌忙的说道∶"你可以如实说,不想就不想,我不会…." 萧洛兰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玛吉娜猛地跪了下来,紧紧抓着她。 "夫人,我想回家的,我想回家的…" 萧洛兰连忙扶她起来,玛吉娜太激动了,说的话夹杂着其他的语言,萧洛兰后面都没听懂,但她见玛吉娜是想回家的,便不停安慰她,让她心神放松下来。 许久过后。 玛吉娜仍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位夫人,不敢相信她真的会帮她。 "要等作证结束的,你先别急。"萧洛兰让玛吉娜坐在椅子上。 玛吉娜望着夫人,擦掉自己的眼泪,重重点了点头,等那位夫人走后,玛吉娜忽的痛哭出身,这一刻,她居然害怕这位善心的夫人会知道她先前的恶劣企图。 萧洛兰带着一身的夜色微凉回到入榻的房间,天已经微白了,她在牢狱外间呆了很长的时间。 虽然身体有些疲惫,萧洛兰却一点也不感到累,她轻手轻脚的将披风放下,回到床边,发现周宗主竟还没有睡。 "夫人去牢狱那干什么了,一晚上都没有回来?"周绪将夫人抱在怀里,给她暖一下,其实他也是刚回来没多久,几乎也是一夜未归。 萧洛兰将自己做的事认认真真讲了。 "玛吉娜虽然是探子,但她想回家不是骗人的。"萧洛兰撑着精神和周宗主说话。 周绪听了个大概,对其他人的事并不怎么关心。 "我想帮帮她,等她作证结束之后让人送她回家。"萧洛兰看向周宗主,不知道他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多管闲事了。 "不用送她。"周绪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萧洛兰抿了抿唇,感觉自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周绪闭上眼睛,闻着夫人的香气想睡觉∶"她的部落叫白桑,明日找个熟悉白桑部落的胡商让他们去送信,让那胡姬的哥哥过来找她,就住在古阊。" 萧洛兰愣了下而后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样更好,万一玛吉娜的哥哥生性变了怎么办?虽然玛吉娜说她的哥哥们很好,不会卖她,但凡事就怕万一,如果他们挂念自己的亲妹妹,听到玛吉娜的消息肯定会过来找她的,他们一家在刘仁的眼皮底下,自己再和刘城主说说让他多照拂玛吉娜一家。 萧洛兰为这事想了很多,等她理好了,自己也困了。 萧洛兰刚想睡觉,忽然感觉腰上的手动了一下,周宗主含着睡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好像只是随意一问。 "怎么对那胡姬那么好?" 萧洛兰眼睫颤了颤,过了好一会才回答∶"就是想帮帮她。" 而她又可以帮。 周绪发现他的夫人总是对这些小人物特别上心,他的困意正浓,听了这话,只嗯了一声,抱着满怀的暖玉温香睡了。 "你也帮过我的。"萧洛兰等人睡着了轻声道,想起遇到周宗主的时候,不管怎么样,他当初的确是帮了她的,且不计回报,这也导致萧洛兰对他的感觉很复杂。 周宗主出场的第一印象就是恩重如山的恩人。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下雨了?" 萧洛兰睡梦中隐约听到了雨水的声音,眼皮动了好几次,终于睁开了,室内光线昏暗,倒是耳边的雨声愈发清晰了,哗啦声不绝于耳,夹杂着狂风呼啸,震的门窗作响。 周绪将夫人揽在怀里,应了她一声,他早就醒了,见夫人睡得正香便没有打扰她,倒是这恼人的风雨声吵醒了夫人,不过夫人醒了也好,他看夫人都看出火来了。 萧洛兰看着昏暗的室内,只觉得这一觉好似以直接睡到了晚上,仍带着浓浓的困意。 "什么时辰了?" "大约是申时初吧。"周绪道,他见夫人星眸惺忪,玉容还带着熟睡时的晕红,心里微动,感觉口干舌燥的,将床幔落下来,光线更加暗了。 萧洛兰看周宗主的动作和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她微不自在的道∶"等晚上的。"这还是下午时间,做这档事萧洛兰总觉得有些不好。 周绪却等不及了∶"晚上我还有事,夫人让我亲香一下。"他已经好久好久没近夫人身了,这么一大块香肉整天在他眼前晃,早就烧的他理智岌岌可危了。 不等夫人回答,就直接亲了过去。 萧洛兰喘了口气,香气如兰,她到了这边总觉得自己身体好像也出了些问题,照镜子的时候明明还是自己,她却不敢多看。 "夫人昨夜归来真好看。"周绪含糊说道,他的火其实从昨夜就起了,夫人披着黑色的披风,戴着兜帽,只露出雪白的下颌和饱满的樱唇,向他走来的时候,像个妖精似的。 "你轻一点。"萧洛兰微蹙眉,心有余悸。 "好,好,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周绪嘿嘿笑了两声,一点脾气也没有。 萧洛兰见他像大狗一样扑过来,身体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不是她不愿意,而是完事以后她要休息好长时间。 外面秋雨凄寒,室内却是春意盎然。 萧洛兰迷蒙的睁着眼睛,身上全是被热出的汗。 周绪望着夫人,爱怜的将她潮湿的鬓发理到耳后,妇人丰腴的好像要破汁的娇躯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她是他的,周绪想着。 屋檐雨滴如注,雨打芭蕉,绿从掩映窗棂处,小院内毫无一人,远处乌云堆积,天色似墨倾倒,已经黑透,电闪雷鸣间,萧洛兰死死压抑自己的声音,踩着地板的玉足颤抖个不停。 半开半合的窗户边,上半方的雕花窗只支出一点点,妇人的两只手紧紧扶在上面,隐约可见指尖绷紧到极致的玉色,屋檐雨滴打在妇人的指尖上,只见它时而猛地攥紧,指尖仿若充血泛红,时而又无力的松开,垂了下来。 半窗缝隙里露出一抹雪白杨柳,细雨倾斜吹落在上面,引的妇人颤个不停,终是忍不住的细细娇泣呜咽,隐隐忍忍,断断续续,音不成调。 忽然一只粗糙的大手伸出来,几乎完全盖住了雪白杨柳。 属于男人的手骨节粗大,手背有几道不明显的伤痕,掌心更是布满了粗糙的厚茧,常年握着刀剑的手似乎都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在极致的柔嫩雪色下莫名显得狰狞,它掐着不停轻颤的杨柳,不让它退缩分毫。 粗糙的掌心终于感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男人无声的笑了起来,带着可怕的占有欲和控制欲,眸色黑暗,高大的身影将妇人完全吞噬。 两个时辰之后,已到了晚上,雨已经小了很多。 萧洛兰眸光涣散,看见周宗主走过来,身体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周绪端来饭食伺候夫人,见她这样放下托盘,凑了过去,将夫人的手握在手心里∶"这次是我过于孟浪了,夫人别恼。" 萧洛兰望着这个男人看似低声下气的哄她,纵是脸色潮红如艳靡之花也掩不住眉眼间的轻恼∶"吃乞饭吧。。 话出口才发现嗓音有点哑。 周绪听到夫人的声音,那是下午夫人柔媚哀求尖叫又被亲吻堵回后的破碎口所导致的,他心瞬间又荡了一下,不过知道自己这次做的有点过了,恐惹恼夫人,便放下了把玩夫人的手。 "我喂夫人吃。"周绪笑着看向夫人。 萧洛兰浑身没有力气,她感觉自己这次要被去掉了半条命,这也是他们离开阆歌之后第一次动真的。 周绪将夫人抱在怀里,见她吃的秀气文雅,像一朵花似的,等夫人吃完以后,他将夫人剩下的饭食也吃了,这才吃自己的那份饭食。 "等会李繁会过来给夫人看看。"周绪穿好衣服坐在床边,见夫人仍不愿理他,亲了亲她的手。 萧洛兰见他要走了,想起自己临睡前想的事,憋不住开口了∶"你要找胡商送口信的话,不要带给玛吉娜的阿父。" 周绪笑道∶"夫人想的还真是周到,放心,我会办妥当的。" 萧洛兰说完之后,见男人腰间还挂着她送的香囊,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她一共就做了两个,周宗主整日轮流换带着,这么长时间下来香囊早已旧了,连里面的草药香气也趋近于无。 "我走了。"周绪将积雪膏放到夫人的枕头旁,低头亲了亲她∶"晚上有要事暂不回来,夫人好好休息。"说完又亲香了好一会才离开。 萧洛兰看着人走远,房门被关上,屋内只剩下她一人,这才彻底松懈下来,在房事上,周宗主总是凶狠的不像个人,尤其是这次。 萧洛兰想起下午的场景,抚上自己的肚子,打了个哆嗦,仍然记得那种可怕的突出异感。 李繁拿着药箱进来的时候,先是点了香。 淡淡的熏香绵长清淡,配合着窗外滴滴的雨声营造出了安宁幽静的氛围。 萧洛兰看到李大夫有些脸红,对于这种事被外人知道,她还是很不好意思,不知道怎么面对李大夫,哪怕李大夫开导过她很多次了。 李繁打开药箱,拿出里面的瓶瓶罐罐搁置在木几上。 "夫人放松,我为您舒缓一下身体。"李繁笑道,随后认真的做起自己的事。 半个时辰之后,李繁望向睡着的夫人,吹灭了熏香,这熏香是安眠的,既然夫人已睡着,她就无需再点了。 温若软玉,雪腻柳腰,李繁看着夫人身上的红痕指印,将香膏抹在伤处,私心觉得这样的夫人…好像更有一种令人移不开眼的成熟艳色,配上夫人的这种性格,其实很能引出男人的隐藏的各种谷欠望。 古阊城外,已经没有了王家人的身影。 大牢深处,玛吉娜害怕的牙齿咯咯打颤,她躲在女牢的角落里,惊恐的瞪大眼睛,望着前方栅栏处走过的骑从们,每个人都捧着一个木盒子,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盒子上方凌乱脏乱的头发,有的披散下来,有的还是束着,无一例外,他们都在这个小小的木盒里。 玛吉娜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没过一会,男牢那边就传来了哀嚎不断的声音回荡在牢里,队伍后面,玛吉娜见到了那位夫人的夫君,男人面容不见喜怒,威势肃冷,完全不见他在那位夫人面前的亲和,玛吉娜见那个男人朝她看了一眼,和看桌子凳子没什么不同。 等男人走后,玛吉娜虚脱的躺在草床上,浑身发抖,只感到莫大的恐惧。 牢狱深处。 王安望着身边十几个人头盒子,表情麻木僵硬,他的女婿早已昏死过去,其他人的咒骂声他好像没有听见。 一个侏儒正在拿着一块烙红的铁块贴在他小儿子的腿上,因为他够不着,于是跳起来又烙了一次,小儿子凄惨绝望的哀嚎刺激着王安的耳朵,可他却始终一言不发。 姚南道躺在草床上,听见脚步声,连忙跑到了栅栏处,跪地喊道∶"节度使大人,我真的不知道王家要运送的是弓/弩!这一切都是王家做的,和我没有关系!节度使大…." 侏儒怪笑着走近,用脏布塞了他的嘴。 "大人,王安嘴硬的很,始终不肯招,那还要不要…"刘仁站在节度使大人身边,做了个手势,询问节度使大人还要继续砍吗? 周绪坐在椅子上,望着在人头堆里的王安,笑道∶"他不招不代表他不在乎,从现在起,就在他的眼前砍,让他的家人求他。" 话音一落,几个王家人被推到了牢房里,顿时王安周围就挤满了人,有人打他有人骂他,更多的是跪在地上拼命求他的家人。 王安手抖着,闭上眼睛。 "不为财,不为名,不为色,商贾之家也无法参加科举,为权也说不上。" 周绪想到了太炀郡的太守李伯志,别说,这种表现出来的视死如归的劲和李伯志一模一样,只不过李伯志是装的,而王安是真的。 周绪嗤笑一声,抬手挥了一下。 拓跋阿骨抓起一个王家人按住他的脑袋,手起刀落,血溅了王安一身,他眼皮颤抖了一下,王家人惊叫一团。 大同锦西,大同在松渔。 鱼米之乡,好地方。 那批弓/弩共二十,其中经薛四辨认,用石杉蜡涂抹的共三个,其中一个弩弦用石杉蜡和黄蜡共涂之。 牢房里都是尸体,王安佝偻着身体,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十岁,周绪踩在血水走进牢房里,望着幽州有名的香料豪商。 王安紧咬牙根不说话。 周绪笑道∶"是不是觉得只要不说,他们就死的值了。" "真是一条尊师重道的好狗啊。"周绪想到自己看到的情报,感叹了一句。 听到最后一句话,王安缓慢抬头,胸膛像是破了口的风箱发出呼哧呼哧的痛苦声,眼睛里都是血丝,状若癫狂,悲痛绝望之下,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你,你说什么!?"不可能,他做的事一向隐秘,周绪怎么知道的! 周绪欣赏着王安的丑态,这王安不是打死不说吗?觉得只要自己不说,那其他王家人的死也是有意义的,那就先让那些王家人因他而死,再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的。 周绪唇角笑意冰冷。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王安,老家暨兴人士,出身商贾,自二十二年前搬迁至幽州的纶城郡下石弓镇,以香料发家。"刘仁读着手上早就收集好的情报,早在几个月前,拓跋阿骨去回焱城老国王那里交涉查看的时候,纶城郡守委海就已经将王家在石弓镇的家人全部抓了起来送到了他这边,并派人交代清楚了干家人的来历。 从被发现运送弓/弩给回焱,王安就被一直控制在这间牢房里,他是个嘴硬的,其他王家人可没有他那么硬气,酷刑一上,差点连祖宗十八代都交待清楚了。 不过王安狡猾的很,只有他的一个老管家参与此事,老管家被抓来没多久就撞墙自尽了,其他于家人都言这管家是王安外出救的一个老账房,见他无儿无女就带在身边,在他们王家干了十几年已经变成了王安的左膀右臂。 老管家一死,王安的嘴巴愈发难撬开,有一段时间,刘仁对他起了很大的杀心.在塞内久了,他的那颗书生心也染上了一些横气。 刘仁继续道∶"从其他王家人口中得知你是因为双亲俱亡兄长分家,继而带着你的一众家眷才搬到石弓镇,,而你的兄长至今仍留在暨兴县。" "不过你别担心,你的兄长正在和你团聚的路上。"刘仁蹲下身,看着爬到栅栏前的王安,对他的所作所为真是应了那句干刀万剐都不足以泄他的愤! "你的大儿子招供你搬家到石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曾被暨兴当地的一个大儒扫地出门,再加上受到双亲去世打击之下才离开暨兴。" 刘仁拍了拍自己身上泛白的衣袍,站起身望着血水里的王安∶"而那个大儒就是已经去世的暨兴梁丘,号称丘山名士。" 王家双眼暴睁,身上的囚服血迹斑斑通遢难闻,他抓住栅栏使劲摇晃;"他当年看我是商贾贱子,又曾多次侮辱于我,把我扫地出门,这样的大儒配当名士吗?" 周绪望着表演的王安,用乌鞭拍了拍他的脸∶"急什么,才说到这你就急了?" 王安望着犹如恶鬼一般的周绪,再看看身边人头滚滚的尸首,忽的大笑起来∶"周绪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总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 周绪笑了笑,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拎起来∶"丘山居士曾有一爱女,听说她以前曾与一商贾子相爱,后迫于无奈后与其分开,是不是?" "这样一来,我想的还是简单了。"周绪笑道∶"应该不仅仅是尊师重道吧,嗯?估计还有儿女私情。" 一个穿着囚服的苍老妇人从女牢里被施老将军带了过来,她的身边,周宣和周凌之手里抓着干家女儿以及她的一双年幼孩子。 王家身体像打摆一样哆嗦,双目圆睁,嗬嗬喘气,说不出话来。 老妇几乎是进到牢房的时候就跪了下来捂住了女儿年幼的一对儿女,王家女看到牢房里的场景,眼睛一翻,身体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王林氏可有话说,只要你说出来,看在你女儿不知情的份上,我可以饶了她们。"周绪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 老妇人看了一眼牢里的王安,嘴角泛起一丝冷意,她扯下布条将外孙子外孙女的眼睛给遮住,这才开口∶"民妇本是暨兴穷秀才之女,当年王安求娶,我父还以为天降馅饼掉在了我头上,虽说王安年纪大了些,家里也有一些庶长子,但好歹银钱给的多,嫁进去也不愁吃喝,当个富太太就是了。" "贱妇!贱妇!"王安疯了一般冲到栅栏前,恨不得把这个贱妇给掐死∶"你给我住口!" 妇人轻蔑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嫁给王安几年后,有次他醉酒与我圆了一次房,生下了我的女儿,其余的孩子都不是我的,王安早年在暨兴后宅里收集了不少相貌相同的女子,她们生下的孩子都比我的女儿过的好。"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夫君原是个痴情人呐,年轻时候曾入学丘山名土,后来更是与其爱女相爱,可惜啊,人丘山名士的爱女最后嫁给了长安的大官,这事已经过了二三十年,暨兴具的只有老一辈极少数知情人才知道。"老妇看着狂怒的王安,有种报复后的快感∶"原本我也无所谓的,哪怕你王安在石弓吃香喝辣的,我在暨兴孤寂度日也没关系。" 妇人看到晕倒在地的女儿混浊的眼眶里瞬间涌出了泪,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恨 妇人猛地上前直接狠狠甩了王安三四个耳光,恨不得吃他的血肉;"可你倒好子,女儿婚后不过几,年无所出就直接送胡姬小妾给他,你想过柔娘是什么心情没有!你这个疯子,我看王家人中最应该死的是你才对。" "我道你为何这么讨好女婿,你把柔娘当成你的踏脚石为你开路,王安,你怎么还不去死啊,夫死!去死!" 妇人疯狂的打着王安,王安口鼻流血,被这个他看不上眼的娘子气的眼前一黑∶"我杀了你!" 拓跋骨分开两人,让老妇人冷静下来,直接一巴掌让王安安静一点。 老妇人擦掉眼泪对着节度使大人屈膝一礼∶"让节度使大人看笑话了,当年王安喜欢的女子名叫梁婉,是个有名的才女,嫁给了长安的工部侍郎。" 周绪心底已有了底,他面容平静的笑道∶"你女儿不会受到牵连的。" "多谢大人的仁慈。"老妇深深一礼,得到节度使大人的承诺让她几欲落泪。 周绪看也未看瘫倒在血水里的王安,走出了牢门。 "我怎么会娶了你这么一个蠢妇。"王安倒在地上,双目流血,又笑又哭∶"你居然向他道谢,感谢他的仁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等以后因为你这蠢妇死更多人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今天的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他狠狠的拍掌掷地,满屋的无头尸体好像活了过来在他眼前转悠,一会又变成了他们跪下来求他的场景,他们死了吗? "疯子!"老妇人唾了一口唾沫在他身上,冷笑一声,带着女儿他们走了。 王安感觉脑子炸了一般疼痛,心爱的女子含泪求他,死去的恩师一直望着幽州方向,临死前还让他注意周绪这个逆贼! 逆贼!逆贼啊! 王安喷出一口血出来,十几年的布局毁于一旦,幽州大势已成,再不加以阻止,将来中原都要沦陷,倒是死的是一人百人万人?不,那是上上万人! 唯有平衡制约才是火中取栗的唯一办法!让草原异族和幽州铁骑纠缠在一起,让他们两败俱伤,朝廷才得以喘息之机,现在区区的牺牲算的了什么! 王安看向倒在自己身边的尸首,抱着他们极尽癫狂之态,笑声嘶厉。 牢房里尽是他的疯笑。 刘仁二跟看其他人走在节度使大人的身后,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节度使大人的脸色,牢狱外面是举起火把的狱卒,火光下,节度使大人面容很平静。 刘仁将手上不小心沾到的血擦干净,心情说不出的愤怒悲伤,他当时听了老妇人的话后,说是怒发冲冠也不为过,早些年幽州还没那么强大的时候,几乎就是靠着一条条的人命为中原抵挡了一次次异族铁骑的冲击,这才过上几年好日子啊,那些人难道就忘记他们以前过的是什么生活吗? 起初突厥大量劫掠他们的牲畜人口,当初古阊的那些难民就有好些是节度使大人从突厥那里抢回来的,其中不少是中原与突厥的后代,突厥异族们对待他们可谓是毫无人性!后期屠杀更是家常便饭!他和节度使大人想的一样,回焱那群王八犊子身后肯定有突厥的影子! 刘仁二狼狈的用袖口擦掉眼泪,骂了一句∶"干他爹的!" 吉盲木吉凌之皆神情令肃义带看茶与,施老将军脸F也是杀气腾腾,拓跋阳骨将手的血擦干净握住自己的刀。 "下官郜飞拜见节度使大人。"一个中年武官大步前来,抱拳就拜,身后还跟着几个披着重甲的骑兵,俱是拱手抱拳。 郜飞而后又对刘仁一拜∶"刘大人好。" 刘仁对新上任的古阊都尉也是有礼一揖∶"郜大人好。" 周绪将人托起∶"大家都是熟人,进堂议事吧。" 中堂一夜灯火通明,直到卯时初,众人才散去。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膝盖处搭着一张毯子,身上披着一件大氅,他喝了口茶,感受到茶叶的苦涩,咳嗽了一声,对着背手而立的主公说道∶"朝廷坐在后方想收渔翁之利,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他没有听到主公回答,便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主公望着天际,没什么表情,风吹过他的鬓角,唯有两三根霜色刺眼。 崔什子喝茶的手顿了顿,等主公走后,他望着前方的地图,剧烈的咳嗽起来,两眼通红。 茶水已凉,仇恨难消。 萧洛兰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感觉身旁有人,,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屋内没有烛火,萧洛兰望着床边的黑影,想到在阆歌的时候周宗主也是这般吓唬她的,心定了定。 "你回来了。"她看向外面,还带着暗色。 高大的影子没有说话,萧洛兰从床上坐起来,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一只大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萧洛兰感受到周宗主粗糙的掌心,还没说话,就感觉到周宗主覆了上来。 萧洛兰还以为又要做那档事,害怕的缩了一下,然后就被男人抱住了,紧的她喘不过气,好像要把她融到他的身体里。 黑暗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融在一起。 萧洛兰犹豫了一会,还是轻轻的抱住了他,因常对女儿做这个动作,她习惯性的顺手拍了拍,随后意识到不对,脸色微红的停了手。 周绪察觉到夫人的动作,忽然笑了一声。 萧洛兰见他发笑,停顿了一会,鬼使神差的又轻轻的拍了拍,无声的安慰,她感觉到今天的周宗主有些反常,情绪似平并不好,或者说很差。 周绪感觉到夫人温柔的动作,埋首在她的脖颈处,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压抑在心底的嗜血暴虐让他呼吸沉了沉而后又缓缓的平息下来。 他抚上夫人的脸,终是忍不住亲了亲,这是他的夫人。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阆歌。 萧晴雪翻身上马,高高竖起的马尾在空中荡开一个完美的弧形,姣好的面容在日光下洁若白瓷,脸上被太阳晒出了一点红晕,她擦了擦,将黑色的长鞭卷在自己腰间革带处缠绕了两圈,一个粉色的香囊晃晃悠悠的在鞭柄部分挂着。 少女穿着红色的圆领袍,白玉束冠,英气明媚,近几月锻炼身体的效果已经初步体现出了效果,整个人看起来生机勃勃,修长的小腿被黑色的骑靴包裹着,腰背挺直。 “蒋大,走了。” 萧晴雪对着一个中年骑从男子说道。 “小主今儿这么早就回府了吗,不多在外玩一会”蒋大和小主子并骑,在他身后有五十骑从,几十人皆跟在小主子身后,骑着大马负箭执刀,身形彪悍,皆是军中一等一的勇汉。 萧晴雪望着远处的天际,都九月底了,雪鹰怎么还没来呢?阿娘信上说她们还停留在古阊城,阿兄最近几日好像也忙碌了起来,也不知古阊城发生了什么事。 “不玩了。”萧晴雪忧心阿娘的事,一边回答蒋大的话,一边带人回府,蒋大是后来周宗主又派给她五百人的小头领,大名叫蒋大嗓,据他所说是出身的时候嗓门大,他阿父给他取得,名字很有特色,萧晴雪一下子就记住了,后来蒋大将先前的一百人也收到了后面的五百人里。 也就是说她现在手里有六百人。 听起来不多,但人一到萧晴雪手里,她望着黑压压的一群人,觉得心理压力好大,她又不会教他们训练也不知道怎么安排他们,后来还是蒋大安排了那些人,六百人留五十左右随身保护,其余人分散在萧晴雪的一个大庄园里,她的南山马场正好靠近南山庄园, 萧晴雪去看过,说是庄园,但在她看来就相当于是一个小镇,她的部曲就住在里面,因为她也不懂训练,还是由蒋大来操训他们,萧晴雪也跟着他学到了不少东西。 蒋大虽是个粗人,但非常善于察言观色,见小主子心情不好,试探提议道“南山庄园那去不去” 萧晴雪勒住缰绳。 蒋大笑道∶“小主您上月给我们伙食添加了不少油水,大家伙都很感谢您呢,这月儿郎们操练的更用心了,您可以看看成效。” 萧晴雪哪里看懂他们的队列阵法,但他们现在是她的私人部曲,她作为老大,的确应该多和他们交流一下,不说什么掏心掏肺,但让六百人记得她总要的吧。 “那就去南山庄园吧。”萧晴雪选了个宽敞地调转马头去往南山马场,身后跟着几十人的部曲,在热闹的坊间穿过,阆歌人也逐渐习惯了他们幽州多了一位小主子。 这位新主母带过来的小主子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阆歌里转悠,乐于助人,与人为善,坊间的几个大娘,小娘子见小姑娘热的脸颊红扑扑的,大着胆子递了些果子给她。 萧晴雪接过来,笑着对她们道谢。 蒋大望着那些瓜果,把他们装在布袋里,随后瞥了眼队伍里的一个黝黑军汉,汉子傻笑,等走远了,他才回头看了一眼,刚才递果子的人群里有一个是他新娶的娘子哩,娘子还对他笑了一下。 “你们吃吧。”萧晴雪让他们分吃了。 “谢谢小主子。” 萧晴雪揉了揉耳朵,几十个壮汉一起发出的洪亮声音就好像是晴天炸雷一般。 一行人穿过坊街,来到位于阆歌南面的马场,再过一个村落就是她的庄园。 芒种前后,村庄里的人就把麦子收了,村落里的不少老人坐在田垄上看着天时闲聊,我行其野,芃芃其麦,萧晴雪忽的想到了这个词,麦子在古代多是北方的农作物,在幽州,以栗麦居多,南方那边则是稻。 萧晴雪下马,回想起自己在粮仓里看过的麦穗,一点也没有现代的硕果累累,反而果壳小小有点干瘪,样子也与自己在现代看到的不同。 可就是这样的麦子,是村庄里人的命,等到寒露至霜降的时候,他们会再次播种。 见小主子下马,其余骑从也纷纷下马,田垄上,几个农人看到贵人连忙跑过来,担心马儿会伤了庄稼,一个老者看见骑从里的小娘子,愣了下∶“小主子?” ”大伙们,是小主子来啦!”随着老者的一声吆喝,田垄里的人都聚集了过来,众人拘谨着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小主子。 萧晴雪露出一个笑容“覃伯伯,你们都忙完啦” "忙完了,忙完了。"老者搓了搓手,笑的脸上皱纹深深,对小主子对他的称呼感到惶恐又高兴”麦种已经种下,现在大家伙也闲下来了,您的庄园里还要瓜果蔬菜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更加高兴了,小主子的庄园靠近他们村庄,因他们村庄人不多,还要种地根本供应不了几百部曲每日的吃食,所以部曲的一应吃食是庄园里的管家从南坊那边采购的。 但村里哪家哪户没有多余的蔬菜瓜果,就算没有,省下一些也想卖进小主子的庄园里,给自家增添一些收入,小主子心善,管家也对他们说有想卖的直接找他,按照市价付钱,原本也是这样,但九月份大家伙们忙着种麦种大豆,村里去卖的少便少了些,往常都是大家约好一起去的,乍然几个人,倒像是上门讨便宜似的。 于是大家伙都不好意思去卖了,听到小主子不介意,老村长笑豁了牙。 萧晴雪望着这群人,有老有少的,年龄与相貌严重不符合,穿着粗衣麻布,常年劳作让他们过早的衰老,可他们还在笑着,萧晴雪心里有些堵的慌,又上了马,对那些人挥挥手前往她的庄园。 在老村长心里,他们的生活和以前相比已经够好了,幽州赋税不高,有地可以种,可以填饱肚子,没有外族侵略,没有生命之忧,经历了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这些人只要安全的活着,可以吃饱饭,就已经对周宗主感到莫大的恩德。 萧晴雪看向蒋大以及她身后的那些部曲,他们都是周宗主给她的。 而她之所以让他们听话,也是因为周宗主。 庄园内。 萧晴雪看着台下训练的部曲们,蒋大更多的是训练他们的耐力,一日武器训练,二日体力训练,三日队列阵法,重复以往,日日苦练不休。 台下的部曲看到小主子前来,纷纷单膝下跪,单手拄刀,同声道“猛虎营参见小主。” 萧晴雪的心猛地急剧跳动了几下,每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她都能深刻感觉到古代人对权势的疯狂追逐,仅仅是六百人就能让她激动,不敢想象万人俯首是什么样的场景。 “起来吧,你们好好训练。”萧晴雪让自己稳住了。 “唯”几百人齐声应道。 三个小头领站在小主子身边,一个年轻男子恭敬道“小主难得前来,不如下午弄一场射箭比赛热闹热闹。” 萧晴雪道“也好,胜利者可获羊一只,丝帛三匹,另外今晚吃羊肉羹。” 蒋大看着兴奋起来的下属,觉得小主子还真是大方,他们这些人原本吃的就不差,毕竟每天大量训练,饭食本就比寻常人大,小主子虽说不懂军事,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听人劝,也不会不懂装懂,对于蒋大来说,这样的小主子已经很好了。 更别提五天小荤,十天肉羹的,这要是还不卖力训练,他们自己都说不过去。 萧晴雪以前在书上看过说,沙场中力气最大的就属弓箭手,古代的弓箭手可是上马骑射,下马抽刀贴身肉搏的狠人,她自己也会射箭,但是每次看见他们能拉开那么多石的弓箭,还是觉得咋舌。 胜利者是一个个头较为突出的汉子,得到赏赐之后,乐呵的不行。 晚上吃饭的时候,汉子呼噜完碗里的肉羹,然后揣着肉饼,举着羊,夹着布帛回家了,部曲中有不少带着家眷的移居到了附近的小村庄,像单身汉就住在庄园里。 步行回到家后,汉子将羊放到院子里,很快引来了年轻的娘子。 “呀,哪里来的羊?”年轻的妇人身形不像北地,略娇小,很多年前父母带着她从南方旱灾逃难到这里的,到了北地之后,就嫁给了汉子,汉子不说话,只望着娘子傻笑,又从怀里拿出温温的两块肉饼,一块给跑过来的孩子,一个给自家的娘子。 “快吃,肉饼还热着咧。”汉子道。 年轻妇人脸一红,接过饼,忍不住念叨道∶“你不用每次有好吃的就带回家,我和蛋蛋在这里也没受苦,你在庄子里训练一整天,应该多吃些。” 汉子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嘿嘿笑道“庄子里伙食好,我每天都吃的饱,倒是你带着孩子还要下田劳作,这肉饼给你们正好,而且隔壁的赵二遇到有肉饼的日子也经常带给他娘子,队伍里有不少同袍都这样做,你就放心吃吧。” 年轻妇人咬了一口油滋滋的肉饼,咽下口水,不管吃多少遍,都吃不腻,肉饼真好吃啊。 汉子笑看着自己娘子,将下午射箭的事说了出来,妇人更加惊喜了。 “小主子对你们可真好。” 饭后,妇人哄睡完孩子依偎在夫君的肩膀处,一同望着天上的明月。 “我听蒋尉官说北面要和那些异族打仗了。” 年轻妇人一惊“又要打了,你要去” 汉子笑了笑“不去。”他顿了顿道“主子没发话,擅离职守可是要砍头的。” “不去也好。”年轻妇人抱着自家男人的臂膀,喃喃道“你不知道你每次上战场,我就一直担心的睡不好觉。” 汉子咬着草根看向天上的月亮,耳边却似乎响起了沙场秋点兵的声音!马蹄声,刀剑出鞘声,铁戈相击声,他年奔袭万里取人头。 汉子看向睡着的妻子,最终洒脱又遗憾的笑了笑。 同一夜空下。 萧晴雪看着雪鹰送回来的信,她在灯火下看了好几遍,阿娘只是说离开古阊城了,又说了几件小事,天气渐冷让她记得多穿衣服,月事快到了注意不要吃生冷的,去哪里都要带着部曲,想出门一定要告诉府里的慎之,信里仍然喊她乖宝,还夹了一朵紫色的干花送来。 萧晴雪看着看着,眼前忽然有点模糊,她使劲擦掉眼泪,发现拓跋阿木也送了好几朵干花给她,五颜六色的。 拓跋阿木信中写道主母很好,在古阊时还救了一个胡姬,现在军队已经启程,勿忧。 和阿娘的信相比,拓跋阿木只有短短几行字,萧晴雪看着上面的军队启程,心再次紧缩起来。 “蒋大。”萧晴雪唤来蒋大”是不是要打仗了。” 蒋大望着小主子,道“半月前,幽州的五千铁骑已至古阊。” 萧晴雪本想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可是早点告诉她,她又能做什么?阿娘已经去了,她颓然的望着窗外。 “主公让我保护好您。”蒋大抱拳拱手道。 萧晴雪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些部曲既是保护,也是为了防止她一时冲动去战场。 蒋大走后,萧晴雪握着阿娘送她的香包,满脸泪痕睡下了。 遥远关外。 五千幽州铁骑如一线黑潮涌入苦冷塞外,数百名精锐斥候如幽灵四散游曳侦查。 寒月之下,血夜降临。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草原上白日里的秋高气爽到了晚上会急剧下降成白露霜寒,连风都是冷的,年老的冒英披着一件黑色的羊皮袄裘,坐在一张破旧毛毯上喝着马奶,他的神情在火光照耀下显的有些阴沉干瘪,端着陶碗的手迟迟未动,温热的马奶渐渐变凉,似乎在等着什么。 围在他身边的仆固人个个神情不安恐慌,不敢说话,就连哺乳的仆固妇女也在四处张望着,仿佛黑暗中藏着比成群的野狼还可怕的危险,留守在部落里的妇女小孩都安静的过分,不远处马群正在低头饮水吃草。 经过夏天和秋天的丰美水草的补给喂养,他们现在的牛羊马儿可谓称得上是膘肥体壮,马儿的皮毛油光发亮,马奶充足,牲畜膘肥,完全可以养活他们这个规模不大不小的仆固部落,原本应该是个喜悦的丰收的秋天,在往常,他们说不定还会去边境那边的古阊城那里转一圈,不管是小规模的骚扰劫掠还是以物换物,都可以让他们活的更滋润。 想象总是美好的,可是如今的他们却是惶惶不可终日,犹如丧家之犬一般躲藏着。 冒文看着父亲,仆固部落冒驵属下的一个分支小首领,他们已经往北方向拼命逃亡好几天了,他们的身后是所有草原部落的噩梦,风从上方吹来,明明是闻习惯了的青草味道,冒文似乎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以及铮铮铁蹄声。 水草丰美的岸边,突然传来一声蟋叫,两匹被厚布重重包裹的马蹄的马儿走出来,然后吹吹叫着,走到了马群里吃草。 仆固人瞬间站了起来,很快全部聚集到老首领这边,女人小孩老人进到包围圈里,外围则是仆固青壮的男人,约莫三百多号人,加上老幼,五百左右,挤成一团,大晚上的,他们连帐篷也没有弄,也没人脱衣睡觉就是为了在危险来临的时候逃的更快些,所有家当能丢则丢,剩下的全部放在了马背上。 冒英迅速将篝火踢翻,用土掩埋掉,嘴唇发出了蟋蟋声音,犹如秋季的蟋蟀暗鸣。 冒文拿着一把缺口的砍刀,和一百多个武装起来的族人一起看着黑暗的前方,这处水草地带是他们无意中发现的,周围的草地都是新茬,附近的牛羊马粪早已风干,也就是说近期无人来过这边,算是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 秋季是草最后疯长的时候,这里很好的掩护了他们。 两个仆固人从暗处走出来,都是对草原地势熟悉的好手,他们眼睛充血,风尘仆仆,羊皮袄上是在地上匍匐前进时沾染到的泥,脚上穿着特质的软底长靴,可以让他们的行动更加无声无息,其中一个仆固人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不等老首领问就说道∶"那些幽州铁骑就在我们后方一百多里之外,现在他们正在搭锅造饭,我们不敢离得近,怕他们发现,远远的看到烟火就立刻回来了。" "你们回来的时候没有被发现吧,骨仑屋古分支的那些人怎么样了?"冒文急急问道,他们早在知道幽州铁骑聚集古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逃了,其中骨仑屋古部落反应慢了些,他们的那些分支族人运气实在不好,刚抢劫完一个小型部落就被幽州斥候发现了。 不用说肯定是凶多吉少! 冒文对自家部落所做的事有些了解,他和父亲一样自是不赞同的,和回焱那边合作又怎么样,到时候万一输了怎么办? "没有,我和忽布尔都很小心,骨仑屋古分支的那些人已经被幽州铁骑俘虏了,不过我没有看到他们的妇女孩子。"仆固人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心惊∶"这次幽蛮子根本未带粮草,看样子是要急行,首领,我们还是赶紧撤离这里。" 一百多里,听起来很远,可是这里是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原啊,对面是有战马的幽州铁骑!而后方只带辎重,未带粮草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已经把沿途看到的小型部落当做了盘中物,正是秋天,马壮羊肥,他们每日只需喝马奶吃他们的牲畜就可,而且一但被俘虏,部落里所有东西都是他们的,这位仆固人越想越害怕。 在他十几岁的时候是根本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一向都是他们游牧民族在秋天膘肥马壮的时候南下打劫中原人,肆意抢劫他们的食物,女人,物资,依靠着骑马的天赋,他们可以肆意蹂虐那些农耕中原人。 不知何时起,他们与中原人的身份被调换了过来,他们反而成了猎物。 草原部落居然在秋天被袭击了,放在以前就是一个笑话,现在这个笑话只透出一股恐惧味道来。 "首领,走吧!"一个仆固人劝道。 冒英皱纹深深,回头看了一眼无边无际的黑暗,声音苍老∶"走?往哪里走?像没有头的苍蝇一样乱撞乱跑吗,不把后路弄清楚了,那些幽蛮子说来就来,到时候就是死路一条!都给我冷静下来!" 被首领这么一呵斥,仆固人躁动了一会又聚拢在首领身边。 冒英看着岸边成群的牛羊,脸颊狠狠抽动了两下,道∶"扔掉牛羊,我们只骑马!记得带大量的肉干,每个人的奶壶里都给我装满了,浑部落就在这里不远处,我们追上他们,和他们在一起!" 冒文大惊失色∶"父亲,您把牛羊都扔了,到时浑部落不接纳我们怎么办?" "若是一直舍不得那些牛羊,死的就是我们了。"现在那些东西已经成了累赘,冒英背手走了几步∶"把武器都带上,前不久浑部落大汗和我们仆固部落的大汗刚结拜成金兰兄弟,应不会做的那么绝情。" 冒英走了几步看向被围在中间的老人孩子。 仆固妇人若有所感,纷纷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害怕的望着首领,不少仆固人躁动了起来,毕竟其中有不少就是他们的孩子。 冒英闭上眼睛,还是没能狠的下心。 他在心里想着若是此刻是夏天就好了,把牛羊杀了,尸体成群堆积在一起,容易腐烂,就算那些幽蛮子找到了也不能吃,如果此刻杀了,血腥味会引来动物造成动静,对他们也不利,还是放了,让牛羊乱走,这样的话或许还能扰乱幽州斥候的探查。 老首领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现在天气凉爽,幽州铁骑急行速度很快,但是再快日行三百里已是极限再加上带着大量辎重,不会那么快抓到他们的,想了一会,他迅速有了决断∶"放了牛羊,我们骑上马连夜赶路,快!" 就在这时,老首领忽然听到了一声鹰唳,那么近,那么远,他头脑空白了一瞬,想也不想的喊道∶"警戒!大家上马列队!" 仆固人迅速行动起来,男人骑马围成了一个包围圈,马蹄不安的在河边踢踏着,众人不安恐慌荒。 那声鹰唳好像是错觉。 老首领忽的想起幽州节度使有一只极通人性的爱鹰,为空中一霸,绝望渐渐弥漫上心底,他猛地转头道∶"不是说没人发现你们吗?" 仆固斥候急得额头上都是冷汗∶"我和忽布尔检查好几遍了,后面真的没有人跟着。" 老首领骤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会不会幽州铁骑埋锅造饭只是一个假想?他们根本就没有休息! 这个猜想让老首领眼前一黑,几平要从马上栽下去,远方的黑暗似平要吞没他们,不知何时,远处亮起了火把,刚开始只是星星点点后来变成了一小股的成片火光。 老首领望着火光,看到了黑色的铁骑如幽灵出现,仅仅不过一百铁骑,为首的男人肩膀上有一只鹰,旁边就是草原人深痛恶绝的拓跋族。 幽州铁骑们站在远处,这是一个适合冲锋的距离,十个优良骑兵可以冲散百人步兵,那一百个装备优良的骑兵冲撞他们这边有胜算吗? 对面的骑兵身形彪悍雄伟,像是一堵黑色的城墙,黑色的甲胄将他们包裹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大型砍刀反射着冰冷的光,战马的马蹄上裹着比他们更多更厚的软布。 老首领看向自己的部下,他们没有甲胄护身,他们的砍刀都是中原人不要的,他们身形瘦弱…他们已经恐惧。 "父,父亲,怎么办?"冒文的牙齿都在打颤,打不过的,这是必死的局面,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那些重骑只要冲锋他们这边马上就会变成烂泥! 巨大的压力让老首领喘不过气来,眼看为首的男人缓缓抬起手,即将下令冲锋,老首领再也承受不住心理压力从马上滚了下来,他抖着手撕开里衣,拼命摇晃着手里的白布,用不熟练的中原语大声嘶吼道。 "投降!我们投降!" 后续风吹竹倒,无数仆固人颤抖着跪着地上,妇女小孩抱在一起,也跪在地上,如风中落叶,全部瑟瑟发抖。 "义父,他们投降了。"拓跋阿骨看向义父。 "原地休息,等待后面部队赶上来。"周绪拿下头盔,看了一眼前面的仆固人,声音淡淡。 "唯!"拓跋阿骨应声道,随后带着分散在仆固后方的拓跋骑兵和铁勒人安排被俘虏的仆固。 五百多人被圈在一个范围里,不准走动,四周用专人看守,并把他们的武器全部没收,青壮男子的双手用绳索反捆起来,拓跋阿木让铁勒人在高处搭弓作为威慑,见有人想逃跑,自己随即射了一箭,仆固人群略有慌乱。 等没有人动了,他才放下手里弓箭。 随后他走到仆固斥候旁,不顾他的害怕,拿出一个水囊,放在他的肩膀上,一只黑色的小蝎子爬了出来,没过一会,藏在仆固斥候凌乱如杂草的发辫里也爬出了一个小蝎子。 仆固斥候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里藏了这么一个小东西,这一刻,他才知道他早就被盯上了,那些人跟着他们,找到了他们部落的暂时落脚处,而他和另外一个兄弟却毫无所觉。 两个蝎子一同进了水囊里。 拓跋阿木准备等郑鱼心来的时候还给她,他晃了晃水囊,这种情蝎非常奇特,一公一母,对气味非常敏感,只要有一只离开身边,另一只就会疯狂寻找。 仆固斥候他们很聪敏,若不是这小小蝎子帮了忙,待找到他们也要费一番功夫。 拓跋阿骨巡视了一番,见他们都老老实实的,走到一山坡处休息,骨仑屋古部落的分支比这些仆固分支要多些,一干多人的中小型部落,所以反抗的人也多,杀了一半才让他们老实下来。 拓跋阿骨喝了口酒随后把酒囊给弟弟。 拓跋阿木摇了摇头∶"打仗不能喝酒。" 拓跋阿骨失笑,就喝一口看他认真那样,他又喝了一口,拧了拧袖口处的血水,忽的出声道∶"不是你的东西就别想。" 拓跋阿木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哥哥。 "人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拓跋阿骨拍了拍拓跋阿木的肩膀∶"主母的女儿不是你能肖想的。" 拓跋阿木刚红起来的脸渐渐变得微白,他低着头没说话,只有拳头攥的死紧,嘴唇也紧紧抿着。 等哥哥走后,拓跋阿木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为什么不能想,他就要想!他会努力杀敌建功的,不比任何人差。 周绪在河边洗了个澡,冲掉身上的血腥味,穿好衣服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胡茬,想起匕首送给夫人了,又乐呵起来。 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夫人的马车才姗姗来迟。 大部队人马休整又花费一番时间,不过,这次仆固的战利品也够他们吃上几天了,周绪看向缀在队伍后方半死不活的骨仑屋古人,让他们和仆固俘虏分开,等着明天开始刑讯。 等一切弄好之后周绪才进入自己的主帐篷,发现夫人竟不在。 他退回去。 "夫人呢?"周绪拧眉道。 白衣僧人双手合掌道∶"主母和李繁在一起。" 周绪朝后面走,没过一会就看见了夫人,萧洛兰也看到了周宗主。 "夜里冷寒,夫人怎么不多穿一些。"周绪见夫人只披着一件披风,将她的手牵了过来。 "我不怎么冷。"萧洛兰刚从李繁那里回来,她看了一眼极远处的俘虏,神情恍惚了一下,没有看过古代战争的人根本没法想象古代战争的残酷。 "还说不冷,手都凉了。"周绪将夫人抱在怀里,心里有点歉意,毕竟行军打仗不是游山玩水,在外条件肯定比不上家里的,夫人跟着他真是受苦了。 "吃了没有?" "已经用过了。" "我听李繁说你最近没有胃口?"周绪用手摸了摸夫人的肚子∶"昨天中午还吐了。 萧洛兰想起昨天看到的,压下心中生理反应∶"只是没有胃口。"昨天中午,周宗主的兵把那些反抗的人杀了好多,萧洛兰知道战争就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骤然见到还是有些不适。 周绪摸着夫人的肚子。 萧洛兰猜到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不安,她轻轻的推开他,让他安分一些。 洗漱之后,萧洛兰躺在榻上,帐篷里的烛火被熄灭,一片黑暗,只有周宗主的声音。 她可以感觉到周宗主很兴奋,那种见了血杀了人之后的亢奋感,让他在黑暗中像个野兽多过像个人。 萧洛兰攥着身下的毛毯。 黑暗中的人停顿了一下,摸到了夫人滚烫的潮红脸颊还有眼尾处湿漉漉的痕迹。 周绪抱住夫人,真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帐篷门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淡淡的月光刚好照在夫人的脸上,让人难以把在 白日里端庄雍容的夫人联想到一起。 在外永远圣洁的夫人,只对他露出这种表情。 萧洛兰几乎要喘不过气,她注意到门帘的月光照了进来,忍不住紧张起来。 周绪闷哼了一声,大掌摩挲着她潮湿的长发,战前的兴奋让他无法克制,低声哄道∶"乖一点,乖一点,不要动,夫人。" 床尾部分的薄被处露出妇人泛红的脚趾,紧紧的蜷缩着,雪白的足弓弯到了极致。 周绪亲了亲被他吓到的可怜又可爱的夫人,安她的心低声道∶"不会怀孕的,我喝了凉药。"先前他就让李繁着手配置了。 萧洛兰已分不清脸上的泪还是汗,听到周宗主的话,被吓到的心重重落下来,抓过周宗主的手就狠狠的咬了一口。 周绪嘶了一声。 夫人还真咬啊。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一盏豆大的油灯将帐篷内照的亮蒙蒙的,作为一军主帅的帐篷,并无豪奢之处,空间还没自己坐的马车大,仅是一张不大的床,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几本兵书和一张地图,以及一壶茶,帐篷边缘处有个铜镜,铜镜旁放着一个装满温水的铜盆,里面有一条帕子,两个装衣服的箱笼放置在床头处,以及两个木架,一个挂着盔甲,另一个挂着各种兵器,有刀有剑有鞭子,床下铺着一张兽皮毯子,毯子都破了个洞,萧洛兰也不知道那毯子用了多久。 难不成是出征就带着? 萧洛兰出神了一会,突然感觉脸被亲了一下。 周绪笑道∶"怎么发呆了,不是要包扎伤口吗?" "你不要动。"萧洛兰低头看着周宗主左手手背上的伤,一个淡淡的牙印在古铜色的肤色上不是很明显,但因她咬的分外用力,也能看出牙印微红,她倒了一点药末在牙印上,然后用纱布绕了一圈。 "这就是夫人近几日和李繁学的包扎手法?"周绪转了下手,夫人最后还特地缠绕了几圈,也不知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总觉得这包扎手法有模有样的,非常不错! "我跟在李大夫身边还学了一些其他的。"萧洛兰将纱布药瓶整理好放在床头处,她咬完之后,听到周宗主嘶痛的声音,一时分不清他是真疼还是假疼,想了想还是让他起来给他包扎了一下.。 周绪坐在夫人身边,笑看着她∶"夫人每日在李繁那边观摩伤口难道不怕吗?" 萧洛兰想到自己见到的血淋淋伤口,顿了顿道∶"不是很怕。"大概是见得多了,只要不是太惨无人道的伤口,像一般的小伤,比如手臂中箭或者是被刀划破了,她现在也可以正视面对。 "那以后我受伤了,就找夫人包扎.。"周绪见夫人脸颊仍残留着潮,只穿着亵衣,披着白己的 玄色鹤氅,如云墨发垂落下来,有一缕顺着交领处蜿蜒进了极端的雪白丰满之处,浑身散发着特殊的香气周绪心里不由欢喜,他的花经由他的灌溉绽放出更成熟的美丽。 夫人也不知怎么长的,处处合他的心,简直就好像长在了他的心尖上。 "还是别了。"萧洛兰听到这个提议顿时摇头∶"你找李大夫或者找队里的军医更好。"她的手艺她清楚,哪能和医术娴熟的军医想比,她眼在李大夫身边学习主要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二来大规模开战的时候,万一军医不够用了,她想着自己也能帮些小忙亡,而不是只能干看着。 重新躺下的时候,萧洛兰有些睡不着,周宗主把她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她的头发,经过这么长时间,她也习惯了周宗主睡觉的习惯。 帐篷外面,秋风阵阵,衬得帐篷里很是安静,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闭上了眼睛,身体蜷缩着睡在周宗主的身边。 意识沉沉浮浮,萧洛兰感觉自己好像做梦了,又仿佛不是梦,就是真的,她每天过的生活就是那样的,怎么会是假的呢。 她站在马路旁,旁边是高楼大厦,远处就是小区工业园,早上的上班族多,公交车,汽车,电动车在马路上川流不息,绿灯闪烁,行人匆匆的在她身边走过,有学生,有白领,老人孩子。 萧洛兰看着他们,也和他们走,心里有种充实满足又安定的快乐,她跟着人流进入超市买菜,今天是周末,女儿下午就要到家了。 而她也要回家了,高中生念书可辛苦了,她要买些排骨做玉米排骨山药汤给女儿喝,再买些五花肉做红烧肉,买条新鲜的鱼,还有一些土豆,弄一个酸辣土豆丝,回到家的时候,萧洛兰洗着排骨,发现血水怎么也洗不干净,反而越来越浓,萧洛兰看着那些血水浮沫,有些害怕,想把它们倒掉,结果水溅到了她的身上,自己的身上都是血… "夫人,夫人?"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萧洛兰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喘气,额头上都是冷汗,她望着搭在她身上的锦被,看向身旁的男人怔怔的回不过神来。 原来只是梦啊。 周绪盯着夫人看了好一会,才道∶"可是做恶梦了?" 萧洛兰还沉浸在梦境中,过了好一会才应声∶"好像是的。" "做了什么梦和我说说。"周绪抚着夫人的脸,而后抬起她的下颌∶"怎么看到我。"他停了停,又笑着看向夫人∶"夫人特别失望的样子?" 周绪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夫人雪白的下颌,常年握着刀剑的手力道很重,哪怕已经刻意收敛,没过一会,美人雪白的下巴还是泛出了淡红。 萧洛兰对上周宗主的眼神,呼吸一停∶"就是一个恶梦而已。"她轻轻的推开周宗主的手,没有推开。 "我想知道什么梦。"周绪抱着夫人,让她趴在自己的身上,一只手轻轻抚着夫人的背部,另一只手揽着夫人的腰。 萧洛兰见周宗主一定要追问到底,便道∶"我梦见自己身上都是血。" 周绪抚着夫人玉背的动作一顿∶"吓着了?" 萧洛兰担心他再询问下去自己答不上来便含糊的嗯了一声。 "明日不去李繁那了。"周绪道。 萧洛兰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行。"她手撑在周宗主的胸膛上,让自己看着他∶"我明天还要去的。" 萧洛兰不想自己的想法被周宗主打断或者终止,她对古代打仗一窍不通,难道要每天无所事事吗?萧洛兰不喜欢这样,既然跟着李大夫学习战场上的救治方法,那她就好好学,她不想半途而废。 周绪见夫人坚持,退了一步∶"那夫人明晚睡前要喝一碗安神饮。" 萧洛兰想起药饮的苦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睡觉吧,时间不早了。" 周绪吹灭油灯上床之后,将夫人重新搂在怀中,狭长的眼眸微垂,刚刚夫人做梦醒来时看到他露出的那种失望至极的眼神…让他很不喜欢。 有时候,周绪也在想,如果是太平盛世,像夫人这样知书达礼雍容美艳一看就是深宇大院的贵人,自己能得到她吗? 往前数数二百多年,那些高高在上的世族可是连皇帝姻亲都看不上的,何况他这种豪强出身的卑贱泥腿子。 周绪笑了两声。 秋天的寒夜里,茫茫的塞外,血腥味围绕的金戈铁马中,周绪在锦被里藏了一颗雪肉明珠,他将她像吃花瓣一样吸蕊舔蜜,也将她的口申口今尖叫吃到肚子里。 虽然没有光亮,但周绪还是看见了夫人星眸里的潮湿泪光,楚楚可怜。 多可怜的夫人,被他这样的人遇到了,周绪亲掉夫人眼角的泪,觉得自己有种扭曲的愉快感。 萧洛兰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喘气的机会,黛眉紧蹙,恍惚知道了这个男人变反常的原因,她紧紧咬着唇,鼻音急促的七零八落。 "夫人想回家吗?" 萧洛兰受惊转头,男人粗糙的手抚上她的脸,而后就是耳边低低的笑音∶"夫人在梦中可是一直在说回家。" 不知何时,天色微亮。 萧洛兰看着周宗主,往后瑟缩了一下,浑身酸软无力。 周绪狭长的眼眸微眯,握住夫人的手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他低头看着夫人微鼓起的亵衣腹部,用手摸了上去,温声道∶"等这次战争结束了,我抽空和夫人一起回清河,让您回家,好不好?" 这人明联知她现在的家是伪造的,为什么还要这样说,是告诉她只能有一个家吗?萧洛一精猜不到周宗主的心思,有些忐忑不安,她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觉得现在的场景不比梦中最后好多少,甚至更加令她心悸。 看周宗主痴迷望她肚子的眼神,萧洛兰又羞又怕,羞耻的满脸通红,她拿开周宗主放在她衣服上的手,没想到这次很容易的让他放手了。 周绪拥住夫人∶"时间还早,等会我为夫人洗一下,夫人继续睡,今天不行军赶路。" 萧洛兰听了这话,脸烧的更厉害了,这个男人不做人的时候直的可L以让她恨得牙痒痒的. 屋内铜盆里的水冷了,周绪想让人送些热水来。 萧洛兰拉住他∶"我自己来,不要叫人送了。"这种事让别人知道总是让萧洛兰有些难为情,羞臊的很。 周绪环视一圈,觉得自己的帐篷是简单了些,他端着铜盆,让夫人坐好,自己动手∶"下午我让冬雪送个炉子过来,你还有什么缺的可以尽管和冬雪说。" 萧洛兰看着脸上神色无比认真做这事的周宗主,眼睫轻颤了一下。 等结束后,周绪亲了一下夫人的腿侧。 萧洛兰低头看他。 男人坐在脚踏处,笑道∶"夫人真好看。" 她看向帐篷里唯一的铜镜。 镜中的妇人风韵犹存,眉眼散发着成熟到极致的艳色,眼眸春色流转,颊色浦潮红如花。 看一眼,便可沉沦。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日头逐渐升高,玄甲营的火夫们开始埋锅造饭。 一头牛可供五十人食,他们这里连带着拓跋铁勒族还有玄甲营骑兵再加上后勤辎重人员,总共约莫五千左右,也就是说一顿至少要宰杀一百头左右的牲畜,血水成河,火夫们将大锅架上柴火,锅里的水咕噜咕噜烧着,肉洗干净后直接放在锅里煮,再撕上干饼,负责做饭的火夫从陶罐里小心的取了些粗盐放到大锅内,然后再扔一些醋布进去继续熬煮肉羹。 闻着那肉香味,周围五大三粗的骑兵们全都看向大锅,眼睛放光,前几天极速前进时,他们全部喝马奶羊奶吃着随身携带的干硬肉干或是干饼,昨天把仆固部落的一个小分支俘虏了,可算吃到一顿热乎的了。 远处轮换的骑兵们正在巡视营地,剩下的则是原地休整,不过休整的骑兵们没有一个人脱下自己的盔甲,按营区划分,无特殊理由不可随意走动。 待到吃饭时,十人一锅里的肉羹因加了盐散发着绝妙的味道,骑兵们饭量很大,锅里的肉少,干饼泡发的饼糊糊多,但即使这样,有油有盐更有肉的肉羹还是让骑兵们呼噜呼噜吃的一脸疯狂。 其中一个骑兵用泡发的干饼抹着碗里的肉汤,舍不得一点浪费,他身形壮的像熊一样,吃的也最凶,吃饭的时候,幽州刀一直放在他的右手边,偶尔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抬头看看周围,这是一个敏锐的骑兵在草原地带时的基本警戒。 "吃慢点,你小子也不怕肚子撑坏了。"一个从幽州本地经过层层选拔挑选出来的骑兵队长看着这个男人的吃相,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肚子"等会骑马赶路的时候够你好受的。" 男人抹了一把嘴,感觉到胃里有半满的食物,急迫感才消失了些,听到长官的话,将最后一口食物塞到嘴巴里,咧嘴一笑,脸上的疤痕像蜈蚣扭曲,瞧着颇为疹人∶“撑死了也比做饿死鬼强,况且我还没怎么吃饱咧。" 骑兵队长回忆了下队伍里新进的骑兵手,将他名字调了出来∶“胡大力。” 男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点头道“是我。” 胡大力等队长走后,觉得嘴巴里没东西实在难受,就从地上拔了一根草吃着,他小时候就饭量奇大,但家里孩子太多了,父母养不起他,就把他丢了,随后和一群乞丐流民混在一起,经常吃不到东西,实在是饿怕了,他甚至在进玄甲营之前都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饱饭,到了玄甲营后,他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吃饱,大半饱也好,为此让他干什么都行,没有饿过的人不知道那种抓心挠肺恨不得把一切都吃了的饥饿感,它可以让一个人变成一头毫无人性的野兽。 “胡大力,过来。” 听到长官叫他,胡大力带着幽州刀走了过去,发现是关押仆固部俘虏的地方,他挠了挠头∶"队长,可是要砍了他们”砍头他最在行了。 “不是。”骑兵队长让火夫送两碗肉羹过来”还能吃吗” 胡大力看着食物,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忙点头道∶“能吃能吃,我还没饱。” “就在这吃吧。” “谢谢队长。”胡大力粗声粗气的大声回答,对给他这个任务的队长恨不得当做亲身父母对待,能让他吃饱的就是大好人 胡大力盘腿坐在地上,对面就是仆固俘虏,呼哧呼哧的吃了起来,吃的极香。 火夫搭锅造饭的香味早就窜到了这群仆固人的鼻子里,现在看着那个黑熊般雄壮的骑兵在他们眼前吃饭,仆固人疯狂的咽口水,因为逃亡的缘故,仔细算下来,他们已经一夜一天没有好好进食过了,看着那名骑兵吃饭,眼睛都快绿了。 那肉羹里可是有盐的啊,幽州对盐铁管控的非常严格,对他们外族更是如此,他们去古阊城换盐的时候往往要比幽州人出多三四倍的价钱,还不一定买的到,这也导致了草原上的盐比中原上的更加珍贵而稀少。 老首领冒英望着躁动的族人,不敢出言呵斥,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鞭痕,下半张脸都是血,就在前不久这群幽州铁骑搭锅造饭的时候,他被看守他们的铁勒人甩了一鞭子,就因为他让族人安静一点,不要自乱阵脚。 冒英阴沉的看着这一切。 而后又借着儿子的掩护看向关押骨仑屋古分支的地方,他记得骨仑屋古分支的那个部落应有千人才对,现在粗略数过去,竟才三百之多,而且骨仑屋古的妇女孩子都不见了…老首领的心越来越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胡大力吃的正香,知道那群俘虏没有胆量来抢他的食物,一来是没有饿到那个地步,二来铁勒人看的正紧,三来嘛,胡大力摸了一把自己的幽州刀,他可不是吃素的。 他忽的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块干饼,想把它撕成条泡在肉羹里,这样吃的更饱,没想到怀里藏着的干饼被他顺手多带出一块来,掉在了地上,还滚了几圈。 胡大力看向干饼掉落的位置刚要去捡,一只大手捡起了它。 来人拍掉干饼上的草屑,将干饼扔给了他。 直等到身边骑兵跪下来,胡大力才慢半拍的也跪了下来,激动的脸色发红。 是这次讨伐异族的大将军,幽州的节度使大人! 周绪看着那些俘虏,见他们不安躁动,视线看过那些妇人孩子。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面上毫无情绪,周宣,周凌之站在他的身侧。 “将他们分开吧。”周绪道。 “唯!”胡大力猛地跳起来大声道,随便喝完肉羹后,他很快加入了分散俘虏的队伍里,没过多久,妇人孩子和其他人分开。 族人们聚集在老首领身边,老首领冒英用中原话向这位北方霸主行礼,还做了一个长揖礼∶“尊敬的节度使大人,我叫冒英,是仆固部落冒阳分支的一个首领。” 周绪却是没理,周凌之让那群妇人指认人群里哪个人是他们的家人。 分出来一百左右有家眷的仆固人。 周绪回到一处军帐内,帐内,骨仑屋古的首领被绑在椅子上,旁边还有几个骨仑屋古的小首领,口中都塞了脏布。 周绪坐在军帐首位,听着带队玄甲营的魏严审讯,周宣,周凌之以及施老将军也参与其中。 魏严是个武人,没那么多花里胡哨,只问这些仆固人重要的问题,他们已经从骨仑屋古那里得知已经有不少部落的可汗结拜成异性兄弟了,现在他们要确认到底有哪些,再和骨仑屋古给的情报对比一番,尽量不要出错。 “你们仆固和哪些部落有结盟?不要说谎,骨仑屋古他们已经告诉我了,现在是给你的家人一个活命的机会,如果你的回答和骨仑屋古给我们的一样,那你的家人就可以活下来。” 拓跋阿骨和拓跋阿木也坐在一侧,遇到不会中原语的就翻译给魏严将军听,崔什子喝了口茶,这已经是他们审讯的第三十二人了,其中有八个不老实的,已经被砍了。 忽布尔腿哆嗦着进入帐篷里,听到一个将军这样问,又再看看被俘虏的骨仑屋古小首领,神情挣扎,额头都是冷汗。 “机会只有一次。”魏严冷声道。 “有,有骨仑屋古还有浑。”忽布尔闭上眼睛一边流泪一边快速的说道”思结,还有阿布思。” “拔野古呢。”魏严问道。 忽布尔心里一惊,见幽州人这么了解这次的联盟,再也不敢隐瞒∶"拔野古的大汗当时虽然在回焱城,但并没有结拜,当时结拜的五个草原大汗就是上面我说的五位,我那时跟着首领也看到了。” 魏严看着情报,和其他人说的一样,便继续问道∶“突厥可有人在结拜里面。” 忽布尔摇头“没有,但是,但是回焱国王新娶的侧妃好像是那边的。” “你们聚集的兵力有多少。” 忽布尔猛烈摇头,害怕回答不好被杀了∶“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啊,将军!请您明察!” 屋内的人看向节度使大人。 周绪转动乌鞭,随后挥了挥手。 立刻有骑兵将忽布尔拖了下去,忽布尔疯狂大叫,发现骑兵把他推到了一个空地处,里面有他的家人和他的族人,零散有三十几人。 忽布尔知道自己作为叛徒回不到自己的部落了,他们在草原已经没有活路了。 “节度使大人仁慈,给你们一线生机去古阊。”胡大力咬着干饼含糊道∶“你们都在这等着吧。” 忽布尔不敢面对远处的族人,节度使大人说给的一线生机真的只是一线,他们这群人没有马什么都没有,要回到古阊城该有多难,可是再难也比现在就被砍头好。 他是一个卑劣的小人,忽布尔坐地痛哭不已。 等仆固人全部审讯过后,周凌之便将两个部落的人合并到一起,方便看管。 周绪拿着薄薄的一页纸,看着上面的情报,看了一会后,对魏严道“每天就给他们一顿饭。” "等到回焱城的时候让他们当肉盾顺带清扫前方的铁蒺藜。" “唯”众人抱拳应道。 第70章 第七十章 萧洛兰坐在马车上,望着远处的俘虏,距离太远了,有点看不清楚,不过还是可以看到他们为了食物而争抢,负责看守他们的铁勒人像狼盯着羊群,不让俘虏有一点的过线行为,若是吵得厉害,还会甩上几鞭,其余骑兵们开始整理东西,看的出来又要赶路了。 萧洛兰看了一会便低下了头,这是一间小小的医室,药柜都用钉子钉死在了马车上,一排排的木盒里放满了药物,李大夫坐在她的对面看一本医书,桑白皮线被热水蒸的柔滑,萧洛兰将桑白皮线穿到大曲针里,桌上放着一张手臂大小的不规则羊皮,摸上去手感滑腻腻的,带着牲畜特有的腥味和淡淡的血腥味,羊皮上用刀划了一个大口。 萧洛兰将伤口用针缝好,缝的不太好看,萧洛兰摸着有点歪扭的缝线,又拆了重新缝了一遍,随后敷上止血的十灰散或是金疮药,用纱布包扎完毕。 李繁笑道∶"夫人缝的很好了。" 萧洛兰听着李大夫夸奖的话,有些羞赧,没把它当真,她对自己心里有数,等真到了战场上,她的手还不知怎么抖呢,现在只是预先练习一下。 "您在这一上午了,要不要休息一会。"李繁道,主母上午就过来了,用完午食之后也未回去,虽愈发秾丽美艳,但隐有倦色,便猜到了一些。 萧洛兰看李大夫神情自若,一点也不见外,想起她医者的身份,自己在她面前坦诚相见好几次,心里有些亲昵感,轻柔笑道∶"那我在这睡一会。" 李繁也面带笑意,带着高冠的中年女医手执医书,站了起来,从马车里间拿出一个软垫和一薄一厚的两张毯子。 "我来吧。"萧洛兰不欲麻烦李大夫,将厚毯铺在地板上,软垫当做枕头,薄毯盖在身上正好。 马车摇晃的厉害,窗牖并未关闭,下午的阳光透过车窗上的薄纱照射进来,微尘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小小的室内都是药味特有的味道,并不好闻,却让萧洛兰十分安心,何进小师傅和郑小姑娘两人坐在马车后尾部分,偶尔可以听见小和尚敲木鱼诵经文的声音。 萧洛兰闭上眼睛,慢慢的睡着了。 平原地带一向是骑兵最擅长的作战地点,乌衣郎盘旋在高空之上,时不时的清唳一声。 又是急速前行的时候,玄甲如潮,似利箭刺穿了草原腹部,所处之处,不拘大小型部落纷纷往更北方向逃窜,丢下的牛羊马不计其数,幽州边境和草原各部落维持了几年的平静再次被撕碎。 冒英被反捆着双手搁在颠簸的马背上,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面若游丝,只剩出气不剩进气了,他艰难的朝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族人和骨仑屋古部落的人大部分被塞到了马车里,或者是像他这样仿佛待宰的羔羊们反捆在马背上,冒英使劲摇晃着身体,嘴巴里嗬嗬喘气,眼前发黑,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追随着他们伟大的可汗,抢劫了一个小型村落,那时候的他们多快惬啊。 他们的可汗就跟在突厥大汗后面,遇到什么就抢什么,大多是在秋季行动,那时候中原人的粮仓是满的,几次劫掠下来,他们一整个冬天都不用再受苦了,抢粮食,抢盐,抢女人,抢男人,看到什么抢什么,抢不了的直接烧掉,,男人可以当做奴隶,中原的女人更好,比他们草原上的女人要好数倍,偶尔抢到一个皮肤白样貌好的,就会像他如今这样反捆双手放在马背上,像托着货物牲畜一样回家。 老首领嗬嗬笑了两声,精气神散了个彻底,眼前似乎出现了自己年轻时抢过的一个中原女人,她是个农户女儿,长的也不算漂亮,可是就是顺他的眼,因为喜欢她,所以她并没有像其他女人那样是部落共用的。 他在部落里娶了她,还特意研究了一下中原人的习俗,给她团扇,结婚当晚,他甚至许诺过她,如果他死了,他的兄弟会娶她,不会让她在部落里受欺凌的。 在草原上,继婚制十分常见,连他们的大汗都收过上任大汗的妾室,烝母报嫂,如若兄弟死了,也可以续娶嫂子和弟媳,他们草原部落都是这样的,可在中原人眼里他们都是不受教化的野蛮人,不管他们什么习俗,那些中原人都从心底瞧不起他们,蔑视嘲讽,她虽是一个农户之女,也是这般。 冒英猛地吐出一口血,气息渐无,结婚当晚,她就咬舌自尽死了,那么决绝,那么仇恨他,老首领恍惚想起她的双亲好像就是被他们杀死的。 秋风打着旋吹过这一行俘虏。 胡大力骑着马将死掉的老首领用长/枪/刺/穿举了起来,而后在俘虏队伍里挑挑拣拣,遇到死了的就把他们扔掉。 草原上的狼群,胡兀鹫们会把这些人吃的骨头都不剩,待到明年又是青草一丛。 胡大力咬着干饼,他们这队骑兵位于最后方,主要职责就是看守辎重和俘虏,巡查了一圈后,发现没有人再死亡,胡大力随便看了看,,等看见分散在骑兵左右的拓跋骑兵和铁勒轻骑,又狠咬了一大口干饼。 老实说,他对那些异族骑兵并无好感,哪怕拓跋阿骨是节度使大人的义子也是一样,除了让他吃饱的节度使大人,他如要认第二位主子也是认节度使大人的亲儿子,而不是一个异族的义子! 胡大力想到这,忽然觉得漏掉了什么,猛地拍了拍脑袋,在军营里久了,他差点忘记节度使大人有正妻了,也就是他们现在多了一位主母。 胡大力双手合掌,听着那恼人的念经声,忙在心里道了两声主母勿怪,不是故意将您忘记的。 实在是他们的主母深居简出,胡大力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的主母长啥样,节度使大人的门客们将主母护的严严实实的。 不过听军医说主母最近在学战场上的救人医术,学的可认真了,胡大力想到这里,嘴巴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虽见不到主母,但知道主母关心他们这些兵蛮子,军营里的所有骑兵对主母都很有好感。 萧洛兰一觉睡到傍晚才醒过来,马车里没有人,四周都是药柜子,她呆坐了片刻,等清醒过来发现马车还在赶路。 窗外残阳如血,旌旗招展,骑兵肃杀。 秋季天黑的比夏天快,萧洛兰没过一会就发现了气温的变化,她将薄毯披在自己身上,望着不断前进的军队,算了一下日期,今天是九月初七,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回焱,等返程的时候会不会已经过年了。 萧洛兰蹙眉想了一会,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秋天还好,一但进入冬季马瘦天寒,队伍里又未带御寒衣物,所以周宗主想的应是速战速决! 可她能想到,那些回焱联盟应该也能想到,到时他们打不过肯定会拖时间,这一仗,还是要快为好。 萧洛兰想了一会觉得打仗真难。 周绪进入马车的时候就看到他的夫人玉容略有愁色,似在烦恼着什么,他把雪鹰递给她。 萧洛兰看到雪鹰,唇角顿时弯了弯。 周绪见夫人开心将外面的窗牖关上,随后亲了亲她的脸颊∶"看看女儿写了什么?" 萧洛兰将雪鹰腿上的铜管拿下来,展开信封,仔细的看了一遍,道∶"她说青山先生从漠郡回来了,还带了很多礼物给她,自己做了奶饮,送给了慎之,又道慎之最近很忙。" "她还交了一个好朋友,家住城南,经常约她去跑马。" 信中末尾就是女儿让她注意身体,好好保护好自己,萧洛兰看了好几遍才舍不得的抬头,发现周宗主正笑看着她。 "她在信中也让你在战场上的时候要注意安全。"萧洛兰脸莫名发热,,逃避一般将信收了起来。 "我会的,夫人让晴雪放心吧。"周绪答道,他握住夫人的手亲了亲,万分贪念夫人对他的偶尔温柔。 夫人琅着云朵鬓,只在髻前点缀珠翠,如云墨发琯至脑后,发型丰盈,露出的脖颈欺霜赛雪,散发着莹莹的光辉,高贵典雅。 这样的夫人是他的夫人。 "你们审问到什么没有?"萧洛兰将手拿回来,关心起他们这一方的情报,毕竟知己知彼,不说百战百胜,在战争中,多点情报总是好的。 周绪将纸拿给夫人看,自己又说了一遍。 萧洛兰听到最后的肉盾,怔了几秒,而后让自己努力接受。 "我进来的时候见夫人眉头微皱,可是有烦心事?"周绪将夫人抱在怀里,关切问道。 萧洛兰想了想将自己的思虑说了出来,这个缺陷是显而易见的,她虽然不懂怎么打仗,但意识到这个还是有点焦虑。 周绪看着明显关心的夫人,笑了两声。 萧洛兰抿了抿唇,还以为自己的问题在他看来很幼稚。 "夫人莫气。"周绪愉悦笑道∶"早在出发前,我就已料到此次战争必有突厥的影子,在阆歌的时候,就已派一千重甲骑兵从漠郡出发偷渡至喀玛母河准备包抄他们了。" 萧洛兰这次是真愣住了。 周绪见她这样,心中又爱又怜,忍不住亲了亲她。 "那你大张旗鼓的抓那些人是准备将草原各部的目光吸引过来给另一队骑兵做掩护?"萧洛兰眼睛微微蹬大。 "能骗过那些人吗?"萧洛兰继而想到另一个问题,喃喃问道,自从来到古代,萧洛兰对这个时代的人越了解越觉得恐怖,不敢小看任何一个人。 周绪摸着夫人的脸,半真半假道∶"只要夫人和我在一起,就可以骗过。"这些都不是决定因素。 "和我有什么关系?"萧洛兰不明白。 "世人皆知我爱重夫人,形影不离。"周绪心头火热,低声道∶"既然夫人在军中,我当然也在。"他也确实在。 一军主将,幽州刺史,五干骑兵,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幌子,筹码越重越可信。 萧洛兰听完周宗主的话,再想起他未离阆歌就做的谋划,执意要自己跟随,这一刻,她居然微微发寒,像是被无形的密网笼罩住,阴影之下,无处可去。 周宗主是把她当做诱饵吗?并没有,因为他自己也是,甚至这五干骑兵都是。 周绪见夫人发怔,又说了一遍自己的情话∶"世人皆知我爱重夫人。" "夫人知道吗?" 话一说完,夫人就如受惊的蝴蝶般翩跹下了马车。 周绪愣了一下,看着夫人的背影,难道他说的情话夫人并不喜欢。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回淡城。 老国王搂着怀里的娇娇人喝着葡萄美酒,肥胖的身体坐在宝座之上,苍老的面容红光满面,短胖的指节上都是宝石戒指,身穿金色的王袍,宝石腰带将他的腹部围成了一个圈,美人一只纤细的手就放在了腰带上轻轻勾着,另一只手轻抚着老国王的胸膛画着圈圈。 老国王见怀里的美人如此依恋自己,顿时开怀大笑,刚欲行乐事,宫殿的门忽的被敲响了。 "谁啊?"老国王醉醺醺的问道,对打搅他好事的人有些不耐。 "大王,是我。" 老国王脑子有些浑,坐在他腿上的舞姬娇声提醒道∶"大王,是您的左侧妃呀?" 老国王听到侧妃二字,顿时清醒了一些,他推开怀中的美人,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金光闪闪,穿过新造不久的莲花池,走到大殿处将门打开,外面站着他的新侧妃。 虽然相貌没有舞姬好看,但是却充满了野性难驯的美,脖子上挂着一串精致的白狼牙项链,据说是突厥大可汗特意为爱女收集的,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狼裘披风,丝绸坎肩搭在她的肩部,长发编成数股小辫垂落下来,头上带着宝石璎珞的帽子,此刻她带着侍女和两个舞姬前来,老国王的眼睛顿时就被她身后的貌美双胞胎舞姬吸引住了。 但在侧妃面前也不好开口就要,再怎么说他的侧妃也是突厥大可汗最喜爱的女儿,他对外多多少少的要给她面子。 "爱妃来了,快请进。"老国王呵呵笑着将手搭在爱妃的肩膀上,搂着她进去。 "大王,我有要事找你。"图蜜儿扬起一个笑容,亲密的依偎在老国王身边。 "你们都退下吧。"老国王让宫殿里的舞姬宫女们都退下,等她们离开之后,带着侧妃就坐在了王座上。 说来,这已经是他的第三个侧妃了,王妃死后,他虽然没有再娶正妃,可是续娶的侧妃却是不断的。 第一个侧妃是浑部落大汗的女儿,第二个是突厥部下一个大首领的小女儿,被封为了右妃,第三个才是她,中原以左为尊,他们回焱这些年也染上了中原习俗,她被封为了左妃,才不过十七的海迦公主是突厥大可汗最宠爱的女儿,海迦公主虽蛮横了一些,但身上却有年轻女人特有的使小性子的纯真可爱,老国王平常对她也纵容的很。 "爱妃找我何事?"老国王笑呵呵的问道。 "大王可知,今下午和我们联盟的五个部落可汗全部到了回焱,正准备明天见大王。"图蜜儿绕到老国王身后,一双臂膀轻柔的抱着他,声音娇甜∶"听骨仑屋古的大汗说他的一支分支小部已经被周蛮子的骑兵给灭了,不少小部落连牛羊马都没有时间拿只顾着逃命了。"无限好文,尽在 图蜜儿忧心忡忡的道∶"大王,那周蛮子对待我们草原各部一向心狠手辣,大王不过是从王家那里弄了些防卫的弓/弩,况且本来就是王家他们先找到大王做这笔交易的,周蛮子一点招呼也没打就带铁骑打过来了。" "我听阿父说过幽州铁骑甲一向凶猛,他们要来了,我的这颗心就一直不安稳,夜夜都在担心大王您。" 老国王摸了摸爱妃光滑的手∶"爱妃勿要担忧,从周蛮子一路前进宰杀的牛羊无数,就可知道他并未带粮草,你想想,现在都什么月份了,等到天儿一冷,草全部枯黄了,马儿吃什么,骑兵最重要的就是马。" "我们大本营在这,有粮有草,周蛮子他们却是连月奔波,人疲马乏,论优势还是在我们这边啊。" "况且,周蛮子有骑兵,我们也有啊,这次开战,你的父亲早已派了骑兵援助我们,再加上我们五大部落逐渐赶过来的驰援,足足可以凑齐两万之数!" 老国王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两根短胖的手指上,宝石闪耀。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一定要拖到天冷的时候,到时候周蛮子他们彻底深入草原,退也退不得,我们固守回城,就专门等着他们。" 图蜜儿听到老国王这样说,声音甜腻的娇笑道∶"还是您聪明,不过,派谁去拖延周蛮子的那些铁骑呢。" "只有拧成一股绳没有退路了,那些部落才会团结在一起。" "大王,您真厉害。"图蜜儿倒了一杯葡萄酒给大王,娇声赞美道。 老国王看着左侧妃崇拜他的样子,心里十分受用,哈哈大笑了两声,曾几何时,突厥那是多么的威风凛禀,不可一世,如今呢,突厥反而要靠着自己,突厥大可汗的女儿是自己的侧妃,他身边的骑兵足足有两万之数!库房里的□□装备齐全!更有大杀器,回焱城建立在高山上,易守难攻,这么一处绝佳的地势,只要守住了,老国王有信心可以拖垮幽州铁骑! 没有补给,天寒地冻,他倒要看看这幽州铁骑能支撑多久,老国王一向充满色谷欠的混浊眼珠爆发出精光,他拍着爱妃的肩膀,道∶"此战至关重要,还请爱妃传信给岳父,让他手下的浮屠骑尽快赶到回焱呀。" "阿兄早已带着三干浮屠骑出发了,大王放心,肯定比周蛮子先到。" 老国王听到这,颧骨泛出反常的烧红之色,激动难言,他们现在这兵力若放在以前,完全可以打到中原江南了。 而现在最主要的障碍就是那碍事又碍眼的周蛮子了,若是,若是可以打败他…老国王想到这,紧紧的抓着王座的宝石把手,呼吸沉重,问鼎中原也未尝不可试啊! 幽州这道屏障,若是碎了就好了,物产丰富的中原腹地,柔美可人的中原女人,取之不尽的盐铁,女人,都是他的!他的! 图蜜儿望着老国王隐隐癫狂的神色,使了个眼色,让身后的舞姬上前伺候起他,很快这个口口熏心的老国王就和两个舞姬厮混了起来。 图蜜儿走出宫殿,关上大门,听着里面的声音,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好像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一般,她带着侍女行走在后宫中,在一处偏殿前停了下来,让侍女清场退下。 一只大手急不可耐的抓着图蜜儿将她带进了偏殿内。 图蜜儿娇斥了一声∶"大王子,我可是你的庶母,大王还未死呢。" 回焱城的大王子看着故作凛然之色的图蜜儿,早就按捺不住了,诡笑了两声∶"好蜜儿,我们成事这么久了,父王也快了,等我当上王位,我发誓,你就是唯一的正妃,不比当父王的侧妃好。" 图蜜儿娇笑着和大王子混在一起。 "你说周蛮子新娶的那个萧夫人究竟长什么样?"图蜜儿一脸春色,用手戳了戳大王子的脸,咯咯娇笑道∶"我在草原上可就听过她的名声了,据传这位幽州主母容貌光艳天下,也不知是真是假。" 大王子立刻笑道∶"在我心中,所有的美人都比不上蜜儿你。" 图蜜儿笑了,这男人在床上的话啊,听听就好,她身边美貌的侍女可是被大王子搞了不少,看他还有用的份上,这才放过他,图蜜儿媚眼如丝∶"别假正经了,难道你就对周蛮子的女人不好奇。" 大王子咽了一口口水,干笑道∶"听说那萧夫人都三十好几了,我可不信幽州人吹嘘出来的话。" 图蜜儿对这话嗤之以鼻。 阁窗之下,一个青年从花丛里钻出来,听了一会,找到狗洞爬了出去,整理好衣服回到自己的房间。 "您回来了。"他的妻子迎了上来。 青年嗯了一声,面部线条比其他草原人相比要柔和一些,因为他的生母是父王买回来的一个中原女人,他擦了擦汗,从房间里拖出一个箱子望着里面黑底红字的幽字大旗,幽字旗已经很久了,上面还有战火焚烧过的小洞,这面幽字旗很大很大,填满了整个大箱子,青年望着幽字旗,攥紧了拳头。 他的父王老了,居然也与虎谋皮了,甚至将早年,节度使大人对他们回焱城的恩情忘了一干二净。 阿日朗不懂,为何父王偏偏要和突厥合作,就因为这几年突厥缓过劲了强大起来了,在突厥使者一声声的讨好里迷失了自己,数不尽的美人早已将父王腐蚀了,忘记了他们回焱城弱小的时候,经常受到突厥的欺凌。 阿日郎始终记得自己五岁的时候,突厥袭击了他们,父亲给节度使大人发信求援,轻骑先到,只带着一张巨大的幽州旗帜,旗帜竖起的时候,节度使大人也带着人赶到了,激战一番后,突厥才放过了他们,他们回焱才能安然无恙。 阿日朗痛恨着他们,也痛恨着身为留着草原血脉的自己,他更痛恨这里的习俗,什么父亲死了,可娶父亲的小妾,兄长去世,弟弟可娶嫂,弟弟去世,哥哥可以娶弟媳,一点人伦也没有,像个野兽一样,中原人就从来不会这样,长大一些他就漂泊在外求学,若不是这次回焱出事了,他永远也不会回来。 阿日朗讨厌回焱的一切,他想起幼年时,母亲将他抱在怀里,一点点的教导他学习中原文化,忽的悲从心来,做了一个决定。 他的父亲,他的兄长的心都已经烂掉了。 早知这样,还不如就死在二十几年前,也好过如今干这狼心狗肺的事。 节度使大人当初还不如不救他们。 "那还不如不救呢。"萧洛兰听完周宗主讲的回焱城的事,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她放下手里绣着的香囊,对回焱老国王这般忘恩负义的做法感到不愉,也对幽州铁骑不值。 帐篷之内,周绪一直举着油灯,让光线更亮一些,脸上笑眯眯的,夫人又给他做香囊了,说明他的情话还是有用的吧,见夫人对回焱不满,笑容大了些,早年突厥可不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他们是草原一霸,不仅抢中原的,也抢其他部落,尤其是攻打中原的早期,他们的武器物资全是抢草原其他部落的,有几个部落团结起来对抗突厥,他借力打力,借着他们的手打突厥,回焱求援那时,他需要收拢异族人心,毕竟想让别人帮忙,你也得拿出点诚意来。 后来收服了拓跋族,周绪才扔掉了小部落的那把刀。 不过当年的帮可是真正的帮,这是做不得假的,所以回焱这次的背叛,周绪绝对不会轻饶。 "兰花绣好了吗?"周绪倾身看去。 "还没。"萧洛兰只绣到一半,本来她想绣祥云纹的,后来周宗主听到她要绣香囊给他,就跟在她身边,道是要兰花,萧洛兰还没绣过兰花,照着回忆中兰花的样子绣了一半,随后听周宗主讲的回焱故事入了迷。 周绪摸了一下夫人的手∶"明天再绣吧,时间已经不早了,我给夫人弄热水洗脚,洗完我们就休息。" 说完就把油灯放在桌上,自己下床弄水去了。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宽厚高大的背影,心情复杂,说不害怕这个男人的心计是假的,但是周宗主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也是真的。 "我来吧。"萧洛兰不好意思让周宗主忙来忙去的,虽然行军很辛苦,但是周宗主很爱干净,每天都是洗完澡才回来的,队伍里只有几个人能用热水,她是一个,身体不好的崔什子是一个,郑小姑娘和李大夫要用热水则要自己烧。 周绪让夫人坐在床榻旁∶"炉子里的热水烫,还是我去吧。" 萧洛兰被按坐下来,没过一会,周宗主就端来了铜盆,铜盆里是兑好的温水,在秋天的寒夜里冒着白气。 萧洛兰脱下罗袜洗脚,她每天活动的地方很少,大部分都在马车上渡过。 温热的水微烫,萧洛兰刚想把脚拿上来,一只古铜色的粗糙大手就进了温水里。 萧洛兰心——跳。 周绪坐在夫人对面,给她洗脚,认真无比。 清澈的温水中,玲珑的脚背雪白,贝趾圆润泛着淡粉,柔嫩无比的脚心微红,像是丝绸。 周绪洗完之后,用干净的布擦掉夫人脚上的水珠,忽的亲了一下雪白的脚背。 萧洛兰满脸通红,局促的将脚收回来,却没有成功。 油灯里的烛火晃动了两下,随后熄灭了。 周绪在黑暗中舔舐着他养出来的花。 若膜拜,若亵渎。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孤月挂苍穹,繁星点点。 远处群山笼夜幕,秋风呼啸,长草随风摇曳,军营之中,几位主帐的帐篷仍有淡淡的亮色,周宣,施老将军,铁勒人首领看着远处的群山,过了山,才算是直驱回焱,群山旁有条从回焱城蜿蜒出的若耶河,这河是喀玛母河的分支,喀玛母河的尽头就是连绵不绝的雪山,位于北海。 八百铁勒骑兵,一干二的拓跋骑兵,以及两干玄甲营,一干后勤,随着距离回焱城越近,小股小股的草原骑兵就越多了起来,开始进行小范围的骚扰尽可能的拖延幽州铁骑的时间。 眼前这山就是一个很利于偷袭的地形。 夜幕深沉远处黑暗不见五指。 周宣他们看不见山林里的场景,同样埋伏在里面的千人小队也看不到那些幽州铁骑,但是哪怕看不见,顺风传过来的肃杀血腥气还是让这支干人小队将警惕提到了最高点,这次带队的是骨仑屋古部落大汗下的一员猛将,名叫都达古拉,十几年前和周绪交手过,因此万分不敢大意,让干人分三批层层递进,幽州铁骑进入埋伏圈,就将早就准备好的滚木火油从高处推下去,一但成功就进行有序撤退,他们主要伤的是马,只要战马受的损伤够大,在这片山里就能拖住他们很长时间。 许是对方预料到了他们的意图,整整三天,这批幽州铁骑未进山。 都达古拉趴在地上咬着草根,心里有些浮躁起来。 白日他派出斥候侦查结果被拓跋族的斥候发现抹了脖子,还示威的扔在了山前,尸首无人收拾,接连几天,皆是如此,当然,对方的斥候进入山里也会被他们的人给干掉,他们的斥候也是从各自部落里干挑万选出来的,在一个熟悉草原地形的本土人面前,对方的斥候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现在他们这边只能得到他们大批人马未动,而不能确定是不是全部在原地,战况胶着在了一起。 从白日里幽州铁骑生火的状况来看,他们好似毫无损伤,但都达古拉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怀疑这是周绪的迷惑之法,让他们认为幽州铁骑外强中干从而让他们掉以轻心。 都达古拉想了一会。 "达孜,你亲自去看看我们的羊皮筏。"都达古拉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们藏在若耶河的羊皮筏。 达孜是这次行动的另一个负责人,属于思结部落,他听了这话,压低声音道∶"不如我们派些人引诱那些人进来,这样等下去不是个事啊,干粮咋整,等到他们进来,我们就跑,他们带着辎重,追不上我们的。"他们这边人数少,只能偷袭也只敢偷袭,但每个人带的于粮有限,现在他们的于粮岌岌可危。 都达古拉深呼吸了一口气,让火气压下去,这个蠢货究竟知不知道他们双方的力量差距究竟有多大!只求激进能行吗?想到这人也没多少文化,不认识几个大字,只凭着过人的勇武让思结部落的可汗看重派到这边,都达古拉心里一肚子的火气! "还没饿到喝兽血吃野果的时候,你安抚一下你们部落里的人,告诉他们可汗的命令,能拖延多久就多久。"都达古拉对跟过来的思结部落怒其不争,那些人若不听指令,在战场上,再多的勇武,也是一盘散沙。 达孜对都达古拉明显带着命令意味的话有些不满,他们的可汗和骨仑屋古的可汗可是结拜过的阿达,怎么这都达古拉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下属。 出发的时候,他们部落的可汗还让他见机行事,万不可让族里五百勇士全灭了,估计对方也是打这个主意,让他们思结的人去河边看守羊皮筏,他们骨仑屋古的人大部分藏在山里。 虽然他们把羊皮筏藏在隐秘的草丛里,但再隐秘哪有山里安全,而且快要到秋天了,河里气温更冷,也不敢生火,就硬熬着,还时刻警戒,他们思结部落对这次行动也出了很大的力。 都达古拉见达孜好像没听见一样,只能放低姿态好声说道∶"对面虽然人多,但他们也不知道我们究竟是多少人,前两天我让部下特意营造出许多人的埋伏的假像,现在我们不过是占着地势之便,,幽州铁骑不清楚我们真正的人数,这才有耐心等着,这也是我们此行的目的,能拖多久是多久。" "藏在若耶河里的羊皮筏才是我们真正的退路,万一周绪带人将我们的羊皮筏摸清楚了,他便猜到了我们究竟多少人,如若羊皮筏被他们弄毁。"想到这,都达古拉冷笑一声∶"我们这一千人的头颅可就保不住了。" 达孜见都达古拉看似低声下气实则暗藏威胁的话,脸孔涨红了一瞬,怒气冲冲的带着五十几个思结部落的人离开了。 小道草径杂乱,崎岖难走,秋天的夜露水寒重,风呼呼刮着,好似鬼哭狼嚎一般,等花了半个时辰,达孜才到达若耶河的一处河岸处,这里水草丰茂,羊皮筏又不像其他船只有很大的体积,它们被绳子串联在了一起,在若耶河的水面上随波逐流。 今天晚上的若耶河水流有点急,水流冲击着岸边,数百个羊皮筏也融入了黑暗的夜色中,没有一个人敢生火,羊皮筏上隔着数十个就有人看守着。 达孜也上了羊皮筏仔细检查着,虽然他对都达古拉不满,但他冷静下来一想人家是带过兵的,只得捏着鼻子照做了。 隐隐的,达孜似乎闻到了一股酒味,他的眼睛顿时巡视在跟过来的族人身上,压低声音厉喝道∶"你们谁喝酒了?" 几个思结部落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 达孜猛地抽出腰间的刀,雪亮的刀锋带着寒意∶"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现在这个时候能喝酒吗?" "可是河面上太冷了,大家只喝了一口取取暖,达孜,就真的只喝了一口,你不信的话可以检查一下我的酒囊,现在还剩好多。"其中一个说道。 达孜顺着话音看去,是一个熟悉的族人,他握刀的手紧了紧∶"那也不能喝,喝酒会误事!" 说罢就大步上前,那人一愣,转而大惊,在羊皮筏上后退,有些不敢相信,急智涌上心头∶"达孜,你要杀我们?" 此话一出,几个喝了酒的思结人顿时躁动起来。 达孜一见,怒道∶"勿要大声喧哗,饮酒本就是大罪,现在不处理了你其他人也跟着做怎么办?" 汹涌的浪花扑腾在羊皮筏上,今晚的风浪实在是大,天实在黑,羊皮筏如波浪起伏在河面上,达孜的牛皮靴浸到了河水,冰冷刺骨,一脚踩在羊皮筏上的时候,羊皮筏摇晃不定似乎还有点软,他担心这事闹大,狠了狠心,忽的扑向他,而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连刺了数十下才罢手,漆黑的河水看不见血色,但达孜却闻到了浓郁浓郁的血腥味。 达孜抹掉脸上被溅到的血,忽的感觉到有一些异样,他耸动鼻子,急剧的水流冲击下,这血腥味居然还没散,反而越来越浓? 拓跋阿木吐掉嘴里含着的芦苇,腰间的弯刀如死神收割着其他人的生命,他的身后,他的身前,他的左右,都是潜水而下的精锐骑兵,潜伏在冰冷刺骨的水下,等深夜时,用随身携带的刀划破羊皮筏,再找准时期悄无声息的杀了他们。 没有明火的夜晚,以汹涌的波涛声掩盖他们的动静。 岸边的思结人看带队的达孜许久没动静,背影姿势怪异,不由起了疑心。 一只利箭从水中急射而来,血花炸开。 随后就是连弩齐发,数十个思结人瞬间倒地。 周绪从冰冷的河水里走到岸边,身上的衣服全部湿了彻底,他呼出一口气,将水拧干,随后看向水面,拓跋阿骨在他身边,手臂上的精巧连口□还剩一支,其余上岸的人开始检查有无遗漏的。 水面之上,羊皮筏已经沉底,上面盛放干粮的牛皮囊也被破坏掉,水面上漂浮着数百尸体,有些顺流而下,更多的骑兵从水里冒出头来,体格彪悍,有的甚至光着上身。 等确定没有活口之后,周绪带着人返回。 崔什子见到主公安然无恙的回来,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药仆又披了一层狐裘在他身上。 "芦苇渡河这计的确不错。"周绪笑着道∶"那些留守在河边的人已经死了。" "我知道了,主公快回营喝点姜汤吧。"崔什子被秋夜的风吹的咳嗽练练,脸色青白,其实他这一计也有很多风险,若耶河的河水一向急,又是黑夜,想完成此计不仅要体格彪悍还要冷静沉稳,诺大的军中也只选了二百好手。 幸而有惊无险,还是成功了。 两岸皆有他们的人看守,明日就来个瓮中捉鳖。 萧洛兰的脸被火熏的微红,汗津津的,等报信的人前来说是主公已经安全无恙的回来,才开始煮姜汤,姜汤味浓,他们队伍没有回来前,不敢煮,一是担心姜汤味会顺着风刮到对面,二是煮早了没有用。 一个简易的厨房里面,萧洛兰和几个军医忙碌着。 大铁锅是一个叫胡大力的军卒搬来的,柴火用干草点燃,熊熊火苗燃烧下,铁锅里的水很快烧开。 厨房共有十个大口铁锅,萧洛兰负责其中一个,后勤里的大姜有点发干发黑,其实新鲜的姜更好,但这也没办法,将大姜发黑部分去了,刮掉浅浅的一层表皮洗净,再放到水里,加入葱白,油盐熬煮,褐色的姜汤翻滚,辛辣味传了出来。 没过多久,周绪带人回来了,浑身湿淋淋的两百人被分置到了几十个帐篷内,帐篷里有火炉,干爽的衣物,随后军医送来姜汤。 各人纷纷饮用,周绪也不例外。 饮用完之后又和施老将军,魏严,还有周宣他们商量好了围堵山里异族人的布置,这才在深夜里回到自己的帐篷。 打仗除了真要打的时候,行军期间一直是枯燥无味的,周绪总担心夫人会郁郁寡欢,所以见她和李繁学些包扎手法,他还挺高兴的,有事情做,总能分散一些夫人的注意力。 萧洛兰已经将香囊绣好了,她看到周宗主进来,便把淡蓝色的香囊给他。 周绪喜不自禁的接过来,闻到了夫人身上的烟火气和姜味∶"夫人进厨房了?" 萧洛兰点了点头,没觉得这事有什么见不到人的∶"我煮了些姜汤给你们喝。" 周绪想起喝的姜汤,万分后悔没多喝一碗。 萧洛兰一抬头就看见了周宗主的鬓角,几缕霜色在油灯下似乎比以前多了些,想到这么长时间的奔波,再想想周宗主的年纪,和他一起出去的无一不是体格健壮的年轻人,其实按现代来说,周宗主年纪也不是年轻一辈了。 可他还在领军打仗。 这人轻松过一天吗? "夫人对我真好。"周绪将香囊挂在身上,这才觉得心中舒服了一些,就当是夫人专门给他熬煮的姜汤,其他人是沾了自己的光,主帅的夫人给他们亲自熬煮姜汤,可不美了他们。 周绪想到这,心里又醋溜溜的。 萧洛兰听到这话,抿了抿唇,还是问道∶"河水冰冷,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毕竟都这年纪了。 周绪摸着夫人玉白的手,笑眯眯的凑了过去∶"没有。" "夫人这是关心我吗?"周绪亲了亲夫人的指尖。 萧洛兰点了点头,想起听到芦苇渡河那个计划的担心,眉眼有些忧虑∶"你以后不要那么冒险了." "军队里有很多年轻人,我看阿骨阿木都很不错,可以适当的让他们去做。" 周绪听到年轻二字,看着夫人。 夫人真的一点也看不出三十有八,反而像是三十出头的妇人,只是眼角成熟风情浓了些,芙蓉玉面,皮肤细腻,若雪脂暖玉,身段更是惊人的丰腴有致,只是不经常出来,偶尔出来也带着遮住全身的帷帽,背影引人遐思。 她和他相比是多么年轻啊。 像是一朵盛开的刚刚好的艳丽之花。 周绪想到这,把玩着夫人的手,粗糙的手一看就是常年舞刀弄枪的。 萧洛兰见周宗主垂着眼睛不说话,将手拿了回来∶"是不是累了?" 周绪亲了亲夫人,似有笑意。 睡在床上,萧洛兰打了个哈欠,毕竟时间真的不早了。 "你怎么还看我,快睡吧。"萧洛兰有点奇怪今晚周宗主的反常,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还好,困的迷迷糊糊的她又重新躺了下去。 周绪揽着夫人的细腰,见她睡颜如花,温柔的捋了捋她的长发。 "夫人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周绪没有听到回答,因为夫人已经睡着了,他望着黑暗,表情平静,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沉默无言。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萧洛兰睁开眼睛望着熟悉的床顶,心里默默数着雪鹰回来的日子,也不知道女儿收到她的信没有,虽然是秋天.但是萧洛兰已经感觉到这个古代的秋天比他们的秋天要冷多了。 她人生的大半辈子从未出过江城,也没有去过北方.只在电视上看过北方的冰雕节,-片冰天雪地飞雪漫天,不知道幽州冬天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 听周宗主说过,幽州北地苦寒,塞外尤甚,还是希望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快快回阆歌吧。 萧洛兰胡思想了一会,转了个身准备再睡一会,长长的眼睫动了动,有点意外今天的周宗主居然还在,平日她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这个男人一般都出门去了,怪不得被褥里暖乎乎的。 萧洛兰见周宗主似乎还在睡,有点不放心,伸手试探的摸了一下男人的额头,见没有异常,才放下了心,许是累了吧,萧洛兰猜想着。 周绪将夫人的手拿下来顺势亲了一口,眉眼懒懒。 "今天不用忙吗?"萧洛兰透过门帘的缝隙,帐外天光微亮,问道。 "昨晚都已经布置好了,外面有施老将军和二弟他们.山里的所有人都跑不了,我趁机偷会懒陪夫人睡个早觉。"周绪隔着亵衣摸着夫人的背部,轻轻慢慢的抚着。 萧洛兰见他前面说的还好,后面又不正经了,轻瞪了一下他,什么叫陪她睡觉,她又不是什么幼童,睡觉还需要人陪。 周绪低笑了一声,难得闲适下来∶"时间还早,夫人可以多睡一会。" 萧洛兰闭上眼睛,却又没了睡意。 "可是睡不着?"周绪抚摸着夫人的脸,见她墨云般的长发散落在枕上,鸦睫微动,周身幽香河人心脾。 萧洛兰担心他会做些出格的事,轻声提醒了一句∶"已经天亮了。"太阳说升就升了,又在军营,萧洛兰想想就羞臊的慌,结果这人还真听话的老实了,萧洛兰抬头看了一眼周宗主,发现他正低头看着她。 烛火昏黄,周宗主的眼底沉淀着萧洛兰看不懂的深沉情绪,狭长的眼型不笑的时候就像刀锋令人心生寒意,萧洛兰就见过几次笑容淡淡或是不笑时候的周宗主,那是一种一言可定他人生死的上位者眼神,残酷又无情。 可他看她的时候却是温情居多。 周绪将人抱在怀里,活色生香在怀,被褥里都是夫人身上的香气,他平常也没见夫人用熏香,所以周绪有时觉得这香气估计是夫人自身自带的, 诗上所说的冰肌玉肤,透骨生香应该就是这样吧。 昏暗的罗帐里,夫人的雪肌好像会发光一般,又如丝绸温软细滑,星眸渐渐泛起涟漪春水。 萧洛兰蹙眉让周宗主的手老实一点,脸颊微潮红,吐气如兰。 周绪埋在夫人的脖颈间低笑了一声,细听之下,外面好像下雨了,滴滴答答的落在帐篷顶上,更添了几分静谧。 "夫人以前是什么样子?" 萧洛兰眼睛微大,下意识的紧张起来。 "只是想了解夫人以前是怎么生活的,毕竟我们都成亲这么久了,夫人对我的一切都知道,我也想了解夫人的过去。"周绪温和的说道,一只手轻轻的抚着夫人的背,低沉浑厚的声音压低,略有沙哑,外面小雨声淅淅沥沥,不大的的罗帐内,就像是一方只属于他们的世界。 外面秋雨凄寒,帐篷内的小火炉发出暖融融的热度,萧洛兰心神被这样的气氛安抚着稳定下来,她闭上眼睛,回忆着自己以前的生活,她也不说出格的,声音轻软带着怀念和一点惆怅。 "也没什么特别的,睛雪她经常求学。"说道这,萧洛兰看了一眼周宗主,发现他没什么反应继续说道∶"只在休沐的时候回家,平常我便是独居。" 周绪摸着夫人的长发,手顿了一下∶"一个人居住的话,夫人没有家奴部曲在侧万一遇到流民冲击怎么办?" "住的地方有保安的,他们分白天黑夜在外面巡逻。"萧洛兰想起她和女儿住的小区.邻里之间 挺和睦的,小区物业也好,逢年过节的还会送些东西给业/主,现在想起以前的生活,再想想这边的刮世,两者对比一下,真是恍若隔世∶"而且我家那边很安全,不像这边。" 周绪听到保安一词猜测应该是护卫之类的吧,既然家里外围有护p,哪怕周绪知道不能回到l过夫也觉得心里安了些,待听到夫人泾渭分明的那边,这边,周绪想不出来大楚究竟有什么地方能够这么安全。 外面不太平,前十几年天灾人祸不断,近些年才好些,他的幽州早年也饿死过很多人,后来他带着军队拿着刀借着拜访名义拜访那些粮食微富余的幽州附近的各州郡县才筹备到粮食。 他也知道看不惯他早年几乎是明晃晃抢粮作派的那些人私底下称呼他是周蛮子,幽蛮子。 蛮,甚无礼粗鲁也,但那时又有什么办法,人一但吃不饱活不下去了,流民山匪贼盗就会多起来,他们聚在一起,很容易形成地方匪患,周绪不想屠戮朗些活不下夫的幽州人,只能四处拾粮计他们尽量更多的活下来,为此他可以不要任何脸面,反正他是豪强出身,世家的架子他本来就没有。 周绪知道夫人不必在这件事上说谎,她也用不着说谎,从周绪看到夫人的第一眼,周绪就知道夫人绝对不是一个平民,在外面,年景不好的时候,平民和难民几乎没什么差别,都是皮包骨头,只比干尸多二两肉。 像夫人这般的容貌身段,周绪只能想到是被顶级世家供养出来的。 雪缎似的肌肤没有一丝瑕疵,贝齿洁白,乌发浓密,容颜如花,还有一看就是生活在极度优渥之下才能保持的温柔心善,以礼待人。 女子求学不是没有,而是只属于上层的权利,像夫人所说的经常求学,也要认识人脉,有些大儒酸腐,只教男子,与男子相比,女子求学更为不易。 周绪想了好一会大楚的女名士,没有一个和女儿对上号的。 萧洛兰被勾起了思乡之情,她回想着现代的一切,和女儿平稳小富的生活,虽然平淡,她却是极为满足的。 "我还有一间铺子,在铺子里忙完以后就会看看书再夫附近的坊市买些水果回家,我们那边的坊 市什么都有,很方便。"萧洛兰三言两语的说完了自己的生活,见周宗主听得认真,就像是一个忠实的听众,便多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雨声渐大,被窝里温暖柔软,早醒的萧洛兰说了一会便渐渐睡着了。 周绪低头看着熟睡的夫人,脸颊被热气醺红,模样十分的娇怜。 过了一会,周绪无声下床,将床上的被角掖好,放下床幔,静静的洗漱穿戴完毕才走出了帐篷。 外面。 已经有不少想偷跑被玄甲营逮到的骨仑屋古人,他们被绑在一起,嘴巴用脏布塞住,跪在地上。 小雨淋淋,泥泞的地上有几颗人头,血顺着雨水流到远处,汇成了一条小沟,远处投降的几十个思结人发抖的跪在地上。 周绪坐在高椅上,周宣附耳说道∶"这次骨仑屋古带队的是都达古拉,思结部落的领队人是达孜,昨晚已经被拓跋阿木干掉了,此次行动他们共为一千人,据思结部落的人所说他们预先准备好了滚木准备在牛角山的高处埋伏我们。" "山里的出口都被我们的人看住了,保证里面的人一个也逃不出去。" 周绪摸着错金乌鞭上冰冷的纹路,嗯了一声,随后道∶"都达古拉擅长稳打稳扎,下午就让那些思结人带路让队里的俘虏把埋伏的滚木之类的毁了,随后制造出一些动静来逼剩余的骨仑屋古人出来。" 和昨晚商议的差不多,在场的几位主将表示自己知道了。 "山里的那些人抓到就杀了叩。"周绪道,被训练过的军卒和普通人不一样,像思结部落的人, 周绪可能会留他们的命,但是骨仑屋古的军队,周绪是打算一个活口都不给他们留的.隐患太多.还不如杀了了事。 "唯。"诸将领命。 周绪进了军帐坐在主位上看着桌上的地图,似在沉思。 崔什子进来咳嗽了一声,见主公没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入座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喝。 周绪过了一会抬眼看他∶"文偌,你说这世上可有人人能吃饱饭的国家。" "一个坊市里什么都有,稻米流脂,万万家皆有余粮,价值干金的荔枝随处可见,寻常难见的海鱼仍然鲜活,人来人往衣食无忧。" 崔什子放下茶杯,沉默了好一会,最后笑道∶"请主公恕我见识浅薄。" 他的笑容渐渐淡了去,最后喃喃道∶"这样的国家应是仙人之国吧。" 仅仅只是能让大多数人吃饱饭就已经是一个万古流芳的盛世了,是要被记载在史册之上,供后世干干万万人敬仰供奉的,更别提后面好像天方夜谭的事了。 "主公觉得会有那样的国家吗?"崔什子问道。 只不过他自己明白,他是做不到的,哪怕日后侥幸如所愿,他也缔造不出夫人所在的盛世。 仙人吗? 周绪看向远处的血泊,脑海里的阴暗念头只有他自己知道,哪怕是天上之仙,他也要留住她的。 他们要生生世世的在一起。 永不分离。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萧洛兰一连打了两个喷嚏,她用手帕掩住口鼻又打了一个,等松开时,铜镜里的妇人鼻尖微红。 冬雪拿了一件雪白的狐裘披在主母身上,关切问道“娘子,可是着凉了” 萧洛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柔和笑意荡漾在眼底,道“没有,可能是晴雪想我了吧。” 冬雪有些不解,主母打喷嚏和小娘子有什么关系,她转身用铜钳将小火炉里的炭火拨弄了一下,把门帘拉开一些透透气,暖融融的火光驱散了秋季的寒意。 外面是护卫主母身侧的一些江湖人,何进穿着微厚实的淡黄道袍,配上他那光头佛珠,显得不伦不类的,郑小娘子坐在一个石头上,不知在摆弄什么东西,露出的手背上用不知名的染料描绘了些花纹,怪异的很,这种与毒虫为伍的毒女,队伍里除了和尚也没人愿意靠近她.哦,不对,冬雪回头看了一眼主母,发现她已经束好了长发。 许是秋天犯懒的原因,又或是主母不喜欢繁复的发鬓形式,若有机会,主母通常就用一根发带收拢好她的一头如云墨发,简简单单,不染铅华,有种透彻清艳之美。 唯有耳边的珍珠耳坠是主母极为喜欢的,柔和洁白的无暇珍珠将主母映衬的雪肤更耀。 唇色如樱桃。 冬雪不由自主的晃神了一瞬,而后对自己的定力产生了唾弃,明明她每日都看主母,服侍着她,怎么还是这样没出息。 "娘子,我去端早食过来。"冬雪脸有些红的敛衽一礼。 "好,那你小心一点,下雨了路上滑。"萧洛兰看了一眼外面,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秋雨,这种天气对于赶路的他们可真不友好,幸好昨晚袭击成功了,不然下雨河水上涨,袭击难度肯定要高上一截,也不知是不是大半路程都在打仗途中,萧洛兰现在也能顺着地形天气思考起关于战争的事。 “奴晓得了,谢娘子的关心。”冬雪听到夫人关心的话,不由自主的扬起了唇角,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 萧洛兰将有点乱的床铺整理好,而后习惯的擦了擦面脂口脂,整理好仪容之后,就见到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郑小姑娘。 萧洛兰顿时笑了起来,招手道“鱼心,饭吃了没有?” 郑鱼心嬉笑着进来站在门口处的毯子前面,并没有进去“回主母的话,已经吃过了。” "我从山里摘了些野果,已经用山泉水洗干净了,主母可要尝一尝。"郑鱼心从背后拿出一个大树叶,上面有几颗或紫红或鲜红的浆果,果子拇指大小,上面还有水迹,看起来鲜灵灵的。 萧洛兰见她靴子上的泥,又再看看小姑娘发丝上的水汽,心里柔软成了一团,这孩子经常送些零食给她,有时是野兔,有时是野果。 “我们一起吃吧。”萧洛兰走过去捏了一个喂到了小姑娘的嘴里。 郑鱼心顿时被甜的眉眼弯弯“真好吃。” 萧洛兰随后也吃了一颗,有点酸但更多的是甜,她注意到今天小姑娘的手背上画了些黑色的花纹,富有神秘感,像是排列整齐的花瓣,还有一些藤蔓形状的缠绕在侧,还怪好看的,好像是小姑娘家乡那边特有的习俗,说是可防秋煞入体。 萧洛兰觉得这些奇奇怪怪的习俗挺有趣的。 “另一只手怎么没画”萧洛兰注意到郑小姑娘只画了左手,右手手背空的,便好奇问道。 郑鱼心苦恼的说道“我左手不习惯画右边,试了好几次都不成,画的乱糟糟的便不画了。” “这样啊。”萧洛兰仔细看了下那花纹,似乎并不怎么复杂的样子∶“那要不要我帮你补上。” 郑鱼心愣了一下,随后扭扭捏捏的没说话,等野果吃完以后,她左摇右晃了一会,见冬雪过来了,一溜烟的跑了,头上,手腕上的银饰叮当作响,就像是一只百灵鸟。 冬雪见那苗疆少女走远,发现主母换了一件披风,深褐色的鹤氅虽然没有白色狐裘清贵,但更多了一份雅韵。 用完早食之后,萧洛兰听见牛角山发出了一些闷响,这山形状似牛的两角,两侧突兀,秋雨蒙蒙看不清山的本来面目,整个军队在下雨时并没有赶路,行军帐篷早已弄好,战马更是被安置的比人还妥当,桐油大布被支撑起来,给战马避雨,整个行军过程中,战马并没有被过度使用,而是轮流骑换,它们每日的吃食有专人负责。 被俘虏的部落里就有很多马的嚼用,再加上草原本来就是一个大型草场和他们携带的谷物,才算是把这个大问题解决了,萧洛兰不止一次看到过被俘虏的那些人只要军队停下来,他们就要干活,给马割草,收拾军队冒溷,总之,周宗主他们算是把这批俘虏价值利用到了极致。 冬雪见主母频频看向牛角山的方向,便道∶“主人让人清理骨仑屋古埋伏的那些东西呢。” “估计啊,等明天才能行军。” 冬雪伸手摸了一把细雨,又看了看远方的天色,大片乌云没有,小乌云不断顺风朝着他们这边涌来,气温比前几天又降了些,不由庆幸自己多准备了一些御寒的衣物。 萧洛兰等雨不下了,见郑小姑娘始终没有来就去了李大夫那里,让冬雪如果见到郑小姑娘来找她就告诉她一声她在李大夫那。 冬雪见主母离开了,没过一会发现主公过来了。 “参见主公。”冬雪毕恭毕敬的一礼。 “夫人去哪了”周绪忙完了事,便想来看看夫人。 “主母去李大夫那里了。”冬雪道。 周绪先是去了李繁的马车,发现没在,闻到了淡淡的姜汤味,循着味到了军医昨日所搭建的简易厨房。 大锅里正在熬煮姜汤,准备分发给底下的骑兵们,这种做法在他的军中很常见,像这种气温变化的时候,军中就要常备姜汤饮,以免军卒受寒生病。 不过军医数量不多,仅仅就三十几个,除了李繁,大部分都是中年大夫,他们穿梭在大锅处,用木舀将姜饮舀在一个木桶里,随后百人骑兵小队的队长按照木牌取号提走两个大木桶,随后在分发到下面。 他的夫人也在其中忙碌着,身边围着几个门客,他们在炉灶下烧着干草木柴,原本就不大的地方满满的都是人。 厨房里的军医见到节度使大人来了,连忙行礼。 萧洛兰见这么多人看着他们,再想想周宗主混不吝的性格,放下手里的木舀走了过去。 “你怎么过来了” 周绪笑道“深秋将近,夫人与军医熬煮姜汤给军中同袍们防寒,我也来讨一杯。” 此话一出,厨房里的气氛顿时松快了起来,大多数的军医都是有家有室的,看节度使大人和主母一样关爱下属又平易近人,最后一句更是诙谐,不少军医笑出了声。 萧洛兰也被这人最后一句逗笑了,什么讨不讨的。 她转身舀了一碗姜饮给他。 周绪带着夫人去马车上饮。 萧洛兰坐在软垫上,看着周宗主喝了一口,然后品了一下。 ”比昨天的姜味要淡些。”周绪道,不过他也知道这是正常的,昨晚他们就几百人,今天可是全军,这姜若不省着点用,马上就会没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买也没处买,等攻克了回焱城,回程的路上他们就会好很多。 周绪心思微转,面上仍顺口笑道∶“不过夫人的厨艺还是一样的好。” 萧洛兰听着这人的夸奖,道“你还是快喝吧,冷了就不好了。” 周绪笑着喝完了。 萧洛兰见他今天好像没事,就只盯着她看,略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行军途中,他们虽然在一起,但相处时间也不多。 周绪放下马车的竹帘,将夫人抱在怀里,闻到了她身上的烟火气息,那么好闻。 “夫人今日想我没有”周绪亲了亲夫人的耳尖。 萧洛兰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故作没听见,总觉得说不想好像有点伤人,说想吧,她有点害羞,说不出口,毕竟两人天天在一起,有什么想不想的。 “我可是无时无刻都在念着夫人的。”周绪自顾自的说道∶“一会看不见夫人心里都想的紧。” 萧洛兰听着周宗主肉麻兮兮的话,脸都红了∶“我知道了。” 周绪看着夫人羞怯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洛兰忽的想起一事,转头看着周宗主。 周绪就支头看着夫人,眉梢一挑“夫人可是有事” 萧洛兰犹豫了一会说道“去清河的时候我想带着晴雪。” “听说外祖他是清河书院山长,晴雪若是想进学可以进吗” 周绪听到这,又笑了起来。 萧洛兰气恼的拧了一下周宗主的腰,结果指尖反倒拧的酸疼,气的她又瞪了一下他,她在说正事呢,这人怎么回事,读书在萧洛兰看来就是一件大事,反正她也不准备让女儿早早结婚,在这个时代,女儿总要有个事做,她才十几岁,不读书干什么呢。 当然,若是女儿有喜欢的事情要做,她也不会阻止她的。 周绪亲了亲夫人泛红的指尖,让夫人消消气,而后笑道“既然夫人想,那自然是可以的。” 见夫人眉眼舒展,周绪把玩着夫人的手,雪做的一团就在他的掌心里,如此洁白,如此柔软。 整日和他在一起,恐怕夫人都不清楚自己这个身份代表着什么。 她是幽州主母,毫不客气的说,她就是幽州的第二个主人。 他的荣耀,他的权利,他的一切,皆与她共享。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萧公是名满天下的大儒门生众多,是朝中寒门一派的主要奠基石之一,更使的一手的凌雪剑法,若是有幸,我们去的时候说不得还能看见萧公的剑术。"周绪理着夫人的发丝,与她闲聊,马车上只有他们两人,夫人安静的在他怀里,周绪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就充实了,他闭上眼睛,闻着夫人身上的香气,继续说道∶"昔年萧公一手拿剑,一手执笔,也是名噪一时的风流人物。" "晴雪多多与他相处也是好事,萧公性格豁达,想是不在意清河书院多一位女学生的。" 萧洛兰听到这,便知道周宗主帮她们找的这个身份是用了心的,萧公受人敬仰,书香门第,家里人口简单,是以极适合她们。 哪怕知道这个家不是她知道的那个家,但她和晴雪终究是占了萧家人的身份,不管怎样,都要维护一下的。 不过,萧洛兰想着等明年春末再去,她现在所说只是想和周宗主提前打一声招呼,别像这次一样,一分离就和女儿分离这么长时间,到时无论如何,她都要带着女儿的,带她看看这个她们要生存的世界。 她们总归是要适应这里的一切,周宗主的梯子搭的再好,也要她们自己上去才行。 也不知道晴雪在阆歌过的怎么样了,萧洛兰想到这,有些思念女儿。 "若夫人真想为晴雪择一个长期求学之处,我看南宁的南稷学宫就很不错,南宁离阆歌近,回家方便,而且南宁兵尉都是我的人,晴雪在那保证不会受委屈。"周绪也为他的女儿打算起来,估砸了一下∶"夫人你觉得如何?" 萧洛兰想到南宁的南稷学宫有周十六郎,再想想两人不对付的性子,她道∶"十六郎也在那里,晴雪和他一个学宫会不会闹矛盾。" "而且不管我们想的怎么样,总归要问问晴雪自己意愿的。" 周绪摸着胡茬笑道∶"夫人说得对,一切还是看晴雪想如何,至于十六那小子,等过两年就把他踢到古阊,总归认了那么多年的字,读了不少的圣贤书,在古阊当一个教书的夫子应当够格的了。" "十六他文不成武不就的,从小就被二弟他们惯坏了,让他在古阊这边吃点苦收收心,以后若能沾上一个教化万民,博爱圣贤的大儒名头,他这生就可以了。"周绪道,而且周十六说什么都是周家人,将他放在那里,等以后古阊城逐渐扩大,草原异族增多,各个部落融合在一起,摩擦肯定是有的,十六在那里也能监视一下。 那小子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凌之他们有用,等过两年心性成熟一点了,再派他去,现在一切都未成定数。 如果他一直不长进的话,周绪到时会派另一个人,那个时候,周绪才算是彻底放弃了周家的这个人。 "那二弟他们会同意吗?"萧洛兰道。 "我早与他商量过了,他是同意的。"周绪不想说其他人的事了,笑着亲香了一口。 萧洛兰回想了一下南宁的地理位置,她们日后要长期住在阆歌的话,南宁的南稷学宫的确很不错,女儿在那边进学,她也可以就近住在南宁,就是周宗主以后万一要打仗还带着她怎么办? 这么一想,自己一点自由也没有,或者说她的自由少的可怜,但在这个乱世,比她惨的人要多的多了,很多人不说自由,尊严也没有,连生命都朝不保夕的。 萧洛兰知道这个事实,但心中不免的升起了一点惆怅,若是可以回… 周绪盯着夫人的脸,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问道∶"夫人在想什么呢?" 萧洛兰回过神∶"没什么。" 周绪又看了一会夫人,吻了过去。 萧洛兰眼睫颤了一下,身材高大威猛的男人吻上来的时候带着可怕的占有欲,像是要将她吞噬掉。 马车窗牖并未打开,淡色的竹帘垂落下来,遮住了内里的一切,就连声音也全部被吻掉。 周绪一手揽着夫人的细腰,另一只手牢牢的按住夫人的后颈,不让她移动分毫,他低头亲着她。 直到夫人快不能呼吸了才微微的松开一点。 周绪凝视着夫人,目光从她迷茫带着水雾的星眸向下,而后就是泛红的樱桃唇色,雪白的脖颈修长,披着宽大的鹤氅,像是仙女的羽衣。 "夫人唤声周郎让我听听。"周绪亲了亲夫人的耳朵。 萧洛兰涨红了脸,瞥见外面的天色,推了推周宗主让他注意一点。 周绪自然知道夫人的意思,他低笑了一声。 萧洛兰见他不罢休,只得张嘴喊了一声∶"周郎。" 周绪听到夫人柔柔的声音,还带着未平息好的细喘余韵,因怕别人听见,音量很小,听起来愈发显得娇娇怯怜的,喉结动了动。 "再唤一声。" 萧洛兰见周宗主很守信用的没有继续亲她,忙理了理衣服,见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又唤了一声∶"周郎。" 周绪听得心软。 萧洛兰也发现了异样,闭上嘴巴不再说了,只不过脸却是越来越红。 周绪盯着夫人如牡丹含露的绯红艳色,将她的手拿了过来,萧洛兰被烫的蜷缩起指尖,紧张的额头细汗都出来了,马车虽然关闭着门窗,但距离马车不远处还有护卫门客,更远一点就是微嘈杂的军营。 马车内,周绪看着夫人雪白柔嫩的手被自己拉着搭在了深色的衣袍上。 萧洛兰整个人被拥在周宗主的怀里,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望着对面的马车棕色的车壁,一瞬间什么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也变成了静音,只能听到男人垂在她脖颈处粗重凌乱的呼吸声。 直到过了好久。 萧洛兰才感觉到自己终于回归自己了。 她整个人仍然端正的跪坐在软垫上,身上衣物完好,鹤氅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露在外面的脖颈却染上了一层绯红,就连耳尖也红的厉害。 周绪也不管身上皱巴巴的衣袍,找出一张帕子就凑了过去,刚想说话,就被极度羞赧的夫人捂住了嘴巴。 萧洛兰脸颊通红,不用这男人开口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自从结婚之后,周宗主以前在她面前装的什么温厚大义,热忱善心,好读诗书都是假的! "我自己来。" 周绪看着夫人的手,移不开眼睛。 萧洛兰好不容易让自己接受了马车上发生的事,她把帕子还给他,也不敢唤周宗主周郎了,怕他又激动起来∶"你还不整理一下。" 周绪趁着夫人还帕子给他,握住了夫人的手,他着迷的望着夫人的雪白指尖。 "周郎。"萧洛兰被周宗主的眼神看的有点毛毛的,不得已只能又唤了一声∶"你今天没有公务了吗?" 周绪抬眼看着夫人,那么的端庄干净。 "已经忙完了。"周绪心里翻滚着黑暗的谷欠念,面上笑着答道∶"外面不下雨了,等会魏严会带着思结俘虏用烟熏法找到藏在山洞里的骨仑屋古人。" 至于找到了之后,周绪没有讲,他并不想吓到他的夫人。 萧洛兰想把手拿回来顺便出去透透气,无奈手被周宗主不松不紧的握着,刚想让他松开,就看到周宗主握住她的手,单单的用她的指尖点在了她的唇上。 萧洛兰证了一下。 她自己的手她很熟悉,可是此刻手上的味道却是极为陌生的,带着浓烈的侵略气息。 萧洛兰望向周宗主,发现他的眼睛黑的吓人。 美人玉指轻点樱桃小檀口。 周绪突然想到了这句话。 他也看向夫人,发现她有些不安,像被吓到的小动物,直觉那么敏锐,周绪刚刚的确是想把夫人弄脏的,但是最后还是压制住了内心黑暗的想法。 有时候,周绪感觉自己好像是两个人,一个是在夫人面前尊敬爱重她的自己,一个是只想弄脏弄哭夫人的自己。 而后一个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不受他的控制。 "娘子,郑小姑娘来找您了。" 冬雪的声音在马车外面响起。 萧洛兰将手抽回来,眼睛不看周宗主,有些慌乱的说道∶"我去找鱼心看看她有什么事。"说完就拎着裙角下了马车。 等回到帐篷之后,发现郑小姑娘坐在里面,桌上还摆了一个黑色的小小陶罐以及一个特制的细尖毛笔。 "主母。"郑鱼心高兴的站了起来。 萧洛兰先去洗了手,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坐在小姑娘的对面,缓和了心情。 "是不是要我帮你画一下。" 郑鱼心害羞的点了点头∶"谢谢主母。" 萧洛兰仔细看了看花纹,随后在纸上练习了八/九遍,小姑娘手背上的花纹并不难,等画的有模有样以后,萧洛兰才拉过小姑娘的手背给她描绘花纹。 郑鱼心望着认真给她描绘花纹的主母,脸色微红。 萧洛兰画完以后,又收到了小姑娘采集的野果。 郑鱼心坐在主母身边,很是满足快乐,,她见主母心不在焉的便问道∶"主母,您有心事吗?" 萧洛兰看着这个无忧无虑的单纯小姑娘,心事堆积,又无人可以倾诉,听到小姑娘的关心,想了好一会说道∶"鱼心,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你会对他怎么样?" 郑鱼心思考了一下∶"有多喜欢呢?" 萧洛兰想起周宗主平日对她的态度,照顾她时的无微不至∶"应该,应该很喜欢吧。" 周宗主应该挺喜欢她的吧,就是…他似乎有一点,萧洛兰暂时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 "很喜欢的话。"郑鱼心皱着眉头,似乎不能想象那个场景,说道∶"很喜欢的话就对他很好啊当然,他也得必须对我好才行,不然我可就不喜欢他了。" 萧洛兰听到小姑娘的话,笑了起来。 小姑娘自己都没有恋爱过,自己问她岂不是强人所难。 等郑小姑娘走后,萧洛兰看了看自己褐色的鹤氅,只在袖口染了一点小姑娘带来的染料,不仔细看的话也看不出来,若是穿早上白色狐裘那件,恐怕就要洗了。 她看向帐篷外面,想起马车里周宗主看她的那个眼神。 当时她可以明显感觉到周宗主是想让她亲掉…她指尖上残留的他的东西。 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又松手了,就用那种死死压抑实则疯狂的眼神看着她。 萧洛兰想了一会,终于找到了一个词形容周宗主在马车上干的事。 "有点变态。" 正常人谁会那么干啊。 远处的天际,秋风万里,大雁南飞。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乌衣郎尽情的飞翔在高高的天空之上,偶尔转动眼睛看向下方,更多的时候,它享受着这万里高空的自由自在,以及草原上的秋风,底下传来了老人沧桑嘹亮的歌声,是主人经常哼着的小调。 于是,乌衣郎淡黄的眼睛朝着底下那个举着幽字大素的驼背老人看了看。 秋风招展中,军旗飞扬,马蹄阵阵,老人的声音带着北地特有的苍凉悠远,被秋风送到了更远方。 "大雁南飞青草黄哎!" "胡尘漫天新妇啼哎!" "青草来年生又生啊。" "谁家儿郎!不复归!不复归!"老驼背大力挥舞着手中的大素,旗帜底部鲜红如血,幽字黑沉如墨,大杆竖的笔直,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起初只是老人一时兴起大声唱着,后来和他混一起的后方骑兵们也开始哼了起来,胡大力跟在队长身后,负责看守那些俘虏,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次带队骨仑屋古的都达古拉,他被牛筋绳反捆双手,扔在了马背上,身上血迹斑斑,是胡大力在路上见他不老实抽的,抽了几鞭后,这人果然就老实了,刚被俘虏的时候要死要活的,甚至想自尽,被一团脏布塞住了嘴巴,饿了三天。 呵,马食都抢着吃。 不过三天过去,这个骨仑屋古部落里有名的大将就瘦的憔悴无比,眼睛通红,因为他带着那些人都死了,胡大力一点也不同情,甚至还大声笑了几声,他咬着干饼,狠狠的咬着,像在吃他们这些侵略者的血肉。 "不复归,荒坟冢,百里无人烟,无人烟!" 百人传唱很快感染到了大部分,声势浩大如雷,震烁四野,老驼背手中的幽字大囊被举得更高,这一刻他的背影被那面旗帜称托的仿佛顶天立地了一般,从来弯曲的驼背似平也直了起来。 "戏说落雁群中雁群落,留作他年好年景。" "新巢如林,乐不归北,不归北!" "快快取来甜米食,快快送来金玉笼。" "头雁身披状元红,引得圣人从天喜。" "十斛珍珠万斗金,皆赐狗彘宦。" ";待宰个万万人头落,不教离歌遍幽州。" 胡大力唱完之后拿起水囊当做酒囊喝了一口,心中热血激荡,恨不得拿起长刀砍他个天翻地覆,杀他个人头滚滚,他大笑了一声,和周围同袍们的笑声混在一起,声有余震。 最中间的马车上,萧洛兰听着震耳欲聋的笑声,终于明白了周宗主经常哼唱着的小调名字原来叫幽州离歌,她撩开窗帘,看向或爽朗笑着或大声嘶吼或轻声呢喃的骑兵们,无一例外都在唱着这首幽州小调,导致空旷的草原只有他们这一种声音。 秋高云淡。 自过了牛角山后,他们的行军速度再次加进,俘虏已经变少了许多,每到一处新草地,斥候就会提前侦查,路上也遇过好几次的小股袭击,但萧洛兰离的太远了,往往袭击结束了,她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他们这边也并不是无人伤亡,萧洛兰怔怔看着那些骑兵们,死亡的同袍会变成一个小小的瓦罐带给他们的家人们,还有丰厚的抚恤金,给钱粮或者是给土地,善养他们的家人们。 "娘子,可是觉得吵了?"冬雪见主母一直望着外面,倒了杯清茶给她。 "没有。"萧洛兰转过头∶"这歌很好听。" 她回想起自己在太炀郡时问过的那句话,周宗主那时候就发现她们的身份是假的了吗,比她想的要早的多了。 萧洛兰神思游离了一会,听那幽州小调里对长安的描述,再对比前调的百里无人烟,有种荒唐的奢靡之感,就像是盛大帝国落幕前的最后一场狂欢。 这个世界的长安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萧洛兰从来到这个世界就经常听到长安这个词,与它更有干丝万缕的间接关系,因为穿着打扮和普通话才被周宗主他们当做了来自长安的贵人,这才被周宗主稍带着上路。 作为大楚的万城之城,萧洛兰从书籍中也了解到了一些,比如说当今圣人极宠爱一个叫嘉妃的宠妃,任用外戚,奸宦横行,导致民不聊生。 "冬雪,你觉得我们大约多久才能到回焱。"萧洛兰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原野,以及周围乌压压的骑兵们,问道。 "奴猜最多二十日吧。"冬雪回了一个最保守的日期。 "现在那些草原异族派过来的小股骑兵人数明显增加,明显是要在行军路上拖垮我们,不过我们的幽州铁骑很厉害的,娘子不用担心。"冬雪安慰道。 萧洛兰也感觉到军中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氛围,比如何进小师父和郑小姑娘以及三四个门客终日在她的马车前不远不近的跟着,二十四小时轮流看护,何小师父现在就坐在马车后方,偶尔还能听见他敲打木鱼的声音。 老驼背爷爷是这群门客中最显眼的人了,因为他举着的幽字大囊最是引人注目,而他也从不靠近马车四周。 "要打仗了吗?"萧洛兰喃喃道。 也许下一次打仗就不会是现在的小打小闹了。 回焱域城。 老国王坐在王座之上,脸色阴沉,周围六个部落可汗各坐在下方长案后面,其中以思结部落的可汗和骨仑屋古部落的可汗脸色最不好,牛角山一战,他们各损失了部落里的五百勇士,足足一干人全军覆没,无一人归来! 最可恨的是其他部落的人看他们受挫了,后续骚扰派去的人数竟然越来越少,最后还是在回焱城国王和图蜜儿他们的力压之下,才多派了骚扰小队。 大殿里没有了往日的莺歌燕舞,只剩一片凝重。 图蜜儿坐在老国王身边给他斟酒,朝底下的六个部落可汗看了一下,娇笑问道∶"大战在即,契密的昂沁可汗是真的决定不来了吗?" 他们这次聚会,草原上的八大部落只有他这一个没有来,浑,仆固,思结,骨仑屋古,阿布思,拔野古,回焱,就还差一个契密就到齐了。 拔野古部落的可汗盘腿坐在色彩斑斓的羊毛毡上,他用一把小型的弯腰匕首搁着羊腿肉吃着,油滋滋的羊腿被烤得冒油,再喝上一碗羊奶,吃上一口咸淡淡的胡饼,他身材肥壮,不过三两口,下颌处编成一股小长辫子的胡须就弄上了不少油,听到这话,抬头看了这突厥左侧妃一眼∶"孟城主还没说话,你也不是大阏氏,倒摆起大谱来了,契密的格斯不是早就派人告诉过我们他不参加吗?" 图蜜儿脸上笑容一滞。 其余六个部落可汗吃的吃喝的喝当做没有听见。 孟和那木尔笑呵呵的拍了拍左妃的手,道∶"爱妃别生气,哲布说话一向口无遮拦的,既然契密可汗不想参加这次联盟,等结束以后,那我们也就不需要背叛草原的契密部了。" 老国王笑呵呵的,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在场的几个可汗互相看了一眼,拔野古的可汗哲布调整了一下坐姿,又撕了一大块羊肉往嘴巴里塞。 图蜜儿盯着他,心底仍有不快。 哲布对上她好像毒蛇一般的视线,冷笑道∶"孟城主,我的拔野古部落虽说是后期加入这个联盟的,但是做事却是一点也不含糊的,这次我的部落足足出了三百骑去骚扰周蛮子的铁骑们,若是他们下场和骨仑屋古的那些人一样。" 他顿了顿,见骨仑屋古和思结,仆固的可汗都看向他,喝了一口酒,道∶"那我就想问问您的爱妃许诺的浮屠骑怎么还没到回焱!" 话一说完,骨仑屋古的可汗立刻接话了∶"是啊,这眼看着幽州铁骑势如破竹的朝回焱城方向涌过来,为何左侧妃答应的三千干浮屠骑始终迟迟未到?" "难道左侧妃想让我们和幽州铁骑对战,元气大伤以后收取果实,这不厚道啊。" "当初明明说好一起对付那幽蛮子,我们才聚在一起,若没有你们突厥的骑兵加入,那我们不如干脆散了吧。"浑部落的可汗站起来,大声说道。 "你们突厥人一向狡猾,和中原人一样,都喜欢用阴谋诡计,想让我们白白送死,想的美!" 他们七大部落加起来,除了胆小的契密没有加入,聚集在回焱城的骑兵零零散散约有两万之数,相当于是一个部落倾尽大半家当,可为这次的战争提供三干之数,这已经是要了不少部落的老命了。 所以,牛角山一战,骨仑屋古和思结的可汗才会对一下子失去五百人那么暴怒,无法淡定。 七个部落可汗纷纷发表看法,眼看事态老国王笑着安抚图蜜儿∶"爱妃,你的大兄率领的浮屠骑从数月前就出发了,我担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才让你的大兄至今未到?" 图蜜儿看着老国王一向和善的犹如中原弥勒佛的脸,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淡淡的冰冷,图蜜儿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大,大王,大兄应该快到了,您别急,我们突厥这次定会不留余地的帮助您把周蛮子永远留在这里。" 老国王摸了摸图蜜儿的背,笑道∶"那就好,我也是担心内兄在路上会出什么意外。" 图蜜儿勉强提起一个笑容,依偎在老国王怀里。 宫殿大门突然被打开。 大王子和三王子站在外面,身边还跟着一个壮实的中年人,中年男人穿着厚实的长衣,头发编成一股股小辫子束在脑后,头上带着一个太阳形状的金饰,身边跟着膀大腰圆的十个护卫。 "哈哈哈,图蜜儿,哥哥来看你了。"男人豪爽笑道,大步踏进殿内,视线从那些部落可汗上一略而过,而后满脸笑容的看向比他父亲年纪还大的妹夫。 他一进来,图蜜儿顿时又惊又喜∶"大兄,你怎么才来?" "内兄来了,请坐。"老国王也下了宝座招呼人坐下来。 苏日拉昆也满脸笑容的坐下∶"这次我来迟了,还望妹夫莫怪。" 老国王顿时笑道∶"你我两家是姻亲,只要内兄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那周蛮子近些年得势之后对我们草原各部的人一向狠辣无情,动辄杀之,就连草原上的许多上好牧场也被他占据了不少,尤其是焉知山一带,更成了他的私人领地,大肆收购马匹,已成一霸。" "长此以往,还有我们大家什么事。"老国王请七个部落可汗过来,道∶"我们现在只有同心协力才能彻底打败他,夺回我们的一切。" "好!孟城主说的有理!" "理应如此,那周蛮子欺人太甚,若我们还软弱下去,恐怕下一个消失的就是我们了。" "我们占据天时地利,如今又有浮屠骑相助,此战必胜!" 七个部落可汗纷纷说道,一点也看不出前不久的愤斥不满,不提心里真正想法如何,这一刻的他们是团结一致的。 图蜜儿冷冷的看着哲布和…老国王,老不死的,居然恐吓她。 大王子轻咳了一声,让图蜜儿注意一点。 三王子静静的看着殿内的那些人。 "内兄,不知这次为何来的这么迟?"一通表誓之后,老国王的小眼睛望着突厥大可汗的大儿子。 苏日拉昆道∶"我来时,,父亲就提醒过我让我此行多加小心,他觉得周蛮子很有可能已经猜到我们突厥也在这次战争之中,毕竟卖弓/弩给我们的王家那些人都被抓了。"无限好文,尽在 "从情报得知,周蛮子本来是两千骑,后来又增加了三千玄甲营,玄甲营是幽州强大的骑兵团,共五干骑,这个数可以说不少了。" 七个部落可汗都点头,的确不少了,养一个骑兵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像他们草原上的人也要花费大量的心血和钱财。 "我和浮屠骑从北海那边出发,一路上谨慎至极,就担心周蛮子不在那五千骑兵中反而虚晃一枪带人找我们。"苏日拉昆顿了顿说道∶"毕竟,论仇恨,我们突厥和周蛮子才是最深的。" "小可汗,你放心啊,我们这些七八个部落的人眼睛都盯着那周蛮子呢,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和他新娶的夫人在五干骑兵里,不少斥候还见过他,这点我可以保证!"浑部落可汗拍着胸脯道。 苏日拉昆笑道∶"我自是信的。" "我是先来一步,浮屠骑三日后到达回焱,不会误了妹夫的大计。" "好!"老国王见有强大外援支持,拍掌笑道∶"若这一仗可以击败周蛮子,我定不会亏待了诸位!" "中原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苏日拉昆也笑道∶"守株待兔是不是。" "哈哈哈,是极是极。" "今日我搞赏各部落的勇士,让他们吃好了喝好了,胡姬女人尽管用,希望大家出点力啊,把幽州铁骑拖的越久越好。" "越疲乏越冷,到时我们的胜算也越大。" "现在他们已经进入了天山北路,最多十天后大战就会爆发,五天后我们养精蓄锐等着他们,趁这五天时间日夜不停的骚扰他们,让他们人困马乏,不得休息!"苏日拉昆道。 除了回焱老国王,其余六个部落可汗都在心中暗骂了一声,不做人的小子,这是还要他们往里面送啊。 "那等三日后,浮屠骑也需要参加扰乱幽州铁骑的小队里。"骨仑屋古狠狠心说道,他们先做三天,后两天交给浮屠骑,不能五天都是他们这些人在出力。 "好。"苏日拉昆应道。 其余人心里才舒服了一些。 三日后。 萧洛兰在睡梦中被惊醒,她隔着马车窗户看向远处,远处马蹄声杂乱隐有火光声和打杀声。 这几日她并没有睡好觉,近来骚扰他们的骑兵越来越多,甚至不分昼夜,像是成群的鬣狗盯着他们,斥候和俘虏的工作量增大,白日他们弄绊马索,铁蒺藜,晚上他们暗中扔火油,虽然大的伤亡没有,但是这种被黏上的恶心感却挥之不去。 萧洛兰大概知道他们的意图。 他们想拖死幽州骑兵,最好可以拖到冬天。 虽然知道周宗主的计划,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担忧。 离得太远了,她看不清状况。 几个门客紧紧护着主母的马车,几根火油棍忽然从远处射到了范围圈内,何进用手中禅杖击落,郑鱼心立刻用泥土扑灭,周围骑兵聚拢,胡大力看到主母没事,放下了心。 胡大力捡起火油棍查看一番,今夜偷袭的骑兵和以前那些废物不一样啊。 周绪在远方黑暗处,见到空中突兀出现的火油棍,微眯了眯眼,朝着射箭方向无声走了过夫,在黑暗中寻找那个突厥人。 从前方骑兵发现这支侦查和突袭一体的百人小队后,周绪就知道这些天的等待有结果了。 他站在高处,让拓跋阿骨他们纠缠住那支小队,务必要留下他们。 远方黑暗更深,这些人并未带明火,而拓跋骑兵们在和他相反的方向,带着的火把并没有照亮这片黑暗。 周绪无声走在这片范围内,慢慢的停下了脚步,听着秋风吹过长草的声音,以及金子矿碰撞发出的极细微的响音,突厥人喜欢金饰,无论男女,皆有耳洞,常年佩戴金耳饰,突厥男性中,金叶形状是他们最喜欢的,若是地位高的,则是太阳形状,突厥女性更多喜欢花草或是河流弯曲的耳坠外形。 周绪静静听了一会,缓慢的搭弓射箭。 箭离弦上,如流星一刹。 嘭的一声,好似胡瓜破碎,然后就是沉重身躯倒地的闷声。 周绪在黑暗中等了一会。 看到周凌之带领另一个小队拿着火把顺着箭的方向搜查了过来。 火光中,周凌之也看到了伯父,自然也看到了被伯父一箭从眉心射穿至脑后的突厥人,他往回看了一眼,这个突厥人是个毋庸置疑的用箭高手,居然仅仅依靠着一点山坡高度就能把火油棍射的那么远。 周绪走上前,将自己的箭取出来,随后把这个突厥人的脑袋用刀割了下来。 周凌之知道伯父的这个习惯,对待其他部落的人,他心情好时可以放他们一马,但是对待突厥人那是不可能的,只要被伯父抓到,他们脑袋的唯一归宿就是点缀或大或小的京观。 "大好头颅,我可取之。"周绪晃了晃手里的头颅,心中的戾气消了些,对着赶来的军中同袍们笑道。 "走吧。" 众人跟在节度使大人的身后,像在簇拥自己的信仰,沉默坚定的跟随着他的步伐。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广袤无垠的星空之下,天山北路的厮杀还在继续,因节度使大人下达的命令,要将这支偷袭小队永远留在这里,所以拓跋阿骨以及铁勒族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这百人骑兵小队。 一队掩护,一队包抄,两面夹击,形成狭角之势,一点点的收紧包围圈,困住拼死反抗的突厥人。 这些突厥人装备齐全,不仅带着弓/弩,还有圆月弯刀,骑术更是精湛,直直出上百里才把他们围困住,拓跋阿骨抹掉脸上的血,他骑在马上,对那些曾经和他同在一处草原天空下的突厥人并无一点心软,反而杀意越浓,这些身手不俗的对手射死了好几个拓跋族的族人,铁勒人的伤亡比他们还大。 不过这支突厥骑兵小队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约莫百人,现在只剩下了大半左右。 因为拓跋族有最好的马,有最快的刀,有最利的箭!对上这些突厥人又有何惧? 拓跋阿骨冷冷的望着那些突厥人,目光在他们各种的金饰上略过,没过一会后方的拓跋族人逐渐追了上来,每个人的手中都带着一个突厥人的脑袋,他们被挂在马鞍上,身/下的战马因为血腥刺激打着响鼻,马蹄踢踏了一会,所有人都在看着被围住的突厥骑兵。 没有一个说话,对面也没有一个人投降,只有冰冷的肃杀在沉默的蔓延,每个人都知道这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草原的平坦地带,骑兵之间的对决简单又惨烈,因为这里一望无际,没有障碍物,没有山林沟壑,没有大江大河,一但被围住,连依靠骑兵的灵活性冲出去也不成,因为对方同样也是骑兵。 拓跋阿木握住手里的长木/仓,夜风吹拂∶“杀!” 两方继续战斗在了一起,不少突厥人被长/□□中挑落跌下马,随后抽出弯刀就开始厮杀起来。 远处,铁勒人的老首领察察兀带着部下巴图他们紧紧围困,不让突厥人有逃脱的丝毫可能性。 眼看有一个突厥骑兵趁着混乱想冲出去,巴图立刻搭弓射箭,逼迫他退回去,同时自己也惊险的避开暗处一箭。 秋风吹荡,最后的草原只剩下了血腥味。 "数一下多少个头,挨个对一下不要漏了。"拓跋阿骨坐在地上狠狠的喘了会气,对着察察兀说道。 “好。”察察兀亲自去检查了一下,突厥骑兵的尸首被摆放在前面,点过所有人头之后,回到了拓跋阿骨那边“一共六十四个。” 拓跋阿骨摸着腰间的酒囊最终还是一口没喝,拓跋阿木检查了一下自己这边的伤亡情况和后面族人砍下的骑兵脑袋,整理了一番,对阿兄说道∶“族人手里共三十五个,拓跋部死十五人,伤五人,重伤一人。” 他看了眼铁勒族的老首领,他们那边死亡不少,因到了最后突厥人的反扑很厉害,死亡差不多就是三十多个人了,还不算其他受伤的,这样一算的话,算是小胜,因为他们这边付出了不少生命的代价。 拓跋阿骨摸着腰间弯刀“一共九十九人” 一般来说,百人为一骑队。 九十九是不是太巧了些,难道被逃了一个,拓跋阿骨想到这,猛地站了起来,刚想让他们再寻找一番,周宣带人骑马赶到。 “周校尉。”拓跋阿骨和拓跋阿木低头行礼,其余铁勒人也纷纷低头。 "节度使大人他已经抓到了一个突厥人。"在外面打仗,周宣表情很是严肃,一般在外从不喊他的亲哥名字,而是以上下级相称,也称节度使大人,他看向遥远的黑暗,血腥味引来了一匹狼在附近徘徊,但他知道,远处的黑暗里肯定藏有狼群,道“把剩下的尸体喂狼吧。” 周宣嘴角冷冷一笑,这些畜牲的尸体喂狼都是便宜了他们,突厥一向崇拜狼这种动物,就连部落里的图腾也是狼,有不少突厥勇士会在自己胸膛上刺着狼头图腾,现在被吃到他们的信仰肚子里,也算是他们天大的福气了。 “唯。” 众人将受重伤的族人放在单架上,随后修整一番后,便立刻将突厥人的尸体丢到远处,只带着他们的头颅,等他们一走,早就饿了的狼群瞬间涌到尸体旁边,低头闻了闻,便开始吃起来。 拓跋阿木骑在马上,和其他人一起回营,他目光随意一瞥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停了一下。 拓跋阿骨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骑到队伍边缘位置的阿弟,勒着缰绳来到了他身边。 “怎么慢下来了” 拓跋阿木没吭声。 拓跋阿骨一向知道自己弟弟沉默寡言的性格,他皱了皱眉,就阿弟这样的还想肖想主母的女儿,节度使大人的掌上明珠,性格无趣,不善言辞,外族血统在其他中原人看来也是属于卑贱一类,长的也就那样,问一句话回答不出三个字,就他这样能追到萧小娘子? 拓跋阿骨都为他弟愁的慌。 虽然他先前是说过让阿木不要痴心妄想了,但当哥哥的看见弟弟有喜欢的小娘子,终究还是希望可以成功的吧,毕竟…那可是幽州主母的亲女儿,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拓跋族的势力就会更稳固几分,就是希望太渺茫了一些。 “不说我走了。”拓跋阿骨道。 拓跋阿木奥了一声。 拓跋阿骨一听这回答,心里的火立刻就上来了,本来他见这次阿弟作战还挺勇猛的,想夸夸他,现在,他不骂他就不错了。 拓跋阿骨冷哼一声,走了。 拓跋阿木抬头看了一眼兄长的背影,擦了擦手心里的汗,他知道阿兄生气了,但他…不好意思说。 等走到小山坡的时候,拓跋阿木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翻身下马,随后走到了山坡顶。 周宣看了一眼拓跋阿木,他算是大哥的半个义子,最终没有说什么,只带着人继续前进,这里已经被他带着人彻底清扫了一遍,距离军营又近,很是安全。 拓跋阿木发现山坡后面有个小溪流,他先是用水洗了洗手,随后蹲在河边洗干净脸上的汗水血渍,就连盔甲上干涸的血也被他一并洗了去,一轮弯月倒映在小溪里,只能见到些许暗淡光亮。 等洗干净之后,他回到山坡顶,在一处碎石缝隙里看到了金色的太阳花。 他进草原前就在找太阳花了,这种花在盛夏开放,他们进入草原已经秋季了,本来这花就少,季节一过更是难寻,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个犄角旮旯里发现这种花。 拓跋阿木很是惊喜,他记得萧小娘子很喜欢花,主母每次用雪鹰送花给她的时候,她回信时都会特别开心。 萧小娘子每次回信都是给主母的,给他的信不多,也就两三封,虽然只是简单的问候和关心,拓跋阿木还是很开心很开心。 拓跋阿木解下身上的盔甲,放下手里的刀,随后从怀里拿出一封整齐的有些过分的信,淡黄的纸张上,萧小娘子笔迹清秀,只是简简单单的让他打仗时候注意安全,阿娘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她。 纸张边缘已经毛了,拓跋阿木借着昏暗的月色看了一会满足的收了起来。 他看着碎石里的太阳花,金色的,小小的一朵,象征着勇敢纯洁幸福。 它摇曳在寒冷的秋夜里,却仍旧金色璀璨。 拓跋阿木单膝跪地望着可能是草原上最后一朵的太阳花,慢慢的弯腰,他低下了头,温柔又虔诚的吻了吻太阳花花瓣。 最终,这朵太阳花被他收到了随身携带的铜管里。 回营以后,拓跋阿木得知了主母马车被火油棍袭击的事,他立刻赶到了哥哥那里和他一起去见主母。 尤其是哥哥,他更是要见的,因为他是主母名义上的义子。 母亲受到袭击,哪怕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们也要做足了礼数去关心一下,其中,拓跋阿木的心更为焦急一些,毕竟主母是萧小娘子的母亲。 牛皮大帐之外。 拓跋阿骨洗去了一身的血腥气,带着弟弟在帐篷外求见母亲。 萧洛兰到现在还未见到周宗主,虽然从冬雪口中知道偷袭小队已经全部歼灭,还是有些不放心,听到冬雪说外面有拓跋两兄弟求见,愣了一下,说实话,自从进了军营,她除了和拓跋阿木说过几句话,她连拓跋阿骨的面几乎没有见过。 "你让他们进来吧。"萧洛兰打起精神,心里想着他们两人前来会有什么事。 "唯。"冬雪应道,而后看了一眼虽难掩担忧之色但在烛火下仍显得异常美艳丰腴的主母,将帐篷内唯二的屏风搬到书桌前方的左右两侧。 萧洛兰一头雾水。 就见冬雪也不知从哪里找到了薄色纱幔一拉,前方视线立刻朦朦胧胧,她坐在案桌后面,觉得古代贵族的规矩还真多啊。 “二位郎君请进,主母正在等着你们。”冬雪掀起门帘,敛衽一礼。 “多谢。”拓跋阿骨道,与弟弟一同踏入帐内,就只见母亲坐在端坐在书案后面。 隔着一层薄纱,双方都看不清楚。 “儿拓跋阿骨拜见母亲。”拓跋阿骨跪地顿首道。 “拓跋阿木拜见主母。”拓跋阿木也跪地顿首。 节度使大人虽对他说自己算他半个义子,但始终没有过明路过,因此拓跋阿木只选了个保守的称呼。 萧洛兰见他们下跪磕头,对她异常的尊重,这才想起他们现在也算是她的孩子,主要是这两孩子自己不经常见面,自己居然忘记了这茬。 “阿骨,阿木,起来吧。”萧洛兰不怎么熟悉的称呼这两个她名义上的儿子,见两人老老实实的垂首候在一侧,便道∶“你们深夜来这可是有事?” 拓跋阿骨始终垂着眼睛,不看主母分毫,他们草原风俗一向被中原人所不耻,所以他平日里就格外注重这一点,更何况他还是义子,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一种。 “儿听闻母亲遇袭,便带着阿弟快速赶来,想知道母亲安危如何,可曾受伤?”拓跋阿骨恭敬道。 原来是这事。 “我无事,你们放心吧。”萧洛兰回道,她想起两人的儿子身份,关切的问道∶“你们受伤了没有” 拓跋阿骨回道“回母亲的话,儿未曾受伤。” 拓跋阿木也回道“回主母的话,某也未曾。” "没受伤就好。"萧洛兰听到这,放心了一些,她看向拓跋阿木,柔声问道∶"雪鹰近日还未归来吗” "回主母的话,没有。"拓跋阿木想又添了一句∶"应该快了,您别着急。" 等拓跋两兄弟走后,冬雪移开薄纱和屏风,露出了主母艳冠幽州的那张脸。 黛眉蹙蹙有愁色,牡丹艳色春水眸。 雪酥明月柳腰身,任是无笑也动人。 “冬雪,你等会给阿骨他们送一些治伤的药物。”萧洛兰道。 冬雪不解“娘子,两位拓跋郎君都说未曾受伤,为何送药给他们” 萧洛兰站起来,披上褐色的鹤氅准备去军医那边,她这几日都喜欢穿这种耐脏的颜色,很是方便干活。 她系好鹤氅领带。 "他们都说没有受伤,我又不知是真是假的,万一受伤了,他们又不会和我说,这次送过去就当是有备无患吧。” 况且从萧洛兰这些天的观察看,拓跋族和铁勒族经常在一起,魏严带领的幽州铁骑和他们平常也不怎么打交道,这次带队袭击的是他们两族,伤亡肯定是有的,如果没有受伤,拓跋兄弟把那些药物分给底下的人用也行。 怎么说,他们也算是她名义上的孩子。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剧情) 军帐内,一个简陋的盒子里装满了黄金耳饰,每个金耳饰上或多或上沾着脏污的血,它们摞成一团,隐约可见粗糙的样式。 周绪和帐中的人一同望着挂在军帐中间的塞外堪舆图,一条长长的喀玛母河从遥远的天山蜿蜒而下,养育了祖祖辈辈的草原人,它的分支河流如同经脉流淌在大地上,滋养着一切,几道明显的山脉起伏其中,靠近郡城的焉支山就是属于这其中一脉。 周绪粗糙的手摸了摸焉支山前方宽阔的地带。 那是一望无际的水草丰沃之地。 这个地带曾经属于突厥他们,现在则是他的,不仅是焉支山,只要是靠近北方塞外水草丰美之地.都是他的,那些草原人的生存空间被他一步步的朝内挤压,唯一可供他们买卖生活所需品的地方就是古阊城,其余六城俱有军镇长期驻扎因此无人敢犯。 唯有古阊。 这算是周绪留给他们喘息之机的地方,毕竟如果逼那些草原部落的人太紧了也不好,至少人不能不吃盐,每年古阊的盐布的必需品交易俱是新高。 如今看来他的仁慈倒是多余的了。 几家部落联合回城再加上突厥…和朝廷,在这边境偷偷摸摸的给他使小动作。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他穿着厚实的棉衣,披着一件狼毛大氅,坐在一个椅子上,膝盖处铺着一张毯子,手里拿着一个温热的手炉,雪白的长发青年温润如玉,常年病态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疲倦,眼底却是清醒又冰冷,他喝了口热茶,润润嗓子。 施老将军观察了一会地形,道∶"主公,那些突厥人肯定好几天前就到了回焱,回焱城位干高山上,坊城墙坚固.易守难攻,现在又有突厥的浮屠骑和那些草原异族的骑兵在背后撑势.怪不得那老国 王如此器张,也不怕吃的太饱会撑死。" 魏严接口道∶"等攻克回焱城后,我等可把老国王擒来点天灯以慑边境数国。" 广袤的塞外,不是只有回歘这一个小国,在他的后方,还有数个,只不过离他们很远,胡商和边境的商人开辟了一条小小的道路来往于古阊之间,渐渐形成了商贸,将远方的稀罕物件带给中原,而中原的丝绸盐瓷器也被带往了这些小国,古阊也因此日益繁华。 因打仗之故,商人早就跑了个干净,就连一些依靠往来商贸存活的流动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崔什子拢了拢大氅,寒冷的秋天一到,他的身体越发不好。 他是衡南崔家最小的孩子,父母老蚌怀珠才有了他,因出生就病弱,又是最幼小的孩子,极受疼宠,可惜好景不长,父亲一把年纪上战场死了,母亲也随之而去,圣上震怒之下,全家除籍流放,他的哥哥们在流放途中遇到土匪袭击死了,那时幽州在南方士族眼中是野蛮苦寒的塞外之地,又靠近那些草原异族,经常遭受劫掠,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必死之地。 崔什子从小早慧,他看着兄长们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可他这个药罐子却因为兄长们护着他居然活了下来,那时的他是想死的。 可他不能死,他的阿姐比他年长许多,长姐如母,素日里对他极好,圣上旨意未下达前,长姐本有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后被退婚,圣旨一下,充入乐坊,他的阿姐就在乐坊里受苦,说的好听是乐坊,又和那些地方有什么区别。 世事炎凉,不过如此。 后来周宗主赎回了在乐坊的阿姐,他们姐弟两人依附在周宗主的门下,又找到了一些崔家后人,这才勉强像个家,可惜长姐身子因在乐坊的磋磨下不能再生育,他现在是长姐唯—的亲人他们门被此相依为命。 崔什子感受到肺腑里的凉气,又喝了口热茶,长姐没有后人,他就当她的孩子。 "虽然不知这次到回焱城的究竟是突厥可汗的哪个将领,但是依照我对他们作战的了解,那些突厥人一定留有后手,绝对不可能全部压在回焱城上。"崔什子道∶"况且那些草原部落平日里也不是铁板一块,若利用好了,大有可为。" "什子说的不错。"周绪坐在高背椅上笑道∶"不管突厥人这次带了多少人,后方预定会有两三股作为后退之路。"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周绪手按在桌上敲了敲。 "提前下手切断他们的后路。" "主公,不知这次带队重甲干骑的是哪位主帅?"魏严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对这次的作战计划隐有了解,他们负责吸引回那方的视线,而主公有一只神秘的重骑兵从漠郡出发去当那只黄雀,但魏严对那只神秘的重骑兵一无所知,因此便有些担忧,因为那只重骑兵才是这场战役的关键点,而统帅这重甲骑兵的兵帅就是重中之重。 根据他们斥候传回来的消息,那些草原部落所聚集的骑兵约有两万之数,而且回焱地势特殊,若是直攻猛打,他们玄甲营不仅伤亡不小,而且时间一长也会有很多问题产生,应是速战速决的好。 最多还有六天时间,他们这支五干铁骑就会到回焱。 魏严觉得时间有点紧。 周宣和周凌之也看向周绪。 周绪道∶"是金牵。" 此话一出,军帐内的所有人都对这个名字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除了崔什子的神情依旧日,施老将军想了一会才想起这个人,他的脸色复杂,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魏严听到金年二字,也沉默了。 周宣皱了皱眉头,对金辑没有好感,周凌之则看着伯父,发现他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其实金将军也算合适的人选,毕竟他最了解突厥的一切。"崔什子说道。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攻心为上。 魏严道∶"文偌说的是。" 如果仔细想的话,金鞋的确是合适的人选,但并不妨碍众人对他观感复杂。 施老将军欲言又止,想提醒一下节度使大人,又觉得现在说这话不太合适。 等军帐内的人离开后。 崔什子望着远处漆黑的夜幕,繁星点点。 "刚刚施老将军想提醒主公万勿大意。"崔什子道∶"毕竟金彝的身份很特殊。" "我知道。"周绪理了理书桌上的东西,让它们整齐一些∶"金奔是突厥王族之人和中原人的混种。" 见主公明晃晃的说出来,崔什子用微凉的双手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喃喃道∶"这次我向主公推荐金囊作为这次重甲骑兵主帅,若是金毒他临时反水倒向突厥那边,那我就在众同袍前白勿谢罪,死后主公也勿要替我收尸,就让我永远留在这里吧。" "到时,劳烦主公多看顾一下我的阿姐,让她在主母身边当个婆子就好了。" 周绪见崔什子心情阴郁,道∶"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对金辑这么没有信心吗?" "金毒他从小就长于突厥王庭,您大破突厥王帐的时候,他都已经十二岁了,不再是一个无所知的幼儿。"崔什子冷静阐述道∶"他了解突厥的一切,知道他们的语言,熟悉突厥就好像熟悉自己曾经的家,甚至知道突厥换兵时的暗哨口号,由他担任这次重甲主帅是最合适的,我才会推荐他。" 他沉默了片刻,又说了一句∶"可是万一呢…."虽然他观察过金毒很长时间,很确信他的心性不会那样做。 但凡事就怕万一,万一突厥对金辑的影响太过深刻,万一金彝平日里都是伪装… "我遇到金辑的时候,他的确不是小孩子了。" 周绪喝了口茶,虽然已经过了十五年,但他仍然记得他见到金辑的时候。 十岁出头的孩子像狼崽子一样凶狠冷漠,突厥人大多没有什么人常纲伦,金彝的生父是个有权势的,可惜死了,他的娘亲便被父亲的弟弟继承,由于实在美丽,引|发了好几场斗争,第一个弟弟死了,便由第二个继承… 周绪看到他的时候,他正用一把刀狠狠的插在趴在娘亲身上的男人身上,他的恨意是如此大,把男人的心脏搅碎了又将他剁成了肉块。 杀完人之后,把帐篷里的同母异父的孩子也杀了,宰人如屠猪狗。 等全部杀完之后,他跑到娘亲身边给她披好衣服,那是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原女人,她哆嗦着手穿好衣物,听见外面逐渐响起来的打杀声,听到了久违的中原语,她不可置信的冲到了外面,望着幽州军队,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金辑坐在帐篷里,头发微卷,这种异貌象征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是突厥人。 许是知道自己要被外面的人杀死,他也没多大反应,只是收集了尸体上的金子,用匕首埋了一个坑,自己坐在坑上。 嘴巴里自言自语∶不知道阿娘会不会回来,不回来也好,阿娘讨厌这个地方,他也讨厌,这里的人都欺负阿娘,若是回来,阿娘看到自己的尸体,她会抱一抱他吗? 如果阿娘抱一下他,会发现自己埋的金子吧,听说在中原买东西都要铜钱,他留了这么多的金子换成铜钱,应该够阿娘用了吧。 念叨了一半,那位中原女人又回来了,她咬牙看着金辑,又看向满地的尸体,金年一向听她的话,叫他杀人就杀人,这些年下来欺负过她的人都被他暗里杀了不少。 女人望着金霹,咬牙切齿又胆颤犹豫。 金奔也望着阿娘,像傻了一般。 周绪走到帐篷里面的时候,那个女人突然拉住了金奔,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却偏偏不松手。 金彝却是一反常态的挣脱掉了阿娘的手,他拿着匕首,知道幽州军队很讨厌突厥人,他也讨厌,但他也是突厥人。 阿娘和他站在一起,会惹幽州军队厌恶的。 金年用匕首插在自己心脏处,他倒在地上,看见阿娘忽然朝他跑了过来,如她抱着他,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金锋用最后的力气把阿娘的手按在藏金子的地方。 望着哭泣的阿娘,突然笑了起来。 阿娘怀抱好温暖啊。 那年,周绪三十岁,他望着这一幕,第一次见到为了娘亲好不惜自杀的突厥混种。 后来,金年没有死。 他很幸运,心脏位置比旁人多偏了几分。 长大后,凡有京观,他必带着阿娘去看。 到了最后,那个女人都看烦了,金锋自己则加入军营,成了屠杀突厥人的侩子手。 因常年带着面具,时日久了,人称鬼屠。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周绪离开军中主帐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不过才秋天,呼出的气就已经凝成了淡淡的白气.塞外苦寒不是简单说说而已,而是的确冷,尤其是到冬天的时候,喀玛母河干里冰层,万里飘雪,越往北方越冷。 周绪抬头看着满天星河,想着等回到阆歌带着夫人去猎场耍一下,猎一只黑熊给夫人做成保暖的大氅,这样外出夫人也不会觉得冷了。 他往前几十年过的都粗糙糙的,府里东西还真没有会享受的世族齐全,周绪想了一下,自己在阆歌好像还有一个温泉山庄,闲暇时可带着夫人去泡泡温泉,喝点清酒,早上可以给夫人描眉点唇,挑选珠翠衣饰,或可乘马车去梅园煮茶赏雪…. 这么一想,冬天似乎也不枯燥了,得了几分意趣。 周绪越想越觉得冬天每日都有盼头。 等回到牛皮大帐的时候,发现冬雪立在外,并没有夫人的身影。 冬雪微微屈膝,将晚上拓跋兄弟过来拜访夫人的事说了一遍,而后又把主母的话复述了一下,最后才告知主公,主母她去军医那去了。 周绪听完以后,对拓跋阿骨尊重关切义母的这个行为觉得不错,夫人是他明媒正娶来的,是幽州的主母,对待她应该要和对他一样,不可违逆,不可顶撞,不可不孝。 "等回阆歌,你再多送些药材给他们吧。"周绪道。 "唯。"冬雪屈膝应道。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 周绪走到军医处,今天晚上受伤的拓跋族和铁勒族的人都在这里,隐隐有压到极低的惨嚎声传来,血腥味浓重,他挑开布帘一角并没有进到李繁的帐篷内,军医最忌有人在帐内进出。 果不其然看见了他的夫人。 像李繁这种医官,她所治疗的都是一些重伤危及生命的军卒了,因此帐内血腥味更浓,五盏油灯将帐内照的亮堂堂的,士兵或痛苦的呻/吟或微弱的呼吸声都带着死亡的味道。 萧洛兰在进帐篷前早已脱掉了褐氅又洗净脸手才进去,此刻她的脸上带着褐色绢布做成的简易口罩,正在利用咕噜冒气的水蒸气将桑白线弄得柔滑丝软,而后穿到曲针内,她转身来到一个床架前,架上正放着受伤最重的一个军卒,早已去除上身衣物,露出了可怕的伤口。 他的左臂被砍了一刀,皮开肉绽,萧洛兰凝神负责自己处理的这道伤,温热的鲜血从床架上蔓延开来,滴在萧洛兰的身上,随后就是连绵不绝的血色。 萧洛兰先前已经缝过了不少人,她将他左臂的伤缝好之后才看向李大夫。 这是一名拓跋人,受的伤很惨,也很重,他的肚子被突厥人的刀划破了,好像已经疼得陷入了昏迷。 李繁冷静的用真麻油擦手将漏在外面的肠子擦的湿润,他被送过来时已经在外耽误了一些时间,裸/露在外的肠体微干,等用真麻油润好之后,李繁将它送入肚内,一切都那么的快速而紧张,这时,李繁突然看了看主母。 萧洛兰顺着她的手看去,是要缝合了。 她洗净手也擦上真麻油,随后慢慢的捻住了伤口,感受到了温热滑腻的血腥触感,李繁迅速的用曲针由里从外缝合,收口时用止血药敷,外腹伤处仍用膏药贴之。 萧洛兰坐在这个受伤的军卒身边,直到这时,这一屋的救治才算是简单的结束了,她看向那个拓跋人,年纪也不大,约莫二十二三的样子,但古代人样貌一般要比真实的年纪要看老些,也许还没到二十岁? 李繁擦了擦脸上的汗,对着主母笑道∶"今晚多谢您了。" 李繁是真没有想到主母可以做的这么好,主要是她第一次治疗重伤病患,李繁原本还担心主母会手抖或是害怕,结果主母做的很好,因防止感染的缘故,军医帐篷并不能让太多人来回的进进出出,所以帐篷内就她们两人,主母有很强的防范意识,处理一些伤口也很熟练,更重要的是冷静不惧。 "不用。"萧洛兰回过神,发现嗓子有点哑∶"不用说谢谢。" "他算是好了吗?"萧洛兰看向李大夫。 李繁沉默了一会实话实话∶"我们尽力了,现在就只看他了。" 萧洛兰茫然了一会,她们做了那么多,到头来还是听天由命了。 "若一会听见腹内响声则肠复故位。"李繁洗净手在一屋的血腥味中说道∶"但这也不是就好了的,我们凡人也看不到腹内之处,想要真好得是五谷正常,因而,待醒后,取烧酒吃两三口,嗅闻伤处,若酒气微散则代表这人已无力回天,其他汤药也就不必再熬煮了,白白费事而已。" 萧洛兰听着李大夫说的话,等了一会没有听见这名军卒腹部有声音,她再看向他的脸,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上面浮现着死气的青白之色,还很年轻啊。 连第一关也过不了吗? 萧洛兰看了一会,忽然想起了给军卒脱衣时掉落的一件东西,她在那些染血的衣物里找了找,终于找到了一个木雕的簪子,簪子看起来刚刻没多久,只是一个粗糙的雏形,样式是简单的月牙,萧洛兰将簪子塞到军卒手中。 她也不知道有用没有,也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对于昏迷的人来说他是什么也感受不到的。 李繁注意到这一幕,心里微微叹息,看向帐篷外面,节度使大人安静的站在那里。 烛火呢啪了一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大多数的伤患已经陷入了沉睡。 萧洛兰又侧耳倾听了一下,还是没有听到响声。 等到天色透出一点亮时。 李繁注意到主母竟是一夜未睡,她就固执的守在那里,不知在等待什么,在她看来,希望已经很渺茫了,许是见过的死人太多,李繁对待这些事也显得平常了,但对于主母她还是很敬佩的,毕竟主母也不是常年混迹战场的军医。 "主母,您去休息吧。"李繁走到主母身边,轻声道。 萧洛兰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我再等看看。"她又低头听了一下,这个动作她已经做了很多遍了,每一次都怀着希望。 李繁转身想出去外面透透气,却忽然感觉衣角被拉住了,她转过来,看见了主母骤然亮起的眼睛和沙哑的声音。 "李大夫,你听听,是不是这种声音。" 李繁低下头,听了一会,没有听到。 "有的,我刚刚真的听到了。"萧洛兰又说了一遍。 李繁见主母一晚上都未见急色,现在不过短短几息,额头就急出了汗,主母望着她,焦急又肯定的说道∶"我真的听到了。" 李繁坐在主母身边,和她一起等着。 萧洛兰听到这句话,紧绷了一夜的心神猛的松懈下来,眼前有点晕眩,过了好一会才好。 "响了就好。"她喃喃道,第一关终于过了。 李繁看向主母∶"您去休息一会吧,等有消息了我通知您。" 萧洛兰点点头,等走出帐篷时才发现外面天快亮了,秋天的早晨寒气很重,她看到帐篷外的周宗主愣了一下。 周绪将大氅披在夫人身上,牵住她的手。 "走吧,冬雪已经做好了早食。" 萧洛兰的手被周宗主紧紧握着,男人掌心灼热的温度也传到了她身上,像是烈阳。 回到自己的帐篷内。 冬雪见到一夜未归的主母,连忙迎了上去,她已将铜盆放满了温水,还在帐篷内放了一个小小的炭盆,就等着主母回来洗漱用食之后可以睡一个温暖的觉。 昨夜她见主母久未归,便起身去找了一下,也看到了节度使大人,那时主母正在挨个探查伤者,正想唤主母的时候,节度使大人却让她不要打扰她。 冬雪屈膝一礼,随后就见主公一直握着主母的手,任何事不假于人,想了想便退到了外面。 周绪将铜盆端来,帕子浸入温水中,随后拧干,准备给夫人擦脸。 萧洛兰坐在凳上,摘下褐色的口罩,因一夜未睡显得有些疲倦,她见周宗主又要照顾她,道∶"我自己来吧。" 周绪置若罔闻,用微湿的帕子给夫人擦脸,擦过眉眼,鼻子,最后在唇处停了下来。 原本饱满的樱唇,此刻在下唇处,干涸的殷红叠着殷红,下唇被夫人自己咬的血迹斑斑。 周绪手顿了一下,而后仔细的用湿帕给夫人擦干净唇上被咬出的血色。 干净的温水很快荡漾出浅红。 萧洛兰望着血水,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后就感觉唇上被亲了一口。 周绪捧着夫人的脸,轻轻的吻她∶"是不是很害怕。" 萧洛兰闭上眼睛,嘴唇微微颤抖,蓦然间发现自己满脸泪水,她颤声回答道。 "怕啊,我怕自己手会抖。" 所以她才死死的咬住嘴唇让自己的手干万不能抖的不成样子,一层又一层的缝好之后,当时萧洛兰看所有东西都感觉蒙上了一层血色阴影。 "可我更怕自己救不了人。"那么年轻,是被送进来最小的一个,,如果活了下来,人生还长着呢,也许他手里握着的簪子就是准备送给喜欢女子的。 周绪吻她唇上的伤,轻轻的,像是某种无言的安抚。 等夫人睡着以后,周绪坐在床边望着夫人略憔悴又悲伤的容颜,伸手将她眼角的泪拭去。 他带夫人上战场错了吗? 她本不应该经历这些的,夫人在阆歌过的会更好,她就是一个喜欢安定平和的人,性格更是温软良善,一定要让她面对战场血淋淋的一切吗? 周绪觉得不应该。 可是奇怪的是,周绪明知道不应该带夫人上战场,他还是带上了,想法和行动完全是两个极端。 夫人想救治那些伤员她可以尽管救治,他不会干涉她分毫。 可是夫人若是想回去。 周绪发现自己的心冷硬如铁,哪怕他知道回阆歌对夫人更好。 毕竟战争还未到惨烈的时候,连战前都不算,现在只不过是双方小打小闹,互相试探一下,等金幸的那只鬼屠骑出现,才是真正的绞肉战场,那是他专门为了对付突厥的大杀器,暗中准备了好几年,这一仗,必叫他们刻骨铭心,世世不忘。 帐篷内暖融隔虫的 周绪想到即将到来的杀伐时刻,无心睡眠,他睡在床里抱住夫人,将人整个揽在自己怀中。 让夫人身上沾满自己的味道。 像只贪婪的野兽。 第80章 第八十章(剧情) 遥远的库鹿山脚下起了薄雾,天还未亮,一直警戒外围的突厥骑兵布真打了个哈欠,对前来换班的脱兀儿露出一个笑容,这一路行来,他们浮屠骑很是小心谨慎,每到一个地方都小心的不让人发现,带队的阿史思力将领对他们要求很严格。 "太阳。"脱兀儿用突厥语和布真说了今日的换班的暗号,脱兀儿和布真一样穿戴着盔甲,头盔,浓密的络腮将他的面容完全遮住,发黄的胡须被编成一缕缕垂下来,许是天暗的缘故,他的脸有点木,不怎么自然,但布真并不奇怪,行军打仗哪有不辛苦的,尤其是还要躲躲藏藏的,就像洞里的老鼠不能被人发现,这种憋屈感一直压在他们的心底。 而他们有这种感觉很久很久了,自从被幽州铁骑驱赶到了北海,他们就一直背负着这种血海深仇,般的屈辱,族里的年轻族人已经不知道他们以前的风光了,只剩下他们这些上一辈才记得。 岁给缯絮棉彩十万缎,倾府藏以给之,大楚圣上以前还会时不时的"赏赐"他们,以乞求中原一段时间的和平,让他们突厥不要侵略他们。 那时的他们在中原上可谓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哪里像现在啊。 年逾四十,,算是一名老兵的布真怀念起了从前,这次大可汗特意让他们这些有作战经验的老人带着族里训练好的年轻力强的小辈一起作战,也有让他们调/教那些年轻族人的想法,战场是个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快速成长起来的地方。 只要这次打败了幽州节度使!他们就能推翻压在他们心底的大山,重拾以前的自信! 只要打败那周绪。 这个名字已经成了突厥人无比厌恶的一个名字,不知有多少族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布真则回以突厥语的狼,突厥语十分纯正,就是有点含糊。 布真打了个哈欠,人终究是上了年纪了,他摆摆手让脱兀儿好好值守,毕竟天还要好一会才亮,他得回去眯一会,等天亮还要赶路。 像这种两时辰换班的制度还是他们这些老兵的特权,如果是年轻族人,要守一整夜,白日里还不得休息,只能等到第二天晚上,他不再值班了,才能休息。 "我知道了。"脱兀儿理了理自己身上的盔甲和带着的刀,又回了一句,布真见没什么异样,便想回去。 虽说他们突厥前些年受中原文化较深,但除了上层的那些贵族们,一般他们内部还是用突厥语交流,当然,这并不是他们不想说那些中原话,而是,他们平日里也接触不到根本无法学,学习中原文化那是突厥王朝上层贵族才拥有的待遇。 "你掉了一个东西。" 身后传来脱兀儿的声音,布真转身,熬了一夜的头脑有点沉∶"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就是脖颈一凉。 布真后退一步,捂着脖子嗬嗬喘气,感觉自己的头要掉了,可是没有用,血还是像天山里的泉水流了出来,他倒在地上,瞪大眼睛,望着脱兀儿,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甚至就连一直拿着手里的哨子也没有时间吹出去,敌袭二字被掐死在了喉咙处。 他的眼睛渐渐失去生命的光彩。 不明白脱兀儿为何要杀掉他们,他们可是同一族人啊,最后的黑暗前,布真看到脱兀儿撕下了他的脸。 那是脱兀儿的脸。 脸皮之下也是一张突厥人的面孔,只不过看起来更年轻了一些,也更无情了些… 他究竟是谁? 可惜,布真再也得不到这个答案了。 金辑望着死掉的布真,回答他的问题∶"你的头掉了。" 他看向远方,从半月前他们就跟着这支突厥骑兵了,带队的阿史思力果真谨慎的过分,为了不泄露行踪,他们偶尔遇到了不慎看见他们的小型部落一概屠之,且和前方的另两支骑兵保持着距离,就远远的跟着,并时不时的派出斥候往四周侦查,唯恐有诈。 而他杀死这个身形和他相仿的突厥人,割下他的面皮装作是他已有三日,已经知道了这支突厥骑兵共有多少兵力,带队的是阿史思力,兵强马壮,其中不少是以前上过战场的老兵,如果这次都杀了,毫无疑问,就是把他们突厥下一代在战场上的老师给杀了。 金想到一千骑想到背后藏的含义,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的露出一个笑容。 一千骑啊,许久没见过突厥这么大的手笔了,而这仅仅是后续部队,听说回焱城还有大可汗的大儿子,金辑觉得这个可信度很高,突厥不像中原的贵人讲究嫡长子继承家业,他们这边更多的是幼子守灶。 金年眼球剧烈的抖动了两下,露出的笑容冰冷。 天黑风大,雾浓遮月,正是一个杀人的好时机。 算算时间,节度使大人他们最多还有五天也快到回焱了吧。 金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隐藏在库鹿山脚平原处的突厥骑兵们,缓缓的进入了黑暗。 等他骑马回到鬼屠骑里的时候,他的脸上重新带着面具,身上仍然穿着突厥骑兵的盔甲。 幽州一千鬼屠重甲骑兵整列位于他的身后,如黑色潮流,和周围夜色融入一体。 金辑转头,脸上的恶鬼面具猩红的狞笑着,可比恶鬼更像恶鬼的是他的眼睛。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战争剧情) 日头升高。 库鹿山渐渐出现了人影,此刻战场上的一切在日光下无所遁开,不少栗栗特人直接瘫软一屁股在了血泥里呕了不停,实在是太惨烈了,而后又茫茫然的跟着自己的首领去收集战场上的东西,害怕,恶心,却也愈发畏惧,手哆嗦着从半个尸体身上扒下突厥人的盔甲和刀。 还有他们的金饰。 战场下人没了就号了,其他东西去不是要留下的.幸存的马.及成略物资,盾题,司/警.突歌 人随身携带的肉干,马奶,盐,要尽快的收集完毕。 栗栗特人的首领带着族人像是围着尸体的贪婪腐鹫不放过任何一点有用的东西,对那些惨状熟视无睹,看多了,人也就麻木了。 他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挑挑拣拣,他的身后,已经有不少族人把东西在河边清洗干净送到了鬼屠骑那边。 "首领。"一个栗栗特人急急跑了过来,等到了首领近前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栗栗特人的首领米昌从地上捡到一个金环,才抬头看他∶"有话快说。" "那,那个将军进帐篷去了。"这个栗栗特人分不清中原人那些复杂的官阶称呼,在他看来.只要是带队打仗的都是将军。 "去就去,你急什么。"米昌对毛燥燥的族人有点不满,沉声道∶"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那边战场扫了没有?不能放过任何东西。" 等族人走了,这位栗栗特人的首领在河边洗手擦脸将自己弄得齐整些才站在原本属于阿史思力的帐篷里,笑道∶"金将军,易将军,打了一晚上的仗辛苦了,我们下午就会将战场打扫完毕、跟一位将军汇报一声。" 金彝在帐篷内看着阿史思力的书信,里面记载了一些和苏日拉昆以及一个叫莫林的突厥人的来往,金年看了一会后递给旁边的易凡,易凡是他的副手,是个中原人,学识十分渊博,通晓突厥,苏拉玛,甚至更远一些的楼兰语他都知道,更难得的是能文能武,是鬼屠骑的第二把手。 易凡接过来看了一眼,听到栗栗特人首领的话,笑道∶"米首领忙一天了,可要进来坐坐?" 米昌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二位将军商量要事,我不讨一胡人贱商,还是不打扰将军了。" "米首领谦虚了,这次你帮了我们不少忙,等回到漠郡,节度使大人也会发放一应的赏赐给你。" 米昌听到这话,笑容大了些∶"您二位先忙,我去给将士们准备吃食,让他们吃饱好好休息一会。" 易凡点了点头。 米昌笑着退下去,腰一直弯着,等离开了帐篷,他才看向那些鬼屠骑,就连在白曰.他们都没有 脱掉自己身上的重甲,而是背着树根休息,或在草地上半躺着,黑色的甲胄上凝成了血污.因为深穿重甲不方便脱卸的缘故,这些鬼屠骑也很是脱卸,再加上一晚上的血战,味道自是难闻的,有几个受不了的让栗栗特人打了些水来擦拭一下。 他的族人对这些鬼屠骑怕自然是怕的,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也不是特别的怕了,毕竟鬼屠骑的屠刀对准的根本不是他们。 "去弄些饭给他们吃。"米昌对族人说道∶"有几个受伤的,你们要照顾的仔细些,还有把战马上的盔甲卸下来给马儿松松,等要走的时候再套上去。" 族人们对这些事情已经很熟练了,很快忙碌起来,明明是秋天的上午,米昌却硬是出了汗,他们栗栗特族是一个超大型的胡商商队,经常来往穿梭在漠郡和塞外数国,作为一个胡商种族,他们想尽办法在中原的幽州生存,甚至改变了自己的姓氏,取了一个米字姓。 他们也不靠近幽州主城,就在漠郡的军镇上生活,幽州地处西北,而漠郡地理位置就更偏西了些,那里不仅有丰茂的草原,也有荒漠,漠郡往西就有几个外域小国,原本属于突厥人的统治范围内,后来节度使大人打的突厥人节节后退,突厥所属的那些小国也尽归了幽州统治。 可是鬼屠骑怎么就偏偏找上他们了? 米昌当时听到要跟着这些鬼屠骑可是真切的吓软了,他们就是商人,就会做些买卖,这鬼屠骑一看就是要打仗的,他们去了能好? 族人们从骆驼身上拿出水囊喂给行动不便的重甲骑兵们,而后就是肉干驼奶,食物简单枯燥,这些骆驼不像马儿跑的快,但这些重甲骑兵也不需要快,米昌的商队拥有漠郡最多的骆驼,这些骆驼早年帮着他们迁徙,运送倒卖货物,它们可以十天不吃东西负重前行,拥有无比的耐性,用它来运输东西简直再合适不过了,去了驼铃,它们就是无声的载体。 这次,他就是借这些骆驼才能勉强维持住这支重甲骑兵的后需问题。 太难了啊,米昌在心底哀叹了一声,他带着族人小心翼翼的跟在重甲骑兵后面伺候着他们.又生怕被突厥人发现,这样的话,万一暴露,不说突厥人要杀了他们,哪怕是这支鬼屠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每日活的胆战心惊,没有睡过一次好觉,现在得了易将军的保证,米昌只觉得一切都苦尽甘来“。 帐篷内。 易凡将信放到桌上。 金彝脸上还带着面具,声音从面具下方传过来,有点粗闷∶"突厥这次带了三干浮屠骑,回焱城易守难攻还有两万骑兵,再加上老国王手里的兵,估计应有三万左右。" "现在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敌人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快,越快越好。"金年说完又看了眼外面,已经进入深秋了,再拖下夫对他们很不利。 "等休息好之后,我们继续上路,一定要吃掉莫林的那支浮屠骑.这样就能和前方节度使大人的玄甲营来一个前后夹击。" 易凡听完以后说道∶"崔军师曾经对我言,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彝,或许我们可以从浮屠骑内部下手。" 金彝想起易凡让栗栗特人收集突厥盔甲战马的事,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你是说让一小队人伪装成突厥的浮屠骑。" "顺便还可以让他们内讧。"易凡道∶"我们的骑兵里有不少会说几句简单突厥语的,而且身形和那些突厥人没什么区别,就是相貌迥异,到时将他们的脸皮一剥戴在自己脸上,头盔严密裹住,穿上他们的盔甲,以后方有军情为由进入莫林的一干浮屠骑里趁机扰乱,和外面留守的鬼屠骑里应外合杀了他们,最后再杀一些草原上属于回焱联盟里的小型部落。" "不把他们都杀完,放几个去回城报信。" "且看那时,回焱的那些七八个草原部落还能聚在一起齐心反抗吗?" 金辑听完以后,沉默了。 "这算兵不厌诈吗?" 他刚玩了一把个人的伪装戏,结果易凡艺高人胆大,直接带着几百人一起玩了,而目,还一箭双雕,既杀了作为突厥后路的浮屠骑,又使了一个离间计。 仔细一想,此计真是妙极。 "有用就行。"易凡矜持一笑。 金年坐在椅子上,知道这计十有八/九是崔军师出的,其实这一次他被崔军师推荐成为这次鬼屠骑的将领就已经很惊讶了,更让他震惊的是主公居然同意了,金毒不知道这是主公深思熟虑后的考虑,还是信任崔军师下的决定,但他是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这支被主公秘密培养的重骑兵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由他带队,他号鬼屠,这支重甲骑兵也被称为了鬼屠骑。 金年有时候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对此次的任务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很多次,他就带着面具巡视周围,充当一个厅候四处游曳找着突厥骑兵的影子,无数个夜里,他描摩着突厥人会经过那些地方,从他们的想法去找他们的破绽,作为曾经和突厥人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他深知他们的生活习性,终于还是被他找到了。 金库闭上眼睛。 这一战,他不能失败,他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失败! "好!不过我们还是要再商议一下细节。" 易凡点头。 两人在帐中商议起来。 待到下午时分,一把火烧光了这里,战场只剩下焦黑的骸骨.秋风打着旋吹讨了骆驼的驱峰.卷 正了母个验居身上的加腥味,义吹拥为百男人脸上的鬼面目,汤的马蹄声踏在草原上4子4圣管 动。 天山北路,周绪望向桌上的茶杯,浅褐色的茶汤泛起圈圈涟漪,昨夜突厥骑兵覆没以后,今早就多了数股不同部落的轻骑,他们也不靠近,就远远的望着,一但脚幽州铁骑追击,就迅速离开. 周绪端起茶喝了一口。 秋风万里长,一夜青草黄。 崔什子一身青氅,白发如霜,大袖微摇。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 "主公,该我们反击了。"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九月廿八。 霜降。 下月十月十四就是立冬。 萧洛兰在一张日历上用毛笔给九月廿八这一天做了一个标记,突厥浮屠骑袭击他们之后接下来应该还会有袭击吧,周宗主说过顺利的话还需六七天到回焱,也就是说时间应是在下月的十月初五初六这样而下月的十月十四就是立冬。 萧洛兰又看向自己在上月做的标记。 她和周宗主是八月初十成的亲,八月十八出的阆歌,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月外加十天,估计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才会到回焱,而这还是预料中较好的情况,若是回派了许多兵阻拦,又要耽误好些时间,说不得要两月,在加上打仗,也不知需要多长时间,一个月?半个月?算上回程的时间,最少三月。 萧洛兰仔细一算,当真觉得路途好遥远,在现代的话,可能做高铁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就到了。 而在这里,自从出了阆歌,他们就一直在赶路,用的还是上好的北地良驹好马,整日换骑,日夜不休。 冬雪挑开门帘进来,手里端着温水,最近天气冷了,帐篷里的炭盆会等中午温度上来了才会熄灭,不然秋风凄冷,让娘子受冷就不好了。 萧洛兰回过神,把日历本合上,这是她自己做的,总觉得还是看熟悉的东西有安心感。 她走过去洗漱,又看了一眼外面,今天天气不好,乌云堆积,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风也比平常大了些,吹的远处的幽字大素猎猎作响。 冬雪站在主母身后给她琯发,忽的听到了远处军营列队的声音,动静还不小。 萧洛兰自然也听到了。 "估计是拓跋郎君带着人驱赶那些烦人的草原轻骑吧。"冬雪把主母乌黑浓密的柔顺长发用一根绸带系好,动作轻柔。 "娘子今日还去李大夫那里吗?" "去看看。"萧洛兰回道。 "我和您一起去吧。"冬雪道。 "李大夫不让你进去呢。"萧洛兰转过身,望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冬雪,捏了捏小姑娘的脸,笑道。 冬雪知道军医帐篷不能随意进出,可主母在李大夫那里忙,自己作为贴身女婢,反倒不能经常在她身边,想想就颇为郁闷。 "那个肚子破了的拓跋人好了吗?"冬雪想到那个让主母熬夜看顾了一晚上的拓跋骑兵。 "李大夫说他有很大的可能会活下来。"萧洛兰想到这,心中轻快了一些。 "那就好。"冬雪也很高兴∶"奴去端早食过来。" 等用完早食过后,萧洛兰披上褐氅正欲出门,听到门外有拓跋阿骨的声音。 今日不是他们去的吗?萧洛兰坐回榻上,见冬雪又要搬屏风弄薄纱帷幔,犹豫了一下说道。 "要不不弄了吧。" 她见上次拓跋阿骨兄弟俩来头就一直垂着,压根就没抬起来过,就连离去时,也是毕恭毕敬的,好像也没必要弄。 冬雪听了主母的话,有点纠结,最后还是听主母的话将屏风放回了原处,她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弄得没有一丝皱褶才走出去。 "拓跋郎君,主母请二位进去。"说完,就侧身,敛衽一礼。 "多谢。"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流程。 拓跋阿骨带着阿弟进去叩请母亲/主母安康。 萧洛兰望着二人,让他们起来,问道∶"今日找我可有事?" 拓跋阿骨跪在地上,听到这话,道∶"《礼记?曲礼上》言∶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早前因战事忙碌未能恪守父亲定下的半月一请,已是不孝,母亲今日此问,儿更显羞愧,日后定当每日晨昏定省,叩请母亲金安。" 拓跋阿木愣了一下,听完哥哥的话,脸都憋红了∶"主母,我与哥哥想的一样。" 所以今天过来只是简单的请安?萧洛兰见他们两人跪在地上,再看拓跋阿骨不善言辞的羞窘模样,笑道∶"你们都起来吧。" 拓跋阿骨和拓跋阿木起身。 "既然战事忙就不用过来了,我知道你们心意就好。"萧洛兰让自己适应现在是拓跋阿骨义母的身份,她道∶"等回阆歌,还是半月一请就行了。" "儿谨听母亲教诲。"拓跋阿骨低头道。 "今日外出追击的不是你们吗?"萧洛兰问道。 "回母亲的话。"拓跋阿骨恭敬回道∶"这次带队追击的是周校尉以及周小将军。" 是周宣和周凌之,萧洛兰有点惊讶,这就代表的是幽州铁骑。 萧洛兰一下子想了很多,是拓跋部落不得周宗主的心了,还是这次来犯的敌人很多…. 帐篷里静静的。 拓跋阿骨头始终低垂着,倒是拓跋阿木看了一眼主母,发现她比离开阆歌的时候似乎清瘦憔悴了一些,但丝毫未损主母的雍容美艳,他和阿兄过来也是表达他们的谢意,主母给了拓跋部不少的伤药,而且还彻夜不眠的照顾一位重伤的拓跋骑兵,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拓跋阿木总有一种不真实感,激荡在心中的敬重久久不能平息。 那这些事要告诉萧小娘子吗?拓跋阿木想着等会怎么写信。 "这次来犯的敌人多吗?"萧洛兰觉得还是后一个猜测准些。 "据周小将军说有五股百骑左右。"拓跋阿骨回道∶"周校尉已带着人追击去了,义父要把这些人全部留下来。" "原来是这样。"萧洛兰听完之后,也没什么话好问了。 等他们离开,萧洛兰看向外面,又下秋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凉。 有人欢喜有人愁。 "快!下雨了,那些幽州铁骑应该不会再追了。" 草原之上,浑部落的一支百人小队正在拼命狂奔,这幽州铁骑不知发什么疯,居然到现在还紧追不舍,他也顾不得其他部落的那些骑兵们,反身射箭。 很快身后新一轮的箭雨袭来。 马蹄震踏,雨水四溅,玄甲铁骑很快追上了他们。 大雨滂沱下。 两方战到了一起。 周宣抹掉脸上的血水,对这突如其来的秋雨唾了一口,有儿子在场,一句骂人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这雨下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被割掉头颅的尸体,上马挥鞭,带着玄甲营的众人回营。 秋雨寂寥,雨中高歌。 萧洛兰从李大夫帐篷里出来的时候,秋雨愈发大了,寒意浸人。 "夫人。" 萧洛兰举着把伞,听到周宗主的声音,抬头看他。 周绪骑在马上,望着伞下的夫人,伸出手∶"我发现了一个好去处,想邀请夫人同去,不知夫人赏脸否。" 萧洛兰犹豫了一下,将手搭在上面随后上了马,背后就是周宗主。 周绪单手拿着缰绳驾马,另一只手给夫人撑伞。 萧洛兰经过军营的时候看到那些衣衫褴褛不成人形的俘虏们被驱赶着往前走,眼见他离军营越来越远,萧洛兰问道∶"还没到吗?" "快了,夫人看到那个山坡了吗?"周绪指了指前方。 萧洛兰透过伞下雨帘,看到了远处绵延的山坡,像是一道弯曲的波浪线,山底还残留着一点青色。 望山跑马。 等萧洛兰到了山坡上的时候,雨已经不下了。 周绪将伞放进鞍袋里,揽着夫人,居高临下的望着远处的一点白尖。 "这就是你说的好去处?"萧洛兰看了一圈,因是深秋,遍地枯黄,干秃秃的树干,嶙峋的石头,湿泞的泥土,荒凉的很。 周绪笑了两声∶"夫人若芝兰琼花,你在这,这里不就是一处风景绝佳的宝地了吗?" 萧洛兰听着这人耍无赖的话,不想搭理他。 "夫人先别动。"周绪下马,将马儿牵到一颗树下,又从马鞍袋的另一侧拿出一块防雨的粗布,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搬了过来,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上面。 随后伸出手,笑道∶"好了,夫人下来吧。" 萧洛兰手搭上去,刚想自己下马,就感觉腰被揽住了,裙角飞扬,随后自己坐在了披风上面。 周宗主就坐在她身边的草地上,穿着一身玄色轻甲,长靴上都是泥。 "你坐过来些。"萧洛兰移了移位置,草地上都是雨水。 周绪看着夫人,干干净净,好看的像一幅画。 周绪拿过夫人的手亲了一下,闻到了药味,笑道∶"夫人坐就好。" "夫人看前面那座山。" 萧洛兰顺着周宗主指的方向看去,距离太远了,花了好一会才看到极小的一个白点。 "它叫白山,回焱城就在那里。"周绪道。 萧洛兰想起军营里的那一幕,过了一会问道∶"你是不是要去打仗了。" 她记得周宗主说过,要派那些俘虏当肉盾。 "是啊。"周绪握着夫人的手。 萧洛兰若有所察∶"不带我去。" "夫人如此重要,当然是坐镇后方安军心了。"周绪笑道。 萧洛兰这一刻居然有种空荡荡的茫然,她望着周宗主∶"前方很危险吗?" 周绪摸着夫人的脸,狭长的眼眸带着还未散去的笑意和不舍∶"老国王那么有信心的纠集七个部落组成联盟,肯定有一些保底手段的,我怀疑回焱城里有大型床/弩。" "我带队先行,等把危险铲除了,夫人再过来,这样安全一些。" 萧洛兰抿了抿唇,心里沉闷∶"那你小心一点,一定要注意安全。" 周绪看着夫人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没由来的浮现一个念头。 好似脱口而出,眼睛盯着夫人。 "如果我死了…" 萧洛兰眼睫一颤,眼睛瞪大了看着周宗主,心被这话吓的砰砰跳,眉头不由自主的蹙了起来∶"你胡说什么?" 周绪笑眯眯问道∶"夫人会改嫁吗?" 萧洛兰见他口无遮拦的,一点也不避讳死字,心里恼怒∶"当然会了。" 周绪倾身上前,低声问道∶"改嫁给谁呢?" 萧洛兰瞪了他一眼。 周绪大笑。 萧洛兰背对着人,却是眼圈微红。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荒凉的大山坡上。 周绪牵着缰绳,将微皱的披风,地上的粗布一股脑的全部塞到马鞍袋里,鬓角已微现风霜,年纪四十有五的中年男子身材依旧高大威猛,他快走几步跟上前方的夫人。 萧洛兰拎着裙角下山,山路泥泞,,她一声不吭。 周绪轻轻拉住夫人的手臂,自然也看到了夫人眼角处还未消失的微红,像是三月桃花瓣尖的一点点红色,瞬间击中了他的心,顿了好一会才温声道∶"那边碎石多,小心崴了脚。" 萧洛兰避开他,只低头走路。 周绪摸了摸自己下巴处长出的刺手胡茬,又追了上去。 "夫人,你的绣鞋脏了。" 萧洛兰垂着眼睛,恍若没听见周宗主的话。 "夫人走路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周绪凑到夫人面前,左手不由分说的的拉住了她的手,右手牵着缰绳。 萧洛兰甩了两下没甩掉,周宗主身上的温度一向很高,等到了秋天更为明显,掌心灼热干燥,厚茧粗糙,骨节比常人粗大许多,力气也是。 "夫人可是生气了?" 萧洛兰听着耳边聒噪的声音,紧抿着唇不说话,在山坡上时,她的伤心是真的,既为了周宗主口中的战死,战场上刀剑无眼,谁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另一半的伤心则是源于周宗主对她的观察…两种伤心说不出谁多些,谁少些,混合在一起,令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身在这古代乱世,她又有过什么选择呢。 周绪见人真气了,连忙拉住人不让她再走,见夫人侧头不看他,哄道∶"是我之过,惹夫人生气了,夫人大人有大量,就别恼了可好?"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想到这个男人就要出发去战场,最终还是嗯了一声。 两人骑马回去气氛也不像来时那么融洽。 萧洛兰不看周宗主,也不看周围景色,只虚虚的望着远处天际。 周绪见此,揽着她的腰紧了紧,低声问道∶"夫人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萧洛兰的确没在想什么。 周绪盯着夫人的雪白后颈,低头亲了一下,又闻了闻,舔了舔,萧洛兰对这种好像野兽标记的行为略有点不适。 她忽的仰起头,一滴冰凉的秋雨落在她的脸颊上,萧洛兰眨了眨眼睛,又下雨了。 周绪趁机亲了一口夫人的脖颈,他尤爱夫人抬头的动作,夫人抬起头的时候,雪白的脖颈线条优美修长又带着一丝脆弱清怜,整个人在雾蒙蒙的暗沉天际发着白光,不似人间人。 是他的夫人,周绪喘了一口粗气,对把夫人留在后方这个决定又有了迟疑,他是极不想的,但万一回焱城有大型床/弩就代表着安全无法得到绝对的保证,那种大杀器,射程干米以上,若夫人和他一起上前线,万一……周绪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再次把带着夫人上前线的念头掐灭了。 夫人留在后方是最好的,他给她留了足够的人手,门客里也不乏江湖上的好手,或明或暗的保护着她,她在安全的地方。 "下雨了,我们回去吧。"萧洛兰从马鞍袋里拿出雨伞打开遮雨。 周绪将雨伞拿过来为夫人撑伞。 马走了一会,萧洛兰发现路线好像有点不对,她转头看着周宗主∶"不是回营吗?" 周绪抱着夫人,亲了亲她的耳朵。 萧洛兰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间面红耳赤。 "夫人对我说说话。"周绪受不了夫人对他的疏离冷淡,一点点也不行,那会让他发疯失控的。 "你想听什么?"萧洛兰道。 "什么都好,只要是夫人说的,我都喜欢听。" "…那我们回去吧。"萧洛兰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热度还未消掉又热了一层,有时候她觉得周宗主过于开放了,马上就要上战场了,现在又是下雨又是在野外,她不明白他的兴致哪里来的。 "军营人多。"周绪又亲了亲夫人的脸颊。 萧洛兰不说了。 "放心,没人发现的。"周绪知道夫人脸皮薄又极为羞怯,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晚上我就走了。" 马在一个不知名的山坡洞口前停了下来。 萧洛兰望着里面黑乎乎的,不敢进去,可外面雨下的愈发大了,她只得进到里面避雨。 周绪拿出一个火折子,外面阴云密布,大雨哗哗而下。 雨水在洞口形成了一个雨帘。 萧洛兰看到火光,心安了些,没想到下一秒火折就被风刮灭了,只剩下洞口微弱的亮色。 萧洛兰往前摸索了几步,发现洞内静悄悄的,周宗主好像也不见了。 这人就知道吓她! 萧洛兰转身就走,却撞上了一堵墙,撞的她鼻子酸痛,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我揉揉。"周绪刚刚检查了一下山洞里面,他低头揉了揉夫人撞疼的鼻子,见她鼻尖眼睛都红了,有些心疼∶"撞疼了?" 萧洛兰鼻子是有点疼,主要是酸的,她将生理性的眼泪散去∶"有一点。" "山洞里面不干净。"周绪说道∶"我先去打扫了一下。" 萧洛兰看了一眼山洞外面,昏暗的天际电闪雷鸣,大雨哗啦啦的,这下想离开也离不了了。 "你若早些回去,说不定现在都喝上热茶了。"萧洛兰抱怨了一句。 周绪笑道∶"夫人想喝茶,我鞍袋里有一些。"说罢,就打伞出去了。 萧洛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雨中,张了张嘴,想让周宗主回来,可他走的实在太快,几乎她一说完他就离开了。 萧洛兰扭头看向山洞里面,一片漆黑,里面不知会藏着什么东西,心里有点害怕。 她听着雨声,将身上的褐氅裹紧了些。 周绪很快回来,先拿出火折子照亮洞内,就见到了夫人微亮的星眸。 周绪微微一笑,牵着夫人的手和她一起进入山洞里面,先前进来他将山洞里的杂草细枝拢出了一小堆,点燃火之后,将鞍袋里的小铜壶放在了火里,让它烧着。 萧洛兰坐在披风上面,暖融融的火光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她环顾四周,发现山洞很于燥,地面还算整洁,就是靠里的地方堆了好些生了灰尘的干枝柴火,还有许多的干草。 估计是哪个部落过冬物资的储存点吧,萧洛兰猜想着,大军一来,那些人也顾不得这些东西了,逃命去了,所以才落了那么多的灰尘。 "还冷吗?"周绪将身上的轻甲解下来,靠近火光驱驱身上的水汽。 萧洛兰看到他的动作,过了一会回答∶"不冷了。" 周绪摸了摸夫人的手,见是温暖的,又从旁边的鞍袋里取出一个茶杯。 "你怎么什么都有?"萧洛兰看了一眼牛皮制成的大鞍袋。 "出门在外,总要多备些,鞍袋里还有盐,肉干,小刀,火石这些小东西。"周绪说完,从鞍袋里拿出一个茶罐,用小刀尖挑开小铜壶盖口,而后倒了一点茶叶进去。 茶水开了以后,周绪倒了一杯。 萧洛兰望着放在轻甲上的茶杯,茶香袅袅,身边就是虎视眈眈的周宗主,她藏在衣袖里的手不由蜷缩了起来。 周绪盯着夫人,目不转睛。 萧洛兰被他看的心惊肉跳,暖融融蚰的火光下,等待茶温凉的时间里,额头紧张的出了汗,她实在忍不住转头想让周宗主不要看她了,脸颊忽然被亲了一下。 "夫人真香。"周绪笑道,喉结动了动,又继续说道。 萧洛兰听到了外面炸雷一般的巨大声音,轰隆隆,连续不断的在她耳边炸起,根本听不清周宗主后面说了什么话,就只能看见他笑看着她。 萧洛兰被周宗主的眼神看的心里一紧,她低头喝了口茶,不慎被烫了一下,将茶杯又放到了轻甲上。 "被烫到了?"周绪倾身过来,关切的问道。 萧洛兰觉得有些丢人,不想说话。 "嘴巴张开我看看。"周绪皱着眉头∶"鞍袋里还有一些伤药。" "不严重,不需要上药。"萧洛兰摇了摇头,那茶水毕竟已经放凉了一会,烫伤倒不至于。 周绪捧着夫人的脸,固执道∶"我看看。" 萧洛兰感觉怪怪的,轻抿着唇。 "我看看伤着了没有?"周绪耐心道,他跪在夫人面前,低头看她,双手捧着她的脸,黑眸专注。 萧洛兰仰着头,眼睫颤了颤,双手撑在披风上面,可以感受到披风上面绣线的纹路,有点凉。 她闭上眼睛,慢慢的张开了嘴巴。 周绪终于瞧见了,一点殷红探出,被热水烫的有点红。 粉唇微张,呵气如兰,馥郁幽香。 周绪心脏鼓噪如雷,嗓子干的发疼。 山洞里春意盎然。 火光熄灭以后,就剩外面的一点点天光进来。 萧洛兰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耳边尽是男人魔咒般的低语。 "我心悦夫人…" "我心悦…夫人。" 哪怕她已经回应一句了我知道了,可周宗主还是在她耳边说着,咬着她的耳朵,像要刻在她的心上。 周绪抚摸着夫人的脸,只见她脸颊潮红,泪盈于睫。 …若夫人改嫁,我也是要跟着夫人的。"周绪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他就是想试探夫人的态度。 夫人嫁给了他,她就不可能再嫁给其他人,他活着不可能,他死了就更不可能了,她是幽州主母,她代表着幽州,谁敢娶她呢?就算夫人想,幽州的铁骑也不会答应的,他的儿子不会答应,他的部曲亦不会答应。 萧洛兰听到这,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周宗主究竟是有什么毛病,他还没死呢,就想着他死后的事了,一个劲的问她,好像他一死她就红杏出墙了一般,萧洛兰越想越气,话一出口就是断断续续的∶"你,你都那个了,还怎么,怎么跟着我。" 周绪埋首笑道∶"变成鬼,也要跟着夫人。" 萧洛兰本想说这世上哪有鬼,可一想到穿越这么离谱的事情都发生了,一时间又不确定了起来。 周绪察觉到夫人瑟缩了一下,亲了亲夫人∶"莫怕,我骗夫人的。" 萧洛兰咬着嘴唇,知道这句话才是骗人的。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九月廿九。 深夜凌晨的时间,萧洛兰用毛笔在日历上给它画了个圈圈。 军营中,她的帐篷内空无一人,只有两盏油灯静静燃烧着,昏黄的烛火偶尔会被门帘处的风吹的摇晃,萧洛兰披着一件新的狐氅坐在床上,没有睡意,周宗主他们早就走了走的悄无声息,带走了两千玄甲营铁骑一千拓跋族的骑兵以及不足五百的铁勒轻骑,那些俘虏也一并带走了。 留在军营里的约莫一千多人左右。 其中大部分都是魏严将军手下的玄甲铁骑,而魏严将军,周宣,周凌之,以及拓跋两兄弟全部上了战场,就剩下施老将军留了下来。 还有保护她的那些门客们,萧洛兰第一次见到全部的门客,足有三十几人,分布在她的帐篷周围,在外则是玄甲营的军卒们。 "主母,您还不睡吗?"郑鱼心探头进来,见夜这么深了,主母还没休息,不放心的过来看了一眼,军队里的女人少,李大夫是随军医师,也跟着上前线了,女人就只剩下她和冬雪照顾主母,其他的都是男人,,往日为了避嫌,那些男性门客很少往主母面前凑,现在主公走了,他们就陆陆续续出现了。 毕竟,他们的工作就是保护主母。 "我睡不着,等会再睡。"萧洛兰把女儿给她写的信一封封的收好,放在木匣里,今天下午,拓跋阿木的雪鹰送来了干里之外的阆歌信件,是女儿亲手写的。 "我可以进来吗?主母。"郑鱼心规矩的问道∶"我也睡不着,想陪陪您。" 萧洛兰莞尔一笑,柔声道∶"进来吧。" 郑鱼心走进帐篷内就闻到了主母身上的香气,满屋子都是,淡淡的轻柔芬芳沁人心脾,她坐在床边望着主母,感觉主母真好看。 "小娘子来信啦?"郑鱼心一眼就看到了木匣里的书信。 "是啊,我已经和她说过明年想让她去书院念书的事了,她也没反对。"萧洛兰道∶"她还说她收留了一个精通炼丹的落魄老道士,就放在了她的庄子里当她的客卿。" "那个老道士可是从南方过来的?" "这我也不清楚,晴雪她没有说。"萧洛兰见郑小姑娘欲言又止的,便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郑鱼心道∶"主母您经常和李大夫在一起,想必知道五石散这物,据说服用以后,整个人都会阳气上浮,面色红润,精神身体比之以往要好上数倍,曾有冬日大雪之时,有名士服用五石散后,敞怀宽衣,在风雪中与一众名士清谈,端的是妙语连珠,仙气飘飘,导致凡有清谈盛会之时,在场名士皆服用昂贵的五石散。" 萧洛兰知道有这么个东西,长安单的名十们还弄出了一套鉴赏五石散品质的一套标准,很受上层贵族的欢迎,不过她在幽州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虽然我不是很懂医理,但我觉得那些名士吃了五石散后,大雪天的只穿着薄衣行步散热,怪的很。"郑鱼心瞄了眼主母∶"一些道士除了会炼丹,也会炼五石散哩。" "你是担心老道士会炼五石散,带坏了晴雪?"萧洛兰猜到了小姑娘想说什么。 郑鱼心不好意思的点头,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萧洛兰笑了起来,拉着小姑娘的手笑道∶"放心,晴雪她不会乱吃东西的。"她们母女两人连古代的生鱼片都不敢吃,水都要喝热的,那五石散这么古怪,晴雪是万万不敢尝试的。 "那就好。"郑鱼心瞧见主母温柔的笑容,脸色一红。 世人追捧五石散还有一作用,就是男人吃了可以壮/阳,夜御数女,些耽干女色之徒对此物更是追捧的犹如圣药,但这话说了,恐污了主母的耳朵,郑鱼心就不再说了,一般都是男人吃的,女人很少吃,据说吃了以后皮肤会更加白皙,共同特点就是不能受热,就连衣服也要穿的轻薄,宽衣大袖,喝酒之后更是放浪形骸,有一些名士还特意穿上洗旧的柔软衣物以免伤了皮肤。 郑鱼心见主母床边有很多书籍,便多看了几眼。 萧洛兰拿过一本直接递给她∶"我和你一起看吧。"说罢,自己也拿了一本,古代的书,萧洛兰 史被萧洛兰翻了遍,她对它们并没有深刻的钻研,只求能粗略看懂就行,剩下的一些游记诗集还有话本之类的,她就当作是看了。 萧洛兰担心小姑娘嫌弃经文枯燥,便选了一个有趣一点的话本给她。 "主母,这字怎么念呀?"郑鱼心脸红红的问道。 萧洛兰低头看了一下,是澧字。 "是澧字,澧水入江。"萧洛兰见小姑娘也不像是穷苦人家,身上手上穿戴的有模有样的,除了说话口音怪了些,和其他小姑娘没什么区别,有心想问,又担心郑小姑娘多心。 倒是郑鱼心捂嘴笑了起来,她弯着眼睛,头上的银饰当哪作响,第一次说起了自己的家乡∶"我家住在武陵山里,那里到处都是大山,多丘陵少平地,山势绵延险要还有山瘴,万户苗寨,聚族而居,我属于红苗一族的。" 萧洛兰觉得十分新奇,静静听着。 "我的阿爹是寨主,我娘是对面山寨的女儿再加上他们生了三个阿兄才有的我,所以我在家里就比较受宠,小时候偶尔下山一趟就喜欢上了山下,于是让阿爹请了一个夫子过去让他教我中原的语言文字。" 萧洛兰听到这,不由看了一眼外表漂亮的郑鱼心,有点意外。 郑鱼心笑嘻嘻道∶"后来老夫子见我字认的差不多了,要死要活的想下l,我就让阿爹给了他一些银钱让他下山了。" "不过我都这么大了,有些难的字我都忘记了。"郑鱼心苦恼道∶"以后有不认识的可以找主母吗?" 萧洛兰点头道∶"当然可以了。"她好奇问道∶"既然你受父母宠爱,家中富庶,又为何到幽州当门客了?" "寨子里太无聊了,一点也不好玩,还是山下好,我长大以后磨了好久才让阿爹让我下山,他派了好些人跟着我,被我甩掉了。"郑鱼心踢踏着腿,回忆起以前的事,像在说什么趣事∶"我下山以后就坐船到了江南,江南可好看了,又好玩,人特别多,就是他们听到我口音都鄙夷我。" "后来在江南玩腻了,去了一趟洛阳想看看传说中的花魁,长安叫都知,江南那边还是称呼花魁的居多啦。"郑鱼心想起主母常年在山里清修不问世俗,便多说了几句∶"洛阳花魁每五年举行一次,夺的头魁的花魁据说一夜价值干金,到时会有许多的江南才子赶赴洛阳,参加花魁的惊姝宴,文人墨客嘛都风流的很。" "点评出头魁之后,剩下的就是达官贵人,王孙公子们的事了,毕竟花魁可不便宜。" "不过我也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我其实也没见过花魁哩。"郑鱼心手托着腮看向主母,笑道∶"算算时间,明年才是洛阳的惊姝宴,没有见到惊姝宴会,我本想回寨里去的,后来遇到了何进,就跟着他到幽州阆歌啦。" "阿爹给我的银钱不多了,我看何进当了节度使大人的门客,每月过的挺好的,干是我也毛遂自荐,也当了节度使大人的门客,就是这样。"郑鱼心三言两语的说完自己的话,她说的是真话,只不过隐瞒了一些细节而已。 萧洛兰望着郑小姑娘,完全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居然走过了这么多地方。 "你又在缠着主母了?"冬雪撩开帘子进来,柳眉竖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娘子休息。" 郑鱼心立刻站直了,一脸无辜。 "是我想听听外面的事,让鱼心进来说说话的。"萧洛兰拿了两个果子分给了两个小姑娘。 "既然冬雪姐姐来了,那我出去了。"郑鱼心笑着对主母挥手。 等她离去后,冬雪对主母回禀道∶"李大夫手里的伤者已经全部转移到王大夫那边了,我去看了一下,那个拓跋骑兵精神已经好多了,想必命是可以保住的。" 萧洛兰听到这个好消息,弯了弯唇角。 冬雪拨弄了一下炭盆里的火,让帐篷里更温暖一些,随后放下了床幔。 想为主母守夜,毕竟主公今天没在。 主母忽然从床幔里伸出她羊脂软玉般的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冬雪的心忽的一跳。 "不冷就好。"萧洛兰摸了一把冬雪的手,见不冷才放下心来,随后又想起一个问题∶"冬雪,你帐篷里的炭火还够吗?" "够的。"冬雪答道,她再怎么说也是主母身边的贴身女婢,一应待遇还是有的,不过她是练武之人,身体比寻常男子还要好,晚上也用不着炭火。 "那你去休息吧,我这边很安全,不需要守夜,明天可以起晚些再过来。"萧洛兰道。 冬雪听到主母关怀的话,见主母的手还在她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好似在哄她一般,脸更红了。 "奴,奴知道了。" 冬雪离开帐篷,给门帘留了一道缝透气,看见前方苗疆来的郑鱼心,理了理衣裙,目不斜视的走过她的身边。 郑鱼心等人走远了,哼笑了一声,踢了踢不远处坐着的何进∶"和尚,念段佛经给我听听。" 何进敲着木鱼,好脾气的念了一段经文。 木鱼声中,双眸紧闭,宛若大慈大悲的高僧。 萧洛兰听着似有若无的念经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九月廿九。 白虎值神,有血光之灾。 遥远的漆黑夜幕下。 一队突厥轻骑和一队阿布思部落的骑兵见鬼了一般望着前方无声涌过来的幽州铁骑,不由分说的转头就跑。 周绪看向前方疯狂逃窜的人马,微微一笑,在黑色的夜里,恍若恶鬼。 第85章 战争剧情 十月初三。 回炎城。 一大早,老国王竟罕见的推开了最近时日最受宠爱的双胞胎姐妹,他穿着金色的王袍步过莲花台,打开宫门,走出了大殿,望着在薄雾笼罩下的回焱城。 回炎城居白山。 白山雄伟高势,最奇特的是整个山体都是白色,他的回焱城就是用白石砌筑而成,等到雪落之时,整个回焱城远远望去就犹如中原诗人口中的白玉天宫,不染一尘,圣洁晶莹,这也是老国王尤爱此城的原因。 现在城门紧闭,城内气氛充满了战前的紧张。 老国王慢慢踱步到最高的城墙上,路上所遇的王卫皆下跪行礼,他的身体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矫健,因这十几年沉迷享乐,身躯发福,和以前判若两人,步伐踩在城墙地砖上时,显得有些沉重和拖沓。 但无人敢对他不敬。 "妹夫,这就是你所说的克制幽州铁骑的大杀器吗?"苏日拉昆面露激动与欣喜之色,他抚摸着庞大的三弓床/弩,爱不释手,目露痴迷,下一刻,一个身穿甲胄,头带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巨汉就用手里的巨斧推开了苏日拉昆的手,动作毫不客气。 苏日拉昆脸色一变,身后护着他的侍卫刚欲拔刀就被他一个眼神退了回去,倒是他身边的几个部落可汗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这弩手什么意思?床/弩近在眼前,他们连摸都不许摸一下? 他们纷纷将目光看向老国王,面有不满之色,他们联盟已经够久了,为了探查幽州铁骑的行军进度以及拖延他们到回燃城的时间,期间或多或少的损失了部落勇士,那是部落里一条条人命换来的。 再过十一天就是立冬,塞外冬天来的早,立冬之前肯定会大降温,下雪也不是不可能,一但天气有变,他们想拖住幽州铁骑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毕竟那些幽州铁骑可没带大量粮草和御寒的衣物,一看就是准备打短战。 可现在老国王…这是还没用完就想扔了他们? 老国王笑呵呵道∶"内兄,七位可汗,别生气,别生气啊。" 他挥手让附近的王卫和士兵们离得远一些,苏日拉昆发现站在床/弩旁的巨汉纹丝未动,好像听不到老国王的话一般,心里不由一动,再仔细看那巨汉,他身后同样跟着体型壮硕的数十汉子,将床/弩紧密的看管着,完全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东西。 回焱城远在塞外,这么大的一架床/弩,还有这数十人的弩手,老国王究竟是怎么得到的,大型床弩可不像他们偷偷运输过来的弓/弩等物,若说偷运弓/弩是死罪,那偷运大型床/弩,就是杀九族的罪。 他们突厥和大楚前几十年打的天昏地暗,突厥骑兵起初一向无往不胜,踏破山河过五江,就是被床/弩给逼回来的,知道这块大骨头不好啃,后来周蛮子得势以后不做人,幽州十六郡每郡各设军镇烽燧点,各郡城墙上亦有重兵看守,把各部落堵的死死的,不敢南下。 老国王究竟从哪里搞到的? 一时间,苏日拉昆心里思绪急转,而七位可汗眼神更是微妙了起来。 难道幽州出了叛徒?暗中勾结了老国王,还是大楚那边的…唯一肯定的是老国王瞒了他们很多东西。 "这床/弩啊,是危险东西,你们都是大人物,内第是突厥大可汗最器重的长子,你们七位呢,是统领各部落的可汗,万一不小心伤着了,大战在即,不吉利是不是?"老国王笑呵呵的对着众人道∶"这是我专门给周绪的大礼,只要他一死,谁还能挡得住我们,就凭那些满口子之乎者也的文人吗?" "还是那些只会投机取巧的士族贵人啊。" "幽州屏障一破,到时才是我们的天下。" "数不尽的美人财富土地奴隶,都是我们的。" 七个可汗都略有心动,他们此次结盟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苏日拉昆没有听到老国王说到大楚王朝的人,便心有所悟,笑道∶"您说的是,我们只不过是好奇想看看,既然床/弩这么危险,就留给周蛮子好了。" 其余可汗对视了一眼,拔野古的可汗粗声粗气道∶"我们部落和骨仑屋古派出的轻骑斥候一个也没有回来,我觉得已经不需要再派了,眼看幽州铁骑说攻城就攻城了,还是回收力量全力对付他们吧。" 混可汗点头道∶"正好趁着兵累马乏天冷的时候要他的命。" 几人正商议的时候,一名骨仑屋古部落的人带着另一个族人匆匆的跑上城墙,后面族人身上还带着夜里的寒气,眼睛里都是血丝,握刀的手紧紧绷着。 骨仑屋古的可汗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将,身后的族人他也认识,是他大帐内受宠女人的弟弟,带着族人在离回焱城偏远的地方驻扎着,毕竟他也不是笨人。 别看现在大家伙说的好听,若是战事不利,他肯定是要带着族人跑的,虽然他们现在看到三弓床/餐自信心强了一些。 但是说实话,他们这些人对周绪实在是产生心理阴影了,暗地里已经有好几个可汗后悔早年鬼迷心窍接受了回焱老国王给他们的弓/弩,现在那些弓/弩就像烫手山芋沾到他们手上了,甩也甩不掉。 密契部落的也接受了,可是密契部落的可汗想来想去竟是跑了,他跑了,现在就要背负着耻辱的骂名和族内不断下降的威望,若是他们这次成功了,密契也将不存在了。 "怎么回事?"骨仑屋古的可汗走了过去。 后面的男人猛地看见自家可汗身后的突厥人,霎时间怒不可及,回想起了那些突厥浮屠骑血夜屠杀他们部落的那一幕,膝盖重重跪倒在地,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大声怒吼道∶"可汗,万万不可与突厥人合谋,他是要害我们啊!他就是一个骗子!" 此言一出,苏日拉昆顿时沉下了脸∶"满口胡言,我自从到了回城,就整日与七位可汗在一起,派出的突厥骑兵也不下少数,怎么就害你们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好说。"拔野古的可汗道,顺便走到这个人面前。 思结可汗皱着眉头∶"有什么事进去说吧,在外面吵吵闹闹的不像样子。" "怕什么,这周围又没人?你快点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阿布思的可汗是个急性子,催促道。 老国王看了一眼带着他们过来的大儿子和三儿子,后退了几步,招手让他们过来。 还没问话,就听到骨仑屋古的可汗大怒了一声∶"你说什么?!" 他看向苏日拉昆,表情惊疑不定又带着愤怒。 拔野古的可汗早就等急了,见他们耳语也不告诉他们,暴躁道∶"都这时候了,你们还磨叽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说突厥的浮屠骑并没有全部到来,反而留了很多在后方,这一次是安他们不小心发现了他们浮屠骑的踪迹,那些浮屠骑就对着安他们下了狠手,足足五百人,一个也没放过,只有安逃了出来。"骨仑屋古转头看着脸色难看的苏日拉昆,眼睛瞪如铜铃,凶狠无比,他手下的都达古拉大将已经落在了幽州人手里,这一直是他心里的痛,如今,连突厥人也要对他们部落的人下狠手?! 其余人听了也是又惊又怒,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日拉昆,虽然他们打着小主意,但这突厥人仅仅是被发现了就痛下杀手,简直丧心病狂。 "此事可是真的?"拔野古可汗追问道。 "你怎么确定他们是浮屠骑?" "我就知道突厥人没安好心,说是三千,反正我们也看不到,还不是全靠苏日拉昆和图蜜儿一张嘴说的!" "孟城主,我们当初说好的每个部落三干骑兵啊,不管怎么样,我们是到齐了的,没想到你的爱妃还给我们玩起了心眼。" 老国王脸色阴沉的攥紧拳头,径直走到那名骨仑屋古人面前,阴森道∶"口说无凭,你得拿出证据来。" 苏日拉昆回过神,勉强沉住气,道∶"七位可汗,现在即将开战,我们还是先冷静一点,万一这人污蔑于我,目的是让我们内讧,岂不是中了敌人奸计。" "你的意思是我的族人说谎?"骨仑屋古可汗怒道∶"想要证明他说的是谎话,很简单,让我们去看看你的浮屠骑阵里究竟有多少人。" 苏日拉昆表情不变,心中则有了不祥的预感,因为那个骨仑屋古所说的遇到皆屠之就是他们可以干出来的事,但这事他绝对不能承认的。 可是,为何屠骨仑屋古的部落?苏日拉昆觉得有点猫腻。 是哪位屠的,阿史思力还是莫林。 "这就是证据!还有我认得他们的盔甲和样子"安从怀里拿出一个太阳形状的金饰耳环扔到苏日拉昆面前。 众人皆看到了苏日拉昆耳上的金饰和地上的一模一样。 "妹夫,七位可汗,这种证据根本不可信。"苏日拉昆看到耳环,辩解道∶"只要是熟悉我们突厥的都知道我们喜欢戴金饰耳环,旁人也能伪造,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卑鄙无耻的小人,可汗,我说的都是真的,您看看啊,您看看我身上的血,都是族人的。"男人跪在地上,充满了哀痛。 骨仑屋古可汗冷笑一声∶"苏日拉昆好口舌,说来说去就是觉得我们诬陷你,不如让我们看看你的浮屠骑究竟有多少。" "对,让我们看看。"拔野古可汗道。 "孟城主,你今日若不让我们去看,那我们这个联盟干脆解散好了。"思结可汗道。 ‘::: 老国王一个个的看过七个可汗,然后将视线放在苏日拉昆身上。 苏日拉昆身边的护卫上前几步将苏日拉昆团团护住。 苏日拉昆挥手让他们下去。 气氛剑拔弩张。 "各位可汗,三千浮屠骑不是小数目,我带着一队人马先过来,后续人马等开战之时自然会跟上,如若诸位不信,到时浮屠骑身先士卒第一个发起冲锋,让大家看到我们突厥的态度。"苏日拉昆一边在心中咒骂两人做事连后续也处理不好,若要杀了就应该全部杀死才对,一边安抚着七位可汗,道∶"现在幽州铁骑近在眼前,若诸位不齐心协力,恐怕刀下亡魂就是我们了。" 老国王压抑着怒火,对七位可汗道∶"苏日拉昆说的有理,现在是抗敌要紧,一切事情等战后再说。" "我们人数两万之多,对面的才不过三干之数,足足是他们的七倍!且他们未带粮草衣物,就算从最近的古阊城支援也要大半月之久,冬日已到,我们配合地势,只要城不破,我们就一定能赢!" 骨仑屋古的可汗肺都要气炸了,感情死的不是你们的人,轻描淡写就想略过去了。 他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其余可汗互相看了一眼,各有心思,面上却是附和了一声老国王和苏日拉昆。 他们站在白山的最高处,很容易就可以看到远处的幽州铁骑,经常和幽州打交道的,自然也认出了那是天下闻名的幽州玄甲营,周绪的亲卫营。 黑底红字的幽字大素分外显眼。 而在他们的前面,就是各个部落的俘虏。 最快明日,最迟后日,这支玄甲铁骑就会攻城。 虽然还未见面,但各个可汗望着黑压压的军阵,手心里都出了冷汗。 人的名,树的影。 他们也只敢在背后人多的时候喊周绪为周蛮子,若是当面,他们是万不敢喊的。 第86章 战争的剧情 苍穹之下,弯月如钩,浓霜似雪。 崔什子坐在帐前篝火旁烤着火,身上早已披了一件保暖的灰色狐裘,药仆煮好药看见崔军师又跑到外面去了,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只能端着木托盘把药碗放在上面,然后屈膝奉上托盘。 "崔郎君,该喝药了。" 崔什子望着黑平平的药汁,将手里的手炉瑞到袖口单,随后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熟悉的苦涩让他舌 根苦的发麻,药仆笑着从腰侧的布袋里拿出一枚桃干放到托盘上。 崔什子捻起桃干吃了下去,淡淡的甜味很好的驱散了口中苦涩,灰色狐裘的长毛被风刮在了他的脸颊侧,有点痒,崔什子伸手抚了一下袖口处缝的细密的针脚,呵出了一口气,白雾淡淡,长姐操劳他的身体,每每天还未冷就已经制作好了过冬所需衣物,一针一线皆是亲人所思所念。 "主母给您的桃干还剩大半袋,等回去的时候估计就吃完啦。"药仆拍了拍小布袋,收拾好药碗,正准备离去的时候,听见崔军师又咳嗽了起来,他走到他身后,轻轻的拍了拍,有点不解∶"崔郎君,您为何不进帐篷呢?" 崔什子等剧烈咳嗽后,移开手帕,笑道∶"风月无边,无人欣赏岂不可惜。" 药仆撇了撇嘴,他算是半个医者,对病弱的崔郎君不听师父的话,大晚上的还跑出来晒月亮这种文人风雅事欣赏不来。 在他看来,生病了就好好的在屋子里修养,就别折腾了,不过崔郎君本就天生体弱畏寒.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治也治不好,就用名贵的药材吊着,现在又要随军奔波,说实话,药仆还是很敬佩他的毅力和生命。 药仆端起托盘走了,没过多久见到了军队里那个驼背老人,老人就靠在幽字大嘉底端,似乎睡着了,这是一个神秘的老人,药仆有时候也好奇他的力气怎么那么大,居然一个人就可以举起幽字大薰,虽然是个驼背又畸形的老人,口是抗旗的时候实在威风,又醒目,药仆偶尔会羡慕他,他迈着步 伐,穿过一个个简易的帐篷,路上还遇到了至今还没死的都达古拉,是骨仑屋古一族的,大部分的俘虏身上都是伤,不过药仆对他们视而不见,仿佛没有看见他们的伤势和他们痛苦的哀嚎。 "大力哥,你怎么还在吃啊?"药仆在看守俘虏的胡大力身旁蹲下来。无限好文,尽在 胡大力擦了擦嘴巴,又喝了口水才咽下口中的肉干,刚进塞外的时候,他们还能有肉羹吃,现在只剩干饼和肉干了,说实话,虽然这些食物易于保存,但是又干又硬,嚼的久了腮帮子酸,但有吃的也不错了,胡大力满足的拍了拍肚子,冰冷的甲胄被他拍的砰砰响。 "肚里有食,心里不慌嘛。"胡大力对这个小药仆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完全不见面对俘虏时的凶狠残忍。 虽然是与小药仆在对话,但他的那双眼睛一直巡逻在被关押起来的俘虏身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攻城了,这些俘虏都是要死的,人在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经常会做些不理智的事,比如临死反扑。 胡大力握着手里的幽州长/枪,这把长/枪是特制的,因为他的力气大,重达数十斤的长/枪在他手里如使指臂,十分灵活,尖木仓头部还有鲜血,震慑着开始不老实的俘虏们。 小药仆嘟囔了一句∶"小心吃多了积食。" 胡大力嘿嘿笑了两声,对关心他的小药仆有些不知怎么回答,他从小就饿怕了,只要是能吃能喝的他都可以进肚。 小药仆前几天就对他说过这句话了,后来还送了治疗积食的汤药给他,他咕噜咕噜就灌了三碗,完全把汤药当水喝,当时就把小药仆看的一愣一愣的,后来再也不送了。 药仆继续往前走,他是跟随师父到军营的,只治疗崔郎君,他师父是有名的圣手,为了崔郎君的病情,已经在幽州好几年了,他也就住在了阆歌。 许是在一个地方久了,小药仆也渐渐喜欢上了幽州这个地方。 正漫无目的的瞎想着,药仆冷不丁的看见了一张恶鬼面具,吓了他一跳。 老医者早就看见自家那个傻乎乎的药仆了,见鬼屠走近,药仆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老医者忙把人扯了过来,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药仆转头看着戴着恶鬼面具的男人走远。 "J师币父,他是谁啊。" "鬼屠,你没事离他远一点。"老医者没好气的说道。 金毒和易凡以及鬼屠骑的几个骑长一起赶到了玄甲营。 崔什子看见金辑他们,起身道∶"诸位请进,主公已等待多时。" 易凡见崔军师亲自掀帘,连忙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活计。 金辑对着崔郎君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数人进入帐内。 周绪看着帐篷上方的军图,是下午幽州斥候一小时一报传递,随后他模拟绘制出来的战阵图。 军中的魏严,拓跋阿骨以及拓跋阿木,周氏族人,铁勒族的老首领察察兀已经看过了。 "末将金年拜见节度使大人,幸不辱命,已将突厥后方的浮屠骑悉数斩首两干余,另屠其他部落干余人,放生数人。"金年率先跪下,重重抱拳垂首说道。 周绪将人搀起来,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无需多礼,此次任务你完成的很好。" 金奔面具下的脸激动的微红,起身再次抱拳道∶"一切皆赖大人您的栽培以及崔军师的谋划,还有诸位同袍们的共同努力,某不敢居功。" "被我们放跑的骨仑屋古族人想必上午就已经到了回焱城,我还屠了思结一个小部落,中途我亲自观察过,七个联盟或多或少都在回焱城后方布置了兵力,某猜测,七大联盟之间也许并不团结。" 魏严望着年轻一辈的后生小将,再看看金辑身后熟悉的面孔,皆露隐隐激动与感激之色,摸了摸胡子,这金彝有点心机啊。 周宣得知突厥后方骑兵被消灭,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拓跋阿骨一直凝神肃穆听着帐内谈话,拓跋阿木则看了一眼带着恶鬼面具的鬼屠将军,他对这位将军有所耳闻,如今还是第一次见面。 周绪让他们入座,道;"你们功劳我已记在心里,等战后定会按人头数论功行赏,不过现在回焱叛军并未消灭,虽有小胜亦不可掉以轻心。" "唯!"众人道。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站在军图前,道∶"金将军,易将军以及鬼屠骑的诸位同袍或者不知.今日下午,叛军在回焱城干米开外处布置了锐镵阵。" "回焱城依山而建,周围地势平坦,亦无法依靠丘陵林木险阻。" "锐镵阵是他们最有效的防守军阵,需要步兵在内。骑军、步兵分为驻队、战队。驻队守阵时,战队人出战;战队守阵时,驻队出战,轮流作战才能构成无缺的防御之法。" "敌人的目标很清晰,他们还是以防守和拖延为主。" 金辑点头,很快就想到了突厥人的想法∶"回叛军是想拖到冬天到来。" "是的。"崔什子露出一个笑容∶"这个锐镵阵还是以前我们对付突厥人用过的一个军阵,的确是一个克制骑兵的阵法。" 魏严讥讽道∶"那些突厥人早年抢了不少书回去,现在也披上一层人皮知道学习了。" "锐镵阵有两种破解方法。" "一者为沿壕为状,余兵先皆舍马步战,击其前方军阵步兵,后射以劲弓,不过此法颇费时间。" "二者以善骑者用飞爪勾之。" 崔什子说道这里,喝了口茶。 周绪接着说道∶"二者破解之法似以乎都有效果,但我觉得锐镵阵只是一个障眼法。" 金奔看向节度使大人。 魏严摸着胡子道∶"节度使大人说的没错,我心中也是此想法。" "锐镵阵本就是防守之阵,步兵,骑卒轮流替换,两队战马人数不会少,毕竟马匹这物,如若挪转不开在战场上是致命的。"周绪用手丈量了一下回焱城和锐镵阵的距离。 "可是如今,回焱城的锐镵阵距离仅仅是一千多米。" "太近了。"周绪望着这个距离说道。 "若对方有大型床/弩,这个距离就是必死之路。" 周绪对王家人提供弓/弩给回焱一事,从来都是往最坏的方向想。 金年听完思索了一下,这是一个阳谋,对方明显是打着拖延的主意,他们只需等到冬日到来就行了,而如果他们这边想攻城的话就必须过锐镵阵,如果节度使大人所言是真的,那么冲锋的玄甲营定伤亡惨重,一但死的人数多了,对方兵力本来就数倍多于他们,说不定还会反向冲击。 不过,他们这边也不是完全没有优势。 金辑看向节度使大人,发现他一直很镇定沉着。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正想说话的时候,帐外随军军曹就报道。 "启禀节度使大人,我们抓到了一名探子。" 周绪让人进来。 "是哪个部落的?"周宣问道。 军曹面色略有古怪∶"他自称是回焱的三王子,说要见节度使大人。" 周绪问道∶"只他一人?" "一个人。"军曹回道。 周绪笑了∶"胆量不错。" 也不怕被他祭军旗了。 第87章 战争 阿日朗走到军帐中的时候,腿还是发软的,他从上午,不,清晨白雾的时候就偷偷的离开了回焱城骑的是上好的宝马,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他差不多骑行了一个白天外加半个深夜,大腿内侧早已血肉模糊,他本就不是一个善骑射的武人,更多的时间,他是在外求学的一个异族人。 上月时,他就让他的妻儿回到了她的部落,他的妻子是密契部落可汗的小女儿,就是在这次结盟中来了又后悔的契密部落。 他和妻子在回焱城一向是不受注重的存在,经此一事后,妻子更是郁郁寡欢,因为在这次结盟中,父亲他明明来了,可还是畏惧幽州节度使大人,又落荒而逃了。 导致他的妻子在回焱城受了不少的委屈,回契密的时候,她也回的十分干脆,不需要他多说什么,还带走了孩子。 阿日朗看了一眼漆黑的夜幕,今夜会是他最后一个夜晚吗。 孤身一人来到了敌人的大本营,做一个叛徒,人家又为何相信一个叛徒的话? 阿日朗自嘲一笑。 军帐内。 阿日朗看到了比以前老了许多的魏严将军,近几年风头大盛的鬼屠将军,还有节度使大人身边的谋臣,崔郎君,以及节度使大人。 小时记忆忽的涌上心头,与二十几年前相比,节度使大人脸上多了岁月的痕迹,就连鬓角也出现了霜色,但那双眼睛还是锐利的,身形也好像无甚变化,依旧高大魁梧,他坐在军帐中央首位上,威势甚重,令人不敢直视。 阿日朗低下头,长揖一礼道∶"阿日朗见过节度使大人。" 周绪在这个自称回焱城三王子的脸上看了一眼,随后又看了一下和中原人别无二致的右社束冠,以及读书人常用的辑礼。 "你认识我和魏严?"周绪手里转动着茶杯∶"进门的时候,满屋人中,你第一个看的就是魏严。" 魏严皱眉打量着阿日朗,仔细看他的面容,可惜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号人。 阿日朗理了理身上的文人青衫长袍,他也看向魏严魏将军,轻声道∶"自是认得的,二十三年前,魏将军率军抗旗入回焱城,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人很多,魏将军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阿日朗顿了顿,又直视着节度使大人∶"节度使大人是七天后赶到回焱的,我的父亲出城门迎接,宫殿里,您与父王还饮了葡萄美酒,父王曾言幽州与回焱互助不弃,代代交好。" 周绪听到这,笑了一声。 他喝了一口茶,回焱老国王的确对他说过那样的话,不过,这话谁也没当真,回焱老国王是,他也是,什么代代交好,都是场面话而已,没想到当年一个小娃娃居然还记在了心里。 周绪眯眼望着阿日朗的读书人长袍,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的老师是谁?" "学生师从明心居士。"阿日朗这一刻竟是笑了起来,提起教导他的师父时,满是孺慕尊敬之情。 崔什子道∶"可是写出异骑踏破山河春,烂醉浮生,梦醒干行泪的狄审言狄夫子。" "正是家师。"阿日朗道。 在场的都是大老粗,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明心居士是谁,毕竟他也不是天下闻名的大儒。 听到崔军师念出两句诗,上了好些年的文化课又了解江南文坛的周凌之才知道明心居士是哪位。 是个诗人,更是一个不得意的小官,但是却很长寿,另一个外号为长寿居士更为出名些,没想到他的学生有一个居然是回焱城的三王子。 "师父他只以为我是外地求学的异族人,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阿日朗说道。 "那你今日所来何事?"崔什子笑问道,笑容温润,好像因为明心居士,亦或是同为读书人的回焱三王子起了一点亲近之意。 阿日朗看向节度使大人,将心中早已酝酿好的话说出∶"此战还请节度使大人多加小心,回焱城墙上架有三个大型三弓床/弩,各配床/弩手二十名,皆是身形彪勇之辈,以黑布蒙面,从不以真面具示人,且不听父王之令,应是背后有主。" 说完就再次长揖一礼∶"阿日朗言尽于此,大人,某告辞了。" 周绪看了一眼崔什子。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走上前去∶"三王子且慢。" 阿日朗转身看着他们,实则背后已出了冷汗,这是要杀了他吗?毕竟他是回焱的人,还是父王的儿子。 "三王子不必紧张。"崔什子笼袖道∶"我只是想知道王子为何干里迢迢不顾危险的来帮助我们。" 阿日朗沉默了一会,道∶"回焱这些年都是靠着和幽州交好才成为了塞外第一大城,我父王他老迈昏庸和突厥与虎谋皮,擅自撕毁盟约,但这都是他一人所做之事。" "还望诸位破城以后,勿伤城内平民,他们都是普通人。" "我此来,不是为了父王,而是为了他们。" 阿日朗深深躬身∶"某在此拜谢诸位。" "既如此,王子回去岂不是落入虎口之中,不如暂且留在军中,我等会看照王子。" 阿日朗不清楚崔军师想干什么?是想把他留在这当人质吗?父王不喜他,就算当人质父王也不会在意的,他嘴唇动了动,道∶"崔军师,父王不会在意我的。" 崔什子笑容不变∶"王子此言伤我心,某是担忧王子回去会受到迫害才想留下王子,如果王子执意要走,某也不会多加阳阻拦。" 崔什子带头将阿日朗请出去,夜色漆黑,不少将士枕戈待且。 阿日朗跟在他身后,脚步迟疑。 也许崔军师真的只是担忧他的处境,他回想起当年幽州铁骑进入回焱城的时候,并没有像其他骑兵那样肆意抢掠女干淫,反而军训严明。 阿日朗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的内心非常痛苦,每每想到父王将城内的平女供给那些异族取乐,脑海里想的都是二十几年前的那一幕,为何不能像幽州军队那样呢?为何要对治下的城民如此残忍。 大兄说他被中原儒生教坏脑子了,整天的悲天悯人,无病呻/吟。 胡大力看着崔军师带着一个相貌颇似异族的男子走到了不远处,他立刻坐直了身体,握紧手里的长/枪,发现俘虏里的都达古拉蓦地激动了起来,他被反捆在地上,灰尘满面,衣衫褴褛,口中塞了粗布,眼睛瞪的老大,甚至隐有血丝,不可置信的望着回城的三王子出现在了玄甲营的腹部,而且,崔谋士还笑容作陪。 这一幅融洽和谐的相处就像是炸雷炸在了他的脑海里,莫不是回焱专门下套,就为了杀他们这些部落! 要知道,他们现在七位可汗可都是在回焱城,回焱城来个瓮中捉鳖,到时不仅是骨仑屋古的可汗,其他部落的可汗也是难逃厄运。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想了很多,他的脸颊肌肉抽搐,手腕被绳索磨的血淋淋,也无法消灭他对回淡的仇恨。 此事一联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是回焱老国王下套,将他们七个部落的人框骗了过来,草原之上他们怎么对付重甲骑兵,还不是被一网打尽,毒啊,真毒啊。 都达古拉恨的几乎快咬碎了牙齿,他深埋下头,他带领的骨仑屋古骑兵早已被周绪杀了,如今这些俘虏不堪重用,只能靠他了。 掌心里的石块被他磨的棱角微尖,他借着黑暗磨着绳索,胸腔里的激愤和急迫让他顾不得手心被磨的血肉模糊。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笑着将三王子引到了另一边。 "三王子,不若你就在这住下,至于你提的条件。" 阿日朗紧张的看着崔军师。 "我会与主公与诸位同僚商议一下的。"崔什子道。 阿日朗环顾四周,他听到崔军师的回答,黯然的点了下头,进入帐篷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位鬼谋。 "三王子,还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节度使大人从不杀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是吗?" 崔什子点了点头。 "这样我就放心了。"阿日朗回到帐篷里,他坐在毡毯上,疲倦的闭上眼睛,他背叛回焱的事迟早会被发现,叛国叛家之人,从此以后,天地之大,再无他的容身之所,阿日朗想起了自己的老师,老师已经八十多岁了,是个高寿的年龄,比举世闻名的萧公还要年长一些,但是却没有萧公名气大,老师二十岁从军,后进入科举,先中进士,再进博学宏词科,可是朝廷只让他做了一个小小的县尉。 在阿日朗看来,老师博学多才,仕途不顺,可老师的眼睛里尽是看破世俗的平淡,教导他凡事明心才能做事。 胡大力眼睛紧紧盯着都达古拉,手里的长/枪越握越紧,想把做小动作的都达古拉杀死。 最终在他滚到俘虏边缘处的时候,举起了长/枪,不曾想,一只箭比他的速度更快。 利箭刺中了都达古拉,所有人都慌乱的站了起来,人挤人,还有几个趁机想偷跑的带着数十天冲出了看守范围,一通乱射以后,胡大力发现都达古拉不见了。 周绪放下弓箭∶"他滚到下坡去了。" 胡大力瞪大眼睛∶"我去追。" "等一会再追。"周绪笑道∶"我射了他一箭,他本就活不了多久了,估计撑到回焱就死了吧。 胡大力没搞懂节度使大人在做什么,他紧张的露出一个笑容,脑子一抽就问道∶"将军,明早我们是不是就要打仗了。" 周绪笑看着他∶"怕了?" 胡大力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周围一众骑卒围上来,个个脸颊激动的发红,听见节度使大人的话,他大声道∶"谁怕谁是狗怂蛋!" "老子就没怕过那帮狗日的突厥人!" "我也不怕,晚上做梦都在杀敌!" 周绪望着火光下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他们有的年轻有的老成,但无一例外都是幽州子弟,他们热血,他们奋勇,他们只想保家卫城。 崔什子走到主公身边,一众兵蛮子看到斯文的军师,声音不由自主的小了下来,憨笑着看着崔军师。 "过几日再打。"周绪笑道∶"让他们先内乱。" "奥。"胡大力其实不懂节度使大人怎么要让他们内乱。 "迟早都要打的,但我不想你们白白的牺牲。"周绪望着那一张张脸庞,代表着背后一家家的灯火,锐镵阵要破解也不难,用人命填就是了,尤其是对方也不知道他们有重骑兵,若是万不得已,周绪会这样,可若能让己方伤亡最大程度的降低,周绪也很乐意使一些计谋。 "你们是我的同袍。"周绪拍了拍胡大力的肩膀∶"只要不死,回去以后加官晋升,应有尽有。" 在场军卒看向节度使大人,心情激荡难言,不少早年就跟着节度使大人的老兵偷偷的红了眼睛。 崔什子喃喃道。 "岂日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起了一个开头,剩下的就犹如火星点燃草垛,燃起了熊熊烈焰,呼声震天。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胡大力率先单膝下跪,甲胄哗啦作响,身后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震撼苍穹。 "愿为将军效死!" "愿为将军效死!!" 身穿黑色冰冷甲胄的周绪,左手握刀,右别错金乌鞭,夜风吹过他的眼睛,倒映着冰冷漆黑的夜空。 也吹动了男人身上唯一的一点装饰。 绣着兰花的微旧香囊坠在男人腰带处,轻轻晃动,仿佛也被这呼声震动了。 第88章 战争(二) 回炎城。 &t;他们还没动吗?&t;老国王和七位可汗以及苏日拉昆一众人等早早的就来到了城墙最高处,登高望远时,停驻在远处的幽州玄甲铁骑营就像是一块黑色的毡布盖在了已经微寒的草原之上。 &t;没有。&t;大王子回道,低头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父王身后的左妃图蜜儿。 苏日拉昆望着回焱城外干米处的锐镵阵,浮屠骑还在巡视训练着,木柱用麻绳交叉固定成木架子,架上镶嵌长刀,或长/枪,锐镵阵因便于携带且容易就地取材,所以浮屠骑布置的很快,长长的一排外,尖锐的刀刃,长刺等物闪着寒光。 骑兵冲击力一向很大,可如果遇到锐镵阵,冲击力越大,死的越快。 再配合城墙上的三个三弓床/弩远程射杀,苏日拉昆能保证,只要周绪一出现在干米范围之内,不,就算是干米范围外一点也能当场射杀他。 人终究是血肉之躯,怎么与兵器抗衡。 就是为何他们迟迟不动?按他的想法,应是今日就应该启程了才对,大批队伍移动是需要时间的,等他们真正到回焱,也得需要一天。 难道他们想过几天再攻,为什么,他们有什么目的。 苏日拉昆皱起眉头,不仅是因为幽州铁骑的反常,也有因为他派了亲卫去探查后方浮屠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现在还没有传回消息的焦急感,这种隐隐出事自己却毫无头绪的预感让他有些心浮气躁。 自从昨天早上,骨仑屋古的族人带伤质问突厥浮屠骑为何屠杀他们,到了下午时分,居然有两三个部落同样遭遇了被屠一事,且言之凿凿就是被浮屠骑所屠杀,他们两三个小部落加起来也不过干人左右,但是一屠就全屠的狠辣作风已经让不少可汗对他产生了戒备和不满。 昨晚,老国王设宴,让美貌的舞姬们好好的招待了他们一番又说了好些好才让七位可汗的怒火平复下来。 只不过这七位可汗的脸色仍然是阴沉无比,他们甚至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和图蜜儿,甚至是老国王。 苏日拉昆知道,结盟已经产生了裂缝。 哪怕他极力保证,那些被屠的小部落不是他们浮屠骑做的,他们还是不信,要他交出浮屠骑,他要怎么交! 事到现在,他也失去了剩余浮屠骑的踪迹。 苏日拉昆手搭在城墙上,慢慢握紧,手背上青筋浮现,浮屠骑是他们突厥中的精锐骑兵,每个都是善骑射的好手且身体强健,给他们配置了与幽州玄甲营一样的铁甲,长矛弓/弩盾牌,是真真正正的一支铁骑,由两个老将带领着。 现在,这两干人的浮屠骑好端端的就不见了?在诺大的草原上失踪了?苏日拉昆不信!心里更是憋屈的要发狂,对方一个敌人没杀死,他们突厥这方反而莫名其妙失踪了这么多的铁骑,甚至比其他部落的人加起来还要多!他留给幽州铁骑的后手就这么没了。 苏日拉昆很清楚,在草原上失踪意味着什么,大多数就是死亡! 老国王的脸上也没有了笑意,他的手放在了爱妃的肩膀上,看着远处幽州玄甲营。 &t;估计会下雪吧。&t;大王子说道。 今日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颇有风雪将至的味道。 &t;大王子,若天时能听你号令,你不如让天下一场天外陨石雨把幽州铁骑砸死不是更好。&t;思结部落的可汗嗤笑了一声,任谁知道自家族人被同盟之人屠戮了,谁的心情也不会好,尤其是老国王还和稀泥在一旁充当老好人。 大王子听着思结可汗充满怒气的嘲讽声,脸不由涨红了,却是没吭声。 &t;苏日拉昆,城下的阵都布置好了,你的浮屠骑怎么还不上来?&t;骨仑屋古代可汗问道∶&t;一共一干骑,我们在城上看的清清楚楚的,到时啊,,估计幽州铁骑也能看清楚,一干浮屠骑,真是好大的手笔啊。&t; &t;浮屠骑作为第一个出城迎敌作战就绝不会退缩,而且他们总要先演练一番相互配合,到时才能更好的攻敌。&t;苏日拉昆冷着一张脸道,这七位可汗就像是草原上的秃鹫,他这边一露颓势,对方气焰就器张了起来。 &t;苏日拉昆,你剩下的浮屠骑究竟还来不来了?&t;拔野古的可汗不耐的问道∶&t;这周蛮子可是说打就打过来了,你们突厥说好的三干浮屠骑,啊,如今就只拿出一千吗?&t; &t;这么点人也不够对面吃的,幽州那边不仅有 玄甲营,我还看到了周蛮子养的狗,拓跋骑兵,再加上那些俘虏,三四千人,你就用一千骑对战吗?&t; 苏日拉昆豁然转身望着拔野古可汗,眼里寒光闪烁。 苏日拉昆冷笑道∶&t;这话说的,难道此战单是我们突厥的事,你们手下的兵就在一旁干看着,我们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失败了,你们就好过了。&t; &t;哈,我说什么。&t;骨仑屋古的可汗怪笑一声∶&t;原来你心里打的还是这个主意,让我们这些人先上是不是?先前派斥候轻骑骚扰拖延幽州铁骑就是我们这些人出的力最多,死的人也最多,如今到头来,居然还是靠我们来打。&t; &t;打也就算了,没想到你们突厥还会打自己人。&t; 眼看气氛越来越僵,老国王出来咳嗽了一声∶&t;不要吵了,现在我们占据天时地利,只要人和,我们一定可以打败周绪。&t; 他一个个的看向七位可汗∶&t;大家,还是以大局为重。&t;他加重了语气,道∶&t;我向诸位保证,一但幽州被破,等到我们入主中原之时,中原腹地的膏腴可让诸位先吃。&t; 骨仑屋古听着老国王又在描绘美好前景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 随后六位可汗三三两两的散开。 等他们离开之后,老国王看向苏日拉昆∶&t;内兄,还望幽州铁骑攻城时,你这边多出些力才好。&t; 苏日拉昆点头。 老国王推开左妃,面色微冷的离开了,对于突厥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 图蜜儿掩下忿念,找了个时机跟大王子一前一后的离开。 下午时分。 骨仑屋古可汗正在屋内喝闷酒,屹今为止,他觉得他的损失是最重的,因为他损失了都达古拉大将,以及在牛角山就失去了五百族人,突厥的浮屠骑还屠了他们安置在回焱城后方的小部落。 仗还没打呢,他这边就死了这么多族人。 骨仑屋古可汗越想心中越是怒火中烧,还不如当初和契密一样,走就走了,就算他们收了回焱老国王的弓/弩又如何,到时他们跑的远远的,周蛮子还能深入草地追杀他们吗? 若非老国王一个劲的强调战争胜利后他们得到的好处有多大,他也不会像鬼迷了心窍一样参加了回焱联盟。 &t;什么十万铁骑,都是笑话。&t;骨仑屋古的可汗又喝了一口烈酒。 他们草原部落近些年被幽州压制的狠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个部落里一万骑兵还是可以拿出来的,若是再发狠一些,七八个部落聚集在一起,十万骑兵也能拉起来。 但是,每个可汗都不会这么做,他们要为自己的部落负责。 所以,哪怕回焱老国王把话都吹上天了,他们还是谨慎的选择了各出三干骑,如果胜利了,他们可以酌情加大后续力量,如果失败了… 骨仑屋古可汗呵呵一笑。 他相信有不少可汗跟他打的是一样的主意。 &t;笃笃。&t; 骨仑屋古可汗擦了擦嘴巴,散去酒气∶&t;谁啊。&t; &t;是我。&t;思结可汗回道。 &t;还有我。&t;仆固可汗跟着道。 骨仑屋古可汗略惊讶的开门,见他们两人身边也无仆从,便让他们进来∶&t;你们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t; 思结可汗望了一眼外面空荡的庭院,就是知道骨仑屋古在喝闷酒遣散仆从,他们才进了这里。 &t;我的一名斥候在回焱城西南方发现了你家的都达古拉。&t;思结可汗低声道。 &t;什么!&t;骨仑屋古可汗大惊∶&t;他在哪里,速带我去。&t; 三人行到一个偏僻屋处。 骨仑屋古可汗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命不久矣的都达古拉,眼睛瞬间就红了,他大步上前,赫然看到了都达古拉肩膀处的箭窟窿,鲜血早已干涸成黑红色。 失血过多,昼夜疾驰逃命的都达古拉意识都不清晰了,他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了可汗模糊的面容。 骨仑屋古可汗紧紧握住都达古拉的手,只感觉到冰冷的很,他低下头∶&t;都达古拉。&t; 都达古拉嗬嗬喘气,感觉自己要死了,他瞪大眼睛,想反握住可汗的手,可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嘴唇翕动,气若游丝。 骨仑屋古可汗连忙将耳朵靠近他的大将,难以想象他是怎么从幽州铁骑那里逃出来的。 &t;部下都…都死了…&t; 骨仑屋古可汗握住大将的手,眼里隐有泪意。 &t;…小心回焱…有…有诈。&t;都达古拉奋力喘息着,其余可汗们听到这里纷纷低下头。 &t;三…三王子…勾结…周…周蛮子,人…咳咳…人已在营内。&t;都达古拉的声音越来越小∶&t;恐老,老国王欲…欲杀….…&t;话未说完,便已断气。 骨仑屋古的可汗望着死不瞑目的大将,脑海里全部都是他临死前的话,其他两位可汗更是被惊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这,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大战在即,回焱三王子居然在敌人军营里?!都达古拉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三王子是老国王的儿子,他失心疯了跑幽州玄甲营里,居然还能活着?为什么可以活着? 这明显三王子和幽州玄甲营之间有猫腻啊,再想想回焱以前可是幽州的盟友国,以前一向和幽州交好,老国王更是有三下节度使,跪拜臣服记录的。 三位可汗互相看了看。 大王子目送着图蜜儿妖娆的身影离开,理了理自己的腰带,脸上都是淫邪之色,路上遇到身段不错的宫女都要暗暗的看一会,特别是庶母左妃被送给父王的双胞胎舞姬,他可是想很久了。 可惜,父王未死,这些都不是他的。 回到自己的宫殿,看见了一个新模样的妙龄宫女。 &t;你是新来的?&t;大王子喝了酒,拉着宫女就胡闹起来,酒意上头,在宫女一声声的恭维娇声里迷失了自己。 入夜时分。 宫女步入骨仑屋古可汗屋内,将下午套的话悉数述给他们听。 &t;…三王子很早就拜了一位中原人为师父,在外游学,与中原人关系十分密切,而三王子的母亲也曾受宠于老国王,据大王子所说三王子回国以后,就住在宫里。&t; &t;但是我去探查过了,三王子现在并不在宫内。&t; 昏暗的房间里,七位可汗坐在案桌后,听到这句话,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t;这是把我们都耍了啊。&t;思结可汗咬牙切齿道。 &t;孟城主的儿子都投敌了,他还能不知道?&t;骨仑屋古可汗脸色阴沉至极,若说老国王不知道,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不知道人家幽州玄甲营凭什么让三王子好好活着?当周蛮子是吃素的啊,肯定是老国王和周蛮子达成了什么条件,比如…他们的项上人头。 &t;老国王这是把我们哥俩几个蒙在鼓里,留作羔羊宰杀呢。&t; &t;你们说。&t;浑部落可汗忽然压低了声音,提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t;突厥的浮屠骑是不是被周蛮子干掉的。&t; 此话一出,在场几位可汗都心神不稳,这事一联想实在是太可怕了,有一支不知道多少人的军队在暗处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而他们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跑也无处跑,突厥的浮屠骑他们可是见识过的,就这样被消灭掉了?怎么灭的?周蛮子在暗处究竟藏了多少人? 怪不得人家不急,有回焱老国王作内应,幽州急什么?! 仆固可汗咽了咽唾沫,脑门上都是汗,他喝了口酒∶&t;大家伙,你们说该怎么办?&t; 其他几位可汗不约而同的看向涟漪不断的酒杯。 那是仆固可汗手抖造成的,谁都没空笑话他,就在今天以前,他们还以为自己是猎手,万万没想到被人当作猎物了,自己这方还齐聚一堂,马上就要被人全锅端了! 黑暗中,不知是谁提议了这么一句。 &t;听说契密可汗已近五十寿辰。&t; &t;五十岁在中原人那边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过一岁就少一岁。&t; &t;我们是不是该找个时间聚聚,毕竟我们都是好安达。&t; 一阵沉默后。 &t;我赞同。&t; &t;我也是。&t; &t;要去就一同去吧。&t; 人多底气足一点,免得分散开来被周蛮子逐个击破。 &t;好,那就依计行事。&t;:,,.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十月初五。 萧洛兰看着日历本,再过九天就是立冬了,距离周宗主他们离开已经过了六天,也不知道他们到哪里了。 她走出帐篷的时候习惯性的看了一眼天色,这里没有天气预报,无法明确今天到底下不下雪,其实她从昨天就在担心了,这两天的天气实在不好。 听冬雪说过,塞外冬天来的早,去年这时候已经下雪了。 萧洛兰抬头看到远处天空铅灰色的漫天云层时,她的心微微一紧,有种要下雪的强烈预感。 &t;主母,您怎么不披件衣服就出来了?&t;冬雪拿着一件厚实的鹤氅披在主母身上,顺便还塞了一个精致的小手炉给主母。 随着立冬越来越近,温度也越来越低,草原上已经荒凉一片,青绿褪去,寒风呼啸,风卷干层云,吹的人脸疼,而这还没到冬天,距离最冷的时候还需要几个月。 她是习武之人,主母身边的门客们也都是会拳脚的一把手,军队里的军汉们更是常年生活在幽州北地,早已习惯了这里的气温,倒是主母一看就是南方人,唯恐她会受不住北方的冷寒。 早在前几日,冬雪就将帐篷处的门帘换成了暖帘,屋里的炭炉细细烧着,维持一个合适的温度,温水更是整日备着,所带的过冬衣物也被她整理了出来。 主公不在,照顾主母便成了她的责任。 昨夜主母突然起身看天时吓了她一跳,担心主母会受寒生病,幸好并没有。 &t;我不冷,只是想出来找一下施老将军。&t;萧洛兰握着小手炉,另一只手摸了摸冬雪的手,见是温暖的,说道。 &t;要找施将军啊,我带您去。&t;冬雪在前面带路。 萧洛兰跟在冬雪身后,一早上,何进小师父穿着一身道袍在闭眼念经,郑鱼心无聊的坐在马车顶端,,看见主母出来,眼睛一亮,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笑嘻嘻道∶&t;主母,早上好。&t; &t;早上好。&t;萧洛兰对她笑道。 见小姑娘精神满满的,萧洛兰笑的更柔和了。 郑鱼心望着在冬日清晨里的主母,微微失神了一下,而后跟在主母身后,手里拿着—根木棍,这敲高那打打,闲的发慌。 萧洛兰穿过军营,见到了施老将军。 施老将军看到节度使大人的夫人前来,忙让人上了茶水。 &t;不知夫人所来何事?&t;施老将军开门见山的问道。 萧洛兰坐在施老将军的对面,说道∶&t;我看今日似乎要下雪了。&t; 施老将军摸着胡须点头道∶&t;夫人所预料的没错,上天同云,雨雪纷纷,我看夜里就会有大雪降临。&t; 萧洛兰听到这,不由蹙眉,天一下雪,温度下降,这种天气对幽州铁骑们太不利了,尤其对面山势易守难攻,若是一时间攻不下来,该如何是好? 萧洛兰不免深深忧虑起来∶&t;施将军,您可知他们开战了吗?&t; 施老将军摇摇头∶&t;节度使大人他们并未往后方送任何战况情报。&t; &t;不过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忧,大人他身边有崔军师,鬼屠重骑还有玄甲铁骑,皆是悍兵勇将,对上回焱联盟,哪怕他们有数万之众,我老头子心里还真是不虚。&t;施老将军笑道,明显对节度使大人很有信心。 萧洛兰听到施老将军慷锵有力的话,心底忧虑少了些,她不懂打仗,这军营里唯一懂得打仗的就是施老将军,问完他总觉得好像安心了一些。 萧洛兰也知道自己这是心理作用,但她是真的很怕这仗会输掉。 等节度使大人的夫人走后,施老将军笑着捋须,据他所知,节度使大人对这位新娶的夫人,爱重的很,难得的是,这位夫人第一次上战场,从不抱怨吃苦受罪,反而处处体恤士兵。 一个平日里养在深宅的妇人,为前线战况担惊受怕的,也真苦了她了。 萧洛兰再次看了一眼铅灰色的云,天空中的云层下低,好像要垂落下来。 郑鱼心抓了一只野兔回来。 军营里的军卒们都认识主母身边的门客,因而对他们很客气,留守在后方的玄甲营由施老将军掌 管,负责保护主母以及带不走的辎重。 他们的行军速度并不快,更多的时间花在了隐匿行踪上。 &t;喂,和尚,快弄啊。&t;郑鱼心把兔子扔给何进。 何进穿着道袍,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后利索的开始杀生。 队伍里的大黑个总是蹲在角落里,萧洛兰看了一圈,总是举着幽字大囊的驼背老爷子早已跟着上了前线。 萧洛兰进入屋内写着日记,拓跋阿木和拓跋阿骨离开了,雪鹰也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 等到入夜时分。 萧洛兰心有所感,她撩起床幔,帐篷内烛火幽幽,披着鹤氅掀开暖帘时,她抬起头,只见鹅毛大雪从空中飘落。 &t;下雪了啊。&t; 萧洛兰喃喃道。 同一时刻,周绪伸手接住天空飘下的大雪,薄雪覆弓刀,在他的身后,是数干名无声狂奔的精锐幽州铁骑。 微凉的寒风并不能让周绪的血冷下来,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他想起一句话,冬雪宜密,有碎玉声。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自苍穹落下,黑暗中,周绪并没有听到碎玉声。 他只能听到自己胸腔内叫器着的血腥快意。 从知道联盟的几个部落,周绪就没打算放过他们,难得这么多可汗聚在一起,不让他们团聚真是对不起他们啊。 在下雪的黑夜提前撤退,周绪露出一个微争狞的笑容。 他们就不怕遇到鬼吗?:,,. 第90章 战! "下雪了!" "好大的雪!" 借着夜色出城的骨仑屋古可汗狠狠的吐出一口气,他和身边的仆固可汗对视了一眼,,随后带着族人继续奔驰。 浑部落的可汗朝后面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回焱城了,周围只有茫茫的黑暗,和身下马匹的响鼻声,在夜色里喷薄出白气。 "要不…。 拔野古可汗听到浑部落可汗说话就不耐道∶"要不什么?要不回去,我们都走这么久了,这话你都说几次了啊,你还要回去?回去干什么,留着被老国王他们一锅端了啊。" 阿布思可汗打了个圆场∶"你别激动,阿萨也是为了大家好。" 思结可汗道∶"我们这群人临晚的时候可是把老国王他们给醉趴了,又献美人又喝酒的,还支开了苏日拉昆,打着训练的名号才一个个偷溜出来的,等明日一早,老国王醒来,发现我们这些人都不见了,嘿,你说他会不会派兵追我们?" "不过他想追也追不到了,等过了今晚,老子再也不到回焱这地方了。"思结可汗拍掉身上的雪,他穿着上好的狼裘,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黑暗,骑在高头骏马上,因离开了回焱心情高兴了几分,难得的多说了几句。 "现在想想,回焱老国王给我们的好处那是一个可没兑现,反而我们这边损失了不少人。" "说是杀死周绪,攻下幽州,可是周蛮子那是这么容易就被杀死的吗?我现在越想越觉得老国王和周蛮子私底下肯定做了交易。" "突厥的苏日拉昆还在做着入主中原的美梦呢,估计过几天就会被弄成京观一员了,等着吧,周蛮子对突厥人那是更加的心狠手辣不做人。" 浑部落可汗接着道∶"虽然大家猜测的也有道理,但我觉得老国王或许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也许我们应该多呆几天看看情况发展。" 骨仑屋古可汗道∶"你既然想留下,那你回去吧,事先说好,不是我们这帮安达们没有提醒过你,老国王的三儿子现在可是在幽州玄甲营那里。" "晚上吃酒的时候,我还特意旁听侧敲过怎么宴会上不见三王子?" "你当时在场也看到老国王的表现了。" 浑部落可汗想到酒宴上老国王抱着新得的美人,醉醺醺的,好像根本没想起三王子这个人,就连大王子也是一副装模作样的表示不清楚,说是三弟性格孤僻,不怎么参加宴会,估计回宫休息去了,最可恨的是,下午他们顺藤摸瓜,发现不仅三王子没在,就连三王子妃在上月时,带着孩子打包家当竟是走了!回契密部落去了! 浑部落可汗只要想到这事,心中动摇的天平就再次倾斜了一番,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三王子凭什么可以好好的活在周蛮子手里,他堂堂回焱三王子,难道疯了才会跑到敌军那,只有他是友军这种可能,周蛮子才会接纳他。 而三王子妃为啥上月就早走了。肯定也是三王子提前通知的,把他们当一个投名状递上去,不消说,三王子妃的契密部落肯定是保住了,众人再想想契密可汗本想结盟却又反悔的事,当时他们嘲笑的声音有多大,现在的他们脸就有多疼。 浑部落可汗捏了一个雪球塞进嘴里吃着,长时间的骑马,让他们全身都冒着热气,时间紧迫只能用雪水解渴。 嘴唇被寒风吹的满是裂口,浑部落可汗舔到了一嘴的血腥味,最终还是说道∶"不回去。" 说老实话,他对以前经常和幽州交好的回焱城还是打心底不信任的。 相信其他可汗也是一样。 "不过城墙上的三弓床/弩是哪来的?"浑部落可汗又细想了一下∶"难不成是周蛮子给的?就是为了打消我们的怀疑?" "我们又没真正摸过,只看了几眼,你怎么知道那三弓床/弩是好的?万一里面坏了呢?"仆固可汗凉凉道。 在场众人想起他们到回焱这么久了,竟是连三弓床/弩摸也没摸过,愈发觉得老国王可疑的很。 "还是快走吧。"阿布思可汗道,他被这些人的猜测弄得心里慌慌的,只觉得中原人真狡诈,比草原的沙狐还要诡计多端。 "大家也别自乱阵脚,我们这边人数可足有两万骑,突厥的浮屠骑被吃掉完全是因为他们人数太少了。"骨仑屋古可汗理了理思绪∶"图蜜儿说是三干浮屠骑,你看城墙下现在只剩一干,剩下的两干到现在还没来,说明凶多吉少了。" "对啊,我们这里可是有两万!足足比浮屠骑多了十倍!还都是骑兵,若想抓住我们,十万骑兵打底,周蛮子再神通广大,十万骑兵只要一出现在草原上,瞎子都能看见。"拔野古可汗说道∶"我们现在走刚好,下雪天黑,等雪一大,马蹄被覆盖掉,就再难寻迹了。" 诸位可汗心都松了些,刚离开回焱城的时候,他们紧绷着心神就担心会被老国王发现,现在月上中天,已是深夜。 待到天明就好了。 浑部可汗想着,望着前方起伏的黑暗平原,月亮和雪光反射出微亮。 他转了下头,想和旁边的仆固可汗说上几句话。 其实他们平日里也不像这般多话,也不知这一路行来的争吵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慌还是为了给自己增加自信。 要知道,他们面对的可是周绪啊。 当年仅仅靠着他的名字就可让突厥退出回焱城。 浑部可汗发现雪似乎下的更大了,他迎着风雪,想把落在他眉毛上的雪抹掉,手刚放上去,就仿佛听到了箭矢穿破的声音,夹杂在大雪寒风中,细微的听不清楚,但却震的他整个人冷汗淋漓。 手迅速放了下来,而后就是热血喷溅了他一脸。 浑部可汗僵硬的转过头,他身边的仆固可汗被一箭射中了眉心,箭矢的白羽还在嗡颤不停,抖动时犹如白雪簌簌而下,和满天风雪混在了一起,几乎分不清是白雪还是箭羽。 而仆固可汗的整个脑袋炸出了一团血花,炸了浑可汗一脸的血,随后庞大的身躯跌落马下,一张脸上怒目圆睁,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马蹄躁动声下,大雪漫天。 一点点的亮光如星光绵延,一眼望去,好像有数万之众,旌旗招展猎猎。 周绪骑着战马位于平原高地处,俯视着下方的回焱联盟们,放下手里的长弓,对着下面的人微微一笑。 一时间,只能听见漫山遍野的寒风呼啸声,犹如厉鬼凄厉嚎叫,几位可汗瞪大眼睛,见了鬼一般望着突然出现的周绪以及埋伏在四周的重甲骑兵,感觉呼吸都要凝固了。 他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骨仑屋古可汗艰难的转动脖颈看向那些重甲骑兵们,他们每个人的身形比他们最强壮的族人还要高大几分,只露出一双眼睛,就连胯/下的战马都用盔甲包裹了起来,全副武装到了极致,宛若一堵堵黑色的高墙包围了他们,手上更是拿着长达两米左右的巨型两刃长刀,尖锐的可怕长端现在正对准了他们。 是重甲骑兵! 居然是重甲骑兵! 骨仑屋古可汗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咝咝声,一股凉气直往他的脑门上串,他甚至还眨了一下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没有,居然是真的!影影憧憧的黑暗里究竟还藏着多少,骨仑屋古可汗只知道从火把数量上看,约莫万骑。 他的头脑一片晕眩,勒紧了手中的缰绳,听到了排山倒海一般的呼声,震的他心神不稳,如遭雷击。 "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潮浪般的呼声涌来,声如雷鸣震四野,铁骑踏飞雪,簌玉漫天。 周绪拿过一柄漠刀,掂了掂份量,满意的点头而后深呼吸一口气,策马狂奔,怒吼道。 "幽州!出战!" "愿随将军死战!"身后骑兵呼啸如雷,跟随在大将军身后,不给对面的人一点反应时间。 重甲骑兵如墙推进。 周绪带头冲锋,手中漠刀发挥出了可怕的杀伤力,一碰就是人马俱碎,硬生生的在两万骑兵里撕出了一条口子,无人敢近身。 战场上杀声震天! 两万骑兵竟是溃败如山倒,思结可汗骑在马上,脸上都是血,他和其他可汗一样想带队冲出重围,已经杀红了眼。 魏严作为第二队,眼看鬼屠重甲骑兵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冲散了对方的军心和阵型,立刻带领着幽州玄甲营抵抗敌人的临死反扑。 一次次的突围,被他们一次次的挡了回去,拓跋阿木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牌正面和这些人交锋,耳朵里都是轰鸣声,眼前是残肢碎块,血色浸染了大雪,将这片不知名的平野变成了炼狱,战场惨烈到无以复加。 三战三却,位于高处的弓/弩手轮番齐射。 他并不是怕的,而是砍的人太多,手有点僵麻了。 拓跋阿骨环视四周,看到了被俘虏的可汗们以及幸存的几百人,他们被弓/弩手团团围住,只等一个命令,就能被射成一个马蜂窝,更别提重甲骑兵们还没卸甲,一个正面冲锋这些人就没了。 察察兀老首领走来,身后跟着打扫战场的铁勒人,所有铁勒人都不敢正视位于前方的节度使大人,面有畏惧之色,出行八百人,到现在他们就还剩三百人,其中还有很多带伤的。 周宣也受了伤,军医正在包扎着,周凌之坐在父亲身边呼哧呼味的喘气,不仅是他,活下来的骑兵们也都在剧烈的喘气,鬼屠重骑的重甲骑兵们手里还拿着漠刀,每个人的身上都在冒着热气,雪还在下,却凉不了他们的心。 甚至有些年轻的骑卒还有些发愣,他们真的杀了那么多人?! 金辑双眼含煞,巡逻着战场,遇到还没断气的就补上一刀。 周绪的身上都是血,甚至连袖口处都灌满了血,宛若一个血人,他捧了雪给自己随便擦了擦。 魏严和其他人在查看自己这方伤亡人数,将死掉的同袍背出来,不和这些尸体在一块。 拓跋阿木慢慢的坐在了地上,从怀里拿出一个铜管,紧紧握住,里面有他还未送出去的太阳花。 他闭上眼睛,这里下雪了,不知阆歌下了没有,他很想她。 周绪整理好自己之后,走到了被俘虏的可汗们面前。 骨仑屋古可汗望着周绪,面如死灰,他想说什么,却颓然的放弃了。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败了就是败了,纵使心有不甘,满腔怨恨还是败了,这一刻,他居然怀疑起了自己曾经的大将都达古拉。 只有思结可汗望着在白日里显露出来的不足万骑的幽州骑兵们,很快就明白了昨夜的漫山遍野的火把恐怕是假的。 周蛮子根本没有那么多人。 他使诈! 思结可汗又恨又怒,他看着四周。 浑,仆固,阿布思,契密,思结,骨仑屋古,回焱,拔野古,草原上的八个部落,七个结盟,除却契密,除去回嫩,六个可汗,至今只剩下了三个。 仆固可汗被当场一箭射死,阿布思可汗被斩首,现在头就放在他的身边,拔野古可汗更惨,被重甲骑兵踏了没形,现在只剩下他,浑部落可汗,以及骨仑屋古可汗,还有不成气候的几百俘虏。 周绪扫视一圈,有点可惜∶"头没了啊。" 浑部落可汗打了个哆嗦,他害怕的望着走近的周绪。 周绪又看了看只剩三百多人的俘虏。 在远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日光微亮,大雪下了整整一夜。 "你们谁想活着?"周绪笑问道。 三个可汗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周蛮子又骗人,骨仑屋古可汗不说话,思结可汗则怒看着周蛮子,唯有浑部落的可汗犹豫了一下。 "很好,就你了。"周绪指了一下浑部落的可汗。 其他两位可汗对视一眼,刚想说话,周绪抽出腰间弯刀搁在他的脖颈上微微一转,并不想听他们说的任何话。 两个头颅被好好的摆在了浑可汗的面前,正对着他。 "想活吗?"周绪居高临下的问道。 浑部落可汗连连点头,甚至顾不得草地脏污,双手被反捆的他跪在地上,亲吻周绪沾满血水的长靴,害怕的说不出话来,泪水糊了满脸。 "很好,那就为我办一件事吧。" 周绪拍了拍他的头。 像在拍一件东西。 眼眸冰冷。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蠢货!蠢货!真是蠢如猪狗啊!一群竖子!不堪与谋,胆量比三岁小儿还不如! "一群没卵蛋的猪狗怂货,胜利在即,他们疯了吗,居然跑了!跑了!" 回焱城内,老国王正在破口大骂,他的神情激动到了一定地步,脸色通红,连眼睛都红了起来,手指不停颤抖着,肥胖的身躯在高台上走来走去,脸色扭曲,几欲吐血。 大王子望着暴怒中的父王,小心翼翼的上前∶"父王,可汗们带着部下走了,我们怎…"么办? 老国王转身,狠狠一巴掌就抽在了大儿子脸上,咆哮道∶"你还不赶紧带着人去追!" "骑上最快的马,追上他们,求他们回来。" 苏日拉昆脸颊肌肉抽动着,至今仍然觉得不敢相信,和老国王一个想法,那些可汗们是疯了吗?都已经下雪了,马上那些幽州铁骑就要支撑不下去了,他们居然趁着他们醉酒带着部下在夜色里走了。 就好像在戏弄他们一般。 图蜜儿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跟在大兄身后,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那些可汗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外面还在下雪,他们踪迹肯定早就被昨夜的大雪覆盖了,父王,我上哪里找他们?"大王子被一个耳光打的眼冒金星,脸颊迅速红肿了起来,他低下头,掩下自己怨毒的目光,语气却是着急无比。 老国王按捺下怒火,还是没忍住狠狠的踹了一下大儿子,将其踹翻在地,没用的东西。 他转过身,手按在城墙上的白石上,话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苏日拉昆,你说如今怎么办?" 突厥的浮屠骑就剩一干,没有了其他部落的两万骑兵他拿什么和幽州斗,拿他回焱城的兵吗?老国王想起幽州铁骑,并没有信心可以胜过他们。 苏日拉昆看向远方,茫茫的大雪遮盖了一切,但越在白色的地方,黑色反而越显眼,他进入望楼,仔细观察着对面幽州玄甲铁骑的踪迹。 老国王他们也紧随其后。 从望楼观察,前方仍然是衣衫褴褛的俘虏们,他们被驱赶着前进,正被迫朝着回焱城的方向涌来,玄甲铁骑就在他们身后,红底黑字的幽字大素张扬在风雪中。 估计对面昨夜就趁着天黑开始行动了。 正在下雪,马蹄下的飞雪弥漫,幽州铁骑似乎还是那么多人。 周绪他们知道其他可汗带人走了吗?若他知道,他会怎么做?肯定不会干看着敌人溜走。 苏日拉昆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因为这关系到后面的决策。 "前方斥候还没回来吗?"老国王招来侍卫长询问道,若是周绪已经知道了这事,老国王下了一个狠心,那他就关城门,关他个几个月,他就不信天寒地冻的,周绪还能带着人守在城下。 不过老国王心里还有一丝幻想,比如说周绪走到了三弓床/弩的射杀范围内,若能杀掉周绪,那他就举国同庆。 "回国主的话,还没有回来。"侍卫长说道。 苏日拉昆紧皱着眉头,他总觉得可汗们突然离开和周绪脱不了关系。 就在这时,一队百人的草原骑兵兵荒马乱的从远处逃到了回焱城下,却被铁镵阵拒在了外面。 "开门!"浑部落可汗下马,对着铁镵阵里的浮屠骑大声吼道,他的脸上都是血,手抖个不停,像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老国王盯着忽然出现的浑部落可汗他们,先是大喜过望而后就是满腹狐疑,因为这数百个骑兵们个个神色仓皇,仿佛被恶鬼追赶着一般,身上都是血迹,一看就是经历了一场惨败的大战。 苏日拉昆也低头望着他们。 想了一会,和老国王一起下了楼来到了城门口,不过他并没有开门,反而站在城门上方的城墙上,仔细观察着突然回来的浑部落可汗。 "开门啊,周蛮子要追过来了。"浑部落可汗失控的大声吼着,脸上害怕的神色看不出任何虚假,他边喊边回头张望着,像被吓破了胆般。 "你们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而且周蛮子在追你?他的骑兵看起来可没少。"苏日拉昆缓缓问道,紧紧的盯着浑部落可汗。 "孟城主,我和其他可汗昨夜不告而别实在是事出有因,你放我进去讲,我一定讲给你听,现在你让我进去!"浑部落可汗下马推揉起阻拦着的浮屠骑,大声说道∶"我们离开不久之后就遇到了幽州铁骑,还是周蛮子亲自带队,已经和他们打了一仗,现在其他可汗正和周绪他们僵持着,战情紧急,他们让我回来求援!" 苏日拉昆还是不信∶"你们那么多骑兵能那么容易就被周蛮子包围住?莫不是在证骗我们。" "你说的轻巧。"浑部落可汗手被气的抖个不停,面色苍白如纸,眼神里都是恐惧,发疯一般怒道∶"你知不知道周蛮子手里有一支三千人的重甲骑兵,再加上玄甲营的三干精锐铁骑,一共六千人,我们怎么抵挡的住?!" "孟城主,你现在派人支援,其他可汗的部下还能活大半下来,还请城主速速去救援,莫要耽搁!"浑部落可汗简直急得要疯了。 此话一出,老国王后退了一步,惊骇的看着浑部落可汗。 苏日拉昆让自己冷静下来,对浑部落可汗的话还是半信半疑。 "你说周蛮子带了三干精锐玄甲铁骑,那为何从望楼上看时,幽州铁骑并没有少?" "肯定是周蛮子的迷惑之计!苏日拉昆,你可千万不要中了他的计,我亲眼看见周蛮子带着幽州玄甲铁骑出现在我面前。"浑部落可汗大声道,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苏日拉昆看了一眼老国王。 "那你说昨夜为何灌醉我们偷偷离开回焱?"老国王不弄清这个问题不罢休。 "那是因为。"浑部落可汗的嗓子都要冒烟了∶"我们以为你暗中和周蛮子勾结在一起,欲取我们项上人头。" 浑部落可汗绝望的坐在地上,一切的一切都如那个魔鬼所言,就连老国王的反应和问话都和那个男人猜的差不多。 浑部落可汗麻木的说出了他们的想法和计划。 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 老国王听完以后,一口血喷了出来,侍卫长连忙扶住他,老国王让他去看他的三儿子究竟在不在城内,等得知三儿子和三王妃都不在的时候,面色膛紫了一瞬,差点背过气去。 "逆子!孽障!" 大王子听到父王骂三弟,心中微喜。 "快让我们进去!"城墙下的浑部落可汗还在喊着。 老国王想起浑部落可汗的身份,正想开城门的时候,苏日拉昆突然拉住了他。 "我们先等前方斥候回来,查清楚前方的幽州铁骑究竟是不是故作迷阵再说。" 如果浑部落可汗说的是真的,那么此刻暴露在外面的幽州铁骑定然兵力空虚,乃虚张声势也。 老国王皱着眉头∶"万一浑部落可汗所说是真实的,现在就是救命时间,时间一久,恐其余可汗们处境不妙呀?"他就差直说他们要没命了,赶快救命要紧,把其他的骑兵们也捞回来。 苏日拉昆却是笑了,低声道∶"其他部落可汗可不是我们杀的,去的迟了,也是周蛮子杀死的,我们占据回焱城,还有三弓床/弩这种利器,就算周蛮子有重甲骑兵,可重甲骑兵也抵挡不住冬日的天寒地冻啊,您也说过我们这边占据天时地利,只要守住了,周蛮子他们又没有云梯,肯定攻不上来,等我们放出消息周蛮子杀了其他部落可汗,你说,其他部落的人会不会怒火冲天,团结起来一起对付周蛮子?" "只要我们把周蛮子拖住,到时复仇的人自然会找他。'''' "我们坐山观虎斗,岂不是更好。" "最后的胜利者还是我们。" 苏日拉昆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 老国王听了,渐渐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听到城墙下的浑部落可汗还在叫嚣着开门让他们进去,他道等斥候回来查明情况再做决定。 浑部落可汗一听到这话,就知道,老国王和苏日拉昆在想什么了,他们在拖,除了战场上的人数隐瞒,浑部落可汗说的都是真话,可现在,哪怕老国王和苏日拉昆觉得还有幸存的人,他们也不会去救了。 他们就想让他们死!他们把他当成了弃子!明明最开始的时候,是老国王先求贤若渴的招揽他们,诱惑他们,利用他们,若不是他,他和其他可汗也绝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一股无法言喻的愤怒让浑部落的可汗浑身发抖。 他听到了,被他带回来的数百个俘虏自然也听到了。 他们坐在铁镵阵的前面,很多人并不是浑部落的,还有一些其他部落的,他们想到自己的可汗,不由痛哭起来,对老国王他们愈发愤恨,可对屠杀他们的周蛮子却只有深深的恐惧,深入骨髓。 尤其是,他们当中还混了一个人。 金彝穿着一身破破烂烂占满血迹的草原骑兵盔甲,蓬头垢面,脸上满是血污,看不清相貌,他坐在浑部落可汗身边,佝偻着腰,低着头,就像是一位真正的草原人。 大雪纷纷扬扬,还未冬至,塞外就已有了几分深冬的酷寒。 等到中午时分,斥候终于回来了。 十个斥候,只回来三人。 老国王放了一个箩筐让斥候上来,立刻询问幽州铁骑的情况。 "回禀城主,幽州玄甲铁骑人数比前两日少了许多,不少战马尾后拖着树枝,走动之间,借着飞雪漫天扰乱视线,造成了多人的假像。" 老国王和苏日拉昆对视了一眼。 下午时分,他们也见到了被幽州铁骑驱赶的俘虏们,他们正在充当肉盾清除雪地里的铁蒺藜。 老国王看了一圈,因了解了对面幽州铁骑的人数,心也不再那么虚了,他终于让大雪落了满身的浑部落可汗和数百人上来了,还是用竹筐一个个吊上来的。 上来以后,浑部落可汗就一直跟着老国王让他派兵去支援远方陷入困境的其余可汗们,可老国王刚有了一个谋划,又怎么会答应他的要求。 苏日拉昆在远处冷冷一笑,上了城墙最高处。 浑部落可汗就一直跟着老国王,他身后的骑兵们就跟着他,老国王望着他们,若不是要浑部落可汗做个见证,证明其他可汗是周蛮子带人杀死的,他其实是不想留他的。 他登上城墙,旁边不远处就是三弓床/弩,以及弩手。 弩手专心致志的计算着幽州铁骑距离,俘虏倒是进入了,但是幽州铁骑还未进入到射杀范围内。 老国王也在计算着,他计算着周绪会什么时候来,有三弓床/弩在,就算是重甲骑兵,他也不惧的,只要紧闭城门,能奈我何? "孟城主,还请派兵支援其他可汗们。" 耳边浑部落的可汗还在喋喋不休,老国王略嫌不耐的转身,挥手道∶"此事不急。" 浑部落可汗站在老国王身前,听着老国王的推辞,眼睛瞪的大大的,脑海里都是周绪曾对他说的。 "一命换一命。" 他要活着,就必须拿另一个人的命来换。 浑部落可汗看着老国王。 "重甲骑兵不好对付,等我和苏日拉昆商量好一个计划,再…" 老国王话还没说完,浑部落可汗就抱住他的腰部让他翻下了城墙,除了浑部落的几十个族人护在可汗身边,其他部落的人全部都逃跑了,城墙上乱作一团。 只要是在城墙巡逻的侍卫们都看到了城主下坠的那一幕。 随后地面就传来了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炸开了一般。 侍卫长惊呆了,城墙上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看向浑部落可汗,发现他的脸上居然有种扭曲的笑容。 城主从最高处的城墙上掉下来了,大王子还没反应过来,不敢相信一直压着他的父亲就这么死了。 "快!快!开城门!"底下有士兵疯狂喊道∶"国主在城外。" 苏日拉昆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跑了下去∶"不能开城门。" 城门大开。 回焱城的士兵们望着城主的尸体,六神无主,一半人跪在地上,一半人想通知大王子,就在这时,金辑突然发难,想也不想的朝着大王子扑了过去,匕首抵着他的后背心口处,大王子被吓得一哆嗦,只感觉匕首又深了一些,他连忙求饶。 金锋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而后匕首又深了几分。 大王子连忙喊道∶"来人,来人,快来人。"王宫侍卫纷沓而来,包围了作案的浑部落可汗,听到大王子的话,纷纷看向弩手们。 "给我抓住他们!"大王子惊声命令道∶"他们也是谋害国主的凶手。" "快点抓住他们!" 国主一死,当家做主的自然是大王子,数百王宫侍卫们蜂拥而上。 大王子察觉到后心处的匕首还在继续推进,吓得嗓子都尖了∶"快来人啊,杀了那些弩手!" 地面传来雷鸣轰隆声,整齐一致的重甲骑兵们向着大敞的城门冲击,前方的俘虏们被当成了肉盾挂在了铁镵阵上,随着重骑冲锋,城门口很快变成了一边倒的厮杀战场。 "关城门!"苏日拉昆的声音淹没在了恐惧声中,他急急后退,亲眼看见一名浮屠骑被一个个巨大的两刃长刀斩下马来,重甲骑兵冲锋的速度太快了,快的出乎苏日拉昆的预料。 为什么弩手还不放箭? 苏日拉昆眼睛瞪大,看到了幽州节度使。 只见他一/枪挑起地上的回焱老国王的宝石腰带,像在挑着一件华美又丑陋的死物,在一片死寂中进了城门。 他的身后,无数精锐铁骑向着街道两侧奔涌而来,很快控制住了所有的制高点和出入口,遇到反抗者,格杀勿论! 苏日拉昆也被一名拓跋族的抓住了。 他浑浑噩噩的跪在莲花白玉台上,被反捆住了双手,图蜜儿也是如此。 在他的前面是弩手,六十人的弩手也被反捆在了地上。 而回城的大王子对坐在王座上的幽州节度使谄媚的笑着。 周绪打量了一下这富丽堂皇的宫殿。 而后看向弩手们。 "推出去斩了。" 大王子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等发现是弩手时,才软着腿站起来。 等察觉到冰冷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时,大王子还是跪了下去,恐惧让他涕泗横流,泣不成声。 "节度使大人,我还有用,请不要杀我,,我是回焱大王子,以后我一定岁岁称臣纳贡,唯大人您马首是瞻。" "不用了,我已经有人选了。"周绪让拓跋阿骨把大殿内的窗户都打开,吹散里面难闻的香粉味。 阿日朗走到大殿内,一眼就看到了他死去的父王和不断求饶的大哥,听到节度使大人的话,他愣了一下。 大王子被人拖下去的时候还在咒骂他,对着节度使大人求饶。 阿日朗神色黯然的离开了这里。 魏严看了一眼老国王∶"大人,回焱上任城主怎么处置?" "点了天灯罢。" 周绪看着地上的突厥人,是突厥可汗的大儿子,还有他的女儿,也是老国王的左妃。 "他们留作京观。" 周绪道。 "唯!"众人低头拜道。 等殿内众人离去的时候,周绪走出殿外,外面还在下雪。 寒风吹面。 周绪忽的一笑。 他想夫人了,极想极想。 想到就做,周绪和魏严,周宣,拓跋阿骨他们交待了几句,就骑马出城了。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十月初七。 萧洛兰一早起来就看到天空竟然还在下雪,,昨天已经不下了,今天又继续了,等到了傍晚时分,风雪才小了此,此时营地里已经是银装素裹,到收都是白茫茫的一片,j处天阮际透着深色蓝紫夹杂着橘红另一边的天空已经悄然出现了星子。 冬日天黑的早,前两天因为下雪黑的更快,想必今天也是一样。 这里的雪不像萧洛兰曾经见过的南方细雪,一下就是铺天盖地的纷纷扬扬,离得远了,连看人影都带着打晃的虚影,而且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雪落下之后也不会消散,反而会一层又一层的叠加在一起,一脚踩上去,咯吱作响。 很难想象这里居然还没到冬天,甚至连立冬还没到,再过七天才是立冬。 这么冷的天,这仗究竟要怎么打? 萧洛兰呵了一口气,一出口立刻化成了白雾,她自觉不是怕冷的人,但是这里实在太冷了,冷的有点超乎她的想象,也不知晴雪在阆歌适不适应的了这里的寒冷气候,她和女儿都是正宗的南方人,就连女儿大学也都选在了隔壁省份,萧洛兰想了一会,将以前的事放在了心底。 冬雪端着托盘走进来,瞧见主母站在帐篷外面看天时,想了想快走几步,掀开暖帘,将飧食放在案桌上,小声道∶"娘子,晚上我骑马去前线看看战况如何?估计明后天就能回来。" 萧洛兰听了一惊,连忙摇头∶"这怎么行,太危险了,我们在这等着便是。" "我们就在这等着。"担心冬雪会做出格的事,萧洛兰又说了一遍,外面天寒地冻的,说不准还有野狼出没,而且前线估计在打仗,萧洛兰想想就能想到很多意外情况,万一雪大结冰马匹滑倒怎么办,遇到野兽怎么办,被敌人发现怎么办? "那听您的。"冬雪只是想解主母忧虑,见主母坚决反对便不再坚持,她跪坐在地毯上,将飧食——摆好,不过就三四样,一碗粥,还有一小碟烤兔后腿肉,一小碟蜜果脯,兔子是昨天郑鱼心打猎获来的,主母先是分了一半给她们,而后又没有吃完,天气寒冷食物也不会坏掉,热热也能吃,以及一小块被烤的酥脆的烧饼。 冬日蔬菜本就紧缺,在战场时更是如此了,不过郑鱼心总是能找到一些野物浆果送给主母,虽然每次都是分食了,但冬雪对从苗疆之地来的郑鱼心印象还是好了几分,两人之间气氛和平了许多。 "你吃了吗?"萧洛兰问道。 "回娘子的话,已经吃过了。"冬雪笑道,她和军营其他人吃的一样,军营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弄雪水煮干饼糊糊,锅里的肉干也比以前少了些,比起刚进草原的时候是要艰苦不少,不过也还能忍受,毕竟是冬天。 而且主母吃的也很简单,兔肉是郑鱼心特意给主母的,若是平常,也就是从阆歌带来的几种腌菜,腌鱼熏肉早就煮成一大锅淡咸的肉羹给下面受伤的人补身体了,先前受伤最重的拓跋骑兵已经能下地了。 萧洛兰用完飧食,天色就黑了。 她洗漱完毕后,就进入帐篷内休息。 郑小姑娘拿着一本游记看的认真,她穿着一套灰色的裘衣皮靴,一张脸陷在了毛毛里,坐在炭盆处烤着火,时不时的搓手取热。 "喝点热水吧。"萧洛兰见她也这么怕冷,倒了一杯热水给她,顺便坐在了她的对面。 郑鱼心捏了捏耳朵,她还是第一次随军出征,往年都是窝在自己买的阆歌小院的火坑上猫冬,没想到,塞外还真冷,比阆歌还冷,她都没劲活动了。 她接过主母的热茶∶"谢谢主母。" 萧洛兰披着鹤氅烤着火,她刚刚出去看了一眼,发现冬雪好好的呆在自己帐篷里没有出去才放心的回来,不过,外面却是又开始下雪了。 "主母,您在担心前线战况吗?"郑鱼心一下就猜到了主母的心事,她问了一句。 萧洛兰点点头,嗯了一声,她的确很担心。 郑鱼心笑道∶"别担心啦,前面可有崔军师和主公他们呢。" "说不定仗都打完了。"郑鱼心随意的做了一个猜测。 萧洛兰发现军营里的人对周宗主都抱着一种莫名的强烈的信任,在她看来,这种作战条件已经很苛刻了,也许是她真的不懂打仗,萧洛兰心里叹了口气。 郑鱼心并没有在主母帐篷里呆很久,她贪恋温暖多坐了一会就离开了。 萧洛兰解下鹤氅,先是写了今天的日记,而后将头上的簪子拔下,吹灭了油灯,随后摸黑上了床榻。 风雪拍打暖帘,屋内暖气淡淡,外面是寒风呼啸声。 萧洛兰睡的不太安稳,直到下半夜才勉强睡着,忽然感觉到一股陌生的凉气和血腥气窜进了屋内,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烛火不知何时又亮了起来,而周宗主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坐在床沿上看她。 萧洛兰支起身体,眼眸惊疑不定又带着明显的震惊,感觉有点像在做梦,这么快就回来了,仗打完了吗?他们是不是赢了? 明明有很多话想问,可看到眼前的周宗主却又愣住了,这样的周宗主和她以往所见的判若两人。 胡子拉碴不说,发冠上都是薄雪,一缕缕的发丝好似打结了一般缠在了一起,脸色略疲倦,唇上干裂,眼底青黑,眸内隐有血丝,身上玄色盔甲有数个凹陷破裂处,唯有一双眼睛仍然亮的惊人,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萧洛兰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确定这人是不是周宗主。 仅仅数日不见,觉得有些陌生。 萧洛兰间着那血腥味,蹙眉担忧道∶"你受伤了?" 周绪到了军营本来想洗个澡再去见夫人的,可是走到帐篷前就走不动了,还是没忍住进了帐篷,烛火点燃之后,周绪望着数日不见的夫人,心里刻意压抑的思念犹如山洪爆发,让他只顾着痴痴凝望夫人的睡颜。 见夫人被他打扰醒了,素衣墨发,一双星眸微微睁大,似是看见他不可置信,周绪心里又翻腾起了万般柔情,他听冬雪说过了,夫人自他走后就没有睡好,因担忧战情经常深夜披衣出来看着天时,尤其是下雪之时,脸上愁绪淡淡,就没有展颜的时候。 听到夫人关心的话,周绪笑了起来∶"没有,身上是敌人的血。" 他握住夫人的手,坐近了一点。 萧洛兰自从遇到周宗主,他掌心的温度一直是灼热干燥的,猛地一接触到他冰冷的手,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影子,是真的。 她原以为这人应该在前线打仗才对。 "你的仗打完了吗?"萧洛兰忍不住问道。 周绪笑容越发大了∶"打完了,一结束我就来找夫人了,夫人可开心?" 萧洛兰听到仗打完了,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开心的。" 周绪想亲亲夫人,可自己现在满身血污,还是将这个想法作罢了。 "周…."萧洛兰见这人风尘仆仆的模样,将被褥里的汤婆子放到周宗主的手里让他暖暖∶"周郎。"她有些不习惯的喊出这个称呼。 周绪听到夫人口中的周郎二字,瞬间再多的疲惫也一扫而空∶"什么事?" "你真的没受伤吗?" 周绪以为夫人关心自己,喜滋滋道∶"没有。"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也顾不得他满身的血腥味,伸手抹了一下他额角处的血迹,紧张道∶"可你头上流血了。" 周绪抹了一把头发,一手掌的红褐色血迹和雪水,他顺手擦在了自己的甲胄上∶"屋里有点热,是其他人的血。" 他习惯性的安慰夫人∶"莫怕。" 萧洛兰看着自己指尖深红褐接近黑色的血迹,又抬眸望着周宗主打结成一缕缕的头发,抿了抿唇∶"要不要我帮你洗头?" 周绪愣了一下,随后就是大喜过望,恨不得抱住夫人亲香个够∶"那就麻烦夫人了。" 半小时后。 萧洛兰坐在简易的木凳上给周宗主洗头,温暖的帐篷内,她舀起热水将周宗主的头发都冲中了一遍,铜盆里的水瞬间就变成了浓郁的血红色,一连换了三铜盆才勉强得到可以见影的水。 周宗主听到她要给他洗头,在洗漱又洗澡完毕后,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袍就坐在了萧洛兰的对面,他弯着腰低着头,黑色的墨玉冠放在了一旁,连带着从不离身的错金乌鞭和一柄长刀。 萧洛兰用艾草皂角给周宗主洗头发,淡淡的艾草香气冲淡了血腥味,其实周宗主脱去甲胄洗了个澡后,一直萦绕的血腥味就少了很多。 等洗完以后,萧洛兰用干净柔软的布给他擦了擦头发,绞干水分,等半干以后才放开。 周绪直起身,望着夫人,心里一片宁静,像找到了自己的家。 两人上床以后,萧洛兰跪坐在床上,周绪躺睡在夫人的腿上,见夫人认真的将他的头发分散在手炉汤婆子上,时不时的摸摸头发干了没有,忽然笑了起来。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不明白他为什么发笑。 "我记得晴雪有一次就是这样枕睡于夫人腿上。"周绪笑望着夫人,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感受到了羊脂玉般的细腻温暖,他微微叹息,有种得到了稀世珍宝的满足感∶"那时我就在想,如若有一天,我也能枕睡在夫人腿上就好了。" 萧洛兰被他说的脸红∶"你快睡吧。"见周宗主发丝还有点潮,便多理了理, 周绪翻了个半身,揽住夫人的细腰,头埋在她的纤柔腹部,闻到了她身上馥郁幽香,从前夜天刚黑就出发杀敌一直到昨天下午进入回焱城,而后疾驰一天一夜,相当于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整个人放松的沉浸在夫人的香气里。 醒掌天下权,醉卧夫人膝,这才是他想要的。 等萧洛兰把周宗主的头发全部弄干的时候,她低头一看,发现周宗主已经睡着了。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发现他发鬓处的银丝又多了几根。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这次周宗主睡得真的很沉,就是手还一直揽着她的腰,占有欲倒是还没变。 萧洛兰轻轻的打了个哈欠,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两人呼吸融合在一起,密不可分。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萧洛兰睡了一个这么多天以来最踏实安稳的一个觉。 像是沉浸在一个美梦里。 直到被热醒了过来,身边好似有一个暖炉朝她这边输送着热意,在寒冷的夜里自然是温暖舒适的,但时间久了,就显得有点热了。 她迷蒙的睁开眼睛,过了一会转过头,看到了周宗主,这才慢慢回忆起了睡前的事,原来不是梦啊,真的打赢了。 萧洛兰抿了抿唇,没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打赢了就好。 "一醒来就这么开心?"周绪醒来有一会了,他侧着身,左手支着头,右手抚摸着夫人的脸,嗓音微微沙哑,带着笑意。 夫人一醒就带着笑容,让他感觉浑身酥麻麻的,心里软的不成样子。 "打赢仗当然高兴了,难道你不高兴。"萧洛兰将被子拉下一点,被窝里的热气太足了,周宗主又贴她贴的紧,她觉得有点热,想透透气。 周绪揽着夫人的腰,把她往前带了带,两人之间靠的很近,轻声道∶"夫人高兴我就高兴。 萧洛兰顿时面红耳赤。 周绪望着夫人酡红艳态,因刚睡醒还添了一丝慵懒风情,素白的衣领微敞,只露出一截白玉似的修长脖颈以及往下的深深阴影,喉结动了动。 "有点瘦了。"周绪亲了亲夫人薄红的耳尖。 萧洛兰脸更红了∶"别瞎说。"周宗主刚刚的目光放在哪里她一清二楚,指的是哪不言而喻。 "我说的是真的,等到回焱让李繁给夫人多补补。"周绪说道,呼吸加重,他就在夫人耳边,满意的看到夫人的脖颈也添了一层绯色,当真是极为容易羞怯。 周绪闷笑了几声。 萧洛兰拢了拢衣襟,不赞成道∶"你别什么事都找人家李大夫?"这种事他也好意思和别人说,萧洛兰都替他羞臊的慌。 周绪贴的更紧了,将夫人整个人搂在怀里,爱不释手,疼若心肝,也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她是夫人的医师,为夫人调理身体本就是她份内的事,况且夫人随我出征,路途遥远艰辛又为我时时刻刻担忧着,身体清瘦了几分自然要补补的。" 周绪已经认定夫人心里肯定是极关心他的,就是夫人生性害羞不肯说而已。 大雪深夜,披衣而起看天时,就是夫人关心他的铁证。 萧洛兰听着周宗主肉麻的话,知道自己说不过他,这人无赖起来,无理也要扯三分,更别提现在占据着大理大义的,见周宗主一个劲的说她瘦了,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和以前没什么不同,这人究竟从哪看出来的。 周绪见夫人一副认真又不解的模样,愈发口干舌燥,真恨不得往死里疼她,便低声告诉她∶"夫人睡觉时,我看了一遍。" 其实只是腰细了些,但越衬得艳色无边。 萧洛兰脸通红,明明两人的年纪都可以称得上是老夫老妻了,也都不是年轻人了,可是周宗主却好像比一些年轻人还要火力旺盛,每每弄得她招架不住。 "夫人真好看。"周绪从不吝啬自己对夫人的赞美,只要独处时,不夸上夫人两句他就难受,在他心里,自家夫人就是最好的,哪哪都好,长在他心尖上了。 "那也不用告诉李大夫这事。"萧洛兰还是觉得周宗主的做法不是很好。 "好,好,夫人既不想那就算了。"周绪想到另一个点子,满口应允,笑道。 萧洛兰正诧异这人怎么这么好说话时,就感觉腰身一紧,源源不断的热度熏的她脸红。 周绪抚着夫人,如云墨发散开,微微一笑。 烛火晃动了一下,周绪不知天地为何物,他望着夫人,高高在上的夫人,见她脸颊潮红,紧紧咬住嘴唇,可是眼睛里的泪受到莫大刺激般如珍珠滴落,砸在了他的心上。 事后。 萧洛兰坐在床上,轻轻的嘶了口气,发丝潮湿的落在耳侧,她的脸颊还有没褪下去的热意,对周宗主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周绪嘿嘿笑着又凑到了夫人跟前,盘腿坐在夫人对面,将狐裘也披在夫人身上给她保暖。 "我给夫人上药。" 萧洛兰现在一点也不相信周宗主的话了∶"我自己来。"见周宗主一点也不避讳,反而下不去手了,她实在没有周宗主那般的厚脸皮,可以被人盯着上药也能坦然自若。 周绪笑着将积雪膏拿过来,颇有些自得∶"不用李大夫的补法,我也能亲手把夫人养好。" 萧洛兰听着周宗主一语双关的话,在心里道了一句老不羞。 积雪膏淡淡的凉意很好的冲散了周宗主手上粗糙厚茧留下的痕迹,萧洛兰穿好衣服,柔软的布料轻贴上去时,带着一点奇怪的酥涨。 萧洛兰察觉到这一点,有点不知所措,只得又瞪了一眼罪魁祸首。 周绪不明所以,笑着凑到夫人面前∶"怎么了?"夫人身娇的很,白玉无瑕,周绪就很注重力道,唯恐真正伤了夫人,一直都是小心再小心,应该没伤着吧。 周绪不放心的又问了一遍。 "没什么。"萧洛兰哪里好意思讲,便随便搪塞了过去,她看了眼暖帘处,已经有阳光洒进来了,阳光炙热透亮,外面应是一个大晴天。 不过帐篷里现在乱糟糟的,昨晚洗头的铜盆,水桶,都放在了屏风那。 周绪穿好长袍,知道夫人爱干净整洁,用炉子上的温水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也觉得帐篷里乱了些∶"我让人进来打扫一下。" 萧洛兰也披衣起身。 冬雪撩开暖帘笑意吟吟的走进来,她手脚麻利的将多余的东西拎了出去,等进来时,就发现主公,主母两人差不多已经洗漱好了。 两位主人都不是需要贴身伺候的人,所以冬雪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个贴身女婢做的好没用武之地。 "夫人饿了没有?"周绪看了眼外面,时辰约莫是中午了。 萧洛兰坐在铜镜前面,身后就是周宗主,她也看到了外面的大晴天,时间已经不早了。 "还好。" 冬雪笑着道∶"主公,我早已为娘子准备了吃食,可要现在端来?"她看向主母。 周绪却道∶"别急,我昨夜过来的时候发现军营附近有条河,等下我抓些鱼上来煮些鱼汤,再弄几串烤鱼吃。" "夫人可想吃?"周绪笑望着颊如春花,星眸潋滟的夫人。 萧洛兰想了想,说道∶"两样都行。" 冬雪退出暖帘,就见主公为主母画眉点唇。 军营内。 所有人的精神都很亢奋,尤其是得知回焱叛兵已经被剿灭,他们的人入主了回焱的施老将军更是兴奋的一大早就转了几圈,他摸着雪白的胡须,笑声洪亮,若是年轻时,他定是要跟着节度使大人上战场的,现在年纪大了,只能留守后方了。 有点遗憾呐,施老将军喝了口酒,憋了几个月的酒虫今天终于可以稍微解放一次了。 从远处飘来幽州儿郎们哼唱的小调,施老将军又喝了一大口。 "大雁南飞青草黄。" "胡尘漫天新妇啼。" "青草来年生又生。" "谁家儿郎不复归。" ::: 虽是哼唱着离歌,但玄甲营每个骑卒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战争的胜利给每个人都带来了欢乐,一扫前几天大雪时的担忧阴霾。 萧洛兰也听到了将士们的声音。 周绪从夫人的妆奁里挑选了一下,嘴里也哼唱了一句。 "十斛珍珠万斗金。" "皆赐狗彘宦。"萧洛兰时不时的听军营里的骑卒们哼唱,耳熏目染之下,自己也学会了,见外面多人哼唱,自己情绪也被带了起来,便跟了一句。 周绪挑选的手一顿,望着夫人,眼眸里都是笑意∶"夫人唱的真好听。" 他最后选了一个镶金绿宝石的手环给夫人带上。 "夫人有喜欢的珠宝颜色吗?"周绪说道∶"回焱城里有不少金银珠宝,到时夫人先挑选。" 萧洛兰知道周宗主他们攻下了回焱,但一直不知道怎么攻的,心里有点好奇,先回答了他刚才的话∶"我没有特别喜欢的。" 周绪摸着胡茬,下了决断∶"那就什么颜色都装一箱吧。" 萧洛兰听到周宗主这么豪放大方,有点迟疑∶"这样是不是不好。"她也没干什么,打仗都是别人在流血,就送了她这么多。 周绪笑道∶"有什么不好的,整个回焱城是我的,也是夫人的,不过区区珠宝而已,夫人若有看的上的是他们的福气。" "若是没有喜欢的,回去可以送给晴雪。"周绪亲了亲夫人的手∶"我们把晴雪一个人丢在阆歌,恐怕她心里不高兴呢,正好哄哄她。" 萧洛兰听到女儿的名字,再想想她喜欢热闹的性格,便点头同意了。 "周郎。"萧洛兰在心中酝酿好了前两个字,但说出来还是觉得脸热。 周绪立刻看向夫人,笑道∶"什么事?" "前几天下大雪,你们究竟怎么打的?"萧洛兰问出自己的疑惑,她好奇很长时间了。 "夫人想知道啊?"周绪笑的有点痞。 萧洛兰见他这样,后悔问了。 "想知道的话亲我一口,全部告诉夫人。"周绪弯腰在夫人耳边笑道。 萧洛兰眨了一下眼睛,犹豫了一下,好像也不是不可以,这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她侧头轻轻的亲了一下。 周绪摸着被夫人吻过的地方,嘿嘿笑着不说话,随后才将战事经过讲了一遍。 "三王子找你们,你们故意让都达古拉看到,再故意让他回去通风报信,随后再偷偷跟着他。"萧洛兰听着跌宕起伏的战情,理了理经过。 "要不然都达古拉运气怎么那么好被其他部落的人发现了,都是设计好的,人也是我们特意引过来的。"周绪抱着夫人,亲了亲夫人的脖子。 萧洛兰听着周宗主轻描淡写的战事经过,只觉得步步都很惊险。 "崔军师好厉害。"萧洛兰由衷感叹。 等听完了之后,萧洛兰发现周宗主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就是不让她起身。 唇上忽然被亲了一口。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 周绪就只盯着夫人看。 萧洛兰回忆了一下,似乎就从自己夸奖了一下崔军师以后,周宗主话就少了。 周绪深吻着夫人,声音略模糊却带着狂傲的自负。 "您的夫君天下第一。" 萧洛兰听着周宗主自卖自夸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人醋劲怎么这么大。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马车轴辘压在积雪时发出了微沙沙的紧实声,而后在雪地里留下清晰的两道距离颇宽的车辙印,四匹北地良驹拉着一辆黑色马车在缓缓前进,占风铎发出清脆的铃音。 因前两天下了雪,草原上的一切都被积雪覆盖,河流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远处山峰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这支原计划留守后方的干余人玄甲铁骑改变了往常的沉默,像是被注入了鲜活的生命力,将幽字军旗招展在高空之上,似乎在向这片天空昭示,我们来了! 虽是塞外初雪,但也未到真正干里结冰的大寒时节,本就是北地人士的幽州铁骑们对这种寒冷已经习以为常了,尤其是他们还在行军途中,身上所穿甲胄内部俱缝了一层薄薄的绒毛,活动几下就能轻松驱除寒意。 大将军带着胜利回来了,军中士气大振,许多人都已经在暗自计算几天后可以到回焱了,等待他们的将是肉羹暖汤,更重要的是安全的地势,有了回焱这座易守难攻的城,他们才算是真正的安全。 而军中有官位的则会晋升的晋升,底下的骑卒也能获得赏赐,除了军饷外还可以得到多余的银钱,节度使大人对跟着他作战的一众麾下将士,从不吝啬。 忽的一声鹰唳在高空中响起。 乌衣郎从高空中俯冲而下,最后落在了主人肩膀上。 周绪摸了摸它。 萧洛兰坐在马车里,窗牖打开一半,她也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乌衣郎,发现乌衣郎比以前还健壮了些,看来在草原上的这些时日,它过的很好。 周绪哼着歌,心情愉悦的靠近了马车∶&t;夫人,可要出来赏会雪?&t; 萧洛兰把窗户全部打开,今天是个大晴天,难得的没有风,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她摇了摇头∶&t;不去。&t; 周绪不死心,往马车那边又靠近了一点∶&t;今日无风无雪,正是赏雪的好时机,夫人就权当出来散散心。&t; 萧洛兰想起周宗主执拗的性格,觉得不称他意,这一路上估计都不得清净。 &t;那我另外骑一马。&t;萧洛兰说道。 周绪觉得自己好冤枉,他真的只是想邀请夫人看雪,只得选了一匹好马给夫人,亲自来到马车前准备搀扶夫人。 萧洛兰撩开了车帘,放下手里的手炉,还是觉得有点冷,便披了褐色的鹤氅。 萧洛兰将手放在周宗主的手上下了马车。 周绪顺手就把夫人的裙摆稍微提了一下,以免裙摆染上雪水,等夫人上马时才放下来。 两人各骑一马,萧洛兰拿着缰绳,许久不骑的她有点生疏,周绪见此,便和夫人并骑,将她手里的缰绳拿过来,熟练又自然的带着夫人的马。 萧洛兰看到这一幕,没有说话,她抬头望着白茫茫的雪地,天高地阔,有种寂寥之感。 不过这种伤感待看见郑鱼心小姑娘时就散了,萧洛兰望着远处的郑鱼心和何进师傅笑出了声。 周绪顺着夫人的视线看去,是他的两个门客,郑小姑娘坐在一块木板上,木板前端穿有两根粗绳,绳子被何进在前方拉着,像是在当车夫似的。 &t;喂,和尚,没吃饱饭啊,再加把劲好不好?&t;郑鱼心坐在木板上,声音娇脆,语气理所当然,腰上挂着两只水囊。 萧洛兰这下相信郑鱼心是寨主家备受宠爱的女儿了。 何进倒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不吭声的拉着木板。 他拉一步,郑鱼心就敲一下手里的木鱼,摇头晃脑的念一段经文。 &t;夫人可是想玩?&t;周绪看着夫人。 萧洛兰唇角笑意还没散∶&t;我看着他们玩就好。&t; 周绪也看了一会。 等到上坡时,郑鱼心欢呼着驾驶木板缓冲了下去,随后摔了个跟头,她气呼呼的追上何进,怪他没有把绳子拽住。 萧洛兰发现自己又远离大部队了,不过这次他们跟在军队后面,前方马蹄阵阵,很快就只能看见一道黑线了。 &t;你还真弄了?&t;萧洛兰有点惊讶。 周绪将绳子挂在鞍环上,让马拉着木板。 萧洛兰下了马,望着眼前一大块十分平整的木板。 &t;夫人请坐。&t;周绪笑道,等夫人坐好以后,自己就坐在夫人身边,四周毫无遮挡,视野开阔,马儿又走的不快,木板慢悠悠的在被夯实过的雪地上滑行着。 周绪随手就捏了一个雪球。 萧洛兰捏了一个稍微大点的。 &t;夫人可是想玩打雪仗?&t;周绪瞧见夫人的指尖被冻的微红,鼻尖嘴唇也红红的,忍不住亲了亲夫人的嘴唇,比花还软。 &t;堆雪人用的。&t;萧洛兰可不想在这打雪仗,衣服湿了,万一受凉生病就不好了,她拿过周宗主手里的那一个,将稍微小的雪球按在自己的雪球上面,形成一个球身,周绪扯了一根杂草折断,点缀好了雪人的眼睛和嘴巴。 萧洛兰望着手里丑丑的雪人,有点不忍直视。 她把它放在了一旁。 周绪却是来了兴致,一连捏了三个,最后四个丑丑的雪人排成一排,整齐一列的在萧洛兰面前。 &t;像不像我们一家四口。&t;周绪喜滋滋的。 萧洛兰看着四个丑雪人,看的久了,居然好像也萌了一点,丑萌丑萌的。 她点了点头∶&t;像的。&t;这毕竟是周宗主的一番心意,还是说些好话吧。 周绪更开心了,握住夫人的手,发现有点冷,又见她连耳尖都冻红了,嘴唇红艳艳的,每一次呵气都带着白雾。 &t;很冷吗?&t;周绪将夫人抱在怀里,,用脸捂着夫人的耳朵,叹了口气,有点后悔让夫人下马车了。 &t;还好,你怎么了?&t;萧洛兰眨了一下眼睛。 &t;就感觉有愧夫人,夫人跟着我吃苦了。&t;周绪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萧洛兰转头看他,发现他好像是在说真的,只不过这话已经是老生常谈了,周宗主已经说过好几遍了,今天怎么又说上了。 &t;其实我感觉还好。&t;萧洛兰如实说道∶&t;如果你下次让我和晴雪在一起更好,不过不能是在战场上,嗯,明年我们和晴雪去清河就很不错。&t; 周绪笑了,贴了贴夫人的脸∶&t;等回去后,晴雪肯定会每天找你,到那时估计夫人就顾不上我了。&t; 提到晴雪,萧洛兰不免有些思念∶&t;也不知晴雪在阆歌过的怎么样了。&t; &t;临走前,我特意让慎之好好照顾晴雪,夫人尽管放心。&t;周绪道,随后吹了一声口哨,马儿停了下来∶&t;天气寒冷,夫人还是回马车吧。&t; 他可舍不得夫人受冻。 萧洛兰回到马车,冬雪立刻将手炉递给了主母。 萧洛兰握着暖融融的手炉靠在马车上的矮榻上,车内还有一个炭盆,车内温度比起外面十分温暖,马车平缓的行驶着,萧洛兰昏昏欲睡,不知何时又睡了一觉,等她醒来,看见了半开窗处的四个丑萌雪人,一个挨着一个。 萧洛兰看了一会,抿了抿唇角,略有笑意。 傍晚时分,趁着军队停了下来,周宗主和施老将军在一起商议事情,萧洛兰穿好衣服,让冬雪将她上午骑的马牵过来,自己练习了几遍,骑马是她在古代学的一个技能,萧洛兰到今天才发现已经有些生疏了,连忙抓紧练起来。 等周绪从军帐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夫人在骑马,只是小范围的骑。 周绪看了一会,等天色要暗的时候,喊夫人用飧食。 两人吃完洗漱以后,就是休息时间。 萧洛兰因下午睡了一觉,不是很困,就倚靠在床头看书,周绪望着夫人,心痒痒的,他轻咳了一声。 萧洛兰抬眸望了他一眼。 &t;夫人在看书啊。&t;周绪看了一眼夫人拿的书,是萧公的小溪梦谈,装模作样的问道。 萧洛兰嗯了一声∶&t;你要不要一起看。&t; 周绪二话不说就把夫人抱在了怀里,让夫人靠在他的胸膛上看书,自己则把玩着夫人的手,眼睛偶尔才会瞄上那么一眼。 萧洛兰被暖暖的温度包围着,只在要翻页的时候将手从周宗主的手里抽出来。 一本看完,便想着再看一本。 周绪选了一本给夫人。 萧洛兰看见黑色的封面,有点奇怪,这书自己怎么没见过,她翻开一页,看了几十行后,唰的一下合上了书页。 周绪翻开一页∶&t;夫人怎么不看了?&t; 萧洛兰见周宗主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样,还有脸问她,瞪了他一眼∶&t;你自己看吧。&t; &t;我不看。&t; 周绪翻开书,揽着夫人的腰,轻声念道。 &t;…将军却见寺庙里通火通明,大金佛像下的蒲团上跪着一名妇人香客,夜黑风高,妇人独自哭诉,道是夫君病逝,自己还有一双年幼儿女,族内众人虎视眈眈欲夺诺大家产,他们孤儿寡母该如何是好?&t; &t;请佛祖指个明路。&t; 萧洛兰怀疑这书就是周宗主自己写的!她明显感觉到某人兴奋了起来。 &t;佛祖金像高坐莲花台上,俯视众生,不言不语,将军带刀上前∶&t;哪家的妇人深夜在佛前哗闹,扰人清净。&t; &t;妇人转头,清泪点点,娇美无比。&t; 周绪说到这停了一下,萧洛兰脸色通红的看了一眼书上后面发生的事。 &t;将军乍见这妇人,三魂失了七魄,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见妇人委屈的泪眼盈盈,无助又可怜。&t; &t;将军心头火起,忙走到妇人身前,拉住妇人的手,沉声道∶&t;好夫人莫哭,受了何种冤屈尽可告诉我,我为夫人做主。&t; &t;妇人娇泣道∶&t;这位将军,还请放开我。&t; 周绪接着说道∶&t;我就不放。&t; &t;好夫人,快快与我说你的冤屈。&t;最后声音已然沙哑。 萧洛兰听不下去了,想离开周宗主的怀抱,却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气的她怒道∶&t;无耻。&t; 恰好看见书上妇人也娇叱了将军一声∶&t;无耻。&t; 萧洛兰脸颊顿时通红。 周绪欺身而上∶&t;好夫人,让我亲香亲香,什么都给你。&t;:,,.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萧洛兰望着案桌上足有四五本的小书册,一时间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书自然是好的,书皮皆是黑色皮质制作的,装帧精美无比,还散发着上好的书墨香气。 拿在手中有种沉甸甸的质量感,翻开一页,笔迹铁画银钩,【夜庙小传】就写在第一页,笔力透骨三分兼之凌厉洒脱,大开大合的笔势间,若不仔细看书内的文字还以为是什么兵法之作。 谁能想到里面是这么一个东西,昨晚周宗主还念着它。 萧洛兰坐在软垫上,对面就是周宗主,马车内燃着炭盆,厚重车帘将外面的光亮和寒风遮的严严实实的,窗牖开了半扇透气。 案桌角落里放着一个熏香铜炉,整个马车里都是淡淡的沉香。 "你什么时候写的这些东西?"萧洛兰随便翻了几本,入目就是【与山鬼说】【兰因绪果】【忠仆义事】.… 萧洛兰只看了书名便立刻合上了。 周绪在温柑橘甜酒,见酒温的差不多了,倒了一杯给夫人,笑的一脸正直∶"和夫人一起离开阆歌的时候。" 萧洛兰闻着淡甜的柑橘甜酒香,轻抿了一口,听到这回答,呛咳了一声,感觉有点荒唐。 "你." 萧洛兰想周宗主没事写那么多小书干什么,转念又想到这人兴趣爱好本就有点古怪和…变态,便道∶"你下次还是别写了。" 周宗主在古代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怎么偏偏喜欢写这些东西?萧洛兰没有亲眼看见前,怎么也不相信势威冷肃的周宗主会干这事,关键是,他文中的指向太明显了,好像把她都写在了小书里,仔子细想想,有点怪,倒是周宗主完全一副兴致勃勃的态度,一点也不介意小书中的自己。 萧洛兰不知道怎么扭正周宗主这人的爱好。 周绪喝不惯妇人饮的甜酒果酒之类的,从旁边酒壶里倒了一杯幽州的烧刀子喝了,酒是冷的,喉咙瞬间升腾起了辛辣感,三两口下肚,周绪砸吧了一下,他是想抱着酒坛喝的,毕竟用小酒杯不过瘾,但一来还在行军途中,作为主帅大饮烈酒始终不好,浅酌几口就行了。 二来,夫人坐在他对面,正细细的喝着甜酒,举止端庄优雅,哪怕只是披着一件不起眼的褐色鹤氅,也十分惊艳。 鸦发重坠,玉耳红酥,一颦一笑成熟风韵可倾城。 他若在夫人面前牛饮一般,实在不像话。 "夫人,这产自南丰的柑橘甜酒好不好喝?"周绪移到对面,坐在夫人身边,手勾着酒壶又给夫人倒了一杯。 萧洛兰喝着柑橘甜酒,舌头品了一下,她在现代的时候做蛋糕时也会用到一些酒类,比如朗姆酒,各种水果口味的白兰地,她偶尔也会尝一口,然后对比了一下,因酒被温过,柑橘甜酒的果香被完全蒸发出来了,柔柔绵绵,酸酸甜甜的,还带着一丝酒味,舌根微涩,如果加冰块的话倒可以掩住这一点。 "我觉得适合夏天冰镇一下,这样更好喝一点。"萧洛兰说道。 她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了,周宗主一说南丰,萧洛兰就想到了南丰的另一个美名,蜜橘之乡,盛产柑橘果类,听说还有一种贡橘是专门献给皇帝吃的。 "哈哈,夫人说的真好,在夏日冰饮柑橘甜酒,有名士曾言醺然间可见洞庭春色。"周绪说道∶"这柑橘甜酒是冬雪备的,现在喝有点不合时宜了。" "老国王在回焱城里有七座葡萄酒室,里面堆满了葡萄美酒。""周绪喝了一口烧刀子,他只穿着一件单衣长袍,也不觉得冷。 他豪迈道∶"到时我们与军中众将士同饮葡萄酒以递欢乐,夫人觉得如何?" 萧洛兰点了点头∶"挺好的。"打胜仗了,庆祝一下也无可厚非,不过她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我们在回给将士们补给休养一下就回程吗?" 她还挂念着远在阆歌的晴雪,等过了立冬,距离过年也就两个半月了。 周绪喝了一口酒∶"是要补给休息一下,然后战争的胜利品都带回去,毕竟要过年了,驻守在边关的将士们也需要过一个好年。" "尤其是军镇各处烽燧台,守瞭塔的士兵们,墩台俱孤悬境外,披甲执锐的为幽州坚守,冬衣,暖耳,靴袜都要给他们备好了。" "迎风冒雪的深冬里,能饮上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吃上大块的肉,就是一个好日子了。" 萧洛兰觉得周宗主说的没错,镇守边关,发放御寒衣服本就是朝廷应该做的,可听周宗主话里的意思,这边境的将士御寒衣服以及军饷倒是他发的。 那么多人的吃穿嚼用,武器盔甲,不是一个简单的小数目,萧洛兰想了想说道∶"你昨天说要送晴雪的宝石,给她留几盒就好了,不用整箱子。" 她和女儿两人吃喝不愁的,倒不如给边境军卒们。 周绪听到夫人这话,蓦地笑了,抱住夫人就亲香了几口∶"不过是一点黄金珠宝罢了,夫人安心收下就是。" "夫人放心,我保证,这个冬天不止是边境军士,还有幽州都可以过上一个好冬。"周绪在夫人耳边笑道。 萧洛兰侧头看着周宗主,喝了甜酒的她被酒意醺的有些微醉。 "回焱很有钱吗?"萧洛兰只能想到这一个猜测。 周绪凝视着夫人酡红的醉颜,道∶"没有古阊城繁华。" 萧洛兰抿了抿唇,感觉自己转不过弯来∶"那攻下回焱怎么就能让幽州吃饱了。" 周绪笑而不语,只抚摸着夫人的长发,一下又一下,像在克制着兴奋。 下午的时候,萧洛兰始终想不明白周宗主话里的意思。 郑鱼心骑马靠近马车,一眼就看到了如江南春水般的清艳主母。 总觉得几天没靠近主母,主母更加丰腴有致了,她就随便的斜倚窗牖,就能让人移不开视线。 主母怎么这么好看呢?郑鱼心发出不知道多少遍的感慨,她如果是主公,也舍不得把主母留在阆歌啊。 乌衣郎落在马车顶上,淡黄鹰眼扫视了一圈,随后又飞上了天空。 大雪初晴,一晴就是五天。 这支玄甲营铁骑终于到了回焱。 萧洛兰抬头望着整体雪白的白山,只见城墙各处都有幽州铁骑的身影。 白山巍峨,建造在白山上的回焱城用白石砌筑而成,在阳光下美轮美奂。 周绪带着夫人进城,城内原本的回焱民众大多数是闭门状态,他们从窗户里望着他们,安静又志忑,街面上巡逻的士兵以玄甲铁骑里的人为首,拓跋骑兵为辅,皆是甲胄带刀,不少街角处还有未清扫干净的血迹,但总体来说,是平稳的。 因为城内的平民并没有受到军队的屠杀抢掠女干淫。 甚至比老国王在时还好了一些,至少平女不会受到王命征召去伺候人。 只要老老实实的,没人会动他们,如果有不老实的,刑场上到现在还挂着数百具尸体。 黑色马车低调的行驶在城内。 萧洛兰看见了王城告示,现在是三王子阿日朗担任回焱城新国王。 对于谁当国王,底层的人并没有多大波动,反正不管谁当,他们都是要缴税干活的。 大王子一脉的人背叛的背叛,死的死,已经七零八落,毫无根基的三王子意外成了香饽饽,回焱城的贵族们纷纷抛来友好的信号。 谁都不傻,只要看老国王死了,大王子在牢里呆着,二王子早年天折了,回焱王室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子,而幽州铁骑对新国王又是亲密友好的态度。 很明显,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新国王搭上了幽州节度使这条线啊。 周凌之代替伯父暂时看管这座城,他要保证伯父回来之前,这座城已经尽在掌控之内。 听到伯父回来,周凌之连忙去迎接,路上遇到了三王子阿日朗,他想了想让新国王先行。 阿日朗步伐僵硬却是急色匆匆。 等到了回焱最大的主殿前,他听到了节度使大人的声音。 阿日朗想也不想的推开门,一抬头发现王座上坐了一位妇人。 妇人坐在华贵的宝石王座上,样貌犹如朝霞灿然生艳,雪肤比牛乳还白,鸦发三千重重,唇色如樱,恍若神仙中人。 节度使大人就坐在她的下位座椅上。 阿日朗望着妇人的容貌,失神了一下,想起她的传闻,第一就是她的美貌,第二就是节度使大人对她的疼宠爱重。 萧洛兰望着回焱三王子,还没说话,就见阿日朗跪了下来,而后重重磕头。 萧洛兰惊了一下。 周绪拍了拍夫人的手,让夫人坐好,笑看着新国王。 "三王子,怎么一见面就行此大礼?" 阿日朗抬起头,想起这些天折磨他的猜测,颤声问道。 "节度使大人,您一定要这么做吗?" 周绪懒散道∶"不知三王子所说的是何事?" "五日前,您麾下的鬼屠骑带着一众玄甲铁骑呼啸而过。" "我妻子昨日告诉我,她的父亲契密可汗曾看到您的军队在草原上收集着其余部落的牛羊马儿等牲畜,规模达到数十万之巨。" "深冬已近,您这样做,和屠杀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至少数万人会因为您的这个决定而在冬天饿死,冻死。"阿日朗嘴唇颤抖着,眼睛通红一片,就如他曾经同情被父王征召的平女,现在他也对节度使大人对待战败部落的做法感到了残忍,六大部落的可汗四个头颅被砍了下来,一个不成人形,另一个在牢里关着,突厥骑兵全军覆没,苏日拉昆和图蜜儿也在牢里。 回联盟一举溃败,差不多三万人的生命皆丧此战当中,难道这样还不够吗?还要添上多少条性命。 萧洛兰微微睁大眼睛,终于知道周宗主说的会让幽州吃饱是怎么回事了。 周绪听完了,他摸着胡茬,笑问道∶"那又怎么样?" 萧洛兰看向周宗主,发现他的眼睛一片漠然冰冷,像个战争机器。 "我听闻幽州主母一向仁善。"阿日朗突然看向坐在王位上的妇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知道战争中战败的一方没有资格说什么,我也知道是父王他背约在先,回联盟是过错方,但是,但是这大残忍了啊。" 阿日朗伏地痛哭∶"您能不能为他们留一线生机,这次要死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有很多是无辜的。"他是如此矛盾的痛苦着,最后竟把希望托付在素未谋面的幽州主母身上。 萧洛兰紧紧抿住嘴唇,忽的感觉喘不过气来。 周绪敛起笑意,走到台下,抬脚踹了阿日朗一下,直把人踹到五六米远,眉眼戾气深重。 "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要挟她。"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修) 萧洛兰望着台下零星点点的血迹,,周宗主踹了三王子一脚后,三王子立刻就吐血了,疼痛让他整个人蜷缩成了一个虾米。 周宗主伸手一抓,直接掐着三王子的脖颈,将人提溜了起来,在周宗主高大威猛的身形面前,三王子弱小的无法反抗,脸色通红,表情痛苦,眼睛却仍是在看着她,双手挥舞着,大半张脸上都是血水。 周绪此刻的脸色极冷,比冰川上终年不化的雪还要冷,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几平要压抑不住心底喷薄而出的杀意。 莫非这人以为自己不会杀他,周绪嘴角笑意冰冷。 三王子的脸色涨红如猪肝,双手扒拉着节度使如铁钳一般的手,眼前逐渐模糊一片,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节度使大人却是甩开了他。 阿日朗重重跌在白石玉砖上,撕心裂肺般的喘着气萧洛兰手放在周宗主的手臂上,不去看剧烈咳嗽的三王子。 周绪知道了夫人的意思,冷冷的望着三王子∶"来人,请回焱国王回去好好休息。" 门外的玄甲营侍卫很快将其架走了,只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大殿内一片安静。 上任老国王建造的莲花台十分奢华,大殿内左右各有一个方形的莲花池,中间是一条通往王座的玉石台阶,整个宫殿墙壁都被砌成了空心的夹墙,墙下挖有几道火道,炭口设于殿外,瑞炭之火的热力便可顺着墙心蔓延到整个宫殿,让莲花宫殿在寒冷的冬天也能温暖如春。 莲花池里的清波浅荡,正盛开着朵朵粉莲。 白玉地砖清晰的倒映着莲花宫殿顶端的佛莲花纹,花纹俱用金箔宝石贴饰,就连莲花池吐水的龙头口也是用纯金打造,正汩汩的流着水。 莲花台的前面就是巨大的舞乐场。 不过现在,那些淫靡的丝竹歌舞声已经消失不见。 "三王子说的那些混账话,夫人无需放在心上。"周绪率先打破沉默,他牵着夫人的手,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纯金的宝石王座已经被洗了又洗,上面还铺着一方崭新的白色软垫,似白雪一般铺到了台阶下。 随着莲花宫殿的宫门被关上。 周绪抱着夫人坐在王座之上,腰间的幽州刀已经被解了下来斜放在了王座旁边,刀柄处的平安符垂落下来,黄色的丝线像夕阳的余晖。 "怎么了。"周绪亲了亲不说话的夫人,心里想着晚上召集一些乐师舞者让夫人开心一下,夫人温软良善,周绪不想让战场上的一些事给夫人知道,倒是三王子可恨的自作聪明了一回。 战争就是战争,失败者要么任人宰割,要么重金求和,而求和也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 他的心底对三王子犹带冷讽,往前数数,三十年前,他十五岁的时候就见识到了大楚每年为了安抚草原上那些胃口越来越大的豺狼们,给了他们大量的银钱布帛,这有用吗?一点用也没有,换来的就是他们变本加厉的欺凌侵略。 周绪从十五岁起就发誓总有一天要把这些以突厥为首的草原豺狼赶回去,他生在幽州,长在幽州,十五从军起,戎马半生,这一次,周绪是下定决心要把这些贪得无厌的豺狼们的生路给打碎。 也许如三王子所说会有许多无辜者死去,但周绪并不在意,他从不会把目光放在那些人身上。 如果夫人劝他的话,那他只能骗骗夫人了。 周绪脸上带笑。 萧洛兰看向他,周宗主笑看着她,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的凶神恶煞,冰冷无情。 萧洛兰紧紧攥着手,指尖发白,她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好像有一座巨山压在她的心底,沉重的她呼吸都困难,有点茫然又有一点恐惧,三王子对她说的话,让她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了。 周宗主这样的做法残忍吗? 萧洛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冷静的看待这一个问题,对于那些草原部落来说当然是残忍的,深冬严寒,没有了牛羊马儿牲畜,他们怎么过冬,草原部落里的人更讲究弱肉强食,带着野蛮的兽性行事,规矩风俗和中原不一样,等到寒冷的时候,没有充足的食物,他们会抛弃老弱病残,不分性别,弱的会先死,妇女,儿童,老人,最后是青壮,成干上万的人因为寒冷饥饿死去,这在萧洛兰以前的认知里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可现在这些事是他们这方做的。 那周宗主他做错了吗? 幽州十六郡,大部分都是边塞重镇要城,他们构成了一道防护线,将经常侵略中原的草原部落挡在了外面。 镇守边境的士兵们想吃口肉有错吗?幽州境的居民想过个好年有错吗? 没有错。 萧洛兰开不了求情的口,她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开这个口,但她同样也做不到无动于衷,她以往的认知折磨着她,将她的心搅了稀碎。 "我没事。"萧洛兰满脸泪水,喃喃道∶"我只是过不了我这关。" 周绪怔了一下,他原以为夫人会劝他,或者说为一些无辜的人求情的,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些草原豺狼里有哪些是无辜的,也许是些尚未长大,还没随着父兄南下过的少年,小孩?还是一些从未出过部落的族妇,亦或是垂垂老矣的将死之人。 周绪不在乎,但他知道夫人在乎的。 在夫人眼里,好像再卑贱的生命都可以得到她的注目,平民是,胡姬是,奴婢是,门客是,昆仑奴是,畸形是。 她的眼里藏着万人万物,带着一颗藏在温柔底下的悲悯之心,比队伍里整日敲鱼念经的和尚更慈悲。 她关注弱小,尽可能的想帮助他们。 这样有着菩萨心肠的夫人,却并没有对他开口求情。 她只是满脸泪水,像在怪自己,只怪自己。 周绪不懂,这事有什么好怪的,这个计划是他下令的,执行的是金年和拓跋以及玄甲营他们,和夫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周绪望着夫人,心里却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感觉。 她真的像话本上的仙人,为自己没有帮助众生的能力而悲伤哭泣,善良本是她的心性,现在反倒成了一把折磨她的刀。 可执刀的人却是不肯放过她自己的自己。 周绪抚摸着夫人的脸,舔了舔齿尖,感觉自己古怪的兴奋了起来。 仙人似的夫人此刻在哭啊。 她是那么的难过,眼睫潮湿了一片,隐忍着她鲜为人知的内心世界,周绪一直知道夫人的世界和他的世界是不同的。 但她现在在他的世界里。 像一只翅膀受伤的鹤掉落在淤泥里,飞不起来。 "夫人莫哭了。"周绪发现自己声音哑的不像话。 萧洛兰撇过头,将眼底的泪逼回去,可是眼泪还是簌簌而下。 周绪望着夫人的脸,轻轻的吻了上去,贪婪的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潮湿的眼睫,薄颤的眼皮,伤心的眼泪,微红的鼻尖与通红的嘴唇,还有雪白的脖颈。 萧洛兰不适的推了推他,她现在只想逃离这里。 周绪松松的握住她的手,让夫人身上染上自己的味道,将仙人从高高在上的仙宫里拉下来,看看这满目疮痍的人间,还有恶鬼般的他。 莲花宫殿温暖如春。 周绪跪在王座前,俯首称臣。 "你别这样。"萧洛兰的双手被周宗主的手分按在王座两侧,手掌下是冰冷瑰丽的宝石,她动不了分毫。 面前的男人跪在她面前,萧洛兰难受的紧,她并不喜欢男人跪她,这种虽是表面低态却隐隐强势不给任何拒绝的姿态让她只有逼迫感。 周绪抬头望着夫人。 萧洛兰还以为周宗主要放开了她,就发现周宗主跪着亲了亲她。 "周…周郎,你先放开我。"萧洛兰眼睫上还有泪,声音止不住的轻颤了一下。 周绪充耳未闻。 萧洛兰紧紧咬住嘴唇,最终还是溢出了一声周宗主。 周绪停下动作,而后慢慢站起了身,萧洛兰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扭曲的爱意。 她一向看不懂他,现在萧洛兰发现,她还是看不懂。 "夫人。"周绪抱住夫人,轻轻的吻住她的耳尖∶"夫人。" 他在唤她。 唤了很多声,像在宣告什么,又像在提醒什么。 萧洛兰听着那一声声夫人,忽然轻颤了一下。 周绪亲着夫人的脸颊∶"夫人,就永远留在我身边吧。 萧洛兰咬住嘴唇,微微侧过头。 周绪揽住夫人的腰,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 莲花水池轻轻荡漾着波光。 萧洛兰却是幻想着如果哪天可以和女儿一起回去就好了,她曾经说服过自己很多次,要适应这个时代。 可她发现真的很难,也许,她永远也不可能做到。 周绪没有听到回答,亲了亲夫人,还是拥抱住了她,像在拥抱举世唯一的珍宝。 萧洛兰低着头,三千长发落在了周宗主的身上,她的身上披着周宗主的长袍,眼神有点虚幻。 周绪摩挲着夫人的后颈,让她抬起头,他则凝视着她。 "夫人,我们永远在一起。"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节度使大人的到来将回焱城的气氛再次掀到了最高点,回焱城的实际控制人已经是他,这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事实。 回焱王宫在塞外美名远播,因其地理位置的特殊,白山落雪之时如水晶一尘不染,可媲美长安的仙乐宫。 世人称之小仙宫。 萧洛兰现在就行走在这座小仙宫里,酉时刚至,远处的塞外已然是黑暗降临。 整个回焱王宫灯火通明,没有一丝城破的衰败,反而比以前装饰的更加用心,处处可见斑斓锦绣,唯有在灯火之下,才能窥见宫女们尚未掩藏好的惶恐,,她们做事更加小心翼翼,宫中正值动荡之际,下午年轻的国王闯进了莲花宫殿随后被人送了出来,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回焱王宫。 三王子的王妃也就是新的王后就连召医者也是悄悄的,不敢声张。 原本就生活在回焱王宫的宫女们对待幽州节度使大人的妻子比新国王的王后更用心,况且这也是新王后暗中吩咐的,她们拿出了彩色的绸带系在各种树木的干枝上,在万物凋零的季节,这些色彩鲜丽的彩带好像给座冰雪之城带来了春天的气息。 风一吹,仿佛鲜花盛开。 王宫前殿的主殿宫五座,侧殿十三座,王卫军共五千人,后宫官女杂役两千人,王卫军的首领现在已是魏严手下的一名军官担任,而王卫军里的刺头侍卫前几天被周凌之处置了不少,缺了的人暂时由玄甲营的将士们填补,一点点的替换掉回焱王宫内的原本势力,当然,并不是全部换掉,现在只是需要剔除掉一些刺头。 现在回焱王宫内,基本已经在幽州军的控制之下,王城的进出口,侍卫值班的调动都需要向周凌之请示,除了玄甲铁牌,任何人都不可随意进出。 周凌之做事一向稳重,他走在前往前殿的路上,身后跟着几名将领,正准备和伯父汇报这几日自己所做的事。 周凌之想到父亲他们,一向平稳的心湖居然有些激动,幽州男儿谁不渴望上马杀敌建功立业。 这是最扬眉吐气的时候,他们不仅把幽州夺了回来,还朝着草原腹部之地扩张了不少,漠郡的焉支山老籽山一带,古阊城,回焱城,甚至更远一些的邻国都在伯父的掌控之下。 周凌之狠狠的呼吸了一口回焱晚上空气的寒冷,为这庞大的权势感到心颤,而现在,回焱城一战最终的胜利果实就在眼前,在所有人的眼前,等待着他们的摘取。 此战,必让天下震惊。 这是鬼屠骑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它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胜利让世人膛目结舌,甚至是畏惧。 而据周凌之所知,伯父仅仅只是派出了一千鬼屠骑,谁也不知道鬼屠重甲骑兵的数量,除了鬼屠骑,伯父手下还有玄甲营,虎啸军,幽州北府兵,扈从雷氏一族的铁骑,拓跋族的骑兵,全部掌握在伯父之手,听伯父一人之令。 现在还要加上新出世的鬼屠重甲骑兵。 有时候想想,,周凌之就感到一阵战栗,也怪不得大楚朝廷将伯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这样一位手握重兵,性酷反骨的节度使,谁敢放心? 心中虽是这般想,但周凌之心里却也涌起了万般豪情,男人就应当像伯父那样才对! 有了回焱这座易守难攻的城,还有城内的大型床/弩,就算那些部落骑兵联手而来,周凌之也不惧,甚至内心还隐隐希望他们来送死。 是的!就是送死! 周凌之握住腰间的幽州刀,时到现在,他的战意还没有消失,相信其他人也一样。 王宫下的屋檐冰棱融化又结上,在夜色里泛着晶莹的光。 周凌之眼尖的看到冬雪提灯从前方走廊行来,他立刻停下了脚步,随后侧身肃容微微低头,其余将领在他身后则低着头。 冬雪拿着一盏宫灯给夫人带路,下午她就已将后宫中的椒风殿带人重新又清扫整理了一番,布置的妥妥当当的才来见主母。 借着银月雪色,她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一下主母。 主母和平常不太一样,就连散漫啷当惯了的郑鱼心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路上偷偷看了好一会。 冬雪形容不上来,以前她经常说夫人像仙人似的,也不知是不是今晚月色太亮,夫人好像整个人都游离在外。 周凌之见伯母走近,头更低了一点,拱手抱拳,做了一个武人的礼节∶"侄凌之拜见伯母。" "末将拜见主母。"身后众将领纷纷抱拳。 "多谢伯母告知,我等正有事禀告节度使大人。"周凌之又行了礼。 等伯母走后,周凌之回头看了一眼伯父新娶的伯母。 到了昭阳殿,周凌之发现伯父坐在首位上,空荡荡的殿内寒风刮过,似乎有点疹人。 不久前,周凌之还特意打听了一下伯父晚间召唤了一些乐师舞者,现技于二人前,现在这是赏完了?还是根本没赏啊? 周凌之特意挑了一个伯父可能心情好的时间点,如今看来,似乎错了。 周绪表情很平淡∶"你们各自找地方坐下吧。" 众人行礼才坐下。 "启禀节度使大人。"周凌之在外和他父亲一样,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喊伯父的官职,他打了一遍腹稿,说道∶"先前您让我调查的事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城墙上原先共有八十名弩手,其中二十名在城破之时被回焱侍卫乱刀砍死,剩余六十名据王宫的宫女杂役还有一些侍卫作证,那八十人是十四年前来到回焱城的,回焱老国王对那些弩手很是看重,特意让他们住在后宫单独的小院里,平日那些弩手也不和他人联系,并未在他们的屋子发现有关于可以证明名字户籍的东西,他们的名字都以数字排列下去,且弩手年纪在四十岁左右,都是军中的练家子体格,并且,这八十人一个也未在回焱娶亲,连相好的也无。" "由此可以看出,他们都是被严格训练好送过来的。" "末将认为这些弩手的家人很有可能早就被藏了起来。" 周绪听着他们猜测等结束以后才点头道∶"我知道了,凌之,等会你们把这些情报整理一下,明日送到书房。" "唯。"众人应道,而后周凌之又说了一些回城的布置防守。 夜色已深。 萧洛兰睡不着,便来到了回焱最高处的城墙,风好碰到了赏月的崔军师,她听着崔军师咳嗽的声音,忍不住开口道∶"回焱晚上寒冷,崔郎君应该保重身体才是。" 崔什子坐在椅子上,披着厚厚的狐裘,袖里藏着手炉,他一转头就看见了主母,笑道∶"我以前只在书本上看过手可摘星辰,便想着这回焱王宫也不矮了,便想着来试试能不能抓到它们。" 萧洛兰站在崔军师的身边,仰头看着夜幕下的漫天星辰,离得近了,那些星子似平真的触手可及。 一轮明月的银白光辉流淌而下,照亮了一切。 "主母深夜不睡又是在想什么呢?"崔什子笑问道。 萧洛兰其实也没想什么,她只是单纯的想出来呼吸一下空气。 萧洛兰望着插在回焱最高处的幽字大素,回焱的旗帜比它还矮了一些,忽然想起抗素的驼背老人。 "宜老先生还平安吗?"萧洛兰没有在大素底下见到那位驼背老人的身影。 崔什子想了一会,毕意主公手下挺多的,过一会顺着主母的视线看见幽字大赢才想起抗赢的畸形老人∶"还在呢,每天可以吃三碗饭。" "那就好。"萧洛兰轻声道。 等萧洛兰回到椒风殿的时候,就看到了满屋的金银珠宝。 几十个大箱子里装满了各种宝石金银等物,它们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周绪看到夫人进屋,便牵着她的手,让人坐到床沿,像献宝一般对夫人说道∶"晚上的歌舞夫人也没看,那这些可喜欢?" 萧洛兰看向一屋子的宝石珍宝∶"只留几盒给晴雪就好了。"这太多了。 周绪摸着夫人的手,玉手微凉,夫人雪腕处暖昧的吻痕若隐若现没于宽衣大袖间。 "那夫人可喜欢?"周绪眼睛盯着夫人,他只想知道夫人喜欢否。 萧洛兰望着那些宝物,过了一会说道∶"喜欢。" 周绪亲了亲夫人,明显感觉到她的指尖颤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夫人的指尖只露出一点在外面,其余的地方被鹤氅遮的严严实实,除了他,没人知道夫人身上都是吻痕。 "既然喜欢,夫人为何不笑呢?"周绪再次抬头看向夫人,手掌轻贴着她的脸颊。 萧洛兰垂下睫毛,周宗主给她的感觉就是他似乎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她。 "若夫人还不开心。" 周绪笑眯着眼睛,似真似假∶"那我只好杀了三王子了。" 萧洛兰惊慌的瞪大眼睛。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萧洛兰坐在一室的珠光华彩里,听到了周宗主对她又说了一句。 &t;我说笑的,只是想让夫人开心点。&t; 这种事可以开玩笑吗?萧洛兰看着好像在说笑的周宗主,心里却隐隐有一股他说的是真的念头,萧洛兰靠着床柱处,内心深处涌上一股深深的疲惫,她闭上眼睛,不让周宗主发现她眼底的情绪,这人太敏锐了。 周绪握着夫人的手,将人抱在怀里,低声哄道∶&t;箱子里有不少好看的,我夫人挑选—些好看的好不好?&t; 萧洛兰小弧度的摇了摇头∶&t;我累了,想休息。&t; 说罢就如往常一样睡在里侧,椒风殿里有股奇异的香气,墙壁都用花椒和泥涂成,晚间萧洛兰就是不习惯这种奇异的香气才出去透了透气,椒风殿很大,也很华丽,萧洛兰隔着用大雁羽毛做成的幔帐看到了床沿边的周宗主,隔着幔帐,萧洛兰看不清他的表情。 萧洛兰又看向窗外,外面似乎又下雪了。 冬雪和寒风的声音萧洛兰已经很熟悉了,她听着风雪的声音,却是没有睡意。 就在她准备闭眼假眠的时候,发现周宗主离开了床沿,走到了门口,萧洛兰以为他要出门,却发现周宗主蹲下了身,将靠近门边的宝箱里的宝物放在了地毯上。 随后便仔细的挑拣起来。 一时间安静的室内只能听见金玉碰撞的声音。 满屋的的箱子,男人就挨个的一件件选,足足蹲了半个时辰才起身。 周绪拿着一个由巴蜀产的金丝楠木盒走到床边,撩开颜色艳丽的幔帐,看到了躺在床里的夫人,自己也脱衣上床,随后笑道。 &t;我自己选了一些,夫人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t; &t;这支金镶红宝石碧玺簪,夫人看如何?&t;周绪自顾自的说道,他从金丝楠木盒里拿出精心挑选的首饰递到夫人眼前。 几颗珍珠点缀在梅花形的红宝石周围,碧玺为云纹花心,黄金作尾簪,萧洛兰见这支簪子跃跃欲试的往自己头上戴,不得已坐直身体。 &t;我头发都放下来了。&t; 萧洛兰没有让发型留夜的习惯,每次睡觉都是散着长发,因而她平日里就喜欢用绸带束发,只要简单的一束,不仅取下方便,而且还不用戴那些虽然美丽却繁重的头饰。 &t;那这个宝石花冠呢?喜不喜欢?&t;周绪终于听到夫人和他说话了,又拿出了一个花冠。 萧洛兰望着黄金做底,各种宝石为冠的花冠,还未说话,就感觉头上一沉。 周绪将花冠放在夫人头顶,只见灼灼其华,随即笑道∶&t;这个花冠配夫人正好。&t; 萧洛兰将沉重的花冠拿下来放到一旁,将金丝楠木盒合上∶&t;很晚了,休息吧。&t; 周绪沉默了一会随后将东西都收拾好,随后上了床,习惯性的将夫人抱在怀里。 椒风殿内烛火长明。 周绪抚摸着夫人的头发,闻着她身上的幽香,忽的说道∶&t;我倒是希望夫人对我求情了。&t; 萧洛兰听了这话一愣,她转头看着周宗主,不明白他讲这话什么意思。 &t;夫人会求情吗?&t;周绪粗糙的手抚上夫人的脸。 萧洛兰蹙了蹙眉,又摇了摇头,她不会那样做的,如果她开口了,那她怎么对得起在这场战役中伤亡的幽州军。 而且,她也无法代替遭受伤害的那些人开口,这种慷他人之慨的事是不对的,萧洛兰做不出来,就比如曾经受到伤害的金鞋阿娘,她不是一个受害者,而是数数万个,有男又女,有老有少,那些可怜的家园被毁的中原儿郎女子们,她没有资格代替他们。 她是坚决不会那样做的。 萧洛兰很清楚她对三王子向她提出的要求做不到。 在世人眼中,周宗主这个做法在这个时代就是正确的。 周绪一本正经的说道∶&t;其实夫人可以试着求一下情的。&t; 萧洛兰眉头蹙的更紧了,她都已经摇头拒绝了,按理说周宗主不应该说这样,难道她说了这人就会网开一面?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周宗主早就派出了鬼屠重甲骑兵,一看就是不留任何余地的冷酷作风. &t;你会同意?&t;萧洛兰想不明白,在她看来,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就比如她不会在这件事情中插手,周宗主也绝不会收回自己的决定。 &t;当然不会。&t;周绪肯定答道。 &t;如果夫人求情了,我不仅会狠狠的斥责夫人。&t;周绪沉吟了一下;&t;还会惩罚夫人,让夫人呆在屋子里一天也不许出来。&t; 萧洛兰听到这,忍不住瞪了周宗主一眼,这人什么毛病,她根本什么也没做。 &t;这样夫人心里是不是好受一点了?&t;周绪低头亲了亲夫人的额头,温声笑道。 萧洛兰怔了一下。 &t;尽你所能的帮了,夫人就不必为三王子说的那些狗屁话难受了。&t;周绪大咧咧道∶&t;总之命令是我下的,我也不会撤回,不管死多少人,这事我是一定要做的。&t; &t;所有的事我一人承担。&t;周绪亲着夫人的手,只希望夫人勿要心情低落了,这本就不关她的事。 她不是此间人,周绪也没指望夫人瞬间就会懂战争的残酷,像早年的时候,突厥人经常会在秋季南下掳掠,趁着中原秋收繁忙腾不出手来大肆抢夺粮食,而后在冬季来临前找到—处大谷或是背风山坡停驻,将他们的牲畜给安置好,避免遇到大雪灾,牲畜会冻死,饿死。 周绪都这么、了解草原部落冬季的迁徙习惯,想心必从/小就牛活在草原的金更加容易找到他们牲 畜的栖息地。 这也是金彝更容易获得大量牲畜的原因。 周绪想起以前的事,他会在春季的时候带着人反攻回去,因为春季是突厥虚弱的时候,为了抵御一整个冬天的寒冷,马儿脂肪早已耗尽,瘦马嶙峋,突厥和其他草原部落的人一样会小心的不停转移居住地,他们要找到一处水草丰茂的地方,让他们的牲畜好好吃上几月。 这个缺点让周绪带着人灭了不少突厥人,趁着他们虚弱的时候,当然是要他们的命了。 其中还有更残酷的,周绪就不想让夫人知道了。 萧洛兰听到周宗主最后一句话,心里莫名的生气,翻了个身不去看他。 周绪揽着夫人的腰,将夫人转向自己这边,低声哄道∶&t;好夫人,别不理我了。&t; &t;总之干错万错都是我的错。&t;周绪认错认的干脆利索,张口就来。 萧洛兰憋着气,绷着脸,又受不了周宗主缠她时候的粘糊劲,见他不停的喊她好夫人,倒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一般,不由闷闷开口∶&t;我又没说你错了。&t; 周绪笑道∶&t;让夫人不开心就是我的错。&t; 萧洛兰听着周宗主的甜言蜜语,抿了抿唇。 周绪亲了亲夫人的额头,说起另一个话题,让夫人转移注意力∶&t;凌之晚上来找我,夫人知道吗?&t; 萧洛兰过了一会说道∶&t;知道。&t; 周绪便把周凌之查到的事情说了一下。 萧洛兰很是惊讶∶&t;你说十四年前。&t; 这时间也太早了吧,究竟是谁布置的,还有大型床/弩究竟是用什么方法送到老国王这边的。 周绪搂着夫人,不在意的说道∶&t;我大破突厥王庭的时间是十五年前,听闻先帝龙心大悦,赏赐了不少东西,监军大太监李信仁带着浩浩荡荡的礼物出发了,次年到了阆歌,代替先帝赏赐三军。&t; &t;难道那批床/弩就在那批礼物里。&t;萧洛兰觉得不可思议。 &t;谁知道呢,也许是吧。&t;周绪笑道∶&t;监军大太监李信仁一到阆歌就先去见了当今圣上的亲大伯,宝亲王,据说把酒言欢,开怀畅饮到天明,因龙颜大悦,又赐了宝亲王三千食邑。&t; &t;真是兄弟情深。&t; 萧洛兰总觉得周宗主说这话的时候凉凉的。 &t;你怀疑是先帝和宝亲王联手做的?&t;萧洛兰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啊。 周绪亲了亲夫人的脸∶&t;肯定与他脱不了关系,先帝已经死了,宝亲王是一只脚迈进棺材里的老不死,等回阆歌我亲自去拜访一下他,希望过年的时候可以吃席。&t; 萧洛兰当作没听话周宗主的话,总觉得周宗主不像一个真正的古代人,她记得古代有种罪叫大不敬之罪,可周宗主根本不在意这个。 看周宗主现在还活的好好的,萧洛兰可以想象上一任先帝在的时候有多憋屈了,估计现任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周宗主有时候说话损人损的很缺德,就他这样的,能受谁气,给别人气受还差不多。 萧洛兰刚闪过这个念头。 &t;好夫人,笑一个。&t;周绪亲了亲夫人的耳朵,声音沙哑,充满了宠溺的爱意。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的脸,已经不是小年轻了,怎么还这么没羞没躁的。 萧洛兰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t;好夫人。&t;周绪唤了一声,没有得到夫人的回应。 过了一会。 &t;心肝。&t; 萧洛兰睁开眼睛,被这肉麻的称呼弄得脸通红。 周绪却是笑了,他搂着夫人,轻声说着情话,夸张的情话被他说的认真无比。 &t;夫人是我的命呢。&t;:,,.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萧洛兰到回焱的第三天,正是十月十四,立冬时节。 昨日下了一场小雪,今天刚好雪雾天晴。 屋檐下的冰棱没有一点融化的迹象,塞外的风刮的人脸疼,眼睛疼,冬雪一早就请示她想吃什么馅的牢丸,以及是想吃汤中牢丸,还是蒸上牢丸,萧洛兰起初听了有点没听懂,后来到厨房一看,这里的牢丸就是饺子,汤中牢丸就是水饺,蒸上牢丸就是蒸饺。 萧洛兰望着做饺子的一应东西,有点心动,想和冬雪郑鱼心她们一起包饺子。 冬雪看到主母进了厨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跟着主母一起进去了,因是冬至,厨房里的人很多,厨房管事就是幽州玄甲营的火夫,看到大将军的夫人前来,忙分了一个小厨房让给她们。 外头军营里的火夫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着,立冬在他们北方幽州人眼里是个大节日,可是要好好过的。 冬雪和郑鱼心在小厨房与主母一起包牢丸。 萧洛兰坐在凳子上,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案上,她拿起一张饺子皮,用勺子舀了一点羊肉芹菜馅放在饺子皮里,随后捏出一个漂亮的弧形,还带着花边。 在一旁观看的郑鱼心立刻就发出了一声惊叹声“主母,您包的牢丸好漂亮啊。” 冬雪也包了一个,她包的是白菘鸡蛋馅的,比较素一点,看了看主母包的牢丸,问道∶“娘子等会想吃什么馅的?今天是立冬,羊肉又性温滋补,不如吃羊肉馅的吧。” 萧洛兰道“都可以。”她将饺子一个个摆好,见郑鱼心手里的饺子包的歪扭扭的,手把手的教她捏了一个花边。 郑鱼心立刻笑了起来“主母,真看不出来您的手这么巧。” 萧洛兰听到这话,笑道“晴雪喜欢吃牢丸,我以前经常包给她吃,就熟能生巧了。”说完后,萧洛兰怔了好一会,才低头继续包饺子,对女儿的思念却是愈发浓重,她真的好想好想女儿,雪鹰也好久没有送信回来了。 火灶上的大锅里咕噜咕噜的冒着白蒙蒙的热气,随着一个个饺子下锅,白胖胖的饺子在沸汤里翻滚,香气满屋。 冬雪将蘸料调好,随后端着食盘跟在夫人身后出去了,因包牢丸费了一些时间,等她们用上早食时,太阳已经升高了。 周绪知道夫人亲手下厨包了牢丸后,也不工作了,连忙让冬雪把夫人包的牢丸都盛出来,并不停的说着夫人辛苦了,脸上笑容就没有断过。 宽敞明亮的室内,只有夫人和他二人,周绪不想有人在旁伺候,便让冬雪下去,随后自己也不讲究什么一人一案一食,直接把自己的食案和夫人的拼在一起,连坐垫也挨的紧紧的。 两张小食案拼成了一张大食案。 “夫人,冬至快乐。”周绪笑着对夫人说道。 萧洛兰转头看了一眼男人端肃面容上的笑意,也说道“周郎,冬至快乐。” 周绪见夫人认真真的回话,摸着胡茬,往夫人那边坐了坐∶“没人的时候,夫人也可以喊我夫君,或者绪郎也行啊。”周郎两字听着总不够亲密,周绪想和夫人更亲密些。 萧洛兰用勺子喝了一口饺子汤,微醇的饺子汤带着麦香的味道,喝到肚子里,暖融融的,她想到自己要对周宗主说的事。 萧洛兰看向正在吃蒸饺的周宗主。 周绪吃了一口牢丸,正准备蘸酱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夫人的一声绪郎。 轻轻的,柔柔的,像春风吹过他的心尖。 玉箸上的牢丸瞬间就掉在了食案上,周绪转过头,疑心自己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他刚刚只是随口一说,特别是最后的绪郎,只敢在梦里想想。 萧洛兰说完之后,见周宗主直直的看着她,耳朵瞬间就红了。 周绪反应过来,瞬间就是乐的找不着北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夫人不仅亲自下厨给他包了牢丸,还温柔小意的唤他绪郎。 周绪高兴的不行,忍不住在白天就将夫人抱在怀里,嘴巴快咧到耳后了,哄道“好夫人,再唤一声给我听听。” 萧洛兰耳朵更红了,忍着羞耻又唤了一声∶“绪郎。” 周绪微微眯起眼睛,一只手揽着夫人的腰,一只手把掉在食案上的牢丸捏着吃了,这可是夫人亲手所包的,不能浪费了。 “夫人今日为何待我如此好”周绪笑眯眯的问道。 “我看你最近几天挺忙的。”萧洛兰望着自己包的饺子,说道∶“今天是立冬,包几个牢丸又不费力气,你还是快吃吧,冷掉就不好吃了" 周绪又吃了一个,笑道“今晚我们吃暖锅如何,下午我给夫人弄暖锅食材,夫人若有想吃的尽管告诉我,羊肉,牛肉,蔬菜,鱼丸,冻虾,再加上牛骨萝卜清汤,暖身又暖胃。” “你的事情忙完了”萧洛兰问道。 “差不多了,不管有没有忙完,陪夫人的时间还是有的。”周绪道“气温寒冷,我让李繁那些军医去弄寒疡膏分给底下人了,药材就从回焱城的药坊购买,尽量多备一些,赶在天冷的时候备齐了,支持到回阆歌就好了。” 萧洛兰听到阆歌两字,越发思念在阆歌的晴雪。 "还有施老将军回回焱城的时候就率先带着千骑去接应鬼屠骑他们了,毕竟大批的牲畜需要足够的人手看着,我想着几天没消息了,便派了一队轻骑去看看他们究竟到哪了。” “若是牲畜数量过大,也需要分几批提前走,免得再冷下去会冻死不少。” 周绪说着自己最近忙的事。 “牲畜提前走不怕被抢吗”萧洛兰存了自己的小心思问道。 周绪听到夫人可爱的话,笑了起来∶“此时在草原上,谁敢动我的东西,况且从这里到古阊的路线已经被我们完全肃清了,安全的很。" ”夫人这一路行来,可遇到过商队的影子。”周绪摸了摸下巴,想起什么又说道∶“漠郡倒是有一支骆驼商队跟着金泰,不过金幸嫌弃那些栗栗特人行动不利索,容易拖后腿,就把他们暂时留在回焱城了。” 也就是说去古阊很安全,也是,现在只要不是聋子瞎子,塞外的这些人,不管是小国的,还是草原部落的,应该都知道周宗主回焱一战胜利了。 而周宗主的威望一日重过一日。 “夫人亲手包的牢丸真好吃。”周绪一连吃了好几个,顺便将夫人碗里的牢丸喂给了她。 “此战我们胜利了,回古阊又很安全,现在是战争的收尾工作,回焱城有你就可以了。”萧洛兰看向周宗主,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想提前回阆歌。” 周绪揽着夫人细腰的手一顿,他吃着牢丸,面色看不出什么大变化。 萧洛兰觉得自己说的理由挺充分的,现在他们战争已经是胜利一方了,她留在回焱也帮不了什么忙,前期以她为引让那些回焱联盟误判战情,萧洛兰觉得自己在这场战争中有一点的作用,现在战争结束了,回古阊那条路线又很安全,战后事情她也帮不到什么,所以…所以,萧洛兰想回去了。 她想女儿了。 很想很想。 周绪放下玉筷“夫人曾经答应过我,与将士共饮葡萄美酒,难道夫人就忍心让我一人留在回焱。” 萧洛兰抿了抿唇,周宗主怎么就是一个人了,他身边那么多人。 "等你们一同回阆歌喝也可以的。"萧洛兰说道"你们先喝也行。" “我们先吃饭吧。”周绪笑道。 萧洛兰见周宗主好像也没怎么反对,语气也很平和,她犹豫了一下,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我就是想回阆歌看看晴雪。” 周绪点头“我知道。” 萧洛兰用完了早食,回到椒风殿,开始整理东西,她并不是在和周宗主赌气什么,而是真的想回去看看女儿。 冬雪看到夫人收拾东西,心跳了跳,上前询问,得知主母要提前回阆歌看小娘子,不知为何有点反应不过来。 在她眼里,主公与主母就是天生一对,鹣蝶情深,两人总是在一起,冬雪从未想过主母说提前离开说的如此自然,虽然主母想见小娘子也没错啦,毕竟小娘子是主母唯一的亲生女儿,心心挂念也是正常的。 而且现在回古阊那条路线的确是安全的。 只是提前回去,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不知为何,冬雪浑身就是莫名冷得慌。 萧洛兰将衣服叠好,想到女儿,嘴角露出一个柔和温暖的笑容,这个世界,只有女儿才是她的内心支柱,精神寄托。 况且她也想有自己的生活。 冬雪也觉得这也不是一件大事,对比幽州主母拥有的赫赫权势而言,主母的这个要求简直低的不行。 只是提前回去看府里的小娘子而已,又不是要天上的星辰,路上也很安全,回焱城内的军队完全可以抽调一批给夫人,而且还有那些多的江湖门客,她也在夫人身边。 冬雪纠结了好长时间,又去求见了主公,想看看主公是什么态度,如果主公不同意她又该如何。 周绪听完冬雪的话,将书放下来∶“夫人想做什么,你就让她做。” 第100章 第一百章 崔什子在煮茶,顺便赏雪,端的是从容雅致,忽略他奇怪的发色,自身仪态与气度和长安世家高门的贵公子如出一辙,更因病弱添了一丝时下最盛行的清瘦之态。 仅仅端坐在那,就很容易让人想起了林下青竹之风。 不过在这间书房里,除了崔什子就只有主公这一个大老粗,眼见主公迈步在眼前走了几个来回,高大威猛的身形一路过窗台就完全将窗外的雪景遮住了。 崔什子喝了两口茶,最后不喝了,笼袖坐在蒲团上,看着主公。 他刚刚也在书房,自然也听到了冬雪的禀告,冬雪是主母身边的贴身女婢,一向是聪慧的,一边禀告主公,主母她在收拾东西想提前回去看小娘子,一边仔细观察着主公,等主公回答之后,便知礼的退了下去。 只不过等冬雪退下以后,主公也不装模作样的看书了。 崔什子见主公终于不走了,但刚好站在窗前位置,这下好了,不光雪景没得看,连光线也暗了几分。 他看主公一脸严肃,面容冷刻的,这不知情的,还以为主公在思考什么重大军情。 崔什子不禁抽了抽嘴角,在他周围所有成了亲的认识的人中,只有主公一人是最人不可貌相的。 谁能想到,在外冷酷无情,恶名可止小儿夜哭的幽州节度使大人,在私下竟是这个样子的。 "主公。"崔什子揉了揉额角∶"主母只是提前几天回去,您若不放心,多抽调一些玄甲营铁骑护送就是,而且主母军队还未到古阊,刘仁肯定就带着人来接了,您无需担忧。" 到了古阊就是自家人地盘,就更不用操心了,说不得少主得到消息,也会带人前来迎接。 崔什子不懂主公在想什么。 周绪坐在崔什子对面,拿起旁边的干净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过了一会说道∶"我知道。" 周绪喝了一口茶,直接嚼着茶叶,他就是心里有点不得劲。 其实夫人说的理由都很充分,她跟着自己出来几个月了,现在战事平定,她想回去看看晴雪也无可厚非,周绪知道在夫人心中,晴雪一向是重中之重的。 况且,出征前夕,本就惹的夫人不愉快,两人之间差点有了间隙,这一路上,勉强算是走过来了。 崔什子见主公都把茶当酒喝了,便又提了个建议∶"您若不想主母先走,与主母好好商量一下延日一起回程,不就行了。" "夫人既然说出口了,就说明她有这个打算,我若拂了她的话。"周绪想想就摇了摇头∶"不好。" 她是他的夫人,哪怕只是一句平常之话,下面的人也要慎重小心的对待,既然夫人已经说出了口,他再驳了这样不妥,主要是周绪感觉这次自己再不答应,夫人怕是会生气,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涉及晴雪的事,夫人总是格外在意的,他也要小心对待。 "况且金辑他们还没回来,等到了回焱我再宴请众将士,处理战后事宜又要花费一些时日,夫人定是不想等的。"周绪又道,夫人爱女心切所以归心似箭。 崔什子低头执子下棋,自得其乐的与自己同下,闻言头也没抬的说道∶"您在犹豫。" 周绪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 他的确在犹豫不决。 崔什子下了一会抬起头来∶"主母留在回焱,您担心主母会生您的气。" "让主母提前离开的话,您又无法抽身与她同道。" 崔什子说完觉得爱情这东西还真是奇妙,谁能想到如今的幽州节度使居然也会有如此儿女情长的时候。 周绪狠狠的揉了一把脸,最终还是道∶"还是如夫人的意吧。" 崔什子笑道∶"您就这么怕主母生气?" 周绪听了,一本正经道∶"文若你还没成亲,不懂婚后之事。" "夫妻之间哪有什么怕不怕的,我与夫人一向是情投意合,怕这一词勿要再说。" 崔什子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您惧内。" 周绪∶"" 崔什子难得见主公吃瘪,好奇问道∶"主母生气起来很可怕吗?" 他虽然是主公的心腹,但终究还是男人,不好与主母走的太近,但依他看来,主母是一个让人相处起来如沐春风的人。 崔什子想象不出来那么温柔的主母生气起来是什么模样,能制住一向专横独/断的主公。 周绪瞥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崔什子∶"夫人就算生气也是貌美如花的。" 崔什子想到主母艳冠幽州的容颜,赞同的点了点头∶"主公说的极是。" "那您还怕主母?" 周绪说道∶"不是怕。" 他想了想又说道。 "是爱。"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冬雪快速的收拾东西,这次回去温度可不比来的时候了。 炭盆,手炉,大氅,狐裘,绵衣,皮靴,耳帽还有路上所需要的一应物什,零零碎碎的,没过一会就收拾出了一箱子,她要把主母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给考虑到了,从主公那里回来,她就告知了那些门客们,让他们也准备好了,若有缺的快快补齐了。 整个小团队迅速的动了起来,就连经常跟在主母身边的郑鱼心也忙去了,还带着何进师傅,队伍里的昆仑奴和侏儒们以及剑客很少出现在主母面前,倒是主母得知老驼背也就是尹老先生也跟着他们一起走的时候,吩咐她多关照一下尹老先生,若老先生有缺的可以帮他置办一下。 冬雪告诉老驼背的时候,那个左手畸形巨大的老驼背愣了一下,而后用手擦了擦身上的衣服,豁口的大门牙一笑就出来了,说着一口的幽州北地话,让冬雪代替他多谢主母的关心。 在冬雪看来,那个老驼背真是走了运了,明明也很少往主母面前凑,经常一个人蹲在军蠹下喝着北地的烧刀子,喝上几口就唱上几句小调,醉的狠了,就佝偻着身体回屋。 军中将士因他先前随军出发举囊对老驼背也有几分敬意,偶尔会有几个骑卒扔小半只烧鸡给他打打牙祭,插科打诨间,老驼背的人缘竟也慢慢的好了起来,在一众门客中,他是和骑卒们走的最近的一个。 冬雪经过椒风殿时,看到了主母坐在榻上缝制着白狐围脖,身边小箱子里还有已经完成的手套绵袜等物,主母说是手套,在他们北地,冬雪更习惯称呼暖手筒,或是手衣,不过作用都是差不多的,主母这个称呼似乎更贴切一点。 用的都是上好的皮毛,手套里还夹了一层保暖的丝绵,可以说是拳拳母爱都汇在里面了。 主母对小娘子可真好,小娘子明明岁数也不小了,可在主母心中,仍然疼宠如孩子。 冬雪想着事情,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后退几步侧身,看到主公敛衽一礼。 ”夫人,天气寒冷,我们去翠微阁吃暖锅吧。”周绪让冬雪无需多礼,自个忙去,而后大步走进椒风殿。 萧洛兰拍了拍雪白的围脖,细腻柔软的毛发轻触上去就能感觉到温暖。 “好啊。”萧洛兰将白狐围脖放在一旁,脸上都是笑意。 周绪见满脸笑容的夫人,怔了一下,自从离开阆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夫人如此开心。 周绪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感觉心里酸溜溜的,可是等看见乌发雪肤,丰腴美艳的夫人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就像是冬日的阳光,暖暖的,周绪的心里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翠微阁内。 暖锅在大楚一向极受欢迎,特别是冬季。 食案上都是处理过的生食材,豆腐,韭黄,白菘,萝卜,芹菜,蘑菇,片好的薄鱼片,嫩羊羔肉,牛肉,鸡肉,还有产自喀玛母河的冰虾银鱼,再加上各种装在琉璃盘内的水果,咋一看之下丰富过了头。 “这能吃完吗”萧洛兰坐在软垫上,旁边就是周宗主。 周绪倒了一杯葡萄酒给夫人,笑道“下午忙了一会,我还没吃饭。” 萧洛兰听了,心里有点愧疚,她今天一整天都在收拾衣物想着回去的事,也没注意到这事。 “那你多吃一点。”萧洛兰将蔬菜放进去,牛骨萝卜汤在锅里冒泡翻滚着,香气四溢,又放了一些薄鱼片。 “不急,不急。”周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葡萄酒”夫人,我们先喝上两杯。” 萧洛兰放下箸,见微红的葡萄酒荡漾在玉白的杯中,葡萄酒香丝丝溢了出来。 她和周宗主碰了一杯,甜甜酸酸的,还带着爽心的凉意。 周绪也喝了一杯,笑道“这酒在外面雪地里冰了一会,配着暖锅喝正好。” 桌上还有几种调料,萧洛兰感觉这就是火锅,可惜没有辣椒,晴雪就很喜欢吃辣的,不过牛骨清汤也很不错。 周绪盛了一碗汤给夫人。 “你先吃,我自己来。”萧洛兰心情的确很高兴,甚至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之感,自从来到这里,她的情绪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 周绪吃了一些,他本想再弄一个辛香味的花椒羊肉汤,但思来想去还是牛骨萝卜汤更补人些,羊肉汤他们幽州人冬天常吃,但牛肉就很少吃了。 萧洛兰没过一会就吃出了汗,喝了点葡萄酒,脸颊有点发热。 “夫人准备什么时候走”周绪望着夫人配红的醉颜,好似也醉在了夫人潋滟的星眸里。 “后天吧。”萧洛兰说道,总要给别人一些准备时间的。 ”倒是与我猜的差不多。”周绪道“此一别,夫人在外要多注意身体,我已通知让凌之和周家的一些小辈以及玄甲铁骑护送夫人回程。” “还有周家的其他小辈”萧洛兰有点惊讶,她一直以为这次出来的只有周宣和周凌之。 “是一些庶子以及旁系的周家人,跟着来挣功勋的,官职不大,夫人平常也看不到他们。”周绪又喝了口酒“路上有什么事,夫人尽管找凌之和冬雪。” 萧洛兰点了点头,她望着周宗主,抿了抿唇,轻声说道∶“谢。” 如果周宗主不同意,她是走不了的。 这次她很感谢他。 周绪趁着醉意抚摸夫人的脸,凑到她的耳边问道∶“如果我不同意夫人走,夫人是不是要恼我了。” 萧洛兰没吭声,因为周宗主说的是实话,她也不想欺骗周宗主。 周绪将夫人抱在怀里,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夫人身上的香气,好似喃喃道“夫人的心是冰做的吗”他为何就捂不热呢。 只要夫人有一丝的动摇,想留在回焱,周绪是绝不会放人的,可夫人却是实实在在的欣喜,没有一丝作伪。 两天后。 萧洛兰离开的时候,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冰原,碧蓝的天空,呼吸到了久违的自由的味道。 像是黑暗的密封空间里终于撕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虽然不大,但让她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修) 比风更快的是什么。 是消息。 幽州大胜的消息比风更早的吹到某些人的耳中,那些藏在暗处密切关注战争局势的数个小国,侥幸没参与这事的密契部落,还有蛰伏起来的大大小小的边境商队们,以及草原上星罗棋布的小型部落们都知道了一个事实。 回焱联盟败了,突厥骑兵也再一次的败了。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好像是天经地义,又好像是本该如此,毕竟从周绪这个幽州本地豪强得势以后,他们草原部落就一直被他按着打。 打的全部龟缩在更远的草原腹部,像一条苟延残喘的老狗,骨架虽还在,却瘦的皮包骨头,牙齿脱落,唯有聚在一起扯扯以前的威风。 但是现在,最后的遮羞布也没有了。 六大可汗的头颅有五个悬挂在回焱城的城门之上,回焱老国王更惨,被做成了天灯,新任的回焱国王是名不见经传的三王子,至于可汗们带着的部落精锐骑兵则全军覆没,连突厥的浮屠骑也没逃过。 听说周蛮子已经把京观做好了,就放在人来人往,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巨大的京观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有人高兴,有人恐惧,还有人揣揣不安的观望。 高兴的自然是那些边境商队们,经此一役,他们来往古阊与回焱之路会更加安全,极大减少了他们受到草原强盗骚扰打劫的几率,甚至连边境也更加安全了,知道幽州铁骑胜利以后,他们开始小范围的活动起来。 恐惧的自然是草原的中小型部落们。 草原上不是只有这六大部落。 以往突厥势如中天的时候,草原上的部落以突厥为尊,形成了一个国家的雏形,结果树倒猢狲散,原本就是勉强聚起来的散沙就重新恢复了以前,在广袤无际的草原上分散开。 周蛮子手下名为鬼屠骑的重甲骑兵横扫一切,如凶神降临,掳获了将近十万头的牛羊马儿牲畜,这个巨大的数目让所有人都为之咋舌,也为幽州节度使冷酷残忍的手段作风感到彻骨胆寒。 余下的六大部落不是没想过联合起来反抗,但一来他们的可汗被杀了,一时之间,各部落群龙无主,争权夺利,政权混乱让草原上的六大部落陷入了混乱之中,再加上这仗被打怕了,尤其是重骑兵的问世,让他们胆气瞬间就灭了一半。 他们不动,其余的小型部落更不敢动了,现在他们对六大部落的人充满了戒备警惕,因为过冬的牲畜没有了,那些人一定会来抢他们的,他们可没有城墙可防守。 不过就在这时,草原上不知何时流传了一个消息,周蛮子会接受归义的草原部落,只要肯归义,就可以暂时安顿在回炎后方的白雅山脉,第一个归义的就是回焱城新城主的岳父,契密可汗,他直接带着自己部落的人和牲畜以及过冬的草料跟在鬼屠重甲骑兵的后面,像是缀着一条小尾巴。 渐渐的,这条小尾巴多了起来,和拓跋同源的沙拓部落咬牙也跟了上去。 不跟不行啊,寒冷和饥饿会让那些六大部落的人红了眼,现在还未到大雪时节,等到严寒将近的时候,他们就会变成游荡在草原上的狼群狩猎他们,现在跟着幽州铁骑们走,大家一起聚在回焱后方的白雅山脉,有了这条山脉,大家伙挤挤,躲过这一冬就好了,而且人聚在一起,一但多了,那些失败的六大部落想要劫掠他们也要掂量掂量,最重要的是,白雅山脉靠近回焱,如果六大部落被逼急了劫杀他们,他们这些人就反过来向回焱方向求援。 反正他们这些小部落又没有参与回溯联盟,周蛮子虽然手段酷烈但是只要听话,他一般也不会对他们丧心病狂,除了突厥。 已经有不少部落首领猜测那条归义消息就是周蛮子放出来的。 跟着的小部落越来越多,汇成一起,他们就不远不近的跟在鬼屠骑和玄甲铁骑的后面,看着那些人喝着马奶吃着宰杀好的牛羊,寒冷的冬天,他们收获满满。 反而是他们这边吃不敢吃,喝不敢喝的。 契密部落可汗跟在周将军的身后,寒冷的风吹在他的脸上,他揉搓了一下僵硬的老脸,笑容谄媚。 “周将军,魏将军,眼看要到回焱了,我身后的一众首领也跟着将军一起进回焱吗?”契密可汗格斯大着胆子问道。 周宣坐在马背上,魏严和他并骑,中年武将体格健硕,却也逃不过岁月,寒风吹来的时候,一缕缕的白发特别明显,二人都是治军严谨,不苟言笑之人,听到这话,周宣没带什么情绪的说道∶ “节度使大人邀请诸位去回焱做客,你不想去” 契密可汗顿时软趴在了马背上,大汗淋漓,连夹马腹的力气也没有了,这次他带头做了表率,吸引一些小型部落跟着他,表面上是他胸有成竹,因为回焱新国王是他女婿嘛,而且在这次围剿中他的部落是唯一未受到损失的,实则老可汗恐慌不已。 在他看来,回焱城现在就是一个龙潭虎穴,但若不答应,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 其余可汗的头可在城墙上挂着呢,他敢说个不字? ”去的,去的,我想起好久没看女儿了,这次刚好到回焱看看她,顺便将女婿的几个娃娃带过去,小孩总是要在父母身边的。”契密可汗说道。 “那就好。”周宣道。 他望向前方的金泰以及拓跋他们,十万头牲畜不是一个小数目,队伍里有大半的人手都放在了驱赶牛羊马儿上,其中拓跋部的骑兵出力最多。 大哥的义子拓跋阿骨带着他的弟弟拓跋阿木将这群牲畜看的牢牢的,跟在他们一同出发的铁勒人充当了牧羊人的身份,混迹在羊群间。 周宣想起占领回焱的第一天,大哥就对他们下达了一系列命令,包括趁着那些联盟部落没反应过来,快速的劫掠他们的牲畜,以及收拢小部落的归义,还有最后的一项计划。 他望着远处的回焱城,露出一个笑容,路上他们还遇到了大哥派遣的一队轻骑,自然是看他们到了哪里,大将军言回淡的葡萄美酒已经备好了,就等众将士归来同饮。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很兴奋,卯足了劲往回赶,这群血腥未散的骑兵带着大量的牲畜回到了回焱城。 第一时间就是见节度使大人,当然在此之前,有头有脸的将领们都收拾了一下,等周宣听到三天前大嫂就已经离开的时候,他有点惊讶,想了想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护送嫂子的是他的儿子,带着约莫两千骑的玄甲铁骑,队伍里还有一些旁支小辈以及大哥的门客,总的来说,还是很安全的。 一场盛大的葡萄美酒晚宴在回焱城召开。 周绪坐在首位,排在下方的回炎的新国王,左手边是崔什子,周宣,魏严,金泰,易凡,以及军中掌书记,校尉等人,右边是拓跋阿骨,拓跋阿木,铁勒族长察察兀,还有归义的契密可汗,沙拓族等十几位首领。 阿日朗坐在节度使大人下方,面色有点苍白,身体还未彻底痊愈,他的一双儿女下午已经到了回焱,到了他的身边。 “末将参见大将军。”周宣和众人一同行礼下跪。 “诸位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周绪将人——扶起来,望着他们∶ “回焱一战,大家辛苦了,今夜大家开怀畅饮,勿要拘束。” 说完他看向明显紧张的契密可汗和草原小部落首领们微微一笑“各位首领能响应归义号召前来,我很高兴。” 契密可汗立刻接上了话,说道“大将军,那些反叛联盟,人人得而诛之,我等愿为大将军座下鹰犬,听候将军差遣,万望将军庇护。” “愿听将军差遣。”其余首领也同道。 周绪坐回位置“寒冬将至,各位首领们可是担心那些反叛部落迁怒于尔等。” 契密可汗道“正是如此。”他又露出一个奉承的笑容“将军仁慈,将我们这些归义部落安置在白雅山脉,有您在,那些跳梁小丑哪敢造次,一切都托将军的恩泽。” 剩余首领皆附和。 周绪微微一笑“格斯可汗客气了。” 契密可汗听着节度使大人客气的话语,身上都是冷汗。 “白雅山脉虽好,但离回焱还是远了些,我觉着各位首领可在白雅造烽燧台,再分散一些于白雅与回焱的路上,这样万一反叛族攻来,阿日朗国王也能知道,提前做出应对。” “可汗劳苦功高,我想任命可汗为白雅烽燧的白雅都尉,沙拓首领为白雅候官一统烽燧要事,不知各位可愿。” 阿日朗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过了一会才明白了节度使大人的打算。 这是要让归义的这些人在白雅建烽燧,的确可以提前预警,但这样一来,一但接受了节度使大人任命的官职,就代表着他们这些人与草原上的六大部落彻底决裂了。 阿日朗牙齿打颤,感到了一股寒冷,这是要分化草原上的部落,并让他们彼此之间内斗战争,消耗他们的力量。 阿日朗敢肯定,若有六大部落的人反扑,老丈人带领的这些人首当其冲,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牲畜不被掠夺,为了生存,他们会毫不留情杀死他们的敌人。 这是一个阳谋。 如果可汗他们不同意,节度使大人肯定不会让他们再留在这里。 而没有了幽州铁骑的威慑,那些小型部落一但稍微分开一点,就会被反叛之族的人冲散。 阿日朗忽然发现自己要帮的人变成了自己这边。 他看向节度使大人,节度使大人纵然是笑着,眼睛却像黑夜,冷如寒星。 契密可汗愣了一会,随后看了看女婿,想到女婿孝顺性格,再想想拒绝周蛮子的后果,脸上笑容僵硬的像木雕“愿听将军吩咐。” 其余首领各自看了看,也同声道“愿听将军吩咐。” 出去外面死路一条,还不如就在白雅,好歹这回焱新国王是契密可汗的女婿,也算一个依靠,更何况,幽州铁骑也驻扎在回焱,他们就更放心了。 至于更远的,也许他们想到了,但他们不在乎,他们只想自己部落的人好好活着。 一直等宴会结束,阿日朗都感觉自己浑浑噩噩的,等他清醒过来已经在了城墙之上。 听说这里就是父王坠楼的地方。 阿日朗吹着寒风,望着天空的孤月,蓦然发现节度使大人居然也在这城墙之上。 周绪也注意到了三王子,觉得有点晦气,他就想趁着人少想想他的夫人。 ”大人,这就是您对归义部落的仁慈吗?”阿日朗喝了酒,浑身都是酒气,这种带血的仁慈是阿日朗往日想都不敢想的。 周绪平静道“寒冬降临,我让他们有容身之所,可以活下不少人,这难道还不够吗” 阿日朗默然片刻“可是死去的人更多了。”他忽然想起一事“您的夫人知道您这样做吗” 周绪用乌鞭拍了拍这个三王子的脸,语气阴森∶“夫人心善,见不得这些。” 他也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周绪此刻说不清让夫人离开存了几分这样的念头在这里面。 说到底,他还是希望在夫人面前,他想更好一些,像一个英雄。 &t;阿日朗,如今这种情况,你是要帮岳父妻儿所在的归义部落还是要帮反叛联盟那边?&t; 阿日朗痛苦的抱住头,躲避内心的质问。 到了最后,他发现自己只会帮助岳父带领的归义部落,而不是会死更多人的反叛联盟,哪怕他知道有许多无辜者。 阿日朗跌跌撞撞的跑下去。 周绪等人离开,嗤笑了一声。 讥讽又冷漠。 过了一会,他看向月亮。 不知夫人可好。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萧洛兰很开心。 她骑在马上,距离她离开回焱已经三四天了,一直都是好天气,因天气寒冷的原因,前一段时间下的雪并没有融化掉,??所以一眼望去,还是雪缎似的连绵平原。 中午的太阳明晃晃的洒落在这支前进中的队伍上。 前几天坐马车坐闷了,就出来骑马透气,??她的脸上带着笑意,乌衣郎就落在不远处的马车顶蓬上,时不时的清唳一声,爱玩的郑小姑娘从一早起就逗着乌衣郎,希望它可以落在她的肩膀上,这样可以耍耍威风,一旁的何进小师傅敲着木鱼念佛经,偶尔会劝解郑小姑娘不要爬到车顶,不过郑小姑娘并不听何进的。 萧洛兰看着两人斗气拌嘴也觉得可爱的紧,??虽然是万物萧条的季节,她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勃勃的生命力,就像是藏在冻土里的花,春天一到,就会冒头发芽。 热热闹闹的,??多好。 "娘子,您的手炉还热吗"冬雪也会骑射,马上功夫还不俗,她追上主母,怀里抱着一个精致的手炉,主母先前的手炉是她早上给她的,现在都中午了,冬雪估计手炉温度应下降了。 "热的。"萧洛兰笑着回应,她抬起手,身上披着一件黑熊皮做的大氅,宽大的大氅将她整个人包在了一起,这件大氅是周宗主临别时送给她的,特别防风保暖。 冬雪摸了摸主母的手,暖暖的。 萧洛兰让冬雪自己用手炉,不用操心她了,她的年纪比这些小姑娘都大,可以很好的照顾好自己。 冬雪弯了弯眼睛,手心里的手炉温暖熨烫的可以暖到她的心里。 m.26ksw.cc 冬日暖阳洒在主母的身上,阳光灿烂,连主母发丝都浮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好似连阳光也偏爱于她,黑色的熊皮大氅将主母的肌肤映衬的更加雪白,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溢出成熟风情,带着年长女性通透的温柔。 "娘子晚上想吃什么"冬雪问道,他们提前回来,主公不仅给了许多箱的金银珠宝,还有许多的贵重药材,各种名贵的滋养补品,就担心主母万一不习惯北地苦寒而生病。 "我问过随军的火夫了,说是天气寒冷,晚上宰些羊弄羊汤给将士们喝,到时我弄些羊肉,做羊肉胡椒烧饼好不好"冬雪笑意吟吟,对主母越发亲近。 萧洛兰点了点头∶"好。"她过了一会说道∶"今晚我们弄个银耳红枣甜羹吃吃吧。" 冬雪欣喜的应声,又问道∶"主母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萧洛兰摇了摇头∶"没有了。" 冬雪忽的笑出了声∶"娘子您看,乌衣郎飞走了。" 萧洛兰抬头看去,碧蓝的天空,乌衣郎振翅高飞,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估计是觉得郑姑娘太烦了。"冬雪猜道。 恰好郑鱼心听到这话,立刻就跳在马车尾部,大声道∶"才不是,明明是乌衣郎自己想回节度使大人那了,你没看乌衣郎回去的方向就是回城吗" 萧洛兰听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白茫茫的后方,自然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郑鱼心捂住嘴巴,有点懊恼,在她心里,主母和主公就是一对恩爱非常的夫妻,看主母回头望了一眼,她猜测主母是在想主公哩。 冬雪瞪了一眼郑鱼心,道∶"晚上你也要和我一起做饭。"这小妮子仗着主母喜欢她,经常在主母这里吃饭,当然,主母也没有厚此薄彼,让她也过来一起吃。 队伍里,算上主母在内,女人也不过是三人,李繁李大夫还在回焱城,并没有跟来,大约是这个的缘故,主母对她们都很好。 主母说一个人吃有点无趣,看着她们吃饭很香,便让她和郑姑娘一起进帐篷吃,除了座位有尊卑区别,其他倒是一样的。 吃完之后,主母会在昏黄的灯下给小娘子准备礼物,,还绣了几张手帕,听主母的意思还想弄几个粉色的香囊,郑姑娘就在一旁看书,冬雪则在炭盆旁烤些栗子给主母吃,有时候是烤梨。 虽然是在行军途中,冬雪却觉得这样的生活舒适极了。 "知道啦。"郑鱼心连忙说道。 萧洛兰柔柔笑道∶"晚上我们一起做,刚好我也没事。" 其实萧洛兰挺喜欢自己弄吃食的,这算是她的一个兴趣爱好。 冬雪还未说话,郑鱼心就叭叭开口了∶"好呀,我什么都能干,砍柴挑水洗碗都行。" 让主公知道主母弄吃食给她们吃,还不得醋成什么样呢,郑鱼心摇头晃脑的叹了口气,心里却美的很。 冬雪闷气,下午吃过饭后,趁着夫人上了马车休息,找到郑鱼心。 郑鱼心将冬眠的小宠物放到腰间小竹篓里,她的腰间另一侧还有一个水囊,里面养着两只情蜘,看到冬雪过来,有点奇怪,她今天也没干坏事啊。 冬雪拧眉道∶"晚上我准备弄羊肉胡椒烧饼给娘子吃的。"见郑鱼心一脸茫然好似没听懂,她更气闷了,果然是不通俗事的呆子。 "算了,算了,娘子还说了,她晚上要吃银耳红枣甜羹,你等会把银耳提前洗干净泡上知道吗记得一定要用冷水泡。"冬雪见她不明白也懒的讲了,准备去后面马车拿胡椒。 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了身后拖沓的脚步声。 冬雪转身望着一脸期期艾艾的郑鱼心。 郑鱼心抓了抓自己的辫子,头上的银饰叮叮当当的,她挠了挠脸颊,小声说道∶"是那个被称为黑色黄金的胡椒啊。" 冬雪嗯了一声。 郑鱼心低着头,脚捻着积雪,她到现在才想起了胡椒是啥,花椒她懂,诗经里就有椒聊之实,繁衍盈生这话嘛,花椒可贵了,胡椒和花椒就差了一个字,也可贵可贵了,和花椒不同,胡椒是从极为遥远的海上来的,专门给皇帝吃的,是个贡品,价格非常高昂,甚至堪比黄金。 长安那边竞奢成风,有一段时间就是比哪个家里的胡椒多。 想也知道冬雪估计到时是做两份的,一份没有胡椒,一份有胡椒,有胡椒的给夫人吃,郑鱼心当然没有意见啦,夫人这么好,吃点胡椒怎么了,但被她一闹,夫人和她一起做饭的话,肯定会发现冬雪的两种做法。 郑鱼心呐呐道∶"要不我和夫人说,让她晚上等着吃饭就好。" 冬雪眉头皱更紧了∶"夫人是主母,你是门客,你怎么可以替夫人拿主意。"她很不满郑鱼心对主母大咧咧的态度,虽然冬雪知道,郑鱼心没有这个意思,也没坏心,但规矩就是规矩,尊卑就是尊卑,怎么能替主母做决定,果然是打打杀杀惯了的江湖人。 郑鱼心听到冬雪姐姐后面严厉的话,鼓起了嘴巴,有点委屈,脱口而出∶"银耳也不便宜啊。" 冬雪转身,有点生气∶"你难道还有意见而且这和银耳有什么关系。" 郑鱼心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急忙解释∶"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娘子不会介意的,你也别气了,大不了我不吃那胡椒饼就是了。" 冬雪觉得郑鱼心说话没头没脑的,起了疑心∶"你到底什么意思。" 郑鱼心本就是藏不住心事的人,她觑了冬雪一眼,嘟囔道∶"你不是来月信了吗"她摆了摆手∶"哎呀,你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啦。" 冬雪捏着拳头。 "哎,哎,打人不打脸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这嘴没把门,什么都想和主母聊聊。"郑鱼心伸手起誓∶"我就是看你今早用冷水洗脸,觉得不好,就这么提了一句,我发誓不是特意说的,就真的只是聊天顺带了一句。" "银耳红枣甜羹可以滋阴补血,特别适合女子来月信喝,我觉得主母要喝银耳红枣甜羹就是为了你啦,因为最近几天我们都是一起吃饭的嘛。"??郑鱼心越说越觉得就是这样,因为银耳红枣甜羹平常喝也有宁心安神的功效,可是也没见主母天天要喝啊。 怎么冬雪来月信,主母就要喝了,郑鱼心觉得主母好偏心哦。 冬雪听到这,怔了一下,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说什么胡话。"冬雪转过身,声音轻哑的斥责道∶"以后不要随便妄自揣测主母的想法。 说完就走了。 郑鱼心眨着眼睛,她刚刚明明看到了冬雪微颤的嘴唇。 郑鱼心过了好一会,才回到马车里,主母看到她进来,笑道∶"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郑鱼心坐到主母榻下的地毯上∶"主母。" 萧洛兰正在刺绣,准备给女儿绣个漂亮的香囊,,她听郑小姑娘只唤她,又不说什么事,便疑惑的嗯了一声。 郑鱼心嘿嘿笑了起来∶"没事,就是想叫叫您。" 萧洛兰望着一脸傻笑的小姑娘,想起了晴雪,她的女儿也经常无缘无故的喊她。 萧洛兰笑道∶"想叫就叫吧。" 女儿在阆歌等她,萧洛兰只要想到这,就感觉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每离阆歌近一点,她的欢乐便会多一分。 晚上,萧洛兰和冬雪她们做了羊肉胡椒烧饼,见两个小姑娘各只吃了一块,有点奇怪,让她们多吃一些。 郑鱼心笑眯着眼睛∶"够啦,够啦,胡椒很贵很贵哩,我们吃一块就好了。" 萧洛兰想起装在玉罐里的黑色胡椒,这很贵吗,她以前经常在超市里见到胡椒袋,一块钱一袋,可以用好久。 见两个小姑娘吃的小心翼翼的,萧洛兰沉默了一会,揉了揉两个小姑娘的头,温声道∶"还剩一些,你们就分吃了吧。" 郑鱼心的确很喜欢吃,脸都红了∶??"谢谢主母。" 冬雪手里也被塞了一张。 "好了,快点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萧洛兰笑道。 吃完以后,每人一碗银耳红枣甜羹,郑鱼心被甜的不行∶"今晚我给主母您守夜,喝了这碗甜羹,我到明天都不困。" "上次也不知道是谁守一半睡着了。"冬雪拆台道。 郑鱼心气道∶??"上次不算,今晚我要好好守。" 冬雪不想和郑鱼心吵,因郑鱼心是女子,所以她守夜的情况较多,但夫人一向良善,哪能让郑鱼心睡在外面,一直都是睡在外间小榻上,炭火暖暖,幽香阵阵,有次冬雪还看见主母起身给郑鱼心盖被子。 气的冬雪那天一天没给郑鱼心好脸色。 "就剩一点了,冬雪多喝一点。"萧洛兰将剩下的银耳红枣甜羹推到冬雪面前。 冬雪低下头,只感觉心里发烫。 入夜。 萧洛兰打了个哈欠,放下手里的香囊,正准备睡觉的时候,郑小姑娘又问了一遍以前的问题。 "主母,您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啊,给我们胡椒吃,还和我们一起喝银耳甜羹。 郑鱼心趴在床头,歪着头,眼睛明亮。 萧洛兰想了一会,最后笑道∶??"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对你们好。" 郑鱼心有点不解,这世上真有无缘无故的好嘛以前她不相信,她现在信了,不过,也只信主母一人。 萧洛兰等郑小姑娘睡着以后,翻了个身。 有点睡不着。 胡椒和银耳这两样东西,在现代随处可见,任何一家超市菜市场都能买到,而且价格很便宜。 可在这里,她们因为这两样东西死心塌地的认为她对她们好。 萧洛兰脑子里的想法乱糟糟的,如果冬雪和郑小姑娘在现代,就不会被这随处可见的好打动了,这样挺好的。 她感觉自己做的很平常,两个小姑娘对她的善意与喜欢却是越来越多。 有时候,萧洛兰觉得自己都愧对她们的喜欢。 因为那本是寻常的好。 她们只是生不逢时。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许是天公作美。 一连十天都未曾有大雪降临,倒是风一直呼啦呼啦的刮,黑底红字的幽字军旗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在一望无际的天空里很是显眼。 萧洛兰因风大并没有下马车,就着炭盆烤火,马车轱辘压过雪地,透过推开的窗牖,可以听到军中骑卒们小声交谈的声音还有前方老驼背爷爷的幽州小调。 冬雪撩开暖帘,关上车门,随后跪坐在地毯上,,轻声禀告道∶"娘子,周校尉想求见您。" 萧洛兰有点奇怪,周凌之是周宗主弟弟的大儿子,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又是这次队伍的负责人,她算是他的伯母,除了每天的问候,平常周凌之也很少找她。 "请他进来吧。 · 周凌之让周家旁支的庶出子周琛云留在原地,随后上了伯母的马车,毕恭毕敬的行礼∶"凌之拜见伯母。 "凌之不用客气,快请坐。"萧洛兰倒了一杯热茶给周凌之,周家人都是武将,周凌之也不例外,是阆歌的四品校尉,名字虽取得秀气,真人却与名字一点也不搭边,听说家里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萧洛兰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大侄子,一向把他当作同龄人看待的。 周凌之有儿子了,周宣当爷爷了,但是周宗主却好像一点也不急,他仅有慎之一个亲生儿子,现在再加上晴雪,晴雪肯定是要晚结婚的,不结婚也行,一切都随女儿,但是慎之今年好像有二十岁了吧,到年二十一岁,也没听说他和其他娘子走的近,自己回到阆歌要不要问问呢? 古代人成亲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里可没有自由恋爱或者网恋,若慎之有两情相悦之人,她这个母亲也要早做准备才好,万不能让人家女孩委屈了。 萧洛兰想着这些事情,忽然发现自己作为慎之继母责任也挺大的。 "多谢伯母。"周凌之说道∶"伯母,军中前方斥候发现了一个小型的胡商队伍,里面还有十二个白桑部落的人,他们见到幽字军泰,就靠近了这边,我们的人先将他们控制住了。" 萧洛兰隐约觉得白桑这两个字有点耳熟,过了一会,终于回忆起来了∶"可是玛吉娜曾经所在的白桑部落?" 周凌之点头道∶"那十二人中,领头的二人就是玛吉娜的大哥和二哥,胡商商队的首领手里还有伯父的一封信,信我检查过了,的确是伯父的笔迹,信上写了让这支熟悉白桑部落的胡商队伍帮忙找两个人,玛吉菠,玛吉冬,并让胡商告知玛吉娜的消息给他们。" "玛吉菠和玛吉冬并不信任胡商,但是这么多年终于得到了妹妹的消息又实在坐不住,因担心安全,便游说了十个同族和他们一起出来找妹妹玛吉娜。" "现在他们就在营里。"周凌之说道,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双手递给伯母∶"这是伯父的信件。" 萧洛兰接过薄薄的信封,信封仍然崭新整洁,可以看出胡商首领对这封信很郑重,她打开信封,抽出信纸看了一下,入目就是熟悉的铁画银钩。 "我知道了,谢谢你把信送来。"萧洛兰将信收好。 "这是我应做的。"周凌之又道∶"伯母,军中还有要事,恕凌之不能多呆,我先退下了。" 萧洛兰将人送到马车前,周凌之又行了一礼才离开。 等他走后,萧洛兰回到马车里,过了一会拿出了信封,看着周宗主的信,信只有几句话,字迹却是张狂到没边了。 "尔去白桑部落找到玛吉娜的哥哥,将玛吉娜的消息告诉他们,他们若来就来,不来就算。" 萧洛兰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 她也不懂自己为何发笑,就是觉得若来就来,不来就算这话很有周宗主的风格。 萧洛兰收好信,将它放在信盒里,她给女儿写的信,,女儿用雪鹰寄过来的信都在里面,已经很多了。 萧洛兰看了一会,随后下了马车。 冬雪跟在主母身后,看到她和士兵问了一下胡商的位置,随后走到了胡商那边,站在不远处角落里观察他们。 胡大力因杀敌有功,晋升为了伍长,虽然是个小小的官,但他已经很满足了,这次还是他带人负责看守这队胡商以及白桑部落的人,因军中伙食又上来了,再加上他能吃,最近体格又长了不少,身上的肉紧实的像疙瘩一样,再加上身形本就壮硕,往那一坐就好像铁塔一般,给人很大的威慑力。 胡商首领一动也不敢动,他手下的人聚在一起对身处幽州铁骑的包围中感到害怕,一个个的像鹤鹑一样。。 萧洛兰一眼就看到了玛吉娜的两个哥哥,和玛吉娜长的有点像,不过他们穿的实在寒酸,白桑部落其余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穿着破破烂烂的狗裘羊裘,身上都是补丁,除了身高还能唬人点,这群白桑部落的人落魄的像乞丐一样,正大口大口吃着饭。 胡大力离得近,自然可以看出这些人已经饿了很长时间了,连胡商队伍里的人也在一个劲的低头刨饭,饭是军中伙夫随便加点水把前几天的羊骨头又烧了一遍,羊肉羊杂自然是没有的,羊味都少的可怜,就零星的几滴油腥再加上泡在里面的干饼,泡发之后做成的面糊糊。 胡大力拿出烧饼咬了一口,对这些人吃他们的东西有点不高兴,但胡商首领身上有将军大人的书信,现在遇到了,就算是做个好事,以免这些人真饿死在这茫茫草原上了。 "你们怎么饿的像饿死鬼投胎一样?"胡大力腰间挎着幽州刀,对着胡商首领问道,这一群人中,只有这个首领的吃像才好点。 胡商首领用脏污的袖口擦了擦嘴角,连忙堆笑道∶"军爷您不知,自从幽州大胜以后啊,草原就乱了,我是运气好,身上有节度使大人的信得到了天渚国的保护,还有一些胡商花大钱住在那些有商业往来的小国里,后来我听天渚国的国王说白桑部落已经和一些小部落一起迁徙到白雅山脉那了。 “ "我想着古阊这条路是安全的,就带着人出发的,却不想遇到了大批狼群,扔了好多东西只顾着逃命了。"胡商首领说道这,抹了一把辛酸泪,他起初接了节度使大人的信,只是想在权势滔天的节度使大人那混一个脸熟,身上揣着节度使大人的书信,有了这个就好像是护身符。 若是事情完成,节度使大人不收回书信的话,那他就赚大发了! 以后出去了,他这支胡商队伍寻常人也不敢惹,像他们胡商,特别是在边境讨生活的胡商,一但真到了打仗的时候,他们的命就不值钱了,任何一个幽州人或者是中原人都比他们的命金贵。 "幸好遇到幽州军队了,您就是我的恩人呐。"胡商首领抱住胡大力的腿痛哭,被胡大力推开了,他受不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 萧洛兰在后面隐约听了个大概,就见一直干饭的玛吉娜哥哥们忽然神情激动的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胡商首领连忙道∶"他也是在感谢你们,想问问他妹妹离这里还有多远。" 胡大力估摸了一下∶"如果天气一直像这样好,不下大暴雪的话,还有五六天吧。" "谢谢军爷告知。"胡商首领笑着学中原武人抱拳拱手,然后和那些白桑部的人说了一遍。 白桑部的人立刻高兴了起来,围着他们跳奇怪的舞蹈,这种表演夸张的肢体动作让胡大力的手搭在了幽州刀上,胡商首领连忙制止了白桑部落的动作,又和他们叽里呱啦的说了一些话,那些人才安静下来。 萧洛兰回到马车里,想起了玛吉娜,她的哥哥看起来应该会对她好的吧。 还有五六天的时间就到古阊了,最多五天就可以到雁门关葫芦口,一步步的离阆歌更近了,好几个月未见,不知晴雪过的怎么样,和她新交的好朋友处的好不好,瘦了还是胖了… 萧洛兰想着这些事情,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笑容柔和。 在萧洛兰的殷殷期盼中,第三天就遇到了来自古阊方向的骑兵。 三百人的轻骑为首者正是新上任不久的郜飞都尉。 郜飞被周凌之带领着见了将军夫人,随后表示他将与玄甲营同行。 六天以后。 萧洛兰到了古阊城。 她望着有些熟悉的城门,以及门口的刘仁城主,露出一个笑容。 刘仁带着妻子程秀秀以及古阊一众官员在门口迎接将军夫人,自然,他也把玛吉娜带来了。 "下官率古阊官员拜见将军夫人。"刘仁此刻高兴的恨不得连放鞭炮三天!战争不仅胜利了,听说节度使大人还虏获了十万头牲畜,十万头啊!不仅可以给幽州过个好年,只要照顾得当,牲畜里的母牛母马母羊就可以在来年带给幽州更大的利益。 萧洛兰不等刘仁长揖就让他起身了∶"城主不必多礼,天气寒冷,大家快点进城吧。" 话刚说完,一直安静的白桑部落几人突然大声的叽里呱啦,并且高高挥手,城主身后的玛吉娜瞬间如一只蝴蝶般,飞到了哥哥们的身边和他们紧紧的抱在一起,他们又跳又抱,玛吉娜泪如雨下,大声喊着哥哥们的名字。 萧洛兰望着这一幕,笑了。 刘仁脸上藏不住的笑意,他摸着胡子,大笑道∶"哈哈哈,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啊。"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入夜。 古阊刘家大院。 周凌之将后院的长春小筑周围安排了六十个骑卒在外面按两班巡逻,至于那些江湖门客,只有郑鱼心才可以住在长春小筑的东厢房,伯母的贴身女婢冬雪则住在西厢房,作为正房的长春小筑是伯母住的,刘家的奴婢早已将它们打扫干净。 周凌之自己又在外围巡逻检查了一下才离开。 长春小筑内。 萧洛兰用热巾给自己洗了把脸,她的脸现在又红又热,刘城主的夫人程氏对她很热情,在晚间宴席上再三挽留,萧洛兰想早点回阆歌,凌之也说他们只修整明天一天就会继续上路,刘仁城主和程秀秀以及郜飞都尉这才作罢。 城主夫人热情好客的很,席间一直让萧洛兰多吃多用一些,萧洛兰推辞不过,喝了些果酒,脸被堂内的暖气熏的微热。 直到戌时才散开,席上萧洛兰从城主那里得知玛吉娜现在已经是古阊户籍的人了,在城外的农垦区还分了两块地,刘仁还给玛吉娜介绍了一个工作,负责给城内大丰学院里的学子们烧饭顺带着打扫屋子,平日就吃住在学院,休沐的时候偶尔还会和学院里的大娘们一起结伴卖刺绣,很平淡的生活。 晚宴上,玛吉娜也在,她的哥哥们知道了玛吉娜以前的事,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十几个白桑部落的人在那哭,都是些情感充沛的年轻人,为了兄弟义气就跑过来了。 最后得知刘仁城主为玛吉娜做的一切,在那磕头跪谢,刘仁城主本想告诉那些人是将军夫人的功劳,被萧洛兰笑着摆了摆手。 刘仁城主对于愿意被教化的草原部落还是挺好的,到古阊安家就会给户籍,古阊城虽是一个往来繁华的商贸城,但也是个边塞大城。 总体呈回子型,内建子城,官署衙门都有,城内有大量的守戌兵,现在为郜飞都尉所负责,城外还有很多农垦区,划分为数个村镇。 其中某个小村就有玛吉娜现在的家,玛吉娜的哥哥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也许将来会有更多的白桑部落的人迁徙过来定居在这里。 一代一代下来,又是一个家乡,故乡。 萧洛兰睡在床上,摸着女儿送给自己的小鸟陶哨,想着最多还有一周就可以见到女儿了,竟是有些睡不着了。 真希望时间可以过的快一点啊。 第二日下午。 萧洛兰对着刘仁刘城主一家告别,她坐在马车里,看向外面有些萧条的街道,因打仗的原因,古阊城没有上次看到的热市了,但也不是死z一潭用种,随着幽州铁骑胜利的消息,一些商人又开始活动了起来。 萧洛兰正想放下厚帘,忽然看到了街角处有个老伯在卖糖葫芦。 红红的喜庆颜色很明显,有几个娃娃围在老伯那,他们的父母掏钱买着,基本上是一人一支,有一个特别馋的,左手一支,右手一支,孩子们欢天喜地的跟在父母身边,蹦蹦跳跳的回家了。 萧洛兰这一幕,会心一笑。 晴雪就喜欢在过年的时候吃糖葫芦,不过不是山楂这种原味的,她更加喜欢水果糖葫芦,蓝莓.,橘子,草莓,各种水果串在一起裹上漂亮的糖汁,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甜。 冬雪注意到主母一直看着糖葫芦,道∶"娘子可是想吃糖葫芦了?" 萧洛兰回神,笑着摇头∶"没有,你喜欢吃吗?喜欢的话可以下马车买。" 冬雪摇头,刚想说什么,就见周校尉骑马到了这边。 "伯母。"周凌之靠近马车车窗。 "凌之可有事?"萧洛兰见周凌之过来,端正身体,问道,忽然发现周凌之身后有两人,其中一人不认识,另一人却觉得有点眼熟,偏偏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武将青年一脸笑容,拱手拜道∶"陆家二郎陆思远拜见姑母,祝姑母身体安康,万事如意。" 明显是个嘴甜会亲近人的。 萧洛兰愣了一下,听见这人叫她姑母,这才想起这个武将是谁,是慎之的外家陆家的人,陆将军的二子,名叫陆思远,官任光武校尉,她在陆府见过一次,好像经常跟在慎之身后,他喊周宗主为姑父,自己自然就是姑母。 虽然是个血缘关系也没有的姑母。 这人怎么跑到古阊来了,和慎之有关系吗?萧洛兰立刻就想到了这些。 "思远,你怎么跑到古阊来了。"萧洛兰对着只见过一面的陆思远问道。 "姑母。"陆思远笑容更大了∶"是表弟让我来的。"说完他拍了拍身边的蒋大嗓。 蒋大嗓连忙拱手道∶"卑职名为蒋大嗓,是小娘子身边的南营百夫长,此次奉少主以及小主人之命让古阊开城门让我们通过。" 萧洛兰一听到女儿的消息,脑袋顿时嗡了一下∶"晴雪来了?" 她豁然站起来,匆匆下了马车。 "娘子勿急,蒋夫长还没讲完。"冬雪扶住脚步不稳的主母。 蒋大嗓加快语速∶"小主人还没来,她只是让我和陆校尉提前来此告知古阊城主一声,估计等傍晚才会到古阊城。" "是啊,姑母,您也别急,我们是先行一步,刚进城就看到了周校尉,这不就赶巧了,得知您也在古阊,就先向您汇报了。"陆思远道∶"表妹她自从得到姑父大胜的消息就一直缠着表弟让她去接姑母,后来表弟就让我带领两干轻骑和表妹的几百部曲一同出发了。" "本想在古阊休息一下,结果就遇到姑母您了。"陆思远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表妹一直很想念姑母您。" 萧洛兰听到这,克制了好一会才让自己不要失态,她完全没想到女儿这么大胆,竟带着人找她了。 "那凌之,我们快点去和晴雪汇合吧。"萧洛兰对着周凌之说道。 周凌之稳重点头∶"一切都听伯母的。" 陆思远和蒋大嗓都发现了这支由周凌之带领的玄甲营是提前回来的。 萧洛兰坐回马车上,这才发现自己激动的藏在袖下的手都在抖,眼眸湿润。 "冬雪。"萧洛兰想起一事。 冬雪应道∶"娘子可有吩咐。" "你去买一串糖葫芦吧。"萧洛兰藏住自己的泪意,笑道。 冬雪很快将糖葫芦买了回来,随后离开了车厢,关好车门,给主母一个自己的空间。 萧洛兰望着手里红艳艳的糖葫芦,仿佛看到了女儿的笑脸。 晴雪也一定很想她,才会如此迫不及待的来找她。 军队继续前进,萧洛兰干脆彻底推开窗牖,看向外面。 等待的时间是难熬的,就在萧洛兰有点焦急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前方出现了幽字大旗,那么鲜明夺目,可是比它更鲜明夺目的是她的女儿。 萧洛兰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就立刻下了马车,不顾仪态的跑着。 她望着越来越近的女儿。 女儿骑在战马上,披着红色的带帽大氅,远远看去,就像炙热的一团火,如今那团火离她越来越近。 比离开时,女儿有点瘦了,但精神却很好,生机勃勃,明媚活泼,笑容就像是灿烂的阳光。 "阿娘!我在这!"萧晴雪也看到了妈妈,她奋力的挥手,快要到的时候,干脆不骑了,直接下马跑到妈妈那。 萧洛兰紧紧的抱住奔跑过来的女儿,萧晴雪也紧紧的回抱住妈妈,又哭又笑,不断的小声的喊着妈妈。 母女两人终于重逢了。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马车内。 萧洛兰看不够一般望着女儿,细细打量着她,发现女儿不仅瘦了,比以前还黑了一点点,不过还是很好看,柔顺的长发被青色的莲花冠束了起来,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看着就精神,浓密的睫毛下是漂亮的眼睛,嘴巴里正在吃一根糖葫芦。 左边脸颊鼓起,将糖葫芦咬的咔嘣脆。 &t;好吃吗?&t;萧洛兰将手炉递给女儿顺便把窗牖也关上了,隔绝了冬日的寒风,又用铁钳拨弄了一下炭盆里的银丝炭,刚刚冬雪进来加了好些炭,现在火势旺了,温度也上来了。 萧晴雪和妈妈一起坐在榻边,笑嘻嘻的回道∶&t;好吃。&t;她圈着妈妈右边的胳膊,笑的十分开心∶&t;妈,我不冷的啦,不信你摸摸看。&t;说完把手炉又递给了妈妈,让妈妈暖手。 马车里的温度很足,萧睛雪一进来就把大氅脱到一边了,身上穿着保暖的红色绵长袍领口处露出了一圈可爱的白绒绒,腰间系着细革带以及一个旧香囊,还有一把小鞭子。 &t;崔婆婆给我缝制了白狐袄,我给它穿在里面了,袄子里边还有一个绵背心,我连秋裤都套了两层。&t;萧晴雪撩开长袍下摆,拍了拍微臃肿的裤子,又伸直了腿,让妈妈看她的靴子,带着一点自豪的说道∶&t;不用担心我,我把自己照顾的很好,靴子是牛皮靴,,既防雨雪又保暖。&t; &t;倒是你,在战场上肯定受了不少苦。&t;萧晴雪想到这心情有点低落又有一点伤心∶&t;每次我写信问你好不好,你都说好,从不和我说战场上的事,阿爹还一声招呼不打就把你带走了,我现在对他还生气着。&t; 妈妈总是把她当小孩子,就连周慎之也是的,至于新爹就更别说了,其实她已经长大了,可以做不少事了。 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柔笑道∶&t;我当然不知道战场上的事,周宗主把我安排在了后方,我也看不到打仗,都没有受过一点伤。&t; 萧晴雪听到这里,竟是有点高兴,她蹭了蹭妈妈温暖的手掌∶&t;那就好。&t;妈妈写信不告诉她战场的事,就连拓跋阿木也是模棱两可的,每次问他妈妈的消息,他就说很好,主母很平安,像个木头似的。 &t;我运气真不错,刚走没多久就遇到你了。&t;萧晴雪整个人躺在软乎乎的小榻上,身上搭着毯子,头枕在妈妈的腿上,眼睛弯弯如月牙,撒娇道∶&t;阿娘,你有没有想我,我在阆歌可想你了。&t; 萧洛兰望着女儿青春洋溢的脸,笑道∶&t;当然想了,就是为了看你才提前回来的,周宗主他们应该也在回程的路上了。&t; 萧晴雪听了更高兴了∶&t;那你给我说说怎么打仗的呗。&t; 萧洛兰便说了起来。 萧晴雪听得一愣一愣的,直起了身,等听完了,吃完最后一个糖葫芦,满脸惊叹∶&t;崔郎君好厉害啊,阿爹也好厉害,那个叫金辑的也厉害。&t; &t;然后呢,然后呢。&t;萧晴雪迫不及待的问道。 &t;他们里应外合,老国王死了之后,城门大开,周宗主他们就带人进去了。&t;萧洛兰感觉自己没有讲故事的天赋,不过闺女还是挺捧场的,这让她想笑心里又暖暖的。 &t;阿爹真厉害。&t;萧晴雪肯定点头∶&t;胜利以后,阿娘你就回来了吗?&t; &t;我先在回嫩过了几天。&t;萧洛兰顿了顿,见晴雪先前言语间虽抱怨着周宗主,但也有孺慕之情,想了想,脸色微红的说道∶&t;你爹他在回焱还有事情要处理,我就先回来了,他还给你带了不少礼物,都在后面车厢里,等会你可以去看看。&t; &t;还有这个给你。&t;萧洛兰拿出放在榻后的盒子。 萧晴雪接过来,发现是手套袜子围巾帽子还有手帕香囊这些费心力的小东西,咬住嘴唇,眼眶却是瞬间红了∶&t;谢谢娘。&t; 萧洛兰失笑,亲了一口闺女的额头∶&t;傻孩子。&t; &t;娘,你再给我说说路上的事情,我好想听。&t;萧晴雪好想知道妈妈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萧洛兰就拣了一些军营里的事,对于打仗的事一笔带过,还说了玛吉娜,和队伍里的江湖门客,以及王家勾结回签暗中运送弓/督的事。 萧晴雪听的很认真,眼睛睁的大大的。 萧洛兰说完喝了口茶,笑着看向女儿∶&t;你呢?你在阆歌过的怎么样?&t; 萧晴雪眨巴着眼睛∶&t;就和平常一样啊,我经常在我的南山庄园里看蒋大他们怎么训练,还有我交了几个好朋友,三叔家的小九经常约我去玩,不过我与城南的戚姑娘玩的最好,她家是读书人,她哥就在南稷学宫念书,过年了也该回来了。&t; &t;周十六也快回来啦,二叔婶前几天还去了阆歌最大的寺庙,听说是求佛祖保佑一下周十六明年可以考上秀才。&t; 萧晴雪想到这事就摇了摇头,叹道∶&t;可怜天下父母心呐。&t; 萧洛兰被女儿人小鬼大的模样逗乐了。 &t;我还有了一个老道士门客,等到了阆歌我介绍给你看看。&t;萧晴雪卖了一个关子,她骄傲的挺了挺胸膛,她想要做一件大事!现在还在筹备阶段。 &t;好。&t;萧洛兰满口应允,她自是相信女儿不会吃那乱七八糟的五石散的。 &t;啊,对了。&t;萧晴雪忽的想起一事,神神秘秘的对着妈妈咬耳朵∶&t;娘,你知道这次大兄派陆家的陆思远过来的吧。&t; &t;知道啊,我还见过他了。&t;萧洛兰点头道。 萧晴雪挨着妈妈坐,声音又小了一点,像在说悄悄话∶&t;陆思远他还有一个远房表妹,叫俞凤儿,与三叔家的小九走的近,小九就带着她经常找我玩。&t; 萧晴雪眼睛亮亮的∶&t;不过我觉得这位俞姑娘醉翁之意不在酒,依我看,她的一颗芳心落在了大兄身上。&t; 萧洛兰听到这个消息想起前一天自己想的有关于慎之的婚事,犹豫了一下,问道∶&t;那慎之是什么反应。&t; &t;好像不太感冒的样子。&t;萧晴雪摸着下巴∶&t;他们一共就见了一次,大兄就微笑着喊了一声俞娘子,就礼貌的离开了。&t; &t;这事你就不要往外说了。&t;萧洛兰拍了拍女儿的手,温声道∶&t;晚上我做羊肉胡椒烧饼给你吃好不好?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妈去做。&t; &t;我知道了。&t;萧晴雪依偎在妈妈肩膀处∶&t;我什么都吃啦,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t;她嘟囔了一句∶&t;不过府里还有一个讨厌的人。&t; &t;谁啊?&t;萧洛兰想不出女儿会讨厌谁。 &t;是个十分有名的大贪官,即将赴任太炀郡的新太守,按理说他早应该和那人模狗样的李太守交接了。&t; &t;朝廷文书都下了,他倒好,到了幽州第一件事连太炀郡都没停留一下,直接逆流而上,带着船的金银珠宝来孝敬阿爹了。&t; &t;听到阿爹在打仗,他就一直厚着脸皮在府里做客,大兄还接待了他,每做一次客,他就当散财童子似的送礼。&t; &t;娘以后见到他,肯定会对他印象深刻的。&t;萧晴雪有气无力,说实话,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把阿谀奉承写在脸上的人,不要脸到一种境界了。 萧洛兰注意到女儿有点犯困,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t;是不是累了,去后面的床上睡。&t; &t;妈,你陪我睡。&t;萧晴雪靠在妈妈身上,闻着妈妈身上好闻的味道,嗓音带着黍糊糊的依恋。 萧洛兰望着女儿入睡,将被角提了提。 见女儿脸睡的红红的,也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乡,睡梦中的她眉眼舒展,唇角含笑。:,,.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次日。 蒋大嗓带的六百属于小主人的私人部曲逐渐脱离了大部队,慢慢跟在玄甲铁骑和赤焰轻骑之后,等到傍晚之时,前方的行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庞大的军队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一条黑线蜿蜒在雪地里。 蒋大嗓眯着眼睛望向远方,其实他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人头马匹,但最前面的玄甲铁骑很好认,高插云上的幽字大蠹比后面的赤焰轻骑更显眼些。 最前端的玄甲营就像一把锋锐的尖刀,劈开了这塞外寒风。 蒋大收起自己的略羡之意,转而看向围在小主人身边的陆家大房的二郎君,陆思远。 这是一个脸上经常带笑的光武校尉,也是一个善于交际的人。 ”蒋大,过来啊。”萧晴雪笑着招呼自己的百夫长。 蒋大挠了挠头,小主人那边都是比自己官位不知道高多少的大人物,估计小主人还以为他们可以在南山庄园那样,不拘身份的和他们这些部曲吃喝玩闹。 这是不合规矩的。 蒋大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他看向今天的飧食,心里似乎知道了一点小主人为何会唤他。 今天的晚宴是陆思远校尉提议的,清理出了一片背风空地弄了些铁架烤肉,都是羊肉,马是重要的战略物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动的,幽州人冬季经常吃羊,冬季天冷,提前宰杀好的羊肉被冻的像疙瘩一样,随便洗洗就能煮一锅羊汤。 要不说战争胜利了就是好!只要胜利了,现在跟着大将军打仗都吃肉喝汤的,比以前好太多了,人只有吃饱了,用肉喂足实了,才能打过那帮子常年生活在马背上的突厥人,草原人,要比他们更高,比他们更壮,比他们更凶狠! 蒋大笑着走过去,再怎么说他也是小主人这边的,小主人唤自己,自己若不过去,有损小主人的面子,虽然小主人不在意,但是他是下面的人,自然要考虑的全面一点。 他是老卒,又不是老痴。 蒋大嗓走上前,不卑不亢的拱手抱拳笑道“小主人,唤我何事。” 果不其然,小主人看到自己过来,更高兴了,指着另一个方向的烤架道∶“蒋大,我记得你烤肉的技术很好,你就烤羊小排吧,等你烤好以后,我给阿娘送过去。” 蒋大应证了心中猜测,郑重回道“唯” 萧晴雪背着手,很满意蒋大,又围着这些铁架子转了一圈,郑鱼心在马车后面偷偷的看了一眼主母的小娘子,一直敲木鱼的何进突然说道“你别去凑热闹了。” 他们这些江湖门客随着越靠近阆歌,作用越发不明显,等到了阆歌,若无意外,也不经常见面了。 毕竟主母和小娘子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要牢记自己的身份。 郑鱼心坐在木板上,头垂下来。 冬雪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递了一把刚烤出的羊肉串给她∶“小娘子给你的。” 郑鱼心拿着羊肉串,有点茫然。 冬雪解释道“小娘子听说你在途中经常送野果给主母吃,她很高兴,这是谢谢你的。” 郑鱼心拿着羊肉串,觉得烫手的很,等冬雪走后,她把羊肉串分了一些给何进,又偷偷的看了一眼烤羊肉串的小娘子,视线正好和那位被主母捧在手心里,身份是金枝玉叶的小娘子碰了个正着。 萧晴雪愣了一下,随后就是灿烂一笑。 郑鱼心迅速的将头缩回来,她碰了碰何进“小娘子头上带着莲花冠。” 她捏了捏何进身上的道袍“我记得莲花冠是道教人带的吧。” 何进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光头的和尚,他穿道袍穿的心安理得∶“莲花冠唯有道教中资历高深的法师才可以戴。” “小娘子该不会真的被一些杂毛老道骗入教了吧,这样可不好。”郑鱼心咬了一口羊肉串,忧心忡忡的“也不知道那老道士有道士度牒没有,是不是正经的道教人。” “小娘子是幽州主母的女儿,一般人可没有胆量敢欺她,你若不放心,等回阆歌去看看那老道士不就好了。”何进说道,又吃了一口羊肉串,道了一句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郑鱼心涨红脸“谁不放心了,我就是觉得查清楚了,主母也少烦恼一些。” 何进摇摇头“郑施主,这究竟是你的烦恼还是主母的烦恼。” 他看向前方另一辆马车,郑鱼心也看去,主母正望着不远处烤羊肉串的小娘子,眼眸温柔似水,荡漾着笑意。 郑鱼心一下子词穷了,好像是她自扰了,她第一次在何进这边说不过他,气的她背对着他。 萧洛兰等梨烤好以后,便下了马车。 见女儿站在陆思远旁边烤羊肉串烤的额头热津津的,便道“已经差不多了,再多就吃不掉了。” “马上就好,等会我给凌之堂兄送过去一点,再分分就差不多啦。”萧晴雪脸颊红红的“阿娘,蒋大烤的肉才好吃,等会你一定要尝尝,我在南山庄园里经常吃他烤的肉,可香了。” 萧洛兰上前,也烤了几串∶“好,我还烤了些梨,羊肉吃多了上火,等会你吃一些。” “知道了。”萧晴雪乖乖点头,昨天妈妈弄饼给她吃,她今天也要弄些好吃的给妈妈。 等她们说完话,陆思远才笑着开口∶“姑母,我烤肉的手艺也不差,慎之经常说我以后老了可以去当一名庖厨,您也可以尝尝我烤的肉。” 萧洛兰对热情的陆思远回道“我会的。”然后让冬雪送了他一份烤梨。 她烤得不多,一共就四五个。 陆思远惊喜的接过来,看起来挺真心实意的∶“侄儿谢谢姑母的关心。” 等吃完饭后。 萧晴雪舒服的滚在床上,她摸了摸吃饱了的肚子,觉得在妈妈身边好满足,啥也不想干了,唉,她好堕落,明明来之前雄心大志的。 母女两人在床上享受着温馨的时刻。 萧洛兰看了一眼女儿,轻轻揉了一下她的肚子∶“都说让你少吃一点了,偏偏不听,我让冬雪去熬了一碗消食的萝卜山楂水,等会你喝一碗。” 萧晴雪脸苦唧唧的,这什么,听着一点也不好喝。 “娘。”萧晴雪移到妈妈那边“我感觉陆思远在向你献殷勤呢。” 萧洛兰摸着女儿的头发“大多数人对你好都是有所图谋的,他也许也是想从我这获得什么吧。” "估计是想从你这下手,嗯,给俞娘子和大兄牵桥搭线呢。"萧晴雪随意的猜测道,过了一会,她又悄悄的说道∶“您别看这次大兄让陆思远带着赤焰骑,其实赤焰骑里还有一个副将,是大兄的人,却不是陆家的人,我观察了好久才知道这个的。” 萧洛兰听了,不免有些多想,陆家是慎之的外家,陆家自然是希望想和慎之亲上加亲的,可是慎之却好像没有这个想法。 若没有实质的姻亲,陆家的人会不会对慎之不满。 慎之究竟是怎么想的萧洛兰觉得有机会问问周宗主。 “总觉得大兄那边像宫斗剧似的。”萧晴雪和妈妈聊天,以往憋在心里的话咕叽咕叽的往外倒∶"阿爹打了大胜仗,我在阆歌都知道阿爹手下多出一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重甲骑兵了。" "陆家人坐不住了,从我看里的套路,他们想的就是让阿兄娶他们家那边的人,最好再生一个嫡子出来稳固地位,这样以后阿爹万一当皇帝了,他们不就是下一任皇帝的外家了吗?” “娘,你想想,他们能不心动” 萧洛兰却叹了口气“打仗哪有那么容易的,他们想的也太远了。”她想到大冷的天,周宗主寒夜渡河,已经不是年轻人了,还在拼。 冬雪进了帐篷。 萧晴雪喝了一碗味道奇怪的萝卜山楂甜水,和妈妈又聊了一会天才睡着。 五天后。 萧洛兰终于看到了阆歌的影子。 周慎之带领周家的一些人已在二十里外迎接,大雪天里,远处的玄甲营越来越明显,马蹄声阵阵。 黑色马车上,占风铎叮当作响。 萧洛兰撩开暖帘,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风雪里的周家众人和站在前面的慎之。 周慎之穿着玄色大氅,头发上已经有了一层薄雪,他看到母亲,向前一步,刚想问候,身后就突然钻出来一人。 来人披着一件御寒的火狐裘衣,面容不过三十岁左右,脚踏金靴,腰系暖玉,富贵非常,细长的眼睛很容易就让人想到了狐狸,尤其此刻一笑,透出一股常浸世俗的气息。 只见男人走到黑色马车前,顺势弯腰,姿态放的极低。 “卑职廉世清拜见征北上柱国大将军夫人。”他抬头笑眯眯道“冬日结冰,将军夫人可踩着卑职的背下马车。” 萧洛兰望着新任太炀郡守弯下的腰,内心却有些悚然,这种人要不所图极大,要不自尊极低,两者都不是好相与的。 她缩回伸出的脚。 绣鞋藏在鹤氅之下。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修) "不用了,廉大人还是起身吧。"萧洛兰听到自己的声音被风雪掩盖了一些。 "是啊,廉大人还是快快起身吧,吏部钦定君为大楚栋梁,三载考绩皆是甲等,干三考中,尚书大人黜退其幽者,升进其明者,才选出君这样的骨鲠之臣,调迁为太炀郡郡守,像廉大人这样两袖清风的清官,世人谁不敬仰几分。"陆思远笑着从表弟后面走到廉世清的身边,想将这还未在太炀郡报道过一天的新任太炀郡守给搀扶起来,笑容很和善。 本来想说话的萧晴雪一听到陆击思远这明褒暗讽,夹枪带棒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平时没看出来这陆思远这么能说啊,这讽刺效果简直绝了!好笋的一番话。 萧洛兰仔细观察了一下廉世清的脸色,发现他到现在居然还能一脸自然,心里一沉,更觉得此人棘手。 陆思远这话几乎是赤/裸/裸的让这位以贪闻名的廉大人没脸了。 周慎之也走上前,也扶起廉世清,低头笑道∶"父亲一向敬贤下士,母亲她更是仁爱宽厚,廉大人无需行此大礼。" 廉世清起身,笑着道∶"大将军身为幽州最高的父母官,我即将在他的治下赴任,对将军大人我是发自内心尊重爱戴,对将军夫人亦然。" "何况将军夫人此次不顾自身安危,亲赴战线,与将军共御外敌,此举实在令我这一文人汗颜,羞以见人,同时心中也愈发敬重钦佩,试问天下,如将军夫人这般大义大德的又有几人。" "不过区区俯首尔,我廉某人做的心甘情愿。"廉世清大袖一挥,居然有股大义凌然的潇洒意态。 萧洛兰招了招手,芳云从后方人群里走出来,将木梯架在了马车上,萧洛兰带着女儿下了马车,对一见面就极尽奉承讨好于她的廉世清说道∶"我就一普通妇人,当不得廉大人的盛誉,将士们在边关保家抗敌,沙场九死一生,他们才是天下最应该受到褒奖之人。" 廉世清立刻接口道∶"将军夫人此番话说的入木三分,令人振聋发聩有您真是幽州之大幸。" 萧洛兰总算知道女儿说这人善于谄媚究竟是什么意思了,怎么说什么话都能拐到她身上夸她。 萧晴雪早已和廉世清打过交道了,声音清脆的说道∶"廉大人,您再不让路,我们要赶不回去吃午饭了。" 这么一大帮子人,站在寒风里受冻,都拜这位啰嗦的廉大人所赐。 "哎呀,是我之过。"廉世清后退一步,对着萧晴雪长揖一礼道∶"小娘子莫怪,我.…" 萧晴雪赶在他话前面开口∶"不怪不怪,廉大人只需要让路就好了。"说完她还敷衍的福了一福∶"谢谢廉大人。" 廉世清笑道∶"小娘子折煞我也,将军夫人,您请。" 他侧身,恭敬的垂首。 周凌之瞥了一眼廉世清,没有说话。 "儿见过母亲。"周慎之对着母亲揖了一礼∶"天气大寒,路途遥远,母亲大人一路辛苦了。" 萧洛兰将周慎之虚扶起来,笑道∶"我没事,不过我看你的头发都落上雪了,以后还是不要这么早就来了,我们快些回府吧,让厨房煮些姜汤给你喝喝驱寒。" 周慎之本来还想说几句孝经里的话,看到继母关心的真挚目光,竟是有些不敢看,当今极为注重孝道,他此番作态也含着几分私心在里面。 "谢谢母亲关心。"周慎之面色不变,笑着回道。 周宴之躲在哥哥们后面,他的旁边就是三叔五叔七叔家的儿郎们,周宴之根本不敢看大哥,父亲上战场了还没回来,母亲因他学业问题这些天一直住在庙里,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他上次因为楼船剑师的事,被父亲和大哥联手打了一顿,如今老老实实的和其他周家小辈一同见过伯母,毕恭毕敬的喊道∶"侄儿见过伯母。" 没办法,辈分高就是好,除了曾伯公那凋零的一脉,现在周家就属伯母辈分最高了,毕竟她现在既是一家之主的正妻,也是一宗之主的正妻,在外还有一个幽州主母的名头。 周宴之有时想到这里,手心就冒虚汗,毕竟他一开始是真的没有想到萧夫人居然如此得伯父爱重。 现在就希望伯母没注意到他吧,还有那萧小娘子。 周十六只听到萧夫人依旧柔和悦耳的声音∶"天寒地冻的,大家快回去吧,等有空,你们到伯母家来做客。" 伯母说的亲和,可周十六这群小辈可不敢像堂哥/堂弟那样回答,只得郑重回了一个"唯。" 周十六看着伯母鹤氅下摆垂落在雪地上,随后消失,周十六心中松了口气,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明妍的脸,他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 萧晴雪望着惊魂未定的周十六,毫不客气的笑了起来,又拍了拍腰间的鞭子,带着蒋大他们神气纠纠的走了。 周十六∶"…"这小丫头片子,吓他好玩么?还是为了报先前的仇。 若是这样,周十六反而放心了。 "走了。"周凌之看了一眼自己傻瓜一样的弟弟。 等回到周宅明心堂。 萧洛兰感觉自己终于可以休息了,自从到了阆歌就没一个消停的时候,春花秋月给夫人泡澡,萧洛兰在温暖的热水里昏昏欲睡,身体累,心也累,不管是和廉世清斟酌说话还是和周家的那群小辈们相处,都让她觉得没一个简单的。 房间安静以后。 萧洛兰望着许久不见的明心堂,舒了一口气。 等到了晚上。 白雪仍然细细扬扬的飞舞着,屋檐下挂着一盏盏的琉璃灯T,台阶之下,是薄雪覆盖的庭院,穿过 镜湖,萧洛兰回头看了一眼藏在黑暗处的后山。 今天的是家宴,一共就三人。 萧洛兰,萧晴雪,和周慎之。 周慎之仍严谨的对继母和妹妹问好,萧晴雪直接拉着他人坐了下来,眼睛笑的弯弯∶"大兄,快点坐下吃饭吧,一家人就不要再行礼了,再规矩下去要变成老古板了。" 周慎之失笑,撩袍坐了下来。 萧洛兰特意选了梅园,一株老树梅花,枝干遒劲,暗香袭人。 桌上的暖锅叶噜叶噜的冒着热气,萧晴雪弄了个辣锅和清锅,这里没有辣椒,弄了一些花椒,茱 萸,姜蒜,也算勉强当作辣锅了。 再配上酿好的梅花酒,正好。 萧晴雪喝了一口冰凉清香的梅花酒,舒服的眯起了眼睛,萧洛兰让两个孩子多吃肉,多吃菜。 周慎之望着继母和妹妹,笑意微深。 飧食过后,萧晴雪有些醉了,萧洛兰让芳云和女儿身边的冰琴将女儿送回鹿鸣阁。 周慎之刚想告退,就听到母亲问他。 "慎之,廉大人经常来府上吗?" 萧洛兰问道,她发现府里库房多了好些东西,都是那廉世清送来的,萧洛兰觉得这算是下官给上司送礼吧,贿赂的那一种,萧洛兰心情还挺复杂的。 周慎之垂首答道∶"回母亲的话,廉大人大约隔三五日便来拜访一次,道是要等父亲回来,顺便祝贺父亲大战全胜。" 送这么多礼是要见周宗主吗?可听慎之语气,莫非这廉世清和周宗主还有交情? 一个是世人眼里的大贪官,一个是世人眼里的大反贼。 不知为何,萧洛兰突然想起了太炀郡守李伯志,一个大贪官接替了他的位置,太烃郡距离阆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还有水运漕路,顺可下河西,逆可到阆歌。 这样的位置….这样的位置,就让一个大贪官做吗?还是说廉世清是周宗主的人,这有可能吗? "廉大人是我们的人吗?"萧洛兰蹙眉问道, 周慎之这次犹豫了一下,也有些不确定∶"应该是的吧。" 他之所以让表哥陆思远刺激一下廉世清也是想看他的反应,如果他是父亲的人,廉世清就该明白陆思远那番话代表着他周慎之暂不知父亲与他的关系,如果他不是,那讽刺就讽刺了。 见母亲眉眼间浮上淡淡的忧愁,周慎之想了想又说道∶"按理说太炀郡守应是我们的人。" 但周慎之也没想到朝廷会派廉世清接手太炀郡,这与他预料的太不符了,所以周慎之一时也不敢确定。 遥远之外的太炀郡。 郡守李伯志望着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调迁公文,始终不愿意相信上面的廉世清三字,脸色在烛火下显得阴沉消瘦。 竟是廉世清这个惯会阿谀奉承的卑劣小人,豪奢巨富,买官成瘾,这次吏部不知又收了他多少的 贿赂,又用多少银钱打通了朝内重臣,这才让廉世清拿到了。 李伯志被气的几乎吐血,他一生好名,可是廉世清却是狠很的打了他的脸,到幽州连太炀郡也未停留一刻,也不和他交接,好像他是不值得看一眼的无名之辈般,带着金银珠宝直奔阆歌讨好周蛮子。 以为这样,周蛮子就会接受他? 李伯志冷笑。 痴心妄想。 说不得很快就人头落地了。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娘子,廉大人递了请帖想拜访您,您可想接见。" 一早,萧洛兰坐在绣凳上就听见了帘外管家孙伯禀告的消息,她让管家将廉大人请到周宅前院的怀素堂内,想了想又说道∶"孙伯你先招待一下他,我随后就来。" 孙伯隔着帘子,笑应道∶"某晓得,娘子您放心。" 等孙伯离去以后,萧洛兰看了眼天色,虽然没在下雪,但天空很灰暗,铅灰色的厚云将太阳完全遮掩住了,更为这冬天添了一丝寒冷。 萧洛兰明显感觉到了深冬大寒的到来,太冷了,这里的寒风真的像刀子一样,他们提前回来还算是幸运的,周宗主他们回来恐怕要吃不少苦头,因天寒的原因.很少睡懒觉的萧洛兰这两日都不想早早起床了,便迟了些。 萧洛兰看了眼日历,今天是冬月初九,距离大雪还有五日,想到这,不免有些忧心。 "娘子,要不要喝一碗焦糖牛乳茶,是小娘子发明的,现在阆歌已经有不少人家喜欢上了这种新热饮。"崔婆婆给主母梳头发,动作轻柔又带着一丝力道∶"这牛乳茶既有南人喜欢的茶香,又有北人喜欢的乳酪,小娘子可真是心思巧妙,您是否要尝尝。" 萧洛兰笑道∶"好啊,"女儿的奶茶计划她早在太炀的时候就听女儿念叨过了,后来随着她们坐船到了阆歌,没想到在冬天又捣鼓出来了。 春花在一旁静候着,听到这话,悄声退出了内间,去和厨房说一声了。 崔婆婆手巧的很,她将夫人如云般的发丝绾成了花冠峨髻,铜镜里本就丰腴美艳的妇人,略施胭脂薄粉,就已经是光耀明室。 崔婆婆将琉璃材质的牡t丹花钿片点缀在夫人的发髻中央,只觉得完美,待做完了自己的事,崔婆婆这才道∶"娘子,您在前线可看到什子了。" 萧洛兰知道崔婆婆关心崔郎君的身体,便细说道∶"崔婆婆,您别太担心,崔郎君在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医师关在房里修养了好些天,李大夫也经常去看望他,临走时,崔郎君的咳疾已经好一些了。" 崔婆婆听到主母的话,心里松了几分∶"谢谢娘子告知。" 萧洛兰摇了摇头∶"不用谢。"她看向外面,这阴沉沉的天气让萧洛兰怀疑是下大雪的征兆,万一雪太大了,很有可能会压倒房屋。 还是和慎之说一声吧,萧洛兰想着。 怀素堂内。 廉世清一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以及环配声,就立刻微垂双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萧洛兰坐在首位,问道∶"不知廉大人找我何事?" 廉世清笑道∶"将军夫人,我前些年偶然之下得了一个深海珊瑚,在长安时,有一名得道高僧,特意花重金求购,道是此珊瑚可以供佛灵修,可当佛教七宝之一,当时我就拒绝了他。" "俗话说得好,口□人,当时我觉得那位高僧不是珊瑚树的有缘人,因为他着相了。" "自从昨日遇到将军夫人您,我才终于明白那颗珊瑚树终于等来了它的有缘人。" 萧洛兰听到这,诧异的看了一眼廉世清,这人几乎把贿赂光明正大的说了出来,这样真的好吗? 廉世清对着外面招了招手,立刻就有四个小厮抬着盖着红布的物什轻轻放在了怀素厅堂内。 两个廉家小厮退了下去,怀素堂的外面俱是周家侍卫。 廉世清揭开红布,对这次的礼物很有信心,他识宝多年,这么一颗深海珊瑚实在举世罕见。 萧洛兰望着厅堂内,一人高的血红珊瑚树,珊瑚体透着晶莹剔透的血红之色,一眼望去,好似血玉一般,枝丫上挂满了珍珠,翡翠,宝石,再加上黄金做成的底盆。 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会是周宗主喜欢的风格。 他就喜欢直白的金银宝石,那些享誉文坛的题诗画卷或是什久名人笔访,他是不屑—顾的. 廉世清望了一眼将军夫人,很遗憾的发现没有在她眼中看到欣喜的激动神色,她看这件绝世珍宝就好像在看一件好看的东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这颗深海血珊瑚,它怎么能和其他东西一样,它是实实在在的稀世珍宝。 廉世清第一次见到这颗深海血珊瑚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平田的官途,那个高僧想从他手上买走当作瑞宝进献给圣上的,可廉世清当时就是没有卖。 世道已乱,他要将这件宝物待价而沽。 而幽州主母就是他选的人,廉世清相信,对一个男人而已,枕头风就是最好吹的。 但是现在,廉世清却是看不透这位备受幽州节度使大人极度宠爱的幽州主母了。 他当然不敢多看妇人过盛的容颜,有逾越不敬之嫌,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难道,这样的宝物也不能打动幽州主母的心?廉世清低头想着,脑子里迅速想起了对策。 "你是要送给我吗?"萧洛兰看完了,问道。 廉世清立刻笑道∶"此物能得您的青眼是三生有幸。" 萧洛兰点头道∶"那你想让我做什么?"这无缘无故的,就算是讨好她,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萧洛兰想知道廉世清的真正意图。 廉世清慢慢抬起头。 萧洛兰也望着他,她听说这人在外面名声并不好。 廉世清定定看着一语清醒的将军夫人,深呼吸一口气,轻声道∶"当然是想凭借风力上青云了。" 他这样的人,才不想在一个地方老实巴交的干上几年,十几年,干于的身牢体累,干于的皱纹深深,才有可能被上面的人赏识到,挖掘到,随后按部就班的升迁。 他就想走捷径,他就想一步登天! 萧洛兰在这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了野心。 可她觉得他找错人了。 "我知道了。"萧洛兰道。 等人离开以后,萧洛兰望着那颗血珊瑚树,让冬雪去请慎之来,这礼物太贵重了,不能给女儿玩,也不能送进库房,主要是萧洛兰心里过不夫那道坎,和以往不同,廉世清以前送的礼名头都是节度使大人,陡然送了一个专属她的,还这么贵重…….. "儿拜见母亲。"周慎之来的很快,他当然知道廉世清送礼给母亲了,不过他也不在意,廉大人经常送礼,有个散财官的称号,大大小小的官员都送过。 不过等看见堂内一人高的血珊瑚还是惊讶了片刻。 "慎之快坐。"萧洛兰笑道。 周慎之坐下来∶"母亲找儿何事?" 萧洛兰逐渐习惯自己多了一个大儿子,她说道∶"寒冬大雪将近,我担心连续降雪会使城外的一些房屋坍塌,产生灾害,这颗珊瑚树我也不需要,就不用放进库房了。" "你将它暗中售卖了,所得银钱就用防雪灾好了,也可分出一部分给退伍老兵以及孤寡家眷,老人和孩子多看照一些。" 周慎之愣了一下∶"母亲不喜这珊瑚吗?" 萧洛兰看了一眼那珊瑚,的确挺漂亮的,还有药用价值,珊瑚磨成粉可以明目止血安神多种功效。 "我想看廉大人是贪官,收了就当作给幽州做好事了。"萧洛兰有些羞鬼的报颜道,她感觉自己,有点卑鄙,因为她只告诉廉世清她知道了,然后又收下了珊瑚树,让廉世清误认为她和他有了交易,两人是同一战线的。 其实不是,若以后廉世清让她帮什么忙,如果是害人的事,她是一定不会做的,虽然她收了他的珊瑚,这好像有点耍无赖。 周慎之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母亲这话…怪淳朴的。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萧洛兰想想自己的无赖,也笑了起来。 "儿知响道了。"周慎之决定把珊瑚树上的珠宝拿下去卖了就行,这珊瑚胡树,他想父亲回来问问父亲的意见再做决定。 "母亲勿担忧,幽州往年对雪灾一事很是看重,青山先生前两月就发公文要各州郡守,都尉,校尉,以及他们治下的城郭村镇都要提前做好防护准备。" "万一雪灾过重,会让各地的豪绅世家捐款设粥棚茅屋以及让各府官员安排灾民以功代振,尽量快速的安顿下他们,不得有误。" 周慎之又说道∶"父亲说过,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所以要用一把刀架在一些人的脖子上,让他们代替他去做。" 周慎之说完见母亲似乎怔住了,连忙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那些豪绅世家们都很听话,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 周慎之想到母亲一向仁二厚的性格,顿觉不妥,又说道∶"不讨母亲说的话也有道理,对待老交和老人孩子是要多关爱一些。"萧洛兰听完,默然了。 周慎之也察觉到自己话似乎多了些,也沉默了,想到子不言父过这话,有点坐不住了,过了一会向母亲告辞。 萧洛兰望着有点像落荒而逃的周慎之,没忍住又笑出了声。 这算不算揭周宗主的老底了。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萧晴雪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大马在门口等人,现在她的骑术已经很熟练了,就连箭术也有了很大的长进,身姿窈窕的十八少女抽条的很快,又长高了一些,亭亭玉立,明媚英气。 等看到阿娘出来,立刻喊了一声“阿娘,快上马车。” 萧洛兰走出来,身边跟着春花和夏荷两人,两人手里各拎了一个礼盒,昨天下午女儿来找她,说是今天要她陪着她去南山庄园那玩玩,顺便看看她的门客以及她的好朋友,说实话,萧洛兰还是挺开心的,因为可以接触一下女儿的朋友圈。 自从来到这边,那个戚姑娘好像还是女儿的第一个朋友,为此她让厨房做了牛乳菱粉香糕,松子白合小酥,枣泥软糕一些糕点,准备妥当了才出门。 第一次上别人家门,带点礼物总归不会有错的。 等看到马车前面的雷虎,雷豹他们,萧洛兰笑着打了一声招呼∶“两位雷郎君,好久不见。” 雷虎憨憨的笑道“是有一些时日未见了,外面风大,您快上马车吧。” 雷豹还是一副沉稳的模样“主母,您请。” 萧洛兰上了马车。 萧晴雪骑马靠近窗户边和妈妈说话,一脸的得意∶“娘,你这次带了这么多好吃的,戚酒酒肯定高兴坏了,她最喜欢吃好吃的了。” "上次她送了我一个她自己做的绿松石手链,这次我也给她准备了礼物。" 萧洛兰笑问道“是什么” “她也喜欢朱太公的诗画,我从库房里拿了一幅朱太公的《蝉》给她,她一定会高兴的。”萧晴雪开心的弯起了眼眸。 “陆家送的《重山图》我留着等崔先生回来再和他一起临摹,上次我学他的笔墨画就学了几天,崔先生就走了。"萧晴雪有点遗憾。 "他估计快回来了。"萧洛兰宽慰女儿∶"不过崔先生身体不好,你学的时候注意不要长时间的打扰到他。” “我知道啦,阿娘你看,马上就要过兴平坊了,那里就是拓跋的宅邸。”萧晴雪指着兴平坊深处一处低调的大宅说道“这一带好像都是将领们的,青山先生和崔郎君一家也住在那。” “另一边就是集市了,现在快过年了,外面可热闹了。”萧晴雪滔不绝的说着,等到了集市,众人的速度慢了下来。 阆歌是个房屋布局有点奇怪的大城,哪怕是小街小巷都留有足够的巷道距离,导致地势看起来十分开阔,在萧洛兰看来更像是一个大型的重要军事据点,没有了狭窄的巷道,大开大合的地理环境很适合骑兵快速聚集。 也许很多年前,这里的士兵们枕戈待旦,听见城头的号角声就立刻骑上战马和其他士兵们从各个地方涌出,随后出城迎敌。 十分开阔的主街道只要不是策马急行,完全有足够的距离供马车行走,大街上人流如织,车马如龙。 大约是年关将近的缘故,不少小贩都在外面提前摆上了过年用的东西,诸般大小门神,小桃符,钟馗像,春帖,对联,红灯笼,扫尘用的扫帚,五色纸钱,果子,瓜子花生,还有颜色鲜艳的绒花,小孩的拨弄鼓,都贴上了颜色喜庆的红色新衣,问价声,讨教还价声,小儿嬉闹声,声声入耳。 布庄前不少人在排着队,大多买青色或红色布料的布料居多,红色是因为过节时节穿红衣显得喜庆,青色是因为过完年就是春,春,万物生发天地翠,于是他们在扯上红色布料做新年衣服的同时也不忘记扯上一段青的。 而富裕一些的人家就到绸缎庄买,云霞锦是今年绸缎庄卖的最好的一款,因其色泽艳若云霞而得名,阆歌城里不少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娘子今年都穿上了云霞锦,热热闹闹出来时,很有云霞簇锦的感觉。 萧洛兰听着女儿和她讲的阆歌流行服饰,便让夏荷去买了三匹云霞锦,给包装好了,也当作这次上门做客的礼物。 街上挑担卖货的,开铺迎客的,酒肆,茶楼,旅店,书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萧洛兰看的目不转睛。 等到了女儿的南山庄园,萧洛兰在那里吃了中午饭后,便和女儿一起去看她的门客了。 临走前,萧晴雪特意让阿娘不用带她身边随候的春花夏荷,让雷氏扈从远远跟着就行,她自己把芳云也留在了庄园里。 南山庄园附近的乡村尽头有一座破败的小道观,建立在一座荒凉的山坡上。 萧晴雪捡到老道士之后就把人安顿在那了,又让蒋大带人把道观装修了一下,勉强算是能住人了。 还没走两步,就有一个小道童从上面道观里跑了下来,待看见没有带部曲的小主人和她身侧难掩艳姿丰冶的妇人时候,顿时高喊了一声∶“师父,贵人来了!” 小道童急忙跑到主人那,刚想跪下的时候,被萧晴雪提溜着衣领站好了。 “好了,不用跪了,你师父呢。”萧晴雪对古代人动不动就磕头下跪已经产生了免疫。 "师父他马上就出来迎接。"小道童立刻答道,同时有点紧张,他是没想到两位身份这么尊贵的贵人居然一个奴婢仆从也没带,就这么走上来了。 萧晴雪和阿娘一起上去。 萧洛兰望着眼前的小道观,只见一片木牌匾上写着三个笔势清虬的大字。 上清观。 门上的铜环已经生了锈,墙根杂草倔强的在积雪中冒出一点枯黄色,门被打开,快步走出一位老道士,对着萧洛兰做了一个道门稽首。 老道士身穿黄色大襟戒衣,袖子极宽,袖身极长,头戴一顶金色的莲花冠,头发苍白,胡须垂腹,别的不说,这一老神仙的模样是足足的。 “贫道逍遥子,拜见主子,拜见将军夫人。” 他身后的小道童也跟着做了一个不伦不类的道门稽首。 “大师好。”萧洛兰对着大师笑道。 "阿娘,我们先进去吧。"萧晴雪带着阿娘进观,身后跟着逍遥子和小道童,等他们进去后,雷虎,雷豹以及一些雷氏扈从守在小道观的周围。 逍遥子让道童自己去煮茶,自己则陪着贵客。 道观不大,前院广场有一尊巨大的香炉,后面的正殿里供奉着三清铜像。 萧晴雪直接带着阿娘去了后院的炼丹房,逍遥子一直带着笑容陪在两位贵人身边,炼丹室内,炼丹炉安在一个三层坛上,一个黄铜丹鼎置与炉中,火正在熊熊燃烧着,丹室里还有一股特别的刺鼻味道。 “逍遥子,你先出去吧。”萧晴雪对着老道士挥了挥手。 逍遥子道“主子如有吩咐可唤我一声,我就在前殿打坐。” 等人走后。 萧晴雪望着愣住的阿娘,脚步慢了慢。 萧洛兰看着丹房内屋里被隔开分放的硫磺粉末,木炭粉,还带着泥土异味的白霜,脑海里隐隐闪过一个念头。 萧晴雪捂着鼻子把装着火硝的盒子盖住“阿娘,你知道那白霜是什么吗” “什么”萧洛兰看向女儿。 ”古代的道士啊就喜欢炼丹,那些炼丹师呢经常想着可以炼一个长生不老的仙丹。”萧晴雪摇摇头"不过呢,仙丹肯定是没有的。" "医书上的火龙丹就是用那一点白晒干磨成粉加上雄黄可治腹泻,那点东西用处可大着了。" 萧晴雪靠近阿娘,给她说自己的小秘密∶“这些东西加起来可以制成火/药呢。” 萧洛兰望着那些小东西,一时间只觉得好危险,她拉着女儿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大了∶“你自己弄的” “当然不是了,现在还没弄好呢,连材料也没准备好。”萧晴雪看吓到阿娘了,连忙解释∶“这东西又不是说能搞就能成的,古代一斤就是十六两,我还需要先计算一下它们的比例,现在只是想想阶段,还没做实验呢。” “那也太危险了。”萧洛兰抓着女儿的手,这次真被她吓了一跳,能爆炸的东西万一操作不当,肯定要受伤的。 “我会注意的,你就不要担心了。”萧晴雪其实还没做,她想着过完年再来办这件事,刚好小道观这挺偏僻的,还有一个后山,做好了,正好可以试试效果。 “我怎么能不担心。”萧洛兰蹙眉叹了口气。 "这不还没做吗"萧晴雪搂住阿娘的胳膊"而且做实验的时候我会很小心的,逍遥子是一个炼丹老手,到时候我让他帮忙打下手。” 萧洛兰把那些东西一个个检查密封好了,带着女儿离开了炼丹房。 她并没有去前殿,而是坐在了炼丹房的门槛上。 萧晴雪靠在妈妈身边,萧洛兰摸着女儿的头发,过了半晌才轻声道∶“我和你一起做吧。” 萧晴雪抬头,原本脸上轻松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咬着唇,其实她若是想,比例早就算好了,她的部曲有那么多,现在想要什么都很容易。 可为什么这么久她迟迟不动,萧晴雪最后发现自己是恐惧的,她在害怕。 萧晴雪握紧妈妈的手,像在汲取力量。 萧洛兰将女儿抱在怀里,轻轻的抚着她的背“没事的,一切都交给妈妈去做。” 萧晴雪紧紧的抱住妈妈,第一次觉得自己好软弱。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福生无量天尊。” 逍遥子微微恭首,手持拂尘,对着要离开的小主子以及将军夫人说道∶ “贫道和童子幸得小主子伸出援手这才避免了冬季冻死路边的厄运,惜我身无他物,唯有炼丹一术尚且入目,此前得知二位要来此的消息,特意炼制了桃花养颜丹,还望小主子以及将军夫人笑纳。” 说罢,小道童就捧上了一个木盒,并将其打开,入目就是两个白瓷罐,白瓷罐外面绘着一枝粉色桃花,颇有春意。 萧晴雪接过来,打开罐子闻了一下,满是花香,白瓷罐中的小丸圆滚堆在一起,她盖上瓷罐,不客气道“那我就收下了啊。” 逍遥子捋了捋雪白的胡须笑道“贫道心悦也。” 他和道童将两位贵人送到山脚处的人家,才停下脚步。 逍遥子望着骑马远去的小主子以及坐上马车离开的幽州节度使夫人,振了振黄色衣袖,老道士闭上眼睛,平复心情。 &t;师父,您在干嘛呀?&t;道童抬头,不解的看向一直闭着眼睛的师父∶&t;贵人已经走了,我们该回去了。” 逍遥子带着道童,回到了破旧的道观后院。 小道童认命的拿起一个扫帚打扫起来,同时嘀咕道“师父,这算不算是我们住过的最破的屋子,我睡的那屋子还有老鼠,前天夜里还进了一条蛇,简直吓死我了。” 小道童扫着砖缝里的薄雪,看了一眼旁边孤零零的菜畦,藏不住心中憋闷又说了起来∶&t;师父,为了和空明大师斗气,您用的着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吗,虽然在贺朔郡佛门昌盛,但我们道家还可以混口饭上,您好好的一个观主不当,偏偏卖了道观,一路好施北下,银钱都洒了干净,若不是遇到好心的萧小娘子,恐怕我和您真的会冻死。” 打坐的逍遥子睁开眼睛,看向屋檐下的蜘蛛网,摇头笑道“小小道童,可笑可笑。” 小道童的脸都气红了“师父” 逍遥子环顾四周,继而点头道∶“这才是真正正的金玉观啊。” 他站起身,看向最小的徒儿背手道“我说你无知,你还觉得冤枉” 小道童撒嘴∶“师父,您欺负人。”他抱紧手上的扫帚,眼泪瞬间冒出来了∶“您知道的,我就是不想离开贺朔的上清观,我们就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逍遥子招手让小道童上前,道童擦擦眼泪走到师父身边。 逍遥子轻轻的拍了拍道童的头,这一路走来,最小的徒儿却吃苦最多,想到这,语气不免怜了几分“傻徒儿,河西已经乱了啊。” “上半年开始,贺朔郡郡守就换成了戴成功,戴成功是谁知道吗?”逍遥子看向懵懂无知的徒弟,怅然道“不知道也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他是幽州节度使的人就是了,不仅如此,河西的营丘,郢城,寿春,安邑上层都发生了人员将领的调动,特别是安邑将领,据说被河西节度使高芝当成了刺头,杀的杀,降职的降职,已经死了不少人。” “我们河西这位新的节度使可不像他的父亲,性情多疑小肚鸡肠,又自私自利的很,偏偏还没本事,高大人在的时候,河西九郡可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发生这么多起的人员调动,现在河西已经有半数落入周幽州的手中,眼看河西就要被蚕食殆尽。” ”我与空明老儿以前的那点恩怨又算什么呢?”逍遥子摸着胡须∶“周幽州去贺朔找空明老儿说是讨研佛法,但我与空明老儿互相知根知底,其实人家周幽州就只是在空明老儿那喝了一杯茶罢了,只是空明老儿为了给自己的寺庙贴金,大言不惭的往外说周幽州与他彻夜研讨佛经。” 小道童抽噎“我就知道您还记挂着节度使大人去了空明大师那,没有去您的道观,您生气着呢。” 逍遥子笑容一僵,直接拧住了徒儿的耳朵∶“不孝徒儿,我先前说的你有没有好好听。” 小道童疼得眼泪又冒出来了“听进去了,师父” 逍遥子放下手就恢复了高人做派,他跌坐在蒲团上,自言自语道∶“这也是天意,天意让我遇到了萧小娘子,让我遇到了幽州节度使的夫人。” 小道童怯怯道&t;才不是天意呢,您为了倒在萧小娘子经过的路边,已经让我好几天没吃饭了,自己也绝食了两天,您就不担心萧小娘子直接走了,我们真饿死吗?” “不过,萧小娘子心地是真好,救了我们之后,还给了一个道观让我们居住。”小道童对萧小娘子还是挺感激的。 “所以我才说是天意,天意让萧小娘子没走,救了我们。”逍遥子理了理自己的戒衣,对着道童说道。 “你信不信萧小娘子身边的蒋大他们早就把我们的身份调查清楚了,这一路北下的乐善好施总算给我添了几分薄名,所以要查明我们的身份和踪迹并不困难。” “而我们身上证明身份的道士度碟到现在还在周少主的手中,并没有还给我们。”逍遥子笼袖遥望前殿的瓦片“如果周少主查到我们的身份有一点可疑之处。” 逍遥子看向呆住的小道童,微微一笑∶“你猜,我们现在还有命吗?” 小道童打了个寒颤,忽然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师父,萧小娘子的好朋友也是特意接近她的吗” “我感觉萧小娘子挺喜欢戚娘子的,上次还带着她到道观找您卜卦呢。” 逍遥子闭目养神,嘴角似有笑意“那位戚小娘子抽了一根大吉的上上签,我记得那天筒里放的都是上上签。” ”萧小娘子好像并没有告诉戚小娘子她真正的身份。”小道童疑惑了∶“那戚小娘子究竟知不知道。” “她也会是故意接近萧小娘子的吗” “你说戚小娘子不知道小主子的身份,你信吗?”逍遥子看向一脸纠结的徒儿,笑道∶“你不信。 II “其实我也不信,但我们信不信都不重要。” “至于是不是故意接近的。”逍遥子停顿了一下“依小主子的身份,她的身边很难有单纯遇到的人。” 小道童没有听懂,那到底是不是啊,拗口问道“那萧小娘子知道戚娘子知道她的身份吗” 逍遥子重新闭上眼睛,只说了一句。 “应该知道吧。”马车里,萧晴雪坐在阿娘对面,听到阿娘的话,咽下了口中糕点∶“我猜戚酒酒她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毕竟我的打扮太好认了。” 萧晴雪摸了一把腰间的软鞭,笑嘻嘻道“不过她不说,我就当不知道呗。” “我们是好朋友嘛。” 第一百一十二章 剧情(下章老周回来)修 郑鱼心收回自己的蜘蛛,等后院里一老一少离开之后,才轻轻的推门出去,她躲的这间屋子正是小道童的,随后翻墙而去,小山坡后,何进牵着两匹马,等看到郑鱼心便将马儿还给她。 郑鱼心和何进说了逍遥子的那些话,明显有些不高兴“这老道士不就是装可怜骗萧小娘子的嘛。” “既然少主也没意见,而萧小娘子也想留逍遥子在身边做门客,你就不要操心了。”何进带着一顶竹编斗笠,宽大的笠沿将他的脸遮了大半,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不带烟火气。 “也是。”郑鱼心说着又皱起了眉“我觉得萧小娘子的手帕交估计也是用心接近她的。”她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感觉自己就是爱瞎操心,但少主也没阻止萧小娘子交朋友,应该也是调查过那戚小娘子的家世了。 “走,我们跟去看看。”郑鱼心说道“主母看样子也要去戚娘子家做客。” 何进没什么不同意的,两人骑马而行。 “我刚还瞧见主母她们了,只是她们在炼丹房那边,距离太远了,我也听不清楚主母她们在谈什么,不过从贺朔来的道士看起来还真有两把刷子的样子。”郑鱼心瞥了一眼和尚∶“你是和尚,了解道家的桃花养颜丹吗” 何进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家丹药造诣一直在佛门之上,而道教中的女冠们擅长养颜驻龄之术,逍遥子作为观主会炼制养颜丹一点也不奇怪,我猜测应该是各种名贵药材加以各种花瓣混合而成的吧。” 两人远远跟在雷氏扈从后面。 午后太阳高照,淡淡的暖意从高空中洒落下来。 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了城南十里村外的一颗老树旁。 雷虎将马车栓好,看了一圈,这里已经不属于阆歌内城了,甚至外城也算不上,只是城外的一个小小村落,二十余名雷氏扈从翻身下马,腰间的幽州刀发出哗啦的声音。 “戚酒酒的家就住在那片竹林后面。”萧晴雪也下了马车,指了一个方向给阿娘看。 萧洛兰顺着她的手势看去,只见十里村内屋舍成群,远处山下有一抹薄翠隐现。 “我们就不骑马了,就走着去,好不好”萧晴雪看向阿娘。 萧洛兰笑道“好。” 萧晴雪又看向雷氏扈从他们,有点为难,老道士的道观就在她庄园的不远处,她手下的六百部曲可就在庄园里住着呢,相当于老道士就在她的眼皮底下,所以雷虎雷豹他们才会放心的远远跟在后面,现在在外面,戚家也不是大富人家,若雷虎雷豹们全部跟着她们上门,动静会不会太大了点。 见女儿为难,萧洛兰一下就猜到了她的想法,萧洛兰想了想,看向雷虎他们,说道∶“两位雷郎君和我们一同去吧。” 雷虎抱拳拱手大声应道“唯” 雷豹跟着说道“愿听主母差遣。”等主母和小主子走后,就让剩余的十几人隐秘在戚家外围守着就行。 春花和夏荷一人拎着食盒,一人拿着布匹,雷虎雷豹走在最后。 乡间小路自然没有阆歌内城的石板平整干净,天气寒冷,泥土被冻的结结实实的,走在上面咔嚓响,这么一行人进村,自然引起了村里人的注意。 随着几声狗吠,十里村的人陆陆续续的从屋里出来看热闹,为首的小娘子,十里村的村民们都认识,是戚夫子家的贵客,但她身边那位妇人却是第一次见了。 村民们瞪大眼睛望着好像神仙似的妇人,直等到看不见了才陆续猜贵人们往戚夫子家干什么的,但畏惧带刀的扈从们并不敢多谈。 “那几间私塾是戚家办的吗?”萧洛兰注意到村子里面有一处地势向阳的好地方建了一个学塾,再想起女儿说戚家是个读书人家,便问道。 ”是啊,戚酒酒她家人可好了,她爹是个秀才就在村里办了私塾,村里的人只用交一点束惰,就能在他家学堂里上学。”萧晴雪明显不是第一次来了,熟门熟路的带着阿娘一起去见她的好朋友。 穿过竹林。 戚家近在眼前,萧洛兰看到了一座类似江南小院的宅院,门前红灯笼飘摇,台阶下还有两座石狮。 萧晴雪上前拍了拍铜环。 戚家小厮连忙打开大门,待看见台阶下的贵人们以及带刀的扈从们,明显愣了一下。 “我与你家小姐有约,现在来赴约了。”萧晴雪笑道“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来了。” 小厮慌忙的进去了。 没过一会,门口就出现了一个脸圆圆,穿着红衣的可爱小姑娘。 “晴雪你怎么来了。” 戚酒酒兴奋的打着招呼。 “酒酒。” 萧晴雪笑容更大了。 萧洛兰终于明白女儿为什么这么快就和戚小姑娘变成好朋友了,她看着戚小姑娘的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一笑就有两个小酒窝,是个极为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和女儿在现代的好朋友特别像,有七分相似。 萧洛兰起初看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不仅相貌像,连性格也像。 怪不得女儿这么喜欢这位戚小姑娘。 “这是我阿娘,我与阿娘来你家做客了。”萧晴雪笑的眼眸弯弯。 戚酒酒看向身后跟着两个扈从的清艳丰腴的妇人,很明显的拘谨起来,她福了个万福,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感觉手心里都是汗,头脑里一片空白,糟糕,该,该怎么说。 “小女戚酒酒拜…拜…” 戚酒酒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她转头,就见自己老爹穿上了他最体面的衣服,带着阿娘及兄长匆匆而来。 “小民戚茂芳携妻王氏以及长子戚以鸣拜见将军夫人。”戚茂芳撩袍刚想带着一家老小跪下。 雷虎上前一步将人拉了起来,戚家人这下不敢动了。 戚酒酒偷偷的看了一眼将军夫人,完全没想到晴雪就这么带着她的阿娘上门做客了。 萧洛兰对着他们温声道“大家无须多礼,此次上门拜访未递请帖是我之过,小女与卿家女郎交好,我就随她一起来了,叨扰卿家了。" 戚家人见将军夫人温声细语的,紧张情绪不自觉的缓解了许多,戚茂芳率先道∶“将军夫人此话差矣,我们皆是幽州治下之民,如今生活安康,全靠将军以及众将士抵御外敌,才能有如此太平,将军夫人愿意来我家,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觉得叨扰。” “您快请进。” 戚家众人引着贵客步入待客中堂。 萧晴雪拉住戚酒酒,把自己的礼物送给她∶“呐,你喜欢的朱太公的画。” “我不能要,太贵重了。”戚酒酒连忙拒绝,同时看向自己的哥哥。 “你送我的绿松石手链还是你从胡商手里花了大价钱买的绿松石做的,也很贵重啊。”萧晴雪把画塞给她,笑道“阿娘还带了一些糕点,等会我俩一起吃。” 戚酒酒一听好吃的,连忙点头∶“好啊,我房间里还有蜜渍梅子,我再让厨房弄两个蒸梨过来。” 一旁的戚以鸣抽了抽嘴角,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小妹。 中堂内。 萧洛兰见女儿说着说着就拉着戚小姑娘对他们行礼退下,就去一边玩了。 “小女顽皮,让将军夫人见笑了。”王氏让家里奴婢上了茶点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家晴雪也是一样的。”萧洛兰笑道。 中堂气氛还算融洽,主要是将军夫人很随和温柔的态度让一直紧绷着精神的戚家众人渐渐的放松下来。 雷虎以及春花在门外守着。 雷豹和夏荷跟在小主子那边。 戚家三人坐在中堂陪着贵客,戚茂芳见将军夫人对私塾之类的事情感兴趣便说了一些村里的学塾趣事,而后又热情邀请将军夫人在戚家用飧食。 萧洛兰想了想还是拒绝了,阆歌有关城门的时间,时间一到,城门就会关闭,若无重大事情,城门是不会开的。 她若带头破坏规矩,这样不好,不过萧洛兰又邀请了戚家人以后有空可以去周宅做客。 戚以鸣一直坐在中堂内听着将军夫人说话,他听的很认真,等到一个空档,他站起来对着将军夫人长揖一礼。 雷虎手一直搭在刀上,注意力也一直放在堂内,看到如此莫名的举动,他悄悄走到了主母身后,戚家外面全部是雷氏的人,他对上这些书生很有自信。 “将军夫人,请恕戚某斗胆,某有一件案情想向将军夫人禀告,还请您听一听。” 戚茂芳和王氏都紧张的站了起来,他们都是老实人,让小女儿试着接触萧小娘子也是大儿的主意,只是没想到,小女儿一下子得了萧小娘子的青眼,两人莫名其妙的成了好朋友,他们到现在仍然有种不真实感。 “阅歌有衙门可以办案的,负责的许判官和窦推官俱是性直铁面之人,只要有案子,他们都会认真处理。”萧洛兰不懂戚以鸣口中的案情是什么样子的,便先让他报案,她对于案子审问刑讯一事是真的不通。 戚以鸣摇了摇头“将军夫人,某信不过他们。” 他抬起头,看向将军夫人∶"敢问将军夫人,如果是周家人犯了大罪,衙门还会秉公处理吗?" “再加一个条件。”戚以鸣忽的跪下,背脊挺直,重磕已”如果是周家嫡系高官呢” “某在此状告阆歌府院法直官,周瑞典周大人私拐乞儿幼童,草管人命,还请将军夫人明察。” 萧洛兰过了好一会,才记起周瑞典这人。 周宗主过世父亲的三弟。 官任阆歌府院法直官,是许判官以及窦推官的直系上司。 萧洛兰沉默了一会。 一直跪在地上的戚以鸣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此举他不成功,很大概率就要成仁了,就在他咬牙坚持的时候,听到了一句话。 “你有什么证据吗” 戚以鸣豁然抬头,眼睛发亮,斩钉截铁道 “有。” 他不怕将军夫人要证据,反而怕她不要。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斜阳西垂落于群山,天色将暗,十里村已经有不少人家冒起了炊烟。 冬季天黑的早,天又寒冷,戚酒酒知道已经到萧小娘子离开的时候了,想到这,她从自己闺房里拿出了一个长条形盒子递给她。 萧小娘子送给她的这幅朱太公的画,实在太贵重了,不回赠一些东西,戚酒酒实在觉得过意不去,再加上她本来就是有意接近她,这让从小就梦想当侠女闯荡江湖的戚酒酒感到心虚又愧疚。 她可是未来的大女侠,怎么可以做这么不光明磊落的事情! 心里这样想着,可是戚酒酒却根本没有告诉萧小娘子的勇气。 萧晴雪接过来,疑惑道“是什么啊。” “就是一个簪子。”戚酒酒一笑,两颊就有两个小酒窝,她挠了挠脸颊,脸色有点红∶“你收着啊。” 萧晴雪把它收了"等过年的时候你去我家玩啊。" “我得先问过阿爹阿娘大兄才行。”戚酒酒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不过我猜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萧晴雪站在戚酒酒的对面,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戚酒酒将人送到院子门口,不远处就站着那位叫夏荷的漂亮女婢和雷氏扈从。 即将跨出院门的时候,戚酒酒望着萧小娘子的身影。 大兄说萧小娘子是幽州主母的女儿,很受节度使大人的宠爱,内城位置最好的光禄坊地段全部都是萧小娘子的,节度使大人对这位继女的宠爱所有阆歌人都看的到。 部曲,马场,庄园,田地,珍宝,她在阆歌耀眼的就像明珠一样,是一位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的贵女,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注意到她,和她交朋友。 戚酒酒捏住衣角,忽的唤了一声“晴雪。” 萧晴雪转过身,明媚的少女在黄昏下披着一层金光∶“什么事呀,酒酒。” 戚酒酒想起自己遇到她的那一天,自己听从大兄的吩咐暗中观察这位萧小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已经观察不少天了,那天是冬至,大街上人很多很多,她藏在人群里,发现萧小娘子被人群挤掉了一个粉色的微旧香囊。 她悄悄捡了起来。 随后没过多久,萧小娘子就返回来找了,神色焦急,戚酒酒便把香囊还给了她,一来二去的,两人就认识了。 “你为什么会和我做朋友呀”戚酒酒声音更小了一些。 萧晴雪看着她“也许我们上辈子本来就是好朋友呢。” 戚酒酒没听懂。 萧晴雪却觉得眼前的戚酒酒一举一动,说话神态像极了自己在现代的好朋友,越相处越有这种感觉。 也许茫茫尘世中,真的会有轮回转世也说不定。 临走的时候,萧晴雪对着戚酒酒挥了挥手,笑容灿烂。 回程路上。 萧晴雪发现队伍里多了一个人。 “阿娘,他是谁啊”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从窗户望向坐在雷虎马背上的小郎君,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 萧洛兰关上窗户,把在戚家中堂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戚以鸣说他有证据,证据就是三年前他收留的小乞儿,也就是雷虎带着的那个小郎君。” “这人是戚家三年前收留的,当时小乞儿一直说要去阆歌找他阿姐,戚家心善,便问他阿姐在哪里想送他回去,结果一问,得知他阿姐在延寿坊宅子那边。” 萧晴雪想起来了“就是拓跋家住的兴平坊旁边的延寿坊” 萧洛兰点了点头,周家人挺多的,虽然她不和他们住一起,但也知道周氏大部分位高权重的人都住在那一片,特别是嫡系一脉,周宗主的二弟周宣,三弟周斌,五弟周落,周围再围绕着周家的曾伯祖一家,还有周宗主的三叔父,七叔父,以及一些周家族老人物。 这还不算周家的旁系子弟。 旁系的周家人则住在嘉奉坊那边,虽在内城,但距离无邪山的主宅还是远了些。 萧洛兰想到周家的那一大家子人,就感觉那是盘根错节的老树根,古代聚姓而居的宗族力量一直让萧洛兰感觉有点怵。 “戚以鸣觉得有些不对劲,周家怎么会有乞丐亲戚,仔细一问之下,得知他是流乞,跟着阿姐两人一路行乞到阆歌之后加入了阆歌当地的丐帮。” "据乞儿说他的阿姐有一天突然接到通知,帮主告诉她要带她去一个好地方过好日子,乞儿不相信,偷偷的跟在帮主后面,看到他阿姐还有和她差不多大的七八个小乞丐一齐被送到了周瑞典周府的后门。” "乞儿害怕就跑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 萧洛兰说完以后,发现女儿闷闷的,秀气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萧晴雪心里的确不好受,一半为了乞儿的事,一半为了戚家,她大约也证实了戚酒酒是故意接近她的,或者说戚家是想通过她来接近阿娘的。 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温声道“怎么了” “我还约了酒酒过年来玩。”萧晴雪低声道。 "你喜欢和她玩吗"萧洛兰握住女儿的手,柔声问道,知女莫若母,她一听这话就知道女儿在想什么了。 萧晴雪想起喊酒酒和现代好朋友一模一样的性格音容,摸了摸她送的簪子,是漂亮的粉色芙蓉玉簪,始终说不出不喜欢这三个字。 “你若喜欢就和她一个人玩就好了。”萧洛兰道。 萧晴雪有点气闷的猜测道“戚家知道这件事又藏着这个小乞丐,如果没有遇到我们,他们是不是就藏一辈子了。” “也许他们是不计回报的大善人,也许他们背后有着一股势力支持着他们这么做。” 萧晴雪倒在阿娘腿上,喃喃道“真烦。”她一点也不喜欢勾心斗角这事。 萧洛兰安抚的摸了摸女儿的头。 萧晴雪过了一会平息好心情,道“阿娘,还有其他证据吗” “戚以鸣说他曾经派人悄悄跟踪过那个丐帮帮主,发现他每隔一年就会送几个小乞丐到周瑞典家的后门处,有男有女,乞丐堆里的女孩本来就少,这事本应该引起那些乞丐注意,都被帮主以带她们吃香喝辣的过好日子这个理由混过去了。” “不少乞丐以为帮主把那些女娃卖进青楼了,但那些乞丐小孩本就无亲无故的,没了也没人报官。” “我觉得应该把那帮主抓过来问问。”萧洛兰说道,这件事中的经手人,那个帮主极其重要。 “阿娘,我也这么想的。”萧晴雪坐了起来,眼睛里都是怒火,她已经联想到了许多不好的事情“如果周瑞典真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我们一定不能放过他。” 等回到周宅,天色已经黑了。 萧洛兰率先叫来周宅的管家孙伯,而后又把小乞儿带到他面前,说了一下城内乞丐失踪一事,让孙伯把乞丐帮主请来询问一下。 孙伯反应很快,退下去之后就开始着手安排此事。 等萧洛兰吃完饭,就听到了孙伯的回复。 “人已经带到了,您是要现在见他,还是明日一早审讯。”孙伯恭敬问道,同时又轻声禀告道∶“娘子,我已经派人监视住了法直官大人的住宅。” 隔着一道帘子,萧洛兰看不清这位为周宅奉献了一辈子的老人是什么表情,其实孙伯的动作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很多。 这是不是代表着其实周宗主也不怎么在意三叔公还是说她说的话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重要许多 ”我知道了,孙伯你让乞儿指认一下是不是他,顺便再问一下那些孩子去哪里了?有没有是他从别处拐卖来的,如果是拐的,又从哪里拐的,要问清楚了。”萧洛兰细细叮嘱道。 “老奴晓得了。”孙伯笑着退下。 萧洛兰看着手上关于周瑞典这人的信息,周瑞典,周宗主已故父亲的三弟,也是周宗主的三叔父,因早年沉迷修道,年约四十才成亲,后来妻子早逝,留下一儿,同年又续弦了新妻,新妻很快给他生了一女一儿,可惜最小的儿子病弱,便为他建立了一座长生道观,最小的孩子便常年住在道观里养着。 大约半小时后,孙伯再次回来,带来了一个令萧洛兰有点吃惊的消息。 “娘子,帮主说与他交易的是府院法直官的妻子,只负责将乞丐送到她那里,后来酷刑之下,他才说那些乞丐小儿都被法直官大人的妻子送到了长生道观,其中他说并未拐卖良家儿童,阆歌的许判官严厉的很,他根本不敢,被他送去的都是外地来这讨生活的流浪乞儿。” “都是一些无亲无故的小孩,失踪了也没人在意。” “都送道观去了”萧洛兰疑惑了,难道真的是做好事,那为何偷偷摸摸的。 “孙伯,你让人看住了那帮主留作人证。” “唯。” 次日一早。 萧洛兰想去那长生道观看看,又担心自己突然前去会打草惊蛇,毕竟自己和法直官夫妻两人一共就见了一次面,贸然前去也需有个名头才是。 萧晴雪到明心堂给阿娘请安顺便吃饭,萧洛兰就把孙伯查到的消息给她说了一下。 屋内没人,萧晴雪吃着早饭,自从阿娘回来,她一直就在阿娘这边吃饭,等听完以后,她忽的一拍手“阿娘,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是什么”萧洛兰问道。 萧晴雪道“我们可以找周十六啊,让他带我们去。” “十六” "阿娘,你看这样行不行?"萧晴雪和阿娘咬耳朵,说出了自己的计划,随后一脸期待。 “倒可以试一下。”萧洛兰眼睛一亮笑道。 “对了,怎么没见阿兄啊?”萧晴雪发现自己好几天没看到大哥了。 "慎之早早的就来请安了。"萧洛兰夹了一块软糕给女儿"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就是天太冷了,让他不用来他非天天来,说也不听,他现在估计在练武场吧。” 萧晴雪心有戚戚,这么冷的天,居然还要练武。 “唉,也不知阿爹什么时候回来?”萧晴雪手托着腮,叹了口气。 萧洛兰手顿了下,她看向外面,寒风料峭,大雪纷飞,喃喃道“应该快了吧。” 延寿坊,周宣家。 周十六呆在屋子里念书,看见自己的书童一脸做贼似的走了进来。 “干嘛呢你,像老鼠似的。”周十六被母亲关在书房念书,看什么都不顺眼,气大的很。 书童走到主子面前,一脸喜悦道“郎君主母允您出去了” 周十六豁的站了起来,不可置信∶“真的?”说罢也不管真假,冲了出去,果然,外面看管的人全部不见了,他高兴的恨不得仰天长啸。 “郎君,郎君,您别急,主母是有事情吩咐您要做。” “是什么,尽管告来。”周十六大袖一挥,如同出笼的鸟,一刻也不想在家看书,只要让他出去,什么都行。 “萧小娘子在前厅呢,想找您玩,主母这才同意的。”书童道。 周十六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垮了,什么啊,居然是她。 “干什么来找我,小公主没人玩了,要我陪她啊。”周十六心里酸溜。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去了前厅。 一进门就看到了萧小娘子的笑脸“十六早上好。” 他的母亲大人现在也笑的像慈母一样“十六,快过来。” 周十六不情不愿的走过去,行礼“母亲大人安,堂妹早上好。” "晴雪特意来找你玩的,你要好好的带着她玩,知道吗" “唯。” 萧晴雪顺利的带着像被霜打了茄子一样的周十六出来了。 周十六站在破旧的道观前吹着寒风,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怀疑萧小娘子就是故意整他的,城内那么多好玩的地方,偏偏她要带他到这里。 “十六堂哥,快进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门客,逍遥子道长,他可是一位真正的高人。”萧清雪对着周十六一脸的得意炫耀。 周十六望着门口的一老一少,听了一耳朵的这个逍遥子有多么多么厉害,把逍遥子都吹上了天,憋了一路的气还是没有忍住,呛声道∶“你别吹牛了,这阆歌城里最好的道士在堂叔那呢,丘山子听过没有,人家炼丹一绝,他炼的丹药可以续命,被称为仙丹。” 萧晴雪意外得知这个情报,瞬间看周十六的眼睛更热了,阿娘说的对,那个道观一定有古怪,不过她们不好带人直接闯进去,现在有周十六带头正好。 “我才不信,什么丹药还能续命?你别是听到什么小道消息就开始胡说八道吧。”萧晴雪明晃晃的嗤笑了一声。 逍遥子一脸微笑,手臂上的佛尘在风中晃了晃∶“天下炼丹术者出我左右者无非二三人,不过贫道可从没听过丘山子名号。 周十六一脸的鄙夷“你没听过是因为你孤陋寡闻。” 萧晴雪讽刺道“我看你是不学无术被人骗了吧,还续命的仙丹,你吃过吗见过吗一天到晚捕风捉影的,逍遥子道长以前好歹是一位观主,德高望重的很,不像某些人,上下嘴皮子一碰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周十六被萧小娘子的毒舌差点气到内伤,若不是这小丫头片子是伯父的继女,他非得要她好看,她那些话句句往他心窝戳啊,这不就是说他不学无术,信口雌黄,信口开河吗? “你不信是不是,那我等会就带你去堂叔的长生道观见见世面。”周十六连上清观的门都没进去,他望着这寒酸道观,下巴抬得高高的∶“逍遥子,等到了长生道观见到了丘山子,您老可别自惭形愧。” “贫道拭目以待。”逍遥子微笑。 "走,我们现在就去。"周十六这才有点一点扬眉吐气的感觉,就这破道观能炼出什么好丹。 “去就去,逍遥子,我们走,我倒要看看丘山子能炼出什么仙丹来。”萧晴雪被一激,带着逍遥子就走。 到了内城。 萧晴雪停了马车,周十六逮到机会就数落∶“有些人该不会是退缩不想去了吧。” “我带我阿娘一起去,让她也见识一下你说的仙丹。”萧晴雪刺了周十六一下。 周十六听到伯母二字,器张的气焰顿时熄了一半,伯母现在是幽州主母,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啊,自己在萧小娘子面前吹嘘说仙丹,也就撑撑脸面,他心里也清楚哪有什么仙丹啊。 “哎,哎,别呀,就我们一起去。” 萧晴雪才不听他的。 萧洛兰坐在马车里,一眼就看到了怂蔫怂蔫的周十六。 周十六这下也不敢和萧小娘子斗气了,老实的在前面带路,逍遥子就在他的身边,大袖如云直垂,道骨仙风。 马车后面,萧晴雪捂着肚子直笑,把自己激周十六的话说了一遍。 萧洛兰也被逗笑了,这两个活宝。 长生道观是私家道观,坐落在偏僻的落霞山下,很少有人来,于这一天忽然来了客人。 周十六去年给堂叔拜年的时候还来过这里,加上这是周家产业,来到这一点也不客气,让山下看守的小道童不用费劲巴拉的上去禀告了,他们自己上去就行。 萧洛兰出来的时候,望着高高的台阶,赞同的点了点头,这小道童跑上去再跑下来的时间,他们自己就到长生观了。 无他。 这台阶太长了。 "长生道观下有九十九个台阶,被称为长生阶,三叔婆特意为堂叔建造的。"周十六说道∶"伯母,堂妹,我们就慢慢走吧。” 萧洛兰身后跟着冬雪以及四个护卫,加上女儿,一共七人,冬雪和护卫走到长生道观门口的时候,不见丝毫异样,萧晴雪喘气歇了一会,感觉有点累,余光瞥到逍遥子居然也脸不红气不喘的,不由惊奇。 这老道有点本事啊。 萧洛兰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等过了好一会才匀好气。 她往下看去,极远处就是延寿坊,一眼看不到边,城外的戚以鸣就算查到这,他也进不了这里,因为这里里外外都是周家人。 “我和阿娘就来看看,就报你的名号。”萧晴雪戳了戳周十六。 周十六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大人耳提面令告诉他要好好的带萧小娘子玩,她说什么就什么呗。 “开门,我是十六,来看堂叔了。”周十六拍门。 门被打开以后,一个道士看到周十六,惊了一下,神色有点慌张∶“十六郎君,郎主他刚吃完药在休息,现在不宜见客。” “没事,我找丘山子道长有事。”周十六道“三叔婆没在观里吗” ”君母并未在观里。”道士一边高声回答,一边想把门关上∶“十六郎君,丘山子道长也未在观内,您还是请回吧。” 周十六在外是个混不吝,在周家除了少数人能制住他,他也是一个任性嚣张的主,他好不容易来了,连门也没进,一个小道士在那推三阻四的,在伯母和堂妹面前丢了面子的他顿时就怒了∶“什么玩意,你说没在就没在啊,我想进就进,需要你多话吗?”说完就推开了他,打开了大门。 “什么味道”萧洛兰捂住鼻子,大门一开,就闻到了奇怪的药味。 “十六郎君!十六郎君!您这边请。”道士连忙爬起来,大声道。 周十六眼睛一眯,察觉到了一些猫腻∶“你喊这么大声做什么,堂叔不是在睡觉吗?你这么大声也不怕吵醒他。” 周十六的一番话堵的道士哑口无言,大冬天的冷汗淋漓。 “是五石散和酒的味道。”逍遥子笑着给将军夫人解答“而且还是上等的五石散。” 周十六顿时怒了“叔婆请你们过来是为了看护堂叔的,结果你们居然敢私自吃五石散,我到现在都还没吃过” 萧晴雪噗的笑了起来,周十六这么生气是最后一个原因吧。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 周十六带着人就冲。 “将军夫人,小主子,等会可能会出现不雅之景。”逍遥子提醒道。 萧洛兰和萧晴雪跟在周十六身后,寻声听到了观内后殿传来的笑闹声。 没过一会,就出现了一个在雪地狂奔的道人,身上只披着一件夏天的长衫,表情癫狂,皮肤发红,看到来人好像没看到一般又继续狂奔。 周十六怒吼道“把他们给我丢到湖里清醒一下。”他身后的家仆把一个个狂奔的人像下饺子一般下到了湖里。 越往后走,越不堪入目。 等到了一个露天亭内,只见一个衣冠不整的道士在炼丹。 “丘山子,你给我过来!这里是怎么回事!”周十六怒道,心里燃起了被欺骗的怒火。 逍遥子打量着这个道士,发现自己对他没有印象,不过他炼的丹…逍遥子走上前,拿起了一个红色丹丸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神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丘山子披头散发,脸色发红,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突然闯进来的女性,宽松的衣袍可以看出他身体的异样。 周十六脸色铁青的将人踹倒在地,家仆一拥而上,将他捆了起来,萧晴雪上前狠狠的踢了几脚,又呸了几声。 萧洛兰蹙眉,紧紧抿着唇,这个长生道观真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我们去找堂叔。” 周十六带人去找堂叔。 清净的居室内,萧洛兰见到了常年在长生道观修养的男人,周瑞典的第三子,周行,他躺在床上,旁边小桌上放着五石散以及一些红色丹丸,男人面上透着青白,嘴唇乌黑,身躯孱弱的似乎要升天。 “十六,你怎么来了”周行虚弱的坐起来,惊怒交加,同时眼睛不由自主的盯在了进来的美丽少女以及她身边的雪肤丰腴的妇人身上,面露淫邪之气。 萧晴雪的脸顿时都气红了,真恨不得甩他一巴掌。 萧洛兰神色微冷,因身体之故,周行并未见过她们。 周十六加重语气∶“堂叔,我过来看望你,看到观里的丘山子和一众道士吃了五石散正在观内发疯,连衣服也不穿在观里乱跑。”周十六哪里还有脸说比试哪个道人炼的丹更好,今天这一来,他的脸都被那丘山子丢光了。 周行不耐道“吃了五石散就这样,等跑一阵就好了。” "丘山子就是这样医治您的吗"周十六气道"等三叔婆回来我要告诉她。" 周行虚弱的挥手“好了,你快走吧,我要休息了。” 周十六还想说什么,逍遥子忽然上前,拿起一颗盘内的红丸。 "你干什么"周行立刻抓住这老道人的手,呼哧呼哧的喘气,面色更加不好。 逍遥子挥开这人骨瘦如柴的手,在他青白的带着死气的脸上看了一圈,缓慢说道∶“你吃的红丸叫三元丸是也不是” 周行阴沉的望着道人。 逍遥子捏碎红丸“三元丸又称红铅金丹,取纯洁处女初潮之经血,此经血谓之”先天红铅”,加上夜半的第一滴露水及乌梅等药物,熬煮过七次,变成药浆,再加上人参,秋石、人乳、辰州辰砂,松脂等药物制作而成。” 萧洛兰眼睛微微睁大,萧晴雪更是膛目结舌,她和阿娘对视一眼,终于知道被送到道观里的乞儿究竟是被当作何用了。 在场众人皆是一震,周十六震惊的看向堂叔。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周行颧骨红了一片,气若游丝。 萧洛兰轻轻的呼吸一口气,对冬雪说道∶“你带人去观内找看看有没有年纪小的孩子。” 周行看向那个妇人,目光瞬间变得阴狠。 萧晴雪甩出小鞭子,威胁道“你再看我娘试试” 周十六望望伯母,又望望萧小娘子,后知后觉的问道∶“什么孩子。” 萧晴雪现在对周行厌恶的很,没好气道“你等会就知道了。” 一刻钟后,冬雪带着护卫找到了五六个相貌不俗的女孩男孩,并将他们带到了主母面前。 萧洛兰望着这群瘦骨嶙峋的小孩,见他们瘦弱害怕的躲在一起,轻声道“莫怕,你们安全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连饭也不给人吃。"萧晴雪气的想把这个男人抓起来狠狠打一顿。 “小主人这就说错了,他们给吃的。”逍遥子检查完那群小孩后,道“不过为了保持纯洁,这些孩子首先要长的好看,他们不吃五谷杂粮,每日饮露吃花,偶尔喝羊奶牛乳,女孩更是如此,要细细的精养着,待用红丸时,就用药催之。” “还有其他人吗?”萧洛兰数了数,孩子的数量不对,按照丐帮说的,至少也在十个以上。 “其他人饿死了。”其中一个女孩弱弱说道。 萧洛兰听了这话,脑子晕了一下,竟是活活饿死了。 “十六!杀了他们!”周行忽然嘶吼道,咳个不停。 周十六惊恐,堂叔在发什么疯啊!常年不出门,脑子也坏了吗?是了,他根本就没见过伯母,而他也未告诉过堂叔她们的身份,他当然不知道这句话有多恐怖。 “十六,快一点!”周行知道这些人一但出去了,他的死期就到了,把唯一的希望放在十六身上。 周十六面色苍白,后退了一步,就看到冬雪在他背后冷冷的盯着他。 周十六使劲摇头“不,堂叔,你,你快点认罪吧。” “十六”周行怒急攻心,竟是吐出了一口血,趴在床沿吐血个不停。 萧晴雪皱眉望着他。 逍遥子摇了摇头“他的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离死只差一线了。 萧晴雪冷冷道“这种人死了就死了,我去通知许判官和窦推官他们来处理。”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谁也没想到病入膏肓的周行会突然扑向了萧晴雪,可惜长久卧病之人行动迟缓,萧晴雪跟着雷格师傅练箭习武,虽然身手没有兄长那么好,但也比寻常人灵敏许多。 她侧了个身,周行没扑到人,重重跌倒在地上,萧晴雪眼尖,长腿一踢,把周行的手踢的远一些,周行眼球突出,嗬嗬喘气,手里的匕首啷当落地,竟是渐渐不动了。 ”晴雪,你没事吧。”萧洛兰跑到女儿身边,紧张的摸了一遍女儿,心脏被吓得砰砰直跳。 “啊”一声尖叫在门口响起。 冬雪钳制住站在门口的妇人,周府护卫早已团团把主母以及小主子围住。 "行儿!行儿!"甘氏不可置信的望着倒在地上的儿子,撕心裂肺的哭起来,这个保养得当的妇人一下子像老了几十岁,尖叫道“你们杀了我的行儿!。” “三叔婆。”周十六喊了一声,又看向地上表情狰狞,眼球却凝固了的堂叔,被这一变故吓住了。 “萧氏,你作为一宗之母,居然纵容女儿杀我儿,我不会放过你的,你女儿必须要为我儿子偿命!偿命!”甘氏疯了一般张牙舞爪的拼命喊道,失去儿子的锥心之痛让她已经失去了理智。 萧洛兰转头望着她,声音轻冷∶“闭嘴。” “你女儿是杀人凶手,凶…”甘氏的嘴巴被塞了一块布,无法出声,她疯狂的想跑到儿子身边,她精心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居然死了?甘氏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萧洛兰牵着女儿的手,发现她呆愣的望着地上的周行。 萧晴雪是真的没有想到周行会死,她只是踢了他的手,因为他的手里有匕首,但他死了,就在她踢了他之后… “十六,你去派人通知许判官和窦推官他们过来,然后你留在这里封锁长生道观,一个人也不许跑掉,我府上的孙伯会带着另一个人证过来,到时你把人证交给许判官他们就行了。”萧洛兰看向周十六。 周十六浑身激灵了一下“好的,伯母。”他偷偷看向伯母,发现这位一向以温柔著称的伯母,春水般的眼眸里好像藏着一层碎冰,虽然说话还是那么的温言轻语,但却让周十六感到有点冷。 萧洛兰握着女儿的手,带她离开这里,等经过甘氏的时候,停了一下。 “我的女儿不是杀人凶手。” 她顿了顿又直视着甘氏。 “你儿子才是。” 说完不管愤怒的甘氏,离开了这里。 马车内。 萧洛兰摸着女儿的头发,轻轻的抱住她∶“莫怕,妈妈在这里。” 萧晴雪抬头看着阿娘,眼圈有点红,带着莫大的委屈和慌乱∶“我只是看他手里有匕首,就踢了一下他的手。” “我知道。”萧洛兰亲了亲女儿“我知道,你不用怕。” 等回府以后,萧洛兰让孙伯带着小乞去长生道观,顺便把在长生道观里的事说了一遍。 孙伯退下以后,萧洛兰就一直陪在女儿身边。 等周慎之听到妹妹是杀人凶手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周家大部分人也都知道了长生道观里发生的事。 周瑞典病快快的三儿子死了。 廉世清第一时间到了周宅府上,与他一道的还有许判官以及窦推官还有他们的上司,府院直法官周瑞典还有他的妻子甘氏,以及周瑞典前妻所生的大儿子还有周家的一些人。 周慎之坐在母亲的下位,旁边就是妹妹。 萧晴雪经过阿娘一下午的安抚,已经不再那么害怕了。 萧洛兰看向周家人“不知各位深夜而来有何事” 而在另一边,漆黑的夜里,阆歌的城门被遥远的火龙照亮,十二城门依次被打开。 周绪一行人带着一身风雪回到了阆歌。 周斌和周落看了一眼三叔,周瑞典唇角向下,声音沉沉道∶“我作为阆歌府院法直官没能察觉到家宅里发生的不法之事,让行儿步入歧途,是我之过。” “现观内的丘山子等人已经全部认罪,即日发落。” "行儿已死。"周瑞典颤抖着说完,又说道∶"可在未判定行儿死罪之前,有人私自动手让行儿身亡,经过仵作检查,行儿尸体右手腕处有一处淤青,乃是萧小娘子所为,行儿身体一向孱弱,惊不得,吓不得,伤不得,萧小娘子这个行为是导致行儿心悸死亡的一大原因,敢问萧小娘子有罪否。” 大厅内一片寂静。 萧洛兰端正的坐在首位上,轻声道∶“我儿当然无罪,令郎意图杀害我们母女二人好封口,先怂恿十六不成,自己动手反跌落下床,期间,无一人碰他。” "后令郎将匕首藏于袖内欲刺杀于我,我儿为了保护我,不得已之下才伤之,她又有何罪。" "好!萧小娘子的孝心真是感天动地。"廉世清第一个站了起来∶"我记得大楚律令,下卑者无故杀上尊者,斩之!那周行三番四次欲行刺将军夫人,此举十分恶劣,我认为不仅要惩处道士那帮人,连出言污蔑萧小娘子,辱骂将军夫人,以及买卖乞儿的甘氏还有失职的府院法直官大人也要到严厉惩罚,不然不足以服众。" 许判官和窦推官对视一眼,窦推官起身道“某认为廉大人说的在理。” 周家人没人吭声。 周斌道“案子今天才出,也许还有一些没有查明白的,不如等过几天全部查明之后,我们再商议一下。” 甘氏望着他们和稀泥的态度,站了起来,悲愤道“难道萧小娘子害死我儿一点惩罚都不用吗” “三叔婆请慎言,事情还没完全查清楚,也许是堂叔不小心摔下床所致死亡。”周慎之道。 周绪望着门口一大堆的周家马车,眉挑了挑。 孙伯看到主公回来,连忙汇报了一下今日发生的事,周绪的脚步只在周行死了的时候停了一下,随后脸色不变的进了屋内。 “大家晚上不睡觉全部跑到我家干什么”周绪笑着进门,等看见夫人,笑意更深了些。 随着大门打开,外面的风雪疯狂涌进,屋内温度瞬间降低了。 周家人望着宗主,不由自主的起身拱手行礼。 萧洛兰从椅子上站起来,没想到周宗主今天会回来,原本一直冷静的心起了波澜,有些乱糟糟的,他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了吗,周家人死了一个,会不会怪晴雪… 周绪让夫人坐下来,自己则坐在夫人下方的椅子上,他笑道“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 周落低下头,周斌也低下头,周凌之只盯着地板,周十六躲在大哥身后,周瑞典原本质疑的话忽的被掐回了嗓子眼里。 “宗主,行儿他死了。”甘氏不甘心的哭嚎着。 周绪惊讶的问道“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萧洛兰看到周宗主关心的样子,心沉了沉。 甘氏跪地道“今天下午,因萧小娘子死的,行儿他死的好冤啊。” 萧洛兰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想开口说几句,没找到说话的机会,因为周宗主关心的又问了一遍。 “真的死了” 甘氏泪如雨下∶“死了,宗主,您从小看着长大的行儿死了,我可怜的行儿啊。” “这样啊。”周绪摸了摸扎手的胡茬,叹了一口气∶“俗话说得好,死者为大。” 萧洛兰的掌心都被自己掐出了血,面上却是清清柔柔的。 “来,晴雪。”周绪招手。 萧晴雪走到阿爹身边,紧紧咬着唇不说话,心底却是失望的不能再失望,为何他不问一下事情经过呢,难道姓氏就这么重要吗?因为她不姓周…萧晴雪的眼眶通红,倔强的不让眼泪掉下来。 周绪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晴雪的肩膀,哄道∶“乖女儿,你去和你三叔婆和三叔公道个歉啊,这事就这么算了,毕竟死者为大。”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快去,好孩子,你三叔婆三叔公肯定会原谅你的。"周绪拿起夫人的杯子喝了口茶。 萧晴雪眼泪还没消失,被阿爹这话震的脑子里木然然的,这也能行? “对不起。”萧晴雪木木的道完歉,发现老爹一脸笑意的望着她。 一语定锤,不容反驳。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安静的近乎压抑的厅堂内,只能听见茶杯轻搁桌上的声音,以及宗主大人还带着笑意的尾音,好像这件事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大事一般,又如家里孩童打闹,便斥责了两句。 周家人恍惚的还以为死的根本不是周家辈分尚高的周堂叔,而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旁系庶子。 就这么简单宗主竟是连关萧小娘子禁闭或是禁足几月,亦或是把萧小娘子送去寺庙,至少也要为周行抄经念佛一段时间吧,竟轻拿轻放到如此地步。 事到如此,宗主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若还有其他意见的就是不识趣了。 周十六想偷偷的看一眼三叔婆和三叔公,却被大哥周凌之给狠狠的瞪了回来,他立刻缩头不敢再动,随着伯父这些年的威望一日重过一日,就连他也不敢在伯父面前随意造次,记得小时候,他还和慎之堂哥一起坐在伯父的手臂上晃悠,现在人越长大,胆子反而越小了。 所以伯父这次哪怕是笑着对他们说话,仍让周十六心颤颤的。 只要是周家人,都知道宗主是个怎样的性格,说一不二,极少更改。 今夜这么多周家人大多数都是三叔公作为长辈让他们一起过来的,毕竟他儿子死了,是一件大事,下午许判官他们就查了一个事情大概,距离真正定板至少还需要七天时间,倒是三叔婆一直在说自己是做好事,看那些乞儿无家可归给他们一个住处,至于丘山子炼制的红丸一事,她一概不知。 周十六不是很相信三叔婆的话,诺大的一座私人道观,吃喝穿用的花销都是三叔婆出的,她能不清楚?甚至,三叔公也有很大可能参与其中…只不过时间太短了,没有找到证据,周十六想到三叔公的官位,内心有点火热,但很快又清醒了,不管怎么轮都轮不到他的。 倒是其他周家人或许有可能…… 如果三叔公倒了,阆歌府院法直官,这个重要的位置会是谁坐呢?三叔公会舍得下去吗?周十六胡乱猜测着。 三房的周斌,五房的周落以及六房的周山,十一房的周班,还有小辈的周凌之,周顺之,周斌的二儿周孝之,五儿周沐之,以及周瑞典的大儿子周容,细数下来,将近三四十个周家人站在已经恢复了温暖的厅堂里,他们微垂着头,各有心思,却是无一人说话。 但有时候不说话就是一种态度。 他们周氏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依靠的是谁。 是掌管幽州十六郡的幽州节度使大人,是麾下铁骑三十万,吞下河西半地的征北大柱国大将军。 最后才是周氏宗主这个身份。 廉世清观察着在场周家人的反应,虽然他们都看不出什么较大的表情波动来,但心中却有了计较,他低头理了理自己绣着金线的衣袖,然后走到主位前,长揖一礼,笑容满面道∶“天色已晚,卑职先在此恭贺将军得胜归来,待明日卑职定会上门拜贺,万望将军和将军夫人切莫因为外界扣在卑职头上莫须有的流言将卑职拒之门外啊。” 既然节度使大人已经回来了,自己再掺和进这件事就显得有些手长了,廉世清见好就收,已经给自己找了下坡路准备离开了。 周绪看着廉世清,最后笑了笑∶“天黑雪大,夜路难走,孙伯,你送一下廉郡守。” 廉世清弯腰拱手"卑职先行告退。" 萧洛兰直到此刻才彻底的放松下来,她刚才见周宗主对那周行那么关心,还以为他要惩罚晴雪,幸好…最后不是的。 她到此刻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 唯一的外人走了之后,剩下的周家人,唯有甘氏仍然不甘心又带着不可置信的愤怒,她想大叫,不过区区贱民之命而已,那萧氏竟是亲自探访查询,更可恨的是,萧氏女儿在行儿坠床之际毫无搀扶举动,行儿可是她的长辈啊!最后更是踢了行儿,致使行儿怒急攻心,心疾复发,暴毙而亡! 她的行儿死不瞑目啊,甘氏怎能甘心,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可是她的嘴巴被人死死的捂住了,无法出声。 周瑞典让自己的大儿周容把他继母带下去,不让这个疯子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宗主明显是要保萧氏之女了。 如果今晚大侄子不偏袒萧氏母女至此,他是不会这么容易作罢的。 周绪望着乌压压的周家人,似笑非笑∶“怎么,还要我请你们走” 在场周家人如梦初醒,周斌打了个哈哈∶“大哥,我先走了啊。” “大哥,我也走了,您刚回来好好休息。” “伯父,凌之告退。” “伯父,顺之告退。” …… 一溜串的人名之后,很快,厅堂内空无一人。 周绪放松的坐在椅子上,这才看向夫人。 萧洛兰也看向周宗主,发现他正笑看着她,自从回焱一别,好像已经过了很多天,与离开时相比,周宗主胡子拉碴的,连发冠上的雪还未彻底融化掉,风尘仆仆,比在回川要潦草许多,可萧洛兰却觉得这样的周宗主比以前可靠多了,这次他无理由的偏向晴雪,那种瞬间落地的安心感几乎让她落泪。 萧洛兰想笑,心里却没由来的涌起一点酸涩与欢喜,心里涨涨的,眼睛微热。 她连忙微偏过头,不让周宗主察觉到她的失态。 周绪见夫人侧头,正想安抚她的时候,想起堂内还有儿子女儿,只得按耐住了心思。 “乖女儿,过来。”周绪笑着招手。 这次萧晴雪高高兴兴的走了过去"阿爹" 周绪摸了一下女儿的头发,和女儿说贴心话∶“孙伯将事情经过大致告诉了我,乖女儿这次受委屈了。” 萧晴雪愣了一下,她本来是有点委屈的,可是现在却一点也不这么觉得了,因为她的阿娘,阿爹,兄长都站在她这边。 萧晴雪小声道“也没受委屈啦。”仔细想想,那周行可是真的死了,而她只是道了个歉,虽然萧晴雪觉得他是死有余辜。 “周行毕竟是你的长辈,现在你道了歉,以后周家其他人就不会再乱说什么,这样你的名声也不会受影响。”周绪道。 周慎之看了一眼父亲,经过父亲这次明目张胆的偏爱,周家其他人当然不会再说什么了,因为父亲已经明确表示,这事就这么算了,恐怕最后还会将周行之死彻底和妹妹隔绝开来。 以后若是传出妹妹不敬尊长的流言,那也好找人,毕竟今天在堂内的总共就那么多个周家人。 萧晴雪被感动的眼睛有点红“我知道了,阿爹。” "傻孩子,怎么还哭上了。"周绪笑道"慎之,时间不早了,将你妹妹送回去好好休息。" “是,父亲。” 周慎之带着妹妹离开。 “夫人,我们也走吧。”周绪伸出手。 萧洛兰不想自己微红的眼眶让周宗主看见,便低头将手放了上去,周宗主的掌心温暖干燥,让萧洛兰有种晒太阳的错觉。 周宅很大,每条廊下都挂着灯笼,淡淡的银色月光洒下来,往常看惯了景多了几分清幽感。 待走到梅园时,周宗主却是突然停下了脚步。 周绪转身望着夫人,清亮的雪月夜里,夫人眼圈处的晕红像是胭脂般。 周绪摸上夫人的脸,在梅花树下,轻轻的吻了上去,声音暗哑∶“怎么晴雪哭,你也跟着哭了" 萧洛兰被男人灼热的气息烫的眼尾泛红。 周绪亲着夫人,动作略急切带着些许躁动,实在是太想了,想的恨不得把夫人给吃掉,连去明心堂都觉得远,在梅园这里先过过瘾再说。 萧洛兰被亲的娇喘吁吁。 “好夫人,想不想我?”周绪温香暖玉抱了个满怀,心情舒畅无比,顺口问道。 萧洛兰脸颊潮红,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周绪揽着夫人的腰紧了紧,他低头看着夫人,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了。 “夫人想我了”周绪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 萧洛兰脸皮本来就薄,见周宗主追问,脸更红了∶“我们快回去吧。” “不回。”周绪将人揽在自己怀里“除非夫人告诉我,想我了没?” 萧洛兰不说话。 周绪在夫人如雪脂般的脖颈舔了一口“好夫人,快告诉我吧。” 萧洛兰敏感的颤了颤,最终还是又点了点头,轻声道∶“想的。” 周绪这次真实听到看到了,抱住夫人就转了起来,哈哈大笑,萧洛兰咬着唇,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回到了明心堂,周绪洗漱完毕就上了床。 帷幔被放下。 萧洛兰趁着周宗主吻她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声谢谢,谢谢他为晴雪考虑了这么多。 周绪被今夜的夫人迷的神魂颠倒,恨不得就溺在夫人的身上,他亲了亲眼睫潮湿的夫人,声音嘶哑“我的好夫人,你就是我的命,我还能不帮你吗” 萧洛兰被这直白的情话弄得面红耳赤,眼眸湿漉漉的。 周绪却是第一次察觉到了夫人的情动。 那是真正的春水温柔。 下一刻,周绪像疯了一般扑了上去。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周绪总算能理解史书上记载的那些昏君为啥不上早朝了,实在是温柔乡里柔情似水。 夫人在怀,他生平第一次没有早起,只在天蒙蒙亮时醒了不到三息时间,便继续抱着夫人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不觉天色。 金色阳光被雕花窗户隔成一束束落在乌润泛光的地砖上,内室静的落针可闻。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明心堂内的亭台楼阁一片银装素裹,一望无际的镜湖也变成了冰湖,寒风从雕花窗户的缝隙中吹进来,中和了一室温暖如春的温度,层层床帷落在脚踏上,金色幔勾下的精致镂花熏香球散发着梅花的香气。 暗香盈室。 屋内四角俱放着炭盆,炭盆里燃着上好的银丝炭,无烟无味,烧红的银丝木炭带来暖烘烘的热意,连带着铺在室内的白色毛毯好似也染上了温暖的温度。 忽的,一声妇人娇喘打破了内室的安静,好似某种禁令被打破。 层层繁复床幔里,萧洛兰脸颊通红一片,她这一觉睡得格外香沉,初醒之时竟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懒倦与轻松感,身体酸软的厉害,腰部又有一种奇怪的舒适与酥麻感。 待她真正清醒过来就发现周宗主只穿着一条亵裤,上身披着一件长袍盘腿坐在她身边,左手撑头右手正在给她轻按腰部,缓解她的不适。 周宗主五指的掌心指腹都是常年握刀拿剑磨出来的茧子,按摩的时候力道适中又带着恰好的揉捏,萧洛兰没忍住轻轻喘了一声,而后连忙闭上嘴巴,脸颊耳根处却是蔓延出红粉烟霞色,旖旎无边。 周绪手顿了顿,他望着醒来的夫人,低头就亲了一口夫人衣领处的雪色。 &t;…慎…慎之要来请安了。&t; 萧洛兰蜷缩起身体, 轻轻的推了一下周宗主, 让他收敛一点, 昨夜闹得太过分了。 她还记得慎之这孩子每天都早早的来请安,一日不落,他们还是快点起来为好,以免那孩子在外面吹风受冻的,女儿过来的时候比慎之要随意许多,也要晚的多,萧洛兰倒不担心她会被冻着,反而是慎之一定要等身边的婢女通告以后才会到屋内,守规矩又重礼数。 周绪抬起夫人的脸,见她星眸迷蒙潋滟,脸颊潮红带露的,还有心思想别的,咬了一口她的耳朵“不会来的,外面已经快到中午了。” 萧洛兰下意识的看向窗户处,果然阳光明媚,雪色反射出柔和的光。 居然这么晚了萧洛兰轻轻的坐起身,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与素白的亵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晴雪她早上来了吗”萧洛兰想起女儿每天早上每天要到她这里吃早饭,不由又问道。 周绪将夫人抱在怀里,顺势躺下,眉眼带着餍足的懒意∶“也没有。” “他们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周绪笑道,眼见夫人玉容染上红霞,羞恼的瞪了他一眼,纵是嗔怒也别有一番风情,惹的他心痒难耐。 “我们再休息一会,不急。”周绪手掌摩拳着夫人润如羊脂美玉,滑如上好丝绸的丰满娇躯,低头深呼吸了一口夫人身上的馥郁香气,鼻梁完全陷在了夫人的香气雪腻里,舍不得离开。 萧洛兰紧紧抓着床单,耳尖红的像火烧一样,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了,她当然知道周宗主的一些特殊喜好,怪,怪羞人的。 修长的雪颈仰起,萧洛兰鼻尖冒出了一点晶莹的汗珠,眼尾红的惊人。 安静的床帷里,一时间只能听见萧洛兰微急促的呼吸声。 萧洛兰额头上都是热汗,一半是因为房间温度,一半是因为周宗主的举动。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浑身轻颤的萧洛兰忍不住有点急了∶ “好…好了吗?”这亲的时间也太久了。 周绪终于抬起头,亲了一口夫人雪白的下颌,粗糙的指腹摸着夫人靡红的饱满樱唇,夫人乌黑的长发随着她凌乱的呼吸不停起伏着。 周绪眼眸越来越深。 “喊我周郎。” 萧洛兰闭上眼睛,眼睫颤颤“周郎。” 周绪的喉咙干的发疼,心软成一片,他揽住夫人,感觉自己的心重新落回了胸膛里∶&t;以后我们二人独处时,夫人都这般唤我可好。” 萧洛兰睁开眼睛,大约是相遇的场景太深刻,她在大多数时候对周宗主这个称呼是带着恩人的感激之情,称呼着称呼着就习惯了。 但他们现在都成亲好几月了,好像…是应该改变一下了。 萧洛兰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周绪顿时笑的开怀,抱住夫人就不想撒手,只觉得回到阆歌好事就一件接着一件,砸的他心花怒放“好夫人,快多唤几声给为夫听听。” 萧洛兰唤了几声,发现周宗主他越来越精神,便不再叫他了,她推了推他∶“快点起来吧,时间真不早了,免得让晴雪,慎之他们看笑话。” “谁敢笑话”周绪坐起来,把放在枕头下面的积雪膏拿出来,笑道”我与夫人琴瑟和鸣,鹣蝶情深,他们该高兴才是。” ”哪家孩子不希望父母恩爱的。 “那廉郡守今天还想拜访你。”萧洛兰想起昨晚廉世清的话,提醒周宗主今天还有正事要做。 周绪给夫人上药“纵使外面发生天大的事,也得等我给夫人上完药再说。” 萧洛兰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绪爱极了夫人含笑的样子,亲了亲她的脸。 等娇嫩处上完了,他执起夫人的手,手心朝上,往上面轻轻的吹了吹,白皙柔软的玉白手心里有几个痕迹不明显的月牙红痕,有几个痕迹已经破皮了。 因夫人生性羞涩的缘故,他上床之前就把灯灭了,夫人手心的伤还是他睡醒时把玩夫人的手发现的,周绪趁着夫人熟睡的时候对比了一下,是夫人的指尖自己掐弄自己的手心造成的。 萧洛兰想缩回手,羞赧道∶“不用了,已经不疼了。” 周绪将夫人的手重新拿回来,还是细细的在红痕处抹了积雪膏。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的脸,没由来的脸热。 &t;怎么自己伤自己了&t;周绪将积雪膏收好,这才问道,声音温和。 萧洛兰想起自己昨夜揣测周宗主的心理,愈发说不出口,她能怎么说,说不信任他,说她感觉他那时会惩罚晴雪,所以才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什么。”萧洛兰不想说这个话题,想起他们刚做不久的约定,又不熟练的在后面加了一个∶“周郎,我们起身吧。” 周绪看了一会夫人,萧洛兰被他看的有点不安,垂下眼睛,忽然感觉自己被拥在了周宗主的怀里。 “夫人尽管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娘俩受任何委屈的。” 萧洛兰怔了一下,看向周宗主,发现他这次没有笑,认真的看着她。 “相信我。”周绪亲了亲夫人的脸,声音并不大,却轻缓从容。 萧洛兰攥着手,眼睫垂下,落在玉白的脸侧,像是蝴蝶翩跹。 周绪望着夫人眼尾眉梢处的成熟艳姿,不管她有多么柔若无骨,夫人的背脊始终是挺直的,就连搭在膝盖处的手都透着端正,这让夫人此刻意外的清冷绝艳,唇色红的像一朵盛开的花,唇角微抿,她在摇摆不定,似乎在想自己要不要交出自己的一颗心,彻底相信自己。 周绪在想,为什么不呢?他会对夫人好的,连带着对她的女儿也视如己出。 萧洛兰最后轻声道“我知道了。”她相信这一刻的周宗主说的是真心话。 周绪笑着亲了一口夫人的唇,心里却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预感。 夫人不相信以后。 她的心啊,永远不为他的爱沉迷。 这让周绪感到挫败又感到兴奋。 &t;等会我给夫人画眉可好&t; 周绪笑问道。 终于可以起床了,萧洛兰心里松了口气∶“好。” 春花,夏荷,秋月,冬雪四个女婢带着洗漱之物依次进入房内,周绪让她们只管伺候夫人就好,自己弄好以后就在旁边等着夫人。 萧洛兰洗漱完毕,周绪挥手让她们退下,自己给夫人画起了眉。 妆台位置极好,萧洛兰一抬眸就可以看见大开的窗景,远处落雪满千山,金光万条。 萧洛兰看了一会,又看向镜子。 镜中的自己只能看见一半,另一半是周宗主的背影,他穿着长袍,宽大的袖口垂落在妆奁上,粗大的手掌拿着螺黛给自己画眉。 下手很稳当,眉型流畅自然,对称匀色。 是远山眉。 周绪放下点唇笔,望着夫人。 眉如远山,眼似春水,艳若牡丹倾城色。 周绪看着看着忽的捧起夫人的脸,将她的唇脂吃了干净。 萧洛兰就知道这人没一刻消停的,等他亲完了以后,又重新拿点唇笔沾了点唇脂点在唇上。 “夫人真好看。”周绪对夫人从来都是不吝夸赞。 萧洛兰被夸的有点耳热,避过周宗主灼灼的目光∶“周郎,我们去吃饭吧。” 周绪大笑着亲了亲可爱的夫人“妻有所令,莫敢不从。”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萧晴雪靠在白玉栏杆上,望着镜湖被冰封的水面,有点手痒,很想往下丢石头,她是南方人,哪里见过这种冰封千里湖的冬季大景,在江城的时候,小溪小河里结了半边冰就够她仍半天小石头玩了。 ”主子,还是小心一些为好,勿要靠的太近。”芳云抱着雪球和冰琴站在小主子的身后,有点担心,镜湖十分大,小主子整个身体都弯在了栏杆处头往下看,让芳云感到心惊肉跳的。 萧晴雪笑着转头“放心吧,芳云。”她把栏杆处的积雪团成一个圆球砸了下去,雪球落在冰面上,如星散开。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丢,半玩半消磨时间到了明心堂。 春花一看到小主子就笑着敛衽一礼,笑吟吟道∶“小主子,主母和郎主以及少郎君都在里面等您呢。” 萧晴雪眼睛一亮,阿娘他们终于起来了吗?早上她过来的时候见明心堂都没有小厮在扫雪,静悄悄的一片,自己又偷偷的回去了。 于是想着中午再过来,小别胜新婚嘛,萧晴雪懂,阿娘和继父的感情好的好似蜜里调油一般,萧晴雪在一旁看着只感到高兴,只要周宗主对阿娘好就行了,阿娘好,她就好。 "阿娘,阿爹,兄长,中午好。"萧晴雪一进门就给他们三个福了个万福,芳云和冰琴站在门口,并未进去。 萧洛兰一看到女儿,唇角就漾着浅笑,柔声道∶“快点过来吧。” 周绪看到女儿也是高兴的很,笑道∶“乖女儿,爹爹这次回来还给你带了许多好东西,等会你去孙伯那里拿,就放在你的库房里。” “谢谢爹。”萧晴雪坐在阿娘的旁边,眉眼弯弯,笑的甜甜的,萧洛兰摸了一把女儿的手,一旁伺候的夏荷为小主子送上手炉,而后退到外面。 周慎之坐在父亲的下方,发现今天的妹妹难得的穿了一件桃红冬装,耳坠明珠,发鬓上插了一根珍珠金步摇,连带着神情都比往常要鲜亮明媚。 周慎之不由笑了笑,看来昨天之事并未给妹妹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这样就好。 "既然一家人都在,来,乖女儿给爹说说昨天是怎么回事,孙伯昨晚就和我说了一个大概,等你说完了我再去看看许判官关于这次案子的文书。”周绪打算把女儿这边的事理清楚了,再去会一下廉世清。 萧晴雪听了,眼睛一亮,就从自己带着阿娘去好朋友家戚家做客说起来了。 周绪喝了口茶,听完女儿在戚家的事,问道“戚家有心接近你,你不生气?” 萧晴雪抱着雪球,手摸着白猫上面的毛毛,小声回道∶“我知道。”她顿了顿又说道∶“酒酒刚开始接近我的时候我就怀疑了。”她只是没有想到酒酒家真正想接近的是她阿娘。 “道观里的逍遥子他也是故意..”萧晴雪本来想说碰瓷,又改了口∶“接近我的。” 萧晴雪知道身边的人接近自己或多或少带着目的,有时候她在阆歌瞎逛的时候经常有读书人在她经过的酒楼旁道路旁大谈国事,更多的是对她继父的称赞或是吟诗作对,那些隐晦的讨好都是想靠着她获得阿爹的关注。 毕竟阿爹的官位太高了,寻常读书人很难见到他,她这经常在阆歌游荡的女儿不就成了他们目标了吗。 “生气倒也不至于,毕竟是我自己让他们接近我的。”萧晴雪回道,她清楚的很,他们接近她是带着目的,而她又何尝不是。 她需要逍遥子的炼丹术,需要他的身份给她的计划带来帮助。 对酒酒更像是一种对以前依托的怀念,虽然她知道戚家目的时候还是沮丧居多,至于生气还真没有。 他们算是各取所需吧。 周绪听了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心里有数,为父就放心了。” 萧晴雪接着说道“然后当晚阿娘就让孙伯去把那乞丐帮主抓来了。” "第二天一早我拉着周十六让他和我们一起去了长生道观。" 萧晴雪说到了她和阿娘两人带着周十六去长生道观的事,对激周十六一事有点不好意思,她发现周家这一大家子,最属周十六这个小辈最好激。 萧洛兰想起昨天的事,也说道∶“我和晴雪本来只是想进去看看,没想到丘山子等人吃了五石散在观里发疯。”因为没有证据,她担心会冤枉了人,萧洛兰当时只想着进观里先查探一番再说,后续发生的事是她没预料到的。 “是啊,是啊。”萧晴雪点头∶“五石散真是害人不浅,可不能吃。”她瞄了一眼阿爹,心想阿爹应该没吃过那玩意吧,她继父和继兄的身体好的不得了,不吃五石散也能在大冬天的单衣练武。 周慎之道“阿妹说的在理。” ”我和阿娘跟在周十六身后看到了周行,谁想到那周行眼看事情败露居然如此丧心病狂,就想指使周十六杀人灭口,胆大包天。” “周十六当然不敢这么做了,冬雪姐姐可厉害了,一直盯着他呢。”萧晴雪略得意道∶“周行就准备亲自动手,结果我躲开了,他从床上摔下来,手里还拿着匕首,我就把他手里的匕首给踢开了。” 萧晴雪讲述时回忆起周行起初看到阿娘和自己时那色咪咪的眼神,就好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现在想想还是有气,但当着阿爹和兄长的面,她有些难为情,便没把这事说出来,不过面上仍有愤懑之色。 周绪听完以后,面色淡淡的“倒是死有余辜。” 周慎之没想到还有周行唆使周十六杀人灭口一事,浓眉紧皱。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乞丐的事我会让许判官着手查办。”周绪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娘刚刚还念叨着你怎么还没来,现在你来了,你阿娘下午就不用去鹿鸣苑看你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阿娘天天看。”萧晴雪虽是这么说,嘴角还是翘了起来,一脸笑容。 "阿娘,雪球给你。"萧晴雪把怀里的雪球递给阿娘,冬天的猫猫可暖和了。 萧洛兰接过来,刚揉了没几把,孙伯就出现在了门外。 ”郎主,廉大人递了请帖想求见于您。” "你快去忙吧。"萧洛兰无奈道,午饭吃完这人就歪在她身边,若不是慎之来请安,还亲缠个没完。 “那我先走了。”周绪笑着和夫人说道。 萧洛兰点了点头,将人送到门外,将袖里的手炉递给他,虽然知道周宗主不畏寒,但外面冰天雪地的,总觉得有个手炉更暖和些。 周绪接过来,眼睛里的笑意更盛,本想再说几句,一看儿子就在身边,便咳了一声,带着儿子走了。 没过一会,天飘起了细雪。 萧晴雪就留在了阿娘这边,选了一个看雪的好地方,园林里的映月轩,母女两人倚在庭前熏笼旁逗着雪球。 萧晴雪又让厨房弄了两杯奶茶过来。 “干杯。”萧晴雪握着杯把手和阿娘碰杯子,她手里拿着一个形似现代的马克杯,杯子里就是香浓的焦糖牛乳奶茶。 萧洛兰被女儿逗笑了,也拿着杯子和女儿碰了一下∶“干杯。” “又下雪了啊。”萧晴雪望着阴下来的天,终于感受到了诗里所说的北地多风雪是什么样子了。 “阿娘,我明天想跟着青山先生去巡查阆歌周围的村落有没有遭受雪灾的。”萧晴雪喝了一口甜甜的奶茶,趴在熏笼上眉眼弯弯的对阿娘说道。 萧洛兰刚想说话。 萧晴雪就快速说道“我到时带着蒋大他们,青山先生那肯定还有衙役,娘你就不用跟着我去啦,我自己可以的。” 萧洛兰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你小心一点,多注意安全。” “好想吃李记的驴肉火烧。”萧晴雪喝完奶茶之后,又想念起了外面的小吃。 "娘,你吃不吃?"萧晴雪眨巴着眼睛看向阿娘。 “那就吃一块。”萧洛兰其实不饿,但她也乐意陪着女儿一起吃。 ”我吃两块。”萧晴雪给钱让芳云去买李记的驴肉火烧,顺便再带两根糖葫芦回来。 另一边。 书房。 周绪听着冬雪禀告关于昨天之事的细节,他并不是信不过女儿,而是女儿最后表情明显有异,他想了解的更加清楚一点。 冬雪的描述与女儿差不多,只不过说到周行时,用词含蓄,只说了一句∶"周瑞典的三郎对主母以及小主子略有不敬之意。” 周绪一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让冬雪退下,坐在书桌后方的椅子上,过了一会道∶“那么早就死了真是可惜。” 屋内的许判官腰弯的更低了些“法直官大人那…”乞丐的事不大不小,他作为法直官下第一人,平常接触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个大城,没有作奸犯科的才是奇怪。 只不过这次案件关联的人中不仅有阆歌的法直官还有将军夫人,他实在不敢擅自专断,主犯已死,剩下的从犯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法直官家风不严,停职查办,从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周绪声音一直很平静。 “是。”许判官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乞丐帮主以及甘氏一个也逃不掉,更甚至.. 停职查办。 许判官心里思量着这个词,这官职一但停了,想恢复可就难了,节度使大人这话几乎和革职的意思就差不多了。 而且,周家现在几乎可以说是人人都想出头,大争之世,只要你下去了,就会有无数人涌上来,不管这次法直官是无意卷入乞丐案中的,还是被设计的…他都已经掉进漩涡了。 许判官离开周宅的时候,发现廉世清正在给周宅的门房塞银子,贿赂的那叫一个明目张胆,门房当然不敢收,不过对三番四次上门的廉世清已经很熟悉了,便进去又通报了一声, “许判官。”廉世清看到许判官,连忙笑着走了过来。 许判官点头”廉郡守好。” “许判官这是往何处啊现在下雪了,不如稍等我片刻,等我见了节度使大人,我与许判官一同乘坐马车离开。”廉世清和这位阆歌老人闲聊,态度热络。 “我骑马就行。”许判官道。 “不愧是民风勇猛的幽州,许判官当真老当益壮,精气神足,比我这个文人强多了。” "嗯。"许判官不擅长和这类油嘴滑舌的人打交道,谈了几句就离开。 他看了一眼伫立门前的廉世清,风雪中,这人双手笼袖抬头看雪,一派悠闲姿态。 映月轩内。 萧晴雪等了一个小时,见芳云还没回来,坐不住了,她和阿娘说了一声,便朝着周宅小门那走去。 刚走到小门那,就看到了芳云拎着油纸包和糖葫芦回来了。 “小主子,外面有人找你。”芳云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勉勉强强的味道。 萧晴雪拿过一根糖葫芦吃起来“是谁啊”她推开小门,想看看是谁找她。 门一推开,就看到了雪中的拓跋阿木。 萧晴雪愣了一下,这人是傻子吗?看头上的雪和肩膀处的雪都落一层了,怎么就傻站在这里,要找她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呢 拓跋阿木望着萧小娘子,本就紧张的他更说不出话来。 他昨晚回来的,今天就想见萧小娘子,于是他来了,大门是不敢进的。 像个胆小鬼,只敢在小门这,想着用什么理由见她,想来想去,居然没有想到合适的,便一直站在了小门外,幸好遇到了萧小娘子的女婢芳云。 拓跋阿木多想大声告诉心仪的女子。 "幽骑虎头军甲字营骑长拓跋阿木来见萧小娘子。" 可是现实中的他只是张开略干裂的嘴唇,向她问了一句寻常的问好。 声音轻而哑。 “萧小娘子,好久不见。”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女儿剧情】 “阿木!你怎么在这傻站着,快点进来暖和暖和。”萧晴雪嘴巴里的糖葫芦差点被拓跋阿木给惊掉,这么冷的天,拓跋阿木居然傻愣愣的在小门外站了那么久。 怪不得名字里有个木字,真像一块木头。 ”快啊。”见那傻木头不动,萧晴雪有点急了,该不会是冻坏了吧,她走到拓跋阿木前,拉着他的袖子就往门里走。 拓跋阿木腿脚僵硬的跟在萧小娘子身后,不过一门之隔,他的心好像经历了冬天与春天。 他又鼓起勇气说了一句。 “萧小娘子,好久不见。”他很想她。 萧晴雪把芳云手里的油纸包拿过来,塞了一个冒着热气的驴肉火烧饼给他,这才说道∶“我听到你说的话了。” 萧晴雪在前面走着,见拓跋阿木好像很在意这句话,都说了两次,萧晴雪想了想也回了他一句∶“好久不见,阿木。” 一向习惯站于人后,沉默寡言的拓跋阿木露出一个笑容,快的没让任何人察觉。 “快吃吧,刚出炉的李记驴肉火烧,有点烫。”萧晴雪说完自己也拿了一个吃起来,她准备带着拓跋阿木人去阿娘那里的映月轩,那里庭前有一个大熏笼,可暖和了。 拓跋阿木拿着吃食“谢谢。”趁着萧小娘子没注意,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她,昨晚他天蒙蒙亮时才到阆歌,上午刚醒没多久就从大哥那里听到了周行的事情,作为节度使大人的附族,按理说拓跋一族不应该过度关注这件事,毕竟牵扯到周家的家事,若有案子,许判官和窦推官他们自会处理。 可是,拓跋阿木就是坐不住,静不下心来,又跑到了周十六家里,他如今也有官职了,虽然不大,但也能递请帖到人家府上,终于见到了曾经在南稷学宫一起求学过的周晏之。 周晏之神情恹恹的,不欲搭理他,拓跋阿木借着关心他的借口,周十六还是把昨天的事告诉了他,并告诫他不要到处乱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等最后得知萧小娘子安然无恙,拓跋阿木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离开周晏之的家,拓跋阿木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周宅小门处,踌躇万分,犹豫不前。 他终究还是想亲眼看看她的。 现在看到了,萧小娘子仍然和以前一样如阳光明媚,想到这,拓跋阿木微微笑眯起眼睛,大口大口吃着烧饼,胃里心里暖暖的。 “不够吃啊,我撕半边给你。”萧晴雪见拓跋阿木很饿的样子,便撕了一半给他,手指烫的一嘶∶“快点接住,这馅好烫。” 拓跋阿木连忙接过来,探头过去,焦急道∶“烫到了吗?” 萧晴雪哈哈大笑,右手竖起在拓跋阿木的眼前晃了晃,显摆了一下∶“没有啊,骗你的。” 拓跋阿木望着萧小娘子洁白的指尖, 呐呐不说话, 被风雪吹的耳朵却是红了。 &t;你快吃吧,等到了阿娘那里我再叫人上一杯牛乳奶茶给你喝。&t; 萧晴雪吃完了糖葫芦,双手背后,面对着拓跋阿木倒走着,心情很高兴,又带着一点抱怨∶“你怎么来也不告诉我一声,在门外站了那么长时间,万一冻坏了,阿骨大兄估计要找我算账呢。” “不会的。”拓跋阿木急急解释道“兄长他不会这样做的。” 萧晴雪发现这人是真的不禁逗,她明明说的是玩笑话,她叹了口气∶“好吧。” “那你还没说怎么一直站在门外呢”萧晴雪只能多说一点话了,她心里还是很感谢拓跋阿木这次帮她的事,有了雪鹰,可以得到阿娘前线的消息,她在后方也就不那么焦躁了。 “我在晏之那听说了昨天发生的事,便想来看看你。”拓跋阿木轻声道。 萧晴雪转头看他,发现拓跋阿木浅蓝色的眼睛里藏着快溢出的关心,就像蔚蓝的湖水起了浅浅的波澜,锋利的眉骨下压,薄唇微抿,淡黄的卷曲长发在阳光下泛着光,耳侧的两根发辫仍用缀着红玉的发绳编织了起来,腰悬弯刀,和初遇时候一模一样。 萧晴雪却觉得拓跋阿木的气质好像更加内敛了,尤其是垂下长长的眼睫看人的时候,有种独特的忧郁感。 萧晴雪没忍住噗的一下笑出了声,连忙转过头不再看拓跋阿木,她刚刚脑洞大发,看着拓跋阿木突然想到了美人鱼王子。 拓跋阿木眨了一下眼睛,不懂萧小娘子怎么突然笑了起来,有点茫然又有一点开心。 “我能有什么事!”萧晴雪笑完了以后,双手抱臂,头高高抬起,一脸的问心无愧∶“我还觉得我做的好呢,况且还有阿爹他为我做主,你就安心吧。” “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啊。”萧晴雪笑眯眯道,他还是第一个上门关心她的。 拓跋阿木察觉到萧小娘子看他,率先移开视线“不用谢。” “你的雪鹰还好吗?我都好长时间没见到它了。”萧晴雪和拓跋阿木聊天,带着她往映月轩那里走去,周宅很大,回廊千转,因到了年关的缘故,灯笼都换上了喜庆的红色灯笼。 “它挺好的。”拓跋阿木回道。 “你和阿爹他们一道回来的啊”萧晴雪边走边说道。 “节度使大人率玄甲铁骑比我们提前一步到达阆歌,我们和铁勒族的先护送着牛羊马把它们交接到阆歌的畜牧官手中,才回到家。” 拓跋阿木一丝不苟的回答“等到家时已经天色微亮,兄长本想向主母请安,但一身的牲畜腥气不好闻,担心扰了主母安宁,便想着清洁打理一番,待明日再对主母请安。” 萧晴雪觉得古代人对孝道还真重视啊,她又看了一眼拓跋阿木,这次发现他眼底有点青,面色的确有点憔悴。 “那可以多休息几天嘛,阿娘不在意这些小事的。”萧晴雪说道。 “萧小娘子,礼不可废,孝为人之本,兄长应是要去请安的。”拓跋阿木脸色发红道,若是被兄长知道他去了周宅一趟,他明日的请安不用请了,回去定是要生气的,况且兄长去,他也跟着到周宅,还可以看到萧小娘子。 “这样啊,阿骨兄长想来就来吧。”萧晴雪点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对着拓跋阿木笑道∶“我一直喊你阿木,你怎么一直叫我萧小娘子,你也可以喊我晴雪啊。” 拓跋阿木的脸这下是彻底红了,他甚至抬头看了一眼萧小娘子,发现她说的是真的,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 他这次也应该说礼不可废的,他不过是节度使大人麾下附族之人,怎可僭越直呼萧小娘子的名,阿兄曾经对他说过,人要认清自己的身份,萧小娘子不是他这种人可以肖想的,将来她的良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 可是,鬼使神差的,拓跋阿木却是喊出了那两个代表亲近的字。 “晴雪。” 萧晴雪听到自己的名字,对着拓跋阿木笑道∶“阿木。”两人像重新认识一般打了招呼。说话间,映月轩已到。 萧洛兰看到拓跋阿木,也露出一个笑容∶“阿木来了,快坐。” ”拓跋阿木拜见主母。”拓跋阿木先规矩的行了礼才在软垫上趺坐下来,背脊挺的直直的,双手搭在膝盖上,一板一眼的双手接过萧小娘子给他的牛乳奶茶。 萧晴雪把吃食放在案桌上,依偎在阿娘身边的熏笼处。 春花奉上茶水,随后垂首退下。 ”我记得你和阿骨会比你义父他们晚到阆歌,怎么不在家多休息几天。”萧洛兰对拓跋阿木这个孩子挺有好感的,他在楼船上就主动的帮了她们一回,后来打战时候,雪鹰还借给了晴雪让她们可以联络。 拓跋阿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面对主母,他比其他人更尊敬也更加拘谨。 “阿木知道昨天的事就想着来看看我,担心我受罚呢。”萧晴雪大大方的说道,顺便一把捞过雪球放在怀里轻轻揉搓,又亲了亲小猫咪。 萧洛兰看着拓跋阿木,笑道“是个好孩子。” 拓跋阿木看向主母,触及到主母眼中柔和的笑意,猛地又低下了头,耳朵更加红了。 萧洛兰看着这一幕,又看向无忧无虑不知情爱也不知愁的女儿,心里有了几分明了。 不过,女儿现在显然没有那方面的打算,更没开窍,萧洛兰想了想,还是当作不知吧。 少年情爱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谁也说不准能维持多久。 拓跋阿木在主母这边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离开了,萧晴雪送他出门,让他回去好好补觉。 萧洛兰目送两个孩子离去,望着庭院风雪,忽的叹了口气。 “夫人为何叹气?”周绪从园林小道里走到映月轩庭前,撩袍坐在夫人身侧,握住夫人的手,问道。 萧洛兰看向周宗主,想起这人如今也是女儿的父亲,想了想问道∶“如果将来晴雪有了喜欢的人…” 周绪眉毛微挑∶“谁啊” “有一些人,乖女儿可不能喜欢。” 萧洛兰微微蹙眉,心里惊疑不定∶“难道女儿只能喜欢你选的?” 萧洛兰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政治联姻这四个字,她坐直身体,看向周宗主,神情冷凝。 “我的好夫人,你想哪里去了。”周绪将人抱在怀里,举例道“我的意思是说,身份太过卑贱的,心思不正的,擅长花言巧语哄骗的,家风不正有通房小妾的这些男人,一概不能要,乖女儿再喜欢也不行。” 萧洛兰听了,脸色缓和许多“这是应当的。” ”我刚才只是说说。”萧洛兰看向周宗主,让他提前有一个心理准备“如果女儿始终没有喜欢的人,你也不能让女儿做她不喜欢的事。” 说到底,萧洛兰还是担心周宗主会不顾女儿的意愿让女儿政治联姻。 她是不会同意的,这是她的底线。 周绪搂着夫人的细腰,只想好好和夫人亲香,在夫人耳尖处舔了一下,声音含糊道∶“知道了,心肝。”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夫人含量90 大白天的,萧洛兰硬是被没羞没臊的周宗主弄了一个满脸通红,周宗主有时候说情话也太肉麻了。 庭外风雪若漱玉,飘扬不止。 映月轩的外围种植着幽州北地常见的刺槐树和长青柏,小道两旁还有栽有海棠树,槐树和长青柏树木粗壮,院子里的都是一些有了年头的的老树,夏季时如果在这,槐树树叶茂密,绿阴如盖,自是一个乘凉的好地方,现在是冬季,暂时赏不到了,唯有长青柏仍郁郁葱葱的,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添了一点其他颜色。 萧洛兰看着那一点生机,颇有一种绿压枝头雪,万物待春来的味道。 整个映月轩空无一人。 萧洛兰被周宗主抱在怀里,后背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似乎比一旁的熏笼还要暖和,像个人形暖炉似的。 索性四周无人,萧洛兰找了一个舒适的位置躺下,身旁就是熏笼,暖融融的温度让她微微闭上眼睛,亲耳听到周宗主的保证,她这颗心才彻底落下来。 虽然周宗主平日里的言语有些不着调,但对她还算是守信的,实在是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萧洛兰不得不慎重一些,容不得她有一丝马虎,再仔细也不为过,她斜躺在这人的腿上,仰头喃喃道∶“周郎,这是你答应我的。” 周绪看着夫人,失神了好一会,根本听不见夫人在讲什么,满脑子都是此刻夫人轻声娇语唤他的样子。 他直勾勾的盯着夫人,移不开眼睛。 有几片雪花飘到了夫人的睫毛上,纤长的尾睫沾了银白霜色,似天上仙子圣洁高贵,缎带光华般的长发半散于他的膝处,鸦鬓处的金钗流苏碰撞出碎玉之声。 雪色天光下,夫人黛眉如烟似雾,饱满的樱唇殷红瑰丽,连呵出的气都带着独特的香气,她枕在自己的腿上,重重大袖下,双手交叠在腹部,优雅清贵,眉眼都在发光。 深衣内里,一截雪白的脖颈若隐若现。 明月高处,细腰如柳,散发着成/熟/妇人的芬芳。 萧洛兰还想说什么,就感觉眼前一黑,后颈被一只粗糙的手掌托了起来,随后唇上传来了灼热的气息,极尽热烈缠绵。 周绪从未觉得自己的自制力如此薄弱,不堪一击,夫人哪里需要做什么,她只需要对他稍微露出一点软和亲近他的意思,他自己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兵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夫人这样的人,周绪按住夫人的手,不让她动。 萧洛兰不明白说好好的,周宗主怎么激动了起来,她想将手拿出来,没有成功。 “夫人不要动。”周绪将头埋在夫人的脖颈处,逐渐往下。 萧洛兰侧头,哪怕知道现在映月轩没有人,还是感到不自在和紧张∶“周郎,你别这样。” 周绪过了一会才停下自己的动作,额头上都是汗,手背上青筋暴起。 萧洛兰得到自由之后,连忙坐正身体,脸色发红,将衣襟拢好之后才看向周宗主,发现他坐在她身边,眼眸沉沉,长袍下的狼狈怎么也掩盖不住。 萧洛兰脸更红了“你就不能老实一点吗” 周绪揽住夫人,朝她那边坐了坐,两人亲密的挨在一起,低笑道∶“不能。” 吃不到肉,周绪亲了一下夫人的指尖∶“夫人,我们去其他地方吧。” 对周绪而言,此间之事极乐,不为外人道也。 "你见过廉世清了"萧洛兰记得周宗主今天还有事情要办才对,这么快就办完了 “见过了。”周绪干脆打横抱起夫人,选了一条偏僻的小路离开映月轩,萧洛兰受惊之下,勾住周宗主的脖子,失重感让她频频看向地面。 “周郎,你快放我下来。” 周绪不仅不放,还往上轻轻一抛,吓得萧洛兰紧紧抱住这人。 周绪大笑道“夫人放心,不会摔了你的。” 萧洛兰瞪了周宗主一眼“你快点放我下来。” 周绪当做没听到,笑着亲了一口夫人的脸颊∶“等会就放。” 等到了明心堂内的温泉园,周绪才放下夫人。 温泉园内。 周绪环顾四周,低头对夫人说道“这温泉池还是有点小了,暂时委屈夫人了,等过几日我带着夫人去北号山打猎散散心,打完猎之后,我们就歇在山下的温泉山庄里。” 热气蒙蒙的温泉池里,萧洛兰的眼睛好似也蒙上了一层水雾,黑色的长/发/漂浮在水面上,水波荡漾间,搭在池边的手微蜷缩起来,指甲盖都透着粉色。 萧洛兰转过头,眼尾似乎抹了胭脂一般。 周绪大手覆盖住夫人的手,十指交叉,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周绪亲着夫人,将她带到自己的世界。 意识沉沉浮浮,萧洛兰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了。 周绪用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夫人雪白的下颌,水珠滚滚而落,夫人眸光迷离,樱唇微张,气息紊乱。 周绪动作停了一下,靠近夫人。 萧洛兰被亲的舌尖发麻刺痛,轻声嗔怒道∶“你是属狗的吗?”亲吻的时候好像咬人一样。 周绪抱住夫人,闷笑道“我就是夫人的一条狗。” 萧洛兰咬住嘴唇,脸颊涨的通红,整个人不知所措。 因为她明显感觉到周宗主似乎更加兴奋了。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傍晚。 "嗯去廉世清那里"萧洛兰躺在榻上听到周宗主这么说,惊讶的直起身,转头看着他,疑惑道“为何要去他那里。” “只是去做客,廉郡守盛情邀请,说是府上有一孔雀羽衣,披之粲然若神人,想送给夫人,我就想带你去他那看看。”周绪坐在小榻前,按住夫人的肩膀让她重新躺下来,用干净的帕子绞干夫人潮湿的长发,随后细细分散于熏笼上,让它尽快干爽,已经干了的一部分长发则用牛角梳不紧不慢的梳着。 黄昏的光从推开的窗户上照在两人身上,在屏风处投下剪影。 "他又送礼了?廉郡守他以前送我一个珊瑚树,我让慎之处理掉了。"萧洛兰到这里来,见过的好官有苍县县令,还有许判官,窦推官,以及古阊城的刘仁城主,尤其是刘仁城主,是个干实事的,相比之下,廉大人就显得有些投机取巧了些。 “这次还是送给我的。”萧洛兰摇摇头“我不能再收了。” 周绪不甚在意道“夫人不喜不收便是,若是羽衣真如他说的那么好,左右不过一件衣服罢了,收了也无伤大雅,有句话怎么说的,有求于人,须先礼下于人,求人这事嘛,不寒穆。” 萧洛兰看向给她梳发的周宗主,问出藏在心中已久的问题∶“廉郡守他初次见面就对我和晴雪很热情,是因为他是你的人吗” 周绪沉吟了一会,道“暂时算不上,不过他却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李伯志上奏说他自己病体沉疴,不堪胜任太炀郡守之任,原本朝廷有了几个人选,其中一个就是近两年新出头的新人,监察御史里行彭晨,以夏侯,百里一脉为首的清流文臣联手上书认为彭晨可担任太炀郡郡守,不过这个决议刚下中书省,便被门下省驳回了,当时轮到黄圭这位宰相做执政事笔,他另选了个人选,就是我们这位新来的廉郡守了。” 萧洛兰听了若有所思,难道那位彭晨才是周宗主一派的人?所以朝廷才没有派他过来。 周绪一看夫人认真思考的模样,只觉得可爱的紧,他笑道∶“好夫人,彭晨可不是我的人,总的来说,我在朝廷里其实也没多少自己的心腹,毕竟长安离我这里太远了,我的手哪里能完全伸到朝廷内部掌控。” ”若我在朝廷真能一手遮天,当年突厥反攻雁门关,我也不会求着朝廷那帮人赶紧送军需粮草过来,可惜啊,只得到一纸空文。”周绪想到以前的事,自嘲一笑。 萧洛兰见自己猜错了,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太炀郡地理位置那么重要,太炀郡郡守应该是你的人。” “你过来,我给你擦擦头发。”萧洛兰招手,自己的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她坐起身,披好衣服,准备给周宗主擦头发,他帮了她,她也要帮他才对。 周绪坐在榻下的脚踏上,感受到夫人的手温柔的穿过他的头发,内心一片宁静,他闭上眼睛,轻声道“朝廷那帮子文人阴着呢,夫人不要把他们想的太简单。” 萧洛兰瞬间就想起太炀郡守李伯志,实在是他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她用半干的布擦着周宗主的头发,问道“那你和朝中哪些人有过节” 以后若是遇到,她就暗自提高警惕。 周绪想了一下“满朝文武公卿,只要是表面心向大楚的,在朝堂上估计都对我这个逆臣贼子恨不得诛之而后快吧。” 萧洛兰手停了一下,这…好像有点多啊,她记得古代人对君王正统什么的看的很重啊,哪怕有些皇帝昏庸的不像话,还是有很多的人簇拥他。 ”圣上的心腹宦官,御前太监彭晖曾经让他的侄子当军容官,也就是监军大臣来我这里监督我作战,仗着背后有人,对我指五划六的,不懂作战瞎指挥。”周绪冷笑∶“我可不惯着他的臭毛病,第三天就被我宰了,彭晖从此就记恨上我了。” “啊。”萧洛兰惊了一下“那你前面所说的监察御史里行彭晨和彭晖是什么关系” “被我宰了的军容官是彭晖的大侄子,监察御史里行是彭晖的小侄子,他弟死的早,就留下这两根独苗,而他自己又是一个阄人,把那两个侄子当自己儿子宠着,彭晖就想着有个后人给他死后摔盆,一下死了一个,不就恨上我了吗。” “支姆晖的两个侄子仗着彭晖的势,骄横跋扈,无恶不作,早就得罪了不少人,有人想把彭晨调到太炀郡守位置上,彭晖肯定不会同意的,他担心最后一个亲侄子到了我的地盘上也会被我宰了。” "也许是彭晨把那帮子文人得罪狠了,将他远远踢到太炀郡来,也或者往更深处想一想,有人想让彭晖失势也说不定,宦官的权势都来自于君王,一但没有君王的宠信,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萧洛兰心里不由发寒,太炀郡守调任一事背后居然能牵扯到这么多人,她远在阆歌都能感受到长安诡谲的官场气氛,有人借刀杀人,有人挑拨离间,有人汲汲钻营… "朝廷不想我这边好,既然彭晨来不了,刚好廉世清这时候上赶着过来,接手了这个位置,一个大逆臣,一个大贪官,刚好凑一起了,这下我的名声更不好了。”周绪说到这里的时候,笑出了声,末了又有一点惋惜“我原先是有一个人选,倒是被廉世清捷足先登了。” “所以廉郡守不是你的人”萧洛兰一时间只觉得那位廉大人胆子真大。 先前慎之让廉世清进府,也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也觉得太炀郡守是父亲的人,万万没想到这位置是廉世清提前抢过来的,他还敢大肆招摇的送礼,对自己示好。 "以前不是。"周绪笑道,转身上了榻,握住夫人的手就亲了一下,然后将她手里的湿帕拿了过来“一直擦头发,手酸了没” 那就是以后可能是了萧洛兰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就赶不上周宗主的话了,这聊的是正经事呢,这人突然就关怀起她来了。 “还好。”萧洛兰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那你原先是想让谁坐做太炀郡守的。” “庐陵钟离的钟离淇。”周绪道,顺便拉过一张毯子盖在夫人身上∶”钟离氏为庐陵书香望族,簪缨世家,钟离淇的祖父做过检校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他自己则担任淳州郡守,为政清廉勤勉,治下有方,据说达到了路不拾遗的程度。” 听起来是个好官,这样的官会想到太炀郡来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萧洛兰总觉得周宗主有许多事没有告诉她,比如他们之间又是如何产生交际的。 周宗主用了据说这一词就代表他也没见过这位钟离淇,那么是谁推荐给他的。 萧洛兰心里有许多疑问,但又不好意思多问,总觉得问多了有打探的嫌疑。 周绪亲了亲夫人的脸“好夫人,若是我们早些相遇,萧公有中意的人选提前推荐给我,这太炀郡守的位置还不一定是廉世清的。” 萧洛兰沉默了一会,古怪道“你这算不算任人唯亲。” 周绪哈哈大笑,觉得此刻的夫人可爱极了,他大方承认道∶"算啊,因为是夫人的裙带关系,我当然要关顾一些。” 周绪把玩着夫人的玉手,雪团似的手被他捏的微红,他的声音温厚宽和,好像一位长者在教自己血脉相连的最亲人∶“到时那些人只能依附夫人,夫人想用人的时候可以挑拣着用用,反正夫人和萧氏又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若有不识相的,夫人也觉得那人犯了大错,无可救药的。” “该杀就杀,勿要心软。” 萧洛兰心颤了一下,她望着自己的手,周宗主的手握着她的手,整个手掌被他半拢起来,拇指微弯,好像在握着一把虚无的剑。 这是一把权利的剑,它看不见,摸不着。 可一但拥有它却可以掌握无数人的生死。 “我…”萧洛兰觉得心跳的有点快,感觉手腕的力量重的她抬不起手,有点慌乱,又有一点畏惧。 周绪握住夫人的手,一点点的握紧,他贴近夫人耳边,温声道∶“以后遇事也不想麻烦慎之的话就可以用你的人。” 萧洛兰豁然转头看向周宗主,眼睛睁大,指尖颤了一下。 周绪亲了亲夫人有点发白的脸,安抚她∶“如再遇到有关周家的事,夫人可以不用周家人,像廉世清之流,夫人就可利用,让他去查,自己在后方就好。” “对于依附你的人而言,你对他们有需求,这才是他们生存的根本。” 萧洛兰想解释一下,却又觉得语言有些苍白,她当初得知周行的事,第一时间的确是没有想到慎之,虽然他是她的儿子,说到底还是她对慎之有些不信任,因为周行是他的三堂叔,她不确定告诉慎之以后,慎之会不会和稀泥让她不要查了。 没想到,周宗主居然看出来了。 萧洛兰抬眸看向周宗主,抿了抿唇∶“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把这一切赤/裸/裸的说开,打破表像,让她认清事实的残酷。 “因为我知道,夫人只有我。”周绪抚摸着夫人的长发,亲了亲她。 人心难免是偏的。 他的夫人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依靠,他不为她多打算一些,谁又能为她思虑。 萧洛兰撇过头,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阆歌高馨坊的廉府大门从下午就一直是迎客的状态。 廉世清更是在太阳未落山时就站在了大门口,他峨冠博带,披着一件成色极好的大氅,一枚通体莹润纹饰精美的乳白玉鱼佩压在深蓝锦袍上,寒风吹过他的长袍下摆,隐约露出金靴红绦,身后是数名家奴,俱是面俊之辈,可以拿的出手,带的出门。 天儿虽然没下雪,但深冬的寒风还是冷到了骨子里,管家上前一步道“郎君,您要不要用手炉暖一下。” 廉世清用冻的发红的手随意挥了挥“不用。”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嘀咕了一句“这老天怎么就不下点雪呢。” 若是正值下雪之时,也可让将军大人以及他的夫人更加能感受到他诚挚迎接的真心。 "你再去后厨看看,让那些从清河带过来的厨子们好好施展身手,今晚务必要做出十足清河风味的江南菜肴。”廉世清又吩咐了一句。 "唯。"管家应声退下,他知道郎君重视这场晚宴,准备亲自监督着庖厨之事,这廉府是郎君到阆歌新置办的,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院里约莫有五十左右的奴仆女婢,也是细细挑选过的,俱是面好之相,让人一看就觉得赏心悦目。 廉世清双手笼袖,没过一会就听到了马蹄落在石板上的清脆之音,他的笑容更大了些,三两下大步走下台阶,大袖带风,飘然而下。 只见节度使大人骑着一匹上好的北地乌云骓,黑色的马鬃被修剪的整整齐齐,白玉新鞍锦障泥,缰绳被握在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手中。 中年男子身量比一般的北地儿郎还要高大健硕,身披黑色大氅,目狭似鹰,势冷威严,廉世清长揖一礼,腰弯的更低了些"卑职参见大将军。" 周绪嗯了一声,翻身下马∶“起身吧,廉郡守无需多礼。” 一旁的雷虎将乌云骓牵到廉府马厩处。 廉世清这才直起腰,笑道“大人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到卑职府上做客,卑职倍感荣幸。” ”天气寒冷,还请将军以及将军夫人到府里暖阁暖暖,某已备好了酒菜,就等着大人前来。” 周绪走到后面的马车上,撩起帘子,周身气势瞬间缓和了许多∶“夫人,已经到了。” 廉世清立在一侧,笑容不变。 就见马车内的妇人将手搭在了节度使大人的掌内,柔如丰脂美玉,天时已到暮色,可是妇人的那只手在周围朦朦胧的光线里好似欺霜赛雪般,雪白的几乎可以晃花人的眼。 萧洛兰就着周宗主的手下了马车。 “卑职参见将军夫人。”廉世清上前一步,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长揖一礼。 “廉郡守晚上好。”萧洛兰对着廉世清说道。 廉世清愈发恭谨,笑容满面∶“将军夫人一来,恰似夜阑之珠,衬的寒舍瞬间蓬荜生辉。” 萧洛兰看向廉世清身后的大宅子,这也算是寒舍吗?廉郡守太谦虚了。 ”大人与夫人站在一起时玉璧琅琊,宛若天造地设的一对,真是羡煞旁人。”廉世清后退一步,宽袖下垂,一双狐狸眼真如狐狸一般笑眯起来,奉承的十分自然。 周绪腰别错金乌鞭,看了一眼廉世清,这廉世清果然有意思,一来就主动自降身份给夫人当足下仆,送重礼,听到周行的事也不等调查清楚先站队夫人再说,这次当着他的面赞美他的夫人若夜空明珠… 不过最后几句话说的还真不错,他与夫人自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将军,将军夫人,二位先请。”廉世清侧身道。 周绪带着人进去,身后跟着四名兵卒。 廉世清在旁边带路,直入中堂暖阁。 经过的庭院不见任何积雪,风景自是极好的,萧洛兰回忆起进入高馨坊就闻到的熏香,据说下午廉郡守派奴仆熏扫而过,路上石子都清理了干净,对此宴会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暖阁二层小楼内,温暖如春。 周绪坐在首位,身侧就是夫人,二人共用一张漆红长案桌。 左下就是廉世清。 刚一入坐,就有女婢捧着菜肴鱼贯而入,廉世清笑着介绍道。 “将军,将军夫人,晚间飧食乃是江南名厨所做,虽是简单之物但清鲜爽口,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像山家三脆,芙蓉蛋羹,银刀脍,碧玉虾仁,五彩珍珠丸,皆是清河人士喜欢的家常小菜,将军夫人尽可尝尝。”廉世清笑道。 “廉郡守有心了。”周绪瞥了眼菜色,说道。 “某一个俗人,平生最好口舌之欲,家厨甚多,每到一处必打听有无好吃之物,劳碌半生,就为了这个肚子,让将军见笑了。”廉世清趺坐在席上,笑着回道。 萧洛兰望着案桌上呈现的清淡菜系,尤其是碧玉虾仁。 碧玉虾仁就是萧洛兰以前经常吃的绿茶虾仁,鲜嫩的虾仁搭配碧绿的茶叶,闻之有茶叶清香之感又有虾仁的鲜甜之味。 她尝了一口,和记忆中的绿茶虾仁口感没差,有些伤感转瞬即逝,又用了几口。 周绪见夫人喜欢吃,便将自己那碟碧玉虾仁放到夫人不远处,他自己则吃其他的肉菜。 廉世清拍了拍手,又有女婢上了酒退下。 “此酒是新曲米酒,曾有诗人言,白似玉璧薄蝉翼,一饮未觉春风过。”廉世清坐在下首,对杯中之物的来历如数家珍,好似真是一位醉心美食的老饕,介绍道“此米酒尚未煮过,为生酒,酿米酒的水来自金陵大觉寺后山的一处山泉,清冽如雪,据说用那泉水酿酒有春风的香气。” “故而也叫春风酒。” 萧洛兰见廉世清说的头头是道,起了一点好奇心,喝了一口,醇厚的米香扑面而来,又带着一丝甜味,春风的味道她是没有感受到,但是那种浓郁的米香却让她分外喜欢。 “将军夫人觉得如何”廉世清热情笑问道。 萧洛兰放下酒杯,唇色殷红∶“我亦是俗人,未尝出春风香气,不过这酒米香浓郁,甚是好喝。” 廉世清哈哈笑道“将军夫人所说极是,春风本无意,世人多扰之。” 萧洛兰听了,不觉莞尔一笑,去除刚见面的偏见,廉世清这人说话着实轻松,自带风雅趣味。 周绪见夫人唇角笑意弯弯,自己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宴间并无歌舞,只有轻谈笑声。 萧洛兰呼出一口气,感觉脸颊微热,便慢慢停箸,只听着周宗主和廉世清交谈,大多数都是廉世清在说一些地方美食,烤鸭卤鹅,花醋酒酿,还有梨园鼓吹,骏马珍禽。 周绪坐在首位,喝着烧刀子,偶尔应几句。 正值酒酣之际,廉世清起身长揖道∶“某在此恭贺将军大破回焱叛军,斩首突厥王子,保北地平安,实乃可喜可贺之事。” 周绪喝了一口烧酒,道“我记得廉郡守先前已经恭贺过了,难道是我记错了。” 廉世清笑道“先前恭喜是先前的事,现在恭喜是因为将军大人以及将军夫人好事将近啊。” “说来听听。”周绪饶有兴致的问道”一件事贺喜两次,这次何喜之有” 萧洛兰也看向廉世清。 “将军回焱一战大捷,战报早已传到了圣上那里。”廉世清轻声道∶“朝廷有人上奏,将军护国有功,忠烈无双,可封将军为大楚镇北王,正一品大员,封将军夫人则是一品诰命夫人,封号为燕国夫人。” 周绪笑容不变,把玩着手中酒杯“原来是这事。” 廉世清看到节度使大人波澜不惊的表情,也笑道∶“只是此事尚未盖棺定论,朝廷为此正在商议中,如是真的,来年就可等到朝廷嘉奖了,届时我肯定在太炀郡,无法及时赶到为将军以及将军夫人贺。” “我知道了。”周绪道。 萧洛兰喝了点酒,起初被廉世清的消息惊了一下,随后花了一点时间才想到为什么她的封号会是燕国夫人,燕为幽州前身,意思还是一样的。 这是…朝廷服软了萧洛兰迷瞪的想着。 "思及此,卑职心中甚愧,为此提前献上一羽衣,还望将军夫人收下。"廉世清拍手,管家捧着一箱子前来。 萧洛兰想了很多,这件羽衣现在代表的不仅是一件衣服了,而是它背后的含义,廉世清送上此羽衣,是如此笃定朝廷会下这个决议吗? 如果接受了,对他们是好还是坏。 管家退下以后,廉世清并未像上次那样,让宝物露出真面目。 他坐回位置上,拱手道∶“将军,我有一言还请将军听之。” 周绪玩味的望着他“廉郡守有话直说无妨。” “廉某人生□□享乐,爱美婢,爱美食,爱精舍,贪欲无穷,天下人人都骂我。”廉世清抚须∶"朝廷之上,好像人人都想杀我,不少正直之士也曾给圣上上书请斩廉某。" "看似廉某处境危险。"廉世清道"实则在某看来,将军的处境要比廉某危险百倍。" 萧洛兰蹙眉。 周绪表情不变。 "廉某贪的是一世荣华,哪怕失败了,散尽家财钻营一番也许能捡回一条命。" “可将军,您才是退无可退啊。”廉世清拿起酒杯遥遥一举∶“廉某此话并无二心,只是希望将军多多思虑,吾心足矣。” 周绪道∶“好一个忠诚之士。” 萧洛兰好像听懂了,又感觉有点云里雾里。 等廉世清借口离席后,她看向周宗主,还未说话,就看到周宗主已经走下了台阶,将孔雀羽衣拿了出来,随后披在了她的身上。 周绪欣赏着,这孔雀羽衣上的雀羽浓青墨绿,在亮光处若绿波水纹,也不知是如何做成,羽衣竟隐隐泛光,披在夫人身上,果真粲然若仙。 周绪抚平夫人眉间忧虑,随后看向夫人,露出一个笑容。 “只此青绿,最得我心。” 萧洛兰听到周宗主的夸奖,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周绪上前,亲香了一口夫人∶“文人总是这样,说话这遮那掩的,廉世清意思就是..” 周绪望向面色微红,丰腴清艳的夫人,将她发丝捋至耳后,笑道。 “我若退了,我身后的人也会拿刀逼着我前进。” 整个周氏家族,分散在十六郡嫡系官员,属于他的军队武将,边关将士,他的附庸之族,姻亲之家… 现在还要加上他的夫人。 他怎么可能退,退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周绪吻向愣住的夫人,温声道“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夜幕深沉的时候,一辆马车离开了高馨坊,车后跟着四名全副武装的悍勇骑卒。 马车在已经宵禁的阆歌城内畅通无阻。 月色皎洁,雪色铺地。 马车前挂着的两盏灯笼在寒风中被吹的左摇右晃,昏黄的暖色光芒照亮了前方的路,马车轱辘声渐行渐远。 萧洛兰将羽衣解下放在一旁,推开窗户,让冷风吹进来一点,现在这马车里都是酒气,有些醺人。 等做完这些事,萧洛兰才倾身问道∶“周郎,你醉了吗?”她记得晚宴结尾的时候,周宗主喝了不少酒,现在他闭目靠在车厢处,好像睡着了。 莫不是醉酒了 周绪睁开眼睛,眼底清明,抓过夫人的手就亲了一口,笑道“没有,那一点酒哪里能醉倒我。” “夫人,过来我身边坐。”周绪移了移位置,将软垫大部分位置留给夫人,随后含笑望着夫人在他身边坐下。 萧洛兰坐在周宗主身边,手一直被这人握着,感觉很暖和。 “大后天我们就去北号山冬猎泡温泉,等冬至再回来,夫人觉得如何”周绪道。 “这会不会有点久了。”萧洛兰仔细一算,现在距离冬至还有半月时间,十五天的时间不说多但也绝对不少了。 “不久,府中事物交给慎之和孙伯就行了,等泡完温泉后我再与夫人去枫林园游玩几天,找上十几个好手一起踢蹴鞠,夫人就在一旁观看,还可以冰上泛舟,煮茶赏梅,或叫几个戏班听听曲。"周绪随口就说出了几件趣事,又说道∶“过了冬至还有一月过年,府里就晴雪和慎之两个孩子,我准备让公孙家打造两枚金玉铜钱当作压岁钱送给他们,两个孩子,一人一个刚好。” "周家那些小辈过年肯定要来拜访夫人的,到时夫人让孙伯准备好岁礼分发给他们就行了,还有那些门客,都按照往年份例就行了,孙伯和崔婆婆都知道该怎么做。” 周绪想到这是夫人在阆歌过的第一个春节,担心她找不着头绪,便把往年的惯例说了一下。 萧洛兰听完以后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了。”她到时若有不懂的就向崔婆婆多请教些就是了,听起来似乎也不怎么难。 萧洛兰唇角有丝笑意,觉得周宗主这种絮絮叨叨,什么事都要叮嘱的风格和平时不太一样。 “家里人多,到时肯定比平时多劳累些,等过完年就好了。”周绪安慰的拍了拍夫人的手。 萧洛兰失笑“这有什么劳累的。”阔家团圆的大节日,走亲戚拜年是正常的,其实萧洛兰挺喜欢过年那种热闹的气氛。 周绪看到夫人笑容,心中欢喜,便亲了过去,他着实是爱煞了夫人,恨不得事事都给包圆了,见不得夫人受苦受累。 萧洛兰望着近在咫尺的周宗主的脸,感觉到唇上灼热的碾转厮磨,微微闭上眼睛,脸颊犹如火烧一般,艳丽的惊人。 周绪一吻完毕,犹不知足的亲了一口夫人的脸颊。 “有点痒。”萧洛兰躲了一下,声音很轻。 周绪笑着将夫人揽在怀里,忽的叹了口气∶“若能明天去就好了,可惜手头还有公事要办。” “正事要紧。”萧洛兰想了想又问道“你们是都回来了吗” “施老将军暂时留在回焱城善后,我给他留了一千五的玄甲铁骑以及五百的鬼屠骑还有三弓/床/弩,有他坐镇回燃我很放心。”周绪顿了顿又说道“等冬天过去,时机差不多了,他们就会回来,我另派人继续掌控回焱。” "回来的路上,我就已经分出一部分牲畜让人带队到靠近边关的各郡,各郡郡守他们都会提前派人来接,随后郡守会留下优良牲畜留作配种,余下的再分给治下军镇。” 萧洛兰想起阆歌随处可见的羊肉暖锅,驴肉火烧,小贩脸上的笑容,平民也能吃上一顿的肉价…… “能吃饱就好。” 周绪搂住夫人亲香了一口,满心顺意。 马车忽的停了下来,雷虎勒住缰绳,看到前方骑马的萧小娘子众人,回到马车窗前禀告道“启禀主公,主母,小主子来了。" 晴雪来了萧洛兰立刻推开窗户,看到了女儿。 “阿娘。”萧晴雪看到阿娘,轻夹/马/腹来到马车边”我看你这么晚还没回来,就来找你和阿爹了。" 周绪笑道“还是女儿乖巧,知道关心人。” 萧晴雪身后跟着四五个手拿火把的侍卫,火光映的她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她翻身下马,随后也进了马车。 “没有啦,阿兄他也很关心你们,知道我要出来特意派人跟着我,还给了我一块通行令牌。”萧晴雪坐在阿娘对面,欢快的说道。 “嗯,慎之也不错,你们两个都是孝顺孩子。”周绪夸道。 萧晴雪觉得阿爹真喜欢夸人,没有和阿娘成亲的时候就喜欢夸,成亲了以后,自己做什么事情也要夸一遍,这种来自亲近之人的鼓励感和肯定感让萧晴雪瞬间就笑颜如花。 “阿爹,你和阿娘今天晚上去吃饭也不带我和阿兄,这次我记着了,下次我也要去。”萧晴雪道。 “好,好,是爹的错,下次一定带乖女儿去赴宴。”周绪笑道。 萧晴雪见阿爹干脆利索的答应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刚刚就是撒娇话,当不得全真,她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有些宴会不是随便乱请的。 "晴雪,到阿娘身边来。"萧洛兰挪了挪位置,柔声笑道。 萧晴雪坐到阿娘身边,一家人也不嫌挤,亲密的挨在一块,周绪将桌上的糕点茶水推到女儿那边。 “谢谢阿爹。”萧晴雪吃了一口说道“爹,我刚刚就是开玩笑的,你和阿娘有正事忙就忙正事,不用管我。” “看看。”周绪笑着对夫人说道“咱们女儿就是懂事明理。” "你别夸她了,再夸她的尾巴要翘上天了。"萧洛兰忍不住笑起来。 "这么晚你还出来,明天起不来怎办?"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手,见有点冷,将手炉塞到她手里。 “我已经和青山先生约定好了,一定起得来。”萧晴雪对自己信心满满。 “你要去哪”周绪问道。 萧洛兰便把女儿要和青山先生一起去巡视雪灾的情况说了一下。 “阿木也跟着去,阿娘,傍晚的时候我去阿木那里看雪鹰,他说也跟着我去。”萧晴雪见漏了一人连忙说道。 阿木也去吗?萧洛兰看了一眼女儿,发现她脸上都是小学生要去春游的高兴劲,明显没有开窍,只当阿木是朋友相处。 “这样啊。”周绪听完道∶“乖女儿想去就去,若是迟了让青山等一会便是了。” 等马车回到周宅。 无邪山下的周宅大门外灯火通明。 马车停下以后,周绪看着他们∶“大冬天的,怎么都站外面了?” 周慎之上前一步道“父亲与母亲未归,儿心有担忧,便在此等候。” 萧洛兰和女儿下了马车,也看到了他们。 “思远见过姑父,姑母,表妹。”陆思远行礼。 “好了,都进去吧。”周绪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顺便让陆思远也跟着回府。 “你爹说的是,天冷夜黑的,万一冻着就不好了。”萧洛兰对注重规矩的慎之有点无奈。 “多谢母亲关心,慎之无碍。”周慎之笑着回应道。 “你们二人无碍也喝一杯姜茶再睡。”萧洛兰叮嘱道。 “是,母亲。” “是,姑母。” 等回到明心堂,洗漱一番已经是深夜了,萧洛兰打了个哈欠,上了床榻。 周绪揽着夫人,正欲睡觉。 萧洛兰困的不行,今晚见到了慎之又想起了自己作为母亲的责任,她忍着困意,想和周宗主商量一下,问道“慎之年龄也到说亲的阶段了,你和他相处时间长,可知道他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思远带过来一个俞表妹,我听晴雪说慎之好像不怎么中意,也不知他喜欢什么性情的。” 周绪手搭在夫人腰间,见她困的眼泪花花,还撑着为儿女操心,便在夫人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萧洛兰原本还困意浓浓,结果听了以后,瞬间睁大了眼眸。 …… 周宅的笔落阁是少主住处。 周慎之回到书房后,就听见了一个爽朗的男音。 “慎之回来了。” 周慎之点点头,他坐在座位上,看向挂着的一副书画,浓墨写成。 百善孝为先。 “还喝了姜茶”来人从暗处走出来,是一名翩翩世家公子,一身白衣如谪仙,笑容和煦可亲,面容俊美。 “母亲担心我和思远站外会冻着,便让我们喝了姜茶再睡。”周慎之拿起一本书,边看边回道∶“大晚上的又是冬天,谢德庸,你就不要转扇子了,看的头晕。” 公子收起扇子∶“我听说你的好二表哥正撮合你和俞家的俞玉,慎之,你可不能当了我妹的负心人啊。” 周慎之揉了揉脸,叹了口气∶“你在阆歌几年了,可曾见过我身边有女人。” 世家公子也叹了口气“我这也是被节度使大人吓怕了,你们周氏出一位情种就行了,放在以前我是万万不敢想,节度使大人会娶亲的。” “现如今,你连母亲也叫上了,还颇为恭敬孝顺。” “百善孝为先。”周慎之瞥了一眼世家公子,声音淡淡。 世家公子讪笑两声“咳,我散漫惯了,口无遮拦,慎之勿怪。” 末了又觉得此话甚妙,他点头道。 "的确,百善孝为先。"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青山先生,好久不见。" 萧洛兰笑着和青山先生打招呼,时隔几月,再见故人,青山先生依旧文质彬彬,斯文儒雅,萧洛兰唇角笑意微浓。 赵青山抖了抖大袖,先是长揖一礼,才笑道∶“青山拜见主母,主母安好。” “我们都是熟人了,青山先生就不要多礼了,来,快坐下。”萧洛兰在软垫上坐下来,隔窗就能看见半色冰棱半波淼淼的镜湖水面,这座天水舫就坐落在明心堂内最靠近镜湖的岸边处,舫内虽然不大,但容纳三五人足矣,舫体似船又不能划动,盖得了不系舟的美名。 这座天水舫又被春花她们称作天水船,想着青山先生文人嗜雅,萧洛兰就选了个清净地招呼这位老朋友。 赵青山坐下来,环顾四周,三面临水,一眼望去,镜湖水面金光粼粼,细听还能闻得冰棱撞击岸边巨石音。 “好一处佳地。”赵青山抚须赞道“我今日可沾了您的好,一饱眼福了。” 萧洛兰笑道“青山先生喜欢这,那以后带着你的夫人经常来府上多多走动。” 案桌置有一小红泥炉,紫砂茶壶内茶香四溢,赵青山拿起壶手给主母倒了杯茶,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香袅袅间,赵青山舒朗笑道∶“多谢您的好意,不过内人体弱,而我事物繁忙,经常外出,她性子又是一个极木讷的,没有我带着,连门也不想出一步,还是不了。” 萧洛兰听了也不勉强,她也是一个不爱出门的人,就喜欢在自家里,又关切问道∶“我府上有一名女医,姓李,医术精湛,可需要她去你府上为你夫人看一下。” “这就不用了,娘子她就是喜欢事事亲为,多休息就好了。”赵青山听了主母的话,如沐春风,他笑道“其实我府上什么也不缺,她就是喜欢缝衣纳鞋,我已经悄摸着收了她的针线,娘子气性大着呢,这次出门也是为了躲她。" 萧洛兰见青山先生说起自己的夫人,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和包容,抿唇笑了笑,看来青山先生很喜欢他的夫人。 他和他夫人必是相濡以沫吧。 “晴雪她昨晚还说她不会起迟了,结果现在才醒,让青山先生好等。”萧洛兰看了一眼升到高空中的太阳,对女儿赖床睡懒觉的习惯很有数,她就说昨晚那么晚回来,女儿今早能早起才是怪事,青山先生一来她就将人带到天水舫这边了。 “哈哈,无事,等萧小娘子收拾好再走也不迟。”赵青山一点也不介意。 “此行还有拓跋家的阿木,劳烦青山先生多看顾一些。”萧洛兰道,一大早拓跋阿骨就带着拓跋阿木来请安了,请安过后,拓跋阿骨就先离去,拓跋阿木就留在府里等着女儿一起出去。 “这是当然的。”赵青山喝了口茶,笑着应道,他前段时间都未在阆歌,前几日才得知周家的事,周家死了一个辈分颇高的周行,现如今,府院法直官被软禁在家,停职查办,许判官和窦推官是个不近人情的,不仅查出了乞儿之案,他昨日去了府衙,得知死去的周行和那些被关押在牢里的道人们皆服用五石散,周行因身体之故,服用的少,但他心性因常年无法像正常人行走起卧,变得极为扭曲,凌/虐死了不少妓/女,皆埋在了长生道观的后山小坡处,这些事都是丘山子招供出来的。 因周行父亲是府院法直官,权势极大,青楼不敢得罪,便掩过了此事,只道是楼里姑娘得了急病去了。 有人证,有物证,现在这案已经查的差不多了。 赵青山想了想,便把此案进度告诉了主母,此案有关萧小娘子,又是主母关注的,牵扯到的人还是周家的,不管从任何角度都应告诉主母一声。 萧洛兰听完以后,恍惚了一下,她低下头。 赵青山只能看见主母垂下了她长长的眼睫,面色沉静,像是画中的仕女图。 “他们夫妻俩知道他儿子做的事情吗”萧洛兰轻声问道。 赵青山犹豫了一下,答道∶“按现在查的证据,应是知道的,甘氏每月有大半时间都住在长生道观,据丘山子招供,有一次他亲眼看见府院法直官食五石散与周行一同取乐。” 赵青山最后几句话并未明说,但他话里的意思却是到了。 萧洛兰听完以后,看向青山先生∶“国有国法,这案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应秉公处理才是。” 赵青山暗自思量了这句话,国有国法,后面一句的家有家规,主母提都未提,显然是把府院法直官从周家分开了,也就是说她不认可周家这个人,不过后面一句的秉公处理在赵青山看来有点难度。 死的是流乞与妓/女,最下层的人。 府院法直官却是高高在上。 两者之间的地位差距如云泥之别。 最重要的是府院法直官,节度使大人的三叔父,这个重量级的人物仅仅靠着几条人命想将他拉下马不是容易的事。 赵青山说道“主母勿急,也许还有一些证据没有找出来,给许判官和窦推官一些时间,想必案件会更加清晰明了。” 萧洛兰听完以后,想了好一会才明白青山先生的意思,这是要叠加罪证,寻找更多的犯罪证据给两人定罪 萧洛兰最后点了点头道“我相信许判官和窦推官的能力。” 赵青山知道主母对这事的态度,喝了口茶,看向远处,也不知下任的府院法直官会是谁? “阿娘!”萧晴雪从远处回廊里走到天水舫这边∶“我收拾好了,青山先生,我们快去吧,我都等不及了。” 她的身后跟着拓跋阿木。 萧洛兰起身,笑道“青山先生,麻烦你了。” 赵青山笑道“我们就出发吧。” "阿娘,我走了啊。"萧晴雪对着阿娘挥了挥手,带着阿木就离开了。 萧洛兰望着女儿远去,等人不见影了才收回视线。 午后过了一半。 萧洛兰在练武场找到了周宗主。 ”夫人怎么来了”周绪张弓搭箭,射了一箭后看到夫人前来,立刻迎了上去,笑容满面。 “儿见过母亲。”周慎之放下手里的弓箭,对着母亲笑道。 “我见日头不早了,便给你们送些吃食填填肚子。”萧洛兰看着这一大一少,将食盒放在练武场旁边的石桌上打开,随后拿出里面的牛乳茶以及几碟糕点。 周绪撩袍坐下,笑道“辛苦夫人了,这点小事让下人来就好了,何必还亲自跑一趟。” 萧洛兰见这人口不对心,明明高兴的不得了,还要装样子,不把他的话当真∶“你快吃吧。” ”谢谢母亲。”周慎之早已喝完了牛乳茶,现在正吃着绿茶软糕。 “这里还有,莫急。”萧洛兰见周慎之吃的快,把食盒底部的糕点拿到慎之面前,柔声道。 这两父子口味都差不多,不喜欢太过甜的,所以萧洛兰让厨房里的人把牛乳茶的茶香气弄的浓一些,甜味少些,绿茶软糕也是如此,添了些栗子,山楂在里面,酸甜不腻还开胃。 周慎之一连吃了两碟,就剩最后一块了,周慎之刚想拿,就被父亲拿走了。 周慎之“…” 他看向母亲。 萧洛兰对周宗主幼稚的行为有点无语又好笑“你多大的人了,还和慎之抢吃的。”而后看向慎之“我让厨房的人再做一些。” ”今天已经饱了,明日再吃。”周慎之笑道,他起身道∶“练武出了一身的汗,母亲,我就先行退下了。” “那你记得多泡一会热水澡。”萧洛兰说完又让嫌热的周慎之披上大氅再离开。 等儿子走后,周绪把夫人抱在腿上,亲了一口∶“心肝怎么来找我了?” 萧洛兰脸色一红,看了一眼慎之离开的方向,生怕他回来,那会丢人的很。 “放心,那小子不会回来的。”周绪道。 “我听说乞儿的案子查的差不多了。”萧洛兰道。 “是要到尾声了,案宗已经被许判官他们呈上来了。”周绪一边回答一边捏玩着夫人的手∶“夫人有想法” “我觉得他们应该要有报应才对。”萧洛兰看着周宗主,有点紧张∶“你觉得呢。” 周绪摸了摸胡子,说的更加直白∶“夫人想让三叔父和那些道人偿” 萧洛兰没吭声。 周绪抬起夫人的下巴就亲了一口“我知道了,不过不能急,得再网罗一些其他的罪名。” 竟是和青山先生说的差不多,萧洛兰眼睫颤动,唰的一下看向周宗主,眼眸里还带着一丝惊愕。 明明在来之前心里打了无数草稿说服周宗主,毕竟府院法直官是周宗主的长辈,可是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会这么快的应下来,快的她措手不及。 “五石散也不是个好东西,明日我就下令禁了。”周绪啧了一声∶“那些闲的没事干的士人就爱捣鼓这些害人玩意。” 周绪三言两语就定了,明显没怎么把这事放心上。 "后天我们就去打猎,夫人喜欢什么颜色的皮毛?我猎给夫人。"周绪问道。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发现他是真不在意这事,听着周宗主兴致勃勃的计划后日的出行。 萧洛兰后知后觉。 周宗主的权利比自己想象的好像还要大很多,府院法直官,连许判官都在他的官位下面,可是周宗主一句话,它就变成了拔了牙的老虎。 同时,周宗主在某些方面,心冷硬如铁。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修) 得砚书斋。 周绪坐在书房里喝了一口茶,怀里坐着夫人,一只手揽着夫人的腰,一只手搭在书桌上为夫人翻阅纸张,意态闲懒. 萧洛兰望着桌上查到的资料,看的很认真。 已到傍晚时分,得砚书斋很是清净,萧洛兰知道这是周宗主的书房,一般也不来造访,她有自己的书房,在明心堂内的滴翠轩。 桌上放着的是阆麒麟卫查到的戚家资料,十分详细,连亲朋旧故都包含在了里面,尤其是戚家长子戚以鸣,剥丝抽茧,一条条看下来,萧洛兰越发沉默,最后她拿起许判官的上书,上面有几个府院法直官这个位置的候选人选,一共就三个人。 都是周家人,其中两个还颇为眼熟,一个是周家五房的嫡子,一个是周家七房的嫡次子,都是周宗主的本家人,还有一个出乎萧洛兰的意料,但再联系自己刚才看到的资料,她心中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最后一名叫周一泓,年逾三十有七,许判官在旁边备注了两字(酷吏)相比周宗主亲兄弟他们,周一泓的血缘就很疏远了,是属于远方亲戚的那种,还是旁系的旁系。 周宗主这一脉是阆歌周氏嫡出,往上几辈就没有出过什么大官,并无大的家世,但他们往前数三代就住在了阆歌,是个正宗的地方豪强,周氏宗族,部曲,宾客紧紧的报团在一起,逐渐形成了地方势力,直到周宗主参军打仗,杀敌晋升,一步步的才从世家眼里不入流的豪强变成了权势滔天的节度使。 而这位周一泓就是周家早分出去的一支旁系。 周一泓这一支乃是周宗主祖父的庶弟一脉,血缘关系已经很淡了,原先在颖川一带,后得知周宗主起势,他们那一支就拖家带口的投靠过来了。 萧洛兰仔细看着周一泓的生平,虽是周氏族人,但他从一寻常小吏干起,官至刑狱衙推,因性酷烈,已经得罪了不少周家的纨绔子弟,家只有一儿一女,妻子早逝,后面就再未娶亲,他的儿子与戚以鸣是好友,听闻两家欲结秦晋之好,也就是说,不出意外,戚以鸣就是这位周一泓的女婿了。 查的明明白白,关系理的清清楚楚. “夫人可看明白了”周绪支头问道。 萧洛兰放下手里的资料“你觉得乞儿的事是周一泓指使戚家大郎告诉我的吗” 周绪拿过那张纸瞄了一眼“周一泓的儿子在南稷学宫念书,戚家大郎也在,我说不是好像有点自欺欺人了。” “那为何周一泓不亲自告诉我”萧洛兰有些不解。 "毒蛇咬人要一击毙命,周一泓告诉了你,若夫人你不查下去,一但被走漏风声,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本家的那些人排挤出圈,丢掉自己这么多年辛苦得来的一切。” "你看,他借着戚家大郎的手,就可以暗中观察事态发展,而自己又完全置身事外。" 萧洛兰这次沉默的有些久,想问许多问题,却又无从问起。 周绪抚着夫人的背“可是感到生气了” 萧洛兰怅然“是我不够聪明。”她早该想到没有什么偶然。 "若有下次喊冤的,夫人还帮吗?"周绪见夫人心情低落,捧住她的脸亲了一下,安抚意味甚浓。 萧洛兰仔细想了想,目露挣扎,手不由的蜷缩起来∶“我会让别人先处理。” 周绪哈哈大笑,只觉得夫人可爱的很,他拿起夫人的手,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 “夫人为乞儿这事出头,三叔被停职查办,周氏本家的那些人表面不说,心里或多或少会有怨言的。”周绪抱着夫人,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作为周氏宗主,又身居高位,本家仗我的势一飞冲天,肯定会有一些品性不堪造就的族人。" “真要严格说来,谁的手上都不干净,只不过脏污有大小之分罢了。”周绪很清楚家族人多,枝繁叶茂之下难免有蛀虫,这是不可避免的。萧洛兰看向周宗主。 "官位之上不少沾亲带故的,副大使知节度事是周斌、行军司马是周宣,节度掌书记我原本想预留给崔什子,可惜他是流犯之后,便选了一个阆歌本地出身的世家子,只作摆设之用,三叔是府院法直官。” "官位一共就那么多,谁也不想下来,本家把它们看作是囊中之物。"周绪喝了口茶∶"二弟周宣随我出征打仗,三弟辅助慎之安定后方,各有功劳,但一些酒囊饭袋我觉得也该退位享福了,就算没有夫人查到的这桩事,我也会着手查办一些人,就当是新年提前扫尘了。” 周绪拿起那张写着府院法直官候选人的纸张“现在若选个外人来做恐会引起一些人的反弹,只能循序渐进,周一泓是个聪明的,拿捏的时机刚好。” 萧洛兰仔细一想也稍微明白了“你要拿周一泓当刀剔除一些周氏人。”如果周一泓做上了府院法直官这个位置,不消说他肯定要提拔自己人的,死水易腐,官位有罢有升,自然就不会再形成一家独大。 而且一但成功,自然会带着其他人的心思活络起来。 “这就是人家的精明之处了,让你不得不用他。” 萧洛兰拿起周一泓的资料,麒麟卫给他写满了一页纸,许判官在他后面备注酷吏还真没有备错,这位周一泓对待犯人冷酷无比,让他声名大噪的是一件奸/杀妇女案,抓到凶手后,以火绳烫囚犯那处,囚犯被活活痛死了。 此事太过惊世骇俗,所以流传甚广,他做了刑狱衙推后,此类罪犯迅速减少。 平心而论,萧洛兰觉得挺好的。 “不过他算计夫人该有的惩罚还是要有的。”周绪道“夫人心善,却不是他人可以算计的理由。” “我会让慎之处理这事,夫人就不要再想了。”周绪道∶“那些周家人也会把注意力放到周一泓身上去,以后让他们争去,夫人不必管。” "等我们游玩回来,这事就差不多尘埃落定了。" 萧洛兰想了一圈,发现现在的确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夫人不开心”周绪抬起夫人的下颌问道。 “没。”萧洛兰轻愁的叹了口气“我就是觉得自己不够聪明。” 周绪闻言笑道“怎么会,夫人一向蕙质兰心,颖悟绝伦。” 萧洛兰听到周宗主的夸奖,原先一点愁绪慢慢消失不见。 周绪握着夫人的手,笑道∶“夫人一直很好,好的我都不想让夫人去外面。” 萧洛兰才不信这话,游玩这事还不是周宗主硬拉着她要去的。 “我说真的。”周绪眯眼而笑∶“外面世道颇乱,夫人去了外面肯定会受伤的,吾思及此,心甚痛之。” 萧洛兰这才明白这个外面不是她想象的那个外面。 “所以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周绪抱住夫人,手抚着夫人的背,轻声道。 萧洛兰抿了抿唇,耳尖微红。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修) 两日后。 "阿娘,阿爹,你们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萧晴雪两日前就得了这个消息,虽知道事情已经定了,阿爹连一应的马车随从都准备好了,但还是有点不舍,又说不出自己一道跟去的话,没看慎之阿兄也被留下来了吗 她若跟去,也太不懂事了,还有当电灯泡的嫌疑,算了算了,就当是阿娘与阿爹结完婚以后度蜜月了,萧晴雪心里想道。 "乖女儿,早就准备好了。"周绪摸了一把女儿的头,笑道"你就在阆歌玩,要不了多久,我和你阿娘就回来了。” “北号山就在阆歌城外的北面,你若想我了,就到那里找我。”萧洛兰拉着女儿的手,又理了理女儿毛绒绒的围脖,想再叮嘱几句,又想到昨晚自己已经说过了,此刻再说不免有些啰嗦。 萧晴雪倒不好意思了“我知道了,阿娘,你就和阿爹好好玩吧。” 等妹妹说完以后,周慎之上前一步,正欲行礼,就被萧洛兰抬手轻轻托住了。 "慎之,我让小厨房每晚都会做些绿豆软糕和红枣核桃糯米糕,你晚上处理事情或者看书累了记得吃一些垫垫肚子。”萧洛兰知道慎之身边也没个女婢伺候,都是一些书仆或是小厮,对待自己,慎之一向是恭敬孝顺的,可是轮到他自己时,萧洛兰总觉得他照顾不好自己,便多说了几句。 周慎之直起身,笑道“儿知道了,谢谢母亲关心,还请母亲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萧晴雪嘟囔了一句“我一直很听话啊。” 萧洛兰看着两个孩子,眼眸柔和带笑。 “好好守家,将城内事物打理好了。”周绪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见此心内甚慰。 “儿明白。”周慎之点头应道。 “好了,夫人,我们走吧。”周绪准备好好游玩半月再说。 等阿娘离开以后,萧晴雪想到阿娘对她的叮嘱,让芳云去府里库房挑选一些上好药材包装好,又带了些吃食糕点,准备去看望她的绘画老师,崔什子。 更何况,萧晴雪还挺喜欢崔郎君的,因青山先生那不需要她帮忙了,所以好动爱玩,坐不住的萧晴雪就想着今天去看看崔郎君和崔婆婆。 得知妹妹的计划,周慎之不无不可,还又添了一份重礼在里面,把妹妹的面子撑足了∶“崔郎君住在斛若坊一带,可要我带你去” “不用啦,阿兄,我约了阿木一起去,他知道崔郎君在哪里。”萧晴雪点着礼品册上,随口答道。 周慎之想起一件在陆家鹿苑发生过的往事,面上不见异色“我知道了。”末了又关心问道∶“我记得年底腊月二十八是你生辰,阿妹可有想要的礼物” 萧晴雪认真想了一下,发现居然没有,阿爹给她带的宝物已经快塞满了她的私人库房,自己平日吃喝穿用玩乐都是府上的,阿爹和阿娘以及阿兄对她并无钱财上的限制,而她手下蒋大那些人的吃穿嚼用也是从公中出的,除此之外,阿娘还会给她体己钱和零花钱,罗金虎那每三月一进账的香皂收益也归她啦。 所以,萧晴雪的小金库异常充裕,昨日周十六得知她在家的待遇,羡慕的眼睛都红了,萧晴雪还特意在他面前显摆了一下。 “好像没有哎。”萧晴雪看向阿兄,笑容明媚阳光∶”我什么都不缺。” 周慎之望着亭亭如立的娇憨妹妹,沉吟了一会,打趣道“难道也不想找个如意郎君” 萧晴雪茫然了一下而后理直气壮道∶“我还小,不考虑谈恋爱的事,而且我等过完年才是真正的十八岁,现在谈恋爱是早恋,阿娘知道了不会允许的。” 萧晴雪根本就没打算在古代谈恋爱,她什么都不缺,谈这玩意干什么,一点也不好玩,而且她和这些古代人足足有几千年的代沟,这怎么跨越,萧晴雪可不打算迎合古代人。 周慎之好像听懂了又感觉没有听懂,十八岁的年纪怎么说也不小了,像成亲早的,都有孩子了,也就是他们这一家从父亲就成亲的迟,像二叔,三叔他们就比父亲成亲的早,周家的一些小娘子大多也是这般岁数左右嫁人成亲了的。 而早恋一词顾名思义,应是过早爱恋的意思吧?可十八还是早恋吗?可一看妹妹信誓旦旦的样子,周慎之又不是很确定了。 母亲一向极为疼爱妹妹,在她眼里…应该是早恋吧? “没有就没有吧。”周慎之想起母亲她对妹妹的一举一动,皆是出自世间最质朴的舔犊情深。 萧晴雪眼睛一转,笑嘻嘻的扯上阿兄的衣袖∶“兄长,你呢,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我记得思远表哥给你介绍了俞娘子,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萧晴雪见过那位俞娘子,长的很有一股婉约之美。 周慎之望着鬼灵精怪的妹妹,一向沉稳的他忽的屈指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大人的事,小孩不要问。” 萧晴雪捂住额头,不服“你就比我大了两岁。” “未过十八就是孩子。”周慎之拿妹妹刚刚的话堵她。 萧晴雪跺脚,拉着周慎之的衣袖不让他走“好兄长,你就告诉我呗。” 显少被人赖着撒娇的周慎之轻咳了一声“快点放手,拉拉扯扯的,不是淑女所为。” “除非你告诉我。”萧晴雪坚持不懈道。 周慎之望着天真烂漫的妹妹,道“我只喜欢我的妻子。” 萧晴雪愣了一下“可你现在没成亲啊。” “谁是我的妻子,我就喜欢谁。”周慎之抬头看着天上的日光,天又开始下雪了,估计父亲和母亲快出内城了。 萧晴雪绕了一圈才明白大兄的意思,他的喜欢只固定在妻子这个身份上吗? 因为喜欢,所以娶妻,这是一个正常的流程,但兄长似乎反过来了,因为是他的妻子,所以他才喜欢。 萧晴雪想到兄长的身份,偷偷的看他。 “那你妻子是谁啊” 周慎之沉默了一会,他看向远处天际,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世间变数太多了,谁能知道最后的结局,也许今日说好的,明日便能推翻,更何况,他与谢氏只是口头承诺。 天下大乱,长安的世家表面上肯定是站圣上,站大义正统的,可是私底下,下注压人并不少见,押注他父亲的,押注静南王的,押注太原节度使魏延山的,还有一些世家押注异军突起的卢从之… 谁知道那些世家有没有一招鲜吃遍天,今天看似只押注了一家,但谁知道私下是不是分而投注。 谢德庸在他面前道他莫负了他妹,周慎之的心里其实一点波动也无,皆是利益算计罢了。 “那也就是说你现在也没有喜欢的人喽。”萧晴雪很聪明,立刻就知道了兄长这句话的涵义。 “快下雪了,回你的鹿鸣苑吧,我送你。”周慎之道。 “可我还要送东西。”萧晴雪道。 “崔郎君在那又跑不了,等雪停了再去送也不迟。”周慎之道。 ”那也不行,阿木估计在后门等我了,好了,我先走了,兄长再见。”萧晴雪拎着裙角披着大氅就跑掉了,似乎因为摆脱了哥哥,笑声如银铃悦耳。 周慎之回到自己的笔落阁。 他闭上眼睛,将在陆家鹿苑的经过回忆了一遍。 彼时,妹妹和十六的关系不好,属于一碰面就吵架的,十六得知妹妹不会骑马还笑了她一顿,自己教妹妹骑马后,十六去了另一个猎场,而后就是打猎过程。 他带阿妹往鹿苑的西南方向走,顺便提前让骑兵围住了猎场,将猎物往他那赶,而妹妹箭术不佳,所射几箭皆无所获,最后却是在灌木丛的掩映下,射中了一头小鹿,鹿仓皇出逃,被他们追上倒地。 阿妹只以为是自己运气好。 殊不知他在她离开后检查了一下鹿,鹿腿处被人用错骨术弄折了,所以阿妹才会射中那只鹿。 那么当时是谁帮助阿妹的。 原本周慎之怀疑是十六,因为他知道十六的性格,如果十六想道歉的话,就会用这种方式,那时他对站在十六身后的拓跋阿木仅仅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跟班形象,更何况,周慎之那时找不到拓跋阿木出头的理由。 现在,倒是让周慎之确定了。 当初,鹿苑帮忙的人绝对是拓跋阿木。 那么送阿妹雪鹰也不单单因为是讨好之故了。 拓跋阿木喜欢阿妹。 周慎之想清楚这个事情的时候,望着自己写下的拓跋二字。 第一念头就是如果父亲知道,他会怎么做? 第 125 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 择日飞升Н 择日飞升?../bk/74904/ 作为捕蛇者,许应一直老老实实勤恳本分,直到这一天,他捉到一条不一样的蛇……三月初一,神州大地,处处香火袅袅,守护着各个村落、乡镇、城郭、州郡的神像纷纷苏醒,享受黎民百姓的祭祀。然而,从这一天开始,天下已乱。本书又名《九九六修仙》《零零七也修真》《内卷》《卷到死》《谁TM也别想飞升》《好坑》《坑大坑深》《扶我起来》《三十五岁那年,我的福报来了》及《许大妖王现形记》等! 猩红降临Ш/bk/78888/ 猩红降临Μ../bk/78888/ 生命恶魔、规律恶魔、知识恶魔、命运恶魔、战争恶魔……当种种诡异的力量入侵,世界从此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端。有人奉其为神明,作为代言人行走在大地之上。有人选择在猩红的夜晚,饮上一杯烈酒,举起了手里的猎枪。。 重生之我要冲浪НШ../bk/77562/ 重生之我要冲浪Μ../bk/77562/ 重回过去,姚远一心一意只想浪~啊呸,只想冲浪! 寒门宰相wщ/bk/46669/ 寒门宰相нttps://../bk/46669/ 宋太祖赵匡胤曾言:“宰相须用读书人。”简单的说,这是寒门学子官至宰相的故事。 绝世强龙wш/bk/71783/ 绝世强龙㎡../bk/71783/ 齐等闲本一介闲人,镇一方监狱,囚万千枭雄。直到已肩扛两星的未婚妻轻描淡写撕毁了当年的一纸婚约,他才知道……这世界,将因他走出这一隅之地而翩翩起舞。 深空彼岸wщ/bk/57181/ 深空彼岸../bk/57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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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夜子时初,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 萧洛兰穿着一件墨绿色襦袄又披了一件狐裘起身,推开窗看了眼外面夜幕,天空深蓝近黑,繁星满天,落了积雪的庭院还有几盏石灯亮着光,更远处就看不清了。 正想关窗出门的时候,发现远处竟有亮光逐渐依次亮起,而后就是响起来的人声,整个沉睡的山庄好像突然之间活了起来,充满了人声气,连她休息的这间庭院隐约有了庄内女婢穿梭的身影。 萧洛兰关上窗户,想了想又在狐裘上披了一件褐衣。 夏荷看到主母出来,行了一礼“娘子。”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萧洛兰问道,她和周宗主醒了后又休息了一会,玩闹后就想着起身做些宵夜吃吃,周宗主比她提前出来,也不知是干什么去了,把整个山庄的人都弄醒了。 “回娘子的话,郎主好像要进山。”夏荷回道。 萧洛兰不解∶“进山?”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进山?干什么去?难不成是打猎… 周绪选了十几个好手,让他们原地等待,并吩咐雷豹等人备好一切进山之物,最后回到庭院和夫人说一声。 萧洛兰回到屋内,听完周宗主的第一句话就有点懵∶“你是想进山抓鱼” “是啊,那条大鲵我前几年就已经发现了,就一直放养在那岩石山洞内的浅水处,大鲵昼伏夜行,现在正是抓它的好时机。”周绪望着灯火下脸色红润,丰腴娇态的夫人,做出保证∶“你留在山庄安心等我便是,进山的那条路我每年都走,大鲵藏身之处就在山里不远处,待我逮住它就回来,到时清蒸给夫人吃。” “就一条鱼,大晚上的就算了吧,用不着兴师动众的,而且晚上进山,终究没有白天方便。”萧洛兰还是有些担忧。 周绪听了心里美的不行,他把夫人抱在自己腿上,笑道“那大鲵可不是一般的鱼,声若婴啼,还能上树,据说肉有奇香,鲜美无比。” 萧洛兰越听越觉得这鱼听起来有点耳熟啊,尤其是这种特征太明显了,让她想忽视都难∶“声若婴啼。” 该不会是娃娃鱼吧。 萧洛兰见到周宗主点头,想起娃娃鱼的样子,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袖。 周绪重新坐回来,安抚道“夫人放心,我马上就回来了。” “不是。”萧洛兰知道古代可没有什么保护动物这种说法,可清蒸娃娃鱼实在接受不了∶“我不想吃那个大鲵,你就不要忙活了。” 周绪听了,手扶着腰带,显然还没放弃自己的打算,但终究还是又问了一遍∶“真不吃?” 萧洛兰肯定摇头∶“不吃。”想起这人夜里为她忙前忙后的,心里添了一丝歉意∶“我不喜欢吃那些奇怪的东西。” “你不要去抓了,我们就俩人弄些小菜吃吃就行了。” “书上记载大鲵吃了可以少生病。”周绪摸了摸胡茬,还是很心动。 “它就是一条鱼罢了,又不是仙丹妙药,哪有那么大的功效。”萧洛兰见周宗主还想着抓鱼,便折中道“要不你吃吧,我到时煮熟一点。” 周绪亲了亲夫人,叹道∶“既然夫人不想吃,那就算了吧。”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他连大氅都披上了,发也重新束了一下,明显已经准备妥当了,再细想一下,这人终究是为了自己深夜进山抓鱼的,萧洛兰的心反而又偏向了他这边∶ “那鱼记载如此美味,你若想吃就去,就是路上一定要小心一点。” 周绪笑道“我身体一向康健,用不着吃它。”他摸着夫人脸颊,温声道“我就是想着夫人在我这里能吃最好,用最好,穿最好的。” 萧洛兰怔了一下。 周绪冲着门外道∶“冬雪。” 冬雪走进来。 “告诉雷豹让他们散了,今夜不用进山。” “唯。” 周绪将夫人抱起来就转了一圈“我去摘串葡萄给夫人吃,夫人喜欢吃吗” 萧洛兰回过神,手搭在周宗主的肩膀上,见房门被关上了,羞意才散了些,明明岁数也不小了,周宗主却经常做出一些与身份年龄不符合的事。 “现在还有葡萄”萧洛兰低头看着周宗主,温泉附近温度高可以种植一些冬天无法存活的蔬果她是知道的,但葡萄还能有吗? “有,不过不多。”周绪道,顺便凑前吻了一下夫人雪白的下巴∶“夫人做饭,我去摘葡萄。” 萧洛兰唇角笑意温柔“好。” 周绪选了几串大的。 管事在一旁小心翼翼道“郎主,这葡萄比夏季葡萄要酸一些,地窖里有葡萄酒,郎主可需要, “那就一并送来。”周绪道。 庭院里有小厨房,萧洛兰让冬雪她们不用熬夜陪着她,几次之后,夏荷和冬雪才离去。 萧洛兰在小厨房里找到了面饼,上锅蒸了一下,然后洗干净菘菜,炒了一碟菘菜心,还弄了一碟清炒冬笋,以及一个虾丸萝卜丝汤。 萧洛兰将蒸软的面饼放到白瓷盘里,与炒好的菜,和两碗汤一起放到食盒内,等去屋里再吃。 周绪大步走进来,顺手就把桌上的食盒稳当的拿了过来,另一只手里也拿着一个食盒。 周绪牵着夫人的手回屋。 待到屋内外厅,将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上。 “夫人手艺真不错。”周绪闻着香味,撩袍坐在夫人身侧,真心实意夸奖道。 “那你多吃点。”萧洛兰做的也不多,想着周宗主胃口才多放了面饼,她看向桌上被洗过的葡萄,以及葡萄酒,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夜色皎洁,雪色莹莹,庭院只有他们二人。 &t;管事的说葡萄有点酸,我便拿了葡萄酒过来。&t;周绪摆好碗筷,将果盘朝夫人面前递了递∶“你尝尝好不好吃。” 萧洛兰捏了一颗尝了一下,是有点酸,但还能接受“周郎,你也吃。” 周绪笑道“夫人吃完我再吃。” “来,来,我们先用餐。”周绪与夫人碰了一杯葡萄酒。 萧洛兰吃完了以后,又饮了几杯葡萄酒,感觉有些微醺醺然。 周绪将饭菜一扫而空,把剩下的半串葡萄也吃了,此刻两人于月下对饮,气氛温馨。 周绪望着夫人酡红的醉颜“夫人可是醉了” 萧洛兰过了一会,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热热的脸颊∶“没有。”她就是思维有些迟缓。 周绪见夫人看着他,醉眼迷蒙,似晃悠悠着一汪春水。 在这月色雪夜下。 周绪没由来的问出一个问题“夫人有愿望吗” 萧洛兰疑惑的嗯了一声,细腻雪润的手腕处套着一个翠玉手镯,衬的那双手如羊脂美玉般,她将手放在周宗主的手背上。 周绪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很快。 &t;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了。&t; 萧洛兰由衷说道, 她没有什么大志向, 来到这里, 从始至终所求不过一事,家人平安就好。 周绪饮完最后一口酒,笑着将夫人抱在自己怀中,这样感觉自己才完整。 以前常听世间烟火,最慰人心,周绪直到今日,才发现这句话是对的。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次日中午。 萧洛兰跟着周宗主去打猎,她是不会打猎的,到时估计就是看着周宗主他们打,这次游玩,周宗主带了将近三百的雷氏骑从。 她坐在马车里,趁着闲暇往外看着,俪水山庄去往北号山的路还算平坦,路边还能看到依稀的草色,这支由周宗主带领的打猎队伍人人背弓搭箭,精神抖擞,马背上斜挂着的羽囊装的满满的。 周宗主骑马在最前面,雷虎雷豹落后一步在其两边身侧。 偶尔还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萧洛兰看了一会就坐回了马车内,天气太冷了,她骑术又不精湛,路上薄雪颇多,她还是老实一些坐在马车里。 北号山下。 看守这里的仆人用狗绳套住猎狗,打猎时,猎狗是必不可少的,几十条猎狗被养的皮光水滑,犬声吠吠,周绪翻身下马,手拿乌鞭一个个的点过那些猎犬的头,那些猎犬瞬间伏趴在地,低声呜呜,萧洛兰在一旁不远处看的惊奇。 “好孩子,等会可要机灵些。”周绪道,他爱打猎,一年里只要有空闲时候就会到北号山这边转一圈,春蕙夏苗,秋狝冬狩,山里猎物定期猎一批或吃或赏,慎之偶尔也会过来这边耍一通,今年夏日去了贺朔郡,秋冬因与回焱打仗之故,倒是有一段时日没有来了。 周绪将猎狗中的黑毛猎狗牵了出来,然后手指抵唇对天空吹出一声口哨,没过一会,北号山内惊起一片鸟雀齐飞,乌衣郎闻声而来,落在主人的肩膀处,淡黄的鸟眼四处转转。 萧洛兰看到乌衣郎不由笑了起来。 周绪走过去,让夫人摸摸它。 萧洛兰不敢太过靠近猎狗,只隔着空摸了摸乌衣郎,许是山里猎物颇多,乌衣郎都胖了些,它的头高高抬起,显得神气极了。 住在围猎场的管事笑道∶&t;将军,将军夫人,现在正是野兔,野鹿,野鸡,野孢子们瞟肥体壮的时候,狐貂之物也在秋天的时候吃的肚滚肥圆的,将军许久没有来这打猎了,这次肯定会收获满满。 周绪笑道“除了上面说的,山里深处有没有大型野物。” 北号山很大,往里走就是人迹罕至的深山野林,往常他们就在北号山外围自己的猎场围狩捕猎,这次他想打个大的。 萧洛兰欲言又止。 “回将军的话。”管事立刻回禀道∶“我前几月和几个老手,豹奴们去深山里特意巡看了一下,里面有獐子,野猪的踪迹,豹奴带着小花往北面深处三十里地,再往前却是不肯进来,某又杀了七八只野兔挂于树梢处,配合网窖之法诱惑,上铺干草树叶,等第三日黑夜的时候,只看到一团巨大黑影直扑野兔,黑影下坠,一人高的网窖竟没能困住它,被它逃脱了。” “某在天亮时下去检查了一下,发现了几搓黑色熊毛,想必是个棘手的大块头。” 周绪听了,心里已经有了数。 萧洛兰等前面人马带着猎狗进了北号山圈住的外围捕猎,这才骑马到周宗主身边。 &t;管事的话里意思是深山里有黑熊?&t;萧洛兰忧心道∶&t;这么危险,你就不要去打了,黑熊冬天饿极了会伤人。” 周绪骑马靠近夫人,笑道“夫人勿忧,今日只在我们的猎场射些小家伙,待明日一切准备妥当,后天才正式开猎,想要抓住好猎物,也需要好好规划一番。” 得知周宗主不会鲁莽冲动的进山猎熊,萧洛兰心里顿时安心了,俄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瞎操心了,周宗主打猎经验比自己多多了。 周绪握着夫人的手,大掌拍了拍夫人的手背,笑眯眯道∶“我知夫人是关心我,夫人对我的心意。”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看到夫人羞臊的红了脸颊。 “与我对夫人是一样的。”周绪轻声道,他准备明天把陷阱弄的多一些,野物一但凶性大发,也是危险的,倒时多带些火把烟熏猎物藏身之处,几百侍从在远处合围驱赶,让猎物逃往设好的围场以箭术精湛的弓/弩手射它眼睛处,围场再布置各种陷阱,必不让它有一丝逃脱的可能。 他不是莽撞的小年轻了,若是年轻气盛之时很有可能仗着勇猛只顾自己耍快,带着弓/弩手就冲。 但现在他的身边有夫人了,府里还有他的一双儿女,总要周全一些。 周绪看不得夫人担忧,便把明日怎么做的说了出来,萧洛兰听了,心彻底的落回肚子,神色也安缓柔和起来。 “这样就好,只在远处远远的射箭就行了,等它不动了,再上前。”萧洛兰道。“一切都听夫人的。”周绪道。 两人说了一会话,赶上前面的大部队,外围猎场占地很大。 周绪放开猎狗,让它们自寻猎物,犬吠声越来越大,彼此起伏,徐俐狲跟在它们的身后,身上长毛炸起,周绪微眯起眼睛张弓搭箭,角弓轻振,弦声如风。 箭离弦上时,快若疾风。 一只野兔被箭矢插入脖颈处,周绪弯腰一拿扔给了后面的雷虎,积雪融化,马蹄飞驰,逐渐的气氛热了起来,不时传来呼啸声与狗叫夹杂着猎物的悲鸣。 萧洛兰在队伍中间,眼看着猎物越来越多,又再看了眼比寻常山植被绿色要葱绿的北号山,猜测这里靠近温泉,所以冬天可以吃的比较多,那些野兔野鹿们不至于饿的过分。 待一个半时辰后,萧洛兰看那些猎物已经快堆成小山了,和周宗主说了一声,带着管事和那些猎物先回了猎场的豹园。 猎场管事一直笑容满面,等将军夫人走到豹园处,他腰微弯∶&t;将军夫人,您可想看一下将军喜欢的小花。” 萧洛兰停下脚步,她看向豹园前面站着的一群豹奴。 个个都是黑脸茂须,身材彪悍之辈,哪怕穿着羊皮裘冬衣也能看出浑身的肌肉,站成一排好像口口似的,再想想自己起初听到周宗主说的围猎场豹奴。 她原本以为会是面黄肌瘦,瘦骨嶙峋的豹奴,没想到… 再想想看管豹子这种猛兽,没有一把子力气好像也干不了这活。 “娘子”冬雪见夫人出神,便轻声问道。 萧洛兰回过神“没事。”她看向管事“那我就进去看看。” 管事笑容更大了,就连站成一排的豹奴们也都高兴起来,他们的工作就是照顾节度使大人的豹子,将军大人喜欢小花,如若将军夫人不喜欢这些腥烈猛兽,时间一长,恐怕他们不会好,如果两人都喜欢就更好了。 豹园里的人兴高采烈。 萧洛兰顺着石子小道走进来,发现周宗主的豹园还有其他的动物,有鸟有兽的,用面积颇大的铁笼隔离开来,最大的笼子相当于是一个小园子了。 一只大花豹懒洋洋的在翻着肚皮晒太阳,听见有人来人连忙支愣起耳朵,随后又趴下面,尾巴一甩一甩的。 萧洛兰看着它,发现它被养的很好,花色皮毛在阳光下油光水滑的。 &t;将军夫人,这只花豹是将军从小就捡回来养的,亲人的很,它小时候还住过将军府,大了之后,将军就把它放到猎场这边协助将军大人打猎用,平日里吃用都是好肉。&t;管事在一旁为将军夫人介绍着。 萧洛兰又看了一会才离开。 等回到北号山猎场住处,天色已经不早了,就在她想唤人去看看罗宗主他们回来没有,就听到了模糊的喧哗声,雷虎的声音一直很有辨识度。 “宗主,后天猎熊您可一定要让我显显身手,您不知道,我们这段时间可是憋坏了,打仗您没有带我们去,我还想着斩首立…” 后面就是雷豹喝止的声音“雷虎” 萧洛兰走到小院门边,闻到了血腥气和野兽的腥气,脚步一顿,虽然知道周宗主他们人多势众又弓箭满羽,但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担心。 小院走廊处声音隐隐传来。 周宗主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得意,大笑传来,声音洪亮,显然心情极好∶“让你显身手,那我在夫人那岂不是做不了英雄了。” 此话一出,几个雷氏扈从哄笑。 萧洛兰也忍不住笑起来。 “夫人。”周绪转过回廊一看到小院门边的夫人,立刻大步走来。 ”我看看你们回来没有。”萧洛兰道,见有许多人在场,将手从周宗主掌里抽了出来。 &t;回来了,一个不少,其余人都已经休息去了。&t;周绪道&t;雷虎,你们把猎物放在院里空地上,随后清点一下有多少,按照兽类分一下。” “唯。”雷虎雷豹大声应道。 周绪带着夫人进入院内的二进院内,等没人了,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嫌弃道∶&t;等会一定要洗个澡。” “热水我已经让人烧开了。”萧洛兰道。 “还是夫人贤惠。”周绪笑道“夫人洗过没” 萧洛兰摇头“还没呢,我在豹园那玩了一会。” “那等会我们一起洗。”周绪牵着夫人的手,还是没忍住亲了一下夫人。 晚间点好猎物之后,萧洛兰发现还真挺多的,大的小的加在一起有一百零七个,而现在是冬天,动物出没本就比平常时候少,他们还是下午猎的。 周绪见夫人快要洗澡了还在看猎物数量种类,把她手里的纸张拿到了一边∶&t;我给夫人洗头。&t; 萧洛兰躺在小榻上,仰头望着周宗主,头发被热水浸湿,很是舒服∶“你洗完我给你洗。” 周绪低头就吻了一下夫人的唇“好啊。” “今天打的猎物留下一些吃的,然后分一些给二弟三弟他们吗?如若要分的话,青山先生和崔郎君那也需留一份,还有魏严将军,府里的思远…”萧洛兰随便想想就觉得今天这份猎物不多了,正想着如何分配的时候,忽的听周宗主笑出了声。 萧洛兰不解的看他。 周绪止住笑意“夫人好生聪慧。” 萧洛兰对周宗主经常夸奖她的话已经免疫了“这不是你说过的吗,猎物或吃或赏,这次猎物这么多,我们又吃不了,剩下的自然会分给其他人。” 周绪见夫人一脸认真的说完,实在没忍住又亲了一口∶“夫人说的对。” 萧洛兰无奈∶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经常说好话哄我开心,倒是明天的熊怎么分?”那熊一听就很大。 周绪用皂角给夫人的湿发揉搓泡沫,随口道∶“当然是全给夫人用了,皮毛做衣,熊胆给李繁制药,熊掌给夫人吃。” 周绪望着夫人的星眸,丝毫不觉得自己偏心,在夫人耳边道∶“好东西都给我的好夫人。”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冬日早晨。 萧洛兰洗漱好之后,穿着一件貂裘衣,袖里藏着暖炉,又戴好帷帽和围巾,带着冬雪和夏荷出门了,周宗主今天起的很早,等萧洛兰一觉醒来,太阳都升高了,他则去前面猎场忙去了。 “娘子,我们一起去看看怎么挖陷阱的吧。”李繁背着一个药篓,手里还拿着采药的工具,对即将抓捕黑熊很是兴奋。 萧洛兰觉得李大夫这么高兴也有一层熊胆要给她的原因。 “好啊。”萧洛兰笑道,天气寒冷,这些猎物放在外面不会坏,反而冻的硬邦邦的,萧洛兰给自家留了一只鹿和两只野兔,剩下的已经分好了,周宗主后面又添了几个人选,阆歌麒麟卫的军卫长,以及金幸,易凡(鬼屠骑副将)等人还有赤焰骑的副将,赤焰骑主暂为陆家的思远,他本来就有,倒是不用多送一份了,以及施老将军的家人那也需要送一份,最后让萧洛兰惊讶的是,廉世清还分到了一点… 这么一分,每家分的的确不够多,但萧洛兰想以这些人的身份,平时肉类肯定是不缺的。 周宗主分给他们,估计也不是真想让他们吃肉,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 萧洛兰骑在马上,裹了裹裘衣,入冬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她还是不习惯阆歌的寒冷。 等这次围猎结束以后,会让一部分的雷氏扈从回到阆歌把这些猎物分给那些人,萧洛兰想着明天如果真能猎到熊,也是先送回家里,熊掌留给府里的两个孩子吃,还有鹿筋,皮毛应该有剩余的,可以给晴雪和慎之做个手套围脖什么的,还有周宗主.. 萧洛兰想东想西的,半个时辰后在管事的带领下到了目的地。 周绪正在检查捕兽铁夹,看到夫人来了,起身上前∶“天这么冷怎么不多睡一会。” &t;睡好才来的。&t;萧洛兰看向地上的捕兽铁夹&t;你准备怎么样了。&t; “我估摸等下午才能完全弄好。”周绪说道,顺便指向北面的山林∶ “昨天下午我带着猎狗,乌衣郎和雷虎他们往里查了查,果真查到了不少踪迹,划分了一个大致的范围,今天沿途设置陷阱,准备把那大家伙逼到那里空地处。” 萧洛兰顺着周宗主指的方向看,冬季树木凋零,视野开阔,而且又有雪,野兽只要出来就很容易留下踪迹,现在那里雷虎雷豹他们正在挖坑,看样子坑还不浅,李大夫正在一旁观看着。 ”等明猎到了,我们再去西渚梅园那赏梅。”周绪笑道。 “那你明天一定要多加小心。”萧洛兰还是有点担心。 周绪笑着点头,很是受用夫人的关心∶“好教夫人知道,这次我带了不少弓/弩,必不有失。” 眼看周宗主他们在忙,萧洛兰和他说了几句,就和李大夫她一起离开,中途李大夫要去采药,萧洛兰不放心,便让几个随从跟着她。 等回到北号猎场,萧洛兰便吩咐厨房多做些肉菜,又选个几个菜品,回到小院里,萧洛兰准备给周宗主先做个手套,皮毛也是上好的貂皮,猎场这里有许多处理好的各种毛色,府里的大氅裘衣所用的皮毛几乎都是北号山猎场提供的,大的没有了,小块的皮毛还是有的,萧洛兰选了一个深棕色的。 冬季似乎就是这样,吃吃喝喝,然后再想一些小事。 次日如约而至。 一直等到临近中午的时候,周宗主那也没有消息传来,她不由放下手里的手套。 这怎么还没消息呢 一旁的夏荷见夫人忧虑,心思灵动,主动上前道∶“娘子,要不我去问问猎场的管事?” 萧洛兰刚想说话,忽听 北号山北面处传来一阵阵野兽的咆哮声,吼声震动山林,连她这里也听得到,可见声音传播的多广。 萧洛兰站起来,带着夏荷和冬雪就往前面院落走去,迎头就碰上了猎场管事。 “猎场那边有人受伤了吗猎物可抓住了。”萧洛兰问道。 &t;回将军夫人的话,某也不知,某特来请示您可否允我带着十几人去那边看看。&t; 管事忙道。 “我也跟着去吧,你去纠集一些人手。”萧洛兰想了想回道。 “唯。” 半盏茶后,萧洛兰带着冬雪和管事他们去猎场外围北面处看看情况究竟如何了,随着那一声野兽怒吼声过去,又有几声隐隐的咆哮声传来,震的群鸟高飞,犬声吠吠。 豹园倒是安静,因为小花被带走了。 萧洛兰早上趁着周宗主牵着小花,还特意摸了一下花豹的毛。 萧洛兰心里一惊“可有人受伤了抓住了吗” 雷虎近前,大声道“回将军夫人的话,有几个兄弟受了些伤,两熊为一黑一棕,皆已被抓!一抓住,宗主就派俺前来告诉您。” “那就好。”萧洛兰这才发现自己出了冷汗,居然是两头熊。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我带您去。”雷虎又掉头。 萧洛兰跟在他的后面,有了他带路,很快就到了猎场。 一下马就看到了地上雪地泥地里凌乱不堪的痕迹,还有巨大的拖痕,以及在雪地里特别明显的黑色毛发,深褐毛发…另有大片大片的血迹,箭矢更是散落在地。 大帐内。 萧洛兰掀开进去,就见帐内各置火盆,暖意融融,而周宗主正披着单衣,只穿着下/身裤子坐在虎皮高椅上,左边的凳上已经堆满了衣物,旁边木架上挂着他的换用衣物,以及一个装满浅红水的铜盆,旁边就是花豹。 花豹懒懒的趴在主人的脚边,卷着舌头,巨大的体型优雅而危险。 “夫人来了。”周绪一看到夫人连忙把手里的帕子拿下来。 “你受伤了”萧洛兰蹙眉走到周宗主身边,想看看究竟伤到何处了。 “哈哈,没有,这血是黑熊溅到我身上的,我嫌弃野兽血气污腥,便在这边随意擦擦,不然浑身是血,怎么见夫人。”周绪任由夫人检查完毕,眼里笑意更盛,直接拉过夫人的手抱坐在他的腿上,心里美的不行。 萧洛兰见真没有伤,才彻底放下心。 “这次居然有两头熊,不错不错。”周绪心情高昂,脸上还有两处末擦到的血迹,一笑看起来有点狞恶“另一只熊做成熊皮地毯,这样夫人冬天赤脚也不会冷了。” “还是做成衣服吧,做地毯岂不是浪费了。”萧洛兰弯腰将帕子沾水弄湿,而后直起身,手拿着帕子在周宗主的耳根处斜擦了一下,将那道血痕擦干净,而后又把鼻梁处的半抹血迹也轻轻的擦掉。 萧洛兰擦的认真,毫无所觉上方人的眼神,说出自己心里的打算∶“可以给你做个大氅,剩下的可以给晴雪和慎之他们做一个保暖的小物什,你觉得怎么样?” 周绪有时候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夫人在关心他,急匆匆而来,还为他亲手擦拭血迹脏污,多么温情脉脉的时刻啊,他却在想着一些禽兽之事。 萧洛兰停下擦脸的手,话也停了,脸色瞬间红了。 周绪握住夫人的手,将她手里的帕子扔到一边去,然后把人朝他怀里按了按,顺势扣住夫人裘袍内的细腰。 萧洛兰扭头看了一眼帐篷外面。 周宗主的帐篷在远离猎场的清净地,往前百步左右有随从看守。 ”夫人。”周绪低头埋首在夫人脖颈处,打猎时的兴奋冲动还没完全褪去,身上的血腥味混合着夫人的幽香刺激着他的神经。 萧洛兰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又羞又恼。 话音刚落,就感觉手心被舔了一下。 萧洛兰动作怔在原地,错失了良机。 周绪握住夫人雪白的手,从指尖亲到手腕处,又舔又亲,像在吃一块软糯白玉糕。 萧洛兰脸色潮红,整个人十分紧张,鞋子忽的被扯松了,她低头一看,她今天穿的鞋子绣着花,鞋面四周缀着小珠子,花豹兴许是觉得小珠垂坠好玩,爪子勾着珠子就把她的鞋子扯下了大半,萧洛兰不由把腿往上缩了缩,鞋尖随之升高,随后被飘荡的裙裾遮住。 花豹没了玩的,起身围着主人走了几圈。 萧洛兰有点怵,抓紧了周宗主的衣领,眸带惊慌。 周绪自然察觉到了,他揽住夫人的腰,察觉到夫人缩在他的怀里,可怜的紧。 “夫人莫怕。”周绪抬起夫人的脸就亲了一口。 淡紫色的裙裾被撩起,如花落缤纷乱动不止,那只绣鞋终究还是掉落在脚踏下。 花豹趴在地上望着主人,以及主人腿上的女人,歪斜着脑袋。 周绪扯过木架上的玄色大氅披盖在夫人身上,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脚踏之上,堆积着绯紫衣裙。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脸上飞云霞,浓艳殊丽,玉人无暇。 周绪低头吻着夫人。 温柔又凶狠。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居然有这么大的熊。” 萧洛兰站在空地上,望着倒地的黑熊发出惊叹,语气带着不可思议,眼前的黑熊像铁塔似的,花豹在它面前一比也显得小了起来,小花围着它不停的转圈,乌衣郎停在它的身上,时不时的清唳一声,李大夫更是一脸兴奋。 “哈哈,我看见也有点意外。”周绪披着玄色大氅,站在夫人身侧笑道∶“另一头棕熊要小一些是被我们的呼闹声惊醒的,刚探头就被我看了个正着,于是分队包抄也把它弄进猎场里面去了,一抓抓两个。” 周绪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很不错。 萧洛兰又去看了棕熊,发现两只熊的眼睛和鼻子都被弓/弩射穿了,身上毛发凌乱脏污,沾满了土块草皮血水。 “雷豹,你明日带人把这两头熊和那些猎物都送回阆歌。”周绪道“告诉慎之让府里做衣服的把这熊皮尽快糅制好弄成大氅,我与夫人一人一件,夫人那件皮毛要黑亮的,剩余的熊皮他们自个分。” 周绪又想起夫人在大帐内的话,又说道∶“李繁跟着回去,把该拿的东西拿了,熊掌什么的,慎之和晴雪若想吃就吃了吧。”不过周绪猜他那儿子定是会把熊掌留下来,若是乖女儿想吃,他是不会犹豫的,剩下的他估计会放好留给他和夫人回家,倒是无关熊掌珍稀,而是慎之绝不会让别人挑出错处的。 周绪稍微一想就知道儿子在想什么心思,不过他觉得挺好的,对待夫人就应该如同对待他一般尊重孝敬。 “唯。”雷豹抱拳应道。 “好,收拾收拾离开吧。”周绪吩咐道。 此次打猎收获颇丰,管事的更是围着那头黑熊啧啧称奇,雷/虎/骑马和他大声讲着捕猎的经过,周围的随从们听得心提了起来。 萧洛兰坐在马车里,同样听得一清二楚。 来时骑马,回时就慢悠悠的乘车。 周绪将自己身上的玄氅披在夫人身上,道∶“哪有雷虎讲的那么惊险,他在吹嘘,夫人可别全信那厮的胡话。” 萧洛兰捧着手炉,倚靠在车璧处,闲看风雪。 寒风从半开的窗牖处吹进来,顺带着零星的雪花也飘了些许到车内,远处群山白头,雾气缭绕。 她听了一会,眸光清亮似盈盈水波∶“雷虎说你勇猛的很,黑熊眼睛被射瞎发疯之际,尚未彻底落入深坑中,你就骑马绕着它轮番射箭了。” 周绪坐到夫人身边,咳了一声,被夫人好似夸赞的话弄得心里不上不下的,他低声哄道∶“好夫人,我当时身侧还有几十弓/弩手,安全的很,雷虎都是瞎咧咧的。” 萧洛兰只看雪。 周绪从未看雪,他在北地长大,风雪见的多了,哪有夫人好看。 萧洛兰被那道灼热的目光盯得没法又转头看他,无奈道∶“下次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好,都听夫人的。”周绪揽住夫人的肩膀将其往他这边带了带∶“今晚我们回俪水山庄泡温泉如何,那边好好的房子不住上几天着实可惜了,等玩过再去西渚梅园赏梅。” “梅花园里还有珍藏的梅子露,梅香一绝,清甜养人,你我一起喝。” “那到时送一些给晴雪和慎之吧。”萧洛兰柔声道“明日雷豹走的时候再带一些葡萄蔬果给他们。” 周绪笑道“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黄昏之时,黑夜隐隐冒头的时候,萧洛兰回到了俪水山庄。 山庄里的温泉的确比阆歌那边的要大,白雾蒙蒙的水面,烟雾飘荡,变幻成各种丝缕形状,萧洛兰披着一件单衣坐在温泉水池边,试了一下水温,空气中有淡淡的硫磺味道。 足尖轻点水面,清澈的水波粼. 萧洛兰觉得温度还行,虽然有点烫但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她披衣下水,坐在水下的玉色台阶上,把绸带解了下来,长发倾泻漂浮在水面上,房间很宽阔,四周垂有淡蓝的纱幔随风飘荡,也吹散了池内的白雾。 整个身体被浸在温热的温泉水中,萧洛兰舒展眉头,浑身酸痛似乎也缓解了不少。 听到身后有关门声,萧洛兰转头看了一眼。 周绪大步走来,身上也只披着长袍,松松垮垮的系在一起,手里拿着一个托盘,盘上放着几种洗干净的瓜果,淡红奈果,鲜红山楂,紫色葡萄,青色甜瓜,旁边还有一个酒壶以及两个玉白酒杯。 周绪把托盘放到池沿处,让她一伸手就可以拿到,随后也下了水。 周绪望着夫人,忽然撩起她的乌发亲了亲,神情惬意舒适,又挨在夫人身边。 萧洛兰收回视线,脸颊被温泉热气熏的微红∶“洗澡还是不要喝酒了。” 周绪拿起酒壶倒了一杯给夫人。 “是牛乳茶。”萧洛兰没想到酒壶里装的是奶茶。 “我记得夫人你很喜欢女儿弄的这个焦糖牛乳茶,便让厨房做了些。”周绪将夫人抱在怀里,湿衣更能让夫人风情半遮半掩,雪白软玉凝脂,丰腴动人。 萧洛兰喝了一杯,口中甜丝丝的,带着焦糖的香气。 “夫人还留着这个呢。”周绪拿起温泉池边放在锦帕上的紫红色小鸟陶哨。 “女儿送的。”萧洛兰道,说完又添了一句∶“我觉得它挺可爱的。” 周绪望着手心里袖珍的小鸟陶哨,只是一个普通的陶土制成的哨子。 “这哨子是陶土做的,入水会坏,等回去我雕一个玉哨给夫人,或者用金子做的也成,保证和它外形一模一样。”周绪摸着小鸟陶哨,夫人对这陶哨爱惜的紧,每逢沾水洗澡就会摘下来,洗完澡就戴上。 萧洛兰闻言摇了摇头“就这个挺好的,不需要换了。” 周绪将它放回原位,笑着亲了亲夫人。 泡温泉体热,两人将瓜果吃了之后又泡了一会。 萧洛兰泡到最后感觉有点晕乎,她打了个哈欠∶“周郎,我们上来吧。”等上去再擦发穿衣,也要花不少时间。 周绪低头看着夫人“夫人若困了就睡,我守着夫人再泡一会,等泡完了我抱夫人上去。” 萧洛兰又打了一个哈欠,今天来回赶路她的确挺累的,最终还是睡了过去。 周绪又泡了一会,最终守信的将睡着的夫人抱了起来,池边的小鸟陶哨也没忘记,也稍带上了它。 熏笼干发,萧洛兰模模糊糊的醒了过来,她斜倚在熏笼上,发现自己衣服干爽,显然已经被换上了,等自己的头发干了,萧洛兰忍着困意将周宗主的头发也散开熏干。 随后就是上床休息睡觉。 第二日。 雷豹带着猎物和葡萄回阆歌了,猎物差不多都被萧洛兰分好了,送的人选写在了册上让它也一并带给慎之,知道女儿爱吃新鲜的,她把俪水里的瓜果又摘了一些,加起来满满的几大马车。 等雷豹带着它们离开之后,周绪带着夫人在俪水山庄多住了六日才离开。 又过了两日才到西渚梅园。 梅园仿造南方林园,内里的回廊庭阁皆小巧精致,正逢梅花开时,梅香充盈着每一个角落。 淡粉白色的梅花大片大片的开着,细雪飘飞间,分不清是雪花还是梅花。 西渚梅园比北号山还要再偏一些,萧洛兰怀疑这偏僻带是不是都是周宗主的,园里就三人看守,院内风景素静雅致的很,还有不少书让萧洛兰眼前一亮。 梅园书房坐落在梅林中,四面窗户大敞,一抬眼就能看到梅林之景,好看自然是好看的,犹如置身大自然,但萧洛兰看了一会把三面窗户关上了。 毕竟冬天窗户全部开着有点冷。 她坐在书桌前,捂着一个小手炉,腰间还有一个汤婆子,旁边就是暖烘烘的炭盆。 书桌上的一话本被一块干净的砚石压在中间,书页大开,旁边就是箩筐针线皮毛布料等物。 萧洛兰低头咬断针线,并打了个结,手上的貂皮手套快要完成了,她得了空时不时的往话本那里看上几行,当作打发时间。 一边看一边做手套。 还把手伸进去试了一下,感觉真的很暖和。 周绪走进书房,到了梅园后,他带着夫人玩了一圈,夫人见书心喜,留在了书房这,周绪便去找园子里的梅子露了,准备等会和夫人一起喝。 “手套做好了,你试试”萧洛兰移了移位置,周宗主撩袍跌坐在夫人身边,眼带笑意。 萧洛兰把手套递给他,顺便给书翻了个页,又继续用砚台镇压。 ”夫人手真巧。”周绪试戴了一下,深觉夫人心灵手巧,对夫人送他的东西之喜欢,溢于言表。 “你喜欢的话我再做一副给你,左右也不费工夫。”萧洛兰柔和说道,反正她也无事,而且材料就在她的手边,只要不绣花,重新做上一副也是行的。 “那就麻烦夫人了。”周绪精神一振。 萧洛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周绪嘿嘿笑道“青山经常在我耳边说他娘子多好多好,为他做了许多东西,如今他却是没有手套的。” 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抬手掩唇笑出了声。 周绪笑看着夫人弯弯的眉眼,神色自若。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修)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萧洛兰忽的想到了这句诗。 她坐在软垫上,桌上小火炉正温着梅子露,右手处就是大开的窗户,这处的窗户比一般的窗户要大很多,宽正低矮,上檐青瓦,远处天光倾洒,斜阳暮色,绚丽的晚霞好像油画一般,与昨天相比又是另一种美丽。 天空细雪飞扬,梅花林层叠着粉白,和雪纷飞,萧洛兰一时看的入了神。 周绪将温好的梅子露倒在碧玉酒杯里,梅香冷冽扑鼻。 “夫人,请喝。” 萧洛兰看向他,提腕捏袖也给周宗主倒了一杯,想说周郎,请,话在嘴里又说不出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索性将碧玉酒杯朝周宗主那边推了推。 周绪笑着饮了梅子露。 萧洛兰也喝了一杯,有点甜,带着梅花的香气,还挺好喝的,一连饮了两杯,又吃了一碟桌上的白玉梅花糕。 两人对坐着赏雪饮酒,直到天色快暗才回到住处,萧洛兰因下午小食吃的晚,并不饿,所以没有吃晚饭,周绪让夏荷备一些糕点放到房间里。 晚间洗漱之后。 萧洛兰倚靠在床头的隐囊上给周宗主做手套,她准备做完以后再给慎之晴雪也做一副,实在是这里好看归好看,她却没有事情可做,总不能一天到晚看风景吧。 烛火下,萧洛兰眼眸微垂,神色温柔。 周绪走进房间的时候,将桌上的烛台拿到了床边的小几上,他把乌鞭挂好,随后解衣上榻。 萧洛兰只感觉热源一下就过来了,被窝里也热了起来,周宗主紧着她。 ”明天再做也可以。”周绪拥着夫人说道。 “现在睡觉还早,我再做一会就当打发时间了不然这里又无事可做,我觉得有些无聊。”萧洛兰看向他“过几天我们就回去吧。” ”再玩几天,等过年时候就没有空闲了。”周绪想了想说道∶“山下有几个村庄,那里临近年关会有小集市,明天我带夫人去玩玩?” 萧洛兰放下手里的皮毛,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我不怎么想去。”冬天她更喜欢窝在一处,其实也是萧洛兰高估自己出游的欲/望了。 萧洛兰起先没反应过来,后来明白之后将周宗主放在她额头上的拉了下来,轻声道∶“我没生病,就是这两天有些不想动。” “这样啊,那明天就不去了,我们去湖上泛舟钓鱼。”周绪说完又看向夫人∶“夫人想不想去” “好,明日煮鱼汤喝。”萧洛兰点头道。 周绪过了一会,不放心道“可是最近累着了,要不让李繁过来给夫人查查身体。” 萧洛兰浅笑道“真不用。” 周绪将夫人手里的东西拿到一边“这东西白天再做,我们休息吧。” 说罢,就下床吹灭了烛火。 萧洛兰很快感觉到周宗主上床抱住了自己,右手搭在自己腰上,两人挤在一起,倒显得这床很小似的。 周绪低头亲了一口夫人的雪酥玉脂,手掌轻轻的按摩夫人的腰间,他是武人,对人体上的各种脉络了如指掌,很快,怀里的娇躯就热了起来,血气活络,松筋散疲。 其实心里有点后悔,许是前几日在俪水山庄那放纵过了头,累着夫人了。 “夫人平日在府里也觉得无聊吗”周绪声音响起来。 萧洛兰脸色微红,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原因∶“还好。” 府里虽然人少,但上上下下加起来也将近百人了,分散在各处的仆役她总要记得一些,尤其是府里通往无邪后山的赏兽园,她牢记了每日的暗号,孙伯负责周宅的采买,大量的肉食米粮都是通过地道运输到无邪后山,运输机关就在赏兽园的虎笼下面,常年有人看守,是个府里的禁地。 这些都是周宗主告诉她的秘密,萧洛兰连女儿也没告诉,想着等女儿再大一些告诉她,实在是担心女儿年轻气盛又古灵精怪的,好奇之下跑下去看,听孙伯说地道还有机关,很危险。 说实话,萧洛兰也觉得自家后山就像一个未知的神秘世界。 这次听周宗主说要见公孙氏,萧洛兰还有一点好奇,崔郎君的好友浪人薛四就想着进公孙家,想必公孙氏很厉害吧。 周绪抚着夫人的玉背,道“夫人若是觉得无聊可以设宴发请帖让老二,老三,老五的妇人来家里热闹热闹,我的七妹周慧理就嫁在阆歌,你也可以找她,或者请阅歌一些官员大妇在前院听听戏,熟悉以后就可以互相拜访交际了。” "等过完年再说吧。"萧洛兰知道周宗主一番好心。 "也是,马上就要过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周绪感叹了一句,忽的又笑道∶"夫人可想要压岁钱" 萧洛兰还以为周宗主在逗她,她都是长辈了,不是小年轻了,开玩笑道∶“难不成我也有?” 周绪立刻就亲了一下夫人“我就说夫人聪颖,居然猜到这个了。” 萧洛兰惊讶道“还真有。” ”乖女儿和慎之都有,夫人怎么可以没有。”周绪捏了一下夫人的软肉∶“我还给夫人准备了一枚特殊的铜钱当作今年的压岁钱。 萧洛兰支起身子看向周宗主,带着点疑惑问道∶“幽州岁钱都是铜钱吗?我看孙伯给小辈们的岁钱里都会有一些小金豆,或是小金花。” "哈哈,孩子长大成人自然不再是铜钱了。"周绪很乐意和夫人分享阆歌当地的老/一辈的习/俗∶“我们这边,在孩子还小的时候,会传说有些小孩命太飘了,压岁之物若太贵重,担心他们命格受不住,早早天折,一枚铜钱就刚好。” “压岁铜钱也代表着压胜邪祟,以祈长命。” “这就和南方那边会把小孩小名取得低贱些是一样的,都是希望好养活的意思。” 萧洛兰一怔,想起周宗主要给两个孩子的压岁铜钱,心里忽的软了。 “不管晴雪和慎之多大了,在你我眼里都是孩子。”周绪揽住夫人,温声道“而且还是好孩子,自然希望他们平平安安了。” 萧洛兰抑住发酸的眼眶“的确,他们都是好孩子。” 周绪低头亲了亲夫人湿润的眼睛“我给夫人也准备了一枚铜钱。” 黑暗中。 有人轻声道。 “唯愿夫人,岁岁无忧。”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小船摇啊摇,摇到折柳渡。 一条普通的小船出现在冬季略显冷清的折柳湖,摇船桨的是个壮汉,力气瞧着颇大,船桨摇几下,船能荡出去好远,等他摇近时,水波晃悠的厉害,浮冰晃哐撞着渡口的木桩,诺大的湖面只有两只船。 一老翁坐在自家船头,披着蓑衣钓鱼,身边竹编的鱼篓里露出一细长鱼尾。 快到中午了,他才钓了一尾鱼。 见水里波纹激荡不休,老翁不由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哪来的后生,不晓得摇桨速度慢点,都惊了我的鱼。” 说罢把鱼竿收起,又远远一抛,继续垂钓。 摇桨的雷虎声音很大“对不住了,这位老汉。” 垂钓老翁听这壮汉老实道歉,气憋在心头,没说话,是一老妪从船舱出来,道“这老头就是没钓到鱼心里憋闷,心里不耍快,后生别介意。”说完,因寒风吹面又咳嗽了几声。 雷虎方脸大须,声音闷雷似的∶“老婆婆,听说这河里有柳根鱼。” 老妪一拍大腿,还以为这人要买鱼,满是皱纹的脸立刻热情笑道∶“后生可来对了,现在是深冬大寒季节,这柳根鱼只有在这片水域才能有幸钓到,其他地方都没有了。”她小步走到老翁处,将鱼篓拿起来,指着鱼尾道“我这冤家坐了一上午才钓到了一条柳根鱼,后生,可是要买一条回去尝尝鲜&t; “这鱼啊,吃起来可嫩了,小孩子最喜欢吃了。”老妪笑眯眯地”年轻妇人,老人,或者是后生您这样的汉子都可以吃咧,前几月刚冷的时候,城东有一个大孝子专门收柳根鱼给他家的老母吃,吃了以后啊,他母亲的病就好多了。” 老翁一把抢过老妪手里的鱼篓,扬声道∶“这鱼不卖,后生你想要自己钓。”拿起鱼竿就进了船舱。 老妪先是怒目而视,见老翁离开了,对着后生尴尬又歉意一笑∶ “他那人就是古怪牛脾气。” 雷虎不在意的奥了一声“没事,我不买,我们要钓。” 老妪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失落,而后很快掩饰住。 “老婆子,还不快进来。” 老妪进了船舱,又关好了门,隐隐传来几声咳嗽声。 萧洛兰隔着一扇窗户看着一清二楚,对面的老夫老妻现在正在吵架。 因隔的比较远,她隐约听了一个大概,老妇人身体不好,老翁特意为她钓柳根鱼想补补身体,好不容易钓到一条,老妇人想把鱼卖了,留着银钱给孙子读书用,又道留一些给孙女攒些嫁妆。 老翁不同意,拎着鱼篓就到船尾杀鱼去了,只留老妇人一人在船舱内。 老妇人先是愁眉苦脸了一会,而后不知为何又笑了起来。 深冬的阳光洒在老妇人平凡苍老的容颜上,洋溢着一种特殊的光彩,似二八少女。 周绪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将煮好的茶水给夫人倒了一杯,茶香扑鼻间,又从桌上果盘里拿出一颗黄中带青的橘子放在小火炉上慢慢烘烤。 萧洛兰对阆歌什么水果都能烤一烤吃的做法已经感到不稀奇了。 “这橘子烤着吃更香,还开胃,等会夫人多用些饭食,鱼汤也养人。”周绪还记得夫人这两日胃口不佳的事。 萧洛兰给周宗主做的手套已经有了雏形,剩下的再花几天时间就能做好,因此还有空在箩筐里挑选皮毛的花色,挑些适合女儿与慎之的颜色以及大小,女儿手的尺寸她自是知道的,慎之就不确定了,萧洛兰打算把周宗主的尺寸改的偏小一些,应该差不多了。 萧洛兰看到周宗主自信满满的样子,笑道“周郎,你还没钓到鱼呢。” “马上就去钓。”周绪将烤得微烫的橘子放到夫人面前“夫人吃点橘子。” 萧洛兰吃了一个后,周绪就起身离开去钓鱼了。 萧洛兰随后也拿了一个橘子放在火炉上烤着,焦香的橘皮香气有股微涩的清甜橘香,十分好闻,等烤好以后,萧洛兰披上衣服拿着手炉和橘子就去了船外。 周绪坐在船头垂钓,也披着蓑衣,手稳稳的,不动如山,见到夫人过来,将位置移动了一些,让夫人坐在他身侧。 幸好今天无风无雪,湖面平静,萧洛兰坐在周宗主的身侧,看着他钓鱼。 “夫人身上藏了橘子”周绪笑问道。 萧洛兰把橘子现出来,剥皮,分瓣放在她的手心里,周绪刚想拿,又放下了手。 萧洛兰一看他动作就知道周宗主在想什么, 她回头看了眼雷虎, 发现他在船尾背对着他们。 萧洛兰脸微微一红,随后拿起橘子喂了周宗主一瓣。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周绪将整个橘子都吃了,眯眼而笑∶“这橘子真不错。” 萧洛兰等了一会见周宗主的鱼竿似乎没动静,便望着远处的山水。 周绪垂钓, 望着水中夫人影影绰绰的倒影。@无限好文, 尽在 他的夫人不喜奢华,连妆容发饰都是淡淡的,远离了人群之后,只用绸带系发,墨云松散慵懒,眉若远处薄翠青山,雪肤玉容,气质空谷幽兰。 现在,这朵洛神之兰正依偎在他的身边。 周绪对着水中倒影里的自己微微一笑,许是水纹流动的原因,面容显得有些歪扭。 鱼竿猛地收杆。 一条细长鱼儿跃出水面,水珠滴落,周绪将鱼儿放到鱼篓里。 ”看,钓到第一条了。”周绪转头看着夫人∶“中午的鱼汤有着落了。” 萧洛兰望着鱼篓里的柳根鱼,听说这鱼只在水特别干净的地方生长,一般人还钓不到它。 周绪又钓了一会,没有钓到,便收了。 旁边小船上的老翁又出来钓鱼了,见到隔壁船上多出来的两位贵人愣了一下,只低头钓鱼,老妪在他身边,等了一会,戳了戳老翁的肩膀。 老翁不为所动,只顾着低头钓鱼。 老妇人急了,咳嗽了几声。 &t;知道了,你快进舱里,真是没见过像你这样烦人的老妇。&t; 老翁皱着眉道。 老妇人这才带着笑容回舱。 她离去以后, 老翁看了眼隔壁船上的贵人, 嘟囔了一句∶ “万一人家不想收呢…” 话虽如此,老翁还是搓了搓手,让自己精神一些,鱼竿往更远处抛了抛,继续垂钓。 一共就钓了一条鱼,鱼汤自是不够的。 周绪见夫人喜欢喝,就让她都喝了,自己又跑去船头钓鱼了。 老妪听到隔壁贵人喜欢喝,耐不住跑出来看着老伴钓鱼,心里暗自欢喜,若是再能钓一条卖与隔壁的贵人就好了,又因身体原因被老翁赶到了船舱里。 萧洛兰吃完饭后就坐在周宗主身边看风景,等了一会,发现周宗主今天可能运气不好,一直没有钓到。 “夫人进去烤个橘子给我吃。”周绪笑道。 萧洛兰进了屋里,雷虎吃完饭以后,就到宗主那想询问一下,是不是一下午就停在折柳渡口,等到了近前,雷虎面色古怪起来。 原因无它。 宗主正慢悠悠的收好鱼竿,那鱼钩处分明是直的,宗主的鱼饵可是上 好的鱼饵,饵料已经被鱼吃没了,直钩怎么可能钓上鱼。 &t;看夫人打算,她想呆这就呆这,想回就回去。&t; 周绪道, 顺便又重新抛竿下水, 好似真在钓鱼。 雷虎看着周围光秃秃的山景,不懂主母为什么不走,这地方又不好玩又不好看,同样他也不懂宗主,假钓鱼做甚。 雷虎想了一会又回到了船尾。 听到了宗主对着主母睁眼说瞎话。 “看来我今天的运气真不好。” “估计只能钓一条鱼了。” 雷虎听不得宗主的虚假,当谁不知道宗主对打猎垂钓这事精通啊…雷虎想到这,忽的想起一人,他偷偷看了眼主母,主母好像就不知道啊。 雷虎似乎明白了什么。 萧洛兰忙安慰道“没事,钓不到就算了。”她剥橘子给周宗主吃,周绪挨着夫人坐在一起,萧洛兰看了眼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小船,心里为他们高兴。 周宗主这边没有收获,隔壁却是好运连。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老翁钓到了两条柳根鱼,老妇人喜上眉梢,抱着鱼篓反而站在了原地,犹豫起来,隔壁的贵人没有钓到鱼会不会迁怒于他们。 “老婆婆,你鱼篓里的可是柳根鱼”周绪率先笑问道。 老妇人连忙点头“是的,贵人要吗鱼篓里一共两条,刚钓到,新鲜着呢。” “自是要的,我家娘子喜欢喝这鱼汤,可惜我就钓了一条。”周绪道∶“多少银钱?” “贵人给二两银子就好。”老妇人回道。 雷虎让小船靠近他们,随后剪了二两银子给他们。 老妇人得了二两银子,对着贵人十分感谢,周绪又问了问她附近有没有好玩的,老妇人尽心回答以后,就和老伴一起离开了。 周绪换了身衣服,重新进入小船舱内。 “夫人,晚上还喝鱼汤吗” 萧洛兰道“明日喝吧,这两条鱼先养着。” “也好,那夫人等会想去哪里玩?”周绪笑看着夫人,他在夫人吃完午饭后迟迟不肯离去就猜到夫人心思了,无非就是想看看老翁还能不能钓到鱼,若能钓到就买两条,反正也是自家吃的。 &t;听老婆婆说,折柳镇晚上会有个年会,要不我们去看看?&t;萧洛兰心思浮动。 “既然夫人这样说,当然可以了。”周绪笑道。 等夫人闲下来做东西时,周绪走出小船外让雷虎摇桨到渡口木桩处停船,准备晚上去折柳镇。 雷虎听从指令照做,还是没忍住问道∶“宗主,您是不是担心自己用弯钩钓鱼,旁边小船上的老翁就钓不到鱼了。&t; 周绪沉默了一会。 “宗主,您为啥不说话”雷虎问道。 周绪深呼吸一口气,重重拍了拍雷虎的肩膀∶ “闭嘴, 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说话。” 雷虎委屈闭上嘴巴,随后摇桨,发现主母就站在他身后,雷虎顿时打了一个激灵,那他刚刚的话岂不是被主母都听到了。 萧洛兰回到屋内,周绪紧跟着夫人。 “雷虎那厮嘴巴太坏事了。”周绪撩袍坐在夫人身边。 萧洛兰望着他,心里有些羞耻,她也不知这股羞耻从何而来,与做了遮掩事的周宗主相比,她好像更加坐立不安,她是想帮助一下那对老夫妇,但经过周行的事,她好像有个一种心理阴影,她潜意识里害怕给别人添更大的麻烦。 周宗主大费周章的,拐弯 抹角的做了这事,让萧洛兰心里的泡泡一下子被灭掉了。 她感到自己和半年前的自己好像并没有多大差别,她当然可以买鱼,但是也要老翁钓到鱼。 萧洛兰想了很多。 最后,她发现不管是说对不起还是谢谢都显得很生分,正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手背忽的一热,周宗主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温暖瞬间传了过来。 萧洛兰抬眸看向周宗主。 周绪定定望着夫人,笑道“我就是希望夫人能开心些。” 萧洛兰抿唇,其实她也没不开心,她..就是好像受到了一点感动… 距离晚上还早,萧洛兰在摇摇晃晃的小船里睡了一会。 周绪走出船外,雷虎见到宗主用手捂住嘴巴,表示自己不再说话,却没想到周宗主又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这次力道不重,对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做的不错。” 周绪笑道,做了好事不让夫人知道,岂不是锦衣夜行?那他还做好事干嘛? 而好事又不能大喇喇的放在明面上,太过直白反而落了俗套,要隐而不露的,但是必须要有人从侧面告诉夫人。 所以有时候,头脑简单的人还是好用的。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从折柳渡出发到折柳镇上,走路需要小半个时辰。 这个时间是萧洛兰从老妇人那里知道的,所以萧洛兰准备太阳偏斜西山的时候就出发,她和周宗主,雷虎这次坐船而来,并没有骑马,只能走路去了。 折柳镇因为靠近西渚县城,也就成了附近村民们赶集的地方。 而且折柳镇不像西渚县城那样规矩多,时间一到就会关闭城门,镇上到了晚上还会有行人,尤其是今晚,镇上前两天来了一个戏班子,昨天就在搭台子了,说要在镇上唱戏,这个消息一出,附近村里的人全部都高兴了起来,冬天村民的活动实在是少,陡然听到有戏可以听,不分男女老少,皆结伴去折柳镇上看戏听曲,所以渡口这边才会显得冷清人少。 老妇人临走时还告诉萧洛兰他们要去需早一点,晚了就没有靠里的位置了,又道了镇上哪家馄饨好吃,都是一些细碎的消息,萧洛兰却听得心动了。 等时间一到,萧洛兰戴好帷帽遮风挡寒,穿好衣服,又披了一件暗青面花色狐狸毛里的鹤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走出小船。 船头摇晃。 周绪提前上了渡口,伸手将夫人拉上来。 萧洛兰站在小渡渡口,顺着前方小路往前走,冬季冻杀万物,路边自是没有什么景色,雷虎在前面走的虎虎生威,偶尔还观察四周,充分发挥了一个扈从职责。 周绪走的不急不慢,与夫人并肩而行,自然的牵着夫人的手。 萧洛兰走了一会,就看到了远处的人家,炊烟袅袅升到灰色的天空中,不平整的土道上,三人遇到了一个赶着驴车的汉子。 几块长条木板上铺着厚厚的干草,形成了一个简单的车架,车架上坐着一个年轻妇人以及两个娃娃,旁边还放了一个篮子,篮子用红布盖着,瞧不清里面是什么,汉子在前面赶着驴车,时不时的吆喝几声,虚空甩一下鞭子,更多时间他是在走路,牵着驴子走,担心累着家里的牲畜。 两个孩子第一个发现跟在他们身后的三人,随后是年轻妇人。 年轻妇人一瞅眼,天色灰白的乡间小道上,从渡口方向来的三人,为首的中年男人身形高大健硕,披着上好的玄色大氅,面容不怒自威,而他身侧的妇人戴着一顶帷帽,虽看不清相貌,身上衣服也低调,但是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清婉气质,两人身边有一个明显是护卫的人。 年轻妇人连忙让赶车的汉子朝边上移移。 汉子回头看了一眼,赶着驴车朝旁边走了走,两个娃娃坐在干草垛上,身上衣服面料虽旧却洗的十分干净,趴在娘亲的腿边嬉闹,叨叽喳喳的问阿娘什么时候到阿奶家,又说到了镇上还要吃饴糖,还要买木剑玩大将军的游戏…很快,他们就消失在了前方小道上。 萧洛兰在一旁听着,忽的感觉自己的手心被捏了一下,她抬头看向周宗主。 “夫人累不累”周绪问道。 萧洛兰摇了摇头“不累。”她实际还没走多长时间。 “若是累了,我背夫人走。”周绪低头笑道。 萧洛兰点头道“我知道了。” 而后又走了一段路,萧洛兰坐在路边草亭里歇了一会,她瞧了眼天色,天还没黑,这条小道上就没多少人走了,想必要看戏的早早就出门去了,他们走到现在就遇到了赶驴车的那一家人。 就这样走走停停,萧洛兰发现前面有驴车的影子,人也多了起来,他们这一行人跟在那家人身后进了折柳镇。 折柳的市集还没有阆歌一个坊大,周遭建筑也没有雕梁画栋,朱檐彩绘,就是一条普通的街,摆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有卖五谷杂货的,卖胭脂水粉,木簪头 油的,卖山里野货的,卖小食的,不大的地盘因人多显得异常热闹,还有耍杂技的,卖灯笼的,灯笼挂在一起颜色喜庆, 萧洛兰逛的目不转睛,耳边人声喧闹,远处还能看见高高的大红台子,穿着戏服的戏班登上高台,女音戏腔尾音悠扬韵雅,瞧着已经围了不少人。 周绪站在夫人身侧,看她买了一些山核桃和栗子,红枣,都是可以放在小火炉上慢慢烤着吃的山货。 “夫人买给我吃的”周绪笑着将东西接过来。 萧洛兰逛了一圈,总觉得不买点什么白来一趟了,她点了点头,又道“我再买个灯笼留着回去的时候用。” 周绪看了眼四周,牵着夫人的手道∶“我让雷虎在靠近戏台的茶楼里订了二楼位置,等会我们去那边听戏去。” 萧洛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雷虎不见了,顿觉羞赧,逛的太认真了,周宗主又在身边,这一个大活人她居然给忘记了。 在灯笼摊子上买了一个照明灯笼后,萧洛兰望着造型各异的小灯笼们,想给女儿和慎之他们各买一个,可又想到府里什么都有,这里的灯笼要说多精巧别致也谈不上,就是在此情此景的时候,分外心动,多层细篾做成了灯笼骨架,外面糊了一层微薄透的宣纸,里面的烛火微微晃动,在冬季的人流中发着温暖的光,和周围的欢声笑语融在了一起。 萧洛兰拿起一个莲花造型的小灯笼,淡粉的颜色,应该是女儿喜欢的,随后又选了一个画着青竹的六角灯笼。 “给晴雪和慎之的”周绪也在一旁观看。 “你觉得他们会喜欢吗”萧洛兰有些不确定。 周绪拿起两个认真看了看&t;慎之那个选山水的,女儿这个莲花灯笼,我看非常不错,就选这个了。” 萧洛兰把画青竹的六角灯笼换成了带山水画的,心里定了大半,付完了钱。 “放心,两个孩子都喜欢的。”周绪拿着灯笼和夫人说话∶“前面就是老妇人说的馄饨摊了,我们去吃吃”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萧洛兰心里高兴,笑道“好啊。” 馄饨摊子已经满了一半,摊主是个妇人,在外忙碌着,见到两个衣着不凡的贵人坐到了她的摊位上,明显有些错愕,原本爽利泼辣的性子到了近前下意识的软了态度,问他们吃什么。 在里头忙活的汉子听见自家婆娘罕见的低音软语,立刻擦手挥开厚布帘走了出来,左腿走路一跛一跛的,等见是两位贵客,发现没有什么冲突,脸色缓了缓。 妇人见自家男子木木的站在那,挡在他身前笑道∶“我记下了,清汤馄饨带些虾米和醋,一小碗,两大碗,是不是?” “是的。”萧洛兰坐在板凳上,对老板娘也笑道∶“如若不够我再叫。” “两位先坐,马上就来。”妇人带着汉子离开,疑惑问道“你怎么从屋里出来了” &t;我听你说话语气不对, 想着是不是以前那些混混又来了, 便出来看看。&t; 男人低声关心道。 “尽胡咧,你也不看看你的好兄弟带着他的同袍来我这摊位多少回了,那些混混早就被吓跑了。”妇人露出一个笑容,利索的下馄饨“听说你的好兄弟打仗回来还升官了,哎呀,以后他来我这可得少收他一些饭钱,他是官老爷了。” 男人脸一板∶ “这可不行,那小子吃的可多了, 每次三碗打底, 你再少收他可不高兴了, 我那兄弟为人最是重义气了。”说完,他想到以前的事,有些唏嘘道“当年看他饿看他小,就带了他一路给了他几块饼,就这点恩情,大力就记到了现在。” 男人话里有些愧疚,好兄弟对他帮助实在太多了,而他又不能回报什么。 萧洛兰听到熟悉的人名,撩开帷幔看了看在煮馄饨的夫妻俩,能的,名字有大力,她想到了军中的胡大力,就在她想是不是他的时候,街口就走来了一个壮汉。 正是胡大力。 胡大力大步走到角落里的座位上坐下来,大声嚷嚷道∶ “嫂子,快给我上两碗肉馄饨,饿死我了。”又瞅见兄长难得出来,顿时站起来走到了他那里,眉一皱,眼一瞪&t;大哥你怎么出来了,可是最近有人闹事” 男人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得空了出来看看。” “那就好。”胡大力一掌拍在男人肩膀上”今儿我得空,收摊以后我们哥俩好好喝上一回。” 萧洛兰看见熟悉的人,将帷帽放下来,不想打扰他们,她扭头一看,发现周宗主也在望着他们。 妇人把馄饨送给客人。 萧洛兰接过来“谢谢。”周绪将碗里的虾米舀给夫人,夫人爱吃虾,他可是知道的。 妇人愣了一下,而后手脚不自在的离开了。 萧洛兰吃了一口,清淡的汤色点缀着葱花和鲜香的干虾米,薄薄的馄饨皮包裹着肉馅,果然十分好吃。 周绪也吃起来,决定以后让府里厨子多做些外面的小食。 胡大力呼哧呼哧的吃着馄饨,眼睛却下意识的观察四周,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等看见摊位后面一个小桌上的两人时,特别是披着大氅的中年男人对他微微一笑,刚入口的一勺馄饨鲜汤顿时噗了出来,而后就是止不住的呛咳之声。 他豁然站了起来,眼睛瞪的老大,一副活见鬼似的表情,话都说不利索了,脑子里有点懵,在小摊子上吃饭遇到节度使大人和他的夫人要怎么办 胡大力同手同脚的走过去。 萧洛兰对周宗主轻嗔了一句“你没事吓唬人干什么。”萧洛兰发现周宗主有时候真的很恶趣味,明明他们转个身就能相安无事。 周绪摸了摸鼻子。 胡大力的动静惊了摊主夫妇,男人见好兄弟表情不对,跛脚急步走到他身边”大力,你怎么了…&t; “我…”胡大力看向好兄弟,又看向近在咫尺的节度使大人和夫人,脑子一根筋还没转过来∶“属下…” 周绪笑道“胡伍长,一起过来吃饭啊。” 胡大力一张脸又苦又笑,想坐又不敢,他的好兄弟看向那对贵人。 萧洛兰轻柔笑道“郎君与胡伍长是同袍,无意中遇到的,想请他吃个饭。” 男人看向好兄弟,胡大力激动的厉害,脸色通红,好似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鼻音重重∶“是同袍&t; 男人这才放心的回去小摊前,又弄了些小菜准备送过去。 “主, 主母, 您也在这啊。”胡大力局促的坐在板凳上, 声音很小。 萧洛兰点头“我们近日无事便出来玩玩。” 周绪如闲聊家常般笑道“胡伍长家住在折柳镇” 胡大力连忙道∶“就住在前面不远处,镇里来了唱戏的,吵的我耳朵疼,就出来到我这好兄弟摊子上吃饭。”末了又扭捏道“节度使大人无需喊我伍长,我…我官职太小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胡伍长听着怪臊人的,在好兄弟那他还能吹嘘吹嘘自己的小小官职,到节度使大人这里,他再听到自己的官职,有些耻于见人。 “官职再小也是自己拼来的。”周绪正色道“万勿妄自菲薄。” 胡大 力听到节度使大人的勉励,脸色更加红了,整个人像是被打了鸡血一般充满了干劲∶“是” 萧洛兰见周宗主三言两语的,就让胡大力精神振奋的好似要冲锋陷阵一样,默默吃了一个馄饨。 吃完饭以后,周绪带着买的东西和夫人一起闲逛。 茶楼二楼之上。 周绪让雷虎把买的东西两个灯笼和一些小东西都送去渡口小船那等着他们就好,雷虎应声而去。 萧洛兰从二楼窗户上往下看去,戏台被围个水泄不通,台下到处都是人,经常有喝彩声传来,一袭红色水袖长衫的青衣正吊嗓清唱,花旦随音附和,戏音更加婉转。 ”本来想叫几个戏班到庄里听听的,如今看却好像不需要了。”周绪随便听了几句,也听不出什么好坏来。 萧洛兰笑看着周宗主“本就不需要,我们在这听两句就好了。” 她坐下来,吃了一卷枣泥糕。 周绪望着夫人细细吃着糕点,觉得折柳此行甚合他意,若是叫戏班乐师到梅园里,倒失去了一份乐趣。 萧洛兰听完戏曲之后,天已经黑了。 台下众人也散的差不多了,有离得远的,更是早早就结伴走了。 周绪带着夫人又逛了一圈,买了一个梅花木簪,临走时发现胡伍长帮着他的好兄弟收摊,胡大力看到节度使大人和主母,见他们周围没有随从跟着,便要护送一下。 周绪让他送了一段路便让他回去了,算是接收了他的好意。 两人只有一盏照明灯笼,月明星稀,小路弯弯,寒风比下午时大了些。 去渡口的路上已经没了人。 周绪提着灯笼,停下脚步。 萧洛兰疑惑望着他,就见周宗主忽的在她面前蹲下。 周绪扭头道“夫人上来,我背你。” 萧洛兰犹豫了一会,而后轻轻的伏趴在他的背上,周绪站起身,萧洛兰提着那盏灯,为周宗主照亮。 周绪背着夫人,步伐稳健,甚至还有心情和夫人说话∶“夫人累了吧。” 萧洛兰趴在周宗主的肩头处,嗯了一声,其实从下午来的时候就有些累了,但是雷虎在,还是白天,让雷虎看见周宗主背她,萧洛兰觉得有些不合适。 现在天黑了,路上又没人,雷虎在渡口那,萧洛兰就没有了心理负担,等周宗主背了一会,萧洛兰对他说道“周郎,我下来走走吧。”距离渡口还需要一段时间,一直背着,萧洛兰担心会累着人。 周绪轻松把夫人往上掂了掂,吓得萧洛兰环住了周宗主的脖颈。 “夫人甚轻,背着不累。”周绪侧头笑道。 萧洛兰抿了抿唇,将自己彻底放松在周宗主的背上,她闭上眼睛,闻到了周宗主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疲惫涌来,她睡着了。 昏黄的灯笼被妇人雪白的手提着,里面烛光微弱,却是小路上唯一的光。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周绪走的很平稳,走了没一会听到了背上之人轻缓的呼吸声,他不由笑了出来,灯笼摇欲坠在夫人的手指间,周绪将灯笼拿了过来,右手托着夫人,如常走着。 折柳村。 一个汉子将自家的驴车安置好,年轻妇人带着两个孩子提着糕点准备回家,却见小路口忽然有了灯亮,亮光渐行渐远。 妇人看了一会,发现是下午遇到的两个贵人。 威严的中年男人此刻一脸温柔,他背着女人,手提着灯走进了黑暗里。 细雪飘扬,雪落在他们身上。 好似恩 爱白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 雪雾初晴,天色如青。 轩窗漏光扫蛾眉,小毫轻置点朱唇。 萧洛兰坐在绣凳上,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轩窗外的一根梅枝,这梅枝的位置刚刚好,就在窗前,梅影稀疏浅映在她的妆台上,梅花开的正盛,隔着窗户似乎都能闻到它的香气,前几天下了雪,薄雪下的梅瓣晶莹剔透,惹人喜爱。 她不由想起昨天与周宗主喝茶的时候,洗了一些梅花,粉白的梅花漂浮在浅绿清澈的茶里,分外好看,就像春天枝头的桃花。 周绪也坐在凳上,正在给夫人描眉,袖口被卷了起来,骨节粗大的手指捏着石黛,外面一缕阳光刚好照在夫人的眉毛上,弯弯斜斜的,于是他就起了想法,今日不为夫人画远山眉了,突发奇想就画了一个鸳鸯眉,画完之后,自己反而不满意了。 萧洛兰看向铜镜,愣了一下,自己左边的眉毛,眉头微上斜,眉尾向下,形成了忧郁轻愁的淡撇八字状,她有点新奇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周郎,你今日怎么画这个了” 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眉毛,看向周宗主,眼眸微弯∶“还挺有趣的。” 周绪看了一会,却是摇摇头∶“这个鸳鸯眉不好,我为夫人重新画一个。” “都已经画完一半了,况且时日也不早了,不如就这个吧。”萧洛兰笑道,最近都是周宗主帮她画眉,她都好几天没有亲自动手描眉了,再说偶尔换一个新眉型也挺好的,她觉得很新鲜。 “这鸳鸯眉让夫人看起来哀愁的很。”周绪说出自己的心中想法,浓眉微皱”我见不得夫人这样。” 萧洛兰仔细看了看这眉毛,其实她觉得还好啊。 记住网址m.x63xS. “我为夫人画柳叶眉吧,比鸳鸯眉好。”周绪道。 "你若不嫌麻烦的话,就画吧。"萧洛兰见周宗主在这种小事上坚持,无奈说道。 周绪笑着又给夫人画了一次柳叶眉。 弯弯的柳眉细长,黛眉轻袅,星眸潋滟着温柔,樱唇饱满,似含露之花,云鬓鸦羽点缀着金钗玉蝉,一颦一笑,都带着成熟美艳的万般风情。 “夫人真好看。” 萧洛兰脸色微红,今天周宗主不知怎么了,将她打扮了遍,她现在感觉发髻比以前重了些,她想了想问道“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现在她的妆扮好隆重,穿着耀美华服,外罩一层香云浅金纱衣,脖颈下还有一个宝石璎珞,披着白狐裘衣。 周绪仔细看着宛若人间富贵花的夫人,心里舒坦了。 “没有事,就是想看看夫人另一种样子。”周绪笑道,夫人喜欢素净,可周绪有时候感觉那些珠宝华服不用一下就亏了,况且他说想给夫人最好的,不是说说而已。 他要他的夫人一直高高在上。 萧洛兰听了,抬眸看向一脸惊艳痴迷的周宗主,过了一会,轻轻的奥了一声。 玉白的耳朵也随之微红。 珍珠耳坠晃悠着她的羞意。 周绪喜欢的紧,将夫人抱起来转了一圈,狠狠的亲香了一口,随后放声恣意大笑。 时光慢悠悠的流淌过中午。 梅园书房。 萧洛兰发现了一本萧公所作的诗集,上面还署名了他的几个门生,最有名的是清河四杰,在清河淮河金陵那一带很有影响力,萧洛兰看的很认真,一只手翻页,一只手被周宗主抓在手里,正巧看完了一页,她便把书桌上的错金乌鞭的鞭柄拿过来压在书页中间。 心里算了算他们离开的时日,发觉已经过了不少天了,便低头问道∶“周郎,我们出来玩已经有大半个月了,是不是应该回 去了” 周绪枕在夫人腿上,玩着夫人的手,没一个正经样,闭目养神“不急,如果阆歌有事,慎之会派人通知我们的,我们再多玩两天。” “夫人喜欢蹴鞠吗我和雷虎他们踢几场蹴鞠比赛给夫人看。” “还好。”萧洛兰其实不明白一只球有什么好抢的,但她看周宗主挺喜欢的。 周绪睁开眼睛"真的喜欢" “不讨厌吧。”萧洛兰选了一个折中的词。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周绪笑道“那我玩一场就回去。”他亲了亲夫人的手,又道“此间乐不思蜀了。” 萧洛兰抿唇而笑。 周绪望着望着,忍不住抱住了夫人翻滚在书房的地毯上,他头埋在夫人脖颈间,哑声道∶“好夫人,别再勾/引我了。” 萧洛兰一张脸通红,觉得周宗主冤枉人,辩解道∶“我没有。” 周绪将右手手掌垫在夫人颈处,护住她的后脑,只听金钗流苏相撞出金玉碎响,层层叠叠的华服在夫人身上绽放。 周绪靠近夫人,叹息道“是我心动,而非幡动。” 萧洛兰彼吻的呼吸不畅,过了好一会才发现周宗主这话是萧公诗集上讲的一个小故事。 大楚佛教盛行,有一高僧曾听两小沙弥争论风吹幡动时,是风动,还是幡动。 高僧言是心动。 无关风幡。 萧洛兰高仰着头,脸色潮红,周绪亲着夫人,让夫人感受到他的爱意,炙热滚烫,不死不休,仿佛要把夫人一起拉入爱与欲的深渊焚烧殆尽。 热烈又疯狂。 黄昏时分,春意复散去。 萧洛兰坐在周宗主的腿上,仅披了一件白狐裘衣,她将衣领处拢了拢,遮住大半春光,墨发如瀑,成熟的眉眼中透着一丝慵懒怠倦,露出的雪白手臂上绯红点点。 周绪支头,望着怀中夫人的侧脸,时不时的为她翻动书页,错金乌鞭被他扔到了一边,另一只手揽着夫人的腰肢,入手温香暖玉。 “你别闹了。”萧洛兰轻嗔道。 周绪凑上前,亲了一下夫人∶“明日还喝鱼汤吧。”又低声笑道∶“夫人丰满些更好看。” 萧洛兰拍掉周宗主不老实的手,浅浅的打了一个哈欠。 第二日,周绪的打算未能如愿。 萧洛兰望着前来送信的一个青年,是慎之的人,赤焰骑的副将,冉永田。 “末将冉永田拜见将军大人,将军夫人。”冉永田单膝跪地,低头呈上一封书信,道“两天前深夜,宝亲王携王妃世子带五百侍卫欲趁风雪之夜离开阆歌,已被麒麟卫拦下,少主带人请宝亲王回去了。” 周绪坐在首位,雷虎将信封呈到宗主面前,周绪打开,扫了两眼,信上所说和冉永田说的大差不离,不过最后儿子提了几句。 宝亲王深夜出游受了风寒,貌似要命不久矣。 现在世子,世子妃以及两位郡王上门要求让他们带着病体沉疴的宝亲王离开阆歌去长安治病,又道宝亲王年事已高,圣上早已念他许久,曾道亲情天伦乃是人之常情,许他们落叶归根。 萧洛兰接过周宗主的信看了看,明白了宝亲王那边的意思,总而言之,他们一定要离开。 可,周宗主怎么可能会同意呢 回焱大型弓/弩的事还和宝亲王有关呢。 萧洛兰看向周宗主,发现他表情平静,莫名瘳人。 “宝亲王病了” 冉永田回 禀道“是,听说是受了风寒,正在卧床修养。” 周绪淡淡道∶“这样啊,你回去让慎之带一副棺材去看看他。” 萧洛兰眨了一下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冉永田猛地抬头看向节度使大人,雷虎眼睛瞪的老大。 “我保证,药到病除。”周绪冷笑道。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阆歌周宅。 萧晴雪穿着绯红长棉袍,细革带腰处挂着一个装饰用的小长剑,脚踏鹿皮小靴,高高的马尾被白玉冠束了起来,一张小脸莹□□致,此刻她正手摸着下巴,和兄长一起望着院子里的上好棺材。 她走到棺材面前,想看看。 周慎之一把拉住妹妹的手腕,阻止她∶“大过年的摸棺材不吉利。” 父亲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周慎之一开始都惊了,随后让人打造棺材又花了两天,这一来一回三四天过去了,想必父亲与母亲已经在回程路上。 “可你等会还要送棺材给宝亲王府那里,岂不是更不好。”萧晴雪眼眸狡黠灵动,心里有了想法。 “我已经让书砚准备了干艾草,等回来就泡泡除去晦气。”周慎之淡定道。 “阿兄。”萧晴雪靠近兄长“我可以跟你去看看吗” 周慎之揉了揉额头,他就知道妹妹不会这么老实的,便道∶“你不去崔郎君那学画了?” 萧晴雪摇头∶“崔郎君他身体不好要静养,我哪里能经常打扰他,等过几天再去也不迟。” 周慎之想了想觉得也是,崔郎君再怎么说也是一个还未娶亲的成年男子,他阿妹年纪比崔郎君小不少,且是未婚,的确,经常去就不合适了。 &t;那也可以找薛四或者是戚家小娘子玩。&t; 周慎之说道,薛四是崔郎君的好友,擅长做一些小玩意,近几天,阿妹和他走的非常近,还邀请他去了逍遥子的道观去玩。 周慎之有时猜测阿妹是不是想把薛四也收为门客,薛四本事还是不错的,精通机关术,且心思别有奇巧,经常做些小玩意哄阿妹开心。 &t;已经和他们玩几天了,不玩了。&t; 萧晴雪拉着继兄的手臂,十分亲昵∶&t;大哥,我就去看一眼,绝对不惹事。” 周慎之说道“那叫十六过来陪你玩” 萧晴雪头摇的更厉害了“十六他被二叔婶关在家里念书呢,我还是不打扰他了。” “好吧,到时你要听话。”周慎之最后轻轻的拍了一下妹妹的头,他始终没有提拓跋阿木,似乎忘记了这个人。 出门以后。 萧晴雪骑在马上,身边就是她的继兄。 周慎之让人把棺材盖了一层黑布,带着陆思远以及冉永田和青山先生一起出发,身后跟着麒麟卫军卫官秦风以及一众麒麟卫。 周宣得到消息,在半路和他们汇合。 宝亲王深夜离城游玩一事,暂时只有少数人知道,周宣就是其中之一,他望着黑布棺材,抽了抽嘴角。 以后谁再说他家小十六混不吝,真想让他们看看他的兄长,幽州节度使。 这才是真正的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宝亲王是谁?先帝的大哥,当今圣上的大伯,食邑一万三千户,身份尊贵无比,虽说皇室没落了,但这么一个辈分超高的皇室宗亲若真万一有什么好歹…周宣仔细想了一圈,又后看了一眼全副武装的麒麟卫,和那嚣张至极的棺材。 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奇怪的平淡感,好像本该就像如此这样。 是亲王又如何,到了阆歌,是龙就得卧着,是蛇就得盘着,况且,宝亲王还牵扯到了回焱弓/弩一事,想想也知道兄长不会放过他们的,想必那宝亲王心里也知道。 所以才会趁着兄长和嫂子不在阆歌,偷偷溜走,就只带了嫡长子和王妃,把府里的其余儿子,孙子,一干侧妃侍妾全部扔下了。 周宣嘴角泛出冷意。 很快他们一行人就来到了宝亲 王的府邸,赵青山摇着折扇望着金光闪闪的宝亲王府邸,汉白玉做成的门前狮子威风凛凛,金璧台阶,气派巍峨. 先帝对宝亲王不薄,当年派了三千工匠提前为他建造亲王府邸,赴任时又带了舞姬乐师,宫婢奴仆御医太监,光是伺候的人就不计其数,另有两千甲士,一万户的食邑,后因主公大破突厥,先帝龙心大悦,又赐了宝亲王三千户。 而宝亲王除了自身的亲王之位还兼任阆歌大都督,有自己的官邸大都督府,他曾经也有自己的班底。 先帝为了能让宝亲王可以和主公分庭抗礼,给了他不少超格的待遇,不过没用,幽州这地对长安来的人敌意甚重,没人听他的,宝亲王来到阆歌没几年,他大都督府里的班底就死的死,散的散,官邸官职人员多为摆设,被主公彻底架空,实际内务还是在节度使大人派系手中。 今年宝亲王的日子尤其难过,自从拓跋阿骨查到了回焱弓/弩一事,主公对宝亲王府的监视越发森严,可以说,在主公的掌控之下,这位尊贵的宝亲王一家几乎在坐牢。 只不过这个牢房很大,很漂亮,在阆歌,有无数双眼睛暗中盯着他们,宝亲王的嫡长子早就请封了嗣王,为宝嗣王,其余儿子各封了郡王,郡王的儿子则封为了郡公,除却嫁人的女眷外,宝亲王这一大家子现在就相当于我为鱼肉的那块鱼肉。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他们没有任何的反击之力。 至于赵青山为何这么清楚,自然是因为他现在就是大都督府衙的长史,为大都督府的一把手,先前主公因为宝亲王识相把大都督府的权利交出来,对宝亲王松泛了一些。 如今来看,说不得当初宝亲王心里有鬼就想着给主公卖个好,虽然他卖不卖好都改变不了他的处境。 有时候赵青山觉得当今圣上对这位大伯还真是够狠的,他从不正式宣诏让宝亲王回来,让他就和其他皇室宗亲一样在长安遥领虚职,而是把他就按在了这里,并且从表面上来看,圣上对他还十分优厚。 除却宝亲王的大儿子,他连宝亲王其他的儿子都封了郡王,女儿封了郡主,孙子也早封了郡公,国公,这是非常罕见的,宝亲王这一家说出去的名头一个个唬人的很。 可实际呢,他们在阆歌什么也享受不到。 周慎之下马的时候,望着紧闭的宝亲王府的銮金大门,上面的宝亲王府四个大字在日光下亮的刺眼。 前几日,嗣王和嗣王妃带领着一干郡王们上门隐含悲伤的请他让他们带着宝亲王去长安看病。 如今,他倒要看看这宝亲王究竟病了没有。 萧晴雪跟在继兄身边,眼看着这门外面一个侍卫也没有,这是躲起来了吗? 陆思远上前扣响金色的铜环。 大门几乎是瞬间就被打开了。 宝嗣王带着一众人等站在门内,身边侍卫环绕,等看见周慎之后面被黑布蒙起来的大棺材,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大冬天的,额头冷汗密布。 &t;敢问少将军来此何事&t;宝嗣王是个头发略白的中年男人,他略挺了挺腰,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些虚。 “父亲得知宝亲王重病一事,便派我携礼探望。”周慎之道。 宝亲王府众人望着明显是棺材板一样的东西,一时间又惊又怒又惧站在原地。 “思远,把父亲的礼物送进去。”周慎之道。 &t;你们,你不能进!&t;宝嗣王率先大声道,而后让府里的侍卫阻拦,一边道∶&t;父王病重,不宜见人,少将军还是带着礼物请回吧。” 陆思远带着麒麟卫犹如饿虎扑羊,尤其是麒麟卫这帮人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像拨小鸡一样把王府里的侍卫推搡开,随后合力将棺材放在了庭院空地上,发出震响。 躲在后面的王府女眷惊慌成一团,隐有哭泣之声传来。 萧晴雪偷偷看了一眼阿兄。 这,这和她预想的有点不太一样啊,她还以为出来的人会很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那种,结果,宝亲王府众人比她想的还要外虚中干,反倒是他们这一方像是大反派一样。 “来人!管家!把它丢出来!”宝嗣王怒吼道。 周慎之看向他, 表情一直很平静∶ “嗣王殿下, 这是我的父亲送给宝亲王的病礼, 还请不要浪费我父亲的一番心意。” 宝嗣王一张脸涨的犹如猪肝一般,手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惊怒交加之下,眼睛一翻,竟是晕过去了。 王府众人连忙抬着他往后院去,闹成一团。 周慎之看了一会,对阿妹说道∶“好了,礼也送了,你也看过了,我们该回去了。” 萧晴雪噢了一声,十分听话的和继兄回去了。 他们走后不久。 宝亲王府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披着锦衣走了出来,望着院中的棺材,气的胡须乱颤,血气上涌,怒不可及,跳脚道∶“还不把它给我劈了!留着它咒我死吗?!” 一直昏睡的宝嗣王带着一家人等抱住宝亲王的腿,哆嗦道“父王,万一周蛮子哪天心血来潮来看它怎么办”他再气也只敢丢出去,而不敢把它弄坏了。 宝王妃被奴婢搀扶坐在紫檀木椅上,一口气被气的直喘不过气,猛地摔掉桌上的茶具,哭道∶&t;这一天天的过得是什么日子啊,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嫁给你们家,不若今晚我挑一根白绫自缢算了,也好过被当作犯人看管着。&t; 众人又围着宝王妃安慰起来,吵的宝亲王耳朵嗡嗡疼,他猛地站起来,俄而又重重倒在了棺材旁, 黑色的棺材上面漆味很重, 闻着刺鼻, 一看就是新做的。@无限好文, 尽在 宝亲王跌坐在棺材旁, 想起自己以前做的事, 一向注重养生长寿的他仿佛瞬间垂垂老矣, 他想起了很多,想到了他佛口蛇心的先帝弟弟,想到了吃人笑面虎一般的当今圣上亲侄子。 老人望着天空,三寸之大,困了他十几年。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他是在报复我们…”宝亲王喃喃道,心若死灰。 回到周宅以后,周慎之先处理了一会公务才回到自己的笔落阁,随后进了自己的书房。 他的书房很大,父亲不喜读书,他却是不能不读的。 练了一会字后,周慎之坐在椅子上,听着窗外寒风呼啸的声音,让门外的书琴进来,吩咐他去城外看看父亲他们的队伍到了哪里,若是近了,他就出门迎接,若是没有父亲他们的踪迹便算了。 书琴离开以后。 谢德庸悠哉悠哉的端着一盘葡萄走了进来。 “棺材你真送去了”谢德庸把葡萄往好友那边推了推“喏,俪水山庄的葡萄。” 周慎之点了点头“送了。”他俯身拿毛笔练习大字, 准备写完再吃。 谢德庸笑道“你也不怕真把宝亲王气死了。” 周慎之头也没抬“谁能不死” 前两天,宝嗣王和郡王们说了一大堆当今圣上十分想念宝亲王的话,周慎之是一个字也不信。 谢德庸观察着好友脸上淡漠的神色,稍微敛了笑容。 周慎之慢 慢的将笔沾满浓墨,继续低头练字∶“那些送去长安的质子们偶尔也会死。” 谢德庸这下是完全不笑了,对好友的冷静竟有悚然之感,圣上为了制衡各路节度使,很早就让各节度使的儿子入长安为官,包括但不限于节度使的母亲,妻儿,侄子,兄弟,将他们扣在长安当作质子,缓和政治冲突。 像河西节度使高玉衡的儿子高芝就曾在长安多年,直等到高元衡病逝,高芝才得已返回河西,返回河西以后数次上表接任河西节度使,圣上留态不允,稍微一想就知道圣上想派其心腹接任,冲州节度使也曾送其子入京,大多数节度使都是这样做的。 只有幽州节度使除外。 他没有送。 于是先帝派宝亲王来阆歌了,以孝爱为由,先享阆歌食邑,又封了宝亲王为阆歌大都督以分权,顺便还想带他好友入长安。 第一件事貌似做成了,第二件事还是没有做成,周绪没有把儿子送长安为质子,他去了长安。 那一年。 他这好友五岁。 那一年。 周家换子。 谢德庸猜测,换子一事是节度使大人的后手,那是避无可避之下,最后的保全手段。 节度使大人去了一趟长安之后,就变成了他每隔五年需去一次长安。 听诏而来则没有反心。 而明年又是节度使大人去长安的时间,可以说,没有哪一位节度使比幽州节度使在长安的时间更长。 周慎之吹了吹自己写好的大字,墨迹未干,入木三分。 谢德庸试探问道“你还生气当年宝亲王要把你送去长安为质” 周慎之笑了笑“没有。” 谢德庸见问不出什么,呆了一会便离开了。 周慎之望着窗外风雪,忽的想起第二年,父亲从长安回来时满背结疤的血痕,伤痕累累。 后来他得知先帝寻了个由头杖责了父亲三十大棍。 他的父亲当年年逾三十,刚破突厥王庭,而后风尘仆仆赴长安。 就被打了三十军棍。 寒风吹面,周慎之感觉到自己脸颊有凉意。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晴雪剧情) 冬日暖阳之下。 崔宅。 “薛四,我来找你了。”萧晴雪在小童的带领下熟门熟路的走进崔宅后院薛四住的小居,崔宅不大,崔婆婆今日不在家,与住在宅子里的医师与小药童一道去了药坊,整座宅子只有看家的两位奴仆与崔郎君和他的好友,薛四。 萧晴雪说完以后在门口等了一下,没过多久就听到了一声闷响声,好似重物跌落在地。 吱呀一声。 房门被打开,一看就是匆忙之间穿好衣服的薛四挠了挠鸡窝似的乱糟糟头发,黑眼圈重的像熊猫整个人有气无力的打了声招呼“萧小娘子早上好。” 萧晴雪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已经是正日中午了,约莫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她也是在家里吃过饭来玩的,却没想到薛四居然才刚起床。 她原本以后自己够赖床的了,至少在周宅,她是起的最晚的一个,继兄早早就起床了,拓跋家的兄弟也不妨多让,反正阿娘在府里的时候,他们三人都是早早的过来请安,也就是阿娘和阿爹玩去了,府里早上才没有他们的身影。 "都已经中午了,你才起来,怎么比我还懒,今天我们还要去道观呢。"萧晴雪道。 薛四踏出门外,将屋里乱的不成样子的场景也关上,晒到太阳之后,他终于提起了一点精神,揉揉自己的脸,道“萧小娘子先去什子那,我洗漱一下马上就来。” 萧晴雪本来不想打扰崔郎君的,主要是他那身体需要静养,听了这话,只得又催了一下薛四,让他快点。 等萧小娘子走后,薛四掬了一捧冷水洗了个脸,顿时冷的他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又把自己勉强收拾了一下,有点人样了才洗漱吃饭。 另一边。 萧晴雪来到崔郎君的住处,一进院子就闻到了浓郁的药味。崔郎君坐在垫了棕色皮毛的竹椅上,正闭着眼睛,膝盖处盖着一件厚实的毯子,身上披着大氅,手里拿着手炉,青年雪白的长发披散下来,病弱风雅。 萧晴雪连走路声都变得静悄悄的,呼吸也随之放缓,这也是她不想太过打扰崔郎君的原因,因为崔郎君的身体是真的不好。 萧晴雪坐在台阶上,拨弄着腰间的剑穗,等着薛四过来。 "晴雪来了"崔什子忽的转头,笑着看向萧小娘子。 萧晴雪朝他那边坐了坐,手撑着脸颊,略不好意思道∶“崔郎君,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没有。”崔什子眉眼温润“是来找薛四的他一向惰的很,估计要等一会了。” 萧晴雪吐槽道“是挺懒的,我下午约他去道观玩,结果我去的时候他还没起床。” 崔什子招手笑道“来,过来这边坐,这里有太阳。” 萧晴雪换了个地,坐在竹椅的右边,太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舒服的闭上眼睛,随口道∶“崔郎君,薛四在古阊城立了大功,阿爹怎么没有让他当官啊?” “就他那惰性,当官第一天就迟到了。”崔什子叹了口气∶“薛四生性其实狂傲的很,不喜管束,不适合做官,他让我回绝了主公的好意,连赏赐也没要。” “原来这样。”萧晴雪朝崔郎君那边坐了坐“嗯,崔郎君,你觉得我可以招揽到他吗” 萧晴雪觉得崔郎君和薛四是好友,她这样和崔郎君说,他肯定会告诉薛四的,这样也避免了当面问薛四的尴尬,万一他不同意,那就…算了呗。 崔什子道“你是想让薛四当门客吗” “让他帮忙做些东西,我会和阿爹一样给他房子住,逢年过年还会有慰问品礼金,和阿爹的一样。”萧晴雪说着自己的员工福利,她现在的小金库可有钱了,养一个薛四绰绰有余。 崔什子沉吟了一会,道“其实薛四早年仰慕公孙家的机关术,可惜无缘得见就被拒了,心灰意冷之下才会到处流浪,要不你牵线搭桥为他引荐一下,至于你说的那些身外之物,他倒是不在意。” 萧晴雪愣了一下,公孙家的人?好像有点耳熟啊,她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她阿爹的鞭子就是公孙家造的,周十六在太炀的时候被打了一鞭足足一个月没有下床,这还是她和周十六玩熟了之后,周十六控诉她的罪证。 不过萧晴雪听完以后可一点也没有罪恶感,她到现在都觉得阿爹当时打的好。 谁让他当时嘴欠欺负阿娘和雷格师父的。 这公孙家应该是阿爹的人吧,萧晴雪有些犹豫了,她也不能完全做主啊。 “不过,你找薛四让他做几件事还是可以的,只要他人在阆歌不乱跑。”崔什子咳嗽了一声。 也就是说短期可以,长期不行。 萧晴雪懂了。 薛四吃完饭后就懒洋洋的走到了崔什子那,拢袖弯腰道“萧小娘子,走吧。” 萧晴雪和崔郎君道了再见,然后带着薛四一起出门。 门外已经准备好了大马,薛四上去以后就跟在萧小娘子身后,在他的身边,还有周宅的一些随从护卫,三十几人簇拥着一个小娘子,向城南而去。 途经一个酒楼时。 萧晴雪忽的听见有人喊她,她抬头一看。 是廉世清。 廉郡守骚包的倚靠在酒楼三层的栏杆处,手上还拿着一个酒壶,他晃了晃酒壶,笑容招眼。 薛四也抬头一看,随即立刻低下了头。 萧晴雪对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喝,就带着人走了。 廉世清目送着离去的萧小娘子一行人,目露思索,下了楼跟在他们身后。 萧晴雪很快发现了他,等到他骑马跟上来之后,她奇怪道“廉大人,你为何跟着我?’ 廉世清笑道“想请萧小娘子吃顿饭,萧小娘子都不愿给廉某人这个面子,廉某人只好厚着脸皮跟上来了。” “我现在有事,暂时没有时间。”萧晴雪说道,随后想起阿娘阿爹和这位廉大人交情似乎不错,阿爹猎物都分了他,便道∶“不如晚上我请你吃吧,就在杏花酒楼那。” 廉世清笑容微深“那我今晚就在杏花酒楼静候萧小娘子了。” “好。”萧晴雪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和廉郡守这样的大人说话,理应要成熟一点,便学着阿爹稳重的样子颔首道“我知道了。” 上清观。 薛四打了个哈欠,陪着节度使最受宠爱的女儿制作烟花,顺便和她讲解烟花步骤,制作烟花材料的东西,这座上清观里都有,薛四和上清官里的逍遥子以及道童都认为萧小娘子想亲手做烟花以在过年的时候尽孝。 "烟花颜色有好几种,像把孔雀石研磨成粉末混合进烟花粉里,就可以发出蓝绿光。"薛四说道。 萧晴雪在一旁听得认真。 "以前烟花都是放在竹筒里的,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避山臊恶鬼。"逍遥子捻着长长的雪须笑呵呵道“现在都变成放在纸里或是泥里了,爆竹声中一岁除,这年啊,马上就来了。” 薛四做着烟花,觉得有些乏味,但他做的却很认真,讲解的时候也特别认真仔细,就担心万一萧小娘子心血来潮做烟花,一不小心炸到自己手了怎么办?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萧晴雪跟着薛四做了几个烟花之后,趁着天还没黑,就带着人走了。 杏花酒楼,被廉世清包场了。 萧晴雪不由感概廉世清财大气粗。 廉世清亲自到楼下接待萧小娘子,他的笑容热情的刚好,薛四跟在萧小娘子身后,也一同上了宴席。 萧小娘子是个比他还不把世俗放在眼里的人,有时候特立独行的让薛四为之侧目。 “原来是薛四郎君啊。”廉世清听到萧小娘子的介绍,面上笑道。 相比廉世清的热情,薛四反应就有些冷淡,只是嗯了一声。 萧晴雪望着两人,总感觉薛四认识廉世清,再看看两人年纪,都是中年大叔了。 话说她身边出现的人好像都是三四十岁啊,年纪和她相仿的也就兄长和阿木他们以及十六,还有三叔家的十九。 一场宴会下来,萧晴雪只觉得廉郡守挺善谈的,可谓是宾主尽欢,等宴会结束以后,萧晴雪才迷糊的想到廉郡守为啥请她吃饭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宴会内容,好像也没讲啥。 就仿佛是遇到朋友,就聚了个餐而已。 她牢记着阿娘的叮嘱,连酒都没喝。 不过,廉大人最后却是表示要送几个手巧的偃师给她,萧晴雪拒绝了,她可以肯定自己宴会上没有透露任何东西,廉世清却猜的这么准,这么快… 萧晴雪看向骑马的薛四,问道“薛四,你认识廉世清” 薛四似乎在想什么事情,过了一会说道“很久以前认过几次面。” 萧晴雪好奇了,廉世清是高官,而薛四是个漂无居所的浪人,他们怎么认识的。 似乎看出了萧小娘子的好奇,薛四过了一会道∶“萧小娘子知道廉大人贪官的称号是怎么来的吗” 萧晴雪摇头“不知道。” 薛四垂下眼睛,整个人好像要睡着了,声音轻飘飘的∶“大祥三年,天下大旱,豫州颗粒无收,周边各郡开始开官仓赈济灾民,又令各富户捐粮,我家就是捐粮的一家。” "因靠近豫州,灾民一拥而上,根本无法供应,明府下令关闭城门。"薛四声音越发轻了∶"我爹我娘我哥我嫂还有我两个妹妹是个善心的,他们都很好,我当时在外地念书,写信告诉他们千万不要再施粥了,恐有大祸。” 他突然问道“萧小娘子见过灾民吗” 萧晴雪听到这话,嘴唇嗫嚅,感觉到莫名悲伤。 “应是没见过吧。”薛四道∶“饿极了的人就不再是人了,他们是野兽,大批野兽冲击县城,城破了之后,他们冲向府衙发现没有多余的粮食,便打死了明尊,随后就开始搜刮富裕人家。” “我家施过粥,且施的很勤,被灾民认了出来,于是灾民们冲进了我家,可惜我家也无多少粮食,愤怒的灾民便把我爹他们全部打死了。” 萧晴雪听着都感觉喘不过气来。 ”至于县衙为什么会没有粮。”薛四继续道∶“那是因为周边郡县的粮大部分都被抽调给了廉大人由他分配,廉大人当时作为豫州郡丞,借豫州郡守之令抽调赈灾粮,把它们都换成了多于几倍的麸糠给那些灾民吃,从中牟利。” 萧晴雪沉默了"朝廷就不管吗" “衮衮诸公,满朝朱紫,户部尚书掌管钱粮,可直到灾情结束,也没见朝廷发下一粒粮。” “萧小娘子,你说我看见廉大人,应该要一刀捅死他吗”薛四问道。 萧晴雪被吓了一跳。 薛四低着头,好像睡着了。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晴雪剧情) 一早。 周慎之听到孙伯回禀他的阿妹不仅没有出去玩,宅子里的游玩处也没逛,镜湖,梅院,柿园,不系舟船舫,连一直好奇的兽园也没去,就在她自己的鹿鸣苑里,早饭都少吃了半碗。 "阿妹是生病了吗"??周慎之放下毛笔。 “冰琴说小娘子昨儿还好好的带人出去玩,夜里她照往常起夜看了好几遍,小娘子的被褥都盖的好好的,不像生病的样子。”孙伯坐在少郎君的下方,说道“小娘子今早起床心情就微郁郁,久未开颜。” 等孙伯退下以后,周慎之唤来昨天陪阿妹一起出门的周宅护卫长章平。 章平来的很快。 “昨日你跟着阿妹,她见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都细细禀来。”周慎之喝了口茶,心思略转,这一两日就是父亲和母亲回来的时间了,两人说到就到,他不想这个时间段出什么事情。 章平规矩的说了昨天的事,包括小娘子去了崔宅,以及路遇廉郡守,小娘子在上清观玩了一会后就带着薛四到了内城的杏花酒楼,随后又说了薛四与廉郡守之间的故事。 周慎之想起自己心中的猜测,阿妹估计是爱才心喜,想要薛四当她的门客。 不过在周慎之看来,阿妹对待薛四倒无需那样低姿态,天下奇人多的是,公孙家的偃术就独步一流,何必只认准一个薛四,说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容易被人看穿拿捏。 周慎之微微皱眉,不是很喜欢薛四这人。 首发网址m.26w.cc 他故意在阿妹面前提起豫州之事,是想让阿妹对廉世清产生隔阂,可父亲和母亲先前一道去了廉府赴宴,后面更是还送了一只野孢子给他,这个信号却让廉世清在阆歌迅速炙手可热起来。 相信不久,他回到太炀,太炀郡都尉杨东也不会为难他。 要知道,太炀郡守李伯志在太炀那么多年了,都无法摆脱太炀都尉杨东的钳制,以武克文,如尖刀悬顶,而只要父亲对李伯志稍微不满,李伯志一家人很有可能在回长安途中病逝。 可廉世清来了不过几月,就得到了父亲的青眼,周慎之不由对他关注了一些。 胆大心细,??狡诈如狐,??纵观过往履历,??周慎之深深觉得廉世清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这样的人,薛四偏偏要让他的阿妹与廉世清对上… 周慎之眼睛微冷。 他薛家与廉世清的恩怨有必要清清楚楚的告诉他的阿妹吗豫州赈灾粮这事一出,廉世清就连遭贬谪,先帝最后更是把他调到了南服荒缴处的琼崖做了一个小小的县令,当今圣上登基以后,廉世清以南海珍珠讨得了宫中宠妃熹妃的欢心,随后步步高升,又重新回了朝廷中枢位置。 这样的人,历经两代帝王,现又依附他的父亲,岂是简单的。 周慎之看着麒麟卫呈上来的情报,陷入沉思,久久不言,终于隐约明白当时的朝廷为什么会视而不见豫州灾情。 廉世清出生丰州簪缨之家,年纪轻轻就已坐上了豫州郡丞之位,而他当时不过二十三岁,距离今年刚好有十五年之隔。 若问周慎之对哪个数字最敏感,只有十五。 十五年前,刚好他父亲打了胜仗,豫州灾情发生时,先帝当然不可能让户部拨粮赈灾,他应是极度担心父亲会不服管教起兵反了,基于这个可能性,先帝只会把粮食紧紧的握在手里,哪怕后面父亲亲自去了,表示没有反意,但多疑的垂垂老矣的帝王还是对他父亲充满了强烈的怀疑,越是怀疑,他越要抓住粮草军卫,蝼蚁灾民在他眼中又算什么… 周慎之在自己的脑海里不断推测当年发生的事情。 朝廷不发粮,当时的豫州郡守应该是先帝的人,不管廉世清是假借豫州郡守之令筹粮还是豫州郡守看不过去灾民惨状,吩咐廉世清做的,周慎之都觉得廉世清此人应对的不错。 坐到高位的人,上面什么指令,人。 在肯定朝廷不会赈灾只能靠自己的时候怎么办 一州数郡,受灾之地有半数之多,灾民如蝗虫,草根,树皮,泥土,能吃的早就吃了,不能吃的也吃了,救济的只有周围数郡,怎么救,周慎之不知道当时的廉世清究竟是想着救人还是发财,但他猜测,这财他也发不了多少。 一般麦麸米糠之料的价格比米粮甚贱之,越往北越是这样,这得益于父亲在北地多年战争的胜利。 据麒麟卫暂时查到的,当时廉世清把筹集到的粮食通过洛阳的八股河卖给了丰州,也就是说他把粮食屯到丰州去了。 丰州郡守自是欢喜的,大灾之年,谁会嫌弃粮食多啊,因这亲乡之举,他给廉世清大量的麦麸米糠,后又联合周边州郡支援了一些。 这一来一回,居然让廉世清坚持到了灾情勉强结束的时候。 周慎之注意到,在这事件中,廉世清始终没有动自家的任何东西,哪怕外面的灾民要饿死了,他仍是吃好喝好的。 周慎之猜测也许这是后来他被人攻击的一个点。 圣人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薛四家和他好像反了过来,对比廉家而言,薛家才是穷的那个,却做到了兼济天下,廉家高门大户,偏偏独善其身。 薛家能说错吗周慎之想到这微微摇了摇头,薛家未覆灭之前是真正的善人之举,何错之有,若说错也是那些饿昏头的灾民之错。 那些灾民打杀了薛四的家人,薛四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因为他找不出,灾民群体太大了,也许只是每人扔一块石头,既然他找不到,那他就很容易把仇恨嫁接到廉世清身上,因为他筹粮导致县衙没粮,才导致他家人被杀。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薛四有胆子恨廉世清,为何没胆子恨朝廷呢,毕竟是先帝不让中央朝廷赈灾的,或许他也恨,但是先帝毕竟死了,他恨不到了,也或许他对父亲也是有怨恨的… 周慎之想事情下意识的会想的很多,就如父亲给他取的名字一般,他希望自己能够慎而重之的想好每一件事情,做好每一个决定。 不然的话,没法解释薛四为何突然对阿妹讲述他的事情,也许他觉得自己没有怨恨,因为在古阊的时候他还帮父亲立功了,但反过来说,他很有可能利用这种想法骗过了自己。 很多人其实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的,周慎之宁愿把每个人的心理都想的阴暗,也不想万一面对突发情况,自己六神无主。 况且谁说帮过忙,就一定是好人的,哪怕是看在崔郎君的份上,他也不想让阿妹继续招揽薛四。 薛四不是想做一个浪人吗那他就成全他,总之这人不适合待在他阿妹身边。 周慎之起身,让厨房做了一杯焦糖牛乳茶。 到鹿鸣苑的时候,萧晴雪看到继兄过来很是惊讶。 “阿兄,你怎么来了” 周慎之将牛乳茶递给妹妹“我听说你早上食欲不好,便来看看你。” 萧晴雪抱着雪球,摸着它的毛毛,满足的喝了一口牛乳茶,心情终于好些了∶??“没有啊,我胃口好的很。” “那就好。”周慎之笑道“明天我送一位公孙氏的偃师给你,让他陪着你玩,你有什么想做的小玩意让他教你。” 萧晴雪眨了一下眼睛,没反应过来,随即意识到阿兄好像知道她在干什么,一时之间有些别扭∶“我不需要。” "是不要公孙氏的还是只要薛四"周慎之坐下来,准备好好和阿妹谈心。 萧晴雪忽的感觉这样的继兄特别像周宗主,看似有选择,其实没选择,特喜欢替人拿主意。 “那算了吧,都不要了。”萧晴雪摇头,经过这几天的教程,她也知道了烟花步骤,昨天自己动手还做了一个,应该没问题的吧,薛四教的挺认真的。 “真不要”周慎之又问了一遍。 “不要了。”萧晴雪重重点头。 周慎之坐在阿妹身边,看她没有生气,便欣慰的摸了摸妹妹的头。 听话的妹妹让他感觉手痒痒的。 “你在府里无聊,我让十六过来陪你玩好不好” 萧晴雪莫名,让一个超大号的熊孩子过来干什么,两看相厌吗 她连忙摇头“不要十六,我等会去找阿木玩。” 周慎之送阿妹出门。 萧晴雪说是去拓跋家,骑马绕了一圈还是停在了崔宅,她昨天刚和崔郎君说让薛四做她门客,今日就反悔了,这让萧晴雪脸红红的。 到了崔郎君那,萧晴雪坐在崔郎君身边的台阶上,始终不知道怎么开口。 “下雪了。”崔什子道。 萧晴雪犹豫了好一会,终于开口了∶“崔郎君,薛四昨天跟我说了一些事情,我” “我知道了。”崔什子笑道。 萧晴雪懵了一瞬,她还没说呢。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声音闷闷道∶“晴雪无需介怀,薛四也不在意的,他过几天就会离开阆歌继续流浪。” 萧晴雪坐在崔什子的身侧,失落又沮丧,随后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给崔郎君∶“崔郎君,这是我给薛四的新年红包,你转交给他吧,就当是他教我的学费。” 崔什子笑着收下“好,他一定会收的。” 萧晴雪离开以后。 薛四从屋内走出来,崔什子将红包给他,笑道∶“晴雪给你的红包。” 薛四收了红包,??坐在另一只竹椅上,??望着天空,??良久才道??“终于说出来了,??那些事憋在心里怪难受的,这样也好,不用选择了,别人替我拿了主意,过几天要走了。” 薛四看向崔什子“谢啦,你说的话我会记住的。”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接住雪花,不言不语。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t;终于回来了。&t; 萧洛兰撩开车帘,望着前面的周宅,缓缓微笑,这次游玩差不多花了二十几天,着实有点长了,在门前一堆人中,萧洛兰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亭亭玉立似荷花,和慎之站在一起,显得娇俏可爱拓跋家的兄弟和陆思远站在他们身后,孙伯则立在一侧,笑眯眯的望着游玩归来的郎主以及主母。 周绪下了马车习惯性的伸出手。 萧洛兰拎着裙角,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里,随后借力也下了马车,淡青的裙裾轻舒飘荡落地。 萧晴雪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等前面的继兄问好之后,她也福了个万福,笑容甜美。 “阿爹,阿娘,欢迎回家。” &t;阿骨见过义父,义母。&t;拓跋阿骨垂首拱手恭敬道,拓跋阿木也低着头∶&t;阿木拜见主公,主母。” 最后面的陆思远笑着上前“思远拜见姑父,姑母。” 周绪笑着回道“都起身吧,夫人给你们各带了东西,孙伯,你把马车上的东西归置一下,大家伙不用站在门口了,随我进去吃饭吧。”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本来可以早上就到,夫人却让马车赶的迟些,若早到了,慎之非得大清早的来迎他们,他们慢些就好,不必苦了孩子… 当时周绪听完夫人的话,愈发觉得夫人可爱,明明夫人很想早点到家的。 等进了门,萧洛兰的手臂就被女儿亲密的挽了起来,她让自己步伐慢了些,落在众人后面,笑着将女儿往身边带了带,柔声道∶“是不是想我了” 萧晴雪重重点头,在阿娘耳边小声说话∶“每天都想。” 萧洛兰忍不住笑的愈发柔和“我也想你,等吃完饭你就到明心堂,我给你带了礼物。” 萧晴雪眉眼弯的抱住阿娘的手臂,歪头发现老妈这次蜜月之旅应该过的还不错,脸上气色很好,似乎还丰腴了些,愈发温柔好看了。 一家人在华尊厅用午食。 周绪坐在首位,身边就是夫人,华萼厅面积颇大,一人一案相距不远,但场中只有他与夫人是同桌而食,其余人都按照各自位置落座。 周慎之坐在父亲左下首位置,旁边就是阿妹以及陆思远,对面是拓跋兄弟。 厅堂中央的厨子正在炙烤熊掌,而后由女婢呈上前,分而食之。 午食结束以后,萧洛兰带着女儿去往明心堂。 萧晴雪和阿娘说了许多事,她坐在绣凳上,手撑着脸颊,叹了口气∶ “唉,最近我不打算去崔郎君那了,总感觉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她转头道“对了,阿娘你带了什么礼物给我” 萧洛兰原本还担心女儿心情沉郁,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他们又无力改变什么,只在心里悄悄记下女儿说的事情,便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安慰一下,随后拿出自己的礼物。 “是个莲花灯笼啊。”萧晴雪提着淡粉色的莲花灯笼, 弯眸笑道∶ “晚上就挂在我的房前。” “还有一坛梅花露,逛街的时候我还买了一个狐狸木雕,还有这个彩衣陶俑。”萧洛兰把零零碎碎的一些小东西放在桌上,都是她觉得投眼缘买下来的,最后的彩衣陶俑是个吹笛子的小娘子,灵动的模样惟妙惟肖,萧洛兰见了就心喜,觉得十分适合女儿。 萧晴雪摆弄了一会,觉得哪个都好看∶“谢谢阿娘。” “嗯,还有一个礼物,不过得等到过年的时候才能送给你,你和慎之都有。”萧洛兰卖了一个关子。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那我生日礼物呢?”萧晴雪依偎在阿娘身边,闻到了阿娘身上熟悉的好闻味道,就好像是冬天里的太阳,暖香暖香的“我生日在腊月二十八,距离过年很近,阿娘,你可别忘记了我的生日。” &t;怎么会&t;萧洛兰看向女儿认真道&t;你生日我一直记得,不会忘记的。&t; 萧晴雪略不好意思的靠在阿娘肩膀上,先前继兄问她生日礼物要什么,她的确没有想要的东西,但是阿娘不一样,阿娘若是忘记了她的生日,她会很伤心的。 生日礼物倒在其次,她就是不想阿娘忘记这个日子,妈妈再婚过的好,她当然从心里高兴了,可有时候也会偶尔的别扭那么一下下,毕竟以前妈妈都是事事以她为重的,她在妈妈心里都是第一位。 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笑道∶ &t;等你生日那天,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我做面条给你吃, 然后再送一个生日礼物给你。”十八周岁了,她的女儿变成大孩子了。 萧晴雪握着彩色陶俑,十分满足。 萧洛兰想起女儿较真的可爱模样,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心软软的,女儿特意强调别忘了她的生日,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酸酸的,这傻孩子… 母女两人亲密的挨在一起聊天,偶尔有笑声传来。 春花,夏荷候在门外,就见崔婆婆来了。 萧洛兰见崔婆婆来了,让她坐在绣凳上∶“婆婆近日可好?” 崔婆婆一脸笑容,既是因为许久未在夫人面前伺候,夫人对她仍然器重关心,也是因为弟弟的身体好了些,忙应道“多谢娘子关心,一切都好。” ”崔郎君还咳嗽吗?府里的雪梨很不错,婆婆下差之后可以带一筐回去,用雪梨和枸杞冰糖一起炖,有滋肺止咳的功效,每天喝苦药,也可换个食疗调养一下。”萧洛兰察觉这几日天又冷了些,想起崔郎君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关心道。 “什子在家静养数月已经好很多了,郎主送的医师就一直住在家里,家里什么药材都有,娘子这么说,那我就拿几个雪梨给什子炖汤。”崔婆婆也不是矫情之人,应了下来。 这都是娘子的一番心意,和郎主打猎送了一份猎物给他们的心意是一样的,万不能辜负了。 另一边。 周绪检查儿子的功课。 首先是周行一案的处理结果,慎之站立在父亲身边,面色沉着冷静。 经过衙门内部选举,最终还是由周氏周一泓担任府院法直官,对于这个结果,周绪没什么意外的,不过最后他还是微微挑了下眉。 有意思的是,府院法直官多了一个左副官,用以辅助府院法直官工作。 而新迁上来的左副官正是窦家大郎。 周绪放下手中的文书看着儿子,夫人在阆歌根基微薄,所用之人寥寥无几,她在太炀认识了窦家,楼船听乐赏剑时,夫人就邀请了这位窦大郎… 用左副官分权,监制周一泓,既可以惩罚周一泓擅自算计夫人的事,又可以让亲夫人的派系强一些。 周绪看向儿子。 周慎之面上不露声色,手还是握紧了。 “不错。”周绪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让他放松些。 周慎之冷硬粗犷的面容终于缓和了。 他的心底才松了口气。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晚间,全家其乐融吃完了飧食之后。 萧洛兰与周宗主一起逛园消食,两人到了不系舟那里,此处为镜湖水域之,山腰处的湖面上大量水汽如白雾升腾,银盘之下,月色与白雪交映成辉,湖面因天冷结了层冰,远远望去,宛若天空之镜映照繁星闪闪星碎。 萧洛兰看了一圈,觉得这里的景色真不错,她坐在湖边栏杆处,遥望着镜湖。 “夫人喜欢这里”周绪坐在夫人身侧,笑问道。 萧洛兰看向周宗主,眼眸清亮∶ “这里挺好看的, 青山先生上次来这也非常喜欢。” 周绪望着夫人,亲了亲她微凉的脸颊,叹道∶“可惜我明天就要去节度府和都督府处理公事了,等过几天旬休了,我再好好陪夫人。” 萧洛兰听到周宗主有事要做,便正色道∶“周郎应以公事为重,不用时刻陪着我。” 其实萧洛兰心底还觉得轻松了些,当然她不是讨厌周宗主,而是两人独处时,周宗主对她看的紧两人已经成亲了,实在无需时时刻刻在一起的,他若有事可以去忙,不用特意迁就她。 周绪听了心里酸溜溜,不过他装的好,脸上一点也没流露出来,反而关心的又说了一遍自己以前的提议“夫人在府里若觉得无聊可以在家里随便弄个什么赏梅,赏雪宴唤一些宗里女眷或者来解闷,或者去街上听戏看曲,到年关了,阆歌城里会非常热闹。” “好,我知道了。”萧洛兰点头笑道,心里微暖∶ ”那我们现在就回去吧,晚上早点歇息,你明早还要起床练武。” “既然夫人喜欢就再看一会。”周绪道。 等两人回去时,已经月上中天。 洗漱完毕后,萧洛兰背靠着枕头打了一个浅浅的哈欠,困意上涌,雪颈修长间隐约露出两根一紫红一暗金的细绳。 萧洛兰将紫红色的小鸟陶哨从脖颈处拿出来放到枕头下方,准备明天再戴,手摸到另一根暗金色的细绳时,微微顿了一下,她从脖颈内抽出暗金细绳,绳子是流沙软金做的,末端系着一块玉牌。 说是玉牌,只不过是两个雕刻而成的小字。 干璎。 正是她的字。 两个字不大,字体却是颇为张狂,正是周宗主写了字之后让公孙氏的那位老人复刻到玉牌上的,两字加起来不足她小指长,极为袖珍玲珑,就连雕刻它的原材料也很小,等雕刻完毕,只剩下一些玉屑,被那老人珍而重之好像捧着绝世珍宝一般又收藏了起来。 尤其是雕刻时,那位老人好像不是在雕字,而是在雕他的血肉一般,万分悲痛又难忍不舍,听到刻字时那种天打雷劈的呆滞模样,让萧洛兰记忆犹新。 这玉牌的玉究竟是什么玉 萧洛兰将玉牌放在灯火下看着,入手微沉,颜色呈现一种厚重的乳白,细观有云纹,玉色纯正无暇,在灯火下反射着温润的玉色,一眼看去,只觉得是极好极好的玉,让人神晕目眩。 周绪洗漱完毕就上床了,一眼就看到他的夫人好奇的打量着手里的玉牌,他掀被进入被褥,手在夫人衣领处一滑,春光乍泄。 周绪扑过去,嗅了个满怀,嘿嘿直笑,揽住夫人往他怀里带,大掌揉搓不停,狠狠的亲了夫人∶“夫人身上好香。” 萧洛兰脸色微红,玉牌随之掉落在她的月匈上。 周绪侧身凝视着随呼吸起伏,而一上一下的玉牌,暗金色的细绳落在最高处,玉牌似乎也染上了夫人的温度。 玉体通透,活色生香。 周绪俯身,亲了亲玉牌。 萧洛兰喘了口气,轻声问道“这个玉是不是很 贵”若是太贵重了,她还是找空收起来,免得时刻担心着。 周绪挑起暗金细绳,刻着两字的玉牌随之升高,摇摇晃晃,他端详了片刻,眼眸深深,将玉牌放好,笑道“配夫人正好。” 萧洛兰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话,愈发对这个玉牌起疑“我还是找盒子收起来吧。” “这个玉牌夫人随身带着。”周绪笑着亲了亲夫人”此玉听说有灵,夫人戴着我心里安心。” 莫非是类似平安符这样的东西,估计被哪个大师开过光了吧,萧洛兰猜测着,不过究竟是什么玉?萧洛兰被亲的迷迷糊糊的,还是没能套出周宗主的话。 次日一早,周绪早早起床,先是与儿子在练武场练了半个时辰,随后换了身衣服,与夫人,女儿,慎之一起吃饭,拓跋家的兄弟请完安就离开了,并未留在府中用餐。 萧晴雪听到阿爹要上班了,忙给阿爹盛了一碗汤,递给了阿爹,乖巧无比∶&t;阿爹当差辛苦了。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周绪笑意满满的接过来,内心十分熨帖∶“还是乖女儿懂事,” 萧晴雪又盛了一碗给继兄“阿兄也辛苦啦,多喝些汤暖暖身体。” 周慎之含笑道“多谢阿妹。” 萧晴雪盛了甜汤给阿娘和她,一人一碗,喝的美滋滋的,一看就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萧洛兰抿唇而笑,今天女儿嘴巴好甜,怪招人喜欢的。 等阿爹继兄都骑马上班之后,萧晴雪这才发现,两人去的方向好像是一样的,她拎着裙角又跑回了明心堂,坐在阿娘身边“阿娘,阿爹和阿兄都去上班了,我们也出去玩吧,外面可热闹了。” “我们还可以看看阿爹他们上班的地方。”萧晴雪挽住阿娘的手臂,她得知继兄也有官职的时候,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在幽州,她继父的身份当然是最大的,除他之外,节度使下还有很多的文武官,文官像掌书记,行军司马,判官推官,府院法直官等的职位虽然重要,但也不是非要不可,真正掌管武职的都知兵马指挥使就是周慎之。 也就是说,节度使不在的时候,都知兵马指挥使可以代行节度指挥使的权利。 而节度副史,他的权利还没都知兵马指挥使大,毕竟节度使这个位置是可以子承父业的。 萧晴雪稍微一琢磨就发现她这个继父完全是把权利牢牢抓在手里了,怪不得可以一玩就二十几天。 萧洛兰正在看着往年周宅的财政报告,每到年底,府里的花费总要更大一些,过年的那个月会多发一份例银给府里的奴仆小厮,书童女婢还有侍卫总管,每一级都有对应的例银额份,她现在多了解一些总是没错的,听到女儿想要和她出去玩。 萧洛兰合上账本,温声道“现在是上班的时候,一定有很多人往府衙赶,我们就慢一些去。” “对了,罗大郎有账单送来吗?”萧洛兰拉住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有啊。”萧晴雪道“他还来阆歌几次了,不过不凑巧,他来的时候,阿娘你都没在阆歌,上次过来,他说他娘子有孕了,估计现在在家陪娘子呢。” 萧洛兰听到这个好消息,也为罗金虎感到高兴,不过高兴归高兴,她还是没忘记提醒女儿∶ “人家送来的账本要好好看,不能马虎大意了。” “娘,我知道了。”萧晴雪揉了揉耳朵,抱住雪球就亲了一口。 过了大半时辰, 萧洛兰看天色差不多了, 就带着女儿一道出门了。 随着年节将近,街上人流如织,川流不息,叫卖不觉,这种热闹直到官邸附近才消停些,萧洛兰坐在 马车里,隔着窗牖看向依旧忙碌的官邸人员,她注意到节度官邸和大都督府是连在一起的,两边人居然可以窜门。 马车停在拐角处,不引人注目。 萧洛兰观察了一会发现都挺忙的,正想让女儿和她一起回去,忽然听见了熟悉的打招呼声,她转头一看,原来是窦大郎。 萧洛兰笑着打了声招呼“窦郎君,好久不见。” 窦大郎做足礼数长揖一礼才起,他似乎想说什么,又见将军夫人脸上没有异色,过一会说道∶”家母为我寻得了良缘,婚期定于明年春季,花期可待,届时家母会到阆歌来参加昏礼事宜,她亦甚想念夫人您。” 萧洛兰觉得今天好消息真多,道∶“原来你要成亲了,真是一件大喜事,到时我一定参加。”她还记得在太炀的时候,窦郎君的母亲吴氏曾让她看顾一下窦大郎,可她到阆歌就被周宗主拉着上战场了,对吴氏心里有些愧疚。 毕竟,在太炀的时候,吴氏对她们母女一向很照顾。 “是谁家的小娘子”萧洛兰问道。 窦大郎消瘦古板的脸露出一个笑容“是我恩师家的。” 听起来是认识的人了,亲上加亲也挺好,知根知底的。 闲聊几句之后,窦郎君便长揖一礼离开了。 晚上,萧洛兰和周宗主说起这事,觉得窦大郎是个面冷心热的。 周绪揽着夫人肩膀,半睡养神∶ “我听慎之说, 阿木似乎对乖女儿有男女之情。” 萧洛兰被周宗主这话惊的眼睛睡意都没了,她想了想,说道∶“晴雪还小,还没想这些,也许阿木只是情窦初开,过几天就好了。” 周绪随意嗯了一声。 “阿木身份不合适。”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萧晴雪仰头看着自己的黑云马,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色,她围着这匹大马转了一圈,又摸了摸马背,随后握着缰绳翻身上马,而后在练武场跑了几圈,直等到日头升高的时候,她才下马。 芳云适时的把温水递给小娘子,然后用温热的帕子给小娘子擦汗,萧晴雪手背在身后,身体前倾,仰着头,闭着眼睛,脸颊因为出汗红红的。 芳云觉得这样的小娘子和雪球好像。 “芳云,走,我们去阿娘那吃饭。”萧晴雪又洗了洗手,揣了雪球就走,芳云忙把披风给小娘子披上,规规矩矩的跟在她的身后。 萧晴雪抬头看了一眼这天色,阿兄肯定早就请安过了,她一路走一路玩,很快到了明心堂,不出意外发现阿娘给她留了早饭,熬的软烂黏糊的小米粥喷香,还有三鲜小包子,两碟酱肉小菜,一碗甜羹,都是家常菜。 “阿娘,阿爹又上班去了?”萧晴雪坐下来,只要阿娘在家,她都会和阿娘在一起吃,她把甜羹放到阿娘面前,随后吃起了自己的早饭。 “嗯,他们父子在我这用完饭一块出门的。”萧洛兰用乌箸夹了一个三鲜小包子给女儿,顺便又把煎蛋往她那里推了推,女儿一向起的迟,她先前已经吃了一轮了,全家就剩下她一个人没吃了。 萧晴雪因为早上活动了一会,肚子饿的很,三个小包子很快就囫囵完了,喝了一口小米粥,她朝阿娘那边坐了坐,把怀里的雪球递给她。 阳光从堂前洒在两人身上,仿若披上了一层光彩。 ”今天还出去玩吗”萧洛兰问道。 "去啊,阿娘,我准备去我的南山庄园那看看我的部曲他们的年货备好了没有,等看完了之后再去找酒酒玩一会。”萧晴雪娇声道∶“所以中午不回来吃饭了,阿娘你不用等我,我估计我等傍晚关城门的时候才会回来。” 萧晴雪拍了拍自己腰间,眉飞色舞∶“阿兄给我的通行令牌还没收回去,万一我回来晚也不怕。” 萧洛兰放下筷子,不赞同道∶“这可不行,乖宝,你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 萧晴雪陡然听到自己的小名,眼睛瞄向门外,发现阿娘的女婢都离得远远的,这才脸红扭捏道∶"阿娘,不要喊我小名了,我都长大了。" 萧洛兰逗了一下女儿,满口答应∶“下次一定不喊了。” “我吃饱了,走啦。”萧晴雪喝完牛奶,对着阿娘挥手就出门了。 等女儿离开以后,萧洛兰望着女儿离开的背影,比刚来的时候似乎还高了些。 萧洛兰看了一会。 “夫人在想什么呢?”崔婆婆让女婢把饭桌撤下去,站在主母身后,轻声问道。 萧洛兰回过神,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她带着崔婆婆进入旁边的休憩小厅,这个房间面积小,只需放两个炭盆就能暖起来。 “婆婆,您坐。”萧洛兰让崔婆婆也坐下,索性这四周也无人,不用在意规矩。 崔婆婆先行礼后才坐在夫人的下首位。 萧洛兰拿过几个橘子和红枣放在小火炉上烤着,柑橘清香沁人心脾,阳光透过花窗照射进来,浮尘跳跃。 崔婆婆望着夫人,见她垂下眼眸,素手执壶倒茶,神情安静温和。 “崔婆婆,喝茶。”萧洛兰抬眸,翠玉手镯在袖口处若隐若现,耳边的珍珠坠荡漾着一层浅浅的光晕。 “哎,我来就好,万不能劳烦夫人了。”崔婆婆一张脸上都是笑意,对待主母却是愈发恭敬。 ”马上过年了,府里的一应事物还需婆婆和孙伯与我一起照料,我这几天看了账本,大致了解了下,觉得今年和往年一样就好,府里人的年钱我已经让账房备好了。”萧洛兰道,每到年底,周宅都会给府里的人多一份的月钱,就当是沾沾过年喜气,这也是周宅到年底的一件大事。 "章平负责外院侍卫的,孙伯负责府里各处的管事们以及小厮僮仆,崔婆婆您就与我负责内院花草令和一些女婢厨娘。” 萧洛兰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专人专办,府里侍卫自有章平统领训练,府分内外,外院内眷也划分一下,这样就能避免差错,万一有事也好找人。 崔婆婆站起来,喜不自禁道∶“能为夫人分忧是我之幸,夫人您放心,我会把事办妥当的。”受到夫人器重,崔婆婆心里涌起了干劲。 ”我自是放心的。”萧洛兰轻柔笑道,她剥了一瓣橘子放到嘴里,尝到了微酸,却唇齿留香,她把橘子递一颗给崔婆婆。 崔婆婆接过来,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晴雪是个性子不定的,就爱乱跑,这几天她在庄园里玩,崔郎君那的学画进度就暂时落一程,等她收了心,我再让她去崔郎君那。”萧洛兰说道,女儿学画学的好好的,不招揽崔郎君的好友薛四后说不去就不去了,萧洛兰担心崔郎君心里会有些芥蒂,虽然她觉得崔郎君可能不会在意这些,但做母亲的,总是想的多一些,希望在外人面前,女儿是个知礼淑雅的。 “女儿家在闺中就无忧这么几年,小娘子她性格聪慧,我听什子说小娘子已经学的差不多了,况且习画也不在乎多这几日,马上临近年了,就让小娘子好松快松快。”崔婆婆打了个趣,说道∶“这样夫人也有空得闲,是不是” 萧洛兰抿唇而笑,眉眼却略有寂寥。 女儿大了,她们娘俩也在阆歌安定下来了,现在城里有麒麟卫,城外有部曲,女儿身边还有府里的侍卫跟着,她也不用像初来乍到一般时时刻刻的看紧女儿,陡然意识到这一点,萧洛兰心里有些空落,怀念起了半月前女儿对她撒娇要记得生辰的时候。 也许,就如书上所说。 是他们做父母的离不开孩子,而不是孩子离不开他们。 周宗主让她唤戏班进来听戏,她觉得一个人听实在没什么乐趣,二弟妹,三弟妹她们,萧洛兰总共就见过一两次,萧洛兰也不好意思去串门。 而周家一些年轻的小辈,萧洛兰对他们又没有共同语言,官眷也不认识几个,与她差不多同龄的李繁李大夫去弄自己的药圃去了,到了最后,竟只有崔婆婆一个可以闲聊。 手头事情做完之后,等停歇下来时,萧洛兰发现自己闲下来了。 等崔婆婆走后,萧洛兰坐了一会,见外面暖阳照耀,薄雪堆瓦反射天光,好一个大晴天,看了一会也走出了门外。 春花,夏荷上前等候听唤。 “天气正好,我们出去逛一会吧。”萧洛兰抱着雪球,对着春花,夏荷说道。 两个女婢顿时一喜,尤其是夏荷更是喜上眉梢,屈膝一礼∶“是,娘子。” 萧洛兰望着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笑道∶“不用准备很多东西,这次出门就是随便逛逛。” 刚好后天就是腊八节了,府里的采购已经把七宝五味粥所需的食材准备好了,萧洛兰十天前还做了一次腊八蒜,就等着后天腊八节的时候正式开吃。 等出了门。 萧洛兰身后跟着春花,夏荷,不远处就是三个护卫。 一行五人先是坐了马车到热闹的内城,远离周宅后,萧洛兰便让其中一个护卫赶着马车回去,带着两个小姑娘,身后跟着两个护卫,慢慢的走在人声鼎沸的坊街上。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节也被称为法宝节,佛成道节,据说腊八这天是释迦牟尼成佛的日子,再加上大楚佛教盛行,腊祭、驱傩、浴佛,皆在腊八这个节日。 此刻街上爆竹,春联,桃符等物随处可见,摊上小贩售卖不少驱邪的颜色鲜艳的驱傩面具,萧洛兰瞧着新鲜,便买了两个。 萧洛兰带着一顶青色透纱幕篱,手里抱着雪球,街上人很多,酒肆茶楼,布庄粮店鳞次栉比,街上有不少带着幕篱或是帷帽的贵女,香车宝马,挑帘相望,货郎小贩,传街过巷,人来人往间,川流不息。 "娘子,您看,那就是山楂糖角儿。"夏荷自从出了府就很活泼,她指了指一个小摊,说道∶"您要不要尝尝看" “明明是你嘴馋吧。”春花道。 夏荷撅起嘴巴,委屈道∶“哪有,那家山楂糖角儿份量足,糖分多,我每次出府都要带一包回去,所以想让娘子也尝一下。" 春花,夏荷手里也有一个插着各色羽毛的驱傩面具,红红的画着人脸的面具方正凛然,画工暂且不提,这股怒目镇邪的神意却是到了。 萧洛兰带着两个小姑娘到了近前,称了半包,当做逛街的零嘴吃。 夏荷喜笑颜开,她小时在府外长大的,对外面街坊能说个七七八八,性子又活泼,像个黄鹂似的叽叽喳喳说道“主母,现在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等后天腊八,街上就会有驱傩队伍,扮做神鬼,判官,钟馗,一路敲锣打鼓,沿门乞钱,打夜胡,跳灶王,可热闹了!" 夏荷说到激动处,戴上面具,手随之挥舞了几下,跳的有模有样的。 萧洛兰笑道“那等后天我们再出来看看。” 她也被夏荷说的心动,听起来特别好玩的样子。 逛了一会,中午时,萧洛兰找了一家酒楼吃午饭。 酒楼名登云楼,寓意颇好,楼里大多数是文人士子,书画随处可见,萧洛兰隔着透罗纱看着从二楼飘下来的一张张布条幅,墨汁浓洒,各种各样的词笔映入眼帘,她身边还有不少小娘子也戴着帷帽,幕篱望着这些墨宝,三三两两的说些悄悄话。 春花先上楼包了一个二楼雅间,毕竟一楼地方宽阔,无遮挡物。 萧洛兰看完以后,发现上面写的大多数都是一些文人诗词歌赋,其中她还看到了萧公的一首诗,她细读了一遍,是关于中秋的诗,诗句虽然简单却琅琅上口。 【秋思】 脂脍蟹膏肥,七彩凝花糕。 秋风送越椒,银盘入落英。 一首小诗,都是描述吃的,萧洛兰莞尔一笑。 上了二楼,萧洛兰多用了一些饭食,她内心猜测许是萧公写的小诗看起来太下饭了,吃完饭之后,萧洛兰看向窗外顺便消食。 春花看了一眼主母,让坐在另一个桌上的夏荷吃的快些,别让主母等久了,保护她们的两位护卫大哥都已经吃完了,就剩这个馋嘴的,春花有些恨铁不成钢,若不是主母心善,哪容的下夏荷这个性子。 敲门声突起。 春花打开门,是府里的一个护卫,不远处站着一位穿金袍的细长眼睛中年男子。 春花对他有印象。 “廉郡守想求见一下主母。”护卫道。 春花转身回禀了一声。 萧洛兰听到是廉世清求见,她支起身体,想了想说道∶“春花,请人进来吧。” 春花把夏荷也拉了出去,候在门外∶“廉大人,主母让您进去。” 廉世清踏入门内,金色长袍玉腰带,面上带笑∶“卑职拜见将军夫人。” "廉大人请坐,不知廉大人找我有何事?"萧洛兰自觉没有那些弯弯绕绕,便开门见山的问道。 廉世清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眼皮微垂,他坐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将军夫人,可否让廉某喝口茶再说。" 萧洛兰一怔,她坐在靠窗的高椅上,端正身体,迟疑了一会,说道“廉大人想喝尽管喝,等喝完了再说也可以。” 只是一杯茶,已经倒了,她还能不让人喝吗 廉世清喝了口茶,脸上笑容不变,他转动茶杯,眼睛盯着在茶水里沉浮的茶叶,等喝完一杯,他才说道“此次前来,只为了一件事。” “廉某先前对将军与将军夫人说过圣上要嘉奖将军大人,数月前就已经派了御前太监彭晖前来,估计明年开春就会到阆歌,若是快马加鞭,时间可能会更短些。” 萧洛兰听到这,想起了彭晖这号人,是当今圣上的心腹,和周宗主不对付,因为周宗主曾经杀了彭晖的侄子。 “然后呢”萧洛兰疑惑道,难道出什么变故了。 廉世清苦笑道“圣上想封将军大人为镇北王,这是千真万确的,您是将军夫人,自然是一品诰命夫人。” “按理来说,幽州为先秦燕地,出过燕王,燕襄王,燕世子。”廉世清这才抬头看向艳绝幽州的节度使夫人“您为幽州主母,封号应当是燕国夫人才是。” 当今圣上的宠妃,嘉皇贵妃,她的妹妹就被圣上封了一个吴国夫人,熹皇贵妃的弟弟还被封了一品国公,他来的时候,那位小国舅正在谋求将军之位,还想弄个将军当。 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原来是封号出了问题,萧洛兰在心底轻轻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其实她本来就不怎么在意。 “是换了封号吗换成什么了”萧洛兰有些好奇,封号究竟换成什么了,让廉世清专门跑过来解释一下。 廉世清望着节度使夫人,帽沿两侧轻纱拂至两边,轻纱下垂障蔽全身,遮住了淡棕长裘,衣服俱是不甚出挑的颜色,帽檐处也不像别的贵妇人缀珍珠网格,就是简简单单的全幅淡清透罗纱。 可是,雪色珍珠珰也挡不住这位幽州主母的成熟艳色。 那张脸,可使明月生辉。 若是没见过,其他人自是不信的,幽州苦寒之地,哪里能有什么绝色,给的名头越好听,万一名不副实,只会增笑耳。 廉世清定了定,低头沉声道。 “据廉某所知,是…” “花容夫人。” 花容月貌倾城色,是为花容夫人。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修) 萧洛兰从窗户低头看着廉世清离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人流中。 耳边还回荡着廉世清的话。 花容夫人,对比原先的燕国夫人不够庄重,略显轻浮了些,但要说特别纠结难受生气,萧洛兰还不至于这样,她刚瞧着廉世清观察她的脸色,连忙绷住了脸上淡淡的神色。 这一招是萧洛兰从周宗主那学到的,只要周宗主脸色一冷下来,眉眼一压,底下人立刻冷肃敛容鸦雀无声。 等人离开了,萧洛兰坐在椅子上,猜测这个封号许是皇帝看周宗主不顺眼,故意膈应他的,不过萧洛兰私心觉得这皇帝这样做气量也太小了些。 登云楼外人声鼎沸,喧闹入耳,小摊货郎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萧洛兰开门带着春花,夏荷离开。 “主母,我们是要回府了吗?”夏荷显然还有一些意犹未尽,漂亮的眼眸还带着对府外的向往。 萧洛兰抬头看了眼天色,估计下午一点多钟,现在回去早了些,最近周宗主和慎之有点忙,好多天都是在府衙那用完晚饭等天黑了才回来,晴雪今天又去玩了,她也用不着急着回去。 “我们再逛一会。”萧洛兰说道,几人沿着街坊店铺又逛了一会。 “娘子,不如我们去茶楼听书吧,泡上一壶茶可以听上半天呢,而且茶楼里的瓜子果子蜜饯都有。”夏荷跃跃欲试的提议道“我知道有一家茶楼,他家的说书人讲的故事可好听了。” 萧洛兰想起登云楼就是夏荷介绍来的,便同意了,春花抱着雪球,瞪了一眼带着主母乱跑的夏荷,她性子沉稳喜静,觉得把说书班子召到府上给主母一人说书就好,茶楼里毕竟乱糟糟的。 桂坊的天下茶楼,夏荷轻车熟路的找了一个二楼的雅间。 萧洛兰俯视着下面中央圆台上的中年说书人,穿着朴素的厚实青袍,面前一张长桌,旁边还有三两位女性说书者,隔着一层纱幔,只听醒目拍案起,台下顿时静了下来。 男女老少围在台下,为首的说书人一开场,那股浑厚响亮的声音就出来了,兼之字正腔圆,尾音又带着抑扬顿挫的转折音,带着幽州北地特有的音腔。 ”今儿我们讲到龙威大将军大破贼匪老巢,发现那贼匪胆大妄为的很,竟绑了一位镇上举人家的小娘子,正要强娶娇娘。” ”看来我们来的时间刚好。”萧洛兰摘下幕篱,笑道,让春花夏荷也坐下来听书,两位护卫分站在门口两侧,手一直放在腰侧长刀上,神色警敏. 桌上粗茶小食,瓜子糕点一应具有,哪怕在二楼也能听见说书人讲故事的声音,台下不时传来人群起哄的声音。 萧洛兰听了一会,这说书人讲的应该是个英雄救美的故事,她侧目发现春花和夏荷听得脸颊微红,眼眸亮晶晶的。 "…举人老爷听闻爱女得救,当场就要对龙威将军表示感谢,要大摆筵席宴请诸将士。" “后院香闺内,女娇娘泪水涟涟,阿母忙道∶“我的儿,快莫哭了,小心肿了眼。” “女娇娘名唤梨娘,年约二八,自小就生的貌美,她扑在阿母怀里,泣道,儿进了狼窝,虽未被山贼得逞,但在外的清白名誉毁于一旦,还不知惹多少人说闲话,儿以后该怎么活下去啊。” 萧洛兰听到这,其实不太喜欢。 但堂下说书人话音一转,那阿母咬牙怒斥道“我儿勿说胡话,怎就不能活了,好教我儿知道,莫说我儿是清白的,就算是二嫁之身,我与你阿爹也不会让你凭白受委屈了。” "日后但有泼皮无赖拿着这事口头糟践你,你爹的举人身份可不是一个摆设!叫上家仆赏他几棍,保管让赖子再说不出一个胡话” ”若再纠缠就让他下大牢,我们这儿可不兴那劳什子的贞节牌坊,郡守大人可是明文鼓励民间二嫁三嫁,我儿就且放宽心呐,一切有阿娘在。” “娇娘破涕为笑,连声道∶“阿娘,我的好阿娘。” 阿母也叠声轻唤我儿。 萧洛兰听得入神,只觉得这说书班子讲的故事真好,她只听台下说书妇人音啼一转,一连声的唤儿真是唤到她心里去了,眼眶不由带了湿意,女儿,女儿,女儿也是儿,也是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么舍得让女儿为了莫须有的清白没命,尤其是萧洛兰真的有一个女儿,只要设身处地一想,她的心就被揪的紧紧的。 等说书人告一段落,萧洛兰发现下面的赏钱寥寥无几,更多的人叫着龙威将军上奏朝廷邀功,堂下雅座旁的几个文人面带愠色,拂袖离去,萧洛兰离得太远了,听得并不清楚,只隐约听到了什么“有辱家风…”“败坏…”什么的。 周遭人齐齐哄笑,有不屑者,也有赞同者,不忿者,神态各异。 萧洛兰一猜便能猜到离去的文人嘴里说的什么话,她想了想,从腰处拿出钱袋子,找了个准头,悉数将剩下的碎银全部丢到了下方圆形台旁的一只大鼎里。 几乎是碎银一落地,就有一个金粒子也扔到了里面。 萧洛兰转头一看,刚好是她们隔壁包间,她这次出来就没准备买大物件,只准备了几块碎银,如今看来,隔壁之人和她一样也喜欢这个故事。 "我也赏一下。"夏荷把一粒小银角也丢了下去,春花也有样学样,丢了一块。 这次大鼎里的赏银立刻就丰厚了起来。 说书班子愣了一下,而后为首的中年男人走到台前,对着二楼萧洛兰的方向长揖一礼,声音洪亮笑道“多谢二楼贵客的打赏。” 而后,转身振袖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我娓娓道来。” 继续转入幕后说书,拍堂木醒,清唱登场。 你方说罢我上场。 萧洛兰听了一下午,第一次觉得说书这么有趣。 等到傍晚时,说书班子收场,台下人也离去了的时候,她才起身。 “主母,明日要不要召这说书班子去府上。”春花跟在主母身后,见主母很喜欢这个说书班子,便问道。 萧洛兰摇摇头“还是让他在这吧,我们有空可以经常过来听听。” 门一打开,旁边包厢的门凑巧也打开了,走出来两个奇怪的人,俱是一身黑袍,一个明显是男子身形,一个浑身罩在黑袍里看不清楚身形面容。 黑袍男子带着一个驱傩面具,明明是正红色的驱邪面具,被他一戴,莫名显得招邪一般。 周宅护卫警觉的握紧刀柄,隐隐闻到了血气。 萧洛兰见他们靠近楼梯口,便停下脚步让他们二人先走,哪知他们二人也不动了,前方微矮小的黑袍人与黑袍男子微微后退,竟是让他们一行人先行。 萧洛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幕篱,戴的好好的,这两人难道认识她? “主母,我们先走吧。”春花道。 萧洛兰对着两人笑道“多谢二位让路。” 护卫一前一后,中间就是萧洛兰她们,萧洛兰抱着雪球,正经过他们的时候,忽的听到了一声有点哑的女音。 “这位夫人请留步,您喜欢刚才的故事吗” 扔下的赏银中,只有这位夫人给的最多,走的最迟。 萧洛兰扭过头,见她和自己搭话,点头道∶“自是喜欢的,故事很好。”好的有点出乎她意料,她喜欢这个故事。 矮小的黑袍女人似是笑了一声“我也喜欢。” “那个故事是我写的,我儿本想让说书班子专门说给我听。”黑袍女子自顾自的说道∶“可我不喜欢,我喜欢让说书班子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只是第一卷,过几日就会说到第二卷。” “夫人还会来听吗” 萧洛兰想了想说道“若是家里没事,我会来的。” 她顿了顿,又真心夸了一句∶“你写的故事真好。”这位妇人的儿子都这么大了,应该和她同龄吧。 黑袍妇人看着节度使夫人走远,她蓦地扬声问道。 ”敢问夫人,此故事好在哪里?”她问过许多人,也问过她儿子,可惜儿子是不论她做什么都好,其他人则是回答的不尽人意。 黑袍妇人感觉自己在编造一个可笑的梦境。 萧洛兰站在楼下,台阶之上,是奇怪的追着她问的写书妇人。 萧洛兰认真想了好一会,才回答道∶“我觉得梨娘没有错,最后她还活的好好的,绑架她的山匪,指责她的坏人也受到应有的惩罚了,这就很好。” 萧洛兰说完以后,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太简略了,这故事一看就是黑袍妇人用心写的,又说道。 “我会继续听书的,这个故事真的很好。” 黑袍妇人站在二楼楼梯处,捏紧手,气息有些不稳∶“如果梨娘失身了呢?”@无限好文,尽在 萧洛兰抿了抿唇,感觉心里沉甸甸的∶“这不是她的错。” “如若她失身过很多次呢?”黑袍妇人紧追不舍的问道∶“有些梨娘懦弱不堪藏缩于房,不肯见人,有些梨娘绞了发当姑子,有些梨娘为了保持名誉死了,有些梨娘蛇蝎心肠恶毒无比,这些都是我故事里的梨娘,夫人还会喜欢她们吗” 萧洛兰怔忡望着黑袍妇人,从她的话里感受到了埋藏于暗灰的星火,那不是希望的火光,而是带着浓浓的愤怒,愤世嫉俗,毁灭绝望,挣扎着的复仇之焰似野兽嘶吼。 她好像明白了她是谁。 “喜欢的。”萧洛兰眨掉眼睛里的泪意,轻声颤音道。 这不是梨娘的错。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晚上。 周宅明心堂。 “这是怎么了”周绪一回到家里就来找夫人,等走进内室时发现夫人表情不对,眼圈似是有些泛红,不由将夫人的脸抬起来,坐在床沿仔细打量着,浓眉皱起,顿时露了凶气∶“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府里有人闹你” 周绪一连问了好几声“难道是住在府里的谢氏小崽子来烦你了” 周绪想了一圈,夫人是个性好软和又温柔的,肯定不会生宝贝女儿的气,慎之和他在府衙忙着,府里就剩谢家小崽和陆思远,陆思远这几日出门去了,谢家小崽子算是半个客人,不过谢家崽子应该也没胆量惹夫人才对。 "我没事,你的晚饭可用过了"萧洛兰见周宗主回来了,关心问道,又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很晚了,这几天周宗主和慎之一直很忙。 ”我和慎之在府衙那边早就吃过了。”周绪又问了一遍“没事的话,那为啥眼圈红了,感觉像哭过似的。”末了,用粗糙的指腹擦了擦夫人薄薄的眼睑处,一抹微红顿现,瞧着怪心疼人的。 “我下午去天下茶楼听说书了。”萧洛兰见周宗主追问个不停,便说道“现在还觉得那个说书人的故事很好,一直想着那个故事。” “不过一个故事,怎还哭上了。”周绪这才放下心,因为一个故事眼圈红红的,周绪一估砸,觉得这样多愁善感的夫人还真惹人又爱又怜。 ”夫人今天出去玩了”周绪笑问道,他和慎之最近在忙,女儿又不是时时刻刻陪在夫人身边,府里又没个说话的人,时日久了夫人心中肯定苦闷,多出去逛逛街也是好的。 “在府里呆着无聊,便去桂坊那边转了转。”萧洛兰抬眸∶“周郎,你要不要再用一些,我让府里温了饭食,慎之那的小厨房也温了补身体的汤。” 冬天天黑的早,晚饭肯定吃的也早,再加上周宗主和慎之都是武人,平日里的饭量一直很大,这一天忙下来,待到了晚上应该也饿了。 "还是夫人得我心。"周绪豪迈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笑道∶"就等着回家再吃上一口热乎的,外面天又下雪了,我还想喝两杯烧刀子。” 许久不尝烈酒味,周绪还真有点想了。 “不如就喝一杯吧,烈酒伤身还是少喝为好。”萧洛兰道,黛眉微蹙。 “哈哈,就听夫人的,就一杯。”周绪很是受用夫人的关心,脸上都是笑意,没过一会,饭食呈了上来,份量都不大,俱是清淡的,唯一带肉腥的是一碗微辛辣的薄片羊肉高汤。 周绪喝了一大口,浑身冒热气,舒坦的不行,他让夫人也用一些。 萧洛兰用了小半碗的百合甜羹。 两人洗漱过后就上床休息,屋内吹灭灯后,唯有窗台透出月光,朦朦胧胧,如梦如幻。 周绪低头轻轻亲了一口夫人的香肩,担心她被冻着,直接将人抱在怀里,热气呼涌,又亲了一下夫人的耳垂,暗金细绳绕过夫人雪颈垂落下来,玉牌在昏暗处发出温润的淡光,光晕浅浅,暗香浮动。 萧洛兰被亲的脸颊潮红,鼻尖冒汗,尤其是周宗主今晚喝了烈酒,亲吻时酒意似乎也传了过来,口腔热辣,上涌着醺醺醉意。 萧洛兰溢出声音,她连忙抿住嘴唇,羞的浑身泛红。 周绪有一段时间没和夫人亲香了,一时之间有点控制不住,眼睛都发红,真恨不得把夫人揉到自己骨血里,满掌盖不住的丰脂软腻。 “好夫人,搂紧我。”周绪哑声问道,带着绵绵情意。 萧洛兰眼睫颤了颤,迟疑了一会还是将双臂圈住了周宗主的脖颈,头羞怯的转向另一边,只听耳边周宗主的笑意越浓。 一番云雨之后,两人又去洗了个澡。 萧洛兰半躺在床头,浅浅的打了一个哈欠,周绪倒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他揽着夫人,又亲了一下。 萧洛兰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有时候她是真觉得周宗主黏她黏的过分,若不是要去府衙办公,她恐怕一刻也不得闲,这人究竟喜欢她什么呢?萧洛兰看向周宗主,在她过半的人生中,从未遇到像周宗主这样浓烈炙热的感情,强势的不给她一点选择的余地。 周绪睁开眼睛,笑道“夫人为何突然看我。”他自个长相自个知道,勉强算是端正周全罢了,年轻时就没和芝兰玉树,俊朗非凡这一类词搭过边,现年纪上来了,更显风霜,所以周绪不认为是夫人忽然之间被自己迷住了,才默看了他好一会。 萧洛兰想问问这人为什么这么喜欢自己,但脸皮薄的她还是没好意思问出口。 “没什么,我们睡觉吧。”萧洛兰轻声道。 ”我舍不得睡。”周绪实话实说“眼一闭就天亮了,天亮就要离开夫人去府衙处理公事了。” “若是时间可以过的慢点就好了。”周绪喃喃道。 萧洛兰脸微红,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她伸手摸了摸周宗主的脸,这几日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早出晚归的,没一刻得闲。 依照萧洛兰对周宗主的了解,若是可以休息,他肯定会休息的。 “那我也不睡陪着你。”萧洛兰想了个法子。 周绪被可爱的夫人逗笑了,满心柔软,他狠狠的抱住夫人,让她靠在自己肩膀处,这几日死死压抑在心底的嗜血并未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如烈火焚原,撕扯他的理智,额头青筋爆起,周绪狭长的眼底阴鸷骇人。 那些人怎么敢这么羞辱他的夫人。 不仅派一个阉人过来宣诏。 花容夫人…这种不正经不入流的名号也敢封给他的夫人,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夫人,连一点委屈也舍不得让她受,何曾受过这种侮辱。 幽州距离长安太远,圣旨一下,不管它有多严密,始终会泄露,更何况皇帝也不想隐藏,周绪脸色冰冷至极,估计长安的那些世家高门早就得知了夫人封号一事,世家圈子环环相扣,这种私底下的消息就像风传的一样快。 封号既定,相信不久之后就会人尽皆知,周绪只希望夫人能知道的晚一些。 周绪转动眼球,淡淡的血丝萦绕,他一定要让那群人付出一个惨痛的代价才行,要让他们想起花容夫人这个封号就感到彻骨的寒意。 说实话,周绪已经很久没见这种直接的挑衅行为了,府衙里的众人围着这次离奇的举动已经梳理了好几天,又定制了一堆反击计划,周绪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这几日他仔细琢磨着,始终觉得自己没有抓到一个重要的点。 但不管怎么样,该死的人还是要死! 周绪慢慢平息好呼吸,不让自己吓到夫人,手掌缓缓的摸着夫人的长发,一下又一下,转移了话题“今天玩得开心吗” 萧洛兰靠在周宗主的胸膛上,周宗主像火炉似的,在冬天很暖和。 “挺开心的,我还给两个孩子买了驱傩面具,后天就是腊八节了,听说那天还会有和尚进行浴佛礼,给民众祈福,还有驱傩队伍表演。"萧洛兰并没有在周宗主面前提见到廉世清的事,她让春花和夏荷就当作不知道这事,那两个护卫她也让他们不要说起这事。 周绪听着夫人清缓的话语,心渐渐宁静下来∶"腊八节那天我不去府衙了,就陪着夫人,我们一家人好好逛逛。" “你最近不是很忙吗,这样会不会误事?”萧洛兰问道。 “就一天而已,不碍事。”周绪亲了亲夫人的脸“然后呢,夫人又逛了哪些地方。” “登云楼里有首萧公的诗,我觉得挺有趣的。”萧洛兰继续说道∶“就是【秋思】那首,里面描写的都是吃食,可惜等明年春末我们去清河的时候估计吃不到秋天的螃蟹了。” 萧洛兰有点遗憾,她也挺喜欢吃螃蟹的,江南的螃蟹才好吃。 周绪在心里记下这事。 "…夏荷带我们去天下茶楼,我们选了一个二楼包厢,茶楼说书人讲的故事很好,讲的是一位将军与梨娘的故事。” 萧洛兰把梨娘的故事讲了一遍,没听到周宗主的声音,便抬头看了看,发现周宗主半闭着眼睛,隐有睡意。 周绪将夫人朝怀里带了带,在夫人的香气里昏欲睡,沉浸其中,心神松缓下来。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他很快就要睡着了,眉宇间的皱痕也淡了些。 周宗主从不把公事上的烦心事带回来,每每见她都是带着笑意,萧洛兰心里五味杂陈,廉世清都知道了封号的事,想必周宗主也知道了,那个封号是不太好,相比其他夫人的,显得有些不尊重人,不过周宗主从不在她面前提起。 他不说,萧洛兰就当作自己不知道,但自己不在意,周宗主却是明显很在意,以往周宗主的情绪不会有那么大的波动。 似乎在她面前,周宗主总想当一个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阿娘,这是不是要开始了呀" 萧晴雪趴在窗户上面,脸上带着阿娘给她买的面具,望着楼下圆台上的说书班子,她第一次来这,也是第一次听说书,感觉看什么都新鲜,抱着雪球看了好一会,有些惊奇∶“这个班子还有几个姨姨说书。” 以往在电视剧里看到的说书人好像都是男的,这样看,这个说书班子挺不错的嘛。 "这些女妇是班主带着她的娘子一起训练好的,要善口技,模仿上各种女音才能登上台说书,很难得呢。”夏荷对小娘子笑着解释道。 “快点坐下来。”萧洛兰招呼女儿,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临窗推开,也能看到楼下,已经到午后了,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听说书的人。 萧晴雪单手托腮,从盘子里拿了一个干果吃着,怀里的雪球被阿娘养的足足胖了一圈,抱起来重实实的,放到膝盖上都觉得很有分量感,萧晴雪又呼噜了一把雪球可爱的毛毛,人声渐起,阿娘给她倒了一杯茶。 萧晴雪看着她的阿娘,心里被陡然而来的幸福感充斥的满满当当晕陶陶的。 "傻乐什么呢?"萧洛兰剥了一个橘子给女儿,对她突如其来的傻乎乎笑容有些不解。 萧晴雪眼眸弯弯不说话。 吃了一盏茶的功夫,楼下说书班子开始正式登场了,又是醒目拍案声传来。 "此接上话,龙威将军与梨娘初相遇就记住了那个可怜的娇娘,没成想过几日就在寺庙又见到了梨娘。” “一是威武不凡的少年将军,一是妙龄女娇娘。” 萧晴雪听了一会,便有些坐不住了,她左右看了看,发现阿娘和春花,夏荷她们都听得好认真,不好打扰她们,萧晴雪拨弄自己腰间的香囊,又摆弄了一下自己的小鞭子,萧洛兰无奈道∶“早上跟你说听书你听不惯,非要跟来。” “我想陪陪阿娘嘛。”萧晴雪感觉自己在听有声似的,若是说书班子讲一些鬼怪故事,她会更有兴趣。 "一下午你能坐得住"萧洛兰心底还是很高兴女儿今天说要陪她,不过她也不忍拘了女儿性子,便道“桂坊这条街上有不少好吃好玩的,你若觉得无聊就带着护卫一起下去玩玩,我就在这等你。”末了又让女儿戴上帷帽遮风挡寒,随后习惯的叮嘱了一句∶“不要走远了。” 萧晴雪眼睛一亮,她生性就爱热闹,喜欢人多,听到阿娘这话真想亲一下她的好阿娘。 “那我下去玩了,玩过就回来。”萧晴雪带着四个护卫就溜出了门外。 一身红衣猎猎,明艳活泼. 不多时,隔壁房间传来了声响,萧洛兰心里一动,将窗户开的大些,然后看向隔壁窗户那,发现昨天遇到的黑袍妇人手搭在窗台处,头也看向她这边,被兜帽盖了一半的脸露出一个下巴,两侧微下垂的唇角有些冷厉,看起来不好接近。 萧洛兰撩开幕篱,想对她打个招呼。 她是真的喜欢梨娘的故事,也是真的喜欢写出这些故事的人。 下午好会不会太简单了些,她应该是那位夫人吧,萧洛兰想起周宗主和她讲过的金泰的事,当时周宗主对金泰他娘只简单说了几句,更多的是在讲金幸,如果她不是金幸他娘,也没关系,萧洛兰就是想和她交朋友。 "撩幕篱做甚。"黑袍妇人声音轻哑,不带一丝情绪∶"夫人若想见我,我可以直接过去找夫人。” 春花微皱秀眉,站在主母身边。 萧洛兰将幕篱撩的更大一些,目光直视她,眼眸清柔透亮,弯唇笑道∶“隔着一层透罗纱,我看不清你,便把幕篱挑开些,如果你想过来我这屋,你再过来。” 萧洛兰认真的回了黑袍妇人的话。 黑袍妇人这次只望着台下的说书人,不再说话,唇角却是越发往下,瞧着冷冷的。 金幸看向主母,他是知道这个人的,以前无缘得见,昨日与阿娘才第一次见到,金泰自个知晓阿娘脾气,她并不是不待见主母,而是…她甚少与人交流,不知该如何和他人相处,所以显得不近人情了些,但绝不是讨厌这位主母。 不过…主母的确如崔郎君所说,是个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的人。 金泰摘下兜帽,黑铁面甲下,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异于常人,发冠被束的整整齐齐,刚欲开口想说几句,缓和一下气氛。 黑袍妇人蓦地转头,恶声道“谁让你摘下帽子的?还不快戴上!” 金彝脑子一转,道“戴上帽子便看不清阿娘了。” 黑袍妇人微愕。 就在金泰以为阿娘被他的孝心感动到了,没想到阿娘突然出手将帽子又给他重新扣住了。 黑袍妇人恶狠狠道“闭嘴,不许说话。” 金韩奥了一声,直板板的站在阿娘身后。 萧洛兰没忍住笑出了声,她刚刚瞧着可清楚了,金棒他娘扣帽子的时候,金棒就弯下了腰,头也低了下来,让他娘扣的更方便一些。 黑袍妇人听见笑声,背脊越发挺直,头抬得高高的,一直藏于兜帽下的唇抿成薄薄的弧度,可耳边笑声不像以往听到的那般带着嘲笑暗讽的意味,黑袍妇人不由看了过去。 发现节度使夫人就只是简单的笑着,那张脸好像把一冬天的暖阳都装到了里面,和煦温软的不可思议,仿佛只是看到一件可爱的小事便会心笑了起来。 黑袍妇人转头望着台下的说书班子,周身冷意如冰雪消融。 萧洛兰止住笑意,发现那扇窗户突然被关上了,她倾身望了一会,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到了敲门声。 金彝敲门,等门开了以后让阿娘进去。 萧洛兰见金彝他娘站在屋内一角,有些认生的样子,便让春花她们先离开。 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人,萧洛兰摘下幕篱,其实她摘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因为金幸他娘好像特别不喜欢别人摘帽子,等看到金鳞他娘也放下了自己的兜帽,萧洛兰这才定下心。 她看见金钱他娘,露出一个笑容,藏在兜帽下的妇人发鬓处已经有了几缕银丝,眉心有一道深深的刻痕,面上无多大表情,唇角下撇,纵使这么多的缺点可是仍然掩盖不了妇人脸型流畅,眉眼透着一种孤傲的清冷。 “我叫金荷婉。”黑袍妇人看着节度使夫人,硬邦邦说道。 "我叫萧洛兰,金夫人唤我兰娘就好。"萧洛兰让她坐下,自己也坐在她的对面。 介绍过后,两人又没声了,萧洛兰这才发现自己平日里的社交有点少,也不知这里交朋友是如何交的,她有点犯愁。 “下次不要随便摘幕篱。”金荷婉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像是告诫一般偏执的说道。 “太美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第143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金荷婉听着楼下大堂里的说书声音,因故事是自己写的,所以她几乎只听了一小段就能知道下面要讲什么,注意力大部分集中在了对面的节度使夫人身上。 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那个丰腴清艳妇人的搭在桌上的手,干净净的,没有染丹寇,细腻柔润的手背泛着柔和的光。 金荷婉话一说完,内心忽的翻腾起微妙的难以克制的后悔懊恼又夹杂着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倔强她微撇过头去,坐姿愈发挺直。 她的话对于面前这妇人完全是不必要的,说出口了反而带着诅咒的意味,现在已经不比以前了。 黑袍妇人的脸色更加冰冷,显得阴沉沉的,反正她的一生好像就没有说过什么好话,伤人又伤已若她不喜也是应该的,金荷婉捏紧手中茶杯,面上表情越发寡淡。 “我知道了,谢谢婉娘你的提醒。” 萧洛兰愣了一下,随后轻笑道谢道,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她对女儿的担忧从未少过,不管去哪里,她都让女儿身边带够了人,就担心有人会欺负她,现在居然有人像是大姐一样对她表达关心。 虽然婉娘话有些不合时宜,但她明显没有恶意,萧洛兰就当是婉娘对她的善意提醒了,萧洛兰笑容愈发温和。 金荷婉抬头望着萧洛兰,见她毫无芥蒂,仍然好脾气的软和笑着。 “你不觉得我多话就行。”金荷婉别扭的移开视线。 “不会,我平日在府里也无人说话,婉娘能与我交心我很开心。”萧洛兰在心里打了许久的腹稿,终于说出来了,她不是会社交的人,但婉娘似乎比她还要不会社交…… 金荷婉眉间刻痕都松了些,有点不相信,眼前妇人什么身份,不客气的说只要她下一个请帖,全幽州只要是有头有脸的达官贵妇,世家主妇都会趋之若鹜。 不过节度使夫人来阆歌这么久了,好像是没有听说过她办过什么宴会,以前还以为这位夫人看不上幽州北地..想问问,又忌交浅言深,思量了一会作罢了此想法。 萧洛兰喝了口茶,不经意的将桌上的茶点往婉娘那边推了推。 金荷婉注意到这个动作,过了一会将手帕叠放在左手心,右手捏了一块红豆糕咬了一口慢慢吃着,细嚼慢咽,不言不语,又用了半杯茶,最后金荷婉绷着脸把桌上的梅花糕往节度使夫人那推了推。 萧洛兰吃了一块梅花糕,轻愁道“我明日暂时不来了,等过了腊八之后,我再来天下茶楼,明日缺席一天,后日听《梨娘传》恐怕就连不上了。” 金荷婉沉默了一会,最后道“等你后日来,我把明天讲的情节和你说一声。” 萧洛兰顿时笑道“那就谢谢婉娘了。” “不用谢。”金荷婉道。 萧洛兰静静听着楼下说书的声音,没过一会就听到了噔瞪上楼的脚步声,她看向门外,果不其然,门一会就被打开了,女儿小喘着上了楼。 “阿娘”萧晴雪喊道,脸颊有点红,兴奋冲冲。 “你跑什么”萧洛兰招手让女儿过来,发现婉娘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兜帽,又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的。 “阿娘,她是?”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好奇问道。 “她是娘的一个朋友,你叫金姨。”萧洛兰拿出手帕给女儿擦汗,玩也没个度,也不知遇到什么事了,大冬天的出了一头汗。 “金姨好。”萧晴雪礼貌问好。 黑袍妇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后声音很轻的应了一声,匆匆道∶“我先走了。” 萧洛兰不懂婉娘为什么走的这么急,她刚站起来,婉娘就关门离去了,想了想还是又打开了门,除了护卫之外,在二楼尽头处看到了穿着黑袍的金库以及婉娘,他们从另一个方向的楼梯下去了。 “阿娘,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一个叫金姨的朋友啊”萧晴雪抱着雪球,站在栏杆处也看向黑袍妇人“而且金姨旁边的是谁啊” "阿娘新交的,他是金姨的儿子。"萧洛兰转过身"说吧,急匆匆的跑上来什么事" 萧晴雪挽住阿娘的胳膊,笑道∶“阿娘,我在街上遇到阿木了,他告诉我阿爹去宝亲王府了,我们也去看看好不好” “你上次不是和慎之去看过了吗”萧洛兰道。 "这次不一样嘛,这次可是阿爹带人去的。"萧晴雪晃了一下阿娘的手臂∶"去吧,去吧,我好长时间没看到阿爹了,想去看看他。”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阿兄也在啊。” 萧晴雪站在阿娘旁边小声说道,她探出头偷偷的看了一眼又立刻缩了回来,宝亲王府外面都是麒麟卫,个个披甲执刀,反而瞧不见宝亲王府的护卫,麒麟卫军卫官秦风正在和她的继兄在说着什么。 "带了这么多人,难道阿爹要把宝亲王的家抄了?"萧晴雪奇思妙想道,她抱着雪球,踮起脚尖往那张望,没有发现宝亲王一家,她还记得她上次与阿兄来的时候,亲王府的管家护卫还做做样子站在前面,现在阿爹一来,连样子也不敢做了。 "宝亲王就算要被抄家也是皇帝抄。" 萧洛兰也不知周宗主到宝亲王府干什么,应该是追究回焱三床弓/弩一事吧,不过周宗主若是因生气把宝亲王家抄了,名头不太好听,凡事讲究一个名正言顺,有名才好顺理成章的办事,宝亲王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亲王。 “我就是瞎猜的。”萧晴雪正想再看看,忽然发现继兄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吓得她连忙躲了回来“阿娘,阿兄好像发现我了。” 拓跋阿木见萧小娘子有些紧张,便道∶“宝亲王府这边一直都被监视,我们这边进来了,暗处的麒麟卫应早就得了消息。” 果不其然。 周慎之从台阶下来径直走到了母亲和阿妹这边,看见拓跋阿木也没惊讶,见他们一行人把马车停在远处,身边护卫女婢也没带,便知道她们是想悄悄过来。 周慎之先对着母亲施了一礼,笑道“母亲,阿妹,可是来找父亲的” 萧洛兰心里松了口气,慎之若是问了她和晴雪为什么突然来这里,她还不好说,总不能告诉他晴雪贪玩想来看热闹。 “我看快到傍晚了,我就想和阿爹,兄长一起回家用飧食,便带着阿娘来找你们了。”萧晴雪灵机一动道。 周慎之脸上笑意更浓”我知道了,不过父亲现在宝亲王府做客,外面天寒,母亲,阿妹不如一起进去等会,我给母亲带路。” “谢谢阿兄。”萧晴雪笑的像小狐狸一样。 “既如此,麻烦慎之了。”萧洛兰心里熨帖,对慎之笑道,相处久了,她对慎之这孩子的品性越发喜欢。 "阿木,你也一起来吧。"周慎之笑道,总不能单独留一人在这,况且拓跋阿骨是他父亲的义子,不管怎么样,在外面,周慎之都会把礼给全了。 拓跋阿木看着周慎之眼中无甚波动的笑意,周慎之手指转动着大拇指处的玉扳指,笑容不变。 “走吧。”周慎之带前走去,一边和母亲,阿妹介绍宝亲王府,亲王府自是奢华贵气,它作为一个亲王府,建造时就已是最大的规格,先帝还格外破例将大片土地也批给了他,宝亲王府后院囊括了三山两湖,当做是闲暇乘景去处,亲王府内除了宫女,还有太医,内侍,小监,织造坊,浣衣院,采买局,宛若一个小型的皇宫,怪不得当时人人都称赞先帝手足情深,朝廷内外无不赞誉,就连当今圣上也经常派宫女太监来伺候这位宝亲王,给足了这位老亲王的面子。 萧洛兰看着那些装饰精美绝伦的宫殿庭院,对已经死去的先帝隐有心寒悚然之感。 她从书上得知,其他亲王皇子从来都是遥领虚职,只在长安建府生活,从未有哪个皇亲真正到了他的封地上当土皇帝的。 尤其是宝亲王这个土皇帝还当的名不其实。 等到了亲王府正院前,萧洛兰隔着透罗纱望着停在院内的棺材,听不到王府里的任何声音,宫女太监缩成一团,王府护卫被执刀的麒麟卫围在一起。 一旁的萧晴雪望着这个棺材,有点惊讶,她还以为这东西会被怒气冲天的王府里的人当柴火劈掉烧了,没有想到居然还留着,不仅如此,还在棺材上面搭了一个小棚子… 她阿爹在外人面前这么可怕的吗 “父亲就在正堂大厅里。”周慎之道。 大厅大门敞开,不过四周并无护卫,风吹雪落,庭院深深,隔绝了外界。 周绪坐在大厅首位,左手位是面容冷峻的周宣,下面分别是崔什子,以及赵青山。 王府的主人宝亲王则坐在右首位,他的斜对面刚好就是赵青山,属于他的名义上的大都督长史官。 宝亲王披着一件鲜红的狐裘,老迈的脸已经挂不住皮,过于鲜艳的红色让他反而显露出暮年之K 萧晴雪一进屋就被这里的严肃气氛吓了一跳,她小心的跟在阿娘身后,屋内众人见主母前来,纷纷起身施礼才坐下,周绪站起来,脸上淡淡的神色才有了一丝笑意∶“夫人来了。” 萧洛兰坐在周宗主身边的椅子上,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望着宝亲王和堂内众人,都是她认识的。 宝亲王第一次见到这位幽州主母,隔着幕篱,老眼昏花的他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老亲王看向门外,晚霞绚丽,美景如画,他又再能看几年呢? 先帝利用他,先帝死了之后,他的好侄儿皇帝继续利用他,这次周幽州大胜,他的好侄儿皇帝又会给他送什么呢?美人美酒,金银珠宝,长安送来的探子宫女侍卫死了一波接一波,他的好侄儿借着关爱伯父的由头就送了一波又一波。 他这一生活的可真窝囊啊,可活的再窝囊,他还想活着啊。 老亲王干枯瘪瘦的手搭在紫檀木椅上,转头对节度夫人笑道,声音苍老∶“人老了,腿脚不方便,节度夫人第一次来我府里,我都未能安排宴会待客,真是失礼。” 萧洛兰听着宝亲王客气的过分的话,轻声道“亲王客气了。” 老亲王叹了口气。 周绪喝了口茶,道“宝亲王,我们做邻居这么多年了,您在背后使坏可不地道啊。” 崔什子双手拢袖,咳嗽了一声∶“亲王,不瞒您说,暨兴的王安王氏已经全部被收押在监,王氏与两朝重臣工部侍郎许晦清的关系我们也都查的一清二楚了,回焱的三床弓/弩不日就会收回。” “您这边若是还不说实话三床弓/弩究竟是怎么来的,那我们就不准备和您讲情面了。” 老亲王转动手腕上的佛珠,眼眸混浊,问了一个其他问题∶“我的人都被你们监视起来了,根本出不得王府,朝廷是不是要来人了" "每隔几年朝廷就会慰问您,生怕忘了还有您这个亲王。"赵青山文雅笑道∶"圣上如此孝亲敬长,亲王该感恩才是。” 老亲王脸皮抽动了一下,要不就说文人的嘴,淬毒的蜂尾,能刺的你生疼。 ”周幽州打胜仗的时候也会来人。”老亲王垂下眼睑,一副垂垂老矣的神态,一语双关,点到即止。 一直不说话的周宣追问道,脸因怒气涨红“十五年前,先帝派人赏赐三军的时候是不是” 老亲王闭上眼睛,喃喃道“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周绪不耐烦道“说人话”他最烦这些该死不死的老不死胡叨 “周幽州你大破突厥王庭的时候,先帝担心功高震主,希望你把儿子送到长安,其他节度使都是这样做的,只要你也这样做,先帝当初也不会做的那么绝情无义。” "是你拒绝之后,先帝才会把三床弓/弩混在犒劳边境将士中的赏赐里一同送到了我这边,因你当初去了长安,所以名义上由我来分发赏赐,毕竟先帝在的时候,我还是一个有点权的宝亲王。” “石弓镇盛产花岩石,黑水石,石头体积大,分量重,古阊城初建,正是需要这种石头的时候,我用特制的箱子分装好,让那些调/教好的弩手夹在军队中全部运送给王安,由王安从古阊城送到回焱那。” “后来,你回来了,我就收手了,一切由王安负责,至于周幽州所说的十字弓/弩,应是许晦清与王安合谋所为,我一概不知。” 老亲王后悔莫及,可怜颤声道“我一生就做了这么一件错事。” 周宣拂袖掷杯,茶水泼了一地,怒道∶“何谓一生一错,此错罪不可赦,不能赦!你们这样做和叛国资敌有什么区别?!幽州为了抵抗突厥,死去的千万万万的将士他们,他们知道该有多寒心…” 周宣双目赤红,虽心里早有预料,可真正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还是怒发冲冠! 萧洛兰脸色发白,第一次直面这种龌龊事,心里的恶心感怎么也止不住,人心之恶超出了她的想象,对豫州饥荒熟视无睹,就为了担心周宗主有不臣之心,担心龙椅坐不稳,居然亲手把三床弓/弩给了回焱,暗中输送□□… 一个人的坏,真能坏到如此地步吗 崔什子喝了口茶,发现茶水起了波纹,放下了自己有些微的手,剧烈咳嗽了一声,颧骨泛红,赵青山收起折扇,面无表情。 周慎之眼底冰冷,拓跋阿骨坐在最后方,低垂着头。 萧晴雪偷偷看了一眼阿爹,发现阿爹脸色居然是最正常的,他怎么就不生气呢,萧晴雪想,她光在一旁听着就要气死了,脸都气红了。 “所以,您老良心不安了这么多年都忍着没告诉我。” 周绪摸着自己的胡茬,笑问道“如果我不问,您是不是还想带着愧疚下黄泉” 宝亲王凄惨悲痛后悔的神色一下子就僵住了。 第145章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大厅内只能听见老亲王呼哧呼哧的老人喘气声。 宝亲王捏住扶手,惊惧的望着周幽州朝他走来,断断续续道“周…周幽州,老朽当时也是受人摆布,你又何必对一个老人咄咄相逼,况且这些年,我一直被你软禁在此,纵使宫阙三千,奴婢无数,可依旧不得自由,这难道还不够吗” “而且这事的罪魁祸首根本不是我。”老亲王最后一句声音略大,他睁着混浊的双眼,五指像干枯的树枝紧紧抓住扶手。 周绪起身走到宝亲王的身前,笑容微微∶"您老是想说自己只是一个帮凶,让我不要追究了?" 宝亲王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他还真不敢说出来,周幽州对敌人可从来不会心慈手软,他只会一视同仁,况且还有以前的恩怨,这个结根本无法解,周绪唯一的崽子一直未送到长安,这一直都是先帝的一块心病,现在这病已经传给了他的侄子,而他也一直 寄人篱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堂堂一个亲王落到如此地步是在可悲!可恨! 周绪望着这位宝亲王慢慢说道“您是一个亲王,生下来就是龙子,地位万人之上,身边奴婢成群的伺候着,您看,纵使您被先帝送到了阆歌这个偏远的苦寒之地,他仍然会派人好吃好喝的供着您,不让您受委屈了。” 周绪用鞭子拍了拍老亲王的脸,脸上始终带着笑意∶“阆歌食邑一万三千户,赏赐源源不绝,您是先帝和圣上给天下人看的一个尊孝敬老的旗帜。” 老亲王因这侮辱的动作,脸皮樘红,怒不敢言。 “在我这里,您是圣上与我和平相处的代表,可上月大雪天的夜里,您偷偷的跑了,亲王这样做岂不是寒我的心,惹圣上对我徒增猜忌。” 宝亲王被周幽州无耻的话气的不行,眼前一黑,什么和平相处的代表,明明他在这就是一个质子身份,被扣押在这苦寒之地,被监视,终日生活在战战兢兢中。 天下人都知道,你周绪都要和他的皇帝侄子撕破脸皮了,加上回焱弓/弩一出,他不趁机跑了,到时让你周蛮子宰了祭旗吗 “周幽州说得对。”老亲王咳嗽一声,有气无力道”老朽年纪这么大了,也想通了,现在只想留在阆歌安安分分的颐养天年,不愿再过问外界的事了。” 周绪将手搭在宝亲王的肩膀上。 宝亲王浑身一抖。 "亲王德高望重,为天下皇室宗亲的表率,我相信亲王的人品,一定不会与其他豺狼同流合污的,是不是”周绪微笑问道。 宝亲王望着那张犹如恶鬼的脸,心思急转,脸上汗瞬间就下来了,额头冷汗津津,先前这周绪特意提了回欻弓/弩一事,不消说,此次回焱大捷,侄子肯定要派人来的,周幽州的意思是有机会就要让他亲自出面作证吗?给皇帝侄子泼脏水…不,也算不上脏水,毕竟三床弓/弩的事是真的,可他如果抖落出去,先帝的脸面,侄子的脸面,皇家的脸面究竟要往哪里搁? 这是要做千古罪人啊 老亲王脸色煞白,真相一出,那就是天下沸反了! 不,不行…老亲王几乎是下意识的要摇头,可一抬头就看到了周幽州的眼神,冷的疹人,像一把刀锋,锐利的刺痛人心。 “我…老朽…”宝亲王艰难说道“老朽再想想。” ”希望亲王好好想清楚了。” 周绪重新坐回椅子上,双手搭在紫檀高椅的扶手处,右手拿着错金乌鞭的鞭柄,软鞭很长,长长一截垂落到地上,上好的青金石砖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光可鉴人,倒映出乌鞭上乌黑泛金的色泽。 老亲王盯着那一点微刺目的金光,心情沉重的让他喘不过气,他勉强抬头,除了周幽州,还能看见周幽州身边的妇人,淡青的透罗纱直接笼罩全身,像是披了一层山间薄雾,幕篱朦胧间,更是看不真切。 想必她就是周幽州的夫人了。 崔什子笑道“时日不早,亲王您也早些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宝亲王很想笑着送一下,可惜他发现他怎么也笑不出来∶“老朽无力,不能送诸位。” 周绪喝了口茶,站起身道,对宝亲王道∶“在此别过,不劳烦亲王相送了。” 宝亲王等人全部走了之后,骤然瘫倒在华贵的椅子里,鲜红的火狐裘内装着老去的躯壳,双目无神盯着厅堂上方富丽堂皇的红漆藻绘。 过了许久,王府管家才悄然进来,诚惶诚恐的问道。 “王爷,节度使大人送的东西还在正院,这大过年的,放着是不是太不好,要不要...” “就收在后面库房里吧。”宝亲王疲惫的挥了挥手”传我的命令,让家里人最近安分一点,不要出去了。” 管家见王爷闭上眼睛似要睡了,慢慢退了出去。 府外大道上。 萧晴雪在阿爹话音刚落的时候心突突跳,心有余悸。 “严密监视宝亲王府,若有异动,格杀勿论。”周绪对秦风吩咐道。 “喏”秦风应道。 周宣与秦风骑马离去准备做宝亲王府的包围布防,崔什子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咳嗽了一声,而后对主公笑道“我与青山约了晚上小酌,就不陪主公了。” 赵青山摇着扇子道“今天好不容易下了一个早差,我准备与什子不醉不归。’ 两人对着主公,主母拜别之后才一道离开。 “阿妹,走吧。”周慎之骑马,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坐马车太慢了,我们先骑马回家。”他转头道“阿木,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用飧食。” 萧晴雪眨了一下眼睛,见阿爹和阿娘站在一起,猜到兄长准备留空间给他们相处,于是也干脆的上马。 拓跋阿木有自己的马,他听到邀请,过了一会答道∶“阿兄在家等我回去,今天不方便。” 萧晴雪扭头看他,天色昏暗,阿木又总习惯低着头,她还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周慎之道“既然这样,那就有空再聚。” “阿木,再见。”萧晴雪对拓跋阿木挥了挥手。 周慎之看向双亲“父亲,母亲,我带阿妹骑马先行一步。” 周绪点头道“嗯,把妹妹看好了。” 周慎之笑道“我会的,母亲再见。”他学了一下阿妹的用词习惯。 萧洛兰露出一个笑容,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感觉慎之这样像带女儿上下学的哥哥。 “慎之再见。” 周绪听到夫人话里的柔软笑意,也笑道∶“行了,快走吧。”都多大的人了,还黏乎乎的,像什么样子。 周慎之笑着带着妹妹走了。 萧洛兰上了马车,因周宗主这次也坐马车,春花,夏荷她们就在外骑马而行,马车里燃着炭盆,温暖暖的。 萧洛兰坐下没多久,周绪就将夫人的幕篱摘掉了,他坐在夫人身边,见夫人不说话,捏了捏夫人的手“怎么不说话了” 萧洛兰转头看向周宗主,其实她心情始终闷闷的,开怀不起来,她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先帝挺坏的。” 周绪望着夫人的脸,将人抱在怀里。 "那么多条人命的牺牲,难道他就不在乎?"萧洛兰喃喃问道,心还沉浸在宝亲王说的那些话里。 周绪玩着夫人的手,似一捧酥雪融化在自己粗糙的掌心,夫人因丰腴之故,腕骨处都有一层软绵,一摸上去,皮肤像有吸力一般,周绪爱不释手的揉捏着,听到夫人的话,他想了想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皇宫摘星台的时候,还怀疑自己眼花了,这世上居然有那么高的琼楼玉宇,当时我就想登上去看看。” ”等我登上摘星台的时候,我往下看了一眼,发现皇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变得很小很小,像蚂蚁似的。” “而皇帝从出生就站在了天下最高。” “夫人觉得他的眼里会有那些卑小的蝼蚁们吗” 萧洛兰怔怔望着周宗主,并未感到任何宽慰。 周绪亲了一口夫人雪颈,迷醉在她的香气里∶“就连我有时候也会视人命如草芥,打仗多了,人在我眼里就不是人了。” “位置越高,越会忘记自己。” 周绪有些呼吸不稳,他搂住夫人细腰,见夫人衣领被自己弄的有些凌乱,情不自禁的吻了夫人后颈处的雪白皮肉,察觉到夫人轻轻一颤,雪白的后颈处顿时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周绪心情愉悦的眯起眼睛。 萧洛兰蜷缩起手指,敏感的躲了一下“别闹。” “就听夫人的。”周绪偷香成功,笑着拢好夫人衣襟,将人重新抱在怀里。 马车轱辘不停转动,安静的马车里,萧洛兰心绪起伏不定,她转头看着周宗主,似在问他∶“你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吗” 周绪故作姿态不说话。 萧洛兰其实只是有点迷茫,心底刚浮现失落,就感觉到自己的唇被重重的亲了一下。 周绪大笑道“当然不会了。” 萧洛兰听他如此信誓旦旦,反倒有些不信了“我才不信。” “好夫人。”周绪笑道“我的心在你这呢。” 就夫人这个性子,连亳不认识的胡姬,流乞都想帮一帮,他还能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章 腊祭节。 好几天不曾下雪的天今儿不仅没下还出了一个大太阳,就连寒风也比往常小了许多,不算暖的冬日阳光照在人的身上带着一股懒洋洋的劲,也吹来了腊祭的欢快气息。 萧洛兰一向起的早,可周宗主每日起的比她还早,往往是练完武之后又洗了个澡才会到她这边,时间上刚好能和慎之碰一起,偶尔慎之会留在这边用饭,更多的时候,是萧洛兰和周宗主两人,等人都出门当差了,她的女儿才会姗姗来迟,萧洛兰一般会空些肚子和她一起吃一些。 其实依萧洛兰看,女儿起的也不算迟,就是一个正常的学生起息时间,早上八点醒,然后洗漱一下,估摸八点半左右到她这里吃饭。 无奈这里的人起的太早了,萧洛兰打了个哈欠,她今天起的也挺早的。 周绪穿着簇新的暗纹玄色长袍,脸上带笑,大步走到内室,顺便挥手让屋内的女婢不用在这伺候了。 “我给夫人画眉。”周绪大包大揽的说道。 萧洛兰扭过头看他“周郎,我已经画好了。”只要用螺黛轻的描两下,修饰一下眉型就成了。 周绪坐在夫人身边,见真画好了,有些可惜,他将手里的熊氅放在一旁的美人塌上,笑道∶“上次猎的黑熊已经做成大氅了,夫人看喜不喜欢" 一共两件,一大一小。 俱是黑色,上好的皮毛油光水滑,阳光照在上面,似会发亮一般,一看就柔软异常,她穿的那件系领的毛毛处有一圈深紫色的紫貂毛,毛上缀了星点珍珠,更显贵重华丽。 周宗主那件就是整体的黑色,和她那件相比有种简约美。 “我那件会不会太花哨了些?”萧洛兰委婉说道,其实真的很花哨啊,豪气逼人,让她选的话,像周宗主那件简单一点就行了。 周绪将夫人那件那过来仔细看了看∶“没有啊,我觉得让绣娘再绣些金线上去,弄些花纹,领口再贴些小点的宝石,这样更好看。" “不,这样就挺好了。”萧洛兰连忙道∶“就这样吧。”她可不想穿的像圣诞树一样。 萧洛兰想到这,忽的笑了起来。 周绪坐回榻上,见夫人发笑,轻咳了一声,他就是想把自己夫人打扮的美美的,那些金子宝石多好看呐,特别是金子,金灿灿的,不放在夫人身上简直浪费了,但夫人对身外之物是真的不在意,珠钗首饰都是往常用的那几样,他若不是经常从库房里翻出几样,夫人估计能一年用到头。 这让周绪的心里酥酥麻麻的,只觉得夫人还需要自己照料,若没了他,夫人可怎么办? 周绪又忧又喜。 萧洛兰发现周宗主的表情很怪,她不明所以的将珍珠耳坠戴好,又戴好翠玉手镯,瞥见妆奁里金灿灿的金丝长命缕,手指顿了一下,将它也戴了上去,冰冰凉凉的软金贴在她的皮肤上,很快被体温捂热了,她将大袖垂下,遮住了金丝长命缕。 ”今天也是佛诞节,夫人,我给你贴个花钿吧。”周绪兴致勃勃道,他在妆奁里挑了一个莲花纹形状的花钿,花钿是一种被打磨的极其薄透的贝壳做成,雕刻成莲花状,用金箔粉和花汁上色。 萧洛兰还是第一次贴这个东西,额头一凉。 就见铜镜里的妇人额头处多了一朵淡红色的莲花,花蕊部分是金色,衬托的妇人愈发成熟妩媚。 周绪越看越觉得好看。 "好了,我们走吧。"萧洛兰起身,周绪将大氅披在夫人身上身上,又低头亲了一下夫人的脸侧,正欲牵手的时候,发现夫人手腕上多了个东西,周绪看了下,袖口金丝缕若隐若现。 萧洛兰被周宗主看的面红耳赤,莫名羞意浓浓,想抽回手。 周绪笑着将夫人的手握紧,按耐不住正还想亲亲夫人唇的时候。 萧洛兰眼疾手快的阻止,羞瞪了周宗主一眼“口脂会花。”等会还怎么见女儿和慎之,说罢,就快步走出了内室。 周绪跟上夫人。 等到了一家人吃饭的外厅,萧洛兰发现女儿今天也起了个早和慎之一起过来了,她扬起笑意,招呼两个孩子快点过来,早在梳妆的时候她就让人把早食摆上了,这样吃的时候,温度刚好,也不会太烫。 萧晴雪今日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衣裙,外披莲青色的带毛披风,脖间绕着一个黑色皮毛的围脖,踩着小羊皮靴就瞪瞪的跑了过来,身后跟着石青长袍,披着灰鼠裘衣的慎之。 “阿娘,阿爹,早上好。”萧晴雪对着两人福了一个万福,额间的莲花纹金箔花钿耀耀。 她见到阿娘额头上的花钿和自己是一样的,更加开心了。 “儿拜见父亲,母亲。”周慎之做了一个简单的礼节。 周绪牵着夫人的手,笑道∶“快点吃饭吧,吃完饭,我们一家人出去玩玩。” 萧洛兰入座之后,对两孩子道∶“桌上都是你们爱吃的,多吃一点。” 腊八节这天早食用腊八粥,粥里食材丰富,有大米,小米,红豆,红枣,花生,栗子,杏仁,葡萄干,诸等东西加上少许黄/冰/糖细细熬煮至微浓稠状态,萧洛兰在周宗主起床练武的时候,她也就起身了,去了一趟明心堂的厨房,等煮的差不多了才出来。 腊八蒜是用紫皮蒜与米醋泡制而成,吃起来酸辣开胃,可以放在鸡蛋薄饼上再加上薄片羊肉卷着吃,外加每人一杯羊奶,和饭后去味的橘子。 周绪感受到夫人的用心,一连用了三碗,其余人也是饱腹状态,萧洛兰见他们都吃完了,心情愉悦。 等用完餐之后,一家人便出门逛街去了,顺便在路上消食,无邪山这边只有一个周宅,等过了周宅范围,才会到内城的大街大坊。 萧晴雪到了大街上干脆把帷帽摘下来,望着街上的热闹场景,空气中都飘着腊八粥的香味,街面上还多了不少和尚,远处敲锣打鼓的不知是在干什么,萧洛兰也远远的望了一眼。 周慎之对每年的腊八节活动已经很熟悉了,他笑着为母亲和阿妹解释道∶“每到佛诞日就会有寺庙里的主持和僧人进行一场祈福活动,妹妹若好奇可以去看看。” 一家人和人流一起向前出发,萧洛兰发现路边居然还有麒麟卫巡逻,专门辟了一条道给佛教的僧人,路两侧则是看热闹的民众,两边的酒肆小楼也站满了人,小摊贩上也多出来了不少佛教用的莲花宝经,手串珠子,供香,以及佛像雕刻,木鱼,萧洛兰看了一路,觉得还挺新奇的。 周绪一直牵着夫人的手,对佛教感观一般般,但在幽州的寺庙都挺老实的,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骤闻前面撞钟声起,好像有几十号人一起念诵佛号,人头攒动间,只能看见有一莲花高台被人抬着在划分好的空道上缓缓而来。 萧晴雪也看到了,她踮起脚尖看了一会感觉不过瘾,拉着继兄的袖口,转头对阿娘道∶“阿娘,我让阿兄带我去前面看看,这离得太远了,我看不清楚。” “那你注意些安全。”萧洛兰叮嘱道。 周慎之刚想说自己会看好妹妹的,就被阿妹带着往前冲了,周慎之只能跟上,为阿妹开路,护在她身侧。 周绪等两个孩子去玩了,低头问夫人∶“夫人要不要看?” 萧洛兰望着人群,笑道“算了,我们在这看看就好,等一会祈福队伍应该就到这里了。” 周绪想了想,拉着夫人也往前走,不过他只选旁边人少些的侧道,将人群挡在自己外面,萧洛兰被他牵着,也不知周宗主是怎么走的,她居然没感受到什么拥挤。 等到了近前,萧洛兰都能看见对面的女儿,慎之就站在她身边。 莲花高台上,端坐着一个白衣僧人,外披一件红黄袈裟,莲台四处被白纱所遮,微风吹动,萧洛兰看到了熟悉的人。 正是闭着眼睛的何进,敲着木鱼,大声念诵祈福佛经,前方有二十名僧人开道,与他一道合唱,后面还有小沙弥在洒花瓣。 “是何进啊。”萧洛兰没想到何进小师父还有副职,她想到这觉得自己想岔了,何进小师父本来就是和尚,所以这是做回老本行了 不过,怎么没看到鱼心?她记得两人一向走的很近,萧洛兰张望了一下,没想到下一刻郑鱼心像一条游鱼从旁边人群里窜到主母面前,语气很是惊喜。 “主母,主公,你们也出来玩了啊” 她挎着一篮子梅花,脸上笑嘻嘻的。 萧洛兰含笑道“好久不见,鱼心。” 周绪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郑鱼心用手指卷着长发,眼看队伍又要走远了,对主母说道∶“主母,我得跟过去洒花,你们玩的开心啊,我先走了。” “好。”萧洛兰见小姑娘风似的跑走了,感叹道∶“鱼心和何进处的真好。” 萧洛兰看完了一圈完整的佛诞日的祈福活动,发现何进小师父就一直闭着眼睛,从没睁开过,敲木鱼的样子虔诚又庄严,沐浴在阳光下,配合着悠扬的佛音,明明周围人声鼎沸,萧洛兰听久了,却有一股宁静之感。 郑鱼心跳到她面前,晃了晃手里的空篮子,得意道“我把祈福的花瓣都送往您这边了。” 萧洛兰望着自己身上的花瓣,抿唇柔柔笑道“多谢你了。” 何进走过来,身上的袈裟不见,只是一身白衣似雪,黄金重瞳湛然有神,对着主公,主母合什道“小僧拜见主公,主母。” 萧洛兰知道两人是来打招呼的,估计何进还是郑鱼心拉过来的,她道∶“何进师父,你在哪个寺庙当主持。”有空她就过去看看。 郑鱼心乐不可支的倒在何进身上,快言快语道“他啊,到现在还只是菩提寺的挂名小僧,只不过主持看他长的好,就让他上去了。” “没办法,只要闭上眼睛,他就长了一张慈悲的脸。”郑鱼心啧啧道。 何进笑着不说话,也不进行任何反驳,任由郑鱼心笑跌在他肩膀处。 等两人走后,萧洛兰后知后觉。 “周郎,你说他们是不是互相喜欢” 可是和尚能谈恋爱吗萧洛兰不确定了。 周绪收回视线,见夫人对这两个门客挺关注的,便多说了几句∶“有可能,而且郑鱼心对何进还有救命之恩,当年就是她从洛阳把何进救了下来,两人半背半逃的到了我这,我本来不想收的。” 萧洛兰好奇道“那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周绪低头在夫人耳边道“我告诉夫人,夫人万不能告诉他人。” 萧洛兰心一紧,认真点头∶“嗯。”莫非是什么大秘密。 周绪亲了一口夫人的耳尖,笑道∶“夫人不觉得何进的眼睛颜色像金子吗?” 萧洛兰愣了一下,气的她伸手掐了一下周宗主的腰,这人怎么又逗她。 周绪瞧着夫人嗔怒的盈盈水波,心疼的揉了揉夫人的手∶“莫气,莫气。” 萧洛兰不管他,拧身就走。 周绪立刻追上去。 萧洛兰听着身后沉稳的脚步声,眼底清浅的笑意如桃花盛开。 第147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上星河转,人间夜幕垂。 站在高楼上俯瞰阅歌时,灯火阑珊,月色如水流动,好似天上星河反倒人间,屋檐翘角,檐下风铃随风撞,铁马声不绝于耳。 十重楼阁,高低错落在这座繁华大街上,底下之景一览无余。 萧洛兰坐在栏杆下方的长椅上,细细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笑看向旁边趴在栏杆处看景的女儿,他们一家人在这吃了饭,席间又饮了些酒,女儿和她有点醉了,便出来透气吹风,周宗主和慎之饭量大,还在里面用着。 “乖宝过来,让我看看脸还热不热?”萧洛兰声音轻轻的带着一贯的温柔舒缓,她也有点醉了,看着旁边的女儿,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这么可爱又美好的孩子是她的女儿。 萧晴雪慢慢的眨了一个眼睛,然后在阿娘身边坐好,脸颊晕红,眼眸泛光,整个人幸福的开始冒泡泡,今天玩得好开心啊,下午的时候继兄带她去看了游灶神,驱傩戏虽然没有上午佛诞游们整齐有序,也很有趣,扮做判官,神鬼,钟馗的那些驱傩人热热闹闹的逐家逐户敲门,有点像她们那的闹财神。 她还看见了府里的夏荷她们,后来得知阿娘给她们放假了,让她们也出来玩玩。 晚上她和阿娘,继父,继兄们一起在外面吃饭,一家人其乐融的,就连饭桌上的果酒好像都比以前的好喝。 心里甜滋滋的。 萧晴雪挽着阿娘的手臂,感受到阿娘在摸她的脸,香香的“阿娘,你今天开不开心啊” 萧洛兰放下手,女儿脸现在还是热乎乎的,应是晚上果酒喝多了,俏丽的脸上都是满足的神色,像小猫似的。 萧洛兰整理好她脖间的围脖,不让寒风进去了,弯唇笑道∶“开心。” "嘿嘿,我也开心。" 萧晴雪将长腿伸直, 只想歪在妈妈身边, 她现在好快乐, 身体睡倒在椅子上,萧晴雪拉着妈妈的手不放,感觉天上的星星都在她的眼前转啊转,阿娘的眼睛真漂亮,是妈妈的眼睛… 萧洛兰望着醉酒的女儿,听到她醉意浓浓的不停嘟囔着妈妈,不由会心一笑,等人睡了,解下自己的大氅盖在她身上,正想抽手背她进屋的时候,手被女儿充满依恋的蹭了一下,女儿又说了一句醉话,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妈妈,我爱你。” 声音小小的,却瞬间冲撞在萧洛兰的心尖上。 她坐回椅子上,将女儿的头颈处放在她的腿上,让女儿睡得更舒服些,自己低头理了理她蹭乱的碎发,心里酸酸软软的。 她也爱她,很爱很爱。 周绪趺坐在案间席上,轻纱帷幔飘动,看到他的夫人坐在楼外栏杆处,月色独独落她一人身上,清辉满身,好似在发光。 ”父亲,彭晖估计年后到阆歌,河西节度使高芝曾告知我们此次前来彭晖所带甲士约两千人左右,圣上赏赐之物却并未在队伍中,而是乘船先行,由礼部侍郎齐南华先行押送。”周慎之端坐于父亲对面的案桌处,道“可齐南华的船只就停在了安邑城的老牛湾渡口那不走了,说是船坏了要修。” 周绪喝了口酒,道“齐南华肯定是想等彭晖一起走,最好跟在彭晖后面。” “常叔现在是安邑一城兵尉,周围的营丘,寿春,郢城都是我们的人,等彭晖和齐南华凑一起的时候,父亲,我们要不要先干掉一些?”周慎之问道。 “高芝手里还有一小半的河西三郡,现在彭晖正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落川城。”周绪转动酒杯,眼睛沉沉盯着里面的酒水∶“据杨东回禀,他已经暗中收留彭晖一行人好几日了,偏偏又把彭晖的信息告诉我们。” “这小子是想两头都不得罪,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周绪嘴角泛起冷意”郢城,营丘,安邑寿春现在已是我们的了,你说齐南华的船停在安邑城的老牛渡口背后有没有高芝的推波助澜。” "既想卖好于父亲,又不愿得罪朝廷,看着犹豫不决。"周慎之皱眉道∶"可高芝这人先前杀河西旧部将领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心软。” “首鼠两端,刚愎自负,内残外忍,这样的人不可信。”周绪摇头道∶“不过用用还是可以的,我已经发信给杨东让他代替我去看望一下高芝。 “他想站两队,也要看我同不同意。” “那齐南华那边先暂时不动吗”周慎之道。 “先不动。”周绪又喝了口酒。 周慎之也用了一杯,他与父亲用的都是烧刀子,母亲和阿妹用的则是果酒,此间酒楼晚上就接待他们一家,其余谢客,因此高楼之上除了铁马风铃外,十分安静。 周慎之想到圣上给继母受封一事,在心中思量了一会,还是小心措词道“母亲封号一事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周绪放下酒杯,招手让儿子过来。 周慎之顺从的入座在父亲案前,周绪摸了摸胡茬,又放下来,最后叹了口气∶ “我又不是皇帝。” 周慎之望着父亲的表情,心中一凛,父亲虽是叹了口气,但看他眼里的冷意,好像一头猛虎,择人欲噬,带着血腥的意味。 “儿明白了。”周慎之低下头道。 "傻孩子,我都不明白皇帝有什么后手,你明白什么了?先前找宝亲王也是因为这人是个重要棋子,到了阆歌,不管是先帝的人还是皇上的人都要见他,为父这才敲打敲打他。”周绪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发,许是见多了夫人对儿女的疼宠,周绪对儿子也难得的流露出温情,粗犷冷硬的面容也软了下来。 周慎之抬头望着父亲鬓角隐现的霜色,感觉到粗糙大掌下温暖的温度,也露出一个笑容。 他怎么会不明白父亲心中的愤怒呢 花容夫人哪里像一个正经的封号。 圣上借此羞辱父亲,他做儿子的哪能没有感触,周慎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结实有力,其实他从小到大都一直生活在父亲的庇护之下,他的母亲生下他就去世了,导致周慎之对母亲的印象很少很少,听到更多的词就是父亲,周围的人都告诉他要听父亲的话,他是父亲。 他幼时生性顽劣至极,每逢父亲打仗回来的时候,他从不去迎接,当做没这个人,自己在府里假山处躲藏着,让孙伯他们急疯了也不出来。 可是,父亲往往能轻松的找到他的藏身处,将他给揪出来。 那时的他多不懂事啊,被提溜着衣领,对父亲又踹又踢又骂的,也不知哪里来的戾气。 最后父亲冷着脸夹着他坐回位置上,还用绳子绑了他,让他看着他吃饭。 他看父亲吃的那么香,不管自己,顿时又气又委屈又难过,哇哇大哭。 父亲只好将自己抱在怀里,坚硬冰冷的盔甲很冷,父亲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血腥味,胡茬也刺束!的, 擦眼泪的动作也很粗糙, 大掌茧子刮的他脸生疼, 一点也没有侍女姐姐温柔。 可周慎之小时候就喜欢呆在父亲怀里。 可惜,相聚时间总是短的不可思议,他也在聚少离多中渐渐长大了。 "等会叫个马车让你妹妹睡车里回去,你护着一些。" 周绪看了一眼外面,起风了,也该回家了。 “儿知道了。”周慎之回过神,应道。 周绪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两人一起起身。 周绪走到外面,将身上的大氅披在夫人身上,周慎之轻松的抱起睡着的妹妹,萧洛兰心跳了跳,担心摔着了。 “母亲,我带妹妹坐马车先回去了。”周慎之笑道。 萧洛兰看慎之毫不费力的模样,点头道∶“晚上结冰了,你让马车赶慢点,小心路滑。” 周慎之应下,带着妹妹离开了。 周绪看向夫人,伸出手∶“夫人,我们也走吧。” 萧洛兰将手搭上去,立刻感觉到了暖意,她闻了闻味道,这酒味还挺大的,也不知喝了多少。 萧洛兰想了想还是说道“下次不要喝这么多了,又不是在家里。” 周绪傻乐呵着,趁着无人,捧着夫人的脸就重重亲了一口,又亲了好一会才放开夫人。 萧洛兰摸了摸嘴唇,嗔了他一眼,脸颊微红,星眸如水。 等到了楼下,慎之他们已经不见了,因有宵禁之故,深夜的大街上此刻空无一人,清冷寂寥,唯有明月悬空。 萧洛兰轻轻呵出一口气,空气中白雾隐隐,她提着大氅两角,让宽松的大氅不至于垂落在地。 “夫人上来,我背你。”周绪蹲身道。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宽阔的后背,伏在上面,把大氅两边往周宗主身前拢了拢遮挡夜间寒意。 周绪感受到夫人贴心的动作,掂了掂夫人,大声笑道“回家喽!” 月色将两人的身影拉的极长,穿街过巷,周绪听见夫人清浅的呼吸在他耳边响起,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月照人间万万年。 他与夫人只拥有刹那。 周绪心里既满足又遗憾。 天上星河转,人间夜幕垂。 站在高楼上俯瞰阅歌时,灯火阑珊,月色如水流动,好似天上星河反倒人间,屋檐翘角,檐下风铃随风撞,铁马声不绝于耳。 十重楼阁,高低错落在这座繁华大街上,底下之景一览无余。 萧洛兰坐在栏杆下方的长椅上,细细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笑看向旁边趴在栏杆处看景的女儿,他们一家人在这吃了饭,席间又饮了些酒,女儿和她有点醉了,便出来透气吹风,周宗主和慎之饭量大,还在里面用着。 “乖宝过来,让我看看脸还热不热?”萧洛兰声音轻轻的带着一贯的温柔舒缓,她也有点醉了,看着旁边的女儿,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这么可爱又美好的孩子是她的女儿。 萧晴雪慢慢的眨了一个眼睛,然后在阿娘身边坐好,脸颊晕红,眼眸泛光,整个人幸福的开始冒泡泡,今天玩得好开心啊,下午的时候继兄带她去看了游灶神,驱傩戏虽然没有上午佛诞游们整齐有序,也很有趣,扮做判官,神鬼,钟馗的那些驱傩人热热闹闹的逐家逐户敲门,有点像她们那的闹财神。 她还看见了府里的夏荷她们,后来得知阿娘给她们放假了,让她们也出来玩玩。 晚上她和阿娘,继父,继兄们一起在外面吃饭,一家人其乐融的,就连饭桌上的果酒好像都比以前的好喝。 心里甜滋滋的。 萧晴雪挽着阿娘的手臂,感受到阿娘在摸她的脸,香香的“阿娘,你今天开不开心啊” 萧洛兰放下手,女儿脸现在还是热乎乎的,应是晚上果酒喝多了,俏丽的脸上都是满足的神色,像小猫似的。 萧洛兰整理好她脖间的围脖,不让寒风进去了,弯唇笑道∶“开心。” "嘿嘿,我也开心。" 萧晴雪将长腿伸直, 只想歪在妈妈身边, 她现在好快乐, 身体睡倒在椅子上,萧晴雪拉着妈妈的手不放,感觉天上的星星都在她的眼前转啊转,阿娘的眼睛真漂亮,是妈妈的眼睛… 萧洛兰望着醉酒的女儿,听到她醉意浓浓的不停嘟囔着妈妈,不由会心一笑,等人睡了,解下自己的大氅盖在她身上,正想抽手背她进屋的时候,手被女儿充满依恋的蹭了一下,女儿又说了一句醉话,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妈妈,我爱你。” 声音小小的,却瞬间冲撞在萧洛兰的心尖上。 她坐回椅子上,将女儿的头颈处放在她的腿上,让女儿睡得更舒服些,自己低头理了理她蹭乱的碎发,心里酸酸软软的。 她也爱她,很爱很爱。 周绪趺坐在案间席上,轻纱帷幔飘动,看到他的夫人坐在楼外栏杆处,月色独独落她一人身上,清辉满身,好似在发光。 ”父亲,彭晖估计年后到阆歌,河西节度使高芝曾告知我们此次前来彭晖所带甲士约两千人左右,圣上赏赐之物却并未在队伍中,而是乘船先行,由礼部侍郎齐南华先行押送。”周慎之端坐于父亲对面的案桌处,道“可齐南华的船只就停在了安邑城的老牛湾渡口那不走了,说是船坏了要修。” 周绪喝了口酒,道“齐南华肯定是想等彭晖一起走,最好跟在彭晖后面。” “常叔现在是安邑一城兵尉,周围的营丘,寿春,郢城都是我们的人,等彭晖和齐南华凑一起的时候,父亲,我们要不要先干掉一些?”周慎之问道。 “高芝手里还有一小半的河西三郡,现在彭晖正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落川城。”周绪转动酒杯,眼睛沉沉盯着里面的酒水∶“据杨东回禀,他已经暗中收留彭晖一行人好几日了,偏偏又把彭晖的信息告诉我们。” “这小子是想两头都不得罪,起了自己的小心思。”周绪嘴角泛起冷意”郢城,营丘,安邑寿春现在已是我们的了,你说齐南华的船停在安邑城的老牛渡口背后有没有高芝的推波助澜。” "既想卖好于父亲,又不愿得罪朝廷,看着犹豫不决。"周慎之皱眉道∶"可高芝这人先前杀河西旧部将领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心软。” “首鼠两端,刚愎自负,内残外忍,这样的人不可信。”周绪摇头道∶“不过用用还是可以的,我已经发信给杨东让他代替我去看望一下高芝。 “他想站两队,也要看我同不同意。” “那齐南华那边先暂时不动吗”周慎之道。 “先不动。”周绪又喝了口酒。 周慎之也用了一杯,他与父亲用的都是烧刀子,母亲和阿妹用的则是果酒,此间酒楼晚上就接待他们一家,其余谢客,因此高楼之上除了铁马风铃外,十分安静。 周慎之想到圣上给继母受封一事,在心中思量了一会,还是小心措词道“母亲封号一事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周绪放下酒杯,招手让儿子过来。 周慎之顺从的入座在父亲案前,周绪摸了摸胡茬,又放下来,最后叹了口气∶ “我又不是皇帝。” 周慎之望着父亲的表情,心中一凛,父亲虽是叹了口气,但看他眼里的冷意,好像一头猛虎,择人欲噬,带着血腥的意味。 “儿明白了。”周慎之低下头道。 "傻孩子,我都不明白皇帝有什么后手,你明白什么了?先前找宝亲王也是因为这人是个重要棋子,到了阆歌,不管是先帝的人还是皇上的人都要见他,为父这才敲打敲打他。”周绪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发,许是见多了夫人对儿女的疼宠,周绪对儿子也难得的流露出温情,粗犷冷硬的面容也软了下来。 周慎之抬头望着父亲鬓角隐现的霜色,感觉到粗糙大掌下温暖的温度,也露出一个笑容。 他怎么会不明白父亲心中的愤怒呢 花容夫人哪里像一个正经的封号。 圣上借此羞辱父亲,他做儿子的哪能没有感触,周慎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结实有力,其实他从小到大都一直生活在父亲的庇护之下,他的母亲生下他就去世了,导致周慎之对母亲的印象很少很少,听到更多的词就是父亲,周围的人都告诉他要听父亲的话,他是父亲。 他幼时生性顽劣至极,每逢父亲打仗回来的时候,他从不去迎接,当做没这个人,自己在府里假山处躲藏着,让孙伯他们急疯了也不出来。 可是,父亲往往能轻松的找到他的藏身处,将他给揪出来。 那时的他多不懂事啊,被提溜着衣领,对父亲又踹又踢又骂的,也不知哪里来的戾气。 最后父亲冷着脸夹着他坐回位置上,还用绳子绑了他,让他看着他吃饭。 他看父亲吃的那么香,不管自己,顿时又气又委屈又难过,哇哇大哭。 父亲只好将自己抱在怀里,坚硬冰冷的盔甲很冷,父亲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血腥味,胡茬也刺束!的, 擦眼泪的动作也很粗糙, 大掌茧子刮的他脸生疼, 一点也没有侍女姐姐温柔。 可周慎之小时候就喜欢呆在父亲怀里。 可惜,相聚时间总是短的不可思议,他也在聚少离多中渐渐长大了。 "等会叫个马车让你妹妹睡车里回去,你护着一些。" 周绪看了一眼外面,起风了,也该回家了。 “儿知道了。”周慎之回过神,应道。 周绪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两人一起起身。 周绪走到外面,将身上的大氅披在夫人身上,周慎之轻松的抱起睡着的妹妹,萧洛兰心跳了跳,担心摔着了。 “母亲,我带妹妹坐马车先回去了。”周慎之笑道。 萧洛兰看慎之毫不费力的模样,点头道∶“晚上结冰了,你让马车赶慢点,小心路滑。” 周慎之应下,带着妹妹离开了。 周绪看向夫人,伸出手∶“夫人,我们也走吧。” 萧洛兰将手搭上去,立刻感觉到了暖意,她闻了闻味道,这酒味还挺大的,也不知喝了多少。 萧洛兰想了想还是说道“下次不要喝这么多了,又不是在家里。” 周绪傻乐呵着,趁着无人,捧着夫人的脸就重重亲了一口,又亲了好一会才放开夫人。 萧洛兰摸了摸嘴唇,嗔了他一眼,脸颊微红,星眸如水。 等到了楼下,慎之他们已经不见了,因有宵禁之故,深夜的大街上此刻空无一人,清冷寂寥,唯有明月悬空。 萧洛兰轻轻呵出一口气,空气中白雾隐隐,她提着大氅两角,让宽松的大氅不至于垂落在地。 “夫人上来,我背你。”周绪蹲身道。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宽阔的后背,伏在上面,把大氅两边往周宗主身前拢了拢遮挡夜间寒意。 周绪感受到夫人贴心的动作,掂了掂夫人,大声笑道“回家喽!” 月色将两人的身影拉的极长,穿街过巷,周绪听见夫人清浅的呼吸在他耳边响起,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月照人间万万年。 他与夫人只拥有刹那。 周绪心里既满足又遗憾。 第148章 第一百四十八章 萧洛兰看到楼下大门处走进来的黑袍妇人,等她上了二楼,站在门口打招呼∶&t;婉娘,下午好。” 金荷婉跟着节度使夫人进到屋内。 ”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来”萧洛兰发现跟在婉娘身边的金将军好像不见了,就只她一人,她摘下浅灰色的幕篱,顺便将窗户打开,听到了楼下说书人开场的声音,与其他包间传来的模糊的说话声,茶楼里人来人往的,清净是清净不了的。 &t;他有事情忙去了。&t; 金荷婉坐下来,将兜帽也拿了下来∶ &t;原有个小厮跟着我, 我让他在楼外等我。” 原来是这样,萧洛兰笑着将茶点推过去,两人一起用了一些,金荷婉坐在椅子上,见对面的节度使夫人一直在忙着绣东西,才放松了些。 节度使夫人她今天带了不少小东西,一个小箩筐被放在了桌上,箩筐里放着几种褚红,淡粉,鹅黄的上好布料,皆是适合小娘子的鲜亮颜色,另还有诸多小佩饰。 恰逢楼下拍案声起,金荷婉喝了口茶,便说起了昨日节度使夫人缺了的故事,她的语调没有什么波动,倒像是在照字读着一般,有种生冷感,说道一小段落,金荷婉没由来的对自己厌烦。 萧洛兰绣好一个字,抬起头来∶“梨娘今晚会去赴约吗?” &t;当然不去了。&t;金荷婉垂下眼眸,声音冷冷淡淡的∶&t;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她与龙威将军的相好有甚好见的,梨娘难过一段时间就会放下,再遇到一个书生。” 萧洛兰愣了下,她原本以为梨娘和龙威将军是话本里的男女主角,没想到前期的龙威将军是男二啊,这个转折还怪新奇的。 “那梨娘会和这个书生在一起吗”萧洛兰好奇问道。 金荷婉过了一会说道“不会,她以后还会遇到好几个人。” 萧洛兰点头道“这样也挺好的,梨娘还小,可以多处处几个,不急着挑。”她等了好一会没有听见婉娘的声音,便又抬头看了一下她,发现婉娘愣的看着自己,萧洛兰不觉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问道“怎么了” “你觉得梨娘这样做好吗?”金荷婉对自己写出来的话本一直都带着自己都说不清的自厌又自傲,她就不爱俗套的一生一人,她偏要让主角见识一个又一个各种的男人,不好了就丢,她曾投过自己的话本给书社,结果被书社的那些老夫子跳脚如雷的丢了出来,她当时有股解恨的痛快感。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空虚痛苦,又找了茶楼班子让他们说书给她听。 “很好啊。”萧洛兰回想了一下,觉得梨娘挺好的一小姑娘。 许是节度使夫人太过自然的回答,金荷婉渐渐松开紧攥的手,将自己写书投书社的事情说了出来。 萧洛兰放下手里的针线。 “现在的小书都是风流才子野庙遇狐狸精,要不就是落魄书生求娶富家女还一股铁骨铮铮的味,一看就是那些读书人写的白日美梦,他们书社想收,我还不想糟了我的话本。”金荷婉下巴微抬,不想让节度夫人知道自己曾经的失败,很是不屑道。 萧洛兰听完以后,当做没听到婉娘话里的逞强,虽然相处不久,但她感觉婉娘是个十分要强的妇人。 她点头道“是那书社有眼不识金镶玉,误了婉娘你的话本。” 金荷婉紧绷的嘴角放下来,她望着节度使夫人手里的淡绿的布料,终于开口问道“兰…” 萧洛兰抬眸含笑望着婉娘。 “兰娘,你在绣什么”金荷婉镇静的问道。 &t;腊月二十八是我女儿的生日,我想做一条宫绦给她,便在后面绣一些字,你觉得这两句词怎么样”萧洛兰笑道,并将手里的淡雅布料递过去。 金荷婉接过来,看了一下,认出这布料是南方那边的蝉翼丝所制作而成,因软柔而出名,所以兰娘一层做外,一层当内里,内里那层已经绣好了两句词。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祯平吉祺,万事胜意。 四行小字也是用淡绿的丝线绣成,不突兀,刚好的颜色点缀在上面。 ”我原本觉得且以喜乐,且以永日也不错,但想想又不适合女儿,就用了这个。”萧洛兰道,她还准备做一个禁步给女儿, 宫绦可以在年后开春的时候用, 禁步可以在过年的时候用。 金荷婉认真想了一下,道“这两句就不错了。”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全诗词太过悲了,不适合那个娇俏的小娘子,她将布料还回去,等绣好了,兰娘估计会再裁剪编织一下,选好流苏,这样宫绦才能做好。 一个宫绦要想做好,也需要花费不少的心思,金荷婉在心里记下腊月二十八,准备那天让儿子上门送个礼物给兰娘的女儿。 萧洛兰听了一会说书,发现婉娘又出神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是往事太多,无从回忆,又处处都是回忆。 “这个花样再勾几笔更好看些。”金荷婉瞄见了小箩筐里的几个花样,便出声道。 ”是这个芙蓉花花样吗?”萧洛兰拿起一朵芙蓉花样,里面的几个样式都是府里绣娘给她的,她原是准备将花样绣在香囊上的。 “嗯,还可以用双色两面针法,绣起来更好看。”金荷婉道。 “不知双色针法是什么样的”萧洛兰觉得婉娘懂的好多。 “那个针法我也不会,我还是从一位好友那里看到过得知的。”金荷婉想到兰娘的身份, 迟疑了一下,说道“兰娘你应该是认识的。” ”是崔婆婆吗?”萧洛兰一下就想到了崔婆婆,其实她原本是不会绣东西的,还是崔婆婆教给她的。 金荷婉摇了摇头∶“是青山先生的娘子,她叫月娘。”她迟疑问道∶“难道兰娘你没见过她?” 听儿子说,青山先生一直受节度使重用,兰娘应该知道他夫人吧。 “原来是青山娘子,青山先生和我说过他的娘子手很巧,但他娘子体弱不常出来,我与他娘子就一直无缘得见。”萧洛兰想起青山先生曾经在不系舟那边对她说的话,便解释道。 &t;原来婉娘你和青山先生的娘子是好友啊。&t; 萧洛兰感概道, 这世界很大, 也很小。 &t;以前是。&t;金荷婉硬邦邦道∶&t;她不出门就算了,反正我找她,她也很少出门,就在家养身体。” “月娘她身体不好吗”萧洛兰放下手里的针线,微蹙眉头,上次她想让府里的李繁去看看,结果被青山先生回绝了。 “月娘她身体是弱了点,但也没到病弱地步,她就是整日郁结于心不开怀,整日想着事,没病也被她想出病来。”金荷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萧洛兰回想了一下青山先生的为人,温文尔雅,每次谈到他娘子都带着笑。 金荷婉叹了口气“其实按我来说也没什么,就是子嗣艰难,可月娘就好像着魔了一般苦闷。” 原是这事,萧洛兰宽慰道“你让月娘把心放宽,这事急不得。” &t;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t; 金荷婉扯了扯嘴角&t;我是不会再劝她的,让她自己一个人钻牛角尖罢。” 等到傍晚,萧洛兰和婉娘道别,她坐在马车里,等着女儿,大约半小时后,萧晴雪就抱着雪球撑手跳上了马车。 “阿娘。”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 窗外的蒋大牵着小主人的马, 跟在马车后面。 &t;怎么变成小花猫了&t;萧洛兰拿出手帕给女儿擦了擦额头的灰&t;还在和逍遥子他们弄烟花” “我已经放了一下午烟花了。”萧晴雪得意道”等过年的时候,我放给你们看看。” “注意不要炸到手。”萧洛兰道。 “知道了,阿娘。”萧晴雪靠在阿娘身边乐悠悠的,临近一个拐口的时候,萧洛兰无意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婉娘,只见婉娘在路口站了一会,带着小厮去了坊里。 萧洛兰抬头看了坊间名字,高馨坊,青山先生和廉世清的宅子就在这里,婉娘的宅子在另一条街坊处,所以,婉娘这是特意找月娘的。 还说以后不劝了,明明就是放不下还嘴硬心软… 萧洛兰抿唇而笑。 第二天下午。 萧洛兰还像往常一样到茶楼等着婉娘,她在这可以一边听说书,一边弄宫绦,还可以和新朋友一起聊天说话。 绣了没一会,听到了敲门声。 萧洛兰有点疑惑,婉娘今天来的有点早啊,打开门。 春花敛衽道“娘子,是府里的思远郎君看见您在这,想要和您打招呼。” 其实不用春花讲,萧洛兰也看到了,陆思远对她长揖一礼∶“侄儿拜见姑母。”他身侧的女子带着帷帽,也对她福了一个万福。 “俞六娘拜见将军夫人。” 萧洛兰大约知道那位女子是谁了“思远,俞家娘子,你们先进来吧。” 入座之后,萧洛兰正想着如何开口,便听陆思远笑道“姑母,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老爷子已经催好几遍让我回家,我已经打算今日就坐船回浔江郡,先前已经和表哥,姑父说过了,得知您来了这,便来此和您拜别一声。” 萧洛兰没想到陆思远找她是为了这事,她关心道“江上风浪大,你们的御寒衣物都准备好了吗” &t;多谢姑母关心,已经准备好了。&t;陆思远笑道∶&t;等年后,我和大哥一起再给姑母您拜年。&t; “六娘是我母亲姨姥家的外侄女,这次和我一起来阆歌游玩,现在她也需要归家了,我让她也和您拜别一下。”陆思远道。 “好孩子,你们路上注意安全。”萧洛兰对俞家小姑娘不知该怎么相处,便只能说些关心的话。 俞玉隔着白色纱帽望着节度使夫人,只觉玉容隐约,幽香馥郁,身姿体态如花般动人。 离开茶楼,俞玉神思还有些恍惚∶“她就是花容夫人吗?” 陆思远皱眉轻声提醒道“这个称号不是你能说的,以后万勿再提了。” 他有预感,这个称号将会引发一场猛烈的腥风血雨。 第149章 第一百四十九章 金荷婉硬拉着一个带着帷帽的娇小妇人进了熟悉的茶楼包间,这间茶楼不大,一共就上下两层,来的也都是一些平头百姓,二楼的包间常年不满。 对比楼下,楼上还是清净一些的。 娇小妇人拘谨的跟在金荷婉身后,临到入门了,还是紧张的不敢进去,臂弯处挎着一个精致的竹篮。 萧洛兰注意到婉娘今天带了陌生的妇人,她看向站在门口的妇人,笑道“婉娘,你带了新朋友吗” 金荷婉将身后妇人拉到自己身前坐下“她是青山先生的娘子,月娘,今天特意给你带了许多花的花样。” 娇小妇人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她将竹篮放在桌上,瞧见对面的节度使夫人,眼眸微微睁大,随后连忙垂下眼,站起来万福道“妾身王月娘拜见将军夫人。” 她是知道这位夫人有多受宠的,因此万分不敢怠慢,甚至还有一些忐忑不安。 “月娘唤我兰娘就好了,婉娘就一直唤我兰娘的。”萧洛兰轻柔的青山娘子坐下来,又把桌上的茶点朝她们那里推了推。 王月娘心里的弦稍微松了些,露出一个笑容,等婉娘拿起一块栗子酥,节度使夫人用了一块桂花糕,她才吃了一块红豆糕。 楼下说书声渐起。 金荷婉将竹篮里的花样取出来,好几种不同的花样呈现在桌上,萧洛兰望着桌上栩栩如生,颜色鲜艳的各色花样,赞美道“好漂亮的花色。” “这都是月娘自己绣的。”金荷婉将芙蓉花样递给兰娘“她平日里最喜欢绣花。” 萧洛兰接过来,又称赞了一声∶“月娘手好巧。” 王月娘被节度使夫人称赞的脸一红,声音细细道∶“夫人若喜欢,我可以绣一些给您。” “谢谢月娘你的好意。”萧洛兰越看越喜欢,听见月娘这样说,弯唇道∶“不过距离生辰时间还足够,我想自己绣一个给我家的小娘子。” 王月娘手捏着手帕,觉得节度使夫人说的很在理,毕竟是自己孩子的生日,亲手做的意义更好。 “月娘你的花样实在做的好看,可以教我吗”萧洛兰真诚问道。 “当然。”王月娘连忙答道“当然可以,这绣法也不是什么稀奇的。” “那就谢谢月娘了。”萧洛兰道。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一边听着说书,一边绣着花,萧洛兰坐在月娘身侧,丝线在她手中仿佛活了一般,讲解的时候十分仔细认真,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她,就是说话声音一直很小。 萧洛兰学了一会,觉得月娘真是心灵手巧,她想起青山先生,笑道∶“青山先生一直在我面前夸月娘你手巧,如今一看,青山先生还是谦虚了。” 王月娘骤然听到节度使夫人有趣温和的调侃,满脸通红又无所适从。 以前她也被一些夫人邀请过做客,可惜因为生性木讷,爱好绣活一事让一些世家夫人诟病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再加上无儿无女,于是心思更加敏感,于是渐渐的不再出门,终日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 这次受婉娘相邀,她内心其实是极度恐慌的,若是因她之故,惹的夫君在节度夫人面前落了坏印象怎么办可好,这让王月娘的心一直提的高高的。 幸而,节度夫人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高冷。 王月娘露出进了屋内的第一个羞涩又腼腆的笑容,虽然有了年纪,但面色白净,温婉秀气∶“夫君他经常在外忙碌,我为他所做的不多,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金荷婉见不得月娘贬低自己,道“衣食住行,事事操心,哪里是小事了。” 月娘呐呐道∶“夫君忙的是大事,我在内宅也无甚事…”待看见婉娘脸上神色不好,连忙住了口。 金荷婉被月娘软面团的懦儒性子气的心闷,又放心不下,也幸亏青山先生是个持正端方的,若她夫君是个心不正的,月娘还不知会受多少磋磨。 可是这人就立不起来,她又能如何 萧洛兰发现婉娘和月娘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性子,但也能看出两人关系极好,月娘也是很在乎婉娘看法的,不然也不会时不时的偷瞄一下婉娘。 “看什么,你的花样不讲了吗”金荷婉扭过头去。 月娘连忙又继续讲解起来,萧洛兰听完以后绣了一个极小的芙蓉,不过不好看。 “没事,多多练习就好了。”月娘安慰道。 萧洛兰对月娘笑道“谢谢月娘,我回家再多练习几遍。” 她就静静坐在那,就能吸引人的眼球,连王月娘都控制不住看了她好几次,对她笑时,屋子好像都亮了起来。 “有空的话,月娘可以和婉娘一起来这里喝茶,我经常在这听书。”萧洛兰主动邀请道。 “我会的,兰娘。”金荷婉点头道。 王月娘声音仍然小小的“我,我也会的。” 萧洛兰笑容更盛了些,她看出婉娘是想带着月娘尽可能多出门散心的,她对月娘和婉娘的性子也喜欢,也许,她们可以做好朋友。 在接下来的几天,婉娘经常来,而月娘是每隔三四天才会来一次,她们也并不拘于茶楼,而是会一起去别的地方逛一逛,玩一玩。 月娘虽然来的次数不多,但也算是肯出来了。 萧洛兰有时也好奇婉娘和月娘是如何认识的。 毕竟她俩的性格看起来南辕北辙。 不过萧洛兰不是刨根问底的人,她好奇过了就过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上午和崔婆婆打理府中庶物,下午有空就会和婉娘或是月娘聚会,傍晚回府,有时间就会下厨,女儿最近因为生日要到了,经常在她身边打转,太炀的罗金虎前两天还来了一趟,送来了账单和银钱,利润还挺可观,萧洛兰充当了女儿的小金库,得知罗金虎家里有喜,送了一份贺礼给他。 周宗主自从腊八节之后又忙起来了,萧洛兰经常弄些好克化的宵夜和他一起吃,慎之那里的小厨房,萧洛兰也时时刻刻关注着,每晚必温上饭食。 李繁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药味,她经常与药材打交道,连身上衣物都沾染了些。 她在周宅有一块自己的药园,里面放着自己收集到的各种药材。 萧洛兰闻到熟悉的药味就知道是谁来了,她在小厨房内转身道“李大夫,你看火候是不是差不多了" 李繁上前低头看了一下罐里煮着的四君子汤。 四君子汤男女老少皆适合饮用,是冬天食补的一种汤药,主要由党参、白术、茯苓、甘草熬煮而成,补益脾胃,温养身体。 药香扑鼻,李繁笑着道“再熬煮一刻钟就可以了。” 黄昏舒漏,屋外立雪,小厨房的烟火气中,萧洛兰浅笑道∶“上次煮的时间过了,有点苦,晴雪一连吃了两三个橘子和蜜饯,这次不能再熬过了。” “其实我喝着还好,就她娇气。”萧洛兰回想起女儿被苦到时皱成一团的小脸,笑从心来。 李繁轻笑道“小娘子舌头灵着呢。” “她呀,就是好吃。”萧洛兰先预备盛出一碗,女儿回来的早,剩下的放在一旁灶台上冷却,等周宗主他们回来时再温一下就好。 萧洛兰看了眼天色,时间过得好快,正准备去鹿鸣苑那里看女儿回来没有,就感觉门外光亮忽的被挡住了大半, 李繁已经不见了,周宗主站在小厨房的门外,正看着她,许是临近黄昏的缘故,周宗主的脸藏在阴影中,表情也看不清楚。 "吓我一跳。"萧洛兰抚住胸口,被悄无声息出现的周宗主吓了一跳,这人走路都没声的吗?而且,今天下班这么早? 萧洛兰觉得奇奇怪怪的,就被周宗主抱了一下,腰身被勒的有点紧。 "怎么了"萧洛兰等过了一会才轻声问道,回忆了一下最近的事,她这边没什么,府里也好好的,女儿那边更是没什么。 周绪低头闻着夫人身上的烟火味,没有说话,大掌托着夫人的颈,亲了上去,力度有点重,萧洛兰手抵住桌台,看见周宗主的脸时,怔了一下。 刚才在暗处没有看清,现在近前了,发现周宗主额头处的青筋隐凸,黑色的浓眉压低,狭长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戾气翻滚,唯有瞳孔光亮处倒映着她。 他亲着她,像是一头野兽在舔舐自己的伤口。 萧洛兰茫然不解,究竟怎么了?她也没听说过发生什么大事啊。 “肚子饿了,提前回来看看夫人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周绪低沉笑道,萧洛兰不懂这人还怎么笑的出来,一张脸上,眼神和笑容瞧着怪扭曲的。 “炒虾仁五蔬,炙羊肉,鸡蛋肉羹。”萧洛兰指了指罐子∶“还有四君子汤,你若早回来应该提前通知一声,饭我就做了我和晴雪两人的。” “没事,让厨房的人再做一份就行了,快的很,我和夫人一起用。”周绪舔了舔夫人雪颈。 “想一起用就用吧。”萧洛兰说完,犹豫了一会,又轻轻的拍了拍这人宽阔的后背。 周绪头埋在夫人脖颈处闷笑出声。 用飧食的时候,周宗主就恢复了正常,不过不正常的是,慎之沉默的厉害,他和父亲分坐两边,还是以前的座位。 萧晴雪猛一见今天晚上阿爹和阿兄全部早下班了,高兴的多用了一碗饭,对阿娘撒娇道∶“阿娘,我肚子已经饱了,那四君子汤我就不喝了。” 萧洛兰无奈道“不想喝就不喝吧。” 周绪面色如常,笑道“女儿家家的可以喝些甜汤,至于夫人做的四君子汤,放心,不会浪费的,我将它喝了。” 萧洛兰没忍住看了下慎之,往常这汤是一人一碗的,慎之也有,慎之坐在案席上,如雕塑一般。 女儿吃完饭就离开了。 周绪平静的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搭在案桌上的左手青筋暴露。 萧洛兰发现这是他说完喝汤之后那话后,忽然怒极的举动,可惜,慎之一直食不言的规矩用饭,也没发现。 这父子两人究竟怎么了一日不见就起了隔阂。 等慎之对他们行礼离开之后,萧洛兰发现周宗主仍然坐在案桌上,身上玄衣冷沉,看见她朝他看来,居然还笑了笑,烛火晃动下,这人一直在压抑自己暴怒的情绪。 萧洛兰想了想,道“我去拿些饭后水果来。” 她在一处小花园里找到了慎之,慎之走的并不快,甚至比往常还慢一些。 萧洛兰望着慎之的背影,发现他今天连书童小厮也没带,就孤身来了。 “慎之。”萧洛兰喊了一声。 周慎之立在原地,而后又转身,对母亲行了个礼∶“母亲。” 萧洛兰望着人高马大,身形威武的慎之,又犯了难,究竟该说什么好,见慎之一直低着头,萧洛兰不禁关心道“晚上的汤我再送一碗给你。”她把大氅递过去“外面天冷,下次多穿些衣服。” 周慎之望着氅衣,发出母亲明显是匆忙之间追上来的,她身上也未披御寒的衣物,想到每晚厨房温馨的饭食,天气变化时的叮嘱,周慎之猛地又低下了头。 “儿谢谢母亲。”周慎之接过来大氅,石子甬道处的石灯发出暖黄的光芒。 萧洛兰发现慎之眼底有些红。 怪不得他今天一直低着头,萧洛兰见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萧洛兰对慎之也算是当自己的半个孩子对待了。 “发生什么事了,可否和母亲说说。”萧洛兰语气更加温柔。周慎之不语。 萧洛兰叹了口气,对这父子没辙∶“那快些回去吧,这天看着马上就下雪了。” 周慎之看向母亲,手垂在身侧动了动,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进入风雪中。 萧洛兰抬头望着天空下下来的雪,感觉肩上一沉,温暖的温度瞬间包围了她,周绪将自己的大氅给夫人系好,将人围的密不透风,牵着夫人的手∶“我们回去吧。 见周宗主避而不谈晚饭的事,萧洛兰有些微恼,她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家人平安,和睦相处。 周绪抚着夫人的背,将人揽在怀里,在黑暗中,沉默的爱着他的夫人。 “你和慎之发生什么事了”萧洛兰呼吸不稳的问道,还挂念着这事。 周绪大掌抚上夫人的腰,微微鼓鼓起,他低下头听了听又亲了亲,粗糙的手盖住柔嫩的雪腹。“是因为朝廷的事吗”萧洛兰想来想去,最近好像就出了她的封号,其实她一点也不在意,压根伤害不了她,她只是见周宗主不想让她知道,自己也装作不知道。 周绪摩挲肚子的手顿了一下,而后吻上夫人的唇。 等第二日,父子两都上班了,萧洛兰也出了门。登云楼。 萧洛兰在这里用了一盏茶,她思来想去,发现最能为她提供情报的是就廉世清,可廉府在高馨坊,那里一堆做官的,萧洛兰觉得自己一人去拜访不妥,于是来到了曾经和廉世清见面过的登云楼 如果廉世清有意向她靠拢,应该会关注她的动向吧,萧洛兰不确定道。 直等到敲门声起,廉世清的声音也随之响起,萧洛兰才放下心,她打开门,廉世清仍然一身清餐。 “下官拜见将军夫人。”廉世清进门就行了一个礼。房门被关上。 “廉大人请坐。”萧洛兰道。 廉世清在将军夫人的对面右侧入座,以示尊卑。 “廉大人,你可知朝廷最近出了事,和阆歌有关的?”萧洛兰轻声问道。 廉世清望着将军夫人,见她不知情,便有些为难,这事明显是节度使不想让夫人知道的,他若说了恐讨不了好,尤其是这事和他上次告知的事态还不一样,更为严重了些。 “不能说吗”萧洛兰觉得这些人真的好奇怪,愈发不解,她学着周宗主的样子,眼睛微眯,冷淡道“如果不能为我做事,廉大人对我来说与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廉世清见对面妇人微垂眼睑,眉眼冷倦了几分,盛颜轻斥,一副他无用便随手丢弃的模样,咬了咬牙道“十日前,彭晖与齐南华一起做船继续向阆歌出发,进度很慢,过了浔江郡就是南阳郡,最后再至阆歌。 难不成还是封号这事萧洛兰听得认真,面上却不显。 “可彭晖在浔江郡停下了。’ 萧洛兰点点头,说到浔江,萧洛兰就想到了曾经与她辞行的陆思远和那位俞家小娘子,他们估计早归家了吧。 “彭晖拿了圣旨直接进了陆府。”廉世清声音愈发低”最后圣上在圣旨上封了已逝的陆氏三娘为燕国夫人,此事因封锁之故只有少数人知道。 萧洛兰听完以后,绷住脸上神色,细细思索几番,心里有种恍然又惊悚感,背后有寒意渗出,先前她还道当今皇帝气量小,如今看来,明明是她看不透,把人想简单了。 这个挑拨离间计用的极其阴险又毒辣。 廉世清久久不见将军夫人说话,他心思转了转,问道“将军夫人可想要个依靠” 萧洛兰被这话惊的眼睛睁大,怎么要?依靠也能要?而后见廉世清目光微垂,似乎..在看自己的肚子。 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所说的依靠是什么。 萧洛兰站起身,心有些乱,衣袖打翻茶杯,茶水溅了一地。 廉世清还想再说几句,大门忽的被打开。 周绪穿着玄甲,腰别长剑走进来。 廉世清后退两步,正欲行礼,被踹了个正着,肺腑剧痛,廉世清跪在地上,额头冷汗津津。 萧洛兰望着突然出现的周宗主,慌乱了一下,尤其是最后廉世清所说的话,让他人听去,岂不是坐实了挑拨离间那计的作用。 萧洛兰有些着急,就感觉手被周宗主握的有些紧。 周绪坐在座位上。 面无表情的沉声开口。 “夫人的依靠就是我”! 第150章 第一百五十章 萧洛兰坐在周宗主的身侧,左手被握的有点疼,她怀疑周宗主是不是听到她与廉世清的全部对话了。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整个登云楼静悄的,外面不远处站着全副武装,披甲执锐的将士们。 屋内气氛冷凛,廉大人压抑在喉间的咳嗽音偶尔响起。 “是下官莽撞,言语不当,还请将军责罚。”廉世清整理好衣物,艰难起身行了个礼,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萧洛兰见他疼得脸色煞白,想到这人的无妄之灾是自己引起的,抿了抿唇,被茶水浸湿的袖口贴在手背处,冷冷的,周宗主一来,似乎屋内温度也下降了。 廉世清腰弯的更低了些,只觉如芒在背,他咬牙不再出声,只望着将军夫人绣着花纹的裙裾。 萧洛兰见周宗主眯眼盯着廉大人,眸光越发阴沉,面色也冷的吓人,心瞬间紧了起来,她轻声开口道“廉大人,你先下去吧。” 廉世清听到将军夫人的话,过了一会慢慢退了下去,离开时,他带好房门,挺直了身体,走出登云楼时,就见整条街道已经被全部肃清。 他摸了摸闷痛的肺腑处,还好,并没有骨折,自己也未吐血,廉世清想起节度使在军中流传颇广的异于常人的力气,狐狸似的眼睛闪过沉思,这是给他留的情面吗?毕竟他现在是夫人那边的人。 寒风吹面,廉世清忽的露出一个笑容,而后从容离去。 登云楼内。 萧洛兰想拿出自己被握紧的手,试了几次并没有成功。 &t;廉世清告诉夫人的封号了。&t; 周绪大掌稍微松了松,让夫人的手不要挣扎的太过厉害,纵是如此,夫人的手背还是蹭红了一片,周绪盯着那一片红痕,用拇指指腹慢慢摩挲着,却始终不让夫人的手离开自己的掌控。 见周宗主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萧洛兰想了想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周绪摩挲着的动作未停,日光剪影,他沉静的面容有种冰冷的味道,盔甲反射着寒光。 萧洛兰反手主动握住周宗主的手,声音轻柔∶ “我知道,你是为了那个封号不愉,但是我并不在意那个封号,它…” 周绪看向夫人,眼珠子乌黑,像是深潭,第一次打断夫人的话∶ “我在意。” 萧洛兰银牙轻咬唇,不知该怎么开解,她一直不说就是想淡化这件事,其实她真的无所谓的,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平常这个封号还用不着,在家里,府里的人都是以夫人,娘子称呼她,在外面,就是兰娘,将军夫人,若是有人唤她花容夫人,她又不会少块肉,根本伤害不了她。 可她不在意,这个封号却好像变成了一根刺扎在了身边人的心上。 周绪看着夫人,只有看见她,他身上的冷意才淡了些,对上夫人略焦急的眼睛,周绪知道她不在意的。 可他怎么能无动于衷。 他身上这具半新不旧的盔甲已经跟了他许多年了,腰间的长剑却是新的,没用过几次,毕竟剑是君子之器,他也要有一把在外做做样子不是。 可他周绪本质上就是一个还没洗干净泥巴的提刀子武人,装什么君子!做什么大度模样?别人都如此欺辱他的夫人了,他还要想这想那的,让那些看夫人笑话的宦官好活?让那些世家私下耻笑他的夫人 是,他现在是改不了那个封号。 周绪嘴角冷笑,可他却能让人再也说不出话来。 周绪摸了摸夫人的脸“我去趟浔江郡,过几天就回来。” 萧洛兰拉住他,不让他起身,蹙眉微皱道∶“不过就是一个封号,周郎,就算了吧。” 她也许是真的不懂古代人,不过就是一个封号,真的用不着这样,而且彭晖是皇帝的心腹,万一他还有什么恶毒的后手怎么办,萧洛兰现在对那素未谋面的皇帝产生了深深的戒备。 周绪定定看着夫人“不能就这么算了。” 萧洛兰有点急,这人怎么就不听劝呢,她终是说出来心底的顾虑∶“你去浔江,去陆府,你让慎之怎么办” 陆家是慎之的外家,周宗主这一去,明显不是去做客的,而且还有彭晖在那… &t;你多为慎之想想,慎之从小就无母,陆家的舅父舅母们一直很照顾他,万一你和陆家起恶了,慎之他心里肯定不好受。”萧洛兰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且,封号一事是圣上下决定的,你心中有气也应该对准主事人,不要凭白拿孩子撒气,这样不好。” 萧洛兰看着周宗主,发现他脸色仍然没有一丝缓和,心里不由挫败。 “浔江距离阆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顺流而下,最多七日即到。”周绪垂着眼“现在距离彭晖入陆府已经过了十日有余,夫人不妨猜猜,陆家为何始终没来人告知封号一事?反而当个缩头乌龟般龟缩不动,一点表态也无,就连封锁消息也是我派人去做的。” 萧洛兰一怔。 &t;因为陆家觉得这事对他们有利益,夫人封号不好又何妨&t;周绪讲出事实&t;反正慎之不是夫人的亲生孩子。” “只要对慎之有利,我看陆家的人对圣上的封号很乐见其成,一直袖手旁观中。” 萧洛兰觉得周宗主在这件事上偏激过头了,她拧眉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你别把人想太坏了。” “是夫人你把人想的太好了。”周绪望着夫人∶“夫人为陆家想,为慎之想,为何无人为夫人想想。” 萧洛兰不赞同道“陆家是陆家,慎之是慎之,你不能把他们看作一体,这样对慎之也太不公平了,而且做人做事我自己问心无愧就是,本就不是要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 “再说,你又想让慎之怎么做呢,他夹在中间也难,你就别再为难他了。”萧洛兰握住周宗主的手,道∶“虽然我没有见过慎之母亲,但我想天下大多数的父母都是爱自己子女的,她去的早,慎之早年无母亲庇佑。” “孩子想母亲好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别过于苛责他。” “燕国夫人这个封号,慎之觉得自己母亲合适也无可厚非,我也没有意见,给晴雪说清楚以后,相信晴雪也会理解的,一家人在一起和睦相处就好,特别是我们做长辈的,多多包容一些。” 萧洛兰从未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对这起了芥蒂的父子两简直像在操心一对大龄熊孩子,尤其是周宗主,固执起来十分难搞,萧洛兰都没信心可以说服他。 周绪手搭在剑上,仍是没有松开,他直直看向门外∶“你过来做甚” 萧洛兰随周宗主的目光看去,发现慎之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 “儿听说父亲要去浔江。”周慎之抱拳垂首,声音有点沙哑∶“便过来看看。” “是要去一趟,你可要和我一起去。”周绪平静问道。 此话一出,萧洛兰就知道自己刚刚讲的话是无用功,她松开周宗主的手,旋即又被人紧握在掌心中,她到底要怎么说,周宗主才能明白,只是一个封号,她根本不在意的。 周慎之抬起头,双眼微红∶“敢问父亲去浔江何事” “昨日我让你去,你不去。”周绪眼皮一掀“如今我要去了,你要阻拦” 周慎之挣扎道∶“孩儿不敢,父亲,舅舅他们这次是有错,您把此事交给我,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放心,你母亲的封号我不会动的。”周绪扶剑起身,擦肩而过。 周慎之浑身僵硬在原地,他猛地转身怒道∶“只是一个体面的称号而已,父亲就不能对陆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绪眼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萧洛兰不懂这两父子怎么吵起来了,虽然是慎之单方面的吵,她走过去,想调解一下,又担心慎之对她有介怀。 ”让母亲见笑了。”周慎之笑容勉强,他知道陆府是靠父亲的关系才水涨船高的,借的是他父亲的势,而舅舅母他们这次做的事的确有些过了,让彭晖大肆宣诏了不说,还让他住在陆家,周慎之猜测是舅家想让给母亲的封号广为人知,毕竟他的亲生母亲是父亲的原配。 可舅家这样做将他的继母置于何地?尤其是圣上给继母的封号明显的低人一等,世人最喜看笑话,周慎之明白父亲生气的原因,可是,陆家是他母亲的娘家,他小时候在陆家生活过不少时间,舅舅舅母待他若亲生。 他可以和陆家生分,但却做不到分割。 昨日父亲让他去浔江,他猜测父亲是想让他和陆府做个了断,所以他才拒绝了,如今他如果前脚拒绝,后脚就跟去,周慎之担心父亲会愈不喜陆家,只能压下心中所想。 “没有。”萧洛兰摇摇头,哪有什么见笑的,她反倒为周宗主这唯我独尊,不容他人忤逆的性子感到头疼。 五天后。 萧洛兰正在给宫绦收尾,却心思重重。 听到敲门声,她放下手里的宫绦,将其收进盒子里∶“廉大人,请进。” 廉世清行了个礼,直接进入正题“拜见将军夫人,将军已经从浔江启程回来了。” 一天也没多呆那看起来应该没做什么事,萧洛兰听到这,心下松了口气,还是不放心问道∶“将军没去陆府吧。”只要不去陆府,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冲突。 “没有。”廉世清道“将军到了浔江割了舌头就离开了。” 萧洛兰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眸惊大∶“割了舌头就走谁的舌头” “回禀将军夫人的话。”廉世清弯腰道“是彭晖的。”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从不系舟看镜湖时,才觉湖之大,浩淼生雾。 萧晴雪坐在栏杆处的长椅上,怀里抱着圆滚滚胖乎乎的雪球,另一只手从天蓝色的小瓷碗里抓几粒鱼食洒下去,颜色鲜亮的锦鲤在寒冬中从湖底冒出几条来争相吃食,搅动无数波纹,慢慢波及至平静的湖面。 萧晴雪低头凝视着那些浅近乎趋平的水波,见鱼儿吃的欢,又洒了些鱼食。 粉色玉芙蓉的簪子在阳光下剔透,映的少女的脸莹白如玉,但此刻精致姣好的面容却透着烦闷。 "芳云,你去看看我阿娘回来没有?"萧晴雪对身后的芳云说道。 芳云屈膝一礼“是。” "等等。"萧晴雪想到阿娘对她说过中午回来,又添了一句∶"你先让冬雪姐去厨房那边看看午饭准备好了没,好了就把午饭端到不系舟这边吃,不去外厅那了。” “是。”芳云问道∶“屋内可要再添一些炭盆?”毕竟不系舟这里临近镜湖,水汽颇丰,且三面环水,万一寒气入体就不好了。 “不用了,今天吃的是暖锅。”萧晴雪道,她还特意让厨房的人多加了辛辣之物,另外半边是熬的浓白的大骨汤,阿娘肯定喜欢吃的。 “是。” 萧晴雪百无聊赖的望着芳云远去的身影,游廊回转,冬季草木戚戚,院内萧条,唯有不系舟四角檐下的红色宫灯颜色鲜艳,透着新年将近的味道。 新年将近,她的生日也快到了,每年到这个时候,是萧晴雪最期待最快乐的时候,过完生日就过年,有一种双重惊喜的感觉,更别说往年阿娘都会精心给她准备生日礼物。 可少女眉眼却是不开颜,哪怕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 冬雪带人将暖锅所用食材放到桌上,又布置了一番,动作皆轻手轻脚的,隔着双重纱幔,寒风吹动间,可以看见府里最受主母宠爱的小娘子倚靠在雕栏处,似在发呆。 漂亮的眼眸忽的看向她,而后笑颜如花,整个人都鲜活了。 "阿娘,你回来了!"萧晴雪抱着雪球撩开纱幔走来,声音清脆如铃。 萧洛兰看到女儿,露出一个笑容,她把盒子放到一旁的桌上∶“嗯,是不是等很长时间了。” “没有,阿娘你回来的时间刚好,我们快吃饭吧。”萧晴雪在阿娘身边坐下,然后让冬雪和芳云不用在这伺候了,留她们两人就好。 “阿娘肚子饿不饿?”萧晴雪调好两人蘸料,又把不容易熟的菘菜萝卜放到暖锅的辛辣锅里,片的薄薄的鱼肉,羊肉,虾丸,分装在小碟里,暖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有一点。”萧洛兰被女儿贴心的举动弄的心里极为熨帖,她拿过勺子先给女儿盛了一碗大骨汤,然后自己也盛了一碗。 “是牛骨汤”萧洛兰喝了一口汤,立刻尝出来了,熬得乳白色的牛骨汤内有几块炖的软烂的鲜甜萝卜,葱花几许。 “我想喝,就让厨房做了。”萧晴雪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心虚,主要是古代牛不像现代,这里的牛都是伺弄庄稼的,比人金贵多了,不过她想吃还是可以吃的,庄子里就养着牛,就是在古代吃牛有种心理压力,平常府里也是吃羊肉居多,萧晴雪见阿娘这几天忙,就想让厨房弄些牛骨汤给阿娘补补身体。 萧洛兰愣了下,掩下心里微酸,她从前经常买牛骨汤炖给女儿喝,牛骨汤好处很多,可以补钙长的高高的… 萧洛兰揉了揉女儿的头,柔声道“那乖宝多喝一些。” “阿娘也喝啊。”萧晴雪道,她特意为了阿娘让厨房的人煮的。 萧洛兰笑道“一起喝。” 桌上都是母女两人爱吃的菜,不大的不系舟充满了烟火气,萧晴雪夹了一块虾丸给阿娘碗里,暖锅白雾升腾。 “阿娘,阿爹是不是要回来了?” 萧洛兰见女儿喝完汤了,又给她盛了一碗“是啊,估计三四天后就会到家,刚好你过生日。” 萧晴雪吃着饭,这几天她发现家里人都怪怪的,阿爹突然之间就去浔江了,也没有和她说,阿兄最近几天也很奇怪啊,虽然每天都上府衙当差,但是回到家就会把自己关在书房读书。 “阿娘,阿爹突然去浔江郡做什么啊?”萧晴雪追问道,她不问个清楚,心里总感觉不踏实。 萧洛兰整理了一下思路,便把事情说了出来,主要从廉世清那里说起,最后说到了登云楼那边,慎之和周宗主之间发生的冲突,其实她也有些烦恼,不知该怎么调节这父子两人的矛盾。 萧洛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些事女儿终究会知道的,现在告诉她也好,原本她想着可以和和气气的说清了,她本就不在意皇帝给的那个封号,一家人根本用不着生隙。 可凡事不是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皇帝给了两个封号,一看就没安好心,我想着一家人也用不着计较那些,但是你爹不听劝。”萧洛兰蹙眉道。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认真说起来,谁都有理,可在萧洛兰看来,这事最根本就是皇帝挑起的。 萧晴雪听完了一会,眼眸垂下,问道“阿爹在浔江就没做什么” “他…”萧洛兰说出来总觉得会带坏女儿,割舌头听着就怪疼的。 “阿娘,告诉我嘛。”萧晴雪恢复活泼的样子,缠着阿娘问道,如果阿爹不作为,那她心里才特别失望。 "他把传旨太监的舌头给割了。"萧洛兰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这事你就不要管了,等你阿爹回来,一家人在一起吃个饭,把话说清楚了,一家人不要起间隙了。” 萧晴雪听到阿爹割了那姓彭的舌头,缠绕在腰侧鞭子上的手才放下来,奥了一声,脑子里却想着上清观火/药一事。 饭后,萧洛兰坐在外面长椅上,招手让女儿过来,顺便打开了盒子,是做好的宫绦。 庭芜绿的颜色,清新可爱。 萧晴雪乖乖站在阿娘身前。 "本来想生日那天送给你的,可是提前做好了,就想看看合不合适,等过两天,我再弄一个禁步给你压裙。”萧洛兰絮絮叨叨的说着,她将宫绦系在女儿的腰上,庭绿色将少女袅袅婷婷的身姿勾勒了出来。 “不错,真好看。”萧洛兰越看越心喜,觉得这颜色真衬她女儿。 萧晴雪低头一看,宫绦的淡紫流苏垂到裙边,飘飘荡荡∶“谢谢阿娘。” 萧洛兰理了一下女儿的裙摆,想着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可以拍成照片。 萧晴雪手指拨弄着腰间的香囊和腰侧的小鞭子,望着温柔的阿娘,没忍住道“阿娘就不生气吗皇帝给的那破封号,还有阿兄这次袒护陆家…” 说到最后,萧晴雪声音闷闷的,说到底她还是心里有气,哪怕阿爹割了宦官舌头也不能让她开怀。 “封号有什么好生气的,”萧洛兰起身,见女儿脸颊鼓鼓的,好笑的捏了捏她的小脸∶“我根本就不在意,你也别把这封号放心上,皇帝就是故意这样做的,难道我要如他的意,天天生气吗?为了一个外人不值当。” 萧洛兰将女儿拉到身边坐下,声音一直温和柔软,语调平和。 “至于慎之袒护陆家…” “阿兄这次做的就是不对啊。”萧晴雪有点难过。 “我还是觉得慎之是慎之,陆家是陆家,陆家做的事不能算在慎之身上。”萧洛兰握着女儿的手“这次也是因为关乎慎之生母,慎之的反应也是人之常情。” 萧晴雪想起阿兄平日里对她的好,又别扭又伤心,沉默着不说话。 “你看,因为我是你的阿娘,所以你想把好的都给我,我对你也是一样的。”萧洛兰轻道∶“而慎之也有阿娘对不对,他也想对他阿娘好一回,但他阿娘早就去了,想对她好也无机会,岂不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 萧晴雪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阿娘会有离开自己的那一天,她靠在阿娘肩膀处,听话道∶“好吧,那我过几天再喜欢阿兄,这两天不行,而且陆家的人若再来,我是不会和他们玩的。” 萧洛兰被女儿可爱的话逗笑了。 萧晴雪见阿娘笑自己,气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又腻在了阿娘身边,她就是舍不得阿娘受一点委屈,她阿娘多好啊。 “阿娘,你为什么那么好”萧晴雪经过阿娘开导,心情逐渐开朗起来,感觉看哪都顺眼了,她望着阿娘,眼睛像小星星。 萧洛兰望着女儿的笑脸,将她围脖系紧些,神色温和,女儿现在在自己身边,还和以前一样健康活泼,萧洛兰每每想到这,就觉得心里很幸福。 不过想到最近的烦心事,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她没觉得自己做的多好,有时候还担心自己说话讲道理太多会惹人烦,在这里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她们现在和周宗主,慎之是一家人,如果家人之间相处再剑拔弩张的,实在不是萧洛兰愿意看到的。 最重要的是,萧洛兰可以感受到周宗主对慎之,对晴雪的关爱,两枚压岁铜钱就一直放在周宗主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就等着过年时候送出。 而慎之对她也很尊敬,对晴雪,则充满兄长的爱护之情,对周宗主,更是崇拜敬重孺慕。 既然一家人都互相关爱,就不要互相伤害了。 有时候,爱越深,伤越深。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慎之剧情) “慎之,你今天怎么还不出门啊”谢德庸摇着一把烫金折扇,白色狐裘青玉冠,一派的风流俊雅,他躺在落笔阁内的唯一一张摇椅上,先是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又看向还在书房里的周慎之,扬声问道。 隔着一扇门扉,谢德庸只能瞅见周慎之在书桌前练字。 究竟写的什么,不得而知。 其实,他这好友脾气也挺怪的,谢德庸这般觉得,他站起身,倚在门边处,刚想再问一下,就听到了周慎之冷淡的声音。 “今天休沐。” 是休沐啊,谢德庸有些尴尬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消极怠工了,这样可不好。” "快过年了,你还不回你在外购置的小院吗?"周慎之整理好书桌上的东西,将笔墨纸砚归位。 "院里只有几个老仆,和他们说话了无乐趣。"谢德庸摇了摇扇子∶"我等真正过年那天再回吧。” 他走进来,在书房里的椅子上坐下,想到最近听的传言,轻咳了一声∶“慎之,听说节度使大人把彭晖的舌头割掉了,那壶邻晖算是皇上心腹,天子近臣,御前大太监,在宫中熹妃那也是一个大红人,节度使大人这一举动传到长安那,不被朝廷上的衮衮诸公扣一个藐视皇权的罪名都说不过去。” 谢德庸当初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此招还真是狠啊,比杀了彭晖还难受。 谢德庸昨天想这事想了一天,越发觉得节度使大人这一步做的极其精妙而果决,狠辣无比,他以前相处的人中大多数都觉得武人无智,只会舞刀弄枪,现在,谢德庸只想对以前狂妄自大的自己冷笑三声。 两道圣旨,封号区别对待,往大了说,两者封号如云泥之别,高低立显,圣上的用意无需多猜便能看穿。 人均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就是要挑起节度使一家的不和,父子不和,夫妻不和,母子不和,子女不和,这是一个正大光明的阳谋,可偏偏却能将所有人都囊括进去。 在这个计里,所有人的退路都很少,尤其是他这个好友。 大楚以孝治天下已经长达三百多年快四百年了,孝道深入人心,孝为百善之首,乌鸦反哺,羔羊跪母,而人若不孝敬自己的父母,那与禽兽何异?甚至不少偏远小地至今还有举孝廉这个晋升途径。 所以,孝很重要。 谢德庸看向书房上挂着的孝字,用浓墨写成,规矩正板的和他这个好友一样,下方还有一方鲜红小印,正是他好友的表字,子嘉。 子嘉的选择更是少之又少,而且他还不能退,一方是生母,一方是继母,两者都是节度使大人明媒正娶的,地位也是一样的,只是子嘉生母早逝,而陆家对比清河萧氏地位也差了些,现在圣上给了陆家这么大块一个甜头,谢德庸能猜到陆家的想法。 他们想嫡子的地位更加稳固,另一方面也能显现子嘉对他生母的孝顺,尊重生母。 圣上用心险恶恶就恶在给子嘉继母的封号甚轻佻了些,这不是子嘉的错,但子嘉却是实实在在的受益者。 谢德庸叹息一声,觉着自己以往的心计在这些面前算屁啊,他得知的时候,就在想着怎么才能将这计给破了,如果他是周幽州他要怎么办 萧夫人才是现在的幽州主母,萧夫人的封号不够庄重,也就是在讽刺周幽州,天下人都在看着呢,如今这世道,你退了,对你押注的世家将领官兵们也会看碟下菜。 所以,不管是为了萧夫人,还是为了幽州,周幽州也不能退,但是究竟该怎么反击? 圣上毕竟还是圣上,这次封赏理由是回溯大捷,名正言顺,天子船上还有许多赏赐,礼部侍郎齐南华后面跟在一堆的人,彭晖先入陆府宣诏以后,陆家表现虽然可以理解但后续处理方法实在欠妥了些,有背弃之嫌,如若不是周幽州后面的神来一笔,这事还真不好说。 现如今彭晖被割舌,朝廷的人噤若寒蝉的呆在船上,齐南华就直接停在了浔江码头处不动。 天使之舌被割,无法发声,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啊!谢德庸见多了在官场上圆滑的人,他们谁也不会得罪。 可以预料,朝廷那边的人现在有多憋屈了,当然了,朝廷来的人不会只有彭晖一个,可是带诏而来的天使就一个。 彭晖就是那带诏而来的天使,就是圣上在幽州的口舌,现在,舌头被割了,说不出话来了,他还怎么宣诏 有诏而不能宣,有口而不能说,圣上威严一落千丈。 谢德庸越想越妙,此举反败为胜,彭晖代表的朝廷这边彻底颜面无光! 周幽州的手段虽凶残了些,但是效果却是立竿见影的。 至少,谢德庸现在想起花容夫人这个称号,就感觉自己的舌根有点麻,隐隐发疼,有更细节的小道消息听起来则更加令人毛骨悚然,说是彭晖/连/舌/根/都被节度使大人/拔/出/来割掉了喂狗… ”割就割了,割了就没有阉人乱嚼舌根了。”周慎之拿了一本书出来读着,每天练完字之后他都要读一会书。 青年随着长大显得愈发锋利的轮廓在日光下逐渐明显。 日头升高,积雪融化,檐下雪水滴滴。 谢德庸抽出一本书盖在自己的脸上,听着好似潺潺雨水的声音,脑子里却在不断的想着事情,他虽住在周宅,但活动之处只有好友这里,其他地方是去不得的。 尤其是周幽州娶了新妇后,后宅里有女眷,小娘子,万一冲撞了,自己没有好果子吃,因此对那盛名已久的萧夫人,他一次也未见过。 但封号这事一出,这位萧夫人的表现实在另他刮目相看。 这件事中,最稳的居然是风波中心的萧夫人。 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就是不知道是真不在意还是故作不在意。 子嘉与节度使大人现在因为陆府之故,父子关系有些生硬,老实说,这是谢德庸不愿意看到的。 继母貌美,继女贴心可爱,若再加个惹人怜惜的幼子…他这好友到时岂不是变成孤家寡人了,长安高门世家里从不缺乏这些事,谢德庸从小就见多了。 "慎之,你的母亲对你好吗?"谢德庸拿开书本,想听听他的想法。 周慎之抬头看着谢德庸。 谢德庸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坐直身体,发现好友目光微冷的注视着他。 “你问这个做什么”周慎之声音一直很冷淡。 谢德庸将书本重新覆盖在脸上“没什么,就是好奇问一下。” 周慎之看向书桌上的花瓶,几只梅花斜插在瓶内,梅香沁人心脾,他的母亲从不过来他的院子,也从不插手他院子里的事,但是院子里的下人还是她和孙伯管的,她吩咐书房里的书琴在书房里每日插上鲜花,说是鲜花可以让心情愉悦,深夜不管多晚回来,小厨房里的饭食一直都是温着的.. “这是我自己的家事。”周慎之道,他与家人相处如何,他自己心里清楚,不需要外人来多话。 谢德庸听了有点生气,他还不是为了好友好。 ”郎君,主母派人送了些牛乳茶过来。”书墨在门外道。 “进来吧。”周慎之道,书墨放下饮品便退下。 谢德庸看着好友喝茶看书,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他记得他这好友以前不喜欢吃甜的。 莫非,这世上真有好继母?可以待继子如亲生?谢德庸有些不相信。 周慎之喝完了牛乳茶,发现谢德庸出去散心了,他继续看书,却发现自己看不进去。 父亲在登云楼的话伤人又刺耳,却偏偏是实话,周慎之不确定父亲是不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就是要让他难受。 可继母说,孩子想母亲好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要苛责他。 周慎之当时心里像堵了一口气般,万语难述心中感受。 两个都是母亲,他知道继母这次因外家受委屈了,所以心里对她甚是愧疚,甚至感觉无颜相见,阿妹这两天在府里也并未找他,应是生气了。 周慎之想到过几天就是阿妹的生日,其实他先前就已准备好了礼物,是从自己私库里挑的,都是好东西,周慎之从盛放印章的小盒里拿出一个刻刀和一枚准备好的印章,想给阿妹刻个东西送她,一时之间还没想好要刻什么… 故而手上没有动作。 周慎之想了一会,刻下了诗经里的两句词。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最后是兄长周慎之惠存。 因刻的认真,临到中午了才彻底刻好,周慎之把刻章保存好,书琴在外面见少郎君忙完了,便道“郎君,主母让您去明心堂用饭。” 谢德庸见好友要去用饭,打了个哈欠,又窝在了摇椅上。 早上他早醒了,没办法,他的院子离周慎之的近,而周慎之是个孝顺的,每日都去明心堂请安,一日不落,比他这个世家子还注重规矩,通常被吵醒了,谢德庸还会再睡一觉。 眼看好友越走越远,谢德庸突发奇想追上他。 周慎之看他∶“什么事” “要不我也去拜访一下伯母,毕竟我在周宅住这么长时间了,再不拜访,显得我很不知礼数,而且万一哪天见面了,伯母还会以为我是小毛贼。”谢德庸试探道。 ”母亲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见。”周慎之道。 “伯母知道我”谢德庸摇着扇子。 周慎之瞥了他一眼,觉得他的问题很傻,他的院子伙食一直都是两人份的,母亲还能不知道。 周慎之转身就走,他摸着自己刻好的印章,心起微澜。 也不知阿妹会不会接受。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慎之来了,快坐。” 萧洛兰招呼门口的慎之进来吃饭,站在门外的青年身姿挺拔如松,不苟言笑的脸露出一丝笑容,进到屋内对着母亲很快行了个礼“多谢母亲相邀。” “就是吃个饭,哪需要道谢。”萧洛兰对慎之较真守礼的性子很无奈,恰好今日女儿在家,慎之也休沐了,两个孩子都在府内,萧洛兰想着昨天的牛肉不吃掉浪费了,于是腌制了一下,她以前就很喜欢弄各种吃的给女儿,到了这里还是很喜欢,腌制过的牛肉吃起来嫩滑鲜美,她便想着让慎之也过来尝了尝。 萧晴雪坐在位置上,看到阿兄进来,别别扭扭的打了招呼∶“阿兄好。” 周慎之看到阿妹,见阿妹对他如此生疏更觉她此次应是气恼了。 ”快点入座,汤凉了就不好喝了。”萧洛兰盛了两碗浓白的牛骨汤给两个孩子,脸上都是温暖的笑意。 饭后,萧洛兰望着站在一旁也不说话的慎之,又看向明显故意吃的慢慢的女儿,猜到了一些,给两个孩子分了橘子,让他们出去玩。 萧晴雪望着手里的橘子,努力绷着一张小脸出门了,她可是下定决心这两天不理阿兄的。 外厅此刻无人。 周慎之看向母亲,手里也拿着一个橘子,他今年二十,已经长大成人,可在母亲看来,自己好像和阿妹一样,还需要她照顾一些,青年想到这,刚毅的脸有些不自在,挂不住面子,可心里又有一些欢喜。 看来母亲并没有生他的气。 其实母亲这次生气也是应该的,他的外家这次做的过分了些,周慎之想了想,对着母亲长揖一礼“谢谢母亲。” 萧洛兰疑惑的看着又行了一礼的慎之“吃饭前不是已经谢过了吗” 周慎之直起身,赧于说出心里话,毕竟他也是一个大人了。 “母亲,今日休沐,我想带着阿妹去玩。” “好啊,她这几天一直在家,我估计她都闷了。”萧洛兰还是希望慎之能和晴雪好好相处的。 “那我走了。”周慎之笑道。 萧洛兰觉得今天的慎之在她面前似乎有点奇怪,三言两语的话虽然不多,但是…怪亲昵的,和女儿那种亲密不同,带着小心翼翼的接近感。 她抿唇柔柔笑道∶“嗯,晚上回来吃饭,我包牢丸给你们吃。” 等慎之走后,萧洛兰让夏荷去天下茶楼那边和婉娘,月娘她们说一声,今天她还是不去茶,让她们不必等她。 两天后就是腊月二十八了,时间过得好快。 女儿喜欢吃素一点的牢丸,她下午得弄些素馅的,豆腐,菘菜,加上鲜虾米,慎之喜欢吃肉的,还是弄羊肉馅的好了… 另一边。 周慎之追上阿妹,跟在她身后,正不知如何开口的时间,萧晴雪忽的转身道∶“阿兄,你干嘛跟着我。”她要回自己的鹿鸣院了,鹿鸣苑和阿兄的月影居根本就不在一个地方。 萧晴雪皱着小鼻子,明显不满。 周慎之摸着自己的印章,对她笑道∶“阿妹,今天我休沐,阿兄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萧晴雪扭头道“我不去。” 她要留在阿娘这边,防止别人欺负她娘,狗皇帝不做人不干好事,陆家人也是别有用心的,萧晴雪在心底给那些欺负阿娘的人都记在了小本本上,她有自己的小九九,可记仇了! 看来这次是真气了,周慎之从没哄过像阿妹这般年纪的小娘子,感觉有点棘手。 “城东马市有一家专门打造马鞍的匠人,你的黑云马要不要再配一套新的马鞍,笼头,我陪你挑挑”周慎之问道。 "等过完年我自会弄。"萧晴雪仍然不买账。 “城内有不少的诗歌茶会,文人斗墨,我带你看看?”周慎之又想到一个新的。 “我不想去。”萧晴雪转过身离开,她原本想说还有阿骨义兄,阿木义兄带她去,可是想想这句话不好,就咽下去了,导致萧晴雪对自己生气又懊恼。 她梗着脖子,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善良好心了,明明那些陆家人那么可恶,可要她拿话刺阿兄,她还真的开不了这个口。 周慎之见阿妹不想和他出府玩,再说下去,这个小姑娘要恼火了,便退而求其次道∶“那我们去山楂园堆雪人那里还有一架秋千,我已经做好了。” 萧晴雪停下脚步,上月阿娘阿爹度蜜月去了,府里就阿兄一人,有一次她随便说了一句酒酒家里有个秋千,她还想去玩。 当时她看阿兄一直在正襟危坐的吃饭,还以为他根本没听到。 周慎之跟在阿妹身后,还想哄一下,就见阿妹突然调转脚步,面朝向他这边,小脸抬得高高的∶“那我要阿兄你帮我推秋千。” 周慎之一愣,随后缓缓笑了起来∶“好。” 等到萧洛兰在厨房忙的时候,就听秋月和冬雪向她禀告,小娘子在山楂园和少郎君玩在一起。 萧洛兰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让冬雪拿些小食水果给他们。 下午时,来了一个客人。 “婉娘来了”萧洛兰听到孙伯说金大娘来了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后连忙让他请她进来。 金荷婉仍然是一身黑袍,她看着笑容温婉的节度使夫人,发现她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坐在了她面前,上天对这个妇人也许是偏爱的,再普通不过的厨房场景,兰娘低头一笑的时候,若馨香满室。 金荷婉原本有些急躁的心也受到了安抚。 “婉娘,你来的刚好,今晚就在我这里吃牢丸吧。”萧洛兰包着牢丸,对突然到访的婉娘感到意外又高兴。 “不了,我就是来看看你。”金荷婉道,她伸手帮兰娘也包了几个牢丸。 萧洛兰起初不明白,瞧见婉娘隐约担心的神色,便知道她为什么来了。 “我看你好几天没到茶楼了,从儿子那里知道了最近发生的事,世间的名都是虚的,好好生活比啥都强。”金荷婉捏了一个花边,道∶“不过兰娘你也别太善良了,你自己把握那个度。” 有些话,金荷婉不好说,但听到兰娘发生这么大事,她不来看望心里实在不踏实。 “我知道了。”萧洛兰心里暖暖的,有些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她看起来真的很令人操心吗?其实她一直都有自己的思量与考虑,也不是随便就发善心的烂好人。 金荷婉把自己的话说出来,见兰娘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话。 婉娘走后,萧洛兰包好牢丸,回到自己房内给女儿挑选禁步材料。 三天后,腊月二十七。 萧洛兰指挥府里的人都贴上新对联,府里也进行了一次大扫除,人人穿新衣,随着三十将近,哪怕萧洛兰在周宅偶尔也能听见外面的爆竹声。 萧洛兰忙完一天之后,想着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八,也就是女儿的生日,周宗主应是明天才会回来吧,女儿今天去上清观那了,说是提前给她的幕僚发赏钱,让那一老一少过年也吃点好的,等年后再去。 萧洛兰睡在床上,想起女儿说的火/药那些东西,睡不着觉,她自己总归还没实验过,总觉得不踏实。 夜色已深,萧洛兰浅浅的打了一个哈欠,下床吹灭烛火之后,在寂静中听到了下雪的声音,雪落稀竹叶,簌簌而下。 万籁无声。 萧洛兰睡得沉沉之际,感觉身边多了熟悉的热源,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借着帐内昏黄的灯火看清了来人。 周宗主穿着寝衣,头发半湿半干的就进了被褥,眼底有青色,似是连夜赶回来的。 周绪见夫人被自己惊醒了,星眸惺忪,墨发倾泻,简约素衣也掩不住的丰腴身姿,捧着她的脸就亲了过去,极尽缠绵。 一吻过后。 萧洛兰用一块干帕子给这人擦头发,唇色微红“怎么也不擦干再上来” 周绪盘腿坐在床上,勒着夫人的腰,他特意让夫人擦发也要在自己身前擦,听到夫人的话,嘿嘿笑道“等不及见夫人了,夫人有没有想我” 萧洛兰腰间被挠了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是极想夫人的。”周绪不等夫人回答就抱住了夫人的细腰,如上瘾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怎么也闻不够,周绪喟叹一声,垂首在夫人颈处,萧洛兰腰被这人勒的紧紧的,她现在是半跪在周宗主的身前,分膝而坐,这姿势她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 周绪对夫人的思念一发不可收拾,他低头亲了一下夫人淡红的耳尖,声音沙哑∶“家里孩子有没有闹心” 萧洛兰敏感的颤了一下,觉得周宗主对两个孩子有些误解∶“当然没有,晴雪和慎之都是好孩子。” 素白衣领凌乱,萧洛兰咬住嘴唇,脸颊嫣红一片。 “好孩子有时候也会不听话。”周绪在极乐处,声音愈发含糊不清,只觉异香扑鼻,春潮带雨。 食髓知味以后,周绪对夫人又痴缠了好久。 事后。 萧洛兰忍住困意趴在床上,周绪为夫人清理干净之后又学着李繁的手法给夫人按摩一下腰部,并时不时的亲亲夫人。 萧洛兰侧头望着周宗主,想象不出他是怎么割人舌头的∶"周郎,你真把彭晖的舌头割了?" 周绪大掌游走在夫人玉背上,感受她的酥腻,餍足的脸上带着懒散的劲“嗯,割了,割了以后喂狗吃,狗都嫌弃。” 周绪摩挲着夫人后颈处的暗金细绳,眼睛微眯。 宣他狗屁的诏!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腊月二十八。 雪停天晴,正是一个好天气。 萧洛兰比往常起的迟一些,因今天是女儿生日,她梳妆打扮了一会,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就知道谁来了。 周绪大步走进来,早起练武的他已经换了一套新的衣裳,顺便松了松手腕处的护腕,宽大的袖口被暗纹护腕束起来,走动之间极为利索,与文人宽袍大袖的文雅气相比,多了一丝武人的干练,蓝袍革带下隐约可见虎背熊腰,步伐稳健有力,走来时长靴带风。 光滑锃亮的铜镜清晰倒映着妇人成熟艳丽到颓靡的面容,如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香气馥郁。 周绪望着夫人,露出一个笑容。 心仪女子的美总能让他动心。 “夫人,走吧。”周绪背手而立,另一只手伸出,萧洛兰将手搭在周宗主的掌心内,立刻被他握住了。 外厅,萧晴雪望着出来的阿爹,阿娘,对着两人就娇娇的福了一个万福。 “阿爹,阿娘,早上好。” “早上好,小寿星公。”周绪打趣道,随后坐在正首上,身侧就是夫人。 周慎之昨夜就知道父亲已回,他面容严肃冷峻,背脊挺直的对母亲和父亲长揖一礼∶“儿拜见父亲,母亲。”其实心里微忐忑,也不知父亲是否还在生气… 萧洛兰看着弯腰行礼的慎之,见他一直没起身,又再看看也是一脸冷肃的周宗主,手轻的拍了拍周宗主的手背。 周绪淡淡的应了一声“起来吧。” 周慎之直起身。 一家人入座吃早饭,周宅吃饭规矩并不严格,至少没有达到食不言,寝不语的地步,何况今天还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周绪看着今天妆扮的漂漂亮亮的女儿,笑道∶“今天是乖女儿在周宅过的第一个生日,爹爹已经让孙伯给你添了几份产业,你自己选一个人打理,或者让孙伯帮你管理也行。” 萧晴雪听着阿爹轻飘飘的话,咳了一声,脸都红了∶“阿爹,不用了,我名下的田产地契庄园铺子已经够多了。” 再加上阿爹打仗回来还送了小半库房的宝物,她自己的小金库多的不能再多了,一直是她的贴身女婢冰琴负责打理的,每半月她就会查次账,看着那些钱,她都麻木了。 这次居然还给!听起来是几份,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几份,都让孙伯来帮她管理了,萧晴雪觉得礼太重了,她在家也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也没干什么大事,萧晴雪觉得自己实在受之有愧。 “这有什么,不过是一点小礼物。”周绪不在意的道,他坐拥幽州囊括河西数州之地,夫人亲生女儿的第一个生日要隆重一些,而且乖女儿是女儿家,自然要给她多备一些东西。 若不是时机不对,再加上夫人不想大肆操办,他都想发个请帖好好热闹一下。 萧晴雪还想拒绝。 周绪虎着脸道“不听阿爹的话了” 萧晴雪下意识看向阿娘。 萧洛兰想了想,道“长者赐,少者不敢辞,更何况这是你阿爹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谢谢阿爹。”萧晴雪只能站起身,对阿爹福了一个万福。 “这才对。”周绪笑道,然后唤道“孙伯,让他们进来。” 萧洛兰疑惑的看向进来的两个青年。 青年对萧晴雪跪地一拜,同声道。 “属下公孙起,公孙落拜见主人。” 萧晴雪瞪大眼睛望着两个长相不俗的公孙家的人。 “薛四走了,阿爹给你找个更好的。”周绪简单介绍下一下∶“他们是公孙家年轻一辈杰出的偃师,以后他们就是你的人。” 萧晴雪恍惚的望着两个青年,见他们被孙伯领下去之后,还有种不真实感。 阿爹的生日礼物好简单粗暴,就是送钱送人。 早饭结束以后,萧晴雪身后就多了两条小尾巴,她为难的想着把他们放哪里,上清观好像不合适,庄子里都是她的部曲,放另一个庄子里又远了些。 “你们平常住在哪里”萧晴雪问道。 "回主人的话,属下们住在丹山坊的萝家巷尾。"一个青年答道。 "那你们还住在那里吧,有事我就找你们。"萧晴雪记住两人的住处,让孙伯把他们领下去,没走多久,就碰到了阿兄。 “阿兄,你在我院子前做什么呢”萧晴雪问道。 周慎之拿出自己刻的印章递给阿妹“前天忘记送你了,这是我亲手刻的印章。” 萧晴雪接过来,阿兄的印章比萧公的金石印要大一些,底部鲜红,刻着两行小字,最后是阿兄的名字。 “阿妹,生辰快乐。”周慎之终于说了出来,笑容和煦。 萧晴雪握着印章,回了阿兄一个大大的笑脸,想着等阿兄生辰到了,她也要送东西给他。 明心堂。 外厅小间里,萧洛兰烤着红枣,核桃,趁着茶水开,丢了两颗红枣进去,沏茶步骤很简单,茶香中带着红枣的甜味,萧洛兰最近喜欢上了这样喝茶。@无限好文,尽在 周绪也喝了一口,估砸了一下,觉得有点甜,但还是喝完了,到年底了,他给自己放了个长休,准备好好在家陪夫人过个年。 日光透过雕花窗户照进来,淡淡轻尘,袅袅茶气,暖暖幽香,气氛温馨宁静。 周绪爱极了这种感觉,他和夫人处在一间不大的室内,房间里到处都是夫人的香气。 “夫人身上好香。”周绪凑过来,笑着亲了一下夫人的脸。 萧洛兰看向周宗主,提起女儿生辰的事“你最后怎么还送人了” "乖女儿想找幕僚,外面的人心杂乱,不如我给她挑几个知根知底的,用着也顺手不是,那两人我还是看过的,模样也不错,看着也能顺心,一举两得。”周绪操捏着夫人的手,很是自得。 萧洛兰想起那两个青年双眼炯然有神的模样,的确不错,看来是仔细挑过的, “夫人也觉得他们好看”周绪见夫人有些出神,问道。 萧洛兰点点头,实话实说∶“两个小郎君是挺俊的。” 周绪听了,一口气闷在心里,有些后悔,又不想让夫人知道,自然的转移了话题∶“下午我和夫人一起做长生面。” “好啊,不过你会做吗?”萧洛兰不信周宗主的厨艺。 “不会可以跟夫人学,一回生二回熟,等年后夫人生辰时,我就能做好了。”周绪将夫人的生辰记得可清楚了,年后开春时节的三月初二。 阳春三月,桃花始盛开。 真是一个好时节啊,周绪想着。 “那你生辰我也做长生面给你吃。”萧洛兰弯眸一笑,周绪看着夫人,明明春天还没到,夫人眼底的桃花却开在了他的心底。 "慎之生辰那天,我也会做的。"萧洛兰又补充了一句,一家人不能厚此薄彼,你关心我,我也关心你,这才是一家人。 “嗯。”周绪应道。 “在饭桌上,你对慎之怎么总是冷着脸”萧洛兰无奈道“封号的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你这样会伤孩子的心的。” "他做了错事,就应该多罚一下。"周绪从炉子上拿了一个核桃,拇指一捏,核桃皮裂开,露出里面烤得香脆的核桃内里,山里的核桃油脂多,香味浓,吃起来满嘴生香。 周绪将第一个核桃给夫人吃。 萧洛兰吃着核桃,不懂周宗主对这事怎么计较那么久,想了想还是劝道∶“那也是陆家这次做的不好,你何必迁怒慎之呢思远等年后还会来拜年,你若再不消气,给他们看了,慎之还要多想。” 周绪看着夫人,道“他们年后不会来了。” 萧洛兰沉默了。 "这次给慎之面子,我不和他们多计较。"周绪把玩着夫人的手,声音不轻不重的,回荡在小隔间内“委屈夫人一次了。” “我真觉得没什么。”萧洛兰感觉自己都解释累了,不管她说了什么,周宗主就认定自己的理解。 周绪笑了笑,在夫人眉心处亲了一下∶“傻夫人。” 萧洛兰轻瞪了一眼周宗主。 周绪笑着给夫人倒茶,委屈不委屈的,他心里一清二楚,夫人不觉得委屈,那是她觉得。 是人就有私心,陆家有,慎之有,可他也有,陆家的人就是觉得夫人不会计较才如此做为,又或者计较了又能如何呢?慎之看在他生母的份上还能不护着他们? 所以事情做的明目张胆,毫不掩饰,可他们忘了,他们借的势究竟是谁的,因着慎之,周绪不会给陆家难堪,他只是让他们出不了浔江郡而已。 而慎之会因对夫人的愧疚,也不会对这惩戒说什么,甚至还会对夫人与他心怀感激,毕竟这个惩戒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慎之…周绪喝了口茶,尝到了红枣甜味,中和了茶叶的微苦,他很冷静的想道,如果夫人是个不依不饶的泼辣性子,慎之得知陆家做的事以后,他第一时间肯定会写信告知陆家收敛一些,可令周绪感到有些失望的是,等了两天,慎之并没有动作,也许是太过年轻,事情想的不全面,也许是他觉得封号已成定局,于事无补,也许是觉得夫人一向心软温良,不会计较什么... 可夫人越宽容温柔,他周绪越要睚眦必报。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下午,冬日暖阳照万家,新年的气息已经传遍了阆歌的每一个角落。 萧晴雪穿着新衣服,腰上是阿娘亲手给她做的粉色禁步,长长的禁步垂落下来,走动之间发出悦耳的金玉撞击声,搞得萧晴雪又想显摆又想淑女一点,纠结的很,毕竟禁步就是压裙用的,步子一大可不就响了吗。 她听到孙伯的禀告,不想在宅子里等了,直接出门见了拓跋家的两位义兄,还有难得见一次面的金彝金将军。 阿骨义兄仍然是冷面模样,许是只有一只眼睛完好的原因,黑色的眼罩让他瞧着怪凶悍的,旁边就是金幸金将军,金将军还是一身熟悉的黑袍,带着一张青铜面具,灰色的眼珠子像是阴天早晨里驱散不了的迷雾。 总之,两个武将看起来就是能止小儿夜哭的人物。 三人之中,居然是拓跋阿木最为显眼。 绯红长袍,宽肩细腰,金发碧眼,三种颜色撞击着人的眼球。 萧晴雪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下今天好像特意打扮过的拓跋阿木,目露惊艳,别说,这平常不打扮的人陡然一下子装扮起来,倒挺吸引人的,好像变了一个人般。 “阿妹,今天是你生辰,我带着阿木来给你庆生了。”拓跋阿骨声音低沉,手里还拿着礼物,金幸隔着面具看向主上喜爱的继女,也说了一句∶“萧小娘子生辰快乐。” “谢谢阿骨义兄,谢谢金将军。”萧晴雪对着两人福了一个万福。 “三位将军快点进来吧。”孙伯笑着让管家接过三位将军的礼物,同时侧身邀请道∶“郎主与主母得知三位前来,已在明心堂等候。” 拓跋阿木被萧小娘子看的手脚都不知道哪里摆了,僵硬的站在原地,被阳光照的金灿灿的发丝下藏着淡红的耳尖,随后整张脸都红了,本就白的肤色被绯红长袍映的如火烧般,对上萧小娘子的视线,腰背悄悄挺得更直了些,竭尽全力压下心中欢喜的悸动,装作自然的开口恭贺。 ”晴雪,生辰快乐。” 萧晴雪手痒痒的,很想捏捏拓跋阿木的耳朵,心里已经笑的打滚了,她不过看了几眼,拓跋阿木居然脸红的那么快,该不会从没有小娘子看过他吧,想想也是,他这人似乎就爱在别人身后,经常低着头,以前穿的衣服也是不出挑的颜色。 啧啧,暴殄天物啊,以前怎么没发现拓跋阿木还怪好看的,不同于中原人的异域面容,眉骨十分深邃,蓝汪汪的碧蓝眼睛,睫毛长的似浓扇一般,卷曲长发仍然和以前一样编了几缕垂落至胸前,发绳缀着红色的小珠子,看你的时候有种温柔又忧郁的感觉。 “阿木,你今天好俊啊。”萧晴雪十分直白的夸奖道,顺便拍了拍他的背”背要挺得直直的,头也抬起来,比十六好看多了” 萧晴雪到现在还记得初次见面,在十六身后,穿的灰扑扑,头低着肩垮着,像是小跟班的拓跋阿木。 拓跋阿木无所适从的盯着萧小娘子的脸,习惯性的垂下头下一瞬又抬了起来,本来消下去的红色又上来了。 他第一次穿颜色这么扎眼的长袍,连阿兄都默不作声的看了他好长一段时间,出门的时候,感觉遇到的人似乎都在看自己,不自在极了。 “你今天怎么穿的这么喜庆啊”萧晴雪双手背后,凑到拓跋阿木面前笑眯眯问道。 阳光下,少女白玉般的肌肤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清丽的脸如出水芙蓉,带着健康的红晕,眼眸像星星,晃花了拓跋阿木的眼。 拓跋阿木微微侧头,感觉自己心脏在剧烈跳动。 “今天是你生日,我很高兴。” 萧晴雪挠了挠脸颊,这个回答好老实啊,很有阿木的风格。 “好了,进去吧,阿爹阿娘在等我们呢。”她率先带头往前走,阳光下,拓跋阿木像个影子跟在她身后。 萧晴雪回头看了一眼。 拓跋阿木正望着她,幽蓝的眼睛让萧晴雪想到了阿爹送给她的一颗蓝宝石,它被藏在名贵的宝匣中。 现在她不用特意找,也能看到蓝宝石了。 萧晴雪心情莫名很好。 拓跋阿木就见前方的萧小娘子忽然笑颜如花,他怔了怔。 “阿木,快点过来啊。”萧晴雪唤道。 拓跋阿木走上前,仍然在萧小娘子身后一步距离处,拿出自己珍藏已久的东西“晴雪,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嗯不是已经送过了吗”萧晴雪奇道,送上来的礼,孙伯都会造册记录下来,等以后会回礼的。 “这个就是不值钱的小东西,登记不上,我想着自己送给你。”拓跋阿木轻声道。 萧晴雪接过来,就是一个普通的金属铜管,小小一个,还挺精致的,管口打开,落下一个轻飘飘的东西。 萧晴雪有些意外,是一朵干花啊,略微暗淡的金黄色花瓣和细长的绿叶,褐色的根茎蜷缩在她的掌心里,像是一朵花的标本。 她小心的把干花放到铜管里,然后将铜管塞到自己的荷包中,拍了拍∶ “这花挺好看的,叫什么名字啊。” 拓跋阿木看到萧小娘子收下,一直紧握的手才松开。 “太阳花。” 萧晴雪顿时笑了起来“它怎么不叫向日葵呢或者向日花” 拓跋阿木没听过萧小娘子说的后两种花,虽然不懂,但还是跟着萧小娘子笑了起来。 萧晴雪有时真觉得拓跋阿木就是一个呆瓜,旁人欺负他恐怕这人也不知道反抗,怪不得被十六使唤。 明心堂的待客大厅内。 萧洛兰已经和拓跋阿骨说过一轮话了,阿骨是个性冷寡言的,金将军也不妨多让,周绪坐在夫人身边,对两人道。 &t;晴雪生辰不准备大办,所以家里就准备弄个小家宴,你们两个有心了,晚上在这吃饭?&t; 萧晴雪带着阿木进来,听到这就道∶“阿骨义兄,金将军,你们就留下来呗。” 拓跋阿骨站起来道“多谢义父好意,也谢谢阿妹邀请,但是后天就过年了,今天下午我准备带着阿木去阿契木镇里与族人一起过年,等年后,我再带着阿木给义父,义母拜年。” 萧晴雪这才想起,拓跋部落的族人们大多数都在阆歌附近生活。 “既如此,我们年后再聚。”周绪笑道,他望着一身绯袍的拓跋阿木,面色如常。 萧洛兰也注意到了屋内鲜亮的拓跋阿木,她对阿木还是挺有好感的,留着兄弟两人和金将军吃了会茶,等兄弟两人走后,金韩拿下面具,对着主公道。 “阿娘在等我回去吃晚饭,主公,主母,我就不多留了。” “行吧,行吧,想回就回。”周绪豁达的很,也不勉强。 金泰站起身,对主母说道“阿娘她还送了您一些花样子,那些花样子是青山娘子让她转达给您的。 “婉娘有心了,你回去告诉你娘就说我年后得空了就去茶楼听书,也让她替我谢谢月娘。”萧洛兰柔声道,心里想着有时间也去婉娘家串门,朋友之间就应该多多相处。 “我会的。”金彝应道。 等他们都离开了,萧晴雪反倒有些寂寞了,她出了明心堂想去阿兄那里看看。 明心堂内。 “走吧,夫人,我们继续做长生面。”周绪握着夫人的手到了小厨房。 小厨房颇大,不过现在就他们两人。 萧洛兰系上围裙,弄了些温水开始和面,周绪在夫人身边,学着夫人的步骤手法也弄了一团面。 出乎萧洛兰的意料,周宗主做的有模有样的,再仔细回忆了一下,周宗主他还会烤鱼,而且鱼还烤得真不错。 “金彝他娘是个怪性子,夫人倒与她处的好。”周绪道。 萧洛兰摇头“婉娘她面冷心热,挺好相处的。” “在夫人眼里,谁都是好的。”周绪失笑,他的刀工很不错,让夫人说了生辰想法后,切了个红萝卜,雕了几个字上去。 “其他外人好不好我不知道,婉娘当然是好的。”萧洛兰也不反驳,只说出自己认定的事。 “既然夫人喜欢,那就好好相处吧。”周绪说道,金荷婉性子偏激固执,牛心古怪,夫人还没见识到她另一面,那女人心性可不是一般的冷硬。 不过这种人,一但走到了她心里,就会真正把那人当自己人,护短的很,完全帮亲不帮理。 萧洛兰择了些菜“当然会了,婉娘她是我的朋友。” 周绪顺着夫人的话,笑道“有了朋友,以后夫人就不会无聊了。” 金彝是金荷婉的儿子,一向是个孝子,和金荷婉做朋友,夫人这边有益无害。 鬼屠骑是周绪一手打造出来的,他清楚这种重骑兵的重要性,是一把绝世凶器,金钱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踏入周宅,可见金荷婉对他的影响力。 而夫人对金荷婉的影响力也不小,这才几天,就让金荷婉派了金泰给晴雪送生辰贺礼,假以时日,夫人这边会多些筹码,最好,金荷婉能对夫人死心塌地,唯夫人是从。 周绪想这些的时候,面上带笑和夫人聊晚上添些什么菜。 第156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年三十。 萧洛兰一早就起来忙活了,距离女儿生辰才过去两天就到岁除日,感觉时间紧紧的,明天就是初一,幽州这边过年的时候会吃一种叫敷彩团子的小吃,用各种花汁染成,里面包着芝麻糖馅或是肉馅。 萧洛兰昨日就弄好了几蒸笼,她还画了些花样在敷彩团子上,以桃花,牡丹,为主,都是喜庆的颜色,粉粉嫩嫩,红红火火,很有新年的味道,今日早饭就有自己做的敷彩团子。 府里的赏银,新年新衣昨日也发下了,现在府里的人俱是笑脸模样,主母身边的四个贴身女婢也得了新衣,一溜的新藕荷色,衬的四个小姑娘愈发娇娇俏俏,瞧着就养眼。 萧洛兰看到春花她们,莞尔一笑。 夏荷是四人中最为漂亮的,也是最跳脱的,她对着主母屈膝一礼∶“娘子,新年好啊。” “新年好。”萧洛兰的确喜欢这四个小姑娘,春花稳重,夏荷活泼,秋月文静,冬雪冷傲,四个小姑娘都有自己的特点,除却夏荷是小时从外面买来在府里当差的,剩下三个小姑娘都是府里的家生子,比如掌厨的大勺就是春花的阿爹,秋月的阿娘是府里绣娘的主事人,冬雪的爹以前跟在周宗主身边做护卫。 冬雪女承父职,被她阿爹举荐给了她这边,也充当护卫作用。 总之,在府里久了,萧洛兰也能把府里人物关系给理顺当了。 "阿娘,早上好!"萧晴雪元气满满的撩开珠帘进到内间,身后跟着崔婆婆。 “早上好。”萧洛兰站起身,招手让女儿到她这边∶“晚上要去周家的祖祠,你就跟在慎之身后,看他做什么,你就照做,知道吗?”萧洛兰知道自己到时要干什么,女儿到时和慎之一样应该就行了。 “知道啦,阿娘,我会乖乖听话的。”萧晴雪点头道,整个人立刻站好了,古代大宗族势力的祠堂,还是过年祭祖的重要时刻,说实话,她还挺感兴趣的。 "娘子,我来给您梳妆。"崔婆婆上前,笑呵呵道。 屋内女婢退下后。 萧晴雪坐在一旁美人塌上,削了个柰果吃,一边吃一边看阿娘梳妆打扮,周家祭祖穿的居然是黑色,随后想想祭祀先祖是要穿的严肃一些,衣服颜色不能太艳了,萧晴雪低头看着自己今天穿的桃红色衣裙,她记得她的衣柜里还有一件深色的蓝澜裙。 "晴雪衣服要换一下吗"萧洛兰也注意到了。 “哈哈,不急不急,祭祖会等除夕晚饭前祭拜,还有一天时间呢,小娘子等傍晚换也不迟,她是未出嫁的小娘,穿的素净些就可以了。”崔婆婆围着夫人,理了理她身上的衣物,笑道∶“等初一时,小娘子就可以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了。” ”夫人与小娘子不必紧张,往年也是这么一个流程,就是夫人今日要受累些。”崔婆婆见屋里无人,便说了些体己话∶“一个大家族的宗妇过年这天可不得闲,寻常人家妇人还能说说笑,娘子这天要保持威仪呢,特别是祭祖的时候。” 萧洛兰抿住唇角,其实她还没忙呢,不过她也会做好的,入乡随俗,萧洛兰不会突发奇想去挑战古代一些习俗的,那是一件危险的事。 萧晴雪挪了挪位置,趴在梳妆台上望着阿娘。 萧洛兰一看到女儿,眼眸更加柔和。 额头上有点冰凉。 崔婆婆在给夫人点花钿,用淡金色勾勒而成的菱形花钿偏细长,上方如同一把出锋的剑尖,凌厉凛然。 “原本是黑色的,可是宗主不喜欢,觉得一身黑也不好,就让人选了金色的。”崔婆婆慢声慢语的说道。 萧洛兰想起周宗主喜欢金子的这个小爱好,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眼尾两侧也被细毫勾勒出了一条金线,身上穿的玄色裙裾上,袖摆处,领口间也绣着丝丝缕缕的不起眼的金线,总之,周宗主非常能体现他对金子的喜爱。 萧晴雪托腮望着发笑的阿娘,也笑了起来,阿娘来到这里越来越好看了。 周绪带着儿子走进来,看见夫人的妆容,脸罕见的热了一下,不过他肤色深,也看不出什么。 周慎之今日穿的也颇为正式,玄色的宽袖长袍,两边滚着暗红纹边∶“儿见过母亲。”而后看向阿妹,笑道“阿妹,你该换衣服了。” “我等下午再换。”萧晴雪弯眸回道。 “也可,反正时间还早。”周慎之问道“我买了些爆竹烟花,阿妹你要不要玩” “好吧。”萧晴雪也不想在阿爹阿娘这边吃狗粮了,没见阿爹已经坐在榻上了吗? 周慎之带着阿妹出去。 “夫人今日真好看。”周绪起身,在夫人脸侧吻了一下。 “就是戴着重重的。”萧洛兰摸了一下头上繁复的发饰,崔婆婆给她戴了好多东西。 ”辛苦这一天,等祭祖结束以后就拿掉。”周绪笑着开口,他觉得这样盛装打扮的夫人比平日里更加高贵美丽,充满了不可侵犯的凛然感,看的他心痒痒的。 他的夫人咋怎么好看呢周绪越看越喜欢。 萧洛兰敛着脸上神色,尽力保持崔婆婆所说的威仪感,提前演练一下。 ”到时夫人与我一起念祭词,烧祭文,撒酒,完了之后,周家那些人会磕磕头随后就散了,等后日他们就会来我们这拜年,到时让孙伯给他们小辈发压岁钱就行了。”周绪三两句就把这两日要做的事概括了。 萧洛兰听完以后微微不解∶“我也要和你一起念祭词吗?”这和崔婆婆说的好像不一样啊。 这里过年时候的祭文好像都是一家之主,一宗之主或者是德高望重的宗族长者念的,虽然萧洛兰没觉得自卑什么,可这里毕竟是古代,她上去念,底下的人会不会多想? “当然一起,今年我与夫人是主祭之人,往后都是。”周绪握着夫人的手,笑道∶“放心,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现在,周家主支的那些人在家庙那擦洗供器,准备供品。"周绪洒脱笑道∶"不瞒夫人说,家庙是新建的,还没几年,以前老家祖祠里的东西都搬到家庙里去了,看着有新有旧的。” "这又没什么,对先人尊重些是应该的,那我们也去帮忙吧。"萧洛兰道。 ”我与慎之刚去过了,就是走一个形式,夫人只需忙这边的就好,等傍晚时分我们提前过去。”周绪把一切都弄的妥妥当当。 "一切有我在。" 萧洛兰不是第一次听到周宗主这么说,她抬眸望着这个男人,最后轻嗯了一声。 周绪抱住夫人就亲了好几口。 中午一家人吃完饭以后,萧洛兰和周绪坐在庭院里望着不远处踩爆竹的女儿,慎之亲手做了一个纸鸢,女儿玩了一会就跑到慎之那里去看他做手工品了。 傍晚时,萧晴雪换好衣服,一家人坐在马车上朝周家的家庙出发。 家庙在阆歌有些偏远安静的山上。 看得出刚建没多久,上山的台阶都是新的,山上挂着红绸,明显打理了一番。 萧洛兰进入家庙以后,一眼就看到了数十个排位,在诺大的家庙里显得有些空荡,排位最显眼的地方就是周宗主的爹娘,以及祖父一家,外加好些萧洛兰不认识的人。 白烛照耀,祠堂并不阴森,只有一种肃穆感。 案桌上已放好了五牲三畜,茶酒锦帛,饭羹烧纸,祭词香炉。 萧晴雪也望着周家的家庙,她站在阿兄身边,等着其他人来。 没过一会,周氏的主家旁系都来了,原本空荡的家庙里人多了一些,主家在前,分支在后,都是男性,个个跪在下首,面容严肃,其中还有头发花白的大伯公,他站在周宗主身边,将祭词递给周宗主。 周绪站在高处,和夫人一起念诵祭词,萧洛兰大意看了一下,大多数都是称赞先祖功德的。 底下的周家人听到主母的声音,还有几个身形不稳的,想抬头瞧瞧,又被身边人按下去了,总体来说很安静。 萧晴雪也跟在阿兄身边,听着祭词,意外发现周十六看到阿娘时眼睛都圆了一圈,周围人中,只有他的表情最明显,其他人都深深低着头呢。 真是封建,萧晴雪心里狠狠吐槽,又觉得十六郎真是笨! 萧洛兰念完祭词之后,周家人也站了起来。 周绪和夫人一起上香,而后就是焚祭词,最后在周家人面前以大礼叩拜先人。 “祭祖礼成。”周家最大的大伯公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家庙内。 “由周氏少主周慎之再祭。” 萧晴雪作为在场唯一的小娘子,觉得周氏家族里有些人的表情简直太精彩了,特别是长一辈的叔父叔伯们,年纪大,那脸上皱纹也多啊,脸色青青白白的,好不精彩,看久了有种解气的感觉,谁说祭祖不能有女人的,阿娘现在不就坐在高位接受他们的叩拜。 周慎之叩拜以后就退了下来。 “由周氏三公再祭。”大伯公的声音在安静的家庙被风传的很远。 萧洛兰望着底下周氏的叔公们,眸光微垂,表情如水沉静,不起波澜,如神女漠然庄重,威仪重重,令人不敢造次。 叔公们搀扶者祭拜之后,大伯公的声音再次想起。 “由周氏主家二郎周宣再祭。” 周宣上前,身后跟着他的儿子们,对着宗主以及宗主夫人,还有背后的列祖列宗的排位长揖一礼,道“周宣带长子周凌之,二子周晓之,六子周宴之祭拜周氏先祖。” 周宣之后就是周斌。 …… 萧晴雪跪在蒲团上,感觉腿都麻了,周家人好多,大伯公好啰嗦啊… 等啊等,直等到天黑,这场祭祖才结束。 回程的路上,萧洛兰感觉自己脖颈酸痛,耳朵也嗡嗡的,周绪将夫人头上的发饰摘下来一些,让她轻松一些。 “好了,都结束了,累坏了吧。”周绪捏着夫人的手。 "还好。"萧洛兰回过神,她揉了揉自己的脸"回家吃个年夜饭再守夜,今年就算过去了。" “两个孩子的压岁铜钱,周郎,你不能忘记了。”萧洛兰弯唇笑道。 “放心,夫人的也不会忘。”周绪道。 回家吃完年夜饭以后就是守夜。 萧洛兰望着天上的月亮。家人团圆,欢聚一堂,菜式都是孩子喜欢吃的。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萧晴雪在庭院里和阿兄踢蹴鞠,人少就按照足球来踢,玩得兴起还让春花她们加入。 萧洛兰喝了一口甜甜的奶茶,内心十分满足。 周绪笑看着这一幕。 夜空中升起了璀璨的烟火,照亮了人人欢笑的脸庞,萧晴雪拉着阿兄也去放烟火,足放了小半个时辰,导致空气里都是烟火味。 周慎之仰头望着漫天烟花,勾起嘴角。 五更时分,周绪让两个孩子回来。 萧洛兰望着他给孩子发压岁铜钱。 萧晴雪乖乖坐在座位上,周慎之坐在阿妹身边。 "这是压岁铜钱,乖女儿过来。"周绪招手道。 萧晴雪上前。 周绪从锦囊里拿出一枚玉质的压岁铜钱给她。 萧晴雪望着手心小小的压岁铜钱,是用玉和金子做成的,上面的小字十分清晰。 萧晴雪拿着压岁铜钱,当宝贝似的收了起来。 周慎之看到压岁铜钱,怔了一下。 他小时候也有一枚压岁铜钱,那时他出生没多久,父亲特意让人从雁门关那捎回来的,可惜,他小时不懂事,被他弄丢了。 压岁铜钱一般就是小孩出生的时候,大人会给一枚,他长大后,也不好要了。 但心中的那种遗憾始终挥之不去。 就在他以为父亲会给他一枚的时候,父亲没有说话。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剩下的一枚压岁铜钱,微微蹙眉,萧晴雪欲言又止。 时间渐渐过去。 周慎之怅然若失,听着新年的烟花爆竹声,最后竟是失魂落魄到陡然红了眼。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守夜结束时,两个孩子也要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萧洛兰望着一步三回头的女儿,发现她踌躇的不肯走,反倒是慎之那孩子规规矩矩的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可萧洛兰又怎么能忽略他某一时刻的失态,就连女儿也坐立不安的望着他们,不知该怎么办。 萧晴雪看阿兄走了之后,想追上去,手里的压岁铜钱忽的变得烫手了起来,她当然高兴阿爹阿娘给她的压岁礼物,可如果这礼物只她一人有,那她还不如没有,看阿兄那样,她心里也不好受。 她要不在这边把阿爹另一枚压岁铜钱要过来给阿兄?萧晴雪这样想着,脚停在了原地,偷偷看了一眼阿爹,不明白他为啥这样做。 “天色不早了,乖女儿回去睡觉吧。”周绪表情自若的看了眼天色,对晴雪笑道。 “阿爹,我…”萧晴雪磨磨蹭蹭的上前,说实话,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她阿爹的气场,明明阿爹对她也是和颜悦色的好模样,可她就是心里打鼓,慌慌的,阿爹话里语气明显带着不容反驳。 “好孩子,快去睡觉吧,明天该起不来了。”周绪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让她回去。 萧晴雪嘟着嘴巴,不情不愿的回去了,等回到自己的鹿鸣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时间也不早了,夫人…"周绪看向夫人。 萧洛兰嘴唇紧紧抿着,她抬眸望着好端端的非要闹两个孩子不愉快的周宗主,心里明白这人的性子根本就没有变过,他想拿捏人心时,不论对敌人还是家人都可以做到残忍。 阖家团圆的时候,非要如此委屈另一个孩子吗?连她都看出慎之对那枚压岁铜钱的期待,萧洛兰心里又闷又气,像是暴雨未下时连绵不断的高温闷热,浑身都置身在压抑的空气中。 他可以在任何一个时候,换成另一种惩罚方式,可他偏不,萧洛兰站起身,身上环佩轻响,双手端笼在大袖中,随即离开,不想再听周宗主说的话。 他是周氏宗主,他是幽州节度使,他是大将军,他的位置导致所有人都必须对他言听计从,可,家里和外面是能一样的吗 周宗主对陆家的惩罚还不够吗?为什么一定非要牵连到慎之身上,还是以这样的一个方式… 不知走了多久,萧洛兰坐在镜湖里的小亭内,望着盈盈月色下的镜湖水波,今年过年,她让春花她们回自己家人那边守夜去了,所以她的身边难得的没有人。 周围安安静静的,夜里寒风吹面。 萧洛兰知道明天会很忙,要早起吃元宝,初一虽是不扫尘,但是门一开,各郡官员就会纷排遣家仆排队递上名刺以贺新春之节,但此刻的她毫无睡意。 她望着镜湖的盈盈水波,只要设身处地的一想,就能感受到慎之那孩子的失望,可慎之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在守夜结束时才离开。 萧洛兰是真心把慎之当做另一个孩子来疼的,因此现在心也抽抽的疼。 她低头找了一圈,拿出一枚压岁铜钱,说是铜钱,但是是用一块上好的青玉雕琢而成,三枚压岁铜钱俱是青玉色,镶着金边,内里刻字,没有穿孔,就是一枚铜钱形状的压岁物,如果忽略字,这些铜钱都是一样的。 萧洛兰看了一会,提着裙角又走出了镜湖小亭,周宅颇大,经过女儿的鹿鸣苑时,萧洛兰发现苑里已经熄灯了,她在周宅,来的最多的地方除了明心堂就是鹿鸣苑,慎之的月影居在女儿鹿鸣苑的对面,以一个人工湖隔开。 萧洛兰提着灯笼,穿过桥梁,经过一处小园后才到达月影居。 她甚少来慎之这边,因着担心慎之会觉得她管他的事,重组家庭的孩子心思总要敏感一些的。 “主母。”月影居的书棋看到主母来,连忙行礼。 “是书棋啊慎之可在这里”萧洛兰提着灯笼问道,她知道慎之身边有四个书童的。 “回主母的话,郎君还未回来呢。”书棋连忙道。 “没有回来”萧洛兰一下子就提起了心,转而去慎之的书房,落笔阁那边,许是回书房了,亦或是在他好友那里,她记得慎之有一个谢家好友,叫谢德庸。 “主母,发生什么事了吗?可要派人找少郎君?”书棋大着胆子问道,他自小就跟在少郎君身边,对他忠心耿耿,因此有些担心。 “暂时不用。”萧洛兰道,慎之是个爱面的,若是年夜大张旗鼓的找他,对他名声不妥,她转身对书棋道“你就在这等着。” “唯。”书棋应道。 书房东房忽的亮起了灯,萧洛兰心里不由一喜。 "嗯大半夜的,谁在外面啊"门打开,一道困倦青年嗓音也随之响起。 谢德庸披着一件白狐裘衣,内里衣衫松松垮垮,露出一大片的胸膛,脚踩木屐,倚靠在门边打了个哈欠,困意浓浓的他待看见院中提着灯笼的妇人时,霎时立正身体,瞳若点漆,面白如玉,也是一副好郎君的俊美相貌。 萧洛兰见不是慎之,喜悦渐渐散了去,心情大起大落之下,愈发担心慎之大晚上的去哪里了。 谢德庸被冷风一吹,拢好衣服,对着幽州主母就是长揖一礼,他嫌弃阆歌的院子太冷清,于是过年也缩在了好友这边,没成想睡得好好的,外面起了灯亮,于是披衣而起,想瞧瞧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没想到居然见到了幽州主母。 “德庸拜见将军夫人。”谢德庸毕恭毕敬的行礼。 萧洛兰急着找人,因此也没时间和慎之好友说话,于是便轻嗯了一声,说了一声∶“谢郎君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幽州主母离开以后,谢德庸慢慢起身。 他抬头看了眼月光,总觉得不如刚才的明亮。 他从小就进出皇宫,少时为皇子伴读,对天下盛名已久的熹皇贵妃自然见过,容颜之盛迷的圣上无心早朝,熹皇贵妃自然是美的,银月面容桃花眼,媚骨天成,身姿丰腴有度,哪怕是妇人年纪了,也没有失宠,反而愈得圣上尊宠,而长安的美人也如繁星之多啊,天下的美人都汇聚在长安了,最有名的宠妃,长安清谈会的世家女郎们,哪一个的容貌都不俗,还有长安的名妓们,唯有洛阳惊蛛宴的花魁才能一争高下… 谢德庸回想了惊鸿一瞥过的幽州主母,好像明白了这个妇人为何能以带孩子的妇人之身成为幽州主母了。 试想明月当空,庭苑若积水,一盏幽灯被提于妇人雪酥手,大氅下的玄色暗金长裙盛开在她脚下,妇人回望时,黛眉轻扬,春水般的眼眸却是似喜似忧,眉眼流转间有种惊心动魄的成熟风韵之美。 尤其是今日家庙,妇人穿的极为庄重冷然,就连额间花钿也是凌厉的淡金色,偏偏眼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焦急。 若菩萨低眉温柔,只慈悲你一人。 谢德庸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这样想,直到寒风吹得他冻了一个哆嗦,谢德庸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萧洛兰提着灯笼在周宅慢慢找人,从慎之住的这边开始找。 周绪自从夫人离开后,便又喝了些酒,想着夫人今日气恼,定是回屋去了。 直等到月亮西沉的时候,他才拿着一坛酒起身。 周慎之坐在一处偏僻的屋脊下方,望着漫天的烟火,周绪上来的时候,发现这小子已经喝了不少酒。 他坐下来,将烧刀子放在自己身边。 周慎之并没有醉,可是此刻他恨不得醉了才好,醉了也就不用再装样子,醉了就能大声质问他的父亲为何如此偏心,可他偏偏没醉,所以他还要强撑着,要规矩守礼。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似的哭鼻子?"周绪看了一会他。 周慎之咬牙不出声,最后还是没忍住道“反正我在你那也无所谓了,你也不必管我。” 周绪抬头看着月亮,明月照万家啊,若年年人团圆就好了。 "怎么能不管,我是你爹。"周绪见儿子眼眶通红,想起自己的确好些年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了,他顿了顿,道∶“你娘去的早,孙伯来信说你出生的时候就好像是病弱猫崽子一样,声音小的可怜,又生病又不喝奶,我当时心里就在想你该怎么活下去啊?”周绪仿佛回到了雁门关接到孙伯家信的时候,他声音没有什么大波动,只是带着一丝惘然。 周慎之继续咬牙不说话,眼眶愈发红。 ”那时打仗呢,我急得嘴巴里起了好几个泡子,给你送了压岁铜钱后,你的身体也没好,我当时愁的整夜睡不好觉,想着要不学学南方养孩子的方法,给你取个贱名好养活。”周绪说道这里,带着笑意,幸而还是长大了。 周慎之听到父亲带着笑意的声音,心里愈发火大。 两父子坐在瓦片上,谁也没有说话。 周绪拍开酒坛喝了口酒,随后倒一杯给儿子。 周慎之梗着头不接,也不应话。 周绪继续喝了口酒,随后拎着酒坛离开了,周慎之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失态,心却极冷,刚才言语间自己还颇为重要,如今不过两三句也不想和他多说,他就这么难以入父亲的眼吗? 心里激愤难言,酒意上头,周慎之再也坐不住起身,要找父亲问个清楚,是不是有了母亲,阿妹,他在他的心里就变成一个外人了?是不是这样!如谢德庸所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从前对他的爱也随之消失,如果真是这样… 周慎之发现根本无法接受这样,他愤怒的踢了一下瓦片,瓦片摔碎的声音在地面下响起。 “声音小点,你母亲在明心堂那休息了。” 父亲声音在另一侧响起,周慎之一怔,他上前跨过屋脊,发现父亲双手枕头,睡在瓦片上,身边就是酒坛。 “儿子过来。”周绪笑道。 周慎之发现自己被父亲摆了一道,阴沉着脸坐在父亲身边,两人因刚才的事,气氛不再那么紧绷,但也没缓和,就僵持在那。 “给。”周绪从锦囊里拿出压岁铜钱。 周慎之握紧拳头,不去拿。 “真不要啊,你小时候的那个缠着彩线的压岁铜钱弄丢了,这个是最后一枚了。”周绪不在意的抛了抛铜钱∶“既然不要,我就丢镜湖里了。”说罢,长臂一挥,将其抛到夜色里,甚至没有给周慎之反悔的时间。 周慎之立刻抬头看向黑暗处,豁然站了起来,头脑空白一片,身体先大脑踏出一步,周绪将儿子拽下来,将自己的东西给他。 周慎之坐下来,低头望着手里的压岁铜钱。 眼前顿时有些模糊,一点冰凉滴在小字上。 上面的四个小字隐约可见。 “你母亲想的字。”周绪望着夜空。 周慎之紧紧握着压岁铜钱,上面的四个小字微微碎手,很简单的四个小字,就是平安喜乐,周慎之想到了幼时带他的乳母,是母亲的人,那时他稍微懂事些,知道自己没有亲娘也没觉得哪里不好,因为他到哪都有人陪着他,哄着他,顺着他,乳母看他的目光却经常悲伤,后来他长大了,乳母因思乡身体不好,周慎之便让她回浔江荣养着,反正他也经常去舅舅家,所以对离别也没多大伤感。 离别那日,乳母在无人处抱着他,摸着他的头,默默落泪,声音轻轻的∶“少郎君,你娘临终前对你就一个心愿,平安就好,你一定要平安,平平安安的。” 周慎之泣不成声。 周绪听着儿子的哽咽声,喝了口酒∶"你对陆家有情谊,所以才能在知道陆家所作所为后无动于衷,因为兰娘不是你的生母。” “但我想让你知道,兰娘对你的心和你生母的心是一样的。” 周慎之满脸泪水,对母亲的思念,对继母的愧疚,让他无颜面对父亲∶“我只是觉得父亲处理这事会更好。” “如果兰娘是你生母,你还会对陆家客气吗?你不会,如果兰娘生性泼辣,是个尖酸刻薄不饶人,可以扰的家宅不宁的,你会不会修书让陆家收敛一些,你会的。”周绪平静道。 父亲的话像一把剑戳破了平日里的一切,周慎之嘴唇轻动,却是说不出话来,羞愧无比∶“父亲,对不起。” “这话你应该对着你母亲说。”周绪道。 周慎之紧紧握着压岁铜钱,就想找母亲,周绪拎着酒坛起身∶"我来找你的时候,你母亲去明心堂了,应是睡下了。” “那我明天早上去见母亲。” "好了,我们下去吧。"周绪叹了口气,周慎之跟在父亲身后,狼狈的擦干眼泪,等到了下面又是一个沉稳郎君。 行到一半时,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假山群有烛火隐现,似有人在行走寻找着什么。 周绪皱了皱眉,走了过去,待看清是夫人时,连忙大步上前。 “夫人,你怎么在这?” 萧洛兰提着灯笼,额头上已经急出了汗,假山小道不好找,这本来就是观赏之处,她已经找好久了,听见周宗主的声音后,转身提灯一看,意外发现了慎之,她不由笑了起来,整颗心安稳落下,彻底舒了口气。 既如此,她也就不用再找了,她到假山这来也是因为周宗主以前和她聊天时,提了一句,慎之小时候受委屈了经常往假山跑。 "我没事出来散散心。"萧洛兰扶着假山,小心的走出来,并没有要周宗主搀扶。 “儿见过母亲。”周慎之对母亲行礼。 萧洛兰笑道“时间不早了,慎之快回去睡觉吧。” 周慎之望着母亲额头上的汗,转身时面上还未散去的焦急之色,看见他时的笑容,以及身后嶙峋的假山群,鼻子一酸,连忙又低下了头。 周绪执意要牵夫人的手,萧洛兰力气哪里争的过他,硬是被他握住了。 周绪感觉不对,将夫人的手抬起来一看,细嫩的掌心此刻都是伤痕,又再看了看假山,立刻知道夫人为何来这边了,周绪将夫人的灯笼拿了过来。 萧洛兰等慎之走了之后,心里对周宗主的做法还有气。 “夫人深夜在找慎之”周绪轻轻的握着夫人的手,声音有点哑,拉住夫人。 萧洛兰走不动,瞪了一眼眼前的这个男人∶“你不给他压岁铜钱,我打算自己给他一枚,也省的大过年让两孩子不愉快。” ”用夫人自己的”周绪望着夫人的脸,目不转睛。 萧洛兰被周宗主的眼神看的寒毛都出来了,害怕倒不至于,但就是有种惊悚感。 周绪低头亲了亲夫人的脸,自说自话∶“一共就三枚,夫人想把自己的那个给慎之。” “两个孩子,你厚此薄彼干什么呢?”萧洛兰避开周宗主的视线,对周宗主的教导孩子的方式十分不赞同。 “我已经把慎之的铜钱给他了。”周绪握着夫人的手心,亲了上去。 萧洛兰有些意外,随后立刻痛的轻嘶了一声,而后就是奇怪的湿濡感,温热的,又痒痒的,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萧洛兰想收回手,没成功。 “下次不要去假山了,孩子大了,那里藏不住人。”周绪亲完之后,牵着夫人的手离开。 萧洛兰脸颊嫣红,是被羞恼的∶“你少说两句,”万一慎之还没走远呢。 周绪摸了摸夫人的脸,被冬季寒风吹得有点凉。 他们走后,周慎之回到自己的书房。 掌心的铜钱略在他的手心里,烫的他心尖酸涩,细想母亲封号一事前后,他竟是毫无一丝尽到为人子的本分,思及此,愈发羞愧难言。 直到天色微微亮。 周慎之坐在书房,书房门突然被人打开。 一向晚起的阿妹穿戴整齐的探头进来。 萧晴雪看到阿兄吓了一跳,阿兄竟然一夜未睡吗?萧晴雪越发觉得自己来对了,她昨晚没睡好,睡得也不安稳,脑子里都是阿兄失落难过的样子,思来想去之下,她早早的跑到阿兄这里。 ”阿兄。”萧晴雪背手凑到阿兄面前,变戏法一般在阿兄面前伸手“当当当,我昨晚从阿爹那里要到了,阿爹说这个就是你的,喏,压岁铜钱给你,你要收好了。”萧晴雪想着阿爹做事太偏心了嘛,她就把自己的压岁铜钱给阿兄。 周慎之低头望着阿妹手里的压岁铜钱。 青玉色,镶金边,刻着四个小字,和他的一模一样。 平安喜乐。 周慎之努力让自己眼睛里的热意散掉。 “不用了,阿妹,我也有。” 萧晴雪不信,昨晚阿爹没给阿兄啊。 周慎之拿出藏在手心的压岁铜钱,让阿妹看。 萧晴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还真有啊,那她的谎言岂不是被阿兄识破了,萧晴雪笑了两声,将自己的收起来。 她看向阿兄刚想说话,等看到阿兄红红的眼眶时,不知所措。 完了,肯定是阿爹压岁铜钱给晚了,伤了阿兄的心。 “阿兄,别伤心了,我带你去阿娘那里吃饭,我们都不理阿爹。”萧晴雪努力补救,安慰她的阿兄,昨晚阿兄受到阿爹的区别对待,她当时就觉得不妙了。 周慎之看着关心他的阿妹,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嘶哑∶“我没有伤心。” 他只是今天才发现,原来在这个家里,他得到的爱并不比任何人少。 第158章 第一百五十八章 “嗯还有杨东杨都尉啊,罗金虎也有帖子,窦家大郎和那胖乎乎的窦县令也送了,好多啊,这要收拾到哪天。”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发出感概,犯困打了个哈欠,早上起的早,她实在是太困了,她估摸着下午还要睡一觉。 “这些都已经是孙伯整理好送过来的。”萧洛兰不急不慢的将帖子收好,顺便喂女儿吃了一个彩敷团子,她的面前还有一大摞的名刺,足已堆成好几个小堆。 有印象的没印象的都送来了恭贺新春的帖子。 远在古阊城的刘仁刘城主也送了,萧洛兰见过的官中,几乎都能在这堆名刺中找到,十六郡大大小小的官员太多了,还有一些将领,率领玄甲营的主将,鬼屠骑的金泰主将,易凡副将,以及交好的阆歌世家们,这些世家和周宗主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像易凡副将军就出生于阆歌的一个大世家,魏严魏将军也不是平民出身,在阆歌,魏家也是有头有脸的,施老将军是其他郡的领军人物,因受周宗主器用,现在坐镇回焱,估摸年后回来…… 但也不是全是世家的,比如金泰金将军,杨东都尉,还有远在安邑的常双林校尉,古阊城的新任都尉郜飞也不是…更别提依附周宗主的拓跋部了,他们连中原人都不是。 萧洛兰看的很认真,几乎把幽州十六郡的郡守都认了个遍,这些郡守中她眼熟的就那么几个,太炀郡守李伯志,不过他并没有递帖子来,浔江郡守曹大义,以及纶城郡守娄海。 其余十三郡的郡守也能在帖子中找到,要记的人着实有点多,还有各郡掌管兵马的都尉以及一些重点人物,比如驻扎在固始郡替周宗主操练北府军的副将宇文乾,始终守护在千里边境处的的龙啸军大将林文桔… 对这些人虽然不能见面,但总要对他们留个印象才是,幸好萧洛兰觉得自己的记忆力比以前好了很多,不然她真觉得这是一个大工程。 萧晴雪陪在阿娘身边也看了一会,趁着屋里没人,小声问阿娘∶“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去上清观啊&t; 她一个人做那实验总感觉有些心飘飘的,阿娘在她身边,萧晴雪就感觉非常踏实,哪怕她也用不着阿娘帮她什么。”等初六的吧,明天十六那些小辈要过来拜年,至少要拜两三天,然后我们休息两天,你以前不是说要邀请酒酒到家里玩吗等玩过之后,我们就去看逍遥子道长他们。”萧洛兰想到女儿要做的事,叮嘱道“不管成不成功,你一定要离那东西远一点。” “知道了,阿娘。”萧晴雪笑嘻嘻的靠在阿娘肩膀上,语气带着一些抱怨”我今早去看阿兄了,阿兄说昨晚阿爹就把压岁铜钱给他了,真是的,阿爹要给就早点给嘛,害我担心一晚上&t; 萧洛兰笑着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又揉了揉她的脸,早上她听到自家女儿做的事,心情就很好。 “你爹他大概就是嘴硬心软。”萧洛兰笑着答道“下午有蹴鞠比赛,是十六举办的,你要不要去玩玩” “不去,我等吃完午饭还要睡一觉。”萧晴雪趴在桌子上,又打了个哈欠。 “好吧。”既然女儿不想去,萧洛兰也不勉强她。 “娘子。”孙伯在外间禀告道“廉大人送了贺贴后想见见您。” 廉世清萧洛兰想了一会道“孙伯,你将他迎到待客的外厅吧。” “唯。” &t;阿娘,我和你一起去。&t;萧晴雪揽着阿娘手臂,母女两人亲密的走了出去。 廉世清等在外间, 观赏着墙上的字画, 听见声音后就是长揖一礼∶ “下官拜见将军夫人。” &t;廉大人快请起。&t; 萧洛兰坐下后, 想起上次周宗主踹了这人一脚, 连忙让人坐下。 “廉大人,新年好啊。”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笑着对他打了招呼。 &t;同乐同乐。&t;廉世清坐在椅子上,也笑容满面,他笑道∶&t;不瞒将军夫人,廉某明日就要去太炀郡任职了,今日过来是与将军夫人辞别的。” 萧洛兰微惊讶的看着廉大人,随后想起这人本来就是太炀郡的新郡守。 “那祝廉大人一帆风顺。”萧洛兰道。 廉世清笑道“借您吉言。” 他站起来,大袖轻抖如鹤伸翅,俄而又倾身一礼∶“廉某告退。” 萧洛兰望着廉世清远去的身影,猜测这人估计也是到不上任不行的地步了,李伯志一家估计早就想逃离幽州这个复杂的局面了。”廉大人最后的动作好潇洒呀,日后穿男装我也要学一学。”萧晴雪眼睛一亮∶“去清河的时候刚好可以让萧公看看。” 萧洛兰刚想说话,孙伯脚步略急的进来,进门笑道∶“娘子,清河小郎君来给你拜年了!” 萧洛兰一愣。 萧晴雪眨了一下眼睛。 这算是说曹操曹操到吗也太巧了 萧洛兰带着女儿走到外面,去迎接一下,她记得那孩子不过十三岁吧,清河距离阆歌可不远,这也太危险了,古代可不比现代。 “孙伯,他一个人来的吗”萧洛兰问道。 “还带着一个家仆。”孙伯在前面带路。 途径镜湖时,萧洛兰脚步慢了下来。 不远处,周宗主带着一个清俊秀雅的少年郎正朝她这边走去,身形单薄的少年郎背着一个小行囊,腰间挂剑,身子骨像青竹似的,身后跟着一个带着长剑的壮年家仆。 周绪蒲扇似的大掌拍了拍这位玉郎的肩膀,心情颇好,对夫人说道∶“玉郎胆子不错,千里迢迢的能从清河赶到阆歌,有胆有识。” 周绪是真喜欢敢闯敢做的少年郎,不禁多夸了几句∶“少年郎就该这样,经常在外面闯闯,增加阅历,对自己以后也有好处。” 萧清河唇红齿白,一张玉脸被夸的通红,拘谨又欢喜的对着节度使大人一拜∶ “姑父廖赞,玉郎身边之人是我祖父的大弟子,善使一手好剑法,有他护持身侧,我才安心上路。” 壮年男子沉默着不吭声,周绪倒是看出这人是个见过血的,想必武力不错。 “那也很好了,你才多大就带着人上路了。”萧洛兰观察了一圈,见清河面色红润,身高比几月前还高了些,心里满意。 “不过下次不管去哪里还是多带些人,注意安全。”萧洛兰还是不放心道。 萧清河重重点头∶“多谢姑母教诲,清河知道了,姑母在阆歌过年,祖父他也很想念您,所以派清河到您这边看望一下。” 萧洛兰想起萧公,柔声道∶“是我之过,忘记给外祖修书一封了,等春末的时候,我会带着晴雪一起去清河看望他。” 萧清河惊喜的看向姑母“多谢姑母。” 这傻孩子,谢她什么,萧洛兰将他背的包裹拿下来。 萧清河连忙道“怎好劳烦姑母,清河自己来就好。” 萧晴雪小指一勾就把他的包袱那过来了,不让他们客气了。 “清河见过表姐。”萧清河对着表姐又行了一礼。 “不用行礼啦。”萧晴雪背着小行囊,笑道∶“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是不是累坏了,我找个地给你们两人休息休息,等晚上我们再聊天。” 萧清河见表姐落落大方,对他很是亲近,一路行来时,藏在心底的忐忑时消散了。 他长揖道“谢谢表姐。” 萧洛兰望着女儿把萧清河和他身边的剑客带下去,一路走走笑笑的,看起来相处的不错。 “没想到清河来了。”萧洛兰眉梢都是笑意。 &t;这么开心?看来萧家很得夫人喜欢。&t;周绪揽着夫人的腰,和她一起往回走。 萧洛兰腰间软肉被周宗主挠了一下,她嗔了这人一眼∶ “清河千里迢迢的过来给我们拜年, 这个心意当然要珍惜了。” “既然喜欢,不如让清河住到春末,到时我们带他回去。”周绪沉吟一番道。 “这能行吗”萧洛兰犹豫道“他应该还在上学吧,若耽误了学业功课怎么办””阆歌也有大儒,请一个过来教他不就好了。”周绪笑望着夫人∶“而且,夫人怎知玉郎不愿意呢” “那我们先问问他,清河如果想留下我们再留。”萧洛兰道。 周绪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怎么会不想留下来,况且夫人喜欢,留就留了。 “对了。”萧洛兰停下脚步“今早慎之忽的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你昨天是不是又怪他了,我…” 周绪正色道“此事已经过了,夫人万勿再提。” 明明是这人不依不饶的,昨晚还闹的慎之红了眼睛,怎么变成她啰嗦了,萧洛兰气的拧了一下周宗主的手。 周绪笑着反握住“以后我送夫人的东西,夫人自己收好。” &t;还不是你不公在先。&t;萧洛兰感觉周宗主的手将她的手握的紧紧的,炙热的温暖从他掌心传过来,好似冬天也不是那么冷了。 “那也是孩子之间的事,反正我送给夫人的就是夫人的。”周绪道。 这人真霸道,萧洛兰转过身。 周绪望着夫人淡红的耳尖,微微一笑,和夫人一起走。 “嗯还有杨东杨都尉啊,罗金虎也有帖子,窦家大郎和那胖乎乎的窦县令也送了,好多啊,这要收拾到哪天。”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发出感概,犯困打了个哈欠,早上起的早,她实在是太困了,她估摸着下午还要睡一觉。 “这些都已经是孙伯整理好送过来的。”萧洛兰不急不慢的将帖子收好,顺便喂女儿吃了一个彩敷团子,她的面前还有一大摞的名刺,足已堆成好几个小堆。 有印象的没印象的都送来了恭贺新春的帖子。 远在古阊城的刘仁刘城主也送了,萧洛兰见过的官中,几乎都能在这堆名刺中找到,十六郡大大小小的官员太多了,还有一些将领,率领玄甲营的主将,鬼屠骑的金泰主将,易凡副将,以及交好的阆歌世家们,这些世家和周宗主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像易凡副将军就出生于阆歌的一个大世家,魏严魏将军也不是平民出身,在阆歌,魏家也是有头有脸的,施老将军是其他郡的领军人物,因受周宗主器用,现在坐镇回焱,估摸年后回来…… 但也不是全是世家的,比如金泰金将军,杨东都尉,还有远在安邑的常双林校尉,古阊城的新任都尉郜飞也不是…更别提依附周宗主的拓跋部了,他们连中原人都不是。 萧洛兰看的很认真,几乎把幽州十六郡的郡守都认了个遍,这些郡守中她眼熟的就那么几个,太炀郡守李伯志,不过他并没有递帖子来,浔江郡守曹大义,以及纶城郡守娄海。 其余十三郡的郡守也能在帖子中找到,要记的人着实有点多,还有各郡掌管兵马的都尉以及一些重点人物,比如驻扎在固始郡替周宗主操练北府军的副将宇文乾,始终守护在千里边境处的的龙啸军大将林文桔… 对这些人虽然不能见面,但总要对他们留个印象才是,幸好萧洛兰觉得自己的记忆力比以前好了很多,不然她真觉得这是一个大工程。 萧晴雪陪在阿娘身边也看了一会,趁着屋里没人,小声问阿娘∶“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去上清观啊&t; 她一个人做那实验总感觉有些心飘飘的,阿娘在她身边,萧晴雪就感觉非常踏实,哪怕她也用不着阿娘帮她什么。”等初六的吧,明天十六那些小辈要过来拜年,至少要拜两三天,然后我们休息两天,你以前不是说要邀请酒酒到家里玩吗等玩过之后,我们就去看逍遥子道长他们。”萧洛兰想到女儿要做的事,叮嘱道“不管成不成功,你一定要离那东西远一点。” “知道了,阿娘。”萧晴雪笑嘻嘻的靠在阿娘肩膀上,语气带着一些抱怨”我今早去看阿兄了,阿兄说昨晚阿爹就把压岁铜钱给他了,真是的,阿爹要给就早点给嘛,害我担心一晚上&t; 萧洛兰笑着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又揉了揉她的脸,早上她听到自家女儿做的事,心情就很好。 “你爹他大概就是嘴硬心软。”萧洛兰笑着答道“下午有蹴鞠比赛,是十六举办的,你要不要去玩玩” “不去,我等吃完午饭还要睡一觉。”萧晴雪趴在桌子上,又打了个哈欠。 “好吧。”既然女儿不想去,萧洛兰也不勉强她。 “娘子。”孙伯在外间禀告道“廉大人送了贺贴后想见见您。” 廉世清萧洛兰想了一会道“孙伯,你将他迎到待客的外厅吧。” “唯。” &t;阿娘,我和你一起去。&t;萧晴雪揽着阿娘手臂,母女两人亲密的走了出去。 廉世清等在外间, 观赏着墙上的字画, 听见声音后就是长揖一礼∶ “下官拜见将军夫人。” &t;廉大人快请起。&t; 萧洛兰坐下后, 想起上次周宗主踹了这人一脚, 连忙让人坐下。 “廉大人,新年好啊。”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笑着对他打了招呼。 &t;同乐同乐。&t;廉世清坐在椅子上,也笑容满面,他笑道∶&t;不瞒将军夫人,廉某明日就要去太炀郡任职了,今日过来是与将军夫人辞别的。” 萧洛兰微惊讶的看着廉大人,随后想起这人本来就是太炀郡的新郡守。 “那祝廉大人一帆风顺。”萧洛兰道。 廉世清笑道“借您吉言。” 他站起来,大袖轻抖如鹤伸翅,俄而又倾身一礼∶“廉某告退。” 萧洛兰望着廉世清远去的身影,猜测这人估计也是到不上任不行的地步了,李伯志一家估计早就想逃离幽州这个复杂的局面了。”廉大人最后的动作好潇洒呀,日后穿男装我也要学一学。”萧晴雪眼睛一亮∶“去清河的时候刚好可以让萧公看看。” 萧洛兰刚想说话,孙伯脚步略急的进来,进门笑道∶“娘子,清河小郎君来给你拜年了!” 萧洛兰一愣。 萧晴雪眨了一下眼睛。 这算是说曹操曹操到吗也太巧了 萧洛兰带着女儿走到外面,去迎接一下,她记得那孩子不过十三岁吧,清河距离阆歌可不远,这也太危险了,古代可不比现代。 “孙伯,他一个人来的吗”萧洛兰问道。 “还带着一个家仆。”孙伯在前面带路。 途径镜湖时,萧洛兰脚步慢了下来。 不远处,周宗主带着一个清俊秀雅的少年郎正朝她这边走去,身形单薄的少年郎背着一个小行囊,腰间挂剑,身子骨像青竹似的,身后跟着一个带着长剑的壮年家仆。 周绪蒲扇似的大掌拍了拍这位玉郎的肩膀,心情颇好,对夫人说道∶“玉郎胆子不错,千里迢迢的能从清河赶到阆歌,有胆有识。” 周绪是真喜欢敢闯敢做的少年郎,不禁多夸了几句∶“少年郎就该这样,经常在外面闯闯,增加阅历,对自己以后也有好处。” 萧清河唇红齿白,一张玉脸被夸的通红,拘谨又欢喜的对着节度使大人一拜∶ “姑父廖赞,玉郎身边之人是我祖父的大弟子,善使一手好剑法,有他护持身侧,我才安心上路。” 壮年男子沉默着不吭声,周绪倒是看出这人是个见过血的,想必武力不错。 “那也很好了,你才多大就带着人上路了。”萧洛兰观察了一圈,见清河面色红润,身高比几月前还高了些,心里满意。 “不过下次不管去哪里还是多带些人,注意安全。”萧洛兰还是不放心道。 萧清河重重点头∶“多谢姑母教诲,清河知道了,姑母在阆歌过年,祖父他也很想念您,所以派清河到您这边看望一下。” 萧洛兰想起萧公,柔声道∶“是我之过,忘记给外祖修书一封了,等春末的时候,我会带着晴雪一起去清河看望他。” 萧清河惊喜的看向姑母“多谢姑母。” 这傻孩子,谢她什么,萧洛兰将他背的包裹拿下来。 萧清河连忙道“怎好劳烦姑母,清河自己来就好。” 萧晴雪小指一勾就把他的包袱那过来了,不让他们客气了。 “清河见过表姐。”萧清河对着表姐又行了一礼。 “不用行礼啦。”萧晴雪背着小行囊,笑道∶“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是不是累坏了,我找个地给你们两人休息休息,等晚上我们再聊天。” 萧清河见表姐落落大方,对他很是亲近,一路行来时,藏在心底的忐忑时消散了。 他长揖道“谢谢表姐。” 萧洛兰望着女儿把萧清河和他身边的剑客带下去,一路走走笑笑的,看起来相处的不错。 “没想到清河来了。”萧洛兰眉梢都是笑意。 &t;这么开心?看来萧家很得夫人喜欢。&t;周绪揽着夫人的腰,和她一起往回走。 萧洛兰腰间软肉被周宗主挠了一下,她嗔了这人一眼∶ “清河千里迢迢的过来给我们拜年, 这个心意当然要珍惜了。” “既然喜欢,不如让清河住到春末,到时我们带他回去。”周绪沉吟一番道。 “这能行吗”萧洛兰犹豫道“他应该还在上学吧,若耽误了学业功课怎么办””阆歌也有大儒,请一个过来教他不就好了。”周绪笑望着夫人∶“而且,夫人怎知玉郎不愿意呢” “那我们先问问他,清河如果想留下我们再留。”萧洛兰道。 周绪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怎么会不想留下来,况且夫人喜欢,留就留了。 “对了。”萧洛兰停下脚步“今早慎之忽的对我说了一声对不起,你昨天是不是又怪他了,我…” 周绪正色道“此事已经过了,夫人万勿再提。” 明明是这人不依不饶的,昨晚还闹的慎之红了眼睛,怎么变成她啰嗦了,萧洛兰气的拧了一下周宗主的手。 周绪笑着反握住“以后我送夫人的东西,夫人自己收好。” &t;还不是你不公在先。&t;萧洛兰感觉周宗主的手将她的手握的紧紧的,炙热的温暖从他掌心传过来,好似冬天也不是那么冷了。 “那也是孩子之间的事,反正我送给夫人的就是夫人的。”周绪道。 这人真霸道,萧洛兰转过身。 周绪望着夫人淡红的耳尖,微微一笑,和夫人一起走。 第159章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入夜还能依稀听见爆竹声,窗户外也能看见炸放在天空上的烟火,虽然没有现代的璀璨,但繁星夜幕中多了亮色,烘托着过年热热闹闹的气氛,一直不曾降下来。 萧洛兰许久没见过这么足的年味了,白天就听说街上在散财神,下午和周宗主去逛了一圈,带着满身的爆竹味回到了家中。 因清河来了,便让厨房多炒了些江南那边的小菜,发现那孩子也喜欢碧螺虾仁,萧洛兰便多用了一些晚饭。 大概封号一事是彻底结束了,周宗主在饭间上对着两个孩子重新恢复了关爱,一家人其乐融融,家庭氛围十分和睦,萧洛兰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晚上又去清河住的地方看了看,问问有没有缺的。 结果那孩子实诚,就想住在上次的老地方,女儿上午没坳过他,就随了那孩子的意,住在了落枫阁,可萧洛兰哪里真能让那孩子住在那里,白天还好,一但入夜了,落枫阁临近一个人工湖,四处无遮挡,又是竹居,一楼清谈煮茶,二楼是书房,只做小憩之用,阆歌夜里苦寒,万一受凉就不好了。 于是自己在半山腰处重新挑了一处坐北朝南的三居小院,芷澜院,让清河和他的大师兄一起搬进去了,又让夏荷带着两女婢两小厮去照顾他们,这才回到明心堂。 洗了个澡,一天下来,也不知忙了什么就忙到了小半夜。 萧洛兰坐在绣凳上,用柔软的干布擦着湿发,屋内四角放着炭盆,脚边还有热乎乎的熏笼,温暖如春,这让萧洛兰穿着亵衣也不觉得冷,因家事和睦,兄妹友爱,生活安稳,萧洛兰的眼角眉梢都流淌着满足而幸福的光彩。 烛火微晃,铜镜里的妇人一抬眸就看到了披着单衣的周宗主,发冠,肩膀上还有几粒零星雪花,好像刚从外面进来。 “周郎,你去哪了?”萧洛兰手里擦发的帕子被男人拿了去。 “孙伯拦截了几封给月影居的书信,然后我给放行了。”周绪拿了一个凳子坐在夫人身后,自己用帕子继续给夫人擦发,从他这个角度看,幽幽暗香袭来,夫人衣领微敞,露出了雪白的后颈,在烛火下好似会发光一般。 周绪不由低头亲了亲。 萧洛兰脖侧一痒,灼热的呼吸,湿热的亲吻让她脸颊嫣红,脑子里过了一会才联想到周宗主刚才的话:“是陆家写信给慎之的?”若是寻常的书信往来或是公文要事,孙伯也不会阻止。 “你打开看了吗?”萧洛兰问道,也不知陆家找慎之是什么事? “没有。”周绪声音暗哑,顺着夫人优美的脖颈线条吻下去,耳鬓厮磨,引得怀中人轻微战栗,周绪咬上夫人莹软的耳肉,话直往人心里钻。 “无非就是让慎之过完年去看他们,或者是想借着过年机会来看看慎之,被我禁足在浔江,他们心急了,便想试试慎之的反应,刚好,我也想知道慎之这次会怎么做。” “有些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萧洛兰想着这事,有些发愁,不愿这刚和好的两父子又起什么波澜,周绪揽着夫人,他是个武将,身量体魄哪怕在北地也是极为出众的,更是天生神力,因此很容易就能把夫人圈在怀中,最后还是顺从自己心意让夫人坐在了自己腿上。 周绪拿出夫人脖颈处的装饰,看到自己送的压岁物和小玉牌都藏在夫人那,又将它们放到梳妆台上。 温润的小字玉牌极小极精致,看在周绪眼中着实可爱,压岁铜钱也是小小的一枚,还染着夫人的体温香气,上面刻着的四个小字也甚得他心。 萧洛兰顺着周宗主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到了铜钱上的字,因要洗澡之故,女儿送的陶哨被她放到枕头底下了,玉牌和压岁物不怕水,她就带着了。 影影绰绰的铜镜中,高大威猛的中年武将男人细细摩挲着妇人的后颈,眼眸渐深。 素白衣裳飘然落在地上,擦发的帕子也不知所踪,妇人的鸦青墨发垂直倾泻,堪堪遮挡风情。 一只深麦色的手臂布满肌肉,精悍强健,强势的圈住妇人的细腰,让人面对着自己。 萧洛兰整张脸通红一片,明明她和周宗主已经是做过最亲密事情的人了,可她仍是会感到羞涩。 周绪望着夫人,目光深不见底,喉结滚动,手背青筋暴露。 最终他低头埋首,深深呼吸着。 馥郁的香气充盈着周绪的嗅觉,极度的温暖柔软包围着他,他好像听到了夫人的心跳声,有点快,上方夫人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偶尔露出细不可闻的鼻音,像羽毛挠着他的心尖,让他头脑充血,热血沸腾。 比起上战场时也不妨多让。 男人手臂渐渐收紧。 萧洛兰轻咬嘴唇,鼻尖汗珠沁出,春水似的眼眸雾气朦胧,连呼吸都带着热气,羞红了一张脸。 色若春晓之花,艳比牡丹万分。 周绪终于抬头,恰好见如此春色,不觉更加口干舌燥。 萧洛兰注意到周宗主的视线,脸更红了。 周绪笑看着夫人,感觉自己已经醉倒,动作倒是毫不含糊,大掌按住夫人后颈就吻了过去,热烈无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萧洛兰差点喘不过气来了,总觉得今晚的周宗主像是一头见到肉的狼。 “你轻一点。”妇人蹙着黛眉,轻轻抱怨着,眼尾还泛着红,娇喘吁吁,似嗔似羞。 “好几天没近夫人身了,想的很。”周绪眯眼盯着夫人,只要两人夜间独处,他的话总是那么露骨直白,不懂含蓄为何物,常常让生性羞怯的夫人脸红耳热,周绪也热衷诉说自己的爱意,恨不得让夫人也天天念着他。 周绪靠近夫人,贴耳亲了亲她的脸侧。 萧洛兰羞的不行,欲伸手拿地上的落衣遮一下,想着到睡觉的地方也不迟,双腕却被周宗主单手捉住,往后轻轻反扣住了,动弹不得,周宗主带着薄茧的指就轻挠着她的后腰小窝,萧洛兰下意识的前倾,而后羞愤发现周宗主此刻好不得意,一脸坏笑。 周绪很喜欢夫人的投怀送抱,眉一挑,施施然的用起来。 室内屏风倒映着模糊的影子,烛火摇晃,春意融融。 周绪抱着夫人,怀中妇人的腰细的让他升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掌控欲,随着烈焰越升越高,夫人合该是自己的,周绪看向垂首在他肩处的夫人,夫人玉臂松松的搂着他的脖子,黛眉似蹙非蹙,春水含情,鼻音急促,眼尾脸颊更是潮红成一片,眸光有些失神,隐有水迹。 似承受不住这莫大的欢愉。 周绪闭上眼睛,吻上夫人的唇,不让她动,放肆了一回。 萧洛兰眼睫轻颤,睁大眼睛望着周宗主,浑身绯红,想说些什么,话语悉数被堵住了。 良久,两人才到床榻上休息。 萧洛兰困的不行,心里又带着一些闷气。 周绪侧着身子睡在夫人身边,右臂搭在夫人的腰上,大掌很自然的落到夫人肚腹处,干燥温暖的热意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传到了夫人那里。 周绪用鼻尖蹭了蹭夫人的脸:“生气了?” 萧洛兰抿了抿唇,刚才虽是清理过了,但她还是有种满胀的错觉,明明说好的,这人关键时刻又掉链子,很难不让萧洛兰怀疑他是故意的,她和周宗主既然是夫妻,敦伦之乐是很正常的事,但一些必要的措施还是要有的,她不想有什么意外发生。 “夫人勿忧,来时我喝了凉药,李繁特意制作的,不会有事。”周绪握着夫人的手,轻声安抚道。 萧洛兰听了,这才心里舒服些。 其实敦伦时,她也享受到了,萧洛兰想到这,脸颊微热,她想了个折中的法:“要不你以后节制一些。” 这样也用不着喝凉药了。 那凉药听起来好像挺伤身的。 周绪亲了亲夫人的指尖,闷笑道:“不能。” 萧洛兰更愁了一些,她打了个哈欠,靠在周宗主的身上,周宗主在冬天的时候实在暖和,像个火炉似的,等有空还是问问李大夫那凉药究竟是用什么做的,萧洛兰迷迷糊糊想着。 “夫人睡了?”周绪见夫人没说几句就困倦的闭上了眼睛,问道。 “已经不早了,明天慎之,晴雪他们要来请安,我们还是早点歇息吧。”萧洛兰想到明天的事,就已经预感到忙碌了,周家小辈们还要到她这里拜年,发岁钱,崔婆婆怪不得说过年忙,还有清河这个孩子…明天也要给压岁钱。 不知不觉间,还是困极睡了过去。 周绪低头看着夫人在他怀里安睡的模样,大掌轻轻的摸了摸夫人的脸,随后将夫人脖颈处的压岁铜钱拿了出来,玉牌也掉了出来,千璎二字发出莹润的光芒,反射着室内烛光。 周绪摩挲着铜钱上的四个小字。 岁岁无忧。 他百年之后,夫人如何才能无忧。 周绪闭上眼睛,面容平静。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周慎之望着手中的书信,此刻天色蒙蒙亮,书房烛火明亮。 书信是昨天晚上时分由孙伯送来的,送信的人是大舅的心腹,陆府的大管家,人已经被孙伯安排在客房住下了,信的内容也很简单,其实他昨晚已经看了一遍,可要回信时,他还是再次拿出来又重新看了一遍。 抛开一些问候语,大意就是他的父亲到了浔江割了彭晖的舌头就走了,而舅舅一家人原本已经备好了酒菜,外公更是亲自出门在外迎接,可是,父亲并没有去陆府。 总归是亲家,舅舅欲乘船想挽留一下父亲,可是浔江水路不通,只得返回。 哪怕舅舅说的再委婉,周慎之也明白了舅舅在说他们被父亲禁足在了浔江,根本出不去。 后面书信措词就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是今年不能去看他了,问他初几回浔江拜年,舅舅和舅母好好准备,外公对他亦是想念,思恒和思远请了一个擅长乐舞百戏的班子,就等着他来看了,知道他爱耍武,陆府还多辟了一个马球场,可以和思恒他们骑马击鞠… 周慎之看完以后心里微涩,外公舅舅一家对他自然是好的,时时念着他,而他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但父亲的这个惩罚,在周慎之看来已经是轻拿轻放了,毕竟外祖家这事做的的确伤了母亲的脸面,如今他怎么还能再伤母亲的心? 至始至终,他对母亲问心有愧。 周慎之放下信纸,开始提袖磨墨,等墨磨好了,开始回信。 一封信直写到天色已亮,周慎之放下紫毫笔,信上字迹清晰工整,一页笔墨不多也不少,最后是子嘉敬上。 信上他告知舅舅最近公事繁多,恐不能亲自去浔江给舅舅他们拜年,年礼会让送信的陆家人带回去,又让外公注意身体,却是半口没提禁足一事,想必收到信,舅舅一家就知道他的态度了。 等写完了之后,周慎之看了一会将信用火漆封好,唤书墨前来把他库房里的药材都添一些在年礼里,该有的过年礼数他还是给的足足的。 可有时候礼越重反而越显得生疏了些。 周慎之如何不懂这个道理,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一切准备好之后,周慎之去见陆府管家,随后再给母亲和父亲请安。 陆府管家是个瘦长脸的中年人,见到他前来,中年人立刻诚惶诚恐的迎了上去:“少郎君差遣人唤我一声便是,怎好劳您亲自前来。” “此是回信,你将它交与舅舅,书墨等会送年礼来,到时你带着年礼回去。”周慎之将信交给舅舅心腹。 陆府管家立刻接过来:“唯。” 周慎之处理完这事又回到了自己的月影居,谢德庸是个赖皮的,到现在也没回到他在阆歌小院里过年,直接赖在他这里了。 回房换了一套新衣,周慎之这才准备去明心堂那边,出门的时候就遇到了谢德庸。 “新年好啊,子嘉。”谢德庸笑着对好友打了招呼。 “新年好。”周慎之对着他点了点头,多看了两眼谢德庸:“我要去给父亲母亲请安了,小厨房那你也熟,想吃什么告诉厨娘一声。” “哎等等。”谢德庸伸出扇子拦住好友去路,紫冠玉袍,白裘缓带,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此刻折扇半遮,扇面绘着淡粉桃花,烟雾翠柳,在寒冬季节特别显眼。 周慎之的眉头没忍住动了动:“你怎么打扮的像发春似的。” “喂喂,怎么形容的?”谢德庸收起扇子,听到好友的话很是不满:“这不是过年了吗,我也想到伯母那热闹热闹,这才精心捣鼓一下,再怎么说也不能丢了我谢家的脸啊。” 周慎之停下脚步,望着谢德庸,微微眯着眼睛,青年长相算不上俊美飘逸,但有棱有角,硬朗的面容瞧着十分锋利。 谢德庸一看好友这模样就有点怵,周家人大多都是武将,节度使大人毋庸置疑,从军多年,斩敌无数,凶名赫赫,而好友是节度使大人唯一的儿子,性格沉稳冷淡,恪礼守规。 但是一但较真起来,那股眯眼神态简直和节度使大人一模一样,透着几分冷意的打量直叫谢德庸心儿哇凉,连扇子也不用扇了。 “子嘉,你做甚这般看我?”谢德庸不由出声问道。 “你不是已经见过我的母亲了吗?”周慎之语气淡淡的,深夜母亲提灯找他的事已经被他的书童告诉周慎之了,自然也知道谢德庸这厮在母亲面前的做派,整个就一衣衫不整。 虽然知道当今世家都流行这么一股放浪不羁的调调,但周慎之还真看不惯。 衣服要穿就穿好了,松松散散的,污眼又烦心。 “是见过了,可是我听说萧家玉郎也来了,便想看看他,是不是真如传说中所说,他人与萧家玉郎共处一室时,只如珠玉在侧,觉我形秽。”谢德庸摇着扇子道。 周慎之不懂世家公子比美的想法,以前听闻长安那边不仅女郎爱美,连郎君也爱,会以粉敷面,遇到盛大节日时还会簪花游行,羊车载满鲜花鲜果,男子越美,越受女郎们的追捧,更甚者,也受郎君们所喜。 “子嘉,反正伯母也见过我了,不若就带我去见见萧家小玉郎?”谢德庸笑道。 周慎之带人走到一座桥梁上,忽的问道:“我母亲好看吗?” 猝不及防之下,谢德庸下意识就回想到了妇人提灯,幽然回望那一幕,他想也不想的回答:“自然是天人之貌。” 等说完话了,谢德庸回过神,只觉好友害惨自己了,心瞬间透心凉,又连忙补救道:“子嘉,我的意思是说将军夫人德贤兼…” 周慎之冷笑一声,直接将人踹到冰冷的河水里去了。 谢德庸的性子他了解,有心冒犯不至于,但他就是想踹他,世家爱美,谢德庸也不例外,谁知道他说想见见萧家玉郎是不是真话,就算他说的是真的。 在母亲面前穿的像花孔雀一样,找死呢。 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年初二。 萧清河早早就醒了,他起身时,外面天光未亮,屋内温暖如春,他穿好衣服,绣着繁复花纹的蜀锦衬得他如富贵窝里的小郎君。 萧清河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是他的大师兄,陈负。 陈负已换了一身衣服,深蓝锦袍,面容普通,他背剑而来,坐在小师弟的身旁等着他漱洗,在赶路的时候,他从不离开小师弟十米远,现在已经成了习惯。 萧清河在用一根竹簪束发,他今年十三岁,身体抽条的厉害,比去年又长了一些,整个人因生长之故,身形单薄,有时下受人追捧的清瘦不胜衣之感,日光碎影中,少年郎还未彻底长开的脸虽有些青涩,但已见俊美非常,丹凤眼清凌凌,唇红齿白,姿容浸着书香气的风雅清逸。 一同进来的夏荷见到如此赏心悦目,不同于北地的小郎君,顿时笑道:“萧小郎君,小娘子来看您了。” 萧清河又惊又喜,对着夏荷有礼一揖:“多谢夏荷姐姐告知,还请表姐在中堂等一会,我和师兄马上就到。” 夏荷轻巧避开贵客的礼,一张漂亮的脸上笑意吟吟:“小郎君客气,奴这就回禀一下小娘子。”言罢,将房门带上去了中堂。 不消萧小郎君说,小娘子已经在中堂等着了,因天还早,夏荷还奉了些茶果糕点,让今儿早起的小娘子垫垫肚子。 屋内。 萧清河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确定没有一丝失礼之处,他自己腰间的配剑已经被他挂在了墙上,是一柄极适合少年人使用的轻灵软剑,名白霜,是曾祖临别时特意送给他的,还送了给姑母的年礼。 陈负打开包裹,拿出给节度使夫人的礼物,外表看是一个木盒。 “师兄,我们出去吧,不然表姐该等急了。”萧清河道,陈负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 中堂。 萧晴雪看到萧清河和他的师兄,连忙把脸上的困意散去,瞅见清风朗月般的少年郎沐浴着金色阳光出来,萧晴雪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表弟,早上好啊。”萧晴雪笑着打了招呼。 “清河见过表姐。”萧清河对表姐行礼。 “走吧,我带你去见阿娘,阿娘得知你们来很高兴呢,请完安以后,我们再留在阿娘那里吃早饭,等吃完饭,我带你们去阆歌城里玩玩。”萧晴雪弯眸笑道,这也是她一早来的目的,怎么说,清河现在也算是阿娘的娘家人,她当然要好好和清河小郎君相处了。 “多谢表姐。”萧清河刚欲再行一礼,就被萧晴雪抬起身。 “不用行礼啦,我们要快一点,兴许还能见到阿兄,他一向请安请的最早。”萧晴雪在前面带路,和清河表弟说话,让他尽量放松一些。 萧清河跟在表姐身后,面容也渐渐开朗起来,他本就是心思通透之人,见表姐天刚亮就来找自己,心已明了几分,颇受感动。 他与师兄二人前来,不方便携带大量年礼,一是拖累赶路进度,毕竟阆歌与清河距离很远,二是外面世道并不太平,礼多了招眼,担心多生事端。 清河,金陵,洛阳,大狐,一向是南边的富庶之地,世家众多如龙蛇盘踞,姑母忽的做了幽州主母,近几月颇受一些人关注,打探之人络绎不绝,邀请甚多,但繁花盛景之下,是冰冷的犹如毒蛇的窥伺打量。 以世家为首的太原节度使魏延山,朝廷的静南王,间接掺杂着几位皇子的身影,尤其是太原节度使魏延山。 萧清河在曾祖身边常年耳濡目染,对天下之势猜不到未来走向,但如今定点之势还是可以看的分明的。 太原原本也是靠近北地边缘,和河西几郡隔着三座大山,三山环绕,拥有大片肥沃的河谷平原,但太原节度使这些年的势力不断往南方迁移,萧清河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姑父这些年崛起之故,两尊庞然大物不宜相撞,另一方只能先避让一下。 但太原的繁华是毋庸置疑的,而魏延山本就是有名的太原魏家之后,现如今江南不少世家以他马首是瞻,势力不可小觑。 萧清河轻轻呼吸着冬日早晨的凉气,姑母封号一事他已经知晓了,这也是曾祖派他来的原因。 但不管原因有多少,两人就一个包裹前来,还是寒酸了些,特别是周家人多,除却姑母,还有姑父,表姐,周家少主,周家其他的那么多人…少年郎越想越觉得失礼了些,玉白脸颊有点热。 时间还是仓促了,没有准备齐全,曾祖担心姑母因封号一事心态会变,还是让他和师兄简装出发了。 “阿兄,这里!”萧晴雪无意中看到阿兄从另一侧而来,高兴的对他挥了挥手。 周慎之见到阿妹,也露出一个笑容,阿妹惯是个懒散的,今天居然早起了,他看了眼阿妹身后的萧家小玉郎,沉稳颔首:“时间不早了,阿妹,玉郎,我们还是快点进去请安吧。” 萧清河望着前方亲密相处的继兄妹两,面色如常。 进了明心堂的中堂。 萧清河和表姐,周氏少主一样行礼。 萧洛兰望着三个孩子,柔笑着让他们起来。 周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慎之,等会十六那些小辈来,你先去招呼一下他们。” “是,父亲。”周慎之应道。 “清河,过来。”萧洛兰拿出准备好的一枚玉佩,招手道:“你表姐和慎之都有压岁礼物,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好孩子,快收下。” 萧清河收下成色极好的水润碧绿祥纹玉佩,对姑母拜道:“清河谢谢姑母。” “姑母,这是曾祖给您的岁礼。”萧清河再拜首道,少年郎脸皮薄,耳根子通红:“我与师兄想在年前赶来,故而所携之礼不多,还请姑父,表哥,表姐不要介怀。” 萧洛兰接过木盒,对萧清河笑道:“你和你师兄千里迢迢而来,已经是最大的礼了,快起来吧。” 周绪点头赞同道:“说的没错,你是小辈,对你姑母有心了。”末了又叹道:“我与你姑母也未能在萧公那尽孝,心里对他老人家颇感愧疚。” “刚好前些年我搜罗了一些古籍,等你师兄回去的时候,我让人装几车回去送给萧公,让他也好好乐呵。”周绪道。 萧清河心里一动,起身道:“谢谢姑母,姑父,曾祖他爱书如命,一定会很高兴的。” 周慎之见这位萧家玉郎虽然年纪小些,但一举一动已成风姿,几番言语更是带有赤子之心的真诚,怪不得父亲母亲都挺喜欢他的。 一家子如今再加上萧清河,在外厅用了早饭,萧晴雪吃完饭就带着新来的表弟出去玩了,周慎之要在前院先行招待周家小辈。 一时间,外厅只剩下了萧洛兰和周绪。 萧洛兰见清河这里忙完了,想着等会要见周家小辈给他们发压岁钱就想提前往孙伯那看看,岁礼一定要备足了,女子岁礼多为金花,男子为金瓜子,听孙伯说以前还不是这样,偶有玉镯,发簪,或是小剑,上好的端砚,但周宗主对金子特别喜爱,压岁礼就换成了金子。 他是周氏宗主,他发了,谁还能不接吗? 况且金子实用又好看,于是周家小辈的压岁礼就变成了金子。 有种粗暴简单的美,毕竟谁能不爱金子呢。 周绪看夫人一早起来就忙到现在,又是亲自去库房挑礼物,又是过问早食,现在还要去前院,将人带到了小隔间,顺便把萧公的礼物也带进来了。 “前面有慎之和孙伯,夫人不必担心。”周绪让夫人坐在临窗小榻上好好休息,又给她倒了杯茶,剥了一个橘子。 “吃一个。” 萧洛兰吃了一瓣橘子,也给周宗主倒了杯茶,整个人有种忽然放松下来的感觉,她抿唇一笑。 “萧公的岁礼,夫人打开看看。”周绪将盒子往夫人那推了推,笑道。 萧洛兰也有些好奇,便把盒子打开了,随后微微睁大眼睛。 一枚印章和一本老子的道德经。 萧洛兰拿起印章仔细看着,印章四面刻着四兽,应该是四灵印,多为私人小印,她也看清了印章的五个小篆字,萧敬书之印。 想到女儿也有一枚萧公送的印,萧洛兰觉得萧公颇有顽童之心。 不过送道德经是干什么? 萧洛兰奇怪的拿起道德经翻了翻,只是一本普通的道德经书,暂时看不出什么别的特点,只不过这书应该是萧公用过的,书页翻阅痕迹明显,一翻似乎就能翻到萧公看的那页。 周绪望着夫人翻阅到道德经上善若水那篇,他微微闭上眼睛。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老狐狸这是在告诉夫人。 上善若水,夫唯不争,故无尤。 周绪想了一会,忽的笑了起来,也许萧公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也就是君子之术,不争为争。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小隔间内, 茶香袅袅。 “萧公这是在夸夫人呢,说夫人是君子。”周绪放松的躺在榻上和夫人说话,又剥了一瓣橘子给夫人吃, 萧洛兰坐在他身侧, 旁边就是暖融融的小火炉,手上的道德经还是被翻在了上善若水那篇,毕竟这页好像就是萧公自己看过的。 “有吗?”萧洛兰望着上善若水这四字, 这本道德经应该买来没多久,萧公随手翻了几次就送给她了,应该是有深意的吧, 不过为什么夸她是君子, 萧洛兰有些不明白,古代人表达言语十分含蓄内敛, 有时候她要想好一些才能明白这些弯弯绕绕。 “水善万物而不争不正好符合夫人的性子, 想必萧公已经收到了夫人封号一事, 毕竟朝廷里寒门一派就有萧公的人,他就派清河来安慰夫人了。”周绪笑道,将不争即争的用意掩下去了,有些话直接挑明了不好, 夫人也许不懂萧公赠书之意, 但根本没有关系。 因为她已经在无意中做到最好了,没有人比她做的更好了。 萧洛兰脸色微热,其实她没有周宗主说的那么好,她也并不是什么都不争的,刚到这里的时候过的胆战心惊,就为女儿和她自己就争过活路,只不过现在女儿在她身边平安长大, 家庭里的人也都健在,她的心态就变得很平稳包容。 说到底,她对安稳的生活还是一直带着向往的,不喜欢流离奔波,现在这些都有了,她就很满足了。 “萧公还真是爱操心。”萧洛兰轻轻抱怨了一句,心里却微暖,同时又为原本的萧公之外女感到惋惜,这样的一个老人家,曾经枝繁叶茂的家族,嫡亲血脉居然就只剩下了一老一幼,怎能不让人怅然侧目。 “当然是因为夫人值得了。”周绪开解夫人,他知道夫人对萧公一家是带着愧疚的,因她现在名面上的身份是萧氏女,不过在周绪看来,这桩买卖是萧公乐见其成的。 而用萧氏做夫人的娘家,也是周绪经过深思熟虑的,虽然现在萧家人丁单薄了些,但萧公门下弟子众多,又是清河书院的山长,儒家奉行天地君亲师,师的地位分量可不小,尤其是亲传弟子,相当于半个儿子。 所以说萧氏也不算是落魄,就如枯枝生芽,总要给时间给它们成长。 周绪想东西很快,这些念头不过一闪而逝,最终还是笑眯眯的望着她的夫人,过年这段时日,除却慎之那的糟心事,这个年过的还是很不错的。 和夫人一起做羹汤,闲时说说话,晚上一起洗澡睡觉。 萧洛兰把盒子盖好,准备让春花放到自己的书房收藏着,毕竟是萧公的一片心意。 “周郎,等会你要和我一起去前院吗?”萧洛兰问道。 周绪想起周家那群小辈,估计还会有许多小孩,二弟家的四女前年出嫁了,三弟家的也有孩子,有孩子的话应该也会带孩子来,还有一些早已长大成人的庶弟庶妹,比如五房周落,六房周山十一房的周班,以及旁支亲戚大妇们… “再让慎之忙忙,孩子多了闹哄哄的头疼,我们等过一会再去。”周绪拉过夫人的手让她坐在榻边,其实往年他都是一手交给慎之和孙伯,极少亲自出面,不过既然夫人想去,那他就陪陪她。 萧洛兰从窗边看了眼天色,因她起的早,所以现在还是早上。 两人吃了会茶休息了一会,才一起走出房间。 周慎之笑容保持的很好,对前来的长辈一一行礼,二叔母,三叔母,五叔母他们以及十一叔家的还有一群周家小辈,一眼望去,十几个穿着锦绣的孩子,幸好就是起初闹腾了些,后来也规矩的坐在席间了。 “堂哥,怎么没看到晴雪?”周十六在人群里望了一圈,没发现那个爱凑热闹的人,问道。 “清河来了,她带清河去外面玩了。”周慎之问道:“你找她干什么?”他是知道十六和阿妹可不是见面相亲相爱的性格。 “嘿嘿,我新得了一件好玩的东西想送给她。”周十六像献宝似的说道:“是海那边来的舶来品,可稀有了,我花了大价钱买的。” 话音未落,耳朵一痛,就见他娘李氏优雅的揪住他的耳朵,轻声细语道:“你的钱哪来的?嗯?” 周家从节度使发家也不过这一代,而未发家前所娶之妇也大都不是名门之后,皆生长于在北地,所以周家内部过年礼仪一向是松散热闹的,几十个家人亲戚热热闹闹的同处一堂,不拘分席,就是本家的人做的近,旁支的人,比如周一泓,他领着儿子与一众关系颇远的周家远方亲戚就做的远些,听着前面的热闹。 周慎之笑看着被二叔母揪的龇牙咧嘴的周十六,旁边一圈人皆笑出了声。 周十六丢了面子,脸色通红又不敢忤逆母亲,低声求饶道:“阿娘,快点松手啊。” 李氏恨铁不成钢的望着自己的小儿子,心里一肚子气,没事招惹萧小娘子做什么,她可不同于一般人家受宠的小娘子。 “二嫂勿气,十六郎孩子心性,估计是得了好东西想和晴雪玩呢。”说话的人是李氏的亲妯娌,三叔家的大妇,和三叔一样,是个笑脸团团的人物,但李氏知道这位妯娌是个持家有方的,内宅把控的极稳,三叔占了个肥差,儿女又上近体贴,已经当了婆母,日子过得极为舒心。 “是啊,阿娘。”周十六点头。 大过年的,又是在宗主家里,一大堆人前,李氏压下心中火气,笑着松手:“弟妹你不知,十六花钱向来大手大脚的,不知浪费了家里多少银钱,海上来的东西就图个新鲜,花大价钱买实在没必要。” “孩子嘛,想买就买了,我家大郎上半年就办置了一件太湖山石,从江南那边用船运过来的,也花了不少钱。” 一众人围在二房那里,几个当家主做的大妇们也说了起来,有为十六说话的,也有说自家孩子哪哪不听话的,周十六揉了揉自己通红发热的耳朵。 周慎之望着略显冷清的周一泓那边,暗中吩咐了一下女婢多多增茶添果,靠近门边的暖帘炭盆也照应些。 “大嫂来了,这下十六郎不愁没金子花了。”眼尖的三房大妇看见妇人白脂玉般的手轻撩暖帘,立刻笑着近前,没曾想宗主竟也在。 “十六又干什么了?”周绪一进来,厅堂里热闹的气氛顿时变得安静了一些,小辈个个端正坐好,连几岁的娃娃都不敢闹腾嬉笑了。 萧洛兰对这一幕感到神奇,她刚还听见屋里一阵笑闹声。 周宗主现在面上带笑,也不吓人啊。 周一泓带领周家旁系给宗主以及主母长揖一礼:“岁首新至,愿宗主和主母福临康安。” 周绪颔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萧洛兰在祭祖的时候也见过周一泓,模样消瘦精干,见他一直弯腰做礼,周宗主已经去了那边还不起身,一大众旁系明显以他为首,大的小的都在行礼,萧洛兰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道:“大家起身吧,这是家宴,不用太过拘束。” 此言一出,周一泓的腰弯的更低了些,然后直起身道:“主母新年安好。” “你们也是。”萧洛兰也回了礼数,在主母走后,一众旁系明显的活跃了一些,但又克制住了。 周绪坐在主位,旁边就是夫人。 “我就是花钱从岭南那买了一个舶来品,想和晴雪堂妹一起玩。”周十六耳朵红红的,回答大伯父的话。 “是什么?给我看看。”周绪见夫人好奇,便随口问道。 周十六扭扭捏捏道:“还在家里。” 周绪一看这小子就知道他没说真话,估计是什么可以作弄人的小玩意,也就他当宝。 李氏瞪着儿子,一旁的周凌之揉了揉额头,他都已经结亲生子了,家里的弟弟就好像是他另一个儿子似的。 “就是一个机关盒。”周凌之拆弟弟的台,他也见过那小玩意,还检查了一遍。 “十六,你拿出来给伯母,说好送给晴雪堂妹的新年礼物,不能食言了。”周凌之道。 周十六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机关盒奉上。 萧洛兰接过来,顿时被机关盒上的宝石闪到了,机关盒不过她掌心大小,很是袖珍,做工不菲,方方正正的一个。 虽然好奇里面藏着什么,但萧洛兰决定还是让女儿回来自己开。 “十六,过来收压岁钱了。”萧洛兰道。 周十六脸红红的走过去,其实伯母这人挺好的,倒是他当初对伯母不敬很不知好歹了。 李氏见自己儿子第一个收压岁钱的,顿时心里舒坦了。 等小辈的压岁钱给完了,就剩一些孩子的,萧洛兰望着岁数不一的十几个孩子,微微弯腰,眼眸带笑。 等压岁钱发完,这些小辈就行礼离开了。 等到傍晚女儿回来时,萧洛兰把十六给的礼物送给她。 萧晴雪对着机关盒跃跃欲试又带着警惕,她可不信周十六会有什么好心,不过这机关盒还真是好看,像个艺术品似的。 萧洛兰就坐在一旁裁剪些布料准备做些腰间大带给周宗主和慎之,一边看着女儿摆弄着机关盒,眸光温柔。 终于,萧晴雪下定了决心,不过她也机灵,找了本书挡在面前。 “阿娘,你帮我按一下按钮。” 萧洛兰按了一下,只见机关盒里突然冒出一条宝石小蛇,碧绿蛇身,红宝石的眼睛,小蛇张开嘴巴,忽的吐出一道水来,喷溅到了书上。 额,这是喷水蛇? 萧洛兰拉下女儿的书:“已经没机关了。” 萧晴雪一看书面上的水迹,立刻哼道:“我就知道周十六没安好心。”她点了点小蛇,发现它可爱的紧,又开心起来,摆弄了好一会。 得砚书斋。 周绪坐在高椅上,信上是浔江郡守给他发的书信,信上道,彭晖口哑之后脾气变得暴躁易怒,动辄打杀伺候他的奴婢,多次催促齐南华上阆歌,现已动身,十日之内应到达。 幽幽烛火下。 周绪陷入沉思,舌头没了还想来,是想把齐南华当天使宣诏,找个替死鬼完成任务,还是说另有目的。 不然,一个劲的往阆歌这个必死之地闯什么呢? 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修) 大年初三,小年朝。 萧洛兰原本打算今天去婉娘,月娘家贺拜新年顺便回礼的,礼都准备好了,结果春花提醒了她今天走亲访友有些不合适,因北方这边,小年朝又曰赤狗日,赤狗是熛怒之神,故而不宜外出,宜在家祭祀先祖神明。 如果她冒冒然去了,会冲撞他人的财运好运,实在不妥。 认真了解了之后,萧洛兰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萧晴雪指挥着芳云取下门笺和松柏枝,燃了一个炭盆,将它们放到盆里燃烧,她对这些古代习俗总是充满了莫大的兴趣,一早就拉着清河表弟过来阿娘滴翠轩这边玩了。 清河望着童心未泯的表姐,在干净的廊下坐着。 萧洛兰到的时候就见小少年身姿清正的在剪纸,小小少年郎手巧的很,连女儿也坐在他旁边发出惊叹。 “是小猪驮元宝啊,这个剪纸好。”萧晴雪拿起一张,夸奖道:“清河表弟你真厉害。” “表姐过誉了,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很简单的。”萧清河羞涩笑道。 “那算了吧,我手笨学不会的。”萧晴雪拒绝了,她看看就好,让她学这做工精细的剪纸,她没那耐心。 “我来学看看。”萧洛兰提裙上了台阶,笑容温暖,将一旁的软蒲垫置在身后坐下,大熏笼将周围温度熏的暖呼呼的,哪怕在外面廊道处也不冷。 “姑母小心拿剪刀。”萧清河将剪刀尖内扣送到姑母那,小背脊挺的更直了,陈负师兄在廊道下打坐,身边放着一把剑。 萧晴雪眼睛盯着他的剑,她也有一把剑,是从库房里找出来的,不过她的剑和这位陈负的剑比起来就好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陈负的那把剑一看就很重。 陈负见节度使家受宠的小娘子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剑,无甚出彩的面容只有眼睛泄露出几分笑意:“小娘子想看看我的剑?” 萧晴雪大大方方承认道:“我听清河表弟说陈负师兄颇得外曾祖父剑法真传,就想见识一下。” 原来是想看剑法,陈负似真似假道:“我从不轻易出剑,此剑若出必饮血。” 萧晴雪顿时眼睛发光了,这就是她想要的剑客大侠感觉,好有风范! 一旁听着两人谈话的萧清河见不得表姐受哄骗,道:“表姐别听师兄瞎说,在路上的时候,师兄就拿此剑当过行山仗,还劈砍过柴火。” 萧晴雪对那剑的神秘感一下子破灭了大半,少顷,她又振作起来,说不定这是返璞归真的高手,在武林里,这种一般是高人所作所为。 陈负道:“那是因为赶路之迫,不得已为之。”说罢,他横剑在膝,剑鞘古朴,剑柄处缠着一圈褐色的粗布,拇指推剑出鞘几分,一抹幽泓清亮映在走廊处。 屈指一弹就是金戈嗡鸣音。 就连萧洛兰也被那把剑吸引住了,萧晴雪干脆蹲身在陈负身前,淡粉澜裙似一花苞骨,好奇望着这把大剑,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剑身有冷意,想摸又不敢。 “此剑甚利,小娘子娇贵,万不能伸手触碰。”陈负又道。 萧晴雪心痒痒的:“这剑叫什么名字啊?” “潭影。”陈负回道:“是老师壮年时亲手冶炼捶打而成,后赠送于我。” “原来外曾祖还会炼剑啊,好厉害,他怎么什么都会,会写诗,会箸书,还会刻印章,也会使剑,文武双全啊。”萧晴雪惊叹道。 此话一出,陈负脸上笑容大了些,萧清河脸上染了些红色,很是自豪,又邀请道:“曾祖他还会做游山器,清河周边多山多雾,表姐,等你到了清河,曾祖肯定会做游山器,行山仗给你,到时我们一起出门游玩,登山望远。” “好啊!”萧晴雪满口答应下来,对春末的清河之旅产生了莫大的期待,她肯定要系着阿娘给她做的那条庭芜绿的宫绦的。 萧洛兰含笑望着他们两人聊天说话,将剪好的剪纸贴在门处。 随后进了室内,从书房大开的窗户看去,女儿和清河挨在一起逗趣,把昨天十六送的机关盒也拿了出来,送给清河玩。 陈负背靠廊柱,望着两人。 清河拿着一张她的剪纸透着日光在给女儿看,萧洛兰看着这一幕,忽的想起了一首萧公早年作的诗,她在案桌上找了一会,终于找到了和【秋思】挨在一起的小诗,不过并没有题名,应是随便写写的。 细雪疏松柏,小庭夜清寒。 当烛剪对影,年年共良宵。 萧洛兰拿起书看了一会,觉得颇有乐趣。 次日。 萧洛兰带着礼去拜访婉娘,月娘她们,还要去看看崔婆婆,过年这段时间崔婆婆帮了她很大的忙。 因青山先生的家在高馨坊,婉娘家在另一条街坊处,萧洛兰带着帷帽便先拜访了一下赵府,廉大人的宅子也在这一边,不过青山先生的宅子比廉大人的宅子要小多了。 萧洛兰在门口等了一会,就听到了青山先生久违的舒朗笑声。 “主母快快请进。”青山先生在家很是闲适,身上披着娘子做的大氅,现在还未到上班时间,他也偷了个闲和自己的娘子休憩到日上三竿。 月娘站在夫君身后,紧张又高兴的看着节度使夫人来她家拜年,连忙招呼起来。 萧洛兰送上年礼,对着月娘微微一笑,两人在后院聊了会天,青山先生下厨做了些饭食,萧洛兰就在他家用了。 月娘得知兰娘要去婉娘那,鼓起勇气道:“那我带你去吧,婉娘那里我很熟悉。” “谢谢月娘。”萧洛兰笑道。 月娘带着兰娘一起出门,也戴了一帷帽,青山先生远送爱妻和主母离去,觉得娘子脸上笑容比往日多了些,他回到自家,想了想还是先去府衙那边看看,过几天就要当差了。 “怎么没有见晴雪?”月娘问道。 “她带着清河一起去她好友家玩了。”萧洛兰回道。 两人一起去了对面街坊的金府。 开门的是金犇,他看着过来拜年的节度使夫人和青山娘子,打开了门,又喊了声娘,金府的人看起来比青山先生家还少,不过地方倒是挺大的。 金犇行礼过后就退下了,让他阿娘和好友一起相处,金荷婉见到结伴而来的兰娘和月娘,愣了一下。 萧洛兰将礼品放下来:“我知你爱吃酸甜口的,便弄了些酸枣糕,婉娘,你要不要来尝尝?” 金荷婉坐下来,常年冷着脸的她看起来不好相处,不过今日阳光很好,给这位脾气倔犟的妇人也添了些暖意,她让府里老仆拿来茶具,准备煮茶。 月娘在一旁抚琴,萧洛兰和婉娘吃着糕点,而后缝制腰封大带,想着早点做完,让周宗主和慎之用上。 煮茶完毕,月娘也捏了一块酸枣糕吃着,微酸的软糯口感让她多用了几块。 过年访亲拜友,萧洛兰本想再去崔府看看崔婆婆和崔郎君,不过见时间已晚,还是让冬雪先回府了,准备明日再去。 不曾想,刚进家门,就听到孙伯禀告崔郎君来了。 “主母新年好。”崔什子咳嗽了一声,笑着和主母打了招呼,手里还捧着袖炉。 “新年好,崔郎君。”萧洛兰先带人到亭阁里休息,有些意外之喜:“是来找将军的吗?他今天去府衙办公了,还未回来,崔郎君不介意的话可以在这等一会。” “那我就腆颜多留一会了。”崔郎君笑道。 萧洛兰让春花上了些鲜果茶点。 “不用客气,崔郎君想留多久都可以。”萧洛兰道。 崔什子经过一个冬天的修养身体好了一些,他笑道:“过年初二那天,萧小娘子带着萧家玉郎去我家看望我了,路上还买了礼送来。” “还有这事?那孩子也没和我说。”萧洛兰眼眸微睁。 “小娘子至诚至善,是个好孩子。”崔什子浅啜一口茶,笑容温润。 没多时,周绪就回来了。 “什子来了。”周绪看到夫人笑道,顺便撩袍坐在夫人身侧:“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就是闲聊过年的事。”萧洛兰道。 崔什子看向主公,道:“天使八/九/日即到,不知主公心里有何打算?” 周绪喝了口茶,道:“暂时不知他真实意图,不过我已经发信让南宁郡守寻个由头先把他们的甲全部给我卸了,等到了阆歌,无非就是我的府邸以及宝亲王那,看他们去哪边了。” “三千甲士,他们恐不愿。”崔什子说出顾虑,毕竟是天子亲兵,装备不俗。 周绪笑容微狞:“那可由不得他们,浔江大的很,再多的人也吃得下。” 萧洛兰听着周宗主带杀气的声音,略有些心惊肉跳。 “距离天使到这还有几天,我还想了个法子,已经和宝亲王通过气了,就等他们来。” 见主公心有成算,崔什子坐了一会后就告辞了。 萧洛兰好奇问道:“什么法子?” 周绪语气戏谑道:“我也当一回入幕之宾如何?” 萧洛兰愕然,然后想了一会,入幕之宾原本是指幕僚在帘后听主公与他人议事,随着时间推移,这个词多了一丝其他意味,有些幕僚们长相俊美,也常出入主公幕后。 萧洛兰看着周宗主魁梧高大的身形和他不怒自威的脸,不由笑得眼里水波盈盈,她当然知道周宗主就是想偷听而已,但架不住现在这个词和周宗主颇有差异。 周绪原有些挫败,可是听着夫人的笑声,自己也笑了起来,冷肃的面容不见一丝煞气和冷意。 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上清观。 小道童一脸生无可恋的瘫坐在小观门前,薄雪浅浅没鞋底,他们这里处于偏远的小村里,自然没有什么青砖大道,下雪了不管扫的多干净,还是会留下星点,本来他前两天扫过一回了,结果早上下了小雪,摆烂的小道童宁愿数着墙角的砖块也不愿动弹了。 这几月,小道童跟着师父一直生活在这座破败的小观,比以前的日子苦多了,菜要自己种,衣服自己洗,三清祖师的铜像自己擦… 心里很是烦闷,自己的师父放着好好的贺朔郡不呆,非要变卖资产跑到苦寒的幽州,一路上洒钱博名声当冤大头,好了嘛,好不容易到了阆歌,被人美心善的萧小娘子救下了,本以为当了萧小娘子的门客,依附在她门下可以过上好日子。 小道童原本还想着如果萧小娘子也信道的话,说不定会给他家师父建个道宫什么的,受人香火供奉,结果事实是残酷的,虽然萧小娘子很受宠,部曲庄园一个不缺,但是她就扔了一个破落的远离人烟的山上小观给师父住。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小主人,萧小娘子经常做一些常人不能理解的事,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就能让他们信奉道家的人伺弄五谷轮回之事…小道童苦从心来。 想到自己前几月和师父做的事,小道童的脸顿时扭曲了。 逍遥子健步如风的上山,手里提着一篮子鸡蛋,这鸡蛋是从山下人家买的。 “师父,你回来了。”小道童看到师父,立刻喊道。 “嗯,小娘子今天过来,你留五六个鸡蛋在厨房,其余的放到罐子里收起来。”逍遥子将篮子递给小道童。 小道童蔫巴蔫巴的穿过前殿去后院厨房那,正想偷懒的时候就听见了大殿处小娘子的清脆嗓音,小道童心里一喜,每次小娘子过来都会给他们带些好吃的,要不就是银钱衣物,其实小娘子对他们还是挺好的。 “逍遥子,我们来看你了。” 同时师父豪迈喜悦的声音也隐约响了起来。 小道童放下篮子一溜烟跑到了前殿那里,没想到居然还看到了将军夫人。 萧洛兰望着面前仍然仙风道骨的逍遥子和小道童,和女儿一起跨过门槛,道:“逍遥子道长,别来无恙否?” “哈哈。”逍遥子捻着雪白的长须,笑道:“劳主母挂念,贫道一切都好。” 小道童跟在师父身后,激动的脸蛋红红的。 “逍遥子,我和阿娘今天在这吃饭,您老去准备一下啊。”萧晴雪带着阿娘往道观后山走,她已经换了一个大场地。 “那我就做一回上清观的素斋给两位尝尝鲜。”逍遥子道,顺便把身边的小道童也拎走了,经过这几个月,逍遥子也算看出来,他的这位小主子虽然有些东西弄的颇为离奇古怪,但看她成竹在胸的样子,也不像是瞎弄的,而是要做什么东西。 还特意选了这么一个偏僻地,逍遥子摸着胡须,决定两耳不闻窗外事,小娘子以前捣鼓东西的时候也不往她面前凑,当然,要用到他的时候,老道也不含糊。 逍遥子想的很开。 另一边去山上的小土路上,萧洛兰拿着一根竹制的行山杖,路有积雪,有些路段还是挺滑的。 “慢点走,小心摔跤。”萧洛兰拉住兴冲冲的女儿,让她也慢一些。 萧晴雪本想快点带阿娘去看个好东西,听到阿娘的话就老实的走在阿娘身边。 后山不大,萧洛兰没过一会看到了一间小木屋,以及闻到了一股尿腥的臭味,萧晴雪早有准备的给阿娘备了香巾:“阿娘,你离远一点。” 萧洛兰闻着臭味,她倒没什么矫情的想法,反而站的近了些,屋内有一片平坦的空地,面前是一块人为弄的坑洞,和地窖有点类似,不过不大,坑洞看起来也比较小,周围堆着一些石头,里面是尿泥,木屋里温度比外面高,旁边还有几个炭盆和炉子,看起来有人照看这里,应该是逍遥子道长和那小道童吧。 萧洛兰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女儿曾经给她说过的制作火药的三样东西,她记得上次来女儿还收集了一下硝石,这是自己又做的? “硝石不够吗?”萧洛兰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这东西好像挺重要的,火药中占比最大的就是它了。 “真要用的时候刮墙皮的那点硝太少了而且还费事。”萧晴雪拉着阿娘往后退了几步,虽然是自己理念的成功产品,但毕竟太臭了,她得意洋洋的对阿娘邀功道:“古代不管哪种矿山一般都在深山老林里,又没成熟的采制工具,量少不说还危险的很。” “我就想起了这硝田制硝法,比采矿方便还可以控制量,硝的纯净度还高,不过还只是完成一半。”萧晴雪算了算,略有遗憾道:“若早几月做就好了,这种坑洞我先往里面加入落叶,麦秆,水和石灰之类的,先让它们发酵,让底下的土变得有温度,阆歌冬天太冷了,我还真怕把这土给冻坏了。” “有了硝田,再把收集到的人畜尿液倒进去。”萧晴雪捏着鼻子拉着阿娘又往后退了些:“差不多九,十月的时间这些土壤就会含有大量的硝,到时挖出这些硝土掺草木灰按照比例溶于水,就能得到高纯度的硝水。” “熬煮硝水就能得到优质的硝酸钾。” “这可是个好东西,有了它们,就能制出更好的黑/火/药。”萧晴雪想想就兴奋,最主要的是这个是可以大批量生产的,就是时间稍微长些,但是历史证明了这样是可行的。 既然历史可行,她也行! 萧晴雪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万不能一个人做,小心炸手。”萧洛兰听了女儿的话,见她说的很有条理,眼睛发光,心里为她高兴。 “知道啦。”萧晴雪揽着阿娘手臂出去,望着周围的小山坡,想起阿娘在生日那天告诉她的小秘密,她偷笑道:“你说阿爹知道我这么厉害,到时会不会让我去当监工啊,无邪山那么大,硝田产园完全就可以建在那里,还能和那边的武器作坊做个伴。” “如果保证安全的话,你可以自己问问你阿爹。”萧洛兰笑道。 萧晴雪皱着眉头,觉得阿爹好像会答应又好像不会答应,毕竟安全这东西,也许她觉得很安全,阿爹阿娘不觉得呢。 “回去洗个手吃个饭休息一会,我们再进炼丹室吧。”萧洛兰抬头看了眼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了。 “好呀。”萧晴雪完全没有意见:“逍遥子做的素斋好吃,阿娘等会尝尝,这小观里的蔬菜都是他们自己种的,就连小木屋里面的那些啥也是逍遥子他们朝山下村民收集的,哈哈,可苦了他们。” 中午素斋一出,萧洛兰觉得果然美味。 饭后消食了一会,萧洛兰就推开了炼丹室的门,里面的炼丹炉的一应器具已经不见了,前室空荡荡的,没有了热源和火焰的存在,萧洛兰的心一下就放松了。 萧晴雪带着阿娘来到自己的秘密基地。 “这是铁桶,里面是烧成碎末的柳木。”萧晴雪拍了拍案桌上的小铁桶,以前制作的那些不得她意,她又重新弄了一个,捣鼓这些东西的时候,萧晴雪感觉好有成就感。 萧洛兰手朝里面摸了一下,黑乎乎的碳灰还有块状的,摸着有颗粒感,还很粗糙,估计等会要研磨成粉末状,旁边极有配套的研钵和研杵。 “这是以前收集好的硝石,也要研磨成粉末。”萧晴雪在桌上摆动东西,因在心里预想了无数遍,所以她做起来得心应手,一共有三张桌子,每张桌子各放一个火药材料,研杵研钵都是配套的。 “硫石是逍遥子那的,他会炼丹,硫能化金,银,铜,铁奇物,所以他那有好多自己私藏的硫石,我感觉这些硫石应该是从硫铁矿的冶炼出来的。” 萧晴雪摸着手里淡黄的块状结晶体,觉得它的臭味也不难闻了。 “等全部磨好之后再按照比例全部融磨一起。”萧晴雪等真到要做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紧张的,心一慌,话就多了起来:“比例不能错了,硝石占比是最多的,我们要多弄几份,颗粒状化的话,我也不知道是清水粘合好,还是米汤或者鸡蛋清…白糖最好,但是我担心控制不住,它…” 萧洛兰走过去握住女儿的手,轻轻的抱住了她:“我知道了,你不用紧张。” “我们一样一样来。” “阿娘在你身边。” 萧洛兰安抚了一下有些紧张的女儿,声音温柔。 过了好一会,萧晴雪才从阿娘怀里出来,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还没做她就乱想,至少也要先做出来。 “阿娘,我没事了,我们先开始研磨吧,磨的越精细越好,最好磨成粉末。”萧晴雪此刻充满了干劲。 “不急,先穿一些厚衣服,再戴上手套,看能不能找个面罩,先把防护措施弄好了。”萧洛兰首先关心的就是安全。 等做好防护后,萧洛兰桌上用研杵研磨硫磺,让女儿去磨木炭去了,硫磺伤手味道还难闻,萧洛兰舍不得女儿做这个。 萧晴雪和阿娘说着配比,没过一会手就酸了:“人工还是不行,还是得想个法子自主化,用机器代替人锤磨成粉,这个可以让偃师想办法。” 等到全部研磨成粉末之后,萧洛兰让女儿在台子上计算比例,自己将硫磺木炭混合研磨,尽自己可能磨的最细,旁边还有网孔极小的网筛,下面还有几筐鸡蛋。 算好以后,萧晴雪将三种粉末先大致的合在一起,一共分成三等份,颗粒状火药她也是第一次实验,准备第一份加水粘合,第二份加蛋清,第三份加米汤,至于白糖,她现在还真不敢。 萧洛兰见女儿捣鼓那些三合一粉末就害怕,让她到一边,她说自己做,萧晴雪皱着眉头:“阿娘,我可以的。” 萧洛兰不同意。 萧晴雪只得让阿娘小心再小心,她望着阿娘,自己做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等阿娘做了,自己的心就提了起来,萧晴雪知道自己的性子不细致,可此刻她却把所有打扰阿娘的因素都想了个遍,提着心看着阿娘将三种粉末放到一个干净的小盆里,随后加蛋清,糅合成半黏状态,放到网筛那用勺子压一下,就掉落在了干燥的盆里,萧晴雪接住它们,这些小家伙还需要慢慢烘干,不能暴晒。 虽然三份不多,但两人不知不觉间还是忙到了傍晚。 三份比例刚好的颗粒状的火药被一层白布盖住防止灰尘。 萧晴雪等一切做完以后,复盘了一会,觉得还有很多缺点,比如网筛的孔还要再小些才好,颗粒状越小越好,现在这个还是大了些,也许她该找一回阿爹送给她的偃师了。 萧洛兰摘下手套,厚衣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额发也被汗浸湿了,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她压力就有点大,害怕出什么意外,幸好没有。 走出门外,外面晚霞漫天。 “等我们回去估计要关城门了。”萧晴雪站在阿娘身边,忽的说道:“阿娘,我现在有部曲,有门客,有利器,如果成功的话,我想让阿爹先弄个挂名官让我当当。” “以后谁敢欺负你,我可要不客气的。” 萧晴雪双手环臂,笑容明媚又自信,像只刚出窝的小凤凰。:,,. 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萧洛兰跌坐在地上,只能看见前方的高头大马,这是萧洛兰第一次看见真马, 以前都是在电视上见过的, 那马喷了个响鼻, 前蹄在原地踏动, 坐在马背上的男人面容在愈发昏暗的天色里看不清楚,但他的身形像是巨大的阴影一般完全笼罩下来,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萧洛兰以手撑地,面色发白, 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长时间的奔跑带来的身体反应还没完全消失, 她急速喘气,胸脯起伏不定, 感觉头晕目眩, 女儿找不到这个事情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等听到那个男人用微生涩蹩脚的普通话问她的时候, 萧洛兰的心里不可抑制的涌起了一股极大的喜悦和感激。 她没有办法,她就一个人,对这个陌生的地方根本不熟悉,而且天很快就会黑下来, 找寻女儿的难度毫无疑问的会加大, 如今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问她要不要帮助? 这一刻,萧洛兰几乎落泪,她真的很需要。 她现在只想找到女儿。 “谢谢, 谢谢您。”萧洛兰从地上慢慢站起来,尽量让自己恢复冷静,她抬起头, 对坐在马背上的男人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而后语气快速又焦急的说道:“我的女儿不见了,您可以帮忙找一下我的女儿吗?她大约这么高,和我差不多。” 萧洛兰把手举到自己头顶处,宝贝女儿身高和自己相仿,尽量让这些人知道女儿的特征。 “她穿着一条橘红色的裙子,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她的名字叫晴雪,皮肤很白,眼睛大大的,右眼睛下面有一颗小痣。” “她应该就在这附近,对,就是这附近,我在找她,她一直没有回应,肯定是出什么事了。”萧洛兰心急如焚,越说越着急。 周绪听到略带哽咽的道谢声,这才把目光渐渐上移,等看见那双含着泪光的朦胧星眸,没由来的想到了自己年少轻狂时,在金陵纵马绿堤岸时遇到的一场江南暮春时节雨。 烟雨蒙蒙,翠柳画桥,湖水涟漪不断,丝丝缕缕,如烟似雾。 当时只觉无趣的很,连风都是无力的。 现在…回想起来倒是微微心痒。 周绪听着这位华妆贵妇哪怕着急也如秋鹂哀啼的嗓音,等她说完了,才开口说道:“这位夫人,您可否说的慢一些。” 毕竟,幽蛮语和长安语不同,自己的下属有些听不懂。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长安太远,幽州的很多人也许终其一生也见不到长安,更别提学习长安语了,也不知这个贵妇是怎么流落到幽州的,身边竟连一个仆从侍女也无,看她的穿着打扮语言发音,极像是世家大族出身的,据周绪所知,这类贵妇人一出门,除了随行的奴婢,还会有一定数量的部曲围绕身侧,虽有些疑问,但初次见面,也不好打探。 萧洛兰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要求,但她还是慢慢的仔细的复述了一遍。 周绪听完,看向谋士赵青山。 赵青山摸了摸三寸胡须,招手让雷虎过来让他带着数十骑去找人。 雷虎听完以后,迅速行动起来,二十骑分为两队,一队十人,五人一组,从密林不同方向呈现包围圈往外搜索,身着轻便软甲的骑兵们入林,不多时就燃起了火把,熊熊火光骤然亮起在黑夜里,然后四处散去。 那些火光重新点燃了萧洛兰的希望。 对眼前肯出手帮助的男人更加感激,她刚刚也听到了这些穿着像古代士兵的人口音不是普通话,倒像是哪个地方的方言,萧洛兰也没怎么听懂,但是行动却是真真实实的,他们在帮助她寻找女儿。 这些人真是好人。 剩余的七八个骑兵们牵着同伴的马匹自然的聚拢在周绪身边。 赵青山见那名妇人一直朝着密林里望,脸上神色难掩担忧,便主动开口介绍道:“不知夫人如何称呼?我叫赵青山,这位是我们幽州周氏的宗主。” 萧洛兰见那名叫赵青山的男子说的如此正式,最后介绍的更是郑重,心里不由紧张起来,江城附近没有幽州这个地方啊,应该距离江城特别偏远的地区吧,赵青山是说帮助她的人在幽州姓周,宗主又是什么意思? 萧洛兰没想明白,小心翼翼的回道:“我姓萧,叫萧洛兰。” 赵青山的脑子几乎是快速调出了姓萧的世家大族,沐荣的萧氏还是清河的萧氏亦或是大狐的萧氏,这三个萧姓能有能力在长安立足的好像沐荣只有的。 莫非是沐荣的,沐荣靠近中原腹部,鱼米流脂,富贵非常,倒也十分像能养出这般妇人的。 这么多的思绪也不过是几息时间,赵青山已是笑道:“萧夫人莫急,雷虎他们个个是军中精锐,追踪寻迹无一不精,只要您的女儿在林里,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 萧洛兰知道这人是在安慰她,连忙道谢,随后又忐忑的说道:“我也进去找晴雪吧,你们放心,我不会添乱的,我只想要一个火把。” 赵青山听到对他的道谢声,怔了一下,出身高贵的世族大家一般都看不上他们北人,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些许的轻蔑是不可少的,但这位夫人的言辞礼教却是极好的,依靠着多年的看人经验,这位夫人是真的在很认真的感谢着他,对于感谢宗主,赵青山觉得是正常不过的事。 只要在幽州,就避不开周氏。 他们的宗主可是那些世族大家也要弯下身段,低下头颅的存在,哪怕低的不情不愿,那也低了不是。 但被人衷心感谢的感觉还是不错的,于是,赵青山的笑容也多了一丝真意:“夫人真是爱女心切。” 能让一位体面高贵的贵妇在珠钗散乱,衣着脏污的情况下,还坚持着亲自找女儿,这份爱女之心是做不得假的。 萧洛兰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本来就不是擅长交流的人,见他们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变出火把的,但她还想返回密林去找女儿,多一个人的力量寻找总是好的。 她不由自主的看向那个被赵青山叫做周宗主的男人。 萧洛兰知道他是这群人的领头,那些人很听他的话。 周绪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可以很容易的看清萧夫人,就如此刻,她在看他。 妇人仰着头,雪白的脖颈从被包裹的严实的暗纹团花交领里露出来,在夜色里好像会发光一般,饱满的嘴唇略干,却红的鲜艳,细眉微蹙,愁绪万千,眼眸里都是无声的恳求。 周绪手指微动,随后翻身下马,顿时,他身后的七八名轻甲骑兵们也纷纷从北地良驹上下来,动作迅速,落地无声,浑然有序。 不用宗主吩咐,直接将马匹安顿好,随后进入密林生火。 骑兵们拿着火把走出来。 萧洛兰看清那位好心人,眼睛顿时睁大,脚步不禁后退一步。 自然是因为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太高壮了,给萧洛兰的感觉就好像是人形野兽。 原先天色昏暗,再加上他在马上,看不清楚,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如今火光明亮,将一切都照的清清楚楚,男人身着黑色轻甲,体型极为高大威猛,肩膀宽阔,他一站那,就将萧洛兰完全遮住了,像一堵黑色的墙,沉默冷凝。 他的皮肤黝黑,面容刚毅,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进黑冠里,唯独鬓角有风霜之色,浓眉下,眼眸狭长锐利,长相端正,胡须短而密,此刻,他就盯着她。 然后给了她一个火把。 萧洛兰感受到暖融融的火光,惊吓被缓解了许多,同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受惊过度了,这位好心人就是长的高了点,壮了点。 “谢谢周宗主。” 萧洛兰接过火把,对愿意帮她的周宗主再次道谢。 周绪松开火把,手无意间碰到了一下萧夫人的指尖。 萧洛兰拿着火把,根本没空注意这个细节。 她望着密林,想着往哪个方向才能更容易找到女儿。 “萧夫人。” 萧洛兰转头,再次后退一步,这一次是不得不退,因为周宗主正在她的脚前捡什么东西。 “夫人,您的鬓花掉了。” 周绪直起身,将芍药花递给萧洛兰。 芍药早不复鲜活,花瓣萎靡成团,但是周宗主看起来又没有恶意,只是看见她的花掉了又捡起来还给她,萧洛兰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随意的插在头上,又再次道了一声谢。 “夫人不必客气。” 周绪刚毅的面容此刻很是温和,语气关切:“我们去找您的女儿吧。” 萧洛兰听了连连点头,跟着几名拿火把的骑兵一起进入林里。 周绪目光始终不离萧夫人,他背手走在她的身后,满是老茧的粗大手指互相搓了下,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早,萧晴雪看见阿爹居然没上班反而在等着自己。 她望了望,阿兄没在,应该是上班去了。 “阿爹,你今天不用去衙门吗?”萧晴雪走到阿娘身边准备吃早饭。 “这几天不忙,我准备和你阿娘一起去上清观帮帮你的忙。”周绪不紧不慢的说道,看到女儿瞪圆了大眼睛,像夫人怀里的雪球似的。 “阿爹你也去?”萧晴雪被吓了一跳。 “想提前看看我的惊喜。”周绪笑道。 萧洛兰让女儿坐下来吃饭,说道:“他是去人工磨粉的。”上清观那里还有一些剩余的材料,昨天她们并没有用完。 萧晴雪的手腕到现在还酸酸的,她想了想,觉得让阿爹早点了解也好,反正以后他也会了解的,至于藏着掖着,萧晴雪还真不会这样做,阿爹势力越大,她和她阿娘才会过的更好,她得阿爹越看重,他人就不敢轻易的看低她阿娘,就好像阿爹为阿娘撑腰,拔了太监舌头一样,她也要撑起来才行。 “好啊,今天我和阿娘就会轻松多了。”萧晴雪道。 等吃完饭后,他们并没有立刻出发,萧洛兰让厨房做好桂花糕,酸枣糕,梅花糕,又带上给慎之的牛乳茶这才出门。 萧晴雪喝着牛乳茶,拎着食盒就进了阆歌府衙,节度使司,旁边就是大都督府,府衙里已经有人上班了,萧晴雪刚好碰到了窦大郎。 此刻的窦大郎和恩师许判官走在一起,两人看到萧小娘子,上前问好,许判官这个年过的不错,他的孙女要嫁给了他的学生,也就是窦大郎,婚期就在年后,窦大郎人品性情这些年他都了解,原本就觉得可堪造就,后来又荣升为府院法直官左副官,依他这样的年纪,说一声年轻有为也不过分,更何况窦大郎已在阆歌买了宅子,就住在阆歌,这样他的孙女嫁给他,他们这些做长辈还能照看照看。 总之,许判官是越看越满意。 “窦大郎,你知道我阿兄在哪吗?我想送点东西给他。”萧晴雪问着熟悉的窦大郎。 “萧小娘子请跟我来。”窦大郎在前方引接,对恩师道:“许判官,我先将萧小娘子送到少将军那。” “好。”许判官抚须笑道,目送他们走远。 萧晴雪穿过仪门,入目就是府衙六房,六房列大堂左右,东边是吏户礼,西边为兵刑工,分为了左文吏,右武兵,一路看下来,地占百十亩,巍峨气派,大堂后面还有二堂,三堂,最后面还有一个后花园。 而且萧晴雪还发现阿爹的属官办公也在这里,比如行军司马,还有掌书记,副大使,中门使,指挥使之类的他们的衙门都比较靠近内堂,萧晴雪看的眼花缭乱。 听着窦大郎的讲解,终于到了阿兄办公的地方,是大堂旁边的左耳房,就在阿爹办公旁边,节度使司很大,大的超出萧晴雪的想象,想进去的时候,发现阿兄似乎在忙,里面挺多人的。 萧晴雪便离得远一些,节度使这个官职比较特殊,是可以父传子的,也许以前不是,但是现在这个习俗已经改变不了了,朝廷想改也无力回天。 阿爹是幽州节度使,阿兄就是下任接班人,本就是少将军另兼职赤焰军将领,所以阿兄也有自己的属官。 等周慎之忙完以后才在窦盛鸣的禀告下得知他阿妹来了,周慎之惊喜的看向堂外坐着的阿妹,大步走了过去:“阿妹,你怎么来了。” “阿娘看你早早来府衙了,让我带些吃的喝的给你。”萧晴雪把食盒递给阿兄。 周慎之心里微暖,笑道:“替我谢谢阿娘。”他早上就得知阿爹要和阿娘去玩了,对于阿妹也跟着,周慎之觉得挺正常,也许在别人家,阿妹这个年纪可以嫁作人妇了,可在他们家,阿妹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其实,周慎之挺喜欢这种性格的阿妹,活泼可爱又明媚大方。 “那我走了啊,你忙的时候也要注意吃饭。”萧晴雪道。 “阿妹再见。”周慎之道。 萧晴雪弯着眼眸,对阿兄挥手,走出府衙时,就和阿娘阿爹他们一起去了上清观。 因这次有阿爹在,她和阿娘就分开了,萧晴雪单独乘坐马车,阿爹和阿娘共乘一辆。 等到上清观时还没到中午,太阳冒出头,积雪融化。 萧洛兰就着周宗主的手下了马车,周绪看着破败的山道,以及周围孤零零的小道观,对夫人笑道:“也是难为逍遥子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 萧洛兰提着裙裾,素色披风袅袅,侧目道:“逍遥子道长很有名气吗?” “他不有名,有名的是他的师兄,擅长炼丹,据说有长生之术,一直备受世人追捧,前些年刚被圣上封为护国大国师,在长安那也是一个人物,等明年夫人或许会见到他。”周绪揽着夫人的腰,让她借力走的轻松些。 萧晴雪早就跑到前面去了。 “逍遥子道长也擅长炼丹,曾经还送了我丹药,后来丹炉被收起来了,女儿想做的事接近火源不好。”萧洛兰和周宗主在山间小石道上走着,语速轻缓柔柔,道路两旁的树木枯枝被积雪压低,寒风簌簌,空气清冽。 逍遥子得知节度使大人来了,带着小道童恭敬的等候在道观门外,这个鹤发老人此刻红光满面,刚看到人影就下去了,打了一个道门稽首。 “将军与夫人大驾光临寒舍,老道得以见将军英姿,实乃我道门之幸。” 萧晴雪对逍遥子夸张的热情无语,简直太狗腿了吧,好歹也是她的门客,不能有风骨一些嘛,萧晴雪在心里腹诽。 “逍遥子道长请起。”周绪虚扶了一下,逍遥子顺势起身,不敢真让节度使大人扶着。 “我带着阿爹阿娘去后院那边,逍遥子,你在前面忙着。”萧晴雪不想多浪费时间了,等会还有事要做,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对一脸喜色遮不住的逍遥子说道:“阿娘喜欢吃你做的豆腐素斋,您老今天再做一回。” “某知道了。”逍遥子摸须笑应道。 周绪一进后院,鼻子动了动,闻到了硫磺的味道,等到了炼丹室,他看向夫人和晴雪:“在弄火药?” 鞭炮可用不着这么严密的保护和纯度很高的硫磺。 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猜的这么快。 萧晴雪下巴抬得高高的,自信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火药,这可是黑/火/药。” 周绪看着不知轻重的夫人和女儿,一时间不知为她们胆大而提心吊胆还是为了她们的鲁莽而生气,他知道女儿年前做了鞭炮,但也只以为是玩玩而已,没想到两人打主意到火药身上了。 周绪让夫人和女儿坐在外室,自己进去检查了一下,发现没有热源明火才离开。 “阆歌的军工坊有火药。”周绪坐在夫人身侧,对女儿给他的惊喜有些哭笑不得,夫人和女儿没上过战场,估计是从哪个话本知道火药厉害就想弄火药,至于女儿说的黑/火/药,周绪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阆歌军工坊里就有专精此道的匠人制作火药。 “火攻是军家常用的一种战争手段,军工坊那就有火药包,攻城时以火药包代替石头和油脂火球以投石器掷之,除此外还有火箭,火球。”周绪说着说着还是夸起了女儿:“不过乖女儿能想到为父分忧,阿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但是。”周绪话音一转:“火药这玩意一个不慎就容易伤人伤己,以后还是莫玩了,阿爹给你找的偃师会些机关术,乖女儿无聊了可以让他们陪你玩。” 萧洛兰一听这话就知道周宗主没当真,再看看女儿急得微红的小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爹,这不一样的!”萧晴雪有些急,她从里面拿出半干的颗粒状火药放在阿爹面前:“军工坊的火药比例是不完善的,它并不能发挥它的真正力量,而且如果我猜的没错,那里的火药都是粉末状的吧,保存困难,也不好移动,甚至还经常哑炮,所以就相当于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 周绪坐直身体,面色微严肃打量着女儿,难道女儿是一个精通军事的?他以前怎么没发现。 女儿说的这些情况的确是有的,火药这玩意只能在特定时间下,特点地点使用,威力也就那样,周绪低头望着黑乎乎的颗粒状碳化火药,拿出一点用手搓了搓,细闻之下,这火药味似乎比较浓些… 见阿爹认真了,萧晴雪继续说道:“有了我的新配比和新技术,黑/火/药的威力保证能让您吓一跳。” 周绪想了一会:“口说无凭,总要亲眼看看。” 萧晴雪泄气道:“还没做好呢,本来想做好让您过来看的,结果您现在就来了,那我们就一起做吧。” “不过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很多的黑/火药它的威力可以炸毁山的。”萧晴雪随口说了一个比喻。 周绪手一顿,望着那些貌不起眼的黑色小粒,眼睛微眯。 第167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阿爹,你在想什么呢?"萧晴雪一抬头就看到阿爹的神色,没由来的心一跳。 这样看,阿爹可真不像一个好人啊。 周绪笑道“我在想乖女儿怎么这么聪明,比军工坊的那些匠师还厉害。” 萧晴雪被夸的心虚羞赧,又带着一点高兴,来到这么久了,她终于觉得自己也有一点用处了,幸好来的时候高考刚过还能记住一点东西,若是上了大学,她都不能担保自己还记得多少,就这还是自己费劲心思回想又陆陆续续做实验才勉强成功的。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阿娘也帮了我很多忙。”萧晴雪道。 周宗主夸女儿,女儿再夸她,萧洛兰被这父女两人逗笑了∶“好了,我们还是干正事吧。” “我来教阿爹。”萧晴雪跃跃欲试。 “好。”周绪应道。 “我给你们打下手吧。”萧洛兰道。 周绪本想让夫人歇,他还记得夫人手心现在还红红的,但想起夫人自进了道观就一直笑意吟吟的,周绪劝歇的话还是散了,其实不过是磨些东西,他自认还是完全可以胜任的,阆歌的军工坊周绪每年都会视察几次,对于火药这种东西也是熟悉的,而制作火药的方子都是严格保密的,泄密者杀无赦,且民间禁止私人开采硝矿,硫磺矿,盐铁之类的矿藏,一但被发现就是杀头之罪,因凡是幽州所属矿藏皆控于他一人之手。 周绪低头看着桌上的硫磺,硝石,想到了逍遥子的身份,炼丹师,手里有些家底也正常。 怪不得女儿可以拼凑出火药原料。 “还是先磨成粉”周绪问道。 “阿爹好聪明。”萧晴雪将火药比例写下来,萧洛兰带着厚厚的手套在一旁研磨柳木炭,发现柳木炭不多了,便道“我去外面生火烧些炭吧。” “可以让逍遥子烧嘛,阿娘你在我旁边等着称量。”萧晴雪可不想让阿娘火熏火燎的去烧柳木炭。 "那我先告诉逍遥子一声。"萧洛兰将桶里的柳木炭都倒下来,然后拿着小桶出去。 “阿爹,这是黑/火/药比例,我这个就是将火药分成百分整,然后里面的木炭,硝石,硫磺配比就差不多是这个数,等会我们再做一次。”萧晴雪将纸递给阿爹。 周绪看了一眼,记住了,果然和军工坊的匠师提供的火药方子不一样,他记得火药包的成分比例比女儿这个繁多了。 “这种颗粒火药真有那么大的威力?”周绪以前不是没想过提升火药药力,可是始终不得其法,但说放弃火药这条线,他还真做不到,被女儿正好说中了火药的尴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阿爹,你要相信我。”萧晴雪一接触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就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粉末状火药之所以威力小第一就是比例不对,第二就是没有颗粒化,我把这两样解决了,它想不发威都难。” “我还有硝田制硝法,保证让硝多多的,等一会带您去看。” 萧洛兰回来的时候就看周宗主和女儿融洽交谈着,她就在一旁给女儿称量,古代一斤十六两,她要细细把比例分配好了,她现在用的是昨天粉末剩余的,周宗主那则是重新由他自己研磨的。 周绪将磨好的火药粉末按照比例配置在一起,随后加水糅合,蓦地笑道“怎么感觉像在揉面" 萧晴雪被阿爹的联想可爱到了,发现自己有一段时间没吃面了∶“我想吃面了。” “那晚上回去我弄羊汤长面给你们吃。”萧洛兰含笑望着他们。 “谢谢阿娘。”萧晴雪高兴道。 “现在火药暂时分三种加,主要看看哪种粘合的更好,然后一定要阴干,或是低温隔空烘干,现在的小颗粒状火药是昨天我和阿娘趁着它们是软性状态的时候用网筛分割出小粒小粒的,但是我觉得这颗粒还是大了些。”萧晴雪摸了一把在角落里阴干的颗粒火药,道∶“或许我们可以将软泥状的火药撒上一些小颗粒的炭碎,保持粗糙感,再阴干打碎筛选。” 多实验几次总能找到最合适的那种方法,毕竟实践出真知,萧晴雪也不确定自己的方法就是最好的,因此要集思广益才对。 周绪按照以上步骤,分别加了蛋清,米汤,最后又用女儿说的方法分别制作。 “好了,现在就等它们阴干了。”萧晴雪道“阿爹,我现在带你去山上看看硝田。” 到了山上,萧洛兰就见女儿兴致勃勃的跟周宗主介绍硝田。 “这倒是一个好方法。”周绪看了一圈,觉得此法很是眼熟,与《药经》一中记在的硝石法有颇多相似之处,硝石,诸卤地皆产之。秋冬间遍地生白,扫取煎炼而成。货者苟且,多不洁净,须再以水煎化,倾盆中,一夜结成。 不过女儿硝田这边比《药经》上所说要更为细致些,而以人畜尿液堆积之,可人为大规模的生硝土,但时间还是长了些,前期还是硝矿更加便利,不过从这也看出女儿心地善良。 周绪看女儿的时候带着笑意“有女如此,为父如虎添翼也。” 萧晴雪被夸的脸红,她说了这么多,最后的成果一定要给力啊,萧晴雪在心中默想着,她也要弄个官当当。 忙碌的一天结束以后,周绪对女儿说的口口完全上了心,接连两天都和夫人,女儿去往上清观,这让逍遥子一直是红光满面状态。 终于到第四天的时候。 萧晴雪终于肯定她和阿娘第一次做的三份火药已经完全干了,干燥的黑色颗粒躺在她的手心里时,萧晴雪无疑是激动的。 此刻她和阿爹阿娘他们正在后山处,旁边还有一块大石头,等爆炸的时候,他们可以藏身于此。 一根油浸的细麻延伸到了远处的球中。 铁球里灌满了颗粒状的火药,压的紧实密封在罐子里的黑/火/药! 萧晴雪感觉手心都出了汗,萧洛兰握着女儿的手让她不要太紧张了,而后两人捂住耳朵,周绪用火折点燃细麻绳,此绳被油浸泡过,燃速极快,一点明火迅速燃烧至铁球那。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犹如旱天地动,晴空炸雷,大地被炸出了一个深坑,铁块如碎刃飞旋四周,撞击到巨石上发出金戈声。 周绪耳朵一阵轰鸣,觉得他们距离还是太近了,可是… 他望着巨石被铁片炸裂的缝隙,以及不远处的地坑,一向冷肃的面容维持不住喜色,更别提一旁的萧晴雪了,她揉了揉耳朵,感觉脑瓜有些被震闷了,萧洛兰也被这威力给惊了一下,近距离接触,她才发现女儿做的东西有多厉害,她可以预料,在这种冷兵器的时代,一个标志性的热武器的产生会是什么可怕的冲击。 “夫人耳朵疼”周绪见夫人脸色微白,压住近前查看的想法,关心问道。 “没事,我休息一会就好了。”萧洛兰回过神,道。 周绪这才上前,他仔细看着地上的深坑,泥土松软,约莫大半人身,铁球周绪选的并不是厚实沉重的,但这就已经让他对□□刮目相看了,毕竟里面的火/药也不多。 “好,不错!”周绪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大笑道∶“不愧是吾家麟儿。” 萧晴雪知道阿爹不喜读书,眨了眨眼睛,古代麟儿好像代指有出息的男子,阿爹这是忘记了,还是有意说的。 ”吾家麒麟儿,可胜万儿郎。”周绪笑眯眯的夸赞道,女郎怎么了,他家的女郎比一般的儿郎要强数十倍。 萧洛兰心里高兴,后面试验和女儿躲的远远的,又是一声巨响,把呆在下山处的逍遥子还以为地龙翻身了。 三次实验结果,以米汤的糅合效果最好。 萧晴雪想了一会,后来终于想明白了,米汤不仅黏而且还带着糖… 其实蔗糖化水更好,但也更危险,萧晴雪想了想还是没告诉阿爹,步子有时候太大也不好,会多很多危险,还是一步步的苟吧。 晚上。 周绪睡不着觉,反常的点了灯,在深夜的烛火下望着挂在墙上的堪舆图。 萧洛兰打了个哈欠“周郎,你怎么还不睡。” 周绪目光盯着太原的地理位置。 太原之后就是肥沃的平原,可以供骑兵驰骋的平原。 江南膏腹之地,周绪从不掩饰自己对它的垂涎,他想要吃的更饱,更好一些。 ”我在想乖女儿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该怎么奖励她?”周绪回到床榻,和夫人说说心里话,这也是他刚才想的问题之一。 萧洛兰听到与女儿有关,睡意少了一半∶“不管当什么,还是选文官一类的吧。” 她就晴雪一个女儿,一点也不想女儿和打仗的事靠边,这也是萧洛兰唯一的私心了。 周绪笑道“等明儿问问乖女儿自己的想法。” “另外,我想把女儿的火药换一个名字。” “换成什么”萧洛兰好奇问道,这人刚才站那么久,不会在想名字吧。 周绪微微一笑,明亮烛火下,牙齿森白如野兽的獠牙探出,另萧洛兰心中一悸。 “天罚如何”?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明日天使仪仗队要来的缘故,初九的天显得格外阴沉,寒风扑面,虽说过完了年,但幽州冬季的寒冷并没有减多少,依旧清寒透骨。 萧洛兰带着手套,披着褐色大氅,袖口处还塞了一小巧手炉,迎着寒风走出了明心堂。 周宗主今日要去阆歌的军工坊。 本来他想带女儿去的,毕竟女儿对火药方子了解颇多,到时实地考察说不定可以给出许多意见或者是和军工坊内的匠师们交流经验,但萧洛兰没法放心,一般的地方就算了,女儿去军工坊她坐在家里也无法静心。 就连婉娘最近几日派人约她去茶楼听说书,萧洛兰也婉拒了,始终还是放心不下,于是还是想跟着去看看,求一个心安。 现在马车已经备好了,萧洛兰准备先去女儿的鹿鸣苑那边和女儿一起过去,天儿冷了,晴雪有时候也会在自己小院里自己吃饭,毕竟从鹿鸣苑到明心堂也不近,懒性起来了就会赖床。 刚出了明心堂,顺着镜湖桥梁拐向女儿住处的石道时,就见慎之和清河一起来了。 身姿挺拔的青年步伐有力沉稳,周慎之前几日就接手了阿爹对宝亲王府的布置,又派人沿途监视着天使仪仗队,昨夜天使仪仗船队就已经到了阆的一个下镇。 修整一番后,今早就向阆歌启程,若无意外,天使仪仗队应会在中午或者下午到,和父亲预料的差不多,十日之内,彭晖和齐南华他们就会来。 萧清河对着姑母行礼,少年郎身后跟着他的师兄陈负。 早上这两孩子已经请过安了,怎么又突然回来了,萧洛兰这几天将心思放在女儿的火药上,对这两个孩子关注自然少了些,刚想说话,就听到了慎之的声音。 "母亲,天使仪仗队已经快到阆歌了,我先来告知您一声。"周慎之道。 萧洛兰怔了一下,那今天是去不成了,转念一下,天使是应该到了,毕竟路程就这么长。 “我知道了,你阿爹人在书房呢。”萧洛兰看慎之往明心堂走,就知道不是找她就是找周宗主。 “那我现在去阿爹那里。”周慎之道,和清河表弟说了一声就去了父亲的得砚书斋。 萧清河望着姑母,晦暗天际,乌云压城,隐有风雪预来之兆,一切都显得阴沉沉的,姑母也未穿什么鲜亮衣物,但萧清河还是觉得姑母好看的过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似水温柔。 “姑母,到时我和您一起接旨吧。”萧清河道,其实他们萧家也很长很长时间没有接过圣旨了,一个落魄的文人世家最后只剩他与他曾祖二人,说来也是世事无常,但既然姑母现在是萧氏的人,曾祖不在身边时,做为萧氏一族最后的男丁,他为姑母出头责无旁贷。 就算不能化解圣旨上的恶意…在姑母身边也是好的,萧清河回忆起姑母的称号,皎如月的玉脸骤然泛红,既有无法护持姑母的羞愧也有对那份封号感同身受的屈辱无力感,更多的则是藏在心底的愤怒。 萧洛兰也是第一次要接圣旨,其实她也不懂怎么接,听见清河这样说,还以为他想看看圣旨,便道“你想接的话,就和我接吧。” “不过现在我们先去看看你表姐。”萧洛兰笑道。 萧清河跟在姑母身后,脸色微红,听着姑母关心的问他最近在府里生活的怎么样,吃的好不好,书房里的书还够不够看,又道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她,如同家人一般,小小少年郎立刻一板一眼的认真回答。 陈负背剑望着前方不远处一直温声轻语和小师弟说话的清艳妇人,小师弟从小就没父母,一直跟在老师身边长大,身边也尽是师兄师弟或是同窗子弟,他虽小,性子却是倔强清冷的,如今对节度使夫人如此依恋,是把她当母亲了吗? 陈负仔细想想,他这小师弟过完年也不过十三岁。 他又不免抬眸仔细看了一眼节度使夫人,也许上天对美人总是偏爱的。 等到了鹿鸣苑,萧晴雪得知今日那死太监就要来了,瞬间燃烧起了熊熊斗志。 “你快点吃饭吧。”萧洛兰盛了一碗粥给女儿。 萧晴雪吃着鸡蛋饼,将牛乳茶推给表弟,狠狠咬了一口∶“我也要去接旨。” “行,行,都接。”萧洛兰一向对女儿没辙。 “也不知道彭晖没舌头还怎么读圣旨。”萧晴雪想想就窝火,大过年的,这人尽给她们找晦气。 “应该是由礼部侍郎齐南华代宣诏。”萧清河喝了一口牛乳茶,甜甜的直往心里去,他回道∶“毕竟他是天使仪仗里的第二人。” 此话,在得砚书斋也响了一遍。 他想了想问道“宝亲王那怎么样了” ”宝亲王前些日子按照心中名单自己亲手处理了一批朝廷耳目,其中还包含了他的几个妾室,被牵连的奴婢侍卫达到五百之多,我让秦风一直监视宝亲王府,发现亲王府的管家带着几个侍卫逃走,便让其射杀了。"周慎之答道。 周绪轻嗯了一声,朝廷耳目一直就藏在宝亲王府里,以前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就是他们的死期到了,回焱弓/弩一事,他必须要把这把柄牢牢的抓在手里,彭晖一来,朝廷可疑耳目定会与其接触,他就先下手为强。 宝亲王这老贼估计心中也有数,朝廷耳目死了,他此刻说不定还轻松了,毕竟朝廷耳目不仅监视外面的节度使,同样也会监视他。 “现城外肃空,天使仪仗队到时,我已下命令让城门卫仔细搜查,不让他们身上有一件利器。”周慎之道。 周绪点点头∶“此前,我就让南宁郡守让那三千甲士全部卸甲缴械,不过意外也不可防,多检查几遍也是好的。” "另外,父亲,我查到这次带队的将领是安川将军。"周慎之说到这的时候,看了一眼父亲,安川以前还和父亲一同打过仗,共同抗击过突厥,后来安将军被调入了长安。 “是就是了,你想问什么。”周绪觉得这没什么。 “我听闻安将军以前和您交情颇好。”周慎之有点拿不住该怎么对这安将军。 周绪笑了“你是觉得我们一同打过仗,共同处过事,以前又是好友,所以我会对他手下留情" “这样的话,朝廷找些老将老卒朝我卖卖惨,我就该退位了。” 周慎之忙道“父亲,我知道了。” “你坐下。”周绪点了点前面的座位。 周慎之坐下来,有些忐忑,其实他对安将军哪有什么手下留情的想法,只不过是看在他是父亲以前的好友上,便多问了一句,以后他就不会再犯蠢了,站在他们对立面的好友就不再是好友,而是斩杀务尽的敌人。 “如果三千甲士中就有以前和你共同杀过突厥的好友,你杀不杀?”周绪问道。 “杀!”周慎之毫不犹豫的回答,杀了的话,他也许会伤感几天,不杀的话,未来死的可能就是他全家。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周绪这才缓下脸色,觉得儿子还是人杀的太少了,周绪想起安川,这人以前的确是他好友,一同喝过酒,一同杀过敌,还曾经以性命相托过,但那又怎么样,如果安川真要头铁不肯听他的命令,不肯卸甲缴械,那周绪对他也不会客气。 “以后还是多上战场。”周绪看着儿子,道。 “是,父亲。”周慎之应道。 中午时分。 天使仪仗队带着一箱箱的赏赐流水一般进了阆歌。 生在幽州的子民很难对当今的天下之主产生什么膜拜尊崇的想法,更多的则是痛恨,幽州十六郡当年遭受突厥侵略,没兵没粮,朝廷不见任何援助,他们如今的好生活都是周幽州给的,在幽州,小一辈的甚至只识周幽州,不知道皇帝是什么。 仪仗队的三千兵们没有了盔甲和兵械,犹如绵羊走进了猛虎之口。 他们才是真正的手无寸铁! 带队的将领安川几乎是绝望的望着极为适合骑兵冲刺的大街巷道,只需五百,不,这种地形地利,只需要三百精锐骑兵带队,就可以将他们全部杀死,他咬牙一言不发,来自死亡的威胁笼罩着仪仗队中的每一个。 齐南华坐在轿子里,额头上冷汗津津,手中的明黄圣旨已经成了他的催命符,他不想接的,可惜皇命难违 “尔去宣诏。” 一张宣纸上写着四个大字。 齐南华看向身边的彭晖,绕是已经见了不少次,还是被此刻膨辉的模样骇的脸色发白,胸闷欲吐。 只见平日里白胖和善的彭晖脸上,一道狰狞的刀口从耳根直划至另一边的嘴角处,哪怕已经敷了上好的药,可时日太短,伤口仍然皮肉狰狞外翻,这也导致了素有善人面的彭晖现在丑恶的不堪入目。 齐南华几乎可以想象这个伤口是如何形成的。 定是割舌时,彭晖惊恐的闭紧嘴巴,而周幽州见此,直接以匕首划口,剧痛之下,彭晖就会张开嘴巴,然后割舌。 齐南华打了一个寒颤。 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阴沉灰暗的天际飘起了鹅毛大雪。 安川翻身下马,望着前方的节度使府,黑色的大门还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晃,冷风刮面安川抹了一把脸上的冰碴子,许久不到北边了,他竟是觉得这冷仿佛渗透到了骨子里。 年过半百的安川在心底自嘲一笑,长安的好日子过得太多了,他都不习惯曾经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了。 “齐侍郎,已经到了。”安川站在马车门外,请道。 因各地叛乱频发之故,圣上对他们武将愈发提防不待见,转而看重文士,也因此,文官总是比他们武官清贵吃香一些,权利也比他们大,就如这次,仪仗队的二把手是礼部侍郎齐南华,并不是他. 不过,安川也习惯这种待遇了。 绣着锦绣的帘门抖动了两下,露出齐南华那张惨白的脸,下马车的时候,安川虚扶了一把这位三十出头的礼部侍郎。 齐南华脚步略虚软的站定,舔了舔被风吹干裂的嘴唇“安将军,听闻你以前是周幽州的军中旧友,不若你先和节度使大人叙叙旧。" 安川望着紧闭的节度使府,习惯性的想摸那把带给他安全感的腰刀,可惜没有摸到。 寒风大雪中,他敲响了大门。 孙伯打开大门,眼睛有些不好,好一会才认出来∶“原来是安将军啊。” 安川很多年前也见过周绪的管家,他掩下心中复杂思绪,僵硬的笑道“圣上听闻节度使大人回焱一战大捷,龙心大悦,特令我等来嘉奖将军。” 孙伯瞪大眼睛,将门打的更开些“原来天使仪仗队到了,哎呀,老仆老眼昏花没看清楚,天使快快请进。” 齐南华这才上前一步,道“某乃礼部侍郎齐南华,天使因身体之故前往宝亲王府休息去了,暂由我代天使之职。”末了又连忙道“还不快将圣上赏赐之物都送进去。” 孙伯让那些礼物进去,脸上一直带着笑容,等进去的差不多了,猛地拍了拍脑袋,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道“齐侍郎,这可真是不凑巧了,我家郎主和主母今儿去游玩了,不在府里。 安川一怔,来的路上,和齐南华一同乘轿的彭晖在半路就去了宝亲王府,连带着他身边伺候的太监们,和皇上另给宝亲王的礼物以及宫婢各类差使数百人,天使仪仗也因此分为了两队人马。 齐南华听了,心里却是大喜过望,但面上不敢表露太甚,只道“那可真是天公不作美,此事也是怪我,急着赶路给节度使大人送礼,也没差遣个信使提前告知节度使大人,怪我怪我。” 齐南华一脸羞愧“既如此,我与安将军明日再来。” 孙伯笑道“齐大人请慢,我家少郎君以前就听闻齐大人善一手好字,对您神往已久,您此次做为天使登门,机会难得,少郎君知道一定很开心,不知齐大人可愿见我家少郎君?” 齐南华听了,嘴里直发苦,像这种恭维的话听听就好,他也能眼也不眨的说出锦绣之话,表面之词下是现在他不得不进去节度使府了,其实还有一个选项,那就是在众人面前拒绝这位少郎君的邀请,可,他敢吗? 人家是下一任的幽州节度使,现任幽州节度使唯一的嫡长子,板上钉钉的继承人,现在天高皇帝远,他手里又没兵没权,拿什么拒绝?他的命吗? 齐南华迅速想了一下,捋了捋颌下胡须,笑道∶“哈哈,某从少时就敬重边关将士,可惜最后只做了一拿笔书生,哪比得上贵府少郎君一身银甲照寒光,提剑杀贼安万民。” “此次得贵府相邀,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刚好圣上赏赐之物颇多,还需要劳烦安将军在一旁和贵府的人一起登记造册一下,一定得记录好了,我们来时大江风浪颇大,官船倾斜,赏赐之物中有官窑出产的上好瓷器,若是损坏了许多,等我和将军回京复命的时候定会向圣上说明,补给节度使大人。”齐南华对着安将军说道。 安川望着还在送礼物的奴婢,点了点头∶“好。” “两位大人请进。”孙伯笑道。 安川让剩下人马在外面等候,只带了几个心腹下属进去,有了安将军,齐南华的心终于稳了一些。 进了节度使府,齐南华也见到了周宅的少郎君,两人自是相见如故。 松柏掩映下,萧晴雪远远望着和礼部侍郎谈笑风生的阿兄,不懂他们第一次见面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说的,狗皇帝送了好多的礼,那将军就在阿兄不远的地方和孙伯一起登记忙碌着。 萧晴雪看了一会,郁闷的转身坐在石头上往湖里扔石头,很不开心,阿爹忽然带着阿娘出去了,也不带她,她也想知道他们干嘛去了啊! 萧清河坐在表姐旁边,开解道∶“表姐,姑父他们定是有事去了,你别不开心,我折个纸船给你看看好不好” ”我都准备好陷阱让那壶晖出丑了,结果他不来了。”萧晴雪眼睛一转,拉着表弟就起来了∶“走,我们去看看那位新天使。” 小亭内,周慎之和齐南华相对而坐,桌上摆着几张大家书法,其中就包括齐南华自己的,各自鉴赏了几番之后,周慎之又让人送茶来。 齐南华看这位少郎君并无跋扈欺人之意,心里稍微放松了些,但仍暗自提高警惕。 恰好见庭院里来了一妙龄华服女郎,身后跟着萧家玉郎,齐南华瞬间对这女郎的身份猜到了几分。 周慎之看到阿妹来有些意外,笑着介绍了一下∶“齐侍郎,这位是我阿妹。” 齐侍郎捋须笑道“江南的清河地界果真人杰地灵,方能养出萧娘子和玉郎这般的人物。” “齐侍郎廖赞。”萧晴雪在古代待久了,也懂得知道怎么回了,她抿唇一笑,眼睛却没看到圣旨。 "清河这次见面怎对我生分了,你小时我还见过你。"齐南华笑道。 萧清河知道齐南华,也见过一面,但也真的是一面之缘,没想到此人老成熟稔到如此地步,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与曾祖是忘年好友,萧清河抱歉道“我小时记事晚,暂不记得齐大人了。” “无妨,我记性好。”齐南华笑道,又说了一些清河的风土人情。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齐南华有了离去的念头,他准备过一会就走。 冬天夜色来的快。 这边礼物刚登记造册好,宝亲王那边也是结束的差不多了。 天使来访,宝亲王自要设宴款待。 华灯初上的时候,大堂已经布满了美食佳肴。 彭晖坐在下首左边位置上,身边是布菜的太监们,这些太监都是他的人手,一小太监借着布菜趁机禀告他,亲王府的管家因年老体迈被宝亲王荣养在城外别庄上了。 彭晖的心不安了几分,只感觉有什么脱离了掌控,可他的任务还没完成,他已失了舌,宣诏任务搞砸了,离间周家之计也没能成功,那位现任幽州主母到现在也没闹起来,不由让他心里暗恨这新妇懦弱,所以唯二的任务不能再失手了。 宝亲王坐在首位,身边是他的老王妃,下面是他的几个儿女,宴会已经过了高/潮,舞姬乐师是长安那边带过来的,奏了长安的最近流行的新曲新舞,舞姬们个个旋转如花。 不过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纵然圣上给他们送来了诸多的金银财宝和伺候人的宫女太监,但没有自由,他们享受这些犹如禁锢之囚,更何况每个人都被老亲王下了命令不许多话,因此宴会间人声清冷。 其中女眷们都面色惨白,实在是彭晖如今的模样显恶至极,让她们饭也吃不下。 舞姬乐师们退下以后,老王妃已经不耐。 彭晖说不了话,只能让身边的伶俐太监代说。 ”圣上体柚亲王劳苦功高,此次为您送了五百奴婢,又有宝物若干,送来的人俱是精心挑选过的…” “一天到晚尽送那些狐媚子,倒不如不送!”老王妃看见彭晖就烦,心里火气越盛,阴阳怪气了一句,圣上每次都送美人把亲王迷在这!荒唐又可恨! 说罢气冲冲的带着一干女眷走了。 "时间不早了,你们各自去后院休息吧。"宝亲王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将儿子们和女婢赶出去。 诺大的堂间只剩下了宝亲王,以及彭晖,彭晖身边的太监们。 彭晖挥手让身边伺候的太监们都下去。 一时间,诺大室内只剩他和亲王两人。 ”亲王,这是圣上赏赐给您的宝石葡萄酒,乃是宫廷佳酿,圣上都舍不得喝,让我们带给您,现已冰镇过,您要不要尝尝。”彭晖在宣纸上写道,亲自将在冰盆里的白玉酒壶取来,准备卑躬屈膝的伺候这位圣上亲伯,往年他若来都是这样的,对这位老亲王一直很捧着。 宝亲王换了一件轻薄的软袍,他人老畏寒,因此堂间有许多炭盆,室内温度颇高,老亲王坐在首位,身后就是实木的十六屏风,轻纱扬幔,老亲王也觉得有些渴了。 其实不止他渴,一直在实木屏风后坐着的萧洛兰也渴了,她感觉自己好紧张,手心都出了汗,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宝亲王他们说话。 周宗主得知天使仪仗分两路的时候,就带着她离开了周宅,去了一处民房地道,等从地道里出来就是宝亲王的书房,看见他们出来,宝亲王居然一副默认的神情,将他们安排在了大厅屏风后面。 萧洛兰还听见,等彭晖他们进来以后,就让秦风带队和王府侍卫一同接管亲王府前院。 周绪坐在夫人身边,递给她一杯茶。 萧洛兰心提的高高的,小口小口抿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周绪起身走到屏风一处小孔前,观察着两人。 酒香溢满大厅,老亲王有些微醺。 这酒的确不错,今晚宴会上的酒就是彭晖送来的葡萄酒,成套的酒器是宫廷内务府专门做的,用的不是白玉,而是寒玉。 老亲王嗯了一声,对于彭晖伺候他并不奇怪,阉人嘛,不就是工具用来用的。 彭晖拿着酒壶弯腰上前,宽大袖口下,手指将酒壶轻轻的拧转了一下,很想像往常一样露出和善笑容,可惜嘴角一扯,就是钻心的疼。 冷汗瞬间而下,过于温暖的温度让他伤口隐有发炎的痛苦,似乎嘴角伤口又有血流出… 彭晖的脸不由扭曲了一下。 鲜红如血液的酒散发着醇香,宝亲王闻着酒香,心情好了些,不过这彭晖以前是个花言巧语的阉人,又生了一张和气团团的脸,逢人就是三分笑,老亲王以前听着他在他面前给自己逗趣说笑,现在骤然没了,室内又太安静,心里总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不得劲。 他抬头看了一眼壶晖,就见阉人嘴角伤口狰狞,整个人面容扭曲,额头汗迹嘴角血迹一脸糟污, 老亲王放下酒杯,刚好的心情瞬间就被败坏了,分不清是对周幽州的恐惧还是对这毁了容阉人的厌恶… 总之,喝酒兴致一点也无。 “算了,你下去吧。”宝亲王挥了挥手,像在扫一件垃圾。 彭晖面容更扭曲了,忍着剧痛做出一个笑脸,再次上前讨好谄媚的倒酒。 可惜宝亲王心情实在欠佳,看见这张脸完全没有以前高兴的感觉,更何况这阉人被割了舌,话也说不出,也逗趣不了,又有何用? “行了!下去!”宝亲王不耐道,他站起身,大袖毫不客气的甩到了阉人脸上。 彭晖护着酒杯里的酒水,他虽是个阉人,但身高体魄一直不错,而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风中残烛的老人,他瘦的连衣服也撑不住,年老力衰,剧痛和压力之下,眼看老亲王就要离开宴会,彭晖知道,像这样两人独处的机会以后就没有了,眼里凶光毕露! 宝亲王正欲下台阶,忽的感觉脖颈被人勒住,他猛然瞪大眼睛,看见的就是彭晖充血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杀意,而他就要拿着酒杯朝他灌酒水… 宝亲王瞳孔一缩,电光火石间顿时明白了一个可怕的真相,他顿时朝着屏风大声道。 “周幽州救我” 听见周幽州三字,彭晖的身体打了一个寒颤,恐惧如潮水袭来,整个人一僵,趁着这个机会,老亲王连滚带爬的跑到屏风处。 周绪从屏风处出来,眯眼望着这狼狈的一切。 彭晖瞪大眼睛,看着从屏风处出来的周幽州,又再看向周幽州身后的老亲王,顿时明白他们这是结盟了!不好! 彭晖想也不想的往门外跑去,他带来的太监们都是好手,至少可以抵挡一阵。 周绪坐在首位上,冷眼看着逃跑的彭晖。 老亲王反应过来,杀气腾腾道∶“周幽州,此獠绝不可留!” 现在彭晖已经认定他和周幽州是一丘之貉了,如果让他回到长安皇帝侄子那添油加醋,老亲王可以预料,接下来就是皇帝侄子随便找个由头对他的宰杀!老亲王内心杀意越盛! 他豁然站起身,就要叫人。 门嘭的一声被踹开,一直关注房间动静的秦风迅速带人而来,将彭晖逮了个正着。 彭晖被五花大绑的捆在地上,啊啊口不能言,只对着周幽州和老亲王磕头,涕泗横流。 老亲王看人被抓住了,缓缓的坐下来,用帕子擦了擦汗。 周绪饶有兴致的拿起彭晖刚才用的酒壶,随手一捏,瓶身已碎一半,玉瓶里装有一种可以活动的机关,两种酒水被分割开来。 "鸳鸯壶"周绪记得江湖人会用一些出其不意的旁门左道,没想到今日被他碰到了。 萧洛兰从屏风后走出,心有余悸。 周绪让夫人坐在他身侧,望着被抓住的彭晖,嘴角泛起冷笑,他道彭晖一定要来阆歌做什么,原来是为了给宝亲王送死。 宝亲王面色狰狞,他没想过他那皇帝侄子居然对他如此狠辣歹毒,他可是他的亲大伯啊! 老亲王闭了闭眼,呼吸沉重,而后睁开“此次多谢周幽州相救。” “亲王客气,您对我可是大功臣。”周绪笑道,眼底却没几分真意。 宝亲王走出门外,唤来自己培养的亲卫将伺候彭晖的太监全部抓住处死,而后先分批监管送来的人,准备留后一律处死,经历了惊险的生死一幕,现在老亲王对皇帝侄子送过来的人充满了杀意,他准备一个不留 老亲王回到大堂,周围没有他的亲卫。 萧洛兰眼前忽的被蒙上了一层血色,一霎那,有些回不过神。 只见老迈的宝亲王抽出秦风的剑,将彭晖一剑砍头,因体力不支,头颅半断在脖颈处,彭晖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天使在我这,饮酒过多醉河而亡。”宝亲王重新坐回位置,用帕子擦了擦汗,呼哧呼哧喘气。 “虽是意外,也应以厚礼葬之。”周绪好像看不见彭晖的惨死,在桌下握着夫人微凉的手道∶“天使送来了诸多礼物,足以证明圣上对亲王您的尊敬。 宝亲王听着周幽州胡扯,艰难的扯了扯嘴角,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我这皇帝侄子对我一向不错。” "您老身体最近偶感风寒,久治不愈,幽州苦寒之地,无甚稀有药材,苦了亲王了。"周绪关切道“我知亲王对圣上一向是报喜不报忧,但当长辈的也应当理解晚辈对长辈的关怀之情,亲王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还是多多上奏天听,让圣上知道您的苦处,身体好了,才能颐养天年,说不定还能抱得重孙。” 萧洛兰努力让自己不去看断头的彭晖,听到周宗主的话,不由扭头看他,眼睛微微睁大。 这人是怎么用关怀的口吻说出这么刺人心窝的话的 至于刺的是谁的心窝,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当然是皇帝了。 皇帝为了让宝亲王死都派直邻晖过来下毒酒了,可是周宗主这么一说,让宝亲王上折子给皇帝诉苦要药材养生看病,话里话外都是我现在活的好好的,还想抱重孙,你快送些补身体的药过来给我吃!让我长命百岁! 这要按照周宗主的话复述,不得让想让宝亲王死的皇帝给气吐血啊。 宝亲王嘴角抽了抽,等看到周幽州眼里的冷意,还是点头道“周幽州说的是。” 等宝亲王离开后,彭晖的尸体已经被拖走了。 大堂内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萧洛兰望着远处的深沉夜色,感受到了波云诡谲的人心算计,而这仅仅是冰山一角。 乱世之中,你来我往,浓墨登场。 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章 马车悠悠离开宝亲王府的时候,萧洛兰回头看了一眼。 夜色已深,富丽堂皇的亲王府仍然灯火如昼,高台被深藏在深院中,还能隐约听见伶人唱戏的声音,宝亲王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就是听曲,他的府里养了伶人,于深夜为他唱曲。 靡靡之音似乎还能听见。 可萧洛兰总能闻到宝亲王府里似有若无的血腥味,深沉压抑,像是外表华丽,内里腐烂的牢笼。 “夫人可有被吓到?”周绪半躺在榻上,对比他懒散的坐姿,夫人就坐的端正有礼多了,大袖蜿蜒垂落,细指交叠,背脊挺直,刚才探窗回望时,雪白脖颈优雅,现在臻首微垂,有妙音宁静之美。 周绪越看越喜欢,干脆也坐起了身,将夫人揽在怀中,亲了亲夫人的雪颈,顺着耳垂往上,说不出的纠缠亲昵。 明月入我怀! 周绪心中此刻非常得意。 萧洛兰伸手轻轻将周宗主推远了些,脸颊有些泛红“胡茬刺人。” 周绪摸了摸自己略扎手的胡茬,笑道∶“这几天忙了,等我回家刮。”末了又道∶“今晚喝碗安神汤再睡。” “不用,我没被吓到。”萧洛兰摇头道,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她就是挺长时间没见血色了,又被老亲王的狠辣惊到了,才在宴席上有些神思不属。 “夫人喝一碗,可以睡的更好些,明日再休息一天。”周绪坚持自己的想法,凑过去又亲香了一口“喝完有蜜饯吃。” 萧洛兰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人把她当孩子哄吗?道∶“好吧,就喝一碗。” 周绪看到夫人笑,心里更痒痒的,又起了色心,但在马车里,还是忍耐住了,只用灼热的目光盯着夫人。 萧洛兰脸色更红,不去看周宗主。 周绪握着夫人的手,闭上眼睛唱起了幽州小调,声音散漫而低沉。 “彭晖死了,今年长安之行圣上会不会刁难你?”等周宗主唱完以后,萧洛兰说出心中的顾虑。 “夫人放心,我会做好准备再去的。”周绪笑道“等春末去完清河,我再计划去长安。” 两人回到家已经是深夜,萧洛兰从春花那里得知女儿眼巴巴的在她这等到了晚上才依依不舍的回去睡觉,她想着明日一早就去看晴雪。 进府的齐侍郎天色一晚就离开了,和安将军住在内城的客栈里,据说走的时候有些不安。 萧洛兰此刻洗了澡,疑惑的嗯了一声,不应该啊,彭晖死的时候,齐侍郎他们不知道才对。 春花用熏香的帕子给主母绞干头发,觉得夫人的发质真好,又滑又亮,像云缎似的,笑着回答道∶“因为傍晚的时候,少郎君让安将军把仪仗兵们都安置在城外的官驿那,说是内城没有那么多的客栈供给仪仗兵们住,又或者可以住在山营那边,和麒麟卫住在一起。” “安将军最后还是将仪仗兵安置在了城外的官驿。” “齐侍郎本想也跟着仪仗兵住在城外官驿,后来被少郎君热情挽留下来了,现和安将军一起住在内城一处客栈内,因是天使,少郎君对他们可客气了,客栈只招待他们几人,样样都是好的。”春花本不是健谈的性格,但耐不住自家少郎君干的漂亮,所以脸上带笑,话也多了些。 什么天使,到了他们阆歌也得乖乖听话。 萧洛兰有些明了,齐侍郎现在身边没兵护着,担心明日宣诏,周宗主一气之下会把他杀了。 仔细想想,应该不会吧,萧洛兰想起老亲王要写的奏折,写好以后定要送回长安的,送的人选不是齐侍郎就是安将军。 安将军以前是周宗主的军中旧友,若齐南华身死,两位天使连续天折,他一人送奏折回去,奏折上还尽是往皇帝心窝戳的话… 萧洛兰几乎可以想到,安将军哪怕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如果留着齐南华,让他带信回去,安将军则可以退居二线,少受皇帝的怒火,萧洛兰渐渐陷入沉思,而且齐南华是个能说善道的文人,说不定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可,一切都要看周宗主怎么想。 他若真想杀人,好像谁也保不住齐南华。 萧洛兰趁着闲暇又想了好些事,忽的想起马上就初十了,阿骨和阿木还没来拜年,是因为被什么事忙住了吗?倒不是她贪着小辈给她拜年,而是担心两个义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胡思乱想了一通,萧洛兰准备等会问问周宗主。 “娘子,我有件事想告诉您。”春花犹豫的说道,双手慢慢给主母梳发。 萧洛兰笑道“是什么” “少郎君那的贵客好像生病了,据说前不久不小心落水得了风寒,还在床上修养。”春花说道。 谢家郎君怎么也落水了萧洛兰问道“慎之没派医师看吗” “少郎君近日忙碌,好像忘记了这事。”春花道,今天下午,少郎君忙着齐侍郎的事,贵客的书童本想找少郎君的,被她看到了,她就问了一下,这才得知贵客生病了一事。 主母是周宅里的女主人,府里贵客生病了,少郎君又整日外出忙碌,春花想了想还是告诉了主母,万一拖成重病就不好了,毕竟那位神秘的贵客是少郎君的好友。 难道慎之和谢家郎君发生矛盾了萧洛兰说道“那你明日让府里医师看一下吧,若生病了就好好用药。” “是。”春花道。 周绪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对着春花道∶“你下去吧。” 春花依言退下。 萧洛兰闻到了微苦涩的药味,叹了口气,她虽不怕苦但也不喜欢喝药。 ”我让李繁煎的。”周绪将安神汤放在桌上,又拿了一碟蜜饯来。 萧洛兰将谢家郎君生病的事告诉了周宗主一声。 周绪没怎么在意“既然医者明日去了,就让谢德庸好好在府里养病吧,夫人快些喝,凉了就苦了。 萧洛兰把安神汤喝下,黛眉微蹙。 周绪用银叉叉了一块蜜饯给夫人吃,等夫人吃完以后,凑上前舔了舔夫人的唇角也尝到了丝丝甜味,馥郁的暖香丝丝缕缕的萦绕在他鼻息处。 “夫人好香。”周绪喃喃道。 床幔被扯下,纱幔飘飘荡荡的落下,似月影婆娑起舞。 帐内烛光昏黄,影影绰绰。 "周郎等一下,我还有事想问你。"萧洛兰拢了拢有些凌乱的长发,坐起身来。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别有风情。 周绪深刻理解了这句话,他就爱极了夫人在昏黄烛火下,被染上朦朦胧胧的样子,特别是此刻更是风情犹甚,在外一向端庄清艳的夫人素白衣领微开,慵慵懒懒,雪玉似的暖肌散发着玉润的光泽,墨发如瀑,他忍不住亲了过去。 萧洛兰墨色长发散落枕头处,几缕发丝和暗金细绳纠缠在一起,小小的玉牌似乎也被妇人身上的绯红染红了。 萧洛兰浑身一颤,香汗淋漓中,手指紧紧蜷缩成了一团,眼眸从清明到略涣散,恍惚间好像听见了周宗主哑声问她什么事 什么事自己好像是想问…周宗主… "阿,阿骨…"和阿木他们怎么没来拜年?话一出口就是破碎不成音的调,萧洛兰羞红了耳尖,紧紧闭上嘴巴。 “拓跋阿骨他怎么了”周绪眯眼望着夫人,大手抚摸着夫人潮红带露,艳若牡丹的脸颊,狭长的眼眸里情/欲如深渊。 萧洛兰一看到周宗主,羞臊无比,微微侧头。 周绪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夫人雪白的下颌,很快妇人下颌就微微泛红,他低头又问了一遍“拓跋阿骨怎么了” 男人声音直往萧洛兰的耳朵里钻,周宗主的呼吸似乎还带着奇异的潮香,萧洛兰脸色更红,勉强收回心神∶“阿骨和阿木怎么..怎么没来拜年,我给他们的压岁礼明日送到他们府上?”这年都快过了,再不过来,她的压岁礼只能是明年的了。 周绪轻轻捏着夫人的下颌,亲了一口她的唇,而后深吻,好似无意问道∶“夫人想说的事就是这个" 萧洛兰轻嘶了一口气,舌尖被周宗主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她没好气的嗔道∶"那还能是哪个" 周绪看着夫人,舔了舔她薄薄的眼皮,也亲掉她欢愉的眼泪"他们被我派去做事了,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萧洛兰得知以后,想着明日就把压岁礼送到拓跋在阆歌的府邸吧,毕竟他们也是她的义子,慎之有,阿骨和阿木那边在礼数上也要周全些。 周绪低头亲着夫人,带点惩罚意味的咬了咬夫人的耳朵,而后忽然占有她。 萧洛兰眼眸顿时水雾迷蒙,鼻音急促,缓过来之后,轻喘着气,脸颊嫣红。 周绪大掌捋着夫人潮湿的额边碎发,耐心又温柔,细细吻着她的脸侧,动作却是充满了占有欲和掌控欲。 周绪按住夫人腰肢,似要钉住一只绮丽的蝴蝶。 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你说什么,天使坠河而亡” 齐南华猛地抬头看向跪在下方的亲信,手里的茶杯震荡几圈,险些打碎在地,坐在一旁的安川也看向这个齐家家仆,神情凝重。 家仆头低的更低了,他一早就被主人派去宝亲王府想探查一下为何一夜过去了,真正的天使大人还没回来。 ”是,是亲王大人亲自对我说的,昨夜亲王大人与彭大人一同赏乐听曲,酒酣饭饱之后,彭大人独自回房,在一处廊桥处意外坠河而亡。”家仆回道。 ”天使身边的那些太监呢?”齐南华脸色更不好了,这话一听就是假的,唯一真的就是彭晖在宝亲王府里死了,怎么死的?也许是坠河而亡,也许不是… ”亲王说太监们护主心切,也下河去救天使,但可惜冬季天寒水冷,俱被冻死在了河中。”家仆声音发抖。 齐南华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他颓然坐下,让家仆先下去,客栈内外,现只剩下他和他从长安带来的十几名家仆,以及安川和他的亲信士兵,他们被隔绝在了此地。 安川皱眉,亲王大人为何要杀天使?他原以为彭晖就算要死,也是会被周绪所杀,没想到,最后居然死在了亲王府。 “齐侍郎,你有何打算”安川看向齐侍郎。 齐南华起身在屋内走了一圈,沉着脸不说话。 "今天可要去节度使府宣诏"安川继续问道。 齐南华深深呼吸一口气,停下脚步∶“不宣,就说我病了,需要修养几天。” “可圣上说到了阆歌一切要速事速决,不可拖延。”安川道。 齐南华甩袖坐在首位,在心底冷笑一声,他可不是愚忠的武人,现在外面什么光景,他还能不晓得,各路节度使拥兵自重不听朝廷中央号召,从先帝就遗留下来的大问题已经成了大楚心腹大患,周幽州这匹被喂饱了的,已经成长起来的恶狼猛虎盘踞在北方虎视耽眈,近些年来其他州郡军中哗变之多更是难以想象。 有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节度使把朝廷劝和的文书当做儿戏,依旧互相攻讦。 有主将委派手下以及下郡民众联合上书要求继续担任某地主将之职,不听中央调令,不愿离职,更还有荒唐事,西德军主帅被圣上下令去平叛,平叛成功了,主将恶疾复发死亡,大将之位原是主将嫡子继承,结果西德军的副将直接把主将儿子骗出帐外杀了,自己联合底下军队上书要求做西德军大将军! 以西德军全军为筹码暗中要挟朝廷,最后朝廷还不是捏着鼻子咽下了这口气。 不过齐南华心里也清楚,真正的乱还没有起来,太原节度使魏延山和幽州节度使周绪,这两个雄踞一方的两位节度使一方面来说确实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们也是南北两方的中流砥柱。 特别是幽州节度使,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大楚的半壁江山从突厥那里夺了回来,然后休养生息,稳固了北方政权,可惜这个政权不是大楚的!而是周绪的。 但南方有太原节度使魏延山做他的对手,两者勉强平衡,谁也没动谁,虽然谁都知道这是表明的平静,终有一天要撕破的。 这也是圣上能容忍放任西德军换将之事,因为他太需要有自己的军队了,只听从自己的军队,而西德军的新任将领恰好是个忠君的。 齐南华脑子抽抽的疼,他不能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周幽州百年不发一次的善心上,他要自救! 圣旨是一定要宣的,身边就是安川,此人也是个榆木脑袋忠君的,他若不宣,等回长安他定会禀告圣上,那他回了长安就是一个死! 可若宣了,依照周幽州对新妇的看重,万一新妇一恼,或是周幽州自己也不高兴了,他回程途中还是难逃一死。 齐南华盯着桌上的茶水,一言不发,心思急转。 安川见齐侍郎不说话,看向窗外。 灰暗的天色只有几只孤鸟远飞,楼下倒是热闹的,坊肆街道已经人来人往了。 等安将军走后,齐南华重新召来自己家仆,让他们坐船速去一趟太炀郡,拿着自己的名刺和大量的重金宝物拜访太炀新任郡守廉世清,请他到阆歌一趟有事相商。 做完这些,齐南华才喝了一口冷茶。 来阆歌前他就调查过了,比他先来几个月的新太炀郡守廉世清是个圆滑巨贪的人物,现在他已经成功上任。 他曾经还和这位大贪官打过交道,关系一般,但如今也只能放希望于他身上了。 所谓病急乱投医,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另一边,萧晴雪等了等,都没有等到天使再次上门,不由奇怪,难道不宣了。 萧洛兰一早就到了女儿这里,听到她的话,让屋里的人出去,将昨晚在宝亲王府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萧晴雪喝着银耳甜羹,眼睛都瞪圆了,拉着阿娘的手臂道∶“我就知道你和阿爹瞒着我偷偷去定是有事,下次我也想跟着。” “哪还有下次,就这一次。”萧洛兰坐在女儿身边,道“火药的事等朝廷的人走了我们再弄,你爹他同意了给你一个官当当。” 萧晴雪顿时高兴了“我去谢谢阿爹” "他在得砚书斋忙了,你等会再去,另外火药的事,你爹会告诉慎之,让慎之也有一个心理准备。”萧洛兰和女儿说着话,腰却有些酸软,只绣了会腰封,就感觉有些累了,便停下了手。 “阿兄知道挺好的啊。”萧晴雪眨着眼睛,并没有藏私的想法,毕竟她们和阿爹阿兄现在是一家人嘛。 "怪不得齐侍郎没来,定是被吓到了。"萧晴雪眼睛一转就知道今天齐侍郎为啥没来了,其实现在彭晖死了,狗皇帝又会被阿爹反刺一下,萧晴雪心里舒坦许多,不会为难这位齐侍郎,毕竟罪魁祸首是狗皇帝,那位齐侍郎就是一个打工的。 "等会我和清河表弟去外面找十六玩。"萧晴雪和阿娘报备一下。 "那你送些东西给拓跋府吧,阿骨和阿木在外忙着没空来拜年,你就把压岁礼送到他们府上。"萧洛兰道。 “好的,知道了。”萧晴雪许久没见到阿木了,差点忘记他,等接了阿娘给拓跋的压岁礼带着礼物就和清河表弟出去玩了。 萧洛兰回到明心堂准备休息一会,就见李繁李大夫来了。 她温声道“李大夫请坐,谢郎君那如何了” 李繁放下医箱∶“不过是稍感风寒,喝几副药就好了,我给娘子您调理一下,过年这段时日我都疏懒了,娘子快去内间软榻躺下。” 萧洛兰脸色微红。 李繁比主母自若多了,但每次看主母羞窘的样子还是笑意漫上心头∶“我新调了一款芙蓉花露,娘子可以试一下。” 李繁坐在主母身边,花露精油芬芳,专心给主母按摩,萧洛兰想起一事,轻声问道"繁娘,你的凉药是怎么弄的” 李繁大大方方的说道∶“都是一些寒性草药,只要不是常年累月的用,对身体强健之人短时间是无害的,而且凉药每次剂量我都是斟酌制作,不会对节度使大人身体造成伤害,若想断了也可,日后用温补的药方补补就好。 萧洛兰黛眉微蹙,想着以后周宗主还是节制点好。 李繁道“夫妻之间的敦伦之乐是天理之事,娘子和节度使大人身体康健,恩爱非常,其实顺其自然也好。” 萧洛兰却摇了摇头。 李繁见此便不再多说。 等李大夫走后,萧洛兰脑海中总是浮现李大夫的话,她想了想,让厨房做了温补的汤,自己带着食盒去了得砚书斋,发现书斋没人。 萧洛兰在桌上放下食盒,正想离去的时候,忽然发现书桌最上面的一张信平叠铺展开来,拓跋,回焱几字映入眼帘。 萧洛兰手顿了顿,心里虽有些好奇,但也知道这是别人写信给周宗主的,不应该贸然看。 一转身就碰到了身后的周宗主。 “周郎,你怎么不出声”萧洛兰被吓了一跳。 周绪抬起夫人的下巴就亲了一口,笑道∶“我见庭院梅花开的正好,就想折一支给夫人。”说罢,他从身后拿出一支红梅,红梅细枝被男人的手捋了几遍,虽有曲折倒也光滑。 周绪将梅花插在夫人云鬓上。 萧洛兰摸了摸梅花花簪,道“天气冷了,我给你送了汤。” 周绪坐在书桌后面高椅上,牵着夫人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自己习惯性的揽着夫人的腰,三两口就把夫人送的汤喝了。 萧洛兰将碗放到食盒里,正想离开的时候,腰肢一紧。 “施老将军来信了,夫人和我一起看。”周绪将那张纸拿起来,让夫人和他一起看。 萧洛兰便抬眸望去,施老将军是个干实务练的,用词很简洁,不过信上所说之事却一点也不简单,这个冬天尤冷,塞外暴风雪频发,七大部落死亡粗略统计不下十万数之巨,本来就被节度使打趴下的异族部落们再次元气大伤,唯二留下的浑部落可汗与契密可汗已经带着所属部落全部归义幽州,不仅如此,施老将军还收拢了剩余的六大部落的残将,将他们安排在白雅山脉整合成一军队。 想有饭吃,就得为幽州效命,天寒地冻,无衣无食,他们唯一依靠的只有赏他们一口饭吃的施老将军,或者说是节度使大人。 不过天气稍微好点,他们这些不同部落组成的军队就要去杀突厥人,一个突厥人的人头就可获得粮食,肉食,衣服,一整个寒冬下来,这些异族军队看到突厥人就红了眼,无所不用其极的追踪砍杀,居然也消灭了不少突厥残军。 信上又道,等拓跋阿骨,拓跋阿木至回焱城,施老将军会依照将军之命,退让给拓跋阿骨,让拓跋阿骨继续整合训练这批异族军队,他则返回固始郡。 周绪看完以后,将信放下。 萧洛兰不太敢细看那张薄薄的纸“原来阿木他们去回焱了,怪不得没来拜年。” 周绪闻了闻“夫人身上擦了什么” “李大夫的花露。”萧洛兰道。 "这个味道也好闻。"周绪低笑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和信上决断冷酷的人判若两人。 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晴雪剧情) 远离阆歌的一处硝石矿内,此处位于山林深处,为军工坊的硝石据点之一,时值寒冬,仍然有五百之数的囚犯在劳作,旁边就是一些监工的差役,若是偷懒耍滑的,监工以长鞭鞭之,监督硝工尽快采石炼硝。 这座军事据点仅独路通往,地势险要,一路皆建立岗哨,看守比以前更加森严,数日前,军工坊的主薄大人要求今年硝石矿要全力开采。 虽已过了年,但天气仍然没有暖和起来,老监工估摸着三四月才会真正暖和起来,难熬啊,他心想着,不过看看那些在寒风中采矿的囚犯们,他又觉得不是那么难熬了,今天是军工坊左主薄每月视察的时间,老监工亲自上阵,务必把那些囚犯的皮给抽结实了,不得偷懒。 山间小道,左主薄陪在一衣着华贵的女郎身侧,态度恭敬,周慎之给阿妹打伞,今天风还是挺大的,阿妹身侧还有一对容貌颇俊的青年偃师。 萧晴雪眼神有些复杂的望着采矿的囚徒们,不过对他们并没有善心。 “少将军,萧小娘子,硝洞快到了。”左主薄道,老监工看到左主薄陪贵人前来,连忙行礼。 ”他是这里的马监工,在此监督熬硝已十几年了,对硝洞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左主薄道,萧晴雪望着老监工,道“我们想去硝洞看看。” 老监工弯腰笑道“贵人请跟我来。” 萧晴雪来此还是想看看古代怎么熬硝的,她对这里充满了好奇,她现在的硝田制硝法还没生效,正在找一个合适地点,如今看这里就挺好的,靠近硝洞,以后硝田所产生硝就和硝洞提炼的硝一道送去阆歌西边的军工坊那。 她今天拉着阿兄过来先看看,听说北号山那还有许多硫磺矿,一边想着,硝石矿点就到了。 周慎之先视察了一圈,见阿妹对这里很好奇,便主动说道∶“这里是白鹿山,白鹿山是幽州最大的硝洞之一,洞内硝坑有近百之数,绵延几公里,现在已采掘大半了。” 萧晴雪从山洞进入地势平阔的硝坑,只见一处长二米长宽约三米大坑跃入眼帘,坑内正有五六个青壮用工具用力夯实土璧,萧晴雪睁大眼睛望着这一切,这可比她在上清观那做的有模有样多了,一看就很正规的样子。 朱监工谄笑道“今年是个好年景,前几日又新采到一个质量颇好的硝土矿,故而我让熬硝人快些夯土熬制,老话常说一寸洞,三挑土,有我老朱在,这硝坑啊,必定坚硬的不得了。” "等夯好土之后啊还会钻一小洞,最后垫一些碎木以及厚厚的麦秆,贵人请看,坑洞下方还有一小型蓄水池,以接硝水之用。” 萧晴雪抽了抽鼻子,这坑洞里的味道实在不算好闻,抬头一看,远处估计有人正在熬硝水,白雾蒸腾,幸好这山洞够大,四处通风。 古代熬硝和硝土制硝法关键的步骤也差不多,也许会有些差异,但也不过是科学比例的配比问题,这些人还真是厉害,朱监工开了头,就源源不绝的介绍起了新采的好硝土。 “此土辛辣,我一尝就明白这是有好硝土了,连忙告知了左主薄,左主薄让我好好监工炼制,务必做到最好。”朱监工在贵人面前道。 左主薄笑道∶“少郎君,萧小娘子,朱监工尝硝土可是一手好活,白鹿山近些年供的硝石是幽州之最,匠师们对白鹿山的硝石也是供不应求。” ”硝土还能尝出味道”萧晴雪感兴趣了“我也尝看看。” 朱监工犯难了,这… “你拿几种过来。”周慎之道。 左主薄催道“一定要好的。” 萧晴雪和阿兄继续看着熬硝,发现这里倒硝土也是讲究的,并不是杂乱无章的一股脑倒下去而是要经过细细涮选铺好,一边倒土一边轻轻的踩,等倒到一定高度就会夯实,夯实之后用山洞里的水浸润,总得来说是个不小的工程,每一步都需要人力,硝水熬煮起来一股腥臊的尿骚味,萧晴雪在一旁让身边的公孙家的两位偃师都给看清楚了,她准备把自己的硝田制硝法让公孙起,公孙落来做,这才带他们来看看别人怎么熬硝的增加经验。 毕竟自己人用着方便。 而公孙起,公孙落不愧是听话的,一听自己要让他们办事就齐齐应下,哪怕后面知道所办之事和人畜尿液有关,也不过脸色变了一下,而后就是定不负所托。 朱监工拿来硝土,四种硝土盛放于盘上。 “贵人,这是尝着微辛辣的。”朱监工道。 萧晴雪用手指沾了一些土,闻到了霉味,尝试着舔了一下,根本没尝出啥味,让公孙起,公孙落尝了尝,两人认真咀嚼之后,对主人道∶“是有辛辣之感。”剩余三盘,两人俱尝了尝,品出了不同味道。 萧晴雪对这两人更加满意。 “硝水熬煮硝石之后,高品有牛尿的腥臊呛人,随后越来越淡,便不得大用了,像小娘子刚才所看的硝坑,五天后滴落可得两百斤硝水左右。”左主薄尽职说道。 萧晴雪笑道∶“公孙起自即日起全权负责山下的硝田督造,到时他们若有不懂的,还请左主薄多帮忙一些。” 左主薄弯腰拱手道“不敢不敢,下官自当全力配合两位公孙郎君。” 两人下山后,公孙起带着公孙落双双俯身拜首∶“起与落得主公信任,必不负主公所托。” 萧晴雪拍拍两人肩膀,眼眸弯成月牙∶“好好干,明天你们就是军工坊的督造官。”怎么说,她也要给她的人安排个小官当当啊,再把她的部曲弄一些在这,她的手下身上有官职,手里有人,心才不慌嘛。 “唯”公孙起,公孙落对视一眼,惊喜的再次拜道。 周慎之等阿妹和她的门客说完话才含笑上前“好了,硝矿你看也看过去,是不是该回家了。” "阿兄,我们再去北号山的硫磺矿那看看吧。"萧晴雪抱着阿兄手臂,不依道。 “再去北号山那边晚上就回不来了。”周慎之看了眼天色“明天一早我陪你去吧。” “谢谢阿兄”萧晴雪高兴了。 周慎之望着阿妹,前两天他在军工坊也见到了从上清观来带来的火药,在军工坊的后山试验了一次,果真威力罕见,着实让他刮目相看,同时心里不免好奇他的阿妹究竟是哪里人士。 两人一起下山,周慎之给阿妹撑伞挡风雪。 细雪霏霏,山里湿滑,周慎之让阿妹握着他的手臂不要摔了。 公孙起和公孙落走在身后离得远些,主人说话,他们要自觉的避讳。 萧晴雪握着阿兄手臂,提着裙角小心翼翼走着,她瞄了一眼阿兄刚毅锋利的侧脸,笑嘻嘻道∶“阿兄,谢谢你把督造官的位置给我啊。” 她当时正愁着怎么让她的人进入军工坊呢,结果阿兄说军工坊有督造官一职,可以直接监督考察百匠,还把公孙起,公孙落也调进去了,算是增添了两个位置。 周慎之笑道∶“公孙家是偃师大家,精通冶炼机关之术,军工坊内本就有公孙家的人,公孙二郎当选督造官一职也不算是外来汉,刚好合适,不过他们以后要是犯了错,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受到惩罚。” “我知道了”萧晴雪立刻保证道。 周慎之笑着揉了揉阿妹的头,想了想忍不住问道“阿妹,你和母亲以前是哪里人” "江城的。"萧晴雪一愣,想到自己回不去的家,情绪有些低落∶"不过很远很远,回不去了。" 周慎之知道母亲和阿妹如今的萧氏身份不是真的,但对阿妹所说的很远很远还是不甚了解∶“是在海外吗” 萧晴雪笑道“笨阿兄,不是啦,是在时光之外。” “我们那里离这里很远很远,和你们这不一样。” 萧晴雪又说了一些现代的生活小事,周慎之慢慢停下脚步,握着竹伞的手捏的很紧,感觉阿妹好像在说天荒夜谭一般。 “真有那样的世界?”他不由脱口而出问道,家家稻米流脂,户户免受饥饿,出门即可上天下海,日行千里,这样的世界真的存在吗? “当然有啦,我来的时候准备上大学呢。”萧晴雪说到这就觉得可惜。 周慎之迟疑道“可是太学”长安太学收录朝廷五品以上子孙,各藩镇之子,朝廷侯爵后代以及皇室宗亲皆可在太学上学,原本他长大以后也是其中一员,后来因父亲之故,他不必去,父亲给他找了一名大儒教他,老师在他长大以后,就去云游了,说来,周慎之还颇为想念他的老师。 “不是太学,是大学。”萧晴雪纠正道“我们那女孩也能上学的,从幼儿就上学啊,一直上,上到小学,初中,高中,然后再念大学,有条件的人家都是要上学的。” 周慎之默默听着,心思恍惚,受到了很大冲击。 他有时候总觉得母亲和阿妹不像这个世界的人,可是从未想过她们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相差如此之大,犹如云泥之别,震撼心神。 回到山下的马车上,周慎之骑马护在阿妹马车侧,犹还回不过神,手中竹伞歪斜也未察觉,细雪落满肩头。 伞下青年望着远处灰色暗云。 那样一个世界对他而言像是一个虚幻的仙人之梦,可母亲却和阿妹就在那里生活。 虽不知她们如何到了这里,但骤然沦落陌生乱世,如果没有遇到他的父亲,周慎之想到这个可能就为性格柔善的母亲和天真漂亮的阿妹捏了一把冷汗… 如果没有遇到,那她们无异于到了佛家所说的地狱。 周慎之骑马慢慢走着,想了很久,总觉得阿妹给他描绘了一张令他心动不止的神仙画卷。 青年拍掉肩头大雪,蓦地扬鞭催马,意态风发。 虽知不可及,但心甚向往。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甜!甜!甜!) 周宅外。 雷虎,雷豹整装待发,雷山作为这次的领头人,率领五百雷氏轻骑在府外等着,一溜的北地黑云马,显眼的雷字旗插在马车上,直入云霄。 五百轻甲骑兵俱背弓垮刀,威风凛凛。 陈负还是头一次被这些彪悍骑卒包围着,这让他的背脊总是毛毛的,出于习武之人敏锐的直觉,他的目光扫过雷氏轻骑马背上那些鼓鼓的黑羽箭囊,北地善骑射,冠为三军之勇,这是先帝曾经称赞幽州骑兵的一句话。 现在他虽未临战场,但看这些雷氏扈从表现出来的骁勇,也不禁侧目。 萧洛兰站在一旁,想着还需要送哪些东西给萧公,书籍已经装在马车里了,被陈负亲自看着,一共装了五车厢,又另送了两车的药材锦帛,幽州这边好像也没什么特产,让萧洛兰有点犯难。 一旁的萧清河见姑母忙半天了,上前恭敬作揖道∶“姑母,师兄此去清河所带之物已经够多了,光是那些珍稀的古籍字画就能让曾祖他开怀数年,属于无价之宝,无需再送了。” 周绪笑道“我看也差不多了,等春末我们还会去清河一趟,现在就让陈负先行一步。” 萧洛兰看了一圈,觉得大差不离了∶“也好。”她笑道∶“马上要走了,清河你和你师兄说会话吧,等下次见面就是几个月之后了。” 萧清河上了师兄的马车,正经道“师兄,一路多加保重。” “有幽州牧的雷氏扈从亲自护送,这一路我恐怕要出尽风头了。”陈负让小师弟上前,抽条的少年郎如今刚过十三岁,在他眼里还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陈负思量一番,道“在这里好好听你姑母的话,每日侍奉亲长请安问好,不可落下。” 陌生外地,他的小师弟唯一可依靠的就是他的姑母了。 萧清河涨红了脸,微别扭道∶“师兄,我每天都会给姑母问好的。” 姑母待他好,他也会待姑母好的,可师兄如此直白的让他去做,好像他对姑母是别有用心的… 冰雪聪明的少年郎想到姑母幽州主母的身份,又难堪的低垂下头,谁说不是呢?他们萧氏对姑母就是有所图谋的,他们要借周幽州的势以保全他们,清河士子多为曾祖门下,不太受朝廷重用,寒门一派更是被贵族打击,如今战乱四起,诸多同门师兄弟如水中浮萍漂浮,恰逢这时,曾祖告诉他,他的“姑母”出现了。 身份煊赫的难以想象,北方幽州主母。 哪怕她远在幽州,可曾祖终日紧皱的眉头还是舒展开了,军阀割据,藩镇林立,有了姑母这层身份,他们清河在南方世族那边也算是有一张保命的底牌了。 姑父这次亲派他的扈从送师兄回清河,无疑是在给他们萧氏撑腰作胆,此等好意,他自然是惊喜万分,这对他们清河萧氏也无疑是好的。 陈负拍了拍小师弟的肩“那就好,我走了,不必送我。” 萧清河下车远望着师兄离去。 “中午我们先吃吧,晴雪和慎之去外面了。”萧洛兰对身形萧索的小少年温声道。 周绪牵着夫人的手回家,萧清河跟在姑母身边,看了一眼姑母,恰好见姑母也低头望他,柔柔的笑意在她眼中若春水涟漪,藏着一丝关爱,就连姑母身上的香味好像也是温暖的。 少年郎悄悄往姑母那里靠近了些,带着不自知的依恋。 厅堂内。 这日菜系都是以清淡鲜美为主的江南菜系,萧洛兰是江城人,对这类菜系接受良好,若是春天到了,凉拌或是清炒鲜嫩野菜也是一种美味。 周绪偶尔吃一次清淡的也颇为开胃,更何况夫人在他身侧,与他并坐用餐。 "等二月春笋出土时,我们去郊外采笋,到时弄个春笋炒虾仁,清河你喜不喜欢吃?"萧洛兰对接下来的春天十分期待,万物复苏,青翠冒柳,芽尖粉嫩,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萧清河坐在姑母案桌下方,听此,放下玉箸,认真回道∶“喜欢的,谢谢姑母。” “二月春笋发,三月鳜鱼肥,四月桃花开,与卿下江南。”周绪心情颇好,随口就念了一诗,念完以后颇为自得,觉得自己诗才真不错。 萧洛兰掩唇一笑,云鬓处发钗轻摇,雪影玉容,笑意如花。 萧清河望着恩爱的姑母姑父,如昭月之容的俊美脸颊也笑了起来,心念一起,道。 “平生清欢何处桃花流水,竹林人家,香苞缀枝头,恰逢人间好时节。” “春笋剥白玉,蕨菜盈把,半钩黄韭,茵曼千锺绿绿,青山薄纱浣溪沙。” 周绪听完轻咳了一声,觉得还行吧,比自己差上那么一点点。 萧洛兰笑道“这诗好,比你姑父做的好多了。”没有提一句春天,但却把春天的美好完整描绘出来了,读之特别清新雅致。 萧清河脸红道“姑母缪赞,姑父诗中所言皆是直抒意想,用词琅琅上口,有楚诗遗风。” 萧洛兰忍俊不禁,看了一下厚着脸皮点头捋须表示赞同的周宗主,笑道“你们做的诗都很好。” 周绪心里这才舒坦。 饭食完毕之后,萧清河毕恭毕敬的给姑母,姑父行礼之后才离去。 厅堂内,暂只剩下萧洛兰和周宗主,趁着没人,萧洛兰这才笑出了声。 周绪脸黑了,将夫人抱在他怀中,萧洛兰提袖遮挡,还在笑个不停,主要是二,三,四那几句连起来特别有喜感。 周绪轻轻的将夫人的手腕拉下拢住,故作冷面威严,不过等看到夫人眉眼舒展,眼波笑意盈盈时,顿时又爱的不行,低头亲了亲夫人,暗气道“我做的诗有那么好笑吗” 萧洛兰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抿唇笑道∶“也没有,我还不会作诗呢。”她就会读读,欣赏一下。 "不会作诗有什么关系,我也不会。"周绪听不得夫人说自己不好,又亲了一下∶"你喜欢诗,我可以让诗人做很多诗给你。” ”不用,我看那些书就好了,滴翠轩里有很多书,我还没看完。”萧洛兰笑道∶“我刚才以为你的诗句里二,三,四,后面会接个五。” “五月下江南吗”周绪神情认真了一下,摇了摇头。 “二月春笋发,三月鳜鱼肥,四月桃花开,五月下江南。”萧洛兰觉得连着读下来也还行啊。 周绪大掌捋着夫人碎发,额头抵着夫人额头,笑道“不好,我就想和夫人一起下江南。” 只想与卿下江南,哪管春光几月。 萧洛兰怔了怔,耳尖微红,玉容飞霞。 第174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正月十五,阆歌正式解禁,浓郁的年味瞬间又集中在了上元节上。 天官生辰,赐福之日。 周宗主在府衙上了两天班又放假休息了,若不是萧洛兰还能看见安川将军,还以为天使他们已经走了。 前日送走了陈负,今天她要忙着做上元节的花灯,一早上女儿就兴冲冲的跑到她这边,撒娇等晚上要去逛阆歌上元节的花灯会。 “去可以去,不过呢,我们先做好花灯,到时一家人提灯游玩,岂不是更好。”萧洛兰让女儿先去吃桂花酒糯小汤圆,以前女儿就极爱吃这道小甜点,萧洛兰一早起来就下厨做了,做了全家的份。 反正周宗主习惯性的早起练武,她也早起一回,做些女儿喜欢吃的东西。 “谢谢阿娘!”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小勺内满满都是清香扑鼻的糯米小汤圆,她幸福的一口吃下去,又甜又糯,阿娘是个手巧的,小汤圆里还加了些红豆馅,配上桂花香,只觉得唇齿留香。 “好好吃,阿娘你也吃一口。”萧晴雪舀了一小勺给阿娘。 萧洛兰吃了一口,继续在桌上摆弄着花灯,花灯材料是春花搜集来的,金鱼形状的花灯摇摇摆摆,尾巴翘翘,上绘鲜艳的鱼鳞,萧洛兰昨天在崔婆婆身边观摩了几次,自己也试着做了一次。 秋月撩起珠帘,屈膝一礼。 周慎之带着萧清河来给母亲请安,一眼就看到了脸颊吃的滚圆的阿妹,可可爱爱的。 “母亲/姑母,上元安康。”两人同时行礼。 萧洛兰放下手中的花灯,让他们坐下,随后对春花道“春花,你去端两碗桂花糯米小汤圆来。” 每次到母亲这,总要吃一些东西再走,周慎之已经习惯了。 “阿兄,表弟,等会你们要多吃一些,桂花糯米汤圆太好吃了,这可是阿娘亲手做的。”萧晴雪吃了小半碗的汤圆,浑身热乎乎的,雪白的脸颊泛起粉晕,眼眸亮如星辰。 萧清河看向温柔浅笑的姑母,有点惊讶。 "你们一人一碗就行了,糯米吃多了不好克化。"萧洛兰望着慎之和清河"晚上有花灯会,你们想不想出去玩” ”一起去嘛,阿娘都已经要做你们的花灯了。”萧晴雪不等阿兄和清河表弟回答,就出声道。 周慎之点头笑道“自是要去的,今天上元休沐日,难得有空,晚上我与阿妹一起去街上赏花灯游玩。” “我也想去。”萧清河腼腆道。 “那就一起去。”萧洛兰让两孩子选个心仪的花灯样式留着下午做。 “母亲,上次您送给我的花灯还能用,我想晚上就拿那个。”周慎之不欲母亲亲手劳累,道。 “呀,我也想起来了,我还有个小兔花灯就收在我房间里。”阿兄这么一说,萧晴雪也立刻想到了“阿娘,这个金鱼花灯就给清河吧。” “我..”萧清河连忙推辞,姑母亲手做的花灯,周氏少主和表姐都没有,他怎好拿着。 萧洛兰招手让清河过来,将花灯递到他手上∶"慎之和晴雪都有了,这个给你,你看喜不喜欢" 萧清河提着金鱼花灯,最后重重点头“喜欢,谢谢姑母。” 下午,萧洛兰处理了家里庶物,又收到了一张请帖,窦大郎要娶亲了,日子定于正月二十,是个吉日,她回帖了一封,告知到时一定会去参加。 待到傍晚时分,周绪从得砚书斋出来,一家人吃完了飧食后就到街上赏花灯。 萧洛兰带着轻纱帷帽,身边就是周宗主,入夜以后,整个阆歌城就热闹了起来。 火树银花,一夜鱼龙舞,人来人往间,处处可见明灯照耀,恍若白昼。 “前面有七枝彩灯,我们去台上看看。”周绪牵着夫人的手道。 萧洛兰转头见女儿身边有慎之,清河他们,便放下了心。 “阿兄,表弟,你们可会猜灯谜?”萧晴雪拉着阿兄,看中了一个娃娃花灯,摊主道猜出就可赠送,这在花灯会上是常见的吸引游客的手段。 不过这个花灯摊主着实年轻的过分,萧晴雪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长的还不错,就是脸上好像敷了粉,白的过分了,但他摊位上的花灯都挺好的,一个女娃娃抱金元宝惟妙惟肖。 "略会。"萧清河站在表姐身边,因周围人多,担心表姐听不清,靠近表姐附耳道。 周慎之望着摊主,神色冷淡,他比阿妹年长,一看这青年看阿妹的眼神不对,就知道这书生藏了什么心思,听见阿妹问他,道“可以试一下。” 书生摊主眼露激动又暗自压下,笑道∶“女郎可是要让他人替你猜?其实我的字谜很简单的。” “我管你简不简单,我才不想猜。”萧晴雪道,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对古代文化又不了解,身边的阿兄和清河表弟都是爱读书的,既然如此,当然要让他们来了。 书生没想到得到如此耿直的回答,贵人女郎不是应该饱读诗书,才情秀敏吗?为何说话如此粗鲁。 “我要那个娃娃抱金元宝那个,你说字谜吧。”萧晴雪扬起下巴。 真是娇纵的盛气凌人,且品味太俗,书生摊主忍气,他刚才虽说自己字谜简单,但心底实则颇为自傲,本想自荐于节度使大人门下,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多方打听后得知节度使大人有一爱女,于是就起了心思,摊位上所有灯谜都是表达爱慕情丝的。 衣着华贵的女郎雪肌翠羽眉,如耀眼的明珠一般。 周慎之眼睛微眯,拿起腰间软鞭拍了拍摊主的脸∶“让你说谜面,你哑巴了?” 书生遭此羞辱顿时脸通红,对上青年郎君寒冷的视线,慌张的咽了咽口水∶“千山不见旅人踪,寻觅方知月已空。顷刻忽来斜雁字,舟惊游鲤跃三红。” 周慎之冷冷一笑,上下看了眼书生,只觉天下的蠢人莫非以为别人和他一样蠢吗,就他这样心思不正的,还想攀附他阿妹,也不照照自己样子,以为自己阿妹是单纯好骗的深闺女郎吗?哪怕她是,他也得把这人的腿也打折了!断了这人念想。 “能猜出吗”萧晴雪问表弟。 萧清河如玉斐然,眉头微皱,这书生太过无礼,他回道∶“坐也坐,卧也坐,立也坐,行也坐。” 此言一出,周围不少文人轰然大笑,一时间,看笑话的目光俱落在书生身上,书生面白的脸烧了彻底,再无颜面留在这,丢下金童抱元宝的灯笼就匆匆离开。 萧晴雪一手拿着兔子花灯,一手拿着新得的花灯,喜滋滋的将花灯转了一圈,等他们走到下一个集市才小声问清河表弟“刚刚摊主的谜底到底是什么啊” 萧清河看了一眼周氏少主,见他没有出声,便道∶“书生摊主的谜底是一见倾心,表姐万勿信他,此人并无多少实才且心思不正,不是良人之选。” "他原来是在对我搭讪啊。"萧晴雪懂了,然后又问道"那你后面的字谜是什么"怎么突然之间,书生摊主羞愤欲绝的走了。 周慎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是□□。 萧晴雪一愣,转而噗嗤笑了起来,没看出来,她这表弟嘴巴挺损的啊,不过,她喜欢! 萧清河脸色微红,被表姐笑的不好意思。 三人继续逛街。 远处。 萧洛兰意外的看见了廉大人,周绪微微挑眉。 "卑职拜见将军,将军夫人。"廉世清双袖一抖就是一个完美的见面礼,笑意真诚。 “齐南华请你来的”周绪看向廉世清后面的飞仙楼。 廉世清笑道“一切都瞒不过将军,将军真乃神人也,齐侍郎赠送卑职一盒子的北海明珠,让某当说客,他已在飞仙楼上备好了宴席,静等着将军大驾光临。” 萧洛兰恍然,怪不得天使没有好几天没来宣诏。 “我若不去呢。”周绪玩味道。 廉世清顿时道“那卑职立刻将明珠悉数奉还,原路返回太炀郡。” 周绪看向夫人,萧洛兰起初没反应过来。 “夫人想去吗还是要再逛逛” 这是要她决定?萧洛兰望着飞仙楼,若不是齐侍郎他们,其实她早忘记封号一事了,她也没想到这事拖拉到现在,居然还没结束。 萧洛兰心里叹了口气,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让朝廷的这些人早早离去,免得心烦∶“逛累了,我们上楼休息一会吧。” 廉世清的狐狸眼笑纹深深,等将军上楼后,他落在将军夫人身后几步,趁机低声回禀道∶“太炀郡下不少村县受了雪灾,我将齐侍郎的明珠换了银钱谷物给灾民好好安置了一番,将军夫人放心,廉某不会让您失望的。” 萧洛兰惊讶的回头,看着廉大人,这人做好事也要告诉自己一声? 廉世清恭敬的垂首,既然站在将军夫人这边,他当然要投其所好,至少给将军夫人的印象不能差了,如果将军夫人是个享乐爱美的,他就会换另一种方式讨上位者欢心。 "廉大人能为治下百姓着想,是太炀之幸,还望大人以后多奉公克己,造福一方。"萧洛兰尽力称赞道。 这位廉大人在外的名声是真的不好听,自己这话让他听去也不知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在反讽,如果廉大人能听进入几分,真能当一个好官就好了,萧洛兰想着。 "下官遵令。"廉世清笑道。 萧洛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回话,以往都是以唯字居多,她不免多看了廉大人几眼。 "卑职永在您身后,听从您的吩咐。"廉世清仍然站在将军夫人下楼台阶处,不逾越半步,声音轻轻的。 怎么像是坏人密谋似的萧洛兰瞅着廉大人那张不怎么正义的脸,总感觉怪怪的。 第175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噢通” 一声坚硬的跪地声响起,萧洛兰万万没想到进来看见的画面会是如此,齐侍郎跪在地上,头低垂着,双手向上举起,呈上一份明黄圣旨,跪的那么的干净利索,让坐在首位喝茶的周绪稍微抬了抬眼皮。 他放下茶杯,先让夫人坐在他身侧,而后道∶“齐侍郎作为天使,为何忽然对我行此大礼?传出去了,我岂不是要被朝廷上的衮衮诸公大骂狂妄悖逆,目中无君。” 话虽这么说,周绪的身形却是懒得动一下,更遑论搀扶天使起来了。 齐南华将圣旨举得高高的,让周幽州抬手便能取下,正色道∶“大将军言重,您驻守边疆,劳苦功高,天下万民都记在心里,齐某也是如此,朝廷朱紫尸位素餐者众多,昏庸无能,将军心怀若谷,何须和他们呈口舌之争。” “天使意外落水去世,现宣诏一事落于我手,终得见将军一面,涕泪叩首亦难以表达齐某对将军的敬仰之情。”齐南华说道最后难以自抑的哽咽。 萧洛兰只听的肉麻,她端坐在周宗主的身侧,这一刻竟有撩起轻纱的冲动看看这个口灿莲花的齐侍郎,文人都这般会说吗 廉世清拢袖静默在将军夫人身侧,心里暗忖齐侍郎若想全身而退,也需拿出些实际的,而不是尽说些虚的。 周绪戏谑的望着一副真情流露的齐侍郎,却并未接旨,昔日军中旧友安川并未在飞仙楼出现,由此得知,齐侍郎是背着安川做这件事的,他不想让同道而来的安川知晓,两人之间显而易见的有嫌隙,不信任。 恐怕安川还负责监视彭晖,或是齐南华,虽然他本人并未接受过这种任务,但以安川忠君爱国的死脑筋,圣上一问,他定会据实回答。 如此一来,齐南华定是要防备安川的。 “怎么不见安将军说来我与他也算是旧相识了。”周绪笑道。 "安将军他去亲王府索要天使遗体了,道是要将天使运回去。"齐南华心里打了个突,他是有意调走安川的,让安川去啃宝亲王这个难骨头。 “安将军有情有义,天使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周绪道,不信安川能从宝亲王那得到彭晖的一根手指,说不定尸体早就被宝亲王喂到野兽肚子里了。 齐南华附和道“是啊,安将军真是个好人。”他见周幽州始终没有拿圣旨的打算,咬了咬牙,道∶“某敬重将军,但如今朝堂之上宵小众多,而将军又远在幽州,易受奸人攻讦,愿为将军发声者寥寥,某欲成为将军在朝堂之上的口舌耳,万望将军成全。” 这在现在是很正常的事,朝廷上多数重臣后面都有节度使的影子,那些手握重兵的藩镇哪怕远离中央,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影响着朝廷。 这也无怪乎圣上近些年宠信宦官越盛。 一侧旁听的廉世清好似没有听到这句话,聪明人就该知道什么时候装傻。 萧洛兰听到这已经放缓了呼吸,齐侍郎这算是叛君吗?虽然她没有古代人的想法,但现在屋子里寂静无声,她居然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要不要接受呢?齐侍郎可以背叛圣上,自然也可以背叛周宗主。 反而是和周宗主分道扬镳的安川似乎更值得信任一些,可萧洛兰现在也看出来了,有时候好的品性,如果不是一路人的话也没用。 安川将军自然好,可他是站在圣上那边的。 萧洛兰不由自主的看向周宗主,接了圣旨,齐侍郎的使命就完成了。 可他到长安以后若是不守信怎么办 低头垂首的齐南华手心直冒冷汗,只感觉手上的圣旨有千斤重。 直到一只大掌轻轻的拍在他的肩膀上,齐南华腿软了半分,惊惧交加。 “千里眼,顺风耳总会知晓一些旁人无法得知之事,齐侍郎知道吗?”周绪俯身,看向面色苍白的齐侍郎。 齐南华咽了咽口水,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有预感,这是他唯——次彰显自己有用的机会了。 一般的消息肯定是不行的,朝廷上那么多人,难保已经有人提前找了周幽州当靠山,或者说,他这种猜测才是正常的,一想到周幽州在朝廷有暗手,齐南华的寒气就从心底往外冒。 过了好一会,齐南华的声音才响起来。 ”我来时从知颐使孔疏那得知,西揣节度使陈博,联合蜀中数名将领,其中包括了永平军,安国军的都知兵马使们,一起上表圣上,魏国公他公忠体国,可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当时孔疏都不敢把秦表副本呈上去,转而压下了一日。” 周绪听到这,直起了身。 蜀中一直是长安的后花园,每逢战乱,历史上弃长安逃者,转道避祸蜀中也不是没有,现在蜀中被陈博所控,如果齐南华说的是真的,那么就代表陈博是魏延山的人了,且长安的后退之路也已经被魏延山所包围。 “我知道了。”周绪听到这个消息,终于把目光放在圣旨上面,他将它拿起来随便的看了一眼,前调还是老一套的嘉奖词,镇北王这名号也就那样,周绪还真看不上眼,夫人称号是花容夫人,后面又说了一大堆的废话,周绪三两下的看完,放下来。 “将军,您在长安的府邸已经改成镇北王府,内务府正在给您府邸翻新,府内一应器物也换了,我回长安定会时刻关注将军您府邸的修葺情况。”齐南华终于松了口气,对周幽州表忠心。 “不仅如此,我还会联合几位御史大夫弹劾西惴节度使的不臣犯上之语,以及太原节度使的狼子野心。” 在官场久了,齐南华太知道怎么在两个死对头之间说话了,太原节度使要这个位置,那么周幽州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太原节度使如愿以偿的,最好让周幽州得到,或者是周幽州派系的人得到。 “不。”周绪却是低声吩咐道“你回去上奏时要暗中支持西惴节度使,尽你最大可能让圣上看到你们的呼声。” 齐南华怔了一下。 “然后找准时机,让人无意中问圣上,此天下楚乎?魏乎?” 齐南华望着周幽州,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下,下官知道了。”烈火浇油,鲜花着锦…物极必反! 生死关头,齐南华只顾着自己的小命,对传闻中艳绝幽州的幽州主母,余光也不敢瞄一下,一身冷汗的退下了。 房间里安静无比。 “将军此计高明!”廉世清一脸笑容道,心悦诚服∶“魏夫人是先帝最小女儿华阴公主,她的儿子也留有皇氏血脉,备受圣上舅父的宠爱,出生就被封为楚陵王。” “如若可以,魏夫人是想当国公夫人还是想当皇后,小楚陵王是想当臣子还是想当太子。” 重要的是,太原节度使想当皇上吗? 显而易见,他想的。 萧洛兰看向周宗主,隐隐心惊肉跳。 周绪对廉世清挥手让其退下,这才舒心的将圣旨放在烛火上烧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圣上给他送了这么大礼,他也要回敬才是。 圣旨烧的很快,萧洛兰没注意就只剩下小半截了。 “夫人离远些,免得呛人。”周绪道。 萧洛兰刚站起来,就被周宗主拉在了他身边,周绪让夫人坐在自己腿上,揽着夫人的细腰,随后吹了一下灰烬,让圣旨变成了一堆灰,回头的时候发现夫人看着自己,周绪挑眉道∶“夫人为何这般看我” 萧洛兰被抓包,略不好意思问道∶“周郎,你刚刚是怎么想出来那种计策的?”其实她到现在还听的云里雾里,感觉自己脑子转的不够快,可承认自己不聪明又难免有挫败感。 周绪沉吟片刻,摸了摸下巴,自疑道∶“大概是熟能生巧?心中就有数了?”坏事做多了,眼睛一闭就想出来,若说怎么想,还真是不知道,反正就这么想到了。 萧洛兰半信半疑,这么简单就能想到。 她忍不住问道“万一圣上真封了太原节度使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怎么办” “不会的。”周绪笑道“魏延山,太原簪缨世族出身,别人都是尚公主,公主低嫁驸马,可唯独她是高嫁太原魏氏。” “在她还未嫁给魏延山时,魏延山就已经是魏氏家主,封魏国公,太原节度使,成亲后以节度使兼尚书令,圣上登基,他退回太原时仍虚领平章事一职,外加辅国大将军执掌神武军,满朝文武,大半都是他的人,权势滔天。” “如果再让他统领天下兵马大元帅。” “那圣上不如退位让贤好了,反正下下任皇帝仍然是皇族血脉,我敢保证,朝中不少老臣就是这般想的。” “或许,连华阴公主也是这样想的,当然了,也许她不会这样想,但她想法如何重要吗?”周绪笑容不变,言辞之间仿佛洞察一切人心,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只要圣上觉得她有异心,她没有也有。” 亲人隔阂离心的猜忌,怎么可以不让圣上也尝一尝,周绪愉悦笑着。 萧洛兰慢慢平息自己的心惊感,骤然想到当初这人怎么那么容易被自己给骗到了。 莫非是色令智昏 萧洛兰连忙住脑,周宗主看起来不像是这种人。 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正月二十,晴。 萧洛兰带着女儿,清河他们到了高馨坊处窦大郎新购的婚宅里,就在廉大人私宅不远处,这一带住的人都是阆歌的高官贵人,价格也不便宜,但环境的确很好,距离上班处的节度府衙也近,前面街道就住着许判官一家,许判官在阆歌官场多年,又是周宗主的心腹之人,兼之窦大郎现在成了后起之秀,所以前厅宾客络绎不绝。 哪怕在后院也能听到前面的热闹之声,不过下午时分,窦宅处处就亮了蓖字红灯笼,更添喜庆。 吴氏带着几个女婢往后院赶,还未到近前,就已对萧夫人充满了感激亲近之情,临走前她让萧夫人有空的话稍微照拂一下她家的大郎,可她万万没想到仅仅半年时间,她家大郎就升官了,还是位居要职又娶了恩师家的娇娘,这让吴氏不知该对萧夫人说什么感谢话好。 到了后院小亭内,吴氏理了理衣容,恢复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 一侧女婢卷帘,入目就是萧夫人那张玉容倾山的脸,清艳无双,身姿丰腴凝脂,春水长眸望来时,优雅沉静,温柔的令人心折,萧小娘子袅袅婷婷,更有清风明月般的如玉少年郎,两人分坐在萧夫人左右处,三人同在,小亭内的风景也亮了几分,有眩目之感。 “七娘,恭喜你呀。”萧洛兰见到许久未见的吴氏,扬起一个笑容,起身道,拉着她的手入座,四人围在茶桌旁。 大半年未见了,吴氏此刻还真有些拘谨,尤其是重新面对这般神仙人物,心底总存着效仿和羡慕意,虽然萧夫人一如既往的温柔随和,但思及萧夫人如今的身份地位,心底终究还是微怵,不敢随意搭话,她顺势坐在萧夫人的下手处,笑道∶“盛鸣能成婚总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不瞒您说,我这几天高兴的觉都没有睡好,得知夫人您要来参加盛鸣昏礼更是在梦中都笑,这次您可要多留一会。” 萧洛兰欣然弯唇道“好。”她看向女儿和清河,主要是给清河介绍一下”清河,这是吴姨,七娘,他叫清河,是我的侄子。” “吴姨好。”萧清河身姿端正的问好。 吴氏受宠若惊,她是听过清河萧氏的名声的,尤其是她娘家在江南,文人气息浓郁,大儒名士频出,对于清河萧氏更是如雷贯耳,此前她就觉得萧夫人是哪家高门贵妇,知道是萧氏之后,更是把她当做神仙人物,现如今萧家玉郎看在萧夫人的面上称她一声吴姨,她可不能心安理得的应下,连忙道∶“好孩子,第一次见面,吴姨没什么好送你的,琴川出名琴,刚好我手中有一对双生琴,琴身之木,所用之弦皆所出同源,正好送与你和萧小娘子。” 她也有?萧晴雪的心里皱成了苦瓜,她只会弹一点点琴,给她岂不是糟蹋了。 “不用了,七娘。”萧洛兰想想就知道这双生琴必是难得的,女儿不善琴,清河房间里已经有了一把名琴焦尾。 吴氏脸有些红,急得,她道∶“小娘子和清河难得来我这一趟,今天又是大郎的大喜之日,我作为长辈,给两小辈些礼物是应当的。”生怕萧夫人拒绝了。 萧洛兰拍了拍七娘的手,让她别急,温声道∶“是应当的,不过我觉得双生琴送给你家大郎和新妇更好,还可以表达七娘你对新人的美好祝福,愿他们夫妻之间琴瑟和鸣,岂不更好。” 吴氏心渐渐定下来,听着萧夫人所说,觉得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但面上抹不开,想着库房里还有什么名贵之物可以送,像他们家底薄的人终究比不上世家累世家藏。 “清河和晴雪他们两人和我一样都喜欢喝茶,若七娘有其他茶具,可以送给他们。”萧洛兰的声音一直轻轻缓缓的,笑意温暖。 “茶具自是有的,我珍藏了不少各类茶具,你们二人这次可千万不要跟吴姨客气,喜欢什么茶具尽管拿。”吴氏笑道。 “多谢吴姨。”萧清河正色道。 "那我就不客气啦。"萧晴雪一直对窦夫人挺有好感的,也道谢道"谢谢吴姨。" “巧心,你带着小娘子和清河小郎君去西房。”吴氏趁热打铁道。 萧晴雪拉着腼腆表弟的手就跟着巧心离开了。 两人在亭内说了一会话。 “现在距离新人进府时辰也快了,七娘你不用在这陪着我,还是昏礼要紧。”萧洛兰看了眼天色,道。 吴氏有些犹豫,萧夫人是贵客中的贵客,不可怠慢,但是大郎昏礼她作为父母高堂也不能迟到失礼。 “好了,去吧,等晚上我们还可以聊聊,不急这一时。”萧洛兰笑道。 “那我去了。”吴氏站起身,天色的确不早了,不放心道∶“您若有什么需求,可差遣园内奴婢告知于我。” “我知道了。”萧洛兰目送七娘走远,等人走了之后,小亭台阶处站着她带过来的冬雪两人。 时值黄昏,萧洛兰听着远处敲锣打鼓的迎亲热闹声,思绪有些放空,天使走了,封号一事终于告一段落了,现在手头上好像就只剩下了女儿火药工厂的事,还有下江南。 四,五月份正是下江南的好时节。 而她原本就生活在一个江南小城,春季多雨,淅淅沥沥,小河似银锻,乌篷船摇啊摇,如山水入画。 这里的江南也会如她记忆中的那样吗 直到晚间,萧洛兰才带着女儿和清河回到自己家中。 “夫人回来了”周绪耳朵一动就知道是夫人回来了,他今日在府衙忙了一天,火药前期他要亲自筹备制作,不得出一点纰漏,而且他觉得幽州附近的矿场还是少了一些,和心腹幕僚们仔细看了下地图,发现卢从之占领的临歧,堂羊郡等地就有丰富的矿藏.现在卢小将军在南岭一带混的风生水起,大有占山为王的味道,周绪觉得是时候帮这位卢小将军回忆一下他所说的话了。 他不可能等着宝贝女儿需要十月才能发酵成功的硝水,有天然的硝矿,他自然是先用为之,而且要快要多,其他的,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萧洛兰洗漱完毕才进了内室,就看到周宗主在看书。 ”夫人喝酒了”隔着老远,周绪就闻到了夫人身上淡淡的果酒香气。 ”七娘非要让我喝一杯新人喜酒,我就喝了一杯。”萧洛兰坐在床沿,她晚上就喝了一杯,又洗了澡,还没想到周宗主鼻子这么灵. 萧洛兰好奇的看了下周宗主手里的书,才发现是兵书,她看了几行,没看懂。 周绪让出位置,让夫人睡在自己捂好的里侧,自己则睡在外面。 萧洛兰钻进温暖的被窝中。 周绪一边看兵书一边将夫人的手放在自己腹上。 萧洛兰原本有些微凉的指尖很快暖和起来,她脸颊微红,手心下坚硬的肌肉,如火灼热,又悄悄将自己的手拿了回去。 周绪放下兵书,灯火下,这人莫名一笑。 萧洛兰脸色越红,总觉得周宗主的笑容里有促狭之意,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周宗主。 “夫人寒夜归来,为夫给你取取暖可好”周绪揽住夫人腰肢,附耳哑声道。 萧洛兰不得已还是面对了周宗主,只不过耳垂滴血般的红,墨发倾泻。 周绪看的口干舌燥的。 他轻轻的吻了一下夫人的唇,碾转厮磨,极富耐心。 萧洛兰却感觉到周宗主的粗糙的手掌一直在摩挲她的后颈处,像是安抚又像是控制,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意味。 萧洛兰被周宗主亲的喘不过气来,眸光潋滟。 “夫人今日想我了没”周绪问道,沉迷在夫人的香气和柔软里,习惯性的问道。 萧洛兰知道这人根骨里的恶劣估计是改不了了,认真想了想,应该是想了吧。 察觉到夫人的不专心,周绪粗喘气盯着夫人。 “想了吧。”萧洛兰不习惯撒谎,可她和周宗主几乎天天同床共枕,也不知这个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周绪亲了一下夫人耳尖,得寸进尺“怎么想的” 萧洛兰简直不想和周宗主交流了,这让她怎么回答,羞恼的瞪了他一眼。 “好夫人,快告诉我怎么想的?”周绪爱极了夫人此刻的模样,直弄的夫人眸内水光盈盈,头微微撇向一侧,墨发遮了小半,只见脸颊潮红如花,鼻尖晶莹汗珠点点,银牙轻咬红唇。 雪颈修长,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帘。 周绪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引颈就戮这个词。 虽然这个词冒出来的有点不合时宜。 可夫人这样…这样柔顺乖怜的躺在他的身/下,周绪双眼泛红,真的好像是被献祭给他的神女。 萧洛兰仔细回忆了一下今日想周宗主的经过,终于被她找到了一点。 “我们不是要一起去江南吗?我想着江南会不会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萧洛兰陷入回忆。 周绪只隐约听到了江南二字,其余的再也听不清,只盯着夫人雪颈发出玉般的光泽,那光一直在他眼前晃,终于忍不住亲了上去。 什么江南,夫人就是他的江南。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长安情节) &~小天使,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萧晴雪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屋里的人,除了那位气宇轩昂的男人,屋子里还有一名身穿青袍文质彬彬的古装中年男子。 难道汉服节还没结束?这些人的神态真的比电视剧里的古人还逼真啊,瞧他们穿的衣服,都看不出是在哪家店里买的,袖口下摆部分毛毛刺刺的,不像她和老妈,穿的仿制汉服新的过了头,这些人看样子都三四十岁了,参加个汉服活动还这么敬业啊。 萧晴雪肃然起敬,脑袋转了一圈,这间古风民宿居然没有电灯,十分简陋,额,其实不用这么复古的哇,她坐在床上,发现自己身上衣服也没换,老妈的也是,摸了摸额头,自己头上缠了一圈布,不大的房间里有着药味。 “晴雪。”萧洛兰捏了捏女儿的手:“他们是帮助我们的恩人,你不见了,是周宗主和青山先生带着一群人在林子里找到你的,找到之后,又请了医生给你包扎伤口。” 萧晴雪眨巴着眼睛望着老妈,她没有不见啊,明明是妈妈越走越远,她一直追着妈妈的。 不过她接收到了老妈的小动作,并没有吭声。 周绪见萧夫人的爱女还挺…活泼的,说道:“萧夫人,既然令千金刚醒,我们就不打扰了,有事您可以找驿卒或是驿站里的婆子,朝食和汤药他们都在炉子上温着。” “谢谢周宗主。”萧洛兰连忙道谢,将两人送到门口。 周绪和赵青山沿着楼梯下楼。 “青山,长安风俗变的这般快了吗?”周绪回想了萧夫人爱女的称呼,思忖道:“她应该喊萧夫人阿娘或是母亲才对。” 赵青山摇着折扇,附庸风雅,慢悠悠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刚流行的,也许是人家母女俩私下的亲昵称呼,主公若是想知道,可以拜访一下宝亲王,毕竟。”赵青山的声音越发轻:“这位亲王可是时刻关注着长安的风向。” 七年前,先帝文昌帝驭龙宾天,新帝登基,改年号永兴,可惜,新的年景并未给大楚带来新的希望,这个国祚延绵三百七十年的庞大帝国逐渐走向了衰落。 新帝接手的是岌岌可危的帝国,这位永兴帝没有挽狂澜于既倒的魄力,也无扶大厦将倾的能力,昏庸无能,整日沉迷酒色,上层醉生梦死,下层苦不堪言,导致朝廷政治愈发**,贪官污吏横行,朝内党争不断,北方突厥在一旁虎视眈眈,像是一头贪狼垂涎着大楚,就等着时机咬下一大块肉,而国内数年蝗虫大旱,朝廷不仅没有减免税收,反而愈发横征暴敛,流民遍地,民间已经爆发了好几次小规模的起义,虽然被朝廷压下去了,但乱世纷争已显。 地方藩镇割据,拥兵自重,想到这里,赵青山微妙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公。 也不知道他们幽州的宝亲王,当今圣上的亲大伯,每天是什么感受。 周绪笑了笑:“我若拜访宝亲王,恐怕他就要寝食难安了,为难这么一位老人家,真是不忍心,还是算了吧。” “不过五年前,老家伙让你接任都督长史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果然,老而不死便成人精了。”周绪摸着自己刚刮不久的胡茬,刺拉拉的扎手,手又放了下来,不知道萧夫人注没注意到他刮了胡子,周绪自觉今天的自己比以往更英俊了几分,嗯,威武不凡! 不过十有八/九是没注意到的,从进门,萧夫人的心思和目光就一直在她的爱女上。 赵青山深思主公的话。 宝亲王是先帝的大哥,当今圣上的伯父,他没有住在繁华热闹的长安,反而十五年前就携带一家老小以生病静养为由来到了幽州,宝亲王虽说并没有封土,但先帝仍给他的哥哥封了一个幽州大都督之职位,享幽州食邑一万户以便荣养天年。 赵青山折扇遮住半张脸,眼神玩味,先帝这一手完全就是为了从他主公手里夺权啊,可惜的是,幽州的军政大权至今还在他的主公手中,不过这宝亲王就如主公所说老而不死是为贼,他是主公的心腹,宝亲王将大都督长史之位拱手让出,隐晦的表达了向主公服软的意思。 赵青山转了个轻松的话题:“那萧小娘子说话可真够快的,我都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现在她们醒了,人也无大碍,要是萧夫人想雇佣几个骑从护送她们回家的话该怎么办?” 周绪脚步一停,转头看着赵青山:“那就让萧夫人雇佣。” 赵青山傻眼了,他家主公不是对那萧夫人很在意吗?为啥这么容易就同意萧夫人回家了? “幽州雷氏精锐骑从雇佣价格为一两黄金一个人。”周绪平淡的说道。 赵青山一头雾水:“我怎么不知道?” 周绪脸上扬起笑意:“因为这是我刚刚定的。” 赵青山:…… 作为一个谋士,赵青山真的很不想用奸诈来形容他的主公啊。 萧夫人全身的首饰金银都充当找女儿的报酬给主公了,身上肯定身无分文,而她女儿虽然衣着华贵罕见,但是幽州的人不识货啊,就算卖了也没人肯花大价钱买,相当于砸手里了,幽州雷氏骑从价格这么贵,萧夫人母女哪来的钱雇佣? 乱世孤身在外,萧氏母女可以依靠的也就主公了。 周绪下楼,到了大堂。 大堂里瞬间从热闹变成了安静。 周绪摸着胡茬问道:“我有那么可怕吗?你们见了我就哑巴了。” 雷虎凑上来,殷勤的给宗主揉肩捶背:“宗主,我们这是敬重您。” 周绪眼皮一掀,笑骂了一句:“行了,别拍马屁了。” 其余的雷氏骑从也围了上来。 “宗主,我们什么时候启程,这天也不早了。”雷虎胆子大,问了一句。 “下午,晚上在苍县停留一晚。” 雷虎领命,顺便通知底下的兄弟们。 另一边,萧晴雪目瞪口呆的听完了老妈的讲述,脑子里晕晕的。 萧洛兰皱着眉头,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我说的是真的,这里不是江城,周宗主他们说的也不是普通话,像是哪个地方的方言,他们穿的衣服也奇奇怪怪的,就和古装电视剧似的。” “乖宝,你就呆在妈妈身边,千万不要乱跑,知道吗?等我们找到回家的路,我再把馆主的损失赔给他。” 萧晴雪没有经过惊魂一夜,她只是摔了一跤晕倒了,随后就看见了妈妈,等妈妈说完,她才意识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萧晴雪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可能,浑身一激灵。 穿越! 她嚯的站起来,推开窗户。 驿站外面的官道上黄土夯实,稀稀疏疏的绿色映入眼帘,对面道路旁有一间茅草屋,外面放着三四张木桌,木桌上各放着缺口陶瓷碗,一个水壶,两张好像硬面饼子的食物,一个老农戴着笠子帽,穿着粗褐短衫麻长裤,脚上套着草鞋,掏出一文钱在摊上买了碗茶水和一块硬面饼,坐在板凳上正吃着。 茶水摊隔壁飘扬着食肆二字。 食肆用竹竿在外围蒙了一层布,充当遮挡灰尘的帷幔,几个身穿长袍的男人盘腿而坐成一圈,头上戴着类似幞头的头巾,矮桌上摆着食物。 萧晴雪可以看出这是真实无比的,她关上窗户。 她穿越了?! 老妈也穿了?! “妈,那个周宗主有没有说过皇帝叫什么?”萧晴雪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着。 萧洛兰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她怔怔回头,听到女儿的话,摇了摇头。 “妈,我们穿越了!”萧晴雪压低声音,脸颊泛红,眼睛亮的惊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情。 萧洛兰茫然:“什么是穿越?” “就是我们回到了以前的时空,古代的时空。”萧晴雪用最简单的话语让老妈明白:“我们以前历史不是有很多朝代吗?现在我们就在某个朝代里。” “妈,这就叫穿越,我们现在站在古代的大地上,遇到的都是古代人。” 萧晴雪没想到这么神奇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穿越时空,多么奇妙啊! 萧洛兰被吓的后退一步,喃喃道:“那,那我们的房子呢,还有过两月你就要开学了,还有楼下的蛋糕店怎么办?” 被老妈这么一说,萧晴雪也渐渐的不再兴奋了。 她环顾四周,这里没有WIFI空调手机,没有抽水马桶,没有卫生巾,没有抗生药,没有亲朋好友,这里什么都没有…… 想起窗外身形佝偻的老伯,想起她们就孤身两人,再想到古代可能发生的天灾**,女人的悲惨地位,萧晴雪不禁害怕起来。 萧洛兰咬住嘴唇,感觉到女儿的手在微微颤抖,小脸苍白,她连忙搂住女儿,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乖宝不怕啊,妈妈会保护你的。” 萧晴雪眼泪都快出来了,怎么保护啊,她们两个都是弱女子,还是身穿,听说古代人没有那啥叫路引的,连城都进不去,被发现会有严厉的惩罚。 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长安情节) 宣政殿内。 李家三郎刚走,刘洄就看到了他的干儿子,小小干瘦的太监无声疾走到他的面前,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熹皇贵妃心疾复发,绞痛无比,想让您给圣上通报一声。” 刘洄瞥了一眼干儿子鼓囊囊的腰间门袋子,知道他又收了熹皇贵妃身边宫女不少的好处,至于熹皇贵妃说的心疾复发,听听就好,不过是勾引帝王的手段,一个月里,熹皇贵妃的心疾总要复发个七八次,偏偏圣上还信了。 熹皇贵妃有多受宠,他们这些伺候圣上的太监自然知道,帝王赏赐络绎不绝的送到熹皇贵妃处的蓬莱宫,将熹皇贵妃的蓬莱宫打造的宛若仙宫一般。 某位翰林学士专门为熹皇贵妃的住处吟赋一首,赋中问曰:醉问神仙何处?玉阙蓬莱,天上人间门。 此举讨得了熹皇贵妃的欢心,圣上因此龙心大悦,没过多久那位翰林学士升至枢密使,跃为天下身边近臣。 见干爹迟迟不说话,小太监眼睛一转:“爹,圣上今天很忙?” 以前只要是熹皇贵妃求见,圣上一定是放下手头事情立刻回蓬莱宫陪她的。 刘洄阴着脸,难得的有些犹豫,熹皇贵妃是陛下极度宠爱之人,现在更是他的盟友,可以说朝廷上帮他说话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熹皇贵妃的娘家人,她的妹妹吴国夫人受邀住在长安,连带着熹皇贵妃的妹夫也被封了官,尤其是为熹皇贵妃出头的郑国公,几乎是盯着户部的人怼,死咬孝字不松口,硬是逼退了户部,这其中当然有陛下偏心的缘故。 彭晖既然死了,熹皇贵妃找上他是必然的,而他也乐意和熹皇贵妃交好。 如果是往常,刘洄不介意给熹皇贵妃通报一声,卖一个人情,但是自从李三郎走后,圣上观摩李三郎作的幽州主母图已经好一会了,神色难辨喜怒,这让刘洄心里没底。 书房里有另一个妇人画像,只要想想,刘洄就肯定平日里本就爱拈酸吃醋的熹皇贵妃会气成什么样?万一熹皇贵妃口风不紧,将画像泄露出去了… 熹皇贵妃作为圣上宠妃不一定会受罚,他定是会脱一层皮下来。 刘洄想了想,还是让圣上做决定,道:“圣上在处理政事,我先进去问问。” 回到宣政殿内,刘洄低头候立在圣上一侧,并没有说话。 龙诞香青烟袅袅,殿内装饰庄严肃穆,温暖如春,身穿轻软明黄绸杉的皇帝陛下端坐在御座上,望着宛若仕女图画中的幽州主母,旁边还有一张女童模样的画像,仔细打量着两者相貌。 “我倒不知清河萧家出了这般人物。”大楚皇帝楚璋似自言自语,清河萧氏,前朝盛极一时的大世家,现在唯有老弱,当初得知周绪新娶了一妇,他便让朝廷里的密探司去调查这位凭空出现的萧氏女,但却一无所获。 仿佛一夜之间门,萧公那位深居幽林的外孙女就横空出世了,巧的是认识萧氏女的人都死了,萧氏之母为萧公女儿,父亲为雾伤居士,两人俱是深居简出之人,故而他们的来访好友不多,更重要的是年纪轻轻,他们就去世了。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萧公女儿聪慧短寿,香消玉殒,雾伤居士难以忍受这种痛苦,将女儿托给萧公也随爱妻离世,这让密探司增加了许多难度,毕竟是早就死去之人。 现书桌上,萧氏女的画像还是密探司百般碾转从雾伤居士以前好友那无意中得到的,雾伤居士的那位好友曾经在萧氏女幼年见过一面,密探司让他将画像画出来。 可年代终究是太过久远,人的相貌不可能一成不变,女童画像和李三郎作的画像细看之下好像是有点相似,但一晃神,又觉得是两人。 长大成人后的萧氏女被嫁给了陈家的嫡幼子,陈家小门小户,但是兄弟多,说是嫁给陈家,实际上把陈家嫡幼子当做萧家郎子来养,所生孩子自然也姓萧,陈家嫡幼子就居住在萧公办置的宅院内,乱世之下,一个家族的覆灭稀松平常,更别提陈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家族。 陈家嫡幼子得知家族覆灭,日夜以酒浇愁,萧氏女不堪忍受与之和离,她带着女儿从此在深山清修,陈家嫡幼子因无人看顾,醉酒落河而亡。 家仆到如今都死的差不多了,当年真相何其难寻。 也许这位萧洛兰是萧氏女,也许不是,但是不是,都不妨碍她在天下人面前就是清河萧氏女。 现在是幽州主母。 周蛮子新娶之妇。 楚璋揉了揉眉心,除却萧氏女的身份,还有几件事让他头痛欲裂,他拿起宝亲王写给他的书信,已经确定了周蛮子彻底控制了宝亲王,这样一来,他的把柄就落到了周蛮子的手中,实在不妥,思及此,越发恼怒彭晖没有完成任务。 但彭晖已经死了,他的党羽也被朝廷上的人绞杀干净,这让楚璋心中怒火一直没有消散,彭晖万死也不能辞其咎,还有一件事是民间门传的沸沸扬扬的“楚与魏,共天下。” 过几日,他的好妹妹就要来了,带着她的请罪。 但他的好妹妹华阴公主,魏国公夫人,此次前来,并未带她的儿子。 大楚皇帝楚璋嘴角泛起冷意:“楚与魏,共天下。” 一旁的刘洄将头埋的更低,仿若没听到。 时间门渐渐推移,雨声嘀嗒。 楚烨忽的看向刘洄:“刚才外面是不是有人说话。” 刘洄立刻笑道:“回圣上的话,熹皇贵妃娘娘心疾复发,正病于蓬莱宫,想让您去看看。” 楚璋阴鸷的神色这才露出一缕笑意,唯有在郑喜儿身边,他才会忘却这些烦心事,心疾复发这种可笑的一戳就破的借口在他看来也是真性情,率性而为,他最喜郑喜儿在他的宠爱下肆意妄为的模样。 “既然熹皇贵妃病了,那就摆驾蓬莱宫,朕去看看。” 刘洄立刻去准备。 临走之时,楚璋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御桌上幽州主母的画像,不知花容夫人与他的喜儿相比如何。 萧氏女是周蛮子心爱看重的女人,楚璋只要想到这个,就忍不住在心中对比一番,他的皇贵妃自是娇媚入骨,一颦一笑皆可入画,妩媚天成,听说那花容夫人艳冠幽州,画像中的她唇色微抿,似乎是个不太爱笑的,略微有些清冷,温婉,但这丝毫不损妇人的风韵,反而更添了成熟的味道。 华灯初上,楚璋到达了蓬莱宫。 盛装的郑喜儿一脸欣喜的柔柔靠过来:“皇上怎么好久才来,臣妾都等急了。” 楚璋拥着爱妃进入内室,坐下笑道:“我听说爱妃心疾复发了,快让我看看。” 郑喜儿霞飞双颊,一脸羞意:“臣妾这是心病,要看到陛下才能好。”语毕,将红唇送出,入骨香气萦绕在楚璋身边,楚璋欣然接受美人的投怀送抱,只见灯火下,他的爱妃体脂丰满,勾人的桃花眼眸柔情蜜意,不论何时看他,都带着情意绵绵的笑。 楚璋心思微动,一个想法蓦地出现在脑海中,并且不发不可收拾。 “爱妃闭上眼睛。”楚璋道。 郑喜儿闭上眼睛,唇边还带着如糖般的甜腻笑意。 楚璋伸出手指摸上爱妃的红唇,猩红的唇色比花容夫人的要红上许多,却并未带有似露般的水泽,楚璋心里莫名起了躁意,他压下去,道:“爱妃不要笑。” 紧闭着眼睛的熹皇贵妃微愣,不由睁开眼睛,以前陛下最喜欢她的笑容了。 楚璋凝视着熹皇贵妃妩媚的脸,怔神中的她没了笑容,多了几分上位宫妃凌厉,但还是没有花容夫人表现出来的那种味道。 “爱妃冷着脸让我看看?冰霜美人似乎也不错。”楚璋**似的说道。 熹皇贵妃咬着唇,惊疑不安的照做了,楚璋打量着她,终于满意了几分,呼吸略重。 周蛮子的女人应该是没有他的喜儿美的,更何况还是一个生育过孩子的妇人,他的喜儿虽有丰满身形可却是从未有过孩子。 这样对比,他的喜儿应略胜一筹。 可不知为何,楚璋回忆起花容夫人成熟温婉略带清冷的气质还是莫名的火气上涌。 脑海深处各种阴暗的想法让这位帝王眼眸带着癫狂的情/欲。:,,. 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长安情节终) &~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杨东就见节度使大人和那位萧夫人并排而走,美貌妇人身后跟着一位姿容出众的贵女,他回忆了一下, 肯定幽州没有这两位贵人, 所以她们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从贺朔郡城来的? 这次节度使大人出州去拜访贺朔的空明大师讨研佛经,但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幌子,杨东想不通节度使大人最终的目的, 想的脑阔疼,又实在想知道妇人的身份,于是靠近了青山先生,赵青山摇着折扇,似笑非笑的望着问东问西的太炀郡杨都尉。 走到黑色马车前, 萧洛兰注意到风铃上刻着一个杨字, 车厢后面竖着幽字大旗, 太炀郡的杨都尉应该是周宗主的自己人吧。 上次刺杀事件给萧洛兰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让她神经有些纤细, 等她理顺了思绪,心里的紧张顿时缓解了不少。 宽阔的雕花木门被打开, 而后就是金勾束幔, 温暖如春的香气从里面袭来, 数位女婢跪坐在门处,头颅低垂,只双手高举物什, 按照温水,澡豆,衣物, 木屐,顺序排列,明显是一套洗手换衣的流程。 萧洛兰一进来就感觉下雨天的湿冷顿时被散去了。 “可有女子木屐?”周绪净完手,问道。 “回郎君的话,有的。”为首的女婢双手交叠在地板上,而后顿首回道。 “那便取三双来。”周绪随意吩咐道,女婢应声退下。 周绪将淋湿的外袍脱去,取了宽松的长袍穿上,等他换好木屐,正好看见萧夫人也已经穿好了木屐,雪白的罗袜露出来,木屐似乎大了些,显得脚显得玲珑。 周绪笑了笑。 萧晴雪穿着木屐,走了几步,感觉和现代拖鞋没什么两样,就是鞋跟硬了些,像这种木屐,只能在家或者是下雨的时候穿穿,芳云跟在主子们身后,眼睛不敢乱看,恪守贴身女婢的职责。 珍贵的丝绸做成的挡帘被两边分开,一张虎皮毯子铺在地板上,靠近窗牗的地方置着一张长方形的矮小木桌,两张圆形垫子铺在桌子首尾两端,桌上放着一个红泥炉子,炉火旺盛,烧着一壶酒。 这是要谈事情吗?萧洛兰想了想,带着女儿和芳云进到了里间,隔着一道珠帘,半人高的红釉色花瓶里插着一大把的垂丝海棠,垂丝海棠花朵呈现淡桃红色,颜色娇嫩,层层叠叠的垂落下来,流到了地板上,泛着松木香的书桌上搁置着书本,若累了,可以到一旁的软榻上休息 最深处的细竹帘被放下内,隐约可见床铺。 萧晴雪坐在软榻上,规规矩矩的,只不过眼睛灵动,等会周宗主和杨都尉会谈什么事情? 萧洛兰见芳云自从进了马车就一直紧张的端着身子,有些不明白,她见外面只有周宗主一人,并没有其他人在,便让小姑娘坐下来歇歇。 芳云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周绪坐在圆形垫子上,轻轻拍了拍手,不多时,有女婢垂首上前:“郎君可有吩咐?” “送些甜食到里间。”周绪道。 女婢垂首应道:“是。” 问了一大通结果没得到有用信息的杨东换下重甲进入马车,青山先生仍是那副潇洒的模样,杨东想起马车里不仅有节度使大人还有那位萧夫人,问道:“我要不要带个面具?” “你以前见节度使大人的时候带过吗?”赵青山反问道。 “没有。”杨东摇头。 “那不就得了。”赵青山穿着木屐,摇着折扇,打开帘子进去。 杨东想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没有带面具进去,他穿着谢公屐,这个由南方的世族名士,当世大儒谢公发明的谢公屐已经流行到他们幽州了,幽州有些地位的,不管男女老少都喜欢穿谢公屐,杨东也不例外。 进了门,发现那位萧夫人和萧小娘子没有在外面,珠帘隐隐绰绰的遮掩了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的身影。 问了这么久,杨东只知道这两位贵人的关系是母女,他内心有些挫败。 有女婢端着果盘穿行而过,见到主子微微屈膝,杨东挥手让她们自行伺候,不必请示了。 “杨都尉,过来坐。”周绪说道。 杨东心喜节度使大人对他的不见外,但还是长揖了一礼,才在节度使大人的对面坐下,长木桌上,壶里的酒被烧的滚开,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但因窗牗大开,并不炎热,酒香弥漫,白雾蒸腾间,节度使大人的面容看的并不清晰,只隐约可以看到线条凌厉的下颚弧度,胡茬似乎刚刮过没多久,以及那双哪怕在雾中也显得危险的狭长眼眸,似空中的鹰隼。 周绪拿出两个酒杯倒满,将另一个酒杯推到杨东面前。 杨东瞬间直起身:“不敢劳烦节度使大人,下官自己来。” 周绪饮了杯酒,杨东饮完之后,拎起酒壶给节度使大人斟满,自己也倒了杯。 “不知李太守为何没有和杨都尉一同前来?”周绪握着酒杯,轻松随意的问道。 早已准备好的说词在脑海中过了一圈,杨东捏着酒杯,左脸上的一道长疤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红的充血,他慎重的回道:“太守他因家中老人病重,需人前伺疾,故而拜在下来迎接节度使大人,来时太守还请在下替他对节度使大人转告一声,请节度使大人勿怪。” “既然是家中长辈生病了,我又怎么会怪罪太守。”周绪放下酒杯,感同身受的说道:“我也曾经历过这种事,等到了太炀,我会亲自去看望李太守,人不能沉浸在悲痛中,总是要向前看的。” 杨东的脸一抽一抽的,不敢接话。 隔间里的萧洛兰不是故意偷听的,而是空间一共就这么大,中间只有珠帘隔着,再加上周宗主和杨都尉并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所以她还是听了个大概,听到周宗主的话,她心里隐有伤感,是啊,亲人的离逝是不可避免的,人总要向前看的。 等到女婢全部出去,芳云主动的走到桌上查看。 萧晴雪和妈妈咬耳朵:“妈,你还记不记得在苍县来福客栈的时候,青山先生和我们说过他们会去太守府里给我取冰消暑。” “那当不得真的,我们还是不要提这件事了。”萧洛兰见女儿还把冰块放在心上,捏了捏女儿的脸。 萧晴雪急了:“哎呀,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见老妈没有找到重点,又小小声说道:“我是说,周宗主他们原有的计划就有去太守府,现在周宗主遇刺了,太守自己不来也就罢了,居然连一个亲信仆从也没有派过来,这不正常啊。” 萧洛兰回想起周宗主说起太炀郡太守随和的态度,迟疑道:“你是说周宗主和太守关系不好?” “我猜十有八/九是的。”萧晴雪猜测完毕,拉着妈妈的手去吃东西,只见书桌上摆了好几盘糕点,芳云已经沏好了茶。 萧洛兰跪坐在软垫上,神色怔怔,她忍不住开始多想,一方面她觉得周宗主说的那些话很通情达理,很有人情味,另一方面,又觉得晴雪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阿娘,吃糕点。”萧晴雪拿起一块糯米糕喂给妈妈。 萧洛兰吃了两块,喝了口茶水。 萧晴雪拉着芳云一起吃,人多才吃的热闹嘛,耳朵竖起来听着外间的动静。 “杨都尉,我的伤还未痊愈,因此就不过度饮酒了。” 杨东想起雷氏骑从所说的节度使大人遇袭受伤一事,道:“那下官把酒收起来。” 杨东站在马车前室,抹了一把脸,吩咐女婢伺候好节度使大人,拎着红泥炉以及一壶热酒就下了马车,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是冷汗。 等到杨都尉走了,赵青山用折扇撩开珠帘,笑道:“萧夫人,萧小娘子,出来吧,外面有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萧晴雪对古人所说的美食表示怀疑。 “出去就知道了。” 萧洛兰和女儿走到外间。 周绪笑道:“有樱桃和糖蒸酥酪,萧夫人,萧小娘子快过来尝尝。” 樱桃?萧晴雪眼睛一亮。 萧洛兰望着女儿小馋猫的样子,心里爱怜,她带着女儿走过去,长桌左侧铺了两个坐垫,坐下以后,一眼就看见了桌上放着的樱桃。 水灵灵的樱桃一颗颗放在琉璃碗里,透过琉璃碗散发着晶莹的剔透色泽。 旁边放着一碟糖蒸酥酪,散发着浓郁的奶香。 桌上四人,每人面前都放有一小份。 “樱桃誉为初春第一果,现在正是晚期,吃起来最甜。”赵青山坐在长桌尾端,拿起一枚樱桃蘸着糖蒸酥酪吃起来。 “阿娘,你也吃。”萧晴雪吃了一颗,然后喂了一颗樱桃给妈妈。 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章(修) &~小天使,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去阆歌路途遥远,我想在柜坊换些银钱用用。”萧洛兰窘迫的回道。 周绪听了,心里暗喜,面上却泰然自若的说道:“我们幽州阆歌虽比不上长安繁华,但风景还是不错的,您可以在阆歌多逗留一段时日。” “萧夫人还需要准备什么吗?我索性无事,便与夫人走一遭。”周绪上下看了眼,便瞧见萧夫人左手腕的翠玉手镯不见了一只。 “我们想先买一辆马车,再雇一个车夫。”萧洛兰说出自己的打算。 “哪里需要雇车夫,我的骑从借一个给你,他们个个骑艺精湛,驾车也是一把好手,你们坐他驾驶的马车,肯定少受颠簸。”周绪在前方走着,高大的身形很巧妙的为萧夫人遮挡了一些阳光:“幽州马匹比其他地区多,因此价格比中原地区便宜些,再加上夫人需要的不是战马,只是一个普通马匹,连带着马车需要的车厢等物,大概需银十五两左右。” 萧洛兰听得晕乎乎的,她对古代的马车价格也不懂,但人家周宗主也犯不着骗她,听到最后,计算了一下,买完马车之后,她就还剩九两银了。 马车好贵,萧洛兰心里忧虑。 “不过,我还有一个建议,不知萧夫人愿意听否?”周绪见萧夫人细眉微蹙,再想到她们母女孤身在外,估计和夫家起了什么罅隙又不愿回本家所以手头紧凑,便又想了个法子。 “周郎君请说。”萧洛兰诚恳说道。 萧晴雪耳朵一动,周郎君? “您可以租赁一辆马车,因为到阆歌还需要数月,现在买马车的话,路上马匹损耗颇多,一不小心就会病倒在路上,不如到一个地方就租赁一辆,方便又省心。”周绪说出自己的方法,这次他带着雷氏骑从俱是轻装出行,每到一处驿站就会停下来,等马儿休息好了再走,骑从里的每个骑兵都把他们的马匹当做宝贝一样爱护,在幽州,马匹是很珍贵的资源,几乎人人爱马,周绪也不例外。 萧洛兰听了,懊恼的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她真是急糊涂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周郎君,这个方法不错。” “那我们先去马车行看看?”周绪见萧夫人细眉舒展,柳叶般的眼睛里荡漾着柔软的清光,眼尾笑纹浅浅,说不出的成熟优雅,心里像被小猫抓挠了一般,又痒又酥麻麻的,萧夫人怎么这么的惹他爱怜。 “好。”萧洛兰为省下一笔钱高兴,她牵着女儿的手,想着回去的时候如果遇到零嘴就买一点给女儿。 等宗主带着萧夫人她们离开后,赵青山揉了揉自己的脸,摇着折扇,进入了柜坊。 苍县的马车行很好找,因为就一个,外面挂着一张梁氏车行的招牌,马车也不多,总共三五辆,零零散散的分散在外面,店家外面还栽种着连排的大树,马车就被安置在树荫下。 萧洛兰望着那些马车,仔细挑选。 车行掌柜的见到一位姿容丰冶的贵妇牵着一个贵女,身边还跟着一位女婢,后面还有一群带刀的护卫,心里发怵,见贵人停在颜色枣红的蒙马前,尽职介绍道。 “夫人,您看的这辆马车,拉车的马儿是匹母马,蒙马品种,耐力非常好,马车车轴圆木十分坚固,车厢宽阔,前座可以供车夫坐人,马车上面盖着桐油布,可以防止雨淋,车厢后座还有存储杂物的小间。” “您看,这窗牗可以打开,减少闷热,我们苍县不少的娘子们去太炀郡城的时候就喜欢租赁这辆。” 萧洛兰看了好一会,她牵着女儿的手:“晴雪,你看怎么样?” 萧晴雪看不出好坏来,但看前面的马体格挺壮的,应该还行吧,便也点了点头:“那就这辆吧。” “店家,租赁它去太炀郡城多少钱。”周绪见萧夫人看中了,问道。 掌柜的见这位中年男人气势不凡,不敢乱开价,老实说道:“五百文。” “我们不要车夫,多少钱。”周绪又问道。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四百五十文。” “那你写一张车行的凭证交与我,等到了太炀郡城,我把马车还到你在太炀的梁氏车行。” “贵人如果不要车夫的话,需交一笔保证金才行。”掌柜小心说道,如果驾马的车夫不是他们车行的人,那他们把马车偷走了,到时该如何是好。 “可。”周绪允道。 “这边请,保证金是二十两,您将马车还回去的时候将凭证交与车行的掌柜,掌柜的会把您的保证金悉数奉还。” 雷豹上前,拿出钱袋,和掌柜的办手续,凭证也放在了他的身上,像这种小事,自然有他们这些扈从去办。 萧晴雪拿出一角银子交钱,再次收获了一袋铜钱,她拍了拍鼓囊囊的钱袋,觉得古代还真麻烦啊。 芳云对着萧晴雪敛衽一礼,才说道:“小主子,如果铜钱太多,我们可以买个钱箱随身带着。” “那你带我们去买一个吧。”萧晴雪望着芳云,笑道:“我和阿娘没出过远门,对需要带什么东西不清楚,你觉得我们带什么东西好。” 芳云回道:“奴觉得主子们应该带些蜡烛,火石,胡饼茶叶陶罐水壶,雨伞,香脂巾帕,夜里还需要毯子薄被,以及去阆歌的话,还需要过浔江,最好备一些清神醒脑的草药。”芳云还想再说什么,可一见小娘子身边有男性,想想觉得时机不对,便没有说。 “是应该买两个大箱子。”萧晴雪听完,觉得带的东西还挺多的。 “我们买的时候,你若是也有想买的,一定要记得和我们说。”萧晴雪说道。 “是。” 萧洛兰见马车租赁好了,大着胆子摸了摸马鬓,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她转过头,看见了一个身穿绿色官袍,体型颇胖的男人对着周宗主长辑道。 “下官拜谒节度使大人。” 周绪挑眉,看了看窦耀明,又看了看他身后挂着窦氏木牌的马车。 “窦县令可有事?” 窦耀眼抬起头,胖胖的脸上都是汗水:“下官听闻大人在马车行相看马车,想起大人您为幽州日夜操劳,遂奉上家车一辆,还请大人笑纳。” 说罢,又是深深一拜。 萧晴雪眼睛都瞪圆了,她们这是撞上行贿现场了?古代的官员这么不含蓄的哇,光天化日之下就行贿?! 周绪看向萧夫人:“萧夫人,您看哪辆马车合心意,我们可以随便租赁。” 窦耀明早就从来福客栈掌柜那里知道,节度使大人身侧有一位来历不明的贵妇人和一位贵女,更是对那位妇人看重无比,就连妇人出行,身边都有雷氏骑从护卫。 如今亲耳听见他们幽州的节度使大人为了妇人低声询问,竟是商量的语气,心神震撼之下,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一下妇人。 只见站在节度使大人身侧的妇人长着一张芙蓉玉面,雪肌丰腴,好似羊脂玉一般,身段更是纤侬,衬得细腰似柳,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萧洛兰见两辆马车外表好像差不多,但后面的马车明显要更宽阔一些。 周绪笑道:“萧夫人放心,我们租窦县令的马车给钱的,而且窦县令的家族在太炀郡也有府邸,到时将马车送到他家府上就行了。” 窦耀明脸上的肉一抖,汗刷的往下淌。 “不知窦县令的马车租赁多少钱?”萧洛兰决定如果很贵的话还是租上一辆吧。 窦耀明听着妇人的长安语,汗流的更多了,多少钱?他哪里知道多少钱,这马车是他家族给他的,能够送给节度使大人是他们窦氏天大的荣幸,要钱这事若是被他大兄,被家族知道,他以后还能好吗? 可是,可是节度使大人上一句话分明是要租赁,急中生智之下,他对美貌妇人回道:“只比您租赁的多五十文。” 五百文? 萧洛兰对比了一下两辆马车空间,觉得还能承受。 周绪道:“那我们就租赁窦县令这辆马车了。” 花了些时间,萧洛兰把钱递给窦县令。 窦耀明擦了擦满是手汗的手,收下了,只觉得钱从未这般烫手过。 萧晴雪和妈妈进到马车里,马车里面很干净,还有一张圆形垫子。 雷豹在前面驾车。 周绪则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走着,窦耀明跟在节度使大人身后,心里慌张,结果到最后,节度使大人都没有说什么,所以,他做对了? 窦耀明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从小文不成武不就的他开始提笔给大兄写家书求夸奖,写好之后,红光满面的让府里的信客骑马给大兄送信。 另一边,萧洛兰在芳云的带领下买了好几箱路途所需要的必备东西,尤其是药物,她专门去了医馆,买了好几种药丸药膏。 晚上休息的时候,萧洛兰想着自己备的那些东西,感觉分外充实,她还给女儿买了些果脯,专门给她在车上解闷吃的。 萧洛兰半侧身子,手里拿着一把团扇轻轻的给熟睡的女儿扇风。 天字九号房,周绪手里拿着萧夫人的翠镯在灯光下观看,离得近了,还能闻到翠镯上独属于萧夫人的香气。 周绪看了一下,将它收了起来。 两天后。 苍县去太炀郡城的唯一官道上。 周绪坐在马上,雷氏轻骑护卫在周围,只不过这次中间有一辆低调的马车。 马车挂着一个占风铎。 第181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小天使,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萧晴雪眨巴着眼睛望着老妈,她没有不见啊,明明是妈妈越走越远,她一直追着妈妈的。 不过她接收到了老妈的小动作,并没有吭声。 周绪见萧夫人的爱女还挺…活泼的,说道:“萧夫人,既然令千金刚醒,我们就不打扰了,有事您可以找驿卒或是驿站里的婆子,朝食和汤药他们都在炉子上温着。” “谢谢周宗主。”萧洛兰连忙道谢,将两人送到门口。 周绪和赵青山沿着楼梯下楼。 “青山,长安风俗变的这般快了吗?”周绪回想了萧夫人爱女的称呼,思忖道:“她应该喊萧夫人阿娘或是母亲才对。” 赵青山摇着折扇,附庸风雅,慢悠悠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刚流行的,也许是人家母女俩私下的亲昵称呼,主公若是想知道,可以拜访一下宝亲王,毕竟。”赵青山的声音越发轻:“这位亲王可是时刻关注着长安的风向。” 七年前,先帝文昌帝驭龙宾天,新帝登基,改年号永兴,可惜,新的年景并未给大楚带来新的希望,这个国祚延绵三百七十年的庞大帝国逐渐走向了衰落。 新帝接手的是岌岌可危的帝国,这位永兴帝没有挽狂澜于既倒的魄力,也无扶大厦将倾的能力,昏庸无能,整日沉迷酒色,上层醉生梦死,下层苦不堪言,导致朝廷政治愈发**,贪官污吏横行,朝内党争不断,北方突厥在一旁虎视眈眈,像是一头贪狼垂涎着大楚,就等着时机咬下一大块肉,而国内数年蝗虫大旱,朝廷不仅没有减免税收,反而愈发横征暴敛,流民遍地,民间已经爆发了好几次小规模的起义,虽然被朝廷压下去了,但乱世纷争已显。 地方藩镇割据,拥兵自重,想到这里,赵青山微妙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公。 也不知道他们幽州的宝亲王,当今圣上的亲大伯,每天是什么感受。 周绪笑了笑:“我若拜访宝亲王,恐怕他就要寝食难安了,为难这么一位老人家,真是不忍心,还是算了吧。” “不过五年前,老家伙让你接任都督长史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果然,老而不死便成人精了。”周绪摸着自己刚刮不久的胡茬,刺拉拉的扎手,手又放了下来,不知道萧夫人注没注意到他刮了胡子,周绪自觉今天的自己比以往更英俊了几分,嗯,威武不凡! 不过十有八/九是没注意到的,从进门,萧夫人的心思和目光就一直在她的爱女上。 赵青山深思主公的话。 宝亲王是先帝的大哥,当今圣上的伯父,他没有住在繁华热闹的长安,反而十五年前就携带一家老小以生病静养为由来到了幽州,宝亲王虽说并没有封土,但先帝仍给他的哥哥封了一个幽州大都督之职位,享幽州食邑一万户以便荣养天年。 赵青山折扇遮住半张脸,眼神玩味,先帝这一手完全就是为了从他主公手里夺权啊,可惜的是,幽州的军政大权至今还在他的主公手中,不过这宝亲王就如主公所说老而不死是为贼,他是主公的心腹,宝亲王将大都督长史之位拱手让出,隐晦的表达了向主公服软的意思。 赵青山转了个轻松的话题:“那萧小娘子说话可真够快的,我都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现在她们醒了,人也无大碍,要是萧夫人想雇佣几个骑从护送她们回家的话该怎么办?” 周绪脚步一停,转头看着赵青山:“那就让萧夫人雇佣。” 赵青山傻眼了,他家主公不是对那萧夫人很在意吗?为啥这么容易就同意萧夫人回家了? “幽州雷氏精锐骑从雇佣价格为一两黄金一个人。”周绪平淡的说道。 赵青山一头雾水:“我怎么不知道?” 周绪脸上扬起笑意:“因为这是我刚刚定的。” 赵青山:…… 作为一个谋士,赵青山真的很不想用奸诈来形容他的主公啊。 萧夫人全身的首饰金银都充当找女儿的报酬给主公了,身上肯定身无分文,而她女儿虽然衣着华贵罕见,但是幽州的人不识货啊,就算卖了也没人肯花大价钱买,相当于砸手里了,幽州雷氏骑从价格这么贵,萧夫人母女哪来的钱雇佣? 乱世孤身在外,萧氏母女可以依靠的也就主公了。 周绪下楼,到了大堂。 大堂里瞬间从热闹变成了安静。 周绪摸着胡茬问道:“我有那么可怕吗?你们见了我就哑巴了。” 雷虎凑上来,殷勤的给宗主揉肩捶背:“宗主,我们这是敬重您。” 周绪眼皮一掀,笑骂了一句:“行了,别拍马屁了。” 其余的雷氏骑从也围了上来。 “宗主,我们什么时候启程,这天也不早了。”雷虎胆子大,问了一句。 “下午,晚上在苍县停留一晚。” 雷虎领命,顺便通知底下的兄弟们。 另一边,萧晴雪目瞪口呆的听完了老妈的讲述,脑子里晕晕的。 萧洛兰皱着眉头,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我说的是真的,这里不是江城,周宗主他们说的也不是普通话,像是哪个地方的方言,他们穿的衣服也奇奇怪怪的,就和古装电视剧似的。” “乖宝,你就呆在妈妈身边,千万不要乱跑,知道吗?等我们找到回家的路,我再把馆主的损失赔给他。” 萧晴雪没有经过惊魂一夜,她只是摔了一跤晕倒了,随后就看见了妈妈,等妈妈说完,她才意识到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萧晴雪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可能,浑身一激灵。 穿越! 她嚯的站起来,推开窗户。 驿站外面的官道上黄土夯实,稀稀疏疏的绿色映入眼帘,对面道路旁有一间茅草屋,外面放着三四张木桌,木桌上各放着缺口陶瓷碗,一个水壶,两张好像硬面饼子的食物,一个老农戴着笠子帽,穿着粗褐短衫麻长裤,脚上套着草鞋,掏出一文钱在摊上买了碗茶水和一块硬面饼,坐在板凳上正吃着。 茶水摊隔壁飘扬着食肆二字。 食肆用竹竿在外围蒙了一层布,充当遮挡灰尘的帷幔,几个身穿长袍的男人盘腿而坐成一圈,头上戴着类似幞头的头巾,矮桌上摆着食物。 萧晴雪可以看出这是真实无比的,她关上窗户。 她穿越了?! 老妈也穿了?! “妈,那个周宗主有没有说过皇帝叫什么?”萧晴雪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着。 萧洛兰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她怔怔回头,听到女儿的话,摇了摇头。 “妈,我们穿越了!”萧晴雪压低声音,脸颊泛红,眼睛亮的惊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的事情。 萧洛兰茫然:“什么是穿越?” “就是我们回到了以前的时空,古代的时空。”萧晴雪用最简单的话语让老妈明白:“我们以前历史不是有很多朝代吗?现在我们就在某个朝代里。” “妈,这就叫穿越,我们现在站在古代的大地上,遇到的都是古代人。” 萧晴雪没想到这么神奇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穿越时空,多么奇妙啊! 萧洛兰被吓的后退一步,喃喃道:“那,那我们的房子呢,还有过两月你就要开学了,还有楼下的蛋糕店怎么办?” 被老妈这么一说,萧晴雪也渐渐的不再兴奋了。 她环顾四周,这里没有WIFI空调手机,没有抽水马桶,没有卫生巾,没有抗生药,没有亲朋好友,这里什么都没有…… 想起窗外身形佝偻的老伯,想起她们就孤身两人,再想到古代可能发生的天灾**,女人的悲惨地位,萧晴雪不禁害怕起来。 萧洛兰咬住嘴唇,感觉到女儿的手在微微颤抖,小脸苍白,她连忙搂住女儿,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乖宝不怕啊,妈妈会保护你的。” 萧晴雪眼泪都快出来了,怎么保护啊,她们两个都是弱女子,还是身穿,听说古代人没有那啥叫路引的,连城都进不去,被发现会有严厉的惩罚。 笃笃。 敲门声吓了两人一跳。 萧洛兰按住女儿,自己去开门,发现是昨天给她擦药的小孩,后面还跟着两个老婆婆。 两人手里都拿着东西。 药童屈膝行了一礼:“娘子,该换药了。” 萧洛兰听着方言,看他们手里拿的东西,猜到了他们的意思,把门打的更开:“谢谢你们。” 药童进入房间后,转身把门关上。 “应该是给我们换药的。”萧洛兰对女儿说道。 萧晴雪看其中一个老婆婆手里托盘上放着两个小铜盆,铜盆里有清水,边沿各放着一块巾帕,另一位托盘里有两杯清水,一小罐青盐,两支刷牙的柳条,和一个看不出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的小罐子。 药童给两位贵人换完药之后,便再次行了一礼出去了。 老婆婆们跟着出去,就站在门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萧晴雪好歹看过几本穿越,于是拉着老妈给她做了一次古代刷牙科普。 第182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主周贼剧情) 深夜, 幽州节度府衙。 白日刚踢完蹴鞠比赛的武将文官们重新聚到了一起,这是一群互相熟悉的人,从早年周氏打北方开始,他们这个队伍里有人离去, 有人死亡, 有人卸甲, 更多的人则留了下来,过程中不断混合新鲜血液。 以周氏宗主为中心, 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藩镇集团, 这是一股足以让任何人为之胆寒, 不敢轻举妄动的巨大兵事力量。 他们大多数人也明白, 唯有团结在一起,才能不被南方世族或是圣上击破, 而幽州十三郡能好如亲邻旧友, 互相帮助, 让一众桀骜武将俯首称臣, 只有一人。 那就是幽州节度使,周氏宗主。 当周绪进来的时候, 屋内二十几号人乌泱泱的一片起身,武将身上的甲胄发出哗啦骤响, 轰然抱拳,文士高官则是长揖一拜,吞下河西数半之地的戴成功低头垂首,也是抱拳一礼。 “大家都坐吧。”周绪坐在首位,手朝下压了压。 众人在长桌入座,周绪缓缓望向这些有新有旧的面孔,烛火晃动下, 他的面容带着威严的冷酷,狭长的眼眸锐利如刀锋,玄色轻甲下虎背熊腰,身躯在常年厮杀下依旧孔武健硕,这是一个武将最好的黄金年龄,手握重权又富有余力。 周慎之坐在父亲左手侧,凝神敛目。 众人看见主公冷肃的脸色,纷纷严阵以待,此次文官中并不缺乏各郡真正的主事人,他们悄然而来,文官以赵青山,崔什子为首,剩下分批入座,武官人数较多,以周宣,周凌之,周斌,金犇,宇文乾,林文桔,李勋,戴成功,林东…武将们依次入座。 周绪后方就是一张地形图。 他坐在首位,将地图放在桌上,道:“相信大家都很疑惑,我为何突然召集尔等前来,文绕,你先来说说。” 龙啸军大将林文桔想了想,说道:“主公,可是要探讨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末将有所听闻,段氏老狗在逼圣上下旨,想将这个职位封给魏延山。” “如若真封了,魏延山就有了名正言顺号令其他节度使军队的名义,永平军,安**,包括他手上的神武军,再加上淮南数地兵马,恐不下百万之数。”李勋皱眉道。 说实话,还是他们幽州地盘太小了,虽说占据北方,但不管是地还是人都比南方少,而魏延山也的确是一个难啃的骨头,自身手段过人,能力出众。 更何况,南面那些大世家就是魏延山天然的同盟关系,他们若要进攻,就会面对世家们的疯狂反扑。 “何必灭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北府将军宇文乾背靠椅子,腰侧挂有两把幽州刀,面貌带着北地人特有的粗犷,嗓门也大:“我们的人也不少,幽州十三郡经过这么多年的休养生息,我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宇文将军说的不错。”纶城郡守娄海对着主公拱手道:“年前回燚一战让儿郎们吃饱喝足,现在我们一方兵强马壮,南方那边去年各地多发水患旱灾,小地方更是兵变无数,流寇盗匪遍地,早已民不聊生了。” 金犇听着他们说话,没什么意见发表,反正最后他只听令就行了,不过拓跋阿骨兄弟俩还在回燚城没回来,此次会议参加不了了。 “依我看,时机尚早,那些世家不是吃素的,可以再等两年。”有生性谨慎的文官说道。 “还是先下手为强好,万一圣上真封了魏延山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那到时我们的敌人就比现在多了,不如攻其不备,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就是,此刻不伐楚更待何时?!” “都是莽夫!一但轻举妄动,你信不信世家皇上立刻报团在一起,转过头来对付我们?” “没卵蛋的怂货!十几年前难道他们就没对付过我们?” “你说什么?!王大狗!” 很快,意见不同的人就吵了起来。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大家消消火气,不妨都安静一点,听听主公怎么想的。” 此话一出,众人才安静下来,一个个看向主公。 周绪视线缓缓看向这些人,忽的拿出一把匕首插在地图上,削铁如泥的匕首瞬间入木三分,太原之地已被尖刃完全覆盖,冰冷的刀锋反射在周绪眼底。 这个举动让在场好战之人瞬间明了,宇文乾激动的脸通红,大声道:“主公,可是要对太原用兵!末将愿领兵出战!” “主公,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太原是魏延山大本营,被他经营的宛若铁桶一般,况且太原三面环山…”李勋觉得不妥,劝道。 周绪望着情绪激动起来的下属们,缓缓道:“太原我志在必得,但此次让你们过来不是商量怎么攻打太原的,而是让你们各自提前做好准备。” “末将/下官遵命!”众人轰然应道。 “再则就是我要说的另一件事。”周绪继续道。 周慎之拿出准备好的锦盒,放置于桌上,打开。 除了有极少数知情的,其他人都一头雾水,只见木盒中放置着几颗圆不溜秋的黑色铁球般的物体。 “此物名为天罚。”周绪拿起一枚黑/火/药:“威力巨大,故而分到每军手上的不多,你们作为各军主帅,且先熟悉一下这物。” 周慎之先是说明了一下使用天罚时的注意事项,这才分给每人一颗。 林文桔鼻子抽动了几下,和几个武将对视一眼,他们常年在军中,闻到了熟悉的火药味道,但既然是主公交与他们的,肯定有过人之处,别的不说,就说这造型就与平常火药有天地差别。 “主公,我想先去试一下这天罚威力?”李勋道,戴成功与宇文乾也相继道,好奇心人皆有之,在场众人也好奇的看了过来,想不出这圆圆的黑东西能有多大厉害。 周绪:“慎之,你带各位将军们去一趟后山。” “主公,某也想去。”娄海道。 周慎之带着众人前往后山偏僻密林中,足走了小半时辰,节度府衙本就远离住民区,又是在深夜,群山之中人迹罕至,周慎之亲自实验了一番后,闷雷炸响,山崩地裂中带领着犹自震惊的将军们和文官回到了节度府衙。 不少武将已经宝贝似的摸着这个圆溜溜的黑球了,眼睛都乐的看不见,文人们想的则要更深一些。 “还真是天罚啊。”有人唏嘘不已。 待众人回到堂间,不少人还处于激动之中。 “恭贺主公获此神器。”宇文乾大声笑道:“有此物,天下尽入主公彀中矣!”语毕,率先跪下,瞬间哗啦啦跪了一地之人。 周绪冷静的看着狂热的下属们,并没有被冲昏头脑。 “大家都起来,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周绪笑着将跟着他南征北战多年的心腹们都扶起来:“你们都是跟了我好些年的老人了,彼此之间亲如兄弟,这也是我将天罚透露给你们的原因。” “主公放心,此夜之事,除了在场之人,定无他人知晓。”林文桔深知其中厉害关系,连忙抱拳道,众人皆保证道。 “制作天罚的原料需要矿藏,我已相看好几个合适地点,皆在十三郡内,现由青山负责各地矿藏的挖掘以及运输。”周绪指了指分散在幽州郡内的几个矿藏点。 “属下遵命。”赵青山正色道。 “至于朝廷那些人请封魏延山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我们先按兵不动,看看圣上究竟如何应对再做决定。”周绪重新坐回座位,思量着如果能让魏延山和皇帝率先打起来就更好了。 众人应道,有了主公发话,大多人的心都定了下来。 “主公,这天罚可以多分一些给我们北府军。”宇文乾道“我们北府军…”话还没说完,就被玄甲军大帅抢先了:“放屁!明明是我们玄甲营要多备用一些。” 林文桔脸黑了:“你们都是以骑兵为主,按我说,战兵受易惊,天罚应多分与我们步兵才是。” “行了,别争了,每军都有份,等结束后,青山会分派给你们。”周绪笑道:“现在天罚还处于研发时期,它以后应该会有更大的威力,到时你们再争也不迟。”公孙家的人已经开始着手研究如何最大价值的利用这种武器。 “主公,天罚这物我以前怎么没听过?莫非是公孙氏所做?”戴成功闻了闻天罚的味道,实在有些好奇。 “不是。”周绪摇头道,他望着众人手上的东西,沉声道:“天罚本为夫人与小女所有,非常人不可得,盖仙赐也。” 众人互相望了望,目露惊异,心神震动,居然是主母,想起主母以前惠施药方的各种举动,亲手为受伤士兵煎药,在场之人都不是笨人,心思一转,完全认同了主公的话,这样一来,萧小娘子的军师中郎将完全担当的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色微现鱼肚白的时候,昨夜的人都已离去,场内只剩下周绪与崔什子二人。 崔什子声音里带着一些可惜:“其实天罚的主人是主公更好。” “皇权天授,主公可替天行道,推翻大楚暴/政。” 周绪喝了一口冷茶,轻声笑道:“历朝历代,哪个天下不是真刀实/枪,血流成河才打下来的,不靠双手去打,凭一个老天爷的名义可夺不了天下。” “天罚很好,于我是锦上添花,可于夫人更好,凡人敬畏她如神明,何况我与夫人休戚一体,荣辱与共,又何须计较天罚所属名分。” 崔什子一怔,转而深深拜服。 第183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修) &~小天使,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萧晴雪连忙把杏脯塞到妈妈嘴边里,问道:“还苦不苦啦?” 萧洛兰看到女儿关心的眼神,歪头可爱的模样,喉咙间再多的苦意都化作了甜蜜:“不苦了。” 她很庆幸女儿没有看见那可怕的一幕。 “再多吃几个。”萧晴雪坐在妈妈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周宗主进来没多久就出去了,萧晴雪听到他和妈妈说很抱歉让她们受到了惊吓,临走的时候还让骑从送了不少药材过来,不由感叹古代高/官也不容易做啊,走在路上好好的,还要被刺杀。 萧洛兰分别塞了两块桃脯给了女儿和芳云一人一块,小姑娘跟着她们也受到了不少惊吓,而且还忙前忙后的煎药,也很辛苦了。 芳云愣愣的望着萧夫人,嘴里的桃脯酸酸甜甜的。 萧洛兰担心女儿和芳云夜里会梦魇着了,便说道:“等会你们两人也喝一碗安神汤,知道吗?” 萧晴雪闻着刺鼻的药味,很不想喝。 “听话。”萧洛兰轻轻的捏了捏女儿的手。YushuGu. 萧晴雪撅起嘴巴:“好吧。” 芳云低下头,应道:“奴谢谢主子的赏赐。” 萧洛兰其实有点犯愁怎么和芳云相处,最后从盘里抓了一把果脯送到小姑娘的手中:“记得喝完药吃一点。” 芳云手里都是果脯,她想起父母还未去世,旱灾还没发生的时候,他们一家人住在小村庄里,每次她生病时,阿娘总会让爹爹去货郎那里买块饴糖,饴糖价贵,却甜到了心里。 “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被刺客吓着了?”萧洛兰把小姑娘拉到软榻的另一边,轻声问道,萧晴雪把头凑过去,也安慰道:“芳云,别怕,外面有好几个骑从在保护我们呢。” 芳云紧紧握着果脯,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奴没有怕,只是刚刚想起爹娘了。” 萧洛兰听了,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奴是真的没有害怕,在逃难的时候,奴见过很多死人,被饿死的,被打死的,每天都会死好多人,窦县令是个大好人,他是唯一一个开城门煮粥给我们喝的,我们这些从淳寿县逃过来的灾民都很感激他呢。”芳云搅着衣角,红着耳朵小声说道,萧夫人摸头的动作好软好轻,就像记忆中阿娘的手。 “所以,以后发生什么事,奴可以出去看看,奴不怕的。”芳云鼓起勇气说道,箭矢射来的时候,芳云当时趴在马车上,萧夫人就在她的旁边,抱着萧小娘子,可仍有小半身体斜护住了她,萧夫人冷的发颤,却抖着声让她趴好了,不要起来。 流亡过的芳云当然知道外面出事了,还死了不少人,作为女婢,她在没听到声音之后,其实应该主动出去查看的,这是作为贴身女婢的职责,而不是让主子护着她。 她当时没有出去…实在是太眷念萧夫人给她的关怀。 芳云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深深的内疚。 萧洛兰听完,望着芳云,这个小姑娘和她女儿差不多大,瘦瘦弱弱的,看起来却比晴雪小好几岁,而她自己的年龄几乎是她们一倍,她们才十几岁,萧洛兰知道这里是古代,不能用现代年龄套用,可是,她对着十七岁稚气未脱的芳云,心里总是忍不住怜惜。 萧洛兰看待芳云完全是把她当做半大不小的小姑娘来看,现在听到小姑娘细细弱弱的说她不怕。 萧洛兰不觉莞尔,她是她们的大人,哪里需要这些小家伙来挡在面前。 她是大人,萧洛兰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她把芳云的手放在女儿的手上:“你们两人照顾好自己就好了。” 芳云睁大眼睛:“奴…” “你放心,阿娘,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萧晴雪不想妈妈操心,挺起胸脯保证道。 “那,奴,奴去拿安神汤。”芳云望着两双放在一起的手,连忙缩了回去,可是心里却有莫名的欢喜涌出来,萧小娘子也很好呢,随后慌里慌张的出去了。 等芳云端来两碗黑乎乎的药汁,萧晴雪还没喝,小脸就皱成了苦瓜,她捏着鼻子,见旁边的芳云喝的很快,一碗都喝的干干净净,知道躲不过去,将药汁灌了下去,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萧洛兰见女儿苦的说不出话来,忙塞了两个桃脯给她。 芳云兑了碗蜜水给小主子。 萧晴雪咕噜咕噜的喝完甜水,这才缓过来,古代的中药可真苦啊。 “可是萧夫人,萧小娘子?”窗牗旁突然传来陌生的男声。 因是窗牗大开,萧洛兰很容易就看到了苍县县令,他骑在马上,距离马车一米远,胖乎乎的脸上带着些紧张。 “我是。”萧洛兰对救了许多人的苍县令很有好感,回应道:“窦县令找我有什么事吗?” 窦耀明拿手帕擦了擦汗,见周围雷氏骑从没有太大的反应,夹着马肚便又靠近了一些:“萧夫人,您租赁的马车被箭矢所破,等会我换一辆马车给您。” 萧洛兰看着马车车壁,原是实木的,被箭矢戳穿了好几个洞,裂纹遍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谢谢您了。” “不用谢,不用谢,这是应该的。”窦耀明听到萧夫人的感谢,连连摆手:“您在这等着,我的家奴马上就把新马车送过来。” 萧晴雪探出头去望着窦县令,道:“窦县令,你知道那些刺客是什么人吗?” 窦耀明苦笑:“这,萧小娘子,还未查明,某暂时也不知晓啊,如果我大兄在这里的话,也许会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你大兄很厉害吗?”萧晴雪猜想难道窦县令的大兄是破案高手。 说起大兄,窦耀明的腰似乎也直了些:“大兄他在节度使大人麾下的许判官手下当差,时常接触推勾狱讼,对刑讯验尸也有心得。” 窦耀明此次前来也是有私心的,他眼见节度使大人对这位萧夫人非同寻常,而他的大兄在许判官手下做事,曾推官因年事已高三月前请辞养老去了,于是推官位置便空了出来,虽然他自觉他家大兄才能出众,但是许判官手下也有很多能人啊,竞争力非常大,大兄忙的都好久没给他写信了,这次他在萧夫人面前提一下他的大兄,让萧夫人对他大兄有个印象,万一有一天,就起作用了呢。 萧晴雪听明白了,就是这位窦县令的大兄是周宗主手下的手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之后,窦县令的马车被送了过来,两辆马车被换了一下,虽然有芳云和一些骑从的帮忙,等到规整打理完毕,已经到下午了。 周绪走过来,身上轻甲已经卸掉,只简单的穿着一件深蓝的长袍,长袍一角塞卷到革带里,长腿阔步,袖口处隐有湿痕。 萧洛兰带着女儿走近,还未说话,眼前出现了一条用草绳拴住的鱼,活蹦乱跳,水珠四溅,立刻被一只大手钳住了。 周绪拿着鱼,笑道:“林间有一处溪流,水清澈见底,鱼儿颇多,我下去逮了几条,中食就饮鱼汤吃烤鱼,已经烤好几条了,萧夫人,萧小娘子,速来。” 等到了目的地,一张大毯铺在草地上,旁边就是杨柳成群,小河流淌。 萧晴雪手里拿着团扇坐下,热的脸颊红扑扑的,她转过头,发现芳云在雷豹那边,他们那里也有吃食,同样是烤鱼,锅里还有煮着的鱼汤。 除了多条可以坐着的毯子,没什么区别。 “来,萧夫人,尝尝看。”周绪坐在毯子上,赵青山在主公身边摇扇煮茶。 第184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修) 周宅。 萧洛兰卷起厚布将熬得鲜黄透亮的菌菇鸡汤从托盘里取出来放到每个人的食案前,今天的早餐很丰富,澄黄养胃的小米粥,软和带着麦香的面饼,酱羊肉,以及每人一碗的营养鸡汤。 每张食案上各有一小花瓶,里面间插着花。 萧洛兰很喜欢布置家里,注重家庭氛围感,自学了插花后,现在这门技术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 “阿娘,阿娘,好香啊!”萧晴雪一进来就闻到了鸡汤香气,她一向起的迟,现在日头升高,正是一个适合吃早饭的时间点。 “我把你那碗的油沫撇掉了,一点也不腻。等会多喝点。”萧洛兰心满意足的弯起眼睛,女儿一张小脸被自己养的珠圆玉润的,瞧着就好看。 “好啊。”萧晴雪一听感觉更饿了。 萧清河站在表姐身边:“姑母早安。”他环视一圈,发现今天五张案桌都有丰盛的早食且未动过,少年郎好奇问道:“姑母,姑父和表哥是在练武场吗?我去喊他们。” 萧洛兰笑道:“他们办事去了,等会就回来。” 说实话,萧洛兰还是很佩服周宗主深夜说起来就起来的毅力,慎之也是,也不知父子俩深夜和那些官员在密谋什么事情。 “阿爹和阿兄可真是工作狂啊。”萧晴雪感概了一句,她摸了摸肚子,拉着清河的手就道:“走,我们去门口迎接他们。” 两人刚出门,萧晴雪就看到了阿爹,她兴奋的跑了过去,笑容明媚:“阿爹你终于回来啦,就等你们…”开饭了! 话说到一半,萧晴雪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也敛了几分,规矩的站在道路一旁,眼睛不停的往阿爹脸上瞅,小心脏一跳一跳的,看惯了阿爹的笑和模样,乍一见阿爹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萧晴雪心里直发怵。 萧清河垂眼观心,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在等爹吃饭?”周绪停下脚步。 “啊,是的,爹。”萧晴雪只觉风雪扑面,心都提了起来,眼睛乱瞟,没看到经常跟在阿爹身后的阿兄,她不禁问道:“阿爹,怎么没看见阿兄啊。” “估计等会就来了。”周绪连声音都是平淡随意的,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说完大步向前走去。 萧晴雪闭上眼睛,等阿爹走远了,才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一只手拍了拍胸脯,脸上犹带惊色:“阿爹这是怎么了?” “真吓人。”萧晴雪心有余悸,声音小小的,其实阿爹也没皱眉瞪眼,他只是不笑了而已,可目光就说不出的骇人。 “表姐,我们在这等表哥吗?”萧清河出声道。 “当然了,阿爹和阿兄一起出去的,等阿兄回来我们问问他,阿爹为什么心情不好。”萧晴雪抬头看天上的大太阳,纤细腰肢间,庭芜绿的宫绦随风起舞,她转了个身,打算就这在等着。 萧清河乖乖的站在表姐身侧,也看向小道尽头,却等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大堂内。 听到身后传来的熟悉脚步声,萧洛兰把最后一张食案上的食物摆盘完毕,她头也未回,柔声道:“你和慎之回来的刚好,吃完饭以后再赶紧睡一觉休息休息。” 她直起身,诧异的望着周宗主,朝后面看了看,没发现慎之人影,连女儿和清河也不见了。 萧洛兰缓步走到周宗主面前,发现这人眼底黑沉沉一片。 “慎之没和你一起回来吗?”萧洛兰疑惑道。 周绪牵过夫人的手坐在首位,端起鸡汤就饮了一口,等全部喝完了才道:“不用管他了,我们先吃。” “你和慎之这是又闹矛盾了?”萧洛兰坐于周宗主身侧,语气有些无奈,这父子俩怎么回事,她还想多说几句,发现女儿和清河进来了,便停下了问话。 “吃饭吧。”萧洛兰准备等会去慎之那里看看。 “阿娘,这是阿兄买的烧饼和红豆甜饮。”萧晴雪把食盒放到桌上,芳云上前取出分之。 驴肉火烧一人一块,红豆甜饮独两份。 萧洛兰望着红豆甜饮,问道:“慎之人呢?” 萧晴雪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阿爹平静的脸,道:“这些是阿兄好友谢氏郎君送过来的。” “谢郎君送完就离开了。” 一顿饭吃的沉默无声,萧晴雪对阿娘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安,她如今有了官职,军师中郎将,吃完饭后自当去府衙上班的,而清河表弟也没身份插手周家家事,家里只能靠阿娘了。 萧洛兰察觉到女儿关心,眸色温暖,叮嘱道:“吃完饭快些去府衙吧,以免迟到了。” “我知道了,阿娘。”萧晴雪应道。 “蒋大已经在府外门口等着了。”周绪知晓女儿惫懒的性格,提醒了一句。 萧晴雪一惊,连忙出门,连对阿娘的再见也没来得及说,萧清河默默退下,房内只剩二人。 萧洛兰盛了一勺红豆甜饮,软糯糯的豆沙里还有几颗小圆子,吃起来香甜可口,见周宗主一张冷脸吓人不说话,手腕一转,重新盛了一小勺红豆甜饮递至这人嘴边。 周绪望着夫人笑意吟吟的模样,手碰了碰她的鬓发,冷硬的神色缓和,还是用了一勺。 “已经没人了,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你们两人发生什么事了吧?”萧洛兰道。 “孩子大了,翅膀硬了,知道忤逆了。”周绪将那碗红豆甜饮拿过来,亲自喂夫人。 萧洛兰明显不信,蹙眉道:“你是说慎之吗?他对你一向孺慕孝顺,怎么可能忤逆你。” 周绪喝了口茶,贴身长刀横于膝处,手肘靠食案端着一碗红豆甜饮,另一只手用温帕细细的擦了擦夫人的唇角,只简单说了一句。 “那孩子心里有怨。” 萧洛兰一怔。 “还有嫉妒。”周绪对着夫人微笑道。 萧洛兰根本没听明白,却觉得这样微笑着的周宗主比刚才冷脸的周宗主似乎还要吓人些,她咽下甜软的红豆沙,就想起身,周绪拉住夫人的雪腕,让其坐下来,将昨晚以及早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慎之说,以后他成亲了,定会对妻子好。” 周绪目光玩味,冷笑道:“他这是在向他老子发火,表达满心的不忿。” 萧洛兰迟疑道:“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没有。”周绪凑近夫人:“他就是在怪我对他娘不好,尤其是有了对比之后。” 萧洛兰抿了抿唇,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周绪抬起夫人的脸,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夫人雪白的下巴:“我对夫人越好,慎之心中就会越发怨怼我。” “自然也会稍微的嫉妒一下夫人。”周绪倾身,吻着夫人莹白的耳尖,感受到了不明显的战栗。 萧洛兰从不知道慎之心思居然这般重。 “红豆甜饮本就是我买给夫人喝的,当时只买了一杯。”周绪玩着夫人的手,继续说起后面的事:“慎之想着晴雪没有,后面又去买了一杯,让谢德庸送过来了。” 萧洛兰全部听完,又隐隐担心起了慎之的心理状态。 毕竟周宗主那两句话,比杀人诛心不妨多让,慎之还极度崇拜孺慕他父亲,尤其是小时候还被换过一次,心理本就有创伤,万一刺激过头怎么办? “我还是去看看慎之吧。”萧洛兰有些不放心。 “看他做甚?”周绪凉薄冷淡道:“既不类我,要他何用。” 萧洛兰怔怔看向外面庭院,轻声道:“以后别这样说了,这话很伤人心。” 她仅仅旁听,就感觉到难过了。 如果以后她和慎之实在母子缘浅,萧洛兰也不会强求,但无论如何,萧洛兰都希望慎之可以好好的。 “我们就不下江南了,明天我对十六说一声,春夏天在阆歌也挺好的。”萧洛兰道。 “我觉得不好。”周绪道。 萧洛兰轻轻的叹了口气,有些忧愁,似春雨蒙蒙。 晚间时候,慎之来明心堂用飧食。 父子俩谁也没有说话。 其实萧洛兰觉得周宗主的性子更古怪瘆人,对慎之的教育简直就是拿刀子往慎之的心里戳,不仅戳还要搅个稀巴碎那种。 而慎之不过一天时间,就变成了阴郁样子。 好好一个爱笑的阳光青年硬生生的被周宗主搞变态了。 萧洛兰真愁。 第185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半月时间一晃而过。 萧洛兰站在搭好的葡萄架下, 仰头望着从葡萄架下漏出来的阳光,金灿灿的,抬手擦掉额头细汗, 萧洛兰直起身体,露出一个笑容。 三月种下葡萄幼苗, 六月份就可开花, 幽州夏季炎热, 日照充足,说不定八月就能吃到葡萄了。 有了葡萄架,家里就多了一个去暑的好去处。 萧洛兰看了看, 觉得很满意,一旁的秋月,冬雪伺候着擦手净面, 春花拿过披风披在主母身上,顺便拿过锄头等物。 “夫人喜欢吃葡萄吗?”秋月见主母脸上香汗细细,为了一株葡萄竟和冬雪一起搭了个葡萄架,好奇问道。 “喜欢。”萧洛兰看向秋月, 道:“等我不在府里了, 秋月可要好好替我看着这葡萄, 不能让虫害了。” “奴知道了!”秋月回道, 见主母宽和,多说了一句:“别庄就有葡萄园, 夫人想吃的时候可以让管事的送好多过来,不用亲手劳累种植呢。” “也没累到我。”萧洛兰觉得这群小姑娘还真可爱, 就种个树而已,又不是什么力气活,她笑道:“花园有葡萄树就可以随吃随摘, 很方便,而且葡萄架可以纳暑乘凉,一举两得。” 春花跟着主母离开花园,目有疑惑。 如果要方便的话,葡萄树种在明心堂不是更方便,为何种植在山腰处的天然居呢?这里距离明心堂挺远的,要穿过镜湖才能到这,天然居反倒离鹿鸣苑和月影居近一些。 沿着游廊往明心堂走,穿过一条人工湖,萧洛兰踏上小桥欲去明心堂,就听到了女儿和十六的声音,自从十六知道要去江南,几乎每天都往这跑,勤快极了。 “堂妹,等等我啊,走那么快做什么?”周十六嬉皮笑脸的跟在萧晴雪身后,又问了一遍:“我们是不是五月初就去江南,到了江南先去大狐怎么样?还是广陵,我听说今年的洛阳会很热闹,要不我们再转道去一趟洛阳。” “周十六,你好烦。”萧晴雪不胜其扰,皱起秀气的眉,道:“你真想知道,可以去找阿爹问个清楚,我也是跟着去的,哪知道先去哪里?” 周十六立刻住口了,让他去问伯父,他宁愿当个哑巴。 “阿娘。”萧晴雪眼睛一亮,提着裙角就快跑了过去。 “哎,哎,堂妹,注意你大家闺秀的仪态。”周十六看着大步跑步的萧晴雪,抽了抽嘴角。 萧晴雪回了周十六一个鬼脸,见阿娘当然是要用跑的了。 周十六一噎。 “跑慢点。”萧洛兰道,等十六也到了近前:“十六,中午在这吃饭?” “好啊,谢谢伯母。”周十六对着伯母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没半点不好意思。 周十六注意到伯母鞋底沾了些软泥,道:“对了,伯母,你在做什么啊?” “阿娘在种葡萄给我吃。”萧晴雪表情矜骄:“等葡萄熟了,你可以过来这边吃一串。” 真小气,周十六腹诽道,见这条路也通慎之堂哥的月影居,想起自己似乎也挺长时间没见慎之堂哥了,便道:“伯母,我去找慎之堂哥玩了。”说罢,潇洒离去。 萧洛兰目送周十六轻车熟路的往慎之那里走,连带路的小厮也不需要,自己便带着女儿回了明心堂。 “阿娘,阿爹和阿兄还没和好啊?”萧晴雪揽着阿娘手臂,小声问道,这都大半月了,阿爹和阿兄都还没说过一句话,冷战的可真久。 “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你别操心。”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发髻,温声道。 其实萧晴雪到现在还不懂阿爹和阿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她感觉最近阿兄瘦了,也不爱笑了。 回到明心堂,萧晴雪发现今天阿爹没在家哎,她挠了挠脸颊,手托腮,望窗外发呆。 月影居。 周十六勾着书棋的肩膀:“快去给你家少主通报一声,就说我来了。” 书棋见是十六郎君,回礼道:“十六郎君,少主在落笔阁。” “该不会又在看书吧?”周十六哀怨道,这也是他不太爱找慎之堂哥的原因了,明明小时候好的好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偏偏堂哥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喜欢看书了,周十六现在看见书本就头疼。 他脚步一转,去了落笔阁。 不等书砚通报,自己就推开了书房大门进了内书房,就见慎之堂哥趴伏在书桌上,似在偷懒小憩,桌前堆了高高的一摞书籍。 周十六心中大喜,他疾步上前,正欲大笑的时候忽然发现慎之堂哥紧闭着眼睛,豆大的冷汗已经浸湿了鬓角,浓眉紧锁。 周十六被吓了一跳,连忙喊醒慎之堂哥:“堂哥,堂哥?!”又扭头喊道:“书砚,你进…” “勿要聒噪。”周慎之声音有些沙哑,对进来的书砚冷斥道:“出去。” 周十六看向堂哥,发现他眼底都是血丝,忍不住关心道:“堂哥,你刚才怎么了?” “只是睡了一会。”周慎之道。 “该不会做噩梦了吧。”周十六凑近观察。 周慎之喝茶的手一顿,推开周十六的头,垂眸道:“没有。” “可你瞧着似乎不太好,要不要喊个医师来?”周十六道。 “不用,你这次来就为了讲这些废话吗?”周慎之喝了口冷茶,彻底恢复了清醒。 “当然不是了。”周十六老实说道:“我今天也留在这吃饭,想着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就过来找你玩。” 周慎之以手抵额,缓解头脑涨疼,闭眼道:“府里你哪里没有去过,想在哪玩就在哪玩,我今天有事不能陪你。” 周十六认真瞅着堂哥,冷不丁道:“堂哥,你心情不好啊。” “是不是有烦心事?可以和我说啊?” 周慎之看了一眼周十六,青年侧脸半隐在浮光中,凌厉瘦削,神色古井无波。 “这是怎么了嘛。”周十六心里委屈极了,他好心好意关心堂哥,堂哥居然不领情,明明他们小时候以前最要好了。 周十六很难过,难过的声音都闷闷的。 “莫做小儿痴态。”周慎之见不得周十六那么大人了,居然还在他面前撅嘴,头更感炸裂般疼痛,沉声道。 周十六瞧着堂哥脸色实在不好,心打了个突,周慎之缓过那股劲,将桌上冷茶一饮而尽,茶叶冰凉苦涩,周慎之习惯性的嚼着茶叶,面无表情。 “堂哥,我给你倒茶啊。”周十六见堂哥茶喝完了,自告奋勇道,发现堂哥没反对,周十六摸了摸冰凉的茶杯,小声嘀咕道:“堂哥,你怎么和伯父一样喜欢喝冷茶,要我说茶冷了就不好喝了。” 热茶袅袅,茶香四溢,周十六刚把茶倒好,突兀的伸出来一只手,直直将装着滚烫热茶的茶杯掷出了窗外,只听一声碎响,裂了彻底。 周慎之胸膛起伏不定,颧骨赤红一片,难以言喻的愤怒,羞恼,痛恨几乎要冲破他的心脏。 周十六望着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的堂哥,人都懵了,吓得他快速的离开了屋子。 周十六走后,周慎之紧紧攥着拳头,喘不过气来,父亲噩梦般的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内,如蚀骨魔咒令他痛苦不堪。 “既不类我,要汝何用?!” 书房内安静下来,周慎之闭上眼睛,惨然一笑,笑自己可悲可笑,自己这么多年的种种努力,难道父亲就看不到吗? 他究竟要做到何种地步,父亲才会满意。 明心堂内。 萧洛兰看见周十六慌张而来,蹙了蹙眉,让春花带着女儿先去隔间吃饭。 周十六一看到伯母就倒豆子一般将堂哥可能生病的事说了一下,在他看来,堂哥肯定是生病了,才脾气反常。 “我知道了。”萧洛兰对周十六笑了笑:“你和晴雪在这先吃,我去看看慎之。” 周十六去吃饭以后,萧洛兰站在原地想了一会,最近她也没主动去慎之月影居那边,就是担心慎之会认为自己插手他那边的事。 这算是迟来的青春期吗?萧洛兰还真有些犯愁,青春期的孩子一般自尊心高又敏感,情绪偏激且容易钻牛角尖,再加上慎之本就比一般孩子心思要重些。 现在,周宗主还没在府里。 萧洛兰想了想,还是去了月影居。 进入书房看见了烧的满脸通红的慎之。 萧洛兰伸手一探,只觉慎之额头滚烫一片,又再看看狼藉的桌面,萧洛兰轻声唤道:“慎之。” 周慎之抬起头,浑浑噩噩间,站起身欲行礼:“母亲。” “你生病了。”萧洛兰叹了口气,打开书房内屋,里面一应俱全,招手道:“你先过来躺下休息会。” 周慎之沉默的站在原地,过了一会进入小榻间躺下,一沾上床铺,头脑涨疼无比。 萧洛兰让书砚去请李大夫过来,书棋去准备热水毛巾,又吩咐小厨房熬煮些有营养的清汤。 一系列事情做下来,萧洛兰发现慎之似乎睡着了,书棋在一旁伺候少主,拧干湿帕放在少主额头上,李繁来了以后,一眼就看出是邪风入体着凉了,心有郁结,开了些药,书砚去小厨房煎药。 萧洛兰坐在一旁的绣凳上,让书棋倒些温水喂给慎之,没想到慎之极其抗拒温热茶水,竟是干烧也不喝一口。 萧洛兰望着隐忍倔强的慎之,让书棋去给温水里加些蜂蜜。 “少加一点。”萧洛兰想起慎之不爱吃甜的,又叮嘱了一句。 书棋退下以后,萧洛兰给慎之换了帕子。 周慎之烧的难受,耳朵脸庞红通通,嘴唇干裂,喉咙也开始肿痛起来,极力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看到了母亲坐在床边不远处。 搭在被上的手指动了动。 周慎之嘶哑开口:“…谢谢母亲。” 萧洛兰继续给慎之换帕子,轻声道:“不用谢,你生病了知道吗?” 周慎之知道,昨天夜里下了大雨,他卧室的窗户忘记关了,原本就是起身随手一关的事,可他当时陷入了噩梦余悸,只觉深夜大雨浇淋在身上分外舒适,好像可以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 “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多喝温水。”萧洛兰又伸手摸了一下慎之额头,发现还是滚烫的很,有些忧心,面上安慰道:“等会喝药出汗就好了。” 书棋端着蜜水进来。 周慎之不习惯被人喂食,半靠着坐起来,接过书棋手里的碗,他现在肺腑犹如火烧一般,更想饮冰解渴。 萧洛兰见慎之迟迟不动,主动说道:“只加了一点点蜂蜜,不怎么甜。” “你多喝些。” 周慎之抬头,眼底烧的血丝密布,可也能看清母亲焦急关心的目光。 周慎之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不敢看母亲担忧的脸,鼻尖堵的发酸,将温水喝了干净。 萧洛兰舒了口气:“我守着你,你快躺下。” 周慎之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他也不知这病是心病所致还是大雨所致,一下子就击溃了他的所有防护,脑海里又回荡起了父亲剜心之言。 “咳咳!”周慎之剧烈咳嗽起来。 萧洛兰连忙拍了拍,让书棋去看看书砚的药煎好没有,自己转身去倒水,袖口忽然一紧,萧洛兰转过头,发现慎之拉着她的衣袖,烧的滚烫的脸上痛苦,不甘,又迷茫,他并未说话,只是轻轻的将额头靠在自己袖口处,安静又脆弱的蜷缩起来。 萧洛兰看着这一幕,一直守到慎之喝完药彻底沉睡。 动了动发麻的手臂,萧洛兰轻轻的将衣袖拿出来。 小雨淅沥,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明明早上还是晴天,萧洛兰伫立在门边,伸手接了几滴雨水,莫名惆怅。 她以前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人终将被年少不得之物困其一生。 慎之就是如此,那周宗主呢?萧洛兰望着踏雨而来的周宗主,思维有些发散,因为她想不出这人年少时能有什么不可得之物。 总觉得下一刻就要抢了再说。 等近前了,萧洛兰发现周宗主手上居然还拿着一把骇人的玄黑巨剑。 “公孙家炼制的巨阙。”周绪拄剑而立,天色昏沉下,他的笑容带着一股狰狞的血腥杀意。 “先帝曾赐我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可剑履上殿。” “这次正好可以带着上朝用用。” 第186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深青瓦檐, 朱红廊柱,墙角雨打芭蕉。 雨水沿着屋脊顺流而下, 滴滴答答汇聚成连串珠线, 有些溅到巨剑上,顺着剑尖流淌至台阶下,借着檐下的灯笼, 巨阙剑反射出宛若潺潺细水之流的色泽, 只不过那色泽黑红的好似血一流动,古朴厚重的巨剑尚未开锋, 但萧洛兰看巨阙剑那可怖的高度厚度, 怀疑这巨阙开不开锋都不影响它的杀伤力。 这玩意一看就巨沉巨重,不像一把剑,在周宗主手里倒像一把锤子, 抡起来就能砸倒一大片人。 萧洛兰拢了拢披风:“谁又惹你了。”应该不是慎之吧, 他都病倒在床了,这父子两闹别扭还真是闹上真火了。 周绪手掌微用力, 玉螭虎纹剑首入手冰凉,巨阙剑格处缠绕着几圈褐色粗麻布条, 隐泛着陈年已久的血腥气, 周绪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咧嘴笑道:“大概是贼老天吧。”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皮笑肉不笑的瘆人模样, 心里有些发毛。 “夫人怎么到这了?”周绪手腕拧转,巨阙剑就停在了身侧, 他在夫人面前站定,挡住了细雨斜风的早春寒意。 萧洛兰轻轻的推开书房的门:“慎之生病了,我过来看看,现在他刚喝完药睡下, 你进来的时候动作轻点。” “生病了?”周绪拧眉,跟着夫人进了书房,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屋内暖气融融,难得的燃了炭盆,放置在房间一角,萧洛兰撩开卷帘,进入书房内室,将窗户打开一些,透些新鲜空气进来,随后坐在床边绣凳上,发现慎之还没退烧。 萧洛兰忍不住担忧,探手摸了摸慎之的额头,还是滚烫一片。 这药喝了怎么不管用?萧洛兰蹙眉,起身想让书棋再把李大夫请过来一趟仔细看看,发现书房外,周宗主根本就没踏进内室一步,反而站在书桌前,翻阅着书桌上的一摞书。 萧洛兰心里轻恼:“慎之都病了,你还不去看看他。” 周绪将巨阙剑放在书桌上,随后坐在椅子上,看着夫人焦急的玉容,心下一软:“不是已经喝了药?我们在这守一会便是。”他随手拿起一张字帖看着,点评道:“文人常说,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我看慎之这字刚劲过猛,锐气毕露,一点也没学到他老师的藏拙敛锋之韵。” 萧洛兰气闷:“你自己的字迹都飞扬到没眼看了,还说慎之。”转身去了门外。 周绪看向挂在书墙上的孝字,窗外雨声滴滴,屋内寂静无声。 过了好一会,他才进入内室。 坐在床边,周绪望着周慎之烧的不省人事的模样,忽的气笑了一句:“小兔崽子气性还挺大。” 周慎之睡的昏昏沉沉,耳边似乎传来了父亲的声音,忽近忽远,听不太真切,他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父亲穿着玄色轻甲就坐在他床沿,有一瞬间,周慎之还以为回到了小时候。 他眼神恍惚了一瞬。 “你这几天字没练好,等病好了还需多练练。”周绪不在意儿子的沉默,道。 周慎之紧咬着牙,不去看父亲,心里憋火,眼底烧的猩红一片,浑身都在颤抖,一字一句道:“我不练!” 周绪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周慎之硬撑着头,昂首以对,烧的干裂的嘴唇溢出血丝,声音嘶哑至极:“既然我不类您,无用之人还练字做甚?” 周绪冷冷望着儿子,周慎之梗着脖子回望,嘴唇微颤,眼眶泛红。 “不想练字那就回陆家去吧。”周绪冷然一笑,丢下一句,随即起身。 周慎之脑袋里的那根弦瞬间就崩溃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翻身赤脚下床,挡住父亲的去路,血气翻涌间,连嘴巴里都是血腥味,怒不可及道:“你是不是又想把我送人,是不是?” “我就知道,你就是不想要我!”周慎之多年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彻底爆发,声嘶力竭的吼道:“可我才是你的儿子!我才是!” 萧洛兰望着慎之,发现他满脸泪水,微微怔神,在她印象中,慎之一直是沉稳冷静,克己守礼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般失控。 周绪径直走向书房外间。 周慎之站在原地,面色苍白。 萧洛兰眼见周宗主拿了巨阙剑就走,竟是不管不顾了,眸内微惊,提裙上前按住周宗主的手:“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周绪脸颊肌肉抽动了一下,握着剑的骨节咔擦做响,极力忍住心底的暴戾,坐回主位上。 萧洛兰再看向慎之,发现他就只穿了单衣,将搭在衣架上的大氅递给他,温声道:“穿好衣服,别着凉了。” 周慎之接过大氅闷声道谢,背着母亲披上,他是个注重礼节的人,万不会让自己在母亲面前衣衫不整。 萧洛兰让慎之坐到书房座椅上。 父子两人谁也没说话。 “喝点水。”萧洛兰从慎之这里打开话题,至少犯犟的时候,慎之比周宗主要好说话。 周慎之努力对母亲笑了笑,神色憔悴。 “你们怎么吵架了?”萧洛兰特意看了一眼周宗主,发现这人眯着眼打量着巨阙剑,不知在想什么。 “父亲想让我回陆家。”周慎之道。 “不想练字,不求上进,周家又不养闲人,除了陆家,他还能去哪。”周绪声音一直冷淡趋近冷漠,手指敲了敲巨阙剑的剑身,剑鸣嗡锐,他端详着这把剑,细看上面的花纹,略有怀念。 周慎之听着刺心窝的话,猛地抬头望着父亲,握着扶椅的手青白的可怕。 “慎之生病了,当然是在自己家修养。”萧洛兰止住周宗主伤人心的话,打了个缓场:“而且今天是休沐,本就是休息天,没休沐的时候他日日去府衙上值,未有一日得闲,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 “练字一事也不急于一时,等病好了再练也不迟。” 周绪目光从巨阙剑上移开,定定看向周慎之,过了一会,道:“你想如何?” 是“你想如何?”的认真询问,而不是那句“那你如何?”般的高高在上,冰冷无情,周慎之听到父亲的这句话后,高大的青年微微弯了弯腰,面容藏在褐色大氅里,看不真切,只有青年的沙哑声音带着微不可闻的恳求模糊传来,偏执重复道。 “…我只要你收回那句话。” “收回那句话。” 这小兔崽子闹个不停就为了他大半月前的一句话?周绪揉了揉眉心,重重吐出一口气,依他年轻时候的脾性,若听到自己父亲说他什么不类已的屁话,他肯定嗤之以鼻,不类已就不类已,他根本不屑像任何人。 “过来。”周绪道。 周慎之走到父亲桌旁站定,周绪打量着他,发现他眼眶通红,颧骨也赤红一片,整个人烧的狼狈憔悴,他略嫌弃的冷声道:“后天去练武场和我练手过招。” 周慎之紧抿着唇,倔强的不应声。 周绪用手指敲了敲巨阙,道:“到时我用巨阙。” 周慎之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整个人都裂开了,不可置信的看向父亲还有巨阙剑,这巨阙一剑下去会死人的吧?! 周绪笑了,小兔崽子还敢和他闹。 “怎么,不敢?”周绪淡淡道。 周慎之明知道父亲故意在激自己,可还是不由自主的回道:“去就去。” “那就说定了。”周绪微微一笑。 周慎之咬牙应声,他不信父亲还真能打死他。 周绪收起桌上的一摞书籍,摆好,见夫人一直在看着他们,轻咳了一声。 周慎之直直看向父亲。 周绪虎着脸。 周慎之咳嗽了起来,又急又气,固执的盯着父亲。 “好的不学坏的学,尽学了一身犟性。”周绪起身,不再说什么,把座位让给了周慎之。 周慎之坐在座位上,等父亲和母亲走后,这才松开紧攥的手,眼里渐渐有了光彩。 许久,后窗那边才露出一个头来。 谢德庸毫无世家风度的双手撑窗跳了进来,衣服上都是泥,他望着生病的好友,坐在他的对面,凑前问道:“生病这招如何?” 周慎之裹紧大氅,没什么表情。 谢德庸却觉得原先萦绕在好友身边的沉郁颓废之气一扫而空,整个人又恢复成了以前的内敛骄傲。 “是不是和好了?”谢德庸笑的一脸自得:“我以前就经常装病博阿爹阿娘关心。” “只要你爹你娘爱你,这招就百试百灵,管用的很,不过我没想到你还真生病啊。”谢德庸觉得好友身上滚烫的吓人,看好友眼神都不对了,果真是个对自己狠的狠人。 周慎之喝了口温茶,似乎还能尝到蜜水的甜味,他心情愉悦的将茶水饮尽,又将书桌上花瓶里的花打理了一番,早上在十六面前作态时,他很小心的没有让热茶溅到花,所以现在那些花仍然芬芳依旧。 “慎之,你怎么不说话。”谢德庸气馁。 “我生病了。”周慎之拿起一本书看着。 “刚才我远远瞧见节度使大人到这里,你不知道你阿爹的脸色有多吓人,吓得我到现在还觉得身上冷飕飕的,为你捏了一把冷汗。”谢德庸自顾自的的说道。 “幸好有你母亲在场。”谢德庸真心感谢好友的继母。 周慎之想起母亲担忧焦急的眼神,以往种种的好略过心头,他本不想让母亲掺和进来的,母亲是极好的,性情温和宽厚,对待他这个继子和对待阿妹一样,是他不好。 “阿娘自然是好的。”周慎之第一次这样称呼母亲,可惜声音轻轻,谁也没听到,说来也怪,原以为会说不出口,没想到说完以后,心绪豁达毫无滞涩。 周慎之怔了一下。 “对了,我父传信给我,圣上性情多变,竟连最受宠爱的熹皇贵妃也受到了冷落,还大肆选秀。”谢德庸摇着折扇,给好友说长安的事:“据说是因为圣上某一日夜梦神女,想要将神女找出来。” “工部侍郎因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被圣上全家抄斩。可怜呐,许侍郎两朝重臣,白发苍苍,阖府上下儿孙百人,人头滚滚落地,无一人幸免。” 周慎之对前面不感兴趣,当今圣上好色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后宫佳丽早有千,听到后一消息上了心,阆歌关押着勾结异族的王安一家,王安是工部侍郎的暗线,现在圣上将工部侍郎灭门,这是要死无对证了。 周慎之冷笑,决定明天加派人手严加看管王安一家。 “你说圣上梦到的神女长什么模样?居然连熹皇贵妃也冷落了。”谢德庸思忖。 周慎之对皇上的后宫生活一点也不想了解。 谢德庸见好友不关心,将更为隐秘的小道消息透露给好友:“我听说李家郎曾经给圣上作过一副画,熹皇贵妃无意中看到那幅画这才导致龙颜大怒,差点被打入冷宫的。” “什么画?”周慎之皱了皱眉。 谢德庸吞吞吐吐:“先说好,你生气起来不能打人啊,毕竟这画不是我画的,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 “说。”周慎之对磨蹭的谢德庸感觉自己耐心要耗尽了。 “听说画的是幽州主母。”谢德庸说完立刻离得远远的。 只听咔嚓一声,好友竟是捏碎了扶椅一角。 周慎之脸庞涨的通红,目光杀机必露:“你说什么?” 谢德庸落荒而逃。 第187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练武场。 周十六两眼发直,俊秀的脸煞白,望着场内对打的尘土飞扬的两人,哆嗦了一下,喃喃道:“堂哥真是大伯亲生儿子吗?”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萧洛兰听着十六口无遮拦的话,轻瞪了他一眼。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阿兄当然是阿爹的亲生儿子了。”萧晴雪就不客气多了,对十六翻了个白眼,直接怼道。 “那为啥伯父还能下这么重的手。”周十六脸都扭曲了,要知道堂哥病可是才好一天啊,就被伯父拖到练武场了,他们周家以武发家,家族儿郎们或多或少都习武,连他爹他哥们早上起来也要耍一通,可是…可是… 谁家练武用重剑啊!周十六心里呐喊,只觉得那把巨阙剑在伯父手上如虎添翼,剑声呼啸如雷,重若万钧,不由衷心佩服堂哥的闪躲能力,这玩意碰到一下,不得吐血啊! 周慎之躺在地上,气喘吁吁的用幽州刀格挡住巨阙剑刃,手背青筋暴起,额头上都是汗,绕是如此,巨阙剑还是一寸寸压了下来。 周绪握剑的手腕迅速拧转,剑身一抖,原先轻飘飘的攻势突然声势暴涨,伴随着金铁交戈声,巨阙沉钝的剑尖斜擦过刀身,劈了下来。 周十六立刻站了起来。 萧洛兰脸色一白,被吓了一跳,萧晴雪连忙大喊一声:“阿爹!” 灰尘散去,周慎之已经懒驴打滚滚到了一旁,虽然不雅观,但幸好还是险之又险的避开了,他扭头看向擦过耳侧的剑尖,单手撑地,喘着气,勉力支着幽州刀站了起来,脸色黑黑的,现在他的后背都是冷汗。 周绪笑道:“还打不打了?” 周慎之望着父亲戏谑的眼神,闷声道:“不打了。”他的手臂被巨阙传来的巨大力道震的发酸麻痛,心里愈发郁闷。 “明天还来不来?”周绪收起巨阙。 萧洛兰疾步上前,后又缓了缓脚步,对着周宗主嗔怪道:“慎之病刚好,过两天再陪你练武。” 听着夫人一锤定音的语气,如果再不识相恐会生气,周绪打了个哈哈:“就听夫人的。” 萧洛兰仔细看了一圈慎之,发现除了衣物上有些灰尘,其余的倒还好,精神头也不错,她笑道:“好了,练武也练过了,我们一起去吃午饭吧,晴雪早就等急了。” 萧晴雪嗯嗯点头:“我肚子现在饿的咕咕叫。” 周绪哈哈大笑,大掌拍在女儿的肩膀上:“走,走,为父带你吃好吃的。”一边走一边询问女儿在府衙当值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萧晴雪摇了摇头:“没有啊,大家对我都很好,崔郎君就在我旁边,有什么不懂的问他就好了。” 其实她的工作真的很清闲,手底下的兵有蒋大帮她管着,公孙起公孙落负责的硝田事宜已经步入了正轨,她也用不着天天去看。 她是挂了一个中郎将职位,但出兵打仗是不需要她的,军师中郎将更像是一种谋士,参谋的文职,幸好崔郎君不嫌弃她什么都不懂,还让她参与阆歌的防卫布置,萧晴雪一下子就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重了起来。 连晚点上班都有心虚感了,毕竟崔郎君那么病弱的人都可以早到。 “还有我,还有我,伯父,我今天也在这吃。”周十六屁颠屁颠的跟在伯父身后。 周绪没理十六,点头道:“有什么事找什子就好,前两天逍遥子送了一些养颜的丹药给你阿娘,我看他们现在住的道观离城里挺远,就把长生道观拨给他们了,过几天他们估计会去衙门递交道士度牒,你自己安顿一下他们。” 长生道观?萧晴雪回想了一下,这不是三叔公的吗? “三叔公会同意吗?”萧晴雪疑惑道。 “你三叔公年纪大了,也该享享清福了,现正在别庄养老。”周绪一脸欣慰:“他们一家已经跟着去了,长生道观没人打理也不行,刚好逍遥子就挺适合。” 周十六牙疼似的抽了抽脸颊,什么养老,远离了权力中心,在乡下混吃等死罢了,三叔公一向心高气傲,这个惩罚比杀了三叔公还让他难受。 伯父可真睚眦必报,特意等过了年才处理三叔公,周十六心颤颤的,靠近了堂妹。 “奥。”萧晴雪笑眯起眼睛,亲昵道:“谢谢阿爹,阿爹真好。” 萧洛兰和慎之在后面走着,听见了周宗主毫不掩饰的豪迈笑声,再看看身边灰头土脸,还在病中的慎之,有些过意不去。 两孩子岁数差的不大,区别对待真的不好,正想着怎么开解慎之,发现周十六跑到了天然居的葡萄架下看了一会。 “伯母,你种的葡萄怎么还没发芽啊?都第三天了。”周十六从小不沾农事,锦衣玉食宠过来的,对这葡萄苗新鲜的不得了。 萧洛兰被逗笑了,以袖掩唇,不紧不慢的说道:“葡萄发芽需要七至十天,还要看温度,土壤适不适合它生长,不是说种下去就立刻发芽的,想要葡萄顺利生长,需将葡萄种在温水中浸泡一天,再将它移植到湿润的纱布上,等葡萄种露白后才种下去,这样葡萄成活的几率会大一些。” “伯母好厉害,懂的真多。”周十六没想到伯母居然懂得这么多,这一听就是认真栽种的。 “不事农桑,不识五谷,你还有脸问。”周绪对周十六板着脸,不过须臾,脸上笑容更大了:“夫人果真聪颖,连葡萄都懂得如何种植。” 萧洛兰脸色微赧,她以前没事时就喜欢看关于各种种植花草的书,也伺弄过花草,自觉算个半个门外汉,当不得周宗主如此夸赞,见他们都感兴趣便多说了一些:“等葡萄发芽后就要梨土除草,大约六月左右就会开花,七月结果,八九月葡萄就会彻底成熟。” “到时你来吃呀。”萧洛兰邀请道。 “好啊好啊。”周十六小鸡啄米般点头,心想伯母比堂妹大方多了,堂妹只肯让他吃一串,他蓦得想到一件事,惊喜道;“我们要去江南,这一来一回的也需三个月,回来刚好可以吃到伯母种的葡萄。” “也不对,如果葡萄成熟的晚,需要九月才能吃到。”周十六灵机一动:“不如我们在江南多呆一两月,如何?” 萧晴雪有些心动,看向阿爹和阿娘。 周绪还未说话,就听到了夫人温柔的拒绝声音。 萧洛兰仰头望着搭好的葡萄架,似乎看到了葡萄枝蔓缠绕搭架,枝繁叶茂下,葡萄串串,凉风习习吹去了酷暑热气。 她弯唇笑道:“就八月回来吧。” 五月去,六月到,七月玩,八月回,一共耗时三月,八月葡萄初初成熟时,他们就回来。 “那就八月吧。”萧晴雪立刻附和道,在哪都无所谓,她主要是想和阿娘在一起。 “江南那边始终不是我们的地盘,久留恐生变,还是早点回来好。”周慎之也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周绪也抬头望着葡萄架,架上现在光秃秃的一片,他看了一眼夫人,又看了一眼慎之,啧了一声。 周慎之被父亲看的莫名其妙,他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对,这次父亲与母亲下江南肯定要带兵的,但江南那地方龙蛇混杂,世家盘亘,是一滩浑水,还是在他们大本营幽州安全些。 周十六有些可惜,一个月还不够他玩的。 吃了饭后,萧晴雪跑去找她表弟萧清河,将他也带去了府衙,少年郎最近和家里书信有了往来,每日又习文练武,勤勉的让萧晴雪汗颜。 周慎之带着十六返回自己的月影居。 萧洛兰整理了一下下午要见婉娘时带的东西,青山娘子有了身孕后,渐渐和她们走的更近了,通常三人包一个小包间,可在里面听戏喝茶。 婉娘最近又写了些话本,让萧洛兰帮看帮看,萧洛兰帮看的久了,起了一些心思,这个时代虽然有印刷,但书籍还是贵重的,寻常人家想供养学子极为不易,学院里并非都是豪门子弟,穷苦人家的学子也需要时常抄书赚些润笔费养家。 萧洛兰也曾想过自己出资让那些书生抄书而后请一个老师教习那些不识字的人,后来仔细一想自己这个想法不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学堂,对比阆歌的学院,她一没有雄厚的师资力量,二是收费问题,萧洛兰私心不愿收费的,可学院人人都交束脩,她不收岂不是破坏了现有的稳定行情,容易激发矛盾。 思来想去,萧洛兰选择帮助慈幼庵。 慈幼庵就是古代的孤儿院,里面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孤儿,不少人是战死的士兵后代,周宗主对他们不错,集中扶养,供他们吃喝。 再破落的学子背后都有一家子人供养,慈幼庵里的孩子们孤身一人,无父无母,她前几天瞧去看了,心下实在不忍。 让那些幼儿启蒙,她自觉自己还是可以做到的。 人力有限,她只能尽力而为。 “夫人在想什么呢?”周绪一直望着夫人,趁着厅堂无人,迅速偷香了一口。 萧洛兰回神,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这样还能让学子们赚些润笔费,到时请一位品德高尚的老先生给慈幼庵的孩子们启蒙。”而且她时不时去看那些孩子们的话,也能保证那些孩子不受苛刻。 这世上有好人就有坏人,一个政策下去,可能本意是好的,但是并不妨碍有人在里面动手脚,中饱私囊什么的。 周绪将夫人抱在怀里,将夫人的手放在自己掌中,夫人雪白柔润的手像一捧干净的雪,他低头亲了亲,只要是夫人想做的,周绪一般很少干涉,眯眼笑道:“夫人想做就去做。” 他端详着夫人,抚摸着她的脸庞,忽的亲上她的唇,带着点力道。 萧洛兰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轻蹙着眉。 周绪爱怜的舔了舔夫人泛红的唇色,哑声道:“夫人对慎之怎么那么好?特意八月回去吃葡萄。” 萧洛兰古怪的望着周宗主,这人莫非连儿子的醋也吃?真是小肚鸡肠。 萧洛兰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人也不看看自己对晴雪几乎快宠上天了,既然他能对晴雪视若己出,将心比心,她也可以将慎之当作亲生儿子疼爱关心。 周绪按住夫人雪颈,呼吸微重的吻上她颈侧,眸光暗沉。 “心有所念,这日子便有了盼头,慎之就不会觉得时间长了。”萧洛兰弯眸笑道,眸光潋滟。 也许他们走后,慎之会在葡萄藤蔓攀上支架的时候,想着阿爹阿娘阿妹什么时候回来。 等结出葡萄,就会想着葡萄什么时候成熟。 只要发现葡萄生长,慎之就会知道日子一天天近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孩子不期待与亲人重逢的喜悦呢。 第188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四月中旬。 幽州开始热了起来, 萧洛兰乘车从慈幼庵回来时,还带回了一些新鲜的梨子,准备回府做些雪梨银耳汤。 不过特殊的是,今天她还带了两个熟人回来。 “快进来吧。”萧洛兰招手让郑小姑娘以及白衣僧人何进进屋, 她回家路上碰巧遇到了逛街的两人, 小姑娘热情似火的送给了她一篮子甜梨, 萧洛兰听他们两人在找食肆吃晚饭,就把人带回了周宅。 郑鱼心坐在外厅待客的椅子上, 道:“谢谢主母。” “你们有什么喜欢吃的告诉我一声, 我让厨房做。”萧洛兰招呼两人用茶。 何进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微垂着眼, 让那双不容于世的重瞳遮掩住:“多谢王妃,小僧吃些清淡的素菜就好。” 萧洛兰听到王妃这个称呼, 恍然想起来周宗主名头又增加了一个镇北王, 就是乍乍然听了还有些不太习惯。 “我想吃松鼠鳜鱼。”郑鱼心笑道,她以前在江南吃过这道菜,至今仍然念念不忘。 “好。”萧洛兰欣然道:“还有其他的吗?” “没了,谢谢主母。”郑鱼心摇头,一脸满足,这个在外人眼里性格古怪的苗疆毒女此刻宛若邻家女子般单纯无害。 “樱桃吃吗,可能会有点酸。”萧洛兰让春花奉上两碟早春樱桃,现在樱桃比较小, 还有些小酸, 但吃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萧洛兰打算后几日将这些早春樱桃弄成樱桃酱,到时可以保存的久一点,还可以用来泡果茶喝。 郑鱼心乖巧点头, 捏了一颗樱桃吃着,小脸先是一皱,随后越吃越觉得酸甜可口,何进见此,将自己那一碟给了郑鱼心。 萧洛兰笑望着两人。 “主母,下月江南之行还是我和何进跟着您。”郑鱼心笑眯眯的说道:“主公让我们俩人随候您左右。” “您放心,我对江南一带很熟悉的,哪里好玩好吃的都知道,到时您跟着我,保证让您过的舒心。”郑鱼心拍着胸脯保证道。 萧洛兰倒觉得鱼心小姑娘可能会和自己的女儿更有话题,晴雪可是一心要去江南玩了,两个爱玩的凑在一起,一路肯定热热闹闹的。 “那我就指望你了。”萧洛兰弯眸道。 晚饭过后。 郑鱼心与何进对着主母告辞,两人走在无人的街道上,阆歌若无重大节日或要事,皆宵禁,因此夜里就显得清冷了些。 郑鱼心披着主母送她的披风,对着和尚笑嘻嘻的道:“何进,我们要去江南了,你要回你的老家洛阳看看吗?” 何进念了一声佛号:“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在梦中。” 郑鱼心撇了撇嘴:“嘛意思啊?” “小僧既然斩断俗世前缘,那些凡尘往事,对于小僧来说皆是虚妄,无需去寻。”何进面容慈悲若佛。 郑鱼心看了他几眼,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歪头抱臂在和尚面前站定,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心口:“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你这和尚怎么总是口是心非。” 郑鱼心想起自己初遇何进时,他白衣染血,似疯癫魔头般的样子,吃吃笑道:“何进小师父,听说喜欢骗人的和尚死后可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何进在前面慢慢走着。 郑鱼心蹦跳着在他身边,头上银饰叮当作响:“何进,何进,你喜欢洛阳吗?” 何进道:“洛阳在我心里和阆歌没什么不同。” 郑鱼心恍然大悟:“那就是喜欢了。” 何进脚步一顿,想不到莽撞邪性的郑鱼心居然会说出这句话:“为何这样说。” 郑鱼心狡黠一笑:“笨和尚。”她自顾自地说道:“因为你看起来很喜欢阆歌啊。” 何进默然,随后洒脱一笑,他望着阆歌。 是的,他喜欢这里。 “我也喜欢阆歌。”郑鱼心似乎想到了什么,笑道:“我还喜欢主母,主公他们。” “这次他们下江南,沿途的匪盗贼寇要遭殃了,杀他个天翻地覆。”郑鱼心拍手称快。 何进觉得此行没那么简单,其中应有深意,不过他们的任务就是护卫主母安全,所以其他的事,何进也就是想一下而已,毕竟三千烦恼已落,何必再自寻。 周宅。 萧洛兰看向周宗主书房里的堪與图。 上面细画了幽州地形山胜以及周边的区域,一直延伸到河西,接临并州等地,也就是太原,太原亦别称晋阳,幽并两大州隔山相邻,夹在其中的便是高芝的数郡之地。 萧洛兰看见隔壁邻居,高芝节度使所在的落川城被打了一个圆圈。 红的鲜艳的点围住了落川城。 “我们要和高芝打仗吗?”萧洛兰转头问道,她记得年前才刚打过回燚突厥,现在是又要打仗了吗,今天周宗主回来的很迟,女儿和慎之都下值回来了,他才带着深夜寒意回家,吃了两口饭就到了书房。 萧洛兰被他拉着也到了他的书房。 周绪此刻还在吃饭,他盘腿坐在席上,任由夫人打量观看着书房摆设,卤好的牛肉吃起来劲道喷香,一大碗面上葱花几许,酱羊肉两碟,浊酒一壶,有酒有肉,吃的极为痛快,吃完以后又处理了一些紧要的文书。 最后用湿巾擦了擦手,又吃了两个橘子,喝了口茶,恰好此刻夫人也看完了堪與图,听到夫人的话,周绪酒意上头,觉得夫人更可爱了。 周绪起身,弯腰拥住夫人:“高芝手中无兵,纵有几个念着高元衡情分帮助他的武将,也改不了他的结局,所以用不着我亲自出手对付他,常双林和戴成功会了结他的。” “他现已对我无用,也是时候去死了。”周绪吻住夫人雪颊,只觉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直往他心里钻,他还没忘记天使来时高芝首鼠两端的事。 去年之所以和高芝合作的原因在于,周绪可以兵不血刃的拿到河西的数郡之地,现在河西原本忠于高元衡的将领已经被高芝杀的差不多了,只要高芝一死,河西之地就会尽数落他手中。 “他死后,我们的江南之行可以更顺利些,沿着落川河直达通江,进淮右后,有庐州卢琮内应,庐山云雾飘渺,夫人若喜欢可以多留一段时间。” “随后进入江南南清河郡,江南一带多水,广陵,金陵,姑苏,钱塘,百万参差人家,富庶流膏。” “真是一个好地方啊。”周绪喟叹,笑容贪婪嗜血。 萧洛兰听着周宗主野心勃勃的话,以及眼里毫不掩饰的势在必得,迟疑问道:“高芝是河西节度使,杀了他我们不会有麻烦吗?” “夫人勿担忧,高芝死了,接替他的就是新任的河西都知兵马使戴成功,他上去以后就以节度使病死在任上为由奏表留后,只是走个流程,长安那边同不同意根本无碍。”周绪握着夫人的手,两人坐在席上,又嫌夫人离自己太远,干脆让夫人坐在自己身前腿弯处。 随后双臂环住夫人,头微低垂,似醺未醺,看着夫人的脸。 萧洛兰听的心惊,皇权没落到如此地步,外面肯定更不太平了。 “那让鱼心和何进跟着女儿吧。”萧洛兰想想说道,侧头就见周宗主眼也不眨的盯着她。 萧洛兰微避开周宗主炙热的眼神,脸颊微红。 周绪低笑道:“这次下江南,我会带三千鬼屠骑,皆是北地悍勇精锐,以一敌百,夫人还不放心吗?” “郑鱼心和何进两人就是让夫人解闷用的,我看你以前不是挺喜欢那个苗疆小姑娘的。”周绪亲了亲夫人的耳朵,声音暗哑。 “两个小姑娘在一起更有话题,我看着她们玩也开心。”萧洛兰闻到了周宗主衣襟处淡淡的酒气,这人怕热,天气温度稍微升高就穿上了宽袍大袖,在她面前更是没个正形,衣襟散开,热气蒸腾,浑身像火炉一样,萧洛兰没过一会,就被亲的气喘吁吁,脸颊发烫。 春日夜晚里。 周绪的眼盯着夫人说话时偶尔从被藏的严实的衣领里露出来的雪颈,手指忍不住动了动,掐住了夫人的腰。 萧洛兰脸颊更红了。 “夫人好香。”周绪亲着夫人的脖颈。 萧洛兰还记得刚才的事:“女儿那边…” “有蒋大。”周绪抱了个满怀,暂时不再去想其他的事情,他望着夫人潮红的玉容,粗糙的手抚过夫人身上的紫云纱,纱裙层层叠叠如花,直到花瓣似的裙裾没过周绪的手臂。 萧洛兰一双眼眸蓦地惊大,黛眉似蹙非蹙,眼波瞬间盈盈点点,鼻尖汗珠晶莹点点,鬓发潮湿,唇如胭脂,羞的脸颊通红。 周绪闻到了甜腻的香气,只觉花下春水潺潺,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他爱极了此刻夫人难耐欢愉又羞涩不已的模样。 正似春潮带雨晚来急,暖树莺啼止不住。 周绪知道自己没文化,可并不妨碍他爱夫人。 就如此刻,他脑子里想的就是上面一句诗,自己还恬不知耻的诗兴大发胡诌了下一句。 第189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深夜的得砚书斋, 仍亮着烛火。 萧洛兰披着宽松的玄色长袍,斜靠在软垫上一页一页的翻着一本江南游记,沐浴后的长发微干, 垂散于后背与前襟处, 身上搭着一条薄毯, 神色宁静温柔。 周绪就坐在夫人前方不远处的案桌上处理公务,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夫人, 突然叹了口气。 萧洛兰疑惑的望着周宗主,不懂他好端端的为何叹气, 又看了看周宗主面前堆积的一摞文书,似乎明白了什么,关心道:“周郎可是累了?如果不急的话,明天再工作也不迟。” 周绪放下毛笔,看着夫人薄毯下蜷缩起来的小腿,美人榻上,只露玉足, 一笑就带了些不正经的痞气:“夫人在我眼前, 吾乐不思蜀也,根本无心处理政事。” “那我先回屋?”萧洛兰放下书卷, 听出周宗主话里的自我调侃,嗔道, 明明洗完澡后她就想回去的,结果周宗主一定要自己留在他这陪他。 “哎, 哎, 别呀。”周绪白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忙,早就对夫人想的不得了了,就夜晚这么点时间, 他哪里舍得让夫人走。 萧洛兰看周宗主急了,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眼眸笑意弥漫,慵慵懒懒的支头笑望着他,雪白的手腕处翠玉镯绿莹莹的,好似碧绿水潭,本就极好的玉镯被养的绿水盎然,却比不过她的眼睛,恰似一汪被吹皱的江南春水,温柔缱绻。 周绪原本觉得书房安静,想说些趣话逗逗夫人,看到这样的夫人,微怔了一下,随后感到自己心脏重重一跳。 他走到美人榻前,将夫人连带着薄毯抱起。 两人一起坐在了案桌前,周绪怀拥着夫人,一边处理公务,一边满足的闻着夫人身上好闻的香气。 萧洛兰被暖暖的热度包围起来,靠在周宗主怀里继续看书,看完以后发现周宗主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此刻正拿着一张文书看着,神色认真。 因离得近,萧洛兰一眼就看到了文书署名,崔什子敬上。 是崔郎君写的?萧洛兰起了好奇心,便多看了一会,一眼就看到了文书上所写的招贤令。 “昔日燕昭王招贤以筑黄金台,礼郭隗以致士。乐毅剧辛先后至,六国贤士接踵而来,士争凑燕,得以大败齐国,值此乱世,主公不若效仿燕昭王,死骨千金,以求天下大才。” “…世家专横,寒士难有投效之门,萧公大儒之师,家藏浩瀚,可录刻万卷之书置于台上,辅以华盖飞黄,青玉流觞,届时广发诸郡,以示主公求贤若渴。” “尔后,盖有能者,非将不出黄金台,非相不入青玉案,此为招贤之令。” 萧洛兰目露惊羡,仅仅读着就有一股心潮澎湃之意,崔郎君这份文书写的真好。 周绪也看完了,他摸着胡茬,笑看向夫人:“萧公嗜书如命,想从萧公那里获得万卷藏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萧洛兰一下就想到了招贤令最重要的一环,现如今一些书籍还是世家的传家之宝,轻易不得外借,如果真有万卷藏书做噱头,这个黄金台才算是黄金台,才能把名声打出去,也可视作对人才的尊重。 毕竟一句流传已广的话已经深入人心。 书中自有黄金屋。 萧洛兰认真想了想,道:“不如我来录刻萧公藏书,都是一家人,应该没什么吧。”萧洛兰说道最后有些不自信,藏书肯定是非常珍贵的书籍,也不知萧公愿不愿意。 周绪哈哈大笑,摸着夫人的手,亲了亲:“我与夫人说笑的,萧公深明大义,到时肯定会乐意之至。”就是心可能会滴血罢了。 萧洛兰不疑有他,舒口气道:“我还是提前写信告知萧公一声,这次送清河回去再添些礼物,总不好让萧公白白付出。” 周绪望着夫人的脸,微微一笑。 “周郎,你打算在哪里筑台?”萧洛兰问道。 “内城漳水处,离节度府衙二十里。日行半日即到。”周绪道,显然早有打算,连地址都选好了:“我要让进入阆歌的人都能看到一座以金箔贴柱,琉璃做瓦,名副其实的黄金之台。” 萧洛兰被财大气粗的周宗主吓了一跳:“那岂不是要浪费好多钱?”其实黄金台象征意义大过它的本身,这样做是不是太奢侈了。 “好夫人,我知你节俭,但这钱必须花。”周绪拿起崔什子献上的招贤计,道:“还要花的人尽皆知,天下声闻。” 周绪继续道:“招贤令一出,来我这里的也许有世家之人,但我相信还是以寒门豪强居多,亦或是落魄世族,他们来我这里想获得什么?” 周绪手拍着膝盖:“不过求一个,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位列三公,封将拜相。” “那些人的野心,抱负,理想,政条实施都是要钱的,黄金台也许起初会受豪门世家耻笑,亦如他们看不起我周绪,私底下称呼我周蛮子,边关出身的泥腿子。”周绪不在意道:“但可以给投效我的人一个底气不是吗?” “当然,最主要的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把阆歌治理的还不错,没有万民凋敝的惨状,这座黄金台与阆歌才会相得益彰。”周绪总结了最后一点。 一个城池如果治下之民都吃不饱,城主还打肿脸,充胖子打造黄金台,这才是真正的贻笑大方,徒惹笑话。 所以筑一个真正的黄金台,这是展现他自己的实力,外面的人也许会质疑他的品味,但他们绝对不会质疑他有兵有权有势有钱。 周绪对夫人讲解的很仔细。 萧洛兰听完有些不好意思:“我错怪你了。”末了她拍了拍周宗主的手,安慰道:不用在意那些人取的浑号。” “保家卫国很好。”萧洛兰看向周宗主,认真说道。 周绪心里微暖,苦恼的亲了亲夫人:“可我要谋朝篡位了怎么办?” 萧洛兰词穷,周宗主这话一讲,立刻从忠烈大将军变成心怀不轨的大逆贼,她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周绪哈哈大笑,萧洛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人真促狭。 第190章 第一百九十章 “阿爹想造黄金台欲招揽天下有志之士?!”萧晴雪的脸猛地从碗里抬出来, 巴巴的看向阿爹,随后一溜烟小跑至阿爹身后给他捶肩膀, 拖长了软绵绵的音调:“阿爹您最近累不累啊, 需不需要女儿为您分忧啊,刚好我最近没有事要忙,您有什么事可以吩咐我去干!” “我保证让您满意。”萧晴雪打着包票, 掷地有声,心里的泡泡不断翻涌着,这可是青史留名的黄金台啊, 她也想参与一下。 周绪享受女儿的体贴, 笑眯眯的喝了一口酒。 厅堂一侧的萧清河背脊越发挺直了, 也用隐含期待的目光看向姑父周幽州,俊秀如皎月的脸庞涨的通红, 藏在大袖下的手紧紧的握成拳放在膝盖处。 他竭力稳住激动之色, 毛遂自荐道:“姑父, 子川也欲尽绵薄之力, 还望姑父成全。” 周慎之稳重多了,但心中亦有向往。他回想着崔郎君的招贤令, 对其又敬重了几分。 萧洛兰忍俊不禁的望着装乖的女儿, 还有故作老成的清河, 柔声道:“此事是要清河帮忙。” “姑母还请说, 子川必竭尽所能。”萧清河俯身拜道。 他自从到了周宅, 吃穿所用无一不精,晴雪表姐更是去哪都带上他,不让任何人看轻他,可他却不能报答什么,如今有了用武之地, 自当全力以赴不让姑母失望。 因在坐的都是自家人,萧洛兰也就实说了:“曾祖他老人家藏书浩瀚,我便想录刻一份放在黄金台上供世人瞻仰。” 萧清河恍然大悟,当即道:“姑母放心,祖父他肯定会同意的。” 不管是哪个朝代,世家豪族藏书都是珍若拱璧,很少外借,但周幽州和姑母善待他们良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让他们萧氏当一回敲响黄金台的雷鼓吧,想到此,少年郎蓦地神采奕奕。 “不瞒姑母,我自幼熟读家中藏书,若不嫌弃,今日我即录刻。” 萧洛兰看清河一副挽袖开干的急冲冲模样,笑着安抚道:“好孩子,不急这一时,我打算先修书一封告诉曾祖一声。” 萧清河听了,却是准备暗中先行录刻几份再说,自己也要写一封信给祖父。 “我呢,我呢,我也要帮忙。”萧晴雪不依了。 “哈哈哈。”周绪大笑:“黄金台现在由崔什子负责督造,你可以去问问他需不需要帮助。” 萧晴雪高兴了,甜甜一笑回到了座位上。 “慎之。”周绪看了眼儿子。 周慎之立刻回道:“父亲有何吩咐?” “有空你也可以去看看。”周绪道。 “是,父亲!”周慎之应声道,一向冷峻的面容带着笑容。 “那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了。”萧晴雪想到家里常客,又笑了起来:“不带十六去,让他羡慕嫉妒去。” “漳水就在内城,表姐,十六郎应该会自己去。”萧清河想到一个可能。 周慎之听着一团孩子气阿妹的话,转头望着厅堂外的青天白云,阳光充足,万物生长,天然居的那株葡萄架底下已经有了葡萄藤蔓细细缠绕,架下的摇椅新上了红漆。 慢慢悠悠,摇晃在春风里。 一如他如沐春风的心境。 “阿娘下午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嘛。”萧晴雪撒娇道:“我好久没和阿娘一起出去逛街了。” 好像是有一段时间没陪女儿了,萧洛兰想了想,道:”好啊。” “不如一起去吧。”周绪轻咳一声道,他也想和夫人在一道。 漳水河畔一早就聚集了不少爱看热闹的人,不过他们也只能在外围看着,不少人窃窃私语是不是要造什么宫殿,毕竟这开工动静挺大的,一眼望去,占地估摸有百里,民夫们正在热火朝天的干着。 人群中,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郎也在凑热闹,不停的打量着破土动工的漳水河畔。 “奇怪,我记得这里以前不是准备开学院的吗?”周十六纳闷道:“后来另选址了阆歌学院,就搁置了,这是又要办学院了?” 他怎么没听到风声啊。 阆歌里就有不少学院,有大家族的私学,有官府办的阆歌学院,不远处的南宁郡还有南稷学宫,但不知是不是风水问题,幽州这边就是没有多少读书种子,倒也不是说北方人书就读的不好,就是相比江南那边,所出的状元文才寥寥无几。 每年的科举考试,他们幽州这边上榜之人也少,周十六有时候怀疑是皇帝故意不让他们幽州士子榜上有名,打压他们。 就拿他来说,怎么也该是个举人老爷啊。 举人不行的话,秀才也可以,周十六勉强接受,正想走进去问问里面要干什么,肩膀就被拍了拍。 周十六转头一看,嚯,是萧晴雪那小丫头片子。 “堂哥,还真是你呀。”萧晴雪头昂的高高的,穿着窄袖圆领袍,像个漂亮的小郎君。 周十六瞅着堂妹身后的伯父他们,也迅速贴近了堂妹:“伯父伯母堂哥堂妹清河表弟,你们好。” 萧洛兰被一口气打招呼不停顿的十六逗笑了:“十六在这玩吗?” “我想进去看看里面在干什么。”周十六朝伯父身后一站:“既然伯父来了,我就跟着伯父好了。” 周绪瞧着十六脸上一副沾了便宜喜滋滋的模样,不懂他一天到晚的傻乐什么。 周绪带着夫人进去,在他看来,现在才刚建,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既然女儿夫人都有兴趣,那他就陪她们一趟。 营造司主管看到节度使大人前来,连忙上前迎接:“下官拜见节度使大人。” 周绪视察了一圈,发现没什么问题,便道:“崔郎君在吗?” “在的,在的,崔郎君一早就来了,此刻正于后山茅屋处休息。”营造司主管带着节度使大人往后山走去,只是一个简单搭起来的茅草小屋,今天刚弄好的,幸而是春日,不冷不燥,温度适宜,可以住人。 “你且忙去。”周绪挥挥手让人离开,又朝后看了一眼身后一溜的小尾巴:“你们也去玩吧。” 等孩子们散去以后,萧洛兰拢了拢披风,轻提裙裾进了屋内。 茅草屋内。 崔什子跪坐在席案处,手边放着黄金台的详细建造手稿,得知主公要用金箔贴柱,琉璃作瓦时,那这座黄金台就要下基为实,高楼为虚,才能千柱放华,如此一来,黄金台就要比自己预计中的要高。 临近漳水这个优势也要利用好了,高台反射金光粼粼,漳水如金黄月华流淌,环绕包围着黄金台,也衬得黄金台之意。 虽说心中也有大略想法,黄金台的建造也在如期进行,但崔什子的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忧愁,似有什么不得开解。 “什子,喝点汤。”崔婆婆在一旁照顾小弟。 崔什子放下笔,叹了口气,虽然食疗类型的补汤是好,可他更想喝茶啊,幸好喝完汤就能喝茶了。 “多喝些。”崔婆婆脸上皱纹都舒展开了,等什子喝完,她就把汤盒拿出去,不打扰小弟做事,没想到走到门口发现了主公,主母他们。 萧洛兰提前把住崔婆婆的手臂,温声道:“我们来看望一下崔郎君。” “什子就在里面。”崔婆婆笑道。 周绪与夫人一道进去。 萧洛兰望着满屋的书籍,又再看向偷偷泡茶的崔郎君,抿唇一笑。 周绪撩袍在崔什子对面盘腿坐下,拿过一个软垫放在自己身侧,萧洛兰坐在软垫上,只觉满室书香。 “主公,主母,给。”崔什子先倒了两杯给对面,才给自己倒了一杯。 萧洛兰接过来,浅辍一口。 “刚才我看你皱眉头,莫非是匠人不够?”周绪问道。 “人手自然是够的。”崔什子摇头。 崔什子满头白发只用一根系带束在身后,病弱的脸庞有些苍白,白发青年气质清俊文雅,气色比去年冬天好多了,怪不得崔婆婆笑容也多了。 萧洛兰看见崔郎君身体好了,也笑道:“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说给我们听听吗?大家集思广益,说不定能解决了。” “夫人此言有理。”周绪望见桌上展开的黄金台布局,发现崔什子在漳水河畔特意布置了一下,似要留做青玉案赐酒。 崔什子道:“是有一个烦恼。” “承蒙主公厚爱,文若得以主持黄金台。”崔什子对着主公一揖,真心实意道:“我先前放出话来,非将不出黄金台,非相不入青玉案,此话颇狂傲了些,传出去恐会给主公带来非议。” 周绪扬眉:“不过区区狗吠,我根本不在意。” “如今世道。北方文人士子本就少,南方出头的有才之士不是被早早招揽就是本身为世家之人,极少与我们同路。” “故而招贤令最终到达的地方,我估计大多数是贤人不至的偏僻之地,如果真有从万万民中选出的大才,这些人脾性绝非常人,恃才傲物有之,目中无人的狂徒也有,还有视千金如粪土,对五鼎烹食不屑一顾的人。” “所以我就在想,黄金台可以用什么来震住他们。” “无关权势,无关金钱,无关任何外在之物。”崔什子喃喃自语:“它可以让狂傲者低头,缄言者发声,无情者铭记,狡诈者心惊,宽厚者落泪。” “它凌驾于黄金台之上,要让那些人读之恍若振聋发聩,如雷过身,无法自拔。” “真有这种东西吗?”萧洛兰听了,不由蹙起了眉头,开始思索起来。 周绪也皱起了眉头。 崔什子拢袖道:“我暂时找不到,由此将希望放在萧公那边,希望可以从萧公那里找到答案。” 半刻钟后。 崔什子听了周十六一堆没用的废话,揉了揉发疼的额角。 一群小辈围坐在一旁也苦思冥想着,除了叽叽喳喳尽出些没用馊主意的周十六。 “给每人发金子发娘子发房子还不够好吗?那些大才们还想要什么?”周十六说的嘴巴都干了,结果没一个被采纳的,委屈道。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周慎之瞥了他一眼。 周十六更委屈了。 萧清河一脸严肃的思考着,发现根本找不到崔郎君所说的东西,羞愧的满脸通红,枉他熟读万书。 就在这时,萧晴雪悄悄举手:“要不,我试试?”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萧洛兰惊奇道:“乖宝,你想出什么来了?” 萧晴雪被阿娘这个称呼闹了一个大红脸,不好意思说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句圣人之言,好像有点适合。” 崔什子立刻起身道:“晴雪快快写下。” “先说好,不是我自己想的啊,是我在古籍上无意中看到的圣人之言。”萧晴雪连忙说明,她不想骗人。 “好,好,你快写。”萧洛兰道。 萧晴雪深呼吸一口气,回想起来当初读那句话时,心神剧震下升出的万丈豪情。 她提笔认真写下。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直到写完,她的手还有些颤抖,到了古代,她才明白这些事做起来要多难,又需要多大的勇往无畏的勇气,正因如此,她才会为它深深颤栗着。 萧洛兰拿起来念了一遍,觉得好适合。 其余众人望着这四句,就连爱聒噪的周十六也没了声音。 萧晴雪见他们不说话,原本激动的心也缓了缓,挠了挠脸颊:“是不是不行啊?不行的话我们再想想其他的,也许外祖那里有…” “不,就是这个!”崔什子拿过主母手中的纸张,一向平静的他颧骨泛红,剧烈咳嗽起来,眼睛发亮,直直的盯着上面这四句话:“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了,没有比它更合适的了。” “崔郎君说得对,就要这个。”萧清河激动道:“表姐,我从未见过这几句圣人之言,它应该流芳百世啊!” 周慎之目光灼灼,心情激荡。 周绪平稳了一下心情,对女儿充满了赞赏:“它很好。” 没有任何一个有识之士可以拒绝它。 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李大几个月前听说南面的沖州地区已经乱了,但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过是幽州下县的一个小小驿卒,距离南方太远了, 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离开幽州地界。 李大摸到了自己怀里几封厚实的书信,而后拿出腰间的布袋, 倒出五枚铜钱傻乐。 作为驿卒, 虽然他们直隶于中央朝廷的兵部车驾司, 但驿站里管事的驿丞却挂在州县衙门下, 算是州县里的官吏,驿站的经费都从州县里拨,像他们昌平驿站的一切花用就是苍县县令从财政里拨出的,而县令怎么征收驿站经费呢, 就要从县里按人数摊派。 但苍县穷啊,若是像南方那样富得流油,他们驿卒的日子肯定要好过很多,不过除了朝廷发送的月钱,李大还有一些额外收入, 那就是传递公文的时候帮村子里富裕一些的人家递些家书或是一些轻便的小物件给他们住在县城的家人,每次收取一些费用。 数完铜钱, 李大精神了一些,正准备喝口凉水的时候, 忽然听见了马蹄声。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李大精神一震, 睡意瞬间没有了,他们驿站后舍有马圈,里面有九匹枣红马,是他们昌平驿站的脸面, 马夫伺候的比自己爹娘还上心,可听这马蹄声如闷雷,明显马的数量不少啊。 李大迅速将门全部打开,没过一会,驿丞,驿长已来了。 门口灯笼随风摇晃,夜里寒冷,上了年纪的钱驿丞披着一件厚一些的长袍,对李大说道:“让厨房火夫都起来,饭食热水快点准备好。” 听这马蹄声,这位老道的驿丞就知道今晚来的人不一般。 李大应声,迅速跑到后院安排。 钱驿丞眯眼,很快就看见了浓郁的夜色里涌现出清一色的黑马轻骑。 钱驿丞望着那黑马,混浊的眼睛顿时睁大,这些可是上好的北地良驹啊!大名鼎鼎的黑云马! 再一看,为首的男人身形剽悍,不怒自威,身后数十骑从安静无声,心里转了转,干瘪的面部迅速浮起一个谄媚的笑容:“我是昌平驿站的驿丞,不知各位大人是要在此修整一番还是换马前行。” 钱驿丞说的是客套话,就他家后院里的马,根本没法和北地的黑马相比,同时,他心中也对这些人的来历有了猜测。 能够养的起北地黑马的也就只有大郡郡守校尉这些人。这些位置的人离钱驿丞太远太远了,远到脑海里只有一个印象,他不过是小小苍县下的一个驿丞,苍县之上还有太炀郡,太炀郡下有七八个像苍县一样的小县城,它们纷纷属于幽州治下。 而幽州治下,太炀郡还不是最大的郡城,浔江郡和太炀郡比邻,中插浔江,过南宁郡,才会到达幽州最大的主城,阆歌。 赵青山率先下马,将银制符牌递与驿丞一观,吩咐道:“有一位贵女受伤了,马上派医者过来,然后准备些热食在堂中。” 钱驿丞一眼就看见了符牌上所写的阆歌大都督长史官,赵青山。 钱驿丞老迈的脑子里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他们幽州还有一个大都督,宝亲王,实在是朝廷五六年前,内地开始裁撤都督府,边关要地的都督府虽然没有明令废除,但大多已成空名,所以骤然见到大都督长史,呆了几秒。 而后,他很快反应过来,弯腰躬身:“诸位大人请进。” 驿夫们从这群轻骑手中接过黑云马。 雷虎大声说道:“草料一定要用好的,如果被我发现有发霉的豆子,我可饶不了你们。” 驿长笑道:“您放心,我们驿站有上好的豆饼麦麸还有苜蓿草,马槽旁还有加了盐的淡水,保证把马儿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其实他们驿站喂马平常不会这么奢侈,这次来了大人物,驿长他们不得不上十二万分的心,自然也就把皮给绷紧了。 赵青山听着后面咋咋呼呼的话,揉了揉额角,然后拿出两块碎银扔给驿长:“赏你们的。” 驿长顿时笑开了花,伺候的更加殷勤了,跑前跑后的,叫来驿站里的老婆子,让她们小心的将担架上的贵女背到客房,早已准备好的医者就在外面等候,赵青山看了一眼主公,脚步一转,将医者迎到房内,准备看着医者治疗萧夫人的爱女。 钱驿丞望着有条不紊忙碌的众人,内心满意。 而后腰弯的更低了些:“您请进。” 眼光毒辣的钱驿丞一眼就看出最前面的男人才是这群人的头领,赵长史忙前忙后,可是男人身后的骑从却是动也未动,肃立原地,明显是等待前方男人的命令。 难道是宝亲王?还是……钱驿丞心里猜测,据他所知,宝亲王至少也该六十岁了吧,这位大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肯定不是宝亲王,那就是那位! 钱驿丞压制自己的激动之情,眼角余光看见中年男人手上似乎抱着一个人,被一件蟹青色的披风严严实实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精致却染泥的绣鞋。 周绪走进大堂。 堂内已摆好了热腾腾的饭食,还有几坛酒。 周绪转过身,对雷氏骑从们道:“莫要饮酒。” 骑从俱作答:“是。” 钱驿丞赔笑道:“是我的过错,诸位大人应有要事在身,的确不应该饮酒,饮酒容易误事,我这老糊涂。”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头:“李大,李大,还不快将酒撤走。” 李大利索的拿走酒坛。 雷虎嗜酒但不敢违令,只好眼巴巴的望着酒坛离自己远去。 “雷虎,雷豹你们吃完以后各自休整。” “是!” 雷虎眼看宗主上了楼上客房,这才招呼兄弟们一起用餐,雷豹见他嘿嘿直笑,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雷虎,你笑啥呢?” 雷虎也不生气,撕了一块大鸡腿,嚼的骨肉咯吱响,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是羡慕宗主。” 他要是宗主,他也舍不得松手。 “别胡咧咧,你这嘴没把门,迟早有一天会闯祸。”雷豹皱眉,他们雷氏身为幽州周氏的附族,平日里宗主对他们也算平易近人,并不严苛,可就是这样,他们才更需要注重自己的附族身份,毕竟他们不是周氏本宗族人。 “知道了。”雷虎一个劲的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雷豹叹了口气,同时,有些失神,他有预感回到幽州阆歌,这位妇人会引发大震动。 “您请进,这是我们驿站最好的一间房。”钱驿丞推开房门,然后点灯。 周绪环视一圈,笑道:“辛苦老丈了。” 钱驿丞受宠若惊:“哪里,哪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热水和吃食等会有专人送来,夜里需要什么,您吩咐一声即可。” 周绪将萧夫人放在临窗软榻上:“此事不忙,先将医者唤来。” 钱驿丞连连称是,关门之后,小跑离去。 屋内静谧安宁,房间雅致,是一间普通的上房。 周绪解开轻甲轻搁于桌上,里面穿着深色圆领袍衫,腰束革带,踏乌皮靴,随后将把萧夫人遮的严密的披风拿下。 只见昏黄烛火下,露出一张海棠春睡图。 周绪大马金刀的坐在软榻旁,恣意欣赏着。 美貌妇人的玉面因熟睡染上一层绯红,细眉似蹙非蹙,睡得并不安稳,嘴唇干裂泛红,略有憔悴之色,更平添了几分惹人怜惜之情。 周绪将萧夫人鬓边的芍药拿过来,他听闻长安世家贵族近几年都流行簪花,不分男女老少,都快成一个潮流了。 那股风气也吹到了幽州,不少夫人小姐少年公子也纷纷在晚春的时候簪花出游。 但萧夫人簪花就是比那些人好看,人比花娇,成熟香浓。 周绪低笑一声,将萧夫人的手放在他的手里,娇嫩的肌肤柔软的不可思议,就连指尖都带着一股奇怪的甜味,周绪从未闻过的香气,柔软的仿佛要沉溺其中,是因萧洛兰的手常年做蛋糕,离的近了,浑身都是奶油甜香。 美中不足的是,萧夫人的手心有几个水泡,细嫩的手背也有不少划痕伤迹。 周绪看向青罗裙下的绣鞋,与手相比,脚上伤口更多。 绣鞋脱落。 白绫罗袜包裹的足小巧玲珑的不可思议。 周绪比了一下,极适合一手把玩,不知想到了什么,男人眼中眸色转深,而后静等着医者到来。 萧晴雪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屋里的人,除了那位气宇轩昂的男人,屋子里还有一名身穿青袍文质彬彬的古装中年男子。 难道汉服节还没结束?这些人的神态真的比电视剧里的古人还逼真啊,瞧他们穿的衣服,都看不出是在哪家店里买的,袖口下摆部分毛毛刺刺的,不像她和老妈,穿的仿制汉服新的过了头,这些人看样子都三四十岁了,参加个汉服活动还这么敬业啊。 萧晴雪肃然起敬,脑袋转了一圈,这间古风民宿居然没有电灯,十分简陋,额,其实不用这么复古的哇,她坐在床上,发现自己身上衣服也没换,老妈的也是,摸了摸额头,自己头上缠了一圈布,不大的房间里有着药味。 “晴雪。”萧洛兰捏了捏女儿的手:“他们是帮助我们的恩人,你不见了,是周宗主和青山先生带着一群人在林子里找到你的,找到之后,又请了医生给你包扎伤口。” 第192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深夜。 萧洛兰忽的睁开眼睛,额头上都是冷汗,梦境中血淋淋的人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急促的喘着气, 心脏跳的有些快, 手脚有点发软。 月光从窗牗外照射进来, 萧洛兰睡不着轻轻的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女儿睡在里侧,芳云睡在马车中间,身上盖着薄被, 她似乎被惊醒了,眼睛也睁开了, 直起身望着主子。 萧洛兰感到很抱歉, 对芳云轻嘘了一下,拿起一件薄毯披在身上。 芳云眨了眨眼睛,而后点了点头。 萧洛兰穿着软鞋下了软榻, 撩开纱帘推开车门,呼吸了一口夜色凉气,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银色的月光洒满了地面。 远处草地上, 两顶帐篷散发出微弱的灯光。 她们的马车位置在中间,外围还有骑从巡逻,雷虎靠着一根粗壮的树干在吃烧鸡, 看见萧夫人下了马车, 擦了擦嘴角,想也不想的上前。 “萧夫人,您怎么下来了?” 萧洛兰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有些睡不着, 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雷虎手里还拿着啃了半只的烧鸡,憨笑道:“没有啊,我就是饭量大,每次都要比其他人吃的多些。” “您睡不着的话,要不要去小河边看萤火,那边草丛里现在都是萤火,萤火就属现在这个月份最多了,等再过一个多月就不见了。”雷虎咬了一口鸡腿含糊的指了一个方向:“您放心,河边也有我们雷氏骑从巡逻的。” 萧洛兰看了一眼,距离不算太远,就在她们中午吃饭的小溪流不远处,岸边似乎还有成群的草丛,萧洛兰下午只顾着给女儿扇风,都忘记观察周围环境了。 “谢谢雷郎君,我去了。”萧洛兰对雷虎道谢。 “不用客气。”雷虎见萧夫人走远,挠了挠头,走向宗主的帐篷,门外一雷氏骑从挡住他:“有何事?” “额,萧夫人的事算事吗?”雷虎直觉自己应该禀告宗主一声。 帐篷里的灯火亮了几分,没过一会,传来了宗主的声音。 “进来吧。” 雷虎掀开帐篷进去,一眼就看到宗主只穿着一条亵裤,裸/着上半身斜靠在隐囊上,底下就铺了一层微厚的毯子。 “萧夫人有何事?”周绪一边看兵书一边问道。 雷虎老老实实的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周绪:“我知道了。” 雷虎瞅着宗主,没见他有什么表示,只能离开了。周绪想了一会,披上一件外袍走出了帐篷,来到赵青山的帐篷里,见赵青山睡的正熟,就拿走了帐篷里的鱼竿。 诗上说月夜钓白露,四野无清风。 那他也夜钓一回。 萧洛兰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心情瞬间好了很多,不远处的草从里有许多的萤火虫,在黑夜中一闪一闪,像是小灯笼,照亮了溪边,许久没见过萤火的她目不转睛的望着。 溪流上方突然传来声音,萧洛兰转头朝左边望去,这片的萤火似乎被什么东西惊到了,瞬间四散成流萤,草丛被一只大手拨开,周宗主赤脚挽着裤子,只穿一件外衣,拿着鱼竿从草丛里出来,看见萧洛兰明显有些惊讶。 “萧夫人,您怎么在这?” 萧洛兰没想到会遇到周宗主:“我睡不着,就出来转转。” 周绪提着一尾鱼,笑道:“我也无事,便夜钓了一条鱼。”他涉水而过,走到石头边坐在草地上,看见了一双青色缎子的软鞋。 周绪率先开口询问道:“深夜无眠,萧夫人可是有烦心事?” 萧洛兰听到周宗主关心的问话,不想说自己做了恶梦,只说道:“没有,夏天太热了,我到这里吹吹风。” 周绪见月色下的萧夫人只穿着素色衫裙,披着一件棕色的薄绒毯子,黑色的长发瀑布似的垂落在身后,她屈膝坐在石头上,素裙下的雪白足尖随着微风吹拂裙角若隐若现。 周绪看了一眼,移开视线,他站起身走到草丛里折了菖蒲过来,随后回到了石头边盘腿坐下,选了些菖蒲编了起来。 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看着人高马大的还会编东西,起了一丝好奇心:“周宗主,您在编什么?” 周绪抬头笑道:“菖蒲灯笼,编好的时候可以把萤火放进去几只。” 见萧夫人俯身观看,周绪大大方方的拍了拍身侧的草地:“萧夫人若想看,我可以教你,很简单的。” 萧洛兰想了想从石头上下来,她坐在草地上,周宗主分了一些菖蒲草给她。 萧洛兰拿着菖蒲草,学着周宗主的手势编织起来,周绪不动声色靠近她,闻到了萧夫人柔软馥郁的成熟香气,他编的动作很慢,因为周围只有月色和流萤,光线不是太清晰。 “萧夫人,这边应该穿过去打个结。” 萧洛兰望着自己手上不成型的菖蒲灯笼,只得从头编起,想编到最好,周绪更是十分有耐心,教导的更加仔细了。 花费了些时间,等到手中真出现了一个菖蒲灯笼,萧洛兰不觉笑了出来,晴雪一定会喜欢的。 “周宗主,谢谢您。”萧洛兰笑道。 周绪望着展露笑容的萧夫人,也笑道:“这点小事不用道谢,我还会编蚂蚱,蜻蜓,萧夫人想不想学?” “就先像这样。”周绪直接教起来,素色裙角和深色长袍碰到一起,周绪大手拿着一根菖蒲草,一边教一边和萧夫人闲聊:“下月就是五月了,五月初五有端午节,幽州和其他地方一样喜欢将艾草菖蒲挂在屋檐下以驱邪,浔江郡每年还会举动龙舟活动,若是时间赶的巧,萧夫人可以看看我们浔江的龙舟比赛。” “有机会我会看的。”萧洛兰用心学着,只觉得周宗主平易近人又热心纯朴,她也学过花艺,因此学的很快。 “萧夫人手真巧。”周绪赞道。 “是周宗主教的好。”萧洛兰回了一句,许是夜色安静祥和,萧洛兰望着手上可爱的小蚂蚱,多聊了几句:“周宗主,您怎么会编这些的。” “我幼时是地方豪强之子,不像一些世家大族的小郎君们守规矩,漫山遍野的跟着家仆乱跑,菖蒲灯笼是在一个乡间和一位老丈学的。”周绪一点也不避讳自己原来的身份,他本就不是清风朗月的世族郎君。 “那一定很有趣吧。”萧洛兰猜想着。 周绪只见萧夫人唇角笑意柔柔,他无声了一会,然后姿态放松至极的躺在草地上:“是啊,那时候的确很有趣。” “我去捉些萤火来。”萧洛兰提着自己做的菖蒲灯笼,向着草丛方向走去。 萧洛兰抓了几次,终于逮到了一只萤火,她把它放进灯笼里,小小的灯笼里发出了一闪一闪的萤光。 周绪欣赏着萧夫人扑萤的画面,只觉得今晚不虚此行。 “阿娘,这是什么?”一早起来,萧晴雪就收到了一个礼物,她提起精致可爱的小草灯笼,惊喜的问道。 萧洛兰坐在软榻上缝制月事带,见女儿高兴的模样,笑道:“是菖蒲灯笼,里面还有萤火虫。” 萧晴雪听了,把小灯笼塞到被窝里,看了好一会的萤火才心满意足的出来。 “谢谢阿娘。” 萧洛兰从暗格里拿出几只菖蒲草编好的小动物一一摆放在软榻旁的茶几上:“快去洗漱,洗完了才可以玩。” 萧晴雪用巾帕洗完脸之后,芳云拿出香脂在小主人的脸上轻柔涂抹,而后梳妆理鬓。 萧晴雪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双手托着小脸,自恋道:“我可真好看。” 芳云道:“小娘子自然是美的。” 吃完饭以后,马车开始动了起来。 萧晴雪探头望着外面,雷氏骑从们排成两队护在周围,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周宗主和青山先生一前一后并骑。 “主子,小娘子,吃些梨吧。”芳云端来一盘切好的梨放在桌上。 萧洛兰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招呼女儿过来一起吃梨。 下午,母女俩一起看了会书,又教了芳云几个字,见芳云学的十分努力,萧洛兰还用盘子盛了些沙土,捡了根细枝,教着芳云在沙土上练习。 傍晚天色一暗,萧晴雪就拿出了妈妈送她的菖蒲灯笼,萤火伴了她一夜,等第二日,萧晴雪就把这些可爱的小生命放走了,她们一路走走停停。 三天后。 萧洛兰听到了滴滴答答的雨声,她推开窗牗,前几天万里无云,一碧如洗的晴空,今天一早却是阴云堆积,果不其然,下雨了。 下雨也好,可以凉快些,萧洛兰想着。 “阿娘,我好无聊啊。”萧晴雪伸手接住雨滴,叹了口气,她们白天赶路,晚上休息,活动地方就这么一点:“什么时候才能到太炀郡城呢?” “应该快了,下午我把书还给周宗主,再换一些书给你看看。”萧洛兰安慰道。 “把窗户关上吧,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没多久,前方一直前进的队伍停了下来。 萧洛兰的心一跳。 萧晴雪捂住嘴巴,她虽然觉得无聊,但是她更不想再被刺杀一次啊,那可是要命的,芳云和主子们站在一起,没有听到让她们趴下的号令。 萧洛兰心里稍安,就听见仿佛轰隆隆的闷雷声从前方传来,她打开车门,看见前方遥远的尽头,出现了庞大的队伍,如黑云压顶,朝着他们涌来。 第193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十六,你真的不上来吗?” 萧洛兰推开窗牗,面带忧色的望着马车旁正在骑毛驴的周十六。 萧晴雪忽的爆发出笑声,她倒在阿娘肩膀处,笑的直发抖,一边吃桃子一边大声调侃道:“哎呀,阿娘,不要阻止十六堂哥骑驴了,世外高人,得道高僧都骑驴的,骑驴多潇洒,多有风范,多有意境呐,小毛驴赶着,小酒…哎呦!阿娘!” 萧晴雪额头被阿娘轻敲了一下,装疼叫唤了一声,鼓起脸颊看向阿娘:“又不是我让他骑驴的,他自个非要骑,结果摔了怪谁呀。” 萧洛兰抬起手指揉了揉女儿白皙的额头:“昨天晚上十六摔得不轻,我看他今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你还是不要嘲笑他了。” “乖啊。”萧洛兰轻声哄着女儿:“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十六计较了。” “好吧。”萧晴雪头探出窗外,发现周十六被自己气的双手抱臂倒骑驴背上,只留下一个后脑勺。 萧晴雪笑了起来:“喂,十六,我阿娘喊你上马车了吃好吃的了,荷叶鸡噢,昨晚从怀义郡带出来的荷叶鸡还有奥。” “再不来要被我和清河表弟吃光光喽,一点也不留给你。” “你敢!”周十六转头怒视着萧晴雪,眼睛冒火。 “你看我敢不敢。”萧晴雪关起窗牗,听着外面动静偷笑。 周十六气不过,挥舞小鞭子赶着小毛驴拦停了马车,在冬雪的搀扶下进去。 郑鱼心在一旁看着,闷声笑了起来。 金犇牵过这坡脚瘦驴,防止它跑了,昨晚这毛驴犟的很,一定要走小道,结果把周十六带进沟里去了,摔的周十六半天没起来,闹了好大笑话。 周绪与乌巽并马而行,乌巽得知周幽州此次陪夫人下江南游玩,思虑片刻,道:“岱州道一过就靠近淮右诸道了,江淮之地水路畅通八达,群山绵延,美景颇多,的确是个赏景好去处,但雨水泛滥下不宜长途,不知周幽州可有落脚处。” 言下之意,江淮地区若无人内应,这样堂而皇之的进入江南道,恐会引起坐镇淮右节度使的纷争。 那位淮右节度使虽说是庙里泥塑的菩萨,但他背后的淮右经略使却是虽无持节之名却有持节之实的程权海,而程权海是魏国公的妹夫。 “庐州多山水,我心亦向往。”周绪眯眼望着在高空盘旋的乌衣郎,在它落下时取出乌衣郎藏在腿脚铜管处的密信。 乌巽勒马而停,神情有一瞬古怪。 竟是有淮右襟喉,江南唇齿之称的庐州道,莫非接应者是声名鹊起的玉面将军卢琮,庐州作为军事重地,一向有铁庐州的称号,无怪乎接手了淮右的程权海也没打下来。 周绪摸了摸乌衣郎,魏延山那边养寇自重,没想到有一天会养出一头狼崽子吧。 上任淮右节度使死后,圣上快速派人接手了这个位置,新任淮右节度使压不住淮右诸军,数月内哗变颇多,以卢琮为首的泰宁军为最,迫不得已之下,或者说在特意运作之下,朝廷派来了魏延山所属派系的程权海,以囊括淮右。 可惜,周绪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他不信在他的暗中支持下,程权海还能拔掉淮右的这根咽喉之刺吗? 乌巽不再说话。 马车内。 萧洛兰轻叹了口气,唤道:“冬雪,你去请李大夫过来一趟。” “是。”冬雪应声退下。 “不用了,伯母,我这伤过几天就好了。”周十六别扭道,此刻他坐在席上,裤脚被挽起,鞋履也被放置到了一旁,露出了红肿的脚踝。 萧晴雪没想到周十六这么能忍,他的脚踝都肿的像馒头似的了,还在嘴硬,手戳了戳他的伤处。 周十六龇牙咧嘴:“你干什么?” 萧晴雪撇嘴:“你在犟什么啊,让李大夫看看你的脚严不严重,再涂药也不迟。” 周十六脸红脖子粗:“不过是从驴背上摔下来,能有多严重。” “好好,不严重。”萧晴雪不和周十六争辩,反正疼的也不是她,丢脸的也不是她。 李繁带着药箱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周十六的伤处,检查一番后道:“脚扭伤了,我先替你正骨。”话毕,不等周十六反应过来,只听咔擦一声,快如闪电的将其扭正。 周十六额头都是冷汗。 ”好了,先用巾帕冷敷晚上就可热敷,再涂些药油。”李繁放下一瓶药油,说了一些注意事项,随即离开。 “先敷敷吧,这样舒服一些。”萧洛兰将冷帕递给周十六。 周十六脸臊的通红,昨晚就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还让伯母看到他的不雅之态,喏喏道:“谢谢伯母。” 萧晴雪听着周十六小猫叫唤似的声音,毫无一点嚣张,蔫蔫怂怂的,想到这次周十六受伤的罪魁祸首,说道:“下次你买驴带着我啊,我会看驴,你买的那驴又瘦又老还跛脚,昨晚幸好没把你带河里去。” 周十六将冷帕敷在红肿的脚踝上,嘶了口气,冷哼道:“你管我,我就喜欢那驴不行啊。” “你还嘴硬。”萧晴雪无语。 萧洛兰坐在榻上看书,嘴角含笑。清河是个安静的孩子,一直在练字,女儿和十六倒像冤家似的,一见面就吵吵闹闹的。 萧洛兰拿出荷叶鸡在炉火上煨了一会,才让三个孩子吃,因周十六是伤患,分到了一个鸡腿,另一个鸡腿,清河以表姐为长之由推给了萧晴雪。 三人围在桌旁,分食荷叶鸡。 于是等周绪进马车的时候,还能闻到荷叶鸡的香味。 周十六一看伯父进来,下意识的起身,结果脚踝剧痛,又跌坐回了席上,萧晴雪看到阿爹,打了个招呼:“阿爹,过来坐啊。”萧清河起身作揖行礼。 周绪在夫人旁边坐下,冷面威严:“十六脚怎么了?” “不小心崴了。”周十六小声答道。 周绪瞥了眼周十六文不成武不就的样子,有些头疼,骑个驴也能摔下来,实在不争气。 “伤了就好好休息。” 周十六如释重负,他就害怕伯父赶他回去,幸好没有,周十六高兴的笑了起来。 更蠢了!周绪不看周十六。 “等经过将军岭时,卢小将军会提前派人接应,所以我们会在庐州停留数日,庐州受南北潮,皮革鲍木之输,已经成为了一热闹都会,其中巢湖银鱼挺有名的,夫人到时可以品尝一下。”周绪为夫人介绍庐州有哪些好吃的。 萧洛兰莫名觉得卢琮两字耳熟,她放下书,终于回忆起了为卢琮借粮而向周宗主游说的王富贵。 所以卢琮也是周宗主一条船上的? 萧洛兰安心了许多。 五日后。 一行人出了岱州境内,进入了寿州,萧洛兰明显感觉到暗中窥视的人多了起来,周绪却反而让鬼屠骑金犇带两千骑先行与前来接应的泰宁军汇合。 自己这一方慢了下来。 寿州,庐州官方驿道处,两方人马在将军岭顺利接头时,周绪带着一千鬼屠骑行至寿州城外。 寿州高城跑马道上,寿州郡守令狐茂双手紧握放在城墙处,早在半月前,他就下令严关城门,全军戒备。 寿州郡守令狐茂心跳如擂鼓,眼看城门前方那一千鬼屠骑不动如山,虎视眈眈,手心逐渐浸出冷汗,嘴里发苦,低声咒骂道:“这狗日的周蛮子究竟想干什么?” 应该不会攻城的,寿州城墙坚固不易攻破,而且对方人数也不够,寿州郡守不断在心里说道,忽然悚然一惊,骇的脸色苍白。 该不会联合岱州节度使以及庐州卢琮前后夹击对付自己吧。 不会的,不会的,岱州乌巽再怎么离经叛道也不会伙同周蛮子公然开战,令狐茂对乌巽研究的很透彻,暗中借道他能答应,造反却是不敢的,而且寿州附近郡县如果长时间没有收到寿州军报,经略使肯定会发现异样。 令狐茂据守寿州多年,也不是吃素的,竭力镇定下来之后,他只做了一个决定,还是守城。 “父亲,他就是周蛮子吗?”一年轻将领走到父亲身边,听见了老父失态的谩骂,看向城外。他的视野里对面就是似乎一眼望不到头的鬼屠骑,黑压压一片,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前面骑马的中年武将,虽看不清面目,武将身形魁梧,气势渊渟岳峙。 他就是北地之主?周蛮子?年轻将领一腔英勇的握紧手里长枪,燃起了战意:“父亲,若有机会,我定要见识一下周蛮子是不是传闻中说的那般厉害。” “住口!周蛮子也是你能喊的?!”令狐茂蓦地厉色呵斥道,转身狠狠甩了儿子一个巴掌,手掌颤抖,眸有惧色。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也敢大言不惭!不怕笑掉了他人大牙! “把他给我绑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一步也不许踏出房门。”令狐茂对亲兵吼道。 心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因为他的寿州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客人。 寿州有条小路,可通广陵。 那位金陵小霸王不知何处听来了风声,沿着广陵小路偷偷溜到了寿州,现正在寿州做客! 周绪当然不知道寿州城里还藏了一个神秘客人,他就是惦念着寿州同为江淮要地,军事重镇,关键是守城的令狐茂并不昏庸,要攻下来不容易,但这并不妨碍他心血来潮时看看寿州。 古人有望梅止渴。 他周绪望城解馋也可以吧。 萧洛兰吃了一颗杨梅,等周宗主进马车后,塞了一颗到他嘴里。 “有点酸。”周绪吃着杨梅,道。 萧洛兰又尝了一颗:“不酸啊。”她刚才特意挑了一颗大的给周宗主。 “酸的我眼睛都红了。”周绪脱了轻甲,枕在夫人裙上,眯眼望着远处的寿州城。 萧洛兰听出周宗主话里的意有所指,也看向寿州,她对古代打仗一事不通,也帮不了周宗主什么。 “那你杨梅还吃不吃了?”萧洛兰低头问道。 “当然吃了。”周绪拉过夫人的手,笑着亲了亲。:,,. 第194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过渡章) 寿州内。 一座最高楼顶层, 令狐宏坐在华服少年郎身侧,给其斟酒,金色的酒液在阳光下呈现琥珀的色泽, 缓缓倒入琉璃杯中。 “小王爷,喝酒。” 令狐宏坐姿笔直, 心却不安,昨天他上城墙是因为小王爷想见识一下北方的周蛮子究竟如何, 他自告奋勇的去了, 结果他刚到城墙跑马道上就被老父呵斥下来了, 还被禁了足,若不是小王爷今天点名要他作陪,他至今还出不了门。 连周蛮子的相貌都没看清就被赶下来了,令狐宏很是不甘。 华服少年郎生了一张得天独厚的好相貌, 丰神俊秀至极,剑眉入鬓, 瞳若乌木, 薄唇轻扬,未语就带着分散漫笑意,身份更是金尊玉贵,此刻席坐在象牙席上, 拿起那杯酒就喂给了身边的美人。 美人软绵无骨般依偎在主人怀中, 将主人喂的酒悉数饮尽,脸庞愈发妖冶, 红唇轻启,声音娇媚道:“主人还要在这留多久呢,奴都腻了。” 令狐宏头更低了些,似担心美人晃花了他的眼。 魏无忌摸了摸美人的脸, 这个陪他渡过一整个寒冬的尤物褪去了白狐貂裘后,被自己养的越发娇了。 他望着美人:“那玉奴想去哪里玩?”语气宠溺带笑,眼神专注。 美人脸色微红,芳心小鹿乱撞,她注视着俊美的小王爷,轻咬红唇,复又依偎在主人怀中:“奴哪都不去,就与主人在一起。” 虽然她只陪了主人一个冬季和一个春天,但他现在就是她的神明。 魏无忌赞赏的摸了摸怀中美人的头发:“北方霸主和鬼屠骑就在城外,不看上一眼,总觉得可惜了些。” “小王爷万万不可!”寻来的寿州郡守令狐茂听到这话,急急劝道:“现在周蛮子尚不知您在城中,只做观望之态,等一两日他自会离去,您若是露面,寿州城虽坚固,也抵不住幽,庐两州的合角之势啊。” “岱州现在已经门户大开,乌巽与周蛮子狼狈为奸,任由幽兵在岱州骑逞,幽骑一向速快,不出两日就会抵达寿州,到时悔之晚矣!”令狐茂心急如焚,是真怕这位无法无天的小王爷不听他的劝阻,小王爷若出了差池,到时他一家老小的命也保不住了! “那周蛮子当真如此厉害?”玉奴轻呼一声。 令狐茂忍着一肚子气,看她是小王爷身边的人,正想回答的时候,就听到了小王爷的声音。 “当然厉害了。”魏无忌手放在美人脖颈处,笑道:“他啊,最喜欢砍别人头了。” 玉奴被吓得眼含水露,身子却愈发往主人怀里依靠。 “听说周幽州手里还有几个突厥王族可汗的头颅,也不知他如何保存的。”魏无忌宛若一个好学求知的读书人,遗憾说道:“以后若有机会,定要讨教一二。” 魏无忌站起身,白衣胜雪:“正好我的玉奴也在这住够了,过几日我便启程回广陵。” 令狐茂喜忧参半,喜得自然是小王爷要回去了,忧的是担心小王爷骗他。 等小王爷走后,他唤来儿子,让他盯紧小王爷,不可上城墙,虽然周幽州他们应该未见过小王爷,但凡事不可不防。 回到寿州城住处。 魏无忌与美人玩了一会,便让其下去,他笑望向书房一处。 “韦叔。” “臣在。”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名披甲巨人从暗处现身,身量伟岸硕健,铁甲寒光凛凛,面容黝黑冷沉,单膝下跪时,铁甲在安静的室内哗啦作响。 “听说周幽州神力无双,尔比他如何?”魏无忌问道。 披甲巨人神色凝重的抬头,缓缓道:“尚未比较过,臣不知。” “韦叔,您今年多少岁了?”魏无忌忽然问道。 “臣刚过而立之年。” 魏无忌自语道:“韦叔现正值伟力之年,周幽州却已经四十有六,人说五十知天命,这世间,英雄迟暮,美人白头总是让人惋惜的。” 韦书似想说什么,心里却明白他的主人是一个极度倨傲之人,并不是真的惋惜,又低下了头。 “明日…”魏无忌停顿了一下:“我们在远处看一眼周绪和他的鬼屠骑。” “臣遵命。”韦书沉声道。 烛火幽幽,美人红袖添香。 魏无忌望着窗外如墨夜色,放下手中的笔,他记得自己小时被母亲牵着手步入过皇帝舅父的太极宫,皇帝舅父坐在龙椅上,接受大臣朝拜,万岁之言震耳,那晚他激动的没有睡好觉。 今夜他的心境似乎再起了波澜,他退缩了吗?魏无忌扪心自问,好像是的,也是,谁能不怕一位早年号称万人屠的大杀神,但他们终有再会之日。 “主人,夜已深,该休息了。”玉奴轻声道,披着华贵的白狐裘衣,雪臂探出,坐在主人腿上。 雪白狐裘半披半落,美人如玉,玉奴搂着主人, 魏无忌以指轻滑美人脸侧,无奈道:“真是黏人。” 玉奴泫然欲泣:“奴的心只装的下主人一人,不黏主人,黏谁呢?院里那么多的姐妹,主人回到广陵,就会忘记奴了。” “怎会?玉奴在我心里自是千般万好,旁人比不得的。”魏无忌见不得美人落泪,轻声哄道。 玉奴破涕为笑,俄而想到一事:“奴家美吗?”这一刻,她竟是忐忑的。 “玉奴自是美的。”魏无忌笑道,不美他怎么可能带在身边。 玉奴轻咬唇:“那比幽州主母如何呢?”现如今,天下人都觉得幽州主母才是天下第一美人,哪怕她已经是人妇,玉奴心有嫉妒,若这名头是她的就好了,主人定会多宠爱她一些,不至于让她日日患得患失。 魏无忌一怔,想起自己母亲在宫中引出的幽州主母画像,已经闹的熹皇贵妃失宠一事。 周绪的女人。 魏无忌沉吟,那个妇人貌似还是周绪心爱之人,不然,陆家也不会到现在还被禁足,可见花容夫人在周蛮子的心中不一般。 不过,四十岁的妇人再美能美到哪里去? “她不过一老妇尔。”魏无忌对玉奴道。 第195章 第一百九十五章(过渡章) 第二日, 细雨蒙蒙。 萧洛兰望着仍然紧闭的城门,以及环绕城墙的护城河,发现如果真要打起来的话, 还真挺难的,寿州和庐州一样,俱是水路通达,城池高深,恃水为险,寿州郡守又是一个谨慎老道的, 把寿州城的防御弄的堪称固若金汤。 怪不得昨天周宗主酸成那样。 “周郎,下雨了。”萧洛兰将手伸出窗外,感受到了丝丝春雨凉意,骑兵在雨天会受到天气阻碍,若不打的话还是现在就走为好。 周绪望城兴叹, 对面寿州郡守令狐茂却是欣喜若狂。 今年春季多雨,寿州每岁雨潦, 淮水溢, 常淹城邑, 但这小小的缺点,在鬼屠骑面前又算的了什么, 只要周绪退兵,他自有法子救灾。 “他们是要走了吗?” 魏无忌对城下的鬼屠骑移不开眼。 幽字纛骑飘扬。 铁甲覆面的骑兵呈现在他眼前,北地人一向身形高大,这鬼屠骑个个更是挑选出来的彪悍骁勇之辈,还未近身,魏无忌就感觉到了鬼屠骑众人从驰骋沙场,金戈铁马锻炼出来的沸腾战意。 其中带着恶鬼面具的应该就是鬼屠骑将领了, 在一俱黑沉面甲中,他尤为不同,恶鬼面具上,它的猩红嘴角,笑出了一个夸张的弧度,在长枪林立中,真好似勾魂索命的恶鬼一般。 正想再仔细观察观察,魏无忌猛地低头,他今日穿着普通兵卒衣服,脸上也被他用锅灰涂抹了一番,变成了一个貌不惊人的亲卫,正站在令狐茂的身后。 那神秘的鬼屠骑将领当真敏锐至极。 金犇抬头看向城墙方向,寿州郡守昨天开始就守城了,并在城墙处来回巡视,他也是昨天刚认识这位郡守,金犇遥遥相望,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让左骑将带人跟上主公他们。 自己在最后巡查。 “应当是要走了。”令狐茂吐出一口浊气:“走了好。” “小王爷,此地不宜久留,还望以大局为重,回到城内。”令狐茂心理很有压力,现在的年轻人胆子一个比一个大,但自家儿子还能呵斥,小王爷这样的身份,他又能说什么,只能苦声劝道。 魏无忌有些惋惜,虽见到了名噪天下的鬼屠骑,却没有看见周蛮子。 “韦叔,我们走吧。” 一直藏身瞭望塔内的韦书将视线从鬼屠骑主将上移开,闷声跟上小王爷,沉重的甲胄披在他身上,如铁塔让人望而生畏,至少,玉奴每次看到主人身边的铁疙瘩,总是心里毛毛的,不敢靠的太近。 玉奴给主人撑伞,跟随在主人身边,正欲说话,就听到了城下闷雷似的马蹄声,一声一声,仿佛踏在了人的心口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魏无忌转身,看向城下。 鬼屠骑是真的走了,压在寿州城上空的乌云似乎也已经散去。 魏无忌看了一会离去,回到寿州城时,他手下的侍从兵们正在等他。 自出生就被皇帝舅父封为楚陵王,极受宠爱,他的待遇比一般皇子还要好,自有自己的王府属官,侍从,校尉,皆是他自己人或是阿娘亲自挑选给他的,韦书就是五校之首。 此次到寿州,他带了八百侍从,皆是精锐从属。 回到住处。 魏无忌手指敲打窗檐,聆听雨声,心却不静,幽州开始建立黄金台,已然起了向天下招才之意,听说黄金台上还有圣人之言。 魏无忌对这谣言不屑,但不得不说,见了鬼屠骑之后,还是带给了他如临大敌之感,周蛮子是父亲心腹大患,自然也是他的敌人。 他知道鬼屠骑不凡,可他的侍从也不差,身边的韦书更是从万万人之中杀出来的。 魏无忌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跃跃欲试又踌躇不前的冲动了,他拥着玉奴,忽的问道:“好玉奴,想不想家?” 玉奴愣了下,她的家在琼华州大狐,琼华州虽小,却盛产美人,她就是主人小时游历琼华州时随手买下来的,买了以后就放在了主人后院中,随着年岁增长,出落的愈发好看,才被主人看中用作冬季暖床之用。 “你再也不是小乞丐了,不想回家看看吗?琼华州毕竟是你故地。”魏无忌道。 “奴一人回吗?”玉奴其实不想回去,但她知道,主人更喜欢听话的人。 “当然不是,美人独身上路多危险,我护送你回去,说不定还能找到你的父母亲人。”魏无忌道。 玉奴眼神恍惚,幼时的记忆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是被拐子拐走的,拐子本想将她卖进花楼,后来她在路旁被主人看中,花重金买了下来。 到现在玉奴还记得,寒冬时节,从豪华马车下来的主人,像是天神一般,给一个路边谁也不会在意的小乞丐披上了华贵狐裘。 “周蛮子军队在前,主人会不会有危险?”玉奴担忧道。 “我不露面人前,他人怎知我身份,玉奴到时当个大狐贵女,衣锦还乡。”魏无忌笑道,显然都计划好了,他是要回广陵,只不过顺路回趟琼华州再回广陵。 “好,就这样决定了。”魏无忌道。 “臣有话要说。”一直在书房被当做透明人的韦书出声道:“臣受公主之命负责小王爷的安全,如今王爷因一宠姬欲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韦书单膝下跪道:“请王爷恕臣抗命不尊。” 魏无忌笑了笑:“韦叔,拿阿娘压我就没意思了。” “臣只知道公主要臣负责王爷安全。”韦书沉声道。 魏无忌摸了摸美人的头发,过了一会,朝门外道:“孙岩。” “哎!小王爷,小祖宗,喊我啥事啊。”一个尖脸猴腮的矮个汉子快速的溜到屋内,对着小王爷就磕了个头。 韦书脸色一变 ,满是厌恶,恨不得一脚踹死他了事,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家伙竟然是五府校尉之一。 “你准备一下,我想和玉奴去琼华州玩。”魏无羡道。 “哎呀,这,这。”孙岩为难的道:“这要被公主知道,公主还不得扒了小人的皮。” 韦书冷眼看着他做戏,孙岩是魏国公的人,他动不得。 “在周蛮子他们不知我身份,我也不露面的情况下,都不敢路遇一面。”魏无忌眼里泛起冷意:“连仗都没打过一场,就惧怕到了如此地步,阿娘阿爹让你们在我身边,就是为了让我看看周蛮子在江淮是多么威风,你们是多么懦弱无能吗?” “小王爷勿气。”孙岩连忙道:“周蛮子对敌人凶残无道,但也不是平白就杀戮见血,如果伪装得当,只是见一面,应当不难。” 韦书怒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孙岩,你怂恿小王爷干这些危险事,我回去定要禀告公主。” “哎呀哎呀,干嘛呀?”孙岩眼一斜,嘲讽道:“有些人怎么尽灭自己威风,扬他人志气,周蛮子再厉害,他能在江南掀起什么风浪!” “江南哪州哪郡没有我们的人,你这么怕还当什么五府校尉之首,还不如尽早退下来,给兄弟们腾位置。” “你!”韦书怒极,就要拔刀。 “韦叔何必动怒,听听孙岩校尉的计划再反对也不迟。”魏无忌调和了一下,又对孙岩说了自己的伪装之计。 “这样一来的话,小王爷身边就不宜多带人了,因为寿州庐州近来无战事,人带多了恐会惹人怀疑,可将侍从扮做某家部曲,玉奴娘子乘坐高车宝马,小王爷或可藏于车中。” “但切记不可多生事端,擦身而过就好。”孙岩着重道。 魏无忌当然知道这个理,他点点头:“此事就交于你负责。” “是。”孙岩道。 孙岩离开以后,韦书见事情实在无法挽回,闷声道:“臣将带领精锐远缀王爷后面,以护王爷安全。” “离得远些,万不能让周蛮子等人发现破绽。”魏无忌道。 书房门再次被关上。 魏无忌捏着美人下巴,笑道:“在外当了贵女,可就不能软倒在我身上了。” 玉奴不知主人何意,心里揣测不安,悄眼瞄主人。 “腰背要坐直了,好玉奴。”魏无忌对上美人的眼,微笑道:“软骨媚面的贵女,实在上不得台面。” 玉奴一张脸霎时惨白,而后慢慢在主人腿上坐直了身体,只不过身体僵硬,头低垂着,咬唇落泪,为自己的身份感到十分自卑,拉着主人的衣袖却不松手。 “哭甚?”魏无忌轻柔的擦掉美人眼泪,他对美人一向是仁慈多情的。 玉奴感受到主人温柔体贴的动作,再也忍不住抱住主人,汲取他身上的温暖,闭眼喃喃道:“玉奴会扮好贵女的,主人不要嫌弃玉奴无用。” 魏无忌摸了摸美人的头发,觉得世事真奇妙。 谁能想到,当年雪道旁,能与狗争食,哪怕被其余顽童欺负的头破血流也要狠咬回去的小乞丐会变成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貌美宠姬。 是啊,离了他就活不下去。 魏无忌感受到美人对他全心全意的爱意,微微一笑。 第196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寿,庐两州官道处。 “若不是下雨,我们下午就到庐州了。”萧晴雪双手托腮,百无聊赖的望着马车外的淅沥小雨,周十六买的老瘦驴就跟在这辆宽敞的马车旁慢慢走着,驴蹄下泥水四溅,后面就是鬼屠骑兵,哪怕在雨中,这些精锐骑卒也不见丝毫懈怠之意。 金犇更是时常巡视,雨水冲刷下,恶鬼面具似哭似笑,瞧着怪瘆人的,萧晴雪搓了搓手背上立起来的寒毛。 “阿湫!”萧晴雪揉了揉鼻子,又打了一个喷嚏。 “把窗户关上,以免着凉了。”萧洛兰正在小炉上煮姜茶,马车里满是红枣姜丝茶的辛味,马车内温度适宜,地方又宽敞,于是周十六,萧清河他们都聚集在了此行最大的主车里。 “知道了,阿娘。”萧晴雪听话的关上窗牖,拉上车帘,阿爹说了,晚上才到庐州,卢将军已经摆好宴席等待他们了。 “快喝吧,一人一小碗驱驱寒。”萧洛兰跪坐在软垫上,用白瓷小勺盛了小碗姜茶放在桌上,这次出行坐的马车很大,里面空间门也足,外间门的长几案桌还有书架都是固定起来的,萧洛兰用起来很方便,袖口轻挽,一连盛了五碗,刚好一人一碗。 周绪坐在一旁榻上,穿着家常便服,多了一份闲适,正在看兵书。 周十六不等姜茶凉凉,就屁颠屁颠的端起一碗放到了伯父面前,笑容灿烂:“伯父喝姜茶。” 周绪放下兵书,他看了一眼垂首浅啜姜茶的夫人,发现夫人已经喝上了,自己将周十六送的姜茶接了过来喝了一口。 周十六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自己的座位,和萧清河一起喝姜茶。 萧洛兰喝了两口下肚,尝到了姜茶里面红糖甜丝丝的味道,脸颊很快染上热气,便将剩下的半碗姜茶倒进了女儿碗里,顺便摸了摸她的手,发现很暖和,便放下了心。 “阿娘,我够了。”萧晴雪道。 “剩下一点不能浪费了。”萧洛兰记得女儿生理期应是快到了,多喝喝红糖姜茶没坏处。 “好吧。”萧晴雪喝了口姜茶,嘟囔道:“我还想着留点肚子到庐州吃巢湖银鱼呢,肯定特别好吃。” “晚上才到庐州,小馋猫不用急。”萧洛兰柔声笑道,趁女儿低头喝姜茶的时候望着她,眸光温柔。 周十六本想嘲讽一下小丫头片子就知道吃,无意间门看到伯母专注望着小丫头片子的那个眼神,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阿娘,虽然他的阿娘经常打他骂他,可每次不管回来的多晚,阿娘都会等他。 于是原本嘲讽的话变成了轻哼一声。 萧清河注视着这一幕,安静的喝姜茶。 “主公。”金犇声音突然响起。 萧洛兰顺手推开窗户,看到了金犇,周绪走到夫人身边:“何事?” 金犇勒马而停,雨水顺着头盔滴落,寒气扑面而来:“后方一骑斥候来报,有百人部曲护送一名贵女跟在我们身后,应是从寿州城里出来的。” “寿州城里出来的。”周绪摸了摸下巴:“能看出是哪家的吗?” 寿州的令狐茂恨不得闭城封锁了,这个当头,居然有世家从寿州城里出来,应该不是无名之辈。 “恕属下无能,我看不出来。”金犇道,他原本就对中原江南的这些世家不熟悉,此次陪主公主母下江南,他也是头一遭。 “车上插旗帜没?”周绪问道,世家大族出行都会表明身份,旗帜,车徽等处都有鲜明的印记。 “牛车旗帜上有形似狐狸的图形。”金犇回道。 “那应该就是琼华州大狐了。”周绪想了想道:“给他们让道,让我看看是哪家的?” 金犇离去以后,周绪本想亲香一下夫人,见马车还有两三人,只得无奈作罢。 “下这么大雨,也有人赶路吗?”萧洛兰收拾了一下桌子,将小炉子放到了马车角落里。 “姑母,我来做这些就好。”萧清河麻利的将众人茶碗放到一起,撑伞送下马车。 “世家子弟经常会游历各处,只贵女出行倒是少见。”周绪忽的想起了自己遇到夫人的那晚,那时夫人惊慌失措下故作镇定的样子真惹人心怜。 “应该是遇到什么事了吧。”萧洛兰猜测道。 很快,百人部曲护送着一辆豪华牛车出现在了官道一侧。 前方侍从开道,中间门的牛车车身宽阔平稳,庞大奢华,装饰繁复,外罩华盖宝伞,细雨吹来,华盖下的宝石如清泉撞石,牛车四面大敞,内里灯火通明,琉璃灯罩照亮了这黄昏雨季。 隐约可见几名侍女跪在地毯上,托举着主人用品,或举着团扇,佛尘,或提着餐盒,瑶琴,女子生活气息浓厚。 萧晴雪好奇看着这一幕:“为什么他们用牛拉车呀?” “这你就不懂了吧,牛性温和,驾驶起来比马车平稳,南方一些世家子就喜欢乘坐牛车,听说他们的小孩子还会乘坐羊车出行。”周十六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显摆的了,他目露惊羡的望着牛车,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没坐过牛车。 “不知道里面的贵女是谁?或许我们可以送送她?”周十六道。 萧晴雪对他翻了个白眼:“没出息。”人都没看见就想献好了。 “是大狐萧氏。”周绪望着对面香车旗帜处的萧字,以及旁边精练不俗的部曲们,微眯起眼睛,琼华州的大狐萧氏也是上层世家,亲近同属世家的魏氏,寿州为魏家所属派系掌控,为何要急着脱离安全地,和他们同行? 萧洛兰听到萧氏二字,撩开车帘,也看向那辆牛车。 琴声传来,女婢拢珠帘。 露出身后弹琴的贵女,纤纤玉手抚琴,面容被轻纱遮住,只露出明眸,看见对面马车之人,讶异了一瞬,而后快速垂首,起身敛袖道。 “大狐萧氏萧玉娘多谢周幽州让道。” 周绪冷淡的颔首,虽然他对江南这些世家没什么好感,但在没惹到他的前提下,周绪还不至于无缘无故对一个女眷动手,不过… “天马上黑了,不知萧娘子为何从寿州出来,又要去往何处?”周绪随意问道。 玉奴握紧手,不可抑制的紧张起来,隔着屏风,就是她的主人。 主人也应当看过周蛮子的样貌了吧,玉奴搅着手,心绪起伏不定,周蛮子的样子勉强算是周正刚毅,江南人杰地灵,光论样貌而言,超他不知凡几,可她万万没想到被主人戏称老妇的幽州主母竟是那般模样。 成熟温婉的妇人乌鬓松琯,脸庞丰润清艳,肌肤雪腻,妆容衣饰皆素雅清淡,眼眸却似多情春水般,未语就已摇曳人心。 萧洛兰发现那位萧玉娘在看她,不过很快,她又低下了头,不由有些奇怪。 “家中老祖过寿在即,因老祖年事已高,出不得门,赏不了景,我听闻寿州八景享誉天下,故而专门到寿州绘景献给老祖,好尽一片孝心。”玉奴压下心中不忿微妒,说出早就编造好的说辞:“现在八景已画玩,本就到了回城之时。” “令狐大人见我思家心切,不欲再留,许诺我城门一开,就会让我离开。” “原来是这样。”周绪笑道:“萧娘子孝心可嘉。” “周幽州谬赞。”玉奴手心都是冷汗,原本他们的计划就是擦身而过,他们去琼华州,周蛮子他们去庐州。 “令狐郡守没有派人为萧娘子送一程吗?”周绪笑问道。 “令狐大人事忙,不得有空,我亦不好麻烦他。”玉奴回道。 没再听到周幽州的询问,所以,他们应该是过关了吧。 玉奴心跳的很快,却不敢朝主人那边看一眼,夜色中,牛车与马车一前一后行驶着。 金犇骑马在牛车附近,周围骑兵慢慢呈包围状围在牛车周围,裹挟前进。 似被金犇面具吓到,萧玉娘掩口惊呼,随即让女婢关上牛车门窗。 屏风后。 孙岩听着外面动静,暗叫不好,心里有些后悔,万不该与韦书赌气,小王爷要是被发现了,他可就掉脑袋了。 魏无忌倒是不紧张,他一直在金陵一带活动,周蛮子也许见过他父亲,但绝对是没见过他的,况且他进马车时,脸就覆了一张假面,与自己真实的相貌并不相符。 只看周蛮子并未派人搜查马车,有意生事,魏无忌就敢肯定周蛮子到江南其实并没有闹他个天翻地覆的想法,总不能看见哪个世家就杀过去吧。 现在见到了周蛮子,其实有些出乎魏无忌的预料,他自己的父亲是位神采英拔,缓带轻裘的文雅君子,万没有想到周蛮子的相貌如此普通。 而他的夫人,幽州主母则带给魏无忌另一种惊讶。 该说是明珠暗投吗? 想起那惊鸿一瞥,尤其是自带风情的绝美妇人不设防的笑容,以及娇俏明媚的女郎,魏无忌对进来的玉奴招了招手。 孙岩识趣退下。 玉奴跪在主人腿边处,将头靠在主人膝盖上,魏无忌抚摸着美人,略可惜的叹了一声。 另一边马车。 萧洛兰等女儿他们走后,轻轻的打了一个哈欠,许是喝了姜茶缘故,哪怕是雨夜,她的手脚也很温暖,坐在榻上泡脚时,发现周宗主望着牛车不知在想什么。 周绪看了一会就坐到了夫人身边。 萧洛兰已经泡了一会,便将脚从铜盆里移开,旁侧伸出一只大手捞起她的脚踝就搁置在男人膝盖处。 周绪一边泡脚,一边拿绵帕给夫人擦水珠。 萧洛兰脸色微红,手撑在美人榻上,慢慢坐好:“我自己来吧,你的袍子都湿了。” 周绪擦完水珠,将袍子一撩,把湿掉的地方掖到了革带处,一身便服被他弄的不伦不类的。 而后,低头就亲了一口夫人雪白的脚背。 特响。 萧洛兰脸色臊红,想将脚缩回来,却没挣脱成功,羞窘道:“你也不嫌脏。” 周绪嘿嘿直笑,略一使劲就将夫人抱在怀中,疼的不得了:“这么白,这么香,哪里脏了。” 他低头瞅着夫人的脚,白净匀称,滑香滑香的。 萧洛兰靠在周宗主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等会到庐州估计要深夜了。” “我已让金犇派骑兵告诉卢琮,我们明天再去庐州。”周绪冷不丁的说出这个消息。 萧洛兰愕然抬头:“不去庐州了?” “反正庐州和琼华州很近,我们先送送那位萧玉娘回琼华州再返回庐州也不迟。”周绪道。 萧洛兰微皱眉头:“他们有问题吗?” “虽说庐州叛乱,但在淮右经略使程权海的特意关照下,琼华州最近几年可没有大规模的战乱,大狐萧氏更是在魏氏后面捞了不少好处。”周绪摸着胡茬:“和我们同行的萧氏部曲不同寻常,不像是沉浸富贵窝里的大狐萧氏养出来的。” 一队兵杀没杀人,见没见过血,是不是老手,对驰骋沙场数十年的周绪来说太容易分辨了。 杀伐之气是要靠上战场杀出来的,而不是保护人就能有的,退一万步说,那萧玉娘在大狐萧氏是了不得的人物,大狐萧氏用压箱底的精锐部曲护送她去邻好的州城作画。 周绪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外面那些部曲是令狐茂借给那位萧玉娘的,不过萧玉娘亲口否认了这个可能性。 周绪现在倒真想知道,和他同行的那些部曲是哪家的? 鬼鬼祟祟不敢见人,定有猫腻,晚上还要细察一番。 很快,牛车上的孙岩就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 玉奴眼看过了庐州道,那些鬼屠骑竟是要与他们同行,焦急的看向主人。 “怕什么?你的身份难道是假的?”魏无忌站起身,冷静说道:“去年大狐萧氏得知你是琼华州人氏,把你认了萧氏义女,玉奴,你就是萧氏之人,到了琼华州让萧氏人来接不就好了。” 他的计划很完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魏无忌挥袖,莫名有种畅快之感,与虎同行,他最终棋高一着。 “拿酒来,我要痛饮一杯。”魏无忌笑道。 玉奴不敢多言,孙岩却是提心吊胆,哪怕知道韦书跟在身后也不能安心。 天色蒙蒙亮时。 周绪披甲骑马看向轮廓隐现的琼华城,笑眯眯的对脸色有些苍白的萧玉奴道:“琼华州近在眼前,恭喜萧娘子快要回家了,只是为何不见城门打开。” 玉奴拿出萧氏玉牌让女婢送去城门口通告一声。 “多谢周幽州一路护送,此情大狐萧氏记下了。”玉奴道:“城门近在眼前,我们就此别过。” 周绪骑马到牛车处,牛车附近的部曲全部神色紧绷,周绪扫过他们,笑道:“俗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人送上西,我这人做事一向喜欢有始有终,等城门开了,我送萧娘子进去才安心。” 玉奴脸色一变,尤其是看到周蛮子手中的巨剑,吓得脸色煞白,刚才的话听着更像是威胁一般。 女婢匆匆回来,郡守道大敌在外,不敢随意开城门,哪怕是萧氏也不行。 玉奴咬唇,心急如焚,猜测自己的身份还不够格,琼华郡守看见鬼屠骑就心生惧意,不敢开城门,这可怎么办? 屏风后的魏无忌脸色铁青,万事都料到了,没料到琼华州郡守竟胆小至此,安敢坏他好事。 “周幽州,您也听到了,如果您不离我远些,我就回不了家。”玉奴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周绪道:“萧娘子,你的人没有全部带齐,当然不好回家了。” 玉奴哭声戛然而止,瞪大眼睛,眼眸里都是不可置信,连退了几步,撞上了长几。 屏风后的魏无忌霍然起身。 孙岩扣住小王爷的手腕,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已经想着要逃跑了,对初次交手的周蛮子产生了惧意。 周绪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意:“我这人一向谨慎,遇到搞不清楚的事总会琢磨再三,很不幸,我现在对你们真正的身份产生了兴趣。” “你们的尾巴刚开始的确隐藏的很好,可惜你们遇到了鬼屠骑。” 魏无忌隔着屏风望着周蛮子,脸色阴沉。 “鬼屠骑听令!”周绪敛起笑意,骤然吼道:“列阵!” 金犇挥舞纛旗率先反冲,右骑将策马带领一小队奔向西南方,一千鬼屠骑以半扇形分散开,逐渐合拢包围之势。 一时间门杀声震天,两方已然交锋。 周绪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巨阙剑横在臂前,刚好挡住牛车窜出来的矮小身影。 孙岩脸色僵硬,一点点的退回。 周绪慢条斯理的用巨阙剑在这人的脖子上压了压,孙岩双膝跪地,冷汗直流。 “哪家的?”周绪笑问道。 没有听到回答。 “不说的话,以后就没机会开口了。”周绪道。 明明是平静的话,孙岩却只觉得凶煞之气扑面而来,他咽了口唾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撒谎道:“程家的。” “程权海派这么点人就想杀掉我?”周绪低头看这矮个汉子:“我怎么不相信呢。” 就在这时,包围圈里突然冲出一披甲武将,一点长枪如龙,寒芒四射,直冲牛车这边而来,也冲散了他身后的鬼屠骑。 铁/枪呼啸如雷,直射周绪面门。 周绪放开矮个汉子,勒马避至一边,侧头躲过这一击,眼睛微眯。 韦书浑身浴血,直视周幽州,头也不回的怒吼道:“还不快走!” 孙岩连忙带着剩余侍从连滚带爬的赶着牛车躲到城门下,奋力嘶吼:“楚陵王在此,还不快开城门。” 琼华州郡守大骇,连忙打开城门。 韦书一直挡在城门处,等听到城门关闭的声音,才道:“吾乃韦书,今日有幸讨教大将军。” 周绪望着城墙上揭开面具的华服少年郎以及少年郎身边的萧玉娘。 他盯着那张讨人厌的脸看了两秒,明白了。 “请征北大将军不吝赐教!” 周绪终于把眼神给了他,将巨阙剑扔给金犇,随后掂量了一下金犇冲锋的长/枪。 战场之上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你死我活。 三五回合之后,周绪一/枪将韦书挑下马,眼神冰冷,随后自己也翻身下马,一拳捣在韦书腹部,直到盔甲崩裂,血肉模糊一片,此时此刻,挑衅他的武将已然呕血不止,血水模糊了他的脸,挣扎几息后,气息彻底断绝。 周绪站起身,袖口滴血,脸上也是腥热一片,他抹了把脸,对着城墙上魏延山的儿子笑了笑。 随后转身,雨水如注,周绪自言自语。 “今天还要陪夫人吃巢湖银鱼,可不能迟了。”:,,. 第197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金犇跟在主公身后, 绵绵春雨下,夹杂着血水的泥泞官道一脚踩上去泥水四溅,他拿着主公的巨阙剑, 回头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已经看不清面容的雄伟武将。 百丈处, 琼华州城门紧闭。 “昨晚的尾巴处理得干净些。”周绪翻身上马, 对赶来的鬼屠骑右将吩咐道。 “末将遵命。”右骑将深深垂首, 不敢看大将军, 无能,自责,羞愧萦绕在这位鬼屠骑右将心中, 握着长/枪的手虎口处血迹斑斑, 刚才那名敌将就是从他这边带兵冲出了他的包围圈。 等大将军走后,他提枪上马,再次冲入战场, 杀气凛然,高声道。 “诸将听令,给我杀!不留一个活口!” 官道厮杀声,马蹄声,雨水声交织在一起, 金犇带领一骑包抄敌人后路,既然主公原话是要处理干净些,金犇就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骑马跃过河面,今年春季多雨,河水湍急,伫停岸边,鬼屠骑不是普通幽骑, 不论是马上弓箭骑射,还是马下贴身白刃,皆是一等一的精锐,沙场之上,当为冲锋陷阵第一人。 幽州刀的雪亮刀身被握在一只只粗粝手中,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金犇望着被右骑将追赶溃败的敌军,杀了过去。 很快,河水染成了红色。 右骑将走到主将身边,甩了甩身上的血水,望着满地尸体,问道:“要不要割颅?我估摸了一下,千把人有的。”以前打突厥的时候,他们都是割首记功,去年攻打回燚联盟,也是割了不少头,纵观以往,更是敌尸高如楼,京观如坟丘绵延。 “先等等,我请示一下主公。”金犇道,让右骑将收尾一下战场。 周十六买的老瘦驴不知是吓到了还是被雨水淋病了,一直叫个不停,平时对这老瘦驴爱护有加的周十六此刻大气也不敢喘,实在是被伯父的凶残吓到了。 刚才叫韦书的敌将看起来也威武不凡,伯父居然能一拳打至吐血,隔着老远,周十六仿佛听到了脊椎碎裂的声音,不由想起了伯父去年抽他的那一鞭子,脑子里诡异的浮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莫非伯父当时还手下留情了? 周十六脸顿时扭曲了。 周绪已经换了一身常服出来,身上血腥气也散了很多。 “受伤了没有?”萧洛兰脸色微泛白,既有对周宗主的担忧也有亲眼目睹杀人的心惊胆跳。 “没有。”周绪坐在夫人身侧,见女儿没了平日热闹的叽叽喳喳声,声音缓和道:“今天中午回转庐州,乖女儿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萧晴雪啊了一声,惊慌的望着阿爹,脑子里都是刚才措不及防看到的杀人场面:“没,没什么想吃的。” 萧清河端坐在席上,羞腼道:“我记得庐州有一名吃为寸金,外皮薄脆有芝麻香气,内有橘饼,桂花,表姐应该喜欢吃。” “那好,到庐州买上几份。”周绪道:“昨天赶了一夜的路,估计大家都没睡好,你们现在各自回马车上睡一觉,好好休息会。” 周绪让马车里的人都散了去,不必都在这,也就夫人当他们是孩子,特意关照着,让周十六和萧清河一开战就进到了主车里。 要他说,除了宝贝女儿,十六和清河根本不用夫人操心。 “表姐,我们走吧。”萧清河道。 三人下了马车。 周十六望着被吓到的小丫头片子,撇了撇嘴角,喊了一声:“喂,这刀给你。” 萧晴雪手一沉,发现是周十六经常炫耀的一把幽州刀,刀鞘处还刻着奇怪的经文:“干嘛?” “阿弥陀佛,此刀上面刻有佛经,应是供奉之物。”何进道。 “说得对,这刀曾经被我阿娘送到寺庙,让大师开过光,念过经的,可以保护人。”周十六不去看萧晴雪,下巴抬得高高地:“既然你害怕,这把刀就送你了。” “谁害怕了?我才不要!”萧晴雪恼羞成怒,她怎么可能在周十六面前示弱,兴冲冲的把刀还了回去,被这么一打岔,脑子里的血淋淋的场面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萧晴雪握拳,她才不害怕呢! 阿娘第一时间就揽住了她,是她自己又菜又爱玩,忍不住往窗外瞄了几眼。 马车内。 萧洛兰欲起身。 周绪拉住夫人让她坐下来,道了一句:“乖女儿总要习惯的。” 萧洛兰沉默的坐在周宗主身边,心神不宁,最后喃喃道:“晚上她会害怕的。” 白天还好,有喝有玩有事情转移晴雪的注意力,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会回想到鲜血淋漓的战争场面,就如她第一次见杀人的场景。 萧洛兰当然知道这事无法避免,女儿在这个乱世总要成长,她只是希望这一天可以来的迟些。 周绪拉过夫人的手:“晚上让冬雪熬些安神汤给她喝喝。” 萧洛兰忽然感觉异样,她低头一看,发现周宗主的手背骨关节处各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有的明显一块皮都没了。 她心下一惊,道:“不是说没受伤吗?” “这点小伤算什么?”周绪很满意夫人全心全意的注视着自己,转念一想,皱眉道:“其实还是有点小疼。” “你怎么不早说?”萧洛兰焦急的找出自己的药箱,对逞强的周宗主微气。 萧洛兰给周宗主细细包扎好,黛眉蹙蹙。 “这几天不要沾水,好的快些。”萧洛兰叮嘱道。 “还有一个法子好的更快。”周绪盯着夫人为他担忧轻愁的玉容,晃了晃自己的手。 “什么法子?”萧洛兰收拾好药箱,想着等会到李大夫那里看看,或许她有更好的药物。 许久没有听到周宗主说话,萧洛兰疑惑看向他。 “夫人给我吹吹。”周绪笑道:“我就不疼了。” 这人是小孩子吗?萧洛兰抿了抿唇,耳尖泛红,明明提出这么幼稚要求的是周宗主,到头来,反而是她不好意思。 不过十指连心,应是很痛的。 萧洛兰低头,对着周宗主受伤的手背,吹了吹,轻轻柔柔。 周绪望着夫人宁静专注,希冀疼痛可以离去的认真模样,怔了下,另一只手紧握成拳,丝丝血迹浸出纱布也未察觉。 “有没有感觉好点?”萧洛兰抬眸问道。 周绪沉稳点头:“一点也不疼了。” 就是心跳的有些快,脑子也有点迷糊。 除此,一切正常。 第198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一队人马出现在了距离琼华州不远的官道处, 王富贵擦了擦汗,跟上方余火,在最前方, 就是面覆铁甲的鬼屠骑左副将。 就在不久前, 他们听到了厮杀声,众人连忙加快速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金犇勒住缰绳,调马转身看向由左副将易凡带来的一队人马。 “报告将军,这两位是卢琮将军派来迎接我们进庐州城的。”易凡道。 “小民王富贵,拜见鬼屠将军。”王富贵连忙道, 他先前见过周幽州一面, 因此就被自家小将军派他来和周幽州一行人接触。 “这位是我们庐州城的方余火方校尉。”王富贵伸手介绍身侧的将领。 方余火拱手抱拳朗声道:“某先前就听闻过鬼屠将军大名,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金犇颔首道:“方校尉请在这稍等片刻,我去通告王爷一声。” “将军请便。”方余火道, 目送鬼屠将军走远, 方余火望着官道旁堆积着的鲜明甲胄和□□等物,再看向周遭旁的士兵尸体,目露凝重,鬼屠骑不愧是战力卓绝的边军。 只不过, 实在太过彪悍了些, 死人热气还没散,身上的甲胄就没了。 王富贵偷偷靠近方余火,他打了个寒颤:“这是有人在官道上截杀周幽州吗?” 究竟谁的胆子这么大? “不清楚。”方余火望着那一具具青壮体型的尸体, 再看向所有骑兵皆是铁甲覆面,身上要害之处更是都被严严实实的遮掩了起来的鬼屠骑们,人人腰侧悬刀,马背箭羽攒簇, 长矛如林,纵然昨晚已经见过一次了 ,可等真正面对,染上血气的千人鬼屠骑,还是让方余火声音不自觉的降低了些:“我只知道,如若是截杀,那背后主使之人是真正的轻敌了。” 这样的千人精锐铁骑,你不花上数倍兵力简直就是笑话! 金犇骑马至马车窗户旁,低声禀告道:“主公,庐州卢琮派王富贵以及方校尉前来接应我们,是否即刻启程?” 萧洛兰撩起帘子,丝丝雨幕下,也看到了后面不远处的王富贵,实在是他的身形很好认。 王富贵自然也看到了当初在黄鹤楼里只见过一面,当时还是萧夫人的镇北王妃,想起自己在黄鹤楼给周幽州送美人的举动,还是在王妃的眼前,王富贵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个略干巴的笑容,肥圆成一体的腰艰难的弯了弯,担心镇北王妃会给自己穿小鞋,不过幸好,王妃也只是一看而过,似乎忘记了自己做的混账事。 “那就走吧,刚好中午能到庐州。”周绪道。 金犇看了一眼主母,有些踌躇。 “还有什么事吗?”萧洛兰问道。 “敌人皆已阵亡,可要斩首?”金犇请示道。 萧洛兰搭在窗户上的手不自觉的动了动,大袖滑落至腕处。 “不用。”周绪道。 听到回答之后,金犇随即离开,萧洛兰关上窗户,隔离了外面的蒙蒙春雨,雨水淋湿了鬓角,她坐在榻上抬手捋了捋,没过一会,便感觉到了马车启程的动静。 因下了雨的缘故,马车走的并不快。 萧洛兰静静听着马车外边的动静,听到了随行的郑鱼心嬉闹的笑声,以及何进小师傅念诵经文的声音。 萧洛兰听了一会,发现何进小师父念的是往生经,去年她经常听,今年还是第一次听见。 “夫人睡我这休息一会。”周绪半躺在榻上,他不知何时拿了隐囊做靠背,笑着拍了拍隐囊,不等夫人反应,就抓住她的手腕带到了榻上,顺便扯了一件长袍当做薄毯盖在夫人身上。 “睡吧,我守着夫人。”周绪侧身望着夫人,笑眯眯的。 萧洛兰抚了抚有些受到惊吓的心口,半闭上眼睛,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 “周郎。”她无奈的睁开眼睛,本想让周宗主不要盯着她,话到口又多出一个想法。 “嗯?”周绪摸着夫人的长发,最后握住夫人的手,低头亲了亲夫人的手腕。 “要不我们一起睡吧。”萧洛兰关切道:“你也好好休息。”她翻了个身,面对着周宗主。 周绪亲了亲夫人的眉心:“那就一起睡。”说完,熟练的揽住夫人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两人之间密不可分。 男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际,没过一会,萧洛兰就感觉耳朵脸颊滚烫一片,她放缓呼吸,稍微抬头看了一眼周宗主,发现他睡的真快。 长袍温暖,马车有些颠簸,佛声悠扬,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本没有多少睡意的萧洛兰渐渐闭上眼睛,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 周绪低头看着睡的玉面红霞的夫人,目光深沉又平静。 王富贵正与方余火说着话,手上撑着一把伞,原本正好的一把伞被他一撑显得玲珑起来,瞧起来颇为滑稽。 余光忽的瞥到周幽州从马车上下来了,急忙推搡了一下方余火。 周绪骑在马上,细雨拂面。 “小民拜见王爷!”王富贵带着方校尉,长揖一礼,套近乎道:“王爷可还记得我?” 周绪望着胖了一圈的王富贵:“记得。” “能被王爷记住真是小民的荣幸。”王富贵笑容更大了,殷勤道:“我家主人卢小将军一直感念王爷的大恩大德,昨夜知道王爷不留宿庐州,不等早就让我和方校尉一起去迎接您,可算是见到王爷您了。” “就是不知…”王富贵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截道于您。” “大狐萧氏。”周绪道,不知萧玉娘身份是真是假,但和大狐萧氏肯定脱不了关系。 王富贵倒嘶一口冷气:“那厮好大狗胆!” 周绪笑道:“还有魏延山家的狗崽子。” 王富贵脑袋一懵。 方余火谨慎道:“王爷,据我所知,楚陵小王爷一般只在金陵等地出现,您会不会认错人了?” 周绪笼袖看着远方:“就那张长的像魏延山的脸,我就不会认错,不是他大儿子就是小儿子。” 方余火这才想起魏国公还有一妾室,且对妾室所出的庶子庶女皆不错,庶子虽不像楚陵小王爷这么高调,但在江南也颇有名气。 如果是真的,那还真是年少轻狂,方余火想,又看向后面扒下来的甲胄等物,有些心动,这年头,谁会嫌弃盔甲弓/弩多啊。 “王爷神勇,一举击溃了敌军。”王富贵奉承道。 周绪听着恭维,不置可否。 队伍渐行渐远。 直等到看不见时,一直站在琼华州城头的魏无忌冷然开口道:“开城门。” 琼华州郡守有些反应不过来,刚目睹了一场己方毫无反手之力的武将对决,现在他的腿还是软着的,杀神刚走,就要开城门? “我说!开城门!没听到吗?”魏无忌一把抽出孙岩的剑,放在琼华州郡守脖子上,若不是他,自己的计划根本不会失败!这群庸人! “小王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琼华州郡守抬手让下面的人开城门,冷汗直冒。 魏无忌转身下城门,玉奴俏脸煞白跟在主子身后,孙岩也觉得不安全,劝任性的小王爷:“小王爷,现在下城门,万一周蛮子还带人埋伏在附近怎么办?不如等等再出去。” 魏无忌霍然转头,死死盯着孙岩:“韦叔死了。” 他的眼睛通红,拳头捏紧,从小跟在他身边的韦叔死了!母亲送给他的韦叔死了! 孙岩低下头,不敢看小王爷的脸,落在两人身后,这下糟了,说不定自己五府校尉之一的身份保不了了,那些兵都死的一干二净了,恐怕韦书从寿州城调来的两百兵也没了,虽然不多,但也不好跟令狐茂交代了,还是尽快让小王爷回自己的地盘吧。 城门外。 魏无忌望着躺在血泊中的韦叔,俯身轻轻覆盖住他的眼睛,让他瞑目,撕裂般的心痛让他脸庞微微扭曲。 “玉奴,你带韦叔的尸体回金陵,好好安葬。”魏无忌起身,表情阴冷。 “那主人您呢?”玉奴慌了:“您和奴一道回金陵吧。” “小王爷,万不能冲动!”孙岩一听也急了,生怕小王爷干出不理智的事。 “我会回广陵。”魏无忌道,他对着远去的周蛮子一行人冷冷一笑,他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孙岩放下了心,转而看着韦书,表情心痛道:“可惜韦将军死了,若是他能小心一点,不被鬼屠骑的斥候侦查到就好了。” “不过周蛮子这次倒做了一回人,保留了韦将军的全尸。” 孙岩刚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魏无忌放下手,忍无可忍道:“蠢货!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周蛮子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大肆挑衅的举动吗?” “他根本不敢!不敢!知道吗?”魏无忌怒吼道:“这里是江淮,是我们的地方,砍头示威筑京观这种赤/裸/裸的对付异族的手段,是会受到所有世家势力联合排斥反抗的!” 外界的压力会迫使一向面和心不和的世家们拧成一股绳,周蛮子行为一但过界,那么对南方士族来说,他和突厥就没什么两样了,魏无忌咬牙切齿道,心里恨极,对周蛮子山匪一般的抢劫做法更为不耻。 “不过是北方一兵蛮!” 他甩袖离去,大步向前。 孙岩背起软绵绵像没骨人似的血人韦书,和玉奴跟上小王爷。 快到庐州城的时候,周绪披着披风,双手笼袖,抬头望着灰色天空,雨过天未晴,眯眼笑道。 “人人视我如草芥,我视人人亦如是。” 第199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 庐州城。 一座高楼内。 “五月枇杷黄似橘,采摘正当时。”卢琮爽朗的邀请道:“我们庐州枇杷也很有名的,还有晚春的樱桃,桑果,王爷,王妃,快请尝尝。” 宽阔的大堂内,周绪坐在左案,身边就是夫人,他朝对面道:“多谢卢将军招待,想当年我也和卢老将军把酒言欢过,没想到再到庐州已是物是人非,等明日我想去卢老将军墓地祭拜一下。” 卢琮伤感道:“家父能有王爷您这样的故友,是他之幸。” “看你如今已成家立业,卢老将军泉下有知,必是欣慰的。”周绪举杯:“我与卢老将军相交莫逆,就在此托大唤你一声贤侄。” 卢琮立刻举杯起身,打蛇随棍上,称呼也随之一变,深深一拜道:“周世叔抬爱,请受小侄一拜。” 卢琮愧疚道:“因去年庐州公务繁忙,我无法抽空去幽州亲自感谢世叔,深以为憾,恰好您带叔母下榻庐州,这回就在庐州多呆些时日,好让我尽些地主之谊。” “这位是我娘子,韩氏,叔母在庐州期间,可让我夫人带您游览庐州山水。”卢琮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夫人。 萧洛兰坐姿端正,对着梳着妇人发髻的秀丽女子笑道:“那就麻烦韩娘子了。” “您能来庐州,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哪有麻烦之说,庐州山水众多,相信您会喜欢的。”韩氏敬笑道。 萧晴雪背脊挺直的坐在席间,面前长几食案上放着金黄的枇杷果,枇杷清香四溢,脸上微笑贞静优雅,在外面,她的形象一直保持的很好,不会给阿爹阿娘丢脸的。 周十六趺坐在一旁,手肘撑在食案上,剥了一个枇杷吃了,没个正形,但也没有什么出格之举。 台上,周绪和卢琮相谈甚欢,萧洛兰浅浅的饮了一口枇杷露,没过多时,女婢就呈上了主食。 “这是巢湖银鱼,银鱼细嫩透明,肉密无刺,世叔,叔母您尝尝。”卢琮道。 萧洛兰用勺子尝了一口银鱼蛋羹,银鱼应是被提前腌制过,尝起来咸鲜滑嫩,兼羹里调了麻油,香气扑鼻。 “银鱼果然鲜美。”萧洛兰弯眸赞道,发现女儿也喜欢吃,准备离去的时候让冬雪买些银鱼干,这样女儿离开庐州也能吃到了。 周绪尝了个滋味,觉得也还行吧,他对吃的不挑。 韩氏笑道:“叔母喜欢就好。” 酒过半巡。 卢琮喝了口酒,道:“世叔,小侄听方校尉说您在半途中遇到了魏国公之子?” 周绪笑道:“是遇到了,俗话说虎父无犬子,我看魏国公的儿子也是英雄胆量,可惜我们这次只是擦肩而过,下次说不定就能见面了。” 萧洛兰瞅了一眼笑容自若的周宗主,真心觉得周宗主是个会挖苦嘲讽人的,关键是你从表面上听还真听不到难听的话,也不知怎么练的。 卢琮自然接话道:“我久居江淮一带,对江南之事颇为了解,如果世叔遇到的是魏国公第二子还好,如果是魏国公的嫡长子,我担心世叔的江南一行会多添波折。” 萧洛兰看向卢琮,这位坐镇庐州的青年面貌不俗,有玉面将军之称,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这人都已经是自己的外姓侄子了,萧洛兰内心抚额。 “愿闻其详。”周绪端起酒杯。 “魏国公的嫡长子乃是先帝备受宠爱的华阴公主所生,一出生就受尽了无上宠爱,直接被先帝封了楚陵王,封地为金陵,这可是开朝以来前所未有的荣耀。” “可想而知他的身份多么尊贵,连寻常的皇子都比不得。” “楚陵小王爷名为魏无忌,做事做人当真是人如其名,万事无所顾忌。”卢琮降低声音:“听说有一年,他在长安不知何事与太子殿下起了矛盾,竟是直接当众殴打了太子殿下。” 萧洛兰微微瞪大眼睛,在古代,还能打太子?!她不禁问道:“后来呢?” 卢琮回道:“后来圣上罚小王爷在王府禁闭三月,不过有小道消息说第二日,小王爷就带人回金陵了,嚣张跋扈,罕见至此。” “故而那位小王爷也有金陵小霸王的称号。”卢琮道。 周绪啧了一声,怎么就没打起来?皇上的忍耐性还真好。 “至于魏国公的第二子魏慈心,素有无尘子的美誉,好认的很,眉心有颗朱砂痣。”卢琮顿了顿继续说道:“江南佛教盛行,魏二郎也是佛门中人。” 因离得近,萧洛兰清晰听见周宗主嗤笑了一声。 “照贤侄所说,我遇到的人应该就是小王爷了。”周绪喝酒,顺便给夫人剥了一个橘子。 “小王爷一向心高气盛,此次在世叔您手里折戟,损失了不少人手。”卢琮道:“我担心他会报复于您。” 周绪笑道:“多谢贤侄提醒。” “世叔言重。”卢琮遥举杯敬向周幽州:“小侄一向敬佩您,哪怕我不说,相信您胸有丘壑,自有决断,世叔不嫌小侄多嘴就好。” 周十六听得牙酸,不过刚见一面,卢小将军就熟练的喊他大伯为世叔了。 “怎会,贤侄你一片好心,我记在心里了。”周绪道。 两人之间和乐融融,根本看不出是第一次见面,等到宴会临了,韩氏望着已经有了醉意的夫君,道:“世叔与叔母舟车劳顿的到了庐州,第一天应好好休息,不如明日再叙?” “小侄再敬世叔一杯。”卢琮再次起身,走到周幽州身前,拜道。 周绪微笑着托起卢小将军的臂膀,将他手中的酒杯拿下来,一饮而尽,道:“你我既以叔侄相称,就无需客套,我知你近两年不好过,刚好我手里有批甲胄器械,贤侄尽可拿去用。” 卢琮双眼通红,程权海年前还派人打了他一波,被他依靠地利给退了,这两年他收纳流民,修筑城防,其中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 “世叔恩德,小侄没齿难忘!”卢琮道。 宴会结束以后,萧洛兰吹着凉风,不知不觉间,天色已临近黄昏。 “阿爹,阿娘,我们可以和十六堂哥去外面玩玩吗?”萧晴雪小跑到阿娘面前,手上还拉着羞腼的萧清河。 “我只想…”周十六想也不想的就要拒绝。 周绪看了他一眼。 周十六立刻改口道:“我也想带晴雪堂妹玩。” 萧洛兰望着十六欲哭无泪的模样,笑道:“记得早些回来,带上冬雪,夏荷她们。” “知道了。”萧晴雪高兴道:“何进和鱼心就在楼外,我们好多人一起去玩,阿娘你不用担心。” 等他们走了之后,萧洛兰回到休息的院落,简单洗漱后,借着暖黄烛火,坐在罗汉床上,准备给女儿再做一条宫绦。 上次做的庭芜绿色的宫绦女儿非常喜欢,连穿襦裙的次数都多了,整天系在腰上。 三围矮面的罗汉床上放着小几,萧洛兰先把从李大夫那要过来的药瓶放在上面,随后在箩筐里挑选布料,最后选了淡粉色料子。 周绪推开窗户,让清爽的凉风进入室内,盘腿坐在夫人对面。 萧洛兰头也未抬:“周郎,我看看你的手怎么样了。” 周绪将手伸过去,因洗澡泡了水,萧洛兰这次便多抹了些药膏。 “好了。”包扎完毕后,萧洛兰观察着自己的杰作,满意一笑。 周绪顺势拉住夫人的手。 “别闹。”萧洛兰哎了一声:“我还要给晴雪做个宫绦,你看看这个颜色好不好看?” 萧洛兰将粉色料子递到周宗主面前。 “好看。”周绪肯定道。 “我也觉得这个颜色不错。”萧洛兰弯眸道。 “对了。”她想起一事,望着周宗主:“卢小将军说起魏慈心时,周郎你笑什么?”听起来周宗主也没见过魏二郎。 周绪靠在后面床围处,衣襟大敞,瞧着夫人好奇模样,笑道:“夫人近我面前,我就告诉夫人。” 萧洛兰脸一红:“不说就算了。” 周绪凝视着夫人,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到江南夫人自然就知道了。” 萧洛兰穿针引线,睨了周宗主一眼:“周郎,你总说些故弄玄虚,让人猜不着的话,下次我就不问了。” 灯下美人轻嗔,让周绪心痒难耐,原本的念头动摇了一下。 夫人大概真不知道,喝了酒的她比平时更有韵味,浑身散发着酒香和特殊的幽香,雪白脖颈低垂时,额前碎发散下一缕至颊边,那时夫人会抬手轻轻的将那缕碎发捋至耳后,露出微红的耳朵。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风情却犹甚平时。 周绪到夫人那,从身后揽住夫人的腰,看着她缝制宫绦所用之物,头靠在夫人脖颈处,说道:“佛家典籍《未曾有因缘经》里有言,一者慈心。二者悲心。三者喜心。四者舍心。是为四事。名无量心。天帝问曰。云何行慈。野干答曰。见苦厄人。当起慈心。为作救护。” 萧洛兰讶异的转头看着周宗主,她知道周宗主对佛教不喜欢,幽州境内就很少有佛教,没想到周宗主看起来对佛教挺有研究的。 周绪暗笑一声:“夫人可是忘记了我曾经和贺朔郡的空明大师研讨过佛经。” 萧洛兰倒真忘记了这事,她一边听一边绣东西:“这魏家二郎听起来与佛有缘。” “江南塔庙相望,不合规定的小寺庙,兰若,招提比比皆是,和尚尼姑不事生产,却大肆侵占田地,收敛钱财,佛教高僧更是个个都是子钱家,当然了,佛法怎么可以沾染上铜臭,他们还取了个好听的名头,叫香积钱。” “香积钱的本钱就叫功德,出息就叫福报。” “还不上福报者,典妻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周绪低声笑道:“所以魏二郎的名字可不可笑 ?” “我看他不应该叫无尘子,该叫血滴子才是。” 萧洛兰绣花的手顿住,绣花针不小心戳到了指尖,一点殷红血珠从指腹冒了出来,却没感觉到什么痛意。 周绪将夫人受伤的手拿过来,亲吻夫人冒血的指尖,又取了药膏抹上去。 萧洛兰过了一会,继续低头绣花。 周绪拥着夫人,忽的听见夫人说了一句。 “是挺可笑的。”:,,. 第200章 第两百章(女儿剧情) hi~小天使,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次日清晨。 “啊,我好困呐。”萧晴雪从被窝里钻出来,迷糊糊的直起身,打了个哈欠,困的不行,眼睛里都是困出来的水迹,她看向床边,妈妈已经起床了,衣服都已经穿好了。 “乖宝,快点起床,今天我们有要紧事去办。”萧洛兰把女儿的衣服放在床头,又将床里她枕头旁边的书籍收拾到桌上。 萧晴雪使劲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天色,天已经大亮了,昨晚她和老妈把借回来的书看了一大半,都是一些诗词游记还有东南西北的小故事,认识了大楚出名的诗词歌赋,风景古迹还有几个世家名士,当然了,她还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错误。 比如,她应该叫她妈妈为阿娘或者是娘娘,在严肃场合,喊母亲也是可以的。 听起来很像萧晴雪记忆里的一个朝代,但是这里是大楚,而且,在这个时代,造纸页已经很发达了,老妈昨晚送过来的书是蓝皮的线装书,也就是说这代表着印刷术也已经非常的成熟,开始步入千家万户,世家大族逐渐构不成对知识的垄断,这些纸和印刷术开始冲击他们的地位。 朝廷开办的科举制度更是撬动了世家的基石。 属于寒门的新贵迅速崛起,他们迫切的想拉下世家大族在朝廷里的位置,如秃鹫盯着肥肉。 萧晴雪不用想都知道新旧两派会在朝廷里对立的有多厉害。 这些都是她从书里了解到的,后续则是自己靠着熟知的历史推测出来的。 乱世的前兆已经很明显了。 一个国家,朝廷内党纷争不断,灾难横生,流民四窜,就很容易产生地方势力逐渐脱离中央朝廷的掌控,想到这,萧晴雪就想到了救了她们的大恩人,周宗主,或者说周节度使,周幽州,反正叫什么都行。 萧晴雪半喜半忧。 喜的是在即将到来的乱世,她们认识周宗主,甚至还产生了交集,至少可以获得一些庇佑。 忧的自然是,如果周宗主真的是一位拥兵自重,不听朝廷中央调遣的实权节度使,那周宗主无疑就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像这种没有诸侯王之名却有诸侯王之实的节度使,朝廷肯定会委派中央军来制裁或者说制衡一下的,也不知道这位周宗主究竟势力怎么样。 萧晴雪愁的头发都掉了几根,说到底还是信息太少,但如果打探的太过,又很容易变成刺探军情。 这种事能不沾就不沾吧。 鱼与熊掌,熟能兼得呢?至少,她们现在还在受周宗主的帮助,况且如果真的是乱世,哪有什么最安全的地方,历史洪流大势裹挟之下,每个人都命不由己。 昨晚趁着芳云睡着,她悄悄的和老妈剖析了她们的现状,让妈妈有个心理准备,不过她自己夜里睡的并不安稳,早上起来精神萎靡不振的。 萧洛兰见女儿困的眼泪花花的,模样又可爱又可怜,忍不住亲了亲她,给她额头抹了膏药,才给女儿穿衣服。 萧晴雪再次打了个哈欠,抬眼发现妈妈的眼底有一点青,看来妈妈昨晚也没睡好,有些后悔和妈妈讲那些古代乱世里的事了。 “妈,我自己穿鞋。”萧晴雪弯腰穿好鞋子,正好芳云端水过来。 洗漱完毕后,萧晴雪一点困意也没有了。 有了芳云,的确帮助了她们许多。 就比如绾发。 芳云手巧,没过一会就把她们的头发绾好了,而且弄得漂漂亮亮的,萧晴雪摸着自己的垂挂鬓,上面点缀着两个珍珠花形发饰,这要是她自己动手,肯定要花好长时间而且还不美观,就是额角的淤青还有一点,估计最多再过半个月就没有了。 芳云把主子们华贵耀彩的衣服收拢进箱子里,作为贴身女婢,她起的一向比较早,天蒙蒙亮,她就将铺在地上的被褥收到了衣柜中,而后把自己收拾妥当,剩余的时间就是先把主子们的鞋履清洗晾晒,活一点也不重,比在李府上好多了。 而且因她是贵女贴身女婢的关系,那位节度使大人的扈从们对她也很客气,不管做什么,都会顺手帮两把,早上打水的时候,都会让她先用温水,就连朝食和他们吃的一样,有肉羹和胡饼,芳云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朝食,在李府的时候,她们下人的朝食就是一碗少的可怜的面片汤和一块小小的蒸饼。 所以芳云暗暗猜测,她的新主子和那位节度使大人的关系一定很好吧,就连她新来的女婢,节度使大人的扈从都关照着。 因主子们并没有表示要外出,所以芳云就把主子们的朝食送进房间了,在屋内等主子用完朝食,芳云正欲把托盘碗勺收走,就听到了新主子萧夫人柔柔唤她。 “芳云。” 芳云低头敛衽:“主子,您有什么吩咐吗?” 萧洛兰见这个小姑娘额头中间还青着,便也抹些药膏擦了擦她的额头,这个药膏是驿站药童给的,非常好用,女儿额角的青瘀已经好了很多。 芳云闻着幽香,脸不知为何红了,不敢抬头看新主子。 萧夫人真的好温柔。 “芳云,你知道有哪里可以换钱的地方吗?”萧洛兰把小药罐收好,准备典当一些东西换些银钱,没有钱在手中,到哪里都不方便,更何况,她还要给小姑娘发月钱。 “有的,县里有一家柜坊。”芳云回道。 萧洛兰道:“你带我们去吧,我们准备要去幽州的阆歌,所以还需要买一辆马车,你懂得多,路上需要买什么你提醒我们一下。” 芳云再次敛衽一礼:“是,主子。” 出门的时候,萧洛兰在一堆骑从里没有见到熟悉的雷虎。 雷豹见萧夫人带着萧小娘子以及贴身女婢出来,目光还在他们骑从里找了一圈,似在找什么人,便主动上前问道:“萧夫人,您在找雷虎吗?” “请问他去哪里了?”萧洛兰在这群骑从里只熟悉雷虎。 雷豹道:“我是雷虎的堂兄,叫雷豹,雷虎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养伤,萧夫人可是有要事?” “雷郎君,我们想外出,不知道可以护送一下吗?”萧洛兰不得不麻烦雷虎的堂兄了。 “没有问题。”雷豹走过去,先让一个雷氏骑从回去禀告宗主一声萧夫人她们出门了,然后带着两名骑从不远不近的跟在萧夫人的身后,充当护卫。 足足三个人高马大的带刀骑从,萧晴雪顿时感觉安全感满满的。 她们一出门,藏在墙角处的一个小乞丐转身跑到一个衙役旁,衙役让小乞丐继续看着他们,自己则飞快的跑到县衙里告诉县令。 在节度使大人未离开苍县前,窦耀明的心就一直提在嗓子眼,所以就让衙役看着客栈,有什么动静就立刻告诉他。 萧晴雪跟在妈妈身后,好奇的打量着,一条宽阔夯实的土路遥遥伸往远方,路两侧很少可以看到高建筑,她们住的客栈是附近最高的,门面也是最好的,客栈旁边还有几家食肆酒楼,俱是黑灰色的屋顶,土黄色墙,来往的行人中,女子大多是襦裙,紧身窄袖,袖子长度没有过腕,裙身也比较窄,颜色单调,靛蓝,青黑色还有麻布本色的,穿着麻鞋。 男子们头上或戴幞头,或戴簪子,有穿长袍的,也有在上身穿麻布短衣,下/身麻长裤的,街上还有几个孩童拿着纸鸢在奔跑玩耍。 两边路旁还有吆喝卖东西的。 萧洛兰在这个时代也是第一次出门,和女儿一起观察着,但因为手里没有钱,也就只是看看。 殊不知两个悄悄打量的时候,一条街上的人们也在好奇望着突然出现在街面上的贵人。 尤其今天日烈,贵人们皮肤白的像会发光一般,身上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裙,走过去的时候,连风都是香的,容貌更是说不出的好看,就像是书本上写的仙女似的。 萧洛兰很快察觉出了不对劲,从没受到这么多关注的她脸色一红。 萧晴雪牵着妈妈的手,知道妈妈性格温柔容易害羞,对芳云问道:“芳云,柜访还要多久才到?” “快了,就在街角。”芳云指着前面。 等进入柜坊里,萧洛兰拿出准备好的一个翠玉手镯放在柜子上,萧晴雪低头看脚尖不说话。 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 头上的首饰终究不是她们自己的,而且,她想过了,在古代马车价格肯定不便宜,后续还需要买很多东西,这次换的银钱一定要多一些,所以她才拿出了翠玉手镯。 柜坊的掌柜看见有贵人前来,先惊了一下,而后迅速堆起笑容:“这位夫人,您需要典当什么?” 萧洛兰把镯子往掌柜面前推了推:“这个手镯。” 掌柜拿起一块锦帕小心的拿起手镯端详,见它翠色莹莹,弧度完美没有瑕疵,像一汪清幽深潭,足足看了好一会,才问道:“那您是想活当还是死当呢?活当价格低一点,死当价格高一点。” 萧洛兰:“就死当吧。” 掌柜的见到贵人身后带刀的护卫,连连摸着稀疏的胡须,思量许久才道:“我给您出个价,死当价格为二十五两银。”这已经是他心中最高的底线了。 应该挺多的吧,萧洛兰想到雷虎买了芳云才花了二两银子,现在这个手镯可以卖二十五两,对比一下,好像还行。:,,. 第201章 第两百零一章 rg 床幔里。 萧洛兰拔下白玉簪子将它和小陶哨放在枕头低下,??顺便拢了拢头发,脑子里还想着占城稻的事,她以前谋生学的手艺在这里完全没有用处,??还是女儿厉害,知道的多,??萧洛兰心底不知多为自己的女儿骄傲。 她的女儿漂亮活泼,善良又聪明,简直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 萧洛兰仔细想了想,居然没有找出女儿的缺点,??虽然知道这大概是做母亲的滤镜,??但萧洛兰还是自豪了一丢丢。 周绪从沉思中抬起头来,望着素衣墨发的夫人:“岭南那边一向是荒蛮之地,??瘴气丛生,不受管教的夷民众多,??真想不到那边会有如此宝物。” ”也不确定有,但是我想试着找找看,万一可以找到和占城稻相似的稻种,??就可以引进过来,到时我们先试着小范围的种植一下,??看结果怎么样。”萧洛兰也不能保证这个世界和他们那边一样,但万一有呢? “如果真能成功的话,??也能多些粮食。”少挨些饿了,萧洛兰咽下最后一句,??她始终觉得有条路可以走,哪怕困难些,??也比没有希望好。 “这都是女儿的功劳。”说到最后,??萧洛兰有些赧颜道。 周绪笑望着夫人,??他穿着单衣,伸手揽过夫人让夫人靠在自己胸膛上,这让他有种夫人在全心依靠自己的感觉。 “她是小英雄,你是大英雄。” 萧洛兰没过一会就感觉鬓角有点潮湿,她抬起头,拿起团扇扇了扇,冬季的周宗主是个暖炉,这马上要进夏了,就是火炉了,贴的紧,热的慌。 记住网址rg “如果要去岭南的话,只罗金虎是不成的。”周绪拿过夫人手里的团扇,让夫人趴在自己身上,自己则替夫人扇风。 夜色清朗,窗外微风徐徐,下雨之后,庐州凉快了一些。 “至少还需带上一队熟悉农桑的实吏,比如司农田官或是农学大家,随行的医者也不能少了,还要找几个在岭南道那边生活过的领路人。”周绪简略说了一下,岭南那边的情况他了解一些,夷民众多,朝廷派来的官员名称虽高,但也不过是个空架子,只留一个好听的名头。 岭南置有朝廷委派的节度使,也有岭南经略使,两者情况与淮右有一点相似。 周绪回忆了一下,岭南经略使好像就是岭南道那边偏僻地方出来的,算是岭南本土人氏。 所以岭南经略使虽没有持节,却有节度使专杀的实力。 “此事莫急,让我思量几天。”周绪最后说道。 “我也没急。”萧洛兰知道周宗主这么说,去岭南应是定了大半,她心里也踏实了些:“去岭南是要好好计划一下,毕竟那边挺远的,又很危险。” 岭南的瘴气也是急需解决的一个难题,毕竟那边地区气候湿热,环境恶劣,南岭山脉阻隔了和中原的交流,导致中原士族一直将岭南看做是异域。 萧洛兰回来的时候还特意找了一些关于岭南的古书,约莫是与中原风俗迥异的缘故,上面的鄙夷轻视跃然纸上。 “明日我找李大夫问问瘴气有无办法可以防治。”萧洛兰道:“农学大家的话,我们可以让外祖父推荐一下,落脚的地方我们也好好选选,最好能获得一张岭南道的通行符牒,到时他们行事就会方便很多。” 萧洛兰努力回想了一下,记得罗金虎就有幽州的通行符牒,级别还挺高,有了那个符牒,他的商队在幽州畅通无阻,还无需交税。 周绪瞧着夫人恨不得把去岭南的事事包圆了,这么晚了还在操心这事,吻住了她唇,气息灼热。 萧洛兰猝不及防唔了一声。 春色满屋。 次日。 周绪在卢琮的带领下祭拜了卢老将军,萧洛兰也祭拜了一次,不管怎么说,卢琮小将军现在称呼她为叔母。 祭拜完毕之后,萧洛兰被韩氏邀请去浮云山游玩。 “前面就是大福寺,今天天气好,来寺庙上香的香客挺多的。”韩氏轿子在山脚停下,身后跟着众多女婢奴仆,其中一位女婢去大福寺通报了一声,她家娘子乃是大福寺的贵客,每次上香时,大福寺的主持都要亲自来接待。 寺庙巍峨建立在山林间,因有贵人前来,大福寺的方丈带着僧众前来迎接,暗中驱散了闲杂人等。 萧洛兰进入庙宇内,金色的佛像俯瞰着众生。 “叔母,这是大福寺的圆惠方丈。”韩氏笑着给两人引见:“方丈,这位是镇北王妃。” 身披金襕袈裟的方丈眼皮一颤,低头双手何什,道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圆惠见过王妃。” “大福寺是庐州最灵验的寺庙,凡进庙所求者,只要心诚,大多会有一个好结果。”韩氏道:“叔母不若拜一拜。” 萧洛兰想到岭南占城稻一事,犹豫了一下,她抬头望着庄严宝像的佛像,想了想,还是低头合什拜了拜,希望岭南一行可以有个好结果。 韩氏自己虔诚的跪在蒲团上,闭眼默拜。 等拜完以后,韩氏在女婢的搀扶下起身,满面荣光:“叔母,大福寺中还有一道著名的诗台璧,璧上有许多文人墨客留下来的诗词歌赋,我们去瞧一瞧?” 萧洛兰笑道:“甚好,不知这里的诗台璧和寒山寺的龙台璧有何不同。”她以前在游记书上看过寒山寺有龙台璧,既然韩氏想和她交好,萧洛兰也找了个话题,和她聊起来。 两人很快熟络起来。 等到黄昏时,萧洛兰笑着和韩氏道别。 “阿娘,我来接你了。”萧晴雪骑着马,穿着圆领袍,头发别着一根玉簪子,身后跟着周十六众人,有周十六在的地方,总是浩荡成群。 萧洛兰坐在马车里,终于可以放松的喝了口茶,说实话,她实在不擅长交际,听到女儿的声音,萧洛兰撩开窗帘,望着女儿。 萧晴雪刚想说话,周十六就骑着老瘦驴从后面挤到了中间。 周十六头带金冠,春衫斑斓,面容俊秀的少年郎偏偏要骑一头老瘦驴,实在不搭,偏偏本人毫无所觉,还觉得自己有了名士之风。 “伯母,我给您带了好东西。”周十六献宝似的笑道。 萧洛兰暗自提高了警惕,倒不是怕周十六什么,而是十六这人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日对她表现的颇敬重,完全没有无缘无故的就凑上前。 周十六骑的驴低矮,导致他不得不扒拉在马车窗户处,一脸笑容灿烂。 萧晴雪气乎乎的声音传来:“阿娘,你不知道今天堂哥干了什么事?” 萧洛兰叹了口气,让他们马车走的偏僻些。 “怎么了?”萧洛兰让十六先下去,看向女儿,感觉自己好像在处理小孩过家家。 “我买了两盆花送给伯母您。”周十六道,让萧清河上前,萧清河一脸无奈,怀抱着两花盆。 萧洛兰本就爱花,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牡丹。 其中一盆为两色夹杂,乍看下璎珞满身,娇艳奇异。 另外一盆似白雪满身,花瓣层叠高起,夺人眼球。 “伯母,这是洛阳锦,这是白雪塔。”周十六笑道:“好看着呢。”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萧洛兰见过牡丹,但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白色的和两色夹杂的牡丹花。 “送给伯母。”周十六道。 这么名贵罕见的牡丹花送给她?萧洛兰看向献殷勤的周十六,问道:“为何突然送我花了?” “哈哈。”周十六干笑两声。 萧晴雪跑到阿娘面前告状:“阿娘,十六堂哥脑子坏了,就这两盆花,花了两千两。” “晴雪堂妹你不懂,这可是洛阳牡丹名品。”周十六解释道:“下月洛阳还有牡丹花会,好的牡丹千金难求。” 这么贵?萧洛兰知道这花不便宜,但还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我看牡丹花好看送给伯母不行啊。”周十六道。 “你就是听别人说洛阳热闹好玩,想去洛阳玩。”萧晴雪毫不客气的拆穿道,她哼了一声,什么送花给阿娘,周十六就是想让阿娘在阿爹面前说说好话,让阿爹放他去洛阳。 “想去怎么了?洛阳牡丹甲天下,五六月份正是牡丹盛开的季节。”周十六振振有词:“谁不想去洛阳玩啊,难道你不想去?” 萧晴雪词穷,她当然也想去,可是也要顾全大局嘛。 萧洛兰看着外面那么多人,没好意思让周十六退了花:“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别出去玩了,先回去吧。” 萧洛兰回到小楼,她望着两盆开的正盛的牡丹,有些犯愁,这花要怎么办?难不成就养着吗?能养活吗?想到它的价格,萧洛兰还是觉得有些心痛,这也太贵了些。 牡丹花在夕阳余晖下,绚丽的如同浓彩挥就,萧洛兰看着看着入了迷。 “听说十六买了牡丹花?”周绪一回来就找夫人,已经从何进那得知了事情经过。 “是啊。”萧洛兰回神。 周绪低头一瞅,哪怕是不懂花之人,也觉得这两朵牡丹花挺好看的,他摘下花插在夫人发鬓处。 萧洛兰瞪大眼睛,阻止不及,完全没想到周宗主说摘就摘了。 白色的牡丹花莹白似雪,盛如琼玉,绽放在夫人发鬓处,似满城花色动春波。 “好看。” 周绪眯眼笑道。:,,. 第202章 第二百零二章 萧洛兰倒吸一口气, 不可置信的望着花盆,最大的一朵白雪塔已经被摘了,就还剩两朵半开半含的花苞遮掩在墨绿枝叶间, 如大捧积雪的白雪塔没了,这一千两一盆的盆栽在萧洛兰的眼中更不值了。 “你怎么把它摘了?”萧洛兰轻声埋怨道:“这花好多银钱,十六花了一千两买的。” 太败家了,萧洛兰是万万不会花这么多钱来买牡丹花的, 哪怕她再喜欢。 周绪仍然盯着夫人发鬓处的白雪塔,伸手调整了一下花的位置,这朵白雪塔开的还真不错,大片花瓣洁白似雪, 夕阳照在上面, 泛着柔光,金蕊花粉,花瓣层叠,瓣末晕染着淡粉色, 既淡雅清丽又娇娇嫩嫩。 “还是买的太贵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退了。”萧洛兰觉得这花烫手,也为周十六的大手大脚感到浪费。 周绪坐在椅子处,欣赏着夫人:“你让十六退了这花还不如杀了他,十六少年心性重, 好攀比, 万不肯在人前丢了脸面。” “等回程的时候告诉二弟, 让他自个教训去, 我们不操这心。” 周绪拉过夫人的手,让她直接坐在自己腿上,轻笑道:“不过我觉得这千把银子花的还挺值, 这世间也只有牡丹才能衬出夫人容色。” 周绪越看越满意。 萧洛兰欲言又止:“十六先前在阆歌就说过想去洛阳玩,估计还想去,他这次送了这么贵的花给我,那他去洛阳这事…” 如果天下太平,萧洛兰其实也想带女儿到处逛逛的,可是江南这边有个和周宗主不对付的魏国公,萧洛兰不由的小心一些。 “他送你就收着,总归是小辈的一点心意,至于去洛阳。”周绪想了想,道:“洛阳山环水绕,八股,洛河,黄河,长伊交错,漕运极为便利,大山大河处的关口处都设置重兵把守,地形易守难攻,这地方被魏延山把持多年了。” 周绪摸着胡茬,冷笑道:“连自己的老家也不呆了,就住在洛阳,霸占着龙兴之地,江南钱粮尽输之,朝廷皆说我是反贼逆臣,却不见对魏延山喝骂讨伐,一个个当真是聋子瞎子哑巴。 ” 萧洛兰见周宗主说的冷笑连连,总觉得听出了一点不服的味道。 “那魏延山是什么样的人?”萧洛兰好奇问道。 “他为人狡诈多端,不可小觑。”周绪严肃道:“夫人万不可凭相貌取人,多的是外表翩翩公子,内里毒蛇心肠的。” 萧洛兰还是第一次听到周宗主在背后骂人,过了会点了点头。 “十六想去,你就说魏延山在洛阳,看他脑子还昏没昏?”周绪道。 “你这么一说,哪怕十六闹着去,我也不敢让他去了,魏延山感觉挺厉害的,十六哪是他的对手。”萧洛兰哪能让周十六涉险,万一他真昏头,她就让人送他回阆歌。 “你夫君也没差的。”周绪揽着夫人的腰,低头对着夫人说道。 萧洛兰怔了一下,瞧着周宗主认真的样子,弯眸笑道:“我知道。” “魏家那小崽子死了些人在我手里,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晚上和卢琮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让李勋带三万人马直接越过岱州,驻扎在庐州。”周绪搂紧夫人的腰,亲了亲夫人的雪白颈侧,低声道:“庐州地处江淮要地,要进江南也快的很。” 晚间。 周十六得知洛阳去不成了,失落的连饭也吃不香了,萧晴雪在一旁偷笑。 萧洛兰在饭后就去找了李大夫,问她对瘴气有无方子,李繁得知主母用意,道:“是有解热毒之法,不过岭南瘴气之毒并非一类,春曰瘴气,夏曰黄梅瘴,六、七月曰新瘴气,八、九月曰黄茅瘴,土人尤毒。” 李繁在案上写下药方:“这是解毒消瘴散,有解热毒,杀虫积的功效,但是如果瘴气厉害,恐怕药方效果会不太如意。” 萧洛兰拿起药方看着,对岭南一行有些忧心,岭南那边的瘴气应该与岭南那边气候潮热,动植物尸体高度腐烂容易滋生有毒气体有关,再加上大片蚊虫肆虐,蚊虫带着病毒,一但叮咬就会被感染,初去之人容易水土不服,体内没有抗体,也缺乏当地对应的经验。 “瘴气还可用燃烧雄黄,苍术来驱除,特别是雄黄,熏烧可以除瘴。”李繁道:“或是经常服用薏苡仁,也可辟瘴。” “当地人会佩戴雄黄艾草香囊,或用葛布制作防蚊帐幔。” “谢谢繁娘告知,这药方我就收下了。”萧洛兰对着李繁道谢,再次意识到岭南之行多艰。 回到自己住处书房,萧洛兰把药方放在桌上,一边缝制女儿的宫绦,手里有活时,好像思绪更能集中一些。 首先岭南那边的生水是万不能喝的,哪怕水看起来再干净清澈,不管有没有水土不服,去了那边一定要喝开水,岭南那边好像盛产橘子,橘子里富含维生素对人体好,应该也能多食用。 开水,橘子,柰果,蔬菜粥… 萧洛兰放下布料,在纸上写下这这几句,然后她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曾经有没有看过灭蚊的土方法,岭南诸郡多分散在河流处,水道密集,蚊虫不用说定是多的,而蚊子会在水里产下幼虫。 这里没有杀虫剂,生活中要用到的盐,醋糖之物太贵重了,萧洛兰先否定了上面这些东西,而后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用鲜桃叶驱过蟑螂,桃叶好像也能杀蚊子幼虫。 不对,应该是桃叶汁水,萧洛兰仔细回忆了一遍,终于确定了,是桃叶汁水可倒入水中灭杀孑孓,至于烦人的蚊子,岭南那边有番荷可以驱蚊… 明天再找女儿商量看看,她有什么好办法没有,萧洛兰放下笔,又制作起淡粉宫绦。 春天季节,小娘子穿着桃红柳绿的颜色也很好看。 周绪带着淡淡酒气回来,眼神却没有丝毫醉意,在窗边散去酒意后,他看向烛火下的夫人,白雪塔经过一天仍然盛开绽放,不过被烛火染了一层晕黄,越发显得灯下妇人温婉清艳。 他走过去拿起夫人写的纸张看着,一边看一边想着卢琮,卢琮手里有一编制满员的水师,既然临近巢湖,手里有水师并不奇怪,幽州虽然也有水路,但大多数还是以骑兵步兵为主,毕竟突厥早年和他们打仗时可不会乘船来打。 当初选择帮他也是看中他的巢湖水师,李勋领军老道,到了庐州可以观摩一下水师作战方式,若是周边有水患也能练练手。 想起自己要让三万玄甲军驻扎庐州,卢琮脸上闪过的犹豫之色,周绪心思也转了转,有了巢湖,其实他也可以自练水师。 周绪低头闻了一下白雪塔,香气袭人。 “还说不急。”周绪把药方也拿起来看了一遍:“夫人你不仅把去岭南的药方找好了,还事无巨细的写了到岭南的注意事项,不知情的还以为你要亲自去岭南了。” 萧洛兰觉得周宗主误会了自己:“我没急。” 她用针挑了一下线头,声音带着一贯的轻柔舒缓:“你也说了岭南瘴气从生,很是危险,而去岭南探险是我提出来的,我当然要对他们负责。” 周绪坐下来,喝了口茶:“夫人有这心,他们当肝脑涂地以报之。” “认真做事就行了。”萧洛兰想起岭南恶劣的环境,总觉得自己的准备工作还不够:“去岭南一路,最大的风险还是他们自己担的,我们提前准备好应对之法,他们到了岭南也能安全些。” 周绪望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夫人,并没有说有时候他下达的话就是命令。 有些命令是要死不旋踵的,真有那占城稻,那群人死了也要带回来。 周绪沉醉在牡丹香气中,面上笑着附和道:“夫人说的是。” 第203章 第两百零三章 “又下雨了啊。” 冬雪瞧见外面天色变化, 嘀咕了一句,把窗台上的两盆牡丹花抱进屋内,随后合上窗户, 不过几息,就传来了大风吹过的呜呜声, 大雨随之而来, 雨声噼里啪啦的打在窗外庭院里。 萧洛兰用针挑了一下烛火,让房间里亮堂些,今天天气不好, 昨日和韩氏说好的游湖只能作罢,不过萧洛兰还挺喜欢这种无人打扰的下雨天, 听着雨声,心似乎也宁静了。 “阿娘,你找我啊?”萧晴雪收起油纸伞进入屋内,发现阿爹没在:“阿爹去哪了?” “卢琮将军邀请他去做客了。”萧洛兰道, 招手让女儿过来:“你来看看我准备的要去岭南的东西, 有没有漏的?” 萧晴雪拿着阿娘写的岭南攻略,脸有点红:“阿娘,你准备的好充分啊, 我没什么好补充的。”明明她也说过去岭南难,可她就是没有阿娘的行动力, 今天早上还睡懒觉了, 萧晴雪在心里唾弃自己的拖延症。 她看了一遍,印象中岭南瘴气多是因为开发不够的原因, 不过要开发又谈何容易, 依她看应该按照刘仁城主的方法, 大力推行文化教化, 办学堂,教育从娃娃抓起,这样才能慢慢和中原文化接轨,再兼大力发展农业,依靠海港口的便利进行海上通商,反正古代的岭南就是这么被慢慢盘活起来的。 不过最初的文化推行好像是因为一些官员被贬去岭南多了,在那里慢慢生根发芽后才起来的,萧晴雪揉了揉自己的小脑瓜,说完自己的想法,最后说道:“其实我觉得岭南光夷嚣张的真正原因还是因为大楚已经是王朝末年了,皇室衰微,无力控制这地,再加上群雄逐鹿,所有人都盯着中原,岭南又是出了名的偏僻瘴气之地,这才让光夷占据了岭南。” “以后若能大同。”萧晴雪含糊了一句:“国力强横的时候,岭南问题迟早会解决的。” “原来是这样。”萧洛兰夸奖道:“乖宝好聪明。” “哪有。”萧晴雪喜滋滋的坐在阿娘身边,发现周十六送的白雪塔插在阿娘鬓处,居然没有一点花瓣消败的痕迹,不由惊奇,阿娘戴这牡丹花怪好看的。 “阿娘,我们在这庐州两三天了,还得住多久啊?”萧晴雪问道,顺便剥了一个枇杷,庐州枇杷还挺好吃的。 “再等几天吧,你爹想让李勋领军过来,驻扎在这边。”萧洛兰道。 “对了,阿娘,你写信给罗金虎了吗?”萧晴雪吃了个枇杷,又剥了一个给阿娘。 萧洛兰放下手里活计,手拍了拍自己额头:“哎呀,我都忘记了这事。” 她就说总感觉忘记了什么,原来是写信告诉一下远在太炀的罗金虎,如果到时罗金虎不想去,那她也好另找人,提前写信还是有必要的。 “阿娘,我去找十六了啊。”萧晴雪头探出门外:“顺便问问他上次送我的喷水蛇是从岭南哪个地方搞来的。” “好,外面雨大,你自己注意点,不要摔跤了。”萧洛兰道,觉得这也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那喷水蛇既然是舶来品,说不定岭南那边情况比自己想的要好上一些。 “知道啦。”萧晴雪回道。 萧洛兰写完信以后,看了下外面的雨,让冬雪准备油纸伞,以及一辆马车出了门。 萧洛兰找到鬼屠骑左副将易凡,队里有无信使。 “自是有的,主母可是想送信?要送哪?”易凡恭敬道。 “我有一封信想送去太炀郡南市的罗府。”萧洛兰收起油纸伞,两人站在廊下。 “太炀郡?”易凡拱手道:“今早主公就有公文下发至太炀郡,主母您这信可要加急?若急的话可将信交给传令使让他赶上前人一起交给太炀郡守。” 周宗主已经提前通知过了吗?萧洛兰还真没想到这茬,关键是周宗主也没和她说过。 萧洛兰收回信,道:“既然将军已经差遣信使送了,我这封就不必了。” 远在高霞山的周绪此刻正负手而立,登高眺远,卢琮位于他身后左半步,作陪世叔,金犇披坚执锐的站在主公右后方,不说话时的他,光凭外表就能给人压抑沉滞之感。 至少方余火是这样感觉的。 周绪看了会景色,笑道:“庐州之景不愧是天下一绝,从这远望巢湖,襟江而拥湖,百里巢湖,万里长江,一览无余,山地形势又宛若卧龙,龙头枕烟波,长尾掀碧浪,如此风水宝地,也难怪多少大诗人为它着迷。” “连我也是流连忘返啊。”周绪手搭在亭台栏杆处,一脸赞赏。 卢琮心里隐跳,笑道:“世叔喜欢就在庐州多留几日,庐州除了巢湖还有许多山水名胜,必不会让世叔和叔母失望的。” “你叔母她不爱在雨天出门,若是风清日丽,她今日就能欣赏到如斯美景了。”周绪回到亭内,在四角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卢琮倒了一杯。 “贤侄坐。” 卢琮面露惊色,连忙道:“不敢劳烦世叔,小侄自己来就好。” 素有玉面将军之称的卢琮望着周幽州泰然自若的神色,再联想周幽州刚才对于巢湖之景的称赞,心底还是略有踌躇,庐州是他大本营,自己好不容易抢过来的,三万人马也不小了,若直接让周幽州的兵入驻,万一他鸠占鹊巢,不还了怎么办?这才是卢琮最担心的。 从昨晚就在心中思量的卢琮开口道:“世叔,这边雨大,不如我们去湖心姥山岛那边去避避雨。” “我刚才观姥山那边船只密集,人头攒动,时有呼声,不知在做什么?”周绪道。 卢琮笑道:“不过是日常水师训练,我们庐州的巢湖水师也是很有名的,方校尉便是巢湖水师统领,乃是赫赫有名的水上骁将。”卢琮着重介绍了一下方余火。 “不敢当此大誉,某从小就在水边长大,只不过略通水性,承蒙将军不弃,授以重任。”方余火拱手道。 “看不出方校尉如此年少有为,我可要见识一下了。”周绪笑道。 众人动身行至姥山岛。 周绪在水寨处望着巢湖水师,他在幽州也有楼船以及艋艟,但论及水战所需的船只种类还是差了些。 “那可是绞车弩?”周绪遥指楼船一物问道。 卢琮答道:“是,这也是我们楼船作战时最大利器,绞车弩一发可射七箭,射程若是顺风高达千米,所中城垒,无不摧陨,楼橹亦颠坠,不瞒世叔,此等利器,在海上也能纵行。” 周绪点点头,他也略微了解过水战,知道这玩意的重要,不过,卢琮的这队水师装备还是简陋了些,楼船外表有些破损,攻伐之物弓/弩,标枪也呈现出破旧,周绪还看到了先前从魏家小崽子那里收到的弓/弩,也在船上,足以证明卢琮说的勉强凑齐一整编之词。 不过,也不排除这些是卢琮故意显露出来的,周绪估摸了一下这个可能性。 面上还是带笑看着下方水师,方余火负责讲解巢湖水师的作战方式,金犇听得如痴如醉。 他趁机向方余火讨教了几句,方余火一一回答。 “水上火攻也是常见的,火船载满易燃之物冲向敌军…” “…寻常拍杆不可,需制如大桅,上面放巨石,下作辘钻,绳贯其颠,施于大舰上,每有迎战敌船,以拍竿击之,当者立碎…” “船上也可放投石机,火箭,和陆地上的攻城方式相似…” 周绪去楼船上转了一圈,发现金犇还在听着方余火的讲解,笑道:“方校尉辛苦了,我这员大将甚少出幽州,平日作战都是在陆地上,还没接触过水师。” “王爷说笑,金将军神勇无人不知,我这点微末小计皆是因我生长于水边。”方余火道。 “方校尉不必如此谦虚。”金犇道:“与你交谈我受益匪浅。” 周绪沉吟片刻,对卢琮道:“我看贤侄船上攻伐之物已经不配方校尉胸中谋略了,既如此,当更换一新才是,李勋来时我让其多送些弓/弩赠与贤侄,你我既为叔侄,就莫要推辞了。” 卢琮心中一荡,观周幽州的作态语气,应不会将他一锅端,有了装备他就可以再拉出一队满员水师,庐州被程权海排挤日久,虽能守住也是捉襟见肘,如此更好! “谢谢世叔。”卢琮拜道。 周绪转身望着雨中的大好山河景色,回去时带了些巢湖银鱼。 五日后,天终于放晴,艳阳高照,夏季的炎热已经初初显露。 萧洛兰在太阳下做宫绦最后的收尾工作,身上被太阳照的暖融融的。 “阿娘。”萧晴雪拎着裙摆小跑过来,手往后藏了什么东西。 “明明怕热你还跑。”萧洛兰拿起团扇给女儿扇了扇,笑道:“藏了什么东西?” 萧晴雪把食盒放到桌上,打开。 萧洛兰一看,是冰镇的新鲜荔枝。 “罗金虎来了?”萧洛兰猜测问道,也不知周宗主在信上和罗金虎说明白没有,去岭南采买荔枝只是一道幌子,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岭南经略使的通行符牒。 “不是他送的咧。”萧晴雪身体往左边一移,露出了几乎半年未见的廉世清。 萧洛兰这下是真惊讶了。 “下官拜见王妃。”廉世清躬身拜道,仪态卓越。 “廉大人,你怎么来了?”萧洛兰让廉世清入座。 “得知王妃要吃荔枝,下官当然是马不停蹄的送来了。”廉世清笑道。 “罗金虎来了吗?”萧洛兰可不指望廉世清这么一个大官会跑岭南。 “他自然来了,不过没带荔枝。”廉世清道。 “王爷让你来的?”萧洛兰道,她心底觉得廉世清是没有胆子擅自离开幽州的。 “是极,这荔枝是下官敬奉给王妃的一点心意,还请王妃笑纳。”廉世清道。 萧洛兰见廉世清说一句就提一次荔枝,都提了三次,她都已经记住了,好笑之余无奈道:“我知道了,你送了荔枝。” 廉世清细长的眼笑成狐狸般。 第204章 第二百零四章 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把荔枝拿出来,发现还有两层,一共三层,一盘一层,碎冰铺满了碟面,八颗外皮坚硬,裂红带褐纹的大荔枝散发着荔枝独有的浓香。 “廉大人,你送了好多荔枝呀。”萧晴雪数了一下,一盘八颗,三碟二十四颗。 “小娘子喜欢就多吃些。”廉世清笑道。 萧洛兰把两碟推到女儿那边:“可以和清河和十六他们一起吃。” “那我拿走了。”萧晴雪把两碟重新装到食盒里,高兴的拎着食盒去找表弟,现在天气酷热,吃个荔枝好解暑。 “王爷让你来是有什么事吗?”萧洛兰问道,觉得周宗主应该不会无缘无故的让一名郡守到别处。 “不知王妃听过一句话没有。”廉世清从袖中拿出一方块大小的暗红缠枝纹嵌钿漆盒,一边说一边打开盒子:“东珠不如西珠,西珠不如南珠。” 这和珍珠有什么关系?萧洛兰望着锦盒里的珍珠。 盒子一大开,露出了里面晶莹剔透,圆润透亮的珍珠,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隐约看去,珍珠的光晕色泽竟带着绚丽的七彩色。 “这种珍珠叫七灵宝珠,是南海那边一种名叫珍珠贝的海底贝类所产,被誉为南珠之冠,一向是皇室贡品。”廉世清介绍笑道:“像这种硕大无暇,远超一般七灵宝珠也是极为罕见的,我当初为了找这种七灵宝珠,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金钱,足足在那不毛之地呆了四五年,才凑齐了十八颗。” “又托关系将其送到了熹贵妃手中,博得欢心后,才从远在海角的珠崖郡一步步的调回了朝廷中心。” 廉世清说的洒脱至极,一点也没避讳自己投巧向上的野心,甚至最后还有一点神采奕奕。 萧洛兰只注意到他话语中的,南海,不毛之地,珠崖郡这几个词。 “廉大人曾在岭南当过官。”萧洛兰好似明白了什么,对他口中所说的尊贵珍珠品种不在意,让她感到惊喜的是廉大人在岭南的履历。 廉世清谦虚道:“只是在珠崖郡做过一个小小的县令。” “王妃想在岭南找什么宝物,尽可告知于我,下官必定竭尽所能。”廉世清笑道:“岭南那边虽蛮瘴,但还是有可取之处的,香料,珠贝,玳瑁,犀角,稀罕物也不少。” “你是太炀郡守,怎好随意去岭南?”萧洛兰隐约猜到了周宗主让廉大人来的目地,笑道。 “我去岭南时带了些家仆,他们随我在岭南也住过几年,对岭南一带还是了解的,我之家仆也可受王妃驱使。”廉世清恭敬道。 萧洛兰听了,弯眸道:“既然你听我的,那我让你的那些家仆听罗金虎商队一行人,可不可行?” 廉世清见王妃并没有把要事交给他负责的想法,暗叹了一声,转而笑道:“罗金虎可以为王妃办事,是他的造化,既然王妃如此欣赏他,他若真有本事能为您分忧,下官当然全力协助。” 这话说的真是漂亮,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萧洛兰对岭南那边很是好奇,便道:“廉大人去过岭南,可否跟我讲讲如何去的。” 小楼庭院中,树荫下,光影斜斜,高大的树冠挡住刺眼的阳光,也挡住了炎热,冬雪悄步上前,为主子奉上茶水,随后退下。 “我去岭南时,家里人是呼天抢地,高堂双亲哭的好似我已经当场去世,兄长就有散尽大半家产贿赂朝廷重臣,以求改旨的想法,我的妻妾儿女呢,也是哭哭啼啼,耳边终日不得安宁,一大家子闹腾得像市井小贩,你争我吵,来来往往不罢休。”明明是一件悲惨的事,廉世清娓娓叙来时,竟有一丝幽默的诙谐。 萧洛兰忍不住笑了出来:“后来呢。” “后来没法子,家里给了五百部曲上路了,如果还包含我自己要带的人,有七/八百之数。”廉世清道:“后续家里人也陆陆续续的送了些人来,到了珠崖郡以后,我就携重金去光夷州拜访了岭南经略使黄有真,花费一段时间与其交好后才寻南珠。” “那位黄大人好财吗?”萧洛兰关心的是这个,如果喜欢钱财的话,他们岭南一行可以投其所好。 “说好也好,但是真爱财如命不见得。”廉世清喝了口茶:“因为黄有真自己就富有一方,出入时有僧人鸣钟鼓磐,侍女笳箫鼓吹,车马满道。” “在当时,岭南大多数官员都是黄有真随意任命的,朝廷派来的那些人经常被驱赶或是杀害,我被贬为小小县令说不定还因祸得福了。” 萧洛兰听到这句话,不由沉重起来。 廉世清望着王妃凝重的神色,笑道:“眼看重金没多少效果后,我又想到一法。” “黄有真虽然出身岭南,但他少时博学多才,曾经还游学过洛阳等地,精通《春秋公羊》,对公羊学说很是推崇,于是我让家中人寻找公羊氏的后人,以及花重金请了几位俱有春秋遗风的大儒们到珠崖郡开一场有关诸子百家的清议。” “清议结束后,我把那位公羊氏的后人留了下来,与黄有真做伴,时日渐久,我自然与黄有真亲近起来。” “王妃派罗金虎去岭南,若有需要可以找公羊氏的后人,公羊彦。” 萧洛兰将荔枝推给廉世清,真诚笑道:“廉大人此番话就帮了我不少忙。”至少到岭南不是两眼一抹黑了,有人接应,安全性就提高了不少。 “王妃无需客气。”廉世清也笑道,他瞧着王妃派人到岭南定是有重要事,就是可惜此事竟让一个小商人办去了。 “不过下官还有一事想提醒一下王妃。”廉世清道。 “廉大人请说。”萧洛兰正色道。 “因黄有真推崇公羊学说的缘故,岭南那地上下皆十分认同大复仇的说法,故而光夷民性偏激狭隘,冲动易怒,一般情况下,不与之交恶最好。”廉世清缓缓道。 “我会提醒罗金虎的。”萧洛兰认道回道:“让他们注意这个问题,多些廉大人告知。” “其实黄有真推崇儒家更好。”廉世清喝了口茶,看了会庭院里的花草,道:“儒家有教无类的思想才应该在岭南发展。” “的确。”萧洛兰想了一下,认同了廉大人的观点。 廉世清笑容也大了些:“王妃也这般觉得?” “我略了解公羊学说。”萧洛兰为了了解这个古代,几乎日日都在看书,不敢有丝毫放松,她理了理思绪,道:“黄有真作为一个岭南经略使,地处偏僻,极少受外敌入侵,却推崇大一统,大复仇的公羊学说,很难没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再往下一点,就是民众们受他大复仇的理念治理,很容易造成视律法如无物,治下混乱动荡的后果。”萧洛兰蹙起眉头,说出自己的想法。 廉世清起身拜道:“王妃高见,廉某拜服之。” “我听说王爷在幽州筑了黄金台?” 萧洛兰有些跟不上廉世清的话题跳跃度:“还在筑中,廉大人可有人才推荐?” 廉世清笑道:“依某看,王妃就是天下难有的大才,有您在,黄金台才名不虚传。” “廉大人别取笑我了。”萧洛兰对廉世清口中的夸奖之词已经免疫了,更何况她清楚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廉世清正欲再说,王妃就已经给他重新续上了茶水。 “喝茶,廉大人。” 春光日好,天空出现了三只纸鸢,隔墙传来了少女薄怒的声音。 “周十六,你的纸鸢离我远一点!” “你放的太高了,不好受控制,怪我?” “清河,你去十六那边。” “哎!哎!别过来!” 没过一会就传来了少年少女嬉笑打闹的声音。 萧洛兰听着这些动静,笑了起来。 廉世清拂袖起身,笑道:“王妃,既无其他事,那下官告退了。” “冬雪,你送送廉大人。”萧洛兰也站了起来,发现七灵宝珠被廉世清带走了,心里顿时舒了口气,浑身一轻。 碟子里的冰已经化成了冰沙,萧洛兰将它放到了屋内阴凉处,不让外面太阳晒着它,到时等周宗主回来,就和周宗主,女儿他们一起吃。 刚回到庭院没多久,就听到回来的冬雪禀告。 “太炀罗氏的罗金虎求见。” 楼外。 廉世清坐在豪华马车里,笑着和罗金虎点了点头,罗金虎连忙下马,对新任太炀郡守弯腰拱手,礼送他的马车远去,这次新郡守和他一同到庐州,他的心就一直提着,廉大人只告诉他,王爷来信,王妃想吃荔枝,让他准备些人去岭南采买。 廉世清放下车帘,将七宝灵珠放在小几上。 兽首香炉升起袅袅青烟。 廉世清望着满车室的荣华富贵,想起自己的数十年过往,曾经也是满腹经纶人物,忽的自语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话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等我老鬓繁霜,估计也是一样不沾。” 廉世清把七灵宝珠拿过来放在掌中。 “既然当不了圣人,当个王妃身边的小人也行。”:,,. 第205章 第二百零五章 “草民罗金虎拜见王妃。” 罗金虎深深垂首拜道, 很是激动。 “罗郎君不必多礼。”萧洛兰这次进了待客的大厅,因为日头升高,庭院里已经热了起来, 她笑着看向比刚见时胖了些许的罗金虎, 道:“年前就听窦夫人说你家中要添丁了,恭喜罗郎君。” 罗金虎坐在下首, 笑的合不拢嘴,听到王妃居然还记得这点小事, 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高兴:“劳王妃挂念,孩子已经出生了, 是个女娃,叫罗芷蘅,小名叫圆圆,刚两月大。” “女儿就很不错。”萧洛兰弯眉道:“你家的大名小名都好听。” “哈哈, 名字都是我夫人取的, 她是个贤惠人,多亏了她我才能在外安心跑生意。”罗金虎嘴上不停:“自从得知王妃要吃荔枝, 我家夫人当天就收拾行囊,让我赶紧清点人手赶赴庐州,可不能让王妃您久等。” 萧洛兰见罗金虎话里粗中有细,道:“岭南路途遥远,到时会有些人和你一同前去,到了岭南,罗郎君采买一些就好, 若是有难处, 廉郡守的人到时也在队伍中, 他们会帮助你的。” 罗金虎一听便知道了, 去岭南队伍中,负责人应是其他人,自己只要听令行事就好,不过对于王妃口中的随便采买,自己是万万不能当真的。 “草民遵命。”罗金虎回道。 “现在还没确定什么时候去,罗郎君,你暂时就带着人和我们在一起,等人手齐了,再一同去。”萧洛兰说完,觉得自己有点啰嗦,可还是想叮嘱几句:“岭南不好走,你的人可以提前请教一下廉郡守给的人,他们以前就在岭南生活过,我还写了一些注意事项,你自己看着些,消瘴散我已经提前备好了,等会让冬雪带你去李繁李大夫那里去领就好。” “总之凡事一定要注意安全。”萧洛兰温声道,还是藏着一丝担忧。 罗金虎听着王妃关切到心窝的话语,双目微红,他少时就带着两三家仆闯荡了,因是个婢生子,他人冷言冷语不知听过多少,身份本就卑贱,干的还是行商买卖,不说世家了,哪怕是寻常官人,他见了无一不是低头哈腰,小心翼翼的畏惧讨好着,商者贱类啊,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唯有王妃这般以诚待他。 他低下头,起身磕头道:“王妃一片苦心,草民必不负使命。” 萧洛兰连忙扶人起来:“好端端的,行这大礼做什么。” 罗金虎笑道:“就是想给您磕个头。” “此次岭南之行,您放心,草民必定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 等冬雪带着罗金虎告退以后,萧洛兰仔细想了一圈自己有无遗漏之处的,发现好像应该是没有了,剩下的精通农事的司农们周宗主应该会找,或者等到了清河也可请萧公举荐一下农事大家。 做完了事,萧洛兰心里就轻松了些,她瞧着外面阳光充足,日头正好,带着女儿和十六,清河他们出了门散心。 五六天没出门,萧洛兰发现庐州城忙了起来,街道上多了士兵,等一打听,道是今年水患多,庐州城下县有一处淹了,河堤处派了不少人防汛。 萧洛兰想起今年春就几乎连绵的小雨。 萧晴雪闷闷道:“这雨下的还真烦人。” “很正常嘛,江南这边本就河道密布,雨水一多,就容易形成水患,伯母你们也别太操心了,江南官员对于水患治理还是有一套的,开仓赈灾,减免租税,安置灾民这些,卢琮和他的下属会安排好的。”周十六翘起一个二郎腿,整个人窝在小榻上啃着梨,没个正行:“现在还没到五月,属于小打小闹的,等六月一直到八月都是涨水月,希望后两月是晴天吧。” “十六郎君说的是。”萧清河不管在哪里都是背脊挺直,端坐模样,小小少年郎 唇红齿白,眉眼出众,风姿极好:“一但出现汛情,沿河州府会派人悬旗,敲打锣鼓,或是挂灯提醒治下民众避难,每六月时,官府里的水官,都水监们须提前轮流值守江边,进行巡查。” “原来是这样。”萧洛兰又学到了不少知识。 萧晴雪撩开车帘:“阿娘,我们去高霞岛找阿爹吧。” 这次的十六居然没反对,萧洛兰看了下一脸跃跃欲试的周十六,又看向一向乖巧好学的清河也是一脸兴奋,点头道:“也行。” 何进和郑鱼心在前头给主母赶路,路过一家铺子停了下来。 萧晴雪兴冲冲的跑去铺内,拿走自己定制好的面具,下一刻就带在了脸上,等回到车内,就问道:“阿娘,好不好看?” 打薄的银白半面狐狸面具透着灵动狡黠,尤其是里面笑的弯弯似月牙的眼睛,可爱的让萧洛兰笑了起来:“好看。” 萧晴雪解下后脑勺处的绳子,玩着自己新得的面具,周十六吃完了梨觉得还是热,便趴在车窗外吹风。 等到了高霞山,萧洛兰发现鬼屠军都已经驻扎好了,广袤连绵的高霞山绿意浓重,山风吹来,带来丝丝凉意。 在一处岸边,找到了周宗主。 湖面上,一艘楼船停靠在岸边。 “阿爹!”萧晴雪拎着裙角站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挥手,等她转头,赫然发现周十六连长袍都脱了,三下五除二,仅穿一条裤子就下了水,动作像鱼似的。 眨眼之间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水里。 萧洛兰恍然,怪不得这次十六会愿意跟来,原来是想玩水。 萧清河举手搀着表姐从石头上下来,脸色微红,不去看畅游的十六郎君,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做不成这事,尤其是表姐,姑母面前。 “我也会游泳。”萧晴雪走到阿娘身边,不服气道,见不得周十六神气洋洋的在她面前显摆。 “等回去就可以泡澡了。”萧洛兰安慰道。 周绪一身常服从楼船上下来,衣服上有些污渍,在河边洗了洗手,才走向夫人。 “夫人怎么来了?” “晴雪说想来看看你。”萧洛兰见周宗主衣衫都汗湿了,便一起去了岸边处的草棚内,倒了杯凉茶给他:“这么热的天,你在楼船里做什么?” 周绪喝完茶,犹不解渴,拎起茶壶就灌了一肚,道:“我想看看南方水战的攻伐利器内部到底是什么样的。” 水面上忽然传来周十六的大叫一声。 萧洛兰回头一看,周十六见鬼似的狗刨着游向岸,他的身后,水波轻荡,楼船底部钻出一个头,正是带着恶鬼面具的金犇露出水面,慢慢的游在周十六后面,和周十六一样,只穿着裤子。 周十六看清人,因丢了面子,又惊又气:“你没事藏船下面干什么?吓我一跳!” 金犇淡定的回道:“主公让我多练习水性,水下憋气也是练水性的一种方式。” 周十六一噎,说不出话了。 金犇穿好衣服进入草棚里,约莫夏季的缘故,他穿的也颇凉爽,常服敞开,踩着草鞋就进来了。 “这座楼船底部的铜皮都快没了,水密舱也坏了一个,方校尉说这船不怎么好,我还以为他是在说笑,没想到是真的。” 金犇坐在草席上,说道,他跟着主公这些年,所用的皆是上乘器械,还是第一次看到破窘的友军,这楼船缝缝补补的居然也击退了淮北经略使的水师,除了地利外,恐怕也和方余火指挥得当,精通水战有关。 周绪笑道:“破是破了点,我看了下大体结构还是没问题的,等李勋他来了,我们自己在这边造一些船,到时多让人和方校尉请教一下。” 面具后的金犇听着主公的话,露出一 个笑容,主公这才是真正的谦虚吧,幽州出现自己的楼船时,金犇就肯定主公暗地里就已做了大量准备,一艘战船要造好,就要提前选用大量的好木材,而不是说造船却什么准备也没有,造一艘船,从图纸到开工再至做好,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萧晴雪坐在阿娘身边,草棚虽然简陋,只用四根木柱搭起来,棚子内铺了地板和草席,里置矮桌一张,茶具一列,但因为临近水边,分外凉爽。 萧清河从上游重新灌了一壶泉水,放在小炉上烧开。 萧洛兰轻轻扇着团扇,凉风扑面,顺便给身边的女儿也扇了几下。 “夫人,晚上就在这吃如何?”周绪坐到夫人身边,指了指水面:“湖里鱼虾颇多,我让人下去抓几条。” “好。”萧洛兰点头道,她不挑的。 萧晴雪拉着表弟跑到岸边和郑鱼心一起打起了水漂,金犇休息一会便离开了。 “廉大人和罗郎君已经到了庐州,我刚送走他们。”萧洛兰捏袖提勺,往开水里添了些茶叶:“给你留了一碟荔枝,廉大人还送了一些在岭南生活过的人过来。” “廉世清以前是朝廷的南珠使,在岭南那地有人是应当的。”周绪握住夫人的手,心里舒坦:“下次不用给我留了,夫人自己吃就好,等罗金虎到了岭南,荔枝这物就多了起来,夫人到时想吃就吃,弄成荔枝酒喝喝也不错。” “另外,我打算让李繁让罗金虎一起去岭南,已经和她说过了。”周绪道。 萧洛兰有点在意料之中,怪不得这两天李大夫忙的不见人影。 “也好。”萧洛兰倒了两杯茶:“李大夫医术精湛,有她在,岭南一行也能有保障,那你给黄有真通信了吗?” “写过了,等我们这边人手准备好应该就能让他们出发去岭南。”周绪看着不知百里宽阔的水域,心里想着水师一事,自己这边还是要抓紧时间训练,或者也可以先和方余火的巢湖水军对练几场增加经验。 “若是黄有真那人不好相处,拒绝罗金虎他们入境行商怎么办?”萧洛兰控住不住的多想。 周绪喝茶的手顿了一下,望着一向多思心敏的夫人,微笑道:“那也没事,以后总有机会去的。” 萧洛兰心定了一些,好像是她太急了,其实这事也急不得,在一处陌生地寻找一样东西哪是那么简单的。 过了一会,周绪带着夫人乘坐小船泛舟垂钓。 萧洛兰望着湖光山色,心情美好。 斜阳垂西时,两人带着鱼篓满载而归。 七日后。 李勋带着三万人马驻扎在高霞山,随行而来的辎重让卢琮看的眼睛都瞪大了,都是建船的好木材,桐油,石灰,铜皮接踵而来,显然是预谋已久,工匠热火朝天的开工时,李勋对着前来观摩的卢琮等人拱手道:“卢将军,方校尉,以后多多指教。” 卢琮心神一凛,也拱手回礼道:“指教谈不上,敢问李将军,这么多材料,可要建多少艘?” 李勋笑道:“八百之数。” 卢琮咋舌,他才三百,不过两者一相加,千艘战船说出去谁敢小觑? 第206章 第二百零六章 马车离开庐州四天, 萧洛兰就感觉到了盛夏的热度,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薰热难当, 而这仅仅才到六月,也不知七月是个什么光景。 萧晴雪也不想动弹,紧邻着冰盆不想动, 冬雪和夏荷一人一手持着团扇给主母和小娘子扇风 封闭的马车内,窗牗禁闭,车帘拉上。 凉意随着冰块的消失渐渐扩散开来, 萧晴雪舒服的在榻上打了个滚, 夏天到了, 美人榻上也换了一层散热的凉席:“罗金虎好厉害,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的冰。” 她望着马车顶部, 对空调想念的不得了,还有西瓜,冰激凌,冰粉, 凉皮凉面… “好想吃啊。”萧晴雪默默咽了咽口水。 萧洛兰送了一颗杨梅到女儿嘴里:“过几天到清河就好了。” “家里有一处柳水居, 是专门避暑的好去处,姑母, 表姐, 到时你们就住在柳水居内, 必不受酷热之恼。”萧清河接话道,手上也拿着蒲扇轻扇着。 “那什么时候到啊?”萧晴雪有气无力,他们在庐州多住了一段时间,如果按照原计划,他们此刻应该就在清河避暑了。 “两三天吧, 等过了广陵就是清河了,很快的。”萧清河估摸了一下时间,道。毕竟骑兵速度还是很快的,尤其是幽骑,萧清河怀疑如果真的全速前进,一天半就会到。 “那还是不赶了吧,让大家们都乘凉走,也好等等阿爹他们。”萧晴雪嚼着杨梅,此刻分外佩服外面的鬼屠骑们,不过想起幽州夏天好像也挺热的,估计他们都习惯了。 “王,王,王妃。” 窗外传来一道结巴声,分外有特点,萧洛兰这两天都记住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鬼屠骑里的牙将,和易凡副将走的挺近的,经常看到两人商讨事情。 “我在,有什么事吗?”萧洛兰打开窗户,热浪扑面而来,晒的黢黑的牙将就已端上了一盆洗干净的瓜果,许是因为紧张,更结巴了:“易,易,易副将让,让俺,俺来送,送吃的。” “我知道了。”萧洛兰全部听完以后接过一大盆瓜果,沉甸甸的,对着牙将笑道:“替我谢谢易凡副将,还有摘送瓜果的各位将士。” 牙将挺着将军肚,憨憨笑着不说话。 萧洛兰用匕首切了梨子,柰果放在小桌上供众人分食,担心夏荷和冬雪不好意思拿,单独给她们各分了一小碟。 后又分出一大碟递到窗外:“十六,吃水果了。” 周十六骑着马颠颠跑过来,自觉完成了一圈巡视工作,确保了队伍的安全,接过伯母手上的碟子就邀功道:“伯母,我已经检查过了周围十分安全,我们可以放心走了。” 萧晴雪简直无语了,明明是队伍里的易凡副将的功劳好吧,但想想外面那么热,周十六满头大汗骑马瞎转悠,说是伯父暂时不在他就有责任保护她们,萧晴雪罕见的没呛声,夸奖道:“那你好厉害。” “那当然!”周十六神采飞扬,接过伯母给的水果碟子,压低声音道:“话不多说了,我还要继续巡视,这个队伍啊,没了我不行!” 说罢,昂头挺胸的离开了。 “哎,也不知道阿爹和金犇他们水师练的怎么样了?”萧晴雪吃了一个梨,阿爹不在,还怪想念的。 萧洛兰倒是知道一点内幕,其实练水师的是李勋将军,她想到周宗主说要保密一点,最多七天之内就会追上他们,也不知是真是假的。 周宗主想要寿州很久了,还是不死心的准备试试看能不能出其不意的夺取下来,上次是因为令狐茂提前戒备,这次他打算来个出其不意,老实说,萧洛兰也没想到周宗主还贼心不死,居然还打了个回马枪。 驻扎在卢琮高霞山的三万玄甲军还兼麻痹寿州的作用,戴成功带领的两万人马埋伏在后,有了岱州掩护,这两万人居然没露一点风声。 萧洛兰只听周宗主大略提了一句,庐州有他的军队驻扎,令狐茂肯定会传报给程权海,果不其然,他们队伍还没走的时候,情报就开始了,周宗主也没让人拦截,寿州军报畅通无阻的发了出去。 一直到出发前一天。 周宗主才告诉她要带着金犇去汇合戴成功的后方人马,正好趁着水患突袭,萧洛兰也不懂周宗主的真正计划是什么样的,因为当天夜里他就走了。 反正,他们正常上路,一路上被易凡副将安排的好好的。 现在距离周宗主说的七天还有三天,也不知他们顺不顺利。 傍晚时分。 众人在一河滩处暂作休息,白日太热,赶路时间少,就趁着晚凉时候走一段。 萧洛兰望着夕阳下的粼粼河水,明日差不多就能到广陵了,广陵下面就是清河郡。 广陵郡守是清河四杰之一,也是萧公门生,所以他们明日的驻扎点应该就是广陵郡治下。 众人吃完饭后继续赶路,萧洛兰睡得并不太安稳,虽然周宗主把一切事交给了易凡副将,自己好像是不用太操心的,但萧洛兰就是忍不住会多想。 尤其是她现在名义上是这五千鬼屠骑的最高领导者,这让萧洛兰感到压力山大,要知道她完全不懂如何行军打仗。 而广陵郡守是萧公的得意门生,如若相邀,她单独去的话,就会暴露周宗主不在军队里的事情,如果不去,好像不近人情了些,也显得奇怪,毕竟她现在是萧氏女。 萧洛兰听着外面虫鸣声,还是睡不着,召易副将前来,让他暂时不要提前告知广陵郡守,她想压一压周宗主不在队伍里的事,以免影响到寿州作战,毕竟周宗主他们是偷袭,暗自决定如果广陵郡守相邀,她就借口刚到贵地,有些忙,先拖两天,等着周宗主和金犇到。 第二天,萧清河顶着一双黑眼圈出现在众人眼前,周十六率先笑起来,贱贱的问他昨夜是否去做贼了。 “近乡情怯。”萧清河只回了四个字,他向往的看着远方,广陵就在眼前,他与师兄们感情很好,四位师兄们虽大他良多,但是平日里照顾他也是最多的。 “我大师兄武同捷是广陵郡守,他若知道我们到了,肯定会派人迎接的。”萧清河道。 看了一会古代地图,萧洛兰发现自己看不懂,又召易副将军前来,询问了下他们军队下次的驻扎地点在哪里。 因周宗主临走前说过要如常行驶,萧洛兰就打算行军速度和以前一样,不慢但也不快,骑兵状态颇有游山玩水的样子,她是不懂打仗的,现在行军在外,听周宗主的应该是没错的。 萧洛兰心底忐忑,面上却不显。 易凡听到王妃问话,连忙答道:“末将准备驻扎在神农镇,距离广陵城百里之距。” 好像挺远的,萧洛兰想着,又仔细问道:“借道公文可发了?” “昨夜已发至神农镇的镇遏使高重盈。” “你告诉那位镇遏使不要声张了吗?”萧洛兰忽然想到一点。 易凡犹豫了一下,似乎担心王妃不愉:“末将并未提及。” 萧洛兰望着易副将,疑惑道:“是有什么原因吗?”易副将应该了解她不想在周宗主还没到时,便声张的想法才是。 见王妃没有生气,反而一如既往的温声询问,易凡不得不说彻底松了口气,朗声回禀道:“启禀王妃,末将认为若告知高重盈让他不要声张,反而会引起他的警惕戒备,我们这次本就是借道而过,和以前一样最好。” “况且,神农距广陵百里,鬼屠骑休息一天再出发也是合情合理的。” 萧洛兰想了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易副将想的真周到,是我草率了。” 如果遮遮掩掩的让高重盈不声张,他肯定会多想,鬼屠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易凡拱手道:“王妃言重,是末将处事不周,让王妃受这等小事伤神,末将惭愧。” 萧洛兰才惭愧,她对打仗就是个一窍不通的,下次若有不懂的,应该多想想。 易副将走后,萧洛兰翻看着周宗主留下的兵书,越看越觉得枯燥难懂,还是看了下去。 果不其然,当天入夜时分,他们顺利在神农镇驻扎了下来。 神农镇遏使高重盈亲自带兵来接,萧洛兰让易副将出面应对,没想到周十六也过去了。 周十六面对外人还是一副眼高于顶,目下无人的高傲模样,大手一挥就让高重盈好吃好喝的慰劳他们。 萧洛兰一开始提心吊胆,后来发现周十六越不客气,对面的镇遏使居然越客气。 “伯父忙的很,暂时没空见你。”周十六华服金带,下巴抬得高高的。 高重盈看了下黑透了的天色,其实对幽州节度使亲面接见自己本来就没抱希望,但这尊大佛既然到这了,他就不得不来,被拒了之后,他笑容满面的告辞,一点也没有不满。 后面又听亲兵报告,周幽州的侄子能折腾的很,不是要这就是要那,一群人追着伺候他,兄弟们让他使唤的团团转。 高重盈不以为意,纨绔子弟不就这样,可谁让人家有个好伯父呢。 晚上。 “伯母,安心了吧。”周十六把折扇插进腰带里,趴在窗户前,笑容灿烂。 萧洛兰带着女儿一起睡,现在还没休息,两人一齐看向窗边的周十六。 萧洛兰笑容柔和,走到窗前将周十六头顶上的乱叶子捡掉:“安心了,此次多谢你。” 萧晴雪稍微对周十六改观了一下:“你怎么不进来?” 周十六对这小丫头片子无语了,这么晚了,他怎么可能进姑母和她的房间,他还要命的好吧。 “伯母,堂妹你们安心睡觉,我巡逻去也。”周十六受了夸奖,准备等伯父回来说给伯父听,到时奖励肯定多多的,说不定自己还能打造一副金的驴蹄子给他的爱驴带。 哼着堂妹教他的毛驴歌,周十六背手走远。 “我有一个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它去赶集。” …… 听着周十六跑调的歌声,萧洛兰忍不住笑了起来,心情轻松了许多。 第207章 第二百零七章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老师爷连忙扶住明府,发现明府的手抖的不成样子。 “师,师爷,节度使大人真的遇袭了?”窦耀明越说越绝望, 这是什么事!这算什么事!他前脚给节度使大人送了一辆马车, 后脚节度使就在自己管辖内的官道遇袭了! “快备马!”窦耀明高声呼喊,跑出大门, 接过家仆的马本想一鼓作气上去, 腿脚却使不上劲,被家仆半推半抱的坐到了马上, 窦耀明使劲抽了一下马屁股, 马匹跟在一个雷氏骑从后面狂奔。 师爷追在明府身后, 连忙纠集了一些家仆和衙役追上前方的明府。 好不容易赶到目地的, 窦耀明累的去了半条命, 等看见坐在树荫下的节度使大人, 连滚带爬的跑向他。 四周土地上都是干涸的鲜血, 暗沉的红色和原本的黄土色和在一起,窦耀明扑通一声跪在节度使大人面前,牙齿咯咯打颤:“下官, 下官无能, 竟让大人您在苍县遇袭,不知贼人现在何处,我定严加审问出幕后真凶,处以极刑。” 周绪见到窦耀明, 将他的头往左边一扳:“行了,你去看刺客吧。” “窦县令,请。”雷豹将人带到路边林里, 窦耀明只粗略一看,十几具尸体横七八竖的躺在地上,有七/八名还被割了头。 窦耀明腿一软,好险扶住树干。 他以前就听说节度使大人喜欢砍人脑袋,突厥北侵南下的时候,节度使大人带兵和那些突厥人打仗,每次胜了之后就会在被俘虏的敌军面前筑京观,不拘任何时间地点,总会邀请一些人观赏。 早年时期,这位节度使大人酷烈狠辣的手段让幽州所有世家都噤若寒蝉,只能匍匐在他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窦县令,刺客一共十七人,每人着黑衣,面部用黑巾覆盖,配备大刀弓箭,曾以身体覆盖枯枝落叶埋伏在林间,进攻时不畏死,手心俱是老茧,体格健壮,疑常年打熬筋骨,年龄俱在二十左右,齿后藏有毒药,一但被我们贴身靠近,这些刺客就吞毒药自尽,所以我怀疑他们是某家豢养的死士。”雷豹将自己观察到的说出来,言语不带半分情绪。 这批死士大多数被他们用弓箭射杀,后续刺客连连退败,等他们雷氏精锐骑从与他们贴身搏杀的时候,这时候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虽说这次刺客已经被他们全部杀了,但是刺客死的这么干净利索,直接毒发身亡,没有留下活口拷问到有用的信息,还是让雷氏骑从们感到憋屈,有时候杀的兴起,习惯上来了,便砍了几个脑袋。 没想到被马车里的萧夫人看见了,她好像受了不小的刺激… 雷虎在一旁憋话憋的心里难受死了,他是砍脑袋砍的最多的一个,现在他愈发憋闷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烦恼的抓了抓头发,哎,他真不是故意的,与突厥人打仗,他们喜欢用人头记战功,砍的脑袋越多,战功越大,升的越高,下次不能再犯错了,他揪着头发想着。 窦耀明听着骑从的话,对雷豹挤出一个笑容:“谢谢这位郎君的提点,不知您怎么称呼?” “雷豹。”雷豹答道。 窦耀明又道:“足下可是雷氏风雷营的?”窦耀明记得节度使大人的亲卫一般由附族雷氏和一个外族的附族以及军中亲信担任,此人自称雷豹,大概率是雷氏风雷营的精锐了。 “是。”雷豹对不干正经事的窦县令无语:“窦县令,您还是快干事吧。” 窦耀明:“雷郎君说的是。”他转过头,看向老师爷:“师爷,刚刚可记下了?” “都记着呢,你们把刺客尸体保护好,我派衙役将他们送回县城给仵作检验。”老师爷有条不紊的对家奴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窦耀明站立难安。 老师爷蹲身检查了一下,发现好多刺客的胸骨和腿骨都碎掉了,暗自吸气,这些雷氏骑从爆发出来的战力可真恐怖。 赵青山用小陶罐煮着茶水,在草地上盘腿而坐,手上的折扇轻轻扇着,不远处几个受伤的骑从在互相包扎上药,没有受伤的在周围分批巡逻。 等水开了以后,赵青山将水倒进茶杯里放在小木托上,递给身边的主公。 周绪也不嫌烫,直接用手拿着了,放在一旁等茶水变凉。 赵青山顺着主公的目光看去,萧夫人乘坐的马车停在树荫下,占风铎在风中清响,透过马车的窗牗可以看到萧小娘子在用团扇轻轻扇着什么,脸色焦急。 “萧夫人被吓到了?”赵青山摇着折扇说道:“养在深宅里的大家贵妇突然看到尸体肯定会受惊的,等会让芳云煮些安神药给她喝喝压压惊。” 没听到应声,赵青山奇怪的看向主公:“主公。” 周绪回神:“什么?” 赵青山只得把自己的话又说了一遍。 周绪点头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雷虎他们吓到萧夫人了,此后应该注意一点。” “说起来,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这么正大光明的刺杀了,还是一群死士,也不知道是谁派出的?”赵青山继续说道。 周绪拿过他手里的折扇给茶水扇风:“无非就是被我砍了头的幽州世家人或者是和我有仇的官员。” “这次来的刺客就十几人,除了死的时候干脆了些,倒像小打小闹玩似的。”周绪嗤笑一声:“我追进去还以为能钓一条大鱼,没想到那么点人就想埋伏我,也不知是幕后之人太自信了,还是看不起我。” 等茶水凉的差不多了,周绪随意唤道:“雷山。” 雷山上前拱手:“宗主。” 周绪解下腰间的一块乌木手牌扔给雷山:“你骑马将我遇袭受伤之事告知太炀郡太守,此事不必遮掩,路过太炀都尉辖区,如果都尉询问的话,也如实回禀。” 雷山低头应道:“唯!”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消失在了黄土道上,雷豹站起身望着雷山的背影,有些不是滋味,雷虎倒没觉得有什么,反正都是雷氏族人,宗主让哪个干活不都差不多。 赵青山望着毫发无伤的宗主,笑道:“主公这是在钓鱼?” “如果可以钓到就好了。”周绪让四周骑从离远些,说道:“我看这次刺杀人数虽然少了些,但那些死士说死就死,不像小家族里养出来的,应该是大家族的。” “茶水温的差不多了,我给萧夫人送去。” 赵青山望着主公走远,有些猜不透,主公性格虽说粗犷了些,但其实粗中有细,他是真的没有发现雷虎雷豹手里拿着战利品吗,萧夫人受惊有没有在他预料之中呢? 赵青山躺在草地上,作为一个谋士,他要比其他人想的更多,观察的更多,揣摩到自家主公的心思,可这次他是真的不清楚了。 主公是真的没发现还是有意为之? 思来想去,应该是没发现吧,当时雷虎雷豹他们站在主公后方,主公身后又没长眼。 远处青山悠悠,白云扬扬,风吹铃响。 “萧夫人。” 萧晴雪打开车门,见是周宗主,手里还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茶水。 “萧小娘子,萧夫人无碍吧?”周绪关切问道。 萧晴雪声音不复以前的活泼:“阿娘她受惊了,在休息。” “我可否进去看看?” 萧晴雪还没回答,就听到了妈妈焦急的呼唤。 “晴雪!” 萧晴雪提裙转身跑到后塌上的妈妈身边:“我在这。” 周绪进了马车,先让芳云去煮些安神药,自己把茶托放下来,坐在一旁不远处。 “阿娘,我在这里。”萧晴雪半依偎在妈妈的怀里,萧洛兰脸色苍白,紧紧的抱住女儿:“晴雪,不要离开妈妈身边。”外面世界太危险了,萧洛兰从女儿口中知道古代乱世很可怕,但也仅仅限于知道,只是脑海里有这个概念,当真实的血淋淋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我永远在这里。”萧晴雪握住妈妈冰冷的手,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只知道外面有人袭击她们,等她从妈妈怀里起来的时候,那些尸体已经被拖走了,只留下一大滩血迹,妈妈应该是看到一些了吧。 萧晴雪擦了擦眼泪,使劲抱住妈妈,妈妈那时候肯定很害怕吧。 萧洛兰把女儿抱在怀里,忽的看见不远处的周宗主,下意识回忆起了开门的一幕,脸色愈发苍白,嘴唇微颤。 她不是对周宗主有意见…她只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周绪将温热的茶水放在软榻旁的茶几上:“萧夫人,喝些热水吧。” 萧晴雪从妈妈怀里起来,把茶杯递到妈妈嘴边:“阿娘,喝水。” 萧洛兰摸了一下女儿的头发,心里感动,一小杯热水下肚,浑身的冷意似乎被驱走了,她对担忧的女儿露出一个笑容:“我好多了。” 而后又对周宗主道谢:“谢谢周宗主。”只不过这次目光偏移,并没有看他。 “此事是我之过。”周绪言语关切又带着歉意:“让萧夫人您受惊了。” 第208章 第二百零八章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萧洛兰看到女儿关心的眼神,歪头可爱的模样,喉咙间再多的苦意都化作了甜蜜:“不苦了。” 她很庆幸女儿没有看见那可怕的一幕。 “再多吃几个。”萧晴雪坐在妈妈身边抱着她的胳膊, 周宗主进来没多久就出去了, 萧晴雪听到他和妈妈说很抱歉让她们受到了惊吓,临走的时候还让骑从送了不少药材过来, 不由感叹古代高/官也不容易做啊, 走在路上好好的, 还要被刺杀。 萧洛兰分别塞了两块桃脯给了女儿和芳云一人一块, 小姑娘跟着她们也受到了不少惊吓,而且还忙前忙后的煎药, 也很辛苦了。 芳云愣愣的望着萧夫人, 嘴里的桃脯酸酸甜甜的。 萧洛兰担心女儿和芳云夜里会梦魇着了, 便说道:“等会你们两人也喝一碗安神汤, 知道吗?” 萧晴雪闻着刺鼻的药味, 很不想喝。 “听话。”萧洛兰轻轻的捏了捏女儿的手。 萧晴雪撅起嘴巴:“好吧。” 芳云低下头,应道:“奴谢谢主子的赏赐。” 萧洛兰其实有点犯愁怎么和芳云相处,最后从盘里抓了一把果脯送到小姑娘的手中:“记得喝完药吃一点。” 芳云手里都是果脯,她想起父母还未去世, 旱灾还没发生的时候, 他们一家人住在小村庄里, 每次她生病时, 阿娘总会让爹爹去货郎那里买块饴糖, 饴糖价贵, 却甜到了心里。 “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被刺客吓着了?”萧洛兰把小姑娘拉到软榻的另一边,轻声问道, 萧晴雪把头凑过去,也安慰道:“芳云,别怕,外面有好几个骑从在保护我们呢。 ” 芳云紧紧握着果脯,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奴没有怕,只是刚刚想起爹娘了。” 萧洛兰听了,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奴是真的没有害怕,在逃难的时候,奴见过很多死人,被饿死的,被打死的,每天都会死好多人,窦县令是个大好人,他是唯一一个开城门煮粥给我们喝的,我们这些从淳寿县逃过来的灾民都很感激他呢。”芳云搅着衣角,红着耳朵小声说道,萧夫人摸头的动作好软好轻,就像记忆中阿娘的手。 “所以,以后发生什么事,奴可以出去看看,奴不怕的。”芳云鼓起勇气说道,箭矢射来的时候,芳云当时趴在马车上,萧夫人就在她的旁边,抱着萧小娘子,可仍有小半身体斜护住了她,萧夫人冷的发颤,却抖着声让她趴好了,不要起来。 流亡过的芳云当然知道外面出事了,还死了不少人,作为女婢,她在没听到声音之后,其实应该主动出去查看的,这是作为贴身女婢的职责,而不是让主子护着她。 她当时没有出去…实在是太眷念萧夫人给她的关怀。 芳云为自己的小心思感到深深的内疚。 萧洛兰听完,望着芳云,这个小姑娘和她女儿差不多大,瘦瘦弱弱的,看起来却比晴雪小好几岁,而她自己的年龄几乎是她们一倍,她们才十几岁,萧洛兰知道这里是古代,不能用现代年龄套用,可是,她对着十七岁稚气未脱的芳云,心里总是忍不住怜惜。 萧洛兰看待芳云完全是把她当做半大不小的小姑娘来看,现在听到小姑娘细细弱弱的说她不怕。 萧洛兰不觉莞尔,她是她们的大人,哪里需要这些小家伙来挡在面前。 她是大人,萧洛兰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她把芳云的手放在女儿的手上:“你们两人照顾好自己就好了。” 芳云睁大眼睛:“奴…” “你放心,阿娘,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萧晴雪不想妈妈操心,挺起胸脯保证道。 “那,奴,奴去拿安神汤。”芳云望着两双放在一起的手,连忙缩了回去,可是心里却有莫名的欢喜涌出来,萧小娘子也很好呢,随后慌里慌张的出去了。 等芳云端来两碗黑乎乎的药汁,萧晴雪还没喝,小脸就皱成了苦瓜,她捏着鼻子,见旁边的芳云喝的很快,一碗都喝的干干净净,知道躲不过去,将药汁灌了下去,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萧洛兰见女儿苦的说不出话来,忙塞了两个桃脯给她。 芳云兑了碗蜜水给小主子。 萧晴雪咕噜咕噜的喝完甜水,这才缓过来,古代的中药可真苦啊。 “可是萧夫人,萧小娘子?”窗牗旁突然传来陌生的男声。 因是窗牗大开,萧洛兰很容易就看到了苍县县令,他骑在马上,距离马车一米远,胖乎乎的脸上带着些紧张。 “我是。”萧洛兰对救了许多人的苍县令很有好感,回应道:“窦县令找我有什么事吗?” 窦耀明拿手帕擦了擦汗,见周围雷氏骑从没有太大的反应,夹着马肚便又靠近了一些:“萧夫人,您租赁的马车被箭矢所破,等会我换一辆马车给您。” 萧洛兰看着马车车壁,原是实木的,被箭矢戳穿了好几个洞,裂纹遍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谢谢您了。” “不用谢,不用谢,这是应该的。”窦耀明听到萧夫人的感谢,连连摆手:“您在这等着,我的家奴马上就把新马车送过来。” 萧晴雪探出头去望着窦县令,道:“窦县令,你知道那些刺客是什么人吗?” 窦耀明苦笑:“这,萧小娘子,还未查明,某暂时也不知晓啊,如果我大兄在这里的话,也许会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你大兄很厉害吗?”萧晴雪猜想难道窦县令的大兄是破案高手。 说起大兄,窦耀明的腰似乎也直了些:“大兄他在节度使大人麾下的许判官手下当差,时常接触推勾狱讼,对刑讯验尸也有心得。” 窦耀明此次前来也是有私心的,他眼见节度使大人对这位萧夫人非同寻常,而他的大兄在许判官手下做事,曾推官因年事已高三月前请辞养老去了,于是推官位置便空了出来,虽然他自觉他家大兄才能出众,但是许判官手下也有很多能人啊,竞争力非常大,大兄忙的都好久没给他写信了,这次他在萧夫人面前提一下他的大兄,让萧夫人对他大兄有个印象,万一有一天,就起作用了呢。 萧晴雪听明白了,就是这位窦县令的大兄是周宗主手下的手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之后,窦县令的马车被送了过来,两辆马车被换了一下,虽然有芳云和一些骑从的帮忙,等到规整打理完毕,已经到下午了。 周绪走过来,身上轻甲已经卸掉,只简单的穿着一件深蓝的长袍,长袍一角塞卷到革带里,长腿阔步,袖口处隐有湿痕。 萧洛兰带着女儿走近,还未说话,眼前出现了一条用草绳拴住的鱼,活蹦乱跳,水珠四溅,立刻被一只大手钳住了。 周绪拿着鱼,笑道:“林间有一处溪流,水清澈见底,鱼儿颇多,我下去逮了几条,中食就饮鱼汤吃烤鱼,已经烤好几条了,萧夫人,萧小娘子,速来。” 等到了目的地,一张大毯铺在草地上,旁边就是杨柳成群,小河流淌。 萧晴雪手里拿着团扇坐下,热的脸颊红扑扑的,她转过头,发现芳云在雷豹那边,他们那里也有吃食,同样是烤鱼,锅里还有煮着的鱼汤。 除了多条可以坐着的毯子,没什么区别。 “来,萧夫人,尝尝看。”周绪坐在毯子上,赵青山在主公身边摇扇煮茶。 洗的干净的绿色树叶上放着一条被烤得金黄的鱼,上面洒了些调料,鱼香四溢。 萧洛兰接过来:“谢谢周宗主,我自己来。” 周绪又递了一条::“萧小娘子,这条给你,快吃吧。” 鱼肉鲜嫩,鱼皮焦脆,萧晴雪用竹箸一连吃了两条又喝了满满的一碗鱼汤。 萧晴雪满足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萧小娘子,我烤鱼的手艺如何?”周绪问道。 萧晴雪如实回答:“非常好呀。” 周绪赞同道:“我也觉得自己的手艺非常不错。” 萧晴雪觉得这位周宗主还挺幽默的,眼睛弯了弯。 吃完饭以后,萧晴雪不想回闷热的马车,想在树荫下乘乘凉,萧洛兰自然随着她,她跪坐在毯子上,萧晴雪枕着妈妈的腿,望着蓝蓝的天,似的大白云,眼皮往下坠,没过一会就翻了个身睡着了。 萧洛兰拿着团扇,扇风的动作更轻了,她将女儿睡向她腹部的小脸往外轻轻挪了挪,晴雪夏天很怕热,再加上有午睡的习惯,没过一会脸就热的红扑扑的,萧洛兰低着头,将从树荫下漏下的阳光全部遮蔽,打着团扇给女儿扇风。 美貌妇人鬓发如云,灿烂的日光斑斓洒落在她身上,飘飘荡荡的裙裾垂落于地,像花盛开,雪白的脖颈低垂着,极度饱满的弧度下,柳腰细的不堪一握,风吹柳动,似摇曳般,缱倦温柔,就连手上普普通通的团扇被萧夫人拿着也多了几分美丽。 第209章 第两百零九章 “田建, 你干什么?” 高重盈一回头被持刀的田建吓得寒毛直立,想也不想的后退几步,并大声喊道:“我乃神农镇遏使, 街上有人持刀作乱,快来人!” 神农镇巡逻的士兵立刻朝这边街道涌了过来,将高重盈团团围住, 高重盈抽出一把刀做防范,道:“田建,你拿刀做什么?” 田建眼睛里有血丝, 黑脸杀气腾腾, 身后也带着几十个海陵兵,两方人马僵持在街道上。 “那你天刚亮, 就鬼鬼祟祟的去往鬼屠骑营寨的路上是想干什么?”田建持刀,喝问道。 高重盈被气的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这是我的地, 我出个门都成鬼鬼祟祟的了? 田建对他就是心有偏见,高重盈怒目而视, 内心既有被欺骗后的恼怒也有察觉到真相的恐惧, 他让鬼屠骑驻扎到神农镇, 间门接构成了周幽州住在神农的假象。 镇北王妃一直在忽悠他, 就是为了掩盖幽州节度使突袭寿州的事! 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还能逃的了? 不说时谦南了, 连小王爷也留他不得!如今看来只有一个法子了。 田建逼近他:“镇北王很快就会到神农镇,高重盈, 你不要做无谓的反抗!速速对我们投诚才是!”只要把三镇牢牢的掌控在一起,田建相信,肯定可以支持到周幽州的到来, 如果高重盈再不识好歹,就不用怪他心狠手辣了! 高重盈心乱如麻,眼看田建就要暴起杀人,连忙呼喊道:“我要先见王妃。” “我要见王妃!我知道你们在监视我!” 声音在街上传出去好远,高重盈此刻也顾不得装傻了。 一直在暗中观看的萧洛兰被高重盈这句话惊了一下,自从有周宗主的消息传来,易副将第一时间门就看住了高重盈,萧洛兰那时还下不定主意,到底要将高重盈怎么办? 高重盈一出门,萧洛兰这边就得到了消息。 她带着人看着高重盈,一路上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如果高重盈想带人外逃,那她,她就…萧洛兰呼吸紧张,捏紧手指,她是绝对不能让高重盈出镇投奔广陵的。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鬼屠骑的营寨位置,就连人数估计也知道,萧洛兰从来不敢小看这里的任何一个有名有姓的人。 被他逃出去,他们就危险了。 周十六站在伯母身后,手里的幽州刀寒光凛凛,他沉着脸,对着远处的高重盈目露杀意,欲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说不定此刻广陵城已经秣兵历马,要朝他们下手了。 萧清河将表姐护在身侧,萧晴雪只关心的看着阿娘,神农镇本就是军镇,隶属于高重盈的兵并不少,此刻不兵变是最好的。 萧洛兰在牙将的跟随下走到高重盈前方不远处,还没说话,高重盈就已高声喊道:“我可以带军归顺,但是王妃你要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哪怕日后撤离江淮地区,也需带上我的数百族人。” “最重要的一点,我归顺以后,我的神农兵也只能是我亲自管理,任何人不得插手。” 高重盈一连提了三个要求,最后一个要求可谓有些无理,但他没办法,乱世之中,手里有兵才是最真的,其他的他都不信! 萧洛兰认真想了想,道:“可以,但出现战事时,你必须听令赴战,不得有误。” 高重盈抹了一把头上冷汗,低头拜道:“末将听令。” 萧洛兰彻底松了口气。 众人回到营寨大堂商讨对策。 萧洛兰首先看向易凡,在这些将领中,她最信任他。 “易副将,广陵城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恐怕已经推测到王爷不在军中,依你之见,我们应当怎么做?” “敌人暂不知我军人数。”易凡道:“我们可以遍立旗帜虚张声势,随后由牙将章友恭带旗领兵在田遏使处的天长,海陵处,大张旗鼓的跑来跑去,营造出我军军力充沛,还可支援邻镇假相。” 萧洛兰听了,其实心里也没底,也不知道这个计谋好坏,但看易副将不卑不亢,稳重干练,极能稳定众人的心,好像也觉得不错。 “届时,可让田镇遏一起与章友恭一道回去,一来稳两镇人心,二来调遣兵卒也可方便些。” 田建细细思索后,大赞道:“易副将高明。”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 等田建与牙将章友恭离开后,高重盈缓缓说道:“易副将,此计终究是缓兵之策,一但刘頵反应过来,旁边的潞,楚两州得到消息不出三日就可顺江支援,依靠天长,海陵两镇挡不住的。” 易凡笑道:“那高遏使有何高见?。” 高重盈看了一眼王妃,道:“依末将之见,应派一支精兵向王爷求援才是。” “王爷他会到的。”萧洛兰声音轻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高遏使只管配合易副将。” “是。”高重盈拱手低头,随即派了一队熟悉地形的精兵向外侦查并检测广陵军事调动。 因时间门紧迫,这场小会很快散去。 “原来阿爹是去打寿州了。”萧晴雪嘀咕了一句,怪不得这么多天没见人影,当时还骗他们说练水师,还真是狡猾。 萧清河担忧师兄,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救师兄的时候,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若真有危险,他的剑也是曾杀过人的。 周十六走到伯母身边,拍着胸膛保证:“伯母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他握着幽州刀,一脸的兴奋难以抑制,他以前的读书路数就是错的!读什么书,男人就应该披甲杀敌,马革裹尸! 从明天开始,他要勤加练武。 萧洛兰看着十六,道:“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凡事不要急着往前冲。” 周十六觉得伯母不相信自己,他有些丧气的走到门外,外面天色灰沉,大风吹起幽字大纛,猎猎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 周十六蓦地豪情万丈,他转身问道:“伯母,你觉得我们会赢吗?” 萧洛兰理了理被风吹散的鬓角,过一会,轻声道:“会的。” 这两天发生的这么多事,让萧洛兰一直镇定的原因就是周宗主肯定会来。 他们并不是走投无路。 萧洛兰始终相信他们的后援一直都在。 第210章 第二百一十章 广陵。 江南最繁荣的城市之一, 据说富庶甲天下,武同捷在此兴修水利多年,注重农桑, 时至今日,江上船舮相接,衣冠荟萃,家户殷实。 而为其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贡献的他突然被下了牢狱, 下城民众自发为其发冤者不在少数。 可惜这些人一早就被府衙内的差役赶走了, 民弱官大,无可奈何之, 不少粗布补丁的民众向城外走去。 等衙门口清净时,太守府内的气氛却如乌云低垂, 孙岩这下也不敢乱说话了,天知道昨晚得到寿州被攻陷的消息时,他还以为自己在做一个恶梦。 他是傻子也知道了淮河沿线现在已经破了一个大口, 再想想与幽州交好的卢琮,寿,庐两州俱是军事重地, 易守难攻,这下可真是出大事了! 刘頵眉头紧锁, 看着下方宣宁军的使者,就是他带来了寿州被攻陷的消息。 使者是淮右经略使程权海手下的一名牙将,语气急速道:“得知幽州河西军来袭,我家大帅已亲率五万大军向寿州出发, 现已至舞旸谷,大帅听闻周幽州新妇就在广陵辖内。” “我家大帅希望小王爷以及刘副使抓住周幽州的眷属亲卫,擒拿其麾下大将, 将其反绑送入宣宁军内,以作震慑之用。” 魏无忌竭力忍住怒意,还是没有忍住:“寿州城究竟是怎么被破的!程将军为何就没发现?” 牙将跪地道:“幽州节度使等人一入江淮地区,大帅就已提高了警惕,让沿途各州郡每日汇报情况,寿州也是如此,令狐茂一时大意轻敌,那几天一直大雨滂沱,天色昏暗,河西军竟藏身桥底,趁着城门大开,一举攻城。” “外城被破以后,令狐茂的儿子令狐宏乃是个无能鼠辈,举城投降。” “幽州节度使让令狐宏伪造其父书信,和平时无异,大帅这才中了计。” 魏无忌脸色铁青,嘴唇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无能二字。 他闭上眼睛,平息了一下怒火:“你去回禀程将军,让他尽快把寿州夺回来,无论用什么方法,至于他的要求我和刘副使会尽快做到。” 刘頵皱紧了眉头,鬼屠骑哪是那么容易好对付的,他派出的斥候侦查到镇已然起了防范之心,镇内皆有鬼屠骑的旗帜飘动,显然人数不少,尤其神农还是粮仓之地,他们定不缺粮草。 仪征镇遏使王晟道:“既然如此,我马上联合隔壁的**镇开始对天长发起进攻。” “先等等。”刘頵看向程权海麾下的牙将,严肃问道:“你先告诉我,周绪人现在在哪里?” “自然是在寿州。”牙将连忙回禀道。 “可是亲眼所见?”刘頵再确认,没有周幽州坐镇的鬼屠骑,刘頵觉得自己可以一试。 “亲眼所见,周绪本人在城上饮酒,大帅一直在关注他。”牙将道。 刘頵暗自思索,魏无忌和王晟却是等不及了,时间紧迫,晚则生变,尤其是这么好的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刘副使,我准备调广陵军与你部下的淮南军速攻神农。”魏无忌站起身道,已经有了决断。 孙岩跟着道:“小王爷说的对,听说周幽州对他的新妇甚爱重之,如果可以俘虏,必能破其心,攻其城。” “如果鬼屠骑没有周幽州坐镇。”刘守亮想了想也道:“父亲或可一试。” “早点把寿州夺回来,阿父回来的时候可能还不怎么发怒。”魏无忌此刻是真的有点急了。 刘頵终于下定了决心。 兵发万,仪征,**两镇共助攻神农!即刻出发!为了此次万无一失的出征,刘頵带走了广陵内大部分的兵卒,以及他带着的淮南军。 城门外,大军分两路,王晟一路,刘頵一路。 小王爷以及刘守亮镇守广陵。 马蹄声起,城外的一农夫望着大军远离,又看了看兵力空虚的广陵城,立刻回到偏僻处,解开缰绳,骑马飞奔而去,一匹上好的北地良驹被他奋力鞭打着,争分夺秒的赛跑。 寿州去广陵的小道并不好走,为了防止消息泄露,金犇把看到他们过路的人都当做俘虏捆了起来,后来杀了几个吵闹的不听话的,最后还是不放心的把他们都打晕了,队伍里果真安静了许多。 金犇带着面具,听着斥候禀告,默默计算着时间,他要在淮南副使带军走的够远,无法回援的时候再出兵攻打广陵。 金犇望着身后埋伏在山林里的五千河西兵,又看了看今天天色,黑云压城城欲摧,路上晦暗少行人。 寿州已被他们占领,毫无疑问,此刻危险的就是主母他们了。 金犇得知这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带兵救援。 等了一会却只听到主公下达的另两个命令。 “先强攻广陵!鼓阵四起,刘頵一定以为你带了数万人马,他肯定会回援,寿州已经丢了,广陵不可再丢,到时可解神农镇之危。” “易凡听到幽州的军鼓声,就会知道援军已到,定会反攻回去,最后你与他前后夹击刘頵的淮南军,务必除敌。” 以逸待牢,让敌军疲乏奔波,再围点打援,化被动为主动,金犇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摸着队伍里携带的大鼓,眸光冰冷。 刚到午后。 萧洛兰就听到了易副将急匆匆的脚步声,她立刻站了起来,与易副将在一起的还有高重盈。 “斥候侦测到刘頵率大军前来,看样子刘頵那边是一刻也不想等了,大战在即,王妃,您且移步去营寨中军帐中避一避,有什么军情我会派兵通知您。” 萧洛兰不可抑制的紧张起来:“易副将,我…” “伯母,你就听易副将的,你安全了,我们才能安心打仗。”周十六也穿了一身盔甲,他握着幽州刀,笑的一脸恣意:“伯母放心,此战我必斩几个敌人头颅回来。” 萧晴雪也有些紧张,毕竟是真实的战争,她握住阿娘有些微凉的手,皱了皱鼻子:“你就会吹牛。” 周十六提刀吓唬堂妹:“不信的话,等我胜利归来给你看看。” 萧清河腰间别剑,一直护持着姑母。 “好了,伯母你进去吧,有我和易副将在,一切无事。”周十六催促道。 “那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萧洛兰一步回头的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内心沉甸甸的,沉重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大约一时辰之后,远在中军帐的萧洛兰听到了震天的厮杀声,茶杯里的茶水涟漪不断,乱了萧洛兰的心。 萧晴雪惧怕的听着,脸色苍白。 萧洛兰轻轻的拍了拍女儿的背,似乎在安慰她,又好像在鼓励自己:“不怕,我们肯定会赢的。” 时间仿佛过的很漫长,萧洛兰已经闻到了随风而来的血腥味,她整理着伤药包,只要想到日夜相处的这些骑兵们上了人数被他们多数倍的战场,她的手就轻轻的颤抖。 就在这时。 中军帐突然被撩开,易副将的盔甲都是血水,罕见的闯了进来:“王妃,刘頵退兵了!” “打的好好的突然退兵,退的还是广陵方向,一定是广陵出事了。”高重盈跟着说道。 周十六一直在后面杀残兵,听到这话,十分高兴:“肯定是伯父来了。” “末将也是这样想的,我先追上去查看一番。” 萧洛兰既惊喜又担心,等他们离开后,自己便和李大夫照顾起了伤员,萧晴雪在一旁忙着给阿娘打下手。 易凡远远缀在刘頵军队,就见他们退的越来越急,隐约间,易凡霍然起身,他听到了幽州军鼓声。 浑厚激昂的从远处传来,似乎到处都是。 易凡立刻调马回神农镇,命令高重盈带兵与鬼屠骑一起追上刘頵军队。 易凡听着越来越清晰的鼓声,率军直下。 于此同时。 河西兵与鬼屠骑团团围住刘頵军队,两军的较量正式开始。 魏无忌望着城下不远处激烈的战场,手骨发白,这股突然窜出来的军队一开始就不要命似的强攻广陵,直到他看见人群中的恶鬼面具。 鬼屠骑大将。 周蛮子麾下猛将之一。 也是周蛮子下江淮时带着的将领,他的头脑一下子就懵了,程将军不是说周蛮子一直在被他看着吗?为何他的大将会在此! 城下两军交战已然进入最激烈的时候,双方互不相让,广陵军率先死伤无数,随后就是刘頵带领的淮南军与鬼屠骑,河西军的对决。 双方挥刀互砍,挺槊直戳,广陵城下血流成河。 直到金犇一刀斩下刘頵头颅。 魏无忌看到身边的刘守亮跪地痛哭。 随着主将死亡,淮南军兵败如山倒。 河西,鬼屠大破淮南军。 魏无忌眼睛都在滴血,刘守亮忍着巨大的悲痛起身,钳住小王爷就下了城楼,广陵保不住了,他必须保证小王爷的安全,只有小王爷安全了,淮南军副使的位置才有可能是他坐。 金犇望着慌乱的城头。 恶鬼面具下的脸笑了笑。 今晚就迎主母入城吧,与广陵相比,神农那地还是贫瘠了些。 刚好今晚主公也要来。 第211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 萧洛兰看见金犇的时候说实话真有些懵。 下午还在担心神农镇会不会被攻破了, 晚上就看到金犇了,长长的骑兵举着火把如火龙一般照亮了神农镇,火光驱散了即将到来的黑暗, 也照亮了金犇恶鬼面具上的干涸血迹。 他翻身下马, 抱拳道:“金犇拜见王妃, 广陵已被攻破, 请王妃进城。” 河西将领徐怀册也翻身下马,火光摇晃中,他不敢多看王妃容貌, 只挺直了腰杆,代表身后河西士兵们,抱拳高声道:“末将河西军右骑将徐怀册,在此恭迎王妃进城!” 兴许是受了战争胜利后的喜悦感染,每个骑军脸上俱是激动之色, 甲胄哗啦声骤响,他们同时下马,半跪在地, 拱手抱拳, 声音震耳欲聋。 “恭迎王妃进城!” 萧洛兰望着跪地的乌压压一片人, 连忙道:“诸位将士快快请起。” 随着靠前的将士起身,很快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萧洛兰望着金犇,易凡, 徐怀册他们, 以及他们身后风尘仆仆的兵马, 心受感动,对着他们福了个万福,道:“此次危机皆有赖各位将军带兵及时赶到, 才解决了神农围困之危,请受我一拜。” 金犇连忙避开主母的行礼,带头道:“王妃言重,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徐怀册难掩激动,这是他们河西军第一次在王妃面前露脸,恭敬道:“金将军说得对,我等已备好马车,下榻行宫也已准备好,就在广陵蜀山处的江都宫,只等王妃驾临。” 易凡吹着晚风,为自家在外不善言辞的鬼屠大将军感到默哀,瞧瞧戴成功手下的人,口灿莲花,第一次见面就道出了所属军以及官职人名,在主母面前挂了个号,第二次顺着将军的话往下说,也不显得突兀,还卖了好。 易凡站出来道:“王妃,您带人先行一步,我还需善后处理一些事情。”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萧洛兰对易副将很是信任:“可要多留些人手给你。”又想起一事:“营寨里伤亡重的士兵不宜移动,我想着让他们在神农镇这边先修养几日,这样方便吗?” “当然可以。”易凡看了一眼高重盈。 一直憋气沉默的高重盈道:“王妃敬请放心,在我的军镇,他们想修养多久就多久。” 萧洛兰又细想了一下,没有遗漏掉什么,才招呼女儿,十六,清河他们一起坐上马车去广陵,后面跟着罗金虎的商队,以及廉世清留下的人,经过这场战争,这些人听话的围在罗金虎的商队中。 何进牵着十六郎君给的老瘦驴,缀在后面慢慢走着,郑鱼心倒骑在驴上,轻轻哼着歌谣。 随着王妃的马车渐渐走远。 易凡看着高重盈,高重盈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易副将有事请讲。” 亲眼见过鬼屠骑的凶残,高重盈这次是一点小心思都没了。 “等会我与你带兵一起回援章牙将与田建,天亮之时,我希望仪征两镇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高重盈浑身一凛,最终还是点头:“一切听易副将吩咐。” “很好。”易凡舒展筋骨,血气未散。 马车内,萧清河心不在焉,神情恍惚,终是忍不住说道:“姑母,今晚我想就住在我师兄家,师兄的府邸就在太守府衙后街上,他的宅邸花草葱郁,我以前去过几次,对那里很熟悉,不需要人带也可以去。” 萧洛兰想起被下大牢的武郡守:“清河你先别急,等到广陵,我便让金将军把武郡守解救出来。” 萧清河端正的坐在青席上,眼睛微红:“谢谢姑母。” 萧洛兰失笑,有些爱怜的摸了摸萧清河的头:“不用谢,对姑母说谢谢岂不是生疏了。” 周十六趴在窗户上,眼尖的发现郑鱼心在坐自己的毛驴,顿时整个人火冒三丈,又吵又闹的下去算账了。 萧晴雪看着这一幕,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咯咯直笑。 萧洛兰撩开帘子,对金犇问道:“金将军,你们都来了,广陵城里谁在主持?” 金犇道:“是戴将军。”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次突袭,戴将军也出了不少力。” 戴成功是主公特意叫过来的,精选了河西精锐让河西主将亲自带队领兵,再加上他自己,务必万无一失。 主公被程权海盯得很紧,在几天前无法脱身,毕竟寿州城现在是重中之重。 “说不定武郡守此刻已经恢复自由身了。”金犇说道,毕竟武同捷是萧公门下的人,戴成功只要接手广陵就会想到这么个人,既然都是自家人,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萧清河眼睛一亮。 车马疾驰,终于在夜色黑透时进入了广陵城下,到广陵时,战场的血腥味还没散。 进入城内。 戴成功让金犇接手广陵城,随后自己带一队亲兵疾驰而去,换他再去镇守寿州。 主公对他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守城,任凭程权海在外面如何叫唤,都不要理会,而庐州的方余火方校尉现在也在寿州城中,与他一道守城。 金犇带着主母去了太守府衙,让徐怀册继续戴成功之前的事,徐怀册带着武郡守的公文行走在广陵城内,对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的广陵民众们告知广陵城现在已易主,城内降兵不杀,幽州军不屠城不扰民,一切如旧。 太守府衙。 萧清河看到囚衣上血迹斑斑的大师兄,再也忍不住,跑到他身前:“师兄,你怎么样了?” “没死就是大福。”武同捷两鬓发白,他气度从容,对着堂内为首的妇人就是深深一拜:“下官多谢王妃搭救之恩。” 萧洛兰让夏荷,冬雪奉茶:“武郡守请坐。” 她望着这位老人,斟酌着用词:“武郡守,您的家人亲眷,戴将军已经放回去了,但是您的小儿子以及您以前教导过的一些门生被楚陵王处死了,您老还请节哀。” 武同捷其实早有所料,然真正听到时,他还是佝偻了一瞬背,良久才喃喃道:“我知道了。”老人脸上沟壑纵横,但是无泪,也唯有拿茶的手不稳了一瞬,才察觉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萧洛兰不忍看。 萧清河难掩悲愤,低头哽咽。 因天色已晚,萧洛兰不欲再打扰武郡守,便让兵送他回家,清河也跟着他的师兄去了。 等到江都宫,萧洛兰已经疲累不堪,这两天过的实在是心惊胆战,心情大起大落下,洗漱完毕后倒床就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窗外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瓢泼大雨随之而来,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天际,夏季雷雨哗啦,窗棂被风刮的晃动。 萧洛兰被闷雷炸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总觉得在风雨交加的雷声,她听到了阵阵马蹄声。 萧洛兰望着床帐,醒的迷迷糊糊,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两天紧张过了头,连睡梦里都是马蹄声。 外面风雨正大,萧洛兰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暂且没了睡意后,萧洛兰披衣起身,端起烛台,想去女儿那边看一看,白日里,女儿被吓得不轻。 门刚一大开,风雨吹了满身,烛火也被吹灭了,萧洛兰回到宫寝,想找找雨具,结果发现诺大的宫室,一把油纸伞也没有。 眼看风雨越烈,即将入室。 萧洛兰只得返身关上房门,忽的看见瓢泼大雨中,有人穿着盔甲,大步而来。 萧洛兰的心猛地一跳,眼睛微微睁大,还未来得及出声,周绪就已经跨步踏上台阶,长廊灯笼摇曳,浓重的阴影将萧洛兰整个人包裹住。 房门发出吱呀声响。 萧洛兰被重重抵在门处,周宗主的手都是雨水,淋湿了她束腰处的衣料,偏偏又多亏了它做格挡之用,才没被撞上门扉。 周绪呼吸有些不稳,一半是因为深夜疾驰,一半是因为太久没见到夫人的缘故。 他抬起夫人下巴,又凶又重的吻了上去,盔甲上的雨水冰冷,萧洛兰眼睫一颤,耳尖晕红,隐藏在发丝中。 周绪搂紧夫人腰肢,抱住她进入室内。 顺便踢关了房门。 周绪抱着夫人,无声笑着。 萧洛兰浑身衣物被他盔甲上的雨水弄的湿答答的,她望着好几日未见的周宗主,发现他胡茬粗糙,眼底隐有血丝,潦草的像是几天没睡好似的。 “夫人没事就好。”周绪搂着夫人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亲眼见到夫人安全无恙,他的这颗心才彻底的放下来。 “我能有什么事,易副将他们很厉害,把刘頵他们都打跑了。”萧洛兰看着风尘仆仆的周宗主,也不想他太过担心。 周绪亲了一口夫人,心里软的不行:“夫人也很厉害,我听易凡说了,夫人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 萧洛兰脸红,真不知道周宗主怎么夸的出来的,打仗计谋她没出一个,兵书也只是看个一知半解。 周绪凝视着夫人,细细吻着她,亲着她脖颈处的雨水,说起来夫人也许不信,得知寿州一事被泄露后,那一刻,周绪感觉自己头脑竟空白了一下。 萧洛兰雪白的手指搭在黑沉冷硬的盔甲处,略微蜷缩起来。 雨水有点冷。 周宗主却是热的过分了。 第212章 第二百一十二章 rg 萧洛兰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在夏天的夜里热的鼻尖出汗,她抬头看了一眼环住她腰的周宗主,发现这人还在睡。 便稍微侧了侧身,??单手支头,拿出枕下的团扇轻轻扇着,??带来丝丝凉意,??夏季夜里燥热,??她已养成了随身携带一把团扇的习惯。 团扇的花纹精致华丽,??她手上的这把,??绘着艳丽的牡丹花,扇柄是玉竹形制,握起来沁凉,是女儿在庐州的时候送给她的,??当时萧洛兰就喜欢上了。 就一直用到了现在。 夏季天亮的早,??窗外鸟鸣声不绝,啾啾喳喳,还怪好听的,萧洛兰唇角带笑,??后来想想又觉得也有危机解除,战争胜利的缘故,至少昨天她是没有心情关注早上鸟叫声。 心头暂时无事,??又偷了个懒,萧洛兰顿觉惬意。 周绪一醒来就看到夫人为他执扇扇风,??顿时咧嘴笑了起来,??透过薄薄的丝织扇面,??妇人眉眼在牡丹花下若隐若现,??未施粉黛也动人心,??颊边碎发几缕,带着慵懒的成熟清丽。 周绪使劲闻了一下夫人身上的香气,他是真的喜欢夫人这种宁静的气质,比寺庙的佛香更抚人心。 每每靠近夫人,他就觉得自己在拥观音入怀,让他无法自抑。 “是不是吵到你了?”萧洛兰发现周宗主默不作声的看着自己,有些歉意道,她昨天提前睡了一觉,因而早上醒的有些早,但周宗主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深夜过大半了,想必还没睡够。 “没有。”周绪笑道,埋首在夫人肩膀处亲了亲,大掌熟练的按压夫人的腰,为她缓解不适。。 记住网址rg “等会要起来了。”萧洛兰脸颊微红,后腰其实有些酸软,但被周宗主按过之后又觉得好了一些。 “我知道。”周绪低声道,重重亲了一口夫人雪酥,犹不满足的又亲香了几口。 萧洛兰脸色这下是爆红了,她轻瞪了一眼不知羞的周宗主,决定等会穿交领的衣服。 周绪盘腿坐在床上,欣赏着夫人穿衣。 萧洛兰挑了一件靛青色交领衫裙穿着,清雅简约。 周绪环视了一下华丽的宫殿,走下床:“等会我让人送些料子来,夏天到了,你和晴雪多做些新衣。” 萧洛兰此时正在对镜绾发,她将白玉簪子斜插在发髻上,铜镜中的妇人眸如春水,轻轻的戴上珍珠耳环。 “我从阆歌带了好几箱衣物,有的还没穿,若做的话给晴雪和你做几身好了。” 周绪笑着不说话,夫人说她说的,他则做他做的。 周绪随意披了一件长袍推开窗户,入目就是依山傍水的美景,他看了一会,转头看着夫人:“听说广陵有一奇观广陵潮,书上讲其朔望辄有大涛,声势骇壮,至江北,激赤岸,尤为迅猛。” “等吃完早饭我们就去看看如何?”周绪问道。 萧洛兰珍珠耳环闪耀着浅浅的一道光弧,难得见周宗主一定要去某个地方赏景,便点头应道“好。” 一切准备妥当后,两人一起出门。 “阿爹!你回来了!”萧晴雪看到阿爹,高兴的跑向他,周十六看见伯父也十分意外,但他同样很兴奋。 周绪笑着摸了摸乖女儿的头发:“嗯,回来了,不怪阿爹瞒你就好。” 萧晴雪摇了摇头:“不怪,不怪,阿爹回来就好。” 周十六眼巴巴的望着伯父。 “十六这次做的不错。”周绪又对周十六说道。 得到了伯父夸奖,周十六笑容灿烂无比,大白牙在阳光下闪光:“伯父,我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敌人被我杀了好几个,难道我就没有什么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周绪问道。 周十六使劲想了想,觉得要把这个机会留在以后使用,最好问过阿爹大哥他们再做决定,于是说道:“我想以后再讨要这个奖励,伯父,您一定要给我留着啊。” 周绪不置可否:“等你想好再向我要吧。” 周十六高兴的忍不住哎哟叫唤了一声,萧晴雪瞅着他龇着大牙傻乐呵的模样:“我也想要奖励。” 周绪笑了:“好,好,都有奖励,乖女儿想要什么?” 萧晴雪一时半会居然也犯难了,因为她好像什么也不缺,于是学着周十六,说道:“等我想好了再告诉阿爹。” 萧洛兰见女儿精神状态不错,看来昨天打仗应该没吓到她,心里松了口气:“我和你阿爹准备吃过饭之后去观广陵潮,你和十六想不想去?” 萧晴雪眼睛亮晶晶的:“我也要去。” “我也去。”周十六连忙表态。 “那你去武郡守家里问一下清河,看他要不要一起去。”萧洛兰对十六说道。 周十六刚答应就跑的没影了。 等他回来带来了清河暂时不去的消息。 萧洛兰想到武郡守,有些伤感。 “阿娘,不如我们先去武郡守家吊唁。”萧晴雪说道:“刚好见见清河表弟。” “也好,不过我们先换身衣服。”萧洛兰觉得自己这身在葬礼上还是显眼了些。 “那就一起先去武郡守家吧。”周绪本想看完广陵潮再去的,既然夫人想先去那就先去吧。 萧洛兰换了更素净点的白衣。 众人到达武府时,萧洛兰就已听到了哭声,听得让人心酸。 武同捷听到下人禀告镇北王以及镇北王妃来了,整理了一下仪容带着家人和小师兄出门迎接。 灵堂肃穆,白色灵幡更显悲戚,武府众人皆哭泣声哀哀。 萧洛兰吊唁完毕后,轻轻叹了口气,这世间的悲事之一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周绪见夫人心情不佳,宽慰了几句。 广陵潮最著名观潮处,乃是一处建于江边礁石处的观景点,不夜楼。 以往都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人群摩肩擦踵。 今日却是门口罗雀,往日的达官贵人,广陵豪商们好似一夜之间安静了下来,就连一向爱吟诗作对的文人士子们也都不见了踪影。 远处。 甲胄鲜明的百人轻骑佩刀负弩,朝着不夜楼这边策马而来。 金犇带着鬼屠骑亲卫在前面给主公他们开路,其实也不要开,因为这条大名鼎鼎的广陵大堤上根本没有人。 他带着恶鬼面具,记得途中吓哭了几个娃娃,还怪有趣的。 周十六等到了目的地,把小木梯架好了。 “伯母,我搀您下来。” 萧洛兰觉得今天的周十六分外殷勤,借着他的手下了马车,还未说话就看到周十六已经把女儿搀扶下来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萧晴雪狐疑。 “哪有,我一直都好,是你没发现而已。”周十六振振有词,利索的骑上了他的老瘦驴,清脆的嗒嗒声让萧洛兰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放在毛驴上。 太阳光下,周十六的毛驴赫然镶了黄金驴蹄。 怪不得这一路,马车后面的嗒嗒声有点大。 萧洛兰有时候觉得周十六真是一个人才,总能干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周绪自然也看到了,不过这次他没有说什么。 周十六欢快的哼着毛驴歌,觉得自己此刻犹如一位清谈名士,吟诵道:“古有神仙倒骑驴,今有仙人倒观广陵潮。” 萧晴雪骑着马,在大堤旁边的道路上慢慢欣赏,听着周十六狗屁不通的诗句,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萧洛兰望着广陵潮,江边如一条白线,远处大堤眺望时仿佛两者已经相连,风卷惊涛拍岩岸,发出水浪轰鸣声。 周绪负手而立,站在夫人身侧,看了一会道:“其实八月才是观潮的最好时机,那时风浪大,潮涌更壮观些。” 萧洛兰笑道:“现在已经挺好了,浪再大些,我站的这地估计要湿掉了。” 周绪见夫人心情好了些,也笑道:“我们去不夜楼上看,那里有个观景台。” 到了不夜楼,楼里还有十几个观潮的游人,看到来人俱大气也不敢喘,周绪带着夫人上了最顶层的观景台。 金犇护卫在不远处,顶层已经被他们包了。 站的远,广陵潮看起来真好似连绵不绝的长江般,萧洛兰极目远眺,山风吹来,衣袂翩跹。 金犇忽的上前一步,禀告道:“主公,易凡回来了。” “让他上来。”周绪坐在椅上,也望着广陵潮。 易凡带着高重盈上了顶楼,高重盈手里还拿着一个方盒。 周绪望着两人,金犇接过方盒,就明白里面是什么东西了,味道,重量他很熟悉,如若猜的不错,应该是敌首。 “回禀大帅,广陵治下仪征,**军镇已破,仪征,**两镇镇遏使身亡,斩敌万余,现两镇正在牙将章友恭手中,天长海陵,神农三镇均已归顺。” 易凡血腥气未散,显然经过了一夜战斗。 萧洛兰回过神,望着汇报战情的易副将。 “易副将勇武可佳。”周绪对立功的人从不吝啬,他笑道:“即日起,封你为五镇安抚使,统领五镇事务。” 易凡深呼吸一口气,重重抱拳道:“谢大帅。” 易副将升官了?萧洛兰由衷的为其高兴。 高重盈心中叫苦不迭,这位易副将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恐怕上任没多久就会把他架空,高重盈心焦无比。 门外又传来一道声音。 “淮西徐怀册求见大帅。” 金犇将其领上来。 徐怀册跪地禀告道:“启禀大帅,现城内还有一队冥顽不灵的广陵军,头领是广陵军的军容使,现正挟持了百名民众要求放其离去。” 周绪笑了。 “你回去告诉他,他可以先杀了那些人,然后再自杀或者是被你们杀死。” 徐怀册领命离去。 很快又回来复命,道是广陵军容使主动提出解散剩下的广陵军以及放还民众,只想见大帅一面,周绪现在无事,便让徐怀册带上来,广陵军容使狼狈的被反捆住双手,徐怀册压他跪地。 “算了,不跪就不跪吧。”周绪挥手,对这些小礼节并不看重,毕竟是要死之人。 周绪和颜悦色,徐怀册还是将其压在地上。 哪知对面的军容使并不买账,脸红脖子粗,梗着脖子狠狠讥讽道:“闻名天下的幽州节度使也不过是一个虚伪小人罢了,公文写的倒是比唱的好听,不杀降,我解散之后广陵军立刻被你们杀了几个,不扰民,广陵民众死在你面前都无动于衷,做出一副爱民如子的姿态,端的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内里还是无礼无义的北方蛮人!” 除却李伯志,萧洛兰到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敢这么当面骂周宗主。 萧洛兰既感到错愕又感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惊慌,这人好大的胆子。 “末将之所以杀那些降兵是因为…”徐怀册连忙拱手说道。 周绪轻挥了挥手,徐怀册立刻噤声。 周绪笑眯眯的望着这位广陵军容使:“听你说话应该是个文化人。” “某乃天宝年间进士。”广陵军容使不无鄙夷道。 “原来是进士啊,失敬失敬。”周绪依旧笑容满面:“既然是文化人,不知你听说过佛教典籍《宝积经》里揭钵救子的故事没有?” 萧洛兰听到这话,回忆了一下自己有没有看过这则故事,终于想了起来,这是一个听起来有些惊悚的佛教故事,至少在萧洛兰看来很恐怖。 相传鬼子母暴虐成性,生子一万,杀人子女为食。如来佛祖遂将其幼子镇于琉璃钵中,鬼子母率众袄魔百十余揭钵救子未果。佛趺坐莲台,庄严自如,鬼子母最终发誓永不杀人,归入佛门。 “当然知道。”广陵军容使冷眼望着幽州节度使。 “那我问问你这位大进士。”周绪弯腰道:“你觉得鬼子母为什么可以成佛?” “自是因为佛祖点化了鬼子母,她有万子,只失其一子就已痛彻心扉,而人只有一子,悲痛岂不是她百倍万倍,鬼子母以心比心,最终及时悔悟,回头是岸,昄依佛门。”广陵军容使对佛家典籍了若指掌,早已知晓了这则故事。 周绪站起身,低头看着他,阴影下,他笑容显得有些可怕。 “你错了。” “何错有之?!”军容使奋力挣扎,怒目圆睁。 “鬼子母之所以能立地成佛,是因为她本身就有食尽城中小儿的实力。”周绪淡淡道。 “就好比,我心情高兴时,你们这些残兵败将就不用死,我心情不高兴,整个广陵城就在我的刀下。”周绪望着呆若木鹅的广陵军容使,对徐怀册说道:“拖下去砍了。” 徐怀册领命而去。 上来找伯父的周十六吓得脸色一白。 萧洛兰也被吓得不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13章 第二百一十三章 回程的时候。 萧洛兰望着岸堤处的杨柳依依, 江水倒映着落日余晖,广陵江上一片金光粼粼,岸边涛声依旧,似乎千年也不曾改变。 “喜欢的话明天我们再来看。”周绪见夫人留恋, 有心讨她欢喜:“不夜楼那边的观景台只给夫人留着, 我看那地就不错。” 周绪实地考察过了, 不夜楼的观景台不愧是观广陵潮的最佳点,在那看尽收江水浩瀚。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 见他和以前一样语气随和带笑,想了想说道:“我刚才还以为你生气了。” 周绪挑眉:“我能生什么气?”他握住夫人的手, 笑眯起眼睛,和刚刚冷酷的模样判若两人。 “那位军容使干的事还有说的话,都不太好。”萧洛兰如实说道,先是挟持民众要求逃离,后又辱骂周宗主, 这两件事, 没一件是对的。 豪华马车四面大敞,金钩束幔, 微风扬起轻纱,周绪笑望着夫人:“那种人还不值得我生气, 只不过是个蠢人做了件蠢事,而我刚好不喜欢有人威胁我罢了。” 萧洛兰轻舒了口气, 柔声道:“他一个人又不能代表整个广陵, 既然他已伏诛, 那此事就算过了吧。” 此事当然还没过,周绪心里一清二楚的很,在他采取安抚政策时, 广陵军容使居然还想负隅顽抗,非要逃离,足以证明在大多数的广陵官员中,根本不想他这个外来的北人来掌控广陵。 现在他们的蛰伏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广陵城下五军镇都已在自己掌控之下,明眼人都知道逃不出去,或者说逃出去的风险很大,不如干脆报团在一起,或暗中憋坏,或静待时机。 武同捷虽然是广陵郡守,但看他无一丝兵权,说下了大牢就被下了,自家宅邸清贫,周绪就知道在广陵治下,武同捷或许在民众,寒门士子间门得些人心,但真正掌控广陵的却是那些久居广陵的世家门阀,高官巨商。 而周绪肯定,武同捷和这些人必定是相抗的状态,若不然,武同捷落难时,怎无一个有地位够份量的人为其求情说话。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属于武同捷的派系并不够与那些人抗衡。 而若不能把那些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周绪就知道自己还无法完全掌控广陵。 军容使只是一个开始,周绪在心里冷笑。 “听夫人的,那些受人挑唆的广陵军我就不追究了。”周绪很是大度的说道。 萧洛兰露出一个笑容,底层兵卒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听上层的命令,现在周宗主能放过他们,自然更不会迁怒无辜的百姓。 马车后面。 周十六安静的像鹌鹑一样,连堂妹到了身边也没注意到。 “堂哥你想啥呢?”萧晴雪游玩了一圈,从后面骑马赶上周十六,发现他目光发愣。 周十六揉了揉自己的脸:“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好善良。” 萧晴雪莫名其妙。 “广陵有很多好玩的,明儿我带你好好逛逛。”周十六听见在他面前从不服输的萧晴雪喊他堂哥,蓦地有种做哥哥的感觉。 “难道我不会自己玩啊。”萧晴雪扭过头,过一会她又小声说道:“不过我发现路上的人好像都在躲我们,我们也没干什么啊。” 周十六哼了一声,双手抱着后脑勺,在老瘦驴上摇头晃脑。 “江南这边老觉得我们北地过的是茹毛饮血的日子,看不起又害怕呗,还能是什么原因。”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周十六猖狂大笑:“有伯父在,谁敢小瞧我俩。” “在这广陵地,要是遇到冒犯你的家伙,直接打死算我的!” 周十六嚣张的话,让马车里的萧洛兰侧目,自然也听到了先前女儿他们的话,毕竟她现在乘坐的马车更类似车與,四周无遮挡物,唯有薄薄的轻纱帷幔。 速度慢,但是透气,兼之视野好。 周绪笑了一声,招手让周十六过去。 周十六气焰顿时扑灭了,慢慢的走到伯父那边,心有戚戚。 “说的没错!”周绪突的哈哈大笑。 周十六顿时神气了起来。 萧晴雪发现阿爹比十六更嚣张哎,受此气氛感染,萧晴雪扬起下巴,大声道:“不用阿爹和堂哥出手,我这拳头可不是摆设。” 她扬起拳头吹了吹。 萧洛兰望着仿佛在发光的女儿,到了这边,她好像就没见过女儿文静的气质了。 众人回到江都宫。 夏荷,东雪负责宫内一切事宜,将宫内打理的井然有序,以前住在江都宫的是楚陵小王爷,后来城破之时,被广陵盐铁转运使汪治献给了幽州节度使。 此宫短时间门内易两主,前任小王爷所留下的喜好还停留在宫内,处处皆见奢华。 除却一些寝具之物,其他的周绪并没有让其改变,甚至还让夏荷她们添上一些,对广陵盐铁转远使汪治上贡的宝物皆坦然受用。 宝物堆满了书房,织物料子,绫罗绸缎,宝石器具,甚至是一箱一箱的黄金,还有那在烛火下白如新雪的几箱子淮盐,萧洛兰望着那些盐和黄金,忍不住问道:“汪治送这么重的礼,想让你干什么呢?” 周绪看着一人等高的广陵铜镜,镜面光滑如水,两侧刻有盘龙,背面鎏金锁银,铜镜可以清晰照映出夫人面容身段。 听到夫人的话,周绪转身抓起一把盐,细雪纷纷而下:“这礼对他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 “广陵富甲天下,盐转转运使的汪治更是富中巨富,有人笑言,他家金作梁,玉作马,出门常常豪掷万金,家财之富无可比拟。”周绪坐回椅上,让夫人坐在自己腿上,对面就是广陵铜镜。 周绪心思转了转,找了个理由:“淮盐通江流向五湖四海,今天停了一天,汪治损失的钱比这还多,估计他这是试探我能不能开江吧。” 萧洛兰望着那白花花的盐,问道:“那你准备开江吗?” 周绪低头埋在夫人雪颈处,闻着她的幽香,声音略低沉:“再等几天吧,等我的鬼屠骑全部到齐了,城关河流的隘口关卡都是自己的人再开江不迟。” 萧洛兰数了一下,这次他们出来带了五千鬼屠骑,庐州那边有李勋的万玄甲军守着,寿州的两万河西军由戴成功率领,广陵这边这么重要,应该不下于万人吧。 “此次下江南,意外之喜颇多,多亏了夫人。”周绪毫不客气的将功劳算在夫人身上,寿州军事重镇,广陵钱粮富足,商业发达,民间门都能造船,铸钱,军器业更是气候已成,供养他的鬼屠骑绰绰有余,还能大量召兵。 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周绪都不会把这两座城吐出来! “章友恭那边已经给我传信说是萧公带着陈负他们一起来救武郡守了,他们的消息着实有些落后了些,过两天夫人就能看到萧公了。”周绪又说起另一则消息。 “那我们派人去接萧公吧。”萧洛兰道。 “行,就让清河去如何?”周绪提议道。 “这法子不错。”萧洛兰欣喜道。 见夫人开怀,周绪心里也高兴,他盯着夫人玉容,慢慢低头吻了下去。 盛夏的夜,书房四角都放有冰盆,屋内温度沁凉舒适。 萧洛兰伏在周宗主的肩膀处轻轻呼吸,下唇被她咬出一点殷红色,发髻上的白玉簪子早已不知所踪,眼尾含情怯怯,水雾朦胧。 周绪最受不住夫人这样的神情,白衣清冷,夫人艳色无双的软在他怀中,如春水桃花。 “夫人亲我一下。”周绪在夫人耳边说道。 萧洛兰过了一会才听清周宗主的话,她望着因蓄须看起来越发威严冷肃的周宗主,搭在玄色常服上的手指泛红,萧洛兰闭上眼睛,羞赧的轻轻吻了一下。 窗外的梨花也比不上妇人的雪肤,莹莹耀耀,丰润流脂,如一朵花绽放出最美的风景。 这样的夫人,天下间门,除了他谁还能拥有? 这世间门,也唯有他最配夫人。 周绪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骨节分明的手掌放在夫人腰肢处,微微收紧。 周绪低声笑起来:“明镜如水,新盐胜雪,素衣不堪瘦,花容脂色浓。谁人道杨柳细腰,红酥玉手,未语羞留郎。” 萧洛兰伸手捂住周宗主的嘴巴,耳尖红的滴血,这种诗就好像是闺阁**之作,听起来怪羞人的。 周绪亲了亲夫人手心,引得怀中人蓦地收回了手,羞嗔了他一眼。 周绪不由心神一荡。 窗外梨花雪落了一地。 次日,萧洛兰还在梳洗中就听到了一个消息。 消息能传到她耳中,说明外面已经沸沸扬扬了,至少也是全城知晓。 周宗主已经抓到了一批怂恿楚陵王处死武郡守小儿子以及书生的幕后黑手了。 被抓的人数还不少,即日处死! 此事一出,立刻震动了广陵。 萧洛兰忽的想起昨夜周宗主深夜不睡觉,召唤盐铁转远使汪治前来询问城中哪几个大家或是官员与魏国公牵连甚密的事情。 好巧不巧,指认那些人谋害武郡守小儿子的,正好是这位广陵盐铁转远使汪治。 第214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 “娘子, 汪大人来访,您要见他吗?” 夏荷轻轻的用檀木梳理着王妃的头发, 檀木梳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油, 王妃的头发浓密顺滑,不管绾什么发型都好看的很,自从清河小郎君住到武郡守家里后, 夏荷就回到了王妃身边伺候,说不高兴是假的, 她准备给主母好好的弄个花鬓。 艳丽的花朵代替了繁重华丽的发簪,插花向宝鬓,额点莲花纹花钿,腰环琅玉紫罗裙。 神仙妃子不外如是。 铜镜中的美妇人却是微垂着眼眸,似在思量什么,夏荷声音更轻了:“小娘子一早就和十六郎君去玩了, 她让我告诉您一声, 午饭不用等她了。” 萧洛兰回过神,想起一向不对付的两人现在关系居然好了起来, 还真是奇妙,她看向夏荷, 说道:“汪治那边就替我婉拒了吧。” “是。”夏荷有些惊讶, 很快应声道, 江都宫里有许多宝物都是这位汪大人送来的,昨深夜他还出入了江都宫一次,夏荷以为这位汪大人应与自家交好, 还是自己猜错了? 毕竟是主上的事, 夏荷想了一圈就不再关注这个问题, 她走出门外, 穿过庭院宫殿,最后对着在外殿等候的汪治敛袖一礼,笑容满面:“汪大人,今儿实在不巧,王妃身体不适,不宜接见大人,您请见谅。” “老夫冒昧到访,王妃不怪就好。”汪治站起身,这个面容和蔼,花白头发被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广陵巨富笑呵呵的道:“既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夏荷送他离开,礼节给做到位了。 萧洛兰坐在栏杆处吹着风,望着湖中万尾红鲤摆尾,波澜起伏,听到夏荷说汪治走了,她轻轻的扇着团扇,正想回屋的时候,听到罗金虎求见。 罗金虎一来就跪在地上,大夏天的,他额头上都是汗,不知是太热还是紧张的。 萧洛兰望着罗郎君堪称五体投地的大礼,再看看他身后的重礼,一箱黄金明显不是他从幽州带来的。 “草民有罪,罪该万死,一时糊涂收了汪治送的礼,请王妃降罪!”罗金虎此刻后悔莫及。 他作为王妃的人,虽然身份低了些,但仍然住进了江都宫,因做了亏心事,一直密切关注着汪治。 等发现王妃没接见他,再想想广陵现在的乱窝子,汪治也在其中,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对王妃全盘托出,心里后悔不迭,昨天他实在是脑子糊涂,才收了汪治的贿赂。 萧洛兰顿时就明白了,她掩下内心惊讶,没想到汪治居然给罗金虎送礼。 “除了黄金还有吗?”萧洛兰见罗郎君头都磕出血来了,一脸的战战兢兢,让夏荷扶他起来,心平气和的问道。 罗金虎哪敢隐瞒,连忙道:“昨天我在外面酒楼吃酒,汪治先是找到我,对我推心置腹,说了一些在商言商的话,许诺我有船就可分淮盐一杯羹,只要我有空在王妃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草民吃多了酒,财迷心窍,没忍住答应了他,还请王妃责罚。”罗金虎此刻哭的一脸泪,细细述说起来,他是见宫里也收了汪治的礼才胆子大了起来,又见汪治那么大的官也要贿赂自己,更何况淮南利润之高让他红了眼,心下飘飘然,就做了错事。 财帛动人心,可有时也要人命呐,罗金虎现在后背都是冷汗。 萧洛兰听完全部过程,最后说道:“只此一次,罗郎君万勿再犯了。” 罗金虎连头上的血也顾不得擦,道:“多谢王妃宽宏,草民发誓,以后再也不干这等混账事了。” 等罗金虎一步三回头,仍忐忑不安的离开之后。 “娘子,这金子怎么处理?”夏荷问道。 “放到王爷那的金子库吧。”萧洛兰道,周宗主对汪治的礼来者不拒,连金子都收了好几箱,干脆都放他那里好了。 周绪从外面回来,得知多了一个金箱子,并无意外之情。 夫人手下的人如果不干净了,换了就是。 女儿和十六皆不在宫中,吃饭时的热闹就感觉少了些,萧洛兰不知道周宗主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反正她是有的。 “总觉得清净了些。”萧洛兰发出感叹,夹了一块煎鱼段给周宗主,两人用食时,皆不喜有人在身边伺候,故而整个宫殿显得有些空荡。 “那下午唤些舞姬乐师来,还是想出门玩?”周绪问道。 “有戏曲和说书吗?”萧洛兰道。 “自然是有的,夫人想要什么都有。”周绪笑道:“我听夏荷说,汪治一早就找夫人了。” “嗯。”萧洛兰道:“不过我让他回去了。” “为何不见?”周绪给夫人盛了一碗莲子汤。 萧洛兰想了想说道:“盐铁转远使汪治是广陵巨富,据说他的钱十辈子也花不完,如此重要的官职,所谋之利又如此巨大,汪治的背后肯定有人。” “除了魏国公,我想不出有谁可以在江淮一带掌控淮盐而不被觊觎。” “所以,我觉得汪治应该是魏国公的人。”萧洛兰看向周宗主,说出自己的推测:“他指认的那些人其实有些并没有参与武郡守小儿一事,只是,你需要一个名头来抓他们,是不是?” 萧洛兰始终觉得太巧了些,不由怀疑这事是周宗主和汪治一起下套给那些亲近魏国公的广陵世家们。 周绪亲自给夫人倒酒,大笑道:“夫人,我心腹也。” 萧洛兰见自己猜中了,又有些疑惑:“周郎,你怎么就肯定汪治一定会转投于你?” 周绪把玩着酒杯:“因为他知道,我第一个想杀的人就是他。” “可他不想死怎么办。”周绪喝了口酒,缓缓道:“那就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萧洛兰忽的感觉光线一暗,原是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夏荷关上了窗户。 雨中的广陵城烟雾朦胧,行人纷纷躲雨,很快街道上空无一人,对南市口避之蛇蝎,生怕蜿蜒的血水流到自己脚下。 在不久前,这里人头滚滚。 汪治望着斩头台。 他的儿子举伞站在他身侧,手不自觉的颤抖着,他被周幽州邀请观看了一上午的行刑过程,也听了犯人一上午的谩骂羞辱:“父亲,周绪此人阴险残暴,冷血无情,您与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现在广陵世家无不恨我们入骨,等魏公夺回广陵,恐怕…恐怕我们一家也会步黄家,李家后尘,举族全消啊!” 汪治抬头看着下雨的天,一时间分不清他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唯有冷静的近乎冷酷的声音从他口中传来。 “那你知不知道,我不做周绪手里的刀。” “你和我的人头今天就要落地了。” 汪治不看他的儿子,只盯着行刑场:“到时他人望着我们的头颅,说着和你同样的话。” “唯一的区别就是你是死人,他是活人。” “你甘心吗?” 汪治转身离去。 大雨倾盆而下,冲刷了血迹。 第215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 金犇伸手接了一下雨水, 面具下的脸似乎也浸染了江南水乡的水汽,他有时候感觉自己整张脸都湿润了起来,异于中原的褐色卷长发半湿半干的高束起来, 雨水沿着盔甲滴落到长靴上, 金犇踩着雨水翻身上马。 这是金犇第一次下江南,说实话,这里的景色他很喜欢, 但他不是很喜欢江南的一些人。 他的面具,他的发色,他的瞳孔颜色,他的装扮, 无一不是窃窃私语的谈论点, 关键是,他的耳力还挺好, 那些鄙夷,恐惧, 又厌恶的话语像只苍蝇一样嗡嗡在他耳边乱叫,烦人的很。 尤其是他带人抄家灭族的时候, 那些骂声格外大些,不过金犇也稍微体谅了一下,毕竟人要死了,骂就骂吧。 就连他的主公也被骂了不少声,比他的只多不少,这样一想, 金犇就觉得自己那点骂名算什么。 单手勒着缰绳,金犇带着甲胄鲜明,挎刀背弩的骑兵慢慢走在江都城内, 此处是广陵内城,居住在这的非贵即富,豪门望族,世家清流,大富商贾云集。 除却外面渐渐恢复正常生活的商贩平民,一向繁华的内城却一片安静,甚至诡异的有些死寂。 广陵幸存下来的世家大族们几乎禁闭门户,不少人退居世族庄园自卫。 金犇一边骑马一边回想着天色蒙亮时,他带人抄过的广陵黄家,他家的庄园之大封山占湖,庄园内部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眬其上云霞蒸蔚也,林泉松柏,农部桑田百顷,大片果蔬粮食供以自足,庄园内的部曲家仆奴婢云集,是个美名远扬的名士聚集处之一。 在广陵,清谈会议中,黄氏庄园的黄庭经可以排上前三。 黄家的富裕着实惊了一下金犇,他的主公自然也有庄园别墅,可主公是什么身份,幽州节度使兼上柱国大将军镇北王,一统北方财政军权,而这个黄家不过是广陵汪治举报的五家之一。 听说他家与汪治交情还不错,结果转手就被人卖了,金犇不得不佩服汪治,此人的心狠手辣着实让他多看了几眼。 汪治坐在马车里,宽阔的道路上,只有他们并行,他捋须对着鬼屠将军微笑致意,两人好似碰巧相逢。 替父赶车的汪瑙带着一斗笠,任由雨水滴滴答答沿着斗笠边缘流下,如珠玉崩碎,跟在马车后面的是全部武装的汪家部曲。 “马上就要下大雨了,不知金将军欲去往何处?”汪治问道。 “替王爷请一广陵大家至江都宫做客。”金犇望着前方。 “敢问是哪一大家?老朽在广陵已久,或可为将军引荐。”汪治笑道。 金犇转头看着这老人,他觉得,若不是汪治现在貌似归顺在主公旗下,广陵那些同仇敌忾的世家们估计能把他生吞活撕了,至少也是恨之入骨。 “听说千离先生的广陵散天下一绝,王爷想听,便派我等去请他。” 汪治笑容不变:“原来是要请千离先生,不过金将军走的这条路可错了。” 金犇勒住缰绳:“千离先生不是住在竹坊林舍吗?” 他来之前可是问了一下徐怀册,他告诉他广陵有名的竹坊林舍就是千离先生的住处。 不过两天时间,徐怀册就把广陵的条条道道给摸清了,依照主公吩咐收拢了广陵城的剩余残兵,以及近期准备招募新兵,工作如火如荼的展开,认真勤劳的态度和他的易凡副将有的一拼。 戴成功手下还真有几颗好苗子。 “千离先生是广陵名士,名为张玄祎,乃广陵张氏家主嫡幼子,极好音律,竹坊林舍那不过是千离先生偶尔落脚的暂居地,他现在估计在自己家中。”汪治指了指右边那条大道:“金将军走错了,右转沿着说蝉街道一直走半盏茶的功夫才能到千离先生的家。” “至于千离先生在不在家,就不知道了。”汪治笑呵呵的。 金犇道:“既然汪大人如此熟悉广陵,不如还是由汪大人带路,以免找错了人。” “能为王爷做事,下官不胜荣幸。”汪治走出马车,让家仆牵马上前,自己撑伞骑马和这位恶名远扬的鬼屠骑大将走在一起。 两人之间其实并没有多话,但在暗自探查这队杀神动向的探子眼里,则是交情不错。 说蝉街道处的张家,高门大户。 张昆仑听着家仆的禀告,手中的茶水哐当掉地,家中妻妾顿时哭作一团,早上刑场上刚宰过人,这是要轮到他们家了?! 何况又是汪治带路的,张昆仑恨得咬牙切齿又恐惧无比,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黄家家主是广陵郡都尉官,自从军容使被砍头之后,黄家立刻步了军容使的后尘,长官死了,城内所有兵都被周蛮子的人接手了! 周蛮子这是要把他们赶尽杀绝吗?张昆仑心里后悔万分,如果知道广陵城这么容易被破,他早该带着家人们一起去乡下堡寨避难!更可恨的是楚陵王竟是直接把他们丢弃了! 眼看家里乱做一团,张昆仑撑着身体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腿脚发软,早上他看过斩头过程之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家主,鬼屠将军和汪大人他们想进来怎么办?”管家也是六神无主:“他们已经在门前等候了。” “不,不见。”张昆仑连忙道:“你快让他们离去。” “父亲。”一直紧皱眉头的张玄祎上前道:“这次鬼屠骑并没有像闯黄氏那般强硬,反而候门询问,万一拒绝太过,恐会惹恼他们。” 张昆仑惊醒:“吾儿说得对。”他猛地想到一法,急匆匆道:“快拿花椒来,多拿一些,快!快!” 等花椒拿来,张昆仑一把捧起珍贵的花椒就塞到了嘴巴里吃起来,他的脸顿时被麻的涕泗横流。 汪治好脾气的等候着,金犇却是有些不耐烦了,主公让他办这事,虽说没有规定时间,但张家这么磨蹭时间,岂不是让主公,主母等他。 金犇正欲踹门,忽然朱门被打开了,嗬,好大一张肿脸,口歪眼斜,似是病人。 汪治也被惊了一下 ,经过端详才发现是张昆仑:“这,昆仑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张昆仑心中暗喜,张玄祎搀扶着父亲,道:“汪大人,将军阁下,我家老父身体不好,近日大厥后再也说不出话,家中已差遣仆人告诉长安的大兄,大兄不日既归,因家有病人,无法招待两位,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汪治笑道:“原来昆仑老弟生病了。” 金犇道:“张昆仑既然病了就在家休息。” 张昆仑大喜。 金犇又道:“王爷想听你儿子的广陵散,张玄祎你准备一下跟我走。” 张昆仑脑袋一蒙,张玄祎更是脸色煞白。 “快点!”金犇耐心要到头了。 等他抱琴离去时,家中老父老母泪水涟涟,张玄祎内心屈辱更甚,如今他的举动与卖艺的伶人有什么区别,周蛮子欺人太甚,竟如此羞辱他们世家。 金犇面具下的眉头皱的死紧,这张玄祎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该不会有什么病吧。 这一拖拉又费了不少时间,金犇暗自心烦。 回到江都宫。 周绪看到张玄祎:“你会弹广陵散?” 张玄祎紧紧掐着掌心,不去看幽州节度使,孤身一人入殿:“略有小成罢了。” “那你弹吧。”周绪随意挥手,拥着夫人坐在大殿宝座上,他先前陪夫人听了戏曲,便想起了广陵的广陵散,此等名曲,应与夫人好好欣赏。 萧洛兰望着请过来的广陵名士,见他端坐席间,挑弄琴弦,黄衣青鞋,很有气质。 琴弦初弄,余音清亮,颇有绕梁之感。 萧洛兰静静听着。 广陵散从这位名士的琴中飘出,琴音开始变得激昂慷慨起来,音速多变,气势磅礴,弹琴的张玄祎脸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受到他的感染,琴声中的愤慨不屈几乎冲破他的心房。 这一刻,他悟了。 他以琴载道,苦练十载,琴声中缺少的就是心中杀意啊,周蛮子近在眼前,古有练剑十年刺韩王,才得广陵止息绝唱,今日他虽不得已给一北蛮弹琴,亦绝不会如此屈服。 怨恨凄惨的琴音越来越激昂,咄咄逼人,隔着一殿距离,萧洛兰都能感受到杀伐之气。 周绪微微坐直身体,望着殿上弹琴的名士。 充斥在大殿内的琴音忽的戛然而止,萧洛兰心里一跳。 “请王爷恕罪,在下的琴弦断了。”张玄祎起身,五指有鲜血。 周绪望着此人眼底掩饰不住的不屑轻傲,笑了。 他握住夫人的手,轻轻的在夫人手背拍了拍,让夫人暂时不要讲话,夫人心善,看见此人受伤了肯定会让其下去养伤。 可读书人的心黑着呢,弯弯绕绕可多。 弹琴时琴弦断,意为知音难寻,这张玄祎名士是觉得他和夫人不配听广陵散吗? 不管这琴弦究竟是不是张玄祎故意弄断,周绪心里已经有了恶意的猜测。 “原来琴弦断了。”周绪微微眯眼:“夏荷,你去拿十把琴来。” 张玄祎一怔,不知为何,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广陵散还没弹完,既然你带的琴坏了,那就换一把接着弹。” “什么时候把江都宫的琴都弹坏了,你才可以离开。” 张玄祎悚然一惊,望着周围的十余尾琴。 周绪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现在,你可以弹了。” 一直到夜幕降临,大殿内的琴音断断续续,萧洛兰听着原本激昂的琴声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不成调的音节。 十把琴,张玄祎才弹坏了一把,他的十指几乎已经没有完好的了,每一次接触琴弦时,他的十指都会狠狠接触琴弦一次,直至血肉模糊,隐现指骨,鲜血流了一地,痛苦的呻/吟声已经盖过了琴声。 甲士一直按住他的手,让其弹琴。 惨嚎声响彻大殿。 萧洛兰听着那些刺耳的咒骂声,蛮夷贱者,世家屠夫,猪狗不如的老竖獠奴,再也忍不住走出殿外,来到院中,那些惨叫渐渐不可耳闻。 “张家小儿着实可恨。”周绪跟着夫人出来,见她避着自己,心里戾气横生:“我让人砍了他。” 萧洛兰连忙转身,发现周宗主就站在自己身后。 周绪低头望着夫人,伸手抹了抹夫人眉眼下方:“夫人哭了?” 萧洛兰觉得自己这么大人了,还让周宗主看到自己失态的一面,着实不体面,让自己眼底不知什么时候有的水意散去:“没有。” 她只是不喜欢这个世界却无能改变。 南方世族这边恨不得周宗主死的恨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死去的世族会把仇恨延续到活着的世族身上吗,那种浓烈的杀意恨意让萧洛兰觉得,这些人把周宗主他们当做突厥那般恨着,明明早年间,周宗主也保护过他们不受突厥侵害。 是因为周宗主是北地出身,行伍发家,所以身份在江南世族眼中永远低人一等吗? 萧洛兰不理解,甚至痛苦于自己脑子里的思想。 这个世界如一个桎梏好的条条框框,每个人都被枷链锁身。 她是,周宗主也是,所有人都是。 第216章 第二百一十六章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萧洛兰关紧窗户,随后关上房门,闩上门闩。 房间前后用屏风隔了起来, 前面就是睡觉的地方,靠墙的地方有一张床, 一个衣柜, 房中间放着一张圆桌, 桌上有周宗主送过来的一小箱的衣物,临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梳妆台, 铜镜虽然没有她们以前用的清晰, 但也可以照见人。 “妈,快点过来洗头洗澡了。” 萧晴雪在屏风后面欢快的喊道。 萧洛兰绕过屏风,就看见了雷虎送过来的两个装满热水的大桶, 再加上客房里本来就有的两个浴桶,几乎把空间塞严实了。 萧晴雪一溜烟的把外面的凳子, 铜盆都拿到了里面。 她坐在凳子上, 伸出一只手,手心里放着一个灰不溜秋的细丸形东西:“妈, 看我发现了什么,这可是古代洗澡洗头用的澡豆, 旁边木架上还有好几颗呢。” 萧洛兰拿起来闻了闻,有一股草木清香味。 “坐好了, 妈给你洗头。” 萧洛兰把女儿的发带解下来,拿起木梳给她头发梳顺了,然后用木瓢从桶里舀热水浇在女儿头发上,淋湿以后,拿起澡豆给她细细搓发。 萧晴雪满足的说道:“妈, 好舒服哦。” 萧洛兰失笑,洗完用木架上的麻布把多余的水分搅干。 半干之后,萧洛兰把水倒在空桶里。 萧晴雪感受到自己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怀念起了从前:“若是有吹风机就好了。” “妈,你快坐下,我给你洗。” 母女两人互相帮忙着洗了头,而后又洗了个澡,披着麻布一同出来。 “呼,清爽多了。”萧晴雪打开箱子,望着里面的衣服:“娘,这都是周宗主送的吗?” “是啊。”萧洛兰把周宗主需要她们帮助的事情讲了一遍。 萧晴雪若有所思:“周宗主想学普通话进长安?也不知道这个古代的长安在哪里,若是可以搞到一份地图就好了,或者书籍可行。” “不过还真奇怪啊,这个世界的长安话居然是普通话。” 萧洛兰又浮上了另一层忧虑:“这古代的书我们能看的懂吗?” 萧晴雪卡词了,过好一会说道:“应该可以吧,如果认不得的话找青山先生让他教我们看看?” 萧晴雪手抵着脸颊,眉头皱着:“周宗主他们看我们穿的好误以为我们是贵人,可如果这个时代的贵人都会认字,那我们不就露馅了吗?不行不行。” 萧洛兰心里叹了口气,在古代生活比她想象中的更难。 想起下午的事,萧洛兰将周宗主问她的问题和自己的回答也说了一遍,和女儿通个气。 萧晴雪听完,对妈妈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娘,你好机智!” “真的吗?”萧洛兰觉得自己撒的谎简直漏洞百出,她自己都不信。 “周宗主以为我们是贵人嘛,你的夫君在他们看来应该也是门当户对的,我们现在孤身在外,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萧晴雪嘟着嘴巴:“万一有人想对我们做不好的事情,也许会顾忌一下不见影的老爹。” 萧洛兰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 “我们先穿衣服吧。”萧晴雪拉着妈妈把衣服都拿出来,发现准备的还挺齐全,两套衣服,一套浅绿,一套紫色的,颜色不扎眼,摸起来布料软滑软滑的。 萧晴雪拿起一件类似胸衣的上衣,比划了一下,而后低下头,又再看看老妈,眼里不由十分艳羡。 萧洛兰被女儿看的不自在,脸都红了:“别看了,快穿吧。” 古代的衣服,母女两人都不熟悉,穿完了胸衣,而后就是雪白的中裤,她使劲回忆了一下现在出现裤子是不是符合古代历史发展的,后来想烦了,也就不再想了,反正想的太多也没用,再拿起一件浅绿的对襟直领襦衫穿上,套上齐胸的红白间色裙,锦袜,云形丝履,蹬蹬走了几步。 动作快速,等她穿好了,妈妈那边才穿好中裤。 萧晴雪对古代衣服还是简单认得的,她一边和妈妈说这些古代衣服名称,一边帮助妈妈穿衣服。 萧洛兰望着镜中的自己,深绿色的交领襦衫外套半臂,紫色的高腰裙,裙幅直垂。 好像前半辈子没穿过的裙子在这里要穿了个够。 “咦,底下还有东西?”萧晴雪把箱子里的小锦盒拿起来,打开一看,分外眼熟。 萧洛兰见锦盒里都是自己曾经给周宗主的首饰,女儿给她买的翠玉手镯也在里面,唯独不见了珍珠耳坠。 “娘,周宗主把你的东西还回来了。” “也许他真的是个好人。” 萧晴雪自言自语,萧洛兰把门闩拿下。 没过多久,客栈里的小二进来收拾,临走前,一个小二在屏风处的角落里放了一个木桶和熏香这才陆续离开。 萧晴雪等他们走后,过去一看,是古代的马桶,下面还垫了厚厚的草木灰。 母女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萧夫人,萧小娘子,你们在吗?”房门外,雷虎大嗓门的声音分外突出。 “是雷虎。”萧洛兰对女儿说了一句,随后开门。 萧晴雪探头望着膀大腰圆的雷虎。 “雷郎君。”萧洛兰用不熟练的幽州话对着雷虎笑道:“有什么事吗?” 萧洛兰本来对雷虎的称呼和青山先生一样,喊了一声雷先生之后,雷虎像针扎屁股一般连连摆手,青山先生在一旁大笑,随后才告诉她,称呼雷虎可以直接叫他名字,也可以唤他雷郎君。 萧洛兰觉得直接喊名字不太礼貌,就只能喊雷郎君了。 雷虎拿出一张纸,递给萧夫人,粗声粗气道:“萧夫人,这是一张卖身契书,在官府过了明路的,给你。” 萧洛兰听得迷糊,还没明白,手里就塞了一张盖着红印的微泛黄的纸张。 雷虎侧开身子,萧洛兰和萧晴雪才看见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青衣的约莫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衣物虽有缝补但整齐干净,就是看着有些瘦,对着萧洛兰和萧晴雪低头敛衽。 “奴芳云见过萧夫人,萧小娘子。” “我看你们缺个贴身女婢,就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了。”雷虎说道:“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看她怎么样,如果不行,我就退了。” 第217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 陈负背剑跟在老师身后, 夏日太阳炙热,晒的每个人都汗水浸衣,导致这百人队伍略有狼狈。 唯独他的老师广袖带风,麻衣草鞋, 似感觉不到热一般, 白发飘然, 他带着他的弟子们从广陵出发, 经过两天夜, 在高重盈的带领下, 终于到达了广陵城。 萧公进城,观察着自己大弟子治下的城池, 发现城内老百姓们的生活和自己以往所见大差不离, 街上巡逻的兵士也大都是广陵卫,少见鬼屠骑。 平头百姓拥挤在广陵大道上,做小生意的人比比皆是,人群虽有时候会压低声音谈论什么, 偶尔对着南市方向指点,但大抵是平和的,甚至连路边的糖水小摊,胭脂水粉, 成衣铺子也没减少。 倒是繁华地段处的食肆酒楼, 秦楼楚馆, 赌坊茶坊反而萧条了些, 甚至有些直接被贴了封条,关门大吉,类似这种的应是它们背后的主人落了难,而这仅是展露出来的产业一角, 萧公望着原本属于那些各世家大族的产业,继续带领弟子们往前走。 广陵城大多数的财富都掌握在世家手里,良田山林,豪华地段的商铺,淮盐铁器,佛寺香塔,奴婢买卖,官位税收,哪一样不是暴利,哪家没有参与,繁华下的黑暗只会骇人听闻,只不过很少传出来。 因为底层百姓的命如路边稗草,低贱的谁都可以践踏。 他们是不会说话的牲畜,是河流深处的水草,是高山背阳的阴影。 占据了顶层阶级的世家们自诩风流,名士无双。 被他们压在底下的是万万千千,诉苦无门的贫困百姓,当上位者不做人时,底层的人根本没法和他们斗! 萧公一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对周幽州破城后,没有让士兵对这些寻常百姓下手很是欣慰。 乱世之中,一些大将破城后会纵容手下公然劫掠,扰的民不聊生后,拍拍屁股就走了,若是两军对战,焚烧对方城下麦田更是不计其数,尤其是春季,可让对手青黄不接,饥饿食人,狠心的屠城也不罕见,并不是只有突厥才会屠城,帝国日暮西山时,争抢地盘,占山为王的节度使并不少见。 先帝早年封的节度使太多了,导致跋扈武将手里有权有兵有地,你攻我打,中原大地乱成了一锅粥,若不是周幽州异军突起,大败突厥,一统北方,大大小小的军阀还不知多少。 南方这边的魏公或收编,或打压,也把那些刺头军阀一个个都灭了,才得了近些年的太平。 可萧敬书知道,这些只是暂时的。 大战近在眼前。 乱世之中,唯有你死我活。 萧洛兰得知萧公来时,连忙带人出去迎接,老人依旧精神矍铄,鹤发松姿。 她下了台阶,对着萧公福了一个万福:“外孙女来迟,让您久等了。” 萧敬书见到许久未见的萧娘子,爽朗大笑,扶起她:“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 “您快请进。”萧洛兰露出一个微笑,招呼着萧公,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不少人,大多数是儒士文人,也有和陈负一样是游侠装扮,约莫百人。 清河竟是没在,萧洛兰想了一下,萧公应该是到了广陵就奔自己这来了。 “我得知同捷无恙后,不知多高兴,想着先见一见你和王爷再去同捷那,同捷他此次蒙冤落狱,还得多谢你和王爷的及时搭救。”萧敬书坐在一临水偏殿处的青席上。 萧洛兰让夏荷把萧公的弟子们给安排好了,才与陈负一起入内。 临水小榭,因有水车散热,南北通透,微风徐徐,夏季酷热顿时少了许多。 萧洛兰也坐在青席上,与萧公相对而坐,再次见到萧公,萧洛兰心里由衷欢喜,她将当时情况说了一遍,道:“田建帮了我们不少忙,我就是从他那得知武郡守落难的,幸而武郡守最后吉人自有天相。” “王妃机智。”萧公赞道,越看萧娘子越觉得宽慰。 “武郡守那边有清河陪着,估计他们得到消息等会就来了,大夏天的,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在这边多住一会。”萧洛兰感觉萧公就好像一位博学的老朋友,温声道。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萧公笑道:“年前王爷送了我几车书籍,我这次要当面感谢他。” “王爷他今日不在宫内,去了不夜楼宴请汪大人众人,等他回来再让他与您把酒言欢。”萧洛兰道。 萧公沉吟了一下,想知道详情,明知故问:“此宴会是王爷起头的?” “是他起的,因宣州时傅南来势汹汹,王爷他不想打仗的时候,广陵内城会多生枝节,所以准备宴请以汪治带头的一帮世家吃吃饭。”萧洛兰知萧公见解不俗,便也明说了:“主要是想用一批投靠他的世家来牵制监视不安分的世家。” 萧公站起身,缓慢踱步。 萧洛兰疑惑道:“您觉得有不对之处?” “广陵这边是江南腹地,文人气息浓厚,大楚数百宰相曾有一大半皆出江淮世族,细数下来这些江南世族其实一枝同条,他们虽说不上同进退,但报团排外却是通性,再加上魏国公对这些世族一向优厚,犹如手足之亲。” “两相比较下,如果他们再得知时傅南已在宣州集兵攻打广陵。”萧敬书缓缓道:“他们的气焰只会愈发嚣张,有恃无恐。” “王爷的示好苦心,恐怕会落空,反遭奚落。”他的言辞或有夸大,但这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在魏国公庇护下的江南世家们,早已忘记了屠刀是什么滋味。 人一但认不清自己的处境地位,灾祸自招。 萧敬书在心中谋划着,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那些世族杀个干净,以绝后患,顺便为他的弟子们上位好腾位置,萧敬书垂下眼睛。 萧洛兰听完,其实昨天她就有这种感觉,汪治招的人可能不会很多,毕竟周宗主对待那些广陵世族们没留一点情面,而且至今为止,明面投靠的只有汪治一个,不过看周宗主自信满满,还是没说。 “王妃,我想去不夜楼看看,不知可行?”萧公道。 萧洛兰想了想:“我与萧公同去吧。” 也不知周宗主那边的宴会究竟怎么样了。 广陵江,不夜楼。 宴会奢华,美人奏弦。 周绪坐在首位,将底下众人神态尽收眼底。 底下是五十几位的世族家主,名士大儒,汪治昨夜花费了一番心思来说服他们,等他们都来时,心仍然提在半空处。 广陵的名士风流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做到了实际。 作为这批世家高门的领袖者,广陵名士的带头人,汪治极力拉拢的对象,郭弼哪怕在宴会上也狂放不羁。 郭弼美须好容态,崇尚老子学说,大夏天的因吃了五石散之故,衣衫敞开,自顾招女婢奉酒,巍然不惧:“今天周幽州请客不夜楼,大家应尽情享受才是。” 他率先举起酒杯,反客为主,一饮为尽:“酒不够,酒不够啊。” 在场众人立刻有人附和道:“郭公日不饮酒,便觉神魂离体,来人,还不上酒?!” 汪治不悦,昨晚说的好好的,郭弼何故带头做态,明明他已经提点过周幽州此人最恶放浪形骸。 “周幽州,您该不会如此吝啬,薄酒都不给吧。”郭弼宽袍大袖,酒气熏熏问道。 周绪看着他,喝了口酒,没说话。 “堂堂幽州节度使还真是小气的很。”郭弼笑言道,转而看向汪治,扬手提着酒壶就灌,等喝完了,手一指道:“汪大人,我曾经学过一点面相之术,今天突然发现汪公面格有变化,大家仔细瞧瞧,汪公变了没有。” 堂上有人笑道:“可不是变了,从人变成鬼了。” “倒似传说中的伥鬼。” “汪公在仙人之侧时,可万没有这般面目可憎,究竟是何缘故,让汪公变化如此之大。” 嘲笑声接踵而来。 汪治沉下脸,望着不给面子的郭弼等人,终于明白自己被耍了一道,这些人是故意的要让他难堪,人要死,果真是谁也挡不住。 周绪看着堂上闹剧,对着舞姬乐手挥了挥手,他们退下以后,周绪站起身。 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绪笼袖站定,笑眯眯的望着堂上众人:“我原本是想留各位一条生路,但没想到各位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此也好。” “大家不用担心,我这边的酒,哪怕到了九泉之下,也会让几位喝足。” 郭弼在众人簇拥下,笑道:“王爷,可别把话说的太满,时傅南已经在宣州了,即将大军攻城,王爷身处江南腹地,自身难保,还想着威胁我们,也不怕惹人笑话。” “何况天下士族皆出我江南,王爷把我们杀了,天下间的读书人谁敢去北地,就凭萧公门下的歪瓜裂枣吗?他们有什么?芝麻眼界,蜗角汲营,百人一书,未有传世家藏,不堪大用。” 周绪望着楼外的江水涛涛。 微眯起眼睛,天气真好。 远处,从北地疾驰赶来的一万披甲鬼屠骑如黑潮涌现,幽字王旗猎猎作响。 拓跋阿木一骑领阵,遥看见节度使大人,翻身下跪,毕恭毕敬的喊道。 “参见大将军。” 与此同时,一万亲骑黑压压一片,同时跪下,喊声震天。 第218章 第二百一十八章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萧洛兰打了个寒颤,她清楚记得荷花公园是没有这种山的,江城是个南方小城,就连江城的山水也像诗情画意的山水画, 与前方大山群相比, 江城的金龟山就是一个地势平坦的小山坡。 这里究竟是哪里? 为什么眨眼之间一切都变了。 萧洛兰想不明白, 只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密林深处泥土潮湿,树叶常年堆积在一起,最底下的已经腐烂, 新的树叶重新覆盖,一脚踩下去软绵绵的, 发出了咕叽咕叽的声音, 越往里走,鞋上沾染的脏泥越来越多, 萧洛兰脚步很快, 仿佛不知疲倦,机械麻木的往前走,声音早已嘶哑,边走边喊。 “晴雪!晴雪!” “你在哪里?” 七八名骑兵分散在宗主周围, 沿着周围探查。 周绪站在不远处, 扫视四周, 浓眉皱起,这位萧夫人好似忽然出现在了密林里, 除了先前她留下的凌乱脚步,再无其他痕迹,雁过留声, 人过留行,若她说的是真的,她女儿也在密林内,且长时间无应答,此刻应是凶多吉少,怕是昏迷居多。 仅仅是幽州夜晚的寒冷就有很大可能要了一个体质娇弱贵女的命,这里可不是温暖的江南,而是位于西北的幽州内的一个小县苍县,哪怕是夏季,入夜之后,气温也会急速下降。 萧夫人衣着布料虽华彩精致,但一点保暖性能也无,想必她的女儿也是一样。 这还是周绪预料中尚好的情况,此地为苍县外小有名气的牛牢山,牛牢山内瘴气密布,山势陡峭且有野人出没,这些野人仗着熟悉牛牢山的山势地形,偶尔会下山抢劫,看见什么抢什么,食物抢,衣服抢,甚至人也抢,苍县县令对那些野人也是头痛至极,山里的野人神出鬼没,抢了就走,等县令赶到,野人早就无影无踪了,入山抓人好几次,一无所获,反而被山里瘴气弄得上吐下泻,只能出公告,进县的村民们结伴而行,不要落单,有条件的还可以带一些家伙,砍下一个野人脑袋,还会有丰富的赏赐。 野人也欺软怕硬,看见山下的人多了又带着武器,吃亏几次之后,自然而然的不敢抢了。 至于被抢了的人…周绪看了一眼风韵貌美的萧夫人,觉得她的女儿相貌肯定不会太差,一个年华正佳的贵女单独一人昏迷在外,万一被野人发现,周绪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就在这时,他见前方萧夫人陡然踉跄了一下。 “萧夫人小心。” 萧洛兰眼前发黑,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发现周宗主正把着她的手臂搀扶着她,萧洛兰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差点晕倒了。 周绪见她嘴唇干裂,面色苍白,便知道萧夫人的体力早已不支,他找了一处背风的树下,将她安置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我…”萧洛兰挣扎着想站起来,不行啊,她怎么能停下来,夜里这么冷,林里这么黑,女儿找不到,她一刻也不能安心。 周绪一只手按住妇人的肩膀,同时将她握在手里的火把拿过来插在地上,道:“萧夫人,您该休息一会了。” 萧洛兰张开嘴巴,感觉喉咙一阵一阵的疼,腿好像不是自己的,酸软无力,直都直不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从发现女儿不见了,她就一直一直在跑,在找,时间仿佛没有了意义,也许过了三个小时,也许过了五个小时,宝贝女儿到底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周绪示意骑兵继续往前探寻。 赵青山此时走过来,对着失魂落魄的萧夫人劝道:“萧夫人,宗主说的没错,这密林颇大,需花费不少时间,您若执意再走下去,恐怕还未找到令千金,就已晕倒,不如暂时休息一会,保重身体,再继续寻找。” 萧洛兰听明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赵青山和周宗主是好心人,她知道他们是为了她好。 萧洛兰呆呆的望着密林深处,脑海里胡思乱想,等这次找到女儿,她一定会紧紧的,紧紧的跟在她身边,再不让女儿离开她的视线,到时候,晴雪肯定会很烦吧,她会气恼的撅起嘴巴,向往常一样抱着她的手臂撒娇… 赵青山看护在萧夫人不远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萧夫人明显是妇人,他是一个男子,站的太近总有逾越之嫌,站远了吧,万一林里突然窜出虫蛇之类的怎么办? 赵青山摸着胡须,只能若无其事的悄悄再靠近一些,近了才发现,这萧夫人眼眶微红,赵青山只能当做没看见,宗主让他看护好她,他自己则进入林内,赵青山琢磨着,主公对这位萧夫人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嘶,赵青山想着事,胡须被他拽下来一根,痛的他龇牙咧嘴,幸好雷虎没在这,不然他谋士的形象就要毁了一半。 真是说谁来谁,一刻钟后,赵青山转过身,雷虎带着十几个骑从举着火把从西面林里钻出来。 “赵青山。”雷虎声音最大:“兄弟们都查过了,西南边没有任何踪迹,再过去就是山脉了,还要继续吗?” 他眼睛一转:“宗主呢?” 赵青山:“既然西南边没有,就往北面再找找,宗主和雷豹去北面了,你现在赶过去,还能和宗主碰面。” 萧洛兰被声音惊醒,她听不懂这里的方言,等他们不说了,连忙问道:“青山先生,是不是有晴雪的消息了。” 赵青山见萧夫人憔悴的脸上涌现一股希望,摇了摇头,虽然不忍,但还是将雷虎收集到的信息告诉她。 萧洛兰身体晃了晃,扶住树干才没有跌倒,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这样啊,那,那我们继续找吧,我也休息好了。” 雷虎偷偷的瞄了一眼美貌妇人,挠了挠头,偷偷问赵青山:“她在讲啥呢?” 赵青山言简意赅:“找女儿。” “这牛牢山可不安全,外围的密林里平常没有野兽,到了深山里,什么狼啊,老虎啊,野猪都有,这时候天黑,我们又没有地图,兄弟们这次出门都是轻身上阵,没有带□□,只有几把刀,贸然进山有点危险啊。”雷虎是个武人,瞬间就想到了这些,他心直口快的说道:“这山里还有野人出没,恐怕小娘子…” 赵青山咳了一声,打断雷虎的话:“我知道,等宗主做决定。” 萧洛兰愣愣的望着他们,虽然听不懂雷虎的话,但是从他们的表情也知道情况不太好,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是太困难了,不想帮了吗? 萧洛兰使劲的搅着袖口,指尖用力到发白,怎么办? “青山先生。”萧洛兰走到可以和她沟通的赵青山面前,竭力让自己的嗓音不要发颤:“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青山发现萧夫人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仿佛刚才的休息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作用,他连忙让萧夫人坐回石头上休息,而后捡了牛牢山的几个危险告诉萧夫人,一是想让萧夫人知道这找人一事,雷虎他们并没有不尽力,二是让萧夫人提前有个心里准备,三是告诉她如果进山里寻找,后面花费的时间也会很长,很可能越来越长。 萧洛兰听完以后,她重复了一遍:“山里有野人?” 赵青山安慰道:“只是偶尔,山里的野人会下山劫掠。” 萧洛兰只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好可怕,这里没有法律,没有警察,除了这些好心人,她没有任何能获得帮助的地方。 沙沙声传来。 萧洛兰发现周宗主回来了。 就连分散出去的七八个骑兵也回来了。 他们都回来了。 绝望蔓延在心底,萧洛兰心里的怀疑越来越大,这些好心人都回来了,他们不去寻找了,那她女儿该怎么办呢?靠着她一个人吗?等她找到的时候,女儿会不会已经没有了。 萧洛兰如坠冰窟,在温暖的火光下,她冷的浑身发抖。 周绪走上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这位萧夫人额头上冷汗津津,眸光涣散,唇色浅淡,娇艳的容颜仿佛失去了生命力,带着病弱的苍白。 周绪屈膝半蹲,仔细观察,发现妇人的鞋履上此刻都是软泥,污了鞋面上好的红绫织绣,怯生生的掩在青罗裙下,一点探出。 周绪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喉结耸动了一下。 而后看向妇人,很是关心:“萧夫人,您怎么了? 萧洛兰听到问话,缓缓的看向周宗主。 忽然,她拽下自己的翠玉手镯,然后就是头上繁多的发饰,一股脑的塞到周宗主手里。 周绪愕然。 萧洛兰动作不停,就连耳朵上的珍珠耳坠也没放过,也放到了那堆首饰里。 圆润光滑的珍珠在火光下散发着莹白的色泽,一看就价格不菲,可惜上面有丝缕血迹,周绪看向萧夫人的耳朵,原本白玉般的耳垂此刻有血丝渗出,殷红红的一缕,沿着雪白的脖颈蜿蜒进深衣里。 “周宗主,这些都给您,您帮帮忙,帮忙找一下我的女儿,不要放弃她,不要放弃她,我求求您了。”萧洛兰从石头上下来,跪在周宗主面前,眼睛里都是泪水,头发散乱,鸦鬓芍药暗香依旧。 周绪手里都是华丽珠翠,他却看也不看,只盯着萧洛兰,过了好一会,才哑声道:“夫人莫哭,我会帮您的。” “噗咳咳咳,咳咳,你,你说什么?!”窦耀明的声音因为恐惧蓦地拔高,肥胖的身躯豁然站了起来,小小的眼睛瞪的老大,手里拿着的茶杯摔碎了一地,这次他可顾不上还换什么衣服了,直接就冲出了门外,因为太急,他差点被门槛绊倒摔了一跤。 第219章 第二百一十九章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芳云心里没有底。 见小姑娘忙过之后,就站在远处,萧洛兰想了想, 唤道:“芳云。” 芳云近前:“主子。” 萧洛兰掩下不自在, 慢慢问道:“你以前的, 月钱是多少?”她现在的幽州话说的还不利索, 但说到底,语言都是相同的,只不过各地发音有区别, 她就慢慢的说。 这是认可她了?芳云心中高兴:“奴以前的月钱是两百文。” 萧洛兰不清楚这里物价怎么样, 但看芳云瘦弱的模样,估计不会过的太好就是了, 她们要去幽州的阆歌, 路途遥远,小姑娘一个人跟着她们总要添些衣食的。 萧洛兰斟酌道:“你现在跟着我们, 月钱就每月三百文吧。”明日要换些银钱了, 最重要的是要买一辆马车, 再买一些路途需要的东西, 可以先朝雷郎君借个骑从充当护卫, 这样安全一些,总靠周宗主帮忙, 她心里不安又难为情。 芳云欣喜:“奴谢谢主子。” “萧夫人,萧小娘子。”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青山先生的声音总是那么的让人如沐春风。 萧晴雪打开门,就看到了摇着折扇的赵青山:“青山先生。” 赵青山笑问道:“萧小娘子,用过飧食了吗?” 萧晴雪眨了眨眼睛:“还未呢。” “这家客栈的杏烧春在苍县颇有薄名,既然两位娘子皆未用过, 不如同往品尝一下?” 萧洛兰和萧晴雪互相看了一眼,她们都没听明白杏烧春是什么? 带着烧字,难道是一道菜,还是甜点? 萧晴雪来兴趣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赵青山侧身。 萧晴雪和他并排走着,萧洛兰身后跟着芳云。 赵青山在前面带路,不时的和这位萧小娘子交谈,言辞风趣幽默,逗的萧晴雪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赵青山并未下楼,而是直接将人引到了二楼一个幽静的房间。 两个雷氏骑从皆挂刀站在门口护卫,房门敞开,内里燃起了数根烛火,将室内照的亮堂无比。 赵青山脱履进入室内。 萧晴雪刚想有样学样,也脱掉丝履进到室内,就看到芳云上前,膝跪身侧,俯身弯腰,轻柔的扶住她的脚踝,似要帮助她脱掉鞋子,萧晴雪浑身顿时僵硬了。 屋内,青山先生转头,似疑惑萧小娘子怎么呆住了。 就连芳云也忍不住抬头望去,小娘子怎么了。 萧晴雪僵硬的被脱掉鞋子,站着等妈妈。 一直趺坐在席上的周绪起身,走到门前,周正刚毅的面容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萧夫人,快请进。” 萧洛兰拘板的被换下鞋,雪白的罗袜踩在光洁干净的青磨石砖上:“谢谢您的招待。” 周绪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笑道:“萧夫人,我们熟不拘礼,就快入座吧,不用再谢来谢去了。” 说完就率先入坐。 小长方形桌的食案上已经摆了几道菜肴,周绪趺坐在左边食案处,右手边就是赵青山的食案,隔着一米多的距离,男子食案俱在左侧。 萧洛兰和女儿在右侧食案处分别入坐。 坐的地方就是一张青席,在夏季的晚上带来丝丝凉意。 赵青山见气氛不错,抬袖拿起竹箸,夹起醋芹对萧晴雪说道:“萧小娘子,尝尝这醋芹可合你的胃口。” 萧晴雪见食案上的菜肴颇为精致,有鱼有肉有菜的,肚子本就饿了,听到青山先生这么说,夹了一块醋芹吃了一口。 忒酸。 萧洛兰被女儿皱成一团的脸逗笑了,周绪望着在灯火下显得风韵犹存,愈发丰腴美艳的萧夫人,调整了一下姿势,长袍遮掩住起伏的阴影,他手肘立在食案上,身体微前倾,手撑额头,也低笑了一声。 “看来萧小娘子不喜欢吃酸的。” 萧洛兰听到有关女儿的话题,接话道:“她从小就不喜欢吃酸的。”语气亲昵,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周绪和蔼的望着喝水的萧晴雪:“既然不喜欢酸的,那就尝尝案上的蒸羊肉,撒上胡椒,浇上杏酱,羊肉辛辣中带着酸甜,应该是小娘子喜欢吃的。” 萧晴雪尝了一下,眼睛亮了,的确很不错啊。 “娘,你也吃看看。” 萧洛兰也尝了一口,觉得也不错。 “萧夫人,这道凉拌清笋爽口清脆,最适宜夏天食用。” 萧洛兰见周宗主一直热情的让她们吃,不由道:“周宗主,您也吃。” 周绪眯眼而笑道:“我的空碟可比你的多。” 室内气氛融洽愉快。 “杏烧春来了。”赵青山放下竹箸。 对此一直好奇的萧晴雪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衣着整洁的小二脱履进入室内,托盘里放着四个葫芦形状的铜酒壶,以及四个小环耳杯。 每张桌子,各放一个铜酒壶,一个小酒杯。 萧洛兰没想到会是酒。 凑近了还能感受到酒壶上淡淡的热度。 热的酒? 萧洛兰看向女儿,有些纠结要不要让女儿喝酒,私心来说,她是不想的。 “萧夫人,这是杏花酿的清酒,味道清甜不醉人,您不妨喝一杯。”赵青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萧晴雪有些意动,看向妈妈。 萧洛兰无奈之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闻到了淡淡的花香,淡绿的酒液有点像青梅酒,她喝了一小口,有点甜,没有酒的辣味,是乖宝会喜欢的。 萧洛兰还是对女儿说道:“只能喝一杯。” 萧晴雪嗯嗯点头,倒了一杯杏烧春,慢慢的品尝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赵青山晃了晃酒壶:“萧夫人,楼下杏烧春还有不少,萧小娘子想喝,您就让她多喝几杯,这酒不伤身的。” 萧洛兰见女儿像小馋猫似的,有些面红耳热,她没法对青山先生解释晴雪才刚成年,在她眼里,还是一个小孩子。 萧晴雪说道:“青山先生,我喝一杯就可以了。” 她是乖宝宝,妈妈让她喝一杯就喝一杯吧,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 周绪笑道:“一杯已足矣。 ” 这杏烧春在周绪看来比水还淡,但望着萧夫人酡红的玉容,他却感觉自己似乎醉了。 醉倒在萧夫人的温柔星眸,红霞玉面,石榴裙下。 长时间的奔跑带来的身体反应还没完全消失,她急速喘气,胸脯起伏不定,感觉头晕目眩,女儿找不到这个事情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等听到那个男人用微生涩蹩脚的普通话问她的时候,萧洛兰的心里不可抑制的涌起了一股极大的喜悦和感激。 她没有办法,她就一个人,对这个陌生的地方根本不熟悉,而且天很快就会黑下来,找寻女儿的难度毫无疑问的会加大,如今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问她要不要帮助? 这一刻,萧洛兰几乎落泪,她真的很需要。 她现在只想找到女儿。 “谢谢,谢谢您。”萧洛兰从地上慢慢站起来,尽量让自己恢复冷静,她抬起头,对坐在马背上的男人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而后语气快速又焦急的说道:“我的女儿不见了,您可以帮忙找一下我的女儿吗?她大约这么高,和我差不多。” 萧洛兰把手举到自己头顶处,宝贝女儿身高和自己相仿,尽量让这些人知道女儿的特征。 “她穿着一条橘红色的裙子,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她的名字叫晴雪,皮肤很白,眼睛大大的,右眼睛下面有一颗小痣。” “她应该就在这附近,对,就是这附近,我在找她,她一直没有回应,肯定是出什么事了。”萧洛兰心急如焚,越说越着急。 周绪听到略带哽咽的道谢声,这才把目光渐渐上移,等看见那双含着泪光的朦胧星眸,没由来的想到了自己年少轻狂时,在金陵纵马绿堤岸时遇到的一场江南暮春时节雨。 烟雨蒙蒙,翠柳画桥,湖水涟漪不断,丝丝缕缕,如烟似雾。 当时只觉无趣的很,连风都是无力的。 现在…回想起来倒是微微心痒。 周绪听着这位华妆贵妇哪怕着急也如秋鹂哀啼的嗓音,等她说完了,才开口说道:“这位夫人,您可否说的慢一些。” 毕竟,幽蛮语和长安语不同,自己的下属有些听不懂。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长安太远,幽州的很多人也许终其一生也见不到长安,更别提学习长安语了,也不知这个贵妇是怎么流落到幽州的,身边竟连一个仆从侍女也无,看她的穿着打扮语言发音,极像是世家大族出身的,据周绪所知,这类贵妇人一出门,除了随行的奴婢,还会有一定数量的部曲围绕身侧,虽有些疑问,但初次见面,也不好打探。 萧洛兰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个要求,但她还是慢慢的仔细的复述了一遍。 周绪听完,看向谋士赵青山。 赵青山摸了摸三寸胡须,招手让雷虎过来让他带着数十骑去找人。 雷虎听完以后,迅速行动起来,二十骑分为两队,一队十人,五人一组,从密林不同方向呈现包围圈往外搜索,身着轻便软甲的骑兵们入林,不多时就燃起了火把,熊熊火光骤然亮起在黑夜里,然后四处散去。 那些火光重新点燃了萧洛兰的希望。 对眼前肯出手帮助的男人更加感激,她刚刚也听到了这些穿着像古代士兵的人口音不是普通话,倒像是哪个地方的方言,萧洛兰也没怎么听懂,但是行动却是真真实实的,他们在帮助她寻找女儿。 第220章 第二百二十章 一大群人嘈杂吵闹在帐外, 几百衣冠楚楚的贵人骂着前方的周绪,大雁矶后面还有躲躲藏藏看热闹的一群人,毕竟, 驻扎在此地的甲士并未圈地赶人,附近的人见有热闹, 三三两两的便来了,其实早在大雁矶押了五十几世家人开始,一直暗中观察事态发展的各家探子就已迅速融入了人群中, 互相传递消息。 人心慌慌之余,徐怀册之前依照王爷吩咐, 直接张贴告示,让广陵世家们看个明白,以郭弼以首的一干人犯了通敌之罪, 非严法不足以平民愤,不日下狱。 告示一出,哪怕是底层小民也知道广陵的天变了。 郭奎想以家财赎父没赎到, 反而得到周蛮子蛮横无理的抄家说法,眼前一黑, 手哆嗦个不停,又怕又怒:“太过贪得无厌, 将军小心什么也得不到!” 周绪看着外强中干的一众人等, 想活命的方法他都告诉这群人了, 这群人不去找魏延山还磨蹭在这, 是觉得他好气性吗? “贪婪暴虐的无耻之徒,尔肆意栽赃陷害郭公张公等人,难道以为天下人看不出来你的险恶用心吗?” 郭奎从心底就看不起这等北地兵蛮之辈,不过是一介武夫, 一朝得势之后立显丑陋之态! 周绪拿着幽州刀,雪亮的刀锋反射到郭奎眼里。 郭奎毫不畏惧道:“一切公道自在人心,将军若一意孤行,换来的将是与天下为敌。” 周绪举刀。 郭奎紧只见雪色刺眼,大刀劈砍而下,势大力沉,隐有呼啸刀风袭来,眼看就要一刀剁头,生死关头之际,郭奎面色微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眼皮打颤。 却发现没有任何疼痛。 郭奎睁开眼睛,朝左边一看。 略显老旧的幽州刀,雪亮的刀锋轻贴他的颈侧,寒意逼人,长袍外的纱衣轻盈无物,广袖飘荡,肩膀处的纱料却已经被无形割开,郭奎心神剧震,后觉骇然,脸色惨白如纸。 吵嚷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就在所有人以为周蛮子要大开杀戒的时候。 周绪把刀放在郭奎肩膀处,随后刀身各旋转了一番,不紧不慢的在金贵纱衣处擦拭一番,直擦的刀身越发雪亮,好似把一位名士当成了擦刀布。 周绪随意收刀后,看着这些人,微微一笑,声音刚好可以让他们听见:“你们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群衣冠狗彘之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人面禽兽样,现如今处境为我刀下鱼肉,还敢叫嚣。” “来人,将这些聚众闹事之徒打入大牢,家产全部充公,如有反抗者,格杀勿论!”周绪笑容一敛,冷声道,一群给脸不要脸的狗东西,还真把自己当成一根葱了。 “末将领命。”徐怀册拱手道。 有几人慌忙逃跑,结果被弓弩手一箭穿心,血溅当场。 郭奎一张脸从惨白变成了猪肝色,怒急攻心下,眼睛一翻,竟是晕厥了过去,徐怀册将人顺利压下去。 大雁矶清净了不少,就连暗中围观的人群也被吓得一哄而散。 唯有江风徐徐。 帐内。 “王爷卫疆有功,郭氏言辞的确狂妄了些。”萧公对归来的周幽州,道:“就是此举太过激进,老夫担心容易造成城内动荡,其他世家更不会站在王爷这边。” 周绪把玩着茶杯,看了眼萧公,说道:“我对那些人本以好礼相待,谁知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不能为我所用,我也不勉强,他们就去应该去的地方。” 如果魏延山那边赎人,他就放他们一命。 如果不赎,那就投江喂鱼。 “那就不怪王爷了。”萧公捋须道:“一切皆是他们咎由自取。” “萧公难得来一趟,就在广陵多住几日。”周绪道。 “哈哈,王妃也是这么说的。”萧公笑道。 屏风重新挡住了外面,萧洛兰收回心神:“外祖可有喜欢的菜式,我提前准备一下。” 萧公笑道:“清淡些即可。” 一直没说话的武郡守道:“广陵的斋菜不错,等会我派金龙寺的厨子过去做几道素斋,届时,王爷王妃可以好好尝一下。” “同捷说的没错,金龙寺的素斋的确是广陵一绝。”萧公赞同道。 “那就添份素斋。”萧洛兰记下了。 萧晴雪看了一出好戏,现在还处于热血澎湃中,不过对于阿爹,也多了些毛毛的畏惧,冷脸的阿爹还真吓人。 离去的时候,萧洛兰撩开车帘,感觉马车压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原来大雁矶处掉落了许多珠钗玉佩,金簪团钿。 马车压过那些染血的珠翠。 没过多久,就有大胆的行人偷摸着捡了回去,很快被人哄抢一空。 “我与夫人心有灵犀乎?”周绪握着夫人的手,问道。 萧洛兰看向他,知道周宗主说的是他俩一前一后请萧公多住江都宫的事,不过这种事两人想到一块很正常啊,萧洛兰如此觉得,轻声道:“有。” 周绪顿时笑了起来,想亲香一下,发现在外面,无奈作罢。 “周郎,你觉得魏国公会赎人吗?”萧洛兰问出藏在心底的疑惑。 周绪把一盘冰镇葡萄放在自己面前,递了一颗给夫人,说道:“魏延山的话应该会赎上那么一两个。” “毕竟是他的儿子丢了广陵,如果一个不赎,难免有刻薄寡恩之嫌。” “不过他现在人在凤翔,时傅南说不准赎不赎,也许会,也许不会。”周绪总觉得魏延山在凤翔憋着坏,所以对他的动向很关注,远在长安的齐南华该说不说还是有点用的,情报所述内容和谢家大差不离。 他远在长安的进奏官也月余没给他传递过消息了,周绪心底有淡淡的杀意,除了例行书面的劝告自己上交幽州税赋给长安,再不见其他,而上面说辞本来是表面之辞,结果连续几次都这样,很难不怀疑他已经被魏家在朝堂的爪牙收买了。 周绪回忆起自己的进奏官,记得自己也五年没见他了,虽有互相通信,但鞭长莫及时,人心易变。 萧洛兰捏起一颗葡萄,紫色的葡萄皮薄肉大,看起来很是水灵鲜甜,冰镇过有些凉,她剥了一个小缺口,含嘴将葡萄果肉吃了,只剩下一块完整的葡萄皮,最后将葡萄皮放至果碟。 “挺甜的,你要不要吃一颗?”萧洛兰又剥好了一颗葡萄。 周绪望着夫人,心思又转到了她这边,玉容清艳,笋白指尖染着淡淡紫红色,葡萄的味道甜的撩人。 “夫人此举和话本里的狐狸精一模一样。”周绪低声笑道。 萧洛兰:“……”周宗主脑子里在想什么。 于是她把葡萄吃了。 “刚好萧公来了,晚上我可以问问他门下弟子有无农事大家。”萧洛兰心里还惦记着占城稻一事。 “也好,我已经让郡内选了一批知农实吏到这边,到时让他们一起出发。”周绪也没忘记,不过大战在前,他的注意力更多在宣州方向,宣州离广陵,十几天就可到达,他要好好布置一番。 广陵这边有广陵水军,被他捡了个便宜,这两天周绪也在收服他们。 周绪正想着事,眼前出现了一个葡萄,葡萄半剥了一个小口,极易吐皮。 周绪望着夫人,笑眯眯的:“夫人对我真好。” 萧洛兰投喂了一颗葡萄,见周宗主心情极好,想了想说道:“周郎,我刚才听见你说那些人的钱财家产全部充作军资。” 周绪点头道:“这是自然。” 萧洛兰提出意见:“我听清河以前说过,那些世家侵占了许多田地,凌存百姓田宅,其于寇盗,田地弥望千里,不如我们留一些给武郡守让其重新规整放还。” 周绪看着夫人,没说话。 萧洛兰见周宗主不说话,但还是想争取一下:“神农是粮仓富足的军镇,广陵这边也是官粮满仓,如果于战事无碍的话,周郎,或许我们可以让利些于民。” “你看这样可好?” 周绪还真没想到这事,他仔细想了想,觉得此举特别可行,广陵民心在他这边能少很多麻烦,这些年在魏延山的宣传下,他们北地名声不怎么好,既然无法拉拢到世家,那就收拢当地民心,这两样,周绪总要抓一条。 “夫人心善,为夫哪敢不从?”周绪笑道。 萧洛兰舒了口气:“那我去告诉武郡守。” “不急。”周绪拉住夫人:“我倒想知道夫人怎么想出施惠于民这法子的。” 萧洛兰坐下来,想起自己刚到这个世界,去太炀办户籍的时候,听到的一些关于无地的可怕之处,因战乱没了土地后,自己的土地变回官田,最后只能被当地客庄招募佃种,无结余,无私产,如主人奴隶。 “那些被迫没了土地的农户,无异于无根浮萍,我就是觉得有了地之后,他们好歹有个生存的保障。” 土地一直是这个种族刻到骨子里的执着。 千年以来,从未改变。 萧洛兰没想着施惠,她就是觉得,如果一件事她可以做,而她也有理由,有能力做,那她就去做。 但求问心无愧。 第221章 第二百二十一章 江都宫的晚宴是萧洛兰操办的, 倒也未亲手做什么,就是点了今晚家宴要吃的菜肴,然后在厨房里观摩了一下从金龙寺来的僧人做的素斋, 自己在一旁暗自学了些。 准备以后有空的时候,让女儿他们也尝尝鲜。 等看一切准备的差不多了,萧洛兰便离开了厨房,随后洗了个澡驱除身上的烟火味, 特意换上了一件新衣。 夏荷把娘子要用的新衣物提前薰香了一遍, 娘子生性节约简朴, 像她这样的身份, 衣物应是一天一换,每天置新才是,可娘子的衣物洗涤几次还会在家里接着穿,出去才穿新衣,一点也不觉得丢面。 夏荷有时候十分佩服娘子这种平淡心境,给娘子绾鬓簪花后, 夏荷称赞道:“娘子真好看。” 萧洛兰望着一向嘴甜爱笑的夏荷,抿唇一笑:“你也好看。” 说罢,把妆台上还剩一朵的虞美人插在了夏荷发边处, 小姑娘笑吟吟的,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怪让人喜欢的。 夏荷笑的更开心了, 若是其他大妇这样说, 她再粗心大意也会立刻下跪求饶, 在主母身边伺候的侍女, 其实也是一个危险工作, 因为她们可以时常接触到主君, 这就导致了一些大妇见不得身边侍女过度打扮,甚至无法容纳容貌姣好的女婢。 不否认有些女婢靠着自身颜色勾引主君,故而夏荷初到娘子身边做事的那段时日,老实本分,谨小慎微,经常低头含胸走路,不穿明亮衣物,不带首饰,就怕娘子看她不顺眼打发了她。 现在夏荷摸了摸虞美人,笑的比花都甜:“谢谢娘子赠花。” 娘子说她好看呢。 “晚宴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萧洛兰看了看天色,晚宴应该要开始了,今晚属于家宴,但萧公辈分在那,她作为小辈应早点去。 “是。”夏荷敛袖应道。 主母在前,她跟在后面,夕阳下,主母发鬓处的石榴花艳红似火,灿若霞光。 萧洛兰走到半路,去了女儿那边。 江都宫第二好的宫殿就是她住的,十六也没她住的好,可等她到了目的地,发现女儿没在。 眼看黄昏将近,萧洛兰正想让冬雪带人去找她,萧晴雪跳脱着站在门外,看着阿娘:“阿娘,你找我啊?” “你下午去哪了?”萧洛兰走向女儿。 “和十六堂哥去看徐将军抄家去了。”萧晴雪担心被骂,连忙说道:“阿木下午也跟着我们呢,阿娘你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萧洛兰看着傻女儿,行吧:“快吃饭了,你梳洗一下,就去璋台那。” “知道了,阿娘。”萧晴雪乖乖应道。 等阿娘走后,萧晴雪快速的完成了梳洗步骤,换上新衣去了璋台。 璋台很高,华灯初上,照耀四方。 萧晴雪在台阶处看到了十六,便等了等。 经过一下午的“友好交流”,周十六被堂妹扰的耳朵都麻了,看见她都不想理,更气堂妹对拓跋木的无端照拂。 “十六堂哥,阿木呢?”萧晴雪疑惑的朝十六身后望了望,阿木作为阿娘半个义子,应该也会来啊,何况下午他们三人可是一起回来的。 “我哪知道。”周十六瞧着萧晴雪袒护那异族半子就来火:“他的腿长在他身上又没长在我身上,人家去哪还需要向我汇报?” 萧晴雪听着周十六的话,小鼻子一皱,伶牙俐齿的反击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你阴阳怪气什么。” “奥,该不会是因为阿木现在当大将军了。”萧晴雪恍然大悟:“某些人看不到他实在太正 常了,毕竟闲人与忙人是有区别的。” 周十六的鼻子差点气歪了,甩袖就走,不和堂妹一般计较。 等他走了几步,发现堂妹下了台阶,似乎要去找,不由更气了,他也下了台阶,站在堂妹身前,怒道:“天马上黑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出去找人,还要不要名声了?” 萧晴雪莫名其妙:“要吃饭了,人不齐怎么吃饭?” 周十六冷眼道:“不过一异族义子,他什么身份,也配你亲自去找?” “你神经病啊。”萧晴雪也来火了,怎么说着说着还人身攻击上了。 “我没病。”周十六道,看堂妹对拓跋木的上心样,他心里警铃大作,拓跋木的身份实在太低了,堂妹现在是伯父女儿,虽说是继女,但伯父待她若亲女,不知多少人想攀高枝,就她这点心机,没有他在一旁看着,哪玩得过外面的人。 如要择婿,也不能是拓跋木那样的,会丢了他周家的脸。 一般的高门大家尚要考虑,更何况是异族。 拓跋木实不配。 萧晴雪推开他,周十六直接拉住她的手腕。 “你放开我!” 周十六充耳未闻。 萧晴雪怒了!刚想咬上周十六的手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就感觉似乎有什么阴影落在前面,淡淡的青草气息从身后袭来,一只手忽的抓住了周十六的手,如鹰爪般反扭了回去。 “她让你放开。” 萧晴雪回头一看,发现是阿木来了。 月色下,拓跋阿木的脸颊看起来有点苍白,金发潮湿,淡蓝色的瞳孔显得有些妖异,泛红的薄唇紧抿,声音寒冷,让萧晴雪一下子就想到了冬季危险的海域。 萧晴雪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阿木,有些惊愕,因为这实在不像印象中的他。 在她印象中,阿木给她的感觉就像一个忧郁的王子,有时看起来甚至是有些隐懦的,他的腰总是微弯,眼睫也总是垂着,沉默又忧郁的坐在角落里,好像周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周十六松开堂妹的手,脸立刻沉了下来,一脚踹了过去。 拓跋阿木微微一避,躲了过去,周十六怒火越盛,直接打了起来,拓跋阿木顺势格挡了几下。 萧晴雪惊了一下,见十六眼睛都冒火了,阿木只后退,连忙大声喊道:“阿爹你来了!” 怒火中烧的周十六还没失去理智,等他停手,发现堂妹在骗他,这下是真气红了眼,萧晴雪早就趁着这空档拉着阿木就跑,一直跑上了璋台。 璋台内厅里的阿娘还在布置晚宴。 萧晴雪松开阿木的手,气道:“十六不知发什么疯,等阿爹回来我要告诉阿爹。” 她发完了脾气,见阿木还和以前一样不吭声,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的气不知为何像被戳了针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 萧晴雪坐在璋台外的栏杆处,揉了揉手腕。 “十六郎君弄疼你了?”拓跋阿木站着,轻声问道。 “还好。”萧晴雪卷起袖口,手腕没伤也没红,周十六还是控制着力道着,就是手腕表面现在还有一种钳制感。 拓跋阿木仔细看了看,随后移开视线:“那就好。” 萧晴雪望着阿木,弯眸道:“十六那人最小气和小心眼了,这次你惹了他,以后就要小心了。” 拓跋阿木嗯了一声。 “你刚才太冲动了,我本来想咬十六手的,结果你出手帮忙反倒被十六记仇上了。” 萧晴雪回想了一下,发现阿木居然帮了她很多次,她 仰头看着闷葫芦状态的阿木,觉得还真有点奇怪,这人帮她也不求回报吗?还是不好意思说呢? 拓跋阿木一直站在萧小娘子身侧,过一会道:“我不怕。” 萧晴雪笑起来:“你这话可别在十六面前说,不然他要气的要死。” 拓跋阿木不喜欢萧小娘子谈论着周十六,他看着地上的影子,没有说话。 “你不用担心,有我在,十六不敢对你怎么样的。”萧晴雪还是很感谢阿木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让阿爹给你。” 拓跋阿木这次正视看着萧小娘子,看着她,在她心中,他也是求功名利禄之徒吗? “没有想要的。”拓跋阿木有些难过。 萧晴雪有些为难,这人什么都不要啊:“真的什么都不要吗?” 拓跋阿木摇头:“不要。” 萧晴雪望着他,不知道拿他怎么办? “我进去陪阿娘了,你要不要进去?”萧晴雪问道。 “宴会时间未到,我在外面等一会。” 拓跋阿木说道,他的身份怎么可以在主公未入座前提前坐下,也许主母不在意,萧小娘子也不在意,但这并不是他不在意的理由,这么多年他就是靠着谨小慎微生存下来的。 萧晴雪进了里厅,她回头看了一眼,拓跋阿木身影仿佛要融进了阴影处,他身上那些耀眼的色彩也蒙上了一层暗淡。 萧晴雪不解,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阿娘,秀气的眉头皱紧了:“阿娘,你说阿木是不是一个怪人?” “他这样像哑巴似的,哪有朋友和他玩呢?” 萧晴雪有些苦恼:“不止朋友,他平日好像也没什么同僚来往,这也太孤僻了。” 萧洛兰听完全部过程,看了看无心情爱的闺女,犯愁的叹了口气,私心来说,女儿年龄太小了,心理不成熟,过早接触情爱没什么好的,在她看来,至少也得二十岁往上。 阿木那边,她只能顺其自然了。 璋台外。 周十六冷冷看着拓跋木,找不出他一丝优点。 “拓跋阿木,别忘记了你自己什么身份。” 周十六进到厅内。 拓跋阿木看着外面夜色。 尊卑有别他知道。 可他就是不想认命。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22章 第二百二十二章 明月高华落璋台。 众人皆已落坐。 大楚以左为尊, 萧洛兰以及周宗主坐在左边食案处, 他们这边,十六在使性子不说话,女儿倒和没事人一样又开朗了起来,金犇以及阿木就坐在左边尾处。 对面就是萧公, 武郡守, 陈负他们,除却清河外, 其中一位中年男子乃是清河县县令,申鹤, 他还带了两位清河学子。 申鹤长脸美须, 坐于萧公侧,对着王爷,王妃微笑。 “这位是申鹤申县令。” “久仰王爷大名,今日一见,可慰生平。”申鹤笑道。 “申公过谦。”周绪举起酒杯敬了申县令一杯:“能够与外祖一同前来广陵, 申公英雄也。” “这两位是陆嘉善,荀言, 都是清河本县的青年才俊,此次得知同捷落难,故来搭救。”萧公看在申县令面上, 也介绍了一下。 身穿锦绣者为旬言,寻常青衫者为陆嘉善, 俱起身长揖一礼:“草民见过王爷,王妃。” “不错, 少年不可轻, 侠义虎胆心。”周绪褒奖了一句。 萧洛兰对他们微笑致意。 两个年轻儿郎一脸激动的坐下, 随后旬言就老实的低下了头,不见一丝异样,能看见周幽州实属他的计划之外,或者说周幽州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他家的计划。 他旬家乃清河县大姓,在清河也颇有名望,在父亲的有意交结下,与申县令成为了好友,故而此次赴宴,在他的一再请求下,申公不得不带上了自己。 陆嘉善则是穷书生一个,师从名不见经传的长寿居士,这次也不知为何,申公会带上他。 总的来说,他俩能够坐在这里完全沾了萧公的光。 旬言走了个过场,便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毕竟此次宴会的主角并不是他们。 萧洛兰先前就从清河口中得知了这位申县令,武郡守落难以后他就打算自发带兵前来援救,被萧公劝住了,眬州州牧,也就是眬州太守对萧氏一向处于中立态度,虽说近一年对他们有意示好,但萧公得知眬州牧的女儿爱慕魏国公的二儿子,无尘子。 显然,这位眬州牧是两头下注。 故而萧公对眬州牧并不信任,若申鹤擅自用兵,很有可能并不会起到好作用,最主要的原因是起兵也没用,一个清河县才多少兵,如何打广陵。 要知道,广陵可是有五个军镇护卫。 他此次带着学生们前来,只把自己当成辩士,阐述杀害武郡守的利害,迫使楚陵小王爷放人。 暗地无人时,萧公也曾自嘲,古人一句老话说的没错,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手里没兵,你的底气就不足,拿什么跟人斗,就算你想讲道理,也得那人肯听才有用。 乱世中,读书人的命也一样贱啊。 周绪早已了解到申鹤的仁义之举,说道:“武郡守一心为民,却惨遭小王爷毒手,连郡守一派的亲信学生都没放过,可见其人心胸狭小,手段恶毒。” “那些惨死的学子,我会下令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另外还会重建桂兰书院,置一石碑放在书院山门处,录刻其英勇事迹,让广陵民众都知道他们的牺牲,以供后人瞻仰。 ” “多谢王爷,王爷恩情我等没齿难忘,在此,我代表枉死的学子叩首深拜。”武同捷赶紧起身至一旁拜道。 原本伤感的情绪已经被激动所代替,读书人求的也无非就是清誉流传,虽死亦死的其所! 现在虽然没有百世流芳,但他死去的小儿子以及他的故吏门生也 算搏的了一个身后美名,不再是楚陵王口中的叛逆谋反之徒。 想到此,武同捷忽的有些怔然,心底涌上一丝伤感,两大谋逆大贼世人皆知。 南魏北周,他的授业恩师选择了周幽州,认真算来,他这个当了半辈子的楚臣也是不忠之臣啊。 武同捷两眼微湿,年轻时,他也曾有致君尧舜上的文人理想,现如今就剩白发蹉跎,还连累了桂兰书院的学子惨死,忙碌半生,万事无成。 周幽州借着小儿子和这些读书人的死当做由头打压广陵世家,上述话语也应是收买广陵读书人的人心居多,他武同捷也认了。 随后武同捷对王妃又拜了一次:“此事还多谢王妃以惑敌之法拖延时间,这才让余下的人免遭毒手,等到大军前来。” “哈哈,的确,还应该谢谢兰娘。”萧敬书笑道。 “外祖无需客气,武郡守也是我的师兄,还请快快起来,实在当不得师兄如此大礼。” 萧洛兰若不是碍于身份不便,都想亲手搀扶这位老人起来了,萧公虽也是年老之人,但武郡守的精神气看起来比萧公差多了。 萧公笑着拉起同捷,拍了拍他的手臂:“兰娘说的是 ,行大礼就生疏了。” 武同捷入座。 “来,我们喝一杯。”周绪举起酒杯。 在场众人皆饮了一杯,后续自然是主宾皆欢,等申县令带着陆,旬两人离去后,陈负也带着小师弟清河离开,萧晴雪一看,萧公乐呵呵的与阿爹喝酒,看样子还得有一会要散场,于是使眼神让阿木也麻溜的离开。 她担心她走了,阿木会受到十六欺负。 陡然接到萧小娘子的眼色,拓跋阿木愣了下,随后耳尖有点红,许是酒喝多了。 周十六冷笑望着两人互动,准备明天就对伯父告状,并不给两人机会相处。 “伯父,我带堂妹去玩了。”周十六扬声道。 “这么晚了玩什么,都回去休息。”周绪没空理十六。 周十六得了令,就走向堂妹:“走吧,晴雪堂妹,我送你回院子。” 萧晴雪气的不行,直接道:“阿木,我们走。” 拓跋木看了一眼王爷。 萧洛兰看了一圈三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最后对着老实巴交的阿木说道:“阿木,你也下去休息吧。” 拓跋阿木领命而去。 三个小辈走了之后,璋台上就只剩下了四人。 周绪对着武同捷说道:“现在,以黄家,郭家为首的恶人已下牢狱,徐怀册整理了一批犯人的财产给我看了一下。” “我看完之后,发现大世族富可封君真不是一句玩笑话。” 武同捷不知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广陵之富十有**都在这些大世族手里,光是庄园田产就已然是巨富,现在他们被抄家了,他这个做郡守的一文未得,那些财富自然被周幽州笑纳了。 当然,他也不敢向周幽州索要。 “我现在拥富广陵。”周绪一点没有强占他人财富的羞愧,自然而然觉得广陵财富都是自己的:“王妃下午向我提议可让利于民,我觉得可行。” “广陵庄园大多占地而建,因此我准备将一些田地放还给被占地的农户,明日武郡守可上徐怀册那,他会配合武郡守的。” 武同捷酒杯里的酒水被晃荡出来了也不知,他惊愕而震撼的看着周幽州,以及他身侧温婉的萧娘子。 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古今来,不论是世家大族,亦或是军阀豪强,无一不是占地为王,使出百般手段从百姓 的手里扣出他们的命根,让他们不得不依附他们生存。 而战乱不休,朝廷的横征暴敛也成为了逼死底层的一根稻草,让他们不得不做个流民被迫避难,但武同捷发誓,他对待他治下的广陵民众,一向是轻摇赋税,鼓励民间商贩流通,这才很少出现上述那样情况。 但主动送还土地的还是第一遭,特别是对这些军阀而言,居然能够把吃进去的好处吐出来给底层百姓。 哪怕,周幽州说的只是一些。 是的,他当然知道,这只是一些。 可从他们手里漏出的一点,也许就是上百上千户农户的命。 “这事就以王妃的名义做,王妃信道施善,就当是王妃的一次善心之举。” 周绪并不想把这事变成一个天经地义的事,至少现在时机并不合适,而偶尔做这种事,它是需要契机的,或者说一个合适的说辞。 “下官多谢王妃。”武同捷这次是真心实意的跪谢道。 他是苦过来的,从突厥肆虐神州的时候,他就看明白了世家的嘴脸,君不见无数大族死死攥着田产财富,禁闭坞堡,朱门酒肉都臭了,路边白骨似雪皑皑,也未见有人善心施舍。 萧洛兰也惊讶的看着周宗主,用她的名头来做这事吗? 忽的想起北方也有一些世家是支持周宗主的,甚至谢氏就暗中接触过他,而这种分地会直接触动世家利益,不好做的太过分,所以才借她的名头来做。 现在事出有名有因,所以也不算背刺周宗主的盟友?萧洛兰想了一通,果然,没一件事是简单顺利的。 周绪又说起准备派人去岭南光夷州搜寻良种一事,等说完了,对萧公笑问道:“早就听闻萧公门生皆是大才,不知有农事大家,届时可请他与罗金虎同去。” 萧公肃容道:“此等利民大事,老夫责无旁贷,我有一知己好友,名叫潘郎,精通农事,曾经任职过大司农,早年间被罢官在家,为人高风亮节,我这就修书一封让他前来清河县,共商此事。” “如此甚好。”周绪笑道。 一切说定以后,萧公等人也离去。 萧洛兰得知岭南一事快要定了,心里也安定了不少,等良种寻来,希望可以帮助到一些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23章 第二百二十三章 第二日。 萧洛兰起床后就发现周宗主又不见人影了, 许是要打仗的缘故,这人又开始忙碌起来,萧洛兰也习惯了, 就是有点好奇周宗主怎么在不惊动自己的前提下离开的, 她觉得她睡觉也没多沉。 梳洗完毕后。 萧洛兰听夏荷回禀, 拓跋阿木前来问安。 萧洛兰心下了然,阿木以前在阆歌的时候只要有空, 他就和慎之, 以及他哥哥阿骨一样, 请安从不落下, 甚是勤勉孝敬。 名义上,萧洛兰作为阿骨的义母,阿木也相当于她半个义子,故而让夏荷准备准备些参茶给阿木, 她一向起的早,阿木定是更早就来了。 夏季炎热,外厅早已放置了冰盆。 “木请主母安, 祝主母安康。”拓跋阿木穿戴整齐的对着王妃行礼, 萧洛兰笑道:“天刚亮, 阿木,你就在我这边用完早饭再走, 可好?” 拓跋阿木有些犹豫,因为他的年龄,他的异族身份, 以及令他羞耻痛恨的异族风俗都是他需要避嫌的原因。 去年回燚一战时,阿兄和他之所以对每日请安懈怠了些,甚至还要挑着时间去, 很大一种原因是他们异族被中原鄙夷至极的一种风俗。 不过,自从归附主公,脱离了残酷的生存环境后,他们拓跋部已经改正了,他们很努力的在往中原靠拢,但效果甚微。 仍有不少中原人看他们如看不通人性的兽类。 拓跋阿木这几天分外有这种感觉,在幽州,他人敌视还不是很明显,等到了江南腹地这边,因着他的样貌,几乎所有人都会自发排斥他。 拓跋阿木有时候觉得自己是游荡在喧闹大街上的一个灵魂,谁的眼里也没有他。 “可是有不便之处?”萧洛兰见阿木迟迟不回答,关心道。 “没有。”拓跋阿木安静的站在一侧,看着主母温和的面容,又迅速低下了头:“谢谢主母。” “不用客气,我看你瘦了好多。”萧洛兰笑着让夏荷去准备早饭:“等会可要多吃一些。” 一顿早饭,萧洛兰吃的很是饱腹,主要是阿木胃口很好,吃东西特爽气,让人看了就很有食欲,她不自觉也多用了一小碗。 饭后又问了一下回燚城的情况,以及阿骨怎么样了。 拓跋阿木一一回答,自然都是好的。 两人正说着话,周十六破天荒的来了伯父这边,一进门就看到拓跋阿木,脚步一顿。 “十六来了?”萧洛兰望着难得早起又早到的周十六,觉得还真惊奇。 “伯母安康。”周十六给伯母请安,他今天来主要是找伯父的,没想到看见了拓跋阿木在给伯母献殷勤,对他愈发厌恨。 “伯母,伯父去哪了?”周十六迫不及待问道。 “他和金将军去霈山水寨了。”萧洛兰道。 看来伯父在忙正事,周十六想着等伯父回来再告诉他。 “既然伯父在忙,那我和晴雪一起出去玩了。”周十六下定决心要让堂妹的关注从拓跋阿木身上移开。 这两人几乎天天出去玩,照例汇报以后,萧洛兰叮嘱了一句:“带上护卫,冬雪也带上。” “放心吧,伯母。”周十六开了个玩笑:“有我在,谁动堂妹一根手指,我就砍了他的手。” 拓跋阿木这才抬头看了周十六,眸中没什么情绪。 “你不惹事就行了。”萧洛兰觉得周十六就是一个移动的人形/火/药库,性格冲动斗狠,动辄打杀,着重劝告了一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伯母,我在外面其实很少惹事。”周十六有些委屈。 “晴雪应还在睡觉,如果你不嫌麻烦就去等她吧。”知女莫若母,晴雪在夏天一向惫懒,估计周十六要等一会了,萧洛兰道。 “没事,等就等,伯母,那我走了啊。”周十六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离开。 萧洛兰看向阿木,见他沉默寡言,想起昨晚女儿说他孤僻成性的苦恼,温声道:“你们年轻人都喜欢热闹,阿木,你要不要也去玩玩?” 拓跋阿木摇了摇头,绷着脸,鼓起勇气道:“阿兄他远在回燚,无法在主母面前伺奉,已是不孝,我作为他的弟弟,自当替阿兄为主母尽孝,陪伴主母左右。” 拓跋阿木脸有点红,上面一段话说的诚恳又费力,显然很少说这样的话。 这孩子…萧洛兰忍俊不禁,她哪能看不出来阿木在有意扯着阿骨的旗号有意讨好她。 但阿木看起来一片赤子之心。 “既然这样,我们去花园里坐坐吧,刚好那里有不少花要开了。”萧洛兰打算让阿木陪自己小半个时辰就行了,就当他替阿骨尽了孝心,哪能真拘着他。 于是,两人在花园凉亭里解暑。 萧洛兰刚坐定,就见阿木干起了花农的事,给花草喷水剪枝除草,居然很熟练。 等阿木回到凉亭,萧洛兰将凉茶递给他,问道:“阿木,你也喜欢花草?” 拓跋阿木道:“喜欢,我家园子里就有一池太阳花。” 太阳花?萧洛兰想了想,好像是草原上的一种花。 “那回去可匀几粒种子给我,我园内还没这种花。”萧洛兰笑道。 拓跋阿木道:“您喜欢,要多少都行。” 两人正说着话,夏荷来报,一名叫陆嘉善的学子求见。 萧洛兰想了想,这是申县令带过来的人,于是让夏荷带去前殿待客的厅堂。 见主母有事忙,拓跋阿木识趣的告退。 待到前殿。 萧洛兰望着只见过一面的陆学生,只见其穿着朴素,不卑不亢的行完大礼后,主动道:“草民陆嘉善拜见王妃,某师从明心居士,此次求见王妃,是想和我的师长同窗们去见我的师兄。” “因路程遥远,要穿幽州跨边境,所以想向王妃求一张通关文牒。” 萧洛兰听得有些迷糊,暗自提高了警惕:“你师兄是谁?” 陆嘉善苦笑道:“乃回燚国王也。” 萧洛兰观察了一下这位清河学子,有点拿不住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在回燚时间不多,对三王子的了解多从周宗主那知道,陆嘉善的话似乎可信度很高。 “阿日郎可是来信让你们前去?”萧洛兰问道。 “师兄他在中原行走时用的是化名,梁日,平日和我们交流也都是用这名,我和恩师都曾以为他是边境杂胡来中原求学,恩师有教无类,不计他的身份,也是在年前,才得知他是回燚新任国王,阿日郎。”陆嘉善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 “请王妃明鉴。” 夏荷将信拿在手上检查了一番才递给王妃。 萧洛兰展信看了一下,信中阿日郎对他的恩师明心居士坦白了他的真实身份,言语之间多见消沉悲观,写了去年冬季死了很多很多人,百里无人烟,青草下俱是白骨,写了他这个回燚国王做的并不好,最后在信末尾。 阿日朗问恩师,已至苦海,何以自救? 萧洛兰准备等会找阿木过来问问,看他识不识阿日朗的笔迹。 “此事我已知晓,但通关文牒暂时不能给尔,需等我查明一切你与阿日朗的关系。”萧洛兰忽的想到一事:“你既是明心居士学生,为何会跟在申县令身边?” 陆嘉善早有应对,道:“王妃有所不知,寻常人等想见您可谓是难于登天,恩师与申县令已故之父是好友,他便让我留在申县令身边结交萧公。” “这回听闻武郡守下狱,我便自告奋勇一起与萧公,申县令来了,此法也是不得已为之,还望王妃勿怪。”陆嘉善坦坦荡荡的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那明心居士何在?”萧洛兰找不出他话里的漏洞,又问道。 “家师以前在楚州茶树县做县丞,年前已致仕,现为狄家村村老。”陆嘉善不敢隐瞒,低头道:“因关恩师爱徒,我已经写信告知了恩师,他应会赶赴广陵。” “我知道了。”萧洛兰不动声色:“你先回去吧,等我查清楚后会通知你。” “多谢王妃。”陆嘉善长揖拜道。 他离去后,萧洛兰让夏荷把阿木请来。 拓跋阿木来的很快,不等他行礼,就被塞了一封信:“阿木,你看看这上面是阿日朗的笔迹吗?” 萧洛兰顺便把陆嘉善的事说了一下。 拓跋阿木仔细看过信后道:“应是的,回燚国王处理公事时我和阿兄会派人看着,我偶尔也会检查一下,信上笔迹和王印做不得假,这封信能出回燚城,想必阿兄已经看过一遍了。” “他在信中并无聚兵霍乱之意,想必阿兄才会让这封信出城。” 萧洛兰听完,怪不得阿日朗信里很痛苦的样子,终日被人监视,最后迫不得已只能求救于远在千里之外的恩师。 “主母请放心,回燚以及周围数十大小部落皆在我阿兄掌控之中。”拓跋阿木道。 “如果阿日朗不识趣。” 拓跋阿木的金发被身后的阳光染上一层灿烂,他看着主母,让她相信他们,微弯的背不由直起,轻声直叙道:“他的孩子也可为一国之主。” 萧洛兰望着阿木,发觉他的面孔仍然是恭敬柔顺的,和在刚刚做花农时没甚两样。 第224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 晚间。 周绪手里也拿着那一张薄薄的信, 看了一遍后,就放在了书桌上,他整天都在霈山水寨忙碌, 等到夜深时才得空回江都宫。 而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 家里热茶热饭总是有的。 思及此,周绪笑眯眯的望着桌前的夫人。 萧洛兰把食盒里的饭菜饭菜都拿出来,江南多鱼鲜, 宵夜有一条红烧鱼,再加上广陵漕运极其发达,海物也有, 厨房的人称海蛤叫海镜,她和女儿,十六他们用的晚餐就有这道菜。 女儿很喜欢吃,萧洛兰看的心喜,于是晚上自己弄了一个海蛤豆腐汤, 养人又暖胃, 再有腊肉一碟,应是差不多了。 萧洛兰将最后的米饭拿出来。 其实这时节还有青精饭,毕竟刚立夏不久,不过萧洛兰还是觉得原滋原味的大米饭好吃。 周绪走到桌旁,看着食香味俱全的宵夜,闻了闻自己衣物上的血腥气, 略有嫌弃, 等饭后再去洗一把。 当日魏无忌就是被霈山水寨里的广陵水师带走的,不过幸好许是时间仓促,他们并没有带走多数水师,反而是霈山水师一直在训练, 哪怕广陵城破了他们也是后知后觉的那一批人。 对于这些人,周绪向来是以怀柔政策为主,是真正的怀柔政策,还加上了金钱攻势,当然他的人也要在水师里面,周绪这两日就是忙着怎么塞人。 “周郎,你想什么呢?”萧洛兰见周宗主站着不语,问道,自己坐下来,尝了一口莲子甜羹,现在正是荷花开放的季节,萧洛兰准备明天弄个荷叶鸡给女儿吃吃。 “在想广陵水师这事。”周绪也坐下来,对夫人讲起军事时并无避讳,说起了广陵水师,顺便提起了曹大这人,也就是广陵水师名义上的大统领。 曹大就叫曹大,没甚名字,他爹娘生的多,他又是老大,爹娘死后就带着七八个弟弟妹妹以及广陵附近的曹家村渔民在广陵讨生活,原本他的日子也就这样了。 后来突厥打了进来,广陵这儿的人逃的逃,死的死,没办法,为了活命就带着一大堆同乡渔民和那些狗日的突厥干了起来,依靠山水之利,居然也活了下来,朝廷稳固后,又因不受招安,被扣上了反贼的帽子。 “朝廷曾派魏延山来攻打,不过魏延山见了曹大后爱才心切,收为己用,在朝廷那里运作了一下,将曹大等水贼收编为广陵水师。”周绪细细讲了广陵水师的来由。 “那这样说来,岂不是不好收买?”萧洛兰听完,道:“毕竟魏国公对曹大有恩。” 周绪吃饭很快,咽下一大口饭道:“是有恩,不过曹大已经很老了,现在只是广陵水师名义上的大统领,真正做主的是他的副手,也是曹家村的人,曹黑龙。” “曹黑龙在广陵的日子不好过,战乱时他们靠水利运私盐,收漕运费以及打劫过河商船起家,后来广陵军事被黄家把持,盐被汪家垄断,时日久了,广陵水师的军饷也就勉强饿不死人,尤其是广陵越来越好,可他们一分好处却没捞到,还处处受人钳制,和以前比差远了,上下心中皆有怨气。” “现在我用金银珠宝收买他们,曹黑龙昨日已经向我投诚了。” “不过,曹大这个大统领还是不愿。”周绪将一碗鲜汤喝尽,叹了口气:“他早年也是个杀突厥的好汉,我本不欲杀他,想让其做个富家翁,偏偏这人不买账,还呵斥我收留异族,其心可诛。” 萧洛兰想到个法子:“曹大应有家人吧,你给他的家人弄个清闲富贵点的职业做,也算是给他个交代,这样广陵水师也能收服一些。” “死了。”周绪干脆说道:“他的弟妹儿孙阖家百余口人被曹黑龙率兵杀了,只剩他一个人。” 萧洛兰有些怔愣。 过了一会,她才喃喃问道:“这是曹黑龙给你的投名状?” 周绪不置可否:“谁让当日是曹大派亲兵送魏无忌逃离广陵的,一城之主出逃,底下的人没有反心才是怪事。” 萧洛兰忍不住道:“可曹黑龙这人听起来是个心狠手辣的忘义之徒,他做大统领,岂不是更不好。” “曹黑龙这人虽然心狠手黑,但他能成功,说明还是有点能力的,至少我赏下的钱财他皆分给了底下众人,所以他在水师当中很得人心。”周绪看着不赞同的夫人,笑道:“先用着看,毕竟短时间内换两帅,军中容易哗变。” 萧洛兰不怎么懂军事,见周宗主这样说,便作罢了,只是心情难免惆怅。 其实她希望周宗主手下的人都能够是光明磊落的忠义人物,形象正面一点,比如像方余火那样的。 这个想法一出,萧洛兰顿觉得自己太过理想了些,哪有人是完美的,她也不是,这样的话苛求别人做甚?可听起来曹黑龙这人做的事实在太过了些。 萧洛兰无法赞同,亦无法反对,心内纠结了一番,便将此事压在了心底,又说起了另外一事。 “十六今天来找你好几回了,见你不在,又回去了。” “他找我做什么?”周绪不想搭理家里这个顽劣侄子,用湿帕擦了擦手:“让他一边玩去,勿要烦我,明日夫人就这么回他,就说是我说的,他断不敢多说什么。” 萧洛兰瞥了这人一眼:“你就不想知道他有什么事?” 周绪立刻捧场道:“夫人可想知道?我立刻唤十六过来问问。” “估计是关于阿木的。”萧洛兰把璋台上女儿告诉她的事说了一遍:“今天早上阿木来这边请安时,十六就对阿木很不喜,他误打误撞的,还以为女儿喜欢阿木,估计正想着怎么拆散他俩。” “我看他是又缺打了。”周绪眉一皱,煞气扑面:“晴雪让他松手他还敢拽着女儿的手腕,万一拉伤了晴雪怎么办?” 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是这个反应,见他动怒,颇有些啼笑皆非之感:“晴雪没事,十六还是知道分寸的。” 她在当时也仔细检查过了,女儿手腕好好的,当时十六拉她也是隔着一层布料。 “我看他迟早要吃教训,也就欺负阿木讷言。”周绪道:“明日我就找些事给他做。” “让他做什么?”萧洛兰问道。 “就让他跟着萧公一起丈量田地,好作分发。”周绪想了一个法子:“这样他就不在宫里惹是生非了。” “那阿木…”萧洛兰主要还是想问一下怎么处理阿木这事,其实如果女儿想和阿木谈恋爱,两人两相情悦的,她也不会阻止。 关键是女儿一心游山玩水,心思明显不在情爱上,这倒显得阿木单相思了。 “晴雪那么优秀,天下儿郎谁不爱慕之。”周绪自信道,言语之间,拓跋阿木喜欢女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他喜欢归他喜欢。”周绪道:“等哪天女儿有心上人了,夫人再操心也不迟。” 周绪知道夫人爱女心切,只要事关晴雪必定要事事思量,但依他看,阿木的异族身份的确是一大阻碍,甚至连开口求娶,也无异于异想天开。 “等以后遇到的好儿郎多了,晴雪如果也有看对眼的,我就将阿木调回边关,离得远些断了他的念想就是。”周绪想了想,说道。 “欸。”萧洛兰阻止:“你别把人流放似的,几年也不给回来。” 周绪见此,觉得拓跋木在夫人眼前还是留了点好印象的,笑道:“知道了,阿骨是我义子,我还能苛刻阿木不成。” “那如果女儿和阿木互相喜欢呢?”萧洛兰又想到另一种可能。 其实她觉得阿木这小伙还不错,上午聊天的时候,听阿木说他在家里经常下厨,厨艺还不错,身边也没乱七八糟伺候的人,家里人口简单,还喜欢伺弄花草,必定是个爱干净又细心的,居家宜室。 虽说像个外国人,但长的也板板正正的,官职不大不小的,说句年轻有为也不过分。 萧洛兰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发现周宗主对她的问题不吭声了。 “你不喜欢阿木?”萧洛兰只想到这一个可能了。 “想要求娶我的女儿,阿木地位还是低了些。”周绪只得说道:“但如果女儿真心喜欢…” 周绪勉为其难道:“可让阿木当个情夫或是郎子。” 萧洛兰瞪大眼睛,那不就是外室和入赘?这样也行? 她顺着周宗主的话想了想,情夫不太好听,入赘的话,晴雪就不用嫁出去了,她在家里也能过得舒心顺意还幸福。 好像也挺不错的… 等回过神,萧洛兰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想的太远了。 “既然那封信没问题,我就让陆嘉善派人去接明心居士到这边了。”萧洛兰收回思绪。 “行,夫人自己做主。”周绪笑道。 “阿木那就顺其自然吧,情夫说辞周郎万勿说了。”萧洛兰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也没用,毕竟还是看女儿自己的意愿。 周绪不满了:“情夫怎么了?” 萧洛兰望着此人无赖模样,脸红气嗔道:“情夫说起来,你听听好听吗?” “如若不喜欢当情夫,说明阿木对女儿之情也不过如此。”周绪道。 萧洛兰见周宗主说的振振有词,不免气道:“你这是歪理,哪有情爱需要用当情夫来证明,难不成我另有夫婿,周郎就愿当情夫?” 郎子已经够低了,情夫比郎子还要再低一阶,这能好吗? 萧洛兰话一出口,便觉不好,对面的周宗主一语不发的看着她。 “我只是假设了一下。”萧洛兰不去看他。 “夫人怎知我不愿呢?”周绪轻声道。 萧洛兰猛然看向他,有些心慌意乱。 “如果夫人无法和离,就算当一辈子夫人的情夫,我也愿意。” 周绪望着灯火下的夫人,说道。 第225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出乎萧洛兰的预料, 距离广陵本地的郭氏等人下了大牢后,仅仅过了一日,萧洛兰就收到了很多名刺请帖。 她大约翻了翻, 哪怕在广陵日短,也能猜到送请帖的人非贵既富,其中一个名刺在最前面, 萧洛兰已经看好一会了。 名刺主人是海内名儒,叫卢规,先帝久征不应, 后来现在这个皇帝也对他发出了橄榄枝,一应召后,立刻提拔为长安国子监祭酒, 时人称卢祭酒, 同时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名臣, 后又被封为两浙经略使, 剿匪平叛去了,而且政绩十分斐然。 据说哈, 萧洛兰细细回想了一下刚才从何进小师傅那听到的剿匪政绩,那些土匪听到是卢祭酒前来,那是纷纷拜服,一时之间, 这位卢祭酒声名大噪。 现在这位卢祭酒致仕在家,但哪怕在家, 人家也是将事业搞得红红火火, 在广陵的珺山办珺山大学,广收高徒,甚至卢家在洛阳那还有一个卢氏学院主支, 现在的珺山大学只是一个卢氏学院分支。 萧洛兰拿着卢祭酒的名刺,感觉有些烫手,想也知道这人来拜访必定有事,而偏偏她又不能不接待。 毕竟人家是名儒,比起萧氏的落魄,卢氏在这天下有名望,有家世,有实权,卢规现年五十,虽然早早致仕了,但是他家人没有,他的弟弟在洛阳就任洛山大学校长,他的大兄则在长安做金吾左中郎将。 萧洛兰想到此又去了周宗主的书房,她记得房间里有一张长安地图。 在书桌上找到后, 萧洛兰暗自心惊,长安禁军分南北两衙,北衙是皇帝管的,南衙因靠近南面,属于宰相管辖范围,这南衙禁军的金吾卫现在为卢祭酒他哥所掌控,也就是说南衙禁军和宰相坑壑一气。 情况都这么危急了,这皇帝居然还有空派天使在幽州搞事,萧洛兰想到自己的名号一事,对在长安的皇帝也是无语了。 回到堂内。 “主母,卢祭酒的情况就是这般,至于他的弟弟卢博士乃是一位经学大家。”何进穿着白色僧袍,带着一顶斗笠半遮面,手上捏着佛珠,笑道:“以前小僧在洛阳慈悲寺做知客僧时,曾经为卢博士引路,对其也多了解。” 郑鱼心一听到什么祭酒,博士,经学就头疼,她对读书人是一点也不感兴趣,对这个话题也是,但看主母略忧虑,便道:“那卢祭酒是不是来者不善,我让人打发他出去?” 萧洛兰失笑,这哪里能随便打发?没看周宗主都特意留下了这卢氏,没把他家怎么样。 萧公一早就带弟子出去了,十六也被迫跟在他走了,女儿在睡大觉,阿木和周宗主一起去霈山水师那了,因此萧洛兰才会把江南人士的何进小师傅请到这边。 知己知彼,她也要熟悉一下这人的底细才做打算。 不过江南这边大儒名士是真多啊,光萧洛兰听到的就三四个了。 “小鱼娘子不可妄言。”何进道了声佛号,道。 郑鱼心听到自己的外号,狠狠的瞪了一眼和尚。 “总归是客人,我们不好失礼了,先看看他有什么事再说。”萧洛兰道。 “是极。”何进点头道。 江都宫。 卢规来过很多次。 他望着外殿庭院,蝉鸣声起,树木葱葱。 只听环佩之响,一贵妇人从堂前而来。 端的是明月牡丹之貌,雪色丰肌之态,又有艳光之容,甫一见之,粲然生辉,满室失色。 卢规捋须的手顿了顿,知晓这妇人应就是幽州主母,花容夫人了。 “老朽拜见王妃。” 萧洛兰在主位上坐下,望着名满天下的卢祭酒,心下不敢小觑,一脸端然。 “王爷今日暂不在宫内,不知卢公递名刺可有要事?” 卢规潇洒一笑:“也无要紧事,既然王爷不在,我与王妃您说一声也是一样的。” “卢公请说。”萧洛兰正色道。 卢规语气颇怅然:“不瞒王妃,郭氏的郭奎乃是我学生,前日听闻他落狱,某心里焦虑不已,自知他犯了大错,不奢求能放了他,只是恳请王妃念在我一片思徒之情,让我去狱中看看我那逆徒,不知可否?” “郭奎自三岁开蒙,后进学珺山学院,一向侍师如父,此番他落难是他咎由自取,可我这个做师长的,若不见他一面,某实在心下难安。” 说道最后,卢规竟是大拜而起,隐有泪意。 说实话,这种场景,的确很悲戚。 萧洛兰踌躇再三,还是狠心拒绝了,惋言道:“我乃妇道人家,做不得主,此事还需请教王爷,待王爷归来,我必定会告知于他,让他来决断此事。” 卢规失望道:“难道王妃连老夫的这点师生情谊,也不愿成全吗?” 萧洛兰想到这人身后的卢氏家族,以及何进小师傅讲的剿匪政绩,对这老人早就起了戒心,他若是态度强硬,萧洛兰还能理解,毕竟她看到的都是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 “卢公请回吧。”萧洛兰道,下了逐客令。 这人绝对不可能是他们一派的,肯定有什么阴谋。 卢规叹了一声离去。 萧洛兰望着他的背影,微微皱眉,这人究竟想干什么。 江都宫外。 卢规坐在马车里,沉默不语,良久又长叹一声。 “父亲,花容夫人可是拒绝了?”他的儿子在一侧,思索道:“听闻她性柔良善,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可惜,食盒送不到牢里了。” 卢规看向长几上的雕花红漆食盒,里面空空如也。 “是啊,可惜了。” 卢规道。 唯一一个破解周幽州计策的食盒送都没送进去牢里。 “那我说,郭家若明事理些,就应该在狱中果断带头自裁。”卢规大儿恨恨道:“也省的我们花费这么多心思。” “活不容易,死还不容易吗?他们就是苟且偷生。” 卢规闭上眼睛,食中无果,请君自裁,如果郭氏死了反倒好了,这样周幽州在江淮举目皆敌,而不是如今这般,反倒施压魏公那。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模式。谢谢 第226章 第二百二十六章(修) 六月中旬。 这天热的, 若是屋内无冰,稍微一动就是一身汗,至少萧晴雪是宁愿窝在房间里也不想出去的,她住的地方临近湖边, 通风又宽敞, 屋内还放了冰盆,眼看就要中午了, 萧晴雪才懒懒起床。 捧着从深井里浸过的甜梨就咬了一口, 顿时满口生津, 暑热俱消, 萧晴雪不由乐眯起了眼睛, 坐在台阶处就吃了起来。 冬雪这几天一直跟着小娘子,坐其一侧执扇扇风,她是知晓自家主母宠爱小娘子,可这些天伺候下来,愈发觉得主母对小娘子的宠爱无人能及。 哪家贵女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 哪家贵女可以豪不顾忌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整日穿男袍骑马逛于广陵各处, 散漫悠游, 竟比一众郎君还要风采出众。 等一个梨吃完了,萧晴雪净手后带着剩余的几颗梨去了阿娘那,天气越来越热,她现在改成黄昏才会出门玩一会。 刚进来, 萧晴雪就眼睛一亮:“阿娘,好香啊!” 她走进一看,今天中午有荷叶鸡,还有一些鱼鲜,又是丰盛的一餐。 “快坐下吃吧,今天不用等人了, 你阿爹和阿木去了霈山那,十六一早就和萧公出去了。”萧洛兰让女儿坐下吃饭。 萧晴雪没放在心上:“那我们两人吃也挺好的嘛。”她让冬雪把一篮子甜梨放在桌上,笑道:“等吃完后,我们再吃梨,这梨子可好吃了。” “好。”萧洛兰自然没什么不可,让堂中侍女退下后,她就和女儿说起了卢公来这一事。 因堂内没人,萧晴雪扯下一个香喷喷的鸡腿就咬了一口,听完阿娘的话,她也觉得奇怪:“那卢公就说要见见郭奎啊?” “是的,我不允之后他当即就走了,也没过多纠缠。”萧洛兰叹了口气:“也许是我多想了,但卢公眼看是魏国公那边的人,我不得不防着些。” “阿娘做得对,他是敌方,不定想耍什么阴谋诡计呢。”萧晴雪附和道。 “后续我又见了广陵虞家,他带着附近县里显赫的几位豪强,给我递了拜贴,请进堂后又说了些以你阿爹为尊的话,想必此来是要投诚我们。” 萧洛兰稍微离女儿近了些,女儿是个贴心的,她不论什么事都想和她说说,在这里,总归是她们两人最亲近,她也唯有在女儿身边最放松。 “这样也好,毕竟阿爹杀了冒头的世家,那些士大夫要恨死他了,世族眼看是拉拢不到了。”萧晴雪扒拉了一口饭,不假思索道:“现在我们身在敌地,自然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那些士大夫看不上出身乡野的大豪强太正常不过了,连阿爹在他们眼中也是边鄙武夫发家,大家身份都差不多,也不用谁嫌弃谁了。” 萧洛兰听了却是心下忧郁,倒不是因为身份偏见,而是这广陵的豪强不像幽州豪强一般被周宗主治的服服帖帖的,幽州豪强总得来说无甚大恶,就连赋税也是悉数上缴,甚至还时不时的借些名目多上供数次,至少她在阆歌的时候,因有酷吏之故,幽州豪强像是麦子似的被收割了一茬又一茬。 或者说周宗主就是幽州最大的豪强,诸众莫敢不服之。 而江淮这边,就萧洛兰在书房里看到的各县吏文书,地方志看到的,那些豪强所做之恶和那些世家也不妨多让,鱼肉乡里,大肆敛粮聚财,依附之徒甚多,根本就是恶霸。 这样的人来投靠…萧洛兰说实话,心里有些抵触,但是女儿说的也有道理,一个广陵世家就可见对周宗主的抵触,难不成在江淮真要单打独斗吗? 没看周宗主对霈山水师也是先示好为先。 萧洛兰时常觉得这时势就是顷覆一切的泥潭沼泽,大势之下,自己也动弹不得。 萧晴雪越说越眉飞色舞,其实她整日和十六一起玩,身边到哪都是保护她的人,足足上百个护卫,转溜了数日也没发生一件让她感兴趣的事,街上的人一看到她就唯恐避之不及,好似人人躲着她,不免让她郁闷。 哪怕吃个饭逛个街,那些人也是畏惧讨好居多,着实无趣了些。 还不如阿爹和阿娘这边精彩呢。 “这次本想送你去清河上学的,结果到现在,我们还没到清河县。”萧洛兰忽想起此行目的,觉得还真造化弄人,感慨道,说好七月启程回阆歌的,现在都六月半了,也不知远在阆歌的慎之怎么样了。 “这不是萧公也在吗?我有空多去他那边请教学问就是了。”萧晴雪笑嘻嘻道。 “你还知道请教学问?怕不是天天就想往外跑。”萧洛兰嗔道。 萧晴雪当做没听见,只对阿娘笑。 萧洛兰望着女儿可爱的笑脸,心里一软,也笑了起来。 萧晴雪笑道:“我知道广陵有个好去处,等到傍晚的时候,阿娘我带你去。” 萧洛兰道:“是哪里?” “等到了地方,阿娘就知道了。”萧晴雪卖了一个关子。 等到了傍晚。 萧洛兰随着女儿去了城南处十五里开外,黄粱寺下有一座白玉桥。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萧晴雪摇头晃脑的念了一句诗。 “虽然不知道这桥是不是二十四桥的其中一桥,但我觉得哪怕不是,这里也值得来。”萧晴雪显然玩过一次,迎着徐徐微凉夏风,对阿娘笑道:“等一会这黄粱寺下的一梦桥下,就有人放河灯了。” “下月七月初七是乞巧节,来黄粱寺求姻缘签的人数不胜数,现在就已经热闹起来了。” 萧洛兰转身抬头看了一眼山上巍峨堂皇的黄粱寺,黄粱一梦,这寺名字还真有趣。 一梦桥边,路上行人越来越多。 “你要不要去?”萧洛兰笑问道。 “我才不想求呢。”萧晴雪马尾一甩,抱臂望着湖水,俨然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 “不过放放河灯还是可以的,听说黄粱寺的斋饭很有名,晚饭我就想吃他家的。” “好。”萧洛兰笑道。 这次出来,两人并未带多少人,十几个护卫连带着冬雪护持在主母,小娘子身边。 “我要弄个橘灯放河。”萧晴雪眼瞥见卖水果的摊子,顿时别出心裁。 萧洛兰买了些橘子。 她小心剥皮完后将橘瓣分与冬雪,橘子内的白芯被灯油浸泡其中,小小一个,着实可爱。 萧洛兰又剥了一个。 可惜两个小橘灯一放入湖中便被水卷走了,倒是其余行人的河灯好好的,在暮色将近的时候,点起了河面星火。 萧晴雪气恼,不信邪的又做了一个,蹲在河边浅水处小心翼翼的将小橘灯放了下去,萧洛兰在一旁吃着橘子,就这么看着女儿。 一连三次不成,萧晴雪跺了跺脚,耐心马上就要用尽了。 萧洛兰忍俊不禁:“好事多磨,你耐心些,我再做一个给你。” 萧晴雪这才露出一个笑脸。 萧洛兰做好以后,观察了一下河面风势,等趋近于无的时候,才蹲身敛袖,慢慢的在浅水中放下橘灯,眼看无风无波,终是松了口气。 小橘灯摇摇晃晃的漂远,和远处河灯融为一体。 “好耶!”萧晴雪鼓起掌来:“阿娘好棒。” 萧洛兰沉郁的心情被女儿逗的一扫而空。 “阿娘,我们去黄粱寺吃斋饭吧。”萧晴雪眼看天色也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便说道。 “冬雪,你去买两份斋饭来。”萧洛兰道。 冬雪应声而去。 萧晴雪跟着阿娘回到岸边的马车内,有些不懂:“阿娘,为什么不去寺里吃啊?” 萧洛兰坐下:“黄粱寺在山上,你阿娘不想上山。” “你就当吃次斋饭外卖好了。” 最主要的原因,大概也就是萧洛兰心底不想让外人觉得她也信佛罢了,也不知是不是那进宫做斋饭的和尚厨子传的消息,外界现在也有流传她是个信佛的,今天请帖中居然还有几张高僧帖子。 萧洛兰生怕去了,那些寺庙借着她的名字狐假虎威作福,她哪里肯去。 “行吧。”萧晴雪又让随从再去买些街边小吃过来。 两人吃完斋饭后,便打道回府。 行至半路,马车棚顶忽的传来雨滴声。 萧洛兰推开一半窗户,外面天色在几息之间便已黑透,六月天,娃儿脸,说变就变。 倒是前几天一顺的好太阳是难得的了,如今恢复秉性,黄豆大的雨滴哗啦啦从空中落下,不一会变成了瓢泼大雨。 雨幕中,街上人群很快散了干净,天地唯有大雨连线,大的让人看不清。 在瓢泼大雨中,萧洛兰心有所感,两扇窗户打开,忽的看向前方。 “阿爹来接我们了!”萧晴雪惊喜道。 两人视野之中。 只见街对面,高头大马上端坐着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 周绪披着一挡雨的蓑衣,打马而来。 等临到前,见夫人发鬓微湿,玉容在雨中显得朦胧,似只觉初见。 “天色已晚,我来接你们娘俩回家。”周绪笑道。 萧晴雪笑道:“阿娘定是早早就看到阿爹了,车窗全打开,害的我淋了一脸雨水。” 萧洛兰脸色一红,想辩解一下,又觉得欲盖弥彰,她刚才的确是听到了马蹄声。 周绪哈哈大笑,解下蓑衣也进入了马车内,幸而马车够大,坐得下三人。 萧洛兰耳尖微热,关上一扇窗户,只余一窗透气透光。 昏暗中,周绪坐在马车一侧,看着夫人与女儿。 “我得到消息,朝廷任命魏国公为东都留守,我估计魏延山他也快要回来了。” “那天下兵马大元帅一事就此作罢了?”萧洛兰忽的想到一事。 周绪嘿然冷笑:“夫人不知,前段时间凤翔节度使突然反叛,叛军兵马都已经到灞桥了,眼看就要兵临城下,朝廷诸公逼着让圣上封魏延山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以此率兵勤王。” “没想到,寿州,广陵被我占了。” “这天下兵马大元帅一事也不了了之了,现在魏延山那边正奉朝廷缴文要讨伐我。” “听说还组建了一个什么伐幽联盟。”周绪冷笑。 萧晴雪差点惊叫出声,这不就是十八路诸侯讨董吗? 阿爹真大反派也! 不过她再仔细一想,阿爹这是亏大了啊。 毕竟阿爹现在可没有挟天子以令诸侯。 反而是魏国公此意昭然若揭。 第227章 第二百二十七章(魏延山过渡篇) 金陵城的楚王府, 未曾见过的人难想象其奢华,虽是王府,但建筑规格却比拟最高。 正所谓有诗云:回廊万千连宫殿, 珍树奇花绕庭远, 佳泉诡石临三阁, 旃檀香风散千里。 此刻后院, 万红伶仃,俱吹散南风中。 残红花瓣落了满地,却无一侍女打扫,甚至连落绮阁此刻也安静的过分,唯有雨声依旧,檐铃飒然做响, 许是此刻雨大风急, 檐铃之声竟有肃杀感。 孙岩跪在坚硬的石砖上, 身体瑟瑟发抖, 雨水沿着他额头的伤口流到地上, 整张脸是血水还是雨水已经分不清了, 脸部肌肉因为咬紧的后牙咯咯作响。 他心下知道自己要遭了! 他一向与韦书有怨,平日里也是欺他最多,却并无惩戒,看似在主子面前最得脸, 可那是在韦书没有死的情况下!更是在没有丢了寿州,广陵的情况下! 如今寿州,广陵已丢, 他该如何自救,孙岩不由把目光看向了前方跪着的背影。 小王爷也跪在了雨中。 书房前面,魏无忌跪的笔直, 低垂着头,孙岩在想什么他不关心,甚至他此刻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他这次闯的祸有多大?寿州,广陵丢了,魏无忌想到这,身形晃了一下,面色越发苍白,得知父亲一回来,魏无忌就来请罪了,连母亲那也未告知,可惜书房内的父亲始终没有出声。 一声炸雷蓦地响起,惊的魏无忌心跳骤止,手指发麻,身后的孙岩更是忍不住膝行几步到小王爷那,五体趴地:“小王爷,魏公不愿见我们,怎么,怎么办?” 魏无忌回头看了一眼死到临头的孙岩,神色漠然。 孙岩见此,害怕的不行,却又不敢打扰书房内的魏公,只得用苦苦哀求的眼神看着小王爷。 魏无忌现在对这平日里讨好他的孙岩恨得两眼通红,看他这苟且作态一下子就想起了韦叔,恨怒之下,起身踹了过去,没想到因跪的久了,膝盖发麻刺痛,复又重重跪在了雨水中。 孙岩连忙抱住小王爷的腿,涕泗横流悲呛道:“小王爷息怒,都是卑职的错,没有及时增援韦将军才让其惨死,卑职无能,只求有一天能手刃周蛮为其报仇,其他再无所想!” 魏无忌怒喝道:“你这小人给我滚远点!” “卑职现只求能带功赎罪,还望小王爷宽宏…”孙岩话还没说完,被忍无可忍的魏无忌踹了过去,半个身体被踹到了碎石道上,头一抬,血迹斑斑,还执着的往小王爷那边磕头请罪。 魏无忌怒火交加,拔剑就往这边来。 这边的动静终于传到了书房内,随着书房门被打开,魏无忌立刻跪下请罪,连孙岩也哆嗦着重新跪好。 刚午睡好的魏延山望着跪在雨中的二人,长身玉立,被誉为谪仙人的脸上没多大表情,穿着最舒便的宽袍广袖,凉风缠袖,飘然轻逸。 魏无忌低着头,声音苦涩:“儿犯下了大错,特来请罪,还请父亲责罚。” 孙岩忙不迭道:“卑职作战不利…”话未说完,眼前就看到了沾染水汽的浅青长袍一角。 孙岩顿时惶恐不能言。 魏延山笼袖驻足,说道:“韦书已战死,尔有谗言鼓动无忌冒进轻敌之责,现在用千秋剑自尽也不算辱没了你。” 孙岩亡魂大冒,顾不得其他,在地上使劲磕头:“魏公开恩呐,看在小人服侍小王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我一命吧,魏公!” 魏延山看了一眼魏无忌手里的剑。 魏无忌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他望着不断哭求的孙岩,又看了看父亲,猛地起身走到孙岩面前,提起剑就从他的后颈狠插了进去,鲜血四溅,魏无忌感受到脸上的温热,有些茫然又有些恐惧的回头。 “此人死不足惜,当日你受孙岩蒙蔽,正欲死战,孙岩却鼠目寸光,畏战不前,见幽州军袭来,竟擅自打晕带走你又借由你的名义出逃广陵,导致广陵城丢失,黄家郭家等家族覆灭,现割下他的头,再灭其三族,给外界诸公赔个罪先。”魏延山淡淡道。 魏无忌张口欲言,不知是不是被雨淋的,脸色愈发苍白。 “你有话要说?”魏延山缓步回到书房。 魏无忌跟在父亲身边,书房内温暖如春,他却打了个寒颤,良久才嗫嚅道:“儿,儿做了错事,请父亲责罚。” 说完,他再次跪下。 魏延山恍若未闻,一手端砚台,一手持笔在墙上书画前站定,画卷一片空白,他沾满浓墨在画卷上书写,笔力厚重雄浑,写完以后,魏延山后退两步,望着浓墨画卷。 魏无忌恰时抬头,只见空白画卷写了四句。 看完以后,他不禁脸色扭曲起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魏延山放下笔砚,墨香中,青袍文人温雅从容,背手而立。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魏延山念完以后,拊掌道:“这就是幽州黄金台上的圣人之言,读之当真令人心潮澎湃。” “无怪乎能流传的这么广。” 他坐回位置,这才看向魏无忌。 魏无忌低下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迟迟没有等来怒声相斥抑或严厉责罚,或者说,阿爹待他从来是这般,如温水,不冷不热,可就是这种态度才最让魏无忌难受。 魏延山听完,心平气和道:“人有不及,可以情恕,起来吧,近日不要出府了,就在家里好好安身养性。” 魏无忌沉默的站起身,他望着阿父,表情木然僵硬,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 府上最金贵的小王爷狼狈不堪,华阴公主匆匆而来,连忙喝道:“你们眼睛都是瞎了吗?为何无人替我儿打伞遮雨?” 一众奴仆跪了一地。 魏无忌似哭似笑,有些疯癫:“是我让他们不要跟着我的。” “我儿,可是你爹罚你了?”华阴公主一惊:“莫怕,我去找他求情。” 魏无忌哈哈大笑,脸上都是雨水:“没有,阿爹待我甚好,一丝惩戒也无,只是让我回屋看书。” 说罢,甩袖大步离开,一边走一边笑,笑的直不起身。 华阴公主赶紧追了上去。 外面吵闹并不能影响书房。 魏延山就着窗外雨声看书。 风声,雨声,檐铃声,声声入耳。 第228章 第二百二十八章(魏延山过渡章) 魏延山并未打算在王府用晚饭, 等雨水稍微一停,遣人知会公主一声便带着三五近侍以及候立在前殿的几位节度使一起出去了。 一行人来到了金陵的桃李苑,这桃李苑原本是他早年的住宅, 后被他送给了他的好友, 大觉寺的高僧,苦崖大师。 魏延山到时, 这位大师应是在煮酒, 因为他已经闻到了醉春风的味道。 神武军掌书记韩福替魏公打开茶室房门,安**节度使魏云州,永平军节度使李瑞年,纔州军节度使王百万等人联袂而至,一起跟随魏公进去。 魏延山看着聚集在此的世家同盟们, 见他们或愤然,或忧虑,或面色沉重, 微笑道:“桃李苑的春风也不能使诸位开怀乎?” “魏公!”在场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拜道,俱是精神一震。 “拜见魏公。” 魏延山走到首位坐下, 身后几位将军各自找地方坐下, 明显很熟悉此处,三位节度使中,只有纔州节度使仍然穿着一身盔甲, 扶刀坐下时, 甲胄碰撞, 给这清雅的茶室添了几分沙场气息。 魏延山面前很快就有了一杯醉春风,苦崖大师是个妙人,这眼看就要临近七月流火了,大觉寺后山的桃花竟还开着, 青碧的酒液上此刻飘着一舟桃花瓣,分外好颜色。 苦崖大师起身告退后。 “魏公,那周蛮欺人太甚!想那广陵郭氏也是名门之后,家中祖辈也曾出任两千石,他家大郎还在长安做御史中丞,堂堂三公之一,高官家眷竟被当做犯人对待,周蛮子藐视王法到这种地步,与造反何异?!” 金陵太守率先拍案而起,在场诸多世家原本就是群情激愤,现在更加怒发冲冠,纷纷发言。 “不仅于此,此獠品性极其恶劣,公然勒索与您,一人赎之要两百万缗钱,他怎么不去抢?这样奸诈贪婪之徒,我们岂能相容?!”吴郡刺史道。 “周蛮子灭黄辱郭杀张,惜广陵散再无重现之日,呜呼悲哉!”武林郡守见其发声,也跟着哀叹几句,又立刻愤言道:“贼人气焰如此嚣张,真当我江南无人乎?” “待伐幽缴文传阅天下,只要魏公您振臂一呼,我愿带甲三千,随王师兵发广陵!”丰州太守受到感染,说到激动处,站了起来,声震于庭。 场中静默了片刻,丰州太守尴尬了一瞬,不由又坐了下来,内心烦躁,他不得不表态啊,他治下的丰州廉家,虽然明面上没有和周蛮子勾搭在一起,但据小道消息,廉家廉世清对上极其谄媚,显然又使出了在朝廷上阿谀奉承的那套手段,才会坐稳太炀郡守之位。 若不是廉家每年孝敬他的银钱数目十分可观,丰州太守真想不管了,不管如何,他面上肯定是支持魏公的。 在场十几位江淮地区的各州刺史,太守,有一半人先是隐晦的看了一眼同盟,随后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赏花的赏花,不少人内心发苦,不是他们不给力,实在是有心无力啊,他们手里的兵本来就少,江淮兵源几乎被魏公一手囊括了,没看坐在上面的三四位节度使吗? 就算他们手里有兵,也是优先保全自家,怎么发兵打周蛮子? 若是真要认真起来,每家三千兵当然是绰绰有余的,问题是,不到生死关头,谁愿意出呢。 “不管是发兵还是赎人,某一切听从魏公吩咐。”楚州牧很快打破平静,对坐在上方的魏公道。 “某亦然。”潞州牧也跟着道。 有人开头,做态的就多了起来,最后众人同声道:“愿听魏公差遣。” 魏延山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笑着举杯道:“多谢诸公鼎力相助,周绪此人性酷暴烈,动辄抄家灭族,不是易与之辈,此番汹汹而来,定不会轻易退兵,届时战乱一起,还需靠诸公与我一同铲除逆贼,还天下太平,方才不负圣恩。” “魏公说的是。”在场众人纷纷附和。 “此次十三州牧共同讨周伐幽,乃是圣上之令。”魏延山环顾四周,好似刚发现一般:“为何不见岱州牧前来商讨要事?” “韩福,可是使者未达?”魏延山问道。 神武军掌书记韩福立刻下跪道:“回禀魏公,岱州牧因病无法赶来议事,便送其子赴广陵,只不过路程较远,还需两日才能抵达。” “原来如此。”魏延山好似只是随意一问,说道:“等他到了,你记得通知我一声,也好给远道而来的客人接风洗尘。” 纔州节度使王百万听了半晌的咬文嚼字,再也忍不住粗声道:“魏公,岱州的乌巽明显和周蛮子要好,想必乌巽之子也是贼臣,何需对他客气?要我说,到时绑了他杀威也好,逼迫乌巽投诚也好,总不能还当佛祖供着他吧。” 金陵太守虽看不惯这粗鲁武将,但此刻难得附和道:“王将军说的没错。” 魏延山却道:“岱州牧堂堂正正的将其爱子送到金陵议事,显然是心怀坦荡,不畏人言,我岂能因偏见杀他子。” “魏公真君子。”众人诚服。 韩福面不改色的起身。 魏延山端坐上位,眉目俊美,美鬓华姿,温雅从容,此刻声音略低,直接起身对着在场诸公请罪道:“此次广陵城破,城内不少世族覆灭,皆我儿一人之过也。” “使不得,使不得啊。” 在场众人大惊,团团将魏公围住,也是纷纷长揖。 “魏公何错之有?此事罪魁祸首是那叛国贼臣周蛮!您替子请罪,才是错了哇!” “小王爷年轻气盛又被小人蛊惑挟持出了广陵,现在孙岩已经被斩首示众,虽说灭三族也不能解其恨,但事已至此,为今之计还是尽快击退周蛮,以保全广陵百万百姓。” “是极,是极。” 魏延山叹了口气,道:“大家无需多言,既然对面的反贼开了价,无论如何,我总要试试的,诸公曾经助我,我也不能令各位寒心。” 众人又是一番感叹,最后才各自入座。 金陵太守愤愤道:“依我看,汪治才是罪该万死之人,他受魏公大恩竟然反叛恩主,背信弃义的小人一个,某羞于曾经与其交谈。” “明日我就上奏请圣上将他身上所有官职撤销,让天下人看看汪治无耻小人的真面目。” “毕竟这世间又有几人可以像诸公这样高义。”魏延山喟叹道,再次举杯:“此次伐幽,需各位齐心协力,共退反贼。” 众人自然无不允。 确定了目标,大家抒发了一下对周蛮子的厌恶,同时制定方针,一切以魏国公为首后,便离开了。 韩福亲自送他们离开又回来。 魏延山抬头望着浓墨夜色,也转身进入了堂内。 “一个个说的比唱的好听。”纔州节度使王百万不屑道:“说来说去,也没看他们替魏公出一点钱,一点兵。” “他们不添乱就好了,你还真让他们带兵打仗啊?”永平军节度使李瑞年对这些世家领兵作战的水平明显不抱什么希望,说道。 “这也是。”王百万讪讪,摸了摸鼻子:“不过,魏公,你真要留乌巽的儿子啊?乌巽那老小子可不会发好心帮我们。” “他的儿子曾在长安太学进学,是天子门生。”魏延山给自己浅斟了一杯醉春风。 “天子门生又怎么了?”王百万对这个名号嗤之以鼻,什么天子,天子能有魏公说话管用? 魏延山知道纔州王百万是粗人一个,并不与其多计较,只笑道:“乌子婴在长安时就仰慕江南几位大家,善清谈好游学,又与我二儿是好友,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好好招待他才是。” 李瑞年若有所思:“若能策反其人,则可断周蛮子一臂,的确应该好好招待。” 魏延山喝了一口醉春风,并未再说什么。 “老程那边眼看攻不下来,要不要让他暂时不打了,先汇合到我们这边打广陵。”王百万提议道。 “程权海暂时不用调动。”魏延山侧耳听着外面的风声,道:“外面似乎又要下雨了,大家今晚就在桃李苑歇下吧。” 韩福躲雨进来,听到魏公这话,笑道:“已经下了,多谢魏公。” “其实情势并没有很坏。”永平军节度使李瑞年道:“淮河水网多密集,一向是骑兵死地,周蛮子固守广陵,想必对我们也心怀忌惮。” 一直没说话的安**节度使魏云州点头道:“说的没错。” “不过周蛮子打仗一向出人意料。”李瑞年又道:“还是不可不防,铁蒺藜,黑犬,拦网我都已准备妥当了,到时我做前锋,先试探一下他的底细。” “要是周蛮子先打过来了,怎说?”王百万假设了一下,说道。 魏云州不高兴了,王百万这话怎么听着有点灭自己志气,涨他人威风?他们军队也不是吃素的。 魏延山抬头看着他们,笑意肃杀:“那就打啊。” 在场三人俱俯身拜道:“谨遵魏公令。” 第229章 第二百二十九章(魏延山过渡篇) 乌子婴到达金陵城时, 便深深的被它迷住了,毋庸置疑,这是一座繁华富饶的大城,而他刚到就受到了令他惶恐又飘乎然的热情招待。 现在他坐在桃李苑的一处溪水旁, 金经素琴, 曲水流觞。对面就是闻名天下的苦崖大师, 一阵琴声悠扬, 许久不见的魏一郎从竹林小道走出。 日光下, 魏一郎言笑晏晏, 宽袍大袖,自带林间之风, 看上一眼顿觉清爽。 乌子婴连忙站了起来。 “文琪, 好久不见。”魏一郎笑着和乌子婴打招呼,眉间一点朱砂痣,风流倜然, 更让乌子婴觉得美玉在侧。 乌子婴, 字文琪,他长揖请罪道:“伯彦, 我从金陵太守那得知我已来晚一步,未赶上魏公与诸公议事,心下十分愧然,还望伯彦转告魏公一声, 请魏公勿怪小辈行事拖沓,实在是家父病重,不得已在岱州多逗留了几日。” “文琪说的哪里话,你父病重,阿爹也是知道的, 不过迟来一晚,碍不着什么事。”魏慈心把住乌子婴的手,道:“阿爹定不会怪你的,你就把心放肚子里。” “如此甚好。”乌子婴松了口气,数日前,圣旨有令,命十三州牧共同讨伐叛逆之臣,周幽州,他父自然也在这十三州牧里面。 “既然来了,就在金陵多住几天,你我也好长时间未见面了…”魏一郎继续说道。 “不可,不可。”乌子婴摆手道:“父亲病重,我岂能长时间逗留在外,等伐幽议事结束,我便要回到岱州的。” 魏一郎拉着文琪坐下,只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待阿爹回来,我引你去见他。” 乌子婴感激的对着魏一郎再拜了一次:“多谢伯彦。”他是真怕魏公会强留他,毕竟他自己的爹和周幽州的关系,说是彼邻也不为过。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魏一郎应也在长安生活过,两人很快熟络了起来。 乌子婴心底的戒备终于放下了。 因父亲之故,乌子婴以为自己这次肯定会吃挂落,甚至还特意延迟入金陵,无奈,随行的节度副使何满只能先行一步,自己随后再来。 这次入广陵,父亲将他心腹何将军送到他身边,还带了五百精兵护送他,乌子婴对父亲的不愤才稍微少了点,这年头,割据一方的节度使儿子也不好当,长安那边催的紧,只要是节度使,他们各自的家眷都会象征性的送往长安为质,有点甚至是举族迁入长安。 乌子婴也不例外,甚至他和已经死去的高芝还见过几面,是泛泛之交,太学一共就那么大,这些质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各自就熟悉了。 魏一郎在长安也是闻名遐迩的人物,向来礼贤下士,与他那王兄性格完全不一样,故而他的人缘比他王兄好多了。 不过乌子婴也没想到,高芝回到河西才几月就死了!这也侧面说明了节度使儿子是高危职业。 说到这,乌子婴就不得不羡慕了幽州节度使的儿子,人家是幽州少主,周幽州的嫡长子,独生子!按理说,朝廷怎么样也要把这人给抓在手里不是,偏偏人家在自家的地盘活的好好的。 哪像他乌子婴,在长安那,过得心酸日子。 幸而,他乌子婴去年已经在长安娶亲生子了,现在留在长安的是他家眷,此次能回岱州,也是圣上下旨要他回家将他的旨意传递给他的父亲,周幽州公然起兵占领他州,乃不臣之举,十三州郡共同伐之! 和魏一郎交谈是轻松愉悦的,更遑论还有苦崖大师做陪,这在他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一直到有了凉意,魏一郎让仆从取来上等的五石散。 两人俱用了一些,随后敞怀大笑。 离开长安那座牢笼,乌子婴很是高兴,甚至他一点也不想再去长安了,当年去长安时,父亲只道他要听话,勿要惹事,也勿要结党,但在长安,北郡质子受到的冷眼哪是父亲可以想象的。 他离家后,父亲母亲又有了数子,一家人天伦之乐,唯有他在长安孤苦伶仃。 乌子婴被勾起了伤心往事,对安慰他的魏一郎泪水涟涟,诉苦不迭。 魏一郎给乌子婴斟酒,两人碰杯,他见乌子婴伤心,脱口而出道:“不想回长安就不回,伯父病重,文琪你作为嫡长子,正好借此事留后,接替伯父家业才是。” 语毕又觉自己失言,叹了口气道:“文琪别怪我多话,你看,我是庶出,家业自是没我的份,你就不同了,既嫡又长,放在你眼前的大好机会如不抓住,恐怕会抱憾终身啊。” 乌子婴借着酒意,大着舌头说话:“可我在长安的妻儿幼子怎么办呢?朝廷肯定不会让我带走的,难道要学父亲那样把亲生儿子就丢在一旁吗?我才刚成家,舍不得啊!” “此事简单,只要文琪你有决心,我必保证让你一家老小团圆。”魏一郎道。 乌子婴还是有些退缩,他父亲是病了没错,但只是偶感风寒罢了,他父健在,他如何越过阿父做岱州节度使呢。 五石散吃过以后,乌子婴只觉燥热,连喝了几杯酒,只作连连摇头状。 魏一郎顿时明白了,还是心有顾虑。 他顺势与乌子婴又喝了几杯,两人随后借着走步散热,香风迎面而来,竟是两位难得一见的美人,乌子婴面色通红,魏一郎倒是自若,只言乌兄车马劳顿辛苦了,乌子婴半推半就的被美人带进了侧院隔间。 魏一郎回到曲水流觞处,饮了一杯酒,他的五食散吃的不多,故而散完热就回来了。 魏延山走进来。 魏一郎一惊,连忙起身做揖:“儿见过父亲。”说罢,便将刚才与乌子婴发生的对话一一告诉。 “乌子婴生性软弱,魄力不足,父亲,看来他不愿掺和到这件事中。”魏一郎道。 “你这是没给他想要的。”魏延山坐在席上,魏一郎给父亲斟酒,跪坐一旁。 魏一郎不明。 “我看这乌子婴倒挺有自知之明的。”魏延山道:“就一句话,他如果当上了岱州节度使,他要如何守住这个位置?” “要知道,高芝被周绪弄死了也不过一年,他已看出你的拉拢之意,但要他下决心争取那个位置,你开出的价格还不够。” “家中妻儿哪怕团聚,也不过是黄泉路上团圆罢了。” “但你也不用担心乌子婴会倒像周绪那边。”魏延山吹着晚风,笼袖而坐,鬓发袍角轻扬,一派神仙风度:“岱州被幽州视为囊中之物,任由幽州骑兵纵横,恍若无主之地,乌子婴身为下一任岱州之主,能忍住这口气才是怪事。” 魏延山说完,看着浮光跃金的水面,过了一会才缓缓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魏一郎听着这一语双关的话,沉默不语。 是啊,周幽州对他们来说,同样是个劲敌。 俗话说,宰相必出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一个当世凶名远扬的猛将,杀人如麻的万人屠,谁能不惧,父亲的同盟嘴上叫唤的好听,但若真打起来,魏一郎毫不怀疑这是跪的最快的那一个。 说来也好笑,周蛮子喜欢喝清茶,前几年江南这边还遵循古法吃茶,随着这些年他崛起的越来越快,吃茶之风已然改了。 还出了不少清茶种类,虽然文人们美化了各种茶的出处,好像显得高大,不与俗人同流,但总归是变了些。 这种改变是悄无声息的,也是可怕的。 他们在改变着北方的口音衣服,而从北方而来的周蛮子同样也在改变着他们的习惯。 有些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是无形的,日积月累之下,这种改变才会明显起来。 魏一郎郑重询问道:“那父亲以为如何?” “你以为我逗留在长安那么长时间,就为了一个东都留守。”魏延山想到寿州,广陵,仍有心痛之意。 “乌巽之所以帮周绪是因为什么?是他的马要从周绪那里拿。”魏延山说道:“若要乌家反倒向我们这边,就要拿出真正的诚意来。” 魏一郎思考了一下,终于明白了:“阿爹你是说凤翔。” “凤翔岐阳专以养马,那地方的马不输北地战马,我可以给乌子婴一些,让他有回去的底气。” “另外,再好好招待岱州来的节度副使,只要乌子婴和这个节度副使倒戈,我再手书一封辅以天使使臣一同劝说乌巽,应是差不多了。”魏延山说道最后,面色凝重:“不过这件事一定要快!” “儿明白。”魏一郎点头道,忽又想起一事:“不过父亲,万一乌巽不同意怎么办?” “事到如今,乌巽可有公然表态,站在周绪那边?”魏延山反问一句。 魏一郎一怔:“当然没有。” “可我看,他对幽州挺忠诚的。”魏一郎不免心忧。 魏延山道:“他乌巽在朝廷那也是忠心耿耿。” 魏一郎再次怔住了,当今朝廷势微,但还是有不少节度使自发的为中央上贡,而岱州就是其中之一。 “这样对两方都忠诚的人。”魏延山淡淡问道:“你觉得他忠诚吗?” 魏一郎默言。 第230章 第二百三十章(魏延山过渡章完) 与来时的愁苦满面相比, 乌子婴第二日可谓是志得意满,次日, 他便找来这次与他同赴金陵的节度副使何满与其商议。 两人见面以后, 乌子婴隐晦的说及魏二郎之意,当然,他扯的虎皮是圣上, 圣上旨意周幽州有不臣之心,边说边询问何将军。 何满是个老将,是老爹心腹, 在岱州只比自己的老爹低一阶, 哪怕是乌子婴在他面前也要矮上三分,因此他对何老将军是客气至极, 话里话外都是以他为主。 “眼看十三州讨伐在即,下午还有一场州牧议事,何将军您看,我该如何自处是好?” 乌子婴试探何将军的口风,来之前, 阿爹只告诉他多看多听,少做少说, 其余的竟是没了。 这让乌子婴怀疑老爹是不是有暗令给这位何老将军。 何满听完以后,沉默不语。 昨天晚上,魏公有请,他自当赴约。 何满喝了口茶,他的上司是个不知兵事的,但待下的确没得说,且注重民生,这么些年, 依靠幽州也平平安安的过下来了。 但,真的要靠人家周幽州一辈子吗?这次魏公诸侯来势汹汹,万一周幽州败了,他们岱州肉眼可见的会遭到清算。 这次队伍的主事人说是乌大郎,其实是他,想到魏公开的条件,何满内心犹豫不决,摇摆不定。 “容我再想想。”何满道。 乌子婴连忙揖拜:“将军从戎近四十载,岱州上下皆敬仰,此次金陵之行,唯赖将军做主。” 乌子婴离开后,何满叹了口气,在堂中转悠,时间紧迫,留给他思虑的时间不多了,他并非不知兵事之人,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时常为岱州的处境担忧,前有狼,后有虎不外如是。 可一直到日上三高,何满仍未想出什么好计策,他深思片刻,毅然派人请魏公过来一叙。 魏延山来时还带了一人,岱州节度副使何满正在煮茶,魏延山笑着进入凉亭,何满何将军是先帝年间的进士,因突厥祸乱神州之故,先从文后习武,堪称文武双全,家里更是岱州名门,不仅得乌巽之心,而且本人在岱州颇有威望,是一位实权将军,也是岱州的二把手人物。 按理说,这么一个有威胁的人,乌巽却对他很是信任,而何满也无愧乌巽的信任,甘居第二数十年,两人之间情谊非常浓厚。 何满抬头,愕然望着魏公身后之人,岱州常年进贡缴赋税,因而乌巽曾经被圣上赞为弘股之臣,偶尔会赏赐,那些赏赐会经由太监的手到达岱州节度府衙。 所以,何满对太监并不陌生。 对于太监拿出明黄圣旨也不陌生。 但此时此刻,对于这道只针对于他的圣旨,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叩首谢恩,心潮澎湃。 刘洄干巴的脸难得有了笑容,他亲切的扶着何将军起来,道:“圣上敬重将军,特意加封将军为高义侯,享千金食禄,此乃天恩浩荡,将军,还请务必不要辜负圣上的心意啊。” 何满接过圣旨,激动的不得自己。 魏延山也搀扶起何将军,笑道:“恭喜将军。” 何满起身,望着魏公,嘴唇微动,他何尝不知道,这就是魏公的手笔,若是没有他,圣上可能连他的名字都不晓得。 一朝天子一朝臣,圣上登基以后,自会有新臣可用,哪里想的到他们旧臣呢。 刘洄接下来,对何将军表达了圣上对他的关爱,又说了说圣上的难处,周幽州的可恶,最后道:“还望高义侯与诸公同心协力,万勿辜负了圣上对您的期待。” 何满两眼微红,说到底,他还是一名楚臣,这天下,终究还是大楚的天下,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是臣子的本分,天子如此这般拉拢示好,只让这位老臣满腹心酸,眼含热泪。 “请公公转告圣上,就说老臣必不辱使命!” 刘洄满意离去。 待亭内就剩两人时,何老将军看向魏公,刚要道谢,就被敬了一杯茶。 “何将军请坐。”魏延山笑道。 何满坐下来,礼尚往来,给魏公也倒了一杯。 “圣上之意我已知晓,下午我就启程返回岱州,劝说乌大人响应诸公号召,讨伐周幽州。”何满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再啰嗦。 “正是如此。”魏延山道:“若乌节度始终不同意,何将军也应以大局为重,我知将军手里兵马拮据,到时会派太原五都府驰援将军,打幽州一个措手不及。” “那这边魏公准备如何做?”何满问道,他总得知道个大概计划。 “先以徐州兵下淮河,与楚,潞两州合攻广陵,至于寿州那边,还是由程权海负责。”魏延山道:“请何将军务必与太原连手截断幽,岱之通。” “好。”何满应允道。 “多谢将军,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魏延山承诺道。 何满沉默片刻,又道:“乌节度是我多年交好的故友,如若他一时不知变通,就请魏公在圣上多美言几句,勿使乌巽受责难。” “此事何将军放心,不管事情成不成。”魏延山笑道:“乌节度都是圣上器重的国中重臣。” “我还有手书一封,请将军交与乌节度。” 何满接过信。 两人又喝了会茶,商定了一些细节,魏延山希望此次何将军能亲自出马,趁着幽州那边没反应过来速攻。 何满最后望着这位权倾朝野的魏国公,略显沧桑的面孔,似要看透这人,魏延山表情不变,泰然处之。 “其实周幽州待岱州不薄。”何将军叹息一声。 “远交近攻,河西就是前车之鉴,何将军需得看清人才是。”魏延山道。 “那魏公觉得,你是什么样的人?”何满问道。 魏延山沉吟片刻,忽的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广陵世家被屠戮众多,何将军可有悲戚之感?” 何满摸着腰侧的剑不语。 “听说将军名字出自《何满子》?”魏延山道。 何满点了点头,先帝时家国沦丧,何满子一词传遍神州,他双亲因故土沦丧忧愤去世,故而给自己取名何满。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现如今逆臣贼子遍地,君上何时能奋发图强呢。 何老将军不知何时间,更老了。 “将军问题我也不知。”魏延山道:“只不过我保证,若事已成,将军以后想听《何满子》有点难。” 何老将军过了一会似有笑意,饮完茶后,扶剑离开。。 第231章 第二百三十一章《多加一章魏延山篇》 三五天时间一晃而过, 十三州牧们各自回程,他们要配合安国,永平, 纔州三位节度使的粮草运输,器械辎重,以及兵员调动, 事情着实不少,而其中备受魏延山信任的神武军掌书记早已随着岱州的乌子婴, 何满等人离开。 待至后来, 只剩下了眬州州牧梁兴和丰州州牧曾致然还未返回治区,恰巧的是, 两位同时递了拜贴。 树荫下, 两位州牧聚在一起。 丰州牧曾致然没想到眬州牧还没走, 对着梁眬州客气问道:“楚, 潞两州都已离开,梁兄为何逗留在此啊?” 眬州牧梁兴比曾致然年长几岁, 和他同属先帝时期的老臣, 故而曾致然看他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和他依靠家族顺利做官不同,梁兴此人发迹是兴于先帝晚年求仙问道, 梁兴因一手青词入了先帝的眼, 几番碾转才做到眬州牧的位置,看起来,是要和他一样在州牧位置上养老了。 “某有要事要禀告魏公, 故而稍推迟一天回眬州。”梁兴又看向笑容勉强的丰州牧,想了想压低声音问道:“我观致然你早上马车已经启程了,为何又突然返回了?” 大夏天的, 曾致然头上都是汗,面有怒气,五十好几的丰州牧保养得当,此刻被气的胡子乱抖:“我曾某自问待治下的廉氏一族不薄,想当初廉世清被贬到不毛之地时,我还提拔了他家族的兄长当丰州一个小县县令,就连当初廉世清去昱州做郡丞也是我这个老上司推荐的。” “往前说说,我就是他廉世清的举主啊!”丰州牧气急败坏道:“可谁曾想,那廉家竟然跑了!” 梁兴目瞪口呆。 丰州牧犹在气中,又气又恨:“我早上才得知的消息,估计廉家是趁我到金陵议事,趁机举族跑路,他们的目的地十有**不是广陵就是幽州,否则,天下之大,这种连举主都可以抛弃之徒谁敢收留?” 丰州牧原本是犹豫不决的,廉世清现在在周幽州手下做事,他先前也打过献祭廉家给魏公的念头,但想想还需要他们廉家出钱粮,便作罢了,谁能想到,廉家竟是跑了?! 丰州牧内心烦躁无比,他岁数不小了,在丰州牧这个位置上还能呆几年呢?为了晚年好景,他近几年聚了不少财物,其中廉家孝敬颇多,这也是他保廉家的原因,现在廉家不识好歹,就不要怪他无情了。 “所以,曾丰州你是想找魏公做主?”眬州牧反应过来了。 曾致然气道:“丰州靠近洛阳,洛阳去广陵唯有水路最快,某求见魏公正是要魏公发公文至洛阳,在洛阳拦截住廉家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 “这,时间赶的上吗?”梁兴道。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白白看他们跑了!”曾致然气极,语气冲了些。 烂柯院后山。 魏延山望着眬州牧,丰州牧的拜贴。 魏二郎候立在父亲身边,见到其中拜贴有一张是眬州牧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毕竟梁家的小娘子爱慕他这事闹的人尽皆知,更因其年龄不大,天性浪漫,闹出了不少笑话,现在眬州牧来了,魏二郎只想躲一躲。 “劳烦苦崖大师请梁眬州进来吧。”魏延山对苦崖大师道。 苦崖大师离开后,魏二郎立即道:“父亲,二娘想念我的紧,我想回洛阳看看她。” 魏延山随意望着长案上的佛经,风吹到哪页,他就看哪页:“你在这里忙碌了几日,想休息也无不可,不过你阿娘这几天生病了,听说病的还不轻。” 魏二郎闻言,丰神如玉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和阴沉,但很快,他就躬身道,语气关切带着懊悔:“母亲生病了吗?儿不孝,竟是今日才得知,儿先回到王府,向母亲请罪敬孝后再回洛阳看二娘。” 魏延山恩了一声:“大郎生性张扬偏激,这次做错了事,被我关在府中借酒消愁,整个人消瘦了不少,母子连心,你母亲病了也不奇怪。” “坐吧,等会和我一起回王府。”魏延山道。 魏二郎低着头:“是。” 他坐在父亲右侧,怔怔望着后山湖面,想起王府里的嫡母和嫡兄,以及他的生母,这些年为了避嫡母的锋芒,他的生母已经搬到了洛阳,在洛阳清修,仔细算算,他将近有三个月未见他的阿娘了,皆因嫡母要他在她身前尽孝。 有时候,魏慈心真恨孝这一词,可有什么办法,嫡母只要在一日,她就永远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他必须要对她尽孝,就算那白痴一般的兄长对他动辄讥讽辱骂,他也必须受着。 何其不公? 魏慈心努力压下心底的恨意,想到阿娘教导的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没关系,父亲已经厌了他们娘俩,愈发看重他,所以他还是有机会的。 他只需耐心等待。 苦崖大师请眬州牧,丰州牧至后山便退下了。 魏延山邀请两位入座,笑道:“梁眬州,曾丰州,这是大觉寺产的山桃,尽可尝尝。” 眬州牧望着艳如血的山桃,吃了一瓣,捋须赞道:“大觉寺的山桃果真名不虚传。” 丰州牧没有心情,也用了一瓣。 “法华兄喜欢,我明日便让大觉寺的僧人护送十几颗桃树至你府邸。”魏延山顺口说出眬州牧的字,道。 “欸,不用不用。”梁兴笑着摆手道:“魏公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物,这山桃移植到了我那,开不开花都是两说,毕竟我家可没有大觉寺的灵泉灌溉山桃,省的糟蹋了好物。” 魏延山看向面色苦大仇深的曾州牧:“则珲兄可是有心事?” 曾丰州连忙把廉家干的事说了出来,引得暗自苦闷的魏二郎也看了过来。 “魏公,大军出征的粮草分派各州,要求各州牧自行筹措,这廉家仗着背后幽州有人,在丰州大肆敛财,乃豪奢大户,我原本想拿其开刀为魏公筹集好部分军需,没想到早上得到我心腹消息,廉家举族跑了,还请魏公施以援手,在洛阳水路发布通缉令,逮捕廉氏一家!若不然,丰州军需可能会供应不上啊。”曾丰州因心急,口快了一些。 长案上的《妙法莲华经》被微风翻动,露出书页一角,正好是有上士演说正法这篇,初善,中善,后善,其义深远,其语巧妙,纯一有杂,具足清白善行之相,魏延山忽觉有趣。 曾丰州说的话和上面的佛语有异曲同工之妙,他的语言也巧妙至极,纯一有杂,十句里有一句真话,表面的话说的清白无暇,将自个撇了干净,一切皆为大事所想,急他所急,面上自是清白善行。 魏延山笑看着丰州牧,各州军需都有明文规定,难道廉家跑了,丰州军需就凑不出来了?况且,依照丰州牧的无能,恐怕狡猾的廉氏一家早就跑了,现在他得到的消息都不知是几时的了。 曾致然原本愤然无比,可瞧着魏公的笑,心底寒气不停的往外冒,再想想自己先前隐似威胁的话,顿时亡魂大冒,冷汗直流:“魏公,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意思是说有了廉家,丰州必定可以在大战时出更多的力。” “不管能不能抓到廉家,我保证,丰州一定竭力配合大军需要。”曾致然惶恐叩首。 “如此就好,我当然信得过则珲兄的人品。”魏延山道:“至于廉家,我会发公文逮捕的。” “是,是。”丰州牧忙不迭的叩首,也不敢提要求了,飞快告退。 魏延山看向眬州牧梁兴:“法华兄可有事?” “我来此主要为一件事。”梁兴开始进入正题。 “法华兄请说。”魏延山请道。 梁兴对着长安方向拱手道。 “臣深受先帝,圣上栽培,现圣上明旨要我配合魏公行事,某自当尽心而为。”梁兴继续说道:“近日我得到一消息,清河县令无公文调动,私自到达广陵,公然与逆臣周幽州交好。” “这事发生在我治下,实我之过也。”梁兴惭愧道:“两年前,清河县令因病去世,我本欲择清河本地荀公为县令,结果被申某捷足先登。” “申县令是翰林院陈情门下之人,与萧氏沆瀣一气并不奇怪。”魏延山道:“按理说,法华兄你为眬州牧,治下官员一切调动皆由你做主,陈情两年前擅自插手清河县令一职已是逾越之举。” “萧氏行事乖张,愈发目中无人,我知法华兄的难处,又怎会苛责于你,如今诸公连手正是铲除他们的大好时机,法华兄只需看好他们,以防萧氏逃脱。” “这是应该的。”梁兴点头道:“魏公不知,清河荀氏一直暗中为我做事,荀公为大局忍辱负重,一直与申县令相交,已经收集到了申县令与萧氏勾连的不少罪证,这次荀公家的大郎荀言也跟随着申某进入了广陵。” “如此甚好。”魏延山道:“法华兄替我转告荀公一声,让其大郎切记要在敌军中保全自身。” “我自省的,已经让荀公暗自关照了荀家大郎,以他为内应,为我们做事,魏公关切之语等我回去必定转告荀公。”梁兴道:“为此,我将申县令与萧公勾结一事暗中压下了,当作不知,以防他们警觉。” “过两人我会派使者去广陵赎回郭氏几人,若是有合适的机会,使者会自行与荀家大郎接触,若是没有,就让荀家大郎静待其时,万勿急躁。”魏延山道。 “谨遵魏公令。”梁兴拜道。 两人又谈了会话,魏延山让自家二郎送送眬州牧,梁兴笑着与魏公拜别。 魏延山望着隔江的广陵,他与周绪互为对手,既要开打,就要做全方面的准备。 为了不让周绪察觉到他有意截断幽,岱之通,他已经让淮右军攻打广陵五镇了,待明日他就亲赴淮右军中督战,务必要扯住对手的全部心神。 与此同时。 萧洛兰望着投奔过来的廉氏一家,仍有些懵然。 上百口的廉氏一家眼巴巴的望着幽州主母,为首的廉大郎只顾干笑,搓着手很不好意思又很忐忑,一张老脸通红,好半天憋出一句。 “王妃您喜欢什么?” 萧洛兰现在更莫名了。 二弟说巴结人要投其所好,这么问应该没错吧?廉家大郎见王妃不说话,心下揣测不安。 232 第二百三十二章 第二百三十二章…… 萧洛兰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 再看看廉氏这上百口人,大都面有疲惫和忧色,尤其是廉家二老, 都已经是花甲之年的老人了, 住着拐杖弓着背,被一群小辈簇拥在殿内不远处,其中一位青年尤为突出,虽粗衣麻布,但气度不凡,让萧洛兰不免多瞧了两眼。 而廉氏那边, 儿童明亮的眼和老人昏花的眼俱也看向大殿这边。 但无一例外都是不安的,好似深怕她会拒绝了投奔而来的他们。 许是她的目光引起了二老的注意, 廉家略有骚动。 廉父心里暗骂大儿就是不争气,就推开廉家众人以及搀扶住他的二儿门客莫晚霞,借着大殿内的烛火之亮, 缓慢步到大殿上,望着那朱翠明华闪耀处,双手作揖:“廉氏廉余合拜见王妃,祝王妃春华永…” 话还没说完, 廉父就见烛火下的灿烂明华近了前来, 一晃一动间竟是极为跳脱。 他心里一惊, 便觉不好, 王妃那般端庄持重之人定不会此般做态, 定是拜错人了, 一时微急,若不是这两年愈发老眼昏花,连人都瞧不清了, 哪里用得着大儿出面。 “您拜错人啦,老人家,阿娘在那边呢。”萧晴雪今儿穿的裙子,特别鲜艳,她看着廉老父,脸上笑吟吟的,知道上了年纪的老人,耳朵都有点背,所以声音特意大了些,清脆脆的,还伸长手臂指了个方向。 廉大郎连忙搀扶住老父,将父亲也转了个方向,门客莫晚霞不着痕迹的上前,也搀扶住老主人,两人刚好一左一右。 “多谢王妃千金提醒,人老了,一双眼睛也不中用了,白天尚好,晚上就看不太清了,刚才隐约见前面似有仙子晖衣闪耀,当场把小千金误认作了王妃。”廉父闹了个乌龙后,急中生智,赶紧对着王妃又拜了一拜:“一见面就在王妃面前出丑了,真是羞煞老夫。” 廉大郎以及门客莫晚霞也随之一拜。 萧晴雪被逗乐了,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她想起了一向能说会道的廉大人 ,别说,见到廉老父还怪亲切的。 萧洛兰早就下了台阶,知道廉父眼睛不好,便步到廉老父近前,顺势托起,温声道:“您家二子就任幽州一方太守,为王爷臣下,亦是我相熟之人,既然您老携同族家小远道而来,就在这里安心住下。” “多谢王妃。”廉老父立刻又拜道,言语间满是感激,又暗中拉了拉大儿的衣袖。 廉大郎过了一会反应过来,对着王妃大拜道:“多谢王妃慈善收留我等。” 萧洛兰关切问道:“你们家可是出什么事了?” 廉大郎觑了眼雍容高贵的王妃,内心有些尴尬和羞惭,认真来说,他们家算是叛逃幽州了,因为他当时还是丰州治下一小县令,算是有官身在身的,这事做的不光彩,生怕王妃会看轻了他们,便想仔细解释一下,道:“朝廷下旨要丰州伐幽,丰州牧七/八日前就已到金陵议事,二弟门客莫晚霞莫先生觉得我们一家留在丰州会大事不妙,我的县令之位也不宜再做了…” 廉父在一旁附和点头,插话道:“这官不做也罢,丰州牧前几年就对大郎说会让他升官,结果几年了一点动静也没有,收礼的名目倒是越来越多,大郎这个县令做得越来越憋屈,我廉家岂能受他鸟气!” “咳咳!”莫晚霞忽的剧烈咳嗽起来,好端端的一张俊脸咳的通红,让廉大郎和廉父担忧不已,迭声问个不停是不是病了。 萧洛兰在一旁看着,心里已经忍不住笑了。 莫晚霞勉强止住咳意,对王妃俯身大拜道:“廉家门客莫晚霞拜见王妃,王妃容禀,我家大郎君心中一向敬仰王爷,听闻十三州伐幽之事,深觉不公,怒而挂印弃官,欲随明主,万望王妃引荐。” 萧洛兰听着两番说辞,笑道:“原来是这样,廉大郎既然是廉太守的大兄,想必也是俊才。” 廉大郎被王妃夸的窘迫脸红,连道自己才疏德浅,王爷王妃暂时收留我们就已经铭感五内了。 “廉郎君,您与廉老带着族人一路舟车劳顿,今晚就在江都宫安顿下来,好好休息一番如何。 ”萧洛兰觉得廉大郎还真不像廉世清的兄长,老实的过分了。 廉氏众人又是一番道谢,莫晚霞也施然回礼。 等把廉氏众人安顿好以后,萧洛兰又让李大夫去给廉家二老看看,她观察这两位老人是真的身体不好,廉父说话的时候气息轻飘,眼神略散,还是尽快调养身体。 大殿内。 萧洛兰手上拿着一张檄文,萧晴雪继续端着一碟冰镇荔枝吃着,和阿娘一起看着伐幽檄文,据说这檄文是长安宰相段守澄亲自写的,引经据典,洋洋洒洒数百字,现在已经传到他们这边了。 萧晴雪看着看着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萧洛兰正看的认真,被打乱了思绪,她看向笑的乐不可支的女儿,亲昵的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有这么好笑吗?” “好笑啊。”萧晴雪瞅着檄文:“幸好廉家是檄文发过再来的,要是在檄文没发之前来,他们这事一出,阿爹罪证又要多一条了,名声也更坏了。” “廉家背弃举主,又举族叛逃,这已经是很严重的事情了,在这个时代,廉家做的这些事是要被口诛笔伐的,所以如果他们若是在檄文未定之前而来,檄文中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阿爹作为最后的罪魁祸首,罪证又要多几条了。” “比如勾结外州臣下,图谋不轨。”萧晴雪数着手指头:“还有收容像廉家这样的不耻之徒,这些罪名稍微想想就又能在檄文上添上一大笔了。 ” “阿娘你看看,连金将军和崔郎君都榜上有名呢。”萧晴雪吃着荔枝,依偎在阿娘身边,有些好奇道:“也不知道有没有我们?阿娘,你读一遍给我听听。” 萧洛兰便把檄文往女儿那边移了移,轻声念给她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有贼臣作乱,残害生灵,幽州牧周绪,祖父阆歌一兼并田主也,以抵御外族为由公然招揽流亡暴徒为其所用,至此为祸乡里数十年,伤化虐民,聚啸山林…” “这是先喷一波阿爹的身份来历了。”萧晴雪心里有数了,同时在心里合十,让阿爹祖父莫怪她和阿娘,她们可没有看阿爹祖父笑话的意思。 萧洛兰又继续读下去,后面主要是写周宗主的军队做了哪些恶了,比如说边境小国以往都是大楚附庸,大楚强盛时赏赐了不少宝物给他们,而一些小国比如新王上位之类的,都要和大楚说一声,小国虽小,但有些国主却是大楚承认的国王,也是一国之主,周宗主目无法纪,经常在战乱时发国难财,把小国财物都贪之一空,更有甚者,不少一国之主被其私自枭首悬身,藐视朝廷法度。 又举例了一些受到周宗主迫害的大臣,萧洛兰读着读着,顿了一下,因为她读到了张玄祎,曾经在她面前谈《广陵散》的张玄祎也榜上有名,檄文上说他傲骨不屈,被砍头时,满城百姓莫不愤怨至深,民怨生重,惜广陵散从此绝之。 那位张玄祎没有被送回去吗?萧洛兰有些疑惑,继续读下去,再下面还是列数周宗主的罪名,无非就是身在边境,幽州边军多有异族,周宗主心怀不轨,还有公然起兵占领寿州,广陵这事。 通篇都是罪状,萧洛兰继续念下去,发现檄文最后提了两句她,当然也不是什么好词,大意就是因为她萧氏清誉受损巴拉巴拉一些,颇有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的隐喻。 萧晴雪听了不高兴了,嘟起嘴巴哼唧了两声。 萧洛兰收起檄文,笑着捏了捏女儿软乎乎的手背:“好了,念完了。” “时间不早了,快去睡觉吧。” 萧晴雪打了一个哈欠回屋了,阿木和十六都被阿爹带到军中了,她这两天都无聊透了。 萧洛兰也回到了后殿,梳洗完毕后在床上看了会书,看了一会又忍不住把檄文拿出来再看了一遍,听说魏国公那边有意派使者来赎人了,周宗主现在忙着调兵遣将,眼看风雨欲来,整日早出晚归的,萧洛兰已经习惯了。 半开的窗户忽的吹来一阵急风,屋内烛火晃动的厉害,雨滴泼洒在窗面上,萧洛兰起身将窗户合上,江南多雨,她已经习惯了这时不时的一场急雨。 一夜无梦,次日萧洛兰醒时,发现周宗主手里正拿着他的檄文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萧洛兰觉得自己睡觉好像越来越沉了,她支起身。 “下半夜里。”周绪低头嗅了嗅夫人的香气,半揽着夫人和她一起看。 “我已经看过了。”萧洛兰睡眼惺忪,感受着清晨的凉气,终于彻底清醒了。 “段老儿真不当人子。”周绪看完以后就愤愤骂了一句, “你们是敌对关系,段丞相有机会诋毁你,自然是要夸大其词的,这檄文无需放在心上。”萧洛兰看周宗主生气,便宽慰道。 “夫人说的是。”周绪点头,全盘接受夫人的劝诫。 等夫人洗漱去了,拿起那张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檄文,看到了最后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段老狗写的啥玩意儿,他怎么就配不上自家夫人了?! 第233章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不夜楼顶层。 萧洛兰望着远处浩荡的广陵江水日夜不息的流淌于青山葳蕤处, 江风刮旋,吹散了昨日晚间好不容易聚集来的夏凉气,日头一高, 酷暑再次袭来, 往外呆了一会,额头就汗津津的。 萧洛兰看了一会便返回到了屋内阴凉处, 廉氏已经在广陵安顿下来了, 住处也选好了, 就是广陵大名鼎鼎的黄氏庄园黄庭经,廉氏以超过市面两倍的价格买下了它, 黄庭经现在已经正式改名为廉府。 萧洛兰心里明清, 这笔钱最终落处是周宗主那, 毕竟广陵被查抄的府院宅邸现在都是属于周宗主的,廉家从武郡守那过户只是一个表面流程。 廉家速度很快, 到广陵第一天就找好了住宅,第二天就从江都宫搬到了新家, 第三天就给萧洛兰发了请帖。 今日是新家的乔迁之喜,廉大郎就邀请了她到不夜楼赴宴,女儿也跟着她来了,还带了几个新交的朋友, 都是萧公那边的小郎君, 人多凑个热闹。 一路穿堂过廊,走道处还有十几个赏景的儒士,一见到她来, 原本轻松谈笑的众人立刻肃手而立, 其中不少年纪尚未弱冠的书生对待她时分外拘谨有礼, 萧洛兰有些无奈, 便对他们轻柔笑了笑算是见过了。 “荀某拜见王妃。”一个褒衣博带,头戴方巾的儒生出列,洒然一拜,他这一拜,身后几人也长揖拜见。 萧洛兰觉得此人有些面熟,端详两息才想起这人是萧公好友申县令带过来的两位有为之士之一,与他同来的陆嘉善陆郎君去接他的老师长寿居士了,至今未有消息,萧洛兰心有忧虑,担心战事一起,狄公他们不好脱身,但他们远在楚州,她这边属于鞭长莫及,看顾不到了。 “是荀郎君啊。”萧洛兰又看向那些读书人,笑道:“宴会快开始了,诸位快随我进去吧。” “唯。” 众人避让垂首,待王妃走过,其中两位中年寒门儒生抬头看了一眼王妃的背影,他们俱是萧公门生,因此对王妃有天然的亲近感,更因自周幽州攻破广陵后,大大小小的世家锒铛入狱,大量官位虚席以待,此刻正是一展抱负的大好时机,机会难得,他们这些人自然要抓住。 他们两人受萧公举荐,一人即将出任广陵治下一万户令,仪征令,以前的仪征镇遏使王晟死后,当地的仪征令被新上任的五镇安抚使易凡易将军吓得请辞,以求归乡。 武郡守自当欣然允诺,于是仪征这个大户县令之位虚席以待,最终落到了这个寒酸半生的中年文人身上。 另一人则为举荐为典学从事,掌领一州学政。 中年儒生道:“王妃是老师之孙女,我等是老师门生,不日我即将启程去仪征,真弟也要巡视各县,依兄愚见,我等离去之时也应对王妃感谢一番才是,这样方不负王妃的栽培之恩。” 另一中年文人想了想,道:“伯龙兄所言极是。”在场几人交手称赞,他们皆是萧公门下,幽州主母是萧氏女,他们合该是一处的。 相谈的众人落之于后慢慢走着,就说到了今日宴会的主人廉氏。 其中一位年轻学子皱眉轻声道:“廉氏到广陵不过两三日,就招扬的如此厉害,他们屡次背叛举主,王妃与其相交,时日一久,名声恐受其累,各位可有什么看法?” 荀言微笑道:“诸位皆是萧公门生,我亦是清河县人,我们与王妃有同乡之谊,如何是廉氏所能比的,他们不过仗着口舌谄媚之故,才得了王妃几分青眼,诸位兄长不必忧虑。” “荀弟此言不妥。”其中一人反驳道:“王妃仁善亲和,对待我等也是照顾有加,既然受王妃恩惠,又岂能看王妃有明患而不阻止呢?” “许是受廉氏蒙蔽也不可知?” “应是如此。 ” “听闻王妃以前远离人间,不问世事,廉家二郎是太炀郡守,亦属王妃臣下,王妃待下又是一向优厚的,见廉家如此做小讨怜,王妃焉能不拂照一二,但这不是王妃之过,人之常情也。” 众人谈论起来,他们膈应的点正是廉家背弃举主此事,这在他们看来,实在是太过了,无怪乎这些人有这个忧虑。 “大家也不要多加议论了,廉家邀请我等赴宴,我等就不应该在人后说人口舌,此非君子所为。”有人劝阻道,不欲多生事端。 “非是我等小人之心,而是背主之事有一就有二,不得不防。”年轻学子忧心忡忡道。 这话说的实在有道理,荀言看着这位年轻学子,笑道:“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王妃生性高洁又岂是廉氏可以影响的,诸兄若是忧虑,不让廉氏专美于前,不就好了。” 此言一出,获得了大量赞同。 等他们走后,红柱后才慢慢走出两人。 廉家大郎脸色很不好,长袖里的手捏的很紧,家中二老身体不好,今日宴会便是由他主持的,他是想及这些人是萧氏门生,也算是王妃门下,想结个善缘,便邀请了他们,没想到王妃还没说什么,这群依靠王妃上位的儒生就开始攻击他们家了。 廉大郎一时气愤一时羞怒,因为他觉得,他们说的也有道理,背叛举主这件事是真的,将心比心,如果他是他们那群人的一员,他同样也有此忧虑。 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跳上去和他们理论。 “莫先生,当日我就应该留在丰州的。”廉大郎颓然的说道:“父亲和母亲以及族人他们来这就好了,我不应该来的。” “大郎此言差矣,你一留,家中二老岂能狠心离去?再逗留下去,怕不是全家覆没矣。”莫晚霞摇头道:“我乃二郎门客,备受二郎信重,他只交与我两个任务,第二个任务可以伺机而动,第一个却是必定要完成的,某以命相保你们安全到达广陵才算是完成二郎的第一个嘱托。” 廉家大郎还是心结难解:“是我连累了家族,致使廉家蒙羞。” 其实二弟贪官之名在世家看来并不是多严重的事,只不过大多数的世家清高,不屑阿堵物,二弟名声不好,清流聚会时,无非就是不带廉家人罢了,那还能如何呢? 可现在他做的事就是真正损失到廉家了,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带族人逃往敌对营中,这种背弃举主之事,是要受到天下人鄙视的,廉大郎心情越来越沉重。 莫晚霞道:“大郎何须受外名所累?你看周幽州,批判他的檄文广发天下,更是即将受十三州围剿,可曾见周幽州有失意哀叹之时,廉家既已转投幽州门下,也理应学一学周幽州视天下声名为无物的气魄才是。” 廉家大郎被这么一说,心情终于好受了一些,拱手道:“多谢莫先生开解,是我魔怔了。” “大郎自己想通就好。”莫晚霞也松了口气,他是真怕大郎钻牛角尖,这样于事无补。 “那我们快点去宴厅吧。”廉大郎也不是笨人,知道他们家的倚仗是王妃,因此对待王妃是重中之重。 “大郎稍等,我有要事要说。”莫晚霞追上廉大郎,道。 “莫先生请说。”廉大郎道。 “二郎还交与我一事,此事还需大郎自己做到才行。”莫晚霞道。 “何事?” 莫晚霞看了看四周,将廉大郎拉到无人处,轻声道:“二郎希望大郎可以取得广陵盐铁转运使一职。” 廉大郎一惊:“这么重要的职位,岂能是我新来乍到就能做得的,而且,那汪治听说是周幽州门下,我又能怎么争?” 莫晚霞道:“汪治以前是魏公之人,必不得重用的,他的位置是暂时而 居,迟早要退下来,而廉家举族搬来,以前在丰州的产业变卖居多,若无开源,时日一久恐财力不支,故而盐铁转运使这个职位至关重要,是廉家翻身根本,大郎需尽力争取才是。” 廉大郎走来走去,头上冒汗。 “万一此职被萧公门生所截取。”莫晚霞认真道:“廉家翻身无望。” “王妃是萧公外孙女,就如那些儒生天然亲近王妃,王妃亦天然亲近他们,若真让他们成功离间廉家与王妃的关系,那才是不妙。” “还是说大郎对自己没信心,会中饱私囊?” 廉大郎转身:“先生无需激我,若有一日真能更进一步,当上盐铁转运使,依这个身份,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财源广进,既如此又何须犯险?” 莫晚霞笑道:“大郎一向晓得其中厉害,是我多话了,但那位置实在是太多人暗中盯着了,据我这两天调查,不仅是萧公门生,还有那曹黑龙的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凡事早做打算为好。” “可我又该怎么争取呢?”廉大郎没有一点头绪,他着实想不到什么办法。 莫晚霞正色道:“请大郎私下自荐于王妃,任她定夺。” “万一王妃不看好我,驳回了怎么办?”廉大郎道。 莫晚霞捏扇的手松了松,道:“纵是暂时驳回也无碍的,上进之心,人皆有之,王妃又不会斥责大郎,门一出,谁也不知道,只是让王妃知晓,大郎有这个本事做这个官,大郎以前任职丰州盐铁推官,后因二郎之故被丰州牧弄了下来,这才做了一个小小县令。” “这都是以前的事了。”廉大郎被说的有些心动,末了又犹豫道:“这事若成,他人看我廉氏,估计又要诛伐一番。” 莫晚霞笑道:“幸添为王妃座下鹰犬,何须惧外人流言蜚语。” 廉大郎想了想,点了点头。 第234章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宴会大厅布置的极为出巧, 现在正是盛夏繁花开放的季节,堂中以大量鲜花为点缀,入目便是百花盛开, 一路行来, 花香盈袖,因添了冰盆之故,厅内很是凉爽,珠帘后,乐师弹着琵琶, 乐声悦耳。 随着她的到来, 座上人纷纷起身行礼,萧洛兰认了认人, 笑着和他们打过招呼,随后坐在左边案首处, 对面就是今天宴会主角, 廉家大郎的位置。 不过他现在还没来。 屋内大多数都是萧公门生,萧洛兰借此机会好好认识了一遍, 不时有人隔空和她问好, 她端坐颔首, 面上带着淡淡笑意, 也与他们相谈几句,来这里久了, 纵使不善言辞,萧洛兰也逐渐掌握了一套熟悉的会客流程, 她听着对面字伯龙的中年文士, 得知他三天后就要去当仪征令了, 自然是祝贺一番。 李游道:“我与几个好友商量了一下, 欲在启程日前一天邀请老师以及王妃,去城西徐公的草庐听琴,不知王妃可有空闲。” 后天和萧公一起吗?萧洛兰道:“早就听闻徐公有一手鹤琴绝技,既然有如此好的机会见识一下,自当要去的。” 李游笑道:“徐公是我知己好友,对老师和王妃也极其仰慕,到时必定扫榻相迎,他住的地方还有一常人不知的绝胜处,后山有一佛道崖,崖上风景绝佳,万不可错过了。” “为何叫佛道崖?难道有高僧道士在上面论道?”萧洛兰有些好奇道,这个山崖名字着实奇怪。 “非也,非也,容李某卖个关子,王妃到时一去便知。”李游道。 萧晴雪乖乖坐在阿娘身侧,听着他们闲聊,貌似一脸认真,实则盯着案桌上的冰镇葡萄酒,琉璃酒壶被放在冰盆内,酒壶表面沁出一层水珠,隔着透明漂亮的琉璃,葡萄酒呈现出如雾般朦胧的暗红色泽,再加上飘溢的葡萄酒香,让萧晴雪想尝一尝。 不知不觉间,廉家大郎从外面进来了,身后跟着莫晚霞,廉大郎带着笑容,看见王妃和那位李伯龙交谈甚欢,笑容微微一滞,暗地里咬了咬牙,上前大声道:“王妃恕罪,某来迟了!” 萧洛兰看着廉大郎,笑道:“不晚不晚,廉郎君来的正好。” 李游捋须,停下了话头,他身边不远处的荀言低头饮酒,既然武郡守没事,带他来的申县令早就回清河县了,他是清河本地人,又是县丞之子,对萧公这些门生也熟悉,还有几个交好的,因此他坐在这地方也坦然的很,时不时的和旁人说几句。 父亲让他静待时间,荀言本性就不是急躁鲁莽之人,因此极为耐心,魏公使者不日就到,就是不知将是哪位? 莫晚霞落座在大郎君身侧,笑着对王妃拜礼,观察一圈后,招手对女婢吩咐了几句。 主人来了,宴会就开始了。 此次宴会是廉家的乔迁之喜。 “恭喜廉郎君喜获新宅。”萧洛兰带头说道,其余人也依次恭贺,说了些吉利话,剩下的就是吃喝。 廉大郎一脸笑容对着王妃敬酒,萧洛兰回礼,也饮了一杯,萧晴雪瞅准机会,让女婢给自己倒一杯满的,喜滋滋的喝了一口,葡萄酒酸中带甜,一口下去,暑气全消。 这时女婢又呈上几种果酒,小小一瓶,颜色各异,放置在冰盆内,煞是好看,萧晴雪眨了一下眼睛,这果酒只她桌上一人有。萧晴雪瞅了一圈,发现廉大郎旁边的莫晚霞对她笑的分外好看。 这是单独送给她的? 萧晴雪让女婢给自己倒一杯青梅果酒,女婢倒酒时,取了新酒杯,酒杯泛着青玉色,杯底还放有一颗腌渍过的一颗青梅,青梅果酒一倒,春色摇曳。 萧晴雪喝了一口,觉得好看又好喝。 这时,宴会上又齐上了新酒新菜。 廉大郎介绍 道:“丰州的梨花白盛名江南,大家尽可饮用。” “是采用梨花酿的酒?”萧洛兰闻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梨花香气,饮了一口,酒色柔和清雅,她笑道:“不知是怎么酿的,如此清甜。” 廉大郎笑道:“盛开的梨花被泉水浸泡洗净,而后阴干,再择一坛年前雪酒,将梨花泡入酒内,密封酒坛,复将酒坛埋入梨树下,静待三月,梨花清酒就成了。 李游饮完,捋须赞道:“一点梨花白胜过万里波涛绿。” “春意尽入杯中酒,岂不醉乎。”荀言接话道。 “哈哈,大家缪赞,缪赞。”廉大郎也笑着回应,被王妃称赞了梨花白,他心里不知多欢意。 萧晴雪觉得古代人吃饭真讲究啊,喝个酒都能随口念句诗,等到了清河书院,她平平无奇的本质岂不是要露馅了。 一场宴会,宾主皆欢。 待离去时,萧洛兰与廉家大郎顺路,便一道回去了,夏荷挑起帘子,萧晴雪趴在车窗处,笑着看向骑在马上的莫晚霞:“莫先生,明天荀言那有个六艺聚会,我到时也去,你来不来?” 莫晚霞沉吟片刻,笑问道:“小娘子为何请我?” 莫晚霞帽侧簪花,斜身靠近时,眉眼俊秀,时下士人爱风雅,簪花兴起,莫晚霞也随流了一把,堂上诸多萧氏门生皆有簪花之好,反正鲜花也不要钱,美观又雅兴。 萧晴雪狡黠一笑:“你请我喝酒,我就请你和我们玩啊。” “况且莫先生这么好看,不请先生总觉得聚会少了一道风景。” 一旁的廉大郎被语出惊人的萧小娘子吓得咳嗽了一声,莫晚霞没怎么反应,依旧笑而不语,他反而脸红了,深怕莫晚霞会受到王妃斥责,萧小娘子不懂事,若有过错自然是莫晚霞之过了。 正欲推脱时,车帘被全部挑起,露出王妃的脸,那张脸上也没见怒意,反而笑意亲和:“莫先生的确出众,有莫先生在,相信小女六艺中的战车比赛定不会输了。” 宴会上有不少郎君是清河书院的学子,女儿这两天就是和他们在一起玩,荀郎君准备了一个君子六艺的比赛,不知从哪里弄来两辆战国战车,虽是仿造的,但颇得女儿喜欢,她要当战车上当御者,连随身的小剑都准备好了。 “我欲请莫先生当我女儿参乘,莫先生可愿?”萧洛兰问道。 “不知车上甲首是谁?”莫晚霞拱手道。 “甲首是十六郎。”萧洛兰道。 “既然王妃与小娘子相邀,那莫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莫晚霞在马上就拱手道。 “战车有了,人手兵器也有了,不知谁与萧小娘子比?”莫晚霞看向萧小娘子。 “是荀言啦。”萧晴雪道,他找到的东西很有趣,而且一点也没有女郎就不可以玩战车的想法,当时有几个学子说什么女子八雅,要办一个茶花会,萧晴雪不喜欢那些诗词花茶,就拒绝了,荀言选的战车比赛就很得她的喜欢。 “在哪比赛?”莫晚霞接着又问。 “广陵江大雁矶那边的广陵大道上。”萧晴雪道:“明天下午我们就到大雁矶处集合,三场两胜。” “好。”莫晚霞道。 萧洛兰见女儿谈好了,便用手帕擦了擦女儿额头的汗:“怎还紧张了?” “这不是担心莫先生不同意吗?莫先生一看就聪明,明天我们必胜!”萧晴雪仰着头,让阿娘给她擦汗,闻到了阿娘身上好闻的香气,她深呼吸一口气:“阿娘,你好香啊。” “就会贫嘴。”萧洛兰笑嗔道。 “哪有?”萧晴雪觉得自己冤枉,自己明明说的是实话,阿娘身上本来就香香的嘛。 “也别玩的太过分了,万不能扰民,知道了吗?”萧洛兰叮嘱道:“后 天去徐公那,你想不想去?” “到时再说吧。”萧晴雪眨着眼睛,和阿娘咬耳朵道:“廉家来了,感觉宴会也多了起来,以前外祖那边的人好像就没特意请宴,廉家虽然是世家但是出了举主这事声名不好,外祖那边虽是清流但总体实力逊于廉家,阿娘,你钟意哪边啊?” 萧洛兰给女儿擦完汗,执起团扇给她扇风,眼眸柔软,带着无限温情,只笑望着女儿。 见阿娘不说话,萧晴雪还想再说几句,但日头正好,阿娘身上又实在香的很,多喝了两口果酒,现在酒劲上来了,整个人干脆懒在了阿娘怀里,幸福的直冒泡泡。 没过一会,就枕在阿娘腿上睡着了,少女无忧无虑,因此睡得极香,脸颊红扑扑的,萧洛兰看的喜欢,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现在女儿有自己的院子,她又是个爱玩闹的性子,常常不见人影,像这样安静休憩反而难得。 萧洛兰也不嫌累,一下一下给女儿扇风。 她今日也吃了酒,现下颇慵懒乏意。 落后几步的莫晚霞望着轻纱后面的王妃,目露思索,他这人就喜欢多想,王妃请他做参乘究竟有没有深意?如有,究竟是什么深意。 斜倚窗边的美妇人浓密的乌丝挽成发髻,以步摇金簪装饰,鬓角点缀着花,眼睫静落如星沉,颊晕似桃花盛开。 好似醉酒了,但莫晚霞总觉得王妃一直是清醒的。 清醒做事,也清醒做人。 第235章 第二百三十五章 江都宫香芷殿内。 萧洛兰给女儿掖了掖薄被被角盖住女儿肚子, 见女儿呈大字状睡在床里,把窗户关上,屋内光线顿时暗了一些, 又去看了看角落里的冰盆,见还有冰块,就与夏荷和冬雪两人一起出去。 现在还是下午时分,蝉鸣聒噪, 阳光毒辣, 萧洛兰便想在女儿这边休息一下, 便到了香芷殿的书房,待到了书房,萧洛兰不由笑了起来。 书房不大,文房四宝皆有,紫檀多宝架上放着文房玩物,博山炉青烟淡淡,但让萧洛兰笑出声的是书房窗前有个大沙发, 外表是布, 内里不知填充了什么东西, 看起来应该挺软的,因为沙发凹陷,可以看出女儿经常坐。 萧洛兰可以想象女儿就像一只猫似的窝在沙发里,仅是想想, 就让她眉眼带笑。 冬雪不知主母为什么发笑, 但并不妨碍她也跟着浅笑。 萧洛兰走到书桌前坐下,发现书桌上有一幅水墨画, 女儿跟着崔郎君学画画, 应该是学到了一些, 画纸上是一只未画完的猫儿,有点像雪球,已经勾勒出眼睛身子鼻嘴的轮廓了,就剩耳朵,猫儿身上花形也尚未用水墨晕染,萧洛兰提袖,回忆了一下雪球模样,小心的给其补全。 书桌角落里有一盆茉莉花,微风吹来,香气沁人心脾。 夏荷端来切好的瓜果,望着日光下,王妃犹带酒晕的玉容,从书房里间拿过一个圆形抱枕置在王妃背后,这样画完画,主母可以靠在椅后休息。 小娘子经常会做一些新奇的东西,抱枕和沙发这物就是她让宫内绣娘做的,抱枕有好几个,个个都比隐囊小,其中一个造型圆圆的,呈淡黄色,夏荷私底下觉得这个抱枕就像一个鸡蛋黄,怪可爱的。 萧洛兰画完以后,把瓜果盘放到手边,笑道:“过来一起吃吧。” 两个侍女笑着过来,分吃瓜果。 忽闻外间传来十六郎大呼小叫的声音,夹杂着少年郎噔噔的脚步声,萧洛兰让冬雪把十六郎唤到这边,不让他进去吵醒女儿。 不多时,周十六就被带了进来,多日不见,周十六被晒黑了一些,但依旧俊秀,穿着一身轻甲,进来就把头盔取了下来,头盔上面的红缨红艳艳的,配合着周十六愈发张扬的眉眼,像个神采飞扬的小将军。 “十六小将军急匆匆的,可有什么事?”萧洛兰打趣道,顺便给了他一块梨瓣。 周十六听到这话,脸上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龇着牙傻乐,他拿起梨瓣三两口吃完,缓解了喉间焦渴。 “慢些,没人和你抢,杨梅吃吗?”萧洛兰让十六坐下,又递了一碟杨梅过去,杨梅是仙居产的,现在正是好吃的时候。 周十六拿过来吃了几颗,解渴以后对伯母道:“伯母,晴雪堂妹呢,明天就要战车比赛了,我让人用绸缎做了一面旗帜,还另找了七十二名步卒,都是军中好手,让她不要再另找人了,一乘满员后,比赛起来才好玩。” “她在睡午觉,估计傍晚才醒。”萧洛兰见周十六兴冲冲的,道:“和你们比赛的是一群读书人,你找军营里的人岂不是不公,刀剑无眼,万一伤人就不好了。” “伯母,你不知道。”周十六有些急了,语速很快:“对面除了那个叫荀言的,还有一个领头人物,就是陈情,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他手下的那些人都是游侠,有本事在身的,我们这边不来点真的,说不定会输!” “我是一乘甲首,要为自己的御者,参乘负责啊!”周十六说的慷慨激扬。 “只是一场友谊比赛,你让那些军汉自己把握分寸,万勿伤人。”萧洛兰还是觉得游侠哪里比得过战场厮杀的步卒,别的不说,军队步卒不管怎么说都是经过训练的,游侠单打独斗或许有匹夫之勇,一但步卒列队,只要指挥得当 ,游侠很难抵挡,故而又劝告了一句。 “等晴雪睡醒,我就告诉她你做的事。”萧洛兰想到莫晚霞,笑道:“另外,晴雪已经找好参乘了。” “是谁啊?”周十六问道。 “是廉家的门客,莫晚霞莫先生。”萧洛兰道。 “廉家的人啊。”周十六显得有些不情愿:“不过一个门客,估计手上功夫不咋地,他可是参乘,车上五兵会用吗?” “莫先生说他略通。”萧洛兰道。 “行吧,就他了。”周十六想着万一莫先生不中用,他就换一个猛卒上来,其实说实话 ,他最担心的还是晴雪堂妹,也不知她能不能驾好战车,到时千万别把他们带到广陵江里去了。 周十六连忙在心底呸了两声,驱散自己的倒霉念头。 “晴雪堂妹还真爱睡觉,既如此,伯母,我先走了。”周十六现在已经不热了,对着伯母告辞。 “十六,等一下。”萧洛兰从刚才就想问了:“我这几天为何没有看见阿木?他不是和你一起去军营了吗?” “拓跋木现在是大忙人,正和金将军秣兵历马,以待大敌,我估计啊马上就要打仗了。”周十六想起一事,又道:“听说明天那个赎人的魏公使者就要来了,已经歇在神农了,几十辆马车上装满了金帛钱财,真没想到那些世族真值钱啊。” 周十六感叹,要是多抓几个世族,军费都不用出了,不过这话他也就在心里想想,伯父这事做的颇损,再来一次恐怕效果就打折扣了。 萧洛兰也知道这事,书房里现在就放着高重盈的书信,其中还点明了魏公使者姓柳名璞,是魏公门客最负盛名的一人,不过负的是恶名,传闻他十一二岁时就是市井凶豪,逢人便杀,后伏拜于魏公门下,柳璞这人最显著的一个特点就是身边常年带着一盲眼女郎,两人兄妹相称,性俱恶,好挖人眼,特别是在两浙地区,恶名远播,时人畏之如虎。 这时,珠帘轻响,唤回了萧洛兰的思绪,就见夏荷回禀道:“娘子,宫外有一褴褛老道正在外面高声诉苦,道是。”她看了一眼十六郎君,为难道:“道是一头戴红缨盔甲的小将军骑马撞到他了,后逃至了江都宫,老道现正于宫外哀嚎,已经引来了不少人围观,您看…” 话还未说完,周十六霍然起身,捏着马鞭就怒道:“什么老道,那就是一个讹诈的老乞丐,回宫时我骑马好好的,那老乞丐非要一头撞过来,若不是我及时勒住缰绳,他人已经是死人了,他居然还有脸敢找到这里来?!” “老道人身上有伤吗?”萧洛兰问夏荷。 “头上脸上都是血,捂着双腿在大声嚎叫呢,一边叫一边说江都宫的小将军纵马伤人不给钱。”夏荷小声道。 周十六顿时怒不可遏,他看着伯母,又委屈又生气道:“我给了他钱的。” 说罢,提着马鞭就气冲冲的出去了,看起来是要给那老乞丐一个教训。 萧洛兰揉了揉额角,随后也带着夏荷他们出去了。 宫外,果真有一衣衫褴褛,浑身脏污的老道士捂着双腿哀嚎,周十六气的脸都红了:“讹诈不成还骗到我这里来了,今天不给你个教训,你个臭乞丐不知道你爷爷的厉害?!”周十六揪住老道士的衣领,拳头就欲砸下,怒喝道:“说!我有没有给你钱去治伤?” 老道人一边畏缩躲着,一边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好似门牙也少了两颗,说话有些漏风:“小,小将军给了。” 周十六更加生气了,就要不嫌脏的给他一拳。 老道人高呼道:“可我的钱被其他乞丐抢走了!没有钱,我这腿就看不了,我要瘸了啊。”呼声震天。 “小将军行行好,再给老道我一点钱吧。”老道乞求道。 周十六冷笑:“ 谁知道我给你的钱是不是被抢了,你这道人满口胡言,再敢讹诈,我就把你舌头拔了!” 此言一出,老道呐呐不敢言,又看向一旁妇人,乞求道:“这位夫人可怜可怜我,我的腿实在疼的受不了啊,真疼啊,小将军的马蹄一踩下去,我的腿骨都要碎了。” “老先生勿急。”萧洛兰召十六先过来,而后道:“宫里有医者,我让医者过来给你看看,如若真伤了,宫里医者会治好你的。” 夏荷机敏的把宫里医者喊来,医者给老道检查完伤情就对王妃道:“此人左腿骨折,需正骨治疗一下。” 老道士连忙道:“欸,欸,我不需要你帮我正骨啊,我只需要钱。” 萧洛兰望着胡搅蛮缠的老道士,道:“老人家你就不担心钱会被再次抢走吗?” 老道人笑道:“广陵谁不知王妃是会为民做主的,只要我说钱是王妃给我看病的,乞丐也会识趣的。” “老人家您说的话太过了,真正一心为广陵的是武郡守。”萧洛兰道。 “反正我只要钱,有了钱,我就去炼制一张神仙符烧完喝下,这样不疼就能把病看好。”老道士摇头晃脑道。 周十六嗤笑一句:“居然还是一个跳大神的老乞丐,小心喝符水喝死。” “小将军,你这话就不对了,我炼制的神仙符可是鼎鼎有名的,对任何病痛都有奇效,只要是被我真仙法力加持过的神仙符,喝下自然百病全消。”老道士看着王妃,一条腿屈起,一条腿半折在地上,捋着花白残须,笑豁着牙道:“在其他地方,我可是被人叫做神仙的。” “我观这王宫紫气蓬勃,有仙人贵气,若是可以的话,可否让老道在王宫里炼制符咒,这样会事半功倍,一举成功。” “招摇撞骗到我这里来了,我看你是找打!”周十六怒道。 萧洛兰一直没说话,认真看着这个老道士,她在不久前想起了易副将曾经给自己说过的一个人,葛神仙,江淮处有名的叛军首领,只是,为何这么落魄?而且还特意以血污面而来? 不过葛神仙也是反抗魏公一派的,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他如果真是葛神仙,萧洛兰想了一通,决定先把人请进去看看。 “既如此,老人家进来吧。”萧洛兰道。 老道一进到宫里,腰杆瞬间挺直了,虽说有一条腿有碍瞻观,但麻袍破布,依旧有几分特质。 大堂内。 “老道葛神仙拜见王妃。”葛神仙俯首道。 “老先生请坐,还是先把您的伤腿看一下吧。”确定了这人身份,萧洛兰便道。 医者正完骨后退下。 周十六对这个老骗子仍有怒意,哪怕得知他是什么叛军首领葛神仙也不能消怒。 “十六郎君勿怪,实在是寻常法子进不得王府。”擦净血污后,葛神仙一拱手:“时傅南追杀我的紧,迫于无奈下,才伪装一番,请王妃和十六郎君见谅。” “无妨,不知先生为何而来。”萧洛兰道。 葛神仙过了一会道:“朝廷下旨十三州伐幽,主事人为魏国公,我与他门下几位将客素来形同水火,故而想皆此机结盟王爷,共同抗敌。” “那你有多少人?”周十六开门见山道。 葛神仙笑呵呵道:“我知王爷手下精兵悍将,我这边虽然是小民,但也有几千之数,依着我与时傅南的恩怨,有我在,他作战时必不能冷静,小老道不堪大用,唯有这点可圈可点,说不定到时有奇用。” “你怎么得罪了那时傅南了?可以让他不顾一切追杀你。”周十六道。 萧洛兰也看向这位老道人。 “不过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罢了。”葛神仙眼睛一转,道:“神农镇的柳璞兄妹恶名昭著,这 次他们来广陵,机会难得,不如在他们回程路上做掉,以绝大患。” 萧洛兰望着葛神仙略显热情的表现,没有立刻答话,只道:“老先生身上还有伤,就在宫内休养吧。” 葛神仙隐去失望神色,随后道:“老道我这次是带着善意而来,凡是同盟必有互相交好之意,某自觉诚意十足,望王妃代某向王爷引荐。” 周十六暗自翻了个白眼,就几千人的流兵,估计被时傅南打的溃败的不成样子,流窜到广陵来的。 “晚间必设宴为老人家接风洗尘。”萧洛兰应道。 待晚间的时候,这位葛神仙的精神就好了很多,萧洛兰见他在宴席上侃侃而谈,就是避而不谈他与时傅南的恩怨,反而话里话外要求杀掉柳璞使者,心有疑惑。 “魏国公挑唆圣上纠集十三州攻伐王爷,因两城之私将天下数百万军民扯入战乱中,实乃魏公罪也。”葛神仙对周幽州道。 周绪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在他面前说这事是魏延山的错,他略感新奇,玩味道:“依葛公言,寿州,广陵被我所占,非我之过?” “这是当然。”葛神仙道:“两城有能者居之,王爷有此能力,寿州,广陵便应该是王爷的,天经地义的事。” 萧晴雪咳了一声,被这老道正义凛然的话惊到了,人不可貌相,这老道可真会说啊,阿爹都笑了。 葛神仙捋须望着萧小娘子,借着酒意,对周幽州试探道:“你我既是同盟,不如结个秦晋之好如何。” 萧洛兰愣了一下。 “我有一儿,少而优敏,堪为王爷继女良配。”葛神仙慢慢说道。 萧晴雪咳嗽声更大了,怒目而视着这葛神仙,气的不行。 “葛公说笑了。”萧洛兰敛去笑容,正色道:“小女年岁尚小,婚嫁之事,请勿再提。” 葛神仙被拒绝了,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望着周幽州,作势起身,道:“古来同盟皆有结亲之举,老道我不才,亦会炼金之术,可免王爷军需之忧,不知王爷可愿结这门亲?” 周绪喝了口酒,微微眯眼望着这葛神仙。 旁听的周十六再也忍不住,踢开案桌,盘盏碎了一地,喝骂道:“你这老货算什么东西?也配向我家提亲?!” 满堂寂静。 第236章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不多时。 葛神仙的左眼就被挨了一拳, 他哎哟一声倒在长几后方,周十六蹿上来,怒气冲冲的压在这老道身上,嘴里仍喝骂不止:“只会装神弄鬼的臭牛鼻子, 狗嘴里吐不出一句象牙来,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 不过一介流民之首, 安敢求娶我家女郎,今日不把你打成一朵花, 你不知道我周十六的厉害!” 说罢, 又是一拳揍下去。 葛神仙的惨呼顿时如杀猪般响起, 萧洛兰和女儿面面相觑, 她原本见葛神仙不死心, 还想严厉拒绝, 话还没出口,十六的拳头就到了。 萧晴雪连忙把头低下,不让堂上的人发现她在忍笑,心里不知道多舒坦,觉得十六堂哥有时候还是有用的嘛,这下这葛老道应该再也不会提什么结亲之好了。 萧洛兰看了一眼旁边喝酒的周宗主,发现他慢悠悠的喝完了一杯酒, 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看清这闹剧, 对着周十六冷斥道:“周十六, 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还不快住手。” 周十六不解气的停下手, 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两眼乌青的臭老道这才起身, 葛神仙被打的晕头转向, 心中怒不可遏,勉力坐好,指着周家十六郎的手抖个不停,就连胡须都在颤:“你,你…” 周十六眼睛一瞪,就欲挥拳! 葛神仙气跌在席位上,一张老脸铁青,愤恨不能平,若不是这次被时傅南围剿掉了大部分信众,他安能落得如此下场! “十六郎无礼,让葛公受惊了。”萧洛兰温声道:“十六一向与小女情同兄妹,乍闻葛公之言,情急失态,还望葛公勿怪。” “既然王爷与王妃无意结盟,老道就此告辞!”葛神仙作色大怒,准备提脚就走。 周十六冷眼看着他,嗤笑一声,这都被人打成丧家犬了,还在摆谱呢,笑声让僵立的葛神仙面色涨的通红,就在这时,周绪说话了:“葛公稍安勿躁,结盟一事还请坐下细细商谈。” 葛神仙这才勉强坐回去。 周十六也坐回自己的位置,盯着这个不怀好意的老道。 “十六郎少年心性,冲动易怒,不曾想对葛公如此不敬,不可不罚。”周绪道:“明日起,十六暂卸军中之职,诚心悔过之后才可进军中效力。” 此言一出,低头的萧晴雪咬着牙,防止自己大笑出声,周十六在军营哪有什么正经职业,就是在阿爹身边转悠,不像她还有一个中郎将的称呼,况且这两天他本就和她约好了要去广陵大道那比赛,已经找好人了,正摩拳擦掌的要大比一番,也没心思去军营啊。 阿爹这惩罚真好,萧晴雪心里乐开了花。 周十六听完伯父惩罚,过了一会,面上很生气却又一副不得不忍耐下来的不忿模样,在角落里掩面喝酒去了。 葛神仙的心里这才稍微舒服一些,他叹了口气,道:“先前之事就当是老道我的酒醉之言,当不得真。” “我敬葛公一杯。”周绪笑道:“葛公是江南神仙道的领头人物,我亦有所耳闻,今日会盟,小儿辈不懂事,葛公贤长,还望多包涵一下。” 葛神仙面色变了变,最终忍气道:“好说,好说,老道我已经年逾六旬,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萧晴雪冷眼望着这老道,这老道可会看人下碟了,刚才阿娘就说了一句和阿爹意思差不多的话,这葛神仙可没有现在这般好说话。 而且宴会上一个劲的吹嘘自己会炼金,她才不相信呢,肯定是个大骗子,不知道以前骗了多少人,阿爹又是个喜爱金子的,估计被这老道的花言巧语说动了,等会她倒要看看他怎么炼金。 “刚才葛公言,会一神仙法门点金术,不知可否让我见识一下?”周绪摸着胡须问道。 葛神仙腰背瞬间挺直了 ,略带自得,他调查过周幽州,知道此人最爱金银俗物,其中以金为最,那他的这身本事就是大用之处,虽失算了一些,没料到这继女如此受宠,但总归还是有结盟希望的,便道:“王爷想看,那老道便露一手。” 周绪来了一点兴趣:“可需要准备什么?” “一处齐全的丹室即可。”葛神仙道。 “十六,你带葛公去丹室。”周绪道,江都宫自然有丹室,不过他们占据以后就没有再用过。 萧洛兰心底觉得这人是个骗子,哪有什么点金术,但看葛神仙一脸自信,觉得肯定有什么猫腻。 “夫人,走,我们一起去看看。”周绪笑看着夫人,同时牵住她的手。 “我也去,我也去。”萧晴雪连忙表态。 “那就一起,我倒要看看葛公如何点石成金。”周绪道,他看着女儿,忽然摸了一下她的发髻:“放心,这天下还没人能配的上我女儿。” 萧晴雪笑弯了眼睛,难得挎着阿爹的手臂:“我就知道阿爹不会答应的。” 萧洛兰抿唇而笑。 等到了丹室。 萧晴雪就惊呆了,这葛神仙是不是神仙不好说,完全是个狠人啊,居然在丹室用丹炉就烧起了朱砂,还在一旁神神秘秘的介绍说采王水。 萧晴雪无语,这不就是水银吗?也就是糊弄一下对炼丹不了解的阿爹和外面那些寻常百姓了。 阿爹对这玩意不了解,便探究的往里走,萧晴雪连忙拉住他和阿娘,其实不用她拉,阿娘也停步了。 “我们就在丹室外面等着吧。”萧洛兰道,葛神仙一会添朱砂,一会添生石灰,火光映照下,不知是不是为了保持神仙格调,还在一旁念念有词,时不时的跳上一会。 周绪就在外面看着。 萧晴雪等蒸汽一出,就把阿爹阿娘带到了更远处,周十六还想去看,被她也拉回来了。 “堂妹,不盯着他他使诈怎么办?”周十六急道。 “那气有毒,不能闻。”萧晴雪早就看穿了葛神仙的把戏:“他那什么点金术也是假的,阿爹可不能相信,无非就是用丹砂来炼水银,然后再以水银融化含金的矿石之类的,他就是一个障眼法,专门骗人的,就是过程花哨了些,等明天我准备充分了,也可以点石成金。” 周绪听了,对葛神仙的手段有那么一丢丢的失望。 周十六有些惊讶:“你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逍遥子道长曾经告诉我的。”萧晴雪扯出逍遥子,不想多解释什么。 “好啊,我就知道这臭老道是个骗子!”周十六怒道:“等他出来我就再打他一顿!” 萧洛兰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237章 第二百三十七章 周绪乏味的看着眼前金灿灿的金子。 萧晴雪不屑的冷哼一声。 萧洛兰用手摸了一下, 感觉真的像金子,唯有周十六仍虎视眈眈的望着这老道, 眼神不怀好意, 直看的葛神仙左眼直跳,又疼又怕又气,努力压住怒火, 对着周幽州道:“王爷, 金子已炼成,老道我还有一事想私下告知王爷, 是有关于炼金一事, 还请退下左右, 容老道私禀。” 葛神仙眼见传闻中极度喜爱金子的周幽州表情寻常,不见喜怒,完全没有预料中的欣喜激动之色, 葛神仙的心里不由一沉,继而慌乱起来。 周十六刚想出口大骂,周绪面容威严冷肃:“这里没有外人,葛公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周十六高兴起来,也学着伯父的样子冷着一张脸, 俊脸带煞,手中握鞭。 萧晴雪对着葛神仙嘻嘻一笑。 萧洛兰只是静静望着葛神仙, 等待他的下文。 葛神仙本藏了一肚子的说辞劝说周幽州,结果没想到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他老脸抽了抽,走到周幽州下方, 立在台阶处, 干巴巴的说道。 “老道我学究天人, 神通广大,不仅可以点石成金,还会炼一些药金药银,而且比真金分毫不差。”葛神仙说起自己的拿手好戏便又多了些信心,意有所指道:“便是失传已久的丹阳金,老道我亦能练出来,而且凡夫俗子根本辨识不了,王爷您盘踞幽州,如今更要与十三州为敌,一但与魏国公开战,所需钱财巨大,老道这一手或可为王爷分忧。” 萧洛兰听完就皱起了眉头,这不是骗人吗?以葛神仙的药金代替真金发送军需,这一个不好就是信任危机,哗变前兆,而且葛神仙的未尽之言里似乎还有以他炼的假金来换取老百姓手里的真钱的过往,这样来回一转手,岂不是无本万利的黑心买卖。 葛神仙估计以前经常干这事,萧洛兰对这人愈发不喜,原本以为敌人的敌人可为盟友,这话也不尽然是对的,早知如此,她当时就轰他走了。 “你这黑心肠的老庸真是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周**惊失色,不敢相信葛老头居然还敢把注意打到幽州军费上去,谁敢啊!臭道士是吃了豹子心肝了吗?好大的胆! 萧晴雪也被这葛神仙说的话吓了一跳,这老道胆子是真大啊,有这胆量,怪不得先前敢大言不惭的要替他儿子求娶他。 周绪听着听着坐直身体,他转着酒杯,忽然笑着招手道:“葛公请上前一叙。” 葛神仙心里一喜,弯腰上前,拱手道:“只要王爷有此需要,老道必效犬马之劳。” “来,来,葛公请坐。”周绪直接让出自己坐下的蒲团,让葛神仙在身边坐下来,面带微笑。 葛神仙瞧着周幽州礼贤下士的亲和举动,心下大定,不免有些暗中得意,任你是什么英雄豪杰,一方霸主,只要有所贪欲,就有弱点,事到如今还不是被老道我拿捏在手中,纵是身上多处带伤,但也不妨碍葛神仙此刻精神一震,正欲好好与周幽州商谈一下如何大用他的炼金术时,就听到了煞风景的话。 葛神仙老脸一拉。 萧洛兰蹙眉轻声道:“我认为此事不妥。”她话出口的周郎又换了一个更正式的称呼:“干系重大,王爷应三思而行才是。” “是啊,是啊,伯父你可不能在这事上昏头啊,臭老道一看就是大骗子。”周十六也急了,这臭老道就是一个骗人的,哪里值得伯父看重了,萧晴雪也有些狐疑,在她看来,阿爹不应该这么糊涂才是,怎么可以听葛神仙瞎说呢。 葛神仙再次说话了,他的脸色很不好,缓缓道:“老道我以前掌控两浙数十万民众,不论在哪做客,皆奉我为座上宾,如今蒙王爷看重,老道我自当有一份力出一份力,为王 爷分忧军国大事,我看你们都是小儿辈,不懂事可以理解,但再无故污名于我,就休怪老道我翻脸无情了。” 周十六气的恨不得再给他一拳。 “小孩不懂事,葛公何须生气。”周绪笑着摆手,让气氛缓和些,然后他拉住葛公的手,微微用劲,表达自己的诚意。 葛神仙脸皮一抽,周幽州的手劲有点大啊,但这种握手言欢的机会难得,他也就忍了下来,还挤出了一个笑容:“王爷说的是。” 周绪对着葛神仙热络的笑着,很是看重:“葛公大才啊,无怪乎是搅动两浙风云的神仙道首领,当初江南地区受招安的各路好汉何其多,只有葛公傲立至今,不愿屈服。” 葛神仙干笑,他倒是想被招安,但是已经无路可回头了 ,不过被周幽州如此称赞,他的心还是飘了起来,豁着缺口的牙直笑:“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以前的事了。” “就连名动天下的时傅南也在您老手上吃了大亏,想捉拿葛公却被葛公三番四次逃走,丢了莫大脸面,沦为天下笑柄,足以证明葛公是天下难有的人物,就是不知葛公与时傅南的恩怨究竟源于哪般,才能让时傅南对葛公如此恨之入骨。” 葛神仙听到时傅南三字,心里一突,连忙打了个哈哈:“论英雄,王爷才是当今第一人,至于与时节度的恩怨,老道我心大,已经记不清楚了。” 周绪继续握着葛神仙的手,道:“我知葛公是好意想解我银钱之忧,但这不是小事,所以我想问一下葛公可有前例可循?若有的话,我照搬就是。” “这…”葛神仙胡须一跳:“老道我暂时也没有经验。” “或许,时傅南会有点经验,我看葛公可以向他请教一下。”周绪微笑:“六年前我借道江南去长安时,耳闻他囊中羞涩 ,延发军饷一事,惜当时急着去长安面君,无法给时节度帮助,后得知时节度朝魏国公借了一大笔钱才解决了燃眉之急。” “听说时节度之所以有此难是因为他当时军饷无故丢失,不知葛公听说过这则趣闻没有。” 周绪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只觉得世事真奇妙,这葛老儿说的头头是道,口若悬河,对以药金代真金发放军饷一事多么熟练,显然是亲手操弄过的。 而时傅南这些年对葛神仙穷追猛打是为何?细想一下,两人之间肯定有极大的过节 。 葛神仙有此奇技又是一个不甘寂寞的,若是碰到时傅南定然也会如今日这般游说,时傅南估计就没抵抗住葛神仙的花言巧语被其糊弄了,周绪只要把这几件事一连串,就能隐约猜出个大概,实在是葛神仙太高调了,什么都想显摆,什么都说上一嘴,说时傅南见他定会不顾一切的杀来,这得多恨,由不得周绪想到时傅南因抓不到葛神仙怒而屠村一事。 葛神仙越听,脸色越白,待到最后,连滚带爬的趴跪在地面,抖如筛糠:“王爷,王爷恕罪,老道我并非有意欺瞒王爷,请王爷恕罪。” “说说你与时傅南的事吧。”周绪将装金子的碟子扔到葛神仙面前,金子洒了一地。 一连串的变故让萧洛兰怔了几息,随后琢磨出一点味道了,感情这葛神仙还用上面方法骗过淮南节度使时傅南啊。 “老道我当时是时节度的坐上宾,时节度也为军饷一事发愁,于是我就献计于他。”葛神仙一边说一边看着周幽州,脸上冷汗直流:“后来时节度想让我以丹阳金换真金分发麾下将领军饷,至于真金则被藏了起来。” “后来,后来…”葛神仙越说越哆嗦:“真金失踪,时节度以为是我把真金藏了起来,就想杀我,于是我带着真金就跑了。” “等等,等等!”萧晴雪听不明白了:“那你到底藏了真金没有啊?” 葛神仙缩着身体道:“藏,藏了。” 好家伙,人家没有冤枉你啊,萧晴雪目瞪口呆,这老道胆子也未免太肥了吧,周十六也是一脸惊呆了。 “老道我就是求财,时节度让我看守那么多的金子,老道我一时手痒没有忍住就私藏了真金,结果就是沦落天涯四处漂泊。”葛神仙说着说着竟还哭了起来。 “那你还想用同样的把戏骗伯父?”周十六怒道。 “老道也是无办法,手底下那么多吃饭的人,不坑蒙拐骗怎么带着他们活下去?”葛神仙道。 萧晴雪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了。 “王爷大人有大量,就饶了老道吧。”葛神仙跪地求饶道:“老道保证,下次一定不出现在您面前。” 周绪看向夫人:“此人先前对你无礼,夫人想如何惩处?” 葛神仙连忙又对着王妃哭求起来。 萧洛兰想了想道:“暂时先关入大牢吧。” “也可,让牢头拷打一番说不定还能得到那批真金下落。”周绪赞同道。 葛神仙直喊冤枉,道他手上真金早已没有了。 “你说没有就没有了啊。”周十六冷笑:“臭老道,你还对时傅南说没藏真金呢,结果你卷金跑路了,品性如此卑劣,我岂能信你?” 萧洛兰望着被拖下去的葛神仙,心里想的却是即将到来的柳璞兄妹。 第238章 第二百三十八章 第二日, 艳阳高照。 周绪斜躺在书房的临窗榻下,左手枕头,右手拿着一封军报看着, 军报是在寿州的戴成功发来的, 淮右节度使程权海对寿州的攻势依旧很猛,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寿,庐两州互助下, 他这边做为守城之方, 局面尚可云云。 光束洒在他身上,黑色便服上的绣金纹路在日光下闪着光, 腰间深蓝色的香囊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周绪看了一会便又拿起一张私人书信。 信是长安的齐南华写的他的,给他带来了几个消息,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虽然没有被魏延山得逞,但是圣上也没落到什么好,洛阳是东都, 一向是长安陪都, 现在圣上封了魏延山为洛阳留守, 齐南华觉得圣上隐约有和魏延山共治天下的意思了,顺便一提, 他特意与圣上心腹刘洄交好,得知这次名义上的伐幽监军就是刘洄,又道他已查明在长安的幽州进奏官闵亭收取段宰相的贿赂甚多, 大肆敛财不提, 最近几日公然与其他大州的节度进奏官联袂进出, 显然有背叛之意, 询问了一下周绪是否要找个由头弹劾他让他下台。 齐南华的信足足写了好几页,周绪一张一张看着,几乎把朝廷大事都写了遍,其中又道,段守澄见谢氏在先前的伐幽探讨中仍然维持着先前的中立态度,私下很是不满,不出两日,谢氏谢万钧的判度支这个职位撸了下去,换了段宰相一派的人上来。 周绪看到这里的时候,又从榻旁小几处拿出谢家的密信,信是朝廷大员吏部尚书谢灵埔的私信,他倒是没有提家中的谢万钧被去了职位,只是说了段氏一派在朝中只手遮天,唯有暂避其锋芒,徐徐图之,最后感叹了一句徒之奈何。 正当周绪盯着最后的徒之奈何看时,夫人进来了。 周绪放下手中信件:“夫人何事如此高兴?” 萧洛兰摸了摸自己的脸,将手中的葡萄盘放到小几旁,弯眸道:“有这么明显吗?” 周绪拉着夫人坐下,望着夫人的韶齿玉容,道:“笑靥如花,晃到我的心了。” 萧洛兰忍俊不禁,她看了看小几上堆积一层的书信军报,拿出手上的一封:“好巧,慎之也来信了。” 周绪瞥见信封上的母亲亲启,笑骂了一句:“这小兔崽子终于想起你了,知道给你写信问好了。” 自打圣上下旨伐幽,慎之也发过几封书信,不过大多是公事,太原近有异动,与幽州摩擦时有发生,最近更有神武军大批调动的迹象,他会筹集大军做好应对,周绪也公事公办,就让他遇事多请教崔什子和一些老将以及他二叔等人。 “干嘛这么说慎之,他在阆歌自然有自己的要事要忙。”萧洛兰拆开信封,一边看一边说道:“信是慎之派雷虎送来的,他还送了些葡萄过来,我洗了洗,你尝看看好不好吃。” 周绪伸臂取了一串紫红葡萄串过来,吃了一颗,有点酸。 萧洛兰看了一遍道:“慎之说葡萄早就结果了,问我们大约什么时候回去?” “时间说不准,不把魏延山那边打退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两城很有可能会易主,再多等等,让他不要急,把家守好了就行。”周绪对儿子的催促不在意,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谨慎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名字的缘故。 周绪摘下一颗最大最红的一颗葡萄递到夫人唇边,见她齿尖轻轻咬过葡萄,随后抿唇含住,那双春水般的眼眸就荡漾起了碎光,温温柔柔,笑意浅浅,眼尾隐约有成熟的痕迹,但周绪一点也不在意,他抚着夫人眼尾,笑眯起眼睛:“好吃吗?” “怪不得慎之催我们回去,这样好吃的葡萄是应该早点享用。”萧洛兰道。 “我也想吃。”周绪在榻上坐好。 “你吃啊。”萧洛兰指了指洗好的葡萄,有一满盘, 话音刚落,周绪就用手捧起了夫人的脸,狭长眼眸微眯,慢慢靠近夫人,萧洛兰望着近在咫尺的周宗主,仍是有些不习惯这人炙热的眼神,耳尖微红。 周绪俯身,吃到了葡萄味的软唇,心火大盛,萧洛兰袖内指尖紧紧抓在一起,香汗湿春衫。 等过了好一会,周绪才尝完葡萄。 等夫人气息平稳后又亲了亲夫人唇角,他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好吃。” 萧洛兰摸到榻上掉落的团扇,给自己轻轻扇风,挡住自己的羞臊,周绪只见夫人脸上桃花盛开,晕色正浓,团扇轻隔间,恰好羞却美人半边面。 二人吃完了葡萄以后,周绪拥着夫人坐在榻上,给她看最近的书信往来,萧洛兰把慎之写给她的家书给周宗主。 萧洛兰看着齐南华和谢公的书信。 “闵亭不能留了。”周绪压着眉眼:“等会就写信让齐南华搞死他。”又道:“谢老头特意写封信向我抱怨段老儿欺负到他家头上去了,还给我来了一句徒之奈何,他家再缩头下去就真成一个金包子了。” 萧洛兰被周宗主的形容词逗笑了,金包子,亏他想的出来。 周绪望着信上充满寂寥无奈的四个字,摸了摸下巴:“果然是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不疼,只有等伤到他们切实厉害处了,谢家才想起我的用处。” “朝中哪个大官背后没有大州节度使的影子,就他们谢家要利要权又要名,我周绪怎么就见不得人了。”周绪跟着夫人口头随意抱怨了一通,对谢家也不是太讨厌,当年在长安,谢家对他还是挺不错的。 “不过有谢灵甫,谢吉泽,齐南华,陈情他们在朝廷上,应该可以和魏延山的段守澄一派打擂台了。”周绪准备晚上回信给谢家,让他们反击回去,务必挫挫段氏威风,魏延山是段氏的底气,他就是谢氏的腰胆,谁也不比谁差。 萧洛兰听完了,道:“你自己做主就好,等会魏国公使者就要来了,要见吗?” “见见也无妨,毕竟送的都是真金白银。”周绪道:“等见过他们了,我陪夫人去广陵大道看晴雪和十六比赛如何?” “如此甚好。”萧洛兰笑道。 中午还没到,萧晴雪和周十六就迫不及待的要出去了。 萧洛兰看他们两人俱穿着方便骑射的圆领袍,腰间带剑挎刀的,显然是准备充足 ,让自家门客何进以及郑鱼心跟着他们,萧晴雪翻身上马,对着阿娘阿爹挥手道别,带着门客,侍卫一起出去了。 待到下午时分。 萧洛兰才见到被高重盈带领来的柳璞兄妹,这次周宗主要的赎金实在吓人,车队粗略一看居然有几十辆。 让葛神仙话里话外都要除去的柳璞兄妹两人,萧洛兰趁机仔细看了一眼,柳璞是个普通的精瘦汉子,他的身后跟着一位眼部蒙着白布的纤弱女郎,容貌秀美,女郎手里拿着一根探路的木棍,安静的在自己哥哥身后。 萧洛兰猜测也许柳璞兄妹和葛神仙也有仇。 柳璞本人对着周幽州以及幽州主母就长揖一礼:“草民柳璞拜见王爷,王妃,某家奉主公魏节度之命特意来赎郭奎父子二人,请王爷清点赎金。” “不用点了,我相信魏国公的为人。”周绪笑眯眯问道:“不过你家主公就只赎两人吗?其他人挺便宜的,要不要回去让你主公考虑一下。” 柳璞道:“某家主公囊中羞涩,暂时无法解救其余人等,望王爷善待之,以后定依次赎回。” “好说,我给魏国公留着。”周绪十分大方。 甲士带来郭弼,郭奎父子二人。 周绪见他们学乖了,没有再口出狂言,就让甲士松开脚镣手镣。 被折磨了不知多久的郭家父子重见天日,抱头痛哭,柳璞上前 安慰,惹的父子更加悲痛连连。 交接完毕,柳璞按理说也该回去了,不过他施礼一问可否在广陵多留一日,被周绪拒绝了。 柳璞也不恼,依旧笑着带着郭家父子退下了。 萧洛兰望着这人进退得宜的举动,觉得他和传闻中反差有点大,毕竟是从十一二岁就杀人的市井凶豪。 周绪没觉得那叫柳璞的小子有多厉害,不过就是杀人罢了,这世间最简单的事就是杀人了,而他自能握住刀时,就已经横行阆歌无所顾忌了,像这样的市井凶徒也就在江南这边出出名了。 周绪心道若是夫人遇到年少时的他,怕是要提裙转身就跑的。 想到此,他忽的笑了起来。 “笑什么?”萧洛兰停下话,不解道。 周绪笑意不止:“我在想 ,夫人碰到年少时的我会怎么样?” 这是什么怪问题,萧洛兰:“这我哪知道。”毕竟她又不能回到过去。 不过萧洛兰还是起了一丝好奇心,问了一句:“那周郎你年少是什么样的人?” “尚未参军时,我是北地第一的游侠。”周绪眼也不眨的说道。 “听起来很厉害啊。”萧洛兰道。 周绪沉稳点头。 第239章 梦中梦,可算小番外(不喜可跳) 柳璞兄妹走后, 萧洛兰在书房里做了一个梦中梦。 “既然你已认输,那北地第一游侠这个名号,今夜过后就归我了!” “尔可有异议。” 伴随着刀归鞘, 张狂带着破裂嘶哑声音传到萧洛兰的耳朵里,隐约中还带着几分熟悉, 偏偏就是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萧洛兰站在篱笆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迷茫的抬头望着天空上的圆月, 月色如银皎洁,落满大地,将一切都照的亮亮堂堂,远处茅草屋轮廓十分低矮,有点像萧洛兰记忆中在乡下的老房子, 但又比老房子破多了,村子山脚下,萧洛兰看到了远处群山绵延,月起高山。 村里只有零星灯火亮起,偶尔还能听见狗叫声。 但听得最清楚的还是她身后屋里传出的少年声音, 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实在很清晰又响亮, 听起来年岁不大,应该还是个少年, 不过普通话没怎么学好, 萧洛兰听着有些费劲。 真是奇怪,做梦还能梦出一个奇怪地方的口音来,萧洛兰想着, 又觉得有些奇妙,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浅白色睡裙, 是今晚趁女儿睡着后洗完澡刚换上的,夜风吹来,长长的睡裙裙摆轻晃,而她感觉不到一点冷意。 萧洛兰这下肯定自己在做梦了。 大榕树下栓着有三五匹马,其中一匹黑色的马神俊异常,似能通人性,看到萧洛兰望过来,长长的嘶鸣一声,马鞍处挂着的布包裹也随之晃动,萧洛兰退后一步,不再观察它,正想沿着小道到处走走的时候,屋后传来了大汉粗嘎的陌生口音,房门也被打开了,烛火光亮引起了萧洛兰的注意。 居然是特别复古的油灯,盏灯如豆,屋内几人穿的衣服也像是古代的,萧洛兰奇怪的望着这一切。 “并无,小郎君以力能搏虎闻,某岂能及之,第一游侠之名只不过是乡亲抬爱之称,当不得真,郎君才是实至名归。”中年汉子脸上有一道刀疤,一笑就露出了几分凶意,不过面对着身量都未长开的周家大郎,不敢有丝毫大意,话说的谦逊无比,甚至有几分小心。 这个刚十三岁的周家小郎君力气实在大的不像话,而且脾气颇为暴烈桀骜,兼之手段凶残,面对他,很多人容易忽略他的年龄。 而一个砍人如切菜的孩子只会让人心生恐惧,蔡蠹现在就是如此,早年他离家闯荡,自认见识过人,更因替友人报仇潜伏敌家数年,最终尽诛敌首而声名大噪,等回到了老家阆歌治下的一个小村,没想到北地出现了这么一个混世魔王般的人物。 而周氏宗主家的少郎君现如今不过十三岁。 蔡蠹随着这位小郎君的视线看向门外大榕树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周氏小少主已经看了好一会了,就连他身后的几个雷氏部曲也用目光打量探查起来,皆无所获。 蔡蠹缓了缓发麻的虎口手腕,拿起身边的刀,喝道:“哪家鼠辈,胆敢偷窥?” 一声浑厚厉喝如炸雷一般响起,吓了萧洛兰一跳,又被屋中紧盯着她的少年看的寒毛乍起,一时忘记了这是自己梦境,萧洛兰连忙走到大榕树后面躲着他们。 想起自己刚才明明就站在榕树下,屋内中年汉子却好像看不见她似的,只有少年目光随着她转动,萧洛兰回忆这一幕,心底毛毛的,不想再做这种梦了,偏偏无法醒来,不论睁眼闭眼还是在这里,萧洛兰心底微急。 女儿最近要上幼儿园了,她这几天忙着在家附近选一个好的幼儿园,根本没有时间看古装电视剧,怎么也没想到会梦到这种诡异的场景。 “小郎君再看什么?”见周氏大郎仍然望着榕树下,蔡蠹不禁问道。 他耳力过人,根本就没听见任何人接近他的屋子,门外也是空无一人,雷氏部曲分 出去二人,巡视一圈也未察觉到有人,那这位周小郎君究竟在看什么。 姓周名绪的微黑少年慢慢转过头来,浓眉下,一双眼睛定定盯着他,似在确定什么,正在抽条的少年郎脸颊,眉骨渐渐成型,五官逐露峥嵘。 他的目光让蔡蠹有些不适,好像有一把利剑游走在全身。 好似过了一瞬,就听到少年郎散漫的敷衍声音。 “没什么。”周绪说道,同时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刀,刀很大,很沉,少年用起来却如使指臂,一举一动都轻若无物,走路带风。 周绪一言不发的告辞。 蔡蠹看着他们离去,随后走到榕树下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人。 许是他多心了吧,也许周大郎刚才只是发呆。 走出小村后,周绪将包裹扔给雷氏部曲,同时吩咐道:“你们将阿禄陀的头颅带回去好好保存,我有大用。” 话毕,策马离去。 借着月光,萧洛兰沿着村里小路走到一处浅溪旁,溪流从前方涌出,萧洛兰听着潺潺水声,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几步,就听到了一声破锣嗓子的嘶哑声音。 “喂!” 萧洛兰很清楚这种声音,邻居家的男孩进入变声期了,声音总是会特别一些,但她现在听到并不觉得欣喜,反而有种难言的惶惑感。 梦中的人有自主思想行动,还能和她交谈? 萧洛兰转过身,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少年郎,他穿着黑色的圆领袍,高高瘦瘦,因背着月光,萧洛兰看不清楚他的脸。 “你是神仙吗?”周绪也看向穿着一身白裙的女郎,她很耀眼,连裙子都在发光,面容笼罩在一层光辉中,感觉很温柔,所有人都看不到她,只有他能看到,似仙人又似话本里的鬼怪。 萧洛兰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周绪轻囔了一句:“…原来是长安来的。”战火流离之下 ,连长安的女郎也不能幸免灾祸吗?少年郎想起了那些被突厥掳掠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贵族平民都有,突厥铁蹄之下,男人尚且无法自保,何况女郎?少年郎握紧了刀,他这一年声音变化很大,如无必要,他甚少开口说话,但面对着疑似仙鬼的陌生白裙女郎,他的话却不由多了起来。 “你是神仙吗?”周绪这次用长安语问道。 萧洛兰愣了下,随后摇头道:“不是。” 周绪下马直接淌水而来,靴子袍角湿了也不在意,他走到这位女郎身边,闻到了好闻的香气,他抬头看向这位女郎,发现怎么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始终笼罩在光辉中。 “那你是什么?” 萧洛兰在想,在梦中其他人看来她算人吗?可别人又看不到她,萧洛兰纠结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你就当我是人吧。” 周绪伸手不着痕迹的碰了一下白衣女郎被风吹起来的裙边,他的手掌直接穿了过去,他不动声色的收回手。 萧洛兰继续往前走。 少年郎跟着她。 萧洛兰无奈转身:“你跟着我做什么?” “你是从哪里来的?”周绪问道。 “很远的地方。”萧洛兰和这位好奇心旺盛的少年交谈了两句,便道:“这么晚了,你快回家吧。” “那你呢?”周绪又问道。 “我等会也回去了。”萧洛兰道。 周绪想到一则故事,已故之人如果没人点破则还认为自己存活在这世间,他们留恋人间烟火,以为自己还活着。 既然不是神仙,还坚定认为自己是人,那就只能是鬼魂了,周绪发现自己居然生不出一丝害怕之意,继续跟着白裙女郎,也许他被这鬼魂迷惑了,才想一直跟着她,周绪想到这,步履不变。 萧洛兰沿着溪流走了一会,那少年还跟着她,只能停下脚步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 “你叫什么名字?”周绪问道,想着回去给这位女郎去寺庙点一个长明灯,也好过四处飘荡,如今战乱纷多,想必鬼界也乱。 萧洛兰听着少年时不时的问话,发现自己走了好一会仍没有醒来的迹象,压下失望,随后温声道:“你出来这么久,家里人就不担心吗?” 周绪解下自己的刀递到女郎面前,言简意赅道:“我有刀。”又道:“我很强。” 萧洛兰望着刀鞘上的墨黑花纹,以及刀柄处缠绕的布条,和少年握刀的手,他反手握刀,刀刃方向朝向他那边,似乎想让她信服他的话。 “好吧。”萧洛兰拍了拍石头:“你要不要坐上来休息一会。” 周绪盘腿而坐,膝上放着一把大刀。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萧洛兰见他追问,便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谁想话音发不出去,试了几次都这样,她只好慌称道:“我忘记了。” 等她一觉睡醒,估计也会把这个梦境忘记吧。 周绪摸着刀鞘上的花纹,少年郎的掌心都是练武磨出的茧子,听到这一回答,有些遗憾。 “你叫什么名字?”萧洛兰道。 十三岁的少年郎露出一个笑容,普通的眉眼瞬间分外张扬,他对着女郎道:“周绪,我叫周绪。” 萧洛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先前你站在榕树下是想做什么?”周绪继续问自己的问题。 “我睁眼就听到了你说话声音,便想看看你们在做什么?”萧洛兰觉得这个叫周绪的少年不像一个普通的孩子,乌黑的眼珠盯人时,怪瘆人的。 周绪笑道:“蔡蠹没有我厉害,北地第一游侠的名号该是我的才对。” “等过两年我就要参军上战场了,有这个名头在可以让我在军中升的高一点。”周绪望着混沌不知的鬼魂女郎,道。 萧洛兰惊了一下,这少年还没成年吧,就要去参军了?她见少年郎说的认真,想了想,祝福道:“那就祝你可以当上将军。” 周绪跳下石头,站在白裙女郎对面,环臂抱刀,眯眼笑道:“我当将军,自然要当天下第一的大将军。” “是,是,大将军。”萧洛兰逗趣道。 “所以你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也不要紧,记得我的名字就行。”周绪扬起下巴,对着温柔坐在岩石上的女鬼道。 “迟早有一天,我周绪会名动天下。” “若你哪天受欺负了,就来找我。” 萧洛兰觉得这个少年郎有一点可爱了,弯唇而笑。 醒来时,萧洛兰使劲回忆了一下梦境内容,却一无所获。 想着女儿战车比赛要开始了,连忙出门。 240 第二百四十章 第二百四十章 来时金银盈车, 去时两手空空的柳璞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他与阿妹共骑一马,后面跟着骑马的郭家父子, 两人面色憔悴, 从大牢里出来又被周贼像撵丧家之犬一般撵出了广陵,更重要的是自家祖产被收没一空,父子一人悲从心起,不约而同的隐泣起来。 柳璞听得心烦,不停摸着身上穿的好布料衣袍, 让自己忽略身后的哭声。 柳雅皱眉,只觉得耳边有烦人的两只苍蝇在嗡嗡直叫, 她勒住缰绳,冷面道:“哭, 哭,哭, 就知道哭。” 柳璞不理身后戛然而止的哭声, 道:“阿妹,我和你追查数月眼看就要抓到葛神仙了,可惜被他逃窜到广陵地界, 如今定是周幽州的座上宾了, 可惜来迟一步。” “如今晚矣。”柳璞叹了口气,又摸了摸阿妹的头发:“不过你放心, 我一定会找机会将其抓来千刀万剐的。” 盲眼女郎恨声道:“能收纳葛神仙这种人的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 周蛮子与其合流同污,只会自取灭亡,到最后肯定是国公的手下败将,哥哥也不用太心急了, 反正我俩这么多年也等过来了。” 兄妹两人慢慢走着,他们不得在广陵城逗留,护送或者说监视他们的高重盈就在一旁不远处盯着他们。 柳璞心里有点无奈,他想找到潜伏在广陵的荀郎君,只能慢慢骑马走着,随机应变。 柳璞发现广陵城虽然被占据了,但城中并无兵荒马乱之感,繁荣依旧,只不过街面上巡逻的兵卫已经换了。 出广陵城,必过广陵大道,这条以城为名的大道一向是通内外城的主干道,柳璞的马车从来时就经过了那条大道,回去亦然,只见大道上极为热闹,不少人呼朋引伴的向着外城而去,路边叫卖的摊子也多了起来,柳璞花几文钱买了些小吃递给阿妹,随着人流一同出去。 待到了大雁矶附近,柳璞看了一会热闹对着阿妹说道:“前面有战车比赛。”两方人马已经准备好了,作为一个游侠,柳璞对这种对战场面很感兴趣,更别提他还遇到了熟人,江南游侠不多,一是陈负,一有他,陈负比他年长,出名也更早,他的大兄在长安做大官,哪里是他这种游侠可比的,也就投了国公门下,他才被人稍看两眼。 柳璞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下马以后直接抱着阿妹也下来了,花了些钱选了个高处看着,他望着以陈负为首的战车车队,居然在队伍里找到了荀言,荀言的样貌他已通过画像了解到了,柳璞笑容渐渐加深,看的出来,这人在广陵交游的还不错,和陈负他们组成了一队。 也许有一天,如荀言,如他这般的小人物也能干出一件大事,柳璞想着。 “怎么还不走?”高重盈见他们逗留,走过来不满道。 “王爷只说我们不许留宿,又没说让我们即刻出城,阿妹喜热闹,我便让她多感受一下。”柳璞道。 就在这时,郭弼道:“我儿是卢公学生,临走前想去拜别卢公,不知可行?” 高重盈讽刺道:“在江都宫的时候,您老为何不说这句话?” 郭弼气的脸一红,郭奎拉住父亲,拱手道:“别的事尚且好说,只有一事还请高大人告知我们父子俩,我们必感激不尽。” 经过一场牢狱之灾,郭家父子对人客气了许多。 “我不知道,别问我。”高重盈却是直接摆手,一脸拒绝,连让郭奎说出话的机会都没有。 “前面是不是周幽州和王妃?”柳璞指着大雁矶前方高台上的人影道:“不成想今日如此热闹,连他们也出来看战车比赛了。” 郭弼顺着柳璞指的方向一看,暗中咬牙,在高台上的就是周蛮子那厮。 “听说这次战车比赛有王爷爱女参加。”柳璞先前也从人流中耳听了一些消息,笑道:“对面的是萧公门下陈负等人,也不知哪方能赢。” 高重盈冷眼看着他们,不多说,直接推搡着柳璞走路,柳璞被人推的欸欸了两声,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拉着阿妹如鱼入水般钻进了人群中,对着高重盈拱手:“高大人,小子我对战车心喜难耐,就让我看完一场如何。” 高重盈走向两侧士兵,正要派人捉拿他们,柳璞只得无奈的拉着阿妹出来了。 高重盈押着人上路,郭氏父子也继续上路。 “看来新王妃还真受宠啊。”柳璞听着身后的热闹声,感叹了一句:“哪怕是周幽州这样的英雄也难过美人关。” 柳雅反驳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世人短视愚昧,竟让他与国公齐名,依我看才是辱没了国公。” 柳雅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泛红。 柳璞一看阿妹这状态,心里叹了口气,自家阿妹仰慕国公他是知道的,可他说句不好听的,人家魏国公连公主都看不上,能看上自小出身乡野的阿妹? 高重盈现在已经归顺在周幽州那边,易将军来了也未夺掉他手中权利,闻得此言,心下不悦,道:“女郎口无遮拦这个毛病应该要尽快改掉才是,万一哪天舌头被人割了,到时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柳雅脸色一变,想起周幽州去年割了天使舌头一事。 柳璞也是面色一滞,但也知道是阿妹无礼在先,一行人不再说话,离开了广陵城。 城内。 萧洛兰望着高台下的战车比赛,一眼就看到了女儿,穿着鲜亮的绯红圆领袍,头发被高高束起,不知和十六在说什么,脸颊红红的,莫晚霞在两人中间,三人过了没一会就走到了战车上的位置,女儿是御手,还是第一次驾驭这种多匹战马。 萧洛兰心不禁提了提。 周十六和那些兵卒吆喝了几句,明显可以感觉到士气大振。 陈负对着荀言道:“此次比赛友谊为主,我们尽力而可。” “好。”荀言笑道,他刚才看见了魏公的使者,可惜无缘一见。 战车比赛正式开始,三局两胜。 萧洛兰在上面紧张的看着,周绪喝了口茶也看向下方,身边还有作陪的廉家人以及萧公,一众人等俱在高台上看着,曹黑龙在末尾位置,他稍微挺直身体,他是在中午时分被周幽州邀请来的。 自己现在是周幽州手下可用的水军将领,但曹黑龙总觉得还是不怎么得重用。 于是等第一场战车比赛,是周幽州爱女萧小娘子赢了的时候,曹黑龙立刻站了起来,拍手鼓掌道:“好!果然是虎父无犬女,萧小娘子拔得头筹,可喜可贺。” 萧洛兰乍然听见高声叫好声,朝着曹黑龙的方向看了过去。 周绪笑道:“现在夸还早,不过晴雪在比赛中表现得的确很不错。” 廉大郎和萧公也跟着称赞了一些,曹黑龙心想,就凭萧小娘子是周幽州的女儿,怎么也不可能会输啊。 后面不出他猜测 最终结果还是周幽州女儿那队获胜了。 三场比赛完毕,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萧晴雪擦了擦头上的汗,脸颊红扑扑的跑到阿娘面前,咕噜咕噜喝起了凉茶,才觉得凉快一些,热,太热了,大夏天的这种战车比赛活动刚开始觉得兴奋好玩,后面就是热了,周十六笑容满面,拉着莫晚霞的手就大声称赞道:“看不出来你瘦瘦的,身上还有一把子力气,不错不错,没拖我的后腿。” 莫晚霞俊脸一抽,回到了廉大郎那边。 战车比赛结束,萧洛兰便准备回家了,萧晴雪抱着比赛奖品,一辆仿造的黄金战车喜的不行,周十六也很喜欢,要了一次,毕竟他是甲首,这次比赛也出了很大力的。 萧晴雪想了想,把奖杯递给十六:“一人一天,明天还我。” 萧洛兰忍不住笑了起来,女儿什么心思她不用想就猜到了,今天快过了,所以给十六,明天换过来,奖杯一整天的时间都是她的。 周十六无语:“小气鬼。” 萧晴雪对他做了一个鬼脸,周十六嫌弃的转过头抱着黄金战车乐呵。 “喜欢这个啊。”周绪笑望着这一幕,对女儿道:“明天阿爹让匠人打造一套给你。” “不要,我就要十六手里的那个就行了。”萧晴雪连忙拒绝。 萧洛兰乘车回家,车上,女儿讲述起战车比赛经过,虽说她看了全场,但也不妨碍她此刻听得认真。 等回到江都宫时,萧洛兰发现曹黑龙也跟来了。 “我有些事想问他,便让他来了,夫人想听也可到书房。”周绪让小辈们都回去,和夫人往书房走:“是有关葛神仙的,曹黑龙是江淮本地人,说不得会知晓一些葛神仙的事。” 萧洛兰明了,想着也没事,便准备旁听。 周绪让人把葛神仙带来,葛神仙嘴巴里塞着破布,被绳子反绑双手带到了书房。 到了书房,曹黑龙看到葛神仙,脚步微微一顿,随后恭敬的行礼。 周绪道:“昨日我门前来了一位自称葛神仙的人,你可识得?” 曹黑龙看了一眼葛神仙,点头道:“此人就是葛神仙。” “他与时傅南有过节吗?”周绪道。 “有是有的。”曹黑龙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大汉,他道:“听说葛神仙骗了时傅南很多金子,所以时傅南这些年一直在追杀他。” 这样说来,他先前的猜测没错,周绪心道。 葛神仙神色激动,一个劲的往曹黑龙腿上撞,嘴巴里支支吾吾,似想大声叫唤。 “你们两以前认识?”周绪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葛神仙藏的金子,曹黑龙可有分赃过。 曹黑龙犹豫了一下,道:“认识。” 周绪让甲士把葛神仙口中粗布拔下,葛神仙一得自由,就想哀求:“曹大,你可得救救我啊,以前我还在你困难的时候帮了你好多忙,那些娃子…” “失心疯的老道胡言什么?!”曹黑龙一脚踹了过去,对上位的周幽州道:“王爷容禀,葛神仙此人无恶不作,起先是一个乞丐头子,手下有不少乞丐,我曹大从他手里买了一些健全的孤儿,当做水军苗子训练,我与他的交情就是这个。” “后来葛神仙不知怎么做了道士,还骗了时傅南,这才闯下滔天大罪。” 葛神仙气急败坏:“好你个曹大,当初要我帮忙时可不是这般态度!” “葛神仙之恶不仅在于此,他手下的乞儿无一不是被他弄瞎双眼,折断双腿乞讨。”曹黑龙继续道:“听说柳璞之妹的眼睛就是被此人弄瞎的。” 萧洛兰这才明白葛神仙为何在宴会上极力要求诛杀柳璞兄妹,这样的人,当真可恶。 萧洛兰皱紧眉头。 “他趁着战乱四处搜罗孩子,那些孩子或是被父母遗弃路上捡的,或是被他诱拐来的,还有一些是卖给他的。”曹黑龙显然是要把葛神仙做的恶事全部抖落出来了:“他手下的那些乞丐又分不同,又兼…” “我知道了。”周绪打断曹黑龙的话。 萧洛兰现只觉葛神仙面目可憎。 “将此人拖下去斩首示众,以告天下。”周绪对甲士道。 葛神仙大急:“我有金子啊,王爷,我还有金子,被我藏了起来,只要不杀我,我愿把金子呈上。” 被甲士拖下去时,葛神仙仍在大叫:“杀了我对王爷有什么好处,王爷,岂不闻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你这样的人再多又有什么用呢?”萧洛兰起身怒道:“难道杀了你,我们就赢不了了吗?” “妇道人家懂什么?”葛神仙叫嚣道:“我有金子,我会炼金,我有鬼神之能,可通天地。” 周绪眼睛微眯。 “今日纵使你是神仙,也难逃一死。”萧洛兰眉眼笼罩着一层寒霜。 “拖下去凌迟处死,以告天下。”周绪对甲士道,两字之差,谓天差地别。 曹黑龙抖了一下。 甲士将其拖走,一路留下葛神仙的饶命惨叫。 241 第二百四十一章 第二百四十一章…… 曹黑龙带着一头冷汗干笑着退了出去, 离开时,外面已经变天了,他裹紧衣裳急步离开, 不过短短相处,他就已经明白这位新王妃是位面如菩萨,嫉恶如仇的人, 他自认不是啥好人,还是离她远些。 书房窗户被狂风吹得震动,周绪起身关上窗户, 屋内因燃着烛火, 光线明亮,夫人坐在榻上,表情仍然不得松快。 私下里, 她的温柔中似乎总带着一点忧郁, 好像也就女儿可以让她真正的开心起来。 寡欢浅乐。 多愁善感。 周绪撩袍坐在夫人对面:“夫人消消气, 为葛神仙那种人生气不值当。” 萧洛兰抿唇道:“早知他是这种人,当初就不应该给他治腿伤。” 周绪笑道:“可若不是夫人让他进来, 恐怕我们还不知道他做的恶事, 也不会抓的如此轻松,能够将葛神仙正法,夫人功不可没。” 葛神仙一事结束, 第一日,萧洛兰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萧公口中精通农事的大家, 以前就任大司农的潘厉潘公终于到达了清河且并未在清河逗留直接到了广陵。 萧洛兰早已将去岭南一事准备妥当了,一行人几乎就是在等这位潘公,潘公一到, 此事就能立刻行动起来,萧洛兰想到此,还有些不舍,李繁李大夫带的医者,罗金虎亲自带的商队,还有廉家出的向导,从幽州搜集过来的农吏,最后就是萧公的好友,潘公。 潘公是个很爽快的人,预备明日就出发,萧洛兰出言挽留了几日,被这老人笑呵呵的拒绝了。 堂上,萧公与潘厉相谈甚欢,萧洛兰心情也高兴起来,等他们走后,召集了罗郎君,让他今天做好准备顺便再通知一下其他人,明日就随潘公启程。 李繁李大夫自然也在此列,萧洛兰想了想去见了她,见到李繁时分外不舍,倒是李繁颇为洒脱,她也是早早就准备好了,不过望着王妃略带担忧不舍的神情,她还是颇受感动。 “以后我走了就无人替娘子调理身体了。”李繁难得升起一丝伤感:“我炼制了一些不同药效的药丸留在隔间屋内,到时您让冬雪去拿一下,若是哪天身体不舒服就吃一粒。” “我知道了。”萧洛兰点头应道:“繁娘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岭南瘴气多,现在又是夏日,更为凶险,务必注意安全,我已让罗金虎的商队平日里多关照你一些,你自己多多保重。” “娘子放心,我自己就是医者。”李繁笑道。 “也不知下次再见是何时?”萧洛兰知道此去山高路远,不知何时才会与繁娘相见,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三年… “也不会太久,几年罢了。”李繁道。 萧洛兰依旧很惆怅。 两人又说了会话,萧洛兰对下午去佛道崖的兴致低了些,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她也不好再反悔,于是派夏荷去问了一遍女儿去不去,得知女儿昨天玩战车玩的太厉害了,现在手臂微酸疼,正在房里休息,她便不去了。 萧洛兰也没勉强,和萧公一起出了门,路上刚好遇到廉家大郎,便一起过来了。 城西。 李游,字伯龙,已携三五文人和荀小郎君静候王妃大驾,徐公迎风捋须,宽袍大袖,一派潇洒自然。 看见恩师和王妃来了以后,李游等人连忙施礼,待抬头一看,发现廉家大郎坐着牛车也跟在王妃后面,愣了一下。 萧公笑眯眯的让他们不用拘束,萧洛兰对着李游等人笑着点点头,对荀郎君也有了印象,对他打了招呼。 荀言温文尔雅的笑着,待众人都进去后,也进去了,廉大郎是被莫先生催着来的,刚好他有求官之心,便来了。 远近闻名的徐公正在弹琴。 萧洛兰坐在上位,听着美妙的琴音,发现徐公养的白鹤随着琴音振翅,惊异了几分。 “我这鹤儿从小便是我亲手养大的,与我心灵相通,每逢我弹琴时就起舞。”徐公摸着白鹤洁白的羽毛,笑道:“今日它们舞姿比往常更为轻灵,想必是因为见到了王妃与萧公,鹤儿们心里也高兴。” 周围人笑起来。 廉大郎低头喝了口茶,莫晚霞捣鼓了大郎君几次也没见他跟着夸夸,心想,大郎真的可以拿下那个官位吗? 萧洛兰听完了琴,喝完了茶,随后便引到了后山佛道崖处,等近了前才发现山崖陡峭,崖面上刻有佛道经文,不知是何人何年所刻,藤蔓遮住了大半,清幽神秘的山涧意外的寒冷。 观赏完毕后,萧公提前为他的门生践行,徐公乐之所致,又开始弹琴起来。 琴音渺渺,萧洛兰找了个机会离席,在后山药圃里晒晒太阳,刚才山涧那边太冷了。 “廉郎君可有事?”萧洛兰转身问道。 廉大郎握紧拳头,脸色憋的通红。 萧洛兰疑惑的看着他。 “王妃,我…”廉大郎一到紧要关头,脑子就发白,先前腹稿打了几遍到眼前却说不出囫囵话来。 “不用着急,廉郎君可以慢慢说。”萧洛兰笑道。 “我欲求广陵盐铁转运使一位,还请王妃代为举荐。”廉大郎紧张的说道,不等王妃反应过来,就急忙说起了自己的政治经历。 一直说的口干了才停下。 萧洛兰静静听完,道:“我知道了。” 廉大郎惊喜欲狂。 “不过凡事有能者居之,若汪治有意退仕,廉郎君到时再争取不迟。”萧洛兰又道。 这是同意还是没同意,廉大郎有些拿不稳王妃想法,应该是同意了吧,不过一切还是得等到汪治退仕之后,所以王妃这是让自己耐心一点,还是让自己先把汪治搞下去? 一连两天事,萧洛兰从徐公回来时有些疲惫,靠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就听到了似有若无的惨叫声,她顿时惊醒过来。 冬雪道:“娘子,是菜市在处置犯人。”她说的很含蓄。 萧洛兰一下就明白了。 顿时不心惊肉跳了,像葛神仙那样的人,死不足惜,萧洛兰想起他做的恶事,憎恶之感顿生,采生折割,他对待那些无辜的幼儿多么残忍,更何况还有其他的。 马车继续行驶。 冬雪在马车外神情有些矛盾,其实还想再说一些,但又觉得葛神仙那人是罪有应得,途径菜市时,人群仍然被围的水泄不通,冬雪看了一眼执行者。 葛神仙被捆在一根柱上,一位年轻将军正在做侩子手,旁边贴着一张告示,上面写满了葛神仙做的坏事,新来的人得知他的罪证自然是轰然叫好。 夕阳如血。 小将军灿烂的金色弯曲长发被夕阳染上一层血红色,回眸时,一双碧眸妖异湛湛,围着的人群顿时空出一大片,畏之如鬼。 “第三百零一片。” 凌迟处死,谓千刀万剐。 242 第二百四十二章 第二百四十二章…… 萧洛兰写好信后又检查了一遍, 无误后以青泥封口,随后走出书房门交给侯立在门口出的雷虎。 “雷郎君, 请将此信交与慎之。”萧洛兰道, 既然慎之给她写了信,那雷虎回去时帮她捎带一封信回去也是顺手的事。 雷虎接过信封郑重道:“主母放心,信必送给少主。” 萧洛兰莞尔一笑, 信就是一封普通的家书。 “我还准备了礼物给慎之, 回去时可方便捎带?”萧洛兰问道。 “这…”雷虎犹豫了一下,如实道:“某恐怕不能带太多东西,不然上路不方便,会拖累行程。” “雷郎君无需为难, 只是一幅名家画卷。”萧洛兰从书房里拿出一窄长条状木盒,递给雷虎。 木盒里的是前朝一副赫赫有名的金陵大雪图, 没想到就藏在江都宫, 萧洛兰想到慎之长这么大了很少出远门, 就想送给他。 雷虎这次接过来,顺手就塞到了怀中, 拍着胸脯保证道:“这物可以。”他寻思着等会用防雨的桐油布在包裹一层,以防淋湿了, 江南这天真是古怪, 几乎隔天就下雨, 往常也没见那么多的雨水,忒烦人,雷虎心里嘀咕道。 “雷郎君一路顺风。”萧洛兰笑道。 雷虎也笑起来 , 他对着主母重重抱拳,随后大步离去,他的怀里还有两封主公前日写给少主的书信, 也是重中之重,万不能丢。 雷虎离去以后,萧洛兰想到罗郎君,李大夫,他们也都走了,这段时间离开的人挺多的。 再次回到书房,萧洛兰拿出幽州的通关文牒,随后去了同乐宫,今天一早,荀郎君就与陆嘉善陆郎君一起来了,随行的还有从楚州来的狄夫子,萧洛兰对这些人还是挺敬重的,何况,狄夫子去的是艰苦的回燚那边。 狄夫子号称长寿居士,萧洛兰虽不知具体岁数,但是眼前老者白花花的长胡子一直垂到胸前,是萧洛兰至今见过的胡子之长最,像是南极仙翁似的,老者面色红润,双眼明亮,声音洪亮。 萧洛兰连忙让人请他坐下,知道他们此次前来要什么,就将通关文牒交与他们,若没有此物,他们连边境也过不去。 “多谢王妃。”长寿居士早年时期特别苦大仇深,等到老年时期已经变得非常平和了,甚至是慈祥和蔼的,他对着王妃道:“我那小弟子不成器,在我身边求学时只一处可以说道的,就是十分刻苦认真,仰慕中原文化,等到了回燚城,老夫我会好好开导他,必不让幽州回燚有间隙。” 萧洛兰给这位老先生接风洗尘,待下午时,老夫子离去,说是三日后便出发去回燚。 狄老夫子笑看着自家爱徒陆嘉善与荀郎君作别,萍水相逢,这荀郎君倒是意外的热心肠,狄老夫子收回视线,回到了下榻的客栈。 一众学生纷纷来伺候恩师,最后狄老夫子端茶望着身边的一众学生,见众学生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紧张期盼神色,这才喝了口茶,挥袖笑道:“通关文牒已拿到手,三日后我们便远赴回燚。” 在场众人喜形于色,有人耐不住脱口而出道:“到了梁兄那,我们是不是就能做官了。” 陆嘉善道:“慎言,此去我们是要帮助回燚国王重修两地之好。” “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我累了。”狄老夫子道,待所有人走后,陆嘉善留下来伺候恩师。 狄老夫子坐在床上,陆嘉善熟练的端来木盆给恩师泡脚,恩师年纪已大,师母早逝,又无子女,他算是恩师的半个儿子。 狄老夫子忽然叹了口气,摸了摸爱徒的头发:“其实子优说的也没错,我带你们去,求的就是一条为官之路,回燚偏僻,人才凋零,不出几年定为幽州治下,我观周幽州颇有雄主之姿,他日若能…。”狄老夫子沉默几息,又道:“你们后面运作一下,定能高升,所以前期要好好做事。” “一时之苦好过一生之苦,老师无能,名声浅薄,举荐不了你们当官,乡族亦无可帮衬之人,你们只能靠自己了。”狄老夫子道。 不知不觉间,陆嘉善已经双眼通红,他的恩师不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没有显赫家世,只一乡下小吏,寒门出身,他亦如此。 狄老夫子笑骂道:“说两句就哭鼻子,也太没出息了。” “到了回燚,您只管休息便是,一切有弟子在,必不让您受苦,您就如同在狄家村般安享晚年。”陆嘉善跪在地上发誓。 “行了,起来吧。”狄老夫子笑着拉爱徒起来:“梁兴,不,阿日朗那我去游说,必定不让你们受屈。” “刚好这天下眼看就要打乱了,楚州牧已下令要对广陵开战,州郡戒严,好不容易到广陵取得了文牒,到了回燚那边,还能避开战乱,也挺好的。”狄老夫子乐呵道。 陆嘉善服侍折恩师睡下,关好门窗之后,望着天空上的灰白层云,表情渐渐变得坚毅。 另一边,萧洛兰意外见到了一人。 “阿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萧洛兰在花园里,乍然看见阿木,有些惊讶,笑问道。 “昨天才回来。”拓跋木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他今日穿着绯红色的圆领袍,腰挎弯刀,这些天都在曹黑龙那边,熟悉水军的作战方式,顺便和金犇金将军学习。 “奥,那你坐。”萧洛兰让阿木坐在小亭内:“上次你在花园修剪了之后,这些花草长的比以前好多了。” 萧洛兰对阿木这小伙子还是蛮顺眼的。 “我听说晴雪昨天战车比赛获得胜利了。”拓跋木紧张道,他还是第一次在主母面前称呼萧小娘子为晴雪。 “是啊,还得了一个金奖杯,对它爱不释手呢。”萧洛兰缓缓眨了一下眼睛,笑道。 “那挺好的。”拓跋木低垂着眼睫:“晴雪比赛胜利了,我作为半个兄长也想送她一件礼物。” 萧洛兰觉得这孩子紧张的汗都要流出来了,要知道今天可是阴天啊。 刚好,萧晴雪过来找阿娘,瞅见难得一见的阿木顺便打了招呼。 萧洛兰还以为阿木会提起礼物一事,没想到女儿来了,他反而不提了。 萧晴雪睡好以后精神很足,脸颊白里透红,明眸闪闪:“阿娘,我晚上出去吃啊。” “去哪里?”萧洛兰问道。 “和十六去城北一家食肆吃。”萧晴雪道,她坐在阿娘身边,问道:“阿木,你要不要一起去?” 拓跋阿木压下心动,蓝眸里都是想去的想法,面色却为难道:“可是十六郎君看我去,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的,就是吃个饭而已。”萧晴雪感觉这话有些怪怪的,也没深思,大声保证道。 “那记得早点回来。”萧洛兰叮嘱了一句,便去旁边花园给花浇水了。 萧晴雪觉得嗓子干便从果盘里拿了个梨吃起来。 忽觉有风吹来。 她看去,发现自己带来的团扇此刻被阿木拿在手上,他正安静的给她扇风,瞧她望来,不自在的垂下眼眸,忽而又对着她笑。 萧晴雪吃梨的手顿了一下,很不想承认被阿木美貌震惊了一下。 阴天暗云,阿木穿的极为招惹人眼球,更别提他本身色彩撞击,肤色很白,暗金长发,深蓝碧眼,绯红衣袍,此刻一笑,让萧晴雪有种繁花绚丽之感。 奇怪,阿木怎么喜欢穿红色衣服了?萧晴雪有些晕乎想着,她记得以前阿木衣物穿的都很灰旧,就像他的人一样不起眼,不对,有一次还是穿了红衣的。 脑海中依稀记得阿木第一次穿这么热烈颜色的绯衣还是什么时候来着?萧晴雪有点记不住,发现阿木仪态似乎也好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弯腰垂首,话好像也多了一些… “我听十六说,葛神仙曾替他儿子想求娶你。”拓跋阿木手指压在弯刀刀鞘上,感觉到了刀鞘凉意,却又很快被他掌心温度灼热。 “都是老骗子的胡言乱语,我才不会嫁呢。”萧晴雪想起这事,皱了皱鼻子:“阿爹阿娘也不会同意的。” “好端端的,阿木你就不要说这些扫兴的事了。”萧晴雪不满道。 “好。”拓跋阿木从善如流,心道那人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萧晴雪笑道:“阿木,你穿红衣服挺好看的啊,以后多穿穿。” 拓跋阿木望着萧小娘子的笑颜,萧小娘子定是忘记了,她年前的生辰日,他也穿了一件绯色衣袍,那时萧小娘子也笑说他穿红色衣袍好看。 不过也好,拓跋阿木想着,萧小娘子忘记了,待下次见面,也许萧小娘子还会夸赞他。 像他这样的容貌之色,能够被萧小娘子喜欢,拓跋阿木已经觉得是神佛眷佑了。 “等会我也穿红衣服啊。” “穿裙子还是袍子好呢?”萧晴雪纠结:“要不你给我选选。” 拓跋阿木静静倾听着萧小娘子的话,荧碧之瞳眨也不眨的望着萧小娘子。 萧晴雪停住话头,忽的倾身也望着阿木眼睛。 拓跋阿木面孔上的平静终于打破,脸颊很快红了起来。 “阿木,你的眼睛颜色…” 拓跋阿木心里一紧,捏着刀柄抿着唇,不作声。 “真像天空啊。”萧晴雪等阿木脸红透了,才笑嘻嘻道:“好看的。” 拓跋阿木等萧小娘子去看花园里的花,才慢慢的松开捏刀的手,被风一吹,后背竟是有汗了。 唯有那双眼睛仍然固执渴求的望着萧小娘子的侧脸。 243 第二百四十三章 第二百四十三章…… 周绪坐在摇椅中, 望着庭院中的瓢泼大雨,似有所感的抬头望天,今夜的雨下的格外大, 或者说, 江南从来都是一个多雨的地方。 水网密集, 水路纵横, 一但陷进去,对一向在马上作战的骑兵来说是个死地, 该说老天也在帮他吗?今年夏季雨水尤甚往年。 他回首望了一眼书房内的地图,目光从广陵, 宣州,楚州,潞州, 眬州,洛阳, 丰州,泗州,最后定格在徐州上面,周绪肯定魏延山就在徐州。 徐州一向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黄, 淮的战略重点,水路极其发达,占据徐州, 向西可进洛阳长安,向西北就是幽州之地,向南就是南下淮河,淮河又与长江相连, 江南这边的水系与它们有说不清的关系,南方军事重镇非它莫属,守江必守淮,守淮必守徐,此刻淮河防线已经被他弄了个口,魏延山定是要到徐州镇守的,且徐州地理位置极好,此地一向被魏延山占据,对幽州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很快了,那条毒蛇就会亮出他的毒牙。 周绪从来不认为魏延山是坐以待毙的人,就如他有重甲骑兵,魏延山那边就有克制他的重甲步兵以及精锐水师,一时的胜利并不能说明什么,周绪一直很明白这个道理。 这两日他在徐州方向的水域密布防线,就是为了等他,就是不知究竟鹿死谁手。 萧洛兰举着雨伞过来时就看见了周宗主在雨檐下略显阴沉森冷的表情,她轻拎着裙子踏上台阶,将油纸伞放在柱旁,身上还带着水汽:“周郎,该吃晚饭了。” “下这么大雨,晴雪他们还真去外面吃了?”周绪收回心神,想到女儿一定要和十六他们去外面吃饭的事。 “已经坐马车去了。”萧洛兰道。 “行吧,早点回来就行。”周绪起身,关心问了一句:“带人没有。” “带了,她身边有十几个护卫,还有鱼心,何进,阿木他们。”萧洛兰弯唇笑道。 周绪拿起伞,与夫人一起步入雨中,油纸伞微向夫人方向倾斜,萧洛兰将狄老夫子来的一事说与了周宗主,又说起了廉家大郎求官一事。 游廊中。 萧洛兰说起廉家大郎时有些惊异:“没想到廉家以前在丰州也是负责盐铁的。” “天下大利无非盐铁,他家是有名的豪富之家。”周绪本来也没打算让汪治一直负责这个重要的位置,但这老头实在识趣,作为投降的第一人,周绪暂时还不想表现的太过无情,便暂时留下了他,廉家大郎有心于此,等考效之后,如若一切令他满意,他自会提拔他。 周绪正和夫人说着话,就听游廊处传来了甲胄碰撞声。 萧洛兰同时看向前方。 金犇带着一身雨水,大步而来,头盔上的雨水顺着眉毛脸颊流淌,浅灰色眼珠在暗色的夜中喷薄出一种冰冷凶悍的冷光,他沉声道:“主公,徐州的庞彭军来袭,已在沿途修整军寨,千余舰顺流而下,已近淮河,末将请命率军迎击。” 周绪虽说早有所料,他望着天地间绵延不断的雨水,还是道了一声好胆量。 大雨之时,江水暴涨,雨水遮掩视线,不利行军,如这般糟糕的天气,说不定就是大浪倾覆战船,魏延山选择奇袭,定有奇效。 “把曹黑龙顺便也带上。”周绪:“我与你们一起。” 萧洛兰早有心理准备会开战,毕竟现在周宗主与魏国公那几乎是撕破脸皮了,但这一刻来临时,她还是感到了一丝紧张。 “临近广陵的楚,潞,眬州三州近几日也有异动,今夜这动静一出,必定是想与那三州成犄角之势,合围广陵。”周绪道:“我已派易凡,田建等人盯紧了他们,广陵这边有徐怀册,拓跋木守着,夫人尽可放心。” 萧洛兰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便点头道:“我无碍的,军情紧急,你快去吧。” 金犇对着主母拱手拜别,周绪和他一起离去。 萧洛兰看了一会大雨,见它雨势越来越大,便停了下来坐在回廊栏台上,手边便是湿漉漉的油纸伞,雨滴汇聚成小圈浸湿在她裙摆处,越来越大,萧洛兰低头将裙裾拢到一处,心想,今天的晚饭做多了,她一个人吃不了了。 休息好之后,雨也小了,萧洛兰正想起身回房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萧洛兰疑惑抬头。 周绪穿着沉重冷硬的盔甲,弯腰,双手捧着夫人的脸就亲了下去,用了一点力道,萧洛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弄的怔了一下,呼吸都被吻的急促了起来。 “周…”萧洛兰想问周宗主怎么回来了,话一出口便觉得舌根发麻。 周绪低身抱住夫人,粗大的关节手掌慢慢摸了摸夫人的背,起身他已经走出门了,但不知为何,分外的想念夫人。 “可是东西忘带了。”萧洛兰脸颊有点热。 “没有。”周绪道:“就是想夫人了。”他顿了顿,问道:“夫人可愿和我同去?” “还是算了。”萧洛兰摇头,她去对战事也没作用,不用说那边还需要抽出人手特意看顾她,这水战萧洛兰更不懂,她着实不想给他人添乱。 不过… “军队里可备好了医者。”萧洛兰多问了一句。 “当然是有的,伤药已经配足了。”周绪握着夫人的手,还是很想把她带去,但想到去年将夫人从女儿身边带走,她郁郁寡欢了好几月,还是迟疑了一下,况且女儿那边得知夫人又要去战场,定是要闹的,周绪摩挲着夫人的手腕,罕见的摇摆不定,而魏延山那人精通战术,不可小觑… “行了,周郎你快去吧,以免金将军等急了。”萧洛兰催促道,周宗主什么都好,就是面对她的时候太腻歪了些,怪不像平时的他。 周绪握刀的手松了紧,紧了松。 最后手掌抚住夫人后颈,低头用力亲了亲夫人的唇,唇齿厮磨间,萧洛兰恍惚听到了周宗主略沙哑的声音。 “等我回来。” 244 第二百四十四章 第二百四十四章…… 徐怀册脸带寒霜走到广陵府的军尉府, 任谁一早得知葛神仙那样的人还有人救,谁的心情也不会好,更何况, 现在广陵城是他与拓跋木将军共同负责。 今日天还没亮, 菜市午门那边,葛神仙半死不活的绑在台子上, 最多一两天就要咽气了, 居然从暗处窜出了数十位蒙面流民,冲上来就想解救葛神仙, 虽然被巡逻士兵发现并没有成功, 但徐怀册的心情仍然十分恼怒。 将犯人全部压下去之后,拓跋将军就去审问了,徐怀册下令要求各坊市发现有可疑踪迹的人立刻上报, 同时加大城内巡逻士兵。 想到城内有神仙道的余孽, 徐怀册的心里就像藏了根刺,怎么也不舒服,要知道, 王妃现在可是在城内。 重重吐出一口气,徐怀册起身,对着进来的拓跋将军问道:“拓跋将军,那批贼人可招供了?” 拓跋木亲自监刑问供, 又让半死不活的葛神仙吃了点参汤暂时吊命, 贼人供词问完后又与葛神仙对问了两遍,终于明白这群神仙道余孽为何有这么大的胆子了。 说白了,还是贪。 他点头道:“已经招了,那些人是葛神仙手下的几个流民,他们扮作乞丐混了进来, 得知葛神仙事发,便想在他临时之前问清楚他的黄金藏在哪里?” 原来是这事,徐怀册也隐约耳闻这葛神仙手里有一大批金子,也是,时傅南追杀他追的那么紧,闹的那么厉害,他手里没金子才怪。 “神仙道里的人之所以奉葛神仙为老大,就是因为他有金子,不仅是他们知道,帮派里的五大帮主也都知道,后续可能还会有人来救他。”拓跋木道。 “不如今天就彻底剐了葛神仙,断了他们念想。”徐怀册道。 拓跋木道:“此事先告知王妃一声。” 三言两语后,拓跋木走出军尉府,骑马至江都宫,一路上细雨绵密,拓跋木微皱着眉,前方战事已经开打,太原那边已经和幽州开战了,幽州老将不少,又有少主坐镇,应是无虞,江淮也已经打响了伐幽口号,魏延山气势汹汹而来,众诸侯奉命讨贼,有皇命圣旨的加持,他们这边压力着实不小。 魏延山手下的兵将并不是无能之辈,时傅南的淮南军以及凶悍的纔州军就不可小视,至于周边州郡之流的军队,在拓跋木看来只有辅助壮势之用,主军还是魏国公手下的那些强兵。 太原的神武军节度使就是魏国公本人。 手下还有江淮地区的安**节度使魏云州,永平军节度使李瑞年,纔州节度使王百万,淮右节度使程权海,淮南节度使时傅南。 一个个将领名字在拓跋木的脑海里浮现,现在程权海带着淮右军在庐州,寿州僵持不下,淮南节度使时傅南早前就听说他要集结兵力从宣州方向攻打广陵,口号喊了,后面又消停了下来,时傅南这个表现让拓跋木有点在意,据探子报,楚,潞,眬三州军事暂时由纔州节度使王百万负责,王百万是个粗人,逗留在繁华的楚州那边,洛阳那边有安**节度使魏云州,丰州那边是永平军节度使李瑞年。 纔州军节度使王百万,此人是一个恶名昭著的人。 拓跋木想着这人的生平,脚步不停。 “阿木!” 他霍然转身回头,萧小娘子穿着一身漂亮的浅粉襦裙笑望着他。 萧晴雪跑到阿木身边,仰头看他:“是不是去找阿娘啊,我和你一起去。” 拓跋木镇定的嗯了一声。 萧晴雪在他身边走着:“早知道昨天就不去吃饭了。” 阿爹离去的时候她正和十六,阿木他们在吃饭,连对阿爹告别也没有,搞得萧晴雪心里怪愧疚的,不过这次阿娘没有去,萧晴雪心里又忍不住高兴起来,毕竟战场很危险。 “阿娘在书房呢,你找阿娘有什么事?”萧晴雪问道。 拓跋木将今早的事说了一遍。 萧晴雪听完以后,不由好奇的问道:“阿木,你觉得葛神仙有金子吗?” “或许吧。”拓跋木道:“毕竟时傅南想找他很久了。” “葛神仙这人的确该死。”萧晴雪联想到一事:“等他死了,其他人又找不到金子,时傅南肯定以为阿爹把金子吞了。” 两人走到书房,拓跋木先行礼后将葛神仙的事说了一遍,萧晴雪走到阿娘身边看着桌上叠的老高的军报,随手拿起一张看着。 萧洛兰听完后,对阿木道:“留着葛神仙始终是个祸害。” 拓跋木明了,应了声是,准备回去就解决他。 “今天早上,易将军派信使送来一封军报,他带着牙将章友恭和纔州节度使王百万的手下在天长那边交手了,小胜一场。” 萧洛兰已经翻阅过了纔州地理志,越看心里越毛毛的,因为书上明言记载纔州军十分凶狠,无恶不作,会食人,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看的萧洛兰手里冒冷汗。 简直是骇人听闻,易将军和章牙将和这些凶恶之徒作战,小胜了一把,仍然让萧洛兰为他们担心。 “易将军说,趁着三州暂时还未合集兵力,他欲先打眬州,阿木,你怎么看?”萧洛兰想听听阿木意见,主要是周宗主之前也说过打眬州,他本想打下眬州让清河置于自己眼皮下,这样萧公的那些学生们也能保证安全,女儿还能顺便蹭一下清河书院。 但是,魏国公出其不意的进攻打破了周宗主的计划。 现在易将军和周幽州的想法不谋而合,萧洛兰有些犹豫不决,其实真要想想,易将军说的也有道理,趁着三州现在还未大规模成军,先取下一州也好。 拓跋木想了想,先将王百万的经历道了出来:“王百万是纔州人,纔州原本是淮右那边的,后来被时傅南招揽过来,没想到纔州人生性桀骜贪婪,不服管教,有次公然去洛阳劫掠,魏国公震怒,直接派兵围剿,王百万惧之,临阵换主,拜魏国公为新的主公。” “也就是说,王百万原本是时傅南的人。”萧晴雪听懂了:“被魏国公挖了墙角,独立分出来之后他变成了纔州节度使,和时傅南平起平坐了。” “对,就是这样。”拓跋木道。 “也许,时傅南和魏国公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好。”萧洛兰喃喃道。 那这样的话,宣州那边的时傅南不一定会出多大力气帮魏国公打广陵,萧洛兰仔细想想,这位淮南节度使说了好几次要打广陵,至今也没见他怎么动弹,而且既然已经被招揽了,为何突然去洛阳劫掠,难道时傅南供养不起这群纔州军? 萧洛兰忽的想起一事:“阿木,你去葛神仙那旁敲侧击一下,时傅南与魏国公关系如何?然后再问问纔州军去洛阳劫掠的事。” 她总觉得发生的这些事一定有关联。 没有什么事情是无缘无故发生的,万事都有原由。 “是。”拓跋木拱手而去。 萧洛兰在书房等他,心里实则有些焦躁。 “阿娘,吃梨。”萧晴雪削了一片雪梨给阿娘。 萧洛兰接过来吃了一口,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脸:“干什么这么看我。” 萧晴雪坐在书房高椅上双手捧着脸颊,双眼亮晶晶的:“哎呀,阿娘你现在好厉害啊。”她歪头想了一下:“就像一个挥斥方遒的大将军。” 萧洛兰被女儿逗笑了,她怎么可能那么厉害,还挥斥方遒呢?不过似乎是因为经历的多了,萧洛兰现在也不像刚开始六神无主了。 “那你就是我的军师。”萧洛兰笑道。 萧晴雪挺起胸膛:“没问题。”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阿木终于回来了。 “如何?”萧洛兰上前问道。 拓跋木擦掉脸上雨水道:“葛神仙说魏国公与时傅南交情般般,一些大事也没让时傅南参加,终于纔州军劫掠一事。”他说到这时也有些惊讶:“还与葛神仙的炼金有关,时傅南招揽纔州军之后,军费大大上升,为了安抚手下这批军队,时傅南才打起了药金的注意,准备给纔州军做军费。” “结果葛神仙卷着金子跑了。”萧洛兰几乎可以猜测到下面发生什么了:“军费发不出来,这批纔州军就去洛阳打劫。” “对,就是这样。”拓跋木道。 萧晴雪乐不可支:“这时傅南好倒霉啊,大将没了,金子也没了,好处全被魏国公得了。” “所以依我看,只要宣州的时傅南不出手,夺取眬州也未必不行。”拓跋木这才说出自己的看法。 萧洛兰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对阿木道:“葛神仙死后,你派人把尸首送给时傅南。” 葛神仙是个恶人,时傅南也不是好人,一个因愤怒就屠村的人,也是罪大恶极,同时心眼极小。 这样的人,不愤恨魏国公才是怪事。 萧洛兰也没想着会与这种人交好,但非常时期可以利用一下,她看时傅南也没有尽力帮魏国公做事的样子。 只要宣州不动,他们就攻眬州。 而且一定要快把眬州拿到手。 “阿木,你现在去与易将军,章牙将他们汇合,让他们尽快拿下眬州。”做这么大的决定,萧洛兰心跳的很厉害,语气却是坚定。 “谨遵王妃之令。”拓跋阿木低头沉声道。 245 第二百四十五章 第二百四十五章…… 徐怀册更焦虑了。 因为拓跋将军走了。 为了缓解这种焦虑, 他处死了抓到的神仙道的人,并鼓励广陵坊间民众可以举报可疑人物,在武郡守的配合下, 广陵城内作奸犯科之人少了不少,风气肃清,这让徐怀册很满意。 虽不知前方战事具体如何, 但看斥候信使来回不绝,想必战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江都宫。 萧洛兰松了口气,将葛神仙的尸首送给时傅南后,宣州方向并没有多大反应, 但就是这种不动如山的态度让萧洛兰微微惊喜。 眬州州牧梁兴主掌眬州一个大城, 其余的四个县城分散在眬州城附近,城池虽然不大, 但是眬州文学气息十分浓厚,仅仅是清河就有一个清河萧家, 周遭更有好几个大师名儒,每个县城都有自己的底蕴, 从前朝起就有名士大儒出身于此,荣归故里后广办学堂私塾。 萧洛兰与萧公对坐,萧公给王妃倒了杯茶。 萧洛兰连忙接过来, 她想给萧公回倒一杯,被萧公摆手拒绝了。 萧公捋着长须, 道:“您对我萧氏无异于再造之恩, 人前时我托大受了您不少礼, 这次又为清河县禅精竭虑,此茶该是我敬您的。” “您过奖了。”萧洛兰柔柔笑道,眉目舒展。 “清河那孩子自从回来就对我说您对他多好多好, 心心念念要到这边,我拘着他学习了半月,这才没有继续叨扰您。”萧公乐笑道。 “等他完成学业再来玩也不迟。”萧洛兰道,小孩子就应该以学业为重。 “若一切顺利,待拓跋将军囊括眬州后,您可以带着萧小娘子一起逛逛萧家的清河书院。”萧公邀请道 “这是自然的。”萧洛兰欣然道:“晴雪她还一直想去里面上学。” “哈哈。”萧敬书拊掌笑道:“如此求之不得。” 萧公走后,萧洛兰去了书房,距离阿木离开已经五日了,大约是没有想到他们突然袭击,在丢了两个县城以后,眬州牧梁兴得知敌军来袭,第一反应就是向在楚州的王百万求援,被阿木他们拦截了下来。 虽然宣州没有动静,但是暂守五镇的田建仍然很大压力,每天信件如雪花飞来,大意就是督促阿木他们一定要快点拿下眬州,最好能让在楚州的王百万未发觉前拿下,传闻说楚州的王百万本身就有万精锐纔州军,再加上他从州搜刮,或者说是州赞助的十万军,手上共有十五万之巨! 萧洛兰很怀疑十五万是王百万放出风声唬人的,但她心里也着实打鼓,阿木他们去偷眬州去了,王百万现在时不时的以小股兵力骚扰天长那边,估计是在试探虚实,上次败了之后才消停了两日。 丰州,洛阳方向的注意力被周宗主吸引走了,所以,他们这边只要按照计划来还是安全的。 就在萧洛兰心微微提起的时候。 远在岱州的乌子婴正在劝说自己的老爹留下路过的雷氏雷虎。 乌巽坐在宴会上的主位,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耳边就是嫡子滔滔不绝的劝说之语,下方有他的儿子,他的心腹何满,还有太原神武军掌书记韩福。 乌巽借着酒意望着宴会上的其他人,其中有一些是他熟悉的军中之人,还有一些是不熟悉的小将领,乌巽有些恍惚,这些人好像都是何满手下的。 神武军掌书记韩福一直微笑望着他。 乌巽酒杯放下,酒气熏人:“近日多雨,雷氏雷虎在城中不过是借宿一宿,用不着如此。” 他还是不想与周幽州结怨。 乌子婴急了:“阿父糊涂啊,与恶人交好岂能善了,现在不趁着圣上下旨伐幽,与魏国公共襄大事,要待何时?” “河西节度使不过才上任几月就死了,后续河西被周幽州的人接手了,阿父,周幽州有意交好您,无非就是兵书上所说的远交近攻,如此浅显的道理阿父就不明白吗?”乌子婴越说越急,由不得他不急,他回家挺长时间了,阿父还在犹豫当中,他始终无法说服他的父亲,岱州节度使。 “一步步蚕食,终有一天,我们岱州也会是幽州之邻,阿…” 乌子婴话没说完,就感觉额头剧烈一痛,酒水血水混合在一起滑落到他的脸上,他怔然抬头看着父亲,青铜酒杯哐当落在地面,满坐静然。 “你给我闭嘴!”乌巽怒喝道:“我要如何做,还需要你教我,这家中,究竟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乌子婴低下头:“是父亲您。” “此事不宜再议。”乌巽硬邦邦道:“雷虎就让他离开好了。” “父亲…”乌子婴抬头。 乌巽怒瞪着他。 “恐怕已经晚了。”一直未出声的何满道。 “什么意思?”乌巽一惊。 “此事是我之过。”韩福歉然道:“我上午出门时被雷虎看到了,他似乎认出了我的身份,若放他走,恐怕魏公大计会毁于一旦。” 乌巽听此,一颗心冰冷,很怀疑韩福是故意这么做的,但此刻故不故意的重要吗?瓜田李下,雷虎看到了韩福,回去定会给幽州少主通风报信,他与周幽州结交的情谊此刻毁于一旦!乌巽咬牙,更恨他的心腹竟是被魏国公收买了。 堂下诸多将领探讨起来,无一例外就是拿下雷虎,韩福浅酌,笑容加深,他为了拉拢这些人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乌巽看向何满,何满坦荡的与其对视。 “你已经动手了?”乌巽哑声问道。 何满起身拱手道:“雷虎认出韩福后便想法子离去,我关闭城门,拦下他了,伤亡十几人后,此獠终被制服,现在被我关在死牢里。” “他的身上还有周幽州的书信,我不敢擅专,想呈现与大人。” 乌巽使劲压住心底被背叛的怒火,却仍然没有压制住,胸膛起伏,怒火攻心,眼前一阵阵发黑,手指何满,怒道:“你说你不敢擅专?啊!那你在做这些事前有没有禀告过我,何满!” 何满低头,知道自己这事做的对不起节度大人,任听他发落。 “父亲别怪何将军。”乌子婴跪地膝行到父亲面前,叩首道:“若要怪罪,就怪罪于我吧。” 乌巽毫不客气的就踹了过去,再无往日一丝风范,他冷眼看着头脸都是血的嫡子,儿子长大了,知道要他老爹屁股下的位置了,瞧瞧,他还没死呢,现在就在诸将军前卖好了。 乌子婴跪在地上,模样凄惨。 韩福放下酒杯,叹道:“乌岱州怎么忍心对子婴下这么重的手,他也是为了岱州好,我就是知乌节度您爱国尊君,这才带着好意到您这边。” “圣上下旨伐幽,如今就您一家未动,恐招天下人口舌。”韩福道:“如今雷虎被捉,与幽州隔阂已成,乌节度不如转投国公,国公定会保全您。” 乌巽谁都不想帮,他就想安安稳稳的做着自己的岱州节度使,谁想儿子去一趟金陵给他带回了魏国公这个同盟,心腹也站到对面去了,儿子更有不孝之举! 乌巽身体晃悠了两下,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爹!爹!”乌子婴大骇,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扶着他爹,一边让人喊医者。 何满和诸将士上前,也是满脸忧虑,带着关怀。 一时之间,大堂噪杂无比。 韩福踱步出门外去了外面的一处私宅。 晚间,何满敲开了大门,韩福将人迎进去。 “大人终于醒了,不过他仍是不愿。”何满略带疲惫道。 韩福看着何满,轻声问道:“某观其乌岱州与其子皆是凡庸之辈,将军何不取而代之?” 何满没说话。 “只要将军想,这个位置就是您的。”韩福道:“您坐这个位置,岱州才能与国公携手并进,还天下一个太平世道。” “请将军万勿推辞。”韩福诚恳道。 何满呼吸粗了几下,却是转移了话题:“这是雷虎身上搜来的信件和一个木盒。” 韩福看何满如此上道,欣喜于表:“将军与我一起看。” 封书信,一个长条木盒,还带着血。 何满打开木盒,里面装着一副画,是金陵大雪图,被他送给了韩福,韩福收下。 再次打开周幽州的书信,是写给幽州少主的,看了一遍,两人遗憾的发现里面并没有军机要事,最后一封应该是幽州王妃写的。 韩福拆开,过目一遍,随后给了何满,何满看完,发现金陵大雪图是要给幽州少主的,信上又让其照顾好自己。 最后说道葡萄很好吃,你爹吃了不少,也很喜欢,还说等回去酿葡萄酒喝。 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只是一封家书罢了。 信中幽州王妃最后写道。 “……回程日期不知会缓几日,思及甚愧,这幅金陵大雪图送你,望展颜,勿忧。” 韩福借着烛火将信封烧了干净。 “雷虎那边…”何满问道。 韩福烧到了幽州王妃的家书,信尾勿忧二字渐渐被火苗吞没,化为灰烬。 “砍了吧。”韩福道。 何满其实有些爱才之心,但也知道周幽州的雷氏部曲招揽不到,便也灭了这份心思。 韩福的确是故意让雷虎撞破他身份的,就是为了让岱州没有后路,可惜他的上司仍然不愿意响应圣上号召。 那就让他来响应好了! 不知何时燃起的野心之火升在这位何满心中。 246 第二百四十六章剧情(这一章没有洛兰麻麻)…… 韩福心情并不好, 他作为主公心腹,担任神武军掌书记,原是准备招揽好乌巽后,便火速赶到太原, 统领神武军, 光明军。 以林文桔统领的龙啸军, 宇文乾统领的北府军, 还有自现世以来便充当幽州之主附庸的雷氏风雷营,分三军齐齐向太原压境, 两方战火已经燃烧起来了。 自从周幽州去年彻底打散了草原联盟,于冬季冻杀数十万人, 缴获了大量精良马匹,韩福便知道幽州再无后顾之忧了。 他时常为周幽州本人残忍冷酷的手段感到主公这个对手并不好对付。 这个一个非常棘手且要命的劲敌。 人说五十知天命, 可对一个武将而言,只要身体康健,三四十岁起才是最好的年龄开端,他们作战经验丰富, 心理成熟, 手段老道,而周幽州漫长的兵马生涯造就了他非一般的手段阅历,再加上位高权重,积威几十年,他的命令在幽州十三郡, 比皇上的圣旨还好使, 北地一些偏远地区甚至只知道周幽州而不知皇上。 但最让韩福感到心惊的是,他曾经仔细查过这位周幽州的履历,祖辈乡豪, 到了他这一代为郡县豪强,门客附庸皆以这位周大郎为主,少时便以力能搏虎闻,生性豪迈,勇冠幽州,北地第一游侠蔡蠹俯首相拜,十五即带着扈从参军,因作战英勇,很快为军中骁将,战乱时期,武将升职总是很快,更何况上一任的幽州节度使好几次皆被此人救下。 因爱才之心更有救命之情,屡次向先皇进言此子勇力过人,忠君爱国,可堪大用,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步步高升,很快为幽州砥柱,但缺点亦是有的,手段酷烈,蛮横无理,说一不一,像提刀上门借粮一事数不胜数,无赖泼皮也,后当上幽州节度使,手段越发激烈冷酷,不论是对敌还是对已,这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行事作风很快受到了许多弹劾,风评日下。 周幽州却是我行我素,从不把任何人放眼里。 韩福在屋中来回踱步,直到大败突厥王庭,原本作风狂傲无忌的周幽州却是突然安静了下来,开始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如一头猛虎收回了自己的爪牙,打盹休憩。 韩福徐徐吐出一口气,他们如今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敌人,且这个敌人相当能忍,且能屈能伸。 饶是他对太原城池的坚固很有信心,但大敌当前,他心底还是焦虑起来,太原是万万不可丢失的,那是魏家主族之地,乃是主公的祖宗基业。 主公在江淮吸引周幽州的视线,他这边不能有失,韩福拿起书房里的一张军报,皱起了眉,宇文乾三日前率领一小股北府军和神武军麾下的夕柳军在焦金□□发了一场战役,带队夕柳营的祖归路大败而归,夕柳军中不少人伤痕累累,残肢断臂,这般惨样让神武军顿时上了心,祖归路道是对面北府军出了一种叫天罚的武器所致。 韩福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据说天罚可开山裂石,谣言之分刮了起来,军中处置了几个妖言惑众的,才让夕柳营平息下来。 战事先落败一场,这让韩福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所以岱州一定要拿到手,甚至岱州拿到手以后,他还可以联合神武军反攻一次,所以,乌巽如果再不配合,就别怪他心狠了。 就在这时,有仆从来报,乌子婴来了。 韩福换上笑容亲自去迎接:“子婴,你的父亲如何了?” “这次估计是被我气的狠了,已经病倒了。”乌子婴苦涩道:“父亲病倒以后,我在床前伺疾,等父亲休息了才到你这边。” “父亲说无功不受禄,他身体好一点,就退回魏公给岱州的那些兵马粮草。”乌子婴低声道。 韩福眼底冷光一闪而过,面上却笑道:“子婴如何想的。” “我自是不愿的,可父命不能违…”乌子婴为难道。 韩福捋须道:“子婴,既然乌节度病重暂时无法处理岱州事物,不如你自请留后,如何?” 乌子婴大惊:“这,这如何使得?” “你是乌节度嫡长子,此位正是你的。”韩福道:“你当上岱州节度使后,国公也给如约给岱州兵马粮草,从今往后,你与国公就是同盟。” “我…”乌子婴犹豫不决,最后下定决心道:“可又有谁可以支持我。” 等他当上以后,他一定还会给父亲阿娘尽孝,但是府里的弟弟们就要打发的远远的。 韩福笑道:“有我在,子婴无需担心。” 乌子婴暗喜,想到一事,道:“幽州简直没把岱州放眼里,这两天不断有幽州兵卒在境内过道,明显是要支援在江淮的周幽州,依韩兄看,可要围截他们,我们岱州兵马虽然不多,但利用绊马索,铁蒺藜坑杀他们一些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愚蠢短视!韩福仍然带笑道:“这样一来容易打草惊蛇,不妥。” 等乌子婴走后,韩福冷下脸来,这种草包就算坐上了岱州节度使的位置也是被人弄死的命,他让下人去请何满过来。 何满一来,韩福就把乌子婴对他说的话告诉了他。 “将军是如何想的?莫非真无心当岱州节度使?韩福逼迫问道。 “乌子婴此人何其愚蠢短视?在某心中,唯有将军才可当节度一位。” 何满面色不好看:“可你刚才还说要为乌子婴留后。” “留后又如何?他死了之后,节度一位还不是将军您的。”韩福道:“现在是特殊时期,岱州节度使一位将军突然登上,幽州那边恐会起疑,不如还是让乌子婴先当上,将军辅助其军事,待光明军和您的岱州军合军以后,我们就出其不意,先夺河西。” 何满思索一阵,不得不说,此计甚妙。 “雷虎处理了吗?”韩福问道。 何满叹息道:“此人力气颇大,我看也是一条好汉,被抓以后,严刑拷打也不说一句话,只一个劲的喝骂,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头一伸,差点把我脸上的皮肉咬下来。” “不为我们所用,该杀就杀。”韩福提醒道。 “我知道。”何满在衣袍上擦了擦犹带血迹的手:“他是我亲自动手的,已经抛尸城外的乱葬岗了。” “郡守府那边…”韩福道。 “大人这几年并不问事,多是我处理的多,一时半会,大人不会察觉的。”何满含糊说道。 韩福明了,这是软□□起来了。 何满走后,韩福继续在屋内思考后续如何用最快的速度给幽州一击,好不容易岱州,太原联合,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傍晚,岱州主城外。 城门早已关闭,一行读书人踏着泥泞而来,望着关闭的城外,望城兴叹。 徐嘉善只能另找地方过宿,自从到了岱州,他的恩师约莫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到了岱州没多久就病了,他和其他师兄弟照顾恩师,想着进城先给恩师看病,没想到来迟了,一群人,人生地不熟的,只找到了一间破庙,破庙后山处就是一处乱葬岗。 一辆破旧的马车停在了破庙门口,狄老夫子被安置在了背风的佛像旁,他咳嗽了一声,几个弟子连忙停下手中活计关心。 狄老夫子心中甚慰,板着脸挥手让他们各自忙去。 有人淘米做饭,有人借着火光晾晒衣物,前两天下雨,他们都被淋成了落汤鸡,还有的煎药,至于他最喜欢的弟子去后山捡柴火了。 “这城怎么关的这么早?”其中有弟子一边烤火一边翻晒书籍道:“我问路的时候,那老丈说日落前才关,我们到的时候明明还未落日。” “许是战事一起,人人自危吧。”有人接话道。 “岱州能危险什么,他们的节度使和王爷一向交好,这次十三州伐幽,岱州也没帮着朝廷。”有人大着胆子道。 “老师身上还有幽州的通关文牒,若拿出来,就能进城看病了。”有人可惜道 狄老夫子大声咳嗽了一声,弟子们安静下来,他自己身体自己清楚,就是偶感风寒罢了,既然城门关了就关了,何须兴师动众的再打开,再者这份通关文牒始终是幽州的,不是岱州的,随便就用,总归不好。 “呀,师兄回来了?” “柴火捡到了吗?” 门边,徐嘉善面色有些苍白的推门而入,两手空空。 “哈哈,师兄莫不是怕了,要不要我陪你去?” 徐嘉善勉力稳住身体:“我是瞧着外面天色不好,回来拿伞的,你们快点焦药。” 狄老夫子望着爱徒火光下冷汗直流的侧脸,道:“休息了这么多天,一直闷在马车里也不好受,嘉善,你扶着我出去走走。” 徐嘉善拿起拐杖给恩师,随后弯腰扶着恩师出去,手里带着伞。 外面黑沉一片,狄老夫子走到远处才停下:“发生什么事了?” 徐嘉善这时冷静下来:“老师,后山有一具头首分离的尸体,裹着草席,很是面熟。” “一起去看看。” 狄老夫子到后山一看,顿时明白爱徒当时为何会面色苍白了。 他的记忆力很好,在广陵江都宫同乐宫时,他和弟子们与一个人同处一室,听候王妃召唤。 月光下,此人身体魁梧高大,衣领处的桐油布若隐若现,他的头颅就在身体不远处,怒目圆睁,脸上似有无尽愤怒,狰狞,不甘的望着他们。 正是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雷虎雷郎君,现在他死了。 “走!马上走!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狄老夫子被冷风吹醒,用力抓着爱徒的手,大声喝道。 惊起乌鸦一片。 246 第二百四十六章剧情(这一章没有洛兰麻麻)…… 韩福心情并不好, 他作为主公心腹,担任神武军掌书记,原是准备招揽好乌巽后,便火速赶到太原, 统领神武军, 光明军。 以林文桔统领的龙啸军, 宇文乾统领的北府军, 还有自现世以来便充当幽州之主附庸的雷氏风雷营,分三军齐齐向太原压境, 两方战火已经燃烧起来了。 自从周幽州去年彻底打散了草原联盟,于冬季冻杀数十万人, 缴获了大量精良马匹,韩福便知道幽州再无后顾之忧了。 他时常为周幽州本人残忍冷酷的手段感到主公这个对手并不好对付。 这个一个非常棘手且要命的劲敌。 人说五十知天命, 可对一个武将而言,只要身体康健,三四十岁起才是最好的年龄开端,他们作战经验丰富, 心理成熟, 手段老道,而周幽州漫长的兵马生涯造就了他非一般的手段阅历,再加上位高权重,积威几十年,他的命令在幽州十三郡, 比皇上的圣旨还好使, 北地一些偏远地区甚至只知道周幽州而不知皇上。 但最让韩福感到心惊的是,他曾经仔细查过这位周幽州的履历,祖辈乡豪, 到了他这一代为郡县豪强,门客附庸皆以这位周大郎为主,少时便以力能搏虎闻,生性豪迈,勇冠幽州,北地第一游侠蔡蠹俯首相拜,十五即带着扈从参军,因作战英勇,很快为军中骁将,战乱时期,武将升职总是很快,更何况上一任的幽州节度使好几次皆被此人救下。 因爱才之心更有救命之情,屡次向先皇进言此子勇力过人,忠君爱国,可堪大用,少年将军意气风发,步步高升,很快为幽州砥柱,但缺点亦是有的,手段酷烈,蛮横无理,说一不一,像提刀上门借粮一事数不胜数,无赖泼皮也,后当上幽州节度使,手段越发激烈冷酷,不论是对敌还是对已,这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行事作风很快受到了许多弹劾,风评日下。 周幽州却是我行我素,从不把任何人放眼里。 韩福在屋中来回踱步,直到大败突厥王庭,原本作风狂傲无忌的周幽州却是突然安静了下来,开始休养生息,养精蓄锐,如一头猛虎收回了自己的爪牙,打盹休憩。 韩福徐徐吐出一口气,他们如今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敌人,且这个敌人相当能忍,且能屈能伸。 饶是他对太原城池的坚固很有信心,但大敌当前,他心底还是焦虑起来,太原是万万不可丢失的,那是魏家主族之地,乃是主公的祖宗基业。 主公在江淮吸引周幽州的视线,他这边不能有失,韩福拿起书房里的一张军报,皱起了眉,宇文乾三日前率领一小股北府军和神武军麾下的夕柳军在焦金□□发了一场战役,带队夕柳营的祖归路大败而归,夕柳军中不少人伤痕累累,残肢断臂,这般惨样让神武军顿时上了心,祖归路道是对面北府军出了一种叫天罚的武器所致。 韩福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据说天罚可开山裂石,谣言之分刮了起来,军中处置了几个妖言惑众的,才让夕柳营平息下来。 战事先落败一场,这让韩福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所以岱州一定要拿到手,甚至岱州拿到手以后,他还可以联合神武军反攻一次,所以,乌巽如果再不配合,就别怪他心狠了。 就在这时,有仆从来报,乌子婴来了。 韩福换上笑容亲自去迎接:“子婴,你的父亲如何了?” “这次估计是被我气的狠了,已经病倒了。”乌子婴苦涩道:“父亲病倒以后,我在床前伺疾,等父亲休息了才到你这边。” “父亲说无功不受禄,他身体好一点,就退回魏公给岱州的那些兵马粮草。”乌子婴低声道。 韩福眼底冷光一闪而过,面上却笑道:“子婴如何想的。” “我自是不愿的,可父命不能违…”乌子婴为难道。 韩福捋须道:“子婴,既然乌节度病重暂时无法处理岱州事物,不如你自请留后,如何?” 乌子婴大惊:“这,这如何使得?” “你是乌节度嫡长子,此位正是你的。”韩福道:“你当上岱州节度使后,国公也给如约给岱州兵马粮草,从今往后,你与国公就是同盟。” “我…”乌子婴犹豫不决,最后下定决心道:“可又有谁可以支持我。” 等他当上以后,他一定还会给父亲阿娘尽孝,但是府里的弟弟们就要打发的远远的。 韩福笑道:“有我在,子婴无需担心。” 乌子婴暗喜,想到一事,道:“幽州简直没把岱州放眼里,这两天不断有幽州兵卒在境内过道,明显是要支援在江淮的周幽州,依韩兄看,可要围截他们,我们岱州兵马虽然不多,但利用绊马索,铁蒺藜坑杀他们一些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愚蠢短视!韩福仍然带笑道:“这样一来容易打草惊蛇,不妥。” 等乌子婴走后,韩福冷下脸来,这种草包就算坐上了岱州节度使的位置也是被人弄死的命,他让下人去请何满过来。 何满一来,韩福就把乌子婴对他说的话告诉了他。 “将军是如何想的?莫非真无心当岱州节度使?韩福逼迫问道。 “乌子婴此人何其愚蠢短视?在某心中,唯有将军才可当节度一位。” 何满面色不好看:“可你刚才还说要为乌子婴留后。” “留后又如何?他死了之后,节度一位还不是将军您的。”韩福道:“现在是特殊时期,岱州节度使一位将军突然登上,幽州那边恐会起疑,不如还是让乌子婴先当上,将军辅助其军事,待光明军和您的岱州军合军以后,我们就出其不意,先夺河西。” 何满思索一阵,不得不说,此计甚妙。 “雷虎处理了吗?”韩福问道。 何满叹息道:“此人力气颇大,我看也是一条好汉,被抓以后,严刑拷打也不说一句话,只一个劲的喝骂,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头一伸,差点把我脸上的皮肉咬下来。” “不为我们所用,该杀就杀。”韩福提醒道。 “我知道。”何满在衣袍上擦了擦犹带血迹的手:“他是我亲自动手的,已经抛尸城外的乱葬岗了。” “郡守府那边…”韩福道。 “大人这几年并不问事,多是我处理的多,一时半会,大人不会察觉的。”何满含糊说道。 韩福明了,这是软□□起来了。 何满走后,韩福继续在屋内思考后续如何用最快的速度给幽州一击,好不容易岱州,太原联合,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傍晚,岱州主城外。 城门早已关闭,一行读书人踏着泥泞而来,望着关闭的城外,望城兴叹。 徐嘉善只能另找地方过宿,自从到了岱州,他的恩师约莫是水土不服的缘故,到了岱州没多久就病了,他和其他师兄弟照顾恩师,想着进城先给恩师看病,没想到来迟了,一群人,人生地不熟的,只找到了一间破庙,破庙后山处就是一处乱葬岗。 一辆破旧的马车停在了破庙门口,狄老夫子被安置在了背风的佛像旁,他咳嗽了一声,几个弟子连忙停下手中活计关心。 狄老夫子心中甚慰,板着脸挥手让他们各自忙去。 有人淘米做饭,有人借着火光晾晒衣物,前两天下雨,他们都被淋成了落汤鸡,还有的煎药,至于他最喜欢的弟子去后山捡柴火了。 “这城怎么关的这么早?”其中有弟子一边烤火一边翻晒书籍道:“我问路的时候,那老丈说日落前才关,我们到的时候明明还未落日。” “许是战事一起,人人自危吧。”有人接话道。 “岱州能危险什么,他们的节度使和王爷一向交好,这次十三州伐幽,岱州也没帮着朝廷。”有人大着胆子道。 “老师身上还有幽州的通关文牒,若拿出来,就能进城看病了。”有人可惜道 狄老夫子大声咳嗽了一声,弟子们安静下来,他自己身体自己清楚,就是偶感风寒罢了,既然城门关了就关了,何须兴师动众的再打开,再者这份通关文牒始终是幽州的,不是岱州的,随便就用,总归不好。 “呀,师兄回来了?” “柴火捡到了吗?” 门边,徐嘉善面色有些苍白的推门而入,两手空空。 “哈哈,师兄莫不是怕了,要不要我陪你去?” 徐嘉善勉力稳住身体:“我是瞧着外面天色不好,回来拿伞的,你们快点焦药。” 狄老夫子望着爱徒火光下冷汗直流的侧脸,道:“休息了这么多天,一直闷在马车里也不好受,嘉善,你扶着我出去走走。” 徐嘉善拿起拐杖给恩师,随后弯腰扶着恩师出去,手里带着伞。 外面黑沉一片,狄老夫子走到远处才停下:“发生什么事了?” 徐嘉善这时冷静下来:“老师,后山有一具头首分离的尸体,裹着草席,很是面熟。” “一起去看看。” 狄老夫子到后山一看,顿时明白爱徒当时为何会面色苍白了。 他的记忆力很好,在广陵江都宫同乐宫时,他和弟子们与一个人同处一室,听候王妃召唤。 月光下,此人身体魁梧高大,衣领处的桐油布若隐若现,他的头颅就在身体不远处,怒目圆睁,脸上似有无尽愤怒,狰狞,不甘的望着他们。 正是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雷虎雷郎君,现在他死了。 “走!马上走!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狄老夫子被冷风吹醒,用力抓着爱徒的手,大声喝道。 惊起乌鸦一片。 247 第二百四十七章(战争剧情) 第二百四…… 大雨如嘈乱弦音响在徐嘉善的耳畔, 他赶着马车在夜里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破庙,远离了后山的乱葬岗,随行的师弟们披着防雨的蓑笠跟在身后, 偶尔能听到抱怨不解之语。 徐嘉善也没心思解释。 马车内。 狄老夫子被书籍和一些外出必用之物包围着, 他在面前摊开一张桐油布, 布上带着干涸血迹,这是他从雷郎君身上搜来的,除此之外, 再无任何东西, 他甚至连尸首都不敢埋,怕害雷郎君的人复返, 察觉出什么异样, 返回破庙草草吃完饭便督促着门下弟子们继续上路。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并不好走,走的还是小道,更是慢了,可由不得狄老夫子不谨慎一些 , 怀里的幽州通关文牒此刻在岱州俨然变成了催命符, 岱州一定是出大事了,老夫子想道,他撩开车帘, 道:“嘉善,你进来。” 徐嘉善进了马车,一个师弟接手了赶车。 狄老夫子抓着徐嘉善的手道:“距离岱州最近的寿州,庐州都是周幽州的人坐镇,你用最快的速度回去,告诉他们雷郎君在岱州主城无故惨死一事。” “我口说无凭且手上也无证物,他们能信我吗?”徐嘉善问道。 “这张王妃给的通关文牒你拿去, 去了那边,你实话实说就是,如何做,周幽州那边的人自有判断。”狄老夫子将通关文牒用那张桐油布包裹起来塞给徐嘉善,催促道:“快去,现在就走,路上注意安全,一定要记得躲避岱州军队,若是遇到幽州兵最好。” 徐嘉善接过来,快速离去。 等爱徒走后,狄老夫子望着开始不安的弟子们,沉喝道:“都安静下来,听我说。”众弟子听完,不免心慌起来。 “岱州现在不安全。”狄老夫子咳嗽了一声,安抚他们:“但你们也不用担心,我已想好了对策,现在继续如常赶路。” 十几个读书人顿时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继续赶路,狄老夫子闭上眼睛假寐,约一个时辰后,他忽的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夜色中,他听到了阵阵马蹄声。 会是谁?在岱州主城已经关闭时深夜而来,狄老夫子让弟子们避开官道,走旁边的小道,没过一会,如云火光从官道上飘来,照亮了黑暗。 狄老夫子面皮一紧,走下马车来。 官道上的是一支陌生骑兵,红色的旗帜上烈日高悬,左绣光明二字,骑兵铠甲铮铮,在官道上绵延不知几里,唯有为首之人的铠甲在火光照耀下尤其明亮。 光明军左骑将邓无双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不少人被他看的面色发白。 “尔等何人?为何深夜赶路?”邓无双问道。 狄老夫子上前,正了衣冠,对着老将长揖道:“楚州明心居士拜见将军,因城门关闭,暂无住处,索性趁夜凉赶路,这样也好早日到达阆歌,敢问将军,此地距离幽州阆歌还有多远?” 邓无双没听过什么明心居士,他拇指推刀出鞘,笑道:“哦?你们想去阆歌?” “正是。”狄老夫子昂然道:“我欲带门生去往阆歌。” “去往阆歌做甚?”邓无双继续问道。 “听闻周幽州在阆歌建造了黄金台,欲招揽天下之士,老朽也想带着弟子们去求官出仕。”狄老夫子捋须道:“老朽是先帝年间的秀才,后为楚州茶树县县丞,在江淮颇有薄名,到了阆歌定有一番作为。” 左骑将瞧着穷酸的老先生以及身后的一看就落魄的文人们,听了大笑不止:“老先生,好端端的江南富庶之地,文气冲天,你不想呆,偏要自寻苦吃,跑到阆歌那地,你是怎么想的?” 狄老夫子脸色讪讪:“这不是江南能人太多了,实在比不过,便想着到阆歌碰碰运气。” “阆歌有什么好的。”左骑将不屑:“既然你们是楚州来的,路引给我看一下。” 弟子们大气不敢喘,连忙把路引拿出来,狄老夫子送给这位将军。 邓无双仔细检查核实完毕,发现的确是楚州人,他这才慢慢收刀入鞘:“你们要去阆歌,我这边却是不能放你们离开了。” 狄老夫子背手一颤,面上却问道:“为何?” “你们是江南文人,虽然末等了些,比不过江南才子。”邓无双说着越想发笑,于是他也笑了起来:“但在阆歌肯定远胜北人,周幽州大兴土木建造黄金台,就是为了吸引你们这些不入流的学子去阆歌。” “既然是江南人,就该好好的呆在江南,不要乱跑。”邓无双对那一群读书人道:“现在两军交战,读书人在外不安全,你们先留在我身边,等有空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不等这群人拒绝,骑兵带着这群读书人进了岱州主城。 短短时间内,狄老夫子出了一身冷汗,过程虽然曲折了些,但性命总归是保住了,他用眼色让弟子们听话些。 岱州主城,邓无双很容易就进了城,他找到韩福,说明自己的来意。 “韩书记,你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邓无双皱眉道:“短短几天时间,江淮增援的兵马骤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说招降乌巽,怎么到现在还没结果?” 韩福给这位一向火气旺盛的邓无双说了一遍昨日经过。 “那就把乌巽宰了,直接他儿子上位。”邓无双道:“父死子继,让乌子婴当岱州节度使,何满还是节度副使,随后出兵与我攻打幽州,事不宜迟,速战速决。” “我就是这样想的。”韩福道。 邓无双膀大腰圆,双手扶着白玉腰带,国字脸杀气腾腾:“楚州的王百万是个没有用的,我早就与国公说过,纔州军虽猛却毫无忠信可言,纔贼在先帝时期就三番五次背叛招揽他们的主人,像这样的军队,就是一匹恶狼,迟早有一天我要亲自收拾了他们。” “王百万又干什么了?” “王百万因私欲盘亘在楚州多日,连累眬州丢了!”邓无双说道这个就来气,砂锅大的拳头狠狠砸在书桌上。 韩福皱眉,心里大约知晓邓无双为什么会匆匆来了,他们与幽州开战之后,并没有取得像样的胜利,前有天罚闹的人心惶惶,后又丢了一州,若再不提升士气,对己方不利。 邓无双人老心不老,声音洪亮,犹自骂骂咧咧:“还有那淮南节度使时傅南,阳奉阴违,一直躲在宣州,至今不出一兵一卒围攻广陵,我看他也该死!国公就该把那些人都杀了,那些狗屁世家也杀了,都是拖后腿的废物!” “我在官道上捡到了一批读书人,为首的叫什么明心居士,你认识?”邓无双骂完了,问道。 “听说过这人,楚州人士,一小县县丞,不过是长寿被人尊称,得了一个居士之名。”韩福道。 邓无双疑心去了一半:“他们因为黄金台要去阆歌求官,被我带回来了,你再检查一下他们有没有问题。” 韩福点了点头:“这次您老带了多少人马?” “为了这次突袭,老子把家当都掏出来了。”邓无双伸出一掌在韩福面前一晃而过,深深吐出一口气:“五万儿郎,务必要拿下河西一半之地。” “现在岱州和幽州还是友邻,趁敌不备说不定还能打到幽州。”邓无双兴奋道。 “我太原的步兵,骑兵不输任何一人,这天下,怎可让幽州铁骑独放光彩!” “主掌幽州军务要事的是周家小儿,我无双将若还是不能拿下战绩,不如掩面投湖好了。”邓无双瞪着眼睛。 韩福望着无双将,他也是主公的心腹之一,无双将本人成名极早,无双之名也是赫赫战功打下来的,周幽州喜欢筑京观,无双将则喜欢坑杀敌人,早年间也是凶名大盛,不输任何当世名将。 可惜啊,出了一个周幽州。 横空出现的周绪如同一轮太阳,瞬间遮挡住了那个时代所有将领的光芒,天下第一名将之称最终没有落到无双将的头上。 韩福知道邓无双的遗憾多有深。 “那我去找何将军商议一下。”韩福道。 韩福走后,一向作怒暴躁的邓无双表情突然平静下来,他遥遥望着幽州方向,摘下头盔,白发已生,他低头望着自己布满伤痕和皱纹的手掌,忽然笑道。 “十几年未见,老对手,对不住了,这次我先下手了。” “这么多年了,我无双将总要在你周蛮子面前赢一次,不然到了黄泉底下,多没面子啊。”老将百感交集,自言自语道。 他回忆起许多年前,一个北地年轻人单枪匹马的闯进敌营救他,他那时又惊又喜,偏偏年轻人只盯着他不说话,就在他急得冒跳的时候,年轻人语气十分狂妄。 “你就是无双将?” 年轻人嘀咕了一句,声音刚好能让他听见。 “有个好名字就是占便宜。” 年轻人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的打量他,很是嫌弃:“我是幽州龙威大将军,周绪,来救你了,无双将。” 时隔这么多年,邓无双每每想起这事,仍能想起当时被暗讽的无地自容又被气的脸红脖子粗的自己。 周幽州当年不管是杀人还是骂人都堪称一绝。 248 第二百四十八章(战争) 第二百四十八…… “戴成功不在河西, 他在寿州,统领玄甲军的李勋在庐州,程权海别的本事没有, 看住他们还是可以的, 更何况,幽州那边的人根本不知道岱州已落入我们之手。” “国公那只要在短时间内牵扯住周幽州的视线,后方丢的眬州也不算什么。” 邓无双使劲搓了搓自己的手, 人说沙场秋点兵, 秋天才是一个开战的好时节,而不是在夏季, 但现在机会难得, 这么好的时机如果再不把住, 周幽州只会更难对付。 中军帐内。 韩福与何满相对而坐。 “邓将军说的是,苍梧州是个小州, 周幽州每五年去长安时, 都会安排军队驻扎在他那,今年是李勋, 原本李勋是镇守丑牛关的, 随后被周幽州派到了庐州, 现在苍梧州防线由苍梧州本州兵马担任。”何满露出一个轻嘲的笑容:“或许是强邻在侧,苍梧州的防线一向稀松的可笑, 不出二日必拿下丑牛关。” “兵贵神速, 攻破苍梧后, 我带军直打河西。” 两人分工明确, 都是老将,其他的话也不需多说。 随后,何满以调防为由, 带着三万军赶赴丑牛关,邓无双走出中军帐,听着远处马蹄声,看向自己的光明军,这次他算是倾巢而出了,不成功便成仁! 何满行军速度很快,带着人便扑向了暂无大将的丑牛关,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丑牛关,只留下一部分人接管苍梧后,继续突袭。 邓无双则带着军中主力亲自杀向了河西诸郡。 这支在世人眼中默默无闻的光明军爆发了惊人的战斗力,连克河西三城,何满不甘落后,分出一万人奔向了河西主城,落川城,这次他带来了伐幽檄文,打算联合河西一些尚存有志之士的将士讨贼!还真让他招揽到一批。 于此同时。 邓无双已经打到了安邑。 常双林望着城下大军,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太原的光明军,重甲步兵,轻骑兵,狼烟绵延不断,十日前,跟他写信的宇文乾还说他北府军要把太原那些狗日的干趴下了。 现在常双林只想说放你的狗屁,他甚至看到了岱州军掺和在了光明军里面,不用想也知道岱州也倒向了魏国公那边,常双林牙咬的咯咯响,对着城下就吐了一口口水。 一般来说,想要攻破一座城最简单最省事的方法就是围城,断水断粮,只要时间够久,城池就会不攻自破,但这也是最耗时间的,常双林猜测对面应该是打算分兵,一部分围城,一部分饶城继续向幽州进攻。 而在安邑城下,已经有了一大堆的尸体。 早上,他们刚交锋完毕,发觉安邑城不好啃之后,他们便打算围城。 忽然,常双林铁青着脸看向下方。 邓无双骑在马上。 军中将领抓了一批斥候回来,足有几十人。 阵前砍头之后,邓无双对着城墙上的守城之将笑了一下,他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斥候,从安邑城的老牛湾渡口可以到浔江西古码头,这才是这位将领心急如焚的原因。 可惜啊,报信的斥候都被他拦截下来了。 邓无双收起笑容,说实话,幽州那边也快反应过来了,现在留给他的就两条路,一条是继续前进,很危险,极有可能会被反应过来的幽州吃掉,第二是尽快攻下安邑,占据城池,有了一半西河之地,再加上成功联合了岱州,其实这场战绩也还行。 邓无双只想了一会就决定继续突袭。 因为安邑短时间内明显是打不下来的,留在这里没有意义 ,只留下一半人继续包围。 城墙上,常双林等无双将彻底走后,才实施自己的计划,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敌方大部分主力被无双将带走了,他也要再次派人带兵突围,赶在无双将的前面,城中将领都是他的人,他不用担心这些人会反叛,因为这位无双将最大的凶名就是坑杀降卒,你投降了,只会死的更快!守好城才有活路,所以哪怕无双将战前信誓旦旦的说他会善待投降之人,都被城中将领当做放屁一样。 晚间。 常双林用了天罚,分给他们的天罚不多,常双林用的很仔细,城墙洞口开了一点佯装进攻,吸引了敌军大部分注意力,他带兵从偏门突围。 甩掉追兵后,脱掉衣服,泅水渡河。 位于苍县下的昌平驿站。 李大如往常一样在一盏油灯下数着自己的铜板,一共有两文,自从圣上下旨发幽后,他明显感觉到了战争对于他们这些平民的变化,原本他只是借着驿站之便给人送送信,现在往来传递的都是重要军情不得歇了。 村里王大娘的小女儿嫁到了苍县,自个家里攒了些鸡蛋想送给女儿,因为小女儿怀有身孕,可是她的夫君却上战场了,而她自己年老体迈,去县城也不容易,于是花两文钱托他把鸡蛋带给在苍县的小女儿。 李大想着都是同村人,便应下了这事,这也是他这个月的第一份额外收入,两文钱。 灯火飘摇。 偶尔李大也能从钱驿丞那里得知周幽州又得了一座新城,心里就十分高兴,他只是一个小小驿卒,别的本事没有,也就只能给送送信了。 “开门!有军情!” 李大疑惑的走到房门边,钱驿丞还未歇下,匆匆而来,不等房门打开,常双林带人砰的一下踹开了房门,头发凌乱,两眼因三天不眠不休熬的通红,大声道:“快,给我换马,岱州反叛,与太原光明军攻打河西,幽州危矣!” 一句话震的李大头脑空白。 还是年长的钱驿丞急忙上前一步问道:“公乃何人?” “安邑常双林。”常双林扑到桌边灌了口水,从篮子里拿出三四个鸡蛋生吞了下去,他又渴又饿,疲惫不堪,但还是撑着精神道:“还不快去备马!再给我们一点吃的。” “是,是。”李大连忙去后院。 就一阵牵马的功夫,常将军与那些人已经换马离开,桌上盘子狼藉一片,李大有些心疼的望着少了一小半的鸡蛋,想着进县城的时候还要买些补上。 钱驿丞忧虑重重,在大堂内不停走着,他刚才去后院写信给苍县县令说明情况,再派了些驿卒快马加鞭去往苍县,不知为何,心里很不安,又回到了大堂。 又是一阵拍门声响起,李大放下收拾的手去开门,看见一位老将军骑在马上,他的身后,有李大不认识的军队沉默的注视着他们。 李大猛然哆嗦起来,面色惨白无比。 钱驿丞提着灯笼,灯笼里的火光时隐时现。 “老人家,我是岱州何满,奉岱州节度使之命出使幽州,不知苍县离这里还有多远?”邓无双问道。 钱驿丞默不作声。 邓无双却是看向了桌上狼藉的饭菜,他盯着驿卒和驿丞:“有人来过?谁?” 无人回答,李大身体因为害怕抖得不成样子。 邓无双瞧着他们反常的模样,想起逃走的安邑常双林,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看向远处夜色中,一路行来的胜利让他分外恼怒。 眼看奇兵就要攻进幽州太炀了,结果在一个小小驿站出了纰漏,如果真的是常双林,那他前进的话恐怕会遭遇到太炀方向的当头一击。 是进还是退? 邓无双有些不甘,继续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如果走的时间很短,还可以追上去,有挽救的机会。 李大害怕的趴在地上,身体缩在一起,钱驿丞一张老脸抖了一下,因为他看到对面将军已经拔刀了。 邓无双冷冷看着不说话的两人。 “说出来可饶你们不死。” 李大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他真的不想死啊,他的娘子还在等他回去,他还有儿子,他要攒钱给儿子上学堂,他真的不想死啊!他的儿子才七岁啊! 可是,可是… 李大号啕大哭,身体抖得不成样子,可他是个人啊,他不能干忘恩负义的事啊,这么重要的军情,如果官老爷们收不到,他们幽州又要死很多很多人了。 “快说!”邓无双已经有杀意了。 钱驿丞后退了一步,刚好退到了李大身边,身体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只不过仍未吭声。 邓无双面露凶色。 下一刻,寒光一闪,钱驿丞缓缓倒下,邓无双抽出刀,看向害怕的手脚发抖的驿卒:“你说出来,我饶你不死。” 李大对着将军使劲磕头,明明害怕的不行,可就是不说话。 邓无双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随后了结了他,李大头颅望着大堂内的那蓝鸡蛋,嗬嗬两声,再无气息。 “将军,我们还需往前走吗?”有人询问道。 邓无双收回刀,调转马头。 “将这里处理了,时机已失,我们回程。” 没过多久,官道上马蹄如雷,大批骑兵蜂拥而至,常双林脸色难看至极:“还是来迟一步了。” 常双林是在去往苍县途中遇到太炀郡校尉杨东的大批部队的,应该说少主比他想的要聪慧不少,发觉河西情况有变,立刻让杨东带人过来了。 太炀都尉杨东看了一眼血泊中的两人,攥紧缰绳,怒气飙升。 “奉幽州少主之命,兵发河西!现在,诸位与我即刻出发!” 众将轰然允喏! 249 第二百四十九章(战争) 第二百四十九…… 大雨磅礴, 周绪大步走入中舱坐下。 桌上是他儿子六百里加急给他发的军情,岱州与太原联手反扑幽州,攻下河西数郡, 甚至还让邓无双差点摸到了太炀郡下, 现在杨东正带兵死咬着邓无双的光明军,拦追堵截,岱州何满公然占据了河西的落川城, 四处联合起兵,显然是要在河西闹出一个大阵势。 同时,乌子婴向外宣告, 乌巽病重, 奏请朝廷为岱州留后,自封为岱州节度使,接管他老爹的位置, 掌管岱州军事财政大权。 “好!很好!”周绪怒极反笑, 双目如电, 座下的徐嘉善猛地接触到周幽州的目光,打了个寒颤,又低下了头, 他实在无用,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岱州自从有了太原军的加入,开始严加盘查外乡人,他举步维艰,好不容易到了寿州附近,却是时机已晚。 驻扎寿州的戴成功戴将军连夜派亲兵护送他到徐州西界的小沛,就连庐州的卢琮也派人到周幽州那询问是否要让李勋回去夺回丑牛关以及反击岱州。 被周绪严词厉色的拒绝了。 周绪心里冒出了火气, 提笔写信给周慎之,让他把河西给重新夺回来,至于岱州也一并收拾了!让北府军那边的宇文乾放开了打,另新置一虎扑营,由杨东率队,幽州十三郡除了边境防守之地,其余郡需配合虎扑营的一切调统,务必将邓无双,何满留在河西!林文桔率领龙啸军直捣岱州! 金犇在一旁一直默默看着,夏水浩瀚,河道流通,外面雨声如雷,曹黑龙紧闭着嘴巴不说话,军中船舱内还有几名鬼屠营的校尉,都尉都是面色黑沉。 刚才庐州使者被主公斥责了个狗血淋头,他们俱心有余威。 “你下去吧。”周绪写完以后,对着徐嘉善道。 徐嘉善起身:“王爷,我的恩师还有师弟们现在应该还在岱州…” “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会让林文桔注意的。”周绪道。 徐嘉善退下后,周绪厉声道:“传令给寿州的戴成功,庐州李勋,让其暂守两州,没我的命令擅自离开,按军法处置,斩立决!” 有传令官得声而去。 “曹黑龙,你过来。”周绪走到舱外,外面就是泗水,徐州是泗水,汴水的交集,而下邳就是泗水,沂水的交集,他心中欲取之地实为下邳,被江风一吹,周绪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策反岱州肯定是魏老狗在背后干的,魏延山利用他想夺取徐州的心理,慢慢的将他引至小沛这边来,无暇他顾,自然也就疏忽了岱州那边。 周绪咬牙望着下邳方向,时到今日,他还是想夺取徐州,这么重要的一个城池掌握在魏延山手里,周绪根本睡不好。 曹黑龙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跟上周幽州,心里直打鼓,周幽州对待自己的嫡系军队都这么严厉了,他这个外来人现在还没多少战绩,着实有些丢人了。 “你觉得下邳如何才能拿下?”周绪问道。 曹黑龙脸色更苦了,拱手道:“王爷,虽说小沛距离徐州,下邳不过百里,小沛更是在泗水上游,可是徐州和下邳都是魏国公的庞彭军,前面虽然侥幸胜了两场,但依末将拙见,是魏国公故意为之,如今…” 曹黑龙努力斟酌着用词,以免激怒了王爷。 “如今恐怕是要正式两军相见了。” “不如转战岱州,先拿下岱州河西等地。”曹黑龙小心的说出自己的意见。 周绪瞥了他一眼,曹黑龙总觉得周幽州眼睛莫名骇人。 “你也下去吧。”周绪道。 曹黑龙离开后,周绪返回舱内。 金犇刚看完地图,他们这些将领都是北人,对曹黑龙所说的计策很不认同,追了一路,就这么不打了?怎么甘心。 周绪眯眼望着地图,徐州他一定要拿下,曹黑龙鼠目寸,他也不想想广陵为金陵门户,而徐州往南就是广陵,如若徐州不在自己手中,那广陵迟早也保不住。 小沛在泗水上游,如果魏延山派兵攻打,他们也可借小沛的微山湖掩兵撤退,周绪慢慢思量着,情况还未到危急时刻,一切皆有变数,周绪不想那么早的认输,他也不可能认输,今天魏老狗棋高一着,明日他未必就能一直胜下去。 军中校尉们走后,金犇给主公倒了一杯热茶。 周绪看着地图,粗粝的手指沿着那些纵横交错的河道划过,头也没抬:“王妃那边有信来吗?” “没有。”金犇道。 周绪点头,准备等会自己写封信送给夫人。 等金犇也走后,周绪从盒子拿出三日前夫人给他写的信,信上说她随萧公,阿木,女儿他们已经到了清河。 眬州被打下来,对周绪来说算是一个比较好的开头,楚州的王百万有拓跋木,易凡,章友恭他们对付,周绪不是很担心,王百万此人骄奢淫逸,他手底下的纔州兵被称为纔贼,和王百万一样善于享乐又贪婪,楚州州牧好生招待两日就流连忘返了。 就是不知夫人在清河过的可好?她得知岱州一事定会忧虑许多,雷虎之死还是瞒她一瞒,以免生了心病。 良久,周绪靠在座椅后背上,听着外面的雨声,原本暴躁的要杀人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岱州与太原现在联手也好,也省的将来他还要找个理由吞并了它,周绪冷漠想着。 还有那无双将,当年真该一枪捅死他!这次如若能活捉,定要将其五马分尸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昏暗的厅堂,只能隐约看见这位执掌幽北的镇北王语气平平淡淡的骂了一句狗日的王八蛋,又用幽州本地话骂了一连串。 骂完以后,周绪心里终于舒服了些,虽然他的骂词粗鄙不堪了些,但比他年轻时可长进不少,至少没吐唾沫。 当然如果邓无双真在他面前,那口水定是要吐到他脸上的。 随着年纪增长越发稳重威严的周绪自觉良好,开始给夫人写信,让她安心。 250 第二百五十章 第二百五十章 眬州清河县。 等萧洛兰收到周宗主的书信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当初说好的八月回阆歌早就作罢,九月几乎是眨眼而来,一晃眼就是九月初九,去年九月她还在古阊城, 今年九月在清河县。 今天是重阳节, 因为战事之故, 清河郡内的诸多名山,少了许多往年会拖家带口登高望远的游人们, 但是对待这么一个节日,还是处处可以见到赏菊饮菊花酒的习俗, 还有重阳糕。 到了清河,萧洛兰就与女儿住进了萧府, 这个世界, 她们的“老宅”。 申县令带着老仆拎着一壶菊花酒来到萧府,身边跟着县丞荀老以及荀家小郎君, 荀老是清河人,原本就担任县丞一职, 申县令赴任以后对这类老人很是宽宥,一个县,县令之下, 论官职大小排论为县丞,县尉, 主薄,典史,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小吏,所以哪怕申县令是一县之长,但对荀县丞一向是十分敬重的。 萧公笑着将申县令和荀县丞迎进门。 菊花盛开的庭院内。 申县令见过王妃, 荀言跟着老父也参拜过王妃,萧晴雪捏了一块花糕塞进嘴里,柔韧清凉的花糕好吃极了,是萧公特意送给她娘和她的,等吃完了,她将花糕送了一块给荀郎君。 荀言笑着也吃了一块。 “这菊花酒是去年酿的,今年总算可以喝了。”申县令主动倒酒,萧洛兰随俗,发髻上也戴着一朵金黄色的菊花,她喝了一口,满口都是花香。 “据说用九月采摘的初菊与凌霜青叶一起酿酒,可以延年益寿,某可要多喝几杯。”荀县丞捧场道。 “哈哈,有的,此酒管够。”申县令道。 “不够我家也有。”萧公也笑道:“今天中午吃菊花锅子,二位就留下来吧。” 申县令与荀县丞欣然点头。 萧洛兰等用完餐就回到了自个房里,女儿带着荀郎君去外面花园里逛去了,拓跋和十六跟着易将军他们去了前线,楚州的王百万现在正带着纔州军猛烈攻打眬州城,也就清河县比邻广陵五镇,属于眬州最内,位置安全。 萧洛兰继续上午做的事,恰更重阳,她就缝制了几个茱萸香囊,女儿一个,周宗主一个,慎之一个,最后她自己一个,颜色不同,四个香囊小角里各绣了字,也不会混淆,等回阆歌时,再把茱萸香囊送给慎之,也不知他喜不喜欢那幅图,还有周宗主那边究竟怎么打… 待到黄昏时,萧洛兰将粉紫色的茱萸香囊收进袖口,其余个香囊放进妆奁内,随后步出门外。 夏荷和冬雪对着主母敛袖一礼。 “娘子,可是要找小娘子?”夏荷问道。 萧洛兰顺手拿出两颗荷叶糖分给了夏荷,冬雪:“是啊。” “小娘子下午与何进,郑鱼心还有荀郎君去玩了,现在还没回来呢。”夏荷吃着糖,快言快语道:“不如我们出去找她吧。” 明明是夏荷自己想出去玩,冬雪腹诽道。 萧洛兰笑容柔和:“那先和外祖,清河他们说一声。” 萧公自然没有阻止,萧清河又长高了些,少年郎越发俊秀天成,得知姑母要出去,责无旁贷的表示要为姑母带路。 萧洛兰带着他们一起出了门。 清河县书香气息很浓厚,吃食也分外的多,许是生处富庶之地,这里的甜食也意外的多,怪不得女儿一天到晚往街上跑。 萧洛兰随意找了一家酒楼在二楼坐下,望着菜单上一溜的甜食看花了眼:桂花酒酿小圆子,雪梨银耳汤,莲子百合羹,糖蒸酥酪,杏仁豆腐,还有一些糕点蜜饯,例如红豆糕,龙须酥,蜜饯柰果,蜜饯青梅,重阳糕等。 萧洛兰点了几样甜食给清河还有夏荷,冬雪他们,自己倚窗看向楼下。 萧清河注意到姑母的视线,给姑母介绍道:“前面那条街叫槐树街,街上卖的都是读书人的东西。” 负笈游学用的竹箱书袋,一排排摆在外面,店内是笔墨纸砚,各色书房清供文玩,一看就不便宜,街上的人也大多是读书人,萧洛兰一一看过那些,最显著的特点便是街角有个大槐树,人成年人牵手合围都不能够,枝干如大伞一般,看起来有百年之久了。 “等会我们去槐树街那边看看。”萧洛兰道。 萧洛兰在槐树街买了些书籍,没找到女儿,正想回去的时候,萧清河道:“我们再去书院那边找找?” 萧洛兰寻了一遭没找到,槐树街角,大槐树下,萧晴雪骑着马带着何进他们出现了,何进,郑鱼心跟在小主子的身后,她坐在马背上,踢了踢脚,她原先以为和主母下江南,是要带着主母一起游山玩水,乐不思归,没想到主母让她跟着小娘子,跟就跟吧,小娘子毕竟是主母的亲生女儿,况且小娘子秉性单纯,自当要看顾一些。 今天下午,小娘子看河边有许多人,原来上月是涨水月,雨下的太多了,河水暴涨,恐会淹了县里,县令就继续派人巡查周边河道,荀郎君自然也跟着帮了不少忙,但她只觉得无聊极了。 “呀,阿娘!”萧晴雪看到阿娘很是惊喜,下马跑到她那边。 萧洛兰将香囊系在女儿腰间:“回去吃饭了。” “谢谢阿娘。”萧晴雪高兴道。 萧洛兰返回到那家酒楼又买了一些女儿喜欢吃的甜食,众人才回到萧府。 晚间,萧晴雪在书房陪着阿娘,和阿娘一起看军报。 萧洛兰望着阿木,易将军送来的战报,黛眉轻蹙,纔州军凶名在外,他们还有一种奇特的骡子军,王百万正在眬州城外叫嚣纔州骡子军可以匹敌幽州铁骑,萧洛兰起初看的称奇,后又不自觉的担忧,易凡易将军直说,他带领的广陵五镇军马以步兵为重,轻骑兵辅之,现在,王百万在城外集结了步兵方阵,还有骡子军,萧洛兰仔细翻阅着。 “伯母。” 周十六的声音实在很大,萧洛兰抬头,就见一身轻甲的十六拿着一封信就跑了过来。 “有喜事啊!”周十六进入书房,伯母和堂妹留在清河,他大局为重,自然也就带着一批人马留在了清河,专门护着伯母和堂妹,不过他也十分关心前线战情,往往信使刚到自己就忍不住拆开看了一遍。 “嘿嘿。”周十六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得意张狂:“楚州的王百万在城外吃了一个大跟头,伯母你快看看。” 萧晴雪抓过书信摊开,粗略看完,笑出了声。 萧洛兰眉宇间忧虑消失,唇角绽放一抹微笑。 信是阿木写的,他带人在城外山势平缓的山顶守株待兔,阵前挖坑,又设好了枪盾阵,后方弓弩手准备齐全,给想偷摸上山扎营的纔州骡子军一个迎面痛击,骡子军几乎全军覆没,王百万率军暂退,牙将章友恭立刻带着轻骑兵追上去了。 “哎呀,阿木好厉害啊。”萧晴雪看完以后又看了一遍,尤其是阿木怎么利用地形打仗的,越看越觉得阿木挺厉害的。 周十六不服气:“我也能打。” 萧晴雪不想和他吵架,敷衍道:“嗯嗯,你也能。” 周十六脸都被气红了,他不是那么一无是处的好吗! 周十六气冲冲的走掉了。 “说不定过两天楚州就被阿木,易将军攻打下来了。”萧晴雪喜道。 “对阿木这么有信心啊?”萧洛兰笑看着女儿。 萧晴雪重重点头:“我相信他。” 第日。 萧洛兰从易将军那得到了王百万大败的消息,拓跋木乘胜追击,王百万一退再退,直接打到了楚州主城,他手底下联合的州兵马兵败如山倒,一蜂窝的涌向了潞州,宣州方向,守城军士开门投降,楚州牧则和眬州牧一样被下了大牢。 “我说的没错吧,楚州还真被阿木他们打下来了。”萧晴雪一身圆领袍,跟着萧公学习剑术,陈负没眼看的望着萧小娘子一塌糊涂的剑术。 一旁的周十六凉凉道:“楚州是易凡,章友恭,田建一同打下来的,可不是拓跋木一人的功劳。” “我当然知道了!”萧晴雪瞪了周十六一眼,继续练剑。 萧公在一旁指点,申县令心情好,又拎着一壶酒来找老朋友了,萧清河在亭下抚琴,给表姐伴奏,陈负看不下去了,给萧小娘子耍了一把剑术,萧晴雪眼睛一亮,练剑练得更起劲了。 “晴雪悟性可嘉。”萧公看了一通,捋须道。 抱剑的陈负眼角抽了抽,他当年练剑的时候天赋比萧小娘子高多了,可没得到老师这样的赞誉。 萧洛兰掩唇而笑,女儿从小就没学过武,她现在练剑,萧洛兰也不反对,就当强身健体好了。 练完剑,萧晴雪擦了擦汗,觉得有些奇怪,常和申县令在一起的荀郎君今天倒是没来,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 只隐约听申县令与萧公闲谈时说了一句,荀县丞染病,正在家里休息。 原来是生病了啊,她记得上次见荀县丞还老当益壮的。 251 第二百五十一章 第二百五十一章 好不容易的太阳天, 可以清楚看见曹黑龙的嘴角起了一圈的泡子,疼的他眉动嘴抽,更添焦虑之色, 他着实是想不出有啥办法能拿下徐州, 周幽州的下令不止,他急得好几天没睡一个安稳觉了。 或者说, 自从到达小沛,他就一直提心吊胆的, 徐州的庞彭军也是精锐,徐州古称大彭城, 从庞彭军以古城为名, 就可看出庞彭军实力不一般,徐州节度使, 名为庞泰丘。一向以魏国公为尊。 下邳就驻扎了不少庞彭军, 近日来, 曹黑龙跟在金犇金将军身边, 和他们打了不下五场,许是对面感到鬼屠骑的棘手, 大彭城与下邳之间兵马联成一块,小沛独自面对两方压力。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易凡那边连得了眬, 楚二州,这样看来, 战情也不算太坏,曹黑龙觉得如果周幽州回心转意,兵发岱州的话,说不定获得得胜利更大,何必执着于徐州呢, 这些话曹黑龙只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曹黑龙跟随着金犇金将军以及诸位将领走向议事的大堂,众将士甲胄在身,刀不离腰,大堂内,周幽州俨然也是一样兵甲在身,气氛肃穆。 众将依次落座。 周绪摊开地图,看了一眼曹黑龙。 曹黑龙心里一个激灵,严阵以待。 “今日召你们来,主要说一件旧事,此事曹黑龙应该也知道,永兴二年间,圣上派徐州兵去协助静南王平叛龙尾国战乱。”周绪慢慢说着,他昨日探访小沛民众,从诸多杂乱无用的消息中得知了六年前朝廷一件未收尾的旧事。 曹黑龙懵了一下,永兴二年,不就是六年前吗?他使劲回忆了一下,那是当今圣上登基的第二年,南方遥远的龙尾国不再愿意当大楚的藩属,自封皇帝,打败收拢了其余的四个召国,随后反了,世袭镇守那地的静南王兵力不足,请求圣上派兵,圣上看其徐州兵精悍,就让徐州节度使招募兵马援助静南王。 “永兴二年,徐州观察使庞斯带着一千徐州兵去西南方向的龙尾国驰援静南王。”周绪一看就知道曹黑龙对这事并不怎么清楚,可能还不如他知道的多。 “像这种外调兵卒一般是三年一换,再让其他人来接替,三年到期,就可归家。” “据我所知,那批徐州兵已经六年没有归家了,朝廷的轮换召令迟迟不下。” “至此,徐州节度使庞泰丘独掌徐州兵。” 周绪说完,想起小沛内遇到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她的眼睛早已因为流泪过多而失明,她的嗓子因日日夜夜思念去西南的儿子而嘶哑,她颤抖着手给周绪看儿子寄过来的家书,她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她的儿子想归家,老妪痛哭声中,周绪将那些家书都拿走了,向老妪保证他的儿子一定会回来。 “那些徐州兵难道不想回家吗?”周绪问着堂下众将领,又似乎在问远在西南的那些徐州兵,他不信那些徐州兵没有怨气,还有那骗至西南不得回徐州的庞斯… “主公是想,让庞斯带着那些徐州兵回来与城内徐州兵内战。”金犇道,他似乎猜出了主公的想法。 “还需再仔细计划些。”周绪道。 临走时,曹黑龙心里不再那么焦躁了,有办法就行,他就怕周幽州要无止境的把人命填在这里。 周绪望着桌上的那一摞家书,信是一名叫常峦的人让军中会识字的人代写的,早期家书的字体笔迹漂亮,信中用词为了方便乡下人解读,显得十分简单纯朴,从信中看的出来,这个叫常峦的徐州兵对自己的母亲十分孝顺,自己的母亲身体不好,他攒的银钱便都送回了家中。 可惜,独子参兵,病弱老母独身一人在家,又怎么过的好? 后面几封信是常峦自己写的,他当上百夫长之后,在军中习得了字,字体勉强能认得,信中归家之情十分浓烈,已经到了泪沾长信的地步。 而且观其言语,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老母已经失明了… 周绪手指敲打桌沿,让金犇去从小沛邮驿那找一个黄耳过来送信。 黄耳来时,周绪询问了一下黄耳可知道常峦这人,和他预料的不错,常峦的确是个有名的孝子,常家大娘不识字,黄耳就代替她偶尔回信一封过去,更多的东西是常家大娘亲手做的鞋袜等物,可惜自从常家大娘眼睛哭瞎了以后,常峦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母亲做的东西。 “我说,你来写。”周绪道。 黄耳唯唯诺诺应下,周绪让黄耳把常家大娘病重且眼瞎的事情告诉那常峦,自言时日无多,恐怕再也见不了儿子最后一面了。 黄耳写完,一头冷汗,幸好周幽州不像传言中那么可怕,动辄杀人砍头,他退下后便把家书用竹筒装起来,然后赶紧送信。 因驻扎在西南方向的徐州兵很多都是徐州附近的当地青壮,所以这些年来,书信还是有往来的。 “再攻几天,你便带一批人去打宋州。”周绪对金犇道:“能拿下来吗?” 金犇望着地图,宋州不显什么名声,但它水路有通济渠,陆地有官道,距离长安有千里之远,离洛阳也很远,但是离徐州却是很近,约莫两百里,只需一天一夜便可到达,骑兵更快。 “能!”金犇沉声道。 “你埋伏在宋州,常峦他们来时,你就跟着他们。”周绪继续道:“到时我去岱州转转,会一会无双将。” “那曹黑龙?”金犇问道。 “他当然还留在这,哪能全部撤离了,我如果把徐州放弃的太快,魏延山定会起疑心,军中将领也要留几人在这。”周绪眯着眼睛,总之,徐州他要定了。 半月之后,远在西南的边陲小镇,一个百夫长收到了一个紧急从家乡寄过来的家书。 皆是同乡人,又无战事,军中人皆聚在一起,认识字的人往往会给不认识字的人读一遍,百夫长也不例外,他拆开家书,饱经风霜的手搓了搓衣角,这才怀着莫大喜悦,小心翼翼的打开。 随后便跪地痛哭,泣不成声。 信中之言宛如在挖他的心肝血肉,令他痛不欲生,须发皆张,呼嚎不止。 在场军士奇之,忙上前观看,有人大声念了出来,原来百夫人的老母眼睛早已瞎了,身体大不如前,恐大期将至,便给百夫长写下了最后一封信,营中人人泪流满面,皆看向南方,一时之间,只闻泣音。 压抑已久的思乡之情终于爆发开,且一发不可收拾,常峦怒发冲冠,登上高处,双臂一呼:“朝廷无信,我等驻守六年有余,不得还家,汝等无母妻子儿女乎?” 此言一出,瞬间沸反了徐州兵。 “今日我欲归家,谁愿与我同归?”常峦大声吼道。 “同归!同归!” “我!” “还有我!” “我也要回家,我想阿爹阿娘还有我的娘子了。” “来这几年了,我家臭小子不知还认不认我这个爹?” “一起回去,我受够这破地方了!” “我们要回徐州!” “回徐州!” 呼天浪潮冲破了军营,军帐中得知事情始末的庞斯低下头,恍若未闻,只有手指轻颤,他何尝不想回家,只是朝廷无召令,私归总归不好,犹豫来犹豫去,就犹豫了好几年,但是如今群情激愤,如果他再反对,恐怕会压制不住这些悍兵,庞斯略一思索,便下定决心趁着城中守备空虚,先抢劫一波再走。 自此,徐州兵北上归徐,庞斯害怕朝廷追责,一路利用从府库抢劫下来的钱财招兵买马,回徐州的队伍越来越大。 没有人能阻止一个士兵归家的心。 这股信念让他们势如破竹。 252 第二百五十二章“战争” 第二百五十二…… 徐州城。 庞泰丘眼神冰冷的注视着城下叫嚣着要回家的徐州兵, 耳边是身边副将的劝说之语,无非就是要他打开城门,尽早迎归六年多不见的庞斯以及庞斯手底下的那些徐州兵, 可他好不容易把庞斯驱逐出徐州城, 又怎么可能让他回来,所以哪怕城下的兵卒喊声震天, 他的表情仍然如坚冰寒冷。 “幽州兵未退, 你如何保证庞斯裹挟的那些乱兵里没有幽州兵在里面?” “何况朝廷未下轮换召令,庞斯等人私自北归, 一路招兵买马,已然可以看作是反贼之流,我若开门让其进来,到时圣上降罪,你我可担得起。” 连声责问让副将面色发白,沉默不言,心底失望至极又不甘, 怎么就不能放进来了, 庞总领以为自己不知道周幽州现正在岱州和太原兵打起来了吗?现在留守小沛的不过是曹黑龙罢了。 副将望着底下的那些徐州兵,他还能看见不少以前的熟面孔, 他们的语气由刚开始的喜悦,激动,急切渐渐变成了焦急, 愤怒,还有惊惶, 以及怒火! 他们想回家,副将心里知晓,在那些兵里, 甚至还有他战死的弟弟唯一的儿子,也就是他的亲侄子,六年多前,他本来是想送侄子一份漂亮的履历,回来好加薪任职的,结果没想到,三年已到,朝廷却一拖再拖,而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被自己的亲人拒之门外。 “最后…”庞斯看向魏国公以及他身边的刘洄刘监军,语气更严肃了些,拱手道:“徐州现在以国公以及刘监军为主,要如何做,也是国公做主,哪能因为一己之私坏了伐幽大事。” 副将和一些徐州将领不说话。 魏延山青袍大袖,清逸萧萧,望着底下越发群情激愤,不停叫喊的士卒们,不见一丝动容。 刘洄干瘪的脸蜡黄,对着副将不悦道:“底下的那些逆贼们没有圣令就私自北归,他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我看不如攒箭射杀了事,也省的他们日夜来闹。” 副将眼睛怒瞪着太监监军,握刀的手捏的咯咯响:“他们也是徐州兵。” “那是以前,现在他们只是作乱的反贼!”刘洄声音一高便显得尤为尖厉,他是圣上派到江南道的监军,可是几场仗打下来,实际胜利并没有多少,寿,庐两州仍然被周幽州的人把持着,广陵也没收回来,虽说太原方面拿下了河西几郡之地,可马上就陷入了幽州反扑的浪潮里,如今周幽州更是亲往岱州前线督战。 人的名,树的影。 刘洄心里总是有股不好的预感,岱州真能保的下吗?如果岱州再失守,那他们岂不是大输特输,刘洄想到已经失守的楚州就火大。 现在再让那些乱兵进徐州城,万一惹出什么乱子,徐州保不住了,那这大楚半壁江山岂不是全落入周蛮子手中! 圣上原本是想让其两败俱伤,现在倒好,反而隐隐呈现一家独大了!纵是再不喜魏国公,他也要为圣上筹谋一一了,因此万不能让底下的徐州兵进城。 “圣上下旨伐幽,徐州乃江淮重地,岂能私自打开城门迎接反贼!弓弩手,还不快快射杀!”言语间,刘洄已经将底下要归家的士兵们打成了反贼一派,且丝毫不留任何情面。 庞泰丘心里暗喜,一副为难之色,副将却是大怒:“不可!” 魏延山收回眼神,对着庞泰丘道:“那些兵卒欲归家而不得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贸然进城极为不妥,就让他们暂时驻扎在城外吧。”副将们都心里一松。 刘洄恨恨下了城楼,其余将领也都散去。 庞泰丘走到魏国公身前,道:“非我狠心,我昨日派人传话,只要庞斯解散了他招揽的那些乱兵,我可以让他带着一些人进城,可他不肯。” 魏延山想着,那庞斯如果真听庞泰丘的话,只带一些人进了徐州城,恐怕不出几日便死了。 聪明人很多,庞斯只不过没有按照庞泰丘预料的那般中计,庞泰丘现在恼羞成怒罢了。 他把庞泰丘的心理看了个彻底,面上仍然带着淡淡的温和笑意:“是庞斯不识好歹了。” 庞泰丘笑道:“国公能理解我就好。” ”那城下的那些反贼…” 魏延山语音轻冷:“他们是反贼,难道庞将军还想留他们一命吗?”魏延山直觉这批来势汹汹的人里,定有周绪的手笔,又怎么可能收留。 庞泰丘了然:“我知道了。”他过了一会,担心道:“听闻周蛮子与无双将打起来了,用了一种叫天罚的古怪东西,据说那天罚里雷电,可炸山裂石,非同寻常。” 魏延山冷笑道:“不过是些声势唬人的火药罢了。” 他早就得到了天罚炸裂后的碎片,稍微一闻便知晓天罚里面裹着火药,只不是改变了形状以及威力,魏延山牙轻咬着,尽力让自己平静,他让手下的工匠研究那些天罚碎片,可惜一无所获,这种明明知晓它是什么东西做的,却无法制作出来,让魏延山升起了些怒火。 “是,是。”庞泰丘讪讪,道:“等今晚我便派一些兵伪装成幽州兵杀了庞斯那些人。” “既然周蛮子去了岱州那边,国公,我要不要派些兵去金陵。”庞泰丘对着魏国公表忠心,示好道:“毕竟广陵,金陵之间距离很远,万一,那边的异族攻破了金陵…” 庞泰丘此刻很想说,国公,您的正妻和嫡子现在可都在金陵,就不怕被周幽州手下的那些异族将领一锅端了啊?不对,还有一对庶子庶女在洛阳。 “不用。”魏延山道:“金陵不仅有长江天堑,还有虎踞山,短时间打不下来的。” 魏国公既然这样说,那庞泰丘也就不问了。 魏延山的确不担心金陵,洛阳等地,除却金陵,洛阳也有黄河天险,群山围绕,哪一处都是易守难攻,而徐州对比这两个地方,就薄弱多了,被它们一衬,反而像是无险可守似的,这也是魏延山一定要坐镇徐州的原因。 他一向以他手下的太原神武军为傲,自认不输幽州铁骑。 但现在蓦然多了一个天罚的变故,这种掌握不住的感觉让魏延山眉头微皱,伐幽以来,他想中的幽州溃败并没有出现,反而越打越烈。 果然,幽州这块硬骨头并不好啃。 晚间。 庞斯从睡梦中突然惊醒,他们被徐州节度使要求在城下驻扎,传话的人也没说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城,殊不知,他已经快压不住手下的那些想归家的士兵了,庞斯回想起以前就有很多骄兵杀了主帅的例子,无一例外,都是因为主帅作为让底下的士兵十分不满。 他信誓旦旦的说要带这些人回家,如今功亏一篑,被阻挡在了城门外,庞斯握紧手里的匕首,掀开帘子,还未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一百夫长急急跑来:“将军,有人夜袭!” 一通混乱,庞斯组织人马立刻反击,兵荒马乱间,战马嘶鸣。 庞斯只看到对面旗帜上的幽字,心里惊怕,于是连忙派人拍城门,让他们放人进去,可惜还未到城门下,就被箭射死了! 他收拢的那些乱军在战乱中死伤好些,就在庞斯要组织人手突袭的时候 对面幽州兵马却突然哄乱了起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喊杀声冲了过来,庞斯使劲睁大眼睛望着后一面出现的幽字旗,有些发懵,但这并不妨碍他反击回去,在后一支队伍的帮助下,那些突袭的人完败,竟然匆忙的退回了徐州城。 庞斯带领剩下的徐州兵两眼发红的盯着那些人逃回了城内。 直到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杀他们的人竟然是城内的徐州兵,庞斯怔怔望着对面的城墙。 不少老兵痛哭流涕起来,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叫骂声,还有大哭声。 城墙上出现了罕见的沉默。 金犇带着常峦缓缓退回黑暗处,地面上血腥尤燥,人头尸体散落一地,杀害他们的敌人并不是他,而是他们同出一乡的同袍。 常峦双拳紧握,他回到家中,发现他的老母被幽州兵照顾的很好,不仅修了屋子,还给她诊治眼疾,平日也有幽州兵过来照顾她,这一举动让常峦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家乡虽然被周幽州的人占领了,但是幽州兵治军严明,根本没有发生过烧杀抢掠的行为。 这次常峦跟着金将军摸黑到了徐州,发觉城内丧心病狂的一幕,也忍不住叫骂起来。 夜风中。 不知有何人哭着唱起了徐州的游子歌,六年多以来,那些远在西南的徐州兵就是靠着这首游子歌互相慰籍度日,他们是如此思念家乡,歌声粗嘎哽咽,被风声传出去好远。 他们长途跋涉,灰尘扑扑,心疲力尽。 他们只想回家。 金犇看见了城墙上走动的人越来越多,城内似乎有人互和了起来。 他拿出崔郎君送来的锦囊,看了看,崔郎君吩咐的,他都一一照做了,帮着常峦照顾他的老母,在庞斯招揽的乱军里安插进他的人,随后在人群中唱徐州本地的游子歌,扰乱军心。 最后收服庞斯。 金犇望着两眼无神,想笑似哭的庞斯朝他这边走来,收起锦囊,一本正经的等待着自投罗网的庞斯。 253 第二百五十三章《战争》修 第二百五十…… “攻城!” 随着一声令下, 针对岱州主城的猛攻再次袭来,原本还算平和的岱州大地已经被来往不断的铁骑踏成四分五裂,战火不断, 无双将带领的光明军左骑现已缩至主城中, 太原方向时不时的有小股兵力赶来,皆被杨东带人困在了现在属于幽州兵的主场。 周绪坐在马上, 望着远处的战场, 面容凶厉冷漠,一双略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眼角皱纹如风沙,在他的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林文桔骑马落在大将军身后,也看向前方。 就在前不久,他才解决了岱州主城护城河的问题以及护城河前面的拒马桩,先截断护城河水,再用投石机掩护大量的辅兵以及民夫推赶着造壕车前进填河, 现在护城河里都是尸体, 砂石,土袋每前进一步, 都付出了血的代价。 营地前排,弩车,石弩, 投石机正在远距离的攻城,三床弓弩的威力让守城的人吃足了苦头, 齐射时,如乌云蔽日,巨大的标枪钉入城墙, 龙啸军沿着云梯攀爬而上,下方,冲车正在猛烈撞击城门,杀声经过一夜仍然震天。 守方的邓无双反击也尤为激烈决绝,高高城墙上,又筑起了台城,台城上的抛石机可以发送飞石,城墙之上的水袋比以往大大增加,硝烟弥漫中,隐约可见来往不绝的兵卒取水灭火,不仅如此还在楼城准备了大量的滚木檑石,滚油金汁。 战况十分惨烈。 周绪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对林文桔道:“抓个人来问问,今天邓无双那边的士气怎么又涨起来了。” 林文桔离去以后,周绪仍然望着岱州主城。 岱州的何满被堵在了河西的落川城,此刻,河西那里也是一片腥风血雨,常双林大开杀戒,何满自顾不暇,新任的岱州节度使乌子婴起先向朝廷求援,信使刚出城门,就被射杀了,围城之战已经三天了,岱州其余郡县有不少长官带兵来救,一一被林文桔包饺子一般吃了下去。 没过多久,林文桔就回来了。 他低声道:“邓无双给城内的士兵下了命令,临阵退缩者,全家皆斩。” 那些士兵为了身后的家人也会拼命守城的。 这个命令不可不残酷,但是有用,原本守方低迷的士气被提高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文桔,你等会让人在城东修筑土山。”周绪观察了一会风向,随后对林文桔道。 林文桔犹豫了一下问道:“筑土山与城墙齐高自是可以,但是花费时日颇多…”按照岱州主城的高度,土山没有一两个月是堆不出来的。 拖延这么久,他们的粮草就是一个大问题。 “照做就是了,声势大一点,然后…”周绪观望了一会,继续道:“城北那边薄弱处,用天罚加大攻势,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唯。”林文桔拱手道。 “今天风向不错。”最后,周绪伸手感受了一下风势。 这大半月来,岱州很少下雨,周绪调转马身,回到了中军大帐,换了一身盔甲,林文桔进来时,他的主公已经从营中点了一队精锐士兵。 确定好作战计划后,林文桔抱着头盔望着主公远去的身影,总觉得主公还和以前一样,很多年以前,有一个号称龙威大将军的北地少年一手将他从一群奴隶中揪了出来。 至今已过了十年。 而龙啸军前身就是北地少年曾经掌管的龙威军。 岱州主城西南角塔楼,为木质结构,瞭望敌情所用,既然是全面攻城,那么西南角自然也受到了攻击,此刻,敌人正在用云梯,冲竿攻城,城墙下喊杀震天,守在西南角的城墙士兵疲惫又麻木的将巨石礌木滚下去,干扰杀伤敌人,防止敌人爬上城墙,他们这边还算好的,城北方向,幽州兵的攻势十分激烈,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响响彻耳畔,初时他们听这声音连觉也不敢睡,但是长时间的守城让他们筋疲力尽。 鸠占鹊巢的太原大帅让他们的岱州节度使下令了一个残忍的命令,如果他们退缩了,那么城内的家人就会被全家问斩。 不少兵卒不满怨恨却无力反抗,大战打的越来越激烈,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们的资源去支援了城北,幸好西南角这边攻城的士兵还和以前一样不算多,还能对付。 就在这时,一个小兵发现云梯上的幽州兵多了起来,他不禁焦急的将巨石,礌木滚下去,大部分的心神放在了云梯上,不知不觉间,城下冲竿已经送人到了城墙。 幽州兵不是没有人过上城墙,但大多数都被守城的士兵一拥而上杀掉,这次有人发现了他们,顿时和以前一样,想冲上前杀死上了城墙的人。 可惜,变故已生。 周绪用幽州刀抹干净那些人的脖子,他带来的精锐不需要他多说,已经展开了杀戮,周绪望着底下高高的城墙,擦掉刀上鲜血,事不宜迟,借着风力放火。 放大火! 风助火力,西南角方向的塔楼很快燃起了熊熊大火,浓烟滚滚,火海蔓延,周绪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笑容微微扭曲。 早已在暗处等候多时的林文桔率大军急扑隐隐溃散的西南角,终于被打开了城门。 城门破了一处后,幽州兵疯狂的涌了进来,两方巷战不可避免,可幽州兵从不畏惧,甚至,他们还更为熟练和凶狠。 节节败退的太原兵被堵在巷战里被杀了个透彻,周绪从小巷出来时,外面斜阳如火,青石地上一踩一个血洼,随着幽州军旗被插在一个个高处,周绪也来到了岱州节度使府衙。 乌子婴浑身颤抖的跪在地上,刚想求饶,眼前亮过刀锋,随后脖颈一痛,便再无知觉。 周绪割下乌子婴的头颅,扔给林文桔。 “把这个人头传送岱州各郡,投降不杀。” “唯!”林文桔拎着滴血的头颅,震声道。 周绪忽的想起一事:“等会你再查查牢里有没有明心居士,若他们还活着,就派兵护送他们一程。” 周绪坐在大堂椅子上,把老旧的幽州刀放在桌面上,刀柄处的深蓝平安符此刻已经被血染成了黑红色,此刻正在嗒嗒滴血。 乌巽被下人搀扶着看到儿子的尸体时,心里一痛,他倒在儿子身上,悲痛的难以自己道:“周幽州,何至如此啊?” “他死了,你就不用死了。”周绪松了松护腕,长时间的砍杀让他的腕口处被护腕磨的不太舒服,现在好了,至于乌巽,他也不会让他重新执掌岱州,岱州是他打下来的,现在自然归他了。 乌巽放声大哭。 周绪摸着椅子,一直到天色暗透时,城内的光明军才绞杀干净,周绪走出节度府衙,重新换了一把武器,一把平平无奇的长枪。 攻破城后,这座城自然就是他的了,周绪在簇拥中骑马来到邓无双面前。 周围火把林立,将一切照的犹如白日。 邓无双一身是血,伤口无数,他倒在血泊中,倚靠巷墙撑起身体,面容枯槁。 等听见马蹄声,他才向上看了一眼。 周绪也望着他。 忽道:“我来杀你了,无双将。” 邓无双剧烈咳嗽起来,血沫从他口中溢出,他一边咳嗽一边笑:“我知道。” “死就死吧。”邓无双无谓道,他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这一生没有赢过龙威大将军一次,实在心有不甘啊。 周绪将长枪插入邓无双的左腹,趁人疼的蜷缩起来时,道:“来时我便在想,如果你被我活捉,我定要将你五马分尸。” 邓无双艰难的看了一眼周绪,他知道这人一向说话算数,心狠手辣。 周绪看着邓无双,笑容残忍:“所以,你的运气真的很不好。” 邓无双咬舌的动作僵住,他听过很多次这话,旁人可惜的话语中尽是遗憾,无双你为何要和周绪生在同一年代,想他作战无数,胜多败少,也曾令突厥闻风丧胆,可还是比不上啊,不知有多少人有意无意的拿他与周绪相比,最后再满怀可惜的道上一句,你的运气太不好了,犹如梦魇之语。 这一生,他听得太多了,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只剩下一句运气不好,邓无双闭上眼睛,又剧烈咳嗽起来,老将白发生,哀大莫过于心死,时隔多年 ,这个人说话还是会这么戳人肺管子。 最后,周绪在城墙上,看着邓无双被五马分尸。 空气中,都是敌人鲜血的味道,城内,战争胜利的喜悦传染到每个还活着的龙啸军身上。 周绪坐在城墙上,膝上横着老旧的幽州刀,粗粝的指尖磨着夫人送的平安符,杀了一个以前认识的将领,他的心中并无多大波澜,毕竟这么多年,死去的故人多不胜数, 他只是好多天没见夫人了,怪想的。 周绪想了很久,刚才那股突然袭来的情绪大约就是那种高/台/独坐,无人伴我的寂寥吧。 254 第二百五十四章战争 第二百五十四章战…… 徐州。 韩福纹丝不动的坐在重重庭院的小池旁, 邓无双败了,被周幽州五马分尸,死状骇人, 岱州节度使乌子婴刚上位没多久就被斩首了, 仔细算算,竟是比河西的高芝还短命, 连续杀害两任节度使, 一掌幽州,河西, 岱州,至于盘旋在河西进退不得的何满估计也快步邓无双的后尘了。 韩福缓缓站起身,临水望着幽幽池水。 原先的大好形势一朝溃散! 原本他是与何满在落川城一起指挥战局的,没想到幽州反击来的是在太快太狠,常双林几乎是围着何满打,眼看形势不好,他便带着神武军离开了何满, 欲找邓无双, 没成想得到了他被五马分尸的消息。 相识多年,一朝惨死, 韩福带着一营神武军碾转到徐州,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韩福转身拱手行礼:“国公。” 魏延山在小池旁的八角凉亭中坐下来, 言简意赅道:“坐。” 韩福坐下来。 “胜败乃兵家常事,无双将死了, 我亦很心痛。”过了许久,魏延山才说道,他的确感到很可惜。 韩福脸色灰败:“战事接二连三不利, 某心愧国公也。” 魏延山露出一个笑容:“其实也没多大损失,至少周绪根本还没撼动我们真正的根基,以后知耻后勇就行了,勿要太过介怀。” 他的根基一直是固若金汤的太原,而不是江南道这边,他倚仗的太原城池,幽州兵根本没有办法攻破,哪怕是作为先登营的雷氏风雷营也要在太原四塞前兴叹,如想攻破太原城,必须要付出百倍的力量才行。 韩福惭愧道:“是。” “既然岱州已失,你今日就带兵从徐州出发,与洛阳的安**联合攻打广陵,我已下令让王百万务必配合你们。”魏延山捻起一枚白棋放在棋盘处,风姿卓然。 “某必不辱使命。”韩福提起精神,拱手道。 小亭外,细雨绵绵。 魏延山看向灰暗阴沉的天空,战事已经绵延到十月中旬了,而今年雨季也似乎感应到了人间的战乱,河水泛滥,农植受损,不少郡县已经有了缺粮预兆,十三州州牧有两三人给他提议或可与周幽州和解,明年再打也不迟。 魏延山只是将那些信章放到一旁,置若罔闻。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到台阶下,魏延山梳理着战事以来的种种经过,最后还是想到了周绪火攻岱州主城的事,他望着天地间的雨幕珠帘,忽的轻声问道。 “清河县的荀家你可还记得?” “记得。”韩福道。 “你到洛阳后暗中联系他一下,让他为我做一件事。” 韩福静静等待下文。 魏延山眼神平静,道:“上月就是汛期最后一月,可我看这雨水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眬州河道密集,早在梁兴赶赴金陵前,就有官吏对我言,眬州的泥螺河已经不堪重负,岸边日夜须有人看守,加固堤岸,如若不慎,恐有大水灾发生。” 韩福的心突然惊跳起来。 “如果我记得没有错,清河县正地处泥螺河的下游吧。”魏延山转头看向韩福:“让荀家想办法淹了清河。” 韩福沉默片刻,清河一旦决堤,洪水爆发,可不仅仅淹的是清河一县,他粗略一数,便是□□县受灾,流民遍地,最后韩福叹息一声:“遵命。” “让荀家把这件事做好了,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皆不在话下。”魏延山说完又开始下棋,他周绪有火攻,那他魏延山就玩一把水攻,看谁最后赢过谁。 “听说,周幽州的新妇现就在清河。”韩福拾起一枚黑子和国公下棋,这个消息,只要稍微查查就能查到。 魏延山低头下棋:“这样不是很好,一举两得。” 韩福吐出一口气:“他对花容夫人似乎挺爱重的,水淹下城一事如果真的成功,此人是否需要荀家保住她的性命,留作后用。” 魏延山沉思一下,却是摇了摇头:“她身边定有专人保护,荀家贸然出手会引起警觉,让他们不用做多余的事,水淹一但成功,立刻脱身,不可逗留在清河。” 韩福还是觉得有些可惜:“传闻花容夫人分外得周幽州看重,如果可以抓到就好了。” 魏延山却是笑出了声,他扔下白子,对着韩福摇头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说周绪多喜欢他的新妇,我看你们都被他给骗了。” 韩福奇道:“主公此言何解?” “如若真的爱重,为何不让他的新妇诞下他的子嗣。”魏延山淡淡道:“你们为何不看看,他的霸业宏图最后留给谁。” “也许是幽州少主不好对付,毕竟他已经长大成人。”韩福想了想,说道。 魏延山更想笑了:“一个母族不兴的儿子,周绪纵使废了,又如何?谁敢置喙。” 韩福顺着国公的话深思了一下,咋舌道:“还真是。” 众所周知,幽州少主的母族势力实在排不上名号,有了新的继承人,那些人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是啊,纵使废了,又能如何呢? “如此说来,花容夫人也不过是周幽州蒙蔽世人的假象,目的是为了拉拢江南读书人。”韩福喃喃道。 “老谋深算,何来的一往情深。”魏延山觉得周幽州大概是做样子做久了,连世人都深信不疑了。 “某受教了。”韩福道。 “水淹清河以后,花容夫人是死是活,皆在天意。”虽然有很大可能十死无生就是了,魏延山想起去年就风闻大楚的花容夫人,声音冷漠,对周幽州所做出来的虚伪姿态更是嗤之以鼻。 一个新妇没有自己的孩子,以后还不是看继子脸色过活,被磋磨的命。 这就是周蛮子爱重的表现,魏延山只觉得好笑,他是不爱任何人,但也知晓子嗣对妇人的重要,他可没有像周蛮子那般无耻,新妇是萧家女,想拉拢萧氏门生,自然要对萧家女好,可是暂时的偏爱不过是镜中水月,而虚伪的爱意,早晚有一天会碎裂。 韩福走后,魏延山独自下了会棋。 255 第二百五十五章 第二百五十五章 韩福到洛阳时, 第一时间门就找了魏云州,魏云州很是爽快,话里话外都是将此事交与韩大掌书记负责, 若有厮杀事, 只管让他去。 韩福在心里不断思索战局,连住在洛阳的二郎君也未拜访, 主公现在已经派神武军与南下的周幽州交锋。 徐州仍然有主公亲自坐镇, 指挥作战,那些北归的徐州兵果然没安好心, 一首徐州游子歌让徐州城内士气低下,竟还有不少将领要求让那些徐州兵进城,被庞泰丘砍杀了好几个,才扼制住这股风气。 北归的徐州兵有家不得回,立刻暴露出了凶性,转投了幽州,联合曹黑龙等人攻击了下邳, 欲取徐州, 现在徐州也是战事四起。 而他这边,洛阳兵强马壮, 所以韩福对接下来的发难很有信心,他看着外面的雨水,也不觉得烦躁了。 下吧, 下吧,再下大一点, 他在心中如此期盼着,最好下个洪水滔天,等彻底打败周幽州后, 他的主公自会还天下一个太平。 现在的牺牲是必不可少的,韩福请魏云州过来一叙,让其发兵三万大力攻打广陵,作为先锋。 魏云州领命而去。 韩福望着书桌上荀家人的资料,仔细思索人选,该让谁去接触荀家人好?他先是找来了主公的门客,柳家兄弟,询问了一下他们兄妹俩在广陵的见闻,以及荀家郎君的相貌举止,得知荀郎君与那些读书人处的很好以后,心里一定,柳璞回答以后,问出一个问题:“韩书记,我听说,葛神仙死在广陵城了。” 韩福皱眉,像葛神仙那样的小人物,也就爱财如命的时傅南对他上心,平时他都是不放在眼里的,不过终究是主公门客,哪怕对柳璞这样的闾里游侠再不喜,也还是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柳璞听了,默然,他没想到投奔周幽州的葛神仙居然被凌迟处死了,这样的话,他阿妹的仇,算是被周幽州给报了? 一时之间门,柳璞心中有些惘然若失,心情有些复杂。 他身边的阿妹也有些惊讶,等走出房门后,柳雅摸着自己蒙眼的白布,恨声道:“谁让他杀了,他杀了我们要杀谁!” 仇人已死,柳雅并未感到欢喜,她满腔的仇恨犹如被堵住的窟窿口,没有发泄处,堆积在心中,愈发恨的咬牙切齿,甩开阿兄的手就走了,柳璞连忙追上去。 韩福思量许久,最后找来一人。 那人与柳璞兄妹俩擦肩而过。 是个丹青画手,寄居在主公门下有两三年了,就住在洛阳深居简出,唯有一手画技名动东都,他的画惟妙惟肖,以假乱真,一向受洛阳权贵和花魁清伶的追捧。 “某拜见韩书记。”画手长袍上染着各色丹青,玉树临风。 “姜红澄,你等会画一幅画,然后将那副画送给清河荀家,可能做到?”韩福盯着画手。 画手眼看拒绝不了,便点头道:“书记要我画什么呢?” “画一条河就行了。”韩福道:“到荀家时,你改一个名,就叫张水好了。” 画手忽觉紧张,然而人在屋檐下,只得画了一副画,又被叮嘱了几句,随后便被韩掌书记送出了洛阳,沿河直下。 五日后。 萧洛兰接收到了洛阳的魏云州带兵大肆攻广陵城的消息,敌人这次攻势极猛,驻守在广陵的徐怀册固守不出,坚决守城,萧洛兰忧心忡忡的在一间门药房里拾掇药材,前线战事紧张,给士兵的药物需求也多了起来,她无事时就泡在了药房里,收集晾晒那些止血的草药,身边的夏荷和冬雪就一起帮忙。 三七、血余炭、仙鹤草、棕榈、蒲黄、艾叶、三七参、地榆 、白茅根、白及、槐花、侧柏叶,时间门长了,萧洛兰把这些草药都认识了遍,她住的院子现在差不多成了一个药房,每日忙碌完毕,晚上就看着阿木,易将军送来的情报,自从洛阳有异动之后,王百万收拢残余的纔州军,又调集了两浙的一些兵卷土重来,对着楚,眬二州蠢蠢欲动。 萧洛兰看着那些战场消息,就能想象出他们的压力有多大。 萧洛兰轻轻呼气,走出房门时,就看见十六就坐在门下台阶处,嘴巴里叼着一根草,吊儿郎当的望天,手里抱着一个红缨头盔。 周十六转头,笑容灿烂。 萧洛兰也回以一个笑容:“是不是等急了,你下次回来早可以先吃,不用等我。” “堂妹在清河书院进学,您一个人在府里,我作为小辈应当侍奉您左右才是。”周十六坚持道。 萧洛兰无奈:“那就一起吃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周十六心不在焉,少年郎俊秀的脸比以前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沙场气息。 萧洛兰吃着中午饭,女儿昨天才去清河书院进学,萧公与清河一起送她进去的,担心她不习惯,准备在书院多留两日陪陪她,顺便熟悉一下清河书院,书院她昨天看过一遍了,很不错,何进,郑鱼心他们都陪着她,她也放心。 等到晚间门,女儿就回来了。 周十六吃着饭,萧洛兰望着他眼底的青色,还是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周十六的脸从碗中抬起来,咳了一声:“有点。”不待伯母问,他就担忧道:“魏云州现在正在猛烈攻城,也不知徐怀册能不能守住。” 萧洛兰心中早就有一想法,见此道:“我在清河安然无恙,王爷留下的两千鬼屠骑呆在这里也是浪费了,不如和各位将军商量一下,用在何处好。” 是的,周宗主临走时还不放心她的安危,硬是留了两千鬼屠骑护卫在她左右,她走到哪,那批鬼屠骑就跟到哪里。 平日都是十六安防布置这两千鬼屠骑的,萧洛兰眼看战事越来越紧张,不免想到了这两千鬼屠骑。 听闻此言,周十六一口汤猛地喷了出来,咳嗽不已,狼狈的擦着嘴角,一脸惊恐道:“伯母万万不可,那批鬼屠骑是保护您的,怎可挪作他用?被伯父知道了,他会扒了我的皮的。” 周十六话都说的不利索了,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打那鬼屠骑的主意啊。 萧洛兰让夏荷重新上一碗汤,心有忧愁,可她人好好的就在清河,给她实属浪费了。 晚间门。 一个落魄画师敲开了荀家大门,道是荀家远方亲戚前来避战祸来躲一阵。 荀县丞身体不济,精神不好,想让门房打发了,待看见画师画作时又改变了主意,请人进来。 荀言望着画,莫名觉得眼熟。 看到画下角的署名时将画收了起来,他望着这位穷亲戚,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姜红澄回道:“张水。” 老迈的荀县丞眼睛骤然睁开,想起画师画作,乃是一条奔腾不休的大河。 “张水…”荀言笑容勉强,为自己的猜测感到心惊,甚至要扶住桌子才能站稳。 张水,谐音涨水,再联想其画作,意义不言而喻。 他纵使心机过人,也感到手脚一阵冰冷。 “你还有话要说?”荀父问道。 “洛阳很好,不知公可愿为洛阳令。”画师按照韩掌书记的话说道。 荀父呼吸急促,原本暗色的脸孔顿时浮现红色,洛阳令啊,是洛阳令,他的面孔扭曲,深深抓住儿子的手腕,感觉要被这巨大的喜悦淹没了。 “我…”他的嗓子很干,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拒绝什么呢?那可是洛阳令啊! “我届时与公一起赴任。”画师又道:“事不宜迟,请公速做决断。” 画师走后。 荀言陷入了天人交战,一边是老父的洛阳令,一边是河迅失控时发生的惨剧。 “汛期已过,雨水不绝。”荀父睁着混浊的老眼,道:“我儿,这是天意啊。” 作为一个县丞,荀父官职只在县令一人之下,更何况他做县丞已久,衙门里,不管是谁都不愿得罪他,同时还有自己的人手。 “明日我便接手县衙的防汛工作,你带一批人混到加固堤防的人手中,时机一到就动手。” “那悬旗,挂灯呢?”荀言艰难道。 儿子说的简单,荀父却是一听就懂,要发大水时,官府都会派人提前告知更下游的村子小镇,告知方式不限于悬旗,挂灯,这是官府每年都会做的事,荀言耳濡目染,对衙门里的工作也都知道。 荀父暴怒道:“他们重要还是你父的官职重要?荣华富贵,你不要了!” “只要我们做的快,谁也不会知道怎么回事,何况泥螺河本来就不堪重负了,年年决堤年年修补,今年再决一次也没关系。”荀父不停说着话,似在劝说自己,越说越坚定信念:“我们已经绑在国公船上了,前不久岱州大捷,周幽州这边的人愈发凶焰滔天,眬州牧梁兴已经下了大牢,说不定哪天就死了,你想想看,如果他将我们的事告诉那些北人,异族将领…” “我们到时会落个什么下场?” 荀言眼里终于露出一丝惧色。 “干完我们就走,就你我父子二人,府里奴婢家财都不要了,等到了洛阳…” 荀父喃喃道:“一切都有了。” 256 第二百五十六章 第二百五十六章…… “怎么愁眉苦脸的啊?” 萧晴雪挎着阿娘给自己做的古代版本的书包, 瞅着一早上就表情不愉的十六,嘴巴不由稍微撅了撅,不满道:“送我上学就这么让你难受?” 她哼了一声:“若不是阿娘非要让你送, 我还不想让你送呢。” 周十六无语, 这什么跟什么,他是那么计较的人吗?他是担忧战事之故, 顺手将堂妹的书包接了过来, 周十六道:“送,送, 送,我的小祖宗,走吧。” 萧晴雪听着周十六认命的调侃,笑出了声。 外面下着大雨,萧洛兰给女儿戴好挡风的围巾,叮嘱道:“学院那边有食堂,你就和清河他们一起吃, 等晚上回来, 我给你弄好吃的。” 萧晴雪搂着阿娘手臂撒了一会娇:“知道了,我想吃栗子烧鸡, 清蒸鱼。” 萧洛兰点头应下,她望着即将上学的女儿,莞尔一笑, 莫名就想起若没有变故,女儿都念大二了。 “在书院和人好好相处,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外祖。”萧洛兰收起愁绪,道:“他就在书院里,这几天下雨, 傍晚凉时就从宿舍拿件披风披上,千万别着凉了。” 清河书院是有学子宿舍的,女儿在那有一个一人住的宿舍,按理说,吃住都可在书院里,但是萧洛兰不放心女儿晚上一个人住在那,哪怕有鱼心和何进也不放心,仍然让她每晚回来住,那间宿舍就当作午休小憩的住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萧洛兰给女儿整理了好些东西就放在宿舍里,留给她用。 “我知道了。”萧晴雪乖乖道。 周十六听着伯母一连串的絮叨,牙有些疼,伯母对堂妹还真是疼爱的很,他是家中最小,已经是备受父母喜爱的了,但母亲绝无像伯母对堂妹那边事无巨细的关爱。 “我走了。”萧晴雪站在台阶下,夏荷给小娘子撑伞。 “阿娘,拜拜。”萧晴雪挥手笑道,周十六觉得伯母和堂妹讲话有时候真奇怪,他望着檐下的伯母,学着堂妹也道了一句拜拜,语音颇古怪,惹得萧晴雪大笑出声。 萧洛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女儿和十六离去以后,萧洛兰带着冬雪去药房处理了些药材,沾染了一身药味,发现止血的七参快没有了,于是带着冬雪出了门。 冬雪撑着一把油纸伞给娘子遮雨。 路上行人不多,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愁色,也许是担心今年收成不好,也许是烦战争怎么还没结束,也许是愁困越发困窘的生计,萧洛兰望着人间百态,像是行走在悲苦的药罐中。 到了一间小药坊。 萧洛兰买了些七参,许是战事原因,连草药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小银子最近没来吗?”萧洛兰多问了一句,药坊也收草药的,她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叫小银子的女娃,家里贫苦,以撑船为生,偶尔会进山采集草药来卖,萧洛兰得知以后,怜惜她小小年纪,会高出市价买她的草药。 “哦,您说那住在芦花村的女娃啊。”药坊老板想了起来:“她有好几天没来了,许是全家到别处讨生活去了,毕竟这雨一直下,平日里的桥道都被淹没了,码头也无人坐船,长久下去,没有进项,生意不好做啊。”药坊老板摇了摇头,也不知在说小银子还是说她自己。 萧洛兰出了药坊,关注了一下县内的粮价。 发现没有涨价后,心里稍微慰籍了些,她听说已经有不少地方涨粮价了。 刚从粮店出来,萧洛兰恰巧碰到了申县令。 申县令看见王妃,又抬头看了看她身后的粮店,了然一笑,请王妃至旁边酒楼一叙。 “申某担心县内有人趁机哄抬粮价,没想到王妃也心忧此事。”申县令笑道:“不过请王妃放心,有我在一日,清河县的粮价必会和以前一样。” “有申公在,倒是我多心了。”萧洛兰道。 申县令望着身份尊贵的王妃,他道:“今日我难得有空出次府衙,就能遇到王妃探查粮价,说明您每次出门的次数并不少,时刻体恤民生,有您在,幽州大幸啊。” “这样说来,荀县丞的病好了?”萧洛兰顺势问了一句,先前她听女儿提起过一句,荀县丞病了。 “他病刚好就对防汛一事十分上心,上来便要多加人手,以防水溃。”申县令赞道:“荀县丞一心为民,就连他的儿子也不妨多让,接连几日都带人去了上游加固堤坝去了。” “等会我要提酒拜访一下荀公。” “荀郎君的确是个好儿郎。”萧洛兰道,他多次参与防汛一事,上次种柳树固堤就有他。 两人又聊了几句,欢散以后,申县令拎着酒楼最好的酒,坐上马车,赶去荀家。 萧洛兰则去街上买了些栗子,现在是十月了,栗子已经笑开了口,此时的栗子最好吃,软绵金黄,一口咬下去,满口生香,想到女儿喜欢吃糖炒栗子,萧洛兰便多买了一些。 远处的清河书院氤氲在一片薄蔼雾气中,清河书院坐落在清河山上,在周遭矮小的山头间鹤立鸡群,极为显眼,萧洛兰抬头看了一眼书院,又去卖书的店铺买了些书。 申县令敲开荀县丞家的门,扬声问道:“荀公可在?” 门房开门,道他家主人以及小主人都去防汛去了。” 申县令望了望天色,灰色的天幕大雨如注,荀公身体刚好便急急忙碌,这样不好,于是带着酒骑着马,去上游找寻他们去了,顺便劝诫荀县丞以身体为重。 泥路崎岖,申县令走至上游东月堤坝时,大雨中,人影重重,翻飞的土袋散了一地,水流了一地,堤坝隐隐有决口征兆,申县令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急跑上前,怒喝道:“全部给我住手,你们竟然擅自毁堤,不知这是死罪吗?” 本就偷偷摸摸干活的众人霎时面色苍白,你看我,我看你,终究还是荀家给的金子起的作用更大,更何况,他们也不是胆大包天,东月堤那么长,他们所毁的只不过是一小截而已,根本不会造成大影响。 申县令急得冒跳:“还不快把堤坝修补好!” 申县令目眦欲裂,他们县是泥螺河最大的落水点,山上蓄水多年,今年雨水还特别旺盛,上游已经不堪重负,只盼着过两日雨停了,他要亲自截流分水,以免水淹千里,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胆敢破坏堤坝! 申县令准备下山招人,没想到刚一转身,肩膀就被人压住了,腹部一凉,一把刀破腹而过,鲜血流个不停。 “是你…”申县令瞪大的眼眸中,是荀家郎君苍白的脸。 荀言杀死了县令之后,对着被吓得不敢动弹的众人,刚想让他们再加把劲,就见被破了口的堤坝忽然毫无征兆的裂开了一大截,汹涌的河水瞬间将那些人冲了下去。 荀言一惊,面色更加苍白,紧紧抱住大树才没被冲走,糟了,事态不受控制了。 他连忙离去。 溃散一角的堤坝彻底失控,汹涌的洪水裹挟着泥石疯狂的涌入山下,淹没农田,冲垮房屋,巨浪滔天,大雨如注,无数人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被洪流冲走,它像失去缰绳的野马,所过之处,吞噬一切,奔向无可挽回,无法制止的地步。 洪水轰鸣,震的天地失色,尚未到傍晚,天色便已然黑透,无数人奔跑着,又被洪水追上,变成了洪水一员,泛滥的水流彻底被打开了口子,轰隆隆,它们冲破山谷,它们跃过村庄,它们挤向城门,滔滔浊水震动苍穹,远处的呼救惨嚎声被淹没在了天地间的雷霆与风雨中。 那么快,那么急,铺天盖地的洪水几乎眨眼而来。 萧洛兰只感觉脚下一震,闹哄哄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出门一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人群黑压压的一片疯狂的向她这边逃命,而在其身后,是汹涌的,比房屋还高的浊浪,淹没了一切。 这是怎么回事?! 萧洛兰惊骇无比,冬雪紧紧抓住主母的手腕,带着她逃跑,她的脸崩的很紧,脚步飞快,可是挡不住前方还有人反应过来,于是人挤着人,人踩着人一起尖叫逃跑。 人太多了,洪水在身后犹如死神穷追不舍,水流顺势而下的速度让冬雪紧紧咬着下唇。 萧洛兰被冬雪抓着在杂乱的人群中,没有秩序的逃破,她急促呼吸着,耳边是沸成一锅的哭叫声,惨烈的刺激她的耳膜,视线中,不幸倒下的人被踩成一团,很快被拖进了洪水里。 冬雪用手指扩至嘴巴,连续不断的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哨音,这是联系鬼屠骑所用的哨音。 可惜效果甚微,因为洪水的声音,已经覆盖了一切。 一根顺着洪流而下的巨木掀翻阻拦它的一切,打在了人群中,巨木上爬满了保命的人,冬雪抓住其中一人后领将其甩入水流中,不顾他人推搡,奋力让主母抱牢大树,她的哨声不断,凄厉的震人耳膜,萧洛兰抱紧之后,连忙紧紧抓住冬雪的另一只手,让她也抱着大树。 冬雪的手腕被主母冰冷刺骨的手抓住,她转头一看,十分懊悔自责。 萧洛兰浸泡在水中,面容苍白,额头不知被什么弄破了,有鲜血流了出来,她仍然紧紧抓着冬雪的手,刚想说话,一个大浪从身后打过来,巨树被打到了水里,巨大的水流冲力夹杂着泥石,房屋木梁,齐齐和大树搅和在了一起,水流翻滚间,巨木被大力拦腰折断,萧洛兰猝不及防之下,被巨木调了个方向,再也抓不住冬雪的手,被洪水翻滚着冲向前方。 混浊的河水中,冬雪心急如焚,就在河里找寻。 洪流发生的轰隆声很快引起了清河山上的注意,巨大的洪水绕过山体,继续奔向远方,而在其后方,还有鬼屠骑在水里奋力追逐着似有若无的哨音。 萧晴雪面色惨白的望着快到半山腰的洪水,她茫茫然看着被洪水淹没的顶都没见的萧府,声音颤抖尖厉,对着何进道:“快给我备船,我要船!我要回家!” “快点!快点!”她声嘶力竭:“我阿娘还在家里,我要快点去救她!” 何进脸色凝重无比,他举目看向汹涌澎湃的洪水,洪流滔天,席卷了一切。 这种情况下,就算有船也会被洪水立刻倾覆掉。 “快点去救我阿娘啊!”萧晴雪甩开周十六的手,就向洪水跑去,周十六两眼发红,将人拽回来,俊秀的脸在狂风暴雨中分外狰狞,对着赶来的鬼屠骑怒道。 “不惜一切代价去救王妃!” 257 第二百五十七章 第二百五十七章 洪水咆哮至天明时刻才渐渐平息, 它安静流淌着,怀抱着诸多杂物,尸体, 死去的家禽,树木, 石块, 房屋,打着旋漂流向远方。 船桨划过混浊恶臭的水流, 郑鱼心望着身边一具具漂浮的尸体, 哪怕是见惯了死人的她也面露不忍,同时,她心中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洪水是昨天下午申时左右爆发的,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巳时, 距离王妃失踪已经过了八个时辰, 他们一刻不敢放松, 可惜, 一无所获。 这让她感到焦虑不已,可恨这水流冲走了主母的气息,让她一身本领无用武之地。 郑鱼心看了一眼坐在船头的小娘子,昨天汹涌的水流稍微平缓一点,小娘子就坐船去找主母了,她先是去了萧府所在的地方, 每捞出一个尸体,她的脸色便变得惨白无比,毫无血色,哆哆嗦嗦的不敢看, 她闭上眼睛,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问是谁? 一次次的回答不是后,小娘子才有勇气睁开眼睛找寻,直到冬雪告诉她,当时主母在大街上,她急不可耐的抓过船桨就要去主街那边,残垣断壁,街道狼藉一片,夜里更是不好找,火把足足亮了一夜,小娘子找的十分仔细,一边找一边大声喊着,她的声音和其他找人的声音回荡在混浊的水面上。 一声又一声,声嘶力竭。 天明时刻,有些幸存的人慢慢出现,等腰高的水位也不能阻挡那些人淌水跋涉的脚步,他们同样大声呼喊着亲朋好友的名字,只有极少数人幸运的找到了,更多的还是茫然恐惧的继续寻找着,若是听见那些悲痛入骨的哭嚎声,所有人的心里都会轻轻一颤。 随后怀着渺茫的希望继续呼喊。 萧晴雪在书店这一带已经转了很长时间了,槐树街这边大多数是卖书的,因此水面上浮着大量的书籍木椅桌面,还有尸体,萧晴雪目光颤颤,假如遇到穿着淡紫色衣裙的女性浮尸,她的手脚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发麻发颤,身体僵硬的不能动。 所幸,皆不是阿娘。 萧晴雪下了船,在她的四周,鬼屠骑们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每个人的脸色都绷的很紧,压抑沉重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 萧清河眼眶微红,他也在寻找姑母,不安和愧疚几乎击垮了他,毕竟姑母是在清河县出事的,他惶恐的望着祖父,嘴唇蠕动,却是只有气音。 幽州主母不知所踪,这个事件产生的后果简直令人绝望。 周幽州那边该如何交代? 留守看护的鬼屠骑们除了小部分人被分去调查为何突发水患,其余的皆被十六郎君放出寻找王妃,可萧清河越找,心里绝望越甚! 清河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么多人密集的搜查寻找,若是还没有的话,姑母很大可能被水流冲往别处了,至于被冲往哪里,天大地大,该往何处寻? 江南道这边水系极其发达,东月堤决堤后,极大可能会加剧其他河堤的防汛能力,决堤事件将会接踵而来,哪怕其余州郡有所防备也不行,水患的可怕,萧清河从小就在河边耳濡目染,那不是人力可以抵抗的。 清河县的县尉带兵匆匆而来,他焦急的对白发苍苍的萧公道:“萧公,大事不好,我手下的人找到明府的尸体了,疑是被害。” 萧敬书霍然转头看着县尉,一句话似从牙齿挤出来一般,悲怒交加:“尸首在哪?” “已经放置在了学院山顶上。”县尉语速极快:“您也知道,十六郎君下了命令让我查到任何蛛丝马迹就汇报于他,我…” 话未说完,萧公就大步离去,脸色铁青,他就知道不会无缘无故发大水的,清河县每年都很注重防汛,为何无人提前示警?申县令又为何被害? “前段时间,防汛一事被荀县丞接手了去,他还组织了另外的人手参加固堤一事,由荀家郎君带队,我怀疑此事和他们有关联。”县尉说道,他现在也顾不得会不会冤枉了荀县丞,反正他们失踪了,他带人一直没有找到,现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总得给上面的人一个交代啊,况且他说的都是实话,防汛一事的确是被荀县丞接手的,总之,和他没关系。 书院山顶。 萧敬书看向申县令,他已经死了,腹部一个大口被水泡的肿胀发白,不等仵作发话,萧敬书自己就查看起来,过了一会,他站起身:“伤口极深,刀身从正面穿腹而过,看来下手之人狠了心欲置申公为死地。” “去找荀家人。”一旁,周十六看向县尉,眼睛里都是血丝,他坐在地上,面前有张长几,案上铺着信纸,而在他的周围,是一个个揉皱成一团的信纸,铺了一地,原本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此刻表情十分阴桀。 冬雪坐在大树下,手臂因受了伤用白布包扎起来,血丝沁出布条,她恍若未觉,声音沙哑:“王妃下午与申县令在酒楼见过一面,两人说了些话,申县令离开时曾经说过要去拜访荀县丞。” 县尉带兵离去以后,周十六又让鬼屠骑也去找荀府人,不多时,就带来了荀家门房,不用严刑拷打,荀府门房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包括,当日,荀县丞父子两带着一批人就在上游筑堤处,还有县令提酒去找荀县丞一事… 周十六听完,牙齿咬的咯咯响,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荀家父子!就应该凌迟处死!不,他要将其下油锅慢慢煎炸,让他尝尝什么是人间炼狱! 周十六恨得出血,浑身颤抖着,继续提笔给伯父写信,笔锋沾上浓墨,刚一下笔,笔势就歪了,一点浓墨染在洁白的信纸上,字不成字,巨大的压力让他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挥掷在地,发出轰的声响。 他站起身,呼哧喘着粗气,头脑一片空白,他该如何写信告诉伯父这个事情。 他根本写不了任何一个字,莫大的恐惧紧紧抓着他的心脏,甚至让他牙齿打颤,就算他现在将荀家父子抓来千刀万剐也不能将功抵过了。 周十六不敢想伯母现在的处境,一个流落在外的貌美妇人,身份贵重,力气羸弱,性善温良,脱离了伯父给她的安全,她该如何在残酷的外面生存下去? 他更不敢想另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周十六呆呆坐在地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其实不用他写信,伯父也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他呆坐半晌,继续提起笔写信。 写了没多久,就见堂妹过来了。 她的衣裙脏污,伯母在时,从未有过这种事,她总是漂漂亮亮的站在伯母身边,一身骄傲。 “冬雪,你是不是记错了?”萧晴雪跑到冬雪那里,小脸上都是泪痕,哽咽道:“槐树街那里根本没有阿娘啊,是不是,是不是在其他街道,也许,也许…”她紧紧抓握住冬雪的手,希翼道:“也许你记错了,阿娘不是买了栗子吗?兴许是卖栗子的那条街呢?” 冬雪低着头,不敢看,也不敢听,抓着剑的手用力发白:“是我没有保护好主母。” 她万死难赎其咎,主母失踪后,她就想着自刎谢罪,可是萧公告诉她,她是唯一一个最后见过主母的,主母也最信任她,她这条命应该留给主母才是。 萧晴雪猛地站起身:“那阿娘在哪呢?” “我已经让鬼屠骑他们去清河县周边继续寻找了。”周十六道,他们寻找的范围并不限于清河县,尤其是洪水咆哮过的村镇县郡,都会派人寻找。 萧晴雪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要流出来,可是没有用。 周十六移开视线,下颚线绷紧时,消瘦凌厉。 下午,萧晴雪被夏荷哭求着用了一点饭,看到了原本守在楚州的拓跋木,没有任何好奇惊讶喜悦,她呆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脚下就是湍急的河水。 拓跋阿木就站在萧小娘子的身后,他算是第一时间得知清河县决堤的事,因为决堤的动静很大,而眬州又与楚州相邻,但当拓跋阿木得知主母在这次灾难中失踪了的时候,拓跋阿木当场就愣在了原地。 不敢相信这一噩耗。 现在,他扶刀站在萧小娘子的身后,可以清晰看到她红肿的眼睛,憔悴的脸颊,拓跋阿木心抽抽的疼,感到了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不安。 拓跋木握紧刀柄,艰涩道:“主母她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一定会找到的。” 萧晴雪低头看着脚下泛滥的河水,声音很小,好像在对着自己说,又好像在对着河流说:“没关系,阿娘如果不在了,我就去陪她。” 这个世界,她们生死总归要在一起的。 她对这个世界的喜欢和留恋不过是阿娘一人罢了,其他人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阿爹,阿兄,阿木,阿骨,十六,芳云,酒酒,崔郎君,蒋大,她遇到的所有人,都可以不要。 拓跋木呼吸一停,这一刻,他从未感觉过萧小娘子离他如此之远。 258 第二百五十八章 第二百五十八章 草头河, 河滩上的淤泥养育了岸边的芦苇丛,茂盛的芦苇被风吹倒一片,复又直起来, 如波浪涌动,十月正是芦苇成熟之季,天空中,苇絮纷飞, 在夕阳下,飞起了金色的大雪。 小银子挎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是她找的一些鸟蛋, 靠近河边有一个优点, 那就是野鸭野鸡们经常会在滩涂芦苇处产蛋,她找蛋可厉害了,比她二哥还厉害, 就连进山找草药都比他多。 拨开那些芦苇,小银子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苇絮被她吹乱, 又飞到了她的头上,她今年六岁,阿娘在她头发两侧各扎了一个小揪揪,苇絮沾在上面,好像是绒花一般。 若是以前, 小银子定会在水边摸摸吹吹, 等玩够了再回到自己家的小船,但她今天走的很快,瞧见自家船停留在岸边处,便跑了起来。 一进到船里, 就听到了二哥嚷嚷的声音:“不行啊,这血还在流,是不是要去岸上请个大夫看看啊?” 小银子急忙跑到船舱里,不大的船舱此刻挤满了人,阿娘,大哥,二哥,都在船舱里,等进了她,更显拥挤。 今年刚过十岁的二哥瘦的像猴子,在一旁左窜右跳,安分不下来:“可是请大夫要花好多好多钱哩,家里没钱啊。” 小银子急了,她拉住阿娘衣袖,求道:“娘,你救救她吧,救救她吧。” 苗翠被小女儿的声音晃到了心神,她将睡在床榻上的妇人的头偏了偏,妇人的头枕在一堆粗布里,此刻,粗布上已经有了丝丝缕缕的血迹。 她皱着眉,伸手摸了一下妇人后脑勺处的伤口,浓密的乌发下,一道狰狞的口子露出,后脑部分更是因瘀血肿胀起来,除此之外,妇人的额头,手心,小腿,肩膀处也有伤痕,尤其是右肩胛处,一团乌黑,青紫骇人。 因为亲自给这位美貌妇人换过衣物,所以她很清楚这位妇人最重的伤其实就是她的后脑勺,如果不及时救治,很有可能这名妇人就一命呜呼了。 她下午洗衣时,女儿大呼小叫的找到她,说发现了大恩人,等她到河滩上一看,才发现一根断了半截的巨大浮木上,趴着一个妇人,衣裙上都是斑斑血迹。 妇人的美丽长相着实让苗翠吓了一跳,得知她就是在清河经常收购女儿草药的好人,她将其带回了自己的家,妇人身上的衣物被水浸泡的不成样子,所以她就找了自己的衣物给她换上,又把家中唯一的床榻让给了她住。 “她是在清河帮助过我的好心人啊,娘,你就救救她吧。”小银子把篮子放在桌上,继续拉着阿娘的手臂哀求道。 苗翠从枕头处拿出一个手帕,然后打开,帕子是她自己的,可里面的东西却是这位妇人的。 夕阳下,珍珠圆润洁白,一块小巧的玉坠散发着清幽幽的光,上面刻了两字,只不过谁也不认识,但是哪怕是他们也能看得出这玉坠很值钱很值钱,还有一个普通的紫红色小鸟陶哨,以及一对磕出裂纹的翠玉手镯。 小个子的男孩畏缩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妇人:“她,她家是不是很有钱啊?” “应该是哪家的贵人吧?”一直没有说话的大郎开口了,他望着闪着光的那些宝物,移不开眼睛。 小银子高兴起来:“我有次卖草药的时候,听旁边的侍女喊恩人叫王妃呢。” “真假的,王妃?!那不是话本里的大大官吗?”男孩惊讶大喊:“小银子,你居然捡了一个王妃回来,” “王妃叫什么名字啊?”他追问道。 “这我哪知道,我就知道她叫王妃。”小银子求着母亲:“阿娘,我们把珍珠卖了就能救王妃了。” “等她好了,说不定我们还能当官呢。”二儿子想起了进县城时偶尔听到的那些说书故事。 “我去吧。”大郎伸出手:“娘你照顾贵人就好,小妹和二弟太小了,去典当说不得会被骗,而且一路也不安全,县里现在都是因为水患无家可归的流民。” 苗翠将珍珠耳坠交与大郎。 ”其他的也交给我吧。”大郎道:“我去街上探寻一下有没有人找寻贵族女眷的,有了王妃的信物,也可信些。” 苗翠将东西都给大儿子,趁着二儿子和小女儿趴在床边看妇人的时候,她走出船舱外,拉住大儿子的手臂。 “什么事?娘。”大儿子将宝物收到怀中,他停下脚步,掩住不耐。 苗翠穿着的粗衣布料上沾染着洗不掉的鱼腥气:“儿啊,你已经二十岁了,还没娶亲。”她紧紧拉着大儿子的手,老实巴交的脸涨的通红:“卖完珍珠后,你请个回□□坊的大夫,剩下的钱你自己留着,王妃到时问,我们就说她的首饰被大水冲没了,你攒钱娶个媳妇,日后成了家安安分分的,莫要再赌钱了。” “我知道了。”大郎道,随后快速离开。 苗翠回到屋子,又听到了小女儿咋呼的声音。 “阿娘,阿娘,你快来,王妃好烫好烫啊。” “脸也好红。” “血也出来了。” 两小人叽叽喳喳的,带着着急,苗翠皱着眉头,摸了摸妇人的额头,她在冰冷的河水中泡了不少时间,刚摸到时,苗翠以为自己在摸一具尸体,妇人呼吸微弱,脸颊无血色,现在她浑身滚烫,脸色也不正常起来,表情十分痛苦。 “先煮些草药吧。”苗翠让小女儿煮药:“等大夫到了再说。” 小银子不满道:“娘,你把那些东西都给了大哥,万一他再赌怎么办?” “不会的。”苗翠给妇人换帕子:“你大哥已经保证过了,不会再赌了。” 小银子生气的哼了一声,气冲冲的离开了,阿娘就偏心大哥。 二儿子仍然稀奇的看着王妃:“娘,你说王妃吃什么啊,每天都有肉吃吗?”他幻想着,咽了咽口水:“那多幸福啊。” 他说着又伤心起来:“我听刘家大哥说,芦花村已经被淹了,村子里的人死了好多。” “王妃为什么和他们一样被冲到了这里?”小孩子总是有无数的问题:“大舅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到洛阳啊,到了洛阳,阿爹是不是就能有活干了。” 听到这话,苗翠手上的活计才停止:“快了,洛阳有很多船,你舅是洛阳最大战船上的船厨,到时让他安排你爹你哥上船干活,干活就有钱,有钱就能吃饱饭,住大房子了。” 二儿子听了,高兴的打了个滚。 一家人赶在天黑前,在狭小潮湿的船舱里吃完了饭,天黑时,船主才回来,他步履蹒跚,行至岸口时,让小女儿提前点灯。 小银子点灯后,欢呼一声去迎接阿爹。 中年矮个的壮实男人一进船舱就蒙了,小银子叽叽喳喳的把自己做的好事说了一遍,听得汉子大吃一惊,他皱着眉头看着明显高烧不退的妇人,埋怨道:“翠娘,你好生糊涂,怎么能让大郎他去买药!这么晚还没回来,他定是换了银钱之后又去赌钱了。” 苗翠正在缝补衣服,心中本就有气有怨,也有些后悔,却不承认:“你就不能信大郎一次吗?” 汉子从身后背着的大包里倒出一大堆的零碎东西,竟有几粒碎银子和珠钗,以及各式各样的鞋子衣服。 “阿爹,你哪来的?”小银子问道。 汉子道:“从尸体上捡的,你们不知道,我们前脚刚走没多久,清河那地方就淹了,死了好多人,它一决堤,其余堤坝也被冲坏了,现在到处都在发大水,我水性好,便下河捡了些东西。” 汉子解释道:“不光是我,其他人都在捡,现在粮价很贵,已经比以前翻了五倍,我若不捡,恐怕家里要断粮了,再说进了洛阳什么都要钱,手里有一点银钱,心才不慌。” “现在小银子捡了个王妃回来。”汉子眉头皱的更深了:“如果一直没有人找她,该怎么办?” “她是王妃啊,应该会有人到处找她的吧。”苗翠道。 “就是就是,王妃多大的官啊,肯定会有人找的。”二儿子道。 汉子一头雾水道:“可我记得清河县根本没有王爷,哪来的王妃?”常年漂泊在水上讨生活的一家人并不清楚那些兵荒马乱的事,幽骑驻扎清河更是一向低调的不引入注目,盖无所察觉,至于王妃这个称号,他们也不过在话本里听说书人提过一两次。 “那她究竟是不是王妃啊?”二儿子纠结。 “也许交给官府更好,不管她是不是王妃,我看她也不是普通人,到了官府,她的身份不就清楚了,看在我们救了王妃的份上,也许官府会发一些银子给我们。”汉子道。 “等大郎带大夫回来,给她诊治一下,我们再去洛阳。”苗翠道。 直到深夜,大儿子才带着大夫回来,他兴奋的脸色发红,珍珠换了银钱之后他去赌了一把,结果大赢特赢,王妃的玉坠他担心惹人眼目,没敢拿出来。 老迈的大夫皱着眉头检查了一下妇人的情况:“其余的伤筋动骨倒好说,只是她这后脑伤口颇重啊,情况着实有点危险。” “老朽只能开些活血化瘀的药,若想让这位夫人康复,还需找名医诊治。” 看病取药一来一回,大郎跟着老大夫取药,又加了一些养元气的药材,等他回到船舱时,就被阿爹喝止把玉坠还给人家。 小银子躲在阿爹身后,哼了一声,就是她告的状,怎么了! 苗翠把玉坠重新系在妇人脖颈处,得知珍珠已经卖了,小紫陶哨和有碎痕的翠玉镯子不小心掉了。 苗翠喂完药,听见自家汉子商量明天就去洛阳,给王妃看病。 她望着躺在床榻的丰艳妇人,希望她快点醒来。 天色蒙亮。 躺在床上的妇人的手轻轻动了动,随后在疼痛中,艰难的睁开眼睛。 入目一片黑暗,恍若最深的夜。 259 第二百五十九章 第二百五十九章 秋风萧瑟。 岱州以南的鬼儿眼战场, 两方大军集结于此。 幽州鬼屠,太原神武。 周绪披甲在前,左腰悬配一把幽州刀, 他的一只手覆扣在腰带上,腰带是牛皮做成的,并不奢华,反而有些普通的过分, 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结实,也是用了许多年的老物件了,每逢作战, 周绪总想摸些, 拿些自己用惯的东西,为将三十载有余,他的旧物除非是破的不能用了, 才会尘封在宅邸府库。 另一只手轻拖着巨阙剑,巨阙剑是一把名副其实的重剑,周绪担心压坏了战马, 就没舍得把剑横放在马背上,而是垂手自然的拖曳着巨阙剑行走,厚顿的剑锋在地上留下一条深深的痕迹。 身后的常双林以及杨东分别位于大将军左右二侧,杨东身后还有一名新晋的校尉,脸上有条疤痕, 比杨东脸上的伤疤还要长些, 身材魁梧,持一杆铁枪,赫然是因战功升级的胡大力,因作战表现良好, 被收录为先登营,又在河西一战中斩首何满,故而晋升为校尉。 胡大力比以前更壮了,自从打仗以后,他几乎每天都在吃饱饭,当了官之后,肉更是每天都有,他这厮又不是一个会克制的,饭量一日比一日大,手中挥舞的铁枪也一日比一日重,杀的人也一日比一日多。 有时候,胡大力觉得打仗真好,当然了,打胜仗更好,不过对面的太原神武军看起来不好对付,依照步兵方战的人数看,四万是有的,还有轻骑,弓弩手,督战队,后勤人员配备,大约五六万人。 但胡大力也不怕他们就是了。 隔着一个鬼儿眼平原,周绪望着对面的太原神武军步军方阵,今天刚好是个晴天,神武军步兵银亮的盔甲在太阳下好似一场大雪。 他们严阵以待着对面的骑军,且在方阵后方还有神武轻骑游走,距离太远,神武军的中军大帐就在步兵包围里。 虽说两人交手了这么长时间,但这还是魏延山第一次正面出现在他的面前对战。 周绪想起被自己安排在小沛处的金犇,当初一万鬼屠骑他留了两千给夫人,分了五千给金犇攻打徐州,自己这边有三千,再加上杨东和戴成功他们的轻骑和步兵,他手里的兵力有一万五之数,且都是骑兵居多,一旦正面冲击,对方人数倍于己方,且步兵方阵对骑兵还是挺有威胁的,周绪想了想,决定先让轻骑在步阵边缘绕弯骚扰,或许还能找个机会带着鬼屠骑穿插迂回杀进步兵里,慢刀子割肉消灭步兵力量。 两侧旌旗猎猎,周绪手指敲打着巨阙剑的剑柄,发出沉闷的轻微响声。 他原本以为魏延山如此看重徐州,会死守着不出来,原本周绪是打算平叛河西,灭了岱州后,先去看看夫人,再转战徐州。 没成想,魏延山竟是出来了。 “主公,你的信来了。” 胡大力带着人上前,大声道:“是鬼屠骑送来的家书咧。”他识字不多,只在信封上看到了周十六的字样。 送信的斥候是一名鬼屠骑,他跪在地面上,与其余同袍不同的是,他并未带着面具,穿着轻甲一路从江南道那边换马奔来,举着信封的手微微颤抖,周绪先是看了一眼他的腰牌,随后慢慢拿起那封信。 信并不是夫人写的,而是十六写的。 他翻看着书信表面,并未打开。 “你叫什么名字?”周绪低头问道。 信使稍微抬起头,露出一张粗糙的脸,只不过不敢看王爷:“回将军,末将是鬼屠骑东大营营长丁蜉蝣。” “原来是大虫。”周绪想起来这人,鬼屠骑的人只要和他一起作过战的,他心里都有数,丁蜉蝣,好好的一个名字,丁蜉蝣却不喜欢,觉得蜉蝣这虫太小了,一点也不霸气,于是给自己取了一个外号,老虎的别称,大虫,他笑道:“可是送信太累了,怎么手还打颤了?” 听到大将军清楚的喊出自己的名字,丁蜉蝣再也忍不住双膝跪地,虎目微红,粗声泣道:“末将无能,请将军责罚。” 他深深将头埋在地上,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大将军把主母安危交给他们东大营,可是他们却并没有保护好主母,反而令其不知所踪,如此大罪,万死难辞! 杨东与常双林齐齐往过来,只有胡大力下马想扶着这位信使起来:“有事你说清楚啊。” 丁蜉蝣不起来,无颜面对将军:“清河荀家是魏延山那边的奸细,设计让东月堤决堤,王妃她被大水冲走,不知所踪。” 短短三四句话,让扶着的胡大力愣了好几秒,周遭人等也是一脸骇然,等反应过来,胡大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啊了一声,王妃被水冲走失踪了,这,这,这还了得? 他下意识抬头看王爷。 日光下,将军坐在马背上,面容被阴影所遮挡,巨大的阴影覆盖住了他和信使两人,一股风吹来,信封飘落到地上。 将军翻身下马,胡大力明显看到将军的影子踉跄了一下,好似没有站稳。 周绪捡起信,松开缰绳,战马在他身边打响鼻,他的声音不大,只是在提醒丁蜉蝣:“谎报情报是要杀头的,丁蜉蝣,看着以前作战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一命。” 丁蜉蝣顿首,字字道:“求将军责罚,末将毫无怨言。” 周绪打开信封,看着周十六给他写的信,脸颊肌肉抽动,两眼睁开,隐有血色。 胡大力看到将军的表情,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周绪望着远处的战场,闭上眼睛,随后睁开,脸色狰狞,双眼猩红,下达命令:“将重骑所带的战马分给那些步兵们,弓弩手准备。” 杨东一惊,转而明白过来,这是要冲阵了。 胡大力和常双林对视一眼,后者传递了一下消息,愤怒,仇恨的情绪让这些重甲骁骑们躁动如雷,待听见大将军的指令以后,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幽州王旗鲜艳如血,飘扬在空中。 胡大力呼吸急促,感觉到了战意昂扬! 午后的阳光堪比夏日,发现他们动了,对面的神武步军也开始动了,三大方阵后方处的弓弩手也快速就位,显然除了拒马桩以外,第一波袭来的就是箭雨。 杨东让自己这方的弓弩手也准备好,随后看向一直位于重甲骑兵前方的主公。 随后没多久,就见胡大力匆匆而来。 “将军下令把鬼屠骑的战马眼睛都遮住。” 纵使早有所料,杨东心中还是起了悲痛之意,没有一个骑兵不爱马的。 风忽然大了起来,等一切整装完毕后。 周绪面无表情的抽出他的幽州刀,刀身雪亮逼人,骤然高声怒吼道:“幽州铁骑,随我凿阵!” “愿为将军效死!” 身后是一呼百应的黑压压重甲骑兵。 杨东带着五千轻骑分散在两侧,并没有动,敌方有三大方阵,将军带头冲击中军大阵,骑兵一向以速度取胜,多以侧击,故而敌方三大方阵两侧定会加派人手,要打破步军方阵,战场之上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用命去填,打破步军阵型后,变成一根深入敌人腹部的尖锋,由此打开敌人的腹部,剖膛破肚。 杨东听着前面的厮杀声。 只见没有一个骑卒退缩,他们一往无前,只跟随着一个人。 杨东深深吸气,时刻关注战场,只等时机一到,立刻带着轻骑分翼包抄。 战场之上。 神武军见鬼屠骑正面破阵,慌乱了一瞬,随后就是弓弩手准备,前排的步卒望着被铁甲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重骑们,哪怕自己也身着盔甲,也不由带上了几分胆寒,更为可怕的是,敌军战马竟然都被蒙上了眼睛,看不见前方的拒马桩,战马就不会退缩,感觉不到害怕。 让士卒胆寒的是,那些箭雨兵没有伤及敌军多少。 敌军越来越近,前方披着重甲,带着面具的一极度魁梧的武将让战马以更高速的速度跑起来,随后狠狠的勒住缰绳,战马起跳,在即将撞上拒马桩之际,在空中高高跃过,这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狠狠撞向了步兵方阵,战马嘶鸣倒下。 武将所携带的巨大重剑在空中抡了一圈,前方步卒的身体顿时断成两截,空出一个大圈,犹还不停,伸手抓过胡大力的一根铁枪就射了过去,一串人犹如糖葫芦,被大力轰出去,无人敢近身,疯狂后退!不得不向后退缩! 胡大力拔出插在五人胸口上的铁枪,望着前方只用一把巨剑便可以把敌人劈砍得人马俱碎的将军,心有余悸。 等他杀出去好久,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了不少挂在拒马桩上的尸体,有神武的也有鬼屠的,尸体越来越多,最后形成了一个绵延的鼓包,中军被凿阵以后,左右两侧皆来援助,欲将骑兵围困在这死地里。 杨东带轻骑猛烈杀出,沙场上喊声震天。 魏延山脸色铁青的望着战场上,幽州铁骑仍然绵延不绝的攻势,他看的出来,除了最前面的重甲骑兵,跟在鬼屠骑后的轻甲骑兵完全就是被当作重甲所用,哪怕被步弓重弩射杀了不少,仍然不能挡住他们的攻势。 大战中心,步兵方阵一塌糊涂。 当周绪凿阵出来时,不出意外,魏延山已经逃走了。 夕阳如血。 周绪扔掉脸上的面具,溅了一地的血,凶戾的脸扭曲的不成样子,如杀神在世,对着作战的将领吼道。 “传我命令。” “从今往后,一个降卒都不留!” 258 第二百五十八章(大修完毕) 第二百五…… 仪征县下的一小村坐落在草头河旁, 此刻,偏僻岸口系着一条船,河水汹涌。 河滩上的淤泥养育了岸边的芦苇丛, 茂盛的芦苇被风吹倒一片, 复又直起来,如波浪涌动,十月正是芦苇成熟之季,天空中,苇絮纷飞, 在夕阳下,飞起了金色的大雪, 纷纷扬扬。 飘入河面后, 给那些冲到河边处的浮尸好似盖了一层尸布。 小银子害怕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滚,她坐在小船上, 前面就是阿爹和大哥, 他们要下河去到那些尸体上捡财。 那些死人身上说不定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每次捡到值钱的物件后, 他们一家都会很快逃跑,原本阿爹不想干的, 可是他们要去洛阳投奔舅舅, 洛阳花销大, 手里若没个银钱, 到那怎么过活。 噗通一声。 阿爹带着大哥下水了,然后熟练的翻尸检查,大哥背上背着一个柳条做成的鱼篓,遇到好东西就扔到鱼篓里去。 阿娘胆子小 ,只敢靠着竹竿拨弄, 竹竿上被绑了一个钩子,小银子依偎在阿娘身边,看着阿娘把一具浮尸钩过来,吓得直往阿娘身后钻,比她大两岁的二哥害怕的大叫一声,直接跑船舱里去了。 “你这孩子有什么用,还不快点出来帮忙!”苗翠又怕又气,拿竹竿的手一直抖个不停,对着二儿子骂道。 “小金子胆小,你就别骂他了。”不远处的余石头道。 苗翠不骂二儿子了,改骂老伴了,骂完以后,闭上眼睛在尸体上摸了一遍,没找到值钱的,晦气的松开竹竿,继续捞着,小银子一直捂住眼睛不敢看,幸好阿娘没有让她帮忙。 “小银子,你去岸边找找看有没有鸟蛋。”苗翠对小女儿道:“找到了,阿娘中午给你炖蛋羹吃。” 将小银子送到岸边,一家人继续往前捡财。 小银子在芦苇丛里晃荡了一圈,手臂挎着的小篮子里已经有了个蛋,野鸭野鸡们经常会在滩涂芦苇处产蛋,现在便宜她了。 小手拨开那些芦苇,小银子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苇絮被她吹乱,又飞到了她的头上,苇絮沾在她的小揪揪上,好像是绒花一般。 她吹着芦苇絮追玩了一会,正想回去喊二哥一起玩的时候,脚下没注意,忽然被一根斜伸出来的树干跘了一跤,篮子也掉了,她连忙爬起来去捡蛋,幸好没有坏,小银子跳上巨大的树干,快走到头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人,吓了她一跳。 树干一大半在岸上芦苇丛里,一小半搁浅在水边,她就趴在临水的岸边树干上,脏污的衣裙依稀可以看出是紫色,看不清面容,也不知是死是活。 小银子害怕的看着她,本想逃跑,可越看越觉得这人有点像买她草药的一位贵人。 她大着胆子,将小篮子放在地上,随后走近,用小手拨开覆盖在妇人脸部的发丝和泥沙,没想到沾了一手的血,小银子心脏砰砰跳,双手捧着水给她洗干净了脸,随即一脸惊讶和激动。 还真是那位贵人。 小银子摸了摸贵人的脸,很冷,额头上的伤口被水泡的发白,眼睛紧紧闭着,面容苍白,小银子伸出小手到贵人鼻子下方,好半天终于感受到了一股热气。 她立刻原路返回,大喊着让阿娘来救人。 没过多久,妇人就被人救到了小船里。 一番折腾后,小银子望着换了阿娘的衣服,现在正躺在家里唯一一张床榻上的贵人,有些担心,她爬上床,小心的摸了摸贵人后脑勺的伤口,当时给她换衣服的时候,这伤口一直在流血,简直吓人,后来用了家里的药膏敷了敷,才不怎么流了。 余金子趴在床边,好奇的望着睡在床上的妇人:“她就是多给你钱的好心人啊?” “是啊,那天你吃的荷叶糖也是她给的。”小银子小心翼翼的退到床下,不明白这么好的贵人怎么也会被大水冲到这里,这个地方挺偏僻的,幸好被她看到了。 “阿娘,中午蛋羹我不吃了,给恩人吃啊。”小银子对阿娘道。 苗翠背着他们,藏好手帕上的东西,被小女儿的话吓的一个激灵,没好气道:“那也要看她能不能醒过来。” 那个贵人后脑勺的伤,她看伤的很重,有性命危险。 她走出门外,船舱外,余石头正在愁眉苦脸,余大郎不知在想什么,看见阿娘出来,迎了上去,开口问道:“小妹说她是贵人,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苗翠趁着给贵人换衣服的时候 将她的首饰也拿下来了,她打开手帕,激动道:“大郎你看,是珍珠。” 余钱的目光紧紧盯着粗布手帕上的宝物,连余石头也被吸引了过来。 日光下,珍珠圆润无暇,洁白无比,刺的余大郎眼睛都在发光,除此以外,还有一块玉做的小巧玉牌,系着玉牌的项链居然是金子做的,而那玉牌更不是俗物,一眼看去,仿佛天上的白云似的,常年混迹赌场的余大郎知道,这次是真捡到宝贝了。 至于其余的,就很普通了,一个紫红色小鸟陶哨,不值钱,成色极好的翠玉手镯本来也是上品,可惜手镯上面布满了裂纹,眼看就要坏了,玉一碎,也不值钱。 余大郎伸手想去拿宝物,被阿爹拍了一下手。 余石头皱眉道:“人还活着呢,这东西不能动,万一醒了,人家要东西咋办?” 余大郎道:“她一看就是被大水冲到这里来的,等她醒来,就说身上东西都被水冲走了,我们没看见不就行了。” 余石头还是默不作声,过了一会道:“人家是好人,当初小银子的草药就是她买的,不仅没压价,还高价收银子的草药,做人要讲良心,我们不能干这种事。” 余大郎不满道:“爹,买卖时候你情我愿的,怎么你还报上恩了,况且这次我们还救了她,要不是我们,她命都没了,这么大的恩情,难道不是她报答我们吗?” “小银子都说她是贵人了,想必人家也不在乎这点东西,她还受了伤,家里还要人照顾她,不拿她的东西换银钱,恐怕连药都买不起。” 余石头被自家大郎说的犹豫起来。 的确,现在不管是粮价还是药价,涨的飞快,他心知肚明,大儿子说这么多,还是因为想私吞下一些。 苗翠道:“大郎今年都十八岁了,其他儿郎都成亲了,可家里太穷,一直没有媒人上门,如果珍珠能卖一个好价钱,省下一些可以让大郎成个家。” “这还不是他自己的原因。”余石头气道:“哪家好女郎愿意嫁一个赌鬼!” “爹,娘,我保证不赌了。”余大郎发誓道。 余石头恨恨的看了一眼不成器的大儿子,余钱笑着上前给阿爹锤肩膀,再做保证。 “小银子那…”余石头担心小女儿会把他们的事说出去。 “我去给小银子说,让她和小金子不许乱说话。”苗翠道。 “阿娘,宝物给我吧,我去换钱。”余大郎道。 “就给珍珠。”余石头还是不放心大郎好赌的性格,直接把珍珠坠子给他,又对苗翠道:“翠娘,玉牌你还给贵人,怎么说,她也帮过我们。” 余大郎暗自不满,等阿爹又下河了,让阿娘把玉坠给他,苗翠也在暗自担心大郎回去赌钱,哪里肯给,但大郎坳的紧,她不得已,将翠玉手镯给他了。 “娘,哨子呢?给我看看。”余大郎又要了一个。 苗翠奇怪大郎怎么会要这个,想着不值钱,便也给了他,余大郎坐在船头,望着普通的小鸟哨子,捏了捏,小哨碎了以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会藏着什么宝物,他有些失望。 拍拍手,将碎片收拾干净,余大郎躺在船头,想着到附近县城卖了珍珠后,先去赌一把过过瘾再说。 船舱内。 苗翠半吓半哄让小银子和小金子不许乱说,然后将玉牌重新挂在贵人脖颈处。 中午时分。 小银子发现贵人还没有醒,于是蛋羹她只好自己吃了。 没过多久,小金子就在船舱里大叫:“阿娘,阿爹,她的头怎么还在流血啊,你们快点过来看看。” 小银子捧着饭碗就跑了进去。 一家人也都进了船舱,挤的满满当当。 贵人的头枕在一堆粗布里,此刻,粗布上已经有了丝丝缕缕的血迹。 苗翠皱着眉,伸手摸了一下妇人后脑勺处的伤口,浓密的乌发下,一道狰狞的口子露出,后脑部分更是因瘀血肿胀起来,哪怕敷了药膏,止血效果也不大。 除此之外,这名看上去年约十妇人的额头,手心,小腿,肩膀处也有伤痕,尤其是右肩胛处,一团乌黑,青紫骇人。 因为亲自给这位美貌妇人换过衣物,所以苗翠很清楚这位贵人最重的伤其实就是她的后脑勺,如果不及时救治,很有可能这名妇人就一命呜呼了。 “大郎,你快点去买药。”苗翠道。 “还是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吧。”余石头道:“药也要买。”说罢又着急起来:“这咋还在流血呢。” 余大郎揣着珍珠坠子和手镯急急走了。 余石头随后也出去了。 小金子望着受伤的贵人,刨了一口饭到嘴巴里,今天他也分到了一点蛋羹,阿爹,阿娘,大哥都没有,就他和小银子才有,一碗蛋羹分出两份,剩余的蛋留着明天才能吃。 “小银子,你说贵人是不是每天都有肉吃啊?”小金子幻想着,咽了咽口水。 “应该是的吧。”小银子听见肉字也咽了咽口水。 苗翠在外舱整理东西,都是大郎和老伴从尸体上拿的物品,弄了没多久,就听见了小女儿和二儿子大呼小叫的声音。 “阿娘,阿娘,你快来,她脸上好烫好烫啊。” “血也出来了。” 两小人叽叽喳喳的,带着着急,苗翠快步进屋,不用摸都看出此刻贵人的不对劲,妇人呼吸微弱,浑身发烫,脸颊像火烧似的,表情十分痛苦,嘴唇干裂。 “大哥还没回来吗?”小银子问道。 “没有。”苗翠拧着湿帕放在贵人额头上。 “说不定他又去赌钱了。”小银子道。 “不会的,你大哥已经保证不赌了,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苗翠道。 小银子生气的哼了一声,气冲冲的离开了,阿娘偏心大哥,就知道相信他的鬼话。 小金子陪着阿娘,小孩子总是有无数的问题,问起了最关心的事:“娘,到了洛阳,舅舅会给我买糖吃吗?” 苗翠笑起来:“会的,他最喜欢你了,你舅是洛阳战船上的船厨,到时让他安排你爹你哥上船干活,干活就有钱,有钱就能吃饱饭,住大房子了。” 二儿子听了,高兴的打了个滚:“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洛阳啊?” “现在涨水,走水路快的话,一个多月就到了。”苗翠道。 一家人赶在天没黑前,在狭小潮湿的船舱里吃完了饭。 饭吃完,就爆发了争吵。 “那混小子一定又是去赌钱了,我就说他的手上不能有好东西。”余石头怒道。 苗翠正在缝补衣服,心中也有些后悔,却不承认:“你就不能信大郎一次吗?” 还没吵两句,余大郎披着挡雨的蓑衣就跳到了船上,小船一阵摇晃,余大郎进来就急急道:“我在路上看到宣州兵和那些五镇兵打起来了,不敢多呆,我们快走快走!万一我被人看到抓壮丁就完了!” “那我们快点走…”苗翠慌了,原本像他们这样下等的穷人是不必当兵的,以前当兵的可都是家境殷实的,这不是后来突厥来了,越打越没人了,官府就开始强制性的征兵,一旦被抓壮丁,那可就真糟了。 因此,他们全家就住在船上生活。 “这世道越来越乱了。”余石头皱眉。 先是清河决堤,按他估计其余堤坝再下两天雨也要被水冲坏了,到处都在发大水,他昨天偷偷进县里买粮还听说新上任的大令要修筑堤坝。 结果,洪还没防好,就开始打仗了。 这让他们普通老百姓怎么活下去啊? 余大郎急的冒跳:“这地方现在也不安全了,我看我们还是快点去洛阳,就从河里小道走,避开那些兵。” “药等到下个城镇再买,家里应该还有一点,先凑合用吧。”余大郎说完就冒雨撑杆,让小船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们走后没多久。 那些突袭的宣州兵被高重盈带着人解决了,新上任的仪征令李游自然要千恩万谢。 深夜,一队鬼屠骑黑压压冒雨前来搜索。 仪征令大惊,知道此事耽误不得,于是发出告示寻找王妃。 259 第二百五十九章(大修) 第二百五十九…… 泗洲。 都梁县, 近泗水,泗水通淮河,大运河, 汴河, 长江,余石头一早就站在船头望着波澜壮阔的河水,他们一家以船为生,往上数的话,祖辈居于江淮, 对这里的河流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经过仪征县的事情后, 一家人再次感受到了战争的靠近。 听说徐州也在打仗, 余石头苦巴巴的一张脸又添了许多皱纹,他是小老百姓, 前几月朝廷下达了一个公告, 只知道北方出现了一个大反贼,朝廷要派兵攻打, 结果打来打去,都打几个月了, 这战事还没结束。 洪涝爆发, 今年下半年的收成算是没了, 再加上战事, 岸上的粮价越来越贵,每次买粮,余石头都暗骂那些粮商生儿子没□□,都是奸商! 整个江南乱成了一锅粥。 而他一定要带着一家人往洛阳跑,也是因为洛阳的粮仓是天下最多的地方, 怎么也比其他地方安全。 余石头愁眉苦脸,他们要去洛阳,要走的河道一定要仔细弄好了,避开军队,也要避开水匪山贼。 余石头除了烦心上面这事,还烦心船舱里的贵人,那位贵人情况很不好,一直高热,到了都梁县,他的大儿子就火烧火燎的上岸,去县城抓药了。 就是不知那珍珠能卖多少钱? 要是能多卖点就好了,这样除了请大夫,抓药后,还能再给家里买些粮食备着,天气渐渐转凉,婆娘孩子也需要御寒的衣物… 正计算着,就看见大郎拉着一个干瘦的老大夫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岸边,老大夫气喘吁吁,被余大郎拉着上船,一个劲的喊道慢点慢点。 余父见大郎手里就拎着一小袋粮食,心里咯噔,让老大夫进船舱看贵人以后,抓住大郎的手臂:“咋了,县里没粮了?”他想到一个可能:“还是珍珠没卖掉?” 余大郎气愤填膺,压低声音怒道:“坊柜主人说死当才四十两,一看就是想宰客,我不同意就没卖,就这种珍珠,到了洛阳,低于一百两,我都嫌少。” 的确太少了些,余石头心想,他年轻时也是出去闯荡过的,大海大浪也都见,像贵人的珍珠,就凭圆的没有一丝瑕疵,也该卖个高价钱才对。 “后来我当了些您捡到的那些东西买了粮食,坐堂大夫太贵了,就请了一个乡野游医,最后买了些药就回来了。” “这里粮价也不便宜,快被抢疯了,县外还有流民,我看等给贵人看完了病还是快走。”余大郎吹着冷风,打了一个喷嚏,天气渐冷了。 两人说完话,一起进入船舱,就看到老大夫一脸凝重,小银子顿时急了:“都这么久了,大夫,你说话啊。” 老大夫检查完妇人后脑勺的伤口,又探了探她的额头,目光从妇人穿的粗衣麻布上移到与这潮湿矮小的船舱不符合的面容上,眉头皱的死紧。 “这人应该不是你们家人吧?”老大夫道。 苗翠让小女儿下来,因拿了贵人的首饰,现在正是心虚的时候,听见发问,不欲他人知晓:“她是我远房亲戚,嫁了一个富贵人家,此次回来探亲,没想到突发洪涝,在水里遭了很多罪,大夫,你救救她。” 老大夫半信半疑,等全部检查完毕后,道:“这位娘子伤势十分严重,老夫医术不精,只能暂时开点活血化瘀,驱邪养元的药。” 小银子顿时急哭了:“大夫,你想想办法啊。” “她已昏迷三四日还未醒,后脑淤血堆积,尺肤热甚,邪气入体,依我看,就算侥幸醒了,也还会有病症。”老大夫见小女孩哭的那么伤心,心里怀疑打消了几分,不过他说的话也是真话,高热不退,脑子烧伤也有可能。 “这里是小地方,若有名医能为其医治最好。”老大夫最后道,收拾药箱,留下药膏,看了看余大郎买的那些药材,多添少补,又仔细说了药煎火候,每日几次,才离开。 小银子立刻去煎药,很伤心,只希望贵人可以好起来。 苗翠叹了口气,她用湿帕敷在贵人额头上,继续照顾她,觉得手里砸了一个烫手山芋,后悔救人了,后续一看就要花不少钱给贵人看病,老实说,如果不是小女儿一直看着,她心底还有点良心,就…唉。 余石头将大郎在柜坊的事说了一遍,引来苗翠破口大骂,待听见粮价涨了五倍,估计以后还得涨下去,骂声越大。 第二天,仍然不能消气,哪怕余石头在前面掌舵也能听见自家婆娘大骂黑心粮商的声音,船舱里都是药味,小银子和小金子在煮药,小银子煮的特别认真。 就是在这种吵乱,充盈着苦涩药味的背景下,床榻上的妇人终于艰难的动了动一根手指。 睡觉的地方似乎在摇晃,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依稀能听见外面似乎有人在吵架,舌头嘴巴里都是极苦的药味,鼻尖还能闻到鱼腥气,和泛着酸味的奇怪味道,混合起来并不好闻,胸闷欲呕又头痛欲裂,神志更加昏沉,不省人事。 小金子给贵人枕头垫高些,阿娘在忙,这个贵人就他和小妹一起照顾了,他今年九岁,长的干干瘦瘦的,看见药碗冒着热气,道:“哎呀,小银子,你吹凉些,不然会烫到人。” 小银子爬上床:“再吹就不热了,现在天气冷了,不能喝冷药。” 小银子熟练的把一勺黑色的药汁送到贵人口腔里,然后抵住舌头,药就能喝进去了,这个办法还是昨天那个老大夫教给他们的。 果然好用,一碗汤喝完后,小银子摸了摸贵人的额头,总觉得比昨天好了一些,不那么热了。 到了晚间。 船停留在一个野渡口。 寒霜压草,月明露稀。 外舱的余石头和余大郎睡得很熟,内舱的苗翠在床下打了个地铺,带着小女儿和二儿子一起睡觉,月上中天时,月光从船窗漏到床榻上,昏睡了一天的妇人过了好久才转动眼皮下的眼球,她慢慢睁开眼睛,觉得眼前很是黑暗,好像没有开灯。 头脑抽抽的疼,稍微一动浑身都疼了起来,冷汗浸着发丝,手在底下摸了摸,摸到了坚硬的床板和草席,艰难的借着手臂的力量半撑起来靠坐在床头,妇人轻轻喘气。 周围太暗了,让刚醒来的她很不方便,又不习惯。 耳边只有水流声以及男人打呼噜的声音。 这是哪里? 妇人蹙眉,伸手往后脑勺一摸,摸到了好大一个包,疼的她冷汗淋漓,放下手后,又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自己睡的应该是床,但是她的家里有这么多人吗? 使劲也想不起来任何东西,头脑浑浑噩噩的,她望着黑暗,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没想到摸了个空,霎时间,心底空落落一片,失魂落魄了一瞬。 她直觉记得自己手腕上应是有东西的,那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送给她的,待要回忆,头脑却白茫茫一片,稍微细想,脑仁便似针扎似的刺痛,还有…妇人又摸了摸耳朵,也是空无一物,她抿了抿唇,极力压住弥漫上来的悲伤失落,在暗中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上有很多伤。 除此之外,脖颈上挂着一个长方形的牌子,很小,摸起来有点像玉。 等摸到上面刻的字时,精神一振,指尖细细在上面描绘,发现上面刻的是千璎二字。 应是她的名字吧?在心底念了两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让她终于不再那么恐惧。 可这里是哪里?她的家吗?好像不是,妇人总觉得这里很违和。 腿上也有伤,她摸着床沿,小心翼翼的下了船,落地,小腿便是一麻,忍过那阵疼痛以后,刚走一步就碰到了什么,于是只能又退回了床上。 小金子在睡梦中嘟嚷了两声,继续睡觉。 她回到床上,望着黑暗,背对墙壁,面朝着有声的那方,内心不免升起惶然恐慌,不知过了多久才眯了一会,等听见有动静时,便立刻紧闭上眼睛。 早上,小银子还在熬药,小金子跑到外面山林里玩了一会,咋呼着阿爹钓到了一条大鱼。 两个人继续给受伤的贵人喂药。 “阿爹好厉害啊,等中午的时候,就有鱼吃了。”小金子高兴道。 “鱼要留着卖。”苗翠打消了二儿子的念头。 小金子另想了个法子,冲着外面喊道:“阿爹,阿爹,我要吃鱼。” 余石头笑道:“行,爹再去钓。” 说完就去钓鱼了。 小银子喂完药,和往常一样,和阿娘编鱼篓。 苗翠瞥了一眼窗户外面:“贼老天终于有太阳了,雨再下下去,还要不要人活了。” 房间里只有编鱼篓的声音。 殊不知,床榻上的人被她这话惊得紧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一点,却发现眼前还是和昨天睁眼时一模一样,漆黑一片。 外面是白天了吗? 那她为什么看不见,她睁开眼睛。 苗翠起身,走到船窗边,发现二儿子坐在岸边,正看他爹钓鱼,便放下了心,一转头,忽然发现躺在床上的贵人不知何时睁开眼睛了,正望着她的方向。 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你醒了?” 小银子抬头一看,高兴的直跳。 一直在外舱的余大郎听见小妹的欢呼声,走到内舱一看,还真的醒了。 “我让阿爹再钓一条。”小银子风风火火的出去,喊她爹去了。 余大郎见贵人不说话,上前想套套近乎,却发现贵人一直望着小银子出去的方向。 她似乎看向小银子。 又似乎没看。 连他到了近前,也好像看不见他一样。 余大郎想到老大夫说的话,有了不好的预感,伸手在贵人眼前晃了一下,结果贵人毫无所觉。 苗翠大喊一声:“哎呀,这咋回事啊,怎还瞎了呢?” 听见如此无理的话,贵人那张令人惊心动魄的瑰丽浓艳的脸庞怔怔看向他娘那边。 这可不好办了,余大郎皱眉。 260. 第二百六十章(原两章并一章) 第二百…… 秋风萧瑟。 岱州以南的鬼儿眼战场,两方大军集结于此。 幽州铁骑,太原神武。 周绪披甲在前,左腰悬配一把幽州刀,他的一只手覆扣在腰带上,腰带是牛皮做成的,并不奢华,反而有些普通的过分,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结实,也是用了许多年的老物件了,每逢作战,周绪总想摸些,拿些自己用惯的东西,为将三十载有余,他的旧物除非是破的不能用了,才会尘封在宅邸府库。 另一只手轻拖着巨阙剑,巨阙剑是一把名副其实的重剑,周绪担心压坏了战马,就没舍得把剑横放在马背上,而是垂手自然的拖曳着巨阙剑行走,厚顿的剑锋在地上留下一条深深的痕迹。 身后的常双林以及杨东分别位于大将军左右二侧,杨东身后还有一名新晋的校尉,脸上有条疤痕,比杨东脸上的伤疤还要长些,身材魁梧,持一杆铁枪,赫然是因战功升级的胡大力,因作战表现良好,被收录为先登营,又在河西一战中斩首何满,故而晋升为校尉。 胡大力比以前更壮了,自从打仗以后,他几乎每天都在吃饱饭,当了官之后,肉更是每天都有,他这厮又不是一个会克制的,饭量一日比一日大,手中挥舞的铁枪也一日比一日重,杀的人也一日比一日多。 有时候,胡大力觉得打仗真好,当然了,打胜仗更好,不过对面的太原神武军看起来不好对付,依照步兵方战的人数看,四万是有的,还有轻骑,弓弩手,督战队,后勤人员配备,大约五六万人。 但胡大力也不怕他们就是了。 隔着一个鬼儿眼平原,周绪望着对面的太原神武军步军方阵,今天刚好是个晴天,神武军步兵银亮的盔甲在太阳下好似一场大雪。 他们严阵以待着对面的骑军,且在方阵后方还有神武轻骑游走,距离太远,神武军的中军大帐就在步兵包围里。 虽说两人交手了这么长时间,但这还是魏延山第一次正面出现在他的面前对战。 周绪想起被自己安排在小沛处的金犇,当初一万鬼屠骑他留了两千给夫人,分了五千给金犇攻打徐州,自己这边有三千,再加上杨东和戴成功他们的轻骑和步兵,他手里的兵力有一万五之数,且都是骑兵居多,一旦正面冲击,对方人数倍于己方,且步兵方阵对骑兵还是挺有威胁的,周绪想了想,决定先让轻骑在步阵边缘绕弯骚扰,或许还能找个机会带着鬼屠骑穿插迂回杀进步兵里,慢刀子割肉消灭步兵力量。 两侧旌旗猎猎,周绪手指敲打着巨阙剑的剑柄,发出沉闷的轻微响声。 他原本以为魏延山如此看重徐州,会死守着不出来,原本周绪是打算平叛河西,灭了岱州后,先去看看夫人,再转战徐州。 没成想,魏延山竟是出来了。 “主公,你的信来了。” 胡大力带着人上前,大声道:“是鬼屠骑送来的家书咧。”他识字不多,只在信封上看到了周十六的字样。 送信的斥候是一名鬼屠骑,他跪在地面上,与其余同袍不同的是,他并未带着面具,穿着轻甲一路从江南道那边换马奔来,举着信封的手微微颤抖,周绪先是看了一眼他的腰牌,随后慢慢拿起那封信。 信并不是夫人写的,而是十六写的。 他翻看着书信表面,并未打开。 “你叫什么名字?”周绪低头问道。 信使稍微抬起头,露出一张粗糙的脸,只不过不敢看王爷:“回将军,末将是鬼屠骑东大营营长丁蜉蝣。” “原来是大虫。”周绪想起来这人,鬼屠骑的人只要和他一起作过战的,他心里都有数,丁蜉蝣,好好的一个名字,丁蜉蝣却不喜欢,觉得蜉蝣这虫太小了,一点也不霸气,于是给自己取了一个外号,老虎的别称,大虫,他笑道:“可是送信太累了,怎么手还打颤了?” 听到大将军清楚的喊出自己的名字,丁蜉蝣再也忍不住双膝跪地,虎目微红,粗声泣道:“末将无能,请将军责罚。” 他深深将头埋在地上,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大将军把主母安危交给他们东大营,可是他们却并没有保护好主母,反而令其不知所踪,如此大罪,万死难辞! 杨东与常双林齐齐往过来,只有胡大力下马想扶着这位信使起来:“有事你说清楚啊。” 丁蜉蝣不起来,无颜面对将军:“清河荀家是魏延山那边的奸细,设计让东月堤决堤,王妃她被大水冲走,不知所踪。” 短短三四句话,让扶着的胡大力愣了好几秒,周遭人等也是一脸骇然,等反应过来,胡大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啊了一声,王妃被水冲走失踪了,这,这,这还了得? 他下意识抬头看王爷。 日光下,将军坐在马背上,面容被阴影所遮挡,巨大的阴影覆盖住了他和信使两人,一股风吹来,信封飘落到地上。 将军翻身下马,胡大力明显看到将军的影子踉跄了一下,好似没有站稳。 周绪捡起信,松开缰绳,战马在他身边打响鼻,他的声音不大,只是在提醒丁蜉蝣:“谎报情报是要杀头的,丁蜉蝣,看着以前作战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一命。” 丁蜉蝣顿首,字字道:“求将军责罚,末将毫无怨言。” 周绪打开信封,看着周十六给他写的信,脸颊肌肉抽动,两眼睁开,隐有血色。 胡大力看到将军的表情,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周绪望着远处的战场,闭上眼睛,随后睁开,脸色狰狞,双眼猩红,下达命令:“将重骑所带的战马分给那些步兵们,弓弩手准备。” 杨东一惊,转而明白过来,这是要冲阵了。 胡大力和常双林对视一眼,后者传递了一下消息,愤怒,仇恨的情绪让这些重甲骁骑们躁动如雷,待听见大将军的指令以后,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幽州王旗鲜艳如血,飘扬在空中。 胡大力呼吸急促,感觉到了战意昂扬! 午后的阳光堪比夏日,发现他们动了,对面的神武步军也开始动了,三大方阵后方处的弓弩手也快速就位,显然除了拒马桩以外,第一波袭来的就是箭雨。 杨东让自己这方的弓弩手也准备好,随后看向一直位于重甲骑兵前方的主公。 随后没多久,就见胡大力匆匆而来。 “将军下令把鬼屠骑的战马眼睛都遮住。” 纵使早有所料,杨东心中还是起了悲痛之意,没有一个骑兵不爱马的。 风忽然大了起来,等一切整装完毕后。 周绪面无表情的抽出他的幽州刀,刀身雪亮逼人,骤然高声怒吼道:“幽州铁骑,随我凿阵!” “愿为将军效死!” 身后是一呼百应的黑压压重甲骑兵。 杨东带着五千轻骑分散在两侧,并没有动,敌方有三大方阵,将军带头冲击中军大阵,骑兵一向以速度取胜,多以侧击,故而敌方三大方阵两侧定会加派人手,要打破步军方阵,战场之上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用命去填,打破步军阵型后,变成一根深入敌人腹部的尖锋,由此打开敌人的腹部,剖膛破肚。 杨东听着前面的厮杀声。 只见没有一个骑卒退缩,他们一往无前,只跟随着一个人。 杨东深深吸气,时刻关注战场,只等时机一到,立刻带着轻骑分翼包抄。 战场之上。 神武军见鬼屠骑正面破阵,慌乱了一瞬,随后就是弓弩手准备,前排的步卒望着被铁甲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重骑们,哪怕自己也身着盔甲,也不由带上了几分胆寒,更为可怕的是,敌军战马竟然都被蒙上了眼睛,看不见前方的拒马桩,战马就不会退缩,感觉不到害怕。 让士卒胆寒的是,那些箭雨兵没有伤及敌军多少。 敌军越来越近,前方披着重甲,带着面具的一极度魁梧的武将让战马以更高速的速度跑起来,随后狠狠的勒住缰绳,战马起跳,在即将撞上拒马桩之际,在空中高高跃过,这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狠狠撞向了步兵方阵,战马嘶鸣倒下。 武将所携带的巨大重剑在空中抡了一圈,前方步卒的身体顿时断成两截,空出一个大圈,犹还不停,伸手抓过胡大力的一根铁枪就射了过去,一串人犹如糖葫芦,被大力轰出去,无人敢近身,疯狂后退!不得不向后退缩! 胡大力拔出插在五人胸口上的铁枪,望着前方只用一把巨剑便可以把敌人劈砍得人马俱碎的将军,心有余悸。 等他杀出去好久,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了不少挂在拒马桩上的尸体,有神武的也有鬼屠的,尸体越来越多,最后形成了一个绵延的鼓包,中军被凿阵以后,左右两侧皆来援助,欲将骑兵围困在这死地里。 杨东带轻骑猛烈杀出,沙场上喊声震天。 魏延山脸色铁青的望着战场上,幽州铁骑仍然绵延不绝的攻势,他看的出来,除了最前面的重甲骑兵,跟在鬼屠骑后的轻甲骑兵完全就是被当作重甲所用,哪怕被步弓重弩射杀了不少,仍然不能挡住他们的攻势。 大战中心,步兵方阵一塌糊涂。 当周绪凿阵出来时,不出意外,魏延山已经走了。 夕阳如血。 周绪扔掉脸上的面具,溅了一地的血,凶戾的脸扭曲的不成样子,如杀神在世,对着作战的将领吼道。 “传我命令。” “从今往后,一个降卒都不留!” 大战过后。 苍穹天幕下。 一轮弯月清惨。 鬼儿眼平原上,浸的发黑的土地上,到处可见堆积如山的尸体,大破神武步军方阵,最先跟着大将军冲阵的战马几乎死绝,鬼屠骑同样也是受伤惨重,血染铁甲,胡大力精疲力尽的背靠在一个同袍尸体上,握着铁枪的手犹自颤抖个不停。 一个完整的步兵方阵哪有那么容易好破的,战事一直延绵到夕阳落幕十分才堪堪算是凿穿了步军阵型,这是一场死战! 如果不能一鼓作气的冲凿成功,那他们最后将会陷入步兵无穷无尽的包围里,对方将会困死他们,可是那些鬼屠骑却是毫不犹豫的追随着大将军,哪怕前面是死地,他们亦义无反顾! 老实说,让胡大力感到很震撼。 身先士卒说起来简单,可是又有哪个将领可以做到,所以胡大力就很佩服大将军。 杨东穿着盔甲,一路行来,这场鬼儿眼之战的惨烈程度让他更加沉默寡言,破裂的盾,崩断的刀,弓弩,长矛,七零八落的盔甲,以及满地的尸体,很多步卒死状极为凄惨,铁蹄下沦为烂泥,战场上充斥着一股令人做呕的血腥味。 远处传来不断求饶的声音,之后再无声息,一切都被掩埋在了战场上。 胡大力奇怪的望着杨东,挪了挪屁股,让出一个位置:“你怎么来了?降卒都收拾好了。” 杨东坐下来,声音沙哑:“快好了。” “王爷下令以后,军营里的所有人彻底杀红了眼。”他低声道。 胡大力不明白杨东和他说这干嘛呢,虽然他也觉得大将军这个命令下的很冷酷。 “奥。”胡大力愣愣的奥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一点了:“你是觉得那些投降的人不该杀吗?” 杨东脸上的疤痕像蜈蚣一样,充血可怖,但他的表情分外冷静:“这次情有可原,我在意的是王爷说的是从今往后,降卒一个不留,我觉得长久下去,对王爷不利。” “这样不好。”杨东诚恳道:“若是敌人知道我们不留降卒,他们反抗的程度会很激烈,敌人越会报团在一起。” “这些话,你怎么不对大将军说?”胡大力休息好了,想拿些东西吃,但摸遍了全身都没有,于是他悻悻然作罢。 杨东沉默了一会。 最后才轻声道:“我不敢。” 胡大力站起身,朝四周望了望,发现大将军坐在很远处的一个山坡上,背对着他们这边,看不到他们这里,也听不到他们讲话,于是重新坐下来,声音也小了些:“我也不敢咧。” 刚才杨东说的他也知道,可他不敢和大将军提意见,他们的官职都是大将军给的,手底下的兵也是大将军的,大将军从军多年,北地这些军队在早年期间,大将军几乎都呆过,林文桔的龙啸军前身就是大将军以前掌管的龙威军,他还带过玄甲军,北府军,鬼屠骑横空出世后,大将军就偏爱鬼屠骑一些。 私底下,不知有多少兵卒对着鬼屠骑红眼。 北境士兵认的是大将军,军心凝炼程度让胡大力有时候稍微细想一下就觉得可怕。 就好比这次,杨东明明不赞成杀降,但是有人听他的吗? “我等会写信给少主。”杨东道:“让他知晓事情始末,若能劝一下最好。” “随你吧。”胡大力无谓道,他叹了口气:“你说王妃会被冲到哪里去?” “这我哪知道。”杨东心里也沉重起来,又烦心起来,平心而论,主公除了对待那些该死的突厥,手段残酷了些,但这也是突厥罪有应得,而对待中原兵卒时,呈现的往往是一种隐晦的怀柔态度,不止是对平民百姓,而是对于军卒,只要是诚心投靠归降的,他都能很大度的接纳,如同接纳那些草原异族,拓跋部落那样。 曹黑龙,高重盈,田建,还有庞斯… 吸纳足够多的人才,魏国公那边实力自然会减弱,而不是如今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留下一个杀降的坏名声,南方将领以后会更加排斥主公,而占据城池以后,这个坏名声也会带给他们重重困难。 现在,主公给他们的悲悯怜慈,将全部收回。 总之,杨东是坚决不赞同主公的这个决定。 可主公现在正在大怒中,他的言语也起不到规劝效果,如果主母在就好了。 杨东想起去年带着马车迎接当时还是萧夫人的那一天,只觉物是人非。 常双林走过来:“杨校尉,王爷让你收拾残局顺便主持岱州,等月上中天的时候,他带着人先赶去眬州清河了。” 杨东应下。 常双林走后,胡大力也离开了,他看着战场,忽然感觉鼻子一凉,他抬头望天,乌云隐晦,丝丝小雨落了下来,竟是下雨了。 胡大力突然骂了一句脏话。 随后看向一直背对着他们坐在山坡上的大将军,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了山坡那边。 晦暗的光线中,胡大力根本看不清楚大将军脸上的神色,况且他也不敢看,正想着要不要悄悄溜走。 “此去清河,你也跟着吧。”周绪坐在山坡上,盔甲还未卸下:“每每遇到熟人,她心里总比平常高兴些。” 胡大力过一会才明白大将军口中的她指的应是王妃,他不自觉的坐下来,其实他的心里也难受咧,还记得大将军有次和王妃一起去他们那的折柳镇玩,王妃十分平易近人,与大将军一起照顾了他兄长的馄饨摊子,昔日发生的事,现在想来,居然历历在目。 胡大力莫名觉得此刻的大将军很悲伤。 “末将领命。”胡大力低下头,声音哽咽。 周绪转过头,脸色无悲无喜,平静的像戴着面具:“哭什么?” 胡大力擦了擦眼泪,一个大老爷们哭的胡咧咧:“俺,俺一定会找到王妃的。”说完就大骂起了罪魁祸首魏国公以及该杀千刀的荀家,同时心中隐隐有种恐惧,总觉得大将军的表情比傍晚时还可怕。 周绪抚摸着膝上的巨阙剑,剑身饱饮鲜血以后,仍然是墨一般的漆黑,剑锋未开刃,钝重无比。 胡大力的家乡以前也发生过水灾,水淹千里之后,会有许多人被洪流卷走了性命,侥幸留下来的人也不好过,居无定所,他就曾经当过乞丐,跟着流民长长的队伍在城外等着赈灾的粥喝,想要进城?要看官大人给不给进,有没有银钱,纵使有了银钱,一时不慎,也有可能被人抢走,流民队伍就一定是安全的吗?老弱妇孺更会被人欺负。 越是底层,越是混乱无序。 “如果…”胡大力喃喃欲言。 “没有如果。”周绪看着无边的夜色,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声音散在风里:“我会找到她的。” 胡大力看清大将军眼底隐隐的血色癫狂,不敢再说。:,,. 261. 第二百六十一章(大修完毕) 第二百六…… “璎娘子,喝药了。” 小银子端着药碗,进门前就喊了一声,等坐在床边的贵人朝她看过来时,走到她身前,将半碗黑漆漆的药汁递到她手上,现在天冷了,药放凉一会就能喝了。 “谢谢。”把玉牌上的字当作是自己名字的妇人对着小银子道谢,自从她双眼看不见之后,都是这个小女孩来照顾她,因此她心中很是感激。 “不用谢,你快喝吧。”小银子搅着手坐在贵人身边,心情其实很低落。 自从发现贵人看不见以后,大哥就说反正她也看不见,小银子只要不说以前的事,她根本就认不得他们,还把她的小名暂时换了,对璎娘子说他们一家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从贵人身上拿来的首饰,璎娘子如果问的话,他们就说没有看见。 小银子听大哥他们说首饰就当是给璎娘子的看病费了。 可小银子发现贵人失明以后,阿娘大哥他们就犹豫着要不要再继续给她看病了,前几天经过一个小镇,大哥回来时根本没有带药回来。 小银子隐约觉得大哥他们是把璎娘子当做一个累赘了。 小银子觉得这样做很不对,可是阿娘不许她告诉璎娘子。 现在贵人还以为自己是救了她一家的好心人,根本不知道她身上的手镯,耳坠其实就是被他们拿走了。 “小…”小金子进屋里喊妹妹,刚开口,就被阿娘拧了一下,疼的他大叫一声:“三妹。” “干什么?”小银子提不起精神。 “我们出去玩吧。”小金子道。 “我不想去。”小银子拒绝。 “你二哥喊你去,你就去。”苗翠瞪着小女儿,小银子只好跟着小金子出去了,外面好冷,大哥又在睡懒觉,阿爹还是老样子,在船头钓鱼。 小金子拉着小银子跑到阿爹身边,两人顿时被寒风齐齐吹得打了一个哆嗦,穷苦人家可没有貂裘保暖的衣服穿。 这都十一月份了,两个孩子穿的还是往年的旧衣物,手脚在外面露出一大截,冻的通红,过冬的衣服就是春天衣服里在里面塞些零零碎碎的芦花,柳絮,鸡毛,鸭毛等东西,弄成了一个夹袄过冬。 翠娘昨天又往里面塞了些芦花,反复捣了捣,但还是不保暖,两孩子还是冻的哆嗦。 江风凛冽,余石头摸了摸二儿子和小女儿冻的通红的脸:“外面有啥好玩的,快进屋去。” “屋里也冷。”小金子抓着阿爹的蓑衣,手上都是冻疮,他吸了吸鼻子:“阿爹,家里快没柴火了。” “我知道了。”余石头道,家里木柴最近用的很快,除了每天吃饭,给贵人熬药也要用到柴火,所以翠娘这几天心情很不好。 “进屋和你大哥睡觉去。”余石头让两小孩进去,冷天鱼好卖,他还想多钓几条鱼。 小银子听阿爹的话进了大哥被窝,两人一边一个睡在大哥身边,扰的余大郎烦,只能起床了。 他顺便看了一眼贵人,发现她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贵人长相自然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有时候余大郎觉得像是画里人似的,美的不真实,余大郎看了一会,发现贵人自从醒来之后话就特别少。 也许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心情不好?余大郎猜测了一下,便出去了。 苗翠在准备一家人过冬穿的衣服,忽然感觉一只手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璎娘,你伤还没好,怎么起来了?”苗翠放下捣衣棍,让贵人坐下。 “已经休息够久了。”名叫璎娘的妇人听见声音看向翠娘:“我身无长物,颇受你们一家照顾,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有什么我可以做到的事,翠娘你尽管说。” 苗翠一听妇人这话,心底原本的不舒服立刻消失了,她就是舍不得家里的柴火用的太快了,她道:“不用,不用,你休息就好。” “当然要的,不然我心里有愧。”璎娘眼睛蒙着一层淡紫色的绸布,她有时睁开眼睛久了,会感到十分酸涩难受,于是便扯了布蒙在眼前。 “那你就弄柳絮吧。”苗翠道:“将柳絮,芦花还有这些家禽羽毛塞到夹袄里就行了。”她选了一个简单的活计,大郎至今还穿着麻布长袍,天这么冷了,也是该穿夹袄了,若有钱买个绵夹袍就好了,听说富贵人家冬天衣服都是用丝绸做的,丝绸里还夹了丝绵,十分暖和。 家里唯二的两件皮衣也就是当家的或者大郎要出去时穿,其他人在寒冷的天气时就躲在屋子,尽量不出去。 苗翠看了一眼贵人穿着,她落水时的衣服被她洗过一次后,已经皱的不成样子了,淡紫色的长裙外穿着一件绣有漂亮花纹的青灰色的披袍。 “我教你。”苗翠道:“现在天冷了,纸衣,纸被也要塞些东西才暖和,不然夜里冷死了。” 她说着,又顿了顿:“你要是冷了,就说一声,家里纸衣还是有的,到时披在外面也能挡住风。” 璎娘对着翠娘的方向:“我知道了,谢谢翠娘。” 苗翠没看她,低头教这位贵人把柳絮塞到纸衣里。 璎娘摸着翠娘递过来的纸衣,很硬,粗糙,摸起来很像是树皮,她按着翠娘教的,把那些团絮塞到纸衣里,听着外面的风声,水流声。 苗翠忙了一会便出去准备吃食。 璎娘继续手上的事情,想起这两天越来越少的喝药次数,以及偶尔听到的争吵,似乎都与自己有关,翠娘他们一家,对自己并不欢迎。 她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也是,一个病人在家里白吃白喝的,谁也不会喜欢。 而且,她老是感觉这家人的有一个人经常看她,就是不知是谁。 璎娘抿了抿唇,手背上忽然感觉放了一只手,她顿时紧张起来,站了起来,后退两步。 小银子被璎娘子的反应下了一跳:“璎娘子。” 璎娘听见是小女孩的声音,全身松懈,另一只藏在背后的手,手里木簪被她悄悄藏回袖里,她慢蹲下身,招手让三妹过来:“是三妹啊。”听这家人就是这么叫她的。 小银子走到璎娘面前,拉着她的手:“阿爹准备靠岸了,他要和大哥去捡树干木柴。” 璎娘反握住三妹的手,眼睛看不见以后,她的听觉,触觉更加灵敏,小银子的手坑洼,应该是冻疮,她摸了摸,又慢慢回到了纸衣处:“你也要去吗?” “阿爹,阿娘不让我去,林子里很危险。”小银子说道。 小银子趁着其他人没注意这边,和璎娘子说悄悄话:“我们一家要去洛阳投奔舅舅他们,到了洛阳,你到时让你家人来接你。” 这样,璎娘子的玉坠应该就能保住了,大哥他会赌钱,她早看出来,他想要璎娘子的玉坠了。 璎娘愣了一下,觉得洛阳自己好像听说过,她这两天记忆总是时灵时不灵的,需要有人在一旁提点出,她才会依稀记得起什么,洛阳,牡丹花,一千两银子,还有一个始终想不起来的笑脸,她唤她… “璎娘子。”小银子晃了晃璎娘子的手,紧张的很,毕竟阿娘不喜欢她找璎娘子。 璎娘回过神,怅然若失,心底有一缕刻骨的痛意划过,思念无痕却铭心。 “我听到了,谢谢你。”璎娘想到目前的困境,苦笑,犹豫了一下,说道:“可我暂时想不起来我的家人了。” “啊。”小银子惊了,然后就是着急:“那怎么办?是不是那个老大夫没给你看好啊。” “我就知道,大哥请的大夫就…”小银子还没说完,就听见了阿娘的喊声。 小银子匆匆走了。 璎娘坐了一会后,继续手里的活计,她这事总归瞒不住的,三妹一家到了洛阳后,她肯定不能再跟着他们一家了,到时该如何呢? 一家人还未晚就吃饭。 璎娘坐在一角吃饭,她花了三天才适应在黑暗中吃饭。 余大郎捡柴,背柴,捆柴,还留了些卖,累的不想说话,小金子却是叽里呱啦,一直说着舅舅,又说洛阳是什么样子,十分向往。 苗翠难得带着笑,说起她的大哥,是个能干的,厨艺学成后,就进了大富人家给人做菜,后来又随着府邸主人进了大船,还是负责给主人家做饭,挣了不少钱,在洛阳买了房子。 “舅母不待见我们,大舅房子再好也不会借给我们暂住,娘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余大郎冷不丁说道。 “你舅能托关系给你们父子俩找个活计做就不错了,你也不看看外面多少流民,连饭都没得吃。”苗翠生气道:“你还想怎么样?” 余大郎却是不稀罕:“到了洛阳,我自会谋生。” 说完就出去了,气的苗翠骂了他一通。 璎娘安安静静的听着他们的吵闹,晚上入睡时,她将床榻还给了这家主人家,苗翠推拒两次,就带着小女儿,二儿子睡了。 地上寒凉,时不时还能碰到杂物,幸好铺了草席上又铺了一层干草,璎娘盖着纸被,听着外面水流哗哗的声音,又感觉到了那种注视。 她支起身,坐了一会。 有人拿小石头碰船窗,发出轻微的声音,璎娘看向船窗位置。 随后不为所动,将纸被盖上。 余大郎趴在窗口,问着这船上唯一见过世面的贵人,声音很轻:“天这么冷了,听说洛阳现在还有牡丹花开,璎娘子,你说真的假的?” 璎娘没有说话。 余大郎嗤笑一声:“也对,像你们这种贵人…” 璎娘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野心,或者说那种对于大城市的向往,以及浓浓的不甘。 余大郎嫌没趣似的止住话,望着天上。 他也想当啊,谁愿意土里刨食,谁就刨去。 反正,他是要当人上人的。:,,. 262 第二百六十二章(大修完毕) 第二百六…… 当魏云州得知清河决堤发洪水, 灾及数十郡县时,他的心里立刻微妙了一瞬,在洛阳时, 他虽说表面上一切事情都交与韩福负责, 但他也不能完全当个睁眼瞎不是,不用说,他就肯定清河一事是韩福做的。 楚州一开始被王百万大意弄丢, 与他的安**汇合后,王百万便带着纔州军疯狂反攻回去,两军拉扯,互不退让, 由于有了安**的加入,幽州这边的易凡终究还是不敌,楚州重新落入了魏云州的手中。 正要依照计划, 继续进攻神农五镇时,一则消息又传来, 国公与周幽州在岱州鬼儿眼交战, 战事不利, 后又退至了徐州。 周幽州带兵急下广陵。 几乎不用多想, 魏云州便与王百万商议了一下,王百万继续占领楚州, 他则带兵退回了宣州, 一来看看宣州的时傅南有没有用心攻打广陵,二来,则是没有信心在短时间内打下广陵,万一被敌人拖在五镇战场,周幽州神出鬼没的, 被人来了个夹击就不妙了,于是,思来想去,还是暂避幽州兵的锋芒,先在宣州时傅南这观看一阵。 作为淮南节度使兼东南面招讨使,时傅南僵着一张冷脸欢迎魏云州的到来,旁边就是刚上任没几月的淮南节度副使刘守亮。 刘守亮遭逢变故,比往常寡言了些,但对魏云州的到来还是露出了笑容,时傅南冷眼看着两人在交谈中互相亲近。 原先的淮南节度副使刘頵在广陵一战中战亡,他的儿子刘守亮因救小王爷有恩,顺利接替了他老爹的位置,变成了淮南节度副使,时傅南作为淮南军的节度使,任人权却大不如前。 对于原先节度副使的死亡,时傅南一点也不伤心,那老家伙就是魏国公派过来瓜分自己权利的,他能高兴才怪,所以对刘守亮平时也是爱搭不理的。 狼狈为奸,时傅南看着两人,腹诽了一句。 席间,魏云州照例问起了时傅南攻打广陵的进程如何了。 时傅南道:“我麾下兵马正在日夜攻打中,五日前还与高重盈在仪征镇大战了一场,斩敌近百。”却绝口不提己方战败一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魏国公不知做了什么事,让周蛮子凶性大发,永远留在鬼儿眼的数万人尸堆成塔,连杀降不祥的规矩也破了,几乎是一路杀下江南,俨然是一个杀神。 他手底下的人还不做做样子,然后赶紧跑路,不然还替魏国公死战吗?他时傅南又不是魏国公的嫡系军队人物。 魏云州听着时傅南的说辞,面带笑容:“淮南军一向是江淮的精锐翘楚,某相信时节度一定能攻下广陵。” 时傅南呵呵笑了一声。 “清河决堤后,时节度有没有发现幽州兵异动颇多。”魏云州道。 “有吗?”时傅南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发洪涝,他们没粮了吧,楚州被王将军拿下以后,他们不想着反夺回来,反而收拢兵力朝着发生洪涝方向的地方四散开来…” 时傅南越说越奇怪,的确,最近幽州兵很反常啊。 “难道他们想收买人心,沿途救治灾民?”时傅南提出一个猜测,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今年水多发洪涝不算怪事,毕竟江淮多水,隔几年就会有水灾水患,就是今年水灾发生时机未免晚了些。 这天眼看就要冷的不行了,那些流民没吃没穿,结果无外乎就是死。 如果周蛮子真想为了名声,救治灾民,时傅南几乎笑出了声。 神农是五镇粮仓不假,广陵也的确是富庶之地,但今年粮食减产,除却保证城内食物可供本城人吃,还要供养那些幽州兵,天寒地冻,水泽遍地,良田被毁,无法播种,来年饥荒是肯定的,这种情况下,谁拿出多余的粮食给那些流民吃。 “不仅是守在清河的鬼屠骑。”刘守亮道,他也一直在关注此事:“只要是水患发生过的地方,连田建的海云都都有他们的身影,广陵五镇的兵马也在沿河岸搜查着什么。” “不少医馆里更是有兵卒巡逻排查,城门口也加派了人手,严加搜查。” “你是说。”时傅南放下酒杯:“他们在找什么人?” “时节度所言就是我心中所想。”魏云州猜测,清河决堤的大场大水中,敌方中定是有重要的人出了意外。 “那找就找呗。”时傅南无谓道。 见时节度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魏云州眼神冷了冷:”不管他们在找什么人,我们就要给他们添乱。” “趁着他们小股出没,我们可以逐个击破。”刘守亮道。 “那你就去呗。”时傅南道,他又没拦着刘守亮。 “好了,我累了。”时傅南离开宴会,并不想和他们再聊下去,他去了牢房,葛神仙死后,神仙道群龙无首,他趁机好好的赶尽杀绝,还抓了葛神仙的儿子们,至于葛神仙的尸体,已经被他剁碎喂狗了,所以他还是挺感谢那个花容夫人把葛神仙送来,像往常一样,折磨了一番葛神仙的儿子,时傅南神清气爽的出了牢门。 刘守亮又找了他几次,让他出兵给那些找人的幽州兵设置阻力,被时傅南拒绝了。 两天后,斥候传来消息。 幽州兵要找的人让时傅南很是意外。 居然是花容夫人。 他瞬间想到周蛮子在岱州鬼儿眼的发疯做派,传令下去,让他自己手底下的淮南军碰到幽州兵暂躲风头,以免惹火上身,不出他的所料,刘守亮听了魏云州的撺掇,擅自带着八百人伏击一队海云都,恰巧不巧的被南下的周蛮子碰了个正着。 八百人,连带着刘守亮自己,被做成了小京观筑在河边,死状极惨。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时傅南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后来他仔细一想,顿时毛骨悚然。 周蛮子的这个做派不就是他当初对付那些突厥人的吗? 这种改变,让时傅南坐立难安,下令自己麾下兵马先全部撤到宣州,他寻思着,如果周蛮子继续打过来,他就往两浙一带去。 结果没有,他带着人去了眬州。 解决完在神农遇到的那些淮南兵,周绪到达清河时已是深夜。 清河县遭逢大难,自无以往的风景可提,呈现一种破败,但是萧府经过修整,还是灯火通明的,周十六在廊前走来走去,他偶尔会听见伯父的马蹄声,过了一会就发现是自己的幻觉。 但他知道,伯父会来的,就在今晚。 拓跋木站在萧小娘子的身边,她瘦了很多,自从主母失踪后,就再未笑过,这个发现让拓跋木心痛如绞。 夜风凄寒,萧公带着一干人等站在府外等候,萧清河忐忑不安,甚至感到一种恐惧。 他们在等着一场未知的命运。 寂静的街道上,忽然出现了汹涌如潮的骑军,马蹄声如雷,震人耳膜,这些从死战之地杀过来的六千骑兵裹挟着还未散去的血腥气,压在在场众人喘不过气来。 萧公挥手,让陈负不用搀扶他,看向最前方的周幽州,随后俯身大拜,叩首请罪。 周绪径直走入府内,玄甲配剑。 披风袍角带起来的风刮过萧清河耳畔,带来浓重粘稠的血腥气,让萧清河恍惚自己置身在尸山血海中,全身僵硬,反应不得。 周十六跪在地上,听见伯父的脚步声,等看见伯父时,一腔勇气忽的泄了个彻底。 伯父长的并不青面獠牙,相反,他的表情很平静,也没有周十六想象中的暴怒。 可越说这样,周十六的心越慌,喊道:“伯父。” 周绪充耳未闻。 周十六膝行上前,他宁愿伯父对他严厉问责,也不要这样,对他熟视无睹。 “二爹!”周**喊,他小时候不懂事,阿爹有次对他说伯父就是自己的另一个爹,他就喊了伯父二爹,惹了全家人发笑,伯父那时候抱着慎之堂哥和他坐在他的腿上,也哈哈大笑,周十六至今还记得周家小辈除了慎之堂哥,也就他一个可以这样。 可伯父没有回头。 周十六眼泪瞬间就出来了,哭的不能自己。 周绪进屋,望着女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面容冷毅。 这个无言的动作立刻让萧晴雪崩溃一般哭了起来,她紧紧抱着阿爹,不顾他一身的血,嚎啕绝望:“阿娘,阿娘不见了,我找不到她,阿爹你帮帮我,帮帮我,以后我听话,我不要任何东西了,我只要阿娘回来。” 听着女儿语无伦次的话,周绪伸手将女儿脸上的泪痕和被蹭到的血污擦干净:“我知道了。” “爹在这,会找到你娘的。”周绪道:“你先听阿爹的话,睡一会,睡好了,阿爹和你一起找。” 萧晴雪不依,像个不依不挠的小兽,竖起了全身的刺,周绪将她弄晕。 “带晴雪下去休息。”周绪对拓跋木道。 拓跋木迟疑一会,看着萧小娘子青黑的眼底,还是照做了。 “晴雪睡好后,你再过来一趟。”周绪继续道。 “唯。”拓跋木应道。 等拓跋木回来时,周十六跪在大将军脚边。 “和我说说你们怎么找的,还有都找过哪些地方,”周绪问道。 周十六跪在地上哽咽回答,在伯母失踪后,他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岸边流域,医馆生人,城门进出口,以及张贴告示,悬赏重金,还有每家每户搜查。 “真的是每家每户吗?”周绪的神情在烛火下,阴森难辨。 拓跋木暗中握紧刀柄,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深意:“…自然是的。” “青楼楚馆,流莺女庙呢?”周绪声音很轻:“有去着重找吗?” 冷气直窜入周十六的背脊,让他眼睛控制不住的惊惧睁大。 周绪低头看他:“觉得不会这样?”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一句句话撕开了周十六和拓跋木不愿想的假象,两人如坠冰窟。 周绪看向外面的夜色,清醒的可怕。 人世如洪炉,他人即炼狱。 263 第二百六十三章 第二百六十三章…… 暂时平静的水流下, 暗涌湍急,犹如此刻百废待兴的清河县。 东月堤多有溃决。清河县尉早已带人日夜修补,县令被杀, 县丞逃走夭夭, 诺大一个清河县,萧公带着学生们救治灾民,开常平仓和义仓振灾,又游说了县中幸存的大户人家们, 舍米煮粥。 而在水灾后,最重要的是就是灾后补种。 将全县动员起来排水后,萧公立刻安排补种一事, 往年汛期一般都是截止九月,九月已经是秋寒季节,而现在都十一月份了。 江淮一向富庶,地狭人稠, 只有土地肥沃之处, 才采稻麦复种,五月初麦熟, 六月即要插稻秧, 待至八月稻方扬花,秋天收获稻子, 最晚于十月种麦, 现在是十一月,先前种好的麦苗大多数已被洪水糟蹋, 只有少数抢救到一点,不能解燃眉之急,而且就算种下了, 麦种晚作月余,天气又如此寒冷,来年麦收,定会减产。 结果如此不好,难道就要停下?萧敬书无法做到。 陈负背剑,推开书房,望着老了的恩师,行礼:“老师,我欲尽绵薄之力,与拓跋将军还有何进等门客前往泗州,楚州水溢之处寻找王妃。” 萧敬书锤了锤久坐发麻的腿,起身,陈负上前搀扶,发现恩师穿的还是昨天见周幽州的衣袍,案桌上书籍堆成山,显然是一夜未睡,陈负缓缓道:“您年事已高,应该要注意身体。” 萧敬书叹了口气:“一把老骨头,没用了。”自从王妃失踪后,他的心气神仿佛也散了,有时他会在深夜问上苍,一定要他萧家命运多舛吗? 陈负的手紧了紧:“出了这么大的事,王爷难免会迁怒我等,您不必介怀。” “周幽州生气是应该的。”萧敬书苦笑:“他要是不生气,我反而要担心。” 可从昨晚来看,周幽州的那种漠视还是让这位老人夜不能寐,说白了,他萧家与周幽州的纽扣节点就是王妃。 有时候这种关系坚硬不可催,有时候却脆如丝缕,风吹就断。 一旦周幽州单方面想结束,那他们只能当个弃子。 这件事的掌控权与主动权,从一开始就不在于他们的手中。 萧敬书推开房门,让清河去看望晴雪。 晴雪是个好孩子,他试过开导过几次,可惜效果甚微,只能让清河多陪陪她。 萧清河一到表姐住处,就看见了夏荷。 夏荷正在照顾小娘子,冬雪很早就出去寻找王妃了,至今未回,她就负责小娘子的起居衣食,和以前相比,小娘子变得不挑剔了,以往她最爱美,每天要穿什么衣服都能纠结一番,若是哪天选不好,还让她去喊王妃过来帮她选,选好了,再高高兴兴的穿上去。 可现在,小娘子醒来就往书房去,不说挑衣服了,若她不盯着她,连饭食都不记得吃。 “表姐,我和你一起去书房吧。”萧清河鼓起勇气道,萧晴雪奥了一声,随后匆匆赶去书房,每天寻找王妃的信息就汇总在书房里。 萧清河跟随表姐的脚步,也去了书房。 措不及防,又看到了周幽州。 萧清河连忙行礼。 周绪在女儿来前就将县尉近半月的文书看完,在最后的,目光在荀家远方亲戚一个洛阳画师那里停住了。 等女儿到时,他拿起书桌上的一张告示看着,告示上画着的人是夫人,只要提供到真切的线索,就可赏黄金千金,若幸找到幽州王妃,高官厚禄,无所不应。 像这种告示,萧晴雪画了很多很多张,可还是觉得杯水车薪,因为它们是要经过州郡县村层层分发下去的,她彻夜不眠的画,恨不得每个地方都贴满了,担心其他人画不出阿娘的样子,便自己来。 画好之后,再分发下去,由州到郡,由郡到县,县再分发下乡,乡下不识字,萧晴雪想到这,又恨不得将告示上的字简洁的再简洁,让那些乡下里长,亭长或者乡长们能够以最简单的话语口口相传,她又害怕县衙里的那些人临摹她的画像不够好,让她错过了阿娘。 萧晴雪是如此患得患失,每日都陷入了忧虑中,哪怕画的手腕酸痛,也不能阻止她。 她看见阿爹,才勉强露出一个笑:“阿爹。” 周绪眉宇间的皱痕才稍微淡了些:“我让厨房给你熬了养身体的药,每天记得喝。” “好。”萧晴雪默默点头,素净白皙的脸颊没了跳脱的笑意后,沉静如璧玉。 “手腕晚上让夏荷用药膏给你敷一下。”周绪说道。 “其实不怎么疼。”萧晴雪深怕阿爹不让她画了,她拉过清河来,说道:“清河会帮我的。” “是。”萧清河立刻道:“我会和表姐一起画的。” 周绪看着两人,见女儿对萧家人没有什么抵触,过了会道,“嗯,萧公这两天也辛苦了。” 短短一句话,让一直惴惴不安的萧清河红了眼睛,他掩饰性的低头,不让周幽州发现他的失态。 姑母失踪后,巨大的愧疚也没有放过他的祖父,祖父也曾派出学生去找,可是找寻力度没有幽州兵大,他又转过来搜集荀家的罪证,终于让他找到了当初毁堤的一人,认证了是荀家所为,还有从荀家管家那得知的神秘画师,他进清河县的路引记载是从洛阳来的,一桩桩,一件件,不敢说功,只求补过。 县里受灾后,祖父又去处理灾后事宜,那么多人,总不能放着不管,萧清河只能恨自己无用,帮不了祖父太多。 萧晴雪继续画像。 周绪本想走出书房,楚州再次易手,纔州军的王百万攻势不减,去楚河流域察寻踪迹的人马被王百万或射杀,或溺毙,千方百计的妨碍他找夫人,这些人全部都该死! 但他看到了窗台下的小榻,阳光洒在小榻上,亮堂堂的,恍惚间,周绪晃了一下神,他记得夫人最喜欢在这种小榻上看书。 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书架不大,周绪随手抽出来一本,是《氾胜之书》,讲农事的,书页翻到原先主人经常看的那页,是关于农种的溲种法,书页一角被主人轻轻的折了半小角,似是刚看完。 他侧目一看,书架上居然都是农书居多,很多书都有翻阅的痕迹,周绪想起被夫人派去岭南寻良稻的罗金虎一行人,他们走后,他的夫人就看起了农书,应是在为良种寻来以后,如何实验良种做准备,书籍上记满了夫人小字。 见阿爹久久不动,萧晴雪立刻酸满眼眶,胀的她难受,狠吸了好几口气才不让自己掉眼泪,拿毛笔的手有些不稳,她不想让清河发现,便看起了各地传回来的讯息,可是并没有什么好消息。 萧晴雪继续翻阅,县尉文书她自然也看到了,等全部看完以后,她的心底还是不可抑制的起了怒火,恨得咬牙切齿:“决堤这事并不是天灾,而是**,就是荀家干的,他们别想逃,我要通缉他们,把他们抓回来处死!” “通缉令已经发下去了。”萧清河道。 萧晴雪看完全部文书,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才问道:“麦种不多了吗?” “本来够的,被水淹了好多,现还需向外买,如若不及,则补种菜蔬,例如菘菜,豆类等。”萧清河回道。 萧晴雪想起自己好长时间没有出门了,出门又如何呢,外面情况肯定不好,幽州兵大部分都被派出去找她阿娘了,县内人员死伤很多,受灾事情都靠萧公一人维持梳理,人手定是不足的,外面又冷,衣食不足,艰难为生的人比比皆是… 善心可以传递吗?如果她帮助了这些人,冥冥之中,会有人帮助流落不知在何处的阿娘吗? “这世上真的有神佛吗?”萧晴雪看向清河:“神佛会看着世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 萧清河顿住,他也不知要如何回答。 “我听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我尽可能的帮助那些人,神佛能不能把我做的善事都算在阿娘身上,我帮了那么多人,其他人也会帮助阿娘的对不对?”萧晴雪喃喃细语。 萧清河捏住笔杆,发现不知何时,周幽州早已离开了书房。 三日后,胡大力与易凡将军以及章友恭章牙将在楚州生擒了王百万,俘虏了一众纔州军。 纔州军不愧是凶悍难驯的军贼,被俘虏了也不老实,胡大力奇怪这些兵是怎么敢在大将军面前拿乔的。 “王爷,怎么处置?”易凡请示道。 周绪看着王百万,以及他身边被俘虏的纔州军将领。 王百万被甲士五花大绑的反捆在磨石地面上,一身腱子肉挣扎不断,嚷嚷道:“要杀要剐随便,你爷爷我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周绪望着他:“你们喜欢吃人肉?” “那自己的肉应该也喜欢吃吧。” 短短的两句话,让凶神恶煞的纔州军面色发白,心肝胆颤,周蛮子是什么意思? 周绪在铅色暮云中,鬓角风霜如刀,他双手拢袖,轻声保证道。 “放心,我会让你们吃个够。” 264 第二百六十四章 第二百六十四章…… 离开汴口附近的泗州临淮村镇岸口, 余石头带着一家继续去往洛阳。 千里淮河之上,江风凛冽。 小银子掀开帘子,对在外面的贵人喊道:“外面很冷的, 璎娘,你快点进来吧。” 听见声音, 妇人转过身,她走的很慢,手上拿着一根粗棍, 哪怕过了好长时间, 璎娘仍然不能适应黑暗,余家找木柴的时候, 给她带了一根探路用的棍子, 顺利走进船舱后, 璎娘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前舱处的一个角落里。 璎娘刚放下木棍, 小金子就跑到了她面前:“璎娘,你今天还教我写字吗?” 璎娘嗯了一声, 听声辨别了一下余家小儿子的方向,伸手碰到了小孩的手,有点凉,船舱里的火灶除了做饭的时候燃起, 船内温度会高些, 其余时间是不会用木柴取暖的。 “谢谢璎娘, 你昨天教我的,我忘记了。”小金子的脸蛋本就冻的通红,现在更红了。 “没关系,我再重新教你写。”璎娘道:“三妹呢?” “我在, 我在呢。”小银子连忙挤到贵人身边:“我已经记住自己名字怎么写了。” “这样啊。”璎娘听出三妹语气中的骄傲,微抿的唇角荡漾出一抹柔和的笑意:“那你今天可以学新的了。” “我也要学。”小金子立刻道。 一直观察他们的苗翠突然粗声道:“学什么新的,你把自己名字学会写了再说,你妹妹比你小两岁,自己名字都会写了,就你笨,到现在还不会。” 小金子眼泪哗哗:“可是我的名字就是难写,余金子,金这个字好多线啊。” “你小妹的余三妹难道就不难写吗?”听见小儿子诉苦,苗翠的脸顿时阴了。 小银子才不高兴呢,她明明叫余银子,偏偏阿娘让贵人教她写余三妹。 “我看两人学的都挺好的。”余家大郎被吵得翻了个身,坐起身来,道:“今天我盯着小金子他们认真写字,阿娘你就不用操心了。” 苗翠脸色好看了些,对小儿子道:“好好写,写不好今晚就不准吃饭。” 小金子撇嘴,被自家大哥拍了一下头。 “阿娘骗你的。” 璎娘执笔开始教两位小朋友学写字,她眼睛看不见以后,多受三妹的照顾,有次三妹想知道自己名字是什么样子的,璎娘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一遍她的名字,她写字时,对字体得心应手,仿佛自己以前特意学习过,不需如何想,就自然写出来了。 后来,她的工作就变成了教余家的两位小朋友写字,当然没有笔墨,就是用一个方正沙盘,选一个粗细合适的小树枝来写,方便是方便,就是笔力不好掌握,两个孩子如果以后拿毛笔,需要费一番功夫改正。 毕竟树枝不是真正的毛笔。 璎娘刚想到这,脑子里忽然闪过一种叫钢笔的笔,又觉得教人习字这事自己以前似乎也做过。 她写字的手停了一下,脑袋一阵阵刺痛。 “怎么了?”余大郎站在贵人身边问道,小妹捡到的这个贵人和他们一家一看就是格格不入,无论是她的脸,还是她的手,还是她的背,就算不说话,坐在那,也让人觉得特殊。 璎娘看向余大郎,这还是那他晚上问过她一个问题后,首次和她说话。 她写完了余金子这三个字,等自己脑袋不怎么作痛以后,将两个小孩拿笔的隐患说了出来。 “毛笔很贵,我用小树枝就好。”小银子一点也不介意,贵人能教她认字她已经很高兴了。 “就是,我能写好自己当名字就行了,管它用毛笔还是树枝啊。”小金子趴在地上,写字的笔画顺序都不对,看的余大郎直皱眉,将他手上的树枝夺了过来,手把手教他重新写了一遍:“好好看璎娘子的手怎么写的,再不认真,我就揍你。” 璎娘接下来教字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她摸了摸身边余三妹的头发,手把手的教她,今天有余大郎在,小金子便缠他去了。 两小孩刚接触,璎娘教的也不多,千字文和百家姓以及三字经足够他们学了,甚至还绰绰有余,等两个孩子自己趴在一起练习以后,璎娘发现余大郎一直在她旁边没离开过。 因为她没有听见脚步离开的声音。 璎娘伸手将面前的沙盘抚平,沙子是河沙,船主听说自己要教他的两孩子写字,特意靠岸捞了大把细沙回来,洗干净风干后,才得了沙盘。 她端坐着,双手似是畏寒,拢在袍袖中,松挽的长发用一根布条系在身后,寒江的风水让她浸染了几分清冷色。 前面,两个小孩练完字以后,头碰头的玩起了游戏,谁的力气大,便能让谁撞个跟头。 “你觉得他们以后真的能握笔念书,有出息?”余大郎看着小弟小妹,寻常丰产家尚且供养不起一个读书人,何况是他们家。 该说是贵人不知人间疾苦,随口一说的话都带着天真,余大郎内心发笑,偏偏心口堵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憋的他难受。 凭什么不能呢? 余大郎矛盾的心理让他的话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点咄咄逼人。 璎娘手指在沙盘上写字,侧颜带着妇人特有的沉淀温和:“为什么不能呢?” 一句话让余大郎心瞬间滚烫烧起来,是啊,为什么不能,他从小就不甘平凡,总想要出人头地,现在这个想法仍没有变。 “看璎娘子你的衣着,就是富贵人家出身,自然不懂我们这些小民的艰难,我们家可养不起一个读书人。”余大郎在璎娘子的不远处坐下来:“光是笔墨纸砚,夫子束脩就够让我们全家勒紧裤腰带过活了。” “起步唯艰,只能比其他人走的慢些,也好过不走,不是吗?”璎娘子声音一直轻缓的。 她听出了余家大郎隐有仇意的偏激,这种偏激十分符合那夜他问洛阳繁花盛景的极度向往。 他的出身让他自觉低人一等,可他的自尊心却是十分强烈 ,从他那晚不会追问就可见一斑。 本身还带有一些小聪明,因为苗翠偶尔提起过余大郎他赌钱从来没有大输过,好几次甚至骗过了赌坊的人,也许还带点喜欢戏耍他人的心理。 璎娘一瞬间想了很多,这种对余大郎的剖析让她感觉她以前似乎耳濡目染过,不自觉的就这么做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苗翠挑选了些鱼段给这位失明的贵人。 璎娘对她道谢。 “不用谢,我家二小子笨,璎娘你多多费心,他要是不听话你就告诉我,我来打他。”苗翠笑道,余石头闷头吃饭不说话,只在下午教学的时候,璎娘发现前舱似乎生了炉子,温度高了些。 她的身体终于好受了一点。 江上说是寒风刺骨也不为过,夜晚里手脚时常冻的冰麻,无法入睡,白日里呼吸也如冰雪入肺,有时摸着藏在袖中的木簪时都觉得像在摸一根冰棍,身上疼痛亦被这寒冷压下了。 其实她觉得三妹更聪明些,但余家话里话外都是着重照顾余金子,璎娘便只能偷偷照顾下三妹的学习进度,多念些记忆中的书给她听,她应该看过许多诗本游记。 每当这时,璎娘就会感觉到余大郎也在听。 璎娘暂时就在余家栖身,负责教导两位孩子认字启蒙,至于余大郎,他想听就听,直到有一天,余二郎的作业有些古怪,她摸着细沙痕迹,字体不像往常那边歪扭,而是笔直有样。 “小金子太笨了,我代替他写好了。”余大郎故作若无其事道。 璎娘认真查完以后:“写的很好。” 两人谁也没说什么。 只是在下一趟岸口停靠的时候,余大郎除了买药还买了些书回来,让小金子念,小金子字都认不全,哪里会念,被小银子拿给璎娘子了,她认的字多,勉强念了断断续续,有些不认识的字直接略过。 璎娘倾听了一会,拿起那卷书本:“这本应该是吴道子的雅山集吧,它里面主要讲的是各种名山大川,里面应该还有诗人为它们写的各种诗句。” 璎娘听三妹念,她就在一旁补充,小银子偷瞄看了一眼大哥,发现他斜靠在舱门口,低着头,正听得认真呢。 小银子捂着嘴巴笑起来。 虽然没有师之名,但有师之实,璎娘感觉翠娘和船主对她客气了很多,她一直紧绷恐惧的神经终于缓了缓,不再那么草木皆兵。 吃完晚饭没多久,外出一整天的余石头终于回来了,放下粮食后,他略带惊慌道:“楚州那边已经被反贼攻占了,听说楚州那个大将军吃自己吃死了。” 一句话讲的不利索,还有点颠三倒四。 “啥叫吃自己吃死了?”苗翠不理解。 “就是,就是…”余石头的眼睛都是恐惧:“反贼逼着他吃自己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就吃死了。” 小金子被吓得跑到阿娘怀里,苗翠也被吓得不轻。 深夜里,璎娘做了一个梦,梦醒之时,依稀只觉得滔天洪水将她淹没,额头冷汗津津,眼前一片黑暗,冷入骨髓。 265 第二百六十五章 第二百六十五章…… 天气实在是冷, 璎娘轻轻呼气时,都能感觉到那寒冷顺着口鼻吸入肺腑中, 她裹紧披袍, 静静听着水流划过船身的声音 。 眼前不分昼夜,唯有偶尔被三妹搀扶着去船头晒到太阳时,她才恍觉是白天。 上次船主买粮食时被吓了一跳, 更加心急前往洛阳。 冬季人烟了了,江上更是冷寒。 偶尔才能听见江鸟飞鸣。 璎娘手捧着碗, 低头浅啜一口, 半温的水下肚, 教了半天课程的嗓子舒服了些, 她倚靠在后舱船窗口处,能听见窗外呼嚎的江风, 似鬼声呜咽,如泣如诉。 就在璎娘以为今天也是一个平常的日子时, 船身忽的摇晃了起来,她不稳的扶住窗口,底下的水流波动越来越大, 发生什么事了? 余大郎掀开帘子,将小金子和小银子扔到后舱:“别出去,前面有水匪。”说完就快速离开了。 小金子和小银子害怕的抱在一起,璎娘手拿着木棍, 心脏紧张的砰砰跳起来,下一瞬,后舱帘子又被余大郎掀开了,他看了一眼面色发白的贵人,又在她的脸上看了一圈, 最后上床把草席纸被推到一边,草席下就是厚厚的干草,余大郎在床尾抱起一摞,木板床赫然有个小形拉环,用力把拉环拉开,床尾露出一个大洞。 璎娘只听吱呀一声,手腕就被余大郎捉住了。 “水匪在前面劫船要过江费,你到床里躲躲,记住了,千万不能出声,万一被他们搜到,你就完了。”余大郎说的又快又急,也顾不得璎娘有没有反应过来,就拉着人去床尾洞口处。 璎娘蜷缩在床底,听见了余大郎合住木板的声音,随后便是杂乱的整理声,隔着干草,草席,她听见小银子和小金子似乎又被余大郎带出去了。 船身摇晃的厉害,璎娘躲在狭小的床底,手脚紧贴着潮湿发霉的木板,极度逼仄的空间让眼前的黑暗多了几分恐怖,好像是一具棺材般,这个联想让璎娘呼吸一瞬间加重,而后又变成了几不可闻的缓气,小腿似乎抽搐了,带来钻心的疼 。 外面。 余大郎把小金子和小银子脸上各抹了一层木柴灰,让两人脏兮兮的,看不出样子,随后推他们进后舱,又再警告了一遍:“你们不要说话,等阿爹交完过江费就行了。” 小金子和小银子一个劲点头,团抱在一起。 江面上,余石头望着前面几艘大船,手脚哆嗦,苗翠也是,三艘大船上都是人,水匪老大正站在船头索要过江费,因隔的远,余石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到水匪们明晃晃的大刀,以及越来越多的匪船包围了他们,有很多人跪了下来哀求着船老大,有些人交够了,就放置在另一艘船上,大部分都给了。 还有一些坚决不给,船老大指挥手下的人摇晃船只,江风中,隐约吹来船老大威胁的话:“…破财免灾…不识好歹就扔到江里喂鱼…” 余大郎看的清楚,后续有几个不听话的被一脸横肉的船老大一手一个,直接扔到了汹涌的江水中,只冒了个头,人很快就不见了。 此举大大震慑了其他人,很快江匪们打劫完毕,只剩下了不远处孤零零的一条船。 余大郎头上都是冷汗,江匪很快乘船来到他们的船上,十来个匪徒一上船就包围住了余家一家人。 船老大最后上船,一眼就看出这家没有油水,心情不好。 余石头挡在翠娘面前,两夫妻吓得同时下跪 “大首领,这家不行啊。”一个小啰啰道。 余大郎上前一步,弯腰拱手,赔笑道:“大首领一看就是好汉,我们无意路过,道上的规矩我们都知道的,过江费早就准备好了,恳请大首领高抬贵手,天太冷了,这点银钱留给首领买点酒喝喝。” 说着,余大郎将一个破旧布包打开,露出小堆铜钱和几粒碎银子,以及苗翠的旧细银镯。 这年轻人虽然很上道,但船老大对他这点银钱还真看不上眼,他使了个眼色让底下的人进里面搜搜。 很快,船舱里就乱成一团。 小银子和小金子害怕的望着进屋的水匪,水匪翻箱倒柜,没有找到值钱的东西,床上也没有幸免,小银子望着草席被其中一天掀开,突然大声嚎哭起来,小女孩的声音尖利,刺人耳膜,小金子受到小妹影响,也哭了起来,乱糟糟吵成一片,水匪不耐的甩了一人一巴掌,直接将人拎到了外面。 “没啥好东西。” 船老大掂量着手里可怜的银钱,就道:“把他们都带上,以后就留在寨里。” 余大郎一听这话,心里一沉。 余石头忍不住哭求道:“大首领,俺们一家要去洛阳寻亲,求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船老大笑道,他指着那几艘满满当当的人:“嘿,巧了,对面那些人大多数也是去洛阳的,自从南边发洪水了,不少人就想着渡江去洛阳。” 说完就怪笑两声,很明显,这些不同于流民的,稍微有点余财的人,就是船老大的大肥羊,他们将渡船开到水流湍急处便开始勒索钱财,不听话的就淹死。 余大郎望着那些劫后余生的人,他们以为自己交了钱财就万事大吉了,不可能的,这些水匪还会给他们的家人亲戚要赎金,不把他们宰个彻底,他们就不是水匪了。 很快,他们这艘船就被驱赶到了一起,方便看管。 在水匪的看守下,晚上,四艘船进了他们的地盘,余大郎只匆匆把内舱床头用杂物掩盖一下,就被水匪推搡到了牢房。 苗翠搂着两个孩子,心疼的摸着他们脸上的巴掌印,小银子跑到大哥怀里,声音很小,带着着急:“璎娘子还在船上,怎么办?” “她在这里更危险。”余大郎看了一圈道,现在他就担心璎娘子会忍不住出来,那就糟糕了。 璎娘藏在床板里,等真正确定船舱没人时,才睁开眼睛,无声的大口呼吸。 她听见了水匪闯入船舱,甚至打人的声音,三妹的哭声让她心浸着冷疼,黑暗中,一切的响动被放大,梦魇似的盘旋在她的耳边,直到此刻,她不知余家被那些水匪带到了哪里,但亦不敢出去,身体僵硬的厉害,被冻的发麻的手在嘴边轻呵,过了许久,她听见了船外有水匪喝酒作乐的声音。 在黑暗中,璎娘很容易丧失对时间的概念。 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手心里的木簪被她磨的尖头发亮。 就在璎娘再次有困意袭来的时候,她听见了更加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另一波人攻打水匪了,璎娘一下子惊醒过来,她专注着听着外面的声响,喊杀声遥遥传来,听得她手心冒冷汗。 与此同时。 魏云州带着大军占据了寨子,原本的水匪自然被他杀了,这波水匪选的藏匿点实在不好,就在山阳渎的范围,他的大军正要从山阳渎返回洛阳,身后的反贼追的紧,不知发了什么疯,一个劲的往洛阳追赶而来,韩福闻讯已经派兵来了。 魏云州得知纔州节度使的死法,为周蛮子的手段感到心惊。 这周蛮子莫不是疯了。 本就凶名在外,现在更添恶事几桩,引得朝廷诸公弹劾,虽然魏云州也知道那些弹劾真算起来不算什么,可他听说幽州正在弄黄金台,广收天下人心,周蛮子这几件事一出,谁还会到幽州那地。 简直得不偿失,魏云州又想起流传在江淮地域的一则消息,据说王百万死的那么惨,主要原因是因为他在楚州带兵阻碍了周蛮子找他的新妇,也就是前年名动天下的幽州主母,花容夫人。 魏云州想了一通,幽州军正在从楚州,泗州,广陵方向铺展寻人,最近更是有往洛阳方向延伸的状态,魏云州当然不能看幽州兵的手插的这么长,理所当然的带兵反击。 他有不惧的资格,因为他身后有洛阳。 至于被水匪抓到的那些倒霉鬼,魏云州查清都是要到洛阳的,便让下面的人放行了,万一打起来,他是不会负责他们的生死的。 余家再次回到自己船上时,余石头惊魂未定就赶上前面三艘大船,一起走。 璎娘听见外面的动静,尤其是三妹唤她的声音,手脚僵麻的从床尾慢慢钻出来,乍然脱离了封闭的环境,璎娘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苗翠拎着两孩子的耳朵去擦药膏。 “朝廷水军杀了水匪,把我们救了出来。”余大郎简单的说了一遍经过:“现在安全了。” 他望着靠坐在船窗边的璎娘子,上前想把窗户关上。 “我想吹吹风,可以吗?”璎娘抬头问道,月光下,她的脸庞泛着冷色的清白,表情仍然是镇定温柔的,哪怕刚经历过如此惊险的事情。 余大郎给窗户留了点缝。 等舱内无人的时候,璎娘透过那丝自由的风,缓缓松开被指尖掐出血丝的掌心。 没人知道 ,她现在真的很怕幽暗密封的环境。 266 第二百六十六章 第二百六十六章…… 洛阳城外的流民排成了长长的一条队伍, 新任的洛阳令开仓赈灾。 但到底是天寒地冻,每天都有人在寒冷中失去生命,很快, 洛阳里的豪富乐施人家和一些广受赞誉的寺庙们也开始救济灾民, 一时间,洛阳城外竟有几分喧嚷。 虽说赈灾以官仓为主, 私仓为辅, 但洛阳城内豪奢之家实在不少,再加上有一向乐善好施的唐家带头, 率先给灾民们送衣送粮, 免费发送医药,另还请了道教人物专门禳灾祈福,比官府那边的阵势还要大一些, 让受了唐家恩惠的灾民们不停的对着唐家人跪地磕头感谢。 寒冬季节,唐家家仆个个面目严肃的看着领取衣食的灾民们, 在一旁维持秩序。 唐五郎亲自下场给那些灾民们舀粥, 今年可以称的上是大灾之年了,从夏秋之交, 雨水就开始不断,十月洪涝爆发,千亩良田被毁,流民遍地, 自冬月伊始, 雨雪不止, 受灾范围进一步扩大,幸好这些灾民是在洛阳,洛阳是当今天下有名的大粮仓, 不至于像别的偏远地区,无食可吃,无衣可穿,活活冻死,饿死。 洛阳到底是东京,活路总比其他地方多一些。 唐五郎想到此,叹息一句。 他用热帕擦了擦手,不着痕迹的朝官府赈灾那边看了一眼,新任的洛阳令荀家大郎荀言也在赈灾,相貌堂堂,举止不俗。 唐五郎不由想到最近洛阳流传的一则消息,据说清河县的东月堤决堤一事就是他们父子俩的手笔,现在荀父升官发财,倒是符合事情发展。 年纪不大,倒是挺心狠手黑的。 荀言感觉到视线,他看向洛阳大富,唐家唐五郎。 唐五郎对他笑了笑,等荀家大郎在随从保护下进入城内后,他拿粥勺往旁边一瓷碗里一倒,小半碗粥被他吸溜喝下了肚。 也就洛阳周边受雪灾的灾民多,若荀家父子在江淮地区那,不得被那些流民生剥活吃了。 至于唐五郎为什么要相信盘踞在广陵一带的大反贼发出的通缉令,这就不得不说起,如今价值堪比王侯之头颅的荀家父子了, 自从已经被朝廷钦定为大反贼的幽州节度使,镇北王,大柱国大将军,时人称周蛮子,此人在不久前发文通缉了荀家父子,罪行如上,证据确凿,当夷族,完全不顾荀父此时已经是洛阳令,周蛮子下达的通缉文书里,写明只要有人能割下荀家父子的人头,可得王侯之位! 朝廷那边自然是震怒交加。 而荀家父子现在不管去哪都有护卫相随,完全没有了当初进洛阳时,热络交游的意气,明明当了洛阳令,现在反倒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在府衙闭门不出,就算出来,也是被人层层保护起来。 该说是做贼心虚吗?唐五郎一边舀粥,一边想着事情,没注意粥桶空了,还是他的书童提醒了他一下。 “没粥了,你怎么不早说。”唐五郎道。 书童让健仆抱粥桶来,继续施粥。 可是面前要粥的人却一直没有动。 唐五郎不由多看了几眼,大多数灾民没什么好看的,也就是冬天,他们身上的味道不明显,就比如眼前这位,身上衣服发出淡淡的鱼腥味,男子样式的外袍脏污,许是怕冷,穿的意外的臃肿,还带着蓑笠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偶尔露出的部分也是一层黑灰,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 “哎,你挡路了。”书童见这灾民木头似的杵在那,不满道。 那人似乎愣了下,随后手握着木杖朝旁边敲了敲,退到了一旁。 原来还是个瞎子?唐五郎善心发了,拉着这人的木棍,让他又回到了位置上,给他盛了满满的粥:“小心点,别洒了,你呢,就在这旁边吃,我唐家今天还有给人免费看病的大夫,等会有空了,我让大夫给你看看你的眼。” “哎,你怎么不说话啊,难不成还是一个哑巴?”唐五郎奇道,寻常灾民听见他这话,还不得立刻感恩戴德啊,有些人还非得给他磕头呢。 璎娘想起翠娘的告诫,犹豫了一下,翠娘告诫她不能让别人知晓她是妇人,只有男子装扮,在外麻烦会小些。 唐五郎嘀咕了一句:“难不成又瞎又哑。” “不是个聋子吧?”他问道。 “不是。”苗翠排在璎娘身后,忍不住道,刚才这人可是说了,会让大夫给璎娘看眼睛,万一误会璎娘瞎哑不吉利,不给她看,就亏大发了,现在请大夫也要不少钱。 璎娘摇头,这赈灾的唐家口碑很好,她想了想,声音很轻:“谢谢你。” 璎娘知道余家粮食也不多,再省着吃也没了,到了洛阳后,船主一家就混在当初艘船人里面,当初被水匪打劫的那些人里有不少人在洛阳有门路,已经进去了小半。 余家和其他人就在临时收容所,璎娘不知道余大郎有什么办法进城,也许是靠翠娘口中的舅舅?寺庙,官府,富绅家都在外面赈灾,小金子和妹去了寺庙那边,主要是听说寺庙那边对小孩子有优待,船主和余大郎去了官府那边,顺便打听情况,璎娘本来和翠娘排队在一起,后来翠娘得知唐家粥能吃个半饱,就拉着璎娘过来了。 唐五郎听着模糊的女人声音,唔了一声,声音还怪好听的,脑子转了个弯,很快明白了。 流民灾民里可不全都是好人。 唐五郎注意到这个女人连吃饭都很安静,瞧她用食的动作和速度就不像是个吃过苦的。 他让书童给剩下的灾民发粥,走到她面前,起了兴趣。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大夫。” 唐五郎将这人带到了自家义诊那:“王老头,给这人看看眼睛。” 璎娘紧紧握着木棍,感觉到一双粗糙的手翻摸到了自己的眼睛处,四处揉按了几下,原本就酸涩难言的眼眶隐有刺痛。 “原本是好的?”老大夫皱着眉头,摸了一手的黑灰,仔细看着妇人的眉眼轮廓,有些惊讶。 璎娘轻嗯了一声,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她将自己后脑伤口状况讲了一遍。 “许是脑后瘀血压迫到眼部神经了,能治吗?”璎娘对大夫道,直觉眼睛看不见与它有关。 胡大夫没听懂这妇人在说什么:“什么神经?” 璎娘不知该如何解释,若真让她说,刚才那句话她是自然而然的就说了出来,她的感觉告诉她,那句话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周围人根本根本听不懂,这种割裂感让璎娘一度感到十分惶然不安。 唐五郎也没听懂,他从一旁领了一碗姜汤递给大夫:“你就说能不能治吧?” 王大夫喝完道:“治也能治,针灸喝药就行了,就是这两样哪个都不便宜,时间还不短。” 苗翠的心顿时打鼓了。 “现在只有清热解毒的药剂喝,等我写完方子,你可以按着方子自己抓药喝。”王大夫写好以后,让药童递给盲眼的妇人。 “你给她药方,她又看不见。”唐五郎接过药方,对着一直站在后面的苗翠道:“你们两人认识?” “当然认识了。”苗翠道。 “是好友?还是同乡?亲戚?”唐五郎继续问道:“如今她眼看不见,我看你们也不是富贵人家,这药方给你也无用。” 苗翠不敢得罪唐五郎,只说了一句家里没钱,不等唐五郎说完就拉着璎娘就离开了。 唐五郎就在后面观察她们,发现她们进了城外的一个临时住所里,里面还有一家人在等她们。 最让唐五郎感到有趣的是,前脚还说家里没钱的一家人,没过多久就收拾包裹进城了,可现在洛阳的进城费可不便宜,还需要城内有人担保才行。 而且,盲眼妇人与身后的一家子明显就不是一家的,他观察过盲眼妇人的手,虽然手脸俱有灰,但仔细看,便能看出盲眼妇人手指轻长,手背并无冻疮麻赖感,走路姿势也并不备怯畏缩。 瞧他问的问题,后面妇人一句也答不上来,莫非盲眼妇人是被拐卖到他家的?还是说受制于他们家? 唐五郎不由想到这个可能性。 等那家人进城以后,唐五郎悠哉的走到城门口,贿赂了守城士兵,想知道那家人交了多少银钱,结果没想到,他最后得到了一个珍珠。 珍珠是他从士卒那里花了一笔小钱买来的。 唐五郎端详着珍珠耳坠,珍珠很不错。 不过只有一个,通常妇人耳坠都是成双出现,不出意外的话,那家人手里还有一个。 唐五郎觉得这耳坠定是那盲眼妇人的,思及此人眼睛看不见,他人若想欺瞒,简直易如反掌。 唐五郎在原地站了一会。 世事动荡,外表光鲜亮丽的洛阳城,并不像它表现的那般。 往往一步踏错,就是黑暗。 可他又能帮多少,天下那么大,说不定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悲难之事。 就这样胡乱想了一会,唐五郎眼看那家人要消失在人群中,还是招手让书童过来,替他盯着那家人。 等做完了之后,唐五郎又叹了口气。 他迟早要被自己这颗好奇心害死。 267 第 两百六十七 章 第二百六十七章…… 洛阳城里的外城郭内有坊一百零三座, 城内平民大多居住于此,现在还是下午,离宵禁还远着呢, 所以大街上人群摩肩擦踵。 从进城开始, 余家就很高兴,他们紧张又兴奋,小声的交谈着, 小银子则蹦蹦跳跳的围在璎娘子身边,和她大声说话,璎娘就是从她那得知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义光坊。 余大郎眼睛则四处看着, 原本内心隐有激动,等看见前方的苗家一郎时,他的表情又冷了下来。 苗家一郎走的很快, 他的心情很不好, 他一点也不想接姑母一家, 听着他们身后的吵闹声, 苗一郎不耐的翻了一个白眼, 连客气话也不想多说, 都是一群乡下人,来洛阳干什么。 家里地方本来就小, 来了住哪里? 而且还带了一个瞎子,苗一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瞎子,更觉晦气了,他脑袋一转, 想了个作弄法子。 等到了义光坊,璎娘在斗笠下轻轻喘气,原因无它, 这善义坊不知是真的很远,还是苗一郎绕路了,他们走了好长好长时间,走到最后,连热情和苗一郎说话的苗翠也不说话了。 三妹紧紧的贴在她的身边,璎娘觉得,苗家并不欢迎余家人的到来。 余大郎脸色已经冷的不能再冷了。 义光坊内,有熟识的人和苗一郎打招呼,毕竟苗一郎身后跟着一大堆人,便想问问。 苗一郎不想让别人看笑话,只说了句熟人就急急走了,苗翠拧着手帕,脸被气的通红,余石头一张脸更苦了。 余大郎冷笑,对这个情况毫不意外。 进了家门,苗一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姑母,姑父,阿爹和大哥他去干活了,估计要好几天才回来,今天家里没人。” “你阿娘呢?”苗翠问道。 “姑母来的不巧,外祖母今天过寿,阿娘带着阿妹她们去了莲子坊那,要好几天才归家。”苗一郎鼻孔朝天:“恐怕没法招待姑母了。” 苗翠来火了:“没事,这也是我大哥的家,我作为他亲妹子,就替大哥先打理一下家里,等你阿娘回来再说。” 说罢就进去了。 苗一郎看着姑母一家如此无赖,砰的把门关上,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反正家里东西都被阿娘带走了。 “大舅他们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小银子很是失落,璎娘摸了摸她的头发,苗翠憋着气安置行礼。 “大郎,你去外面买些吃食回来,我们自己招待自己。”苗翠大声道,特意让苗一郎听见。 余大郎回来时,听见阿娘喋喋不休的抱怨声。 “璎娘子呢?”余大郎看了一圈,没找到人。 “房间不多,主屋总不能给我们住,一郎住在左偏房,等晚上你和他挤一下,右偏房留给我们住,我把柴房收拾了一下,给璎娘住,暂时就这样。”苗翠在右偏房一边收拾一边道。 余大郎道:“我已经找到了牙人,明天去看房子,不住大舅家这里。” 不等阿娘反对,就去了柴房。 璎娘听见脚步声,看向门口。 余大郎塞了一块饼给她。 璎娘摸着手中带余温的饼,道了一声谢。 余大郎将找牙人的事情说了。 “此地不能久住,早找也是对的。”璎娘听完,对余大郎这个性子做出这事并不意外。 得到肯定,余大郎嗯了一声,他坐在柴垛旁:“柴房离右偏房近,有什么事喊一声。” “多谢。”璎娘没有听见脚步离开的声音,她顿了顿,道:“可还有事?” 余大郎下午已经把剩下的珍珠耳坠卖了,这也是他找牙人的底气,但他现在很是犹豫要不要继续买药,短时间还好,常时间的看病花销肯定是不行的。 “没什么,我走了。”余大郎摇头,没纠结出结果,最后走了。 房门被关上。 璎娘听着动静,慢慢走到门边,将门抵好,她坐回木垛上,将饼吃完,脸上的伪装她并没有擦掉,反而又多弄了一层,偏房那边传来小金子和三妹打闹的声音,看来余大郎说的没错,离得的确很近。 但她老是栖身别处也不是个事,璎娘皱起眉头,手摸到了脖颈处的玉牌,全身上下,她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个东西了。 最麻烦的还是她的眼睛,若能看见就好了,不至于像这样如此被动,想要治好眼睛,必须要买药,除此之外,自己也需要有个安全的住处 ,明日余大郎要租房,她能让他也帮自己租一间吗? 用卖玉牌的钱,可余大郎赌钱的这个习性让璎娘踌躇,始终不能下定决心。 第一日。 璎娘拄着木棍,跟着余家人兜兜转转,顺耳听到了不少坊市名称,努力收集有用的信息,牙人看他们不是有钱人,挑的都是洛北里坊,最后介绍了莲子坊。 莲子坊是洛阳有名的杂户坊,坊内住着的大多数是伺候主子们的各类杂户,奴户,乐户,军户,工户,说白了就是奴仆,人员混杂,但有一个优点,就是便宜。 “走出莲子坊右拐就有小通市,虽然比不上南市,但平日里缺什么都能在小通市买到。”牙人介绍房子优点:“像你们新到洛阳的,也就莲子坊这边的房子便宜点,这一进院落,在洛阳别地最少要值八十两。” 苗翠被说的心动,可还是觉得太贵了。 “不能再便宜些吗?”余石头问道。 “还想再便宜?鬼寺附近的房子能便宜些,可是周围没人住,你们要不要啊?”牙人说了半天,半轻蔑半刺激道。 “什么鬼寺?”小银子问道。 “就是洛阳的慈悲寺。”牙人加重声音道:“几年前寺里发生过惨案,还死了一个大官,寺庙里的主持方丈和尚们全部被人杀死了,整个寺庙血淋淋一片,墙上都是手掌印,据说到晚上,还会有鬼哭声。” 小金子和小银子被吓得发抖。 牙人满意了,他继续说道:“你们外来的不知道慈悲寺的惨案,我们可是清清楚楚,慈悲寺当年也是洛阳有名的大寺,发生这事后,就被官府的人贴了封条,不许人随便进出,寺庙附近的产业房子一落千丈,再加上庙里有恶鬼徘徊,那里根本没人住。” 牙人滔滔不绝,忽然听见了一道妇人声音。 “请问慈悲寺在哪里?” 璎娘掩住激动,她乍听到慈悲寺这三字时,脑海里忽的闪过一个白衣僧人和一名奇装异服的少女,印象一闪而过,快的让她抓不住,但足以让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拼命回忆。 “洛阳西南边。”牙人惊讶:“你们还真想住那里啊?那地方没人,出门买什么都不方便,又有恶鬼出没,出了什么事,都没人知道。” “不买,不买。”苗翠道,两相比较下,她觉得莲子坊这边还不错了。 “就这个吧。” “要不再看看?”余石头道。 一番看下来,苗翠还是觉得先前看的那个就不错,有了新家后,余大郎特意买了些酒肉回来,遭到苗翠一通抱怨。 余大郎只当做没有听见。 到了傍晚。 璎娘听见了苗家一郎说话的声音,似乎还带了人,话里话外都是姑母怎么有钱买房子的,苗翠这下话硬气了很多,将人三两句怼了出去,苗一郎反过来赖在余家吃饭。 璎娘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吵声,让自己静下心来。 慈悲寺… 她以前一定有印象。 睡的迷迷糊糊间,璎娘仿佛听见了一道熟悉的清亮的少女声音,那人对她大喊着什么,带来勾心痛骨的绵绵想念。 她猛然惊醒过来,身上冷汗淋漓。 璎娘怔然良久,伸出一手,发觉脸颊冰凉一片。 268 第二百六十八章 第二百六十八章…… 洛阳大, 居不易。 璎娘深刻感受到了这句话,余家他们在莲子坊购买了一座一进小院落的小宅子,除却第一天是欢乐的, 后面几日, 翠娘就唉声叹气起来,其实在璎娘看来,他们买的宅子其实还算不错的, 价格合适,位置便利。 而且宅子里还有一些保养的不错的老物件,璎娘用手摸过一些床桌柜子, 可以感受到原主人对家具的爱护。 原宅主人是贵人家里的奶嬷嬷,后来主人一家准备年后去长安,女主人对养她长大的奶嬷嬷很有感情, 便想着让奶嬷嬷一起去, 刚好奶嬷嬷也是一个无儿无女的, 也想随着主人家去长安。 于是便出售了莲子坊的宅子。 恰好让余家人买到了。 连宅子和家具一起, 花费了五十两, 洛阳其他地段的房子只会更贵, 这个捡漏让苗翠心里既高兴又心疼,毕竟五十两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且,现在自家男人和大郎还没出去挣钱,一家人属于只出不进,家里虽然有桌椅, 但其他小物件还需要自己购买,零零碎碎加起来,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也不知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苗翠心里还想着大哥要给大郎他们介绍工作的事。 因为杂事多,璎娘并没有继续教习小金子与三妹他们,而是力所能及的打扫,一进小院落房子不大,余家就有五口人了。 出乎璎娘的预料,余家分了一个厢房给她,就在厨房的对面。 坐落北门的正房自然是翠娘与船主用的,正房旁边的两间耳房,一间是小金子和三妹,另一间是余大郎的,至于门房那间堆满了杂物。 璎娘原本以为最大的可能是,余家会给自己留门房,或者是耳房,也可能要将她赶出去了,但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余家让她住在了厢房。 厢房是独立一间,而且面积比正房也小不了多少,她起初以为定是余大郎的,一是因为余大郎的年纪,毕竟余大郎不是小孩子,二是她与余家非亲非故。 院中水井旁,璎娘把洗好的锅碗瓢盆放在日光下晾晒,今天应该是个大晴天,因为她感受到了太阳淡淡的暖意照在她的身上。 小银子蹲坐在璎娘子身边:“璎娘,阿娘又在生气了。” “为什么?”璎娘将手笼于袖中,汲取一丝暖意,冬天的井水冻的她手指微僵发麻。 “大哥刚才路过门口,说他不回来吃饭了,阿娘觉得大哥一定又去赌坊了。”小银子说道。 璎娘觉得有这个可能:“怪不得你娘生气。” “你爹呢?”璎娘问道,这一家子,能治住余大郎的也就是船主了。 “爹他去拖船了。”小银子道:“家里的船被藏在城外,阿爹不想丢掉它。” 没过多久,苗翠买了两担柴放在厨房,花了二十五文,让苗翠又念叨了好久,洛阳城里连木柴都比其他地方贵,在外面,一担柴最多十文钱。 璎娘坐在灶口,烧火。 小金子和三妹在她身边背书,每当这时,翠娘念叨的声音就会变得很小,暖融融的火光让璎娘身上多了份暖意,遇到背错的,璎娘就会纠正他们一下。 吃完饭后,璎娘回到暂住的厢房,房子不大,地面铺着三合土,比起茅草泥屋自然是好多了,屋子里没什么东西,只要注意不被桌床碰到就行了。 “璎娘。”苗翠在门外唤她。 璎娘拄着木棍走到门外,有些疑惑,平时翠娘一般不和她说话,也就三妹会亲近她,余家一家人对她的态度一直让璎娘心有疑惑:“怎么了,翠娘。” 苗翠望着贵人:“我在厨房烧了热水,你要洗一下吗?”她苗翠也不是心肠歹毒的人,他们一家能买上洛阳的房子,都是因为贵人身上的东西,自然要对她好一些。 虽然她骗了贵人一些事,但这是没办法的事。 治眼睛的药太贵了,等年后,手头转过来了,大郎和男人都上工了,苗翠想着那时候再给贵人看眼睛。 璎娘闻言露出一个笑容:“要的,谢谢你,翠娘。” 苗翠转过身:“我买了些布做衣服,还没做好,你先穿我的旧衣,可能有点小,等过几天衣服做好了,你再换上。” 璎娘看不见,循着翠娘的声音小走去,差点被院中的石子跘了一跤,苗翠连忙扶住她:“走那么快做什么?” 璎娘抓着翠娘手臂,再次真心道谢。 “你快洗吧,我在门口做针线活,三妹就在里面,有什么事喊三妹。”苗翠别扭道。 小银子已经洗过了,她给璎娘子倒热水,又加冷水,最后让璎娘子进去洗澡,眨巴着眼睛望着热水里的璎娘子,发现璎娘子肩膀处的伤还没好彻底。 璎娘细细洗着头发,忽然听见了三妹声音,同时一只小手戳了戳她的肩膀。 “璎娘,你肩膀这边还疼吗?” 璎娘笑了笑:“还好。”只要不是干重活,就不会很疼。 热水缓解了璎娘多日来的焦虑和身体的阴寒,不知是不是曾经落水的原因,她现在很畏寒,手脚总是冰冷冷的,连月事也好长时间没来了,不过没来也好,若来了,又是一件麻烦人的事,璎娘苦中作乐想着。 她洗着摸到了小腿处的一道长长的痕迹,已经结疤了,估计快好了。 白雾蒙蒙的水桶里,小银子感觉璎娘子真的好漂亮啊。 “璎娘,你的玉牌在发光呢。”小银子趴在水桶边缘,感觉好神奇,璎娘皮肤比玉还好看。 璎娘摸到了脖颈下的玉牌,又向上摸了摸挂着玉牌的项链,软而凉,又带着重实感,她想到一个办法,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想留着身上唯一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玉牌的。 “三妹,我的项链是什么颜色?”璎娘抱着一丝希望问道,看触感,应该是金子的吧。 “金色的呀,璎娘。”小银子答道。 真的是金子,璎娘心里松了口气。 洗完澡以后,璎娘换上翠娘的衣服,有些小,她又在里穿了纸衣,随后穿上披袍,披袍是她原先自己的衣服,尚能保暖,草草将发丝擦干,璎娘终于觉得自己清爽了。 苗翠检查了一遍家里,便去大通市买东西去了,璎娘将换下来的衣物洗了。 小银子和小金子在院子里玩耍,你追我跑。 璎娘晾好衣服,听见了敲门声。 先谨慎的询问了一下是谁,她在翠娘离开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门闩弄好。 外人是推不开的。 余大郎推门没推开才敲了门,听见是余大郎,璎娘才打开门。 余大郎混了大半天的赌场,摸清附近有哪些地头蛇后,又小赌了一把才回家,等看见璎娘时,不觉愣了一下。 璎娘微蹙着眉头,闻到了余大郎身上的味道,不好闻,定是又去赌钱了。 余大郎关好院门,盯着璎娘的脸,过一会说道:“住这里的什么人都有,没事不要外出,你这张脸会给自己惹麻烦的。” 璎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 余大郎回到自己的耳房睡觉。 没过一会,发现璎娘端了一个碗进了他的房间,碗上还有几块温饼。 璎娘将碗放在桌上:“你中午没回来,翠娘担心你没饭吃,让我在灶上温了饼。” 余大郎走过去吃饼,又喝了一口冷茶,桌上冷不丁的出现了一团暗金色。 余大郎的眼睛顿时盯在了金子上。 璎娘道:“我的眼疾需要药,能否麻烦你把这个金子当了,给我看眼疾。” 余大郎去拿金子。 璎娘等他吃完把碗收走,她也没问可以当多少钱,想让人办事,总得给人家好处,余大郎好赌,定有大半的钱落入他口袋。 晚上,璎娘就喝上了药。 余大郎又是彻夜未归,天明时,给自己咕咕灌了两口冷茶,敲响了璎娘子的房门,璎娘听着苗翠和船主在主房的吵声,小金子和三妹在院子里玩,想了想,还是打开了房门。 房门大开,璎娘子请余大郎进去。 “我昨晚去了酒馆,又和莲子坊的打更人一起打更,帮他敲锣,顺便问了他知不知道慈悲寺的事情。”余大郎两眼都是血丝,明显一夜未睡。 璎娘忍不住看向他。 “我看你很关心慈悲寺的事,为什么?”余大郎问道:“你是洛阳人?” 璎娘沉默了一会,吐露一些实情:“只是觉得慈悲寺很耳熟,感觉自己以前听过。” 余大郎眉头皱了起来,其实他很早就发现了,璎娘子自从醒来也不说回家,找家人,这很反常,但他们一家因为做了亏心事,反而不敢多问,如今看来,璎娘不仅是眼睛看不见了,还忘记了许多事。 还真是麻烦。 “慈悲寺以前是洛阳有名的寺庙,后来寺庙里的一个僧人突然发疯杀了全寺的人,慈悲寺才落没下来,那个僧人现在还有通缉令,好像叫什么血衣慈僧,据说早逃到北方去了,还给一个大人物当了门客,江湖上的人都羡慕他。” “你若实在想去慈悲寺看看,那也得等我一起去,不能单独去。”余大郎道。 “多谢。”璎娘轻声道谢。 余大郎晃荡出门。 天很冷,似乎要下雪了。 269 第二百六十九章 第二百六十九章…… 洛阳唐家宅邸坐落于寿业坊的凤凰里, 这里南近洛水,北达邙山,权贵云集, 原是前朝皇室居所,又被时人戏称王侯里。 唐五郎从南市往家里赶,身后带着三两健仆, 途径卢家时, 唐五郎看见了海内经学大家,洛阳洛山学院的院长, 卢矩卢博士。 卢博士穿着大楚遥远南疆出产的桂布裘袍, 外披一件蓑衣, 颌下山羊胡打理的一丝不苟,双脚踩着一双麻鞋, 手上拿的正是他的心爱之物,紫竹轮竿。 “唐五拜见卢博士。”遇到德高望重的长者,唐五郎连忙下马行礼。 卢矩对唐家的这个五郎并不陌生,唐家以前还想让他拜自己为师,可惜, 这少年郎实在不是读书的料, 此事才作罢。 虽然读书不好, 但唐五郎在洛阳一堆纨绔子弟中, 矮个中挑将军,勉强算是一个好苗子。 卢矩对着唐五郎点头, 多年教书的习惯让他一开口就说教了两句:“南市多奇技淫巧之物, 五郎你玩玩就可,万不能上心,此非正道。” 唐五郎讪笑:“五郎知错, 谢谢您的教诲。”他顺便挡住书童抱着的一堆东西,东西被一块大布包了起来,露出几根木头。 这个新淘的宝贝是他从洛阳南市一个傀儡师那里买到的,现在心正火热着。 “今日我去江上蓑钓,若能钓得一尾上好伊鲂,明日就提着它去你家。”卢矩笑道:“早就听闻谢氏有一鼎俎家擅长水晶鱼脍,我可得好好尝尝。” 唐五郎继续与卢博士寒暄,他道:“表妹对您一向敬仰,得到这个消息,定会虚左以待。” 卢矩捋须道:“能让谢氏璞玉等我,看来今天这个伊鲂,我是非钓到不可了。” 唐五郎听着卢博士对表妹的赞誉,一张脸笑成了花,长安谢氏的当家主母就是他阿娘的亲姐姐,按辈分来说,就是他的从母或者姨母,两家关心非常亲近,姨母的小女儿谢青妩就是他的表妹,月前,母亲偶感风寒,身体不好,姨母便让表妹过来替她看望阿娘。 母亲一看到表妹,就高兴的不得了,连病好了也留着表妹在洛阳,不舍得她离去。 如今家中,地位最高的就是表妹了,唐五都退避三舍。 卢矩还想再说几句,耳边忽然听见了前方乐舞声,他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一张脸浮现不悦。 唐五转身一看,只见后方仪仗满路,乐者歌舞不绝,众人拥簇着坐在华丽步辇上的少年郎,大寒时节,少年郎的步辇上点缀着鲜花,夺人眼球。 “唐五。”少年郎没骨头似的坐在金玉锦绣中,一开口就唤道:“晚上金风玉露楼有宴会,你去不去?” 他好似刚看见卢博士,哎呀一声,稍微坐直了身体,敷衍的行礼:“卢公您又去钓鱼了啊,好雅性。” 卢矩的脸黑透了,径直走了。 少年郎探出步辇,头往后看,还在叫唤着:“卢公,这天马上就要下雪了,您不带把伞吗?小绿,快把我的伞借给卢公一用。” 名叫小绿的婢女拿出一把伞,伞盖上布满了珍珠,稍微撑开,便绚目一片,可惜卢矩走的很快,婢女没追上他。 “还真是不识好人心。”少年郎眼看卢博士避他如蛇蝎,嗤笑一声:“大冷的天,装模作样的穿白桂,也不怕被冻死。” 唐五轻咳了一声,当做没听见姜家三郎的话,卢公对豪奢浮夸的姜三郎一向没有好感,认为其家风不正。 “晚上去不去啊?”姜三郎问唐五郎。 “不去。”唐五郎拒绝了:“我新得了一个宝贝,要赶紧回家玩玩。”若是被阿娘发现,宝贝就要被收走了。 “真的不去?晚上有惊姝宴的花魁作陪,美人难得一见。”姜三郎继续邀请,洛阳一堆不务正业的豪门子弟中,姜三郎最喜欢唐五郎,不光是唐家老久的世家身份,也是因为唐五郎最合他眼缘。 “真的不去。”唐五郎再次拒绝。 姜三郎坐在步辇上,道:“什么宝贝让你这么稀罕,莫不是骗我的。” “还是说你急着回去,要陪谢家的表妹?”姜三郎猜测道。 唐五没理会姜三郎的后一句话,招手让书童上前,把布掀开,露出一个木制人偶。 姜三郎眼里闪过惊奇:“这是什么?” “木甲艺伶。”唐五郎爱不释手的摸了一下。 “它不是早失传了吗?”姜三郎震惊。 “对啊,所以它是假的,后人想象仿造的。”唐五郎说起买木甲艺伶的经过,也觉得有些惊奇:“我从南市一个熟悉的木工手里买的,他的手艺是真不错,原本我还想着花一笔大钱买,可他一分钱没要就送给我了。” 姜三半信半疑:“为什么不要钱?”这木甲艺伶一看就不便宜。 “那人说我煮粥赈灾,做的是善事,所以不收钱。”唐五郎宝贝似的搂着木偶,觉得自己经常做好事还是有用的。 姜三郎挑了挑嘴角:“你赈灾出去的钱足以买一千个木甲艺伶了,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唐五郎摆了摆手:“我要回家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姜三郎跳下步辇,追上他,勾住他的肩膀:“我发现自从你那个谢家表妹来了以后,你就不怎么和我们喝酒了,这样可不行。” 唐五郎无语:“表妹远道而来,我当然要在家陪她解闷了。” “有空带她出来玩玩,选个清净地,这样我们既能聚聚,你表妹也不会无聊。”姜三郎提议道。 “再说吧。”唐五郎道。 “过几天我去你家找你玩。”姜三郎被寒风吹得打了一个喷嚏。 唐五郎当做没听见。 等身后鼓吹乐声听不见了以后,唐五郎这才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自然没有姜三郎的身影,他站在原地,不停思索着姜三郎刚才的话,姜家三郎与魏国公二公子是好友,他不停邀请表妹,难道背后有魏二郎的示意?还是说姜三郎只是单纯的想邀请他一起玩。 若是以前,唐五郎觉得有后者这个可能。 可是最近是多事之秋,朝廷里属于魏国公势力的段守澄一派宰相党羽对谢氏两不相帮的态度十分不满,已经有意打压谢家,魏二郎他现在邀请表妹是想干什么呢? 回到家后。 唐五郎先去后院看望了一下母亲,母亲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不能见风,所以屋子里十分暖和。 谢母听完三郎的话,保养得宜的脸露出冷冰冰意味:“魏慈心估计有意求娶阿妩。” 唐五郎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那…”唐五郎看向母亲。 “姜家小子若来,我便带着阿妩去寺庙祈福。”谢母道:“对了,你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与阿妩玩玩,长安越来越不太平了,她心思重着呢。” 唐五郎腹诽,阿娘以前一看他玩东西就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他,表妹一来,他那些玩物丧志的东西好像一夕之间入了阿娘的眼,一股脑的全给表妹解闷了,谁能有他惨? “听见没有?”谢母柳眉倒竖。 “听见了,听见了,儿马上去。”唐五郎立刻道。 表妹住的院子自然是最好的,唐五郎抱着自己还没玩过的木甲艺伶,穿廊过桥,走到表妹住的院落,遣人通报后在外面等着。 表妹大了,他自要懂规矩些,哪怕是家里,也不能贸贸然冲撞了。 谢青妩听见门外婢女禀告说表哥来了,这才将书桌上的画像收好。 周幽州那边在四处寻人,她暗中花钱得来一张告示,告示上的人是幽州主母,画像中的妇人温婉清艳,有股独特的美丽。 谢青妩起身,莲步轻移,身姿婀娜。 唐五郎看到表妹,将木甲艺伶放下来。 “表妹,这个送给你玩。”他说道。 谢青妩望着木偶人,摸了摸它身上艳丽的色彩,笑道:“这个怎么玩的,我不会。” 唐五郎来劲了:“我教你。”说完自己玩了起来,等看见表妹看的认真,讲的更加卖力了。 “你看他的手脚关节处都可以活动,还有手指,能做出各种动作。” “提线的时候,注意不要把线缠到一起了。” “…人偶有灵性,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给他保养一下…” “用柔软的布擦,还能给他穿衣服…” 谢青妩听着,鹅蛋脸上一双杏眼弯起。浅笑吟吟,气质高雅。 “表哥,这个人偶真好看,可惜是男子,我不要,不知可有女子人偶。”谢青妩颇感兴趣的样子。 唐五郎一听,高兴道:“那这个归我了,等我明天去南市薛四那问问,如果没有,就让他做一个女子的。” 唐五郎想了想又说了姜三郎的事,让表妹心里有个底。 “此人一贯浪荡,表妹万一见了他,无需多理会。” 谢青妩颔首道:“多谢表哥。” “你认识魏家二郎吗?”唐五郎好奇心又起来了。 “在长安见过两次。”谢青妩道。 “奥,奥。”见表妹没有多说,唐五郎及时的止住话头,说起了卢博士明天要来做客的事。 谢青妩到洛阳时将自家厨子也带了过来,鼎俎家是对厨子的最大赞称,卢博士既然如此说了,她明天就让自家的厨子出面做鱼脍。 待表哥走后。 谢青妩往外瞥了一眼,外面下雪了。 她没由来的想起自家二哥给她写信时,除了喋喋不休的长篇抱怨她那个未来夫君不近人情,面冷心冷,幽州苦寒不好玩。 唯一一次提及幽州少主的爱好,居然是看雪。 思及此,谢青妩常年淡然的面庞有些发热。 连忙转过了头。 270 第二百七十章(过渡章节) 第二百七十…… 广陵城迎来了冬月的第一场大雪, 这场雪姗姗来迟,但一到来就是纷纷扬扬,天地间银装素裹,寒风怒吼, 卷起千重雪, 街面少行人。 江都宫。 萧晴雪已经快要忍耐到极点了。 “为什么还没有找到阿娘?你们究竟查到哪里了?” 拓跋木迎面就碰上了匆匆而来的萧小娘子,他停下脚步, 观察到细雪拂了她一身, 听见她的问话,尚未卸下的面甲下, 一双深蓝色的眼眸避开萧小娘子暴躁又恐慌的眼神。 “为什么不说话?”萧晴雪声音控制不住的提高, 煎熬了好久的她口不择言道:“阿爹整天让你们打仗, 是不是根本顾及不到找我阿娘了?” 跟在小娘子身后的夏荷吓了一跳,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有不敬亲长之嫌。 拓跋木低头就看见了萧小娘子通红的眼睛,像个被困到绝境的小兽, 他的心不可抑制的泛起痛意,他道:“王爷让我等一直在找,五日前已经有一点眉目了, 是从泗州都梁县那边传来的。” 萧晴雪瞬间瞪大眼睛,抓住阿木手臂处的护腕,追问道:“是不是已经找到了, 阿娘在都梁那里是不是?” “暂时还没有。”拓跋木不忍看萧小娘子失望的神色:“丁蜉蝣带领一小队在泗洲查探时遇到一位从都梁来的乡野游医,游医辨认过画像之后,确认曾经在一船上人家见过王妃。” “那游医人呢?”萧晴雪急得汗都出来了,一刻也等不了:“船上人家是哪家,他们去哪了?我去都梁找阿娘去。” 萧晴雪跑去书房找阿爹, 拓跋木跟在她的身后,盔甲长刀,不得不告诉她实情:“据游医说,主母当时身上有伤,还处于昏迷中,游医问主母身份时,船上人家只说主母是他家嫁给县城里的远方亲戚,游医便给主母开了些药,随后收了诊金,就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那家人去了哪里。”拓跋木一口气将现在情况全部说了出来。 萧晴雪停下脚步。 “现在王爷正派人沿着泗洲寻找。”拓跋木握着刀柄,顿了顿,说道:“但是泗州与金陵呈倚角之势,欲进泗州必会惊动敌方,魏云州已经屯兵于淮河南岸,骑兵与步兵数万人,水军战船千余艘,严阵以待我军。” 萧晴雪心情大起大落,打仗听多了,有种麻木感:“所以,还要等是吗?” 拓跋木没有回答,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敌人并不好对付。 萧晴雪掐紧掌心:“那个游医呢?” “已经带回来了。”拓跋木道:“我给你找来。” 老游医被拓跋木带到了璋台上,他这几天已经被人问过无数遍有关于那个妇人的事情了,虽然得了很多金子,但看见贵人还是心慌害怕。 璋台很高,拓跋木往下看时,层层台阶被薄雪覆盖,依稀记得那晚周十六冷斥他尊卑有别。 寒风扑面,拓跋木守在门外,迟迟没有听见萧小娘子的询问声。 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萧小娘子坐在软榻上,拥着狐裘,璋台明明温暖如春,萧小娘子却面色苍白,竟是不敢问。 “在泗州都梁县,你是如何救治船舱里的妇人的,如实说来。”拓跋木进屋,打破沉闷,对老游医说道。 “是,是。”老游医连忙点头,从头说起:“…那家人就请我上船,我进了后舱,就发现床上躺着一个妇人,灯有些暗,起初看的不清楚,但是我一眼就看出病人不像是苦人家出身的,还多嘴问了一句…” 老游医讲的有点啰嗦,也知道了那晚自己看病的妇人不是一般人,因此说的更详细了。 “…贵人失血过多,又伴有高热…船家人提过,她昏迷有好几日了。” “…后来我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寻摸到了后脑勺,手拿出来一看,掌心仍有血迹,看起来伤的不轻,于是连忙打开药箱止血,后脑伤口很严重,拨开发丝,皮肉开绽,又因有瘀血,伤口处肿胀鼓起…” 拓跋木皱眉:“好了。” 老游医连忙停下,上次有个大官问他,让他把伤口几分几寸,痕迹模样都要说出来,盘查犯人似的,现在这个贵女也如此关心,他也就说的详细了些… “还有…还有其他伤吗?”萧晴雪手指紧紧抓着狐裘,呼吸不畅,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不停眨着眼睛,已经看不清面前人了。 “小腿肚被什么东西勾了一块皮肉下来,我走时已经包扎过了,额头伤不大,略有青紫。”老游医回忆了一下:“其余应是没了。” 夏荷请这位老游医出去。 拓跋木急步上前,最后单膝跪地望着她。 萧晴雪觉得很难受,她趴在软榻扶手处,老游医的话让她的心口很疼,就连肚子里的胃肠都痉挛在一起,她好像看见了阿娘的伤口,那么狰狞,该有多痛。 萧晴雪忍不住吐了出来,因为进食很少,吐的都是稀水,很快变成了干呕,泪水糊了满脸,她心痛的不能呼吸,浑身无力。 拓跋木手足无措,膝行两步至萧小娘子身前,盔甲下膝处都是萧小娘子吐的水,他下意识的用手接住脏物,他记得萧小娘子最爱干净和漂亮,可惜萧小娘子只是干呕,再也吐不出什么。 看着萧小娘子这么痛苦,拓跋木感觉自己要被去掉了半条命。 萧小娘子离他这么近,近到她的喜怒哀乐变成了他的全部。 最后,萧小娘子无力的将头趴伏在他的肩膀处,拓跋木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渗透到了盔甲里,滴在了他的皮肤上 ,烫的他心一颤,四肢百骸都痛了起来。 “阿木,我要死了。”萧晴雪无声留着眼泪,声音嘶哑,再找不到阿娘,她真的会死掉。 拓跋木跪在地上,僵硬生疏的隔着衣服顺了顺萧小娘子的后背:“别这样说。” “我会打胜仗的。” 拓跋木扶着萧小娘子的肩膀让她坐好,拿出细帕擦掉她脸颊上的泪痕。 “你相信我。” 271 第二百七十一章 第二百七十一章…… 傍晚。 夏荷将小娘子的事情禀告给王爷后, 悄悄退出了书房,思来想去 ,夏荷还是将小娘子有怨怼亲长之嫌的话隐去了, 回去的路上, 夏荷遇到了两位门客。 何进小师父对着夏荷微微问好,夏荷对其敛衽一礼, 郑鱼心低着头走着,似有心事。 两人被甲卫引着进入书房外,就看见了院内各种装扮的江湖人, 郑鱼心甚至还瞧见了以前见过几次面的大盗贼, 这些人集中站在庭院中, 倒是规矩安分的很, 没发出一点动静。 何进笑着对这些在刀口上舔血讨生活的江湖人道了一声佛号, 他是个出家人, 一向慈悲为怀, 不到万不得已, 是不会平白与人结怨的。 有了一个好的开头, 不少人也笑着上前对这位血衣慈僧打了个招呼。 郑鱼心走到那位蹲在地上,又矮又瘦的男人面前, 道:“孟君, 你咋个回事,明明看见我了, 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 大盗贼转了个圈,背对着苗疆毒女。 “喂!”郑鱼心不满。 大盗贼忽然感觉脖子一痛, 他抓了抓脖子,手里多了一个蜘蛛,甩手就丢给了郑鱼心, 他转过身,一张脸耸眉拉眼:“你们怎么还不进去,节度大人在等你们。” 何进站在郑鱼心身边,笑道:“马上就进去。”说完,就带着郑鱼心进了书房。 大盗贼望着两人背影,眉头就一直没有松过,他是被周幽州的人请到江都宫的,老实说,他不想来,但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为周幽州做事,属于是上了贼船而且下不来了。 大盗贼望着院子里的甲卫森严,听到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有人在谈功名利禄,有人在想荣华富贵,有人在野心勃勃,可他只想安稳活着,天地如此之大,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何况,魏国公的地盘哪是那么容易好进的,前路危机重重。 何进与郑鱼心进了书房,拜见节度大人。 周绪坐在临窗高背大椅上,书房窗户大敞,寒风吹得烛火忽明忽灭,案桌上堆满了文书。 “泗,洛方向,大军现在暂不好行,院中是我派人寻得的一些江湖好手,闾里游侠,他们以你二人为主,明日你们便与他们私潜到那边,分拨探寻王妃下落。”周绪说道。 何进与郑鱼心一同应下。 退下后,郑鱼心特意叫上大盗贼叙旧。 院子清空,显得格外寂静。 周绪翻看着各地送来的军情要报,河西,岱州被拿下以后,再无通阻,寿,庐,两颗钉子仍然牢牢插在江淮防岸处,金犇在对徐州虎视眈眈,寻找时机下手夺取,像徐州这种咬牙拼命强攻也要吃下来的城池,双方都知道对方不可能放弃,这种不能绕的坚城对两方都意义重大。 徐州城池东北西三面环水,攻城只能从南方入手,魏延山已经将原本驻守在南城的徐州兵全部换成了自己的太原神武军,只要集中兵力守南城,基本就会稳住,这是对方战策。 烛火下,周绪看着看着又晃神了一阵,又回头重新看,信中又写,看他们久攻不下,驻扎在徐州的魏延山几次派兵顺河南下联合程权海攻打庐州,欲想庐州重新夺回来。 周绪仔细看完以后,又想了一会,提笔回文,依照他对徐州兵对外作战时一向骄悍的习俗了解,徐州守城兵将全部换成神武军,可能会引起他们的不满反感,可多加利用,再随机应变。 处理完这件事之后,周绪桌上的书信,周绪看了一会,有庶弟来信话里话外都是要不退守幽州,一旦徐州腾出手来,容易在江淮地区腹背受敌。 周绪看着这封信,面无表情的将它烧了。 儿子书信不多,与太原的作战也是寥寥几句带过,又小心提到杀降太过有伤天和,恳请再三考虑此令,信中末尾问了可有阿娘的消息,他甚担忧。 周绪看着这封信,脸颊肌肉抽动了一下,这封信内容没什么,很正常,可内里隐瞒的内容让周绪克制不住的起了滔天怒火,暴怒的要杀人。 就在这封信送来之前,太炀郡守廉世清的信就已经到了,廉世清除了汇报工作外,提了一句,与太炀郡比邻的浔江郡发生的事情,被他下令幽禁在浔江郡的陆家人带兵协助少主攻打太原了。 周绪记忆不错,从距离给陆家幽禁的时间门到现在差不多一年。 一年的时间门,原本就是周绪给陆家的幽禁期限,若是以往,儿子给解了,也无不可。 可这件事偏偏发生在这个时候。 周绪觉得自己此刻多疑迁怒的偏激心理不对,战事紧张,陆家人又都不是废物,惩罚时间门也够长,这时候要求上战场也不乏戴罪立功的心理。 敲打过了,自然要给些甜头。 周绪想了那么多的理由,可他心底还是升起了一股被冒犯的愤怒感,他重重喘着气,长时间门的失眠让他眼睛充血,脸上狰狞异常。 周十六一进来就看到伯父的模样,被吓得后退两步,他是要找伯父也跟着何进那些人混进泗,洛寻找伯母的。 “去,你带着这封信去问问周慎之,谁给他的胆子让他下令把陆家解禁的?”周绪将信扔到地上,满腔怒火直冲脑门,他现在多疑一切,陆家是不是看夫人失踪,特意跳出来示好儿子的,这种恶意揣测很没道理,偏偏这个念头如疯魔般占据周绪的脑子。 夫人还没死,这些人在干什么? 退守幽州?竟是连找也不想找了! 解禁陆家?把他的命令当做儿戏,视他命令为无物,这就是他好儿子做的事?!有伤天和,什么天和?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因果报应。 老天爷若真开眼,为什么让水淹千里的荀家在洛阳当洛阳令,享受荣华富贵,而他夫人呢,温婉良善,与世无争,却落得身受重伤,流落不明的悲惨下场。 世人供奉的满天神佛从来不会救任何一个人。 周绪是如此憎恨这个事实。 272 第二百七十二章 第二百七十二章…… 周十六捡起地上的信, 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中文字之间门充满了对伯父的关心, 以及对伯母担忧, 还有对杀降一事的另外看法。 信中言语并没有出格的。 周十六让自己不去看书桌上摞的高高的文书机密,他颇有些无措的站在门口,原本打好的腹言见到暴怒的伯父, 一下子忘的七七八八,好半天想起陆家原先被伯父禁足在浔江了, 都过好长时间门了。 现在幽州与太原战事吃紧, 陆家作为堂哥母族, 也是军功世家出身, 解禁不正好物尽其用吗? 为什么伯父生这么大的气?周十六不懂,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不懂伯父了, 原本的伯父英明神武, 心胸宽达, 完全不像现在这样喜怒无常, 让人瞧了就害怕。 周十六抓着信,他望着陌生的伯父, 想说些什么, 可一想到伯父往常就很少听得进他人劝语, 他若再说,也不过是徒增厌恶。 周十六退出房门。 他避开周围甲士, 寻到花园一处假山旁,跳坐上去, 花园里的雪夜白莹一片,夜幕低垂,落雪无声, 周十六低着头,忽的抹了一把脸。 自从伯母失踪后,巨大的自责后悔就一直沉甸甸的压在他的心里,让他不敢面对晴雪,也不敢面对伯父,要是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好了,晴雪还会和他打闹,伯父还会和以前一样宠他。 这些随着伯母失踪,消失的无影无踪。 周十六忽的想起以前的许多件小事,初到清河,他每天自然十分忙碌,来去匆匆,有一日早饭后,他照例要出门,被伯母喊住了,彼时的他嘴里还吃着一块胡饼,伯母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头盔,他当时还以为自己头盔带歪了。 晴雪在一旁哈哈大笑,说他今天头盔上的红缨是不是没打理过,乱的像稻草,当时的他瞪了一眼晴雪。 伯母也在一旁笑着,笑容温暖,说,已经理好了,很漂亮。 晴雪当场就接口,说他像是大公鸡似的。 他正想和她斗气,就看见伯母道,别听她胡说,明明是个小将军。 周十六记得自己雄赳赳气昂昂的对着晴雪扬起了下巴,惹得伯母转身掩笑,晴雪更是笑跌在椅子上,一直道他现在是个骄傲的大公鸡,让他分外不满。 伯母就转过身,仔细看他,弯眸道:“不是大公鸡,是骄傲的小将军,玉树临风,俊的很,将来肯定会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大将军。” 伯母说的如此自然,真挚,好像笃定了他的将来一定会有成就般。 周十六当时就感觉脸皮烧了起来,不好意思接受伯母的赞誉,他的脾性自己晓得,怕吃苦,爱享乐,不爱读书,行军打仗也没天赋,庸庸碌碌,没多大本事,他这样的人,将来也能像伯父一样当大将军吗?周十六想都不敢想。 他在伯母和晴雪的笑声中落荒而逃。 伯母相信鼓励的话一直被他记在了心里。 周十六弯腰盘腿坐在假山顶,可事实证明,他不就是一个废物吗?他连人都看不好,伯母信错人了,他根本什么都做不好。 他摘下头盔,红缨如血,扔了下去。 没听到声响。 周十六朝下面看去,拓跋木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接住了他的头盔后,还将其放在了一旁雪地上。 周十六抬起头,不复之前的软弱之态,面部在雪色中显得尤为冷厉,拓跋木没什么反应,本来他就只是路过,他从假山下的石道走过,周十六坐在假山上,眼看相错交过时,周十六开口问道。 “晴雪她还好吗,”他一直没敢去看她。 拓跋木似在思考如何回答,最后道:“她会好的,找到王妃后,她就好了。” 周十六跳下假山,捡起头盔:“伯父刚才在书房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拿着堂哥的信回阆歌问堂哥为什么把陆家解禁了。” “伯父很生气。” 等他重新戴上头盔时,发现拓跋木已经回来了,就站在他的身前:“你想看堂哥的信?”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拓跋木反问了一个问题。 周十六平静回道:“因为我发现你这人其实很聪明,而我想知道伯父这次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他将皱巴巴的信递给拓跋木。 拓跋木接过来看了一遍:“主公是从别处知道陆家调动一事的?” 周十六皱眉,这是当然的了,堂哥没在信上提,就说明伯父有其他渠道知道浔江郡发生的事。 “少主他。”拓跋木谨慎斟酌道:“并未提前请示给主公。” 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依照他对王爷性格的揣摩了解,正常打仗时期,少主见战事吃紧,调动一下也无可厚非,王爷若生气,主母在一旁温言说两句也就化解了,因为真的不可能让少主母族一辈子困在浔江郡。 而且打仗了,人离得远远的,又碍不着什么。 正常情况下,王爷不会计较。 “这很重要吗?战情瞬息万变,先用一下人,慎之堂哥在后一封信中说明情况不就好了。”周十六道:“陆家打仗的时候只会一心让幽州赢,他们不会背叛幽州,我觉得这才是慎之堂哥利用陆家人的原因,如果真能打下魏国公的太原老巢,江淮这边压力就会骤减,寻找伯母进程也会推进。” 拓跋木无法反驳,少主用陆家人有很大的可能是这个原因。 “以前伯父对我说过要以大局为重,现在他好像忘了这句话。”周十六道:“伯父下的杀降令你觉得对吗?” 拓跋木沉默一会,回道:“我只负责听命令。” 周十六冷笑:“你看,你也知道伯父的这个杀降令不对。” 周十六轻声道:“伯父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人经过一些事会变得。”拓跋木握着刀柄,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少主在调动时,可能是忘记了主公现在是半龙之尊。” 君恩独/裁,更何况现在是天心难测的时候。 拓跋木走后,周十六立在原地,满脸泪水,可伯父不一样啊。 在他心中,伯父一直是提剑救世的大英雄。 而不是如今多疑,猜忌,残暴的半君。 273 第二百七十三章(战争) 第二百七十三…… 拓跋木到达主公书房时, 书房灯火通明,屋内都是人, 空气中充满了战前的焦灼紧张。 廉家大郎安静的垂首站在书屋内右手,现在他不仅是广陵的盐铁转运使,也是江淮地区的都孔目官,掌广陵军府内的文书财纳,身兼要职,身后是三州投靠的本土江淮新贵, 新制的右押衙一人以及押衙若干人,因沾了自家主人的光算是一飞冲天的新晋押衙莫晚霞对着进来的拓跋将军微笑。 拓跋木握着刀柄,自然的从靠近左边的胡大力方向走到王爷那。 左边是以军功卓越的杨东, 易凡,胡大力等人为首,以及王爷麾下的各位都知兵马使, 他们大多数是王爷原属的藩镇军将,拓跋木自然也是。 两方虽说不上泾渭分明,但也算得上是很有距离感。 周绪正在看着江淮地区的舆图,听见拓跋木来了,让其上前, 拓跋木绷紧了精神, 先是行礼之后,才站在王爷身后也看着江淮舆图。 像这样的议事, 自从到了广陵三五天就会有一次。 “我看魏云州那边对我们防的紧,对外号称屯兵三十万平叛。”胡大力起了个头。 “哪有那么多,应该是把杂兵后勤都算上了。”其中一名都知兵马使道,打仗的时候很多将领都会这样,把兵力往大了说, 真打起来,能有一半就是好的。 “他们依靠金陵地势之利,还有长江天险为隔,不可小觑。”易凡道。 廉大郎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他身后的押衙却忽然说道:“易将军此言差矣,长江天险也并不是万无一失,冬季时,长江水面下降,航道狭窄,不利于大型战船航行,而魏云州所率的水军大船吃水颇紧,行动缓慢,只要好好利用,未必不可取胜。” 易凡看着褚押衙,主公在阆歌的节度府也有押衙一职,是周氏一个老将担任的,乃元从都押衙,押衙属于藩镇下的使职官之一,没有品级,但却是府主名义上的亲信,阆歌府衙那位元从都押衙自然是的,至于这位,易凡望着江淮派系的褚押衙,笑道:“褚押衙言之有理。” 易凡并未生气,这点气量他还是有的。 “近日有斥候传报,丰州的李瑞年正调遣兵马往金陵方向赶来,看起来是想联合魏云州围困广陵。”周绪背靠高椅,双眼犹有血丝:“两浙诸州郡也蠢蠢欲动,再防守下去不过是深陷泥潭。” “为今之计,主动出击方为正策。” “主公英明。”胡大力第一个说道,他早就想打了,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在鬼儿眼平原大胜的幽州精锐已经被杨东陆续带到了广陵,岱州那边由常双林接手,他们在三州内招募了不少士兵,合计之下,五万可用之兵是有的。 其余人等皆无异议。 大雪纷飞,周绪手搭在书桌上:“既然如此,那就从宣州开始吧。” 拓跋木看了一眼地图。 “宣州的时傅南是个老鼠,胆气不足,畏首畏尾,不足为惧,这次进攻就以拓跋木和易凡带兵,时傅南见你们猛烈来袭,定不会死守,待攻下宣州后,你们分头行动,常州兵力不足,易凡带着海云都去袭常州,拓跋木则攻打润州。”周绪说道。 这是要从金陵东部突击吗?拓跋木一边想一边与易凡同时出列应喏,后续又敲定了一些细节,廉家大郎在心里计算着军需,只觉牙疼,打仗打的是什么,就是后勤啊。粮草军需一定得跟上了,不过如果顺利的话,再占三州,此刻的支出也是值得的。 廉家大郎莫名热血沸腾,左近的三州官员陆续离去以后,屋内只剩下了五人,其中一人就是廉家大郎。 胡大力望着主公,多嘴问了一句:“我们真要从东边进攻吗?” 周绪见堂下诸将似都有疑问,便让他们都坐下来:“有什么问题可以说出来。” 易凡,杨东,廉大郎入座。 拓跋木起身恭敬道:“金陵山高江远,多为天险,其中西边的采石矶扼据大江要冲,地势险要,欲取金陵,末将以为先攻采石为佳。”他心里觉得从金陵的西边门户进攻最佳。 拓跋木早就研究过如何才能攻下金陵,就如润州方向是金陵东部防线,那采石矶就是金陵的西户大门,且采石矶到金陵不过三十公里,骑兵几乎可以说是瞬息而至,由此可见,采石矶这个占据江中南北要冲的地理位置有多么重要。 “拓跋将军说的是,不如从西边进攻。”胡大力附和道。 杨东和易凡没发表意见。 周绪写完准备发给庐州,寿州的军信,看着拓跋木与胡大力:“采石矶自然是要攻的,还有白鹭洲,石头城,不把这些外围的边防打通了,金陵就拿不下来。” “李瑞年如果和魏云州合兵,那他们在金陵周边布置的兵力就太多了。”周绪站起身,一把老式的幽州刀悬于腰侧,和盔甲撞击出轻微的响声,他望着江淮地区:“我让你们带兵攻润州,其一是为了让李瑞年的兵力无法及时到魏云州那,阻止他们汇合,二是惑敌之用,所以攻势越激烈越好。” 拓跋木:“属下遵命。” 胡大力大大咧咧道:“先前褚押衙对战船的分析,俺和他想的差不多,不过广陵水师现多在徐州的下邳,如果主公你们这边要攻打魏云州水军,俺担心会不敌…” 毕竟攻打徐州时,曹黑龙就把大部分的广陵水军带走了。 胡大力细心观察到了节度使大人眼底的血色,说出上面这句话时心神紧绷了一些,虽然从大将军刚才的战术看,大将军并未失去理智,他的头脑是清醒的,但他心底还是有些隐虑,毕竟他们的短板很明显。 而如果主公一意孤行… 周绪看着胡大力。 胡大力刚想以失言请罪,就听见了大将军的声音。 “广陵水师没用,那就用幽州水师。” 胡大力愕然抬头,烛火下,大将军重新坐回了高椅上,他就像是一块不可动摇的磐石,高大冷硬,说出来的话如炸雷炸响在胡大力的耳边,他缓缓将视线放在大将军身后的地图上,视线落在庐,寿两州… 胡大力忽然想起已经脱离了他们视线小半年的李勋将军,一直安静不动,在江淮几战中,默默无闻,龟缩于庐州的李勋似乎一直就住在庐州。 他几乎都忘了这个事,胡大力惊的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李将军可率幽州水军从淮西,庐州一线南下,从巢湖坐船就能沿着水网河道进入长江,渡江攻打金陵。”拓跋木瞬间就想明白了。 杨东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他就知道大将军不会打没把握的仗,易凡喝了口茶,看来主公对江淮新贵并不信任,现在的才是真正的作战计划,廉大郎只低头做聆听状。 “不错。”周绪看了一眼拓跋木,窗外寒风呼啸,细雪如盐沾到他的眉毛上,风霜如刀,周绪的脸颊瘦削冷厉,眼窝微陷,瞳孔深处是疯狂的暴虐杀意。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他为这场战争训练了月余的鬼屠骑,这批鬼屠骑也是曾经他特意留下来,奉命保护好夫人的那批人,可惜他们并没有完成任务,周绪微阖上眼睛,愤怒和仇恨将是这批鬼屠骑最好的燃料。 一直静默无声的廉大郎头低的更低了,屋内突然的寒意让他想起了超支的军需,熊熊燃烧的铁炉里制作的是更加恐怖的噩梦。 拓跋木心里一凛,低头与众将军道:“谨遵军令。” 周绪看着岱州方向斥候送来的几封文书,是崔什子写的,他和林文桔前两日已经到了寿州。 周绪克制不住的微眯起眼睛,他布局了这么长时间,是时候收网了。 程权海还念着庐,寿两州,魏延山也是,可是岱州现在是他的,对幽州畅通无阻的岱州正在崔什子和林文桔的带领下源源不断的涌入北府兵,去年的清理异族之战很有效,今年北府兵就腾出手来了,这些北府兵将会以摧枯拉朽之势清除掉程权海以及魏延山派来的兵卒。 届时,林文桔分兵两路,一路尾衔幽州水军,留作后手,一路与金犇汇合,共攻徐州。 谁也逃不掉,都给他死在江淮! 战情紧急。 拓跋木来不及和萧小娘子告别,就带着军符率兵离开了广陵,宣州离广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他和易凡弄出了足够大的阵势,不出他的所料,宣州的时傅南跑的很快,似乎他一直就在紧密关注广陵方向军事调动。 宣州的占领很顺利。 易凡带兵前往常州,拓跋木则按照计划前往润州,他们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李瑞年的注意力 ,显而易见,幽州兵是要从金陵东部防线,李瑞年不得不带领兵马赶去润州。 润州若破,金陵东部防线将一塌糊涂! 两军在润州展开了厮杀。 李瑞年远远就看见了那个异族年轻将领。 作为一个将领,他实在很年轻,独特的发色引人瞩目让李瑞年不想注意都难。 北方蛮子的兵卒精锐的让李瑞年想发起进攻都很吃力,他这次带了五万安国军,却硬是被对面不到两万的敌军困住了,骑兵,骑兵,李瑞年狠狠咬着牙,恨不得将这两字吃碎了。 拓跋木的盔甲和马甲映照着早晨的朝阳,朝阳如血,他整个人沐浴在血色中,明明是太阳升起的时刻,天色却宛如血色斜阳,带着死气。 沉重的刀锋每次落下,就有血雾蓬发。 带领着森严的骑军,拓跋木挥舞着厚重的巨刃,追杀步卒,步步紧逼,像一头猛虎。 幽字旗帜在一片灰尘中高高扬起,仿佛要遮蔽灰色天空。 李瑞年脸色铁青。 身边副官也是一脸焦急:“敌军来的太快了,将军。” 李瑞年一下子抓着副官的手:“你等会带一队亲兵走,去找魏云州,让他做好准备。” “将军…”副官使劲摇头,眼睛含泪。 “走!”李瑞年吸了口气,他听见了敌军的号角声,闷雷般的响起,李瑞年再次上马,向前冲锋,他几乎是充满恨意的望着那个异族将领,战马的铁蹄声震荡着他的耳膜,地面震动越来越响,简直像野兽在咆哮,原本还结阵有序的士兵突然就崩溃了起来,往四处逃窜,从东边打开的出口俨然被撕开了一条大口。 李瑞年望着从侧翼处出现的骑兵,瞳孔瞬间缩小。 从侧翼进攻的敌军并不多,却足以令人胆寒。 天色无光,刺入他们眼帘的是刀刃反射的白光,幽州北地最好的战马上是幽州北地最好的骑兵,左制幽州腰刀,铁枪如林,这种长一丈三尺的铁枪已经超过了李瑞年往常见过的长枪,披着盔甲的战马昂扬,就连马蹄也被铁甲包裹了起来,他们只需要缓慢前进,一切敌人都将被踩成肉泥。 北地骑兵常用的右臂箭弩已经变成了另一种模式,见过渔网吗?寒光下,两个骑兵并列开的距离中间是一张充满倒刺的铁网,任何一个人想要穿过,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剐成血肉碎片,兵卒四处逃窜,溃败已成定局。 李瑞年听见了他们冲锋的声音。 而他们就是网中之鱼。 拓跋木一箭射穿了李瑞年的心脏,在敌军主将从马上栽下来时,他骑马来到他身边,看到了李瑞年的死不瞑目。 拓跋木拔出那根特制的铁箭,箭尾上的太阳花被鲜血染红。 拓跋木环顾四周,这次的胜利只是开始。 润州常州,宣州失守的消息让魏云州如坐针毡,局势变得对他们不利,一支奇兵却突然出现在了长江上。 白雾蒙蒙的江面上。 操舟如飞的幽州水军对驻扎在采石矶上的水寨突然展开了袭击。 崔什子在后面观察战情,迎风时,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李勋在一旁笑道:“崔郎君,等会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们幽州水军的厉害。”他这小半年算是憋坏了,一直缩在庐州跟着巢湖水军训练,从未露面过。 崔什子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俊秀的青年白发飘扬。 李勋大笑出声。 天罚在投石机的帮助下,在江面上天崩地裂的炸开,激起滔天浪花。 矗立在江边的采石矶周围回荡着雷鸣炸响。 渡过长江后,幽州水军便展开了猛烈的进攻,火油铺满了江面,爆炸声不绝于耳,江面上燃起了熊熊火光,魏云州所乘的战船大量破毁,不得已只能退回石头城。 占据了采石矶之后,李勋便让人迅速架起浮桥,接引广陵的步骑兵。 两天后,周绪一到采石矶,就下令胡大力攻打石头城,与幽州水师水陆并进,众将得令而去。 采石矶口。 崔什子披着狐裘,袖内藏着暖炉,今年的严寒特别冷,让他的身子骨又差了起来,喉咙间很痒,他提袖轻咳了几声,周绪被他的咳嗽声唤回思绪,自从夫人失踪以后,他经常会失神,有时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外面天寒地冻,你何苦陪我在这吹风糟蹋身体。”周绪转身回去。 崔什子跟在主公身后,笑道:“人常说病罐子活得久,我觉得自己活一百岁不成问题。”随后他又敛起笑容:“半年未见,我见主公…”他停顿了一下 ,后退一步,拱手弯腰,诚挚道:“鬓角如霜,还请主公多多保重身体。” 这次见面。 崔什子发现主公变了很多。 主公平静的面容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每个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会感觉到淡淡的寒意,哪怕主公并没有什么表情,就如此刻,接二连三的胜利也未能让主公动容。 眼前的这人是大楚半壁江山的主人,是北境之主,是大柱国大将军,是异姓封王的镇北王,是幽州铁骑的主人。 从拜他为主公的那天起,这个中年武将似乎就从未老去,哪怕他的眼尾一笑就有皱纹,鬓角星点华发生。 可他的身体依旧高大健硕,他的眼睛锐利无比,他的声音洪亮如钟,他的心气,他的精神,他的意志,一直如同高不可攀的高峰矗立在所有人的面前,带领着所有人前进!前进!一直前进! 这条路的尽头也许是毁灭,也许是重生。 追随他的人不在乎。 北境的儿郎只知道跟在他们的大将军身后。 崔什子不止一次的听见幽州的那些小屁孩拿着一把木刀就敢说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随后三三两两对打起来,他们甚至还未启蒙,就已经把这句话印刻在了心底。 是啊,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崔什子也从不怀疑这一点。 可现在,这个大将军似乎对自己动摇了。 周绪看了一眼崔什子,脸被江风吹得冷硬,他伸手搓了一把自己的脸:“把你的心收回肚子里,我身体好的很。” 崔什子直起身,从袖口中拿出一封信:“少主他托我给您带封信。” 周绪摆手:“算了,我身体不好,暂时受不得气。” 周绪回到采石矶水寨内的一间大堂,下人离去后,他看着外面的细雪纷飞。 他想起了早逝的高堂双亲,惨死的长辈恩师,少负恶名的桀骜孤傲,刀光剑影的朝堂斗争,分道扬镳的军中同袍,嗔笑温婉的夫人,他的幼年,他的少年,他的青年,他的中年,他一直在失去。 现在,他坐在高堂上,感觉心里的疲惫空洞要淹没了他。 274 第二百七十四章(战争) 第二百七十四…… 石头城作为金陵城的外围防护, 一向是重中之重,内里驻扎大军, 更有储存军粮器械的国库,现在,它的沿江防线处,烽火不绝。 从岱州经过巢湖水路一路尾衔而来的北府军联合着幽州水军一路高歌猛进。 胡大力在震耳欲聋的天罚声中,看向石头城,石头城城东, 城东有二门,那里的厮杀最为惨烈,毕竟石头城内有大军驻防, 天罚呼啸从头顶上方飞过,随后便是剧烈的爆炸声传来,人仰马翻, 血肉横飞,坚固的城头立刻出现了破绽,随后又被人顶上,战况激烈。 胡大力一马当先的骑在马上,望着那些悍不畏死的北地北府军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冲锋, 完全不给石头城喘息的机会, 这场坚持了三天之久的攻城战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 胡大力带头冲锋。 他在战场上向来如此,横冲直撞, 毫不惜命,他身后的先登营也是如此。 胡大力朝城头上看了一眼。 魏云州披甲站在城墙处,面容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他的大弓利箭,在昨天以前, 胡大力从不知道这个节度使使得一手好弓,有一把好箭术。 就在昨天,他射杀了至少三位的北府军千夫长,导致昨日攻城失败。 谁也不知道魏云州是位神射手。 胡大力继续带着先登营冲锋。 一道刺目的银光闪过,长箭深扎在血地上,箭簇乱颤,胡大力飞扑向左边,随后在地上翻滚两圈,找到一个尸堆处做掩护,继续前进,忽然听见了身后沸腾的燥乱声,本就喊杀震天的战场更加沸腾起来,从未低迷过的士气攀升至最高点,他们呼喊着,大将军。 时隔多年,北府军再次被他的主人掌握。 每个北府军都在欢呼,他们簇拥着大将军,用血的胜利来证明给他看,进攻的愈发猛烈疯狂。 胡大力听见了越来越沸腾的声音。 某一个刹那,他回头看去,大将军就坐在马上,望着他们,此地距离城头还有一段距离,前方北府步兵结阵筑盾,顶着箭弩狂雨,不动如山的朝着石头城压顶。 黄昏下,石头城终于陷落。 南门最先陷落,东门二门随后,南崖下的江口被无数的幽州水军楼船战舰包围。 胡大力登上城墙后,大吼一番发泄完对战争的胜利,随后下城恭迎大将军。 残阳如血。 大冬天的,胡大力盔甲内的衣物已经被热汗湿透,发出难闻的汗腥味,战场上到处都是尸体,他边走边有些伤感,心里想着等会见到大将军该怎么说话,他一向口笨,就在胡大力乱想的时候,他听见了一声箭啸声从他背后高处传来。 箭啸是如此快。 他只来得及看清一道银色的光芒,便从他的右边不远处穿过,如一道闪电,击中了胡大力的脑子,箭并未对准他,箭是魏云州发出来的,这两个念头一闪而过。 胡大力几乎是惊悚的看着那道银色闪电的方向,那是大将军的方向。 魏云州没死!他还藏在城墙上! “大将军小心!”胡大力嘶吼出声。 胜利果实触手可得,谁也没预料到这根箭。 它躲在暗处,在城破的时候并没有逃,就为了给敌首一个致命一击。 胡大力目呲欲裂,在主公右后方的杨东更是下意识的扑身到主公马上,欲以身代之。 可惜箭实在太快,目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根银色的闪电似乎也到了。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刺耳的精铁摩擦声响起,银色的长箭撞上了巨阙剑钝厚的箭尖,随后被它斩成了两截。 箭头因惯性去势不减,狠狠贯入地面。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周绪收起剑,望着足有三百步之距的城墙。 杨东浑身虚脱的坐在地上,距离太远,他都没有扑到主公战马那,极度惊怕之下,他顾不上尊卑,对着左右北府军大声吼道:“城墙有敌人,把他给我抓过来,碎尸万段!” 杨东脸上疤痕如扭曲的蜈蚣,北府军个个满脸狰狞。 胡大力也是手脚发软,跑过来道:“是魏云州射的箭,他的箭术十分了得。” 周绪进城时,南崖处燃烧起了熊熊大火,得知南崖处是军粮器械地后,胡大力破口大骂,随后没多久,魏云州便在南崖找到。 周绪在南崖边见到了火烧粮仓器械的魏云州,他作小兵装扮,拿着一把大弓,就站在崖边。 南崖的大火将积雪全部融化,热浪将冬季变成了夏日。 周绪看着他,没什么表情。 魏云州一身狼狈,看见周绪浑身毫发未伤时,很是失望又不甘:“为什么你能躲过我的箭。” “没想到堂堂一个节度使也会像一个卑鄙小人一样,暗中放冷箭。”迟来的崔什子咳嗽了一声,很是可惜的看向被烧毁的军粮器械。 “若能杀了镇北王,做小人又算的了什么,终究是我时运不济。”魏云州脸色灰败,他还有最后一根箭,可惜没机会射了。 只要有异动,对面就会把他射成一个刺猬血窟窿。 手中大弓无力垂下,最后一根箭矢掉落在地,魏云州走到悬崖边,一跃而下。 他宁死也不会投降的。 “死了倒便宜他了。”杨东犹在愤恨不平。 “此战大捷,诸位功不可没,等金陵城的外围据点一一拔出,就令北府军步骑涉秦淮河强攻。”周绪道。 诸将领命。 众人走后,崔什子摸着暖炉,感慨道:“时间过得好快,感觉马上要过年了。” 周绪上前捡到那把弓和长箭,张弓搭箭:“还没到那时间,乖女儿生日后两天才过年。”现在女儿生日还没过。 指扣一松,长箭离弦,光痕在空中划过一道轨迹,箭劲不减,直直射入四百步开外的松树树干处,入木三分,箭尾直颤。 崔什子笑道:“主公箭术不减当年。” 周绪随手把弓扔下悬崖,招手让一个亲兵过来,吩咐他让他带两队人去广陵城把女儿接到这边。 亲兵走后,崔什子望着远处战争的惨烈景象,血肉横飞,尸体遍地,他想了想说道:“此地刚打完仗,煞气浓厚,依某看,不宜女郎居住,广陵风光秀美,不如就让小娘子留在广陵。” “收拾一下就好了。”周绪道:“我在哪,她就在哪。” 崔什子一怔。 他看向主公,主公神色平静。 周绪随后便去处理军事。 崔什子望着主公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的确,身为主母唯一的女儿,主母对萧小娘子 爱若珍宝,如今,主母因人祸意外失踪,在主公心里,萧小娘子如果再出意外,他日如何面对主母? 275 第二百七十五章(金陵之战上) 第二百…… 随着石头城, 白鹭洲的节节败退,现在的金陵城全城戒严, 新春来临的喜悦荡然无存,叛军临城的消息让城内恐慌不安,哪怕金陵太守亲自出面表示一定死守金陵城也无法安定百姓兵卒的心。 毕竟叛军来的太快太快了,采石矶距离金陵有多远,不过三四十里的距离,骑兵几乎可以说是瞬息而至, 石头城现在更是落入叛军之手。 就在五日前,白鹭洲被幽州水军攻破,两日前, 新林寨步了白鹭洲的后尘,短短时间内,金陵城外围的防护据点被一一拔出, 叛军已经成功占领秦淮河防线,金陵城危在旦夕。 而安国军节度使魏云州因兵败跳崖自杀的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动荡的军心如呼啸的大雪吹过每个人的心头。 敌军有如神助的这一说法同样被大肆流传,闹的人心惶惶。 这不是一个好年,对金陵城的所有人来说。 金陵城, 楚王府。 金陵太守在大冬天的急得脸上都是汗, 华阴公主眼睛盯着他:“现在城内情况如何?” 金陵太守擦了擦头上的汗,虚弱说道:“兵员不足啊, 您也知道金陵城是个大城,光是城门就有十五座,还有将近两万座的垛口,仅仅是派兵守垛口就需要两万人,而城内先前的兵力被派到了石头城那边, 现在城内兵卒大约有三万之数。” “兵力不足,难道你不会募勇吗?”华阴公主怒道。 “已经在募了,相信很快就有兵员补充上来。”金陵太守苦着一张脸道,心里却道他们现在被叛军打的接连大败,士气低落,城内的人不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募勇募的都是啥,不过是一旦开战就被推到阵前的死人,围城的那些幽州兵都是百战的边兵,一向凶悍的很,他们金陵的兵还真打不过。 华阴公主掐着手,让自己冷静下来:“国公那边和程权海知道金陵危矣吗?” “石头城破的时间,我已派人发信给国公与程节度,但现在淮西的寿,庐两州一改先前的防守态度,正面迎击程节度,程节度估计分不出人手支援金陵…”金陵太守说着说着汗又下来了:“至于国公那边,恐还没收到我的信,信使应还在路上…” 金陵太守现在真的急得跳脚,他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一直留守在徐州附近的那些叛兵,一定会趁机攻打徐州。 这样一来,就会把太原兵死死拖在徐州那边,纵有其他路线进入金陵,时间也赶不上了。 “你好好守着金陵,国公一定会派兵支援的。”华阴公主勉力说道,随后又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你可曾给两浙州郡太守写信,让他们发兵金陵,一起退敌?” 金陵太守叹了口气,拱手道:“回禀公主,早就写过了,但是那些两浙州郡官员都找借口推脱了。”淮南节度使时傅南被叛军打的从宣州灰溜溜的逃回了两浙的钱塘,现在两浙谁还敢出头,他们本就是一群墙头草。 华阴公主脸色扭曲,道:“他们怎么敢的?!都是一群废物!” 金陵太守最后又说了一遍会尽力守城,让公主不要担心云云便退下了。 华阴公主呆在温暖如春的室内,脸色变幻不定,脸上尽是挣扎之意。 外面就是如狼似虎的叛军,她要守城吗? 万一城破,她和她的孩子肯定没有活路。 如果不守… 华阴的脑内天人交战,犹豫不决,她起身,在众多仆从奴婢的簇拥下,走到儿子的住处。 严冬时节,落绮阁原本是他夫君的书房,现在夫君不在,儿子便住进了落绮阁,虽是书房,但落绮阁房舍一应俱全,占地面积颇大。 刚一进去,华阴公主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还有从屋内传来的乐声,落绮阁旁边的一处宫殿内,陪着小王爷欢宵达旦了一夜的乐手舞姬伶人一看见公主,所有人立刻跪在地上,深深低着头,乐声戛然而止。 喝的醉醺醺的魏无忌搂着玉奴,不甚清醒。 华阴公主阴恻恻的看了一眼儿子最近喜欢的伶人,冷声让他们下去,也让嬷嬷带着身后的奴婢全部退下。 “回,回来,都给我回来…”魏无忌打了一个酒嗝,不稳站起来,手搭在玉奴肩膀处,玉奴连忙也站起来,小心翼翼的扶着小王爷。 “够了,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华阴公主上前,将酒杯里的酒水泼到儿子脸上,让他清醒一下,眉毛倒竖,看向儿子的宠姬:“你也给我下去。” 玉奴不敢违抗,出了房门,不过她没走远,躲入红柱后,准备公主离开后再进去陪小王爷,最近几月,小王爷甚是宠她,玉奴每天都感觉生活在梦里。 她将爱慕悄悄藏在心底。 “你知不知道叛军要攻城了?!”华阴公主在殿内来回踱步,充满了焦虑不安。 魏无忌抹掉脸上的酒水,恍若未闻,桌上还有五石散,吃完五石散后,再喝酒最为畅快,魏无忌将上衣脱到腰带处,赤/裸/上身,继续饮酒作乐。 华阴公主气的将桌上东西全部挥落在地:“魏无忌!” 魏无忌抬头看着阿娘,目光中都是醉意:“我知道,叛军要…嗝,要攻城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一向待他好的魏叔也死了,落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华阴公主紧紧抓住儿子的手,压低声音道:“你听娘的话,趁着叛军现在还没攻城,今晚就趁着夜色走,我会派府里的五校兵隶护送你去洛阳,等你爹来了,你就去找你爹,他…” 魏无忌推开阿娘的手,道:“我不走。” 在广陵那次,他就不应该走,如果那次不走,也就不会落得被亲生父亲冷眼相看,属官暗中鄙夷,人心尽失的下场,如今,他竟还是要走吗? 那他成什么样子了,临战怯敌,三番两次逃跑,让他当这样懦弱的人,还不如死了! 反正,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魏无忌看向阿娘。 他的阿娘是个公主,可惜大楚王朝日落西山,而他父亲偏偏是个狼子野心的节度使。 华阴公主被儿子气的俏脸含煞:“魏无忌,你究竟要任性到什么时候,叛军要打进来了,他们进来了,你就得死,你知不知道?!” “死就死吧。”魏无忌轻声道。 华阴公主身体一抖,不可置信的看着儿子:“你说什么?” 魏无忌反而笑了起来:“死就死吧。”他站起身:“我宁死也不逃。” “魏无忌!”华阴公主被气的发抖:“你在说什么胡话,你身上流的是大楚皇室的血脉,你怎么可以死,在洛阳的那对贱人母子他们都没死,他们才是该死的人,你不可以死,将来的好日子在等着你。” “没有好日子。”魏无忌喝多了酒,吃了很多五石散,他看着阿娘,目光悲哀:“阿娘,是你该醒醒了,阿爹他对我从来就没有什么期待,他不在乎任何人。” “你给我闭嘴。”华阴公主一巴掌重重摔在儿子脸上,气的直发抖,尽是癫狂:“我是你父亲的正妻,你是嫡长子,就算将来你父亲得登大宝,他还是会传给你,这天下将来就是你的!” 魏无忌摸着红肿疼痛的脸,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笑阿娘,也笑自己。 华阴公主狠心不去看儿子的脸,她冷声道:“你不想离开也得离开。” ”那阿娘你呢?”魏无忌问道。 “我留在金陵守城,城里不能没有主事的人,一但我们都走了,底下人心涣散,城会破的越快。”华阴公主转身,不去看儿子:“我会给你拖延时间,等到了洛阳,你一定要防备那对贱人母子,如有机会就杀了他们,手脚做的干净一点,你父亲他不会在乎的,我了解他。” 跨过门槛之时,华阴公主停下脚步:“以后,你也不要再信任你的皇帝舅舅了,他现在巴不得我们死。” “阿娘。” 身后传来儿子的声音。 华阴公主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让她魂飞魄散。 魏无忌拿着一把千秋剑正抵在自己脖颈处。 “你在干什么,快放下,快放下。”华阴公主浑身发软,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魏无忌走到阿娘不远处跪下:“阿娘,我不想逃了。” 华阴公主就要出去喊人。 “阿娘,你不要逼我。” 华阴公主眼睁睁的看着儿子的脖颈流了一道血迹出来,瘫软在地,哀求道:“我不逼了,我不逼了,你快把剑放下来,好不好?” “这次我来守城,阿娘你来带着五校兵隶离开。”魏无忌握剑的手很稳,手上的这把千秋剑是他父亲赠送给他的唯一一件礼物,他素来爱惜它,如今这把剑对准的是自己的主人,锋利依旧。 “不行。”华阴公主想也不想的拒绝。 “阿爹平日素不信我,阿娘你就信我一次。”鲜血沿着剑锋滴落,魏无忌看着阿娘,伸手摸了摸阿娘的脸:“金陵城很坚固,叛军一时半会攻不破的,我想堂堂正正守次城,阿娘,信我一次吧,我并不是那么没用。” 华阴公主哭的说不出话来。 儿子在对她以命相求,可她怎么能答应啊,这是她的儿子啊,从生下来就在她身边养大的孩子啊。 “不行,不行…”华阴公主摇头,她根本做不到。 魏无忌找到一个机会用剑柄打晕了阿娘。 华阴公主昏倒在地。 魏无忌看着阿娘,伸手轻轻将阿娘脸上的泪痕擦去,他看向门外,玉奴脸色苍白,不知听到了多少。 “好玉奴,你也陪着阿娘离开吧。”魏无忌收剑入鞘。 玉奴咬着嘴唇,认真道:“奴不想离开,奴就在这陪着您。” 魏无忌招手让玉奴过来,身上都是酒气:“和我在一起是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奴不怕死。”玉奴依偎在小王爷身边,喃喃道。 在一个冬季,她本该死了,是小王爷救了她,这么多年,她都是赚的。 魏无忌将五校官招来,让他们在夜里护送阿娘悄悄出城离开去洛阳,现在阿娘昏迷,府内所有人都听从他的命令。 入夜。 魏无忌饮酒作乐,通宵达旦。 狂欢的最后时刻,魏无忌听见了敌军攻城的消息。 黎明前的黑暗时刻,叛军正式攻城。 火光照亮了半座金陵城。 玉奴紧张的站在小王爷身后,魏无忌脸上却都是轻松惬意,他舒展双臂,眉眼风流,俊美无双。 “好玉奴,给我披甲。” “我要上战场了。” 魏无忌穿戴好甲胄后,提着千秋剑,踏出了房门。 276 第二百七十六章(金陵之战中) 第二百…… 群蚁附槐的攻城战正式开始。 周绪骑在马上, 望着前方攻城的士兵,神色冷漠, 他们是他特意留下来的残兵败将,石头城,新林寨几个外围据点大获全胜之后,这些俘虏就充当了这次的攻城先锋,耗损金陵防卫,与此同时, 广陵,宣州兵马也在往这边赶来强攻金陵,他必须要在魏延山援兵到达之前攻克下这座城。 希望, 金犇不要让他失望。 幽字王旗在空中猎猎作响。 在夜色中,金陵城头人头攒动,作为守城的一方, 金陵太守颓然又恐惧的望着底下的幽旗叛军,叛军人数之多超出了他的想象,那招展的军旗似乎一眼望不到边,黑暗中,到处都是敌人。 作为守方, 不管哪个垛口被攻破, 都将是一条缝补不好的裂缝,更何况, 金陵城承平已久,城内兵卒作战根本比不上幽州军,眼看第一遭损失就惨重,金陵太守在城墙上下令:“发射!” 城墙上架满了床弩。 一波射完之后,压力骤减, 金陵太守舒了口气,他双手颤抖的搭在城墙上,只听空中嗡鸣,金陵太守抬头,叛军中的火光摇曳,几座高台若隐若现,巨大的床弩对准了他们,无数的弩箭射了出来,密集的铁矢让金陵太守以为是大灾之年的蝗虫过境, “放箭!放箭!”金陵太守颤声呼喊:“投石机准备!” 金陵城的军械库充足,这是金陵太守唯一的一点信心,可是从初次交战来看,叛军的军械同样十分充足。 叛军的投石机同样也在攻击他们,与投石机投的是石头不用的是,他们用的是传的沸沸扬扬的天罚。 “这就是天罚吗?”魏无忌不知何时来到了城头,他站在金陵太守身边仰头望着空中呼啸而过的黑色大小不一的圆球炸开,火光轰鸣,铁球里面灼热的温度甚至可以让盔甲融化,那些圆球里面还藏了铁片,一经炸开,就是血肉横飞一片。 金陵太守看到小王爷,惊道:“小王爷,你怎么来了?” “这也是我的城,我亦有守城之责。”魏无忌道:“我已将王府所有属官校尉带到了城墙上,与我一同护卫金陵。” 金陵太守一时间感觉认不出这是那位性劣不堪的小王爷了,明明就在不久前,他还弃了广陵城。 但战情紧急,容不得他多想,很快,新一波的攻击即将到来。 周绪回到中军帐内,发现闹着要随军的女儿没在大帐内,招来夏荷问道:“晴雪去哪了?”他记得离开的时候,女儿还在大帐内深处睡觉。 中军大帐是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万万人护卫的中心。 “回王爷的话,小娘子夜里被惊醒,找到崔郎君,和他一起去了望台那边,廉家大郎也在跟着小娘子。”夏荷屈膝道。 周绪出去,在一处望台处看见了两人,他们匆忙建造的望台很是简陋,望台比金陵城墙高,攻城利器大型床弩就在望台上。 居高临下,射杀很方便。 崔什子听见下面动静,放下软梯。 周绪登上望台,望台很大,是他征用了很多民夫日夜不停赶制的,起初建台的时候,金陵不是没想过破坏,不过金陵城内都是步兵,一但遇到骑兵,缺点一览无遗,而这个缺点是致命的。 “阿爹。”萧晴雪一看到阿爹来了,停止摆弄手里的天罚,她的脸颊雪白消瘦,郁色寡欢,站起来对着阿爹福了个万福。 阿娘不见以后,她乖巧文静了许多。 投石机比望台离金陵城近,夜里被惊醒以后,她想到与阿娘一起弄的炸/药,起了思念,崔郎君就将她带到了望台这边,还让胡大力给她送了些幽州工坊新弄的天罚。 这一看,让萧晴雪有些吃惊,幽州公孙家的那帮人将铁片藏在了炸/弹的外围,多包裹了一层,一但炸开,那些铁片就会高速旋转炸向四周,不仅如此,公孙家的那帮人越研究越把握了比例,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那些技术宅做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就萧晴雪知道的,公孙家的那帮人甚至改良了投石机,将以前老旧的投石机改成了投石车,利用水路,跟着北府军一起出发,带着它们经由巢湖进入长江,随后到了这边。 新型的投石车,远程投射的更精准,移动比投石机还方便。 廉大郎拜见大将军,他本来是为了护送小娘子回石头城,虽然大将军这边派人来接了,但是廉大郎觉得自己护送一下更好,将小娘子护送到石头城后,小娘子又想去大将军那,他当然义不容辞了。 护送就护送到底。 “不睡觉跑到望台上做什么?”对着女儿,周绪表情缓和了一点。 “睡不着。”萧晴雪低头看着脚尖:“我出来逛逛。” 崔什子道:“毕竟临近战场,夜里是吵了些。” 周绪看见被拆开的天罚,想起这是夫人和女儿一起做的,没有点破女儿睹物思人的小心思,沉默了一会,装作不知:“战场不是好玩的地方,没什么好逛的,等金陵城破了,你想要里面什么,阿爹送你。” 萧晴雪想要阿娘回来,其他什么都不想要,当初洪水的流域是有些外流到了这边,可金陵城真的会有阿娘吗?如果阿娘不在这里,那她在哪呢? 萧晴雪抬头看着阿爹,发现阿爹胡子老长了,鬓角霜色愈发明显。 萧晴雪眼圈一红,闷闷的嗯了一声。 “好孩子。”周绪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去睡吧。” 萧晴雪走了。 周绪看着远处金陵城,面色冷峻。 天还没亮,廉大郎回到自己的帐内,莫晚霞上前迎接,却见自家大郎神色怔怔的,不禁问道:“大郎,发生了何事?” 廉大郎将全程看到的说出来,最后道:“大将军对萧小娘子很好,这很好。” 这谜语的话,莫晚霞瞬懂。 廉大郎苦笑道:“说实话,我现在想起二弟在主公面前给少主上眼药,主动说起浔江陆家的事,真的没把我给吓死,他怎么那么大胆啊。” 人在的时候自然是百好千好,万般念着,可人若不在了,谁又说的准呢? 也许大将军只是伤感一时,所以二弟鲁莽的举动当然真让廉大郎吓得不轻。 “王妃她现在失踪了,我们站队她的人需要更加谨慎才是。” 莫晚霞却道:“错了,大郎,现在不是蛰伏的时候。”他摇头道:“正是因为王妃失踪了,我们才要更加表示,廉家仍然站在王妃这边,从未改变。” “二郎的那封信就是写给王爷的投名状。” “王爷最厌恶痛恨背叛之人,王妃现在只是暂时失踪而已,我们这些依附王妃的人,如果一哄而散或者转投他人,你信不信王爷会让廉家永无出头之日。”莫晚霞看着擦脚不动的廉大郎,继续说道:“所以,二郎做的是对的。” “可…”廉大郎忧虑忡忡:“少主终究是主公唯一的嫡子,他若知道此事,将来我们恐不落好。” “两害相权择其一,交了投名状,大郎你不是立刻升了盐铁转远使,有权有势,他人暂动不得,廉家在广陵也好过很多。”莫晚霞道:“依我看,少主他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至少二郎还没受过任何来自阆歌的刁难。” “况且陆家之事就算我们不捅,也会有其他人捅到主公面前,你不做,其他人先做了,怎么比别人更进一步,要知道对主公进言退回阆歌不找王妃的那个周家子弟现在已经没了所有官职,眼看前途无望了。” 廉大郎叹了口气,继续擦脚:“难怪人说官场如战场,一个不小心就粉身碎骨了。” “萧小娘子那边,大郎你多关心她一些。”莫晚霞道。 “自然要的。”廉大郎点头:“不过萧小娘子心情低落,我没事就凑上去,就担心讨她嫌。” “反正,多陪陪总是没错的。”莫晚霞道。 廉大郎应承下来。 天亮之时,金陵太守看清战场时,一个踉跄站不稳,差点气昏在地。 城下一片狼藉,除却近前散落的尸首外,他们从城墙上射下的弩箭石头居然大多数只砸倒了幽字军旗和伪装成叛军的木人,那些假人像模像样的被刷成黑色,身材高大,深扎进土里,密集挤在一起,旗帜在风中挥舞不停,倒真像是大军压境。 叛军在城下发出嘲笑之声,其中一个叫胡大力的笑声最响。 昨夜天黑,叛军敌袭突然,他们居然只是佯攻,只把那些俘虏送上来送死。 而他们这方,损失了大量的军械箭弩,以及第一战就退敌的威望,士气大泄。 魏无忌怔怔看着城楼之下的场景。 随后遥望着那个中年武将,幽州节度使周绪。 周绪调转马头,北府军狂热的欢呼着大将军,他从中间穿行而过,仅仅一晚,周绪就明白了金陵城内的虚实,外强中干,里面是羔羊。 秦淮河的薄冰被铁蹄踏碎。 周绪吹着寒风。 “主公,你在想什么呢?”胡大力莽撞的追上来。 “给他们挑选一条逃跑的路线。”周绪眯眼望着远处地形。 胡大力起初没听懂:“啥,有人要逃跑了,谁啊,不会是金陵那些人吧,能逃到哪里去?” 崔什子被吵的头疼,只能解释道:“主公是想围城必阙,以防里面的人见活命不成,拼死抵抗,所以给他们一条逃跑路线。” “随后在必经之地预设埋伏,围杀他们。” 胡大力懂了之后,默默离主公远了一点。 主公真心狠手辣。 277 第二百七十七章(金陵之战完) 第二百…… 围城五日后, 金陵大雪没人小腿肚深,叛军似乎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雪延缓了攻势, 但金陵太守并没有彻底放松,反而眉头皱的越来越紧,火气燥盛。 城里最近出现了一股流言。 有小道消息称叛军对付的是城内守城的兵卒,对于平民是不管的,金陵城的西南处那里原本是沼泽地,有几个胆大的地痞流氓听说了这个消息, 挖了一条地道通往沼泽地,直接跑了! 本来有的人还半信半疑,但是没过一天, 那些在金陵城一向无所事事,惹事生非的不良少年们又全头全尾的回来了,一个劲的说那些叛逆看见他们破烂的平民扮相, 问都没问,就让他们走了。 此次回来,如果有哪家想跑,可以跟着他们,不过他们挖的那条地道可是要收费的, 费用还不低。 原本半信半疑的人听见这些从不学好的阖闾不良们要收费, 反而信了起来。 阖闾不良们说,叛军眼看要打进来了, 再不跑就没机会了,叛军他们骑的马比两个人还高,一但金陵城破了,那些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幽州北人听说都是茹毛饮血的, 再不逃就没机会了。 一个个的流言在金陵城中传播,随着一家成功带着家当逃了出去后,如雪崩一般,城内逃跑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些人不满不良们收钱的举动,重新找了一个破损的洞口逃了出去。 眼见叛军真的没有管他们,有些机灵的直接跑回城内,劝说亲朋好友一起走。 金陵太守得知这个消息时,立刻抓来一批逃走的人处死了,结果导致他们更加疯狂的逃离。 又处死了一批人后,金陵太守在城头焦躁不安的踱步,城下叛军援军又增加了,很显眼,他们要有大动作了。 这一次,他还能守住城吗? 金陵太守看向一直在守城的小王爷,出乎他的意料,这个一向骄纵自大的小王爷居然坚持了下来,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两浙的几个州郡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叛军围困,金陵太守想到这,就恨的五脏俱焚。 副官又带上来一批人,这些都是要逃跑的,一见到官老爷,这些衣物打满补丁的人就跪了下来,他们拖家带口,满眼恐惧,一个劲求饶。 “尔等为何要逃?外面就是叛军,你以为叛军会好心放过你们,说不定逃出城的那些蠢人现在已经死了!”金陵太守吼道。 懦弱的民众挤成一团,其中一个汉子护住妻儿,怒而起身道:“哪怕被叛军杀死也比在城里饿死好。” “城内粮食充足,何来饿死一说。”金陵太守怒目圆睁:“刁民妖言惑众,来人,将他们带下去砍了。” 饶命声不绝。 魏无忌看着这一幕,说道:“将他们关入大牢吧。” 金陵太守怒看向小王爷,守城的压力让他精神紧绷到了极点,他看了一眼城墙上的王府属官,还是挥手让人将这些刁民带下去。 “现在城内粮价疯长,昨日我杀了一批,但仍然没有扼制这股风气,是我之过,不是他们的错。”魏无忌将千秋剑放在自己身边,慢慢靠坐在城墙,他的盔甲满是血污,鬓发凌乱,不复从前姿态。 金陵太守低吼道:“小王爷,你一时的仁慈只会带来更大的灾祸,今天那些刁民逃了,你信不信马上就有兵卒扔掉武器,伪装成乞丐平民也跟着逃了,兵溃如山崩,你今日不制止,明日这城就破了!” “这是叛军的阴谋,我岂能让他得逞。” “叛军特意放了那些平民,只为了扰乱我方军心,你究竟懂不懂?!” 魏无忌抬头看着为了金陵城殚精竭虑的金陵太守,父亲在时,金陵太守经常跟在父亲身边,在魏无忌以往的记忆中,这位身材矮瘦的金陵太守只知道附和父亲,如果不是这次危机,魏无忌从不知道金陵太守守城的决心这么强烈。 “我知道,可太守您杀不尽他们逃离的心。”魏无忌望着天上灰白的太阳:“与其紧抓他们,不如杀一杀城内想逃离的大富人家,他们危害比那些人大多了,趁着金陵战乱发财,发完财之后又想脱身,这世上好处,他们都想占个够。” “这…”金陵太守犹豫了,城内守军不够,还需要那些大户人家出人出力出钱 ,你杀了其中一家,这个群体立刻会反噬,杀的狠了,人家直接联合叛军,来个里应外合,金陵太守见过很多这样的前车之鉴。 小王爷昨天贸然杀人的举动,已经惹众怒了。 见太守没有说话,魏无忌也就不再说什么,事到如今,他才发现曾经和他交好的家族有多可恨,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无力回天。 魏无忌想到了这个词。 永兴八年,癸卯年,腊月二十三,大雪。 叛军再次攻城,连攻三天,城内溃逃者无数,哪怕金陵太守杀了一批又一批,仍然无法阻止,甚至出现了百夫长带兵出逃一事,得知成功逃离后,引发了大量兵卒弃城而逃。 腊月二十七。 魏无忌收拢城内兵力以及王府属兵,拼死抵抗。 当晚。 金陵太守自缢于自己家中。 腊月二十八,金陵城破。 魏无忌看着那些兵一窝蜂的往金陵西南角跑,喝令制止无效,被兵卒逼回了城楼之上。 “你们现在走那条路,只能是死路一条,那条路不是给你们走的。”魏无忌望着那些兵卒,很多很多,可惜他们却没有任何心气来抗敌。 “你给俺闭嘴,要不是你们这些官老爷一个劲的说什么守城,守城,俺早就走了,俺娘俺爹现在就在外面等俺,要不是因为这个,俺就把你绑了送给叛军,说不定还能得到赏钱。”其中一个兵卒道,他们的长官死的死,逃的逃,他们也想活命啊。 “走,走,快走。”一个千夫长催促道。 魏无忌在人群中还看到了金陵城的一个校尉,太守死后,这人立刻想逃跑。 所有人都放弃了这座城。 魏无忌无力垂下头,坐在城墙处,重复了一遍:“不要走沼泽那条路,那条路是死路,叛军会让平民走,不会让你们走的。” 没人听他的。 校尉倒是听进去了,他组织人手准备冲出去,这些追随他的人就是他的盾牌,叛军一进城就严格控制了各大城门紧要处,想冲那些关隘口,简直是在痴人说梦,不如放手一搏。 魏无忌看着他们离去,因为沼泽路线深入人心的关系,几乎所有的兵卒都在往那边冲。 冲往一条不归路。 魏无忌感觉眼眶很疼,他支起剑想站起来,长时间的作战让他身上遍体鳞伤,最终他还是站了起来,护卫他的王府属官已经全部阵亡,他的脚下都是他们的尸体。 魏无忌看着手中的千秋剑,最后看了一眼金陵城,随后拔剑出鞘,锋利的剑锋准确无误的划破自己的喉咙。 血雾蓬出。 魏无忌闭上眼睛,身体摇摇晃晃,最终倒在金陵城楼上。 千秋剑哐当落地。 与此同时,王府里的一位貌美宠姬悬梁自尽。 不知过了多久,这把剑最后被一只手捡了起来。 周绪看着自刎的楚陵王,对身后的廉大郎道:“派人好生安葬了他。” 萧晴雪跟在阿爹身后,看着死去的魏无忌,心里说不出什么感受。 控制金陵城后,周绪让底下的北府军不要扰民后,便去了金陵西南方向的沼泽地。 冬天的沼泽地被冻的梆梆硬。 金陵城的步卒对上北地的轻骑兵,就好像是狼群在围猎羔羊,周绪来时,那些暂不知沼泽情况的步兵还在源源不断的往这个方向逃跑,在他们的必经之路射下埋伏,现在伏击正式开始。 周绪骑马站在一个高坡上,听着下属汇报的城内消息。 萧晴雪茫然的望着底下厮杀,不是已经胜利了吗?为什么阿爹他们还要杀人?她看见从城内逃出来的人疯不择路的撞上了刀口,不是一个两人,不是几百个,像是一条黑线,随后又变成了血线。 她站在高处,看的很清楚。 这些步卒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心神崩溃,只能跪在地上求饶。 萧晴雪闭上眼睛,眼皮打颤,求饶声,惨叫声,哀嚎声回荡在她的耳边。 廉大郎忍不住说道:“萧小娘子,这里血气太重,不如我们先回去。” 萧晴雪睁开眼睛,恰好看见一个步卒倒下,他很年轻,年轻到让萧晴雪感觉他不过十五六岁左右,犹带稚气的脸上都是血,死前十分恐惧,面容害怕到扭曲。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他们似乎都在看着她。 萧晴雪后退一步,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声音呐呐不可闻,最后声音越来越大。 “阿爹,算了吧,放过他们吧。”萧晴雪大声道,她看向在这里唯一有权利发号施令的人,脸上都是泪。 她的声音如此之大,让在场的人全部寂静,连和杨东交谈的胡大力都停止了说话,看向萧小娘子。 在场只剩下风声,以及残兵的求饶声。 周绪看着女儿。 廉大郎心里一惊,连忙小声对萧小娘子说道:“大将军在江淮已经下过了杀降令,小娘子快快认错。” “杀降令?”萧晴雪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事情,她看向底下跪在地上不停求饶的那些兵卒:“可是我们已经胜利了,不是吗?他们在投降啊。” 萧晴雪不明白,阿爹怎么可以这么做。 投降也要杀吗?阿爹的军令如此残暴不合理,这种一边倒的屠杀让萧晴雪根本不能接受。 萧晴雪看着阿爹,没有他的命令,底下的杀戮就不会停止。 “阿爹,不要再杀了。”萧晴雪哽咽,她跑到阿爹马前,看着他:“就当是给我的生日礼物,不要再杀了。” “好不好?”萧晴雪乞求道。 胡大力正要为小娘子说些好话,没娘的娃可怜咧,万一大将军生气要处罚萧小娘子,他怎么说也得帮萧小娘子一把。 周绪下颚紧绷,印象中,这还是女儿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你答应过我的,金陵城破了以后,我要什么都行。”萧晴雪狠狠抹了一把眼泪:“你不许反悔。” 周绪低头看着伤心的女儿,恍惚了一下,想起了夫人。 周绪最终抬手。 传令官立刻下达命令。 胡大力目瞪口呆,不是,大将军,你的心硬如铁去哪了? “不要哭了。”周绪看着夫人唯一的女儿,语气低沉。 萧晴雪仍然哭的不能自己,像个孤独的小兽。 周绪让廉大郎过来陪着她。 “为了那些人,值得顶撞大将军吗?”胡大力心情其实有些复杂,这些人中,最有勇气的居然是萧小娘子,杀降令一直是主公被江淮地区诟病的一个污点。 可他们都准备缓缓的规劝,没想到萧小娘子这么莽。 萧晴雪看向胡大力说的那些人,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感觉自己永远融入不了这里。 “哎,哎,别哭啊。”胡大力手忙脚乱的安慰着。 周绪回到金陵城,去了大觉寺。 现在是冬天,大觉寺的桃花自然没有开。 在后山逛了一圈后,周绪回到大觉寺的前殿,佛像庄严,俯瞰众生。 从不信佛的周绪,看了佛像好久。 久到他放下刀。 对着佛像许了一个愿。 278 第二百七十八章 第二百七十八章…… 洛阳, 莲子坊。 余家大郎天亮时才从外面鬼混回来,一回来就进屋睡觉去了, 气的苗翠在屋外骂个不停。 “阿娘骂的那么大声,也不知大哥怎么睡得着?”小银子蹲在地上,一边用长条柳枝写字,一笔一划写的很认真,一边看向正房那边:“街坊邻居都说阿娘是个泼妇,我看阿娘这个坏名声都怪大哥, 大哥要是听阿娘的话,阿娘就不会骂人了。” 小金子蹲在妹妹旁边,也在写字, 心不在焉,伸长脖子看向厨房方向,那里罕见的飘出肉香, 小金子的口水都要流了下来,无比期待今晚:“晚上就能吃肉了,等过了年,我就又长大一岁了。” “璎娘,你喜欢吃肉吗?”小金子看向坐在上方台阶处的妇人, 问完以后, 发现璎娘似乎在发呆,他又问了一遍。 结果, 璎娘还是没有说话。 “璎娘。”小金子坐到璎娘身边,推了推她。 妇人回过神,她的眼睛蒙着一截两指宽的白色粗布,有浅浅的药味传来,她低头“看”向小金子的方向, 声音轻柔:“怎么了?” “小金子问你喜不喜欢吃肉,问了两三遍了,你都没回。”小银子坐在璎娘子的左边,两个小孩一左一右在璎娘子身边。 “抱歉,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情,没有注意到你的话。”璎娘歉意道。 “没事,没事。”小金子摇头,语气带着担心:“不过璎娘你在想什么呢?昨天要不是阿娘提醒,你连药都忘记喝了,璎娘,你是怎么了?” 璎娘摸了摸小金子的头发,没有说话。 等两个小孩结伴去院里玩雪的时候,璎娘抬头看向天空处,就在昨天,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它是如此重要,让她纵使想的头痛欲裂,也想回忆起什么。 似乎是为了惩罚她的忘记,她的心感到一阵一阵的抽疼。 她轻轻呼着气,额头冷汗津津,这些天她一直在有意打探余家救下她的地方,余家人只说是在一条小河渡口处救下的她,渡口在离洛阳很远的泗洲,至于她从何来,他们说他们也不知道。 眼前的黑暗已经变成了蒙蒙的灰暗,所有事物都被笼罩在看不见的暗色浓雾里,还是看不清。 璎娘去了厨房,摸索着做了饭,随后准备熬药,余石头半月前终于上了战船,在翠娘大哥的帮助下做了帮厨,算是有个正式的工作了,平常忙的很,就吃住在船上,今天是腊月二十九,也不知会不会回来过年。 因为帮忙找工作的原因,翠娘对大哥的怨气也少了些,再加上苗家有心修好,他们两家关系又好了起来。 但璎娘不喜欢苗家的苗二郎。 因此,只要苗家上门,她就经常在房里闭门不出。 那个苗二郎… 他不怀好意。 厨房内,璎娘在煮药,现在她已经可以很熟练的煎药了 ,苦涩的中药味弥漫,璎娘摘下蒙眼的白布,轻轻眨了眨眼睛,继而失落的轻垂眼睫,春水般的眼眸失神盯着药罐的方向。 等听到药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正想拿,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令人不使的窥视感,她皱眉,看向厨房门口,不出意外,听见了苗家人的声音,翠娘正在和她的大嫂说话。 过年了,亲戚过来走动了。 在门口的,应该就是苗二郎了。 璎娘装作不知的继续拿潮湿的抹布裹住药罐把手,将它从炉子里拿出来,随后摸索到碗,慢慢的将药汁倒在碗里。 苗二郎走到厨房,看着眼盲妇人,心思活络起来,姑父姑母一家子进洛阳还带了一个瞎子,他是知道的,起初他还嗤之以鼻,但等他有次奉阿爹的命给姑母家送鱼,无意中看到这个瞎子的脸,顿时惊为天人,想到了一个法子。 “璎娘,你的眼睛看不见。”苗二郎继续游说上次未完的事:“你呢,又不是余家人,姑父姑母迟早有一天会厌烦了你,毕竟没人希望有人在自家里白吃白住。” “而且,每日还要喝药,寻常人家尚养不起一个药罐子,何况姑父姑母还有孩子要养。” “你要是懂得感恩,就应该听我的劝。” “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听话,下半辈子都能衣食不愁了。” “项家有什么不好?”苗二郎走的更近了些:“项大人虽然老了些,但人家是洛阳市丞,是市令佐官,这可是个大官,光是他底下的属吏就有三十六人,洛阳西市南市都归他管,你就能知道项家多有钱了,就是给项大人做个小妾,都比寻常人家要好过上一千倍,一万倍。” “璎娘,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就凭你的样子,只要项老爷见了你,二话不说就给你治眼睛,以后跟在项老爷身边想要什么…啊!”苗二郎说到一半,手背一疼,火烧火燎的,他后退两步。 璎娘拎着药罐:“你挡路了,我看不见你。” 苗二郎气的牙痒痒。 “总之,我已经和项府管家说好了,等过完年,你就跟着管家进项…” 苗二郎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了一拳,余大郎酒气熏熏的骑在他的身上打人,像喝醉了发酒疯般,一群人连忙来拉架,苗家大妇看见静立在一旁的眼盲妇人,恨恨的剜了她一眼。 一场闹剧之后,苗家带人离开了,余家清净了许多。 苗翠在桌上开口:“今天大嫂过来给我说了项家的那个事,那个,璎娘,你是怎么想的呢?” 璎娘喝完药之后,平静看着翠娘方向:“璎娘受你们照顾颇多,现在身体大好,也是时候离开了,我身无长物,暂时无以为报,以后若有机会再报答你们。” “你…”苗翠被看的又羞愧又恼怒:“你一个瞎子看不见能去哪里呢?” “我知城里有唐家建的女庙,可收留姑子女道,我欲去那边。”璎娘在见过苗二郎之后就想好了自己的退路。 翠娘脸涨的很红:“项家就那么不好吗?我听二郎说他家…” “行了!不要说了。”余大郎看了一眼亏心的阿娘,钱财动人心,苗家刚才送了好些礼,他不耐烦道:“你刚来不久,知道项家是个什么情况吗?就觉得项家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苗翠被大儿子的话顶的脸色红红白白。 小银子急道:“为什么让璎娘走呢,璎娘她会教我们读书写字,还会做好吃的,她还…” “你不许说话。”苗翠对着小女儿呵斥,小银子眼泪缩在眼眶里。 下午,余大郎犹带酒气的敲响厢房的门 “阿娘带着小金子他们出门去了,我送你走。” 璎娘略诧异的听着他的声音,很快,她把早已准备好的包裹拿上。 “马上过年了,城内禁的不严,我用小船送你。”余大郎道。 璎娘带上帷帽,背上包裹,手里拿着一根竹棍,跟在余大郎身后,第一次踏出了门。 等她坐上小船时,还有种不真实感,真的出来了。 “谢谢。”璎娘对着余大郎轻声道谢。 “项家不是好东西,送进去的人十有八九都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去哪了,洛阳本地的人说项家像个吃人的魔窟似的。”余大郎打了个酒嗝:“可我也不是好东西,说不定,酒醒之后我就反悔了。” 大冬天,有文人乘坐小船赏冬景,火裘拥身,清酒一杯,吟唱高歌不绝。 洛河更是盛景如画,余大郎看着那些景色,继续说道:“刚好慈悲寺离那女庙不远,到了那边,你就方便去慈悲寺了。” “本来想过完年,你眼睛能看的差不多了,再带你去慈悲寺,没想到出了项家这事。” 惹不起项家,只能躲着了。 璎娘静静听着。 余大郎转过来,看着贵人:“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先去慈悲寺躲躲,苗家看样子不会轻易放弃,阿娘如果心软告诉了苗家人你的住处,说不得会去女庙赌门,你知道的,小人难缠,等过一段时间门后,你再去唐家女庙那。” 璎娘从包裹里拿出两粒碎银子,放在船上:“还是要谢谢你,这钱请你喝酒。” “那就先去慈悲寺了。”余大郎收起碎银子:“寺里以前发生过命案,阴气很重,我有次进去过一次,里面很荒凉,一入夜就有瘆人的声音回荡,真的像恶鬼哭嚎。” “连我这样的人都不敢多呆。”余大郎没有乘船,直接让小船顺河而下,他横躺在船头,昨夜的宿醉似醒非醒:“你就不怕吗?” “做事问心无愧,做人堂堂正正,又怕什么恶鬼呢?”璎娘吹着江风,声音轻的吹散在风里。 她“看”向余大郎,抿了抿唇,说出心里的疑问。 “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你为什么帮我?” 余大郎翘着腿:“大概是,我还没烂透吧。” 如果苗家选了一个好人家,他可能真会不管了,偏偏苗家选了魔窟似的项家。 而他呢,好的不彻底,坏的也不彻底。 活该过的不好。 279 第二百七十九章 第二百七十九章…… 余大郎将小船停靠在慈悲寺后山处的一小河湾, 此刻天色暮云低垂,阴风卷着细雪怒嚎, 常年无人打理的后山阴森森的,余大郎裹了裹狗皮袄,对着身边的璎娘子说道:“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慈悲寺的后山,大门那里被锁了起来,进不去,官府的贴条还在大门上封着呢。” “我先给你弄妥当了, 再离开慈悲寺。”余大郎率先朝前走去。 璎娘握着手里的竹棍,在地面上探路,她视线受损, “看”向余大郎,只能勉强看见一团灰色的人形。 山里很静,导致偶尔传来的不知名兽类嚎叫声音更加刮人耳膜。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 璎娘感觉脚下的路终于有了变化,竹棍敲击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的心里也为之一松,她回头看了一眼, 慈悲寺的后山范围超乎她想象的大, 一眼看去,黑乎乎一大片。 等终于走到一后殿侧门时,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 余大郎熟练的从身上拿出一根铁条从门缝中插入,随着不断的上下窜动,木门后的门闩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余大郎推开进入里面,门轴发出令人牙疼的响声。 “我上次来的时候是翻墙进来的, 走的时候把门闩松动了下,才这么好打开。”余大郎拍了怕这门木:“其实这门还挺结实的,比寻常人家的门还厚上几分,轻易都推不动。 ” 璎娘敲着竹棍进入门内,闻到了荒凉的味道。 “跟我来。”余大郎继续往前走:“这里就是慈悲寺僧人住的地方了,我给你找一间门干净的僧房。” 璎娘走在这一间门间门僧房中,感觉到曾经的慈悲寺很大很大,廊道中,无数的僧房连在一起。 余大郎找到一间:“这间门不错,有床有窗,冬天还能挡风。” 他知道璎娘看不见,便说道:“寺里大多数的僧房都被火烧坏了,这里曾经好像发生了一场大火。” 璎娘已经靠着竹棍帮助大致摸完了房间门的布局,房间门很小,但对璎娘来说正好,窗户可以关上,门闩也是好的,已经是大幸了。 余大郎掏出火烛,挥掉桌上烛台的蛛丝网,点燃半截蜡烛。 一点烛光照亮了黑暗。 “我再去其他房间门找找有没有被褥之类的东西。”余大郎说道。 “我一起去吧。”璎娘道,她想趁着有人领路,熟悉一下慈悲寺的路线。 “也行。”余大郎拿起烛台。 两人穿梭在一片残垣断壁里。 余大郎其实有点怕,毕竟慈悲寺看起来真像一座鬼寺,到处都阴森森的,飘下来的佛蟠被风吹的到处飘荡,好像是死人上吊用的白绫。 地上都是倒塌的木梁石头,这给璎娘的走路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僧房一看就是穷地方,我们去慈悲寺的寮房看看。”余大郎缩了缩脖子:“寮房都是贵人们住的,说不定有好东西。” 刚到寮房不久,余大郎就搜罗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从几个房间门出来,七八个蒲团被他抱在一起,还扯了一截纱帐。 璎娘蹲身,刚才她的棍子碰到了什么东西,她在地上摸了摸才找到,原来是一个烛台,幸运的是,上面蜡烛长长一截,居然是完整的,璎娘把它拿起来,又找了一圈,等手摸到窗棂上时,她的手顿了顿。 窗户已经破损,木刺到处支棱着,一大团黑色的脏污细软团团缠在那些木刺上,璎娘摸完以后,感觉那团细软很像是人的头发,它们纠结在她的指尖。 同时,璎娘从那团头发中闻到了血腥气,陈年已久的血腥气混合着隐隐的烧焦味道萦绕在璎娘的鼻尖处。 璎娘冷静的放下手中东西,捏紧手里的竹棍,离开了窗户,在这间门曾经豪华的寮房里,璎娘在墙壁处还摸到了刀斧砍劈的痕迹,以及角落里粘腻的血渍。 看来这里的确发生过重大命案。 璎娘皱起眉头,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自己好像对血气并不陌生。 搜罗了一圈,余大郎走到璎娘身边:“好了,东西找的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因为他找东西的动静,老鼠在地面上乱窜,发出吱吱的声音。 璎娘回到僧房,余大郎率先就把蒲团拍拍,灰尘散开,将它们摆整齐放到床上,被褥暂时没找到,把蒲团里的软絮撕开装到找到的一大截纱幔布料里,打好结后,将就能御寒了。 璎娘将包裹里的烧饼递给他,烧饼是她离开莲子坊的时候买的,买了挺多的,现在是冬天,不怕坏。 “辛苦了,谢谢你帮我做这么多。”璎娘感谢道。 余大郎拒绝了:“饼你留着自己吃吧,天色已经很晚了,我要走了,等过几天我再看你,顺便帮你看一下苗家那边什么动静。” 璎娘握着竹棍,将余大郎送到了后门处,等听不见余大郎的脚步声后,她关上后门,随后吃力的把门闩弄好。 回想着记忆中走过的路线,璎娘顺利回到了僧房房间门,回到房间门第一件事,璎娘也是把门闩锁上,关紧窗户。 全部做完以后,璎娘坐在桌边吃着烧饼,手边是不离手的竹棍。 烧饼很干,很硬。 僧房院里有口水井 ,不过璎娘却不敢用,她在井里闻到了一股腐烂的臭味。 后山倒是有水源,等天亮再去,璎娘将饼含在口中让它湿润后才慢慢咽下,大火虽然烧了慈悲寺很多东西,但也不是完全烧完,至少璎娘就发现了很多幸存的房间门,里面的桌椅床窗都是用木头做的,还需找个趁手的工具将它们劈砍下来,留作冬日柴火用。 明日还要去找一下慈悲寺的厨房,璎娘听着屋内老鼠的动静,苦中作乐想着,也许跟着老鼠走,说不定就能找到厨房了。 璎娘正想着事情,忽然听见了遥远地方传来的响声,像是在放烟花一样,砰砰不绝。 璎娘走到窗边,听了好一会,确定外面只有风声后,打开窗户。 寒风吹面,雪花飞到她脸上。 璎娘抬起头,一向雾蒙蒙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大团绽放的色彩,转瞬即逝,随后又骤然亮起,洛阳的富贵热闹从这烟花中绽放出,依稀还能听见爆竹声。 原来,过年了啊。 璎娘恍惚想起来,惘然若失。 280 第二百八十章 第二百七十章 天光破云的时候, 璎娘打开房门。 倒不是她心大到能安稳睡到天亮,而是现在才是适宜她出门的时候, 今天是个晴天,导致她眼前的浓雾变淡了些。 璎娘眨了眨眼睛,她的瞳孔一但盯着光亮处久了便会受到刺激,不仅疼,还会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她闭上眼睛,呼吸着寒冽的空气, 等脑袋彻底清醒之后,璎娘握着竹棍沿着走廊去往寮房那边,她知道, 这些诺大的寺庙除却给这些香客准备的寮房,自然还会有斋堂以及寺庙内部的食堂,五观堂。 璎娘总觉得自己以前踏足过许多寺庙, 不知她以前是什么人。 她慢慢走在这荒芜废弃的巨大寺庙内,找到了斋堂,进入里面,在斋堂里面摸索着,斋堂很大, 璎娘甚至能想到当年斋厨给香客们备菜送菜时的嘈杂。 想必那时火灶里的柴火必定十分旺盛, 火苗舔舐着锅底,各种菜式出炉, 她一路走过,好似穿过了陈年幻境,璎娘在满地狼籍的斋堂里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忙碌了许久,手掌上布满了灰尘,东西是在一处木柜中找到的, 木柜不远处还有三五个大圆缸,璎娘摸过它们,里面并没有水,如果她猜的不错,圆缸以前应该是养鱼所用。 因为她找到了专切鱼生的一把刀。 刀柄被一圈皮革缠了起来,刀鞘不见踪影,或许,它本来就没有刀鞘,它被专门用来切鱼生,因此刀刃很薄,刃长约有她的半个手长,应该是处理一些体型较小的鱼,握起来刚刚好,璎娘小心摸过刀刃上的锈迹,心里瞬间门安定了下来。 从昨晚进到寺庙里,璎娘就在想如何找东西防身。 她不止一次听过余大郎说起洛阳的人有多喜欢吃鱼脍,洛鲤更是价值不菲,所以这座专供给达官贵人所用的斋堂内怎会没有斫鲙刀。 她在斋堂内又继续搜罗了一圈,惊喜发现这个斋堂大多数厨具还能用,接下来只要找些木柴,就能生火了。 可惜没有粮食。 璎娘找到一块磨刀石,提着一个小木桶走了,她回到了香客们住的寮房,寮房院内有一处小池塘,璎娘用小木桶提了些水上来,打湿磨刀石,将斫鲙刀解开,磨刀。 细微的摩擦声在寮房内响起。 璎娘磨好刀以后,将斫鲙刀藏在了腰侧,外穿的披袍用麻绳一系,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既挡风又方便拿取。 做好这些事以后,璎娘估摸已经临近中午了。 她回到了自己住的僧房,凑合吃了午饭,斋堂院里的水是死水,僧房这边的井水腐臭难闻,后山有野兽,她想了想,决定下午去前殿看看有没有水源,如果没有的话,院里积雪也能用。 休息了一会,璎娘握紧手中竹棍出发。 她走的很慢,有时候还能发现被锁上的门院,整个慈悲寺空寂无声,璎娘停下脚步,前面的路被一堆东西堵住了,她弯腰扫开积雪,沿着障碍物摸了摸,发现是很多石头,上面雕纹精美,大大小小散落在路中央。 璎娘不得已只能从另一条小路走。 她沿着黑墙小道,忽然听见了钟声。 璎娘抬头看向钟声方向,前方视线中朦胧出现了一座塔楼。 为什么会有钟声? 璎娘心悸不已,难道慈悲寺里还有人,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璎娘的手心就冒冷汗,她戒备的看向塔楼位置,有一瞬间想回到僧舍。 过了好一会,璎娘蹲下身,将斫鲙刀拿出来,在裙角划出一块布条,随后将布条包裹在竹棍底部,这样竹棍敲击地面的时候就不会听见声音了。 她先去看看情况,如果寺庙里的人很多的话,她就走。 这次她把斫鲙刀藏在了衣袖内。 越往前走,璎娘越能感觉到有人活动的痕迹,比如有一段路积雪很少,比如院墙里的奇怪空隙,它们被层层的竹林挡住,若不是璎娘谨慎贴着墙走,也不会发现这些奇妙。 寒风透过那些墙上细孔间隙,带着风雪吹到她衣服上,耳边是呼啸不止的尖利风声,犹如夜猫嘶叫,又好似厉鬼哭嚎。 听着这些瘆人的风声,璎娘似乎明白慈悲寺闹鬼的传闻了。 摸着孔隙,璎娘轻轻皱眉,不知住在慈悲寺的是什么人。 近了塔楼,璎娘意外发现了菜畦的痕迹,这让她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因而也愈发小心翼翼,在她视线中,那是一座奇怪的塔楼,歪扭的楼层摇摇欲坠,是座名副其实的危楼。 璎娘看了好一会,先前听到的钟声早已消失不见,她藏在松林里,静耳凝听着塔楼里的动静。 有两个脚步声一前一后的从塔楼里出来。 “灵宝,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进藏书楼敲钟,你到底听进去没有?”一个个头稍高的和尚揪着另一个小和尚的耳朵,气愤说道:“藏书楼不安全,万一掉下来,摔死了怎么办?” “我知错了,师兄就绕了我这次吧。”小个子的和尚双手合什求饶,两人的声音俱十分难听,嗓子好像坏了。 高个子和尚这才松手:“今天是新年,我们快去大雄宝殿那,给师父拜年。” “那晚上,存真师兄会回来吗?我好久没看见他了。”小和尚道。 “应该会吧。”大和尚不确定。 日光洒在他们脸上,是被烧伤的崎岖脸庞,皮肉通红皱结在一起。 他们牵着手离开了藏书楼。 璎娘等他们离开以后,才从松林里出来,那两人听起来是寺庙里的和尚,加上那位存真师兄,和他们的师父,就有四个人了。 璎娘从原路返回,心里正想着怎么办?忽然听见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阿弥陀佛,贫僧归尘见过女施主。” 璎娘瞪大眼睛,她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小路尽头处的老和尚,面色微白,她一点也没听见声响,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归尘望着不远处的妇人,目光从她鸦青色的披袍移到她的脸上,注意到了妇人的眼睛。 “施主,眼睛看不见?” 璎娘紧紧握着袖内的斫鲙刀,手心里都是冷汗。 归尘叹息一声:“前不久,寺里后门进了一个陌生人,那人在寺里被吓得不轻,绕了一圈就走了,施主可与那人认识?” “认识。”璎娘听着这位老和尚说话,便知道余大郎在寺里的踪迹已经被眼前这位老和尚知晓了,轻声道,“我双目失明,多有不便,他便带我来了这处,原以为是无人的寺庙,不曾想惊动大师修行,还望大师勿怪。” 归尘问道:“我观施主身份不俗,何以沦落到野寺栖身?” 老和尚在慈悲寺风头正盛的时候也接待过不少贵客,眼力毒辣,这位女施主身上的披袍虽然破旧,但归尘一眼就看出披袍是用蜀锦所做,鸭青色的披袍上绣着繁复的花纹,披袍裁剪合度,端的是清贵异常,更遑论,妇人相貌气度也不像是寻常人家。 璎娘沉默不言。 她对突然出现的老和尚还怀有警惕之心。 归尘捋了捋胡子:“出家人慈悲为怀,既然女施主眼有恶疾,可在本寺暂住一段时日。” 璎娘听着峰回路转的这话,拒绝不了。 “多谢方丈。”她对着老和尚还了一个施礼。 老和尚被大火焚烧的脸一笑就变得更加可怖,他回礼道:“我不是慈悲寺的方丈,方丈早已圆寂,我不过是寺里以前的一个知客僧罢了。” 说完,离去。 璎娘凭借着模糊的视线,回到僧舍。 等到黄昏时,她已经收拾好了包裹,寺庙后山侧门还是老样子,想走的话,璎娘随时都可以走,璎娘徘徊在门边,最终还是回到了僧舍,到了外面 ,她又能去哪呢?更何况,放弃慈悲寺,她又不甘心,毕竟她的记忆中有它。 入夜。 敲门声响起。 璎娘立刻睁开眼睛,里面毫无睡意。 外面两个和尚你推我我推你,最后灵宝紧张说道:“女施主睡,睡觉了吗?” 璎娘起身:“还未休息。” “今天是新年,存真师兄送了些吃食衣物过来,我们用不完,师父便让我和师兄送了些给施主,东西就放在门外了,施主记得取用。” 璎娘过了一会打开门,在门外摸到了好些东西,沉甸甸的被褥压在她手心里。 僧舍外,灵宝望着女施主,小声和师兄说话:“原来她真的看不见啊,也对,女施主要是看得见,估计早被师父吓跑了。” 师父烧伤比他们严重呢,看起来很吓人。 “好了,好了,东西送完了,我们走吧,存真师兄还在等我们呢。” 两个和尚越走越远。 第二天早上。 两个小和尚又来了。 璎娘这才发现他们其实不高,尤其是小和尚,说话做事宛如十二三岁的小孩,高个和尚大约十七八岁这样。 许是寺庙里难得有生人,小和尚灵宝对她很是好奇,他和师兄放下挑水的担子,本想躲在师兄身后,但想到女施主眼睛看不见他的烧伤,灵宝又站了出来:“女施主,我和师兄给你送水来了,中午女施主就到前殿客堂去吃啊,师父把菜都洗好了。” 璎娘感受到他们的善意,一时间门有些无措。 “存真师兄中午也在呢,他有大本事,认识好多厉害的人,医术也厉害,说不定可以帮女施主看看眼睛。”小和尚叽叽喳喳说着,性格很活泼。 等到中午的时候,璎娘跟着小和尚来到了前殿的客堂。 客堂内,酒菜丰盛。 璎娘闻着酒味,从不知道和尚还喝酒的。 “存真受不了戒律,逢年过节的时候就会喝点酒吃点肉。”老和尚归尘笑呵呵道:“女施主不是佛门中人,也不必守这清规戒律,想吃什么吃什么。” 两个和尚围坐在桌旁,他们守规矩的只吃斋菜。 璎娘看向存真,这个和尚盘腿坐在地上,软骨头一般身体半歪,用左手斜撑在地上,右手似在拿着酒壶,看不清什么模样,不太像佛门中人。 存真也在看着老知客僧滥发好心让其留宿的女施主。 存真那张多情的脸上,瞅见对方是个瞎子,不禁也感到可惜,他向来玩世不恭的很,当即道:“女施主,说说你的眼睛如何瞎的?说不定我有办法。” 袖口内的斫鲙刀刃贴在她的手臂处,阴阴凉凉,璎娘看不清他们的脸,她对着存真方向俯身道谢,轻声说起了受伤经过。 “原来如此,等吃完饭,我给女施主针灸下看看。”存真道:“不过,慈悲寺不留外人,女施主还是早日做打算好。” “多谢存真大师。”璎娘把项家的事说出来,试探一下这人知道可知道项家。 “项家啊。”存真一边喝酒一边说道:“女施主不进项家是对的,项家人不仅经常随意打杀奴婢,更喜欢在宴会间赠宠妾送舞姬,一家子都不是好人。” ”恭喜女施主脱离苦海。”存真笑道。 璎娘随着两位小和尚用了斋菜。 饭毕。 存真遵守承诺给女施主治眼睛。 璎娘半是疑心半是揣测,自从醒来,她的神经时时刻刻紧绷着,怀疑着,警戒着,她看着这陌生世间,所遇到的每一个人,她都无法信任。 就连慈悲寺的和尚也是。 她用餐只用小和尚们用过的,他们吃了,她才吃,滴酒不沾,荤菜不食。 大雄宝殿内,老和尚在念经。 璎娘感受到手臂内刀刃的凉意,看向给她针灸的存真大师。 老和尚诵经的声音传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 熟悉的经声让璎娘恍神了一会,她不由跟着念了起来,是的,她念过的,璎娘无比确信,她曾经念过这个经文…是…是… 在窗户下,在车顶上,有个白衣僧人一直在她耳边诵经,为了战场上死去的人祈福,她也曾念了一遍又一遍。 “莲花往生咒。” “你是谁?”存真俊秀的脸上不见一丝笑容:“九转莲花往生经是谁教给你的?” 九转莲花往生经曾经是大慈悲寺的不传经文,藏经阁早已被焚烧一空,知道经文的人寥寥无几。 这人究竟是谁? 281 第二百八十一章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大雄宝殿内。 老和尚归尘, 存真,还有两个小和尚围住女施主, 尤其是老和尚归尘,问个不停,可璎娘哪里晓得,她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璎娘半是迷茫半是歉意道:“我只记得曾经有个僧人在我耳边诵过,至于僧人姓甚名谁,我已经忘记了, 大师见谅。” 归尘拨弄着佛珠,沉重的叹息一声:“女施主一看就是遭受了劫难之人,怪我心急, 以后女施主想起来,还请告诉贫僧一声。” 璎娘应下来,又忍不住问道:“这个九转莲花往生经有何特殊之处吗?” “我寺的藏经阁被一场大火焚烧, 阁内的许多珍贵经文也被毁之一炬,其中就有全卷的九转莲花往生经,它曾经是本寺的镇寺之宝,非方丈首肯不得轻易阅览,贫僧侥幸阅过前卷, 后卷却是无缘得见。”归尘老和尚道:“贫僧一直想为后世佛门留下九转莲花往生经, 女施主可能想起全部经文?” 璎娘在心里默默回想了经文,道:“不瞒大师, 因为受伤原因,我的记忆残缺不全,只能尽力试一试能回想起多少。 ” 灵宝机灵的拿来纸笔,一老两少两个和尚激动的看着女施主,尤其是归尘老和尚。 璎娘闭上眼睛, 摸到纸笔位置后,捏着袖角,提笔蘸墨,一字一字写着,白色的宣纸上,黑色的字尤其明显,在璎娘眼中就像一团团晕染开的花,说来奇怪,拿毛笔时,她自然而然的就写下了颇复杂的经文。 璎娘根本不知道往生经还分为上卷下卷,她每写一段就停下来,装作思索,然后听着老和尚的动静,待她写的越多,归尘大师话也多了起来,不停念叨着,下卷原来是这样,以及女施主还能再想起一些吗? 璎娘自然能全部想起来,她对那经文很熟悉。 可她写到下卷一小半之后,就停下了笔,久久未动,她“掩住心底涌上来的愧疚:“剩下的我暂时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我再继续书写。” 其实,她能全部想起来。 因为私心,她撒谎了。 如果全部写完,她对这些佛门中人还有利用价值吗?她还能留在这里吗?璎娘短短时间,想了很多,她心里的疑惑也很多。 这么大的一座寺庙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大火又是谁放的,她记忆中的白衣僧人究竟是谁,按理来说,他在慈悲寺的地位应该挺高的,或许她应该查查有谁可以接触莲花往生经,余大郎说山门被官府贴了封条,为什么存真可以进来,难道存真是官府的人。 她的疑问太多了,璎娘为了记忆中的慈悲寺三字,总想搞清楚一切。 而且,为了躲避项家,她也需在慈悲寺住上一段时间,等解开谜团之后,她就把经文全部抄写出来,送与归尘大师。 “女施主能想起这么多已经很好了。”归尘拿起那张纸,爱不释手的看着,对女施主道:“现在还是施主的身体要紧。” “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璎娘,大师唤我璎娘就好。”璎娘回道,大师待她赤忱之心,她却好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她没办法不警惕。 存真从老知客僧手中接过宣纸,一撩僧袍坐在蒲团上,他抖了抖宣纸,引来纸张飒沓作响,妇人笔迹十分隽秀,看着就让人舒心。 “璎娘子写的一手好字。”存真赞了一句,说道:“这几天过年,我也有了空闲,所以会在寺里住上一段时间,顺便给璎娘子你好好看眼睛。” “多谢存真大师。”璎娘再次对着存真和尚谢道。 存真看起来不像佛门人,至少,璎娘没看过带发修行的僧人,虽然她的视线不好,但璎娘仍能看出存真带着一顶发冠,衣着多彩。 下午时分,两个小和尚就让璎娘搬去寺里寮房那边住,寮房环境更好些,而且本来就是香客居住的地方,璎娘感激的婉拒了,因为余大郎说过会来找她,变更住处的话,余大郎会找不到她。 璎娘数了数包裹里剩的不多的银钱,从里面拿了一块大的出来,买了寺里的檀香线香,将它插在了大雄宝殿外的香炉里。 沉寂已久的香炉里,一根信香静静燃烧着。 下午,两个小和尚去禅堂打坐,打完坐以后就去法堂听归尘大师讲经。 璎娘在这期间,逛了逛慈悲寺,真正走起来,璎娘发现慈悲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各处偏殿,天王殿,钟鼓楼,执法堂,还有居士林,上客堂之类的。 依稀能察觉出寺庙内处处雕梁画栋,雄伟非凡。 存真陪着这位女施主逛着慈悲寺。 “女施主当真记不得前事了吗?”存真观察了这位女施主一下午,大冬天的,他穿的极为富贵,身子颀长,眉眼姣好。 璎娘离得近,闻到了他身上有股胭脂香味。 她摇头。 存真思索一会说道:“像这种离魂之症,我还是第一次见,不过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女施主伤在脑处,也许等伤势痊愈以后,女施主就能想起来了。” “不过,得了离魂症真的能忘记所有事情吗?”尘真声音有点轻,反倒有一丝向往。 璎娘听着存真心事重重的话,不知该如何接。 此话的两三天一直风平浪静,璎娘在此之间也知道了存真如今的官职。 还是灵宝大嘴巴告诉她的。 存真师兄是洛阳都督府的座上宾,洛阳所有人都要卖存真师兄几个面子,怪不得存真大师能随意出入被官府封禁的慈悲寺。 璎娘便在慈悲寺暂时住了下来,力所能及的做些自己能做的事,如非必要,不麻烦寺里的师父们。 七天后的傍晚时分。 璎娘听见了山门外的喧哗。 存真起身,打开寺庙大门,望着底下的姜家三郎以及他身后全副武装的兵卒,恭敬施礼。 姜三郎一眼就看到了存真,明明是个和尚,偏偏有一股说不出的阴柔媚色,怪不得哪怕长大了,也能留在大都督的身边,他道:“跟我走吧,大都督有事找你。” 存真微微变了脸色,往年时候,他可以在慈悲寺住到元月十五,难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事?让大都督特意招他回去,他上了后方马车,临走前,对着寺内众人挥手,让他们不要担心。 璎娘藏在门后,等门前喧哗的人群散了才看向远去的马车。 留在寺内的和尚们也都忧心忡忡。 “大都督找师兄会有什么事啊?”灵宝道。 晚上。 璎娘睡不着,便找到了灵宝,在这几人中,灵宝的口风是最容易突破的,两个和尚住处挨得很近,归尘大师独自一人住在偏僻的院落,璎娘没有提灯,但是月色下的雪很亮。 昨天又下了一天大雪,寺里好多破旧的房子被大雪压塌了。 归尘大师说这个冬季雪灾频发,恐怕不是一个好年,住这几天,璎娘看出来了寺里的物资都是存真提供的,归尘大师太老,走不了远路,化不了缘,两个小和尚脸上有被烧伤,不愿见人,据说有次下山化缘,因脸伤可怖,人人害怕的躲着他们,还放狗咬他们,灵宝更自卑了。 璎娘回想灵宝说的点点滴滴,没想到路走到一半,居然遇到了归尘大师。 归尘将女施主引到一处亭内,璎娘本想从灵宝那探查过往事迹,一看见大师好似专门在等她,璎娘内心不由窘然,耳根发热。 归尘大师苍老年迈的声音响起:“我知施主很想知道慈悲寺的过往,其实灵宝他们不想对施主说实话,实在是因为本寺旧事实在无法启口。” “我曾经听过贵寺传闻,据说有个血衣慈僧屠戮了贵寺,且还杀了一个大官,至今都未归案。”璎娘说起自己知道的事情:“大师说的旧事可与血衣慈僧有关。” “他是果,却不是因,一切都是方丈那些人自作自受的结果。”归尘说起惨事意外平静:“血衣慈僧曾经是慈悲寺的知客僧,在一众知客僧中,他是最年少的一个,法号苦参。” “苦参是山下穷苦人家养不起了,便送到寺里出家混口饭吃。” “他从小就喜好佛法,长大后更是学识渊博,武义出众,因目有殊异,很多达官贵人都指名要他接引。” “我知道的,那些贵人看他就像在看一件稀奇的玩意,在他小时,有贵人想把他的眼睛挖出来,看看为何会长成金色重瞳,存真从小就讨人喜欢,口齿伶俐,帮着苦参说了几句好话,混弄了过去,他才保住他的一双眼睛。” 璎娘攥紧双手,头脑忽然刺痛,她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双金色重瞳,于此同时,有道浑厚低沉的男音笑意深深,缭绕在她耳畔,熟悉的让她心悸。 “…他的眼睛像金子…” “他的眼睛像金子。”璎娘脱口而出,眼眸涣散,闪过一丝痛楚之色,刹那的记忆让她头痛欲裂。 归尘笑了起来:“是的,苦参的眼睛像金子,很耀眼,现在我有点相信是苦参教你的九转莲花往生经了,也就只有他不把传世经文当回事,想念就念。” “他的性格却像劣铁冥顽不灵,不招方丈喜欢。”归尘叹息一声:“在其他清秀的小沙弥们还懵懂不知事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密室里的那些贵人吓得恼怒不止,还被方丈关了禁闭,后来他白衣知客的名声出去了,方丈才喜爱他。” 璎娘有点没听懂,怎么突然有密室了。 归尘闭上眼睛,转动佛珠:“方丈会在小沙弥中挑选好看的,专供给一些有特殊之好的贵人取乐之用,也就是外面说的娈童,真有喜欢的,也可带回去,存真就是这样,他在大都督身边呆了不少年。” 璎娘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听着这话,心底泛起冷意。 这究竟是佛门还是魔窟。 “寺里的方丈长老们都知道这事,且都默许了,毕竟那些贵人每次给寺里捐赠了很多钱财。”归尘慢慢说着,让这位老人来说,此事就是属于因果报应,如果寺庙不放高昂的香火钱给民众,他们何以落得卖女丢儿。 山底下的穷人向寺庙借钱,抵押物就是他们的房子,土地,妻子儿女,或是首饰,衣服,一但还不上钱,寺庙便会回收他们的财物。 或许有好的寺庙,将香火钱真正用在贫苦处,解决苦难,但归尘没有见过。 “苦参长大以后,就杀了他们,寺里的一位常客高官就是他杀的,所以通缉至今。” “大火倒不是他放的,当时天旱大热,雷劈老树所致,僧人无察,才导致火烧慈悲寺。” “存真不想有人来打扰我们,便让大都督封了慈悲寺。” “此后,慈悲寺就成了鬼寺。” 璎娘听着这陈年往事,花费了一些时间定住心神,让自己的心不要乱:“大师今夜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归尘笑道:“大概是,若不把真相说出来,见佛祖也不安心吧。” 璎娘在第二天早上。 得知了归尘圆寂的消息。 282 第二百八十二章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两个小和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璎娘和他们收敛了归尘大师的尸体,就葬在慈悲寺的后山。 一直忙到天黑, 璎娘才接受了归尘大师圆寂的事实,明明昨天晚上,大师还对她说了很多话。 等到入夜时分,璎娘不放心,便去了灵宝的房间,听见了小和尚压抑的哭声, 还有他师兄哭着安慰的声音,确定两个小和尚不会半夜偷偷去后山哭灵后,璎娘才回到僧舍自己的房间。 上午两个和尚哭的很悲惨, 让璎娘心有戚意,一整天心都像发堵般难受。 趁着小和尚刻碑的时候,璎娘将全卷的九转莲花往生经烧给了归尘大师, 又复写了一卷放在经室内,她的心里才好受一些,不那么自责。 如果她不那么自私,也许归尘大师就能亲眼看到全卷的九转莲花往生经了。 璎娘被这个念头侵袭的睡不好觉,直等到天亮才睡了一会。 一连三天, 寺庙都沉浸在一种悲伤的氛围内, 就在璎娘思考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深夜, 靠近僧舍侧门突然出现了动静,璎娘几乎是立刻就披衣起来,斫鲙刀也被她抽了出来藏在袖口,她心里清楚来的应该是余大郎,但为了以防万一, 她还是把刀带上了。 直到余大郎的身形鬼鬼祟祟的出现在僧舍处,璎娘才从暗处出来。 余大郎被突然出现的璎娘子吓了一跳,差点大喊出声。 “别出声,是我。”璎娘轻声道,顺便带着余大郎进了僧舍自己房间,吹开火折子,点亮烛火。 余大郎惊魂未定:“你知道吗?后山突然多了一座新坟,我走过去的时候差点吓死,还以为遇到鬼打墙了,你在这里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事,这寺里有没有鬼?” “没有鬼。”璎娘坐在桌边,倒了一杯茶给余大郎:“那座新坟是我和寺里的和尚挖的,里面葬着一位大师。” 余大郎嘴巴里的一口茶猛地噗了出来:“你说什么?” 璎娘省略了慈悲寺当年的惨案过程,说了进寺之后的经过,两个小和尚和归尘大师都是当年火灾的幸存者。 余大郎听得一惊一乍的,他是真没想到鬼寺还有人,瞧着璎娘镇定自若的模样,余大郎为自己的胆小找补,干笑两声:“我就知道我进去的那晚,寺里有猫腻,原来是背后有人在装神弄鬼。” “那现在老和尚死了,寺里就剩两个小和尚了。”余大郎放下包裹,打开,里面是冻的梆梆硬的烧饼:“不如,我带你去唐家女庙那边吧。” “我想过一段时间再去那边。”璎娘道,寺里就剩两个小和尚,璎娘放不下这边。 “行吧。”余大郎道。 “苗家他们没动静了吗?”璎娘又问道。 余大郎拿起一块烧饼吃着,咬的咯嘣响:“初一他们家就过来闹了,听说你走了,他们不信,赖在我家两三天后,被我娘轰出去了,后来…嗯,舅舅亲自找我娘,大舅是我娘亲哥,又帮了阿爹找活干…” 璎娘听到这,已经能够猜到翠娘什么选择了,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淡淡的伤感。 “苗家又偷偷去唐家女庙那找你,蹲点几天没蹲到,便想进庙里找人,大娘他们没找到还不死心,三番两次还想进去,被女庙护卫打出来了,一个劲的埋怨阿娘骗他们。” “项府管家见不到人还以为苗家捉弄他,”余大郎说起这事就笑:“一怒之下把苗二郎的腿打折了,现在他们全家都不折腾了,在家养伤呢。” 璎娘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也跟着笑起来。 “这些饼给你,那个存真大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万一寺里食物不够,你就自己吃。”余大郎把包裹推给璎娘。 璎娘收下来,如果寺里食物不够,她肯定要与那两个小和尚分食的。 “你这几天忙吗?”璎娘道。 “我能有什么忙事,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余大郎道。 “我想让你给存真大师送个信,告知他归尘大师圆寂的事。”璎娘说道。 “可以。”余大郎答应下来,就看见璎娘走到窗户长桌处开始研墨写信,余大郎观察一圈,发现寺里的人对璎娘应该还算不错,比上一次来,僧舍里多了好些东西。 璎娘抚平纸张,慢慢写着。 写好信后,璎娘将信交给余大郎。 “现在很晚了,不如找间空屋休息一夜。”璎娘道。 余大郎想了想,他现在知道寺里有人没鬼后,胆子大了很多,便爽快的留了下来。 可等次日见到那两个烧伤的小和尚,余大郎还是被吓得不轻,他们的脸实在太丑陋了,出去化缘恐怕人家也得撵他走。 灵宝躲在师兄身后,望着寺里的陌生人。 两个小和尚得知他是璎娘子的旧友,即将出发给存真大师送信后,便不怎么怕了。 余大郎走后。 璎娘带着两个小和尚继续看寺守院,顺便摘了些菜畦里的白菘,萝卜,在厨房煮了一些蔬菜汤,蒸软了烤饼,三人一起吃了,用完饭后 ,两个小和尚去后山收集柴火。 就在璎娘以为晚上余大郎便会回来时,余大郎便没有回来,整整一天过去,余大郎送个信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等到第二天中午,璎娘坐不住了。 难道余大郎出了什么事?两个小和尚亦是不安。 璎娘看着灵宝他们,手里拿着竹棍:“我去找余大郎,顺便看看存真,你们就在寺里等我,晚上…”她叮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灵宝抓住了手。 “女施主,你眼睛看不见,我们,我们一起去。”灵宝师兄鼓起勇气说道。 “对,一起去。”灵宝道:“我给璎娘你带路。” 两个小和尚意外坚持,最后没法子,璎娘戴好帷帽,一手拿棍,一手牵着灵宝,灵宝再牵着师兄,三人一起下了山。 在离山之前,璎娘把银钱也带着了。 下了山,璎娘就被灵宝带着走路。 山下很热闹,璎娘耳听八方,过了会从游人商贩口中得知,今天是元月十五。 璎娘察觉到两个小和尚面对人多时的害怕畏惧,花钱买了两个面具,戴上后,两个小和尚终于不再忍受他人异样的目光,尤其是灵宝,对着面具摸了又摸,连声道谢。 三人走在繁华的洛阳城内,一门心思的往洛阳大都督府上赶去,灵宝偷偷看着街道上的杂戏摊子,商贩如织,游人如云,还未到傍晚,鱼龙舞的灯火已经在洛阳辉煌起来了,洛河里的楼船张灯结彩,人人欢笑。 灵宝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很少出来,也很少能看见如此美景,等到了晚上,洛阳肯定会更加热闹。 灵宝的手腕忽然被璎娘子握的一痛,他不解的看向璎娘子,璎娘子今天带着帷帽,薄纱遮挡住了她的面容,可他人矮小瘦弱,往上一看时,仍然看到璎娘子的脸。 璎娘子是灵宝看过的最好看的人。 “璎娘子,你怎么了?”灵宝问道。 “不对劲。”璎娘在一处街角站定,帷帽下,她紧紧蹙眉,神色有些不安:“我听见了马蹄声。” 在万千的欢声笑语的声音中,很难形容璎娘突然听到这种声音的感受,它是如此细微,仿佛一滴水落入海中,可璎娘偏偏听到了。 “啊!我没听见啊。”灵宝认真听着。 “我也没听见。” “真的有。”璎娘紧紧抓着灵宝:“距离大都督府还有多远?” “快了,走过这条街,就能看到大都督府了,存真在附近有个房子。”灵宝说道。 三人步伐快了不少,少顷,璎娘就听到了越来越重的甲胄声以及刀剑碰撞的声音,还有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 “好多兵啊。”灵宝惊讶的看向在大街上飞驰的兵马,同时有小吏出来宣告元月十五宵禁三天,街上不可逗留。 街上骚乱很快被洛阳守卫控制住,宽阔的街道上,斥候骑马奔跑,似有十万分紧急之事,给洛阳城蒙上了阴霾。 “你们怎么出来了?!”余大郎急匆匆的往回赶,猛地看见街边的三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满头大汗的扯着璎娘他们躲避官兵,这些洛阳兵一个不爽可是会甩人鞭子的。 “我看你送信许久不归,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便来找你了。”璎娘回过神。 “哎呀,不用找我,算了,算了,刚好出来了,也省的我再跑一趟。”余大郎拉着三人往存真家里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昨天存真大师没在家 ,我便等了一天,今天我把信送到了,他让我把你们都从慈悲寺接到他那边,以后不住慈悲寺了。” “为什么?”灵宝很惊讶。 “这我哪知道。”余大郎将人终于带到了存真家。 存真家很大,仅有一个老仆,余大郎跑了一路,四人直到晚上才等到存真。 存真看见小和尚们,吩咐老仆带他们下去休息。 “我听见外面兵马声不绝,城内可是发生什么事了?”璎娘从进门就听出了存真略凌乱的脚步声以及不稳的呼吸声。 “不是城内…” 存真细长洁白的手指死死按在椅上,额头布满冷汗,在大都督府听到江淮最新战果时,就连他这样的小人物都感觉到了大厦将倾的恐怖感。 “幽州叛军在元月攻占金陵城,驻守金陵的楚陵王守城失败自刎,在此之前,安国军节度使魏将军兵败跳崖,现在,江淮地区彻底沦陷。” “叛军盘踞江淮拥兵十万,剑锋所到之处,各地守兵不战而降,大量官员望风而逃。” “国弱至此,各军畏敌如虎…” 存真捏紧椅把:“而朝廷那边要大都督去招安。” 显然,朝廷那边想认输了。 可怎么招? 叛军已经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吞吐万里,择人欲噬,再想让这头猛兽安静匍匐下来,存真根本想不到这种可能性。 283 第二百八十三章 第二百八十三章…… “招安?” 余大郎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 哪怕学了些字,也不明白招安的意思:“这啥意思?” “许以叛军高位财宝, 让叛军对朝廷归顺投降,这就是招安。”存真看向不明白事情严重性的余大郎,一时间觉得他无知,又觉得他有点幸运。 余大郎叫了一声:“这,他们都是叛军了,还要给他们钱, 让他们当官?” 存真手抵住额头,现在要是能花钱买和,朝廷那边不知道多高兴, 至于升官,幽州节度使已经是大楚第二位的异性王了,第一位的异姓王静南王是大楚开国功臣后裔, 一直驻守偏远的南诏之地 ,几百年不往中原凑了。 存真不知道朝廷想给那位公然反叛的异性王怎么升。 “招不了的。”存真摇头:“叛军已经停不下来了。” “大都督让我做好准备,等朝廷的人一到,就让我和他一起去金陵招安。”存真道。 “那岂不是送死?”余大郎惊道。 存真笑了笑,好似想到了什么往事:“其实, 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生还的机会, 我有一个故人,他在幽州节度使那边当门客。” 这也是大都督找他的原因, 届时,大都督肯定会让他和苦参师兄联络,苦参师兄的外貌太有特点了,他逃亡到北方后给一个大人物当门客的消息在江湖中流传的很广,让存真不想知道也难。 大都督自然也知道。 那个大人物就是幽州节度使周绪。 “那这样还好, 师兄弟总有一两分情分在。”余大郎明白了,哪怕招安不成,有这一两分情分在,存真大师或许能保下命来。 “我走之后,慈悲寺那边不好住人,归尘更是不在了,以后灵宝他们就住在我这边,璎娘子如不嫌弃,也可住我这。”存真对璎娘子收敛归尘大师的尸体很是感激。 璎娘自从听到幽州二字就神思恍惚,后续余大郎和存真大师说的话她好似听见了又好似没有听见,脑海里的画面纷杂凌乱的像极速闪过的电影片段,一时是洪水滔天,一时又是漠北大雪,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旌旗招展,战场血流成河,许多人在和她说话,他们的面容模糊成一团,有人向她跑来 ,歪头看她,嘴唇开开合合,笑意吟吟,像是乳鸟投林,依恋着她。 璎娘的心剧烈跳动起来,随着存真大师说到幽州节度使,一道声音如轰雷炸响心扉。 “夫人…” 和前几天的声音一模一样。 男人声音低沉浑厚,回荡在璎娘耳畔,璎娘猛地抬头看向堂内,声音如泡影般不见了踪影。 等回到今晚休息的住处,璎娘摸到床边,将竹棍放下,她略难受的揉着脑袋,存真大师心善,让她也住在这里。 璎娘忍不住把自己脖颈处的玉牌拿出来,摩挲着上面的字,也许,她是幽州人?不然为什么会对幽州这个地名如此熟悉。 她应该有家室了,很有可能还有个孩子。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璎娘就无比的确信。 哪怕脑袋刺痛着,璎娘还是感觉到了安心感,在这个世界,她并不是一个人。 她要找到自己的家人,然后回家。 璎娘对未来不再那么迷茫。 此后的几天全城戒严,连璎娘都感受到了,或许离大都督府在一条街上的缘故,璎娘经常听到马蹄声来往不绝。 进入洛阳的人也多了起来,其中不乏南逃的高官贵族,与此同时,江淮大败的消息也传到了洛阳城内,连城里的小民们都能说上两句,人人如惊弓之鸟,忐忑不安。 璎娘打开门,透过门缝看着华阴公主。 听存真说,江淮那些逃跑的官员都是打着保护公主的名号跟着公主逃的,到了最后,那些官员也都跟着进了洛阳。 隔着许多人,璎娘只能看见最前方的华阴公主身上的红色狐裘,红的像血一般。 存真也在看着华阴公主,他和大都督一直在等朝廷的人来,商讨招安一事。 华阴公主身后还有许多身着官袍的江淮官员,以及保卫公主的许多侍卫,人群乌泱泱的一片去往洛阳的大都督府,存真看到华阴公主虽然衣着华丽,但她的脸憔悴又冰冷,愤怒和悲伤让她看起来充满了凌厉的杀意。 一行人进了大都督府。 没过多久,跟着华阴公主进去的那些大楚官员们被士兵们推出去砍了。 人头滚滚落地。 璎娘望着远处红红的一片,听见了从大都督府出来的告令:国难当头,如有弃官者,杀无赦,血淋淋的命令被送往各处。 华阴公主站在大都督府门口,声音疯狂,仪态全无,指责追出来的洛阳大都督:“你史贽身为洛阳大都督,统领怀,郑,汝,洛四州,累世公卿,如今我儿为国捐躯,尔等居然提出要招安叛军?可对不起我儿?难道我儿子就白死了吗?” “我不同意招安!你们必须要派兵平叛,我要把那周蛮子吊挂城墙之上,给我儿报仇!” 她的质问声如此之大,让璎娘听得一清二楚,同时让她莫名的心惊肉跳。 洛阳大都督史贽望着疯严疯语的华阴公主,觉得她已经失心疯了。 “通知韩福韩将军,让他把公主接走。”史贽吩咐了一句。 等门口这场闹剧散了,史贽背手看着血迹还未干的地面,冷笑一声,华阴公主说的简单,要平叛,要报仇,嘴皮子一动就要出兵,也不看看叛军势力已经到哪种地步了。 现在魏云州死了,安国军元气大伤,李瑞年也死了,他底下的兵不凑巧,没赶上杀降令松动的时候,永平降军流血飘橹,至于那蠢货王百万,被叛军割肉自吃活活撑死了,死状骇人听闻。 现在朝廷是怕叛军往洛阳逼宫,一但洛阳没了,长安近在咫尺。 天子危矣!朝廷内少的可怜的保皇派这次意外的强硬,强烈要求他去招安,朝廷使者就是新贵齐南华。 去年参与伐幽联盟的各大州郡现在老实的像鹌鹑似的,一言不发,一兵不出,他史贽是有通天本事能把这些州郡兵力集结起来去打叛军啊? 的确有这么一个人,那就是魏国公,但现在魏国公被叛军拖在了徐州,依他看,徐州情况可能不好了。 史贽想到这,心更烦了。 284 第二百八十四章 第二百八十四章…… 存真大师又被洛阳大都督招去了, 就璎娘住在大师宅里的观察,存真大师很少在自己家住, 反而是她和两个小和尚住的多,府里唯一的老仆已经很老了,手脚不灵便,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璎娘每次看见他都很担心他会摔跤,府里采买一事璎娘便接了过来。 自从元月十五后, 洛阳又下了好大的雪,雪灾频发,城内物价又涨了不少, 路上乞丐比璎娘刚来的时候多了很多,被冻死饿死的人亦不在少数。 每次买菜,两个小和尚执意要跟着她, 璎娘知道他俩是好意,上街时总会买些糖葫芦给两个小和尚。 他们每次出门都带着璎娘买的面具,许是和外面的人有了接触,两个小和尚也不再像开始那么害怕外面。 存真大师的宅子位置得天独厚,隔壁就是寿业坊的凤凰里, 也被洛阳人叫王侯里, 两个小和尚每次路过王侯里的时候,都能发出惊叹声。 走过王侯里, 穿过紫光桥,璎娘知道就会到达山月坊,坊里的歌舞乐声从未停过,金风玉露楼的香风笼罩着整个山乐坊间,熏人欲醉。 哪怕是白日, 山乐坊依旧张灯结彩,到了晚间,洛阳里的人都说金风玉露楼的灯火比天上的太阳还亮,恍若白昼,王孙公子们在这里一掷千金,醉生梦死。 姜家三郎懒洋洋的坐在步辇上,打了个哈欠,周围是簇拥他的众多护卫奴仆,身上还带着散不去的香粉,寻欢作乐了一晚,他的精力仍然很旺盛。 上次他邀请唐五让他带着谢家表妹出来玩,唐家硬是不松口,找了好几个理由拒绝了他,导致他连谢家表妹的面都没见一次,若不是唐五识相,陪他玩了几场,他定觉得唐家有意针对他,姜三郎腮帮子咬的鼓鼓的,而后想起江淮的事,眉头松开 ,他的心情高兴的无法形容,一向无法无天的楚陵小王爷死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死的好,死的好,死了之后,魏慈心就是魏国公唯一的儿子。 说来他姜家与魏慈心的母亲叶氏早年有几分交情,华阴公主势大的时候,叶氏迫于无奈独居洛阳,与魏慈心分离,现在华阴公主的儿子没了,叶氏的好日子也要来了,他姜家也要水涨船高了。 姜三郎陷在锦绣里,揉捏着怀中姬妾,哼哼笑了起来。 璎娘拉着两个小和尚,避开出行的贵人,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后来仔细一想,这人有点像让归尘大师去大都督府的人,毕竟这人出行的方式让璎娘印象很深刻。 璎娘听见了细微的呜咽声,她转头看去。 隔着帷帽,她更加看不清了。 耳边的呜咽声却大了起来,是个女孩在哭,她大声哀求着爹娘不要卖她,哭声直往璎娘的耳朵里钻,她的爹对着女孩骂骂咧咧,而后一个劲的说只要给粮十四升,这人就给你们了,不要钱,她的阿娘也在哭… 因最近卖的人多,两方人讨价还价,金风玉露楼的人只愿给粮十二升。 灵宝拉了拉璎娘的手没拉动,她定定站在原地,好似生根了一般,怎么也拉不动,灵宝正着急的时候,璎娘却持竹棍走向了讨价方向。 “要不卖给我吧。”璎娘棍子碰到了石阶,她停下来,微低着头,声音有点嘶哑:“我愿意给粮十四升。” 在场争执的人停了下来,金风玉露楼的龟公打量了一眼衣着破旧灰尘扑扑,带着补丁的帷帽,一看就是一个瞎子的女人以及她身后瘦巴巴的两个小和尚,不屑嗤笑一声,对卖人的男人说道:“这你可听见了啊,刚好有个大善人要买你家女娃,你啊就卖给她吧,我们金风玉露楼不收你家女娃。” 龟公在此之前认真检查了一下那女娃的牙齿容貌,可以说是一无是处,因而有点嫌弃,金风玉露楼又不是做善事的,连伺候人的小婢都需要挑拣一下,他家女娃实在入不得眼。 男人自然也看到了要买他家女娃的人穿着打扮,十分寒酸破旧,他怒气冲冲道:“我们不卖给你。” 璎娘握棍的手紧了紧。 男人说完把女娃一推推给龟公,涨红脸咬牙道:“八升,只要八升,俺家娃就给你。” 龟公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女娃,又算了算,勉强同意了:“行吧,那就八升,进了楼这人就不是你们的了。” “行,行。”男人一脸讨好:“俺家娃会干活,您就给她一口饭吃就行了,长大以后,还是赚的,她听话呢。” 龟公不耐烦的打断男人的话,让手下人把女娃带进去,女娃却死死抓着另一波要买她人的手,对爹娘求道:“阿爹,阿娘,她出的粮多,你把我卖给她吧,我不要…” 话没说完,一直在哭的阿娘狠狠打了女娃一巴掌,璎娘听到巴掌声,扔掉竹棍,手在身前挥舞了一下,带着帷帽,视线模糊成一团,看不清任何东西,整个身体被人重重一推,跌倒在地。 “哎,你们干什么!”两个小和尚急了,推搡开还要打人的卖家:“不卖就不卖,为什么打人啊?” 灵宝急得哭腔都出来了,他扶着璎娘子起来,发现她伤的不轻,手心手腕直接被地面磨破了好大一块皮,血丝直流,更加气愤了,气的直哭。 “我们说了,不卖给你。”女孩的爹娘恶狠狠的望着破落像的买主,他们把女娃拉拽过来:“一个瞎子,两个和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家,卖给你们有什么好,进了这楼,天天有饭吃,不比你们过的好!” 说完把女娃推给龟公,龟公让人给了八升粮食,算是买了这女娃。 人粮两讫,算是结束了。 灵宝把竹棍塞到璎娘子手中,抹了抹眼泪:“你没事吧,璎娘,还疼不疼了?” 璎娘握着竹棍的手有些轻颤,她过了好一会才回道:“不疼。” 金风玉露楼,看完全部过程的花魁手支着头,望着宽阔街道上越走越远的三人。 一个女人,两个和尚。 街道很宽,女人衣袍破旧,带着一顶帷帽,还是个瞎子,拿着竹棍敲打而行,细雪很快落满了她的肩头,让她的身影看起来有点单薄。 名动洛阳的花魁,她的身边摆放着许多名贵的礼物,追捧她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她的容颜自然是美的,看完以后,花魁笑着依偎在旁边的唐五郎身上,伸手划过他的眼前:“一个乞丐似的女人和两个和尚,也值得五郎看这么久?” 唐五郎有些意外道:“那女人我认识。” 他家里还有那对品相极好的珍珠耳环,和极其精湛的暗金细链,细链做工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他一向喜欢收集不俗之物,这是他的爱好。 妇人刚来洛阳的时候,他还让书童盯着她,看是不是被拐卖的,毕竟那妇人看起来不像一般人,结果姜三郎时常找他,这事就被他暂时搁置了。 万万没想到,会再看见她。 还是这种场景。 唐五郎思索一番,离开了金风玉露楼,跟着那妇人,他的书童不明白自家郎君做这事干嘛? “不去陪表小姐了吗?”书童问道。 “哎呀,她身边有那薛四陪着,每天不知道多乐呵,不需要我陪。”唐五郎摆手,南市的薛四被他挖到自己家中专门陪着谢家表妹玩,听薛四说他以前住在幽州阆歌那,刚好谢家表妹对阆歌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他们家便请薛四留了下来。 薛四呢,也是个妙人,会做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合他的胃口,唐五觉得若不是薛四身份太低,可能他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唐五让马车跟在妇人身后,一路下来,就见他们去菜场买了些菜便回去了。 等看见他们进了存真大师的宅子,唐五才知道那妇人现在住哪。 居然是住在存真大师这里,存真大师早年是洛阳大都督的娈童,长大以后,大都督还为他置办了宅院,宠爱一如往昔,妇人怎么会和他搭上关系。 唐五正疑惑间,存真大师宅邸的大门突然又被打开了。 那个妇人就站在门前,看向他们马车的位置。 唐五不禁暗叹这妇人警觉性还挺敏锐。 他跳下马车,走到门前,先行了一礼,自报家门,希望那妇人还记得他,笑道:“我是唐五。” 璎娘听到唐五的声音着实愣了一下,随后便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初到洛阳时,这人在城外赠粥,自己受过他的恩惠。 “原来是唐郎君。”璎娘戒备稍微减轻了一些:“我叫璎娘,上次多谢你的帮助。” 唐五笑道:“在城外,璎娘子已经谢过了,无需多谢。” 璎娘不明白唐五为何突然找上门,身后的宅子是存真大师的,她不好擅自做主请唐郎君进去,只能问道:“不知唐郎君找我何事?” “城外一别,今日我在山月坊那里再次偶遇璎娘子,我便想着过来叙叙旧。”唐五道,见妇人衣袍上尚有脏污,裸露在外的手血痕点点,便知道她还未来得及处理换洗。 “这是药膏,还请璎娘子收下。”唐五拿出药膏。 璎娘双手笼在袖内,挡住寒风:“多谢唐郎君好意,家里有药,我就不受用了。 ” 唐五把药膏收回,善心发作,安慰道:“我知璎娘你当时是好意,那家人也的确粗鲁无礼了些,但璎娘子莫怪他们。” “他们也是迫不得已,战事吃紧,洛阳令已经下令不许再救济城外流民,雪灾频发,每天城里城外都在饿死人冻死人,乱葬岗早就被填满了。” “他们只是想女娃能有口饭吃,活下去。”唐五见多了这种事情。 璎娘袖内手指紧紧攥着,半晌又无力松开。 “我知道。” 可那女孩抓她的手抓得那么紧,紧的让她呼吸不上来,心脏缩成一团。 “世上受苦的人那么多,千千万万,你帮不过来的。”唐五郎道。 璎娘咬住唇齿,没有说话。 285 第二百八十五章 第二百八十五章…… 永兴九年, 甲辰年,一月初。 璎娘花了五文钱买了一担柴回来, 洛□□价很高,一担柴在别的地方只需两三文,洛阳却要五文或者五文以上,卖柴的小贩从后门离开后,迎着寒风继续担柴卖,宅邸后门就是他的穿梭地。 对璎娘来说炭太贵了, 只能买些柴用。 买完柴后,璎娘又耐心等着,没过多久就听见了货郎叫卖的声音, 二月洛阳有个重大的节日,花朝节,一月一是小花朝, 一月十五是大花朝,上次的元月十五她已经错过了,这次的花朝节她不能再错过了。 她手里的银钱不多,总得想法子挣钱才是,璎娘自从眼睛能模模糊糊看见后, 她就一直在想着这事, 上月她趁着去街道买菜听到了好多消息,其中最让她在意的就是这花朝节了。 洛阳人很看重这个节日。 等到一月十五, 众人会到花神庙前杀牲供果,以贺神诞,还有许多有关花神的戏文娱神,闺中女郎会剪五色彩缯黏在花枝上赏红,文人携友郊游踏青, 届时会形成一个庞大热闹的饮酒赏花的盛会。 亦被称为醉花朝。 这是一个好机会,璎娘为了一月十五,已经提前几天在走街串巷的货郎那购买了许多东西,二月二的小花朝对她来说时间门太紧了,一月十五刚好,璎娘叫住货郎,货郎停下来,他的担架上货物很齐全,家用针线,小儿的玩具零食,还有绢花布,在洛阳,不少百姓就以绢花为业。 璎娘打算也卖绢花,绢花产业在洛阳很成熟,不止是头上戴的绢花,还有绢花花篮,富贵一些的人家经常会买来装饰,不过璎娘打算就做头上戴的绢花,体积小,还容易卖出去。 买完绢花布以后,璎娘再次关好后门,两个小和尚利索的将柴送到厨房内,璎娘先是打了些水用,府内有口水井很是方便,璎娘打好水之后,做好每日的清扫工作,随后便弄些饭食吃完,两个小和尚在自己房间念经,璎娘听着他们的经声,找了一个向阳的地方坐下,手探向桌上的簸箕,里面有绢花布,简单,纸,线,画笔,颜料,握槌,木榔头等物,都是做绢花需要的东西。 璎娘已经画好了花形,各种各样的,牡丹,水仙,兰花,桃花,通草花,她很喜欢花,对花型了如指掌。 下笔如有神,画好以后,两个小和尚会帮她剪形,随后就是调制颜料,渲染绢布,这倒是最难的了,因为她的眼睛暂时无法分别细致的颜色区别。 “璎娘子,我来帮你。”灵宝恰时出现,不过他的帮忙有时间总会搞砸了,这让灵宝很是沮丧。 璎娘笑着摸了摸灵宝的小光头,到了最后,两个小和尚连经文也不念了,专门帮璎娘,璎娘对两个小和尚很是感激。 一直到一月十五那天,璎娘才和两个小和尚出门,存真大师是真的很忙,半月也未回来,一直住在大都督那边。 璎娘穿着洗的发白的衣服,挎着一个双层篮子,上面铺满了漂漂亮亮,颜色各异的绢花,微风吹动,花瓣轻展,好似真花一般,想了想又给自己的脸抹了些灰,戴好帷帽,最后拿上竹棍,和两个小和尚一起出门了。 出门之前,璎娘想起大半月之前来找她叙旧的唐郎君,唐郎君说若有空会递拜贴造访陶府,也就是存真大师俗家名讳的府邸,不过已经过去大半月了,唐郎君也没来。 许是有事吧,璎娘把这事放在了脑后。 两个小和尚一人挎着花篮,三人一同出门。 大半个月没出门。 璎娘陡然接触到外面,感觉到和冬天是不一样了,虽然还是很冷,但洛阳已经有了早春的气息,明明上月还在下大雪。 璎娘呵了口气,去往花神庙,一路上她就遇到了不少卖绢花的人,还有一些花农花贩子,经过元宵节的宵禁以后,洛阳里的人在花朝节这日似乎再也憋不住一般,纷纷走出家门,参与醉花朝的盛宴。 时人爱簪花,不分男女老少。 璎娘的绢花制作精巧,颜色鲜艳,仿若真花,又比真花便宜,刚出紫光桥就被买了五朵,帷帽下,璎娘不由露出一个微笑,继续去往洛阳的花神庙。 经过山月坊的金风玉露楼时,璎娘忍不住朝里看了一眼,结果今天,金风玉露楼居然没有人进出,似乎关门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她觉得不切实际之余又带着一点失落。 若绢花卖的好,她能有进账了,或许… 璎娘离开了金风玉露楼,在两个小和尚的惊呼中,还见识到了洛阳著名的南市,璎娘把自己帷帽弄低了些,说实话,她还是有点害怕苗家人撞到自己,可人总不能缩在一个地方,她还要生活下去。 幸好,南市一路并没有出什么波折,热闹是热闹的,可惜她眼睛看不见,人一多,嘈杂的声音就会璎娘有些慌乱。 璎娘牵着灵宝的手,跟着人群一起往花神庙走去,一路又卖了上层的小半篮子,待到花神庙时,璎娘明显感觉到空气中有了花朵的芬香,花农们将花摆在路旁呦呵着,万千颜色,争奇斗艳。 虽然比刚才卖的少了,但璎娘也不担心,因为花神庙的人流量特别大,她让两个小和尚跟着她,千万不能走丢了。 灵宝嗯嗯点头。 洛河里停泊着游船,文人雇了游船就能赏到洛阳早春最美的景色之一,花朝节一到,花神庙这边到处都是绚丽的花彩,光秃秃还没出几个新芽的树上到处都是彩缯,它们被风吹起,荡着文人的心,酒杯一饮,起赋相和。 璎娘一边听着,一边卖绢花。 一通卖下来,璎娘发现读书人似乎更喜欢簪真花。 洛阳的洛山山长卢博士也在岸边一艘游船之内,他捋着胡子,望着洛阳的大好山河,面色却满是忧虑,待听见岸边莺莺燕燕的声音时,厌恶的皱了皱眉。 浅绿方显的岸边,一处得天独厚的好地方,姜三郎正和金风玉露楼的花魁赏春,草地上铺了名贵的毛毯,器物一应俱全,呼奴唤婢,拥红偎翠,身边俱是洛阳里的显赫人物,其中就有洛阳令荀家父子一人,携名妓赏红,名妓多出于金风玉露楼,因而一笑就引得周遭人酥了耳朵。 “简直有辱斯文。”卢博士骂了一句,连鱼都不想钓了:“唐五,你可千万不要学他。” 唐五郎咳嗽一声,谢青妩笑道:“卢公,你的鱼竿动了。” 卢博士哎一声,连忙拉动紫竹轮竿,一尾鱼被钓上来,卢博士一看,心情阴转晴:“哈,又一条洛鲤。” 卢博士笑道:“青妩家的水晶鱼鲙做的还真不错,自从上次尝了以后,我啊,念念不忘,今晚还去吃。” 谢青妩含笑:“卢公喜欢就好。” 游船尾,薛四正在用刻刀刻着一个竹蜻蜓,他的旁边是堆了一堆的竹蜻蜓,他还在刻着。 唐五走到他面前,拿起一个:“你刻这么多竹蜻蜓做什么?” “无聊。”薛四道,把最后一个竹蜻蜓刻好以后,薛四转了一圈,竹蜻蜓飞到天上,落入水面,随后他仰躺在船尾处,眺望远方,整个人懒洋洋的,做什么事都没精神的样子。 唐五腹诽,就没见过这人有精神过,一觉能睡到下午,表妹居然还留着他。 刚想完,唐五眼前一花,薛四突然从船尾站了起来,速度快的不可思议,让唐五瞪大了眼睛。 薛四皱着眉,望着游人如织的庙会。 “怎么了?”唐五问道。 薛四不答,只是眉头越皱越紧,颇有些惊疑不定,他跳下船,还是早春之际,天气尚寒,薛四松垮着长袍,并未披衣,大步走向庙会。 脑海里都是刚才卖花绢妇人的身影。 不怪他一惊一乍,实在是那个妇人身影太像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的人。 可庙会人群实在太多,薛四拨开人群,四处找寻着,唐五在他身后追他。 璎娘买了两串糖葫芦给两个小和尚,一人一个,灵宝高兴的吃起来,她听到了岸边的鼓乐声,也听到了娇声软语的劝酒声,还听见了有道好听的女声在说如何用花朝日的阴晴来占卜全年是否风调雨顺。 璎娘这才明白金风玉露楼为何关门了。 她抬头看向天空,阳光温暖洒在她的身上,是个大晴天。 洛阳令愉悦笑起来,一旁陪酒的名妓也跟着笑起来奉承他,洛阳花魁依偎在姜三郎怀中,明眸一眨,看见了一个略眼熟的带着帷帽的妇人,她的篮里还剩下大半绢花,颜色还怪好看的。 看来还没卖掉,两个小和尚的篮子里也还有,也对,今天卖绢花的人很多,更何况还有花农也在卖花。 花魁心里一动,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她趴在姜三郎的肩膀处,还是忍不住娇笑招手道:“眼盲的那位,你过来,我要买绢花。”她的姐妹这么多,一人一朵,这妇人也卖完了。 璎娘耳朵动了动,“看”向他们。 “对,两个小和尚也过来吧。”花魁继续道:“你们的绢花给我看看。” 灵宝听见她要买绢花,高兴跑过去,他知道自己很丑,小面具一直戴着,把花篮递到贵人前面:“您看看,都很漂亮的,戴上去和真花一模一样。” 璎娘持着竹棍,循着灵宝声音走过去,将花篮放低,自己也蹲身介绍道:“不知你喜欢哪种花,我这里有牡丹,兰花,水仙,通草花,还有荷花,桃花。” “挺好看的,愿珠你要不要?”花魁拿起一朵桃花绢花插在自己发鬓间门,娇嫩的颜色让她更美了几分,招呼其他姐妹买,很快,璎娘便感觉自己被包围起来了,花被挑选的卖的很快,看起来她们都很喜欢。 璎娘见她们买的多,还打了折扣。 依偎在洛阳令父子旁的名妓也心动起来,她刚想起身也去买,突然被推到了一旁,正欲喊疼,等看见洛阳令爱子瞪着那妇人的眼神时,害怕的不敢说话。 荀言的表情很恐怖,他死死的望着那个带着帷帽的卖花妇人,听着她轻柔温婉的声音,如遭雷击,身形不稳的赶走那些名妓,惹来了身后一众调侃他不懂怜香惜玉,荀言在这妇人面前站定,想撩起帷帽处的纱,看看里面究竟是不是她,手伸到一半又忍住了。 “这绢花…怎么卖?” 柳岸边。 薛四一步步的往后退,直退到人群中,面目阴沉。 286 第二百八十六章 第二百八十六章…… 璎娘挎着花篮, 手中拿着一根竹棍,明显感觉到两个小和尚躲在她的身后, 灵宝一个劲的拉拽她的袖口,似乎很害怕。 帷帽下,璎娘透过纱看向要买花的男人,听口音应该很年轻,衣着不凡。 “抱歉,绢花已经被娘子们挑选完了。”璎娘抿了抿唇, 轻声说道,金风玉露楼里的小娘子们很热情,许多人一人就要两三朵, 因此卖的很快,连两个小和尚里的绢花也光了,璎娘客气道:“贵人若是想要, 可以往别处购买。” 她低头弯腰把她旁边的一个小娘子扶起来,这人来的时候直接把围在她身边的小娘子们大力推开,有几个来不及躲避的小娘子被他直接推到了地上。 金风玉露楼的名妓们又羞又恼的看向洛阳令家的大郎君,此次能够出来参与醉花朝的名妓无一不是容才兼备,饱受世人追捧 , 荀家郎君如此无礼的举动让她们丟了颜面, 分外不忿,因此一个个袅袅婷婷的回到了各自陪伴的贵人旁, 娇声娇语的抱怨着。 这世上从不乏为美人出头的人,尤其是能在花朝庙明目张胆携妓游玩的,大多是豪族之流,他们随手招来岸边的花农,卖花者, 笑着让荀家郎君随便挑,何必对美人动粗呢。 洛阳令尴尬的站起来,表情不太好看,他初到洛阳,正是要和洛阳贵人打好交道的时候,他也知道有些洛阳家族里的人在看他笑话,就想着拉他下去。 因而汲汲营营,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希望努力靠上魏慈心魏二郎,结果魏二郎并不理会他,洛阳令只能退而求次,与姜三郎交好。 此次花朝赏红踏青是姜三郎主持的,万不能让儿子惹了姜三郎不快,洛阳令走到儿子面前,给儿子一个台阶下:“不就朵绢花,也值得闹出这么大动静,我看你是酒喝多了,还不快回去。” 姜三郎举着酒杯,手摸着怀中花魁的柔荑,看着荀言,觉得今天的荀言有点失态,这小子平日里人模狗样的,和他们喝花酒都端着架子,却在一个卖花的妇人前大失方寸,有趣。 姜三郎看向那个卖花绢的妇人,是个瞎子,带着一顶帷帽,遮住了上半身,手上还拿着一根竹棍,衣着就是普通的平民装扮。 荀言深呼吸一口气,仍然死死盯着卖绢花的妇人,声音,身高都很像很像。 荀言盯着她,没理父亲,半晌道:“你的绢花我很喜欢,既然卖光了,你回家再做一朵给我,价钱我给你百倍,如何?” 璎娘听着年轻男人的话,皱眉,这人究竟想干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明白荀言好端端的怎么和一个卖花妇人杠上了,不过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反而起了兴趣来。 花魁严霜儿柔如无骨的依偎在姜三郎的怀中,突然笑道:“这可真是一桩划算的买卖,连我都心动了。”她随手取下头上粉嫩的桃花绢花,笑靥如花:“喏,荀郎君,我这桃花绢花是刚买的,不如您把银钱给我吧,这朵绢花给你。” 荀言看向花魁,慢慢恢复了镇定,笑道:“她是个瞎子,又是个妇人,在洛阳肯定生存不易,霜儿娘子又不缺银钱,何必要坏了眼盲妇人的营生。” 岸边人恍然大悟,不少人道新来的洛阳令大郎君是个善心之人。 荀言将银钱丢到花篮中,又招来奴仆:“你们跟着她去取绢花。” 璎娘紧紧攥着手指,将花篮里的银钱拿出去,坚持道:“无功不受禄,我的花卖完了,贵人可找其他人买。” 荀言不接,璎娘将银钱放在地上,拉着两个小和尚往后退,不小心撞到一人。 唐五笑道:“哎呀,好巧,璎娘也来逛花神庙会啊。” 璎娘听见唐郎君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后道:“趁着今天人多,便想在这卖卖绢花。” 唐五又看向姜三郎那边的众人,依旧笑道:“璎娘的绢花,为娘子们增色多矣。” 此言一出,便有女子的娇笑声陆续传来,姜三郎稍微坐直身体:“唐五,一起过来玩。” 唐五可惜道:“不行啊,谢家的阿舅马上就要到洛阳了,我还要去码头迎接他。” “有空下次再聚。”唐五挥手,就要和璎娘他们一起离开。 “唐郎君认识这妇人?”荀言忽然出口问道。 “当然认识了。”唐五扯了个谎,道:“璎娘是我家厨娘,我能不认识吗?” 荀言仍然盯着那妇人,他看着他们走远,眸光阴冷,立刻拿着父亲的令牌离开了宴会。 就算是唐家的,也得把人给他交出来! 唐五带着人刚走出花神庙会的街道上,就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他们,唐五脸色不变,带着人在小巷内兜兜转转,脚步由慢转快,同时有点惊讶荀家和薛四为何这么关注璎娘。 刚才在人群中,薛四扣住他的手,让他一定要把卖绢花的妇人从里面带出来,唐五定睛一看,不就是璎娘吗?薛四脸色一变,低声追问不停,唐五便把璎娘的情况说了。 璎娘感受到身后令人不安的追逐,奋力奔跑,拉着两个小和尚跑起来,就听见了身后一连几声惨叫。 薛四手上拿着一把刀,衣襟上全是血,荀家奴仆一直想抓人,他便出手解决了些,刀也是从荀家奴仆手里夺过来的。 唐五在小巷里嗬嗬喘气,他被那些人追的不轻,刚好他出来又不喜欢带人,这可吃了大亏。 “以后出门,我一定带护卫家仆。”唐五记住了这次教训,仍然拉着璎娘子的手腕,发现薛四拎着一把血淋淋的刀站在不远处,也不说话,只盯着璎娘看。 “把人给我吧。”薛四说道。 唐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站直身体,其实从刚才开始,他就没打算把璎娘子交给任何一个人。 璎娘子身上一定有秘密,这个秘密看起来还不小,能让神秘的薛四和洛阳令大动干戈。 唐五想笑:“为什么给你,人是我救下的,荀家那边的人在找她,你一个浪人也保不住她,璎娘子不如就留在我唐家好了。” 薛四漠然看着唐五,语气讥讽:“你留着她,只会给你家带来更大的灾难。”洛阳可是魏家的地盘,唐家想藏匿幽州王妃,不管是好心还是坏心,只会是死路一条,更何况,洛阳令已经关注到这边了。 “快点给我!”薛四加重语气:“我不想杀你。” 薛四起了杀心,他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璎娘,知道她眼睛看不见,记忆不全,可他不能让人知道她的身份,她的身份一旦暴露了,在洛阳必然十分危险。 薛四突然抬头看向小巷高处,隔壁高楼阴影中,有寒光闪动。 “快跑!有弓弩手!”薛四大喝一声,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拿着刀,趁着唐五愣神的时候欺身而上,抓过王妃的手就跑起来,话音刚落,一支精铁弩箭射到了墙砖上。 “真是疯子!”唐五骂了一句,带着两个小和尚也跑了起来,找了个机会让两小和尚躲起来,自己追上薛四和璎娘子。 璎娘感觉心脏急的要跳出自己的喉咙了,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踉踉跄跄的被人抓住手腕快速跑,耳边还能听到洛阳兵卒的脚步声,以及弓箭破空声。 包围圈越来越小。 薛四握着刀,前方尽头处,一队队弓弩手正瞄准了他们,唐五将手搭在薛四的肩膀上,一切都停了下来。 汗水从她的眼睫上滴落下来,璎娘感觉到有人掀开了自己的帷帽,模糊的视线中,璎娘越想看清越看不清,她的瞳孔因为努力想看清溢满了水色,眼白处蔓延出几缕血丝。 清凌凌的水色里,薛四放下帷帽,沉默不语。 “荀言,你疯了,居然敢用弓弩手射杀我?”唐五厉声道。 荀言看向唐五郎,语气冰冷:“把她给我。” 唐五装傻:“不过就是我家的一个厨娘,你要她做甚?” 薛四在唐五身后,像极了一个护卫。 “我不计较你家护卫杀了我家奴仆,已经给足你唐家面子了。”荀言一字一句道:“现在,把她给我。” 唐五暗中咬牙:“她是存真大师的好友,你不要伤她。” 荀言听了这话,嘲笑起来:“你根本不明白身后那个妇人是谁,所以才能这么天真,我怎么可能会伤她,她的身份莫说在洛阳,放眼整个天下,再没有比她更重要的女人了。” 荀言压下弓弩的手,让箭尖不要对准他们。 “只要你把她交给我,我还可以给你唐五郎道歉。” “所以,把她给我!”荀言加重语气。 唐五没办法了,看向薛四,其实他到现在也没明白璎娘的身份。 薛四低头对王妃轻声道:“别相信他们任何话,我出去找人救你。” 璎娘后背被人轻轻一推,听见了唐五郎急得哎哎的声音。 “就这样给啊?”唐五郎急了,他还有好多问题没搞清楚呢。 薛四望着高处院墙上的弓弩手,拉着唐五郎慢慢后退,现在他们还在弓弩手的射杀范围之内。 荀言压下激动,走到妇人面前,掀开了她的帷帽,看了很长时间。 璎娘略不适的闭上眼睛,今天阳光很刺眼。 荀言变得彬彬有礼起来。 甚至还找了把伞,亲自给这位幽州王妃遮阳。 287 第二百八十七章 第二百八十七章…… 因有了洛阳令的令牌所以才能调动洛阳防卫部的弓弩手, 这对荀言来说也算一道险棋,他先是利用奴仆拖住唐五他们, 后又急调来附近的弓弩手,这才让唐五心有忌惮放人。 如果没有弓弩的威胁,唐五很可能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幸好,上苍还在站在他这边的,荀言很想笑,而他也的确笑出了声, 笑声怪异。 清河荀氏受他和父亲的连累被处以极刑,整个荀氏就剩下他和父亲二人,现在周幽州还在通缉他们, 虽然他的通缉令并不被大楚承认,但父亲终日惶恐,为了防止有人害他们, 借着战事紧张,需屯兵筑粮的借口,不再救济灾民,灾民横死城郊外,不许入城。 父亲一直很害怕当初被他害的无家可归的水灾流民会报复他, 他曾在不少宴会上一再斥责周幽州的通缉令上对他写的那些事是污蔑。 荀言知道真正的幕后指使, 魏公,没有魏公的文书, 他父如何做的上洛阳令? 在洛阳这么久了,荀言还知道当初找到父亲的画师真名为宁红澄,是洛阳很有名气的丹青画手,被秦楼楚馆所钟爱,他并不叫张水。 他和阿爹已经走到洛阳令了, 谁也别想踩着他们上位,荀言看向伞下的妇人,不着痕迹的朝她靠近一些,刚才荀言就已经确定了幽州王妃的眼睛有问题,很有可能瞎了,就凭她一直握着手中的竹棍。 小巷内部狼藉一片,长长的巷道偶尔有几个百姓好奇探头的,一看有官兵,立刻就关上了后门,荀言让院墙上的弓弩手先收队,他理了理身上的衣物,阳光洒满巷口,通天大道就在眼前。 荀言脸上笑意还未散去,就已凝固。 巷口处。 姜三郎带着家奴就这么微笑看着他。 “荀郎君的胆量真是超乎我的意料。”姜三郎对着身边脸色铁青的洛阳令,道:“先是偷盗县尊令牌,后又假传命令给洛阳防卫的弓弩手,追堵围截唐五郎。” 姜三郎抬头看了看天:“光天化日之下,洛阳令之子无缘无故射杀汝州别驾从事使的第五子,若不是我亲眼所见,这说出去都没人信啊。” 洛阳令已经怒喝道:“逆子!还不滚过来!” 唐家是洛阳大富人家,唐五更是与姜三郎交好,唐家人主要就职于洛阳管辖下的汝州,唐五郎他爹更是汝州刺史佐官,为汝州别驾从事使,也是实权人物,洛阳令不敢相信,自家一向聪慧的儿子居然会干出这等蠢事! 荀言胸腔堵的生疼,完全没想到他做的这一系列事竟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现在姜三郎就是这只黄雀。 “逆子!过来!”洛阳令已经被气的两眼发黑了,儿子就算要杀唐五郎,也不应该被人看见,还是被姜三郎看见。 荀言扔掉伞,攥着幽州王妃的手腕,走向父亲,璎娘使劲抽动了一下手腕,反被攥的更紧。 洛阳令终究舍不得对儿子动手,他暂时没空理那妇人,压下火气,道:“等会你给我上门给唐家道歉。” 荀言注意到姜三郎的眼睛一直盯着幽州王妃看,他错步稍微挡了挡,不想他人占了这个泼天功劳,低头道:“儿知错。”他想到唐家护卫出手的狠辣,道:“唐家一个护卫也杀了我家很多奴仆。” “你家猪狗也配和唐五比?”姜三郎眼珠转了转:“唐五被蹭破了一点油皮,唐家都不会放过你的,所以我才说,荀郎君真是胆大包天。” 荀家算个什么玩意,若不是韩福韩掌书记对荀父有一两分薄面,荀家父子在洛阳早就被人吃了。 他们和他笑笑,这荀家还当真了。 姜三郎侮辱完人之后,轻飘飘一指:“这妇人给我了。” 他做这些事可不全是为了给唐五出气,从刚才的花神庙会,姜三郎就察觉到不对劲了,他对唐家可熟悉了,从不知道唐家还有一个叫璎娘的厨娘,唐五在撒谎,等荀言一走就派人跟着他,还让洛阳令去看一场好戏。 的确是好戏,姜三郎冷冷想着,他倒要看看这个妇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唐五,荀言都在争夺她,为了她,荀言甚至不惜动用弓弩手。 璎娘听出了面前这人是姜三郎。 荀言忍无可忍:“不行。” 姜三郎根本不在意荀言的话,他头朝后望了望,不用他示意,姜家家奴就围了上来,里一层外一层的将荀言包围起来,洛阳令脸色青青白白,他身后还有一队没走的弓弩手,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 姜三郎慢悠悠的拿出一块大都督的令牌,史大都督统领洛阳辖区一切军政,洛阳自然也归他管,见到大都督令牌,在场所有弓弩手都跪了下去,姜三郎让他们都离去。 洛阳令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过是一个妇人,言儿,你要她干什么。” 荀言仍然攥着幽州王妃的手,姜三郎脸上很快没了笑意,他突然提脚狠狠踹向荀言,直把人踢飞撞到墙上,另一只手快准狠的扣住了那个妇人肩膀。 荀言捂着疼痛的腹部咳嗽不停。 洛阳令连忙去看儿子。 姜三郎出了口气,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好好和这鳖崽子说话给他脸了不是。 “走。” 姜三郎打了人,带着一大堆家奴招摇过市的离开,无人敢拦。 洛阳令等人走了大骂这姜三郎,对儿子又心疼又气:“你好端端的招惹唐五姜三干什么,还有那个卖花的妇人,你…” 荀言抓着父亲的手,一字一句像挤出牙缝般恶狠狠道:“她是幽,州,王,妃!懂了吗?” 洛阳令如遭雷击。 璎娘被迫跟着姜三郎走,她的肩膀处,姜三郎的手就搭在上面,他的手指乐此不疲的将帷帽掀到脖颈处又放下来。 “听唐五说你叫璎娘?”姜三郎像得了一个新奇的玩具,兴致勃勃的想看看妇人究竟是谁,长什么模样,可又觉得太早揭开谜底会无趣,想着乐趣再延缓一些。 璎娘左手持棍,右手垂在袖中,右手上满是干涸的鲜血,不是她的,是那个人的,那个人紧紧拉着她逃跑,让她不要相信任何人,还说会救她出去。 她走的有点慢,点头的速度也有点慢。 姜三郎心情好,也不催她。 “我暂住在存真大师府上。”璎娘听到了大街人人来人往的声音,前不久经历过的惊险好像是在做梦一般,她的声音仍然平和安静:“如果你要带我走,可否派人和存真大师说一声,不然我突然不见了,大师会担心。” “原来你是存真的客人啊。”姜三郎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让我送你回存真那。” 璎娘继续走路,她知道姜三郎不会送的,既然如此,何必多问。 姜三郎走了没多久就要坐辇,伺候他的家奴肩扛着他春季常坐的步辇,华盖下,步辇垂下如云的轻纱。 姜三郎搭在妇人肩膀上的手这才放下。 他探究的望着这个妇人,好奇心达到顶点,终于要解开谜底了。 姜三郎把这妇人的帷帽拿下,仔细看着。 过一会,让人送上清水和手帕。 步辇上,软榻位置以往都是主人坐的,尤其是姜三郎懒散,更喜欢或坐或躺在榻上,榻旁的蒲席坐垫是下人坐的,那个妇人自然就坐在那里,没有了帷帽之后,妇人一张脸露出来,头上没有任何装饰。 铜盆清水晃荡,水花溅到了步辇团花地毯上。 姜三郎望着那张脸,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早已下了软榻,他坐在妇人对面,巾帕一下一下擦着妇人脸上的黑灰脏痕,如明珠蒙尘,将她擦干净。 巾帕带着水渍的感触,姜三郎太过靠近的距离,让璎娘不适的皱了皱眉,袖口处的斫鲙刀冰凉的压在她的手腕处,让她慢慢静下心来。 最后巾帕被随意扔到了一旁,姜三郎望着妇人的那张脸,靠的更近了,这张脸,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太过靠近时,姜三郎不免对这张脸晃了一下神。 妇人完全露出了她的面容,她坐在这,步辇好像成了一座珠帘千重的宫殿,外面日光也变成了晃影红烛,压低的长睫带着一种典雅的清艳,脸颊略苍白,却无损她月辉余光。 这张脸… 姜三郎很确定自己在哪见过,他慢慢移开身体,在脑内思索,目光仍然盯在这妇人身上。 他眼睛不瞎,不管是从身段还是气质亦或容貌,他都能看出这是一个成□□人,可他姜三郎喜爱的一向是花魁那般的二八女郎,又怎会对一个妇人有印象? 璎娘感受到姜三郎如芒在刺的视线,坐在垫上,将刀尖一点一点收起来,唇内的气流被她细细咽下去。 直快到王侯里时,姜三郎忽然想起来这张脸了,他几乎是立刻再次盯着那张脸看,按在毛毯上的手指不住颤着,最终确定下来。 花容夫人,镇北王妃,幽州主母。 她身上的每个名衔都沉重的让姜三郎大笑出身,怪不得荀家小崽子能为了她不惜动用弓弩手,甚至想杀唐五。 姜三郎盯着妇人,这一刻,他为了看清那张脸,跪在地上,低着头,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笑容疯狂。 288 第二百八十八章(过渡章节) 第二百八…… “该死的!” 唐五不过一个转头就发现薛四那个浪人跑的无影无踪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飞快跑到街道上, 一时间不知该去找薛四还是去码头迎接他的谢家舅舅。 接谢家阿舅是他母亲千叮万嘱的重要差事,唐五使劲拍了拍额头,想起阿妩和卢博士被自己丢在了花神庙旁的洛水河边,他望了望天,拔腿就往花神庙那边跑去,一边跑一边气薛四不识好歹, 荀言的可恶至极。 唐五跑到花神庙洛水边,发现岸边只有他的书童在等他,急道:“阿妩和卢博士呢?” “谢家娘子见您久久不归, 便和卢博士一起去南关码头接人了。”书童回道。 唐五解下岸边树下的马匹缰绳,飞快上马,疾驰而去, 等到了洛河北岸的南关码头,他一眼就看见了谢家阿舅谢万钧。 唐五连忙整理衣容走向三舅舅。 长安谢氏簪缨世族,谢家三子俱是朝廷重臣,现在谢氏家主正是青妩表妹的阿爹,紫金大员宰相谢吉泽, 也是他唐五的大舅, 二舅是礼部尚书谢灵甫,三舅谢万钧原来是尚书右仆射判支度, 不过去年因朝堂纷争,暂时卸职了。 谢家第四女就是他的阿娘了,嫁给了洛阳的唐家。 “秉白拜见三舅舅。”唐五做足了礼数。 谢青妩陪在三叔旁边,卢博士刚和谢万钧寒暄完,他与谢氏在长安时就一向交好, 得知谢万钧到了洛阳,就亲自到码头迎接友人了。 谢万钧一身散袍,配着一把长剑,刚过而立之年,仅仅站那就蕴籍着文雅,他看了一眼五郎,捋胡子道:“几年不见,五郎长这么大了。” “过来给我瞧瞧。”谢万钧道。 唐五郎走到三舅面前,道:“阿娘一直很想您,得知您要到洛阳来,很是开心。” “卢公,我要先去看望小妹,你我明日再聚。”谢万钧笑着对卢博士道,卢博士把钓到的洛鲤给谢万钧,笑道:“这尾洛鲤先给你,等明天我再带酒去唐家吃,你可得把它养好了啊。” 谢万钧做足了保证,送走了卢博士,谢万钧坐上了马车,两个小辈俱在车内,他出行洛阳时,一个下人也未带,孤身就来了。 谢万钧放下车帘,看向五郎,严厉中带着担忧,他的手在唐五郎肩膀上拍了拍:“五郎,你的衣肩处是怎么回事?” 唐五郎懵了一下,看向自己的肩膀处,发现衣服肩膀处撕裂了一条口子。 “像是箭矢之类射到丝绸衣物上的痕迹。”谢万钧捻起一缕长丝,道。 谢青妩一脸惊讶,担心道:“五郎,你刚才遇到危险了吗?”她又想起了什么:“薛四呢,他怎么不见了。” ”别提了,薛四跑了!”唐五郎一说起这事就觉得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把事情复原给谢家三舅和青妩听。 谢青妩听见荀言对五郎居然动了弓弩手时,俏脸微寒,谢万钧听完以后,道:“所以,这个璎娘你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的身份,既然如此,何不先找到你调查的余家,她既然是跟着余家进到洛阳,必然知道璎娘的事。” “对啊。”唐五连忙派书童去找余家人。 “还是三舅聪明。”唐五拍了一个马屁。 谢万钧道:“还有荀家郎君差点用弓弩射杀你这件事,要追究到底,明日你便去府衙状告洛阳令大公子目无法纪,当街杀人。” “可,荀家奴仆被薛四也杀了不少,洛阳令那边要追究怎么办?”唐五道。 “人是浪人薛四杀的,和你有什么关系?”谢万钧反问道:“他们有什么证据薛四是唐府的人?” 唐五惊呆了,这,这也行? 回到王侯里,唐五发现府里乱成了一团,看见他们回来,他娘才指挥家奴回来,唐家主母连阿哥来了都顾不上了,拉着唐五就不断摸着:“怎么回事,我听薛四说你和洛阳令的爱子起了冲突,他还派人用弓弩杀你?” 等摸到儿子肩膀处的衣服破口,顿时失去了理智:“荀家欺人太甚,居然敢伤我儿,这洛阳还不是他洛阳令一个人说了算!” 说完就要去找荀家算账。 “等等,阿娘,你说薛四回来了?”唐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你让他回来通风报信的吗?”唐家主母也发现了一点端倪,疑惑道。 唐五郎忽的想起一事,不由分说,快速跑到自己屋内,屋子被人翻的到处都是,唐五郎跑到自己收藏匣里一看,珍珠耳环和暗金软链全部没有了,被薛四偷走了! “薛四!”唐五郎被气的不行。 谢万钧走过来,望着小偷偷家的场景,已经猜到了。 “这样正好报官,浪人薛四还偷了唐家东西,彻底解除了你的嫌疑。”谢万钧道。 唐家主母挥退下人,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谢万钧看向小妹,边喝茶边说。 唐家主母最后怒道:“当然不能放过荀家,荀言想杀我儿,哪有那么容易饶过他,我马上写信给夫君,让他给我儿出头。” 谢万钧见五郎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说道:“此来洛阳,我也有要事,圣上听从段党人的谗言,令我在旁辅助齐南华招安幽州叛军一事。” “招安若不成,段党人直言我身危矣。”谢万钧轻描淡写道,完全没有被迫入局的担忧及害怕,显然,他们想要开始除掉不听话的谢家了。 这是一个陷阱,毕竟此次招安是不可能成功的 “现在段党手段真是越发阴险。”唐家主母气道,她谢家不过是明面上没有站队段党,保持中立态度,就被段党逼迫至此。 “大哥让我们稍安勿躁。”谢万钧对小妹说道:“我看这情形,总有一天,会好的,况且谢氏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 他们说的不明不白,唐五郎听得稀里糊涂,一看青妩表妹,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喝茶,好像也听懂了,就他一个没懂。 “阿娘,三舅,你们在说什么啊?”唐五郎问道。 “没什么。”唐家主母用手帕点了点唐五额头:“你爹会为你报仇的。” “齐侍郎为何没有和三叔父一同来洛阳。”谢青妩问道。 “他也快了,就这两天到。”谢万钧道:“我比他早行二日,离京时,朝廷刚确认好潼关守将人选。” 谢青妩美目微闪,潼关作为保卫长安的最后一道屏障至关重要,究竟会是谁,段党的人还是保皇党的人? “三朝元老吏部尚书季炎,以身家性命担保宋德裕为潼关守将,圣上批准了。”谢万钧道,去年宋德裕因出行幽州不利,保护天使不当被圣上贬为了太子右庶子,太子宫官之一,为太子少傅佐官,现在升为潼关守将。 居然是保皇党的人,谢青妩猜测宋德裕的上位和去年朝廷以及魏公在江淮的失利有关,战争是最明显的东西了,输就是输,赢就是赢,现在幽州节度使是得胜一方,朝廷上,段党的火焰自然而然的被保皇党一派灭了些下去,当然,难说他们这些周党在背后出了什么力。 听说以前宋德裕和周幽州一同战斗过,不知他实力如何,谢青妩想到死在北地的邓无双。 当年这人也是幽州节度使的同袍,如今坟头草都发芽了。 谢青妩忽然又想起了周慎之,关于他的消息总是少之又少,他亦很少很少写信给她,也不知是因为男女避嫌还是因为他们谢氏和周氏关系还处于阴影中。 不过他镇守幽州后方大本营,安全应该是不用担心了,那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少女的心跳的有点快。 长安那么多的儿郎,他周慎之究竟有什么好的,让你这么念念不忘,母亲曾经拉着她的手在帐中密谈,谢青妩只记得当时滚烫的脸颊,以及罕见的支吾说道。 他送了我一场漠北风雪。 母亲不解,谢青妩不好明说,及笈之年时,她有次向三哥德庸顺口提及长安城墙太高了,让她看不见外面,三哥说她是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长安外面的疾苦,随后没多久,她居然收到了一副没有署名的字画。 画中漠北天山,塞外飞雪,冷峻的严寒扑面而来,又带着一股浩荡的苍茫之气。 谢青妩望着那幅画,只感觉心跳的越来越快。 从此以后,她便关注着他,收集着他的点点滴滴,可更多时候,她对他仍然是陌生的。 去年得知,陆家有意想和周家亲上加亲时,她初时镇定,可在深夜独处时,不甘,委屈,愤怒,伤心汹涌而来。 她有多伤心,得知周家大郎拒绝陆家时就有多高兴。 可周家大郎从不知道,她的万千情绪。 千里之外,有人在思念着他。 也许,纵使知道了,他也不在意,三哥信中,这人情绪总是很淡薄,做事则是严肃冷酷的。 可每当谢青妩看到那幅画,又会推翻自己的猜测,能画出那么一幅直击人心的画,他的内心怎么会是荒芜冰冷的。 在谢青妩看来,周家大郎更像是一块被寒冰包裹着的火焰。 冰冷又炙热。 289 第二百八十九章 第二百八十九章…… 载着姜三郎的步辇进入王侯里不久便又出来了, 在一众家奴的簇拥下,姜三郎想了想变了主意, 去了姜家位于洛阳皇城之南的蓝田别墅。 洛阳,长安建墅成风,贵族别墅或建于城外,或建于深山之中,湖泊之畔,当然也有不少贵族别墅建立在皇城周围, 姜家的蓝田别墅便是如此。 姜三郎并不打算把幽州王妃带回自己家,而是想把她安置在蓝田别墅内,王侯里每日进出那么多人物, 他不放心。 待到达蓝田别墅附近,先是穿过周围大片田产,家奴早就先行一步通知了别墅里的管家, 一大堆人前来迎接姜三郎。 “把别墅里的竹里馆给我腾出来,馆里的桌椅榻床都给我用软布包严实了,我不希望里面有任何危险的东西。”姜三郎对管家吩咐道。 管家惊讶的看着姜三郎背后的妇人,妇人带着一顶帷帽,手上拿着一根竹棍, 眼睛似乎不好, 走路时会有竹棍探路,她正“看”向姜三郎的方向。 “听明白没有?”姜三郎道。 苏管家心思急转,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姜三郎的口味换了,那眼盲妇人极有可能是不乐意跟着三郎的,若妇人性烈,很有可能会自尽,所以三郎才会下这样的命令。 “还不快去!”姜三郎眼睛一瞪, 苏管家吞吞吐吐:“那馆里的彩娘…” 彩娘是上月三郎去别府做客,别府主人送给他的,十分得宠。 “大哥不是也很喜欢她吗?就送给我大哥了。”姜三郎满不在意,又说道:“对了,晚上我要宴请魏二郎。” 随后姜三郎的一系列举动让老管家根本摸不着头脑,不仅送了彩娘,连别墅里的姬伶也给一并打发了,只留下了一些伺候人的女婢。 “女人一多的地方事情就多,我可不想一些蠢货坏了我的好事。”彼时,姜三郎翘着腿搭在人凳上,旁边有女婢给他敲腿,他抬起女婢下巴,摸了摸她的脸,女婢脸色煞白。 休息了一会后,姜三郎去看望幽州王妃。 蓝田别墅内亭阙楼阁与花草树木互相辉映,院内凿石引水,烟霞栖梁栋,竹树汀州外。 竹里馆就被一处天然湖泊包围着,湖呈弯弯的月牙状,怀抱竹里馆,宛若抱着一块碧汪汪的宝玉,它的背后就是千丈赤岩,赤辉碧莹,美不胜收,当然,也很难逃跑。 姜三郎为了如何放置幽州王妃,费了好多心思。 到达竹里馆时,姜三郎先是检查了一下屋内摆设,确定所有器物都被包上了软布,又看了一排老实听话的女婢,满意的点头,挥手让她们离开。 “璎娘子对这地方可满意?”姜三郎很确定她就是幽州王妃,虽然是瞎了的王妃,但还是她,她的画像自己见过,在洛阳令那里见过,在魏二郎那也见过,在阿爹书桌上也见过,也在韩福韩掌书记那见过,可以这样说,只要是关心江淮的人,书桌上或多或少会出现幽州王妃的影子。 她和幽州节度使总是密切的关联在一起。 去年,幽州节度使还为了她割了天使的舌头,如今,幽州节度使为了找她,将江淮弄了个天翻地覆。 姜三郎拿走妇人的帷帽,定定看着她,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发现她并没有任何反应,姜三郎围着她,像极了手有奇宝,估价待售的精明商人。 去年那次发洪水,听说幽州王妃也因水灾而下落不明,没想到居然流落到洛阳来了。 “这是哪里?”璎娘问道。 她知道王侯里,就在存真大师府上不远处,可姜三郎走到一半突然又来了一个新地方,耳边是飒飒不止的风吹竹叶的声音,这个地方前面还有一个湖,璎娘还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水的气味。 “姜家的蓝田别墅。”姜三郎道。 他突然问道:“周绪这个名字,你熟悉吗?” 璎娘骤然抓紧竹棍,她的大脑出现了一瞬间门的空白,汹涌的剧烈情绪打破了一直以来伪装的淡然平静,无形的思念像潮水涌过来冲击她的心扉,可她就是想不起来,璎娘张开嘴巴,茫然轻喃:“…他是谁?” 姜三郎有些失望又有些在意料之中,幽州王妃可能在流落到洛阳这段时间内患了离魂症,记不得很多事情了。 “想不起来也没事。”只要她的身份是真的,姜三郎看着浑身警戒的幽州王妃,想了想,让女婢们过来伺候她。 怎么说,这女人也是幽州王妃。 姜三郎走出竹里馆没多久,就听见了女婢们汇报那位贵客不喜人近身伺候的消息,姜三郎只说了句随她的便,但是一定要看住她,除了竹里馆,哪里都不许去,也不许和她说话。 璎娘很确定自己被人监视了。 整整一个下午,不管她去哪里都有人跟着她,她们也不出声,就是跟着她,如影随形,没有半分自由可言,她脚下的地方叫竹里馆,还是她无意间听送饭的人说的,竹里馆很大,可她出不去。 她被囚禁在了这里。 璎娘坐在宽阔的室内,这里的烛火刚被女婢点上,很亮很亮,整个竹里馆灯火通明,璎娘看着侍女模模糊糊的身影在室内走动,她们检查着桌椅边角有没有被她破坏掉,屋里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 “三郎君在前面宴会,让我们给璎娘子梳洗好,请她去前院。”女婢们窃窃私语,璎娘很快听见了脚步声,她应该是女婢之首,竹里馆的女婢都听她的。 璎娘和她坚持着,终于让她带着女婢们退出了浴房,璎娘听见了关门声,简单洗完后,她立刻用布条把斫鲙刀刀刃缠在自己左小臂处,她缠的并不是很紧,只需握住刀柄微微一压,就可以紧贴着皮肤把刀刃抽出来,薄薄的刀刃冰凉凉的贴在她的小臂内侧。 自从把它从慈悲寺带出来,璎娘就将它打磨的十分锋利。 不过掌心大的一把鱼生刀,璎娘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它,她摸索着穿好衣服,胸前的玉牌在早春寒气中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温暖她的心口。 魏慈心走进蓝田别墅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宴会没有姜三郎最喜欢的歌舞伶姬,管家说别墅里的姬伶都被打发了,居然是真的。 “你真是三郎?”魏慈心一身白衣倜傥,眉心一点朱砂痣圣洁如佛子,他在首位入座后,笑侃了一句。 宴会就两人,姜三郎已经喝的有些微醉,他的心情实在是好,笑口大开:“当然是本人,慈心,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魏慈心给自己倒了杯酒:“嫡母病了,我要在她身边伺疾。” 姜三郎笑得更大声了:“你确定华阴公主看见你不会病的更严重吗?” 魏慈心喝酒,挡住嘴角的笑意:“她自从回到洛阳就犯了癔症,一个劲的说兄长没死,让韩福和史贽带兵去救,我阿娘好心,还去宫苑看望她,可惜啊,事实就是事实,兄长死了就是死了。” 魏慈心舒畅极了,在交好的姜三郎面前卸下了伪装。 两人干杯,欢乐大笑。 姜三郎朝魏慈心那边坐了坐,问道:“国公他如何了?” 说此这事,魏慈心笑容隐去了:“父亲他在徐州的战事。”他缓缓道:“很不利。” 如果徐州再丢了,江淮是真的要落入周幽州之手了。 “以庞斯为首的徐州兵一直在和城内的庞泰丘争斗,誓死要进徐州城,幽州将领极其狡诈,你还记得去年被徐州叛兵一路裹挟的流民们吗?那个叫金犇的异族将领直接发衣粮,不想在冬天冻死饿死就得给他上战场。” “有这些流民和凶悍的北兵做后盾,庞斯根本无所顾忌,后面的事估计你也猜到了,幽州节度使突袭金陵,解除了杀降令,徐州内部那边听说这事,蠢蠢欲动。” “监军使刘洄带着朝廷的兵偷偷退出了徐州,父亲为此大发雷霆。”魏慈心一脸阴霾:“徐州内部人心不一,朝廷失信退兵,父亲又不可能源源不断的派兵支援徐州,毕竟太原现在也是战火四起,阆歌那边咬的很紧。” 姜三郎听着这些战事听得头疼:“那是不是说明徐州…” 魏慈心叹了口气:“估计是迟早的事。” “其实国公回洛阳也好。”姜三郎刚说完就被魏慈心怒瞪了一眼。 “不知兵事,不知忧矣。”魏慈心苦闷的又喝了口酒,江淮失利对父亲的威望产生了沉重的打击。 姜三郎兀自笑着,:“我引荐一个人给你看看。” 魏慈心不明白姜三郎闷葫芦里卖什么药,他随着姜三郎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女婢们提灯,照亮了妇人面容。 魏慈心足足愣了数十息,连手上酒杯掉了也不知道,他猛地起身,失态道: “她…” “就是她。”姜三郎现在已经很冷静了,让魏慈心看完以后,他便让女婢们将幽州王妃带回去。 等魏慈心从姜三郎那里得知事情始末时,他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 璎娘回去的路上,她望着前面提灯的侍女,听见了桥梁下面的水流声。 璎娘看向远方,将冲动压下去,刚才在浴室大池间门,她已经确定自己会游泳。 竹里馆。 女婢们依次退下,守在房门窗口处,外面还有巡逻的声音。 璎娘端坐在光洁可照人的地板上,她低头轻轻挥动袖子,像在扫拭着什么。 随后又重新写下周绪二字。 她的手指在地板上划写,指尖末端用力到发白。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290 第二百九十章(女儿剧情) 第二百九十…… 漆黑的江面上, 一艘庞大的战船停在长江岸边,它是如此宏伟, 萧晴雪每每低头往下看时,都会产生恐高感。 这座楼船依她的目测看最少有三十米高,这还是保守估计的,现实只会更高,船上光是甲士就有一千人,它的拍竿像是鸟类的长翼, 足有十八米长,而这样的拍竿有八副。 这样的一座战船,光是体积就能撞翻无数小船, 可它很少下场,它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更像是水军的主心骨, 巍巍峨峨的矗立在那,旗帜飘扬在那,就足以让所有兵卒疯狂的去拼命。 就在战船远处,还有许多巨型车船,艨艟, 斗舰, 这些船身上还飘荡着血腥气,江水也不能把它们甲班拍竿处的暗色痕迹冲洗干净, 就在大半月之前,他们伏击了从徐州往洛阳逃的朝廷军队。 带军的刘洄不懂什么战术,被打的落花流水,落荒而逃,他在徐州藏着掖着的朝廷兵力全部葬送在了江水之下, 变为鱼肚之食。 萧晴雪沿着楼船的舷侧通道一直走着,没有让夏荷跟着,走到舷梯时搭着木制扶手上去,终于到了楼船最高层。 满月之下,阿爹和崔郎君席地而坐,船舷处的灯笼高高挂起,晃荡着一圈圈光晕,照亮了案几上高高堆起的各种文书。 从润州回来的阿木坐在左下的案几处,正在汇报公务:“润州城防现在由丁营长驻守 ,年前他曾修书一封给您,久不见您答复,故而托我向王爷转问那封信王爷可否收到。” 她一来,阿木立刻就站了起来,还跨步伸手… 萧晴雪这才明白他要干什么,俏丽的脸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了。” 她把手上的托盘放到阿爹长案一角,没有碰那些文书地图。 “阿爹,我让厨房炖了鸡汤,您喝一点吧。”萧晴雪放下托盘,把炖盅盖子打开,鸡汤颜色金黄澄透,香气扑鼻。 “不知道崔郎君和阿木也在这,我让厨房再送两碗来。”萧晴雪注意到阿木退回了原位,看了他一眼,润州战事胜利她还是从胡大力口中得知的,这人打了胜仗低调的像打了败仗似的,也不给她写信告诉她。 周绪两三口把汤喝完:“江风寒凉,下次多穿点衣服。” “我知道了。”萧晴雪把炖盅收好,下了楼,阿爹在哪,她就跟着阿爹在哪,她现在不怕打仗场面了,她变得很勇敢。 没过多久,萧晴雪就听见了阿木的声音。 她站在船舷处,望着他从梯子上有点急的跳下来,慌里慌张的喊她晴雪。 拓跋木看着萧小娘子,望着她清亮的眼睛,想问她最近过的怎么样,又想和她说润州之战的经过,还有从未诉之于口的担心,最终,他只是干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句:“以后,我还会打胜仗的,你相信我。” 和上次见面差不多的两句话,翻来覆去的说着,萧晴雪望着阿木,这人多奇怪啊,从刚到这个世界,他就一直在帮他,起初是背着周十六偷偷帮她,后来参加回燚之战时,又在阿爹眼皮底下利用雪鹰给她送信,现在,他四处打仗,好像是在为她征战一般,所以一定要胜利。 萧晴雪半埋怨半担忧的皱了皱鼻子:“你打了胜仗也不写信告诉我一声,我还以为你在润州出意外了,害我担心了好久” 拓跋木向前一步,惊喜萧小娘子对他的关心:“我可以给你写信吗?”上次在回燚可与萧小娘子通信,是因为有主母的原因,不算私通外男书信。 “当然可以了。”萧晴雪很无语,闹半天阿木以为自己不能给她写信。 “那我以后去了别处就写信给你,你不用给我回信。”拓跋木欣喜之后想起了中原理法对女子的严苛,如果他们互相通信,对萧小娘子的闺名有碍,他单方面写信就好了,如果被人发现,也是他一人恬不知耻的纠缠萧小娘子。 “为什么?”萧晴雪不明白。 拓跋木将她手中的托盘拿过来自己拿着,又低头看了看萧小娘子的指尖,见没有被炖盅烫红才彻底放下心。 听出萧小娘子语气中的不解,拓跋木并没有把原因说出来,他总觉得说了,好像自己受了多大不得已的委屈或是为萧小娘子牺牲了什么,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至始至终,是他一个人的相爱。 与萧小娘子无关。 “战情变幻无常,我那边不方便收信。”拓跋木道。 萧晴雪和阿木并排走着,她奥了一声,两手空空:“刚才你们在上面谈什么?” “金将军传来捷报,徐州不日即可攻下,主公在部署江淮水路包围网,等魏国公从徐州败退时联合寿,庐两州水军,乘勇追击。”拓跋木回道。 萧晴雪抬头望着阿木的侧脸,发现这人真是个傻子,自己无论问什么都说。 “晴雪。” 他突然停下脚步,面对着她,带着肉眼可见的紧张。 萧晴雪抬头看他:“什么事啊?” “我在润州听说了你劝主公解禁杀降令的事。”拓跋木握着刀柄的手越来越紧,他低着头,耳侧的金色长发仍然编成了一股小辫子垂下,红璎珞发饰在夜色中深红如血。 “是有这事,怎么了?”萧晴雪发现阿木似乎又长高了些,抬头抬得她脖子有点酸。 “下次…”拓跋木微微弯腰屈膝,整个人的姿势带着好笑的奇怪,一手托着木托盘,一手按着刀柄,视线和萧小娘子平齐。 萧晴雪还是第一次见阿木正视她的脸,往常他看她,不是低头垂眸便是躲避视线。 阿木深蓝色的眼睛看着她,神色无比认真,认真到了严肃的地步。 “下次如果有和主公意见相左,甚至不和的时候。” “你能不能。”拓跋木恳切道:“能不能等等我,等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再说。” 萧晴雪望着拓跋木,距离太近了,因此她可以看清阿木眼底的乞求,夹杂着一些后怕,以及他微微颤抖的嘴角。 他在担心她,很担心很担心。 萧晴雪后知后觉。 她手扣着掌心,有一瞬间很不自在,很想躲避阿木的眼神,真是奇怪,以前都是他躲她的,怎么,她现在要躲他了。 萧晴雪腰背挺得直直的,脖子扬的高高的,道:“你在担心什么啊?阿爹才不会罚我,做事要讲道理,阿爹杀降令那件事做的不对就不对,我又不是故意想和阿爹吵,你来不来,阿爹都不会罚我的,难道杀降令是对的吗?你不用瞎担心。” 萧晴雪脑子里乱糟糟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逞强着,骄傲着。 其实没人知道,让阿爹解禁杀降令的时候,她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害怕的。 怎么会不怕呢?阿娘不在身边,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 “我是说,万一你惹主公生气,主公要罚你。”拓跋木被萧小娘子乱乱的话语说得心也乱了,语也乱了:“我在你身边,到时候可以让主公罚我,或者把罪责推到我身上,这样,你就…” 拓跋木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晴雪大叫着打断了。 “你,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我不小心做错了事,我也认了,你还主动让我把你推出去当替罪羊,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萧晴雪被假设中的事弄得很生气:“你是傻子吗?” 拓跋木无措的看着生气中的萧小娘子,看着她有点泛红的眼圈,更慌了:“你别生气,别哭。” 萧晴雪恶狠狠道:“谁哭了,我才没哭。” 她张牙舞爪,眼泪却掉的越凶。 拓跋木情急之下,把人拥在怀中顺着背安抚:“别哭,别哭。” 萧晴雪哽咽道:“你是个傻子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不是。”拓跋木感觉到萧小娘子哭得颤抖的背,气恼自己的口拙:“不是傻子。” “你是!”萧晴雪眼泪扑簌扑簌的掉:“你就是!” “那我是。”拓跋木立刻改口:“我是傻子,你别哭了。” 当初在润州得到解禁金陵杀降令始末的时候,拓跋木几乎一夜未睡,他很担心她,担心她会受到斥责或惩处,杀降令这么久了为何无一人在明面上提起,不仅仅是为了平息主公的愤怒。 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江淮的实力无法收编超过他们军队数量的降军,就算把他们打散分配,也不能保证他们对幽州一心一意,一旦队伍里的降兵过多,很有可能第二天,你的头颅就被放在敌人长桌上了。 而且收编的降兵要粮要兵饷,一旦不给,极其容易造成兵变,后勤有限,纵使收编了降兵也养不起。 这个一个很残酷的事实。 杀降令一出的时候,没有人在明面上反对。 萧小娘子冒失失的提出来,让拓跋木心急如焚,等到润州的降军被杀了,各地也料理的差不多了,而江淮的两浙州郡也在向主公投靠示好的时候。 主公才正式的下达公文,这份从金陵开始解除的杀降令慢慢传到了其他州郡。 萧小娘子说他傻,萧小娘子才是那个一腔热血的傻子。 291 第二百九十一章(男主剧情) 第二百九…… 楼船最高处, 夜风吹着灯笼,崔什子的袍角翻飞, 他是惧冷的,哪怕都二月下旬了,他还披着暖裘,袖里藏着手炉。 一排长长的灯笼照亮了楼船顶层,底下的江水荡漾着灯光,崔什子白发被风吹的扬起, 有女婢送来了鸡汤,他接来啜饮着,鸡汤入喉, 暖着他阴寒的脾胃。 “晴雪真的很贴心啊。”崔什子坐在案几左侧方,喝完以后,笑着说道。 周绪盘腿坐在长案中心处, 笔尖沾着浓墨正在处理公务,闻言嗯了一声:“她一向是个好孩子,孝顺懂事,心肠和她娘一样。” 周绪放下笔,从一大堆的文书当中抽出几张信件, 崔什子一眼就看见了现任为润州镇守使的丁蜉蝣的信件, 以及庐州卢琮的信件,隐约中, 还能看见朝廷重臣的来往信件。 “打开看看。”周绪把那些信件给了崔什子。 崔什子打开,信件被主公看过,信封上的火漆早已掉落,丁蜉蝣的信他一目十行的看过,连带着庐州卢琮的信他也看了看, 两封信的意思差不多一样,大意就是现在解除杀降令为时过早,还请思,看信件日期大约就是在金陵杀降令解禁之后没多久。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一味残暴的杀戮镇压只会让江淮越来越抵抗我们,适当的仁慈之举才会换来他们的感恩戴德。” “主公,您是对的。”崔什子道,在初听到杀降令时,崔什子的心还是不忍了一瞬,他终究非铁石心肠,可没有前期大量的消耗江淮兵力,后期他们就会形成有力顽强的抵抗,现在,时傅南代表两浙向主公暗中投诚,江淮大部分地区已落入他们手中。 “能在朝廷里留下齐南华,更是对的。”崔什子放下书信,苍白的病容上,他的眼睛射出野心的光芒,让那具孱弱的躯体注入了强大的力量,半壁江山入手,这天下,谁是英雄! 当初他们就是从齐南华那里得知,金陵被攻陷以后,圣上想招安的事。 “齐南华做的的确不错。”周绪想了想齐南华的所作所为,在短短时间内,背叛幽州的进奏官闵亭被抄家斩首,他的家中搜出了甲胄,甲胄自然是齐南华设计陷害他的,栽赃陷害,嫁祸于人,齐南华很擅长使用官场上的手段,又会屈意逢迎。 偏偏他伪装的好,一直是清流人物。 “还是主公有识人之明,在得知圣上有意招安后,立刻让齐南华自告奋勇接下这门差事。”崔什子道:“有了他做内应大量向圣上进言,才能劝说圣上把刘洄召回洛阳,护送他去招安主公,徐州才得以速败。” 若不然,刘洄带着军队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回。 可惜,刘洄被耍了遍。 而这一次,朝廷结结实实的背刺了一把魏国公。 主公如此手腕城府,让崔什子心悦诚服。 周绪看向崔什子,他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幕僚,虽是满头白发,却是个青年。 每一代都会有年轻人出现,但他已不再年轻,好像,他的故人越来越少了。 周绪又看向自己的手,曾有无数条沉甸甸血淋淋的生命消逝在他的手中,江风中有平静的呢喃声。 “我若真有识人之明,为何看不清荀家的狼心狗肺?” 周绪叹了口气,自嘲笑道:“或许我已经老了。” 崔什子一惊,他看向主公:“主公您现在正值壮年啊,知人知面不知心,荀家那事不是您的错。” 周绪没有说话,小炉里温着酒,酒香飘溢在空中,他却没了喝酒的念头,每有一州有意投诚,他都笑纳,随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入城寻找夫人,可从无所获。 何进,郑鱼心那些门客终究是人太少了些,一个地方若要细致寻找,又得花费不少时间,他们现在到达了洛阳辖区下的州郡地方。 有时,周绪也会怀疑夫人究竟在不在河洛方向,他是不是弄错方向了,可洪水泛滥沿途顺下的最终归宿就在江淮地区的河洛位置,总不可能在两浙吧。 崔什子一直知道主公无法释怀王妃失踪的事,这件事就像一道巨大的伤口横亘在主公的心里。 并不是他人三言两语就能宽解的。 崔什子独自喝了口酒。 徐州的攻陷速度很快传来,庞斯顺利占领徐州,将庞泰丘斩首示众,城内的徐州兵并未大加处罚,魏国公与程权海退出徐州,前往洛阳,遭到了庐州水军的袭击。 周绪带兵在江上与魏军再次展开交锋。 洛阳方面,得知朝廷退兵的韩福震怒,顾不上惨归的刘洄,立刻与史贽商议带精兵救援魏国公,并在洛阳周围的汝州,郑州,南阳,颖川,布置了大量兵马,随后从许昌带着十万水军发出。 经过三天三夜的激战,韩福顺利接到魏公,汇合以后,在江东不敢多留,绕是如此,还是被周幽州派出的人好几次截断退路,险象环生。 终究还是撤离了江东。 周绪站在船上,现在他们处于庐江,大战过后,广陵的徐怀册并未能彻底截断魏延山的退路,让他们逃了。 徐怀册一脸懊悔,船上还有好些被俘虏的人,这些俘虏要不就是魏延山底下的小喽喽,要不就是跟随朝廷号召,一心报国的大楚官员。 山河飘摇之际,有人懦弱投降,自然也有忠君爱国之辈。 金犇踏着血泊走来,身后跟着曹黑龙,庐州的卢琮和方余火虽然在此战中出了大力,但结果还是让魏延山逃了,怎么说,面对周幽州时,都有些底气不足。 周绪看向他们,缓和气氛,道:“都高兴一些,徐州不是被拿下了吗?金陵现在也是我们的了。” 俘虏中,一个须发皆白,满脸血污的皂衣老吏忽然站了起来,他声嘶力竭的大吼:“乱国逆贼,若我早生十年,定要弃笔投戎,如战场遇见,叫你碎尸万段!” 这个看不清脸的大楚小吏重重跪向长安方向,一声一句,泣血而哭,他转头看向周绪:“大楚待你不薄啊,周绪,周幽州!镇北王!大将军!” “你在幽州裂土封王,开府仪司,在朝堂上可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你还要如何?!”老吏嘶吼着:“江淮生民涂炭,变成人间炼狱。” “可他们…”老吏老泪纵横:“他们也是你曾经想要保护的人啊。” 周围静的无一丝声音。 周绪看着他,没有说话,表情神态沉默的像一座雕像。 他坐在上方,冷眼看着老吏绝望之下,投河自尽。 292 第二百九十二章(过渡章) 第二百九十…… 洛阳。 姗姗来迟的齐南华一到洛阳就被刘洄堵了个正着, 刘洄是专门等他的,他从徐州回洛阳时被幽州叛军打的极惨, 朝廷给他的两千精兵只剩不到一百人。 作为伐幽联盟名义上的监军使,他差点死在了大江里,心里头那股以阉人之身指挥千军万马的虚荣感碎的不能再碎,到了洛阳,连挨白眼,韩福一看他突然惨归, 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徐州可能要不好了,连夜与史贽商议支援魏国公。 临走前,韩福在洛阳辖区州镇布置了大量兵力, 洛阳各处的关卡隘口防范之严从所未有,刘洄哪怕再不知兵也知晓事态不好了。 现在韩福和史贽去江东了,也不知情况如何? 朝廷给他的兵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好的意味。 让刘洄时常做噩梦, 那些兵会不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砍下他的脑袋。 现在,齐南华终于来了,刘洄干瘦的脸颊更瘦了,几乎像骷髅一般,他等齐南华一下船就紧紧握着他的手:“齐老弟, 这次你可要救我啊。” 在长安时, 他有意交结齐南华,而齐南华也不在意他阉人的身份, 两人在私下交情极好,故而以兄弟相称。 刘洄其实心底没底,深怕齐南华会一甩袍袖,与自己分割,然后再说些不屑与阉人为伍的话, 抬高自己名声,这事在大楚上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幸好,齐老弟还是正直的清流,一点没有眼看他即将失势就落井下石的小人嘴脸,他皱着眉头,将披风披到了他身上:“刘兄勿急,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某定会向圣上为你求情。” “来,我们先进酒楼再说。”齐南华带人把刘洄引到一处酒楼,准备好好听听经过。 当然,他手里该知道的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他特意在路上装病又磨蹭了大半月时间,早就知道了刘洄被幽州兵伏击一事,还知道了洛阳城里的史大都督和神武军掌书记韩福从许昌江口出发,带着大量水军去救被困在江东的魏国公,现在还没回来。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那么清楚,多亏了谢氏谢万钧传信给他。 谢万钧的妹夫是汝州别驾从事使,汝州也是军事重地,洛阳方向的调动他一清二楚,谢家与唐家是连襟,两家关系极好,故而谢万钧才知道的那些清楚,齐南华一边听刘洄诉苦一边喝茶,朝廷上站队周幽州居然是长安谢氏。 真是看不出来,齐南华想到朝廷上被谢氏蒙在鼓里的那些人,暗觉谢氏藏的真深。 他也是在和周幽州通信之后,周幽州提言礼部尚书是他头顶上司,没事可以多接触接触,一点一点的心照不宣的联系后,才真正确认谢氏和周幽州的合作关系。 朝廷上,以魏氏为代表的段党看不惯不和他们一同讨伐周幽州的谢氏,两党关系变得极其恶劣,谢万钧去年还被撤了职,段党还不善罢甘休,借着招安的名头,让谢万钧入了齐南华的队伍,段党的人如何想的,齐南华一猜就猜到了。 认为他们招安不成,到时就有名头除掉谢万钧。 可他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能招安成功啊。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夺取徐州罢了。 “…自从回到洛阳,我就好像坐牢一般。”刘洄继续说道:“韩福,史贽离开后,魏二郎严令禁止我离开洛阳,看他样子,如果魏公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恐怕也活不了。” “刘兄身上有皇令,回洛阳也是听圣上的皇命行事,魏二郎如果真对你下手,我立刻就参他一本。”齐南华道。 刘洄也不报希望了:“齐弟若能面圣,希望替我多多美言几句。现在护送齐弟的兵卫死的差不多了,齐弟到时如何去金陵?” “前方虽是龙潭虎穴 ,但吾亦会全力以赴,若真没人了,到时我与谢公单刀赴会,方不负陛下对我等的圣恩隆宠。”齐南华沉重道。 刘洄敬佩道:“国难当头,才知栋梁究竟是谁。” 正说话间,齐南华的亲信敲门,报:唐家有请。 刘洄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齐弟了,我现住在城内的都亭驿,齐弟有事可去那寻我。” 唐五郎站在房门外,等着齐南华,看见太监刘洄从里面出来时,有点惊讶,齐使者在长安名声不错,唯一一个缺点就是和宦官刘洄走的近了些,可他们也没看见齐南华从刘洄那里捞到什么好处,既没升官,也没发财,私底下有人称呼他们是君子之交。 如今看来,居然是真的? 唐五郎感觉有些荒诞。 他当然不喜欢太监这类人了,若不是谢家二舅强烈要求他去接人,他都不想接齐使者。 不过,接到人之后,唐五郎发现齐使者对他还挺客气的。 到了唐家,谢万钧也没问齐南华为何来的这么晚,他将齐南华带到了唐家书房,唐家主母以及谢青妩也在里面。 齐南华微微惊愕后笑着对谢万钧的胞妹以及谢三娘子打了招呼。 “可是有庐江水战结果了?”齐南华坐在座位上,道。 “徐州已失,庐江小败,韩掌书记和史都督以及程权海已经护送魏公回洛阳了。”谢万钧道。 齐南华心里一定。 “此次邀请齐使者过来还有一事。”谢万钧眉头皱起:“是有关于幽州王妃的。” 齐南华端茶的手一抖,茶水溅到他的手背上,他放下茶杯,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个事。 谢万钧让人把余大郎带过来,让他说起了捡到璎娘的过程,余大郎换了一身好衣服,他熟练的翻讲着,这半月里,他已经被这位谢大人问过好多次了,事无巨细,在他的眼睛下,余大郎起初还撒了几次慌,后来被其逼迫的一五一十招了。 唐家给的报酬也十分丰厚,可余大郎讲完之后每次都不得劲,他这次忍不住问道:“我去了存真大师府上,灵宝说花朝节那天有人在用箭射他们,璎娘也不见了,请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谢万钧看了一眼这混子。 难说如果不是这家人的随意隐瞒糊弄,幽州王妃会沦落到洛阳,陷入敌手。 余大郎被带下后,谢青妩说起了薛四和洛阳令大公子相争的事,最后结果就是薛四偷了璎娘饰物,荀言则带走了璎娘。 齐南华听得发懵,反应过来后,脸色发白:“你是觉得那个璎娘是,是王妃?” “不是怀疑,她就是。”谢青妩道:“我手里有一张幽州王妃的画像,余大郎曾经见过璎娘子,我让他辨认了一下,璎娘子就是幽州王妃。” “还有那个薛四,他以前对我说,他是从北地幽州来的,定是见过王妃,所以才那么大反应,洛阳城早就戒严了,寻常人不得出,他定还在城内。” 谢青妩停了一下,说道:“王妃那,或许是因遭受重伤的原因,王妃她的眼睛看不见了,记忆受损,被荀言带走了,我担心荀言会对王妃不利。” 谢青妩低声道:“姑父和表叔们正在对洛阳令施压,想让荀言主动放人。” 齐南华全部听完以后,一时间心乱如麻,这事可真棘手啊。 洛阳,洛阳可是魏公的地方,不客气的说,万一被魏公察觉到他们和周幽州的关系,第一个被杀头的就是他们。 算是身在敌营了。 可王妃也不能不管啊,齐南华在堂内踱步,急得一头汗。 “还是先想法见王妃一面。”齐南华道,他总得见到人吧,只要确认王妃暂时无碍,他就与谢万钧即刻出使江东。 “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洛阳城被魏二郎接管,戒备十分森严,连书信都传不了,他对洛阳世家防备的很深,城内整日都在巡逻,以防洛阳听到庐江败事出乱子。”谢万钧道。 众人正在商议,听见唐五高兴的推开了门,一脸喜色。 “阿娘,阿爹大哥他们好厉害,荀言真的来负荆请罪了。” 齐南华和谢万钧对视一眼。 众人走出去瞧,只见荀言真如唐五所说请罪了。 荀言对着唐五道歉,送上荆条。 唐五拿着荆条,还真怪别扭的,他回头看了看阿娘没什么表示,随意打了三下后就扔掉了荆条。 “行了,我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我们恩怨一笔勾销了。”唐五说道。 荀言在奴仆的帮助下解开绳索,站起来。 “对了,璎娘子在你那里还好吧?她可是存真大师的客人,你别打什么坏主意。”唐五警告道。 荀言仔细看着唐五的神色,发现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璎娘子的身份。 “她不在我这了。”荀言道。 齐南华差点没控制好自己的面部表情,惊吓出声。 唐五一脸惊色:“什么?” “璎娘子不在我这。”荀言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不是故意把人藏起来了。”唐五第一个念头就是荀言不安好心,把人藏起来了,对外说没在他那。 荀言穿上衣服:“她在你的好朋友那里。” “谁?”唐五迷茫,他的好朋友太多了,数不过来。 “姜郎。”荀言道:“你没发现他好长时间没找你了吗?璎娘子就在他的手上,当时我本想请璎娘子进我府上做客,结果人被姜郎请走了。” 荀言一直关注姜三郎的动静。 “他已经有大半月时间没回王侯里了,就住在蓝田别墅。” 唐五瞪大眼睛,这荀言怎么不早说,原来璎娘子在姜三的蓝田别墅那。 “听说蓝田别墅一向姬伶满座,歌舞通宵。”荀言故意说道:“我看姜郎请璎娘子去他那边做客,才是真正的不安好心。” 荀言走后,唐五正想去姜三的蓝田别墅那看看。 “某一向好游宴盛事,不知这蓝田别墅在哪?五郎可为引荐否?”齐南华亲切问道,实则心急如焚。 293 第二百九十三章 第二百九十三章…… 蓝田别墅外。 “你确定姜三今天还不在家?”唐五怒气冲冲的问着蓝田别墅的管家, 不怪他生气,而是他已经是第三次来了, 前面七天,蓝田管家一直用姜三不在这里来搪塞他,饶是唐五这般好性也气了。 他带着齐使者亲自驾车而来,驶过别墅庄园外的泥巴黄土地,被三月毛雨糊了一脸,现在蓑衣还在滴滴答答的淌水, 可不是为了听管家的无稽之谈。 唐五一把扯下蓑衣,露出里面半湿的春季锦衣,拎着两坛酒, 推开了挡门的蓝田管家,大手拍在大门上,时不时的踢一脚, 哐当做响,声音传出去好远:“姜三!我知道你在家,快给我开门,我带了美酒来找你共饮!” 齐南华看向金碧辉煌的蓝田别墅大门,听着唐五郎大喊的声音, 心里比刚听到王妃消息时还急, 就在五天前,他想着若实在见不到王妃, 他就与谢万钧一同先去江东招安,毕竟唐五郎在蓝田别墅里吃了闭门羹了,姜三郎显然是不想见到唐五郎。 久留洛阳不是一回事。 刚和刘洄道别,他和谢大人就被魏二郎拦住了,直言特殊时期, 不许任何人离开洛阳,哪怕有皇命在身也不行。 现在洛阳已经如铁桶一般,而洛阳附近的郑,汝,陈留郡,陈县,睢阳,颖川,许昌已经全部全城戒严,齐南华嗅到了一股不好的味道,即将来临的重大危机时刻刺激着他的毛发,他有种掉到敌人深窟内的感觉。 再算算韩福,史贽去支援魏国公的时间,齐南华在三月中旬的早春中忽的冷的打了一个寒颤,两兽相争,必有一伤。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一个被打败的巨兽拖着庞大的带伤躯壳即将回到他的老巢。 而在此之前,这个巢穴必须是安全的。 说不定洛阳的封锁令早就下达了,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而已。 齐南华站在原地,深呼吸好几次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朝廷上只有谢氏知道他是周幽州的人,而谢氏和他是同一阵营,应该不会出卖他。 与他交好的刘洄身上有圣上调兵旨意,可难保刘洄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万一,他不小心说漏嘴了,是他齐南华对圣上进言从徐州撤兵…虽然他在朝廷上也曾拉拢了几个保皇党进言过,浑水摸鱼中,他的意图别人可能暂时看不清楚,但齐南华没有信心可以瞒过魏国公。 而让一个人保守秘密的最好办法就是让其死亡。 大门突然开了,唐五收势不急,脚差点踹到来人身上,一看,唐五顿时气笑了:“你还知道出来啊,我还以为你要一辈子躲在蓝田别墅呢。”他把酒扔给姜三郎。 姜三郎把酒给管家,看了一下唐五后面的齐侍郎:”你来就来,带人干什么?” “为你引荐一下。”唐五道:“这位是朝廷的齐侍郎,听说你的蓝田别墅内奇石异草很多 ,齐侍郎一向风雅,便想着来参观一下蓝田别墅。” “原来是齐侍郎。”姜三郎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久仰久仰。” 齐南华笑道:“姜家的蓝田别墅我在长安帝都时常闻名,如今,百闻难得一见啊,果真不凡。” 姜三郎知道这位齐侍郎,是个倒霉蛋,揽了一个坏差事 ,出使金陵去招安叛军,眼看要没命的人。 他又看向唐五:“这半年来,我邀请你去宴会游玩,你总是三番四次的推了,这次怎么突然上门找我玩了,还来了这么多次。” 唐五把荀言卖了个彻底,他道:“荀言你知道吧,他上门和我道歉的时候说你把璎娘子抢走了,我一想起你这别墅乌烟瘴气的,还不赶紧过来看看璎娘子。” 姜三奥了一声,探究的视线一直盯在唐五脸上,他可没忘记,唐家和谢家是连襟关系 。谢家现在和段党的人势同水火,虽然他和唐五关系好,但如果唐五损害了他的利益,他可要翻脸不认人的。 “我记得上次你还为璎娘子在荀言面前说谎,说她是你家的厨娘。”姜三笑道:“唐五,你为什么对一个妇人这么关心?” “她是我朋友啊。”唐五道:“荀言一看就是刁难她的,我还能不帮她吗?就是不知道荀言为什么一定要抓她,你也是,你把璎娘子带到蓝田别墅干什么?” 姜三郎知道唐五喜欢结交朋友的坏毛病,与那些地位低下的人也做朋友,不务正业,混迹于市井,算是个另类的纨绔,他见唐五一脸不明所以,信了大半。 “她对我有大用。”姜三郎道。 “那我进去看看我的朋友?”唐五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不可以久呆,齐侍郎也是如此,到了傍晚时分,我还要招待贵客。”姜三郎道,想起幽州王妃越发的沉默安静,衡量了一会,还是让唐五进去了。 “什么贵客还需要你招待?”唐五问道。 “自然是很贵重的贵客了。”姜三心情高兴的答道。 “行,行,我知道了。”唐五一口答应,齐南华终于进了蓝田别墅,他虽无心欣赏那些景色,口中却是赞赏不停。 唐五走了一大圈,发现了一个事情:“别墅里的那些舞姬伶人怎么不见了?” “被我打发走了。”姜三郎道。 唐五见鬼一样看着姜三郎,姜三郎在姜家排行属三,他大哥虽是嫡子,但却生来痴傻,姜家有权有势,就当养个废人养着他,一子是女郎,已出嫁,姜家将来必然是姜三接管,姜家家主为洛阳尉,是史大都督的左膀右臂,也很得魏氏信任,听说姜校尉早与史大都督离开洛阳了。 姜三在洛阳可以称得上是肆意妄为,最爱与姬伶寻欢作乐,现在,那些姬伶居然全部解散了? “你真的是姜三吗?”唐五忍不住问道。 听到和魏二郎差不多的话,姜三郎笑出声:“走吧,带你去看看你朋友,不过你的这个朋友,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她的底细。” “齐侍郎就不用去了。”姜三非常吝啬。 齐南华笑着停下,内心直骂人。 穿过月牙湖的水榭亭台,一直往前走,水廊蜿蜒静谧,湖风袭来,唐五很快到了竹里馆,小径幽幽,唐五望着巡逻的护卫以及站在门外一排排的女婢,道:“我怎么感觉你把璎娘子当做犯人给看起来了?” “犯人哪有这待遇?我这是供着她呢,每日不知为她费多少心。”姜三道,除却限制了自由,他对幽州王妃的吃喝都上心的不行,还找大夫给她看眼疾,可惜她的眼睛到现在还没好。 “你看看,我待她如何?”姜三道。 大门未关,唐五一眼就看到了璎娘子,现在是下午,璎娘子在用糕点,她端坐在窗前,手摸索到桌上的一块点心,似乎听到了他和姜三说话的动静,转头朝门外望了一眼。 唐五真没想到璎娘子好好梳洗后这么好看。 “璎娘,是我。”唐五进门打了个招呼,姜三一直跟在他身边。 璎娘听到了唐郎君的声音,有些意外:“唐郎君?” “是我,我来看你了。”唐五坐下来:“你在这里过的怎么样?” 姜三在屋内随意走动。 璎娘慢慢道:“挺好的,你怎么来到这了?” “我听荀言说你被姜三请到这里做客了,就来看看你。”唐五道。 姜三看了一圈,发现屋内所有摆设还和原来一样,被关了这么多天,这个幽州王妃的性格超乎他想象的温和,给他一种随遇而安的感觉,说实话,姜三挺满意的,他给吃给喝给药,就是希望她能安分守己一点,不要做出格的事。 魏一郎和她的母亲叶氏时不时的来看她,叶氏特意说要藏好了,尤其不能给华阴公主知道,否则幽州王妃还没开始利用,以华阴公主的性子,很可能会杀了她。 姜三很快催促唐五离开,唐五无法,看了几眼后就离开了。 齐侍郎好像逛上了瘾,多次赖在蓝田不走,唐五看了看时间,天快到傍晚了,姜三忍耐力也到极限了,拉着齐侍郎离开了。 外面的雨下的愈发大,唐五坐着牛车,披着蓑衣,感受天地,冷不丁的问道:“璎娘到底是谁?” 他这个疑问越来越深了。 齐南华只盯着暮色苍茫,待回答传到唐五耳朵时,他一个不稳,摔下了牛车。 牛车在大雨中走着,齐南华把牛车牵到庄园外的一处草地上,唐五郎狼狈的跟在他身后,惊魂未定,看齐侍郎的眼神微妙起来了,他可是清楚记得齐侍郎和谢二舅书房密谈的。 “你在干什么?”唐五站在树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等人。”齐南华道:“等蓝田别墅的贵客。” 他有一个猜想,需要验证一下,飘扬的魏氏旗帜让齐南华再次狠狠咒骂,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心中最坏的设想成真了。 暮色消失,夜色上涌,狂风暴雨袭来,他仍然不动,直到一辆马车在众多全副甲胄兵卫的护送下,从夜色深处驶来。 蓝田别墅内。 竹里馆。 白日里从不许关上的门随着夜的到来,终于被关上了,璎娘下午吃了两碟点心,傍晚时分又用了晚饭,自从到竹里馆,她就喜欢上了吃东西,围在她身边的那些女婢们从不制止她。 璎娘吃的很饱,前段时间,她的胃因太过饱而不舒服,但现在已经不会了。 因为终日饱食,她不再虚弱。 今天下雨了,下的很大,隔着窗户房门,都能听见大雨的声音,璎娘环顾屋内四周,没有女婢,她花了好长时间才让那些女婢在入夜时分不再看着她。 白日里,她们还是要看的。 她的周围总是充满了眼睛,她们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视线密的让璎娘感觉自己活在无处可逃的笼子里,喘不过气来。 这两天人少了些,从两天前开始,她身边的女婢经常会被叫出去干什么事,蓝田里似乎要准备一场重大的盛宴,她的吃食以前都是精准送来的,有好几次,她要的食物推迟了很久,今夜那些女婢尤其的忙。 璎娘摸了摸小臂内的刀刃。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了,竹里馆看守松懈,下雨会让月牙湖水暴涨,而月牙湖里面的水是活水,她会游泳,她已经养好了身体,眼睛能模糊看清东西。 在她住竹里馆的这些日子,有人会来看她,一个青年,一个妇人,只要他们来了,姜三郎就会让她出竹里馆。 他们见她的时候,有时候是在大堂上,有时候是在亭台中,有时候是在百花园里。 璎娘能感觉到他们在看她,带着隐秘的无声的恶意。 璎娘一一数着自己的优势,但她的手心还是沁出了冷汗,一片黑暗中,璎娘走到放衣物的衣橱拿出一套衣裙,随后抽出小刀将床上的被子用裁剪下来的帷幔扎结成一个人形,为了增加重量,璎娘在人形里放了花瓶,盆栽等东西。 再将衣物套在人形上,塞进衣橱中,外界的大雨声完美掩盖了屋内的动静。 做完这一切后,璎娘拿出一套备用的被子整齐的叠放在床上,她所有动作都在黑暗中进行,为了这次逃跑,她把屋内摆设位置牢牢记在心里。 等呼吸平稳一点后,璎娘推开窗户。 立刻有女婢前来。 “我饿了,想吃东西。”璎娘道。 这位贵人经常在夜里提出要吃东西,女婢们也不奇怪,便有一人去了,不出璎娘所料,她回来的时间还是比平常晚,她听见外面有女婢在私语,说贵客已经到蓝田了。 璎娘吃着点心,女婢将灯点上,因为事情太过寻常,和每天晚上一样,她粗略看了一眼屋内,没发现什么异常,就走了。 房门重新关上,外面暴雨雷鸣。 璎娘停下吃东西的手,推动桌子圆凳抵在门后,关紧窗户,轰隆雷响中,她把衣橱里的假人拿出来,放在床上背对着众人,最后她将桌上的烛台拿起,点燃了屋内布幔床榻一角。 很快,屋内燃起来在熊熊大火中。 璎娘躲在屋内朝北的一个窗户下,借着多宝木架的阻隔,她听见门被敲响,屋外传来了女婢焦急的询问声。 随后就是巡逻的脚步声,来的很快很快。 浓烟火光充斥着房间,璎娘用一块茶水打湿的湿帕捂住口鼻,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 大门很快被踹开,隔着火海,众人一眼就看见了床榻上起火的人形,有人急着要用水浇火。 刺耳的尖叫声和慌乱的脚步声全部往这里涌来,趁着无人注意这边,借着浓烟大火的遮挡,璎娘连忙推开窗户,踮脚翻了下去,准确的说是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璎娘脸色一白。 竹里馆两侧都栽种着竹林,月牙湖形如月牙,月牙两条尖尖刚好汇聚在竹里馆的后方,璎娘知道,竹里馆有条小道就通往月牙湖那里,璎娘忍着脚踝剧痛跑着,期间不慎摔跤了好几次。 在到达竹里馆后方时,一弯小潭水面被雨水砸的七零八落,远远的,她看见左边曲廊处灯火通明,人人拿着火把呼喊着什么,更多人涌向了这边。 冰冷的湖水中,璎娘浑身战栗,月牙湖左右各有一条曲廊可以到达竹里馆,曲廊沿着月牙湖的湖形设计,并不像一般的湖面直接架着木桥直通而来,现在,常走的左边水廊火把映河,右侧只有零星的火光隐现,右边水廊人很少。 看起来比左边水廊安全。 璎娘深呼一口气,将外衣用小刀割下一缕丢在小潭右边草地上,随后立即向右边水廊游去,他们很快会发现床上并没有尸体,并发现她的逃跑,湖水中央无桥,只有左右两个水廊选择。 她特意把布条放在右边,姜三他们有很大可能以为自己逃向左边水廊。 璎娘努力设想姜三他们发现她逃跑后,他们会怎么做,那她就反行之,就逃向右边。 而且只要逃出右边水廊,就会到达蓝田别墅西北方的百花园,百花园同样有个活水小溪,专门用以浇灌花园,溪水是庄外大河的一个分支,蓝田外围地势平坦,耕屯皆有赖于河。 这是璎娘偶尔从那些花农口中说起今年的庄稼收成时提炼出来的有用信息。 她打算潜入水底游到那条大河里,逃出蓝田别墅。 暴雨倾盆,姜三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怒气勃发,看向失职的女婢和护卫:“人下午还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 魏一郎望着烧焦的床榻,厉色道:“床上根本没有尸体,她跑了!” “还不快去找。”姜三郎怒吼:“管家,把各个门给我守上,我就不信了,她能逃到哪里去?” 魏延山披着一件长袍,他的右臂处缠着白布,在庐江一战上,他的右臂被弓弩射伤了,还在养伤中,他看向外面。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很快,有护卫禀告在竹里馆后方小潭处发现了衣物残布,姜三郎走在魏国公后方,气的两眼烧红,今夜好不容易宴请到魏国公,就为了献上幽州王妃,结果,宴会进行没多久,就听到了竹里馆失火的消息,而幽州王妃还在屋内。 姜三郎当即眼前一黑,急忙带着人去竹里馆,等灭了火,发现屋里没有尸体,他又喜又怒。 喜的是人没有死,怒的是人逃跑了。 魏一郎同样一肚子心火,他万没想到一向安静守己的幽州王妃会这出这种事,她还是个瞎子! 众人到了小潭处,姜三郎立刻让护卫去左边水廊着重寻找,右边也不能放过,幽州王妃如此隐忍聪敏,右边的布条定是迷惑他们之用,她肯定往左边水榭逃了。 可湖面如此大,天色如此黑,雨下的如此大,整个湖面犹如沸水炸开般,到了湖上,十米开外就看不见人了。 搜查困难重重。 “该不会投湖自尽了吧?”姜三郎有点发慌,道。 魏延山望着湖水,让姜三郎把蓝田开工建造时的地理形势图拿过来,管家很快从库房送到魏国公手中,魏延山看了片刻,让姜三郎他们继续往左边水廊亭榭继续寻找。 璎娘弯腰躲在水廊最下方,脚踩在长满青苔的石块上,等上面没有走动声音后,她抓紧水廊底下的木桩,一点点的攀爬上水廊,她在这里躲了好久,前一波搜查的人刚过去。 百花园就在不远处。 湿漉漉的手指按在了水廊木制地板上,随后就是小半截手腕,它们摸索到了水廊栏杆。 璎娘紧紧抓着水廊处的竖条栏杆,因为手滑,整个人差点掉下去,周围的风雨声忽然小了。 模糊的视线在昏暗的天色中更看不出什么 ,璎娘的手宛若被冻僵般抓着栏杆,她在湖里太久,又是早春时节,早就被冻的面无血色,眼睫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河水,唯有嘴唇被银牙咬出泅红点点。 魏延山撩袍蹲下,伸手扼住女人的脖颈,迫使她抬头。 身后,魏二郎执伞给父亲遮雨。 幽州王妃狼狈虚弱的半浮在湖面上,那张清柔苍白的脸沾染上血色后,像是秋日白霜上掉落的花瓣残红。 魏延山又看向幽州王妃的玉牌,长时间的游泳让女人脖颈下的玉牌重现光明,它只用一根粗糙的绳子系着。 在夜色里,玉牌上的千璎两字发出玉色光晕。 玉牌呈现一种牛乳般厚重的乳白色,边缘处甚至温润至了微透明感,而这样的玉质,魏延山只在皇帝的玉玺上见过。 魏二郎也看着那块玉牌,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震惊的瞪大眼睛。 听说,传国玉玺的原玉不小,雕刻了龙玺之后,还剩下了一小块玉,此玉一直在周幽州手里,传闻居然是真的! 而那块号称,有半壁山河之重的龙玉,居然,居然雕刻成了一块玉牌,送给了一个妇人?!魏二郎只觉得匪夷所思,不可置信,那可是与龙玺同出一源的玉啊! 魏延山盯着那块玉牌,手不自觉的缩紧。 璎娘脸色涨红,气管内的氧气稀薄,她右手反抓住那只扼紧她喉咙的手,左手抽出右小臂内的斫鲙刀,从内侧狠狠向斜上方划去。 血珠滚滚而落。 饶是魏延山收手的早,手腕还是被那一刀出其不意的划出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他站直身体。 右手鲜血嘀嗒不停。 魏延山看向幽州王妃,慢慢笑了一声。 294 第二百九十四章 第二百九十四章…… 璎娘安静的晒着太阳。 昨天下的大雨完全没有影响到春季的草木萌芽, 清新味道一直萦绕在她鼻尖处,耳边啾啾的鸟鸣声不绝, 窗外,绿意盎然,梧桐疏影。 这里的景色与竹里馆不同,许是怕她再次逃跑,她的眼睛被缠着布连夜送到了这个陌生地方,临走前, 姜三郎一直追到了蓝田别墅外,他诚惶诚恐的对着宴会贵客连声道歉,她这才晓得经常来看他的那个贵族青年, 叫魏慈心,也叫二郎,他的父亲是个大官, 姜郎一直称呼他为国公。 璎娘总觉得他们的名字称号有种淡淡的熟悉感,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也许,他们以前认识她,或者她以前认识他们?总不可能是没有交集的。 但是有时候认识的人不一定是朋友。 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光棱洒在她的窗前,在璎娘眼中就像是一个万花筒, 她看着那些不同形状的光晕, 努力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些。 她被送到这里之后,再没有见过那个国公和魏二郎。 现在, 那个国公应该是在治伤吧,璎娘摸了摸春衫内的小臂,那里什么都没有。 斫鲙刀被拿走了。 璎娘盯着那些光晕出神,她现在住的屋内摆设几乎什么都没有,前堂没有桌凳小几, 没有衣橱木架,衣服洗漱用品用完就撤了下去。 只在前堂留了一个临窗的案几,用作吃饭,通风。 隔着一道十二屏屏风就是她睡觉的地方,内屋只有床以及床上用品被褥枕头等东西,没有烛台。 蘅芜苑花草葱郁,景色宜人。 魏二郎一脸苦闷的追上母亲,看守蘅芜苑的护卫因受阿爹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母亲想进蘅芜苑自然被拦了下来,她大怒,和守卫僵持,一定要进去。 母亲身边的人找到他,让他想办法,魏二郎没办法,只能陪着阿娘一起进去,有了他,守卫阻拦的力度便小了很多,犹豫了一会后,还是放他进了蘅芜苑,他现在是阿爹唯一的儿子了,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阿娘。”魏二郎跨步走到母亲面前,挡住她的步伐:“阿娘!” 叶氏秀美的面容此刻怒气冲冲:“慈心,你没看你爹手腕被那女人伤成什么样子了吗?” “真没想到人瞧着一声不吭的,憋着使坏呢,逃跑又伤人。”叶氏怒道:“你让开,我非得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魏二郎拉住阿娘,沉声道:“阿娘,你别冲动。” 可叶氏只要想起国公手腕上的伤口,就对那个幽州王妃恨极了:“她伤了你爹,我也要还治其人之身。” “她是幽州王妃。”魏二郎强调:“阿爹不想这个人有什么意外,被爹知道你来蘅芜苑闹事,他会不高兴的。” 叶氏手搅着帕子,心里不上不下的堵着一口气,心虚又害怕:“幽州王妃又怎么了,现在还不是阶下囚,国公他手腕被伤的如此重,那妇人一副毒蝎心肠,我,我也是关心国公。” “她如何阿娘你就不用管了。”魏二郎在见过幽州王妃的龙玉之后,敏锐察觉到那个妇人的重要性超过了他的想象。 所有,现在的她不能有一丝闪失。 “那我只去看看她。”叶氏还是不甘道:“不做任何事,行了吧。” 环佩作响,香气袭人,璎娘对那香气很熟悉,她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门口的妇人。 她和魏二郎应该是母子。 叶意如望着幽州王妃,还是忍不住生气道:“一个瞎子本事还怪大的,再出手伤人,我就饶不了你。” 璎娘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她拿起案桌果盘上的一个桃瓣吃着,果盘是女婢刚刚送来的,月正是吃桃子的季节 ,窗外远眺时,远处应该有一处桃林,璎娘看见了一大片的粉桃色。 璎娘细细吃着桃肉,有点艰难的咽下,她其实在蓝田别墅的时候就发现了,姜郎对她的一些寻常要求几乎是事事俱应,等到了这边,居然也是如此,他们关着她,却并未在身体上虐待她。 反而为了防止她想不开寻短见,竹里馆的各处尖角都被包上了一层软布,层层派人看守,防止她逃跑,而这边看守的人比竹里馆还要多,周围远离了方便逃生的水路火源。 璎娘伸手又拿了一瓣吃着,她对他们应该是很重要的…人质?璎娘只能想到这个可能,继而又微微疑惑,自己以前究竟是什么人? 叶意如被幽州王妃无视的态度气的不行,在儿子的眼皮底下,忍气离开了。 魏二郎离开蘅芜苑后立刻到父亲那边请罪。 毕竟他把母亲带到了蘅芜苑,坏了父亲的规矩。 到了大堂后,远远望见韩福,洛阳令和他的儿子,姜郎,姜校尉,史贽和存真大师都在,魏二郎放下脚步,准备等父亲谈完公事再进去。 魏延山听完了每个人遇到幽州王妃的过程后,看向洛阳令:“还有一家人前段时间也在找余家?” “是的,就是唐家,唐五郎声称幽州王妃是他好友,最开始带着幽州王妃进洛阳的是余家人,洛阳城外,唐五曾经施粥恩惠过幽州王妃,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她被余家人带到了存真大师那。” “这是余家人的供词,下官保证他们不敢隐瞒任何东西,余大郎现在唐家,可以派人到唐家把唐五和余大郎抓出来,事情就能更清楚了。”洛阳令道。 魏延山看了一眼表面大公凛然的洛阳令,对史贽道:“唐秉白暂时不用抓。” “是。”史贽道,离开了议事大堂。 了解的差不多了,魏延山便让这些人都离开了。 魏二郎这才上前,还未说话,魏延山缓缓道:“你阿娘刚犯了错,你就来请罪,慈心,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魏慈心看着父亲,出了一身冷汗,低头道:“是。”他又道:“害徐州失守的刘洄已经被我扣在了都亭驿,父亲,可要将其捉来斩首示众,以慰军心?” 魏延山将段守澄的密信扔到桌上:“保皇党一派以宰相季炎和武将宋德裕为首,这次从徐州撤兵,这两位有名的保皇党反而一个劲的反对,支持圣上决定的是近几月突然冒出头的几个新派保皇党。” “那些新派保皇党披的是忠君爱国的皮,内里干的是卖国勾当,先不急着处死刘洄,让他下狱拷打一番,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那朝廷上的新派保皇党?”魏慈心道。 “朝廷上有奸臣作乱,当然是要为圣上清君侧了。”魏延山道,见魏慈心不走,便问道:“还有事?” “幽州王妃的龙玉,我觉得还是放在我们这边比较好。”魏慈心想着措辞:“她一介妇人,又得了离魂症,根本不知道龙玉珍贵之处,万一不小心磕碰或丢失了龙玉,对世间来说是一大损失。” 乌纱束发下,魏延山俊美儒雅的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说的话却让魏慈心无脸见人。 “你要抢一个女人的饰品?” “我,父亲…”魏慈心罕见的语无伦次:“主要是那块龙玉它…我”他说了半天,终究坦白道:“那块龙玉和玉玺同源,我们何不占为己有。” 魏延山起初也被那块龙玉惊过,只不过他惊的是周幽州的魄力罢了。 半壁山河被雕刻成了一个妇人的名字,足以看出这妇人在周绪心里的重量了,至于抢一个妇人的玉牌饰物,魏延山还真没想过。 “行了,你下去吧。”魏延山道。 房门被关上,魏延山收回视线,右手臂隐隐作痛,不仅仅是在庐江受的箭伤,还有手腕处被锋利的刀刃划开的一道极深的刀口,伤口已经缝了针,但痛感依旧。 魏延山缓过疼痛后,接着处理公务。 幽州一口气吃下这么多的江东地盘,也需要时间消化,近期内攻打洛阳是不可能的事,而他暂时的兵败没什么,找到机会再打过去就是。 傍晚时,魏延山去了蘅芜苑。 洛阳宫是皇朝办公休养居所,不管是前朝还是本朝,为了修建它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圣上在长安,皇子们也都在长安,洛阳宫自然是他居住了。 进入蘅芜苑。 魏延山就得知幽州王妃上午一直在窗前晒太阳,下午也晒了好些时辰,还用了些糕点水果,傍晚时分去内屋睡觉了。 魏延山有点意外的听着下人的禀告。 他走进窗前位置往外看,发现幽州王妃雅性挺高的,吩咐人弄些煮茶的器具来。 没过多久,幽州王妃就从内屋走了出来。 璎娘刚睡醒就听见了外间的动静,等她出来时,就闻到了满屋茶香。 魏延山坐在竹蒲团上,看着幽州王妃被女婢搀引着坐到茶桌对面。 幽州王妃的眼睛已经找人看过了,只能慢慢治疗,没有其他法子,不过魏延山猜测,她还是能看到一点的,不是完全的瞎子,不然怎么从竹里馆逃离。 魏延山给她倒了杯茶,他来找她,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事情 。不过这个女人有离魂症,许多事情记不得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知萧夫人可还记得天罚一物?” 对面的幽州王妃睡颜酡红,神色却如霜雪一般,冰艳刺骨,她隔着茶雾看着他,久久未动,似是没听清他在问什么。 魏延山放下茶杯,仔细观察,发现她的瞳白和嘴唇红的不正常。 过了一会,让人喊了女医过来。 突如其来的高热打乱了魏延山逼问天罚的计划。 295 第二百九十五章 第二百九十五章…… “死了吗?” “确定真的死了?” 洛阳王侯里的唐府, 齐南华一看见谢万钧就立刻起身,焦急的问道, 他从昨晚确定去蓝田别墅的是魏延山后,连夜想了一个杀人的计划。 谢万钧点头:“已经死了,洛阳卫去都亭驿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刘洄的尸体,他们把尸体带回去了,连带着那些砍了刘洄的那些禁军。” “死了啊,死了好。”齐南华彻底松了口气。 谢万钧看着齐南华, 齐南南今天天亮就让唐家找了几个口才好的信得过的家奴,然后让他们伪装好到都亭驿附近煽动周围的洛阳民众辱骂刘洄顺带悲呼死去的军卒,其中不乏洛山学院的学子们。 为了遮掩他的杀人计划, 齐南华把卢博士也拉进来了,卢博士愤世嫉俗,他教的学生们对奸宦之流更是恨之入骨。 这些热血沸腾的学子们直接在驿外直言, 刘洄不死难平天下众怒!难抚江河昭昭亡魂! 太监向来不受任何人的欢迎,得势时他们被天下人辱骂,失势时更糟。 对于朝廷失信,擅自撤兵导致徐州沦陷,让洛阳间接面对来自江东的威胁, 洛阳里的书生, 说书人早就在刘洄逃回洛阳时就开始口诛笔伐,刘洄初到洛阳城的都亭驿一路被扔了不少的臭鸡蛋烂菜叶, 时至今还群情激愤。 而比洛阳民众更愤怒的则是当初从长安带出来的朝廷禁军,这些禁兵都是朝廷勋贵子弟之后,原本是代表朝廷的一个态度,他们要代替圣上讨伐叛军了,现在因为刘洄, 他们的同袍死了,哪怕他们知道是圣上的旨意,但他们不敢怪圣上,只能怪刘洄。 圣上怎么会错,错的只能是他身边的小人奸宦,都是他们蒙蔽了圣上的眼睛,隔绝了内外。 终日饮酒,心怀愤恨,驿站外的激愤之言不断刺激着这群禁军,已被怒火冲昏头脑的他们将刘洄拉入大堂打死了,众目睽睽之下,民众轰然叫好,场面曾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洛阳卫的到来,才制止住,而唐家家奴早就离开了。 齐南华得知了详细始末,坐回椅上,静坐了一会之后,他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清流文官。 “真是好险。”齐南华感叹了一句。 一旦被魏国公从刘洄口中找到一丝端缕,他可就小命不保了。 谢万钧也坐下来,下午时分,洛阳令带着一队兵敲开了唐府大门,不由分说的就进去搜查,唐家自然很生气,洛阳令只说了一句是奉东都留守魏国公的命令来搜查的,唐家只能咽下了这口气。 余大郎被不知所以的带走了,当时所有人的心都惊了一下,洛阳令离去时不怀好意的眼神,让谢万钧意识到他还在怨恨当初他儿子被迫负荆请罪的事。 他还会报复回来的。 “现在我们怎么办?”齐南华低声问谢万钧。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你也不要再做多余的事。”谢万钧道:“刘洄那事出现一次是意外,再出现一次,就容易惹人怀疑了。” “我知道,只有刘洄知道一些我的事,其他人不知道 ,刘洄死了我就安全一些了。”齐南华想起今天破门的洛阳令,皱眉道:“不过那洛阳令,不是个好相与的,十足的小人一个,民间传言他就是导致江淮决堤的凶手,我看八九不离十,不然怎么从一个偏远小县丞一跃至洛阳令。” 齐南华真觉得像洛阳令的人死一百遍也不足惜。 “就是因为他是小人,如果不能一下切中他的要害,只会遗祸无穷。”谢万钧说道:“王妃那边,我们不能再多关注了,否则会引起魏国公的注意。” 齐南华点头,他此刻是真正的心有余悸,他的计划稍微迟缓一些,恐怕很快会被魏国公抓住了。 “我已经告诉五郎,璎娘的真正身份了。”现在他和谢家,唐家算是连到一起了。 谢万钧说道:“秉白他不会乱说的,你放心。”过了一会,想起一事,他让下人请五郎到他这边一趟。 唐五很快就来了,不等他开口,谢万钧就问道:“薛四那个浪人,你派人悄悄去找,我怀疑他可能是周幽州的人,即使不是,他肯定也认识幽州王妃。” “如果能找到人,偷偷的带回来。” 唐五恍然大悟,随即又悔道:“早知道就不报官了。” “除了我们没人知道薛四底细。”谢万钧提醒道:“你自己带人去找,小心一点,不要弄出动静来。” “我知道了。”唐五道。 洛阳宫。 魏延山看到了刘洄被禁军杀死的文书报告,现在禁军已经全部酒醒了,醒来后动手的人承认了自己杀了监军使。 韩福道:“他们太意气用事了,监军使说杀就杀,还有一些禁军扬言说是为了给您出气,当时外面还有那么多洛山学子看着,那些禁军简直口无遮拦。” 刚要查下去,刘洄就死了,魏延山放下报告:“我已经发信给段守澄,让他务必找出新派保皇党的中心人,到时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希望能尽快有个结果。”韩福道:“这些禁军怎么办?” “杀了监军使,待罪之身,即日押赴长安。”魏延山道。 韩福走后,魏延山又看了一会文书。 叶氏端着补汤以及药膏纱布,站在书房门口:“国公,夜色已深,妾为您做些了药膳,可要用些。” 魏延山用着药膳,叶氏则为国公换伤药,她解开纱布,看见伤口时,还是心疼不已,忍不住埋怨道:“国公您待幽州王妃那么好做甚,她将您伤的如此重,依妾言,不把她下大牢就已经是好的了,我找医女要您所需要的药膏,都找不到人,人都在蘅芜苑呢。” 她的语气委屈又凄怨,魏延山望着叶氏藏不住的酸气和嫉妒,道:“你在害怕什么?” 叶氏缠布的手一抖,惊慌抬头,被国公戳穿了心思后,脸色煞白。 魏延山久等不到回答,便替她答了:“你在害怕她。” “一个瞎子,有什么可怕的。”叶氏剧烈反驳,反应过来国公并未说人名,她强笑了一下,等走出书房时,叶意如挥开身后跟着的一大群女婢,越走越快,她很不想承认自己在害怕,是啊,她在害怕什么呢,幽州王妃不过是一个瞎子,还是敌军主母,而她呢,公主儿子死了,她的儿子就是唯一的继承人,等公主也死了,她就是国公唯一的妻子,她有什么可害怕的。 可那人生的那般好看,是圣上亲封的花容夫人,是闹的沸沸扬扬的幽州主母,叶氏嫉妒发狂,而国公对她呢。 指定庭院,召集女医,一日一问。 叶氏从未见过国公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她从小就仰慕国公,哪怕他一直待她与其他人并没什么不同,通过讨好已经逝去的公婆,正想与国公成亲,却被华阴公主横插一脚,变成了她和国公的婚礼,华阴公主抢了她的婚事,让她的儿女变成了庶子庶女,虽然国公从未偏颇过谁,但叶氏如何能甘心。 她的慈心本来就是嫡子,她的女儿柔心本来是嫡女,那些原本就是他们的。 可气的是,他对公主也是礼仪到位,哪怕华阴公主现在发癔症了,生活用度却从未短缺过,他对她也好,她的起居堪比皇室,可是,这些事都是下人做的,就是国公随口吩咐。 而不是如今对那幽州王妃事事过问。 这让她如何不害怕。 蘅芜苑。 前堂内,医女行走的脚步声轻而密,她们来回走动,药味弥漫着整个蘅芜苑。 魏延山推开窗户,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喝着冷茶,听着女医的动静,等到医官都退出时,他走向内室,屋里仍有五名女婢守在一旁。 璎娘已经醒了,正背靠着床头,身上盖着薄被,她听见脚步声,转头看向魏国公。 幽州王妃的脸颊被高热烧的通红一片,像是一株突兀盛开在葳蕤蘅芜里的牡丹。 魏延山望着幽州王妃,刚才叶氏的担忧让他徒感好笑。 “你这样的人…”魏延山与其相望,摇头喟然,诚然姿色盛华,但终究是个女人罢了,如何与宏图霸业相比,周绪那些为了找她弄出的动静做派已经让魏延山觉得周绪被这个女人下了什么妖术,而龙玺残玉更印证了他的想法。 而他又岂是像周绪那般浅薄的人? 知道了幽州王妃的病情,确定不会死人后,魏延山转身就走。 身后忽的传来了极轻的一道自言自语声。 “我这样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魏延山转身,看向幽州王妃,她并未大声说话,也未生气。 璎娘用勺子一口一口喝着药,她眼眸低垂,神色平静从容,好像刚才反击的话语不是她说的一样。 魏延山只有等她喝完了药,从她直视他的眼神里才能找出一点她对他的轻嘲,像是花枝的刺,将他话中未尽的低视鄙薄,彻底洞穿。 而盛放的花仍然盛放,她独立枝头。 296 第二百九十六章 第二百九十六章…… 蘅芜苑总是静悄悄的, 璎娘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感觉好多了,热度退下了不少, 穿好衣服后,又有医女来给她看眼睛,璎娘能闻到医女身上好几种熟悉的药材味道。 针灸喝药,随后就是洗漱,吃早饭。 早饭是鱼肉粥和荠菜春饼,璎娘坐在窗前的案几处, 摸到桌上的碗勺后刚想开始吃饭,发现室内不远处多了喝茶的一角,茶具茶几, 两个蒲团齐全,皱了皱眉。 现在她的眼睛比以前好多了,甚至还能分辨出颜色来, 以及各种的物体形状,至于清楚辨别书画,还有点困难。 不过她没告诉任何人她的眼睛已经好转。 璎娘吃完饭后喝着橘皮茶,她望着窗前的盎然绿意,春风从窗口吹进来, 轻柔吹拂过她的脸, 璎娘吹了一会风后,抬头看向天上的太阳。 今年的雨来的好迟, 除却正月下的几场大雪,昨天是春季的第一场雨。 “你知道今天是三月什么时候了吗?”璎娘看向她身边的一个女婢。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满堂女婢面面相觑,她们被国公吩咐伺候好这位贵人,但也被管事的警告过不许多话。 璎娘没有听见回答便作罢了,她也不想为难这些女孩, 不过现在是三月下旬,应该快到四月份了吧,她在花朝节被请到蓝田别墅那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再加上在这两三天,约摸三月廿一二左右。 等到中午,女医鱼贯而入检查了一下贵人病情。 下午时分,璎娘走出屋外在堂前小院处走了走,发现了一个人工小池塘,圆圆的一汪小池塘倒映着院内一方天地,一群女婢连忙紧紧跟着贵人,眼也不错的看着她,幸好,贵人看了一会池塘里的锦鲤就回到了房间。 窗前落日余晖入满怀,当你注意到时间时,才发现它是如此漫长,璎娘听着风吹林声,正以为今天会平静结束时,蘅芜苑来人了,来的人是个老管家,道是国公请贵人去抚仙台。 璎娘看了看远处的黄昏,心中不免警惕起来,她原以为自己要被关挺长一段时间,现在魏国公突然唤她,是要干什么? 璎娘坐在铜镜前,镜里余光中,老管家像是一个幽灵紧盯着她,她换了一身衣服,妆台上没有任何东西,许是怕她拿着簪子伤人或又干出什么不好的事,防备的很紧。 女婢在给她梳发,璎娘感觉到绸缎系带被轻轻打了个结,剩余的部分长长垂落到地上,和黑色的裙摆溶在了一起。 女婢起身,将串珠面帘给贵人戴上,遮挡了贵人的容貌。 这个贵人在洛阳宫是个禁忌,老管家曾经再三嘱咐她们不得把贵人的任何消息传到公主那,如果被他知道了谁多嘴,那人就不用再出现了。 因此,她们对这贵人一直是战战兢兢的态度,个个守口如瓶,不敢说任何话,华阴公主自从金陵回到洛阳后,性情比以往更加多怒,在她身边伺候的人很惨。 耳后挂勾冰凉的触感让璎娘微微不适的偏了一下头,面帘轻轻晃动,碰撞时有碎玉声响,黑色的串珠摇曳闪烁着微金浮光。 “时间不早了,贵人请动身吧,让国公久等就不好了。”老管家道。 璎娘压下心中猜疑,第一次踏出蘅芜苑,还未来的急观察地势。 “贵人腿脚不便,还请上步辇。”老管家道。 璎娘第一反应就是抚仙台很远,她抬头看着远处,却只能看见宫阖重重。 待贵人上了步辇,女婢自然的垂下遮蔽步辇四周的黑色轻纱,晚风缱绻托着轻纱飘荡,随后又被一只手扬起。 “国公请我去抚仙台有何事?”璎娘不知为何,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听乐赏舞。”老管家道。 璎娘一点也不相信魏国公有如此好心,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借着微风吹过的纱幔间隙,璎娘记住步辇走过的路线,这里的房屋给她的感觉更像是宫殿住所,出了蘅芜苑,转过一个花园,就会到一个连廊宫殿,天色有些暗了,璎娘看不清宫殿名称,出了宫殿没多远,视线豁然开朗。 璎娘望着前方的万亩荷塘,现在还未到荷花荷叶生长的季节,湖面只有稀稀疏疏的残败茎叶,但湖水远接群山,一眼望不到边,比蓝田别墅的月牙湖大多了。 “贵人坐稳些,不要落水了。”老管家提醒道,璎娘慢慢放下撩纱的手,水亭上的临漪亭三个大字被羊角琉璃灯照亮,一路沿着水廊过去,灯火倒映在湖面上,好似一条灯带。 璎娘等到了抚仙台才发现它是一座建立在山顶的宫殿,整个抚仙山山巅辉煌的灯火,亮如白昼。 明亮的光线可以让璎娘看见大殿上的有多少个案几席位,一共十个,左右各五个席位,歌舞还未开始,客人还没来。 而她现在坐的位置有点奇怪。 璎娘看向前方首案处的魏国公,他坐的自然是主位,而她现在入座在他的左后方位置,这里原本应该是个巨大的青铜烛台,因为璎娘看见案首右后边就有一个,十八连枝的青铜烛台烛火彻夜燃烧。 左边应该也有一个,就在她坐的这个位置。 她的位置没有案几,仅有一方长席,面前飘荡着几重轻纱,时隐时现,她被隔绝在这半尺帷幕下。 客已至,魏延山独自斟酒,饮了一口。 没多时,排坐的黄钟大吕被敲响,五十余位的琴瑟笙箫乐手已就位,百余舞姬飞旋在宏伟的音色里,这仿佛是天上的乐曲,在这山巅之顶,要奏到九天之上。 魏延山侧头看了一眼幽州王妃,她坐在青玉席上,黑色的袍袖像是蝴蝶两翼落在地面上,她似烛火阴影铸就的人形,隔着前方的层层轻纱,看向大殿之下。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幽州王妃朝他这边看了一眼,面帘遮挡住了她的面容,只留下一双眼睛,那双眼眸沉静如水。 大殿上,又有新的舞乐声,这次是剑舞,铿锵有力的鼓点伴随着剑舞助兴,堂上堂下,主臣自得,璎娘甚至看到有宾客兴起时拿过剑也舞了一通。 酣畅淋漓中,韩福扔掉剑,道:“听说幽州的歌舞一向与关中和江淮不同,国公,何不让鼓手来一曲他们的离歌?。” 魏延山见幽州王妃没有异样,便将目光从她移开:“也好,我也听听幽州的民谣。” 堂下,编钟鼓乐声再次响起,前调苍茫悠扬,伶人筑节击拍,有男乐声高唱。 “大雁南飞青草黄。” “胡尘漫天新妇啼。” “青草来年生又生。” “谁家儿郎不复归。” “不复归,荒坟冢,百里无人烟。” “戏称落雁群中雁群落,留作他年好年景。 “新巢如林,乐不归北。” “快快取来甜米食,快快送来金玉笼。” “头雁身披状元红,引得圣人从天喜。” “十斛珍珠万斗金,皆赐狗彘宦。” “待宰个万万人头落,不教幽州遍…” 鼓乐笙萧声忽然被一声非常响亮的吐唾沫声音打断了,不知何时,一个犯人被反捆双手压到了大殿之上。 “俺呸!你们也配唱幽州的离歌,就你们这些没胆的狗卵怂瓜蛋,让你们听到离歌都算侮辱离歌了。”那人竟挣脱了甲士的钳制,浑身血的站在大殿最前方,用着幽州方言激烈的愤恨辱骂着:“庐江一战,老子时运不济被你们抓了,要杀要剐随便,可别再让老子听你们这些人唱幽州的调调了,不然老子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殿上宾客脸色铁青,皆有怒意。 说完,犯人就作呕了起来,一边假呕一边耍横:“俺就是个小兵,啥也不知道,你们抓俺们一伙人不是啥也没问到吗?不如这样,你们要是把俺放回去了,俺逢年过节的时候给你们烧点纸钱,就当在地…下…” 璎娘只听到了一声箭哨声,那么猝不及防,它来的那么急,那么短,让她听力暂时出现了空白。 她低头看着台阶下方,只能看见鲜血。 前方不远处犯人蓬头垢面,一只箭矢正好射中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嘴里开开合合,却再也说不出声音,血流了一地。 魏慈心放下箭,很快,殿上甲士将尸体拖走。 “周蛮子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我们俘虏落到他们手中可从没有活下来的机会。”程权海阴沉道:“既然问不出幽州任何情报,还不如杀了了事。” “安国军节度使尸骨无存,永平降军被屠的一个不剩 ,润州城外血流成河,惨绝人寰,王百万剐刑加身。”史贽说起这些时,本来想说还有小王爷兵败自刎,见魏二郎也在,便没说,只是仍心有戚然:“幽州残忍至此,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可惜主公辛苦经营的大好江东被其夺去了。”韩福黯然道,他的主公自从到江淮之后,就把它作为了第二根据地,劝桑麻,治河运,开商路,除匪患,在朝廷无所作为的情况下,江淮的繁荣可以说是魏公一手缔造出来的。 “若朝廷不弃义,说不定徐州还在。”魏慈心道,他身边的姜校尉点头赞同,在场的还有几个大州州牧,丰州牧曾致然想到了已经被斩首的眬州牧,叹息一声,随后不明所以的看向魏国公的左后方,不过只能看见纱幔后方有个人形,其他什么也看不到,和大多数官员猜的一样,丰州牧猜测可能是魏公新招的幕僚吧,知道内情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后又商量了一下城防布局,等月上中天时,这场宴会才散去。 璎娘眼前的层层轻纱已经被女婢勾挂到了一旁,她看见殿上那滩血还在。 魏延山下了台阶,走到编钟前,用木槌敲打编钟,悦耳的乐声顿时响了起来,竟是幽州离歌的开头调。 “听完歌舞,不知萧夫人的记忆可恢复了一些?” 璎娘慢慢看向魏国公,神思恍惚道:“什么?”后又茫然发问:“你知道我是谁?” 魏延山敲完幽州离歌的乐谱曲调,才走到幽州王妃的面前,他低头看着她。 璎娘抬头望他。 魏延山弯腰,近的几乎贴近幽州王妃的眼睫,那双眼睛里,和刚才相比,只多了对未知的茫然和对鲜血的不适惊慌。 “当然知道。”魏延山贴在幽州王妃的耳边说道:“萧夫人你是圣上亲封的花容夫人,夫君则是杀人如麻的反贼周幽州。” “如此,还想不起来吗?”魏延山的眼睛紧盯着幽州王妃。 璎娘蹙眉,摇头。 面帘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她的面容若隐若现。 魏延山道:“萧夫人为何要说谎呢,虽然反贼周幽州是你的夫君,但我又不是喜欢连坐之人,你将这段夫妻关系撇的一干二净,未免太过无情了。” 璎娘眉头皱的越紧:“你说的东西我完全没记忆,哪知真假。” 魏延山直起身,神色仍然多疑,最后还是让人把幽州王妃送回去了。 璎娘坐在步辇上,才慢慢松开攥紧的手,她的裙摆处湿了一块,是离去时无意染上了大殿台阶下的血迹,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她的周围。 她摸了一下。 指尖触感冰冷粘腻 。 一抹鲜红像烫在了她的手心,让她轻咬牙关。 297 第二百九十七章(过渡章) 第二百九十…… 洛阳南市, 这里是洛阳最大的市集场。 唐五带着书童在洛阳南市慢哉悠哉的瞎逛,旁边就是和他一起出来的青妩表妹, 两人时不时的逛逛书斋,各种首饰阁,马行商铺,逛着逛着就到了以前遇到薛四的地方。 薛四是个浪人,寄宿在一个木匠家中,顺便给他家打杂, 偶尔还会跟着这家人去寺庙给佛像刻像,这也是他木甲艺伶上各种颜色绘料的由来,先前, 唐五跑了好几家薛四常去的几座寺庙,结果并没有找到人。 回到木匠这里,也是准备瞎猫碰上死耗子, 试试运气。 当然,他的运气不怎么好。 老木匠说薛四自从走了就再也没回来过,唐五郁闷的用扇子帮青妩表妹挡住阳光,带着她去糖水铺子休息一会。 “这薛四究竟跑哪去了?”唐五气道,他都暗中寻访好几天了, 南市虽说龙蛇混杂, 但那些地头蛇都愿意卖他一个面子,他也曾找了几个不良游荡子让他们帮忙找人, 偏偏一无所获。 “难不成真离开洛阳了?”唐五琢磨着,他一舅和齐南华一直住在他家,极少出门,现在找人这事就落在他肩上了。 谢青妩带着一顶帷帽,身边还有两个女婢, 这家李记糖水铺子规模挺大的,她坐在大堂角落里,观察着铺子上方的木板牌,上面有各种糖水和糕点蜜饯。 桂花酒酿小圆子,绿豆饮,芸花饮,雪梨银耳汤,莲子百合汤,糖蒸酥酪,杏仁豆腐,红豆糕,绿豆糕,龙凤水晶糕,龙须酥,山药糕,蜜饯桂圆,蜜饯青梅等等。 唐五给青妩叫了份绿豆糕和桂花圆子,自己没胃口不想吃,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薛四究竟能藏哪里? 谢青妩吃了一口小圆子,圆子里面裹着红豆沙,软糯香甜,感觉还不错,忽然在窗外听见了卢博士的声音。 她和唐五一起看向外面。 卢博士麻衣粗布,正带着一群学子们张贴告示,南市的人流量一直很大,不少人围了上去,谢青妩侧耳倾听了好一会,随后淡然的继续吃桂花小圆子。 唐五瞅了瞅表妹,卢博士不满朝廷突然撤兵导致徐州丢失,他心急如焚,正在召集爱国人士夺回江东几郡。 不得不说,卢博士的感召力是很强的,可在谢青妩看来他召集的那些人有什么用呢?没有魏国公的许可,他们连洛阳都出不去。 “卢博士是不是人老了要糊涂了?”唐五悄声和青妩说话。 没过一会,就有洛阳卫来驱逐卢博士等人。 “大概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谢青妩道。 “什么意思?”唐五没听明白。 “卢博士的大兄是长安金吾左中郎将,他的一兄曾经是两浙经略使,还在两淮剿匪平叛过,兄弟一人皆是朝廷段党的中坚人物,也就是魏国公的人。”谢青妩久在长安,对段党的这些人早就熟了,她轻声解释道:“前几日洛山学子带人在都亭驿闹事,官府也就是看他们是洛山学子,才那么轻松的放过他们,不然打板子蹲牢狱是必不可少的。” 齐南华能在短短时间内想到,利用卢博士那些激进爱国的洛山学子作掩饰,让谢青妩觉得这人不一般。 “那卢博士怎么?”唐五怎么看卢博士都不像是段党的人,反倒是… “卢博士是保皇党,可惜不受圣上重用,只在洛山教教书。”谢青妩道,卢氏兄弟三人,唯独出了卢博士这样的另类。 唐五望着远处一哄而散的人群,这次卢博士估计惹怒洛阳卫了,把他的学子们都押了回去,卢博士一人,很是落魄。 唐五看了心中不忍,便招呼道:“卢博士,这里,这里。” 谢青妩觉得唐五这样的热心肠烂好人没救了,他们家和卢博士也是道不同。 卢博士瞧见是唐家晚辈和谢家小辈,走进了糖水铺。 “卢公,今天不去钓鱼了啊?”唐五扯了个话题,卢博士苦笑道:“大楚山河被幽州叛军窃去一半,我哪还有心思垂钓?” “徐州,寿州,庐州,金陵,广陵,宣州,润州,眬州,楚州,这么多的江淮土地丢了,江淮防线的松溃是迟早的问题。”卢博士对失去的土地如数家珍,说着说着眼睛红了起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现在已经不是蚁穴了,而是一个掏天大洞,朝廷上的诸公居然还想着招安逆贼,人人做着白日美梦。” “这样的情况下,等着朝廷的王师收复失地,要等多久。”卢博士既失望又愤怒,潸然泪下:“他们能看着大楚四分五裂,可我舍不得啊,这是大楚啊。” 唐五很是心虚,他记得他们家就和逆贼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来,卢公,喝酒,喝酒。”唐五让人上了酒,卢博士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内心悲凉:“国难当头,我除了一身书袋子,竟无任何可用之处。” 唐五这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卢博士似乎要借酒浇愁,喝的酩酊大醉离开了,唐五连忙追上去送他,醉的这般厉害万一出了好歹怎么办?谢青妩跟在表哥身后,叹了口气。 “哎,哎,卢公别撞人啊。”唐五眼看卢博士冲着胡人,还有来自大食波斯的异域豪商们踉跄着推过去,赶紧阻止,对着那几个衣着妆容明显不是中原人士的胡人道歉:“喝醉了,他喝醉了。” 等唐五让书童送卢公回家以后,发现青妩表妹一直在异域豪商那,又跑回了她身边。 谢青妩笑着对一名来自海上胡商问道:“郎君手中拿的是何饮,我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料味。” 那名波斯豪商哈哈大笑,用着蹩脚的语言道:“小娘子,这是焦糖奶茶,是从幽州那边传过来的,我就有好几个兄弟跑到那边做生意去了,奶茶里加了波斯的香料,闻起来犹如花露,最近很受你们洛阳小娘子的喜爱。” “小娘子喜欢,到我家酒楼去尝尝,不少贵人派奴仆来买,小娘子喝不要银钱。” 几个胡人豪商难得见一个大楚的贵族女郎和他们搭话,其中一个香料商人热情的说道:“幽州还有一家罗记商行,你知道他们家吗?我的香料经常卖给他。” “小娘子可知道洛阳什么时候解禁?”其中一个来自波斯的胡商心急问道:“我是从你们大楚岭南那边的光夷州市舶司登岸,然后北上扬州,到洛阳,现在我们的货物卖完了,想回家,洛阳却不给走了。” “这事我也不清楚。”谢青妩歉意道。 几个商人唉声叹气的离开了,大楚在打仗,不太平了,他们都想避避风头。 “表哥,我们去胡人坊市那边找薛四,看能不能找到。”谢青妩道,焦糖奶茶她以前听薛四提起过,在幽州很火。 “好。”唐五眼睛一亮,幽州就有很多胡人商贩,说不定薛四躲在胡人那里。 两人进入胡人坊市,闻到了浓郁的香料味道,还有街道旁还有各种珠宝阁,以及胡商借贷坊,唐五从胡商酒楼里买了两杯从幽州传过来的焦糖奶茶,多花八文钱可以带走奶茶杯,奶茶杯比一般的茶杯要大要深,里面有个芦杆可以吸饮。 茶与奶的融合非常奇妙,配上焦糖的香气,让谢青妩感觉十分新奇,街上像他们这样喝的不在少数。 两人一间一间找着,终于让唐五在一胡商杂技团里找到了波斯人装扮的薛四,一话不说就扑了上去。 薛四一惊,看见是唐五郎,使劲扒拉下唐五就跑,唐五不依,两人一边跑一边扭打起来。 “你再跑我就说出你的秘密。”唐五急了,搂住他的肩膀就往小巷里拖:“我不害你!你别跑!” 薛四差点没气出个好歹来,他扭头怒视道:“要不是你唐家报官,我早就逃出去了。”现在就是想逃也逃不了了,魏国公回了洛阳城,洛阳城被封锁了。 “这你也没说你是周幽州那边的人啊?”唐五锁着人越走越远,小声埋怨道。 薛四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哎,哎,别动手。”唐五连忙道:“我们是一伙的,你别激动,我先松开,你不许逃。” 薛四盯着他。 唐五伸出手:“你把王妃首饰给我。” 薛四惊疑不定。 “我真的知道你的秘密。”唐五压低声音,道:“不就是王妃吗?我还知道她的下落。” 谢青妩让女婢在巷外等着,等她进来时,薛四已经和表哥站在一起了。 “好了,这就是经过。”唐五脸色凝重道:“那天雨夜我们看见马车没多久又从蓝田别墅出来了,行驶到了洛阳宫。” “王妃估计就在洛阳宫里,不过你也别想着逞匹夫之勇救人了,洛阳宫有魏国公在,你一冒头,人就会被弓弩射成一个刺猬,所以为今之计,你还是先和我们回去。” “你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 谢青妩慢悠悠的走到两人跟前,看向薛四,吸了一口奶茶,笑道:“喝奶茶吗?我请你。” 薛四看着谢氏千金小娘子,想到她以前经常不着痕迹的向他打听幽州的事,问道:“唐五说了这么久,我还是不明白谢小娘子为什么帮忙寻找王妃?” 谢青妩喝奶茶的动作一停,她同样问道:“我也不知薛四你在幽州是什么身份,不如我们交换一下。” 薛四懒散道:“我是幽州鬼谋的好友,勉强也算是王妃女儿的朋友,差一点在周幽州手下做官,不过我不喜拘束,便推辞了,后面就是野游四方了。” 谢青妩点点头,握着杯子的手不着痕迹的紧了紧,道:“我是幽州少主未来的细君。” 少女说的轻描淡写,耳根却红了个透。 298 第二百九十八章 第二百九十八章…… 唐五郎坐在马车里咬着芦杆, 时不时的偷看青妩表妹几眼,找到了薛四后, 谢青妩让女婢去附近找一家唐家的铺子要一辆马车过来用,三人顺利的坐上了马车。 现在马车正往王侯里去。 薛四则坐在地毯上,手拿着奶茶杯,吸溜了一口,这些天东躲西藏的,他也没安生过, 杂技团里脏活累活都是他干的,相当于打杂。 等进了王侯里的唐家时,他们是从后面的小门进去的, 唐五还用袍子把薛四一盖,就让他住在谢家二舅旁边的小院里,自己扭头就跑向了谢二舅那边, 谢青妩跟在他身后,莲步轻移。 唐五看见谢家二舅和自家母亲在大堂内喝茶,他跑到母亲身后,给她锤肩膀捏膀。 “我和青妩找到薛四了,已经把人带回来了, 就放在二舅院子旁边。”唐五先邀功道, 又说了薛四的身份。 “不错。”谢万钧称赞了一句,唐母笑着用帕子擦了擦儿子头上的汗, 让他坐在一旁,谢青妩坐在二叔身边。 房门大敞,院内空无一人,极适合谈话。 “咳…”唐五假意咳嗽了一声:“我听青妩表妹说…她和幽州联姻了?” 谢万钧看了一眼侄女,喝了口茶:“是有这么回事, 此事暂时不宜张扬。” “奥,奥。”唐五紧闭嘴巴,忍不住看向阿娘:“阿爹和大哥他们知道吗?” 唐母继续給儿子扇风:“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 唐五急了:“那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这种要掉脑袋的大事阿娘还瞒着他,可真是要急死人了。 “他们心里清楚就行。”唐母道。 唐五张大嘴巴,不敢相信:“我们家也是逆臣同党?阿爹他们也能同意?” 唐母不高兴了,将扇子扔在儿子身上:“好好说话,什么叫逆臣,去年十三州联盟伐幽的时候,你可以叫周幽州是逆臣,但是幽州大胜之后,他就不再是逆臣了!” “你看看江东那边,有多少人想混个从龙之功?丰州廉家早就举族搬迁到了广陵,节节高升,时傅南在两浙直接投诚,大势顷轧之际,人人都在争活路,谁不想保全家族。” “青妩和周氏大郎的亲事是你大舅早年在长安和周幽州亲口定下的,现在,你应该感谢你大舅的那个决定。” 唐母深知,如果魏国公最后得登大宝,他们谢家和唐家的日子以后绝对不好过。 现在就很好。 “好了,阿娘你别说了。”唐五被阿娘扇子打的生疼,求饶道。 “现在最关键的是怎么把幽州王妃的消息传出去?凭我们救是救不出来了。”唐母道:“魏国公把这消息封锁的很紧,一点也没透露出什么风声来,我们必须要更加小心才行。” “所以,最近你不要出去了。” 唐五哀嚎。 谢青妩道:“王妃在魏公手中,我原先以为魏公那边会很快利用这个事情对江东提出什么要求,也许是退兵也许是还城,凡事都可以商量,可是魏公什么都没做。”谢青妩说着说着就皱起了眉头:“这么一张底牌,魏公藏而不用,只能说明时机未到。” “可究竟魏国公在等什么时机?” 谢青妩想不明白。 谈到现在,屋外晚霞如火烧云般卷在天际处,云霞从王侯里一直铺到洛阳宫,罕见的晚霞让蘅芜苑里的璎娘抬起头来。 蘅芜苑的景色一直很好,郁郁葱葱,翠翠绿绿,她脚踝的伤已经好多了,至少可以经常出屋外走动,假山水池,庭院深深。 “喂!” 一个女音突然在墙头响起,璎娘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小娘子正趴在墙头上,她沿着小路走到院墙那,隔着一段距离远远望着她。 没过一会,璎娘就听见了外墙的声音,有几个女婢劝她快点从梯子上下来,璎娘回头看了看蘅芜苑的大门,已经离得很远了,她身边的女婢看见墙上的小娘子,惊讶的喊了一声柔心娘子。 魏柔心对着扶梯的女婢们说道:“你们都去前面守着,有巡逻的人过来就赶紧通知我,快去!” 还有几个想劝阻的被她呵斥赶走了。 璎娘一直听着他们说话。 “我叫魏柔心。”魏柔心说道,她低头看着下面庭院里的妇人:“你就是幽州王妃?” “你怎么不说话?”魏柔心奋力扒拉着墙头,她的阿娘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哭的眼睛都红肿了,就因为昨天晚上洛阳宫里的抚仙台歌舞一事,父亲只宴请了她。 璎娘听着小娘子咄咄逼人的语气,没在她的话中听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她刚想转身就走。 “听说你们幽州那边喜欢喝焦糖奶茶?”魏柔心低头拿出放在梯子上的奶茶,奶茶杯是用陶瓷做的,所以杯子有点重,里面装满了奶茶。 璎娘一怔,视线轻移,放在奶茶杯上。 魏柔心握着这稀奇古怪的奶茶杯,喝了一口,十分嫌弃,特意嘲讽道:“你们幽州就喜欢喝这种东西啊?蛮人就是蛮人 ,连能喝下口的好东西也没有。” “简直难喝极了。”她恶意的扔掉杯子。 清脆的响声在石子小路上炸开,陶瓷做的奶茶杯碎片迸裂的到处都是,焦糖香气的奶茶流了一地,有一些流到了她脚边,璎娘看着那些奶茶,久久未动,恍惚间似乎闻到了栗子的香气 ,隆冬时节,有人曾和她一起烤栗子,那人办公结束后总喜欢买上两份李记的驴肉火烧,和两杯焦糖奶茶或是红豆甜饮回家。 奶茶的香气让璎娘一直看着脚边,记忆中缺失的片段如同开闸泄水般朝她汹涌而来。 有人曾在庭前和她一起看雪,少女眉眼笑吟吟的和她一起碰杯,阿娘,干杯! 记忆中的场景变幻个不停,阿娘,你有没有想我?阿娘,我好喜欢你,阿娘,阿娘!容颜明媚娇丽的少女笑容像阳光一般灿烂,她骑着马在漠外的雪地里,像是一团燃烧的火,扑向她,仿佛一个孩子只想要蜷缩进母亲的怀抱,少女紧紧抱着她,又哭又笑,不断喊她妈妈。 璎娘手抚着胸口,极致的痛楚让她喘不上气来,自从魏国公那天晚上称呼她为萧夫人,询问她天罚的事后,这些天她就一直在做梦,断断续续的梦中,她的记忆一直不全。 现在,她想起了那场滔天洪水。 抚仙台上那滩刺目的血迹。 她想起了所有。 璎娘面色苍白,喉间一甜,血丝溢出嘴角,咳嗽不止,心口剧痛让她不得不缓身弯下,裙裾垂散于地面,奶茶渍染湿了裙角。 这一系列的发生让蘅芜苑的女婢惊叫出声,一波人去喊医师,一波人连忙打扫地上碎片,还有两人照顾着贵人。 墙头上的魏柔心慌神了,她也没干什么,怎么这幽州王妃突然吐血了。 一慌神下,踩空了梯子,重重摔了下去。 蘅芜苑很快就来了女医,璎娘右腕伸出来给她们把脉,她背靠在床头,低垂着眼睫,等女医诊治完毕后,她照例吃饭喝药,随后洗澡。 偏房。 璎娘等女婢们都出去后,慢慢将藏在左手心里的一块碎瓷片拿出来,奶茶的香气沾满了左手,她借着灯火望着自己从小道上摸索来的瓷器碎片,很小,呈三角形,边缘锋利。 她该把它藏在哪? 璎娘望着它,又看向挂在屏风上的系发绸带。 等璎娘出来时,蘅芜苑已经灯火通明。 走进大堂时,璎娘看见茶座那边已经坐了一个人。 轩窗大敞,春夜虫鸣。 “小女已经被我派去寺庙修心养性一段时间去了,萧夫人勿气。”魏延山道,俊美儒雅的脸上没什么较大的情绪波动,话语中根本没有把女儿送去寺庙清修的心疼之意,只是简单陈述魏柔心的结果。 璎娘看着这个人,看了一会后,轻声道:“国公如何做,无需和我说。” 魏延山道:“这么久了,萧夫人还没能想起有关天罚的记忆吗?” 璎娘走过他身边,闻到了火/药淡淡的硝烟味,她停下脚步 ,认真道:“国公说的天罚,我真的不知道。” 像魏国公这种人,只要她稍一松口,或者被他打开一个话题缺口,就等于先败了一半,璎娘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隐瞒多久。 在她还未彻底恢复记忆时,这人就已经像一条斑斓的毒蛇在旁窥伺,而现在她的记忆已经完全记起… 魏延山望着花容夫人,这个女人衣饰简单到让人难以相信她就是幽州王妃,为了防止意外,她没有一件首饰,只有一根黑绸缎带用以系发。 如云鬓发松绾至脑后,长发飘然,青裙逶迤。她低头时,那双眼眸里流淌着烛火的光辉,像是一面镜子,倒映着他。 魏延山笑了笑,道:“事在人为,萧夫人总会想起来的。” “明天我让萧夫人见见朋友。” 魏延山离去以后,璎娘走进内室,发现妆台铜镜前多了一个东西,熟悉的焦糖奶茶香气让璎娘掐紧手心。 见贵人一直在看那杯奶茶。 身边伺候的女婢禀告道:“这杯奶茶是国公大人送给贵人赔罪的。” “拿出去吧。” 璎娘最后说道。 299 第二百九十九章(门客章节) 第二百九…… 存真大师从大都督府出来时已经日上竿了, 他这几天忙着和史大都督商议除了他应该还带多少人去招安,是的, 这次的招安人选除了齐侍郎和谢氏谢万钧外,还有史大都督。 这让大都督的心情很糟糕,因为他是魏公的人,他一去,就代表着朝廷和魏国公两方势力同时对叛军低头,史大都督自然是不想去的, 但谁让他们打了败仗,形势不由人。 现在齐侍郎和谢大人俱在洛阳城里,等到他们出使金陵的时候, 不用说,他也要跟着去的。 史大都督一去,存真自然也去, 但人数不可带多了,带多了担心周幽州那边还以为他们特意挑衅,带少了,大都督又担心自己的安全无法保证,存真就对大都督提议, 招安主事人是齐侍郎, 大都督到时只需让齐侍郎出面,少说少错, 不说不错,至于人数,带上五十侍从即可。 若能遇到曾经的苦参,攀一下旧情,应该也沦不到一见面就阵斩使者的地步。 存真往自己家中走去, 这次朝廷招安给周幽州的礼十分丰厚,听大都督说,不仅赐予了周幽州宰相之职,令封周公加九锡,世袭王爵之位,彻底封国,晋封嫡长子为世子,嫡女为清河郡主。 存真回到家中,除了门口的老仆,府里还有两个小和尚,灵宝一见他回来就开心的跑过来,两个小和尚是慈悲寺唯二剩下的两人,存真平时对他们也颇多照顾。 “存真师兄,璎娘子还没消息吗?”灵宝十分担心,花朝节的时候,一直有坏人在追他们,璎娘子也不知去哪里了。 存真摸了摸灵宝的小光头:“不用太过担心璎娘她现在暂时是安全的。” 当初从大都督口中得知璎娘真正的身份,存真是真的被吓了一跳,后来还被魏国公召去询问了一下,存真只能实话实说。 “师兄,今天有个小乞丐送信给你,你不在家,我就把信先收下了。”灵宝道。 存真疑惑道:“信给我看看。” 灵宝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存真先看了看,就是普通的信封,他拆开看了看,信纸展开,脸色微变,信上没有任何字,只有用一根炭条简略画成的一幅画。 一高一矮的两个孩子在一块破败墙面上比身高,衣着破烂,笑容灿烂。 久远的回忆一下子击中了存真,他急忙问道:“送信的那个小乞丐呢?” “早就走了。”灵宝回道。 “他有没有留什么话?”存真追问。 “没有。”灵宝摇头:“存真师兄,是谁写的信啊?” 存真收好信:“没什么,我下午出去一趟,你们好好在家念经。” 可不等下午时分,存真就坐不住了,他在房里来回走动,连饭也没吃,就骑马离开了陶府,等到了外城人烟稀少处,存真下马跑了起来,他跑的如此快,沿着以前槐村的小道奔跑,洛阳槐村就在义庄不远处,因为村名不吉利,很多人都搬离了这里。 他以前是槐村的人,可父母双亡后,便和村里另一个小孩一起被送进了慈悲寺,就此再也没有回来过,现在他回来了,一直奔向槐村的后山,路上杂草丛生,坟冢随处可见,一座山神庙在山腰处风吹雨淋,已经倒塌大半,门楣失色,青苔上阶。 存真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等看见在庙里打坐的那个人时,却忽然止语,只有剧烈奔跑的喘息响在庙里,他望着他,望着儿时唯一的好友,慈悲寺里唯一的救赎。 何进穿着灰色的僧袍,带着斗笠,面带笑容:“阿景,好久不见。” 存真说出的话却带着咬牙切齿:“你怎么还敢回来的,你居然还回来。”他想怒吼,可等何进真走到自己面前了,存真再也忍不住抱住了他,两人像儿时一样笑着,他仔细看着好友,发现他的眼睛一如以往,在外这么多年,存真一直担心好友的眼睛会被哪个不怀好意的贵人剜掉。 毕竟那是一双比黄金更辉煌的金色重瞳。 庙外,郑鱼心歪头望着存真,啊呀,也是一个俊俏非常的郎君啊,她的身边是冷若冰霜的冬雪,以及大盗孟君,四人结伴已经挺长时间了,冬雪无意中碰到的郑鱼心后就加入了这个团体。 存真看向庙外陌生的人,激动的心冷静了一点:“你们…” “我们是何进的好朋友,暂时没地方住了,大师就是天上的佛祖,给我们指条明路让我们在洛阳住上一段时日好不好啷?”郑鱼心双手合什,求道。 存真想起幽州王妃的事,对这些一看就风尘仆仆的幽州门客猜到了他们来洛阳的意图。 存真坐下来,何进看着他。 存真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们怎么到洛阳的?” “这就是小秘密了。”郑鱼心笑道,眼睛悄悄看向大盗贼孟君,没和大盗贼组队前,郑鱼心是万万不敢相信孟君居然还是一个盗墓贼!他们四个能到洛阳多亏了孟君的功劳,寻龙望山,勘察风水,找到一个前朝大墓就吭哧吭哧的挖进去,等出来时,居然到了洛阳外城的一处山野里。 “朝廷也给大都督下了招安令,我还想着到时和大都督去金陵看你,没想到你居然到洛阳了。”存真沉默了一会说道。 眼看他们要叙旧,冬雪拎着郑鱼心就出去了,大盗孟君早就走了。 小庙内,何进摘下斗笠,盘腿坐在好友对面:“你还在大都督身边?” “不在他那 ,又能去哪呢?况且大都督对我挺好的。”存真道,当年何进杀穿了慈悲寺后,曾邀请他一起走 ,可存真对外面的世界只有恐惧,他还是宁愿选择呆在对他好的大都督身边。 “你到洛阳来干什么?”存真问道。 “找人。”何进回答。 存真心里猜想成真了:“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何进想了想,道:“很好,认识了很多人,也见过很多美景,你呢?” “我?”存真:“我也很好。”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想找的人在洛阳宫里,守卫森严,进不去的。” 何进眼神一凝,躲在墙角处的郑鱼心推开窗户,眼睛都瞪大了:“啥,啥,你是神仙啊,能掐会算的,都知道我们要找谁?还知道她在哪?” 冬雪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存真大师。 “你们的运气真的很不巧。”存真劝道:“幽州王妃现在在魏国公手中,这个消息只有很少几个人知道,我也是从大都督口中得知的,她被看的很严,绝无被你们救出来的可能,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郑鱼心翻窗跃进来,狐疑道:“你怎么知道王妃下落的?” 存真说了璎娘的事。 郑鱼心好半天没说话,她背过身,牙齿咯咯响,闷声道:“荀言这个杀千刀的。”何进缓缓道:“你为何告诉我们这些?” 存真看着何进道:“大都督一直担心去金陵会没命,看在我告诉你这些多情报的份上,我希望大都督金陵之行能安全归来。” 存真不想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有个这个消息,当然可以。”何进道。 “既然你们知道,那就快离开吧。”存真道。 在场四人没有回应,何进看了一眼郑鱼心和冬雪,她们对存真说的话还抱有一丝怀疑的态度,总不能存真说什么她们就信什么。 “算了,万一你们在洛阳没有地方去,就去慈悲寺吧。”存真起身,冷不防的被何进塞了一个包裹,何进笑看着他。 来时迫不及待,去时步履缓慢。 存真走在山林小道上,打开了包裹,里面是洗的干干净净的各种野果,曾几何时,有两个饿的不行的小和尚在深夜偷跑出后山摘野果子饱腹,抓到后,被管事的僧人打的皮开肉绽。 存真拿起来吃了一个,酸的他眼泪都出来了。 大盗孟君在树上远看着存真大师走远,才回到小庙内。 “现在怎么办?”他问道。 “证实王妃在洛阳后。”何进道:“你就和鱼心回金陵报信,一路小心一点。” “我才不要回去。郑鱼心不满:“我也要留在洛阳。” “小丫头片子真不怕死啊?”大盗孟君斜睨了一眼郑鱼心:“这洛阳现在就是龙潭虎穴,万一被魏国公的人被人发现了,嘿,你猜你有几分活路?” “十死无生知道不?”孟君道。 郑鱼心跺脚道:“那你们留在洛阳不也危险吗?” “别任性。”何进笑着揉了揉郑鱼心的头:“听话。” 郑鱼心扭头就瞪了他一眼,气冲冲的跑到一旁生闷气去了。 晚上,慈悲寺。 何进望着从禅房里找到的一篇《九转莲花往生经》,又召集了人:“不用证实了,王妃就在洛阳。” “呀,是王妃的笔迹。”郑鱼心拿过来,惊讶道,她对王妃的笔迹特别熟悉,以前在回燚打仗的时候,王妃经常抄送经文。 “事不宜迟,孟君,你速速和鱼心离开洛阳。”何进找来纸笔,将发生的经过一一写在信上,写好以后又将信与王妃的经文放在一起,交给大盗孟君。 “走吧,小鱼心。”大盗孟君道。 郑鱼心还是有点不甘心,她想了想,把腰间竹筒拿下来递给一直没说话的冬雪:“里面是我养的炼心蛊,你拿着,可以防身。” 冬雪收下来,她的脸色一直如冰霜般寒冷。 郑鱼心依依不舍的看着何进和冬雪,走入了黑夜,大盗孟君不解问道:“那两傻子就真留在洛阳了?” “其实一起走更好些,那个叫冬雪的侍女,怎么也不和我们一起走?” “你闭嘴啊。”郑鱼心狠狠抹眼泪,她当然知道现在一起走更好啊,可是,已经知道了王妃的消息,怎么放得下嘛?让王妃一个人留在这里,根本做不到。 郑鱼心只要想想存真大师说的璎娘的遭遇,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何进望着阴森的慈悲寺,手捻佛珠,对冬雪叹道:“施主还放不下吗?” 冬雪回头看他,夜色下,她的脸微微扭曲:“如何放下,我只恨不能生吃了这荀家父子。” 久寻不到王妃的时候,冬雪就已经向洛阳出发了,与何进他们算是殊途同路。 “我没有抓好王妃…”冬雪嘴唇微微颤抖。 “王妃不会怪你的。”何进道。 冬雪继续看着月亮:“我知道。” “可我不能原谅自己。” 300 第三百章 第三百章 璎娘坐在临漪亭内, 夜风从亭内两侧的圆形木制窗棂吹进来,帷幔飘飘, 亭内四角俱悬挂着琉璃灯,周围湖水荡漾。 方形小桌上,博山炉内燃着香薰,让不大的亭内充满了浓郁的独特香气,璎娘闻了一会,走到临漪亭内的美人靠上, 让夜风吹散几分香气。 魏延山一进来就看见了坐在美人靠上的幽州王妃,他入座在茶几对面处:“萧夫人不喜欢这兰麝香?” “还好。”璎娘道。 魏延山让一旁的女婢把香炉撤下去,温和道:“萧夫人请入座。” 璎娘慢慢坐在了他的对面。 魏延山青袍大袖, 道:“王妃喜欢洛阳吗?”他笑着:“怪我上次没说清楚,萧夫人除却是圣上亲封的花容夫人外,还是镇北王妃, 身份煊赫。” “虽然我与王妃的夫君是敌人,但我对王妃一向礼遇有加,王妃大可不必这么戒备我。”魏延山道。 “假使国公所言是真的,那国公真是襟怀洒落,心胸不凡。”璎娘说这句时, 嘴角微微翘起, 看似真诚感激道。 魏延山拿起桌上冰镇的琉璃酒壶,自斟自酌了一杯:“王妃可要喝上一杯?” “不用了。”璎娘道。 魏延山斟出一杯, 琉璃酒内的酒液红似美人腮,色泽艳丽,酒味清透:“这酒是洛阳盛产的牡丹酒,王妃不尝一下可惜了。” 听到拒绝后,魏延山还是给幽州王妃倒了一杯牡丹酒。 酒气四溢, 风一吹,衣袖染香。 璎娘看向亭外,隔着纱幔,她看不清人,但她听见了余家人的声音,虽然已经猜到了魏国公口中的朋友无非就是她到洛阳认识的人,但等真听见余家人的声音时,璎娘还是轻颤了一下眼睫。 魏延山则望着幽州王妃。 洛阳一直盛产牡丹酒不假,但更盛产的是牡丹,四月时,牡丹一开,万花褪色。 临漪亭外。 余家一大家人全部跪在地上,他们在牢里呆了两天,大人小孩都吓破了胆,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就在余石头和苗翠两人战战兢兢的时候,一个贵人就喝问他们为何窝藏叛军。 璎娘听着水廊上,余家人的恐惧的喊冤声:“国公既然认定我的身份已是叛军之属了,我也已经被你囚困在这,为何还要为难这些人呢?” 烛火下,魏国公那张俊美如神人的脸笑容温煦,长眉舒展,颌下文须更添几分神仙儒雅,他道:“王妃接着看下去就好。” 亭外,余石头不停喊着冤枉啊,被贵人一口打断,还敢说冤枉,与你们随行的璎娘就是叛军之首的家属,犯了如此重大的罪,当斩立决! 璎娘听见了小孩的哭声,余石头和苗翠的叫声,他们一个劲的辩解他们不知道啊,从头说起捡到她的经过,说他们看她失忆偷拿财物,说让小银子特意隐瞒姓名让她不要想起在清河的事 ,说他们以前的种种心迹,说到最后,两人疯狂的怪罪他们救起来的璎娘,都是璎娘的错,都是她害的,早知如此就不该救她,让她死了算了。 璎娘听着那些话,没什么表情。 魏国公看了一会幽州王妃后,对亭外道:“你们都说自己是冤枉的,觉得璎娘子连累了你们,她该死。” 他漫不经心道:“可我记得供词上有叙述,那位璎娘在清河郡的时候,帮过你们吧,比如,你们小女儿的草药就有不少是璎娘子用稍高的价格收下的,还收了不少,让你们渡过了难关,是不是?” “她有钱多花一些买小银子的草药怎么了?她是贵人,她比我们好过多了,那时候,那时候我们不知道她是什么叛军啊。”苗翠紧紧搂住一双儿女,极力撇清关系,大声呼喊着:“我们一家是冤枉的,大人饶命啊。” 余石头也跟着哀求道:“我们是冤枉的。”他把余大郎按在地上使劲磕头:“我们是冤枉的啊,早知道她和叛军有关系,我们一定交给官府。” “如此狡辩,也不能推卸你们的罪责。”魏延山将那杯牡丹酒送到幽州王妃桌前,继续说道:“古语云,天地君亲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你们余家三个儿女皆受了璎娘子的启蒙 ,算有半师之恩,依照朝廷的法律,罪无可赦。” 余石头如遭雷劈。 “什么狗屁半师,她根本什么也没教啊。”苗翠已经崩溃了,口不择言:“大人明察啊,她就是个恶妇,灾星,小银子,小金子还有大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都没学过,都没学过。” 余大郎跪在地上,低头看着地面,额头一滩血迹,那是刚才余父按住他脖颈叩头求饶叩的。 这些天来,牢房的人一直在审讯他们,余大郎下意识的隐瞒了唐府的事,索性,家里人也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如此说来。”魏延山袍袖被夜风吹起,如青鹤展翼,身态卓然,他带着微笑,隔着亭外纱幔,似是听进了余家人的辩解:“你们其实与璎娘没有多大关系?” 余家人连忙应是,喜极而泣。 “我们和璎娘子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若早知道她是叛军,一定会交给官府。”余家人道,两个小孩被这几天一连串的变故吓坏了,抽抽搭搭的紧挨在自己爹妈边。 “余大郎也是这样认为的吗?”魏延山道:“我手下的人走访过莲子坊,说余大郎曾经帮助叛军出逃,为了躲避项家纠缠,住进了慈悲寺。” 额头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水廊上。 余石头和苗翠不停的拽着大儿的衣服,几乎要为他做答,余大郎头重重叩在石板上:“是。”他说道:“叛军不是好人,我们一家都瞎眼了,求大人开恩,绕过我们吧。” 余家人求饶起来。 “迷途知返,不错。”魏延山称赞了一句。 这一句让亭外的余家人更加诋毁咒骂着璎娘子。 璎娘望着杯中鲜红的酒液,神色带着迟钝的木然。 “既然余大郎如此忠君,我就让你当洛阳丞属吏,你愿不愿意?”魏延山嗓音温醇,似春风划过余家人的耳畔。 余大郎跪在地上,身边是父母绝处逢生的惊喜笑声,他再度砰砰叩首。 魏延山和幽州王妃对坐,他微顷身伸手,轻轻抬起她雪白的下巴,修长的手指用力,将其转向了亭外。 让她看着他们。 璎娘这才发现亭内的帷幔不知何时被女婢束至一旁。 余大郎还在磕头。 余大郎抬起头,血流了一脸,笑容谄媚:“下官多谢国公栽培,我一定…”未尽的话等看见亭内的璎娘子时,消在了喉咙里,余大郎笑容凝固,而后笑的更大了,连连拱手顿首:“我一定好好当好属吏,多谢国公!” 余家人看到璎娘子也惊了一下,他们跪在地上,面皮涨红,而后就是对璎娘子更加愤怒。 “这,大人不是说她是叛军吗?”余石头不敢面对璎娘子,小声道,苗翠不敢信之余,怒火中烧:“叛军不应该被杀死吗?” 魏延山轻笑一声,靠近幽州王妃:“余家他们忘恩负义,见利起意,先是欺骗你,背叛你,被发现后,恼羞成怒就想杀了你,这就是王妃先前想保护的人?” 余石头和苗翠恐慌的听着官老爷的话,想跪着上前,被护卫按在地上,小银子和小金子哭做一团。 “我好为王妃感到不值。”魏延山轻叹。 璎娘眨了眨有点干涩的眼眸,狠狠拍掉魏国公钳制她下巴的手。 魏延山望着手背上的红印,手腕隐隐作痛。 真是一朵带刺的牡丹,魏延山道:“我可以帮王妃,让他们受到该有的惩罚。” “大人,她是叛军啊!” “您不是说她是叛军吗?她不该死吗?” “该死的是她,不是我们啊。” 余家人不解又害怕,上位者的短短两句话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区别,他们跪在地上,又重新磕头起来。 璎娘望着玩弄人心,将所有人操纵于股掌之间的魏国公,道:“大丈夫应当言而有信。” 魏延山听了这话,并未动怒,他看着幽州王妃道:“余家如此言行,王妃难道就不生气吗?只要你想,我愿为王妃出尔反尔一次。” 小银子被阿娘搂在怀中,她哭着求璎娘子不要生气,放过他们。 璎娘望着浩淼的湖面,说道:“我没有生气。” 她只是有一点点伤心和一点点的失望,就一点点。 幽州王妃的神色一直很平静,没有大怒亦没有大喜。 魏延山看着幽州王妃喝了那杯牡丹酒,随后起身离开了临漪亭,走到余家人那边时,她弯腰摸了摸小银子的左脸。 小银子紧紧抱住阿娘,一直在哭,她想到他们一家人乘船去洛阳时遇到了水匪,她被水匪打了一耳光,后来脱困后,璎娘子就一直摸着她的左脸,将她的眼泪擦干净。 亭内。 魏延山脸上毫无笑意,他对人心的恶意就像这万亩荷塘里的淤泥深不见底,偏偏,幽州王妃从不如他意。 琉璃灯下,幽州王妃缓慢行走在水廊中,许是饮了酒,脸颊晕出桃花色,她的唇色洇着点点酒液,因而显得极红,脖颈雪白。 那么刺眼。 301 第三百零一章 第三百零一章 三月底, 炎热已现。 经过女医每日的针灸治疗,璎娘的眼睛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吃完早饭后, 趁着天还没那么热, 璎娘循着蘅芜苑的小石子路往池塘边转了转, 她在树荫下望着小池塘里冒出的一小片荷叶,嫩嫩的小圆荷叶漂浮在池塘上, 锦鲤在荷叶下游来游去。 这个荷叶是三天前突然冒出来的,因为每天被关在这里, 璎娘对这突然冒出的小荷叶多关注了些。 璎娘望着那片荷叶出神, 距离上次出蘅芜苑已经有七八天的时间了, 依魏国公那人狠毒的心思, 他在想什么? 中午的时候,璎娘望着突然出现的老管家, 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 “让我搬去西苑?”璎娘第一个念头就是西苑里有什么人,她抿了抿唇, 会是存真大师, 两个小和尚?还是唐郎君?她到了洛阳之后认识的人很少, 就这么几个, 余家人已经见过了。 ”不用收拾了, 西苑什么都有。”老管家对那些女婢道。 走至半路时, 璎娘望着和上次去临漪亭,抚仙台截然不同的路线, 暗自揣测魏国公这次又有什么意图。 “璎娘子。”一道声音惊醒了璎娘。 她抬头看向站在路中央的叶氏,她记得没错的话这人应该是魏二郎的母亲吧? “请二夫人请让路。”老管家说道。 叶意如稍微让开了些,她走到幽州王妃那,脸上焦急无比, 看着幽州王妃时,只能将不甘嫉愤压在心底:”柔心她被国公送去了寺庙清修,到现在也不许回来,天气这么热,她的身边也没几个伺候的人,寺庙里连冰块也没有。” 叶氏说着哭了起来:“柔心从梯子上掉下来时,腿还受伤了,一直在寺庙受苦。” 璎娘听着她的哭诉,不懂她的诉求:“夫人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现在的处境比牢里的囚犯好不了多少。 “若不是因为你,柔心也不会受这么多苦。”叶氏怨恨道。 璎娘沉默片刻,准备把叶氏的话当作耳边风。 “国公是为了你出气,才把柔心送到寺庙里。”叶氏使劲搅着手帕,对幽州王妃恨得不行,纠缠着她:“你和国公说说,让他放柔心回来吧,柔心她吃不了苦。” 璎娘停下脚步,对叶氏道:“夫人找错人了,就算要找,也是找魏国公才对。” 叶氏已经嫉妒的两眼发红,她当然知道命令是国公下的,可她对那个男人又爱又惧,惧多过爱,不管任何时刻,国公对他们的要求只有听话,若不听话,就是被厌恶丢弃的下场。 柔心只不过是违抗了他一次命令,偷偷见幽州王妃,就被国公送去了寺庙。 那个男人如此的狠心绝情,却为何能容忍幽州王妃的所作所为,国公手腕处的伤到现在还没好,不仅没有惩罚,还让她住在西苑。 老管家加重语气:“我们还有事要忙,二夫人若是对国公不满,可在国公面前提出来。” 叶意如不甘的后退一步,眼看着他们离去。 璎娘等到了西苑,脚步迟疑了一下。 她望着西苑里雕梁画栋的连绵宫殿,以及盛开在各处的牡丹,种类繁多,色彩缤纷,现在还不是牡丹盛放的最佳季节,但因为今年天热,已经有不少牡丹盛开了,各种牡丹在风中摇曳,灿丽的像是天边云霞。 璎娘看着如此美景,并未感到任何的喜悦放松。 在这里,每一场华丽的景色盛宴都代表着陷阱,抚仙台,临漪亭上的鲜血已经让璎娘看清了魏国公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俊美的皮囊下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 到了西苑后,璎娘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西苑的路线图,等到天黑时,她才理清一半,西苑面积之大有点超过了她的想象。 黑夜渐渐降临。 璎娘休息在西苑的露华殿内,她睁着眼睛,听着外面护卫巡逻的脚步声,以及晚春的蟋蟀鸣。 无人时 ,她想起了很多人。 不知女儿可还好?她十分十分想她,想得都不敢多想,她回忆起在抚仙台上听到的那些武将讲话,觉得周宗主的战事应该是顺利的吧,不期然的又想起了荀家父子,原本平和的内心多了仇恨之意,后来,璎娘又想起了慎之,金犇,阿木,阿骨,罗金虎,冬雪等人,也不知罗金虎的岭南之行如何了,今年的天气并不好,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璎娘坐起身,下床推开窗户,让月光洒落下来,露华殿和蘅芜苑一样,除非魏国公来 ,否则一入夜就收起了烛火。 现在只有满月之光流泻下来。 璎娘吹着夜风,才能缓解心里的忧虑。 夜色深深,房门突然被推开了,璎娘猛地看向殿门口。 “王妃如此雅兴?深夜还在赏月?”魏延山提灯进入露华殿,诺大的宫殿只有一盏提灯悠悠而行。 璎娘镇定下来:“住处换了,睡不着而已,不知国公深夜过来何事?” 魏延山在桌上放下提灯,借着月光站在窗前,他看着幽州王妃,道:“这些天下来,我观王妃从未有屈服之意,总是以不记得前尘往事搪塞过去,若你我不是敌对关系,说实话,我还是很敬佩王妃的。” 璎娘闻到了淡淡的酒味,她轻声道:“我受过伤,不记得很多事,国公应该一开始就知道才对。” 魏延山望着幽州王妃在月色窗下,显得极为妖冶成熟的那张脸,连口中那股轻淡的语气,在这夜色下,都显得有一分多情。 可魏延山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他低笑出声:“是吗,那王妃初到蘅芜苑突发高热的那个晚上,喊的又是什么?” 其实那一晚,魏延山一直坐在幽州王妃的床头,那时的幽州王妃昏迷不省人事,口中一直在说胡话。 魏延山望着凝脂腴态的萧夫人,很难想象余家口中的璎娘会是幽州王妃。 比如她在余家洗碗洗衣,煮饭扫地,整日粗茶淡饭,辛勤劳作,忍寒挨饿,为了省些药钱可以将汤药分成两次喝,睡柴房,为了躲避她以前可能连衣角都不会沾上的人去宿夜鬼寺,那些苦困的日子,幽州王妃居然也过下来了。 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外物,蘅芜苑里,她没有任何的妆奁首饰,衣着老套,清水素面。 和魏延山听过的幽州王妃的传言生活,可谓是天差地别。 他得到的情报是,周绪将这个女人宠幸到了极致,锦衣华服,玉盘珍馐,以周绪的昏头程度,这世间的宝物她估计都有了,毕竟他连代表半壁山河的龙玺残玉都送了。 而他试探的两三场,全部以失败结束。 璎娘心里一惊,她已经忘了蘅芜苑高热的事情,可事实上就是从那晚开始,她以前的那些记忆继续经常断断续续的出现,她掐紧手心,神色清冷:“这我怎么知道。” 魏延山靠近幽州王妃,偏头,不经意间看见她藏在发间处的耳尖,他避开那抹雪色,缓缓道:“那,萧晴雪呢?王妃有印象吗?” “国公请自重。”璎娘后退一步,冷声道。 魏延山眼眸沉沉盯着幽州王妃,其实那晚幽州王妃一直在说胡话,他隐隐约约只听见了上大学,乖宝,对不起,稀里糊涂的话,一点有用的信息也没有,刚才说出萧夫人女儿的名字只是为了诈她。 “王妃真的还要假装下去吗?”魏延山敛去脸上笑意,他道:“我本不想出此下策,王妃何必逼我?” 璎娘蹙眉,她心中最糟的预感在一点点成真。 门外,有嘈杂的脚步声和押解犯人的呵斥声传来,同时还有幽州方言的粗骂声。 “外面有一些幽州兵卒,只要王妃承认恢复了记忆,我就放了他们。”魏延山道。 “我给王妃的时间不多,如果我数到三,王妃仍然还没有表示的话,他们将被一个个斩下头颅,就如同周幽州对待战败的俘虏一样。”魏延山语气阴冷。 “一。”魏延山轻声道。 璎娘望着他,浑身僵硬,耳边的那些幽州兵好似在激烈反抗,他们的幽州口音让璎娘分外深刻。 “二。”魏延山望着幽州王妃苍白的面容,没有给她任何思考的机会,就要继续。 昏暗的大殿,璎娘轻闭上眼睛,随后睁开,打断了魏国公的话:“我承认。” 魏延山饶有兴趣道:“王妃不装下去了?” “装一时不可以装一世。”璎娘本就知道自己恢复记忆的事藏不了多久,能拖延这么多天,自觉已经够本了,总不能一开始,敌人问什么她就说什么。 “希望国公可以兑现诺言。”璎娘直视着魏国公。 魏延山却不急:“王妃恢复记忆是什么时候的事?” 璎娘不想回答。 魏延山走到桌旁,拿起那盏提灯出去,心情很好的模样,温和道:“不急,我给王妃看场好戏。” 房门外,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头正坐在桌前,桌上有抚尺,纸扇等物,他的口中模仿着各种声音,惟妙惟肖,璎娘出来时,还能从老者口中听见洪亮地道的幽州口音。 璎娘怔怔望着那老者。 老者看见贵人,连忙诚惶诚恐的下跪。 魏延山道:“洛阳有一善口技者,可模仿任何动静声音,这场口技,王妃可满意?” 璎娘良久才道:“挺好。” 魏延山反问道:“王妃竟是觉得好吗?”他阴鸷的盯着幽州王妃,先前的喜悦荡然无存,他一点也不喜幽州王妃平静时的神色。 “不好吗?”璎娘直到此刻才散去让自己手脚发麻的冷意,她没有看魏国公,只是望着那老者:“这里没有人受伤,没有人死亡,只是一个口技者在表演而已。” “哪怕他是一个洛阳人?”魏延山清楚知道幽州王妃能中计,是因为房外口技者发出的那些幽州口音,但现实是,一个洛阳口技者利用技巧让她乱了理智,外面的根本不是她以为的幽州人,而是属于敌军的洛阳人。 现在,幽州王妃居然觉得一切很好? 璎娘疲倦的看了一眼魏国公,轻声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魏延山伫立在殿外。 烛火下,幽州王妃裙裾流淌进殿内。 魏延山突然开口:“只要王妃说出天罚的秘密,我保证牢狱里的那些幽州兵,全部活的好好的。” 幽州王妃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他们先死,我就后死。” 魏延山听着幽州王妃反向威胁的话,心中反而多了一丝畅意,不知为何而笑。 302 第三百零二章 第三百零二章 每年的牡丹花最早盛开的一定是洛阳宫的西苑, 其次便是各大贵族的私苑别墅花园,再次便是洛阳的金风玉露楼了。 刚刚到四月,金风玉露楼里每个娘子的房间里都放有牡丹盆栽, 有的是楼里自己栽培的, 名贵的则是达官贵人争相送的。 从去年惊姝宴中脱颖而出的花魁严霜正陪在姜校尉,姜三郎的身侧, 给二人倒酒,在场的人非富即贵,她流转在这些人中间,等房内的人喝完一轮后,她便自觉的到后面去弹琴。 洛阳令父子就在这场宴会上,还有被他邀请过来的齐侍郎, 史大都督等人。 史贽因要与齐侍郎一起去金陵招安,对齐侍郎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对着齐侍郎举杯道:“侍郎前段时间何必着急走呢,你我能在洛阳相遇也算是一种缘分。” 齐南华无奈道:“实在是皇命难难, 圣上希望我等尽快招安成功,以免江淮百姓再受叛军奴役摧残。” 史贽喝了口酒, 身边是他一直宠爱的存真, 存真坐在史大都督一旁,伺候着他, 史贽借着酒意道:“我看此事想成功极难。” “也不是没有机会。”姜三郎笑道, 他看了一眼荀言:“话说回来,多亏了荀郎君, 我们手里才有了一个重要的人质。” 荀言一声不吭的喝酒,洛阳令笑容僵在了脸上,干笑两声, 缓和气氛:“犬子功劳微不足道 ,能帮到国公一点点的小忙,我们就已心甘情愿。” 洛阳校尉姜行已经知道了自家三郎姜衍和洛阳令爱子的恩怨,他笑道:“县尊和我皆属同僚,三郎顽劣,做了一些混账事,县尊切莫放在心上。” 洛阳令表示自己不在意,和洛阳校尉举杯同饮。 齐南华故作不知的问道:“奥?敢问人质是何人?”他前几日为了避嫌从唐府搬出来了,现在就住在洛阳的都亭驿,也就是刘洄死的地方。 “齐侍郎到时就知道了。”史贽道,不过对于幽州王妃对于叛军究竟有多大的作用,他也不确定。 他感概道:“魏公和朝廷与幽州叛军打了差不多一年了,现在太原那边还在和幽州打仗,战事并未结束,只不过是江淮这边,两方暂时偃旗息鼓而已。” 齐南华不懂军事,他试探问道:“庐江一战,魏公不幸失利,叛军占领徐州重镇,朝廷连忙派宋德裕坐镇潼关,以防叛军伐洛攻进长安,可我到洛阳月余了,为何没见叛军动静?” 存真给大都督倒酒,史贽道:“齐侍郎这就不懂了吧。”他用手指点了点外面的天:“今年你看可曾下过几场雨。” “一场。”史贽起身,竖起一个手指,道:“就一场,每年的三四月就是春耕时节,江南地暖,三月种者为上时,四月上旬为中时,中旬为下时,现在都已经进入四月了,这老天爷还没下雨,外面河面水位下降,田野干涸,村民自己吃水都成了困难。” “去年洪涝,今年大旱饥荒,不出几月,大灾之年要来了。”史贽:“那些老百姓能图什么,就是一个饱字,叛军本就是北人统治南人,再劳民伤财下去,当心后院失火。” 齐南华听完之后,对史贽拱手道:“原来如此,听君一言,齐某茅塞顿开。” 这场宴会本就是洛阳令想和姜家联络交好之用,现在齐侍郎和史大都督相谈甚欢,而他和姜校尉也摒弃前嫌,算是圆满成功,洛阳令让台下的舞姬上来敬酒献乐,自己也喝了不少。 直到月上中天时,这场宴会才散开。 金风玉露楼内灯火辉煌,洛阳令喝的醉醺醺的,姜三郎坐在步辇上,被自家老爹瞪了一眼,他只得下了步辇,满身脂粉香气的他潦草的对着洛阳令拜别。 而齐南华正准备回都亭驿,他和洛阳令父子以及史大都督,姜校尉等人他们回去的路线不同。 两方人反正都笑呵呵的,齐南华对着史大都督拱手后,正欲上马车,眼角突然有道黑影从金风玉露楼一旁的巨大石狮处窜了出来。 齐南华心里一跳,霍然转身。 只见寒光一闪而过,黑影动作快的如同一条贴着阴影处滑行的灵蛇,那抹寒光迅疾的令人心惊,好似一道闪电! 齐南华酒气未散,就已经听到了噗嗤一声,那是锋利的尖刀刺入洛阳令身上轻滑锦绣的丝绸之声。 不过短短一息时间,噗嗤声不绝。 黑面人带着无比狠绝的杀意将洛阳令的心脏用刀尖戳烂了,刀锋旋转而过,洛阳令的人头还带着未散去的笑意便被斩落在了金风玉露楼的门口,沉默后,楼内惊叫声四起。 一切的一切都来的那么猝不及防。 在场的人都喝了不少酒,齐南华望着这一幕,耳边听见了姜校尉和史大都督抓刺客的声音,他咽了咽口水,害怕的往自家马车上边靠,发现洛阳令的爱子正低头看着脚边。 洛阳令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心脏被搅成了烂泥,他的人头滚落到了他儿子的身边。 齐南华望着荀言呆愣愣的,好似还没反应过来,然后他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声。 随着洛阳尉和洛阳大都督的下令,无数兵卒追上了那个刺客。 “关闭山月坊的所有坊门,弓弩手出动,务必抓到刺客!”史贽怒道。 得了,这下回不去了,齐南华根本没想到好好的参加个宴会,眨眼,洛阳令就死了,还死的这么惨。 山月坊的搜查直到天色微明才结束,刺客被弓弩射穿了琵琶骨,以及小腿,最后因顽固抵抗,抓捕他的洛阳卫大怒,被反绑着双手用马拖行至了金风玉露楼前。 齐南华坐在马车里,望着伤痕累累,血迹斑驳的刺客拖送至了史贽面前,等史贽摘下蒙面的黑布,齐南华差点惊吓出声。 存真站在史大都督身边,眼睛蓦地睁大。 他认识这个女人。 史贽望着这个女人,刚想问些情报,荀言大力推开他冲到了刺客身边,他头发凌乱,手上都是血,等看见刺客时,脸部扭曲:“是你?!” 冬雪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血,她本该站不起来的,可她双手撑着地面,还是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她提着心口的那口气,极少露出笑容的她露出一个笑容:“是我。” 她望着荀言:“你们荀家狼心狗肺,草菅人命,早就该死了,枉王妃在金陵时待你如座上宾,像你这样的人…”话未说完,就是一个冲刺,她的手刀即将险而又险的碰上荀言脖颈时,姜校尉出手了。 冬雪被重重一脚踹到一旁,腹部受到重击,直接喷出了一口血,荀言拿刀就要杀她,被史贽阻止了。 “她是幽州王妃的人?”史贽让洛阳卫架起刺客。 “只是幽州王妃身边的一个婢女罢了,让我杀了她!”荀言怒吼,被史贽轻飘飘的挡回去了:“她不能给你。” 说罢,就带走了刺客。 齐南华在马车里,满怀心事的离开了山月坊,存真独自回陶府。 洛阳宫,西苑。 早上一过,璎娘将昨日剩下的半个西苑探索完毕,发现西苑完全就是一个种植牡丹的大型花园,等她回到露华殿时,太阳已经升到了高空,天气明显炎热起来。 刚进入露华殿就看见了魏国公。 魏延山靠在椅背处,说起了一件小事:“昨晚有贼人刺杀洛阳令,手段极为凶残。” 璎娘神色冷漠,在她心里,洛阳令父子就是该死之人。 “那贼人和王妃相熟,王妃想不想见?”魏延山道。 璎娘想起昨晚的口技者,对魏国公愈发警惕。 “魏延山起身,他走至门外,对幽州王妃道:“这次不骗王妃。” 璎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她看向门外,春光热烈,繁花似锦,像极了魏国公的又一次陷阱试探。 璎娘走至门边,只一眼,便让她浑身血液冻结,僵立在原地。 “如何,此次没有骗王妃吧。”魏延山悠悠然的下了台阶,他站在刺客那,对幽州王妃道:“应是故人来,王妃不来看一眼吗?” 露华殿的台阶很长,璎娘自己也不记得她是怎么跑到了冬雪的身边,冬雪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血,璎娘跪在她身边,伸手将冬雪脸颊上的发丝拂到耳后,又擦了擦她脸上的血,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裙,让她眼前都是血色。 冬雪望着王妃,呛咳了一声,口中又流出了血,她抓住王妃的手,感觉到她的手颤抖的不成样子,气若游丝:“我,我杀了洛阳,洛阳令,从很早之前,就想,杀了。” “就算王妃,王妃不在这,我也会杀的。”冬雪露出一个笑容,断断续续说道,从她踏上旅途,就已经抱上了必死的决心。 璎娘低着头,越来越多的血沫从冬雪的口中涌出,她徒劳的擦着,发现冬雪的身上都是伤,仅仅是她看到的就有肩膀,小腿处的箭伤,口里有血沫,是内脏受伤了吗?璎娘俯身,拼命回想着李繁李大夫教给她的方法。 “你别说话,我会救你的。”璎娘摸了摸冬雪的腹部,她察觉不到自己的语气多么惊慌害怕。 冬雪已经看不清主母的脸了,她的视线有点模糊不清,这就是主母失明看的世界?冬雪闭上眼睛,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滚烫的热泪砸下来,有人在耳边固执的唤她。 魏延山看着幽州王妃给濒死的刺客治伤,她跪在地上,反复查看刺客的伤势,用手轻按刺客肚腹处的伤口,时不时的询问刺客,但多数时刻,她是得不到答案的,在做无用功,可就是这样的无用功,她做了很多。 璎娘额头上都是汗,她感觉冬雪身上最大的伤害应该是脾破裂,这种内脏出血是会要人命的,可没有现代的医疗,根本无法动手术,而她身上多处的伤痕也会让她失血过多而死,璎娘跪在地上,从裙裾处撕下布条简单将冬雪身上的出血口止住,她又摸了摸冬雪肚腹处的紫黑淤青,俯身听了听她喉咙里有无异响。 没有,可能只是轻微的脾破裂?璎娘手摸向冬雪,发现她体温变得很低,唤她几声后毫无反应,显然失去了意识,失血过多导致的休克? 璎娘呆滞在原地,她要怎么做?这里什么都没有。 魏延山望着快死的刺客,正想说话,就看见幽州王妃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在给她的女婢喂血。 “你干什么?”魏延山惊了一瞬,扣住幽州王妃的另一只手,想拉她起来。 璎娘甩开他的手,焦急恐慌的情绪像沸水充斥着她的心尖,她的血型是最常见的,拜托了,冬雪一定要和她一样。 “你是疯了吗?”魏延山莫名的烦躁不堪。 璎娘充耳不闻,直等到眼前有些晕眩时才停下来。 “花费了这么多功夫,还不是没救回来。”魏延山看着毫无动静的刺客,让护卫抬她下去,璎娘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魏延山忍无可忍的抓住幽州王妃的手腕,掌心一片濡湿,从她身上流出的血腥味让魏延山双目冰冷:“她已经救不活了,你的血流的再多也改变不了她是一个死人。” 璎娘深呼吸一口气,感觉理智到了崩塌的边缘:“放手。” 魏延山渐渐松开幽州王妃的手腕,不期然看见了幽州王妃的目光,她看着他,泪珠还在眼睫上。 一整天的时间,璎娘没有再出过露华殿。 她的手腕被女医包扎了起来,已经不流血了,可璎娘总会想到冬雪。 璎娘靠在床头,常用的绸带已经被她解了下来,放在枕头一旁,夜色已经很深了。 魏延山来时,幽州王妃就安静的靠坐在床头,听见他来,朝他这边望了一眼,神色无动无衷,视他为无物,偏偏她的脸颊绯色惊人,唇色比牡丹还浓,许是临近睡觉的缘故,幽州王妃的长发垂落下来。 乌鬓浓腮,稠丽如花。 “女医说你发热了?”魏延山让屋内的人下去,他走至床边,仔细观察她。 “堂堂王妃,要为了一个低贱的女婢不喝药?”魏延山坐下来,语气带着嘲弄,他拿过药碗,发现药碗里的药一点也没少。 幽州王妃只是怏怏的看了他一眼,她垂着眼眸,因为高热,眼尾都烧着绯红,突然伸手,想将魏国公手上的药碗打翻。 魏延山按住幽州王妃的左手,又看了看她缠着纱布的右手,两人之间靠的极近,魏延山看着幽州王妃因高热绯红的脸颊,似乎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 魏延山用药勺舀了小半勺药汁。 幽州王妃被他按住了左手,右手暂不能动,魏延山察觉到她的抗拒厌恶,慢条斯理道:“王妃还是听话些好,可以少吃些苦头。” 幽州王妃似乎听进了他的话,慢慢的朝他这边靠了过来,他目光不由自主的将视线放在她身上,看着她靠近,长睫低垂,长发有一些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低头时,唇色洇红,像是要喝药般,俯靠下来。 幽州王妃身上的香气幽幽传来,让魏延山有片刻失神,也就在这一刻,绯红唇色轻启,里面却有一点寒光闪过,幽州王妃轻仰头,似蜻蜓点水般快速划过他的脖颈。 药碗哐当落地。 魏延山猛地扼住幽州王妃的脖颈,他按着她,将她按在金纱薄被里,俊美的面容有一瞬间扭曲,另一只手却是往幽州王妃的口中探去,细细的血丝从幽州王妃的唇角流到雪白的下颌,脖颈处,也流到了魏延山的虎口上。 魏延山面无表情的用两指从幽州王妃的口中拿出了伤人的利器。 一块很小的三角状的锋利瓷器碎片。 魏延山左手下滑,顺势按压住幽州王妃的气管,迫使她张口呼吸。 他俯身,发现幽州王妃唇内已经被三角瓷器刺的血肉模糊,怪不得从他进来就没说过一句话。 魏延山慢慢坐起身,这才感觉到脖颈的刺痛。 听见屋内动静的女婢也闯了进来,随后惊恐的发现国公脖颈处有一道可怖的伤口,正往外渗着鲜血。 303 第三百零三章 第三百零三章 深夜的露华殿内, 燃起了通明烛火,将院内的各处牡丹也都照上了光彩,风一吹, 花枝簌簌。 后殿宣室弥漫着血腥味,往常倒映着树影婆娑的窗棂已经被完全打开, 窗前的焦骨牡丹仍绽放的热热烈烈, 红紫芳馥。 魏延山坐在椅子上,他微仰着头, 喉结微动,由医女给他敷上止血的药粉,医女胆战心惊的用小银勺点着麒麟竭敷在国公脖颈处的伤口,这是一道半弧形的细深伤口, 从右侧一直划至左侧,因它伤在脖颈这个特殊位置, 这道伤口看起来如此危险, 若再深几分,恐怕性命不保。 医女处置伤口时, 看见国公搭在扶椅上的手骤然发紧, 青筋隐现。 她的手不由抖了一下, 麒麟竭一向是止血圣物,但与之相对的就是它对伤口有非同寻常的刺激痛感。 滴滴滚落的血珠落在国公深青色的常袍衣襟处,满是暗色血渍, 魏延山睁开眼睛, 看了一眼慌乱的女医:“退下去吧。” “是。”女医不敢多言, 她也没敢看屋内另一个受伤的贵人,将银勺放在锦帕上,就躬身离去。 房门被轻轻关上。 魏延山朝着不远处的铜镜看了一眼, 细细长长的一道伤痕横亘在他的脖颈处,魏延山至今仍能想起锋利的瓷器像是刀尖般划破他的皮肉,若不是他及时后仰,后果不堪预料。 魏延山低头擦了擦虎口上的血,又看向坐在床边的幽州王妃,伤了人之后,她没有一点惊慌,迆然冷眼旁观。 反倒他像个伤人的侩子手。 魏延山手指抵住额头,蓦然笑起来。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同一个女人伤了两次,还是周绪的女人。 周绪的女人… 魏延山想到这,脖颈处的伤口霎时如同被烈火灼烧般让他眉尾抽搐了一瞬,过了一会,魏延山拿着麒麟竭坐到了幽州王妃的身边。 他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向他。 璎娘很不喜欢这个动作,她抬眸望着还活着的魏国公,只有没能杀死他的失望和恨意,她伸手想将下巴处钳制她的手扳开,却没能松动分毫。 魏延山抬高幽州王妃的下巴,两指用力,迫使她张口,丝丝缕缕的血迹再次从她口中蜿蜒下来。 察觉到拍打在他手背处的手烫的惊人,很明显,幽州王妃还高热未退。 魏延山用沾着麒麟竭药粉的银勺送入幽州王妃的口中,慢慢涂抹着口腔内壁,明显感觉到幽州王妃呼吸暂停了一瞬,额头冷汗津津,牙齿打颤,剧痛让她蹙损眉弯。 魏延山当然知道麒麟竭有多痛,可这些痛都是幽州王妃自找的。 “王妃在周幽州面前也是如此吗?伤人又伤己。”魏延山等涂完药后,将银勺放在木盒内。 璎娘唇齿间都是细密的血丝,舌尖尝到了苦涩的药味,她用袖口将唇边的血丝擦掉,她微闭上眼睛,高热让她头脑有些昏沉晕眩,她讥讽道:“当然不是,只是碰到厌恶之人,当然恨不得除之欲快了。” 魏延山看了下幽州王妃雪颈处被自己弄出的红淤指痕,约摸两指宽,被垂下来的如云瀑发遮住了大半,烛火朦胧,红印若隐若现。 魏延山道:“听起来王妃与周幽州伉俪情深。” “与国公何干?”璎娘厌恶道。 魏延山望着幽州王妃绯红的脸颊,稍一靠近,就能感受到她本身的高热。 “国公自重。”璎娘睁开眼睛,冷声道。 魏延山按住幽州王妃软绵无力的手,继续靠近,声音阴冷:“可惜世间好物从不坚固,再深的感情多了猜忌分离,最后也会走到相看两厌的地步。” “周幽州若知道,王妃经常与我共处一室,他会怎么想?” 璎娘望着魏国公,为什么一个人能拥有上天给他最优越的外貌家世,他的心理仍能扭曲阴暗的不成样子,好像是黑暗的深渊,看不见人性的一丝美好。 “昔日的甜言蜜语,你侬我侬会变成一根刺扎在你们的心间。”魏延山清风朗月的低笑:“海誓山盟?哪抵得过人心易变。” “他日,周幽州怀疑你的时候,王妃又该如何自证呢?”魏延山。 璎娘抬眼看着他,语气平淡:“为何要自证。” 魏延山一怔。 “信则信,不信则不信。” “我还是我。” 璎娘擦去唇色溢出的血丝,真有那一日,她也不会多费口舌解释什么,她本就是这样,从未改变过。 魏延山脸色阴鸷,笑容却陡然古怪了起来,不过是眨眼之间,幽州王妃就被他再次按在了薄被中,一只手游离在她的脖颈附近,另一只手则扣住了幽州王妃的两只手腕。 魏延山低头,他的阴影笼罩住床上的幽州王妃:“如果我与王妃的传言不虚,王妃又该如何应对?” “那我就当被狗咬了一下。”璎娘不躲不避的直视魏国公,语气比刚才还要平静。 魏延山面孔阴沉了一瞬。 他松开手,站在床边:“王妃这般想,让人刮目相看,可真发生此事,周幽州还会爱你依旧吗?” 璎娘动了动重获自由的手腕,坐直身体,沉默片刻,道:“他若心有芥蒂,我不会强求,缘分尽了,好聚好散便是。” 这事不是她的错,她也不会为爱情而活,就算遭遇不幸,她也要活的好好的,她还有宝贝女儿在等着她。 魏延山坐回椅子上,看着窗外的花园,道:“那个小刺客其实还没死,奄奄一息的,被我关在牢房了。” 璎娘眼睫猛地一颤,看向魏国公。 魏延山笑容肆意轻劣:“王妃求我,我便让人把她从牢里…” 璎娘想也不想的开口道:“那我求你。” 如此干脆利索的开口让魏延山想笑,而他也确实笑了,脖颈伤痕连带着刺疼,他笑道:“萧夫人是镇北王妃,为了区区一个女婢求人,王妃还真是放得下身段。” “不过,王妃就不担心我骗你?”魏延山道。 “担心。”璎娘她已经被骗了一次,怎会不担心这是魏国公又一次恶劣的骗局。 “那王妃还求?”魏国公饶有兴致的问道。 烛火下,璎娘认真道。 “万一国公说的是真的呢?” 304 第三百零四章 第三百零四章 璎娘望着躺在床榻上的冬雪, 仍感到一丝不敢相信,她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想摸摸, 最后只是轻轻的碰了碰她滚烫的额头,又碰了碰她的口鼻,感受到极细微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手背上。 一直以来挺直的背脊稍微松了些, 璎娘望着昏迷的不省人事的冬雪, 对旁边的女医道:“我也会医术,我和你们一起处理伤口。” 冬雪身上的伤很重,到现在嵌在她肩膀和小腿处的箭还没拔出来, 后背似乎被摩擦过, 鲜血淋漓, 看的璎娘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女医们纷纷看向坐在外堂的国公,见他没有什么表示, 这才空出一个位置让这位贵人来。 没曾想,这位贵人居然真的懂医术, 甚至处理断箭的娴熟让诸多女医侧目。 已是天气炎热的农忙四月, 长道宫四角已经放置了冰块, 璎娘因为紧张额头上都是汗,一根箭矢射穿了冬雪的小腿肚, 另外两根则是射在了肩膀位置,距离心脏就差那么一点点。 在回燚时,她也曾跟着李繁一起给伤兵处理过许多伤口, 可轮到冬雪时,璎娘居然发现自己十分紧张,幸好最后还是处理好了。 让她最担心的肚腹伤处肿了老高, 璎娘皱着眉头,只能先在伤处涂抹些散淤的药,期间尽量不让冬雪动弹,等包扎好所有的伤口,璎娘俯身听了听冬雪的心跳,噗通,噗通 ,她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她离开了他们太久,记忆也空白了太久,在这个陌生的洛阳,陡然见到冬雪,让这几月被囚禁的日子里好像突然多了些明媚。 最重要的是,冬雪还活着。 这个陪她一起到过回燚,阆歌,江南,清河的人还活着,她陪伴了自己好长时间,璎娘听着心跳声,几乎要喜极而泣。 魏延山看着幽州王妃的笑容,这还是她第一次笑。 等璎娘给冬雪喂完药后,还想再看几眼,就被身边的女婢请出了长道宫。 长道宫距离西苑不远,先前璎娘第一次离开西苑到抚仙台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宫殿就是长道宫,璎娘心不在焉的走着,冬雪究竟是怎么到洛阳来的,有没有其他人和她一起,女儿在清河怎么样了,周宗主他们又如何了,她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可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冬雪好起来再说。 奴婢们拿着宝盖在前面开路遮阳,太阳毒辣辣的晒下来,今年夏季刚到就已酷暑。 魏延山走在幽州王妃身后,袍袖缓带,矜贵从容,等待一旁的魏二郎早就看见了父亲,自然也注意到了父亲脖颈处的伤痕,麒麟竭的效果很好,短短时间,那道口子就已凝成一道细细的伤痕。 他已经听说了父亲昨夜遇险的经过。 毕竟是伤及性命的大事。 “儿拜见父亲。”魏慈心恭恭敬敬的行礼,魏延山走到花园凉亭里歇下来,让二儿子也坐下来:“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现在那些州牧已经离去了,我在码头多送了他们一程。”本来今天该是父亲出面的,没想到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防止人心不稳,魏慈心就代替父亲出面送了那些大州州牧,那些大州州牧听说洛阳令遇刺的事,不敢多呆,和他匆忙说几句就离开了。 魏延山温和道:“做的不错。” 魏慈心得了夸奖,心里完全没什么喜意,就在半月前,他的母亲叶氏被禁足了,因为他的母亲不听话,可母亲仅仅是去找了一下幽州王妃而已。 魏慈心白袍下的手攥的死紧,他甚至不敢多看父亲,生怕他的不满会让父亲看出来,对母亲如此严苛,而幽州王妃三番两次的伤了父亲,父亲却仿佛根本不在意。 “洛阳令遇刺,他的儿子荀言一直闹着要处死刺客。”魏慈心继续道:“得知刺客被从大牢里提出来,就一直想见爹一面。” “我知道了。”魏延山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此事。 魏慈心发现父亲没有和他讲后续处理打算,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父亲,不管对任何人,父亲都是温和文质的,世家大族沉淀的风姿雅量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不呵斥人,也不责骂人。 按理来说,这样的性格应该是最好相处的,可魏慈心却从未这样觉得。 “还有事?”魏延山问道。 “我昨天去看了母亲。”魏慈心口中的母亲自然是华阴公主:“她一直想回金陵找阿兄。” 魏慈心看着父亲,发现他没有一点伤心,就连他说起小王爷时,眉眼也无任何触动,虽然他的内心早就盼着小王爷死,得到他的死讯时也是开心的,可父亲难道就不感到一点悲伤吗?他可是他的儿子。 “公主患了心病,那些胡言,不用当真。”魏延山道。 魏慈心离去时,还是没勇气对父亲开口说让母亲解禁的事。 魏延山回到书房后,便让韩福过来,韩福来时,他笑道:“不用做那些虚礼了。” 韩福道:“国公,洛阳城内有叛军的人,我已下令全城严查可疑之人。” 魏延山坐在椅内,道:“发现一个,说不定早就有了,我估计用不了多久,周幽州那边就得到洛阳这边的消息了。” “幽州的人总是如此惹人厌。” 见国公还有心思挖苦敌方,韩福叹道:“他们就像老鼠似的,总能从意外的地方钻出来。” “幽州王妃还是不肯说出有关天罚的事情吗?”韩福问道。 “宁死也不说。”魏延山笼袖搭在腹部,话音一转:“听说荀家荀言找你了。” “还不是为了刺客的事。”韩福看着国公,望着他脖子上的伤痕,道:“他进不来洛阳宫,就让我请国公主持公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是一个刺客,国公为何改变主意了?” “你想为荀言说情。”魏延山道。 “只是一个刺客。”韩福坚持道:“她当街杀了洛阳令,影响极其恶劣,不应该当众处以极刑吗?国公为何包庇她?” “刺客死不死其实无关紧要。”魏延山道:“重要的是荀言应该死了。” 韩福愣了一瞬。 “荀氏父子去年决堤害死了无数的人,江淮的人对他怨气颇重,现在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也是时候下去了。”魏延山声音平静又无奈:“难道我要留着荀家祸害我的名声吗?” 让荀家老父当洛阳令不过是一时之计罢了,坏事干完了,荀家父子这个手套自然也就没用了,不及时摘掉,很容易连累到他。 魏延山本来就没打算让荀氏父子活着。 韩福明白了,这的确是一个好方法,毕竟荀氏父子现在人人喊打,国公是东都留守,只能是识人不明提拔了洛阳令,最后自然要为民除害,杀掉荀氏父子后,还能获得一波来自民间百姓的声望爱戴。 “明日你把荀言的舌头割下,列好罪证后分发各处,随后把他丢到城外流民里。”魏延山道。 韩福悚然一惊,想也知道城外的那些流民会如何对待荀言:“是。” “国公。”韩福还是觉得国公对幽州王妃太过优待了:“幽州王妃,您打算如何处置?” 魏延山望着窗外的梨树,一树梨花如雪盛开,花瓣被风吹的凋零下来,又逐春水而流。 韩福心里涌起不妙的预感,提前开口:“我看周幽州如此看重她,不如拿她换取城池,金陵,或是徐州,或者利用她,胁迫周幽州退出江淮。” “有她在。”魏延山看向心腹:“周绪是宁死也不会退兵的。” “至于换城池…”魏延山思索一会,悠悠道:“我想留着她。” 韩福大吃一惊:“什么?!” “花容夫人这个名号不太好听。”魏延山想了一下萧夫人时常露出的冷艳冰雪色:“不如就叫白霜夫人,或是晋国夫人。” 晋,太原别称。 “晋国夫人比花容夫人好听多了,不是吗?”魏延山觉得。 “她是周幽州的女人!”韩福不得不提醒国公这件事。 “我知道。”魏延山看向韩福:“可我还是想要她。” “天下美人何其多,国公为何一定要她!”韩福不解。 魏延山感受到脖颈处的微痛感,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原因。” “此事我不会说出去,还请国公三思。”韩福道。 次日。 魏延山得到了流民分尸啃食荀言的消息,彼时的他正在莲花坞弹琴,一曲完毕后,便去往了长道宫。 不出意外,幽州王妃就在这里。 璎娘惊喜的看着睁开眼睛的冬雪,用手帕给她擦去嘴角的药汁,摇头道:“你现在还不能起来。”随后还是稍微垫高了枕头。 冬雪扯开嘴角想笑,不慎引到伤口痛处,顿时冷汗直冒。 璎娘爱怜的摸了摸她的额头。 冬雪转动眼睛,望着周围一个个女医,将心里的话语咽下:“王妃,这是哪里?” “洛阳宫,魏国公的地方。”璎娘轻声回道:“你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千万不要再动了。” 冬雪望着王妃,终于发现她不是在做梦,王妃完完整整,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良久才道:“小娘子很想你,主公他也是。” 在敌营里,冬雪并未说出那些门客的名字。 璎娘听到女儿和周宗主的消息,心脏泛起绵密的痛感,连带着眼睛也有些湿,自从恢复记忆后,她又何尝不是呢,深深的思念像钩子缠绕她的心脏,一想就疼。 冬雪艰难的抓着王妃的手,璎娘回过神,轻怪道:“让你不用动,你怎么还动?” “我听说…”冬雪含糊了一下人名:“您受了很多苦。” 璎娘坐在床边,理了理冬雪有点凌乱的发丝,从年岁来讲,跟着她上过战场的冬雪只比女儿大一岁,还是一个小姑娘,现在为了找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心里更加酸涩难言。 “没有。”璎娘用另一块帕子擦了擦冬雪头上的冷汗:“我很好,你也要快点好起来。” 冬雪闭上眼睛,闷着鼻音,忽然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她顿时睁开眼睛,一个身材颀长,儒雅俊美的中年男子正站在王妃身后。 冬雪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她抓紧王妃的手。 璎娘回头一看,发现是悄无声音,来到她身边的魏国公。 璎娘轻轻的拍拍冬雪的手,让她不要担心,反被她再次抓紧了,冬雪望着王妃雪白脖颈处骇人的红紫指淤,怎么也放不开手。 “我去去就来,你放心。”璎娘俯身抱了抱冬雪,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没事的,我在这里很久了。” 冬雪这才慢慢松开手。 璎娘回头冲她安抚的笑笑,和魏国公走到了长道宫的外殿。 “国公找我有事吗?”璎娘道,等看见桌上的银勺和药粉时,蹙了蹙眉。 “我给王妃上药。”魏延山坐在椅子上,看着幽州王妃道。 “不用了。”璎娘道。 魏延山用一点银勺沾上麒麟竭的粉末,将麒麟竭推到幽州王妃那边:“那王妃自己来就好。” 璎娘望着这些药粉,慢慢将银勺拿了过来,勺子很小,柄上有精细的花纹 ,若不是上面沾满了粉末,倒像是在吃甜品一样。 药粉一接触到口腔顿时刺痛起来,璎娘望着那些药粉,冬雪好像没有… 不过,魏国公突然装好人做什么? 璎娘皱着眉头,心里涌上不安。 魏延山望着嘴唇洇红的幽州王妃,看着她细愁蹙起的青山远黛,麒麟竭入口极痛,不多时,便痛的她眼眸泛起了朦胧水雾。 似是多情眸。 305 第三百零五章 第三百零五章 冬雪等亲眼看见王妃回来, 才将头转正,发现主母手上拿着一个瓷瓶:“这是什么?” “药,我偷拿的。”璎娘在外堂的时候留了个心眼,等魏国公走后, 立刻把药瓶收了起来, 她用剪刀将冬雪肩膀处的纱布剪开, 湿帕简单给她擦了擦肩膀窟窿处的丝丝血迹, 她往下倒时, 轻声道:“我用过这药粉,很管用,就是很疼,冬雪你忍着点。” 冬雪没说话,闻到了一股特殊的药香气, 随后便是钻骨般的疼痛, 冷汗直冒, 她望着微褐浓香的粉末, 再联想到上药时剧烈的痛感, 感觉这药有点像传闻中的麒麟竭。 “乖, 忍着点, 疼过之后伤口就会好很多。”璎娘擦了擦冬雪头上的汗,随后又将另一边肩膀处的伤口处理了一下,随后就是左小腿肚。 “我,王妃, 我自己来吧。”冬雪挣扎着起身, 她看着王妃蹲身在脚踏处,卷起她的裤脚,亲力亲为的伺候着她, 心里又急又慌,王妃怎么能伺候她呢? “别动,马上就好了。”璎娘瞪了一眼不老实的冬雪,仔仔细细的将她小腿肚上的伤口包扎好,又用温水擦了擦她的身子,最后找到一把团扇,坐在冬雪床边,给她扇风。 冬雪脸色涨红,不知是被王妃温柔笑意看的,还是天气太热导致的。 她望着王妃,发现她是真的开心,眉眼舒快。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璎娘摸了摸冬雪的额头,发现已经不热了,心里终于放心了,这两日,她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冬雪没捱过去,现在冬雪能救回来,真是太好不过的事情了。 “好多了,谢谢王妃。”冬雪也不禁露出一个笑容,她见四下无人,便用极小的声音道:“何进也在洛阳城里,您被囚禁东都的事,何进已让鱼心和一个大盗门客偷送出去了。” 算算时日,差不多半月了,很快,主公那边就会收到消息,而她也是算过时间门做好准备才在金风玉露楼刺杀洛阳令的。 “主公他们很快会来救您的。”冬雪坚定道。 绝境中的期待总能振奋人心,璎娘也不例外,她太想女儿和周宗主他们了,但还是有一点担心:“何进在哪呢?” 冬雪笑道:“在他以前的好友陶景那里。” 璎娘怔了一下,觉得世事好真奇妙。 她抿唇笑道:“我也认识存真大师。”她又后问了一句:“真的安全吗?” “安全的。”冬雪道,在刺杀前几天,何进就已经住进了存真大师的陶宅,当初何进要去的时候,着实让冬雪为他捏了一把冷汗,这相当于在史大都督的眼皮底下了,可何进说,有时候最危险的住处反而是最安全的。 “我刚来洛阳的时候听陶景说您曾经失明了,还不记得任何事了。”冬雪抓紧王妃的手。 璎娘见她紧张自己,笑道:“现在已经好了,别担心。” 冬雪看着王妃一如往昔的温柔模样,只觉得心闷闷的疼,若小娘子和主公知道,又该多心痛。 “您怎么流落到洛阳了?”冬雪道。 璎娘给冬雪轻轻扇风,慢慢说起来事情经过。 冬雪听着王妃平淡话述,不知不觉哽咽道:“对不起。” “这又不是你的错,怎还哭了。”璎娘平日见冬雪从来都是一张俏脸冷冰冰的,现如今哭的像花猫似的,又心疼又好笑:“再说都已经过去了。” “晴雪她怎么样了?”璎娘没发现自己在问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有点抖。 当从冬雪口中得知,女儿一个人深夜执意要跑到被水冲的七零八落的萧宅四处找她,找不到后趁着众人不注意又跑到了街上去,就坐着小船一个个翻看水上的浮尸,彻夜徘徊在她失踪的地方时候,璎娘感觉到眼眶里的热意汹涌而出,她撇过头,嗓音轻颤:“怎么那么傻。” 她记得女儿小时候胆子很小,一打雷就往她的怀里钻,大了之后也没长进多少,到了这边,看见那些血腥,总要做好几回噩梦,还要喝些安神的药才能睡好。 怎么,怎么有胆子去翻看泡在水里的浮尸的啊? 萧洛兰感觉自己心都要碎了。 “小娘子现在很勇敢。”冬雪道:“现在主公上哪都带着她,主公他因为十六郎没有保护好您,把十六郎踢出了江淮,让他回家去了。” “主公还派了很多人来找您,他还发布了悬赏令,以及对荀家的通缉令。”冬雪耿耿于怀:“余家也是可恨之人。” 若不是余家,王妃哪能沦落至此,故意欺瞒,还抢了王妃财物,他们利用王妃的银钱在洛阳过上了好日子,却根本没有用心照料王妃,反而心思不正,逼得王妃只能入住鬼寺。 冬雪一点也不能原谅余家的所作所为,尤其是得知他们一家最后还得了个官位,更是愤恨不平。 萧洛兰努力止住泪意:“我有次在魏国公那,听说朝廷弃义,徐州被夺了。” 冬雪露出一个笑容:“现在不止徐州是我们的,连金陵也是。”她说起了金陵之战,萧洛兰了解到了小王爷兵败自刎的时候,后续又得知了女儿劝周宗主解禁杀降令。 一桩桩,一件件,让萧洛兰的心都提了起来,又有些恍惚,没在她身边的时候,女儿似乎真的成长了不少。 在冬雪话中,她的宝贝女儿极受金陵民众爱戴,聪慧果决,勇气过人,和在她身边撒娇痴缠的女儿好像是两个人。 萧洛兰擦了擦眼角的泪。 “朝廷下了招安令,派齐侍郎去金陵招安,现在齐侍郎就在洛阳内。”冬雪声音更轻了,近乎耳语:“我有几次经过都亭驿的时候见过他,他身边有朝廷的护卫队。” 萧洛兰被锁在洛阳宫好长时间门,从无人和她说过外面的事,一点获得信息渠道也没有,乍听见齐侍郎的时候,过一会才想起是以前出使过幽州的齐南华。 冬雪提到他,萧洛兰一下就想到了冬雪想干什么。 她摇了摇头:“出不去的,就算搭上那些人也出不去的,反而会给齐侍郎带来麻烦,增加危险。” 洛阳是魏国公的地方,做任何事情都很危险,还是不连累他们了。 “你不是说了吗?王爷会来救我们的,不要急,你安心养伤,不要想其他的了。”萧洛兰安慰冬雪。 冬雪目光放在夫人脖颈处的淤青上,那一看就是被人大力掐脖所致,她咬牙问道:“魏国公经常伤您吗?” 萧洛兰顺着冬雪的目光,摸了摸脖子:“还好,其实我也没怎么吃亏。” 冬雪听完王妃利用斫鲙刀和瓷器碎片割伤魏国公的事,根本安心不了。 这也是冬雪急迫的原因。 魏国公不是一个好相与之人。 “你才刚醒,要多多休息,我在一旁陪你。”萧洛兰道,冬雪慢慢闭上了眼睛,她这次伤的很重,唯有等伤好了之后,她才能保护王妃。 萧洛兰看顾了一会冬雪后,便被女婢请回了西苑的露华宫,离去的时候,她把那十分好用的药留在了冬雪枕头底下。 因得知了女儿和周宗主他们的事,萧洛兰几乎一整天都在想他们,想迫切的见到他们,可现在的情况她如困牢笼,她连洛阳宫也出不去,璎娘望着窗外,轻轻叹了口气。 夕阳落寞,余晖洒金。 萧洛兰如往常一般去了隔间门洗澡,不出意外的看见了一旁的女婢,因上次伤了魏国公的缘故,露华殿的女婢对她看管的更严了,就连洗澡也要检查一遍她身上有没有利器。 长久的被人监管,很容易让人心理压抑,璎娘尽量让自己心静下来,她入水之后,发现女婢还未离去。 其中一个女婢拿着名贵的琉璃花露瓶朝浴池里滴了几滴,而后安静的侍候在一旁。 萧洛兰觉得今天的她们很反常,往常她们检查完毕后就会离去,她警惕问道:“你们在水里滴了什么?” 女婢放好瓶子,道:“回贵人的话,是牡丹花露。” 萧洛兰看着荡漾的温热水波,又闻了闻空气中浓郁的牡丹香气,发现那些女婢居然在浴池边缘轻洒花瓣,她忍不住站了起来:“不用了,我已经洗好了。” 女婢们立在当场。 ”你们下去吧,和以前一样就行。”萧洛兰对她们道。 “国公让我们伺候好贵人,还请贵人不要为难我们。”带头的女婢跪下,头抵双手,行了一个大礼。 萧洛兰看着那些女婢撒着花瓣,第一个念头就是魏国公又想了什么折磨人的法子,每次看似好事的背后一定有恶意的出现。 简单洗好后,萧洛兰看向屋内唯一的华彩衣衫。 和她以往穿的大不一样。 等回到露华殿,萧洛兰望着堆满妆奁的珠宝首饰,眉头皱的越紧。 魏延山究竟想干什么?还是说要参加一次像抚仙台那样的宴会,可上次根本没有多出来的这些珠钗。 她冷眼望着铜镜里出现的人。 魏延山走到幽州王妃身边,闻到了牡丹的香气,露华殿布局与其他宫殿不同,因要赏外面庭院中的牡丹景色,不管是窗台还是门户俱是大开大合,内室也是一样,妆台仿造前朝的样式,铜镜巨大,妆奁低矮,没有绣凳,直接铺着青席。 现在幽州王妃就坐在青席上,厌恶的看着他,紫裙叠纱轻绣,玉牌在烛火下氤氲着柔光。 魏延山静静盯着幽州王妃。 萧洛兰被他看的不适,她只感觉魏国公的眼神像在研究什么东西,似要解剖一切。 就在萧洛兰快忍无可忍的时候,魏延山从妆台上拿下一顶珍珠帷帽:“不喜欢吗?我送给你的这些东西。” 魏延山骨节修长的手轻轻一略那些珍珠,这是一顶制作的非常精美的珍珠帷帽,长度只到脖颈位置,颗颗珍珠闪烁着光辉。 沾染着书卷墨香的袍袖轻抬,魏延山望着幽州王妃,想给其戴上。 萧洛阳看着犯病的魏国公,冷声道:“多谢国公好意,我不需要。”她摘下珍珠帷帽,放到妆台上。 “为什么不要,难道周绪送的比我好?”魏延山心平气和道:“我富甲天下,周绪能给你的,我自然也能给你。” 萧洛兰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早已不是刚出茅庐的小姑娘,从魏国公三番四次对她动手动脚开始,她就隐约明白了魏国公的心思。 同时对魏国公的这种做法感到眼熟。 周宗主曾经就做过一模一样的事。 可她才不会相信魏国公对她的好意,包括这突如其来的喜欢,更多的可能只能是魏国公又在弄什么幺蛾子。 “我与周郎是夫妻关系,他送我珠钗礼物,我当然接受。”萧洛兰看也未看妆台上那些华美的珠宝首饰,加重语气道:“国公此举却是过了。” 魏延山看着简简单单,连一根绸带系发也无的幽州王妃。 发现她的伤一点也不少,光是脖颈就被他伤了一次,手腕也有伤,肩膀,小腿处还有旧伤,后脑处的伤口也才没好多久,他不在意的听着幽州王妃拒绝的话,有点奇怪,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其实伤痕累累。 “萧夫人能一嫁二嫁。”魏延山道:“为何不能三嫁?” 萧洛兰起初以为魏国公在开玩笑,等她发现魏国公表情认真,好像根本没意识到他的话有多离谱的时候,霍然起身道:“国公说笑了。”绷着一张脸就要离去,发现被扯住了。 萧洛兰回头。 魏延山五指按在幽州王妃紫裙逶迤的裙角处,屹然不动。 萧洛兰扯了扯裙角,没扯动。 她深呼吸一口气,弯腰摸到妆台上的金簪就划了下去,撕拉一声,裙裾裂了一块,就要重获自由时,魏延山反握住幽州王妃拿着金簪的手腕,温和依旧,却是慢慢将幽州王妃手中的金簪拿了下来。 “非我小气,而是我发现,王妃手有利刃的时候,会杀心渐起。”魏延山握住幽州王妃的手腕,稍微用了点劲,让其重新入座。 萧洛兰额头冷汗直冒,闷哼一声。 魏国公握住她的那只手腕刚好是受伤不久的那只右手,他钳制着她,像是铁块一般,眼角余光不由在妆台上看了一下。 “王妃。”魏延山笑容有一丝不悦:“还请听话些,不要做无意义的事,不然我也不能保证那个小刺客会怎么样。” 萧洛兰坐在青席上,等那阵痛劲过去后,容颜冰冷:“夫妻之间门需要感情纽带,国公又不爱我,何必说些让我改嫁的笑话。” 魏延山依旧按住幽州王妃的手腕,实在是这个女人容不得他一丝放松,他听了幽州王妃的话,倾身靠近她,反问一句:“什么是爱,王妃就这么确定周幽州爱你吗?” 萧洛兰想到自从遇到周宗主的点点滴滴,过了会,轻声道:“当然。” 魏延山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嘴角扬起,和以往儒雅温和的笑容不同,他的唇齿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弧度,他逼近幽州王妃,嘲笑着她的天真:“爱要落到实处的,王妃,而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他若真爱你,你就是楚国夫人,而不是花容夫人。” 魏延山用另一只手摸着幽州王妃的脸颊,慢慢抬起她的下巴:“你们甚至连孩子也没有,周幽州的权势力量在他年老之后将全部属于幽州少主,而你呢?没有继承到一分一毫,王妃的家族只能日暮西山,你与你的女儿寄人篱下度日,这就是爱吗?” “那这种爱,还不如不要。” 萧洛兰不想解释没孩子的原由,魏国公这种人也不会相信,这个世上,她只要女儿一个血脉至亲就够了。 “王妃说我不爱你。”魏延山的确不明白爱这个词:“可王妃嫁与我之后,王妃就是晋国夫人。”他顿了顿,道:“大业成功后,我们的孩子将是天下共主。” 萧洛兰轻讽道:“可国公似乎战事不顺啊,一半山河都丢了。” 魏延山听了这话,反而笑了起来,他重新恢复成清风朗月的模样,豁达笑道:“王妃此言差矣,山河还在。” 萧洛兰听着魏国公的狡辩。 魏延山出其不意的用金簪尾端挑起幽州王妃月匈前的玉牌,低笑道:“这块龙玺残玉就值半壁山河了,王妃在我身边,再加上关中,怎么不算山河俱在。” 萧洛兰怔住,望着玉牌。 “技不如人,输了再重新打回去就是。”魏延山面带笑意看着幽州王妃。 306 第三百零六章(晴雪章节) 第三百零六…… 金陵四月天, 暑气蒸人,街上少行人,廉家家主廉博文带着家仆以及数日前在广陵码头登陆的公羊彦等人, 赶往金陵的楚王府。 说是楚王府, 其实并不准确, 它原先是金陵小王爷的宅邸, 兵败自刎后,他的这座宅邸暂时被节度使收做落脚之地, 简单收拾一下, 改换成周宅, 周幽州就与萧小娘子一起住进去了。 廉博文穿着官袍, 后背额头被汗湿了大片,他骑在马上, 身后便是在岭南光夷那边居住十几年之久的公羊彦,说来,当初他阿弟被贬谪到珠崖那般偏远贫苦的地区, 让他寻找公羊氏的后人, 他还见过公羊彦一次,再次相见, 廉家家主已经完全认不得以前那个公羊彦了。 想当年公羊彦也是一表人才的人物,怎在岭南过了十几年变成这样了? 说邋遢也不是邋遢,毕竟还是名门后人, 虽是落魄了的,极为不受重用的名门,自家祖上阔过,却一直在走下坡路,直到公羊彦这代家境寒酸, 接受村邻救济度日,后又被他阿弟搞去了岭南那,一呆就是十几年。 廉博文也是佩服他,就岭南那个破地方他也能呆住,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骑在马背上的公孙彦。 岁月如刀,以往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现在变成了一个满脸胡茬的大叔,他自若有余的望着金陵,身上穿着如同平民一样的粗布短衫,下面就是岭南特产的竹布裤子,脚上一双草鞋,手上还拿着一把芭蕉扇正在扇着。 形象极为不斯文,不成体统。 廉大郎想了一路,委婉道:“我们马上就要见萧小娘子了,公羊兄这副打扮在贵女面前,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若不是公羊彦和他廉家有些关系,廉大郎也懒得管,这不是他送来了岭南那边的消息吗?仔细一算,罗金虎那些商队去岭南就快一年了。 时间过得是真快啊,廉大郎感概,同时觉得萧小娘子见到岭南的人和物,心情会高兴些,这也是他亲自从广陵送公羊彦来到金陵的原因。 王妃失踪后,萧小娘子就从未开颜过。 “哈哈,在光夷久了,入乡随俗,这副打扮改不过来了,穿了长袍靴子反而难受。”公羊彦大咧咧道:“不过,我听罗金虎还有李繁,那些农事大家们都讲过,王妃和萧小娘子两人都是不拘小节的人物,我这装扮都是岭南那边的普通装束,说不定还让能萧小娘子看个新鲜。” “打住,打住,不要在萧小娘子面前经常提及王妃,嘴巴守紧点。”廉大郎告诫道。 “知道了。”公羊彦拿着芭蕉扇一直扇着,中原的天也很热啊,他一路行来,发现农田庄稼都蔫蔫的。 “快点走吧,要不冰要化了。”廉大郎加快速度,三辆马车在他们身后滚滚驰行。 递上拜贴后,公羊彦发现门前停了好多马车,其中随从不乏军中健卒者,更还有官员等在门外。 廉大郎没过多久便带着公羊彦进入了宅内,他让公羊彦在前厅等着,等他回来一起见萧小娘子,自己则跑到马车那边捧着一物跑去了落绮阁。 公羊彦等他走了后,就在前堂东望望,西瞧瞧,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第一次回到中原,颇有物似人非之感。 “敢问郎君是谁?”公羊彦笑眯眯的对着出现在马车旁的一个异族男人问道,其人身后还有一个美丽的侍女,来人身量高武,穿着显赫又显眼的朱红长袍,金色长发,深蓝眼眸,腰挎狭刀,异族年轻男子的神色却极为稳重生冷,硬生生压住了那些跳脱之色。 “拓跋木。”拓跋木望着马车内的荔枝:“早春也有荔枝?” 现在是四月份,他记得一般荔枝应是在酷夏六七月,或是八月份才有,岭南路途遥远,纵使走水路也要花上不少时间,那这些荔枝只能是三月就摘送过来了。 “当然有了。”公羊彦上前一步,介绍起来:“这种荔枝叫三月红,是光夷那边特有的早春荔,产量不高,果味与其他荔枝不同,酸中带甜,风味独特,吃起来开胃清津。” “呀,来的好巧,刚好小娘子最近不想吃饭。”夏荷漂亮的脸立刻往马车里钻了钻,等看见那些十分新鲜的荔枝时,笑道:“等会就洗一些给小娘子吃。” “将军那边应该也有吧。”夏荷道。 “有的,廉大人刚送去。”公羊彦道。 拓跋木想起这人是岭南来的,便道:“一会你和我们走,萧小娘子想见你。” 公羊彦应下来,跟在这个异族青年身后走着,一边欣赏景色,刚才那个漂亮的小侍女摘了满满一盘早春荔走了,瞧着她跳脱的步伐,和生动的言语,公羊彦猜测这女婢要不是极能讨主子欢心,是个机灵伶俐的,要不她伺候的主人对她十分宽泛。 不过,公羊彦觉得是第二种的可能性较大,哪有先问小娘子再问大将军的,这小女婢有点缺心眼。 约摸一柱香的时间后,公羊彦终于到了周节度使爱女所居住的泊梦小筑。 这里靠近水源,凉风习习,吹散了夏日的酷热,水车在小筑外不停转动,哗啦啦响。 珠帘卷,拓跋木先是唤了一声晴雪。 公羊彦微微诧异,看来这异族青年和节度使大人的爱女很交好啊。 “阿木把人请进来吧。”帘里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不过许是精神不好,声音不大。 拓跋木把人带进去,就看见萧小娘子坐在小筑的美人靠上,伏着栏杆,头枕在手臂处。 “公羊先生请坐。”萧晴雪坐好,指了指前面的座位,拓跋木站到萧小娘子身边。 公羊彦坐下来,看了一眼萧小娘子,长的十分明媚娇丽。 夏荷端来一盘冰镇荔枝放在美人靠的长椅处,就搁在小娘子手边不远的地方,她还在荔枝周围用了花瓣点缀,她笑道:“小娘子,这荔枝是从岭南运过来的早春荔,您尝看看。” 萧晴雪看了一眼荔枝,想到这是罗金虎差人送过来的,暗自伤情低落。 阿娘如今也不知在何方,她没有心情吃这荔枝了,她看向公羊彦:“罗金虎在岭南怎么样了?” 公羊彦答道:“罗郎君一到岭南地界就已取得了通行符碟,还与沿海的外族人做起了商贸买卖,期间与当地的土司起过两三场纷争,但在岭南经略使黄大人的调解下,已经与当地土司和好了。” “现在算是相安无事。”公羊彦在岭南经略使黄有真身边多年,这其中的转圜自然也有他的一分功劳。 但他并未对小娘子明言,很谦逊道:“罗郎君为人爽利大方,随行的李繁李大夫更是赠送了一道预防天花的牛痘接种方子,后得知方子是王妃写的,黄经略使对王妃非常感激,便派我出使江淮,送荔枝给王爷和王妃,以表谢意。” 岭南偏僻,信息堵塞,当然这里说的闭塞是指医术文化的闭塞,比如,岭南的人就不知道帝都在流行什么,而不是完全不关注外界了,至少黄有真挺关注中原政权的变化。 不过能得到这样一个方子还是让黄有真经略使挺高兴的,毕竟岭南的人也是人,天花对他们来说也是很可怖的。 获悉幽州连战大捷,黄有真经略使便派他送荔枝来了,提前搞好关系,可惜,王妃失踪了… 萧晴雪听到牛痘两字愣了下,想起这是阿娘刚来时候没多久做的事,她低声奥了一声:“还有吗?” “李大夫带着那些农学大家在找的占城稻暂还没有头绪,不过他们仍在继续努力寻找中。”公羊彦道,说完以后,公羊彦见这位贵女神情低落,又讲了一些岭南的风土人情,比如岭南的芭蕉比江淮地区的要大很多。 下雨时,摘一叶可遮二三人,又道岭南的甘蔗十分清甜好吃,他的马车里还有一些甘蔗红糖,想送给她。 罗郎君另还送了许多香料,犀角,金银宝物。 萧晴雪听完了,道:“多谢公羊先生带队送了这么多东西,我很喜欢,岭南到金陵一路车船劳顿,公羊先生先住下来,阿爹现在在忙,等晚上的时候,公羊先生就能见到阿爹了。” “多谢小娘子。”公羊彦道,离去的时候,遇到一个着装古怪的苗疆女子,进入了萧小娘子的泊梦小筑。 泊梦小筑内。 “鱼心!”萧晴雪不可置信的看着许久没出现的鱼心,飞快跑到她身边,粉裙飞扬,她瞪大眼睛,紧紧抓着她的手,期待的急急道:“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有阿娘的消息了,是不是?” “刚才节度使那边出来,我就跑到你这了。”郑鱼心风尘仆仆,连茶也未喝一口,大盗孟君还被留在节度使的书房,她就跑到了萧小娘子这边,郑鱼心弯了弯眼睛,一笑就露出了小银牙,模样古灵精怪,尽量用轻松的口气说道:“我们已经找到王妃的下落了。” 萧晴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随后就是巨大的惊喜,她一扫先前的郁气低落,脸上神采奕奕,又哭又笑,感觉心都要飞出去了,高兴的一蹦三尺高:“真的?!在哪呢,在哪呢,我去找她。” 她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团团转圈:“阿木,你陪着我去。” 她提着裙摆就要往外冲,忽然想到什么又转过身,抱着那碟冰镇荔枝:“远不远啊,最近天气很热,这荔枝是刚送来的,我给阿娘吃,阿娘在哪呢?”她殷殷切切,满怀期盼的问道。 郑鱼心低下头,不太敢看萧小娘子的眼睛,只能说道:“王妃现在在洛阳,魏国公的手里。” 萧晴雪脑子空白了几秒,她再不知事也知道魏国公和阿爹是死对头,洛阳?这么远,阿娘在敌人手中? 拓跋木及时的扶住萧小娘子坐下,将那碟荔枝拿在手中。 萧晴雪怔在原地:“阿娘在洛阳?” 郑鱼心一五一十的说来起来,她在主公面前已经说了一遍,现在又说了一遍,说得十分仔细。 萧晴雪听完以后,感觉脸颊冰冰凉凉的。 鱼心在说什么东西啊?什么眼睛看不见了,什么身受重伤记忆不全,被人欺凌只能逃往破庙,什么瞎眼卖花为生,被敌人抓到囚禁,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和她阿娘有什么关系?!郑鱼心说的这些话,这些话… 萧晴雪胸脯剧烈起伏,恨意充斥着她饱含泪水的眼睛里,她猛地将桌上的茶盏摔落在地,两眼通红:“住口,你在说什么东西?!” 郑鱼心其实早就说完了,只是萧小娘子不愿意相信而已,她默默退出房门,听见了屋内瓷器摔碎的声音。 萧晴雪发泄一通后,望着底下的地毯,默默抽泣起来,拓跋木让夏荷先出去,他蹲在她身前,只能看见萧小娘子以手遮面,小声哽咽。 拓跋木的手紧了紧:“别哭,知道了王妃的下落也算一件好事,我们一定会救她回来的。”听着自己干巴巴的安慰话语,拓跋木再次懊恼自己的口拙:“王妃也喜欢吃荔枝,等她回来,你可以和她一起吃荔枝。” 萧晴雪放下手,狠狠拍掉荔枝盘子,失控大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这里。”她望着那些滚落在地的荔枝,只觉得她们一开始到这里就是一个错误,她们不应该来这的。 这个地方只让她感受到了无尽的痛苦。 “我根本就不稀罕荔枝,阿娘也不稀罕,你懂不懂?!”萧晴雪拔掉自己头上的珠钗簪子,扔在地上,披头散发,眼睛里都是泪:“还有这些,我一点也不想要,我只想和阿娘回家,阿木,你知不知道?” 拓跋木望着萧小娘子哀恸欲绝的眼神,一点一点的低下头,俯身将滚落在地的荔枝捡起来放回了盘中。 “我知道。”拓跋木擦掉萧小娘子的眼泪,他一直觉得萧夫人和萧小娘子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也许她们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来,至于多远,拓跋木也不知道。 ”可你回不去了。”拓跋木感觉到萧小娘子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袖口,他望着她,戳破她的奢望。 拓跋木握住萧小娘子有点冰凉的手,一字一句道:“我会把王妃接回来,你会重新有家的。” 萧晴雪泪如泉涌,呜呜咽咽,趴在阿木肩头,泣不成声:“对…对不起,我不该发火的,我只是想到阿娘一时控制不住自己。” “没关系。”拓跋木单膝跪在地上,反手轻拍着萧小娘子颤抖的背部。 等到萧小娘子重新安静下来,拓跋木才停下安慰的动作。 萧晴雪拉着阿木的手,哭了很久的脑袋有些麻木,但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阿娘在洛阳。” “是的。”拓跋木应道。 “我要救阿娘出来。”萧晴雪睁着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看向阿木,定定看向阿木:“我一定要把阿娘救出来,谁也不能阻止我。” 拓跋木点头的动作顿了顿,去年战事初时不利,周家有旁支提议节度大人暂退阆歌,不找王妃的事被大嘴巴的廉大郎有次无意中透露给了萧小娘子。 “谁阻止我,我就要杀了谁。”萧晴雪紧紧抓着阿木的手,牙齿打颤。 拓跋木望着她,将她凌乱的发丝理好,声音有刹那温柔。 “我帮你。” “别怕。” 307 第三百零七章 第三百零七章 廉大郎端着一盘洗好的荔枝, 一到落绮阁就看见了刚从书房出来的时傅南。 时傅南作为两浙率先的投诚人物首领,最近多次出入金陵与周幽州会面,商谈的什么, 廉大郎不得而知, 但想必无非就是保全自己,而周幽州面对投诚的时傅南, 面上也是欣然接纳, 至少时傅南的淮南节度使以及招讨使之职还在他的头上, 并未被罢官。 而在他的身边, 和他一同出来的还有诸多往来的各大投靠的领头人物, 其中就有荆南节度使的嫡幼子, 这个青年容貌不凡, 神色略忧郁,看见他时,对着他微笑致意。 “廉大人步伐匆忙, 可是找周幽州?”时傅南也笑着问道,现在廉家算是周幽州面前的大红人,不说特意讨好,但偶然遇上一面,以礼待之总是没错的。 廉大郎指着手上的荔枝, 笑道:“这不, 岭南那边送了些荔枝来,想让王爷尝尝鲜 , 我便送来了。” 在场不少人心中觉得这廉大人是个媚上之徒,和他的弟弟廉世清如出一辙,但面上还是笑呵呵的和气成一团。 “诸位大人可是商谈完要事了。”廉大郎有些奇怪问道,不然怎么一股脑全部出来了。 “周幽州的门客突然到来, 似有急事,我们就先不打扰周幽州了,等晚上再聚。”时傅南道。 说罢,几人便离开了落绮阁。 廉大郎端着冰镇的荔枝,却是暗自急了起来,莫不是有了王妃的消息? 他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又不敢随意靠近书房,只得寻了个树荫站在树下,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房门打开,廉大郎抬头一看,是周幽州门下那个苗疆女子,她快速的离开了落绮阁。 房门半开。 廉大郎只能看见里面还有一个身形瘦弱矮小之人,一直低头跪在地上在说着什么,这次廉大郎在树荫下蹲的时间比较久,过了好一会,那个门客才出来,等他一出来,廉大郎连忙端着碟子过去了,盘子里的冰融化,嘀嗒在他官袍袖口处,廉大郎抓着这个门客,将他拉到偏僻处:“可是有王妃消息了?” 大盗孟君看了这人的官袍,感觉是个大官。 “快说啊,我是王妃那边的人。”既然大家都知道他们廉家是靠着王妃起家的,廉大郎也不瞒着了。 大盗孟君奥了一声,便又再次简单的说了一遍,嘴皮子都快干了,廉大郎听完,手上拿着的盘子一个不稳,差点摔落,孟君手疾眼快,将一碟荔枝保住了。 “这,这…”廉大郎六神无主,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把柄,廉大郎想都不敢想:“将军,他怎么说?” 孟君也有些奇怪:“将军什么都没说。” 廉大郎心急如焚,满脑子都是魏国公那边利用王妃要干什么不好的事情,极有可能是退兵,但这节骨眼上,莫说退了,怎么可能退,要知道追随的那些人已经被打上了周幽州的烙印,压上了全部的身家性命,家族前程,一退了,那些人还不得闹翻天,可是要反的,有时候武力并不能永久的解决问题。 不行,他要去探一下口风。 廉大郎急匆匆的走到房门前,敲了敲:“下官廉博文,特有要事禀告王爷。” “廉大人请进。”出乎意料的,廉大郎听见了崔郎君的声音。 廉大郎端着一碟荔枝走进落绮阁的书房,先行礼,随后道:“岭南来人了,还送了些荔枝来,我想着给王爷送来。” 崔什子坐在书桌不远处,望着一碟水淋淋的荔枝,里面的冰已经全部化完了。 廉大郎送上荔枝,完全没注意到荔枝的冰水滴落在了书桌上,等他抬头时完全被坐在书房后高椅上的周幽州吓到了。 周幽州坐在书房后的高椅上,日光透过窗棂的格条在他脸上画上一道道不平的阴影,将他的脸划分的七零八落,面孔微微抽动,极致的暴怒让他看起来虎目眦裂,双眼血色惊人,廉大郎感受到那股让人窒息的威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冷汗不停。 崔什子暗叹一声:“岭南事宜进行的如何了?” 廉大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低声回道,他简单说了一遍在岭南的罗家商队的进程结果,和公羊彦说的差不多。 周绪听着廉大郎的汇报,眼珠略略转动,仍然盯着桌上的几页薄纸,纵然纸上的字体行距之间差异不同,有些地方的字迹更是模糊成一团,像是一个人只能看清大致东西,提着毛笔慢慢摸索着写出来的,歪歪扭扭,但他仍一眼就认出了夫人的笔迹。 可正是他认出了,才感觉到痛彻心扉。 周绪不敢想象夫人眼睛失明之后是如何生存的,一个人的眼睛何其重要,他的夫人终日生活在黑暗中,会不会无助,恐慌,害怕,周围无一人善待于她,甚至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去年冬日何其冷,她是怎么度过的? 遇人欺凌刁难,借宿荒寺,零落无依,生计艰难,甚至到了最后被重重囚禁在敌宫,而落入魏延山手中,依魏延山阴险毒辣的性子,他的夫人只会受折磨更多。 周绪僵硬的坐在高椅上,只感觉一股腥甜从心里涌了上来,就连轻柔的夏风都带有锥心刺骨的痛意。 廉大郎说完岭南的事,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忍不住问道:“我听说王妃已经有消息了?” 周绪看着他,声音嘶哑冰冷:“她在洛阳。” 廉大郎被周幽州看的手脚发颤:“王妃陷入敌手,下官斗胆问一句,王爷有何打算?” “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周绪微眯着眼睛看向廉大郎,一股暴戾之意扑面而来。 “魏国公那边定不会轻易放人的,而江淮这边,王爷胸怀宽广,仁义无双,这才导致附近州郡纷纷来投。” 廉大郎先美饰了一番王爷,又不好明言,只能断断续续说道:“下官认为王爷一旦放弃江淮,不仅会前功尽弃,很有可能会被他们背叛。” “所以。”廉大郎打算提前防范,拱手道:“我方绝不能退兵。” 看了许久的崔什子也起身道:“廉大人言之有理,我的想法与廉大人一致,假如魏国公利用主母威胁逼迫主公退兵,一次退就能次次退,还请主公三思而行。” 周绪咀嚼着这个词,脸颊肌肉抽动:“退兵?” 他站了起来,腰刀刀柄处悬挂着蓝色的褪色香囊,脸上戾色盯着他们,似一头张开獠牙的猛虎:“谁说我要退兵,我不仅不会退,我还要广增兵力!” “攻洛营救王妃一事,谁敢提议退兵,就施以寸磔之刑!”周绪用掌击桌,一字一句好似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带着凶残的血腥杀意。 廉大郎低下头,心里稍微安了安,他离去以后,崔什子看向主公,向前深拜:“王妃身份贵重特殊,魏国公先前一直藏匿着她的踪迹,明显是有所图谋,依我猜测,不到绝处,魏国公是不会对王妃不利的。” 周绪怎会不懂一时的安全,和一世的安全,不尽快把夫人从魏延山手中救出来,他就永远不能安心。 “近日谢家助力颇多,有了他们在圣上耳边煽风点火,极力鼓动,长安的质子们被杀了不少。”崔什子道,这是他和主公近期的谋划,已经初见成效。 主公的谋逆,本就让已经杯弓蛇影,疑神疑鬼的圣上对各路节度使不满,进而昏招频出,一节度使任命年限未满,圣上担心他会在当地形成家族势力,就想将其调往别处,或是任其他职位,但明显的是,有些节度使并不同意,于是,圣上开始大开杀戒,留在长安的质子已经被杀了不少,更甚者,还有一些家族被族灭。 长安质子人人自危,一些有实权的节度使也在寻找出路,主公就在这个时候抛出橄榄枝。 有些节度使畏主公势大,不敢不接,也有一些节度使和主公寻求合作。 就比如刚才出去的荆南节度使的嫡幼子,他是代表老迈的荆南节度使过来寻求合作,也是主公这次比较看好的合作目标。 荆州是大名鼎鼎的军事重镇,荆州的荆门更是扼诸镇咽喉,而荆州地处长江中下游,这次荆州嫡幼子就是乘船顺江而下,直达金陵,荆州向北就可以攻打洛阳,长安。 主公对这位荆州之子也非常友好。 “荆州之子这次带着诚意而来。”崔什子感觉气氛有些压抑,他缓缓道:“老荆州意欲结亲,以姻亲之利作为互相合作的筹码,主公可有结亲的人选?” 这是一个难题。 主公膝下儿女不多,就一儿一女,既然老荆州派嫡幼子亲自前来,是有诚意合作的。 要不就是荆州节度使的嫡幼子求娶萧小娘子,万一荆州嫡子在长安遭遇不测,那荆州嫡幼子立刻就是荆州节度使,有了姻亲关系,可以让主公如虎添翼。 另一个就是幽州少主娶老荆州家的嫡女,如果与幽州少主成亲,从血缘关系上讲,荆州也会更加亲近周幽州。 故而,老荆州信中也没说绝对的话,只是各称赞了主公的一双儿女龙章凤姿,周幽州教导有方。 但言下之意,总得要一个。 崔什子脑筋转的极快,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主公在许多年前和谢家的口头承诺,现在谢家在朝廷上也帮了主公不少忙。 万一悔诺,谢氏肯定不依。 周绪坐回高椅上,晦暗的阴影笼罩着他的面容。 傍晚时分,周绪去泊梦小筑看看女儿,从夏荷那里得知女儿下午心情很不好,让女婢们都下去,一进入小筑就发现女儿在和拓跋木在一起 周绪先是看了看女儿微红肿的眼眶。 “阿爹。”萧晴雪眨了眨眼睛,拓跋木站起来。 “在吃糖?”周绪坐下来,看见了桌上放着一碟甘蔗沙糖,红褐色,岭南产的:“厨房有蜂蜜,那种更好吃些。” “没,我在弄研究让天罚变得更厉害。”萧晴雪一脸认真:“我要去救阿娘。” 周绪欣慰道:“爹知道了。” 见阿爹并未阻止,萧晴雪弯了弯眼睛,下午她得知阿爹的命令时,就已经很高兴了,阿爹没有放弃她的阿娘。 “我会变得很厉害的。”萧晴雪捣鼓着桌上的东西。 周绪看了一眼女儿身后的拓跋木。 拓跋木若有所感,朝着主公方向看了一眼,连忙又老老实实的低下了头。 “我让阿木陪你,你这几天过的开心吗?”周绪问道。 萧晴雪抬头看了一眼阿爹,不明白他的问题怎么这么奇怪。 “有阿木在你身边,你会不会开心一点。”周绪又问了一遍,拓跋木已经浑身紧绷起来,他望着萧小娘子。 萧晴雪想了想:“开心的。”没有阿木,她根本坚持不了这么多天,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是阿木一直安慰鼓励她。 周绪摸了摸女儿的头,笑道:“那就好。” “阿爹,你很奇怪哎。”萧晴雪不解。 “没什么,晚上还有一场宴会,我先去忙了。”周绪起身离开。 到了晚上,近期与周幽州往来甚密的所有官员都知道了要攻洛的消息,对此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有激进之意,他们这些人最怕的就是朝廷秋后算账,如今周幽州明确表示不会退兵出江淮,他们大受鼓舞,同时心底最大的石头也就落下了,巨大的利益将他们紧紧的捆在一起,谁也不能退出。 至于出兵出力,各方表示救援王妃义不容辞。 酒宴进入尾声,周绪坐在首位,举着酒杯起身,狂气豪迈,说的话震人心弦:“诸位,大势在我!” “与君共饮!” 众人酒酣耳热,心情澎湃,纷纷大拜。 308 第三百零八章 第三百零八章 拓跋木站在阴暗角落里望着前方大堂内的酒宴, 酒宴是将军为了招待那些归顺示好的各大官员将领设的,隔的很远,他敏锐的听力仍能听见座上的觥筹交错声, 宾客众欢。 不提那些人的真正心思究竟如何, 但看上去就是衣冠楚楚,高堂满座。 拓跋木透过花木树影仔细看着那些人,遇到年轻些的郎君总是忍不住停留观察他们,这些郎君大都是出生世家的官宦子弟,青年俊才, 他们跟随在父辈祖辈身侧,言辞举止颇有风范。 其中有位容貌俊秀,仪表不俗的青年更得大将军的青眼, 拓跋木发现在宴会上,大将军称赞了他好几句。 拓跋木认得他。 荆州节度使的嫡幼子贺今朝,声名斐然, 家世显赫, 父亲手握重权, 统领荆襄军事重镇, 南国的西大门,此次坐船到金陵, 一到就受到了极重的礼遇, 而这位荆州嫡幼子本人待人处事也是如当世称赞的一般, 谦谦君子, 温润如玉。 这样的俊杰, 这样的家世… 拓跋木想到傍晚时分,大将军说的那些话,他究竟是意有所指还是只是简单的关心一下萧小娘子的心情, 拓跋木彻底乱了心神,控制不住的乱想。 自从庐江大捷,金犇金将军后面带兵就入主徐州,现在还镇守在徐州那,而他被调回了金陵。 于是,他和萧小娘子相处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他不可避免的对她的爱意更深,如饮鸩止渴,甘之如饴,每每萧小娘子对他敞开心扉,诉说她的哀愁喜怒,他就在这爱情的泥沼里更沉沦几分,没人知道,当萧小娘子依赖他的时候,拓跋木心跳如擂鼓,只希望,她能更依赖他一点,再多一点,最好永远不要接触到其他的郎君。 因为他比不过。 对萧小娘子的好,人人都可以做到。 人人都可以替代他。 萧小娘子是周幽州的掌上明珠,只要她想,多少人愿意为她解忧分愁,无数人前赴后继的讨她欢心。 拓跋木死死盯着在酒宴上的荆州嫡幼子,早在贺今朝来到金陵的时候,拓跋木就有了一种隐约的预感,再联想其荆襄的地理位置,主公现在已经拿下了徐州,金陵,广陵,以及寿,庐两州,只要拿下荆襄,南方这边已是主公的囊中之物。 随后便是入主长安,传缴而定了。 所有人都在争从龙之功,以往看不见的世家一个接一个冒头,个个都希望可以在那烫手的要人命的滔天权势旁分一杯羹。 他拓跋木可以用命去博一个前程。 可是,他怎么争得过那些世族的名门公子。 大将军会和荆州贺家联姻吗?拓跋木不受控制的想到这个可能性,古来姻亲就是最好的结盟,成了亲家,荆州贺家自然与主公是一伙的。 更何况贺今朝长的仪表不凡,谈吐风趣,性格也很好,家世更是首屈一指,萧小娘子会喜欢他吗?如果主公要萧小娘子联姻,那他该怎么办? 拓跋木在自己嘴里尝到了一股血腥味,他往后退了一步,酒宴结束,堂内宾客就要散去。 夜色已深,残烛高照。 拓跋木看见大将军站在门口,对着荆州嫡幼子说了两句,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隔的太远,拓跋木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只能看见贺今朝恭恭敬敬的和大将军拜别。 但那股看重之意,只要不是眼瞎的就能看出来。 拓跋木望着离去的荆州嫡幼子,蓦地感受到一股注视目光,他抬头看去,节度大人就站在堂前,背手看着他的方向。 被发现了?拓跋木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但不知为何,他的脚不受自己控制从树影浓荫中走了出来,他从暗处走到明前,大堂内的烛火比太阳光更甚,让他整个人无所遁形。 他站在堂下,形单影只。 周绪望着拓跋木,这个异族小狼崽子,他的大兄阿骨则是一头大狼崽子,和阿骨不一样,拓跋木以前更像是拓跋阿骨的影子,后面和周十六去南稷学宫上学了,又变成了周十六的影子。 总是喜欢藏在暗处,寡言少语。 周绪看了一会阿木现在的装着,往后苑走去,没过一会就听到了拓跋木跟上来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觉?”周绪在一处花园内的小亭里坐下,振袖散去身上酒气,眼底清明锐利。 拓跋木在大将军面前站好:“酒宴热闹,我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坐吧,不用那么拘束。”周绪道。 拓跋木坐下来,清冷的月色下,他的脸有点苍白:“我见荆州的贺郎君并未离宅,而是往客院方向去了。” “今朝是客人,府里宅子很多,天又这么晚了,当然要住在客院里。”周绪正色道:“他毕竟是贺荆州之子。” 拓跋木一颗心沉沉往下坠,握着腰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语气艰难干涩道:“主公对贺郎君如此看重,可是因为想与贺荆州结亲?” 周绪似笑非笑的看着拓跋木:“贺小郎君仪表堂堂,家世也不错,配晴雪的话,勉强算是一个好人选。” 拓跋木低着头,周绪瞧着阿木的闷性子,他都说到这种地步了,阿木竟然还没有什么表示?连对他反驳的勇气也无,倒真像快木头了! 周绪挥挥手让他离去,免得碍他的眼,心里惆怅烦闷,崔什子偷听完过程,又看了看拓跋木失魂落魄的背影,对主公道:“主公何必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故意误导拓跋小将军。” 周绪瞥了他一眼:“我只说贺小郎君是一个好人选,又没说他一定是,拓跋木自己想歪了,怪谁?” 崔什子抽了抽嘴角:“您那些话本来就很容易让人想歪,更遑论是陷入情爱的大傻子。” “你怎么看出来,阿木那小子心思的?”周绪道。 崔什子展扇道:“有时候,一个人爱一个人,他的爱意会从眼睛里流出来,只要晴雪在场,拓跋小将军就一定会看晴雪。” “他那算什么爱,一点勇气也无。”周绪冷嗤道。 崔什子坐下来,又叹道:“拓跋小将军毕竟是异族,和主公您怎能相比,其实原先我也以为您要让晴雪与贺小郎君结亲。” 毕竟这是最优解的办法。 “哪能啊。”周绪想到夫人,叹了口气:“晴雪是夫人的心尖子,也是我的宝贝女儿,让她去联姻,怎么舍得。” 况且这是他早就答应夫人的事。 另一边,等了好长时间的萧晴雪终于等到了回来的拓跋木,她没发现他的异样,就趴在窗台急急问道:“阿木,阿爹他们今晚到底在谈什么事啊?” 今下午阿爹怪怪的,于是等到晚上的时候,萧晴雪就派出阿木去探听情报去了,结果一等就等到深夜。 “阿木,你说话啊?”萧晴雪推了推阿木,发现阿木一直低着头。 拓跋木站在窗前,终于抬起了头。 萧晴雪愣住了,她很难形容阿木的表情,长长的睫毛下,他深蓝色的眼眸里似乎翻滚着海浪,满是隐忍的阴霾郁色和深不见底的悲伤,他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 “怎么了?”萧晴雪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她觉得这样的阿木看起来有点脆弱。 “主公似乎想让你和荆南节度使的嫡幼子,贺郎君联姻。”拓跋木缓缓道。 萧晴雪脑子懵了一瞬,荆州嫡幼子是谁?她根本没见过,可见阿木又不像开玩笑的,难道是阿爹私自给她定下的?不,不应该啊,阿爹再怎么也会和她说一声的。 萧晴雪让自己镇定下来:“应该,应该不会的。”她莫名的焦急起来。 “我见过贺小郎君了。”拓跋木低垂着眼眸:“他长的很好,家世也很好。” “他再好关我什么事?”萧晴雪听到阿木夸奖的话,更是生气:“你为什么帮他说话。” 拓跋木的脸颊紧紧贴在萧小娘子的掌心,吐出的呼吸灼热:“…贺小郎君很配你。” 萧晴雪气的跺脚,听见阿木回答更气了:“好啊,既然那什么贺小郎君这么好,还那么配我,你以后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萧晴雪想把手抽回来,却没成功,她气道:“男女授受不亲,拓跋木你不知道吗?” 拓跋木呼吸一窒,松开手。 萧晴雪简直要被这呆木头气死了,越想越气,话赶话道:“以后我和那什么贺小郎君成亲,你也不许来见我!” 拓跋木长长的睫毛颤动两次,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不行。” 萧晴雪这次真被气笑了:“凭什么不行,你就不许见我。” “要见的。”拓跋木声音低哑:“如果你们成亲,我就驻兵在荆州,就在你身边。” “你简直有病!”萧晴雪被拓跋木异于常人的脑回路震惊了,又对他死不开口的性格感到生气:“你就那么希望我和那贺郎君成亲?” 说着说着,萧晴雪的眼睛红了起来。 拓跋木慌了一瞬,心痛如绞:“怎么会,我当然不希望。” 萧晴雪满意了一点,瞪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阿木,觉得今晚都是他的错,害她又伤心了:“那你还假设那么多?” “我只是…”拓跋木想起贺小郎君过人的家世风姿:“我只是觉得你会喜欢上贺郎君,他风采过人,家世出众,端方若君子,是个不可多得的郎君人选。” 萧晴雪望着阿木,发现他说这话不感到违心吗?明明他都要哭出来了,眼尾通红,低低窃语中夹杂着痛苦和对那贺郎君的嫉恨不甘。 拓跋木自知他的身份,不过是周幽州的附庸,还是一个异族,和萧小娘子如同云泥之别,拓跋木感觉心都要被撕扯成了两半。 萧晴雪故意说道:“看你把贺郎君夸的天花乱坠的,可如果我偏偏不喜欢他,不愿意嫁给他呢?” “你怎么办?”萧晴雪凑到阿木面前,鼻尖对着鼻尖,逼问道。 拓跋木刹那握紧腰刀,他的眼睛如同被闪电点簇的火光,瞳孔倒映出萧小娘子的面容。 “如果你不喜欢,如果你需要我。” “我就带你走。” “万死不辞。” 萧晴雪看着拓跋木,发现他整个人似乎变成了一把刀,要为她披荆斩棘,又仿佛是一支箭,要把她送到最远方。 萧晴雪微歪着头看着拓跋木:“阿木,你是不是喜欢我?” 次日一早。 萧晴雪带着阿木去和阿爹请安时,看见了那位贺郎君,的确如阿木所说,长的一表人才,风度翩翩,阿爹对他也很看重的样子。 等他们都走后,萧晴雪看着阿爹,终于问出了自己的问题:“阿爹,你要把我送去荆州联姻吗?” 周绪瞧着女儿有点着急又故作镇定的样子,问道:“谁说的?” “阿木说你好像有这个打算。”萧晴雪咬着嘴唇。 周绪冷哼一声。 “那究竟是真是假的?”萧晴雪给阿爹送了杯茶,眼巴巴的看着阿爹。 “当然是假的。”周绪接过茶:“昨晚我是故意诈那小子的,他在你面前倒实诚,什么话都说。” “我就知道。”萧晴雪彻底放心了:“阿爹没事吓人干什么?阿木被你吓的差点要带我逃婚了。” 周绪气了,在他面前像闷葫芦一样,没想到他小瞧了拓跋木这个小狼崽子,一声不吭的就想带人私奔了? “他怎么说的?”周绪放下茶杯。 萧晴雪就说了昨晚的事,周绪听完,喝了一口茶,冷嘲道:“带你走,就不怕我杀了他。” 不过拓跋木表现出来的勇气,还是可圈可点。 一切能以乖女儿的心意为主。 “那阿爹,荆南那边您打算怎么办?”萧晴雪从阿木口中得知荆襄的重要后,就已经犯难了,她记得慎之是有未婚妻的吧,而且谢氏还在朝廷帮了他们不少忙。 “如果没办法的话。”萧晴雪抿唇,艰难道:“阿爹也不用顾忌我。” “傻孩子,说什么呢?”周绪揉了揉女儿的头,笑道:“这事我会处理好的。” 周绪站起身。 萧晴雪这才发现阿爹今天穿了轻甲,不怒自威,魁梧不凡。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联姻这一个方法。”周绪扶着长剑:“在汉江之畔,歃血为盟,义结金兰,和贺荆州结拜为兄弟。” “老荆州比我年长,尊称他一声老大哥,这不也是一条路?” 萧晴雪听完,这,好像也行啊。 古人还是很看重结拜之义的,感情好的甚至有刎颈之交,结义之时,以汉江为证,仪式隆重深刻,也不比姻亲差了。 甚至还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309 第三百零九章 第三百零九章 刚从落绮阁出来, 步入抄手游廊,萧晴雪就看见了廉大人,他正陪在荆州嫡幼子贺郎君的身侧, 两人言谈间偶有笑声传出。 “萧小娘子。”贺今朝看见萧小娘子时,拱手行了行礼。 萧晴雪也对他回了一个万福:“贺郎君安好。”她看向廉大人, 道:“廉大人,一早上我怎么没看见公羊先生?” 廉大郎连忙道:“公羊兄昨日参加将军大人的晚宴,喝多了金陵的美酒, 至今未醒。” 萧晴雪道:“我对岭南挺有兴趣的, 等会你让他醒了来见我。” “好。”廉大郎一口应下,同时觉得公羊彦久不在中原,礼仪做派全都忘记了。 贺今朝见他们有事要说, 便寻了个由头自己赏景去了, 他一走,萧晴雪道:“岭南来的荔枝很好吃, 阿爹全给我了,廉大人要不要尝尝?” 廉大郎笑道:“廉某荣幸之至。” 萧晴雪和廉大人一起往泊梦小筑走去, 廉博文猜测着萧小娘子会找他什么事, 等到了泊梦小筑, 萧晴雪让夏荷端来荔枝鲜物,廉大郎也没吃, 见左右无人,便道:“萧小娘子可有事要我去办?” 萧晴雪望着帮过她许多的廉大郎,阿娘当初接收逃难的他们没有接错, 有廉大郎在她这边 ,他的确帮了她不少忙,不管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的。 “此次找廉大人过来, 第一是想谢谢你。”萧晴雪道。 廉大郎忙道:“小娘子言重了。” “我记得廉大人如今是广陵的盐铁转运使和广陵孔目官是吗?”萧晴雪道。 廉大郎一听萧小娘子提到他的官职更惊了,他坐好身体,字斟句酌道:“廉某才疏学浅,一切皆赖王妃举荐和王爷抬举。” “我想以军师中郎将的身份进入你的盐铁转运司。”萧晴雪看着廉大郎。 廉大郎听了这话,手一抖,小心问道:“我能问问您究竟想干什么吗?” “我需要你的铁器冶炼府,我要广陵冶炼府里都是我的人。”萧晴雪眼睛亮的惊人,也冷的惊人,语气带着绝无转圜的坚定:“我要造一个战争机器,一个比天罚可怕百倍千倍的天谴,它必须完全属于我。” 廉大郎望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萧小娘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有些犹豫,战争时,铁有多重要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廉大郎感到压力山大,不自觉的对萧小娘子用了官员统称:“郎官要做的东西可是担心有人会泄密?这个您大可放心,铁器冶炼府有军令,泄密者,全家抄斩,您有什么计划可以交给我去做,我保证会为您保密,如果没有上级的任何调令手谕,铁器冶炼府其实是严格禁止外人出入的,更何况您是想以中郎将的身份进入……” 廉大郎感到很为难,这太难办了,如果是萧小娘子一个人,他还能网开一面,两面,反正都好说,但她是以正式的官职进入铁器冶炼府,她势必会带人,还是自己的人,以萧小娘子话里的强势,她是要完全掌控广陵的铁器军需,挪为己用。 这事太大了,廉大郎感觉自己担不了责。 萧晴雪攥紧自己的手:“阿爹他近日要去荆南,他知道我要做的事,你把广陵的铁器冶炼府给我就行。” 廉大郎听萧小娘子说的模糊,更加不敢了:“郎官没有将军的调令,廉某实在难办,如果能弄来一纸盖印的公文,就好了。” 萧晴雪如何不知道,可她这次只想独吞,她只想自己一个人掌控她的力量,她不想任何人的介入,阿爹也不行。 她知道她的官职是阿爹给的,她的部曲也是阿爹给的,甚至她的地位权势都是阿爹给的。 可这次不行。 萧晴雪只要想到去年那个可恨的周氏旁支提的那些建议,她心里的怒火恨意就如同被燃烧起来的火油,烧的不可收拾。 哪怕后来知道那个旁支被阿爹狠狠责罚过了,她还是不能释怀,从那开始,她的心眼就变小了,阿爹待她很好,他待她阿娘更好,可其他人不是阿爹,她必须拥有自己的力量。 阿爹也不能介入的力量。 谁也夺不走的力量。 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力量。 萧晴雪有时候感觉自己像一个白眼狼,明明她的力量全部来源于她的阿爹,可她现在居然也防备起了阿爹。 她只是想自保而已,保护她的阿娘。 到了阿爹那边,她该如何开口呢,说她想要一个规模不小的,完全属于自己的武器力量,在这个古代,无异于谋反吧。 所以,萧晴雪不敢说,只能迂回地从廉大人这边下手,想悄摸摸的不让阿爹知道。 “一定要那张纸?”萧晴雪咬牙。 廉大郎苦口婆心的劝道:“这事关系非同小可,没有那张纸,名不正,言不顺啊,郎官想以官职介入,可有自己的人手?” “我在阆歌有自己的下属,幕僚还有技术人员。”萧晴雪从昨晚听见阿木愿意为自己万死不辞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怎么做:“我已经让阿木回阆歌将人全部带过来。” 她有自己的班底,只不过以前没用而已。 虽然班底也是阿爹给的,萧晴雪想到这,有点懊恼和羞耻,但是阿爹给她的那些人真的好用,蒋大嗓,公孙起 ,公孙落,还有她救下的那一老一少的道士。 “郎官手下真有人?”廉大郎听了有点吃惊,节度大人还真的给了萧小娘子兵权?他原本以为萧小娘子的中郎将只是一个挂名。 “有啊,我的蒋大就是一个千夫长,以前还是阿爹的手下,他很厉害。”萧晴雪不想让廉大人看轻了,道。 有了这一千人,她就能把广陵的军器冶炼府包围的严严实实,谁不听话,就让蒋大来处理。 “等等…”廉大郎突然想到一事:“郎官说拓跋小将军一早就离开了金陵为您办事,那他是怎么出城的?节度大人知道吗?” “知道。”萧晴雪没觉得这是一个问题:“我和阿爹说想让阿木把蒋大他们带过来,阿爹也没说什么。” “郎官。”廉大郎站了起来,他望着单纯的萧小娘子,走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郎官和大将军是有什么矛盾吗?” “没有啊。”萧晴雪摇头,她怎么会和阿爹有矛盾呢?阿爹待她很好很好。 “郎官先前说您与节度大人表明要造更厉害的天谴之物,后又派拓跋小将军去阆歌带郎官你的兵力下属,幕僚人员。”廉大郎急了:“现在又来找廉某,种种举动,只怕早就被王爷知晓了。” 廉大郎只要稍微一想,冷汗就唰的下来了。 萧小娘子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看她的做法,似乎想在大将军的眼皮底下独立一个她自己的军事力量。 她怎么这么大胆。 萧晴雪怔住了,她迟疑道:“你觉得阿爹已经知道了?” “我的小祖宗,你干的这个事稍微一想就能联想出来了。”廉大郎拍了拍额头。 “知道就知道。”萧晴雪低头,今天早上探听到阿爹要去荆南结义后,她就对阿爹说了她想蒋大和公孙起,公孙落他们了,她让阿木回阆歌把他们带到这里来,阿爹当时是什么表情? 萧晴雪回忆了一下,发现阿爹只是喝完了茶,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爹知道了。” “郎官为何要这样做呢?”廉大郎不解。 萧晴雪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努力吸气道:“你不懂。”心里又酸又疼。 廉大郎的确不懂,依着周幽州对萧小娘子的宠爱,她为何要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等廉大郎告辞后,萧晴雪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对自己说道:“没事,阿爹知道就知道。” 如果能成功控住广陵冶炼府军械库,她将努力打造一个可怕的军事武器,火炮,拥有了它,她就拥有了世界上最大的底牌,是这个世界逼她的,她本来不想的。 公羊彦来时就发现萧小娘子似有心事,他一边回答着萧小娘子的问题,比如甘蔗在岭南种的多吗?甘蔗什么时候成熟,甘蔗的生长月数。 像萧小娘子这样不识五谷植物的贵人,公羊彦见过很多,可追根问底的还是少见。 公羊彦一一回答,又说了许多甘蔗品种,比如竹蔗,昆仑蔗,扶风蔗,雪蔗,道:“其实江南也产甘蔗,蜀中地区,长江中下游皆有种植,” 下午,萧晴雪熬煮石蜜时被烫了一下。 夏荷急慌慌的去拿药膏。 没过一会,萧晴雪就看见阿爹大步过来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劳累的事让下人弄不就好了。”周绪看着坐在床头的女儿,轻声责备,又有些心疼:“烫的重不重,给爹看看。” 萧晴雪露出红彤彤的手背。 周绪将药膏放下,看着与夫人三分相像的乖女儿一脸倔强又委屈的神色,半晌叹道:“广陵的冶炼府不能完全给你,它毕竟是重要军需器械产出地,只能划分一小块给你。” 萧晴雪又愧疚又高兴,眼睛红红的:“谢谢阿爹,那它的场地大吗?我需要很大的地方。” “金陵有一处好地方,石头城有军械库,粮草库,平日里也有重兵把守,等蒋大他们一到,就让蒋大他们过来看守,广陵那地不够,你就到石头城,若缺什么,就朝廉博文要,反正顺江,要什么东西很快就到了。”周绪无奈道:“不要哭了,再哭明天起床眼睛要肿了。” 萧晴雪狠狠擦了擦眼泪,不敢看阿爹:“这次,我不是想故意瞒着阿爹的。” 周绪沉沉叹了口气。 “我只是。”萧晴雪哽咽道:“我只是想保护阿娘。” 周绪看着哭成小花猫的女儿,忽的一笑,带着一丝坦然的伤感。 “爹知道。” 310 第三百一十章 第三百一十章 当周绪从女儿的泊梦小筑出来时, 外面银盘高悬,不知不觉已是夜深,夏季的闷热扑面而来, 远处水车转动的哗啦声不绝,周绪看了一眼守在小筑外的夏荷,让她等会再往女儿屋里放些冰盆消暑。 夏荷屈膝回道:“是。” 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大将军越走越远,宽阔伟岸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廊桥中, 她疑惑的挠了挠脸颊,有一瞬间门,她竟然觉得大将军有些…孤独? 夏荷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小筑木门,其实拓跋小将军每次找小娘子的时候,她都会向大将军汇报, 少年艾慕, 无可厚非,但不能过的界还是不能过的, 还是要有点距离的。 水榭连廊, 九曲弯折,周绪返回到落绮阁处理公事,自打占了这座宅子, 他对宅子里的布局就没动过,该是什么样, 还是什么样, 只是借住了一下, 当初他们攻入金陵的时候, 发现府里早已人去楼空,只有一个被吊死的歌姬。 周绪记忆力一向很好,发现是小王爷的姬妾, 当初还和他们见过一面。 后来,他就遣人将歌姬放下来和小王爷以及小王爷最后的遗物千秋剑合葬了。 “主公此次去荆州可要多派些牙将跟随?”崔什子在一旁倒酒,书房四角布满了冰盆,倒也不热。 “我打算轻骑简行,和文桔一起去,无需弄排场了。”周绪撩袍坐下来,是熟悉的北地烧刀子味道,烈酒入喉,口舌辛辣,怪不得夫人一向不喜欢喝,周绪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不在这的这段时间门,你让徐怀册,丁蜉蝣,高重盈他们好好准备一下攻洛事宜,多从两浙的那些墙头草那刮些军需来,最好此次攻洛粮草全部由两浙的时傅南那边的人出。” 崔什子笑道:“在下也是这般想的。” “李勋身体好些没有?”周绪问道,跟随他许久的李勋已经是个老将领了,人一老,身体上的老毛病就多了,先是带着幽州水军驰援金陵后又和他在庐江,和朝廷禁军交手,接二连三的又和魏军又打了不少仗,战事一停就病了。 周绪就让他一直在金陵养病。 李勋原本是玄甲营领头的将军,征伐回燚的时候他也在他身边,那些玄甲军后又被周绪调至庐州,训练成了幽州水军,现在这批幽州水军就扎在这金陵。 庐州那边的卢琮毕竟有自己的巢湖水军,他再强占庐州水域,就显得有些不怎么好看了。 况且不管是哪场水上战役,庐州的卢琮一直派他的得力干将帮助幽州水军,这份恩情总不能恩将仇报了。 “李将军身上陈年旧伤太多了,此次一病,医者说了,以后不能再上战场了,必须要好好调理静养几年。”崔什子道:“他让我不要告诉您,免得让您烦神。” 周绪略有酒气,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施老将军年前病故了,是吗?” 崔什子见主公心里门清,却还要再问一遍,轻轻咳嗽了一声:“是的。” 当初和他们一起征讨回燚的施老将军在去年冬季病故了。 “这样啊。”周绪喝了酒,感觉自己也记不清究竟有多少故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了他的身边。 “你觉得拓跋木怎么样?”周绪酒气微醺。 崔什子不敢妄下断言,只大致将表面看到的说了说:“拓跋郎君勇武出众,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拓跋小将军早上出金陵城,给萧小娘子办事,崔什子已经知道了,至于廉大郎那边的事他也知道了,同时,他对萧小娘子的胆大感到心惊。 “他在晴雪那是个听话的…”周绪把着酒杯,话语只说了一半,剩下的话只有他自己知道。 崔什子继续给主公倒酒。 “李勋病了就好好修养,我记得他的大儿在慎之的赤焰骑中做副将,都是年轻人,前途大有可为。”周绪端着酒杯,闲谈一般和崔什子说话。 崔什子脸色微凝,李将军现在身体不好,或许有了思退之意,可新的接替者是谁,就不是他能置喙的了。 这其中的微妙关系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你把那封信拿过来给我看看。”周绪揉了揉下巴:“让我看看那小兔崽子在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崔什子起身,不多时就拿来了一张信封,上面火漆完好,距离少主托他送过来却已经好长时间门了,周绪坐在椅子,打开信封,拿出那张信。 信上开头就是问他这个老父亲安好,随后又说了一些幽州和太原的战事,除却发生的无双将出其不意的差点打到了太炀郡,现在幽州已经扳回了颓势,稳守无虞,塞外偶有不安分的部落被拓跋阿骨死死按住了,边防稳定,就是带队的宇文乾将军在战事上激进了些,偶有失误,暂无大碍。 周绪一行行看着,其实这都是去年的事了,幽州战事情况他也在时刻关注着,总得来说,两方现在仍然处于胶着状态,你进我退,胜负未分,宇文乾率领的北府军和宇文乾一样,喜欢冒进带头冲锋。 信中措辞严谨恭敬,不偏不倚,在信中最后才写到自己的私事,也就是关于陆家的事,幼年照顾他的乳母儿子在战场上生死不明,乳母求了他一通,他让陆家的陆思远去寻了一遭。 周绪揉了揉额头,过了好一会才想起,儿子幼年时的乳母是一个敦厚的老实妇人,也是陆家的家生子,他娘留给他的,小时候几乎是这个乳母带大的,和乳母的两个孩子也经常玩在一起。 “还真是…”周绪笑了起来,笑声感慨中带着沧桑,他把信递给崔什子,看向崔什子:“这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他对夫人深重爱之,对夫人所出的女儿爱屋及乌,凡事轻拿轻放,偏袒爱护。 而他儿子呢,大事很好,就是割舍不掉对他生母的不忍,这还是未养育过的,而晴雪对夫人的感情只会越发深刻,如此,才那么缺乏安全感的索取权势力量。 崔什子粗略看完,道:“少主性真质朴,此番念了旧情才让陆家出浔江,须知有些情分越用越少,我看信上最后言词颇为忐忑,主公您又晾了少主这么长时间门,已经起了一个警醒之用。” 总不能真的让少主完全不顾他的母族,更何况,陆家给少主铺的路里充满了陆家人的生命和鲜血。 “其实王妃失踪的消息传到阆歌后,少主就一直主张搜救,对王妃所属的窦郎官和周判官多有升迁。” “那个周氏旁支的亲朋好友被少主迁怒,许多人被罢黜,牵连之广让周氏许多老人不满,被少主严厉镇压了。”崔什子想起去年阆歌得知王妃失踪的事后,少主有一瞬的慌急失态,后面更是雷厉风行的处置了那些人,他对王妃的维护可见一斑。 “少主从不在主公面前提这些事,我就多嘴说两句,主公勿怪。”崔什子道:“其实在我看来,只要在大致范围内,少主重情重义没什么不好的。” 周绪晃了晃酒瓶,看着崔什子:“你今晚没喝酒,怎么话比我还多。” 崔什子内心苦笑,他是不想看到主公与少主生隙,隔阂一但产生,就难以磨灭了。 “我有时候在想。”周绪望着满地的月光,眼神深处有一抹眷念伤感:“要是慎之和晴雪永远长不大就好了,就生活在我的庇护下,无忧无虑,稚子无邪。” “可偏偏每个人都会长大,有时候长大需要很多年,可有时候,只需要一瞬。”周绪勾着酒壶,发现已经没酒了。 “这一瞬,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但它终究会来。” 崔什子知道主公在说萧小娘子的事,就昨天一天时间门,萧小娘子就长大了。 她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心思。 “您让萧小娘子不仅拥有自己的马场,兵权,幕僚,等蒋大他们一到,石头城的器械库和城防也是她的,主公。”崔什子冷静道:“这是您自己在帮助萧小娘子的成长,如果您不想,她就是孩子。” “是啊。”周绪轻声道:“是我在放任她。” 终有一天,她和夫人的势力会扩大到令人侧目的地步,她们身后会有一大群人,那群人会是她们的盾牌保护他们,也会变成枪矛为她们争取利益。 崔什子不解道:“您给萧小娘子的已经够多了,再多恐会招祸,须知,不患寡而患不均。” 每个势力的背后支持者都会敌对对方。 “我知道。”周绪道。 崔什子看主公这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会引发的一系列后果。 “我还是不能理解。”他只能这样说了。 周绪有点醉意:“你每天的事情也不少,当你处理完公事,如果有闲暇时间门,或许会去城外郊游踏青,如果在阆歌,崔婆婆还会给你说媒让你穿戴好衣物去见人家小娘子。”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这的确会是阿姐做的事,他已经被阿姐催婚催的扰不胜扰了。 “到时会从点心铺买些点心,裁缝铺里购置衣料,不管成不成,你和崔婆婆一起回家。”周绪简单讲述了一下自己幕僚的平常生活。 “这和我们刚才说的有关系吗?”崔什子道。 “当然有了,这是你的生活全部,阆歌没有战乱时,你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周绪道:“可如果有一天,你的世界变了怎么办?比如说不管走到哪里,遇到什么人,发现他们都像古书里的精怪,而你找不到回去的路,也无法离开这个妖魔鬼怪的世界。” 明明是平静的话语,崔什子却只感觉听到了世间门最恐怖的鬼故事,只觉得汗毛直立。 周绪看向窗外的婆娑树影,夫人她们就在害怕这个世界。 这让他如何能不为她们母女二人多考虑打算一些。 她们的世界只有他。 311 第三百一十一章 第三百一十一章…… 贺今朝眼神有些复杂的望着前方的萧小娘子, 他这次来金陵的目的已经从自己父亲口中知道了,在来之前,他也曾想,周幽州会做什么选择。 联姻他其实并不抗拒, 像他们这类人, 对自身的婚姻本就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更多的是家里长辈衡量相看, 随后才定下来。 婚姻嫁娶就是一场利益的结合。 在来金陵之前, 贺今朝和他的父亲贺荆州想的差不多, 无非是他娶萧小娘子, 若不然,就是他的三姐嫁给幽州少主。 总之, 他返回荆南的时候会给父亲一个结果。 当然, 被拒绝这种可能, 在贺今朝的心里是极小极小的。 现在是,朝廷和魏国两方联手,不仅没占到便宜, 反而落入了下乘。 眼看随着庐江大捷, 徐州等地的要塞彻底被周幽州掌控,两浙归诚, 而他贺家不管愿不愿意, 始终会对上周幽州这尊庞然大物,只不过是时间门早晚的问题。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贺家总得也要在这乱世讨个活路,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这次和他一起回去的,是周幽州。 汉江之畔, 义结金兰。 当贺今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刻被周幽州亲自前往的这份重视,感到一阵心神激荡。 他的父亲病重,荆南又太过重要,依照着圣上对各类节度使的厌恶,父亲一死,肯定要收回节度使职权,派遣新的荆州节度使上位,可他们贺家怎能甘心,大哥入长安做质子十余年,忍辱负重,到头来,竟要落个被圣上罢官夺职,全家抄斩的下场吗? 谁能忍受这样的结局?! 还有家里的那些破事,族中子弟只知道争权夺利。 可他留在长安的大哥又该怎么办呢?贺今朝想到这,不免痛苦起来,这次派他来,父亲显然是要放弃在长安为质的大哥,来换取他们家族的前程了。 贺今朝想起父亲连病重一事都不敢让朝廷的人知晓,就怕朝廷来人看望,他的病情被锁在重重帷幕里,不止为了防范朝廷,还有为了阻止底下的牙兵,以防他们生出二心,这时,一个强有力的结盟是必不可少的。 贺今朝在一旁不远不近的站着,直等到萧小娘子和周幽州说完话,现在天色还很黑,周围是随周幽州前往荆州的轻骑,为首之人是一向低调的林文桔林将军,这些轻骑一看就是北地里一等一的强悍精锐,他们安安静静的站在夜色里,像是一尊尊沉默铸就的生铁簇拥着他们的主人。 周绪翻身上马,看着天还未亮就给他送行的女儿,不由想起一件小事,他招了招手。 萧晴雪连忙跑过去,仰头看着阿爹,明明已经告过别了,她还是分外不舍:“阿爹,有事吗?” 周绪弯了弯腰,腰刀上的褪色香囊晃荡个不停,他低声叮嘱道:“等会回去再睡一会。” 他记得女儿很喜欢赖床,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了,有点乖乖的。 萧晴雪眼眶冒出热气。 “好了,爹走了,很快就回来。”周绪直起身。 萧晴雪背过身,听着他们离去的动静,手擦了擦眼泪,好像不说再见就可以没有离别一样。 江边。 一艘无比巨大巍峨的楼船,在漆黑的江面上乘风破浪,楼船上竖列矛戈,幽字大旗随风猎猎招展,船上兵律严谨,林文桔从上方雀室下来时,居高临下,看见了前方荆州的大船,主公让他们在前方带路,其实是一种礼让在前的谦词,总不能自家的楼船,斗舰在前方大摇大摆,而荆州船屈居下方。 那样去,可不是结好的,倒更像是结仇的。 现在主公礼待荆南,让跟随贺郎君一同来的荆州士兵纷纷心里一松,他们最怕周幽州以势压人,贺今朝在幽州的楼船上做客,不得不说,周幽州刚才的举动让他心里多了好感。 只希望此行一切顺利,贺今朝想着。 周绪在楼船上望着远处江边漆黑的群山,以及波涛汹涌的江水,他的目光似乎要穿透重重千山,落到荆州,襄阳,江陵等地,他眼里的野心如同这漆黑的天幕,囊括所有。 荆州,益州,同属长江上游,其中以荆州距金陵最近,顺江而下的话,最多一两天必达,自从占据了金陵后,周绪也在暗中观察着这个长江上游的庞然大物,他将幽州水军驻扎在金陵,未尝没有防备上游荆州的意思。 可他得到的资料是,荆州似乎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反常的安静中,它并未接受朝廷的征召成为伐幽一员,在他打广陵,占金陵,夺徐州的时候,它也没有动。 现在,周绪想起楼船里贺郎君半遮掩的道,此行最终目的并不在荆州州城江陵,而是在襄阳时,周绪那张被江风吹的微冷面容上浮现一丝僵硬的笑意,相比较平和富有余力的荆州,他更喜欢安静空虚的荆州。 老荆州定是出了什么事,至少是可以让他产生了危机的事,才在襄阳。 很快,周绪就知道了。 襄阳城。 周绪的楼船和斗舰以及随行的艋艟已经行到了荆州的这个咽喉部位,汉水通流不息,周绪踏上襄阳城的时候,已经有贺家的人提前等候,贺今朝提前下了楼船,为周幽州带路。 周绪一行人走到了襄阳城贺府,受到了热情的招待,常年闭门不出的贺荆州都露面了,大堂烛火并不明亮,贺氏众人对前来的周幽州显得受宠若惊,宴会间门频频向周幽州敬酒。 周绪来者不拒,通通收下。 贺荆州只在宴会只在开头时,说了一句欢迎周幽州的到来,就再未说话,也未饮酒,他的身体不能支持他抬手举杯了,曾经健壮的身体萎缩成了脆弱,他已经虚弱的不能再虚弱了。 老荆州的病容上已经完全瘦脱了相,颧骨凸出,面如金纸,从他身上传来的药味,连满屋的香气也不能遮掩住,贺今朝小心的伺候在老父身边,充当他的支柱,让他可以坐直身体。 周绪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老荆州命不久矣。 他又看了看贺氏众人脸上遮不住的惊慌不安以及对他明显的倚重讨好,这场宴会,都是贺家人,连一个牙兵牙将也无。 宴会过后。 老荆州特意留下了周幽州。 周幽州看着这个老人,他一声又一声的咳嗽着,往外吐血,周围的人膝行上前欲伺候,被老荆州挥手退下了。 老荆州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对周幽州道:“如你之见,我要死了。” 周绪点头:“我看见了。”他看了看空荡的宴会大厅:“你压不住你手下的兵了吗?” 老荆州又咳嗽了一声,忽然笑了起来,这笑让一旁的贺今朝尤其不解,周幽州刚才的话可谓是扎人心肝疼。 老荆州缓了缓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周绪,你说的话仍能这么戳人肺管子,无怪乎无双将对你耿耿于怀,怨怼嫉恨。” 周绪笑了笑,看着老荆州,其实,各个大州节度使很少有完全不知底细的,更多的时候,他们互相认识。 他自然也认识老荆州,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在先帝时期就见过他一次。 老荆州借着儿子手里的茶杯,漱了漱口,吐出嘴里的血腥味:“我贺家是…荆襄大家,当年先帝任我为荆州节度使。”他喘了喘起:“我,兴然应允,原以为可保我族…繁荣兴盛。” “可,家门不幸。”老荆州闭上眼睛:“族中子弟勾心斗角,我年事已高后,更是内斗不止,争相许重利给荆州牙兵,无端发赏,导致,他们的心大了。” 嫡子在长安当人质,剩下子女却无一人成才,最小的儿子文雅有余,勇武不足,从未上过战场。 周绪发现老荆州已然如同风中的烛火,好似一吹就灭。 牙兵本就是从军中精锐抽调的亲兵,也就是贺氏的亲兵,显而易见,老荆州当初组建时是想着和其他节度使一样,想要一个听从于自己的私军。 可现在,这些亲兵失控了。 想必那些贺家子弟在争权夺利中,经常许以那些牙兵重利,让那些兵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周绪回想起堂中的那些贺氏族人,又有多少是看见他来之后,脸色微变,面露惧色的,好像挺多的。 “咳咳。”老荆州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他们肯定在怪我引狼入室。” 贺今朝看着老父亲如此,眼睛微红,他紧紧抓着父亲的手,就在前不久,家族旁支中有人煽动将领要把父亲杀了,以此上位,虽然最后那人被处决了,因为是家丑,这事也藏了起来,但父亲自从被刺杀过,身体不日不如一日。 “现在。”老荆州咽下茶水,声音轻飘飘的,他看向最小的儿子:“传我命令,今晚上参加宴会的那些贺氏族人,心有异动勾结牙兵者…” “杀无赦…”老荆州的声音愈发轻了:“那些参与叛乱的牙兵,他们在荆州老家的家眷…” “全部…”老荆州握紧最小儿子的手:“全部诛杀。” 贺今朝听着这道命令,浑身颤抖。 “明日汉江之畔。”老荆州看着周绪,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与周幽州义结金兰,广告天下。” 周绪躬身拜道:“能与贺大哥结成异性兄弟,是我之幸。” 老荆州这次终于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了,他推了推小儿子:“去,拜见你二叔。” 贺今朝对着周幽州行了一个大礼:“二叔。” 周绪亲自扶起他:“贤侄请起。” 等贺今朝退出去后。 “荆州,今朝守不住的。”老荆州睁开混浊的眼睛:“以后,就烦劳周幽州看顾了。” “只是,要留他,留他一命。” 周绪看着他,闻到了死亡将近的味道:“我会的。” “谢,谢了。”老荆州虚弱道。 “贺大哥就不怕我出尔反尔?”周绪看着病重的老荆州,从他刚才的做法,就知道老荆州其实极为狠辣,为人老奸巨猾,这样的人居然会相信他说的话。 老荆州这次又笑了。 他在看周幽州,又似乎透过现在的周幽州在看以前的周幽州。 他咳嗽了一声,回想起给长安送质子时,在长安遇到的一个北地愣头青年轻人。 那年大雪寒冬,初到长安的北地年轻人在雪中站了一夜,等到兵部的人来了才发现差点成雪人一样的年轻人。 那时他和兵部的诸公站在一起,台阶下的年轻人振去身上大雪,三步作两步走到户部的人前,还没靠近就被驱赶了,相貌平平的年轻人只得在台阶下自我介绍。 “我叫周绪,是幽州龙威大将军。” 在场的诸公没有一人理会他,一个北地来的兵蛮子,名头听都没听过,估计是什么杂号将军,在他们眼中,连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门,诸公们走进衙门,老荆州听见了年轻人的大声质问声。 “我是来为幽州讨要兵马军需的,前天我去了户部,没有人见我,昨天我去了工部,被人赶出来了,难道兵部里的诸位大人也不愿见我吗?” 一个杂号将军,谁会理他。 他的声音被隔绝在了大门外。 大雪下个不停,那个北地年轻人很快又变成了一个雪人,那时老荆州觉得好笑:“你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连路边的乞丐都不会看你一眼,你为什么会觉得兵部的那些人会见你?凭你是幽州来的?” 年轻人实在很年轻啊,一点也不了解长安的办事习俗。 “那他们想要什么?”年轻人的眉眼处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他拍了拍腰刀上的雪,身上没有任何贵重之物。 “别的不说,金银这些俗物总得有吧。”老荆州道。 年轻人似乎笑了笑,眉眼处的细雪纷纷抖落,一笑就有无形的暴眦血腥气扑面而来,齿间门有大雪的冰寒:“我不会送的,送的再多也填不饱那些大人的肚子,有那些金银,我不如送给北地同袍们过个好年。” “那你还来?”老荆州道。 年轻人笑容就像一个野兽:“我还年轻,总要斩断一些不切实际的念想才是,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被兵部挡在门外。” “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些大门主动为我而开。” 老荆州当时只觉得这个北地年轻人在说笑,而他也的确笑了,笑年轻人的心高气傲,不识抬举。 “你就这么对自己有信心?”老荆州道。 “当然,龙威大将军不仅战无不胜,还一言九鼎,说什么是什么。”年轻人翻身上马,自负到了极点,明明是自夸的话,偏偏这个年轻人说来,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烛火闪了一下。 老荆州回过神,继续用帕子擦掉嘴角的血:“龙威大将军,一言九鼎,不是吗?” 周绪默然片刻,也笑道:“是的。” 龙威大将军战无不胜,一言九鼎。 312 第三百一十二章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不出半月, 反贼周幽州与荆襄结义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只要有水流通的地方,就有这则消息的传播, 江南已经彻底知晓了荆南的反叛, 这个出其不意的背叛让朝廷好似挨了一个闷棍, 傻在当场。 就算想补救挽回荆襄,也来不及了。 因为反贼周幽州与贺荆州在汉江之畔,歃血为盟, 结为金兰, 而就在他们结义那天的下午,老荆州溘然离逝, 新上任的荆州节度使是贺家嫡幼子贺今朝, 竟是完全不顾在长安的荆州质子, 那个尚不满二十岁的嫡幼子在周幽州的见证下,年纪轻轻坐上了大州节度使的位置,并正式与之结盟。 据说,老荆州去世的前夜,荆州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灭口惨剧, 那一天夜里,贺氏人口无端少了几十,不少被牵连的荆州其他世家被族灭, 而那些隶属于荆州节度使的牙兵以及他们的家眷, 至少有五千人被屠戮一空。 这些死亡给予了荆襄所有人的震撼胆寒,它来的如此快, 好像早就知道了那些目标,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没有人再敢提出异议, 新任的荆州节度使和反贼迅速控制了襄阳,随之而来的就是荆州九郡归属,连一旁的益州也不敢提出任何异议,安静的好像隔壁没发生任何事。 没有朝廷的认命,也没有符合嫡幼的继承顺序,更没有来自荆南牙兵的绝对拥立。 如果贺家亲兵能完全拥立贺家,那老荆州也不会从江陵离开坐镇襄阳,贺今朝也不用悄悄顺江下金陵了。 骄纵的荆南牙兵已经被贺家人的一些极力拉拢,赏赐,养大了胃口,但在反咬主人前,一些牙兵就被收拾掉了,连带着他们的家眷一起。 残忍的雷霆手段让剩下的荆南牙兵愤愤不平,但等到老荆州和周幽州结义的消息传来,大热天的,他们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迅速冷静下来,等到周幽州推举贺小郎君上位,那些平日骄纵蛮横的荆南牙兵竟全部温顺恭敬的在年轻的节度使下俯首。 纵使私下有人猜测,这个新任的荆南节度使底下坐着的是一脉相承的手足骨血,站错队的世家人员以及许多亲兵性命,但没人能否认,他现在就是荆州节度使。 周幽州庞大的阴影笼罩了整个荆襄,顺便辐射了江州,益州等地。 而据闻,新的贺荆州对反贼周幽州恭顺无比,二人常以叔侄相称。 这一道道消息传到洛阳,长安时,长安惊惧万分,随后就是严厉斥责反贼的这一行径,见江淮那边死猪不怕开水烫,对朝廷不做任何反应,立刻将原本的荆州质子封为荆州节度使,以证他才是真的,反贼扶持上来的不过是他的傀儡,是假的! 现在朝廷已经吵成了一锅粥,为了谁带兵讨伐逆臣贺今朝。 洛阳。 齐南华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激动的手脚发颤,恨不得呼朋引伴,高歌一曲,实际上,他只能在都亭驿默默的喝茶,窗户大开,他这几天观察到洛阳周边的郑州,汝州,睢阳,颍川,各处紧要之地的官员纷纷前往洛阳。 荆襄一但被反贼控制,那中原腰眼处可就是真真正正被插上了一把刀子。 齐南华猛地灌了口冷茶,让自己冷静下来,为了防止被魏国公察觉到端倪,他已经很长时间没靠近洛阳唐家了,就在不久前,朝廷的段党来了一次清君侧,将他去年提拔组建的新派保皇党杀的差不多了,现在,他也不清楚段党的人查到哪一步了,若查到他身上… 这次可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荆襄的反叛不止让长安的人暴跳如雷,也让洛阳的诸公心急如焚,他们纷纷求见东都留守魏国公商量对策。 洛阳宫内。 五月,西苑的牡丹花已经全部开放,整个西苑徜徉在牡丹花的海洋里,露华宫若隐若现在花间。 窗轩大敞,蝉鸣聒噪,夏天的暑气蒸腾着大地。 冬雪跪在王妃身后给她梳发,金簪挑起如云瀑发绾成一个简单的发型,妆奁上满是珠宝首饰,王妃却只让她用末端锋利的金簪,冬雪听了便知道王妃在想什么。 “娘子。”冬雪又用了一根金簪插在王妃鬓发处。 萧洛兰见冬雪说话声音低低的,先看了一圈女婢都在门外,自己也轻声道:“怎么了?”冬雪的身体现在已经好多了,就是行走抬手间还有些不利索,她原本是要自己盘发的,冬雪执意要给她梳发。 拗不过她,等她一弄完,萧洛兰就把冬雪拉着坐到了自己旁边,自己拿起一把团扇给自己和冬雪扇风。 冬雪认真说道:“那个老管家七八天没来了,屋内的冰盆已经两三天没有了,露华宫的女婢也比平常少了些。” 萧洛兰看了看四周:“你是觉得外面有事发生?” “有可能。”冬雪道:“也许是外面很忙,老管家已经暂时顾不上这里,便把露华宫的冰盆消暑等物忘置脑后了。” 萧洛兰想了想,也觉得很有可能,自从大半月之前,魏国公匆匆离开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外面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无暇顾及。 冬雪一直看着窗外。 萧洛兰连忙按住她的手:“西苑外一直有巡逻队,宫里肯定有弓弩手,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见王妃十分紧张,冬雪原本有些焦虑的心反而静了下来,她笑道:“王妃放心,我不会冲动的。” “我只是想去和那边的女婢说一下,让她们送些冰来。”冬雪看着王妃汗津津的,热的微红的脸侧,想到王妃在阆歌何尝受过这种苦,自从流落洛阳,什么罪都受了。 “算了,别去了。”萧洛兰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等会我们去芭蕉叶下乘凉,那边兴许有风。” 现在正是正午时分,屋内像蒸笼一样,没有一丝风,的确住不得人。 萧洛兰卷着竹席,团扇,以及一块布垫,带着冬雪到了露华宫西边的一处芭蕉叶下,这里树荫正浓,在草地上铺好竹席,放下布垫,萧洛兰又让女婢拿些茶具,糕点过来。 天气太热,她最近也没什么胃口。 冬雪肩膀,小腿上有伤,她就让她坐在竹席上坐好。 细风吹来,萧洛兰终于感觉凉快了一些。 冬雪给王妃斟茶,又奉上绿豆糕:“天气如此酷热,这里没有冰盆水车消暑,娘子受苦了。” “一起吃吧。”萧洛兰喂了一块绿豆糕给冬雪,笑道:“其实也不是太热,等到傍晚就好了。” 自从冬雪来了,萧洛兰心情也不那么压抑了。 等到傍晚时分,天气果然凉快了一点,萧洛兰又检查了一下冬雪的伤势,见它们恢复良好,心情更高兴了几分。 不过还不等晚上,老管家就来了,请她去莲花坞,萧洛兰倒也没有太过惊讶,外面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魏延山又想起了她,若能从魏延山口中得到几分消息就好了,不过,那人十分狡诈,口中的话不能全信… 冬雪站起身:“我和王妃一起去。” 老管家强调了一下:“国公只请了王妃一人。” 冬雪脸色冰冷,萧洛兰安抚道:“我去去就来。”她鬓发处的金钗在黄昏里闪着光,冬雪仍然有些不放心,等王妃走后,气恼的望着自己不能自如活动的小腿。 萧洛兰看见莲花坞的临漪亭,她不免又想起了余家,余大郎那些人。 现在莲花坞与前两月截然不同,万亩荷塘内,荷叶连天,现在还未到荷花开放的季节,只有少许荷花含苞,在风中摇曳,万般浓绿一点微红。 水廊四处通风,魏延山坐在乌篷小船的船头处,看着幽州王妃站在亭内,便道:“萧夫人,请上船一叙。” 萧洛兰望着船上的魏延山,发现他只身一人坐在船上,船尾连一个掌舵的人也没有,拥有万亩荷塘的莲花坞,可想这湖有多大,比在阆歌的镜湖也不妨多让,如果掉下去… 心里念头一闪而过,萧洛兰恢复了一下过快的心跳,提裙慢慢走到临湖处的石阶上,然后踏上船头,船身微微摇晃,她走到船头处,发现船内小舱也无人。 阶上有人解开缆绳,乌篷小船被湖水波浪冲进了荷塘里,小船随波飘荡,风与浪送它到哪,它就到哪。 很快,临漪亭在萧洛兰的眼中变成了一个点。 小船在荷叶中开道,在湖面流下一道水痕,又被荷叶遮拢。 萧洛兰坐在魏延山的对面,他不说话,她也不说。 魏延山看了一会,眉间皱痕微现,他披着长袍,衣襟敞散,说不出的写意风雅,只是过于冷沉的目光让他面容多了一份阴霾。 “王妃又病了?” 萧洛兰莫名其妙,她皱着眉头看向魏延山。 魏延山观察了一会,有点奇怪的问道:“热的?” 幽州王妃玉容带着明显的霞色,很像她高热的那几次,结果这次好像不是,而是单纯热的?因为幽州王妃目光清明。 萧洛兰的闷热被湖风吹散了很多,鬓发也被吹散了几缕。 魏延山顺手折了一支细荷插在竹制的瓶内:“近日诸事繁忙,许是有不长眼的怠慢了王妃,等回去我就惩戒一番。” 萧洛兰很不习惯魏延山这样的好意:“国公此次邀我过来是何事?” 魏延山又折了一支细荷,荷花在水中一沾而过,花苞上带着水珠,他将花骨揉了揉,花瓣分叠,很快就是一朵半盛开的荷花,荷香染了他一身:“周幽州得知夫人在洛阳的消息,已经开始集结大军攻洛,大半月前荆南忽然反叛,主动做周幽州的傀儡,朝野上下慌成一片。” 魏延山低声笑道:“一个个问我怎么办?” “还能如何?自然要打了。”魏延山望着大好景色,从纷杂的事物中脱身后 ,他发现自己唯一可倾诉之人居然是敌首的妻子,的确是一件好笑的事。 “不然一退再退,可就要把洛阳,长安拱手于人了。”魏延山将第二朵荷花被插入了瓶内,与第一朵相依偎。 萧洛兰听到这个消息,面上不显,心底警惕越盛。 魏延山望着幽州王妃,见她衣诀飘飘如碧云,太液芙蓉色,晕潮莲脸儿,偏偏眉眼冷意如霜。 “王妃开心吗?马上就要有人来救你了。”魏延山道。 萧洛兰衡量了一下,确定此刻的魏延山心情很不好,便决定当一回哑巴,她当然高兴了,但她还不想刺激敌人。 “开心也没用。”魏延山笑意冰冷:“不管怎么样,王妃都要留在我身边。。” 萧洛兰被吓了一跳,咬牙望着黑心肠的魏延山,不知多痛恨。 魏延山望着幽州王妃冷冰冰的神色,笑起来,想摸摸她的脸,见她躲避,不悦的单掌捏住她的脸颊,让她看他。 “到时,王妃是催命符还是挡箭牌,就看王妃在周幽州心中究竟有多少份量了。” 魏延山靠近这个女人,看着她因疼痛微蹙的青山黛眉,以及控制不住的轻轻吐气声,唇色浸透着殷红,银牙轻咬,似是恨急了他,表情不再像是泥塑般生冷僵硬。 魏延山闻到了幽州王妃的香气,他的手不自觉的松了一些,他望着她,他手中的这个女人,是属于北地的一个草莽兵蛮。 用这般仇恨的眼神看他,魏延山捏着幽州王妃的脸,让她靠的更近,他面对面着她,这个女人在周幽州那边也是如此吗?还是说,会柔情蜜意,床帷里颠暖倒凤,极尽鱼水之欢?一个草莽也能配她,他如何就碰不得? 魏延山眼神一点点沉下去,身体鼓噪,慢慢低头亲了下去,还未碰到唇,就感觉幽州王妃扑到了他的怀中,魏延山怔了片刻,下一瞬船身剧烈摇晃一翻,他被她推到了水里。 萧洛兰剧烈喘息,她稳住身形,望着被荷叶层层掩盖的湖面,心跳如擂鼓,大脑空白了一瞬,成功了?还是… 就在她转身查看的时候,脚腕被一只手大力抓住了,整个人被拖到了水里,她连忙扒住船边。 船身摇晃不停,萧洛兰转头一看,发现魏延山单手扶在船边,俊美儒雅的面容阴沉一片,不等幽州王妃上船,他就拉着她的手将她硬拽到他的身前。 萧洛兰鬓发散乱,魏延山攥着她的手腕,发现幽州王妃手里拿着一根金簪,金簪尾部寒光闪闪。 魏延山怒极反笑,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从不老实,低头吻了下去,萧洛兰手腕被钳制住动不了,眼睫颤了颤,随后狠狠一咬。 魏延山慢慢移开,他的口腔里都是血腥气,血液顺着他的下颚,流到刚刚愈合的脖颈伤痕处,继而流到水中,丝丝缕缕。 魏延山感受了一下舌头的剧痛,攥着幽州王妃的手却从未放松,反而紧了几分。 萧洛兰感觉手腕都要被捏碎了,她冷汗淋漓,咬牙不出一声。 魏延山低头,说话间都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萦绕在萧洛兰的耳边,阴冷无比:“我死了,王妃就要与我共赴黄泉。” 萧洛兰冷笑。 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 313 第三百一十三章 第三百一十三章…… 洛阳宫。 扶风院。 微褐浓香的麒麟竭一入口, 魏延山脖颈处的青筋霎时暴起,隐约可见一道若隐若现的伤痕横亘在他的咽喉处,喉结滚动不停, 等过了三五息之后, 他缓缓睁开眼睛,神色冷漠。 魏延山望着桌上的公文, 翻看起来,宰相段守澄是他的人,已经查明了朝廷里对圣上进谗言的几个新派保皇党和礼部的齐南华有说不清的关系,而主掌礼部的谢家难道就完全不知情? 以前的长安谢氏一直是中立态度, 现在倒是积极参与对在长安的质子围剿当中了, 若没有他们搅风搅雨,说不定荆襄也不会如此动荡,给了周绪可乘之机, 魏延山脸色越发阴沉, 他望着段党发来的公文信件, 抽出以前的一张。 幽州进奏官闵亭倒戈投向段党, 年前被人秘密揭发家中藏有甲胄欲谋反, 全家抄斩, 不论是谁告的密, 这件事的最终收益只有周幽州,这朝中,若说没有周幽州的爪牙耳目, 魏延山打死也不信。 长安谢氏…恐怕早有二心了。 谢氏, 洛阳唐家… 烛火晃动,魏延山披着一件暗色竹纹长袍静坐,过了一会让护卫去拘拿一个人过来问话。 老管家收好药物, 顺便给国公换上茶水,他已经很老了,伺候了魏家祖孙三代,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国公长大的,而国公也未因他年迈,觉得他是累赘,一直带着他。 “您又受伤了。”老管家一到书房就闻到了药味,他看向国公的脖颈处,那里的伤才刚好。 魏延山舌尖刺痛,似有火烧的剧烈灼痛感,他表情平静:“无碍。” 老管家不懂国公怎么想的:“您对幽州王妃从不设防,幽州王妃却三番四次伤您,晚上您还让老奴给露华宫添办夏物,天下女人何其多,国公您…” 魏延山看了一眼老管家。 老管家住口,俯身道:“公主癔症越发严重了,一直觉得景筠郎君还没死,她不顾奴仆劝阻,住到了景筠郎君以前的清泉宫,时常与空无一人的宫室对话,仿若景筠郎君还在世。” 骤然听见大儿的表字,魏延山停下处理公文的手,他放下笔。 “公主病了,就派人好生伺候着公主就是。”魏延山语气毫无波动,老管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国公,有些走神:“您难道就不伤心吗?” 无忌郎君是国公第一个孩子,老管家在无忌郎君小时候还曾抱过他,哄过他,无忌郎君小时候长的多好啊,得知无忌郎君死讯的时候,老管家还病了一场。 老管家看着国公,国公年轻时长的芝兰玉树,俊美至极,到了中年更添几分温和儒雅,面若神君,偏偏说出的话却似无情的魔鬼一般。 “伤心什么,为公主伤心?”魏延山用手帕擦了擦手:“还是为景筠伤心?” “公主锦衣玉食,病了也有无数人伺候着,景筠从小就霸道鲁莽,任性妄为,不听劝阻私自跑去寿州。”魏延山眉眼凉薄:“您老怎么不为惨死的韦将军伤心,还有被他弄丢的寿州,广陵,我在江淮倾注了多少心血,他冲动的时候有没有动过脑子。” 魏延山声音更冷了:“他想死就让他死,早死晚死都一样,现在自刎金陵,还能落一个不屈的美名,这样的结局对他已经够好了。” 老管家愕然又心痛道:“无忌郎君是您的儿子啊。” “儿子?”魏延山自言自语:“他若不是我的儿子,在他不敬皇权,肆意殴打太子时,就已经被万箭射死,乱刀砍死了。” 老管家黯然伤神,难道国公对无忌郎君没有一点父子之情吗?他这个老货在无忌郎君小时候带过一段时间门都感到心痛之意,老管家声音低低:“您就这么不待见无忌郎君吗?他自刎时用的还是您送给他的千秋剑。” 魏延山感觉到自己的舌尖又开始剧痛起来,伤口又冒出了血丝,口腔里都是铁锈腥味:“到了末路慷慨赴死,并未对反贼下跪求饶,丑态百出,这是他应该做的。” 老管家不知为何,潸然泪下。 书房里空无一人。 魏延山咽下口中浓郁的甜腥,大约等了半小时之后,护卫带来一人,正是余大郎。 魏延山看着跪在下方的余大郎,并未说话。 余大郎额头冒出冷汗,他跪在地上,被抓来时只觉得十分惶恐。 “幽州王妃被请到蓝田庄园的那段时间门,你在哪里?”魏延山问道。 余大郎手脚发颤,头脑一片空白。 “想好了再说。”魏延山道:“你能有好几次机会,可你的家人只有一次。” 余大郎额头低到地板上,恐惧万分,最终在巨大的压力之下,颤抖着说了实话,他那时住在唐家,被唐家人请到了唐府让其讲述璎娘的事情。 魏延山听着案卷上没有的东西,顺便问了些问题,等全部问完以后,他看着余大郎,温和道:“回答的很好,下去吧。” 余大郎手脚发软走出去,年轻人佝偻着身体,脑子混沌一片,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回答了些什么,眼前突然一黑,栽倒在地,脸上都是泪水。 老天爷,他再也不想出人头地了。 魏延山唤来韩福,让其带兵去汝州拿下汝州别驾唐氏所有人押回洛阳,在开战之前,总得清理一下蛀虫,随后又让亲卫拿东都令牌让史贽捉拿唐府全部人员以及齐侍郎,全部下狱! 下完命令以后,魏延山坐回高椅上,细细梳理了一遍朝堂上传来的各种信息,最后写信给段守澄,长安谢氏与反贼有勾结,必不能容下他们。 一切处理完毕后,天色已经蒙蒙亮,魏延山起身,暗色长袍转过十六道屏风,书架,两根朱红雕花柱子各铸着两条金色的锁链。 幽州王妃坐在青席上,手脚俱被锁链扣住,锁链长度不长不短,却足以控制她的行动。 她的长发垂散到玉白砖上,衣裙逶迤,将魏延山的所作所为全部听了个遍。 魏延山坐在她的身边:“我本不想这么对王妃,可只有这样,王妃才会老实一点。” 身有利器,杀心渐起,这句话用来形容幽州王妃一点也没错,只有把她手脚锁住,她才会无害。 萧洛兰转头看着他,似乎是屋内冰盆过多的缘故,她的脸色极为冷白,那双春水般的眼眸里满是碎冰的寒意,眼尾长睫倒刺进眼瞳几根,眼尾殷红。 魏延山看了一会,拂了一下幽州王妃的眼角。 “我给王妃解开,还请王妃万勿再吐口水了。”在昨天傍晚之前,魏延山从没想过,堂堂幽州王妃会吐口水。 魏延山慢慢解开幽州王妃脑后打结的绸布,白色的绸布紧紧覆盖住了她的嘴唇,让她口不能言,现在他解了下来,布条将幽州王妃的唇,颊勒出淡淡的红色印记。 “很好,等会就送王妃回去。”魏延山放下绸布,发现幽州王妃安安静静的,只有他的声音响起。 “谢家,唐家…”魏延山只说了这么两句。 萧洛兰低头望着玉白砖面,上面隐隐约约的倒映出她,衣袖里的手攥成一团。 “其实王妃应该给唐家说话的。”魏延山看了一眼幽州王妃:“毕竟唐家帮助过王妃不是吗,王妃反常的一言不发,岂不是坐实了王妃心里有鬼?” 萧洛兰抬头看他。 “王妃又在用那种眼神看我了。”魏延山反而笑了起来:“恨不得想杀了我。”他抬手抚上幽州王妃的侧脸:“在战场上,周绪少有敌手,可在朝堂上,我才是手眼通天,党羽遍地。” “国公总是如此聒噪吗?像乌鸦一般喋喋不休,惹人生厌。”萧洛兰呼吸间门都是凉气,心扉闷痛不休。 魏延山放下手:“王妃生气了?” 他端坐在幽州王妃身侧,道:“王妃知道你的夫君杀了我多少人吗?万万数不止,流血漂橹,尸骨成山。” “只许周绪杀我的人,不许我杀周绪的人?”魏延山道:“这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你想争天下。”萧洛兰嘲讽道:“可你连你身边的妻子儿子都不爱,又如何爱天下人,这天下到了你手上,才是老天瞎眼了。” 他感受舌尖连绵不绝的痛意,不合时宜的想到先前幽州王妃唇含碎片的时候,她受到的痛苦是不是和他一样。 魏延山没说话,过了一会道:“天下的君主如果把爱放在身边的人身上,才是天下人的灾难。” 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萧洛兰深刻理解了这句话。 魏延山解开幽州王妃的镣铐。 萧洛兰动了动发酸麻胀的手腕,心急如焚。 魏延山望着幽州王妃离去,他仰躺在地上,面无表情。 周绪又比他好到哪里去? 早年抢劫成性,暴戾恣睢,目无法纪,到了江淮,杀人如麻,降兵照杀不误,论手段凶残和他不相上下,都是争天下的,良善之人早就被人吃了,现在说他心怀大爱,可不可笑,也不知周绪给萧夫人灌了什么迷药? 314 第三百一十四章 第三百一十四章…… 萧洛兰回到西苑时就听见了露华宫内的动静。 她急忙跑过去, 发现冬雪被巡逻卫按到了地上,老管家在一旁面色不虞,冬雪抬头看见王妃, 才放松挣扎的力道。 “下次再敢私自出苑,哪怕王妃想保你, 也保不住了。”老管家警告了一声, 带着巡逻卫离开。 萧洛兰连忙扶起冬雪:“你怎么样?” “我没事, 您一夜未归,我很担心,娘子,发生什么事了?”冬雪担忧的看向面色发白的王妃,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发现王妃手腕通红一片, 头上发饰簪子也没有了,不由紧张起来。 萧洛兰拉着冬雪回到内室,内室温度冰凉,四周放满了消暑的冰盆,萧洛兰却急得额头上都是汗,双手紧紧搭在一起,裙裾随着走动飘荡:“事情很不好, 魏国公昨晚派人抓了唐家和齐侍郎, 将他们下了大牢。” 冬雪惊道:“齐侍郎是要去招安的使者, 也被扣押了?” 萧洛兰点了点头,她焦躁不安的在屋内走来走去:“还有谢氏, 你以前说过此次招安人选除了齐侍郎外还有谢家的人,他们都在洛阳,这该怎么办?” 谢家和齐侍郎还是幽州在朝廷的内线, 一但发现,朝廷和魏国公这边肯定是除之后快。 萧洛兰心凉了半截,这怎么想都是一个死局,魏国公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冬雪脸色凝重,她先安慰道:“您先别急,谢家怎么说也是当世大家,此次招安来的是谢万钧谢大人,他的大兄是宰相,二兄是礼部尚书,魏国公那边应不会如此不留情面。” 可萧洛兰仍静不下心来,她能感觉到魏延山说那些话时的杀意,他是真的想杀了谢家和唐家的人。 她该怎么办?萧洛兰一直坐到黄昏也没能想出一个对策来。 与此同时。 洛阳大牢。 姜三郎望着牢里的唐五,他拎着一条鞭子,看向牢房里关的唐家人,最后将目光放在谢青妩的身上。 谢万钧立刻睁开眼睛,齐南华嘴巴里发苦,他预感这次死期真的要到了! “谢三娘子。”姜三郎走到单独关押的谢青妩那,示意牢头打开牢房门:“出来一下。” “你想干什么?”谢万钧厉声喝道。 姜三郎不耐烦的用鞭子抽了一下栏杆:“你们谢氏和唐氏皆属逆贼同党,都快死到临头了,还敢叫嚣,信不信我让狱卒给你们吃些苦头!” 谢万钧眼神冰冷。 唐五抓着栏杆:“姜三,你要打就打我,抓青妩做甚?” 谢青妩脸色苍白了一瞬,还是整理了一下衣裙站了起来,她看向已经打开的牢门,又看了看已经进了牢房的狱卒们,走了出去。 姜三郎看了一眼唐五,火气消了一些,他走到栏杆处,道:“你们唐家为什么要背叛国公呢?做出这等蠢事,以国公的性子,你觉得你的阿爹阿兄还能够活下来吗?” 唐五脸色煞白一片,他伸手够着姜三郎的肩膀,如遭雷劈:“阿爹,阿爹…” “有时候站错队可是要命的。”姜三郎退后一步,纵然是好友,他在这个时刻也不会搭救唐家的:“地府团聚时,只能怪你们唐家和谢家瞎了眼吧。” 唐秉白使劲摇晃着栏杆:“姜三,你把我爹我哥他们怎么了?” “过来。”姜三郎只看着谢青妩:“跟我走。” 谢青妩跟在姜三郎身后走着。 她离去后,唐秉白愤怒的踢了一下栏杆,带着恐慌问道:“娘,二舅,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唐母怒斥道,她冷着一张脸,嘴唇微颤:“这天下哪有万全的谋划…” 谢万钧道:“大战在即,魏公只怕是想拿我们开刀,震慑一些有心人。” 关押在另一个牢房里的薛四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顶,他默默叹了口气,昨夜史大都督带人抄家时,他换了一身奴仆衣裳,现在正和一大堆谢家奴婢在一起,这次若能逃出去,薛四想着要拜拜佛了。 如果魏国公真要杀人立威,除却唐府主人一干人等,奴仆也要杀吗?薛四深思。 另一边。 谢青妩望着魏二郎,有点惊讶又有一点了然,是魏二郎要见她,在长安时,魏二郎就对她表露过爱慕之情,不过被阿爹婉言谢绝了。 魏慈心难掩复杂,他道:“我想了一夜,始终不明白你们谢氏为什么要倒向周幽州,在长安时,你推拒掉我组织的任何宴会,也是这个原因吗?” 谢青妩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的撩了撩发丝,勾至耳后,容颜秀美白皙,有什么好说的呢,魏二郎常不在长安,自然不知段党在朝廷上只手遮天,谢氏难以冒头,就像去年,只要惹了段党的人不开心,她三叔就被卸掉了官职,在事情未暴露前,三叔这趟招安之旅也是段党的人搞出来的,就为了想杀了三叔。 党羽之争,向来是你死我活。 她谢氏既然要争,自然就要争那天下第一,而不是沦落他人随意支配摆弄的二流。 “只要阿爹想,你们做的小动作瞒不过阿爹耳目的。”魏慈心道:“唐家已经没救了,谢氏早晚会步唐家后尘,此刻你若脱离谢家,还能活命。” 谢青妩听到这话,笑道:“青妩是死是活,不劳魏二郎君的关心。”她施了个万福,转身离去。 姜三郎看着魏二郎:“慈心,我看谢家小娘子着实不识好歹,你好言相劝没用,让她知道和国公作对是什么下场,她就知道怕了。” 魏慈心收拾好失落的心情:“不用你做多余的事,谢家不是普通人家。” 姜三郎有些不甘,还是听话的和魏二郎离去。 当韩福压着汝州唐家人回到洛阳时,正是一个阴天,狂风大作,这场推迟了几月的雨压在乌云中,无数农人翘首以盼,当他把唐家人跳落下马,重重惯到洛阳宫的青石院中时,这场雨终于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 魏延山坐在屋檐下的摇椅上,檐角铁马被风吹的作响,音色高厉,刺人耳膜。 直到院内都是唐家人,从牢里带出来的谢万钧微微闭上眼睛,谢青妩被压在地上,脸上都是雨水,忽然,她听见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震动了石砖,她回头望去,是两个全身被盔甲覆盖的武将。 韩福也望着这两个武将,是主公麾下的骁将董魂,元书也,董魂就是去年从凤翔带兵去灞桥的将领,可惜,国公计划被反贼打破了,其中一半失误有无忌郎君的功劳,这也是韩福不喜无忌郎君的原因。 “这就是背叛之人吗?”董魂粗声粗气道,他面容丑陋,却力大无穷,二话不说就一刀挥下,人头落地。 很快,便有甲士拾起头颅,装在木盒内,一排排列开。 萧洛兰被请来时就看见了满地的无头尸首,她踩在血泊里,大雨倾盆而下,让她有些看不清到底死了多少人。 “还有一个天子使者。”董魂揪住齐侍郎的衣领,看向魏国公:“国公,要杀吗?” 齐南华腿有些发抖,已经快被这武将的凶残吓死了,他是真怕啊,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魏延山手支着头,一派闲适。 “天子使者有谢大人一人就够了,到时这些礼物便由他送给反贼。” 谢万钧眼睛发红,谢青妩的手被二叔攥的很疼,疼的她几乎落泪。 齐南华腿彻底软了,知道死期将近,他望着即将砍下来的大刀,开口道:“慢,慢着。” “国公,我。”齐南华嗓子眼都在抖:“我自己来。” 董魂看了一眼国公,见他没有说话,挥刀砍下,没曾想被他躲过了,老鹰捉小鸡似的将他重新逮了过来。 “王妃,可认识齐侍郎?”魏延山看向一堆尸体中的幽州王妃。 萧洛兰看向齐南华,齐南华对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走过去,手脚冰冷的像是冬日雪人。 “让王妃看,看笑话了。”齐南华抖着抖着,还是很害怕,但又似乎不太那么害怕了,他做的事,本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能杀别人,别人就能杀他,拼的不过是一个扶龙之功,可现在,好像还没享受到成果就要死了,这一生想,过的好像也就那样。 不过眨眼之间,齐南华的人头即将和前几十人一样落地,行刑的董魂看见幽州王妃突然伸出的手,不得已将刀砍斜几分。 齐南华倒在地上,他捂住脖颈,感觉鲜血正从他的指缝里汩汩流出来,很快将地面染红,眼前也越来越模糊。 萧洛兰跪在他身边,大雨滂沱,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抬头看向魏延山。 雨水落下,似有两滴触目惊心的血泪从她眼眶中流出。 魏延山感觉到舌尖伤口又开始剧烈痛了起来,连带着脖颈处的伤痕,也泛着从骨髓里阴出来的疼痛,让他声音也更加寒冷。 “朝廷内外,若有投周者,这就是下场。” 315 第三百一十五章(过渡章) 第三百一十…… 存真回到自己的陶府时, 直接去了自己的房间,他推开门,步伐急重。 何进放下手中的佛经, 重瞳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妖异无比,他看着喘息不匀的好友,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都杀了?”他低声问道。 “你最近不要出门了。”存真再次强调道:“唐家通敌叛国, 除却一些奴仆和出嫁女, 成年男子无一幸免,人头都已经装到盒子里去了,连齐侍郎也遭了毒手,国公下令让谢大人带着反贼的同盟遗物去招安,恐是示威。” 何进沉默不语。 “国公显然是打算重重敲打那些心有二意的世家,唐家只是一个信号,接下来就是长安谢氏,现在已经不存在任何中立派了。”存真大师道, 这时候任何中立都代表着背叛。 “今晚, 就有很多世家明确表示要与魏公和朝廷一同抗击反贼, 收复河山, 卢博士收敛了唐家人的尸首,还提笔写了悼词。”存真喝了口茶,这一连串的事情就发生在短时间内,他跟在史大都督身后才见识到了这些隐秘事件。 “董魂董将军被国公封为郑, 汝两州镇抚使,已经前去汝州赴任。” 现在已经到了危急的时刻,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来自反贼那边的巨大压力,荆襄的反叛让魏国公这边如鲠在喉。 何进听完以后,想起一事:“你在洛阳宫有见到王妃吗?” 存真大师:“…见到了。” 何进捻着佛珠:“王妃她怎么样了?” 存真大师拨弄了一下衣前的长发, 外面还在下着雨,他回来时被淋湿了一点,他含糊了一些细节:“璎娘子她看见了那些木盒,后来似乎想求齐侍郎,但没有成功。” 存真大师现在还记得,大雨中,幽州王妃用手扶着齐侍郎半折的脖颈,她跪在地上,汹涌的血水将她的衣袖裙摆淋湿了彻底,她没有哭,过了很久,她只是恍惚的擦了擦脸上被溅到的血,殊不知,她的手上都是血。 那一瞬间,存真想到了芙蓉泣露这个词。 “我听你以前所说,魏国公对王妃一向优待,奉为上宾。”何进道。 存真回想了一下,略有些犹豫道:“是的,洛阳宫的西苑以前一直是魏公喜爱之处,苑内私藏万花,旁人轻易进不得,被国公送与王妃住了。” “且王妃几次伤了国公,从未听说过惩罚,这事已经让韩福很不满,觉得…”存真看了一眼周幽州手下的人:“觉得国公对王妃私心太重…” 何进表情不变,有时候,一个人痛苦,不一定指身体上的痛苦。 何进想了想说道:“你能经常见到王妃吗?” “想什么呢?”存真无语,对好友道:“我是沾了史大都督的光才能进洛阳宫,西苑在洛阳宫深处,守卫森严,平常也看不见王妃。” “我劝你别打歪主意,国公杀人也不少。” 入夜。 何进坐在床边打坐,存真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想干什么?” 何进仍然闭着眼睛:“魏公平日对佛理也颇有研究,魏二郎因其眉心一点朱砂痣,受魏公喜爱,很难说无尘子这个称号是不是魏二郎为了讨好魏公宣传出去的。” “下次若有机会进洛阳宫。”何进慢慢睁开眼睛:“你想的话,可以多作高僧装扮。” “就这么简单?”存真等了一会没听见下文。 “就这么简单。”何进似有笑意:“说不定,哪天你就能在洛阳宫留下来,作为故人的身份,为王妃开解烦忧。” 存真睡不着了,他坐起来。 何进转动佛珠:“有私心,就有爱憎欲,不是吗?” 存真半信半疑。 接下来的天,存真总是想起何进的话,在这洛阳城,他的宅子很安全,何进也很安全,对于要不要按照何进的话去做,存真想了想,还是不要冒险了,如往常装扮就行了。 史大都督最喜欢他穿着颜色鲜亮的郎君袍服,他平日里也如同一个锦衣郎君,很少穿寺庙里的衣服,现在不用史大都督去招安了,他的心情也好了,存真得到的赏赐也多了起来。 谢大人已经带着齐侍郎的任务出发了。 存真对此哀叹一声,无可奈何,谢家小娘子是谢宰相的掌上明珠,国公暂时没对她做什么,只是被关押了起来,但想想也知道,如果长安谢氏倒台,谢家小娘子的命运不会很好。 存真站在史大都督身后,听着史大都督和韩福以及众将领的讨论,现在魏公他们已经有了反贼攻洛的心理准备,但反贼究竟从哪里攻,各执一词,有的说反贼会从襄阳向正北沿蒿县出发,因为这个方向可以攻打洛阳。 而在不久前,陆浑这条路上异动频发,也验证了大多数人的想法。 还有的将领觉得会从金陵方向攻洛。 存真听着他们讨论,想起董魂正好被魏公派去了汝州,是不是说明,国公也在防备襄阳方面的袭击,因为襄阳向北就是南阳。 等魏国公布置完沿途重镇防范后,大家陆陆续续走出书房。 “陶景大师。” 存真心里陡然一激灵。 史贽道:“国公只是想问问话。”说完就拍了拍存真的肩膀,让他不要紧张,随后出去了。 存真跪在地上,心里直打鼓,他可没帮着何进干什么,安分守己。 魏延山望着存真,过了一会道:“听说你与幽州王妃相识。” 存真冷汗唰的下来了:“下官之前不晓王妃身份,只当她是普通妇人,才多有收留之举,还请国公恕罪。” 魏延山语气平和:“既是故人又是好友,这么长时日没见了,也应该走动一下。” 存真有一瞬间的愣神和不敢相信。 居然,真的被何进说中了? 他低头唯唯道:“是。” 魏延山闭目养神,缓解近几日不眠的不适。 一片黑暗中。 幽州王妃恍若血泪的那双眼睛,一直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不要再看他了! 魏延山猛地回神,明明已经痊愈的伤口,又开始似痛非痛起来,让他谪仙般的面容微微扭曲。 316 第三百一十六章 第三百一十六章…… 西苑的牡丹正是一年中开的最盛的时候。 绿竹掩映, 姹紫嫣红。 存真乍一进来,眼花缭乱,后守住心神, 等到露华宫后, 扑面而来一阵清凉, 冬雪从内室出来时看见是存真大师, 闪过一丝惊讶,她不动声色的看向引存真大师过来的老管家:“这是何人?时至午后, 我家娘子要休息了。” 存真见冬雪装作不认识他, 也是大大松了口气。 “贫僧法号存真,乃王妃故交, 国公特意派遣贫僧来看看王妃。”存真不等老管家说话就自我介绍了一番, 顺便点明是国公让自己来的。 老管家把人带到,想起国公的吩咐,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女婢送上午食, 这两天, 这个幽州王妃吃的一向很少, 离去时还打开了西苑大门。 “存真大师,请先到茶室一坐。”冬雪将人引到茶室那边。 存真进入装饰雅致的茶室。 内室。 萧洛兰听见冬雪说存真大师来了, 一直坐在窗前的她陡然回头, 她的瞳孔有一瞬的扩大, 心脏瞬间门激烈颤动, 反胃发酸,她趴伏在妆台上,控制不住的干呕了几声。 “只有存真大师。”冬雪心痛不已,连忙轻拍着娘子的后背,递来漱口用的清茶, 道:“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刀斧手,弓箭手,魏国公也没来。” 萧洛兰缓了好一会,擦了擦嘴角清水,手脚发僵发麻的感觉逐渐平息:“他怎么来了?” 现在每一次和相识的人相见,对萧洛兰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喜悦,她现在已经不想再见到任何和她有过交集的人。 “存真大师说是魏国公让他来看看您。”冬雪小声道。 萧洛兰忍不住怀疑这是魏延山又一次试探,她倦怠的闭上眼睛:“你帮我转告存真大师,就说我身体不适,请他回去吧。” 冬雪看见王妃略苍白的面容,过了会离开了内室,等再次回来时,道:“存真大师已经离去了。” 萧洛兰一直紧攥的手松开了几分,冬雪陪在王妃身侧,窗前花粉香浓,绿影摇曳,她却不禁想起王妃上次回来时满身血迹,目光无神的模样,那时真是吓死了她,还以为王妃受伤了。 后来她才知道唐家和齐侍郎的那些事。 冬雪担忧道:“您昨日就未用膳,现在都已经快下午了,多少吃一点。” 萧洛兰只是怔怔望着窗外。 冬雪轻还想再劝一会。 “我是不是很没有用。”萧洛兰看向冬雪,喃喃道:“他们不该死的,若不是认识我,又怎会落得这个下场,你也是,九死一生的来见我,我也没能护好你。” 萧洛兰摸了摸冬雪这小姑娘消瘦的脸颊,眸中尽是痛楚:“我总是给你们带来灾祸。” 存真来时 ,她退缩了,她害怕被魏延山发现端倪牵扯到暂时还安全的何进小师傅。 从她遇到的余大郎,唐家,幽州士兵,齐侍郎,来找她的冬雪,何进,这么多人,这么多人被她连累成这样,萧洛兰根本无法释怀,心如刀割。 “王妃万不可这么想。”冬雪急了,她握住王妃的手,道:“那些人的不幸皆是魏国公一手造成的,他那般做无非是想让您屈服。” “请您不要自责。”冬雪坚定道:“一切的一切都是魏国公的错,是他带来了灾祸,在幽州时,您在主公那 ,我和何进可都是好好的,您的身边也从未出现过如此残杀之事。” “魏国公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万恶之源。”冬雪握紧王妃微凉的手,给予她力量。 可萧洛兰仍然不能释怀,她忘不了啊。 冬雪只能陪在王妃身边,想着去前堂拿些糕点来,等她到了前堂,意外发现露华宫的女婢们在小声谈论西苑大门开了,冬雪去看了看,发现西苑大门彻底被打开了,就连巡逻卫也都少了很多。 “大门为何开了?”冬雪看向露华宫的女婢。 “管家说国公有令,从今往后,贵人可以在洛阳宫随意出门散心,无需再紧闭大门。”女婢道。 冬雪心中起疑,魏国公能有这么好心? 她试探的往外走了走,发现真的没有人阻拦,还去隔壁的宫殿逛了一圈,等发现真的可以随意走动后,她迅速返回了西苑的露华宫,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王妃。 萧洛兰听到可以随意在洛阳宫走动的消息,有些不信。 “是真的。”冬雪道:“娘子不若出去看看。”她不想王妃如此消沉自厌下去,“我听您说,谢家小娘子也被抓来了,不知是不是也在这洛阳宫,我们这边走动自如,或可寻她一寻,也好知晓她如今状况。” 萧洛兰恍惚想起那天,似乎有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娘子也跪在血水中,再想到唐家和谢家的关系,是了,现在谢家小娘子孤身一人,周围亲属皆死了,孤助无依。 她是谢宰相的女儿,魏延山应不会立刻就下毒手。 萧洛兰勉强打起精神:“你说得对。” 冬雪一喜,让王妃用了些餐食,萧洛兰走出西苑的时候,还有些怔神,真的走出来了,她看了看四周,只有女婢跟着她们,她带着冬雪沿着宫道走了走,发现真的没有巡逻卫来阻止她们。 久违的随意走动让萧洛兰第一时间门居然是有些踌躇和警惕,她提着心,装作闲逛一般走着,冬雪护卫在王妃身侧,记住洛阳宫的路线。 当魏慈心看到带着一群女婢走来的幽州王妃时,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这是洛阳宫!不是幽州阆歌!幽州王妃居然在宫内出没而无人监管阻拦? “王妃为何会出现在这?”魏慈心走上前,百思不得其解,他的阿娘被父亲关禁闭至今,今天他便来看看阿娘,没想遇到了幽州王妃。 萧洛兰没想到会遇见他们,神色冷倦。 魏慈心看向那些女婢,女婢们只能说道:“国公有令,贵人可在宫中随意走动散心。” 魏慈心有一瞬的不可置信。 比他更失态的则是庭芳苑的阿娘,庭芳苑中,叶意如因被关了禁闭,不得外出,她站在苑门口,脸色青白:“国公下的令?” 魏慈心压住心里的不忿,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他娘亲如此苛刻,不过是私自见了一次幽州王妃,就被禁足,而幽州王妃居然还能堂而皇之的出来,父亲对她宽容至此! 叶意如在苑门恨恨的看着幽州王妃。 “走吧。”萧洛兰对冬雪道,准备重新探索。 眼见幽州王妃离去,被关了很长时间门的叶意如讥讽道。 “国公今天喜欢你,什么都能给你。” “等哪天你挡他路了,他也能从你身上踩过去。” 国公就是这般无情的人,叶意如对幽州王妃又恨又嫉。 “母亲禁言!”魏慈心提醒口出不敬的母亲,唯恐她再说些出格的话,父亲对幽州王妃不同寻常的态度虽然已经被大多数人知晓并反对,但这事并未摆到明面上来。 萧洛兰望着他们。 魏慈心也在看着幽州王妃,她的容颜霎那间门变得极为冷漠,没有说什么就走了,好似连多看一眼都觉得糟心。 魏慈心不由气了个满怀。 “王妃无需为那些人动气。”离开后,冬雪一边举着伞给自家娘子遮阳,一边说道。 萧洛兰回神:“我没生气。” 她只是很厌恶有关于魏延山的一切。 残阳暮火时,萧洛兰在一处华美的宫殿门口见到了华阴公主,宫门大敞,她仍然穿着华服,周围奴婢成堆,偏偏对所有人都视若无睹,只对着空气温言细语,好似面前有什么人,一叠声唤着景筠。 萧洛兰看了一会,转身离去。 夏风缠着她的衣角,意外的在离华阴公主宫殿不远处找到了一个被人严加看管的小院,进不去,她驻足良久,冬雪看了看守在小院处的护卫,扬声发问。 “谢小娘子在吗? 护卫自然来驱赶。 萧洛兰拉着冬雪离这院子远了些,就在远处看着,夜色渐深,小院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她徘徊在小道上,心有忧虑,不肯离去。 “要不我们明天再来。”冬雪建议道。 话音刚落,萧洛兰猛然抬头看向院子里的一颗大树,大树枝繁叶茂,夏天长的极盛,已经冒出了小院,此刻树上树叶晃动,一个秀美纤弱的小娘子爬到了大树枝桠处,正望着她们。 萧洛兰看着谢家小娘子苍白憔悴,眼眸红肿的脸,不知道她是如何爬到树上的。 冬雪惊讶的看着树上的小娘子,又看了看王妃。 “是她。”萧洛兰低声道。 还真是谢家小娘子。 回到西苑的露华宫,得知魏延山在茶室等她,萧洛兰恨不得杀了这人。 等看见魏延山,萧洛兰不禁又想起了那天闻到的血腥味,她略偏过头看着窗外的月明星稀。 魏延山已经知道了幽州王妃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不过他不在意,这人终究还在自己手中。 “存真是王妃故友,王妃为何不见他?”魏延山给萧夫人倒了杯茶:“还是说他不得王妃喜爱。” 萧洛兰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魏延山,她望着茶杯里的涟漪,道:“存真大师德高望重,我不见他,他也不会介怀。” 隔着袅袅茶烟,香炉兽首,魏延山微微闭上眼睛,他已经有好几天未眠,每每一闭眼,就是幽州王妃看他的那一幕,像是一个古怪的心魔,空气中除却茶香,还有幽州王妃身上的香气,缓解了他的头痛。 魏延山想笑,他手抵住额头,这世上大概只有萧夫人一人觉得存真德高望重,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披着高僧袈裟,蓄发锦袍,面目姣好的娈童。 “王妃今日逛游了洛阳宫,不知心情可有好些?”魏延山一整天都在处理公事,反贼要攻洛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陆浑这条进洛阳的这条道上,异动频频。 萧洛兰仍然不去看魏国公:“仙宫琼楼,自是美不胜收。” 魏延山按住幽州王妃的手腕,她看他时,他只觉得心魔骤起,可她不看他时,魏延山更觉得…无法忍受。 魏延山抬起幽州王妃雪白的下巴,让她看他。 萧洛兰喉管顿时痉挛,暗青宽袖传来淡雅的书卷墨香,可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血水遍地,她似乎又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萧洛兰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魏延山慢慢放下手,脸色阴沉。 萧洛兰看着魏国公,她蹙着眉,等瞧见魏延山的表情时,却又有种报复的快感,萧洛兰细细擦掉眼角生理性的浅浅水迹:“抱歉,看见国公,我实在没忍住本能反应,请国公多多包涵。” 这话说的软中带刺,魏延山阴翳的看了一眼幽州王妃:“我就如此入不得王妃的眼?” 萧洛兰不咸不淡道:“各人入各眼,也许国公在他人眼中是好的也说不定。” 魏延山冷笑道:“周绪在你眼中就是好的?” 萧洛兰也冷笑道:“总归比国公好。” “就凭他在你面前会作姿态?”魏延山偏偏要让幽州王妃看他,他捏着她的脸颊,迫使她望他:“一个宰人如猪狗,杀了千千万万人的屠夫,说要拯救这个大楚?若没有周绪,幽州诸郡就会被我接手,那时朝廷上都是我的人,幽州再无粮草兵饷,盔甲刀剑之缺!” “没有周绪,我一样能带着神武军驱逐突厥,重铸河山!” 可偏偏出了一个周绪! 萧洛兰眼里冷意更盛,说出的话如刺扎人:“国公说周郎是屠夫,那我问国公,招揽故意破坏河堤,使万千百姓流民失所的荀氏为洛阳令的国公又算什么?是袖手旁观的侩子手吗?” “荀家父子死有余辜。”魏延山道:“我已将他们处死以告天下。” “国公莫不是当我是傻子?”萧洛兰厉色道:“又要搬出那套糊弄人的说辞,说国公先前不知道荀家所作所为,依我看,国公不是幕后主使就是得利帮凶!” 萧洛兰很少如此咄咄逼人,她的眼睛燃烧着仇恨的火焰,烧灼着人的心:“国公与荀氏乃一丘之貉,都是罔顾民生的人。” “为了胜利,有时候的牺牲是必不可少的,王妃指责我不把人的命当命,那我就告诉王妃,周绪手上的人命比我多得多了。”魏延山逼近幽州王妃。 “哪天轮到国公牺牲,希望国公到时候还能如此大义。”萧洛兰讥讽道。 魏延山平静道:“若魏某万般谋求落空,该是什么下场就是什么下场,自无怨言。” 萧洛兰扯了扯嘴角。 魏延山看着幽州王妃冰冷如霜的侧脸,他们两人之间门似乎从来都是剑拔弩张。 倒真不如记忆还未恢复时。 魏延山看向窗外,长风盈袖,眉眼锋锐冷然。 317 第三百一十七章 第三百一十七章…… 荆州襄阳。 周绪皱眉望着手里的信件, 他要在襄阳这多住一段时日,想让乖女儿也过来,没想到晴雪拒绝了, 理由是她要在广陵好好干自己的事。 “这真是…”周绪又翻看了一遍, 莫名惆怅。 一旁的贺今朝对周幽州的家事不好说什么,萧小娘子不仅送了信来, 许是担心周幽州会生气, 还送了许多荔枝, 公羊彦就是此次送荔枝的人, 他按照萧小娘子的吩咐说了好些好话。 贺今朝在一旁也就听了个大概,大概就是萧小娘子在广陵很忙, 没有空来陪父亲, 便让人送了些荔枝来,请父亲吃荔枝。 贺今朝觉得萧小娘子一定很得宠很得宠, 内心隐有羡意和失落,父亲在时,他在家也很得宠, 他坐上荆州节度使的位置后, 家族里的人果然闹了起来,暗讽他认贼为叔父,坏了祖宗基业。 贺今朝只想冷笑,父亲的位置不传给他, 难道传给其他人吗?传给家族里那些如狼似虎的贪婪亲戚旁支吗, 等他们一上位,就杀了他和他的阿母阿姐? 若不是那些人暗搞刺杀手段,他的父亲也不会亡故,因此, 贺今朝对家族里心怀不轨的那些人下手极狠。 有周幽州在一旁压阵,反叛之人被处理的很快。 自然,他也让出了一些权利。 包括让幽州的兵入驻襄阳,樊城,江陵等地。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了。”周绪收好信件,对贺今朝,和颜悦色道:“今朝,这荔枝尚还新鲜,是岭南那边又陆续新送来的一批,你拿两筐去,给嫂子和小棠尝尝。” “多谢叔父。”贺今朝起身谢道。 “你我之间不用那么多虚礼。”周绪笑道。 贺今朝还是把礼数给做足了。 公羊彦让仆人挑着两筐冰镇荔枝随着贺今朝离去,这两筐荔枝在如今炎热的六月也算是稀罕物了,这天马上就要到六月了,旱的不得了,除却上月下了场下雨,竟是一根雨毛也没看见。 去年水灾后江淮这边又出现了小股疫情,刚好一点,今年又是大旱,还正逢战乱打仗,公羊彦暗暗叹了口气,随后也知趣的告退了。 胡大力等屋内没人了,伸出大手薅了一把大将军桌上的荔枝,吃了一颗,回味了一下:“这就是荔枝啊。” 杨东看不惯胡大力如此粗鲁做派,道:“胡校尉,要吃就坐下好好吃,” “咋就没好好吃,我还得供着它吃啊?”胡大力反驳了一下,他挠着自己粗糙的胡渣,还是坐了下来。 “行了,这碟你们都分了吧。”周绪推了推桌上一碟满满的鲜荔,胡大力高兴的拿过来,盘子放在他和杨东的桌椅中间。 杨东倒不是贪嘴,而是上有赐的时候,往往代表着一种自己人的行为,因而板着的严肃脸也松快了几分。 “朝廷那边欲让贺郎君的大哥做荆州节度使,还大发公文以告天下,暗示贺郎君官位不正。”杨东吃完以后说起了正事:“主公,荆州这边贺家的族人要不要再敲打一下。” 胡大力烦躁道:“要俺说干脆把贺家人都杀了算了,反正现在荆襄也在我们手里了。”他这几天简直受够了某些贺家人隐晦的叽叽歪歪。 杨东喝道:“你脑子坏了,病逝的老荆州可是主公的结拜义兄,按你说的做岂不是陷主公于无义。” 虽然现在荆州是他们的,但是还是要对贺家做点面子。 周绪眼皮一抬,止住了底下人的争吵:“那些贺家人就让今朝处理,相信他会处理好的。” “好吧。”胡大力又吃了一个荔枝。 “去年收成不高,长安,洛阳方向的粮食主要靠水运,崔郎君已经控制住了江淮地区往长安送粮的主要通道。”杨东露出一个笑容:“现在,往长安运输粮食的次要通道,荆襄也被我们封锁住了,两条进入长安的运粮通道封锁完毕,纵使洛阳有天下闻名的粮仓,也抵不住如此消磨,更何况,一但长安缺粮,还需洛阳救济。” 他们现在已经中断了长安的粮食供应,情况好的话,洛阳,长安那边没有粮食充饥,持久下去,不战而溃,杨东如是想着,但也知道这仗还是要打的。 胡大力听到杨东的这些话,反而没露出什么喜色,饿肚子的滋味他是知道的,当初就是因为没粮吃沦做流乞一路跟着瘸腿义兄到了幽州那,他愁眉苦脸的又吃了一个荔枝,打仗时,最受苦的还是底层百姓。 这仗一打,又得多少人死去,可不打的话,死的就是他们。 周绪看向门外,他的牙将章友恭正带着一人疾步走来,不用章友恭通报,周绪就知道了他身后衣袍狼狈,双眼通红的文官是谁了。 “谢…大人?”杨东站起来,隐约有些不可置信,胡大力瞅着好像来头不小的文人。 谢万钧风尘仆仆,一进来就看向周幽州,咬牙道:“联手事发,与我谢家姻亲的唐家被魏延山处决,齐南华身死!此仇不报,天理难容!” 他转身,一把掀开身后家仆抱着的木盒,天气太热,木盒内的冰块早就化成了水,血水沿着缝隙嘀嗒流下来,看见盒中惨样时,谢万钧身形不稳的后退一步,泪流满面,悲跄的大吼一声:“不杀魏延山,我誓不为人!” 周绪望着木盒里的人头,将其合上。 杨东和胡大力互看一眼,俱有怒色。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章友恭看向门外一大堆朝廷送来的东西,其中还有两份皇帝老儿的诏书,他打开看了一眼,是册封萧小娘子为清河郡主的,还有一封是封少主为世子,章友恭将诏书放回原位。 周绪等谢大人平静下来,道:“先将他们好好安葬吧,立个牌位,在白龙寺里给逝者们供奉长明灯,让他们安息。” 他回到座位,看向谢万钧:“洛阳前段时日发生了何事,详细说来。” 谢万钧勉力让自己一五一十的从头道来,杨东和胡大力旁听经过。 “许是我谢家过度参与质子一事,也有可能是年前因伐幽一事就结下的仇怨,被段党的人发现了,齐侍郎设计杀害刘洄后就一直在担心魏国公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他…”谢万钧沉浸在悲痛中:“随后我和青妩就被押到了洛阳宫…魏国公下令让我带着同盟遗物来招安幽州…” 周绪静静听着。 “…王妃来时…齐侍郎身死…” 周绪宽厚粗糙的手掌搭在高椅扶手处,蓦地一动,粗大的手骨关节咯响了一下,胡大力偷偷看了一眼戾气横生的大将军,赶紧站的更直了。 “…青妩被关押到了洛阳宫,只余我一人,我便带着朝廷招安之物和这些遗物匆忙赶至金陵,随后得知周幽州你不在,又赶至襄阳。”谢万钧说完以后,对周幽州道。 “如今,江淮尽在将军掌握之中,长江上游已有荆襄门户,中游占据寿州,庐州,汝州虽有董魂为将,但将军手下人才济济,董魂不足为虑,下游更有金陵,广陵,这三条路,占据了任何一条都大有可为。” 谢万钧激动的催促道:“将军,现在已是天时地利,何不速速发兵攻洛进长安,不然,我谢氏危矣!” 周绪道:“攻自然要攻的,不过我派去幽州请的人还未到江淮这边,等他来了,一应事宜准备好之后,即攻洛。” “将军要请何人?”谢万钧急道,要知道他谢氏可就在长安啊,周幽州这边不尽快起兵,他长安谢氏怎么办? 周绪道:“请的是宝亲王一家,他有桩陈年旧事要和天下人讲明白。” 人和他不仅要占,这天下的大义他也要!圣上昏庸无能,朝廷太监专政,官员贪污腐败,贵族醉生梦死,科举通道被上层把持堵死,民不聊生,这天下,就该被推翻!这天下共主,就该由他周绪来做! 他幽州养了宝亲王这么久,也是时候让他出份力了。 谢万钧呆在原地:“你不出兵,那我谢家该怎么办?” 胡大力道:“不是不出啊,等那宝亲王到了就出,时机未到。” 谢万钧怒道:“那我谢家怎么办?” “段党是魏延山的人,你们谢家是我周绪一派的,既然已经到明面上了,皇上从来不敢动段党,难道就敢动我的?”周绪安抚了几句:“何况谢宰相在朝中多年,自保应是没问题的。” 谢万钧最后看着周幽州:“你我是同盟,希望周幽州到时不要让我失望。” 谢万钧甩袖离去。 胡大力气了:“这谢大人是在给脸色给大将军看吗?不是告诉他时机未到吗?” 杨东道:“行了,你少说几句,这死了姻亲,这事换谁都不好受。” 两人离去后。 周绪坐在高椅上,十指交错,搭在腹部,面无表情,他猜的没错,夫人暂时还是安全的,魏延山一直藏着夫人这张底牌,周绪刻意让自己不去想夫人雨中是用什么心情看着齐南华身亡的,他甚至发散思维想到了谢氏。 谢氏姻亲死了,在长安的谢氏主家可能有自保之力,其余旁支亲戚定会遭到打击,和谢氏有关的乡党门生也会受到牵连,犹如一棵大树,主干独活,不复枝繁叶茂。 周绪望着地上的血迹,内心毫无波动想着,但这并不完全是一桩坏事,妻家外戚太过强盛,非福也。 周绪想完以后,不禁又想到了夫人,痛彻心扉。 半晌后,周绪搓了搓自己的脸,尘满面,覆霜雪,他这样的人,双手沾满血腥,大概一点人性全在夫人身上了。 318 第三百一十八章 第三百一十八章…… 炎热六月。 拓跋木返程期间正好与易凡相遇, 拓跋木记得很清楚,他是四月初七离开的金陵,按着晴雪给自己极为宽松的时间, 一来一回各需一月, 他应在六月上旬之前回到江淮。 但他一到阆歌就发现逍遥子病了,公孙起,公孙落两人手头事情还要交代一下,不能说走就走, 拓跋木只能让晴雪的部曲千夫长蒋大嗓等人先走,写了封信给蒋大, 让他到了江淮交给晴雪, 自己则等着逍遥子, 和公孙家他们。 期间,金将军的娘过来了一次,拓跋木告诉了她金将军在镇守徐州,金荷婉先是奥了一声, 随后又问了问王妃可有消息, 拓跋木知道攻洛的事情瞒不住, 便道了王妃在洛阳。 拓跋木到现在还记得, 大夏天的, 金犇将军的娘仍穿着黑色的衣裙,那个妇人坐在角落里,消瘦又冷傲,下撇的唇角紧紧抿着, 淡化了她向来的刻薄,显得有些愤怒和…伤心。 “我就知道她那性子到了外面…”黑衣妇人背脊挺得直直的,但因着太直反而让拓跋木有种脆折感, 她在阴影中,声音飘忽不定:“到了外面,定是要受苦的。” 最后,金犇她娘走了,随后就是青山娘子的拜访和窦大郎一家的拜访,阆歌这边应该收到要攻洛的消息了,这些人还是一一的询问她,拓跋木最后僵硬的和青山家的娃娃告别,正想休息时,又来了萧小娘子的好友,戚酒酒,小姑娘别别扭扭的问她,晴雪什么时候回来? 总之,拓跋木回江淮的时候,身后跟了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的是金夫人,还有一匹马,马上有一个要当侠女的戚小娘子。 辞别少主,踏上了返途,天气炎热,逍遥子受了不少罪,一路让拓跋小将军慢点再慢点,老骨头要崩散了,道童伺候在逍遥子身边,对江南此行十分向往。 一行人说多不多 ,说少也不少,光是妇孺老弱就占了一半,临走时,少主特意拨了二百人的赤焰轻骑护送他们,赤焰军是少主的亲军,对他们显然很重视。 等走到苍梧州的丑牛关附近,前面就是岱州,拓跋木就遇到了返回阆歌的易凡易将军。 双方点头之后,便各自去往自己要去的地方。 刚过丑牛关,拓跋木就接到了赤焰轻骑斥候的禀告,后方有马蹄声正在快速接近。 拓跋木倒不担心是敌人,他调转马头,戚酒酒抱着一把剑也看向身后,尘土飞扬中,周十六勒马而停,因快速的冲击,墨云踏雪前蹄扬起,长长的嘶鸣一声,周十六勒紧缰绳,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一言不发的望着拓跋木。 拓跋木感到头疼,如果他眼睛没看错,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 “你偷了你爹的爱马?” “我是他儿子。”周十六梗着脖子嘴硬道:“骑骑他的马怎么了?” 能从阆歌骑到丑牛关?被周节度副使知道,不得扒了周十六的皮?拓跋木沉默一会道:“将军没说让你去江淮。” “伯父也没说不准我去。”周十六喘着粗气,他为了追上拓跋木他们,这一路可是披星戴月的赶,周十六咬牙道:“反正我就要去。”哪怕到了江淮会被伯父抽鞭子,他也要去。 说罢,就一马当先的往前冲骑。 拓跋木让其他人继续上路,由此,这个队伍里又多了一条尾巴,金夫人是金犇的娘,到了江淮,他还需手书一封提前告诉金将军,拓跋木想着事情,没过一会发现周十六和戚家小娘子并排骑了,落到了队伍后方。 “…你怎么从那些饥民中过来的?”戚酒酒有些惊讶问道,他们这一行人流民们不敢惹,周十六一人怎么穿过那些饥荒灾民的。 现在天大旱,春麦绝收,流民遍地。 她从丑牛关那里过来时,一大帮灾民往幽州方向移动,哪怕他们知道他们这一行人是周幽州的兵,但那种要吃人的饥饿眼神仍然让戚酒酒感到不寒而栗。 周十六也是心有余悸:“我说我是周幽州的侄子,那些流民才让开,也幸好领头的那个吴县令是个知道分寸的,不然我爹的这匹墨云踏雪就要保不住了。” “他是官府的人?”拓跋木道。 “你别看那老头脏兮兮的又矮又瘦,他可是一个县令,带着灾民从苍梧州逃出来的。”周十六哼哼了两声:“还打着黄金台求才的名号,在苍梧州那边丢官弃印,带着一大批流民欲毛遂自荐,苍梧州的那些人才不敢动他,让他逃到了这里,再往前走走,就能乘船到幽州了。” “那老头是第一个大楚官员自发表态要跟着伯父的,还带着那么多人,要不了多久,天下人很快就知道了,我看他就是带着灾民来讨粮食,白吃食的。”周十六道:“反正我是没看出一个老县令能有什么才干。” “他一个县令为啥带着流民离开苍梧州?”戚酒酒好奇道。 “活不下去了呗。”周十六直率道:“你以为哪个州都像幽州,被伯父治理的那么好?” “再活不下去,一个县令总能活吧。”戚酒酒嘀咕。 “这就要问那老县令了。”周十六想起一事,脸又黑了:“伯父黄金台求才的名声我看要被那老县令弄得不成了。” “为啥?”戚酒酒好奇道。 “你知道那老县令姓甚名谁吗?”周十六卖了一个关子,等戚酒酒捧场一番后,他才叹了口气:“老县令的名字实在不好听,姓吴名用。” 戚酒酒愣了两下,随后脸色古怪。 拓跋木低低复述了一遍:“吴用,无用。” “那个老县令,叫什么名字不好偏偏叫这个名字,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偏远地方的县令,才不才的就不说了。”周十六倒不是真对这个老县令有意见,而是担心他连累了幽州的黄金台,不用想,周十六就能预感到伯父的敌手会怎么嘲讽黄金台的。 “黄金台下无用客,你觉得好听吗?”周十六道,那老县令太高调了,和黄金台牵扯上关系后,很容易就会让人想到这一句,再加上老县令也不是什么名门之后,地方政绩上也没做出什么来,更坐实了他的名头。 拓跋木脸色不变:“既然吴县令是打着黄金台的名号,他一定会到阆歌的,此事是少主的事。” 一行人继续远去。 另一边。 随着吴老县令的到来,幽州统辖下的各州郡自然也知道了吴老县令的来由,原本像其他州的灾民,他们是不接收的,因为战事,他们已经吃紧了。 但是吴老县令打的旗号实在让人为难,毕竟人家是为了黄金台而来,既然是为了大将军来,按理说辖区官员不应阻拦,但关键就是这吴县令带的人太多了啊! 其他慕名而来的,要不就一人,二人,或者是拖家带口,从未有过有人携带如此多的人,偏偏吴老县令还振振有词,那些流民都是他的家仆家眷,他要去黄金台,自然要带着家仆家眷。 河西郡守望着携流民渡江的吴老县令,船是借的,一眼望去,全是逃荒的流民,后面还有一大堆,他怀疑苍梧州的灾民都跑到他们这边了。 为首的吴老县令对着他躬身长揖,揖了又揖。 但这些流民究竟会如何?谁知道呢? 毕竟现在幽州是少主当家。 从去年开始,黄金台陆陆续续的也来了不少人,皆是少主接待的。 吴老县令与流民到达太炀郡时,就露宿在城外,先前途经苍县县令时,窦明府如临大敌,并未让他们进城,只是在县城外煮了些稀粥,随后便赶他们离去,不然窦明府就要对他们不客气了。 绕是如此,吴老县令对苍县的窦明府还是很感激,他也在努力安抚着那些流民,让他们千万不要冲击县城,不然,后果十分严重。 幸好到了幽州管辖地区,那些当官的时不时的开仓救济些,让他们撑到了这里。 夜色已深。 吴老县令难眠,他当然知道现在的幽州是幽州少主主事,可江淮大旱,他不往幽州这边来,总不能把身后的这群人带到死路去,更何况,江淮那边更艰难些,因为要打仗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幽州少主那了。 吴老县令想到自己的名字,脚步更踌躇,他昏碌一生,地方政绩平平,哪是什么当世的大才? “阿爹,明日就到太炀郡了。”吴娉婷走到阿爹身边,搀扶着阿爹坐下。 吴老县令望着自己老来得女的唯一女儿,更是心酸:“儿啊,太炀郡的廉世清是有名的贪官,你爹我哪有钱财疏通,让他替我们说些好话?” “此次能进幽州,众多官员是因为我自荐黄金台的原因,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幽州少主不接纳他们,我们只能从幽州管辖地方离开。” 吴娉婷眼圈红红:“爹,明日见到太炀郡守后,女儿仰慕廉大人,甘愿给其做妾,以求给大家几分活路。” “儿啊,你这是要爹的命啊。”吴老县令搂着女儿,老泪纵横:“我没用啊!我真没用啊!” 吴娉婷依偎在父亲怀中,泪水涟涟,她帮不了父亲什么,如果此身有用,在所不惜。 次日。 廉世清抽着嘴角望着初次见面就要嫁给他当小妾的吴娘子,又看了看难掩悲痛的吴老县令,瞬间就知晓了他们的心思。 廉世清微笑道:“吴老先生无需如此,令千金才貌双全,将来会有更好的郎婿。” 这真是人在家中坐,麻烦自动掉下来。 319 第三百一十九章(黄金台) 第三百一十…… 听了拒绝的话, 吴老县令先是一喜随后便涌上了浓厚的悲伤,他将自己女儿扶起来,带到身边:“借您吉言, 假若世子能收留我们,就已经很好了。” 他也知道幽州在和太原那边在打仗,幽州产粮区比江淮少, 今年连江淮都旱了,幽州这边也过的估计也不太富裕, 吴老县令不安的想着, 他带的这些人就是一大累赘。 “吴县令在苍梧州那里好好的做着县令,为何会突然带着流民到幽州?”廉世清道。 吴老县令皱巴巴的脸上更添了几分苦涩,他道:“苍梧今年干旱, 原本也不至于出现饥荒, 可太守侄子贪婪无度,竟引泉水入河槽,每家每户想要浇灌禾苗,需得交钱,可百姓哪还有多余的银钱, 饿死了很多人。” “惨不忍睹。”吴老县令用破衣袖擦着眼泪:“老朽气不过,干脆带着那些愿意跟我走的流民离开了苍梧。” 廉世清听完以后, 道:“您老带着一大帮流民, 也知道现在没有哪个州郡会接手,于是想起大将军铸黄金台以求天下才,便带着他们到幽州了。” 吴老县令被廉郡守说的无地自容, 人家周幽州求的是才,而不是一帮子面黄肌瘦,嗷嗷待哺的流民。 “恳请郡守指条明路, 我该如何呢?”吴老县令长揖道,对传闻中的大贪官有些改观,他自从到了太炀郡的郡守府,廉大人一直以礼待人,还开仓救济了外面的灾民,对比吴县令先前对廉大人的揣测,更显得他偏见颇深,不由羞惭。 廉世清叹口气道:“我不过一小小郡守,所治辖区也在幽州境内,头顶的长官一堆,不敢说指教,最终结果如何,还是要看少主的意思。” 至于少主接不接收他们,那就是少主的事了。 “事情经过我会修书一封,告知少主。”廉世清道,现在大将军在江淮,幽州一切事物由少主和节度副使周宣以及掌书记赵青山等人负责,他老神在在,言语中一点也没有偏袒吴县令那方的意思,让吴老县令有点失望,等走出郡守府之后,吴老县令又唾弃了自己刚才的想法,廉郡守能够给他们一点饭吃,已经是惊喜了,人要学会知足。 等吴老县令他们走后。 廉世清神色微凝。 吴县令这批流民一进入幽州辖内,所经过的各个州郡几乎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缄默,不约而同,任由这些人流向阆歌。 吴老县令打的旗号非常好用,在廉世清看来,吴老县令是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对着黄金台毛遂自荐。 而这座黄金台的真正主人,暂时不在家。 少主代为掌管。 也就是说,吴老县令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的投靠人实际是周幽州,在某种层面上讲,吴老县令是不是人才有待商榷,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从他丢官弃印的那一刻,他在世上眼中就是周幽州的人。 廉世清放松身体坐在椅子上,幽州打下的这么多地盘,任上官员绝大多数是周幽州的人,而少主的人,或者说是势力集中在阆歌主城一带。 认真来说,他廉世清也是周幽州的人,现在他们这些老部下不动声色,大多数人都在观察着少主要怎么做。 在这场沉默的考察里,少主会怎么做?一边是紧张起来的粮食,一边是饥苦流民,大将军在江淮,大战在即,后方绝不能有一点点手误,更何况还是缺粮这种大事,另一方是手无寸铁的流民百姓。 廉世清转动手上的玉扳指,其实若能撑过去,吴老县令带来的投靠将会变成一个民心所归的巨大优势,可这一切的前提是能撑过去。 没有足够的粮食,后方战事一但失误,谁来承受大将军的雷霆之怒,以及失误带来的严重后果。 少主他会怎么抉择? 就在吴老县令的忐忑中,他们到达了阆歌,流民仍然被安置在城外,吴县令第一次踏足阆歌,心头甚是惶恐,因为他本身就不是大才人物,从未年少成名,也未大器晚成,他就是一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他无异于是在进行一场欺骗。 黄金台的闪耀灼痛了吴老县令的眼。 黄金台果真如传说中的一样,奢侈华丽至极,金箔贴柱,琉璃作瓦,高楼重阙,屋瓦连绵,巨大的匾额上提着周幽州亲笔题写的黄金台三个大字,抬头仰望时,能让每一个心有抱负的才子们油然生出一股豪迈振奋之情,左右两边则是狂傲的对联。 非将不出黄金台。 非相不入青玉案。 在这个世道,求的无非就是出将入相,青史留名。 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矗立在府前的巨大石碑上所题写的圣人之言,吴县令不知道其他人看见那幅石碑是如何,他只知道他看见的那一刻,干枯的心河汩涌出他不曾有过的剧烈嘶鸣。 吴娘子搀扶住父亲摇晃的身体,亲眼所见这种震撼,她也是刚刚回过神来,她看向黄金台的高高重楼,听说里面收藏的书包罗万象。 吴老县令站好后,正想让女儿拿着他的帖子去拜见黄金台的主事人,没想到下一刻,大门立刻就被打开了。 一个英武不凡的郎君走的太急,腰间的玉佩和腰刀刀柄撞到了一起,响起了碎玉声,他似乎很急着来见他,连左右鞋履都穿反了。 “敢问阁下可是吴老先生?”周慎之紧紧握住老县令的手,一脸激动和热忱。 吴老县令犹豫点头:“我是,您是…” 周慎之道:“我是幽州少主。” 吴老县令心一慌,立刻就要行礼,被年轻人的一双大手牢牢架住了。 周慎之肃穆道:“吴老先生不畏强权,为民请命,不惜千里迢迢的来到阆歌,是我幽州之幸。” “先生请上座!”周慎之侧身邀请道。 吴老县令老泪纵横,感动无比,对着幽州少主长揖道:“某身无长处,位卑粗鄙,今生灵涂炭,携民来投,闻周幽州有人主之相,望不吝阶前三尺地,愿以残躯以报知遇之恩。” 周慎之扶住吴老县令的胳膊,让他起身,道:“吴老先生不用多礼,您带来的人我会好好安置下来。” 吴老县令再次拜道:“多谢少郎君,郎君仁爱无双,老朽代那些饥民谢过郎君的大恩大德。” 周慎之将人送进了黄金台,又好生招待了一番,期间吴老县令对周幽州以及幽州少主感激涕零,数度哽咽不能言语,伏拜其仁德。 宴会中,一名青衣书吏用刻刀在竹简上刻下这一幕,谢德庸牙疼一般,在那人身边低声道:“现在记事书写已有笔墨纸砚,季郎君为何要使用这种方法?” 季长风抬头微笑道:“如此大事,自然要郑重以待,史家史书刻下的第一笔就在竹简上,后人以笔作刀,口舌悬于青天,我辈亦当效仿之。” 谢德庸借着偷瞄的机会已经看清楚了季书吏先前写的是什么了,写的是他好友周慎之听闻吴老县令来,倒履相迎,以及老县令说的话也都刻上去了,其中人主之相在简书上刻的尤为深些。 季长风收好竹简,屋内宴会已经结束了。 谢德庸看了一眼最近半年和好友慎之走的很近的年轻人,发现他自然的上前,给慎之脱去左右不合脚的长靴。 周慎之坐在主位上,他喝了点酒,摆手道:“不用,不用,长风的手是用来写字的,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 季长风候立在少主身侧,闻言怔了一下,而后笑道:“少主采纳了臣的建议才致长靴不合,臣下之过自当由臣来改正。” 周慎之穿好长靴,左右穿好之后再无挤压之感,他道:“没有外人在,长风你就不用臣来臣去了。” 谢德庸从鼻孔冷哼了一声,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但听到好友说没有外人,心里不顺总算抚平了些,他的眉间染上忧色,又转瞬即逝,洛阳和长安的事他也听闻了些,但越是如此,他越不能做出软弱之态。 “以后府内禁饮酒,民间也不可再酿酒。”周慎之倒了两杯酒:“军营那我也发出通告禁酒一事,宇文将军传令三军,今天是最后一次黄金台酒宴,你们不多喝喝,以后有很长时间没得喝了。” 说罢,给了季长风和谢德庸一人一杯。 二人接过。 三人同饮。 谢德庸喝完后,提及只有他们知道的事,道:“你去年酿的葡萄酒也不能喝吗?” 周慎之瞥了他一眼:“你皮痒了,是不是?” 谢德庸笑道:“放心,我不会偷酒喝的。” 周慎之沉默一会,道:“你们觉得我这次做对了吗?” 谢德庸想了想,道:“我觉得是对的。” “这是少主您自己的选择,臣下只会支持您。”季长风接着道:“幽州上下禁酒禁奢宴,您以身作则,每日粗茶淡饭,勒紧自己的口粮,救助灾民,这是仁义之举。” 周慎之看着季长风:“若我选另一条路呢?” “危势之下,保全己方为先,也无过错。”季长风道。 合着正反话都被这人说了,谢德庸对着季长风无语。 周慎之没有开怀之意,那些流民战力低下,只会消耗自己这方的存粮,他大可只收留下吴老县令一些人,展示自己对父亲的人的优待,可不知为何,周慎之想起阿妹曾经对他说的寥寥数语,百姓安居乐业,无饿殍之忧,他今日能看着那些人饿死,难道以后就能转变性情变得大庇苦难。 “父亲会满意吗?”周慎之喃喃道,他这样做,会不会良善无度了些,在父亲眼中,或是不顾全大局,为人优柔软弱,不像他。 这个问题,却没有人敢回答他。 320 第三百二十章(帝落) 第三百二十章(…… 宝亲王初到江淮, 民间就有了轩然大波。 风浪源头就是早已死去的先帝,他再次被人频频提及,与外敌突厥的恩怨哪怕过了十几年也不能完全消弭,那些曾经遭受过战乱之痛的一代人还未死去, 那些慷慨激昂的悲歌诗文还在口口传送, 话题自然就是先帝与宝亲王暗中偷送弓弩资敌叛国!人证物证俱在。 这个话题无论哪个字眼都是惊世骇俗, 引得人心动荡,一时间竟有不少人跑到宝亲王途经的车架前, 欲问个究竟。 被人看见的便是充当人证的暨兴人士王安, 他双脚带着锁链,站在囚车里,手铐枷锁, 披头散发,他的身旁则是举着他通敌罪证的木牌, 包括一张张和回燚的通信文件以及流落到塞外的弓弩, 证据确凿下, 王安被群情激愤的民众砸了烂菜叶子, 口水满身, 有激愤者更是拿起路边石子就砸了过去,王安被砸了个满脸是血, 惨叫连连,彻底的身败名裂。 而宝亲王垂垂老矣的坐在华贵的四面无遮挡的步辇里,他望着王安的惨样,恐惧的用袖子遮面,随着进入江淮腹部,民众疯狂咒骂的失控冲击越来越多,这一路行来, 好似在万人面前受刑。 而他也落不到好,越来越多的人问他,资敌叛国的事是不是他和先帝做的,宝亲王起初张不开口,他隐隐知道这次周幽州请他来江淮这边是要干什么了。 周幽州潜伏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让他亲自来挖大楚的根基。 大楚风雨飘摇之际,让他亲□□出如此丑闻,一国之君居然资敌叛国,这天下还有比这更可笑更荒唐更令人心寒的事情吗?!天家失颜,民心丧尽,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变成给大楚送葬的坟墓。 宝亲王真切感受到了什么是痛不欲生。 易凡骑在马上,冷眼看着王安和宝亲王等人,大将军仁善,把宝亲王一家老小全部接来了江淮,现在宝亲王的家眷正全部发抖的躲在最后面的一辆大马车里,不敢出来见人。 官道上,质问声越来越大。 人们拥挤在一起,大声问着宝亲王是否和先帝叛国!宝亲王恨这步辇没有纱幔垂挡,无法当做听不见那些愤怒的质问声,也当做看不见那些择人欲噬的眼神。 易凡带人慢慢走着,到了江淮后他就不急了。 挤的满满当当的官道旁,大热的天,在这如浪的声讨中,一个沧桑的声音闯了进来,只见一个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略有花白,穿着补丁官服的老人奋力推开黑压压的人群,大声怒吼道:“老夫不信,现在反贼当道,岂能偏听偏信反贼一方,证据呢,我要证据,不是王安的证据!” 他声嘶力竭,伸出手来大声挥舞着:“而是朝廷勾结塞外的证据!我不信朝廷能做出这样的事!我不信!” 他的周围人看见他是官,推搡动作小了些,但仍然是义愤填膺的咒骂着,怎么能够不恨,当初突厥南下,肆意劫掠□□,稍一反抗便是灭村屠城,百里无人烟,巷陌鸡犬不相闻,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现在突然听见给朝廷喊冤的,不少人怒从心起。 老官员被人打了一拳,混乱中,也没看清是谁打的,人太多了,他站在幽州兵组成的防线,不像平民对这些带刀甲士的畏惧,愈发嘶叫:“我要证据!” “这是反贼对大楚的阴谋,大家不要信!不要信!”他徒劳挥舞着双手,他是大楚的官,一定是反贼的阴谋。 易凡微微抬手,防线空了一块,老官员踉跄的跌进圈内,他环顾四周,追上步辇,奋力扒拉在步辇扶手处,他的眼睛瞪的极大,眼睛瞪出血丝,嘶厉的声音像乌鸦嚎叫,一时压过了道旁所有嘈乱的声音:“王安一介商人,鬼迷心窍和外敌做买卖,他该死,可你宝亲王是皇室宗亲,如今联合反贼污蔑先帝,意欲断送大楚江山,尔良心可安?” 说道最后,厉声喝问。 易凡骑马至宝亲王另一边的步辇处。 宝亲王脸上都是冷汗,他干瘪的只剩皮的手搭在步辇扶手处,如触电一般缩了回来,华丽的蜀锦绚丽下,他的身躯萎缩可怜的像一块即将死亡的朽木,这样一个老人,用乞求的目光看向易凡。 易凡只是道:“既然有人质疑,亲王应拿出证据来证明幽州并没有冤枉你和先帝,以免有的人还不死心。” 宝亲王浑身颤抖,被逼到绝路的他刚想发怒,骤然听见了最后马车里小重孙哭泣的声音,婴孩哇哇大哭,刺着他的耳膜,让他一腔孤勇泄了彻底。 “我不信!”老官员愈发激动起来:“你的证据一定是假造的!” “亲王。”易凡在一旁加重声音:“让这位大人看看先帝的御笔,看看这天下间,谁人敢伪造玉玺印迹?” 老官员如遭雷击,他的手扒拉在扶手处,因太过用力指尖劈裂,十指流血也未察觉,怒吼道:“那就拿出来给我看看。” “亲王。”易凡眼神微冷。 宝亲王艰难的从袖中拿出一道泛黄的密旨,还未有所动作,密旨就被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抢去了,老官员展开密旨,一字一字看着,周围有甲士围住他,防止他干出过激的事。 直到鲜血流到密旨上,身着补丁官袍的老人才晃了晃身子,发出一声怒吼哀嚎,若癫狂般自言自语:“…居然…居然是真的…” “大楚误我,大楚误我!”他老迈的胸膛里再次如年轻一般鼓动,绝望哭泣。 人群中,亦有不少伪装成民众的官员晃了晃身子,面色惨白,痛心疾首,他们不可置信的看向那道密旨,居然是真的!先帝,先帝真的曾经叛国过,那他们这些仍然还苦苦坚守的臣子算什么,被突厥弄得家破人亡的无数百姓又算什么? 刚才出去的老官员是先帝时期的臣子,不受重用,离开了朝廷中枢,自发集兵抗击突厥,一家死绝,像这样的官吏并不少。 可就是这样 ,才让人无法接受,人群中,爆发出了比刚才声势更加汹涌的讨伐咒骂,民众们开始把石子丢到宝亲王的身上,宝亲王弯腰躲避,仍被砸的头破血流,若不是看他还有用,易凡都想把这人砍死算了,最后,让队伍加快了一些速度。 他自己落在最后,看向那个老官员,不知为何想起了庐江一战时,怒骂大将军后投河自尽的大楚官员。 那个老人与他们前进的路背道而驰,他踉跄的走在官道上,口中溢出鲜血:“大楚啊。” 喊了三声以后,老官员蓦地吐出一口血,而后缓缓倒下,气绝身亡。 易凡望着老人死不瞑目的眼睛,下马,伸手在其脸上一抹,让他安息。 他看了一会,又让队伍里的两个甲士留在当地,查明此人身份之后给他安葬了,瞧这人的官袍缝缝补补,家里应该也不富裕。 易凡望着远方,发现自己假如是这个老官员,他也会疯掉,应该说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背叛,在那老人心中,这是大楚啊。 繁华强盛时,清平四百载,江南典章风流,怎能不爱,现在又怎能不恨。 大将军让宝亲王这样做,简直是在摧毁仍有斗志之人的背脊心志。 在这被朝廷鼓动团结的时刻,似一桶冰水浇灭了燃烧的火苗。 但这件事的发展仍然出乎了易凡的预料,此后的几天,不仅是那些路边的民众要看,连官员也要来看,宝亲王举着那封先帝密旨,将大楚的所有威信毁的一无所有。 巨大的打击甚至出现了拦路自杀的场景。 本性古板,为了大楚一无所有的一些官员根本不能接受朝廷对他们的背叛,甚至痛骂先帝朝廷,最后再决绝自尽。 到了最后,一向坐在步辇里的宝亲王下了步辇,他望着那些忠于大楚的子民,蹒跚转圈,手袖直抖,泪流满面:“你们在干什么啊?在干什么啊?” 宝亲王趴在那些尸体上,嚎啕大哭,为自己,也为大楚。 大楚啊! 待到襄阳时,宝亲王已然神志不清,他的手中仍然拿着先帝的密旨,旨上满是干涸的血迹,无数人看过这封密旨,可他不能撕掉它,因为他的一家老小全身身家性命都在周幽州的手上。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宝亲王跪在周幽州的脚边,他这一刻只想求死,死了,就不用看大楚的覆灭,他是大楚的罪人,无赦可赦。 周绪坐在椅上,拿过那张染血的密旨,他低头看着宝亲王,难得对宝亲王和颜悦色一次。 “亲王何必急着寻死,大好的富贵还在后头等着您,现在死了,岂不可惜?” 宝亲王如同一条死狗,神情绝望,崩溃的像是疯子,对着周幽州砰砰磕头:“你还要我如何,还要我如何?我已经是大楚的罪人了,周幽州,你就放过我吧。” 周绪五指张开,按住这颗头发花白潦草的头颅,硬生生的让其转了个弯,看向长安方向。 周绪咧嘴一笑,狰狞血腥。 “昏君当道,我自当取而代之。” 321 第三百二十一章 第三百二十一章…… 六月二十五号, 周绪正式起兵,但在阅兵之前,他还是先去隔壁的益州友好协商了一下, 带着益州俯拜的成果举行了阅兵,在益州诸多将领面前下达了最为严厉的一道命令。 “此去乃讨伐挟天子祸天下的奸臣段守澄以及他的一干逆贼党羽, 此行有胆敢异议,妖言惑众者,夷其三族!” 在益州州郡大员们面色惨白,两股战战的情况下, 周绪正式起兵。 “诛段党,清君侧!” 谢万钧在一旁高台下听着三军宣誓, 如雷的浪潮几乎将他淹没,他自然也听到了周幽州的宣誓, 他这番话自然不是给幽州兵听的,而是那些新投靠的欲瓜分利益的大大小小军阀, 在大义名分上, 周幽州明确表示了进攻洛阳长安只是为了清君侧,而不是去造反的。 当然, 这种话只能是听听罢了。 宝亲王作为皇室的元老级人物,当今圣上的亲大伯,他列举了朝廷段党的一系列罪证,这种无用又繁琐的程序下,他让周幽州摇身一变成了忠君的正面人物。 谢万钧看着这一切, 有了周幽州的这次威胁, 段党应该不会再急着找他们谢家的麻烦了,而是自身难保。 圣上一直在平衡周魏,但现在, 他会不会把段党的人推出来以平息周幽州的怒火,谢万钧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会的,因为现在是以魏公为主力在抗幽州反贼,长安守军不是他谢万钧看不起他们,就连皇上也不信任他们。 骄奢淫逸久了,与善战的边军一照面,估计就是全军崩塌,就算有能用的,估计全囤到潼关去了。 起兵的第二日,荆襄北伐出兵南阳,进攻洛阳。 战火一瞬即起。 在最高统帅的调员下,徐州金犇带兵西进,江淮各郡都有参与,直扑洛阳,后方由崔什子,以及徐怀册,田建,高重盈,戴成功等人镇守,胡大力,林文桔,拓跋木随主帅出征。 “听说镇守汝,郑二州的董魂气力不凡,到时主公就让我先会会吧。”胡大力憨笑道。 周绪此刻正在向宛城出发,洛阳有四处屏障,可在他看来,四处坚守屏障在大战来临时和四处透风没什么两样,四面防守也就代表着四处受敌,也就意味着需要重兵大量防守,而腹地却有限,故而此次,他兵分两路,一同挺进。 徐州以金犇为首,荆襄以他为首,其余的再分成小股骚扰惑敌,总之 他要让对面感到四处都是敌人,分身乏术。 宛城一向是洛阳的南大门,南接襄阳,虽然四处环山 ,但是山与山之间距离太大,可乘孔隙太多,连接四处通道,犹如一个四处漏风的茅屋,外围无险可守,周绪自然就选择了宛城。 周绪骑在马上,看着奋勇杀敌的拓跋木,表情淡淡,随后他抬头看向洛阳方向,命令大军继续前进,所过之处皆是血与骨,有时候,周绪真的很不想杀人,只要投降了,不要在他后面搞小动作,想着复而反叛偷袭,他一向很能容人。 可有些人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周绪只能将他们杀了,他心里清楚驻扎河洛地带的大多数是魏延山的人,也许会有朝廷的吧,他不在意想着,但这对他没有什么差别。 洛阳。 烽火传的很快。 萧洛兰得知幽州进攻洛阳的消息时,还是从存真大师口中得知的,存真大师最近几天很是忧心忡忡,趁着左右无人将反贼在江淮干的事说了出来,当萧洛兰得知王安和宝亲王以及先帝在民间身败名裂的时候,她只觉得非常高兴,这种资敌叛国的人最是可恨,在史书上遗臭万年才好。 存真大师坐在茶室内,和幽州王妃探讨佛法,他还带了不少佛家典籍,冬雪进来给王妃送上一些切好的甜梨小片。 随后退出茶室。 茶室轩窗大开,鸟鸣不绝。 存真说了一会后,发现幽州王妃垂着眼睫,安静的像一尊玉像,道:“您就不担心您自身的处境吗?” 萧洛兰回过神,她放下手中的经文,对存真大师很是尊重,虽然他看起来比自己年岁小,她道:“担心也没用,不如不要乱想了,如今我心结已解,大师不用每天都来了。” 她担心会连累到存真大师。 存真道:“施主何必自欺欺人呢,您心里明明难以安宁。” 飞花被风吹入茶桌上,有一朵飘至经书上,萧洛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轻声道:“一切总会过去的。” 她会自愈的,就是时间需要的久一点。 眼看今日见面即将结束,存真道:“何进有个东西想送给您,小僧却迟迟没有答应他。”存真叹了口气,忠义两难全,史大都督待他极好,存真内心不想干出背叛他的事,能收留何进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见幽州王妃没有追问何物,存真便知道她是真心不想连累他。 等存真大师离开后,萧洛兰独自坐在茶室,谢家小姑娘被关在离西苑挺远的地方,她时不时的去看望她。 黄昏悄然降临,萧洛兰不知不觉的在这坐了一下午。 当茶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她也不过是抬了抬眼眸。 魏延山将一封密旨放在桌上。 萧洛兰望着明黄的圣旨,接过来,看了一眼,随后不为所动。 “王妃不想去?”魏延山已经有半月没休息好了,宝亲王这一招牌狠毒无比,让长安的圣上不顾仪态的跳脚怒骂,也让魏延山对朝廷怒其不争,不想法子早杀了宝亲王。 萧洛兰神态清雅,容颜冷漠:“我去不去不是国公决定的吗?” 密旨萧洛兰刚才看了,皇上让魏延山把她送到长安为质,要她当挡箭牌,明显看出,长安天子怕了。 魏延山将密旨在烛火下烧掉,他眉间皱痕深深,显得憔悴了些,但无损他的风姿。 “皇上想着如果王妃在他手中,周绪会投鼠忌器,不去攻打长安。”魏延山道:“真是可笑的幻想。” “在霸业面前,女人算什么?”魏延山道。 萧洛兰不理会魏延山偶尔的发疯。 “我的人马已经到了龙门渡口。”魏延山冷冷道:“假如洛阳真守不住,我也不会让周绪得到任何好处,届时一把火烧了洛阳,王妃届时与我回太原。” 萧洛兰这才看向魏延山,又恨又厌道。 “我看你真是个疯子。” 322 第三百二十二章 第三百二十二章…… 洛阳西苑。 外面战火纷飞, 萧洛兰明显感觉到了洛阳宫逐渐紧张起来的战争氛围,魏延山并未禁足她,但她也不能随意进出洛阳宫内的前殿, 她只能在西苑附近, 后殿流连一会, 因为老管家经常看着她, 连存真大师过来,那个老管家也会仔细搜查一番。 那是一个十分谨慎又忠心的老人,对于萧洛兰来说就不怎么美好了。 一连数天,存真大师并没有来。 萧洛兰只要想到上次魏延山说的话就心神不宁, 他这样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一但洛阳有可能陷落,他这人真的可以做出焚烧东都的事,或是为了拖住敌军,或是为了不让敌军从洛阳获得任何的补给好处。 萧洛兰走在花园小道上,头顶烈日高悬, 今年天气甚热,冬雪在她身后抱着一盘冰盆,走动自如。 西苑有冰盆可以消暑, 但谢家小娘子那就苦了,王妃发现谢家小娘子热的脸颊通红,发丝汗黏,精神不济,怕她热出病来, 天气越发热的时候,就每日都送冰盆给她消暑,一日来返好几次。 后院的老管家不管被关押在小院里的谢家小娘子如何, 那屋子又朝阳,酷暑天热的像蒸屉一样,萧洛兰走到小院前,院门有护卫看守,其中一人仔细检查过冬雪手里的冰盆才端进去。 老管家在后面紧盯着他们。 谢青妩看着被打开的小院门口,对着幽州王妃福了一个万福,乖乖巧巧的:“谢谢王妃。” “快去树荫下吧,不用在门口晒。”萧洛兰温声道,谢家小娘子自从被关到这里,清减了不少,秀美的面容常见忧虑,旁人在场,她又不好开解她。 谢青妩这次站在树荫下,文弱芊芊。 “今天中午吃冷淘槐面,等会我给你送来。”萧洛兰道,小院里的吃食谢家小娘子经常一点也不吃,原封不动送回来,萧洛兰知晓谢家小娘子心里不好受,但人怎能不吃饭呢,饿坏了身体总归是不好的。 谢青妩看着幽州王妃,羞愧又感激道:“王妃为我牢累许久,以前是青妩不懂事,日后定三餐按时吃饭,王妃不用牵挂于我。” 萧洛兰听了,语气愈发温和:“不碍事,你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就好。” 回去时候,萧洛兰发现老管家似有很重要的急事,连监视她们也顾不得匆匆走了,她脚步顿了顿,想不出如今除了战事还能有什么急事,等给谢家小娘子送完冷淘槐面后,她去了临漪亭,临漪亭临水,前面就是十亩荷塘,现在荷花开的正是时候,接天莲叶,荷粉开遍。 冬雪拿着团扇给主母扇风,靠近湖边,这里果然凉快了许多。 萧洛兰还记得临漪亭往前走就可以到抚仙台,抚仙台建设在一座高山之上,萧洛兰站在亭内极目远眺时,还能看见山上的抚仙台宫殿,现在刚到下午没多久,萧洛兰就隐隐约约听见了似有若无的乐声。 洪大的乐声从山顶传来,让冬雪为之侧目。 大敌当前,舞乐升平,最近打了胜仗?还是为了稳定人心,还是两者皆有,萧洛兰思考着,她也不靠近前殿,就隔着万亩荷塘听着极远处的动静。 黄昏,远处抚仙台的各处宫殿就亮起了烛火,在渐渐暗下来的天际,引人注目,乐声一直响了一个下午,一直到晚上,这场盛宴时长如此之久,怪不得老管家没有空监视他们了。 “娘子,夜深了,我们回去吧。”冬雪道。 她的手中拿着一盏提灯。 萧洛兰点了点头,和冬雪一起回去。 次日。 萧洛兰发现老管家仍然没来,她若有所思,待到下午时分又去临漪亭那边望了望,舞乐声已消,安静的好似昨晚盛大的宴会是一场幻梦。 不过等下午时候,萧洛兰就知道了原由。 “魏公带兵讨伐逆贼去了。”存真大师转动佛珠,对着王妃说道:“现在洛阳城是史大都督看管。” 原来如此,那昨夜是送别宴吗?萧洛兰坐在茶室内,想了想,道:“大师可知,魏公有火烧洛阳的计划?大师,要早做准备。” 存真手停下,不敢置信:“不可能,国公驻守洛阳多年,洛阳的繁荣昌盛是国公一手缔造的,国公怎会火烧它?王妃不可胡言乱语。” 就连突厥进犯江南时,魏国公也一举保全了洛阳,让其免受灾乱之苦,洛阳一直生活在国公的庇护之下。 存真站起身,说到最后发觉语气有些怒冲冲,他又重新坐下来,转动佛珠道:“洛阳荣华百年,怏怏大都,国公断不会干出这种事。” 萧洛兰是真没想到存真大师如此相信魏国公,她嘴唇动了动,转而想起,在存真大师眼中,幽州就是反贼,而魏延山统治江淮多年,对洛阳更是影响深远,再加上平时以温文尔雅的假面目示人,也难怪存真大师不信她的话了。 “我是说…如果战事不利…”萧洛兰感觉自己的语言有点苍白。 “我们有朝廷有魏公,现在前方战事胶着,血流成河,魏公亲自去前线,鼓慰军心,定不会败的。”存真劝道:“我知王妃不想在这里,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会劝都督上书让您回去。” 萧洛兰攥紧手,看来存真大师一点也不相信魏延山的歹毒。 存真离开洛阳宫后,回到了陶府,他在王妃面前信誓旦旦,可回到家后一直心神不宁,连好友也不愿见。 应该不会的,洛阳有多少人啊,数都数不过来,车水马龙,繁荣冠为江淮之首,名刹古迹,千年风流,这可是洛阳啊! 他坐不住,去往都督府,因他很受大都督的宠爱,得知都督在书房时,他也进去了,大都督昨夜喝了很多酒,正坐在书房发出微微的鼾声,存真来过书房好多次,却从未像这次紧张过,他悄声走到大都督身边,一时间竟不知要干什么。 他视线下移,看着那些公文。 几张军事公文下,他在最后一张公文里看见了粮仓几个字,他心里一跳,看了眼还在睡觉的大都督,伸出手… “小景来了。”史大都督摸着存真的手,他睁开眼睛,打了一个酒嗝。 存真冷汗滚滚,面上带笑道:“都督您睡着了,我看书桌文书堆乱,刚想整理一下,您就醒了。”他顺势用另一只手轻敲着都督的肩膀,为其解乏:“都督这几天辛苦了。” 史贽松开手,将那些公文挥到一边,身体后仰,让存真更好的按摩自己僵硬的肩膀处:“为国公做事,哪谈什么辛不辛苦,再辛苦也没有国公辛苦。” 存真用心伺候都督,这么多年下来了,大都督待他不薄,他也愿意投桃报李,关心道:“可是叛军不好对付…” “当然不好对付了,叛军回燚一战缴获了大量的战马粮草,几乎把那些部落里的油水全部搜刮过来了,一夜暴肥,又损耗了外敌,至此再无顾虑。”史贽闭着眼睛。 “现在叛军攻势极其猛烈,防线步步紧缩,这才过了一月,危机已现,朝廷那边急得不得了,全力仰仗国公,可太原兵一但支援洛阳这边,幽州那边的宇文乾就像疯狗一样死咬不放。” “两难呐。”史贽拍了拍陶景的手:“幽州这两年默默养精蓄锐,国公把精力放在发展江淮这边,反而落了下方。” 存真犹豫一下,问道:“您是说…国公会…” “守卫洛阳的八大关卡隘口的防守都是用人命堆起来的,现在就看哪方人多了。”史贽棱模两可道。 存真心凉了一大截:“洛阳真的会陷落吗?” “放心,都督到哪都带着你。”史贽见陶景小脸都白了,以为他害怕了,便承诺道。 存真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洛阳沦陷会是什么样?大都督最后的意思是他想的那样吗,幽州王妃的话盘旋在他脑中,存真踉踉跄跄的回到家中,此后的几天,存真发现大都督在暗中转移洛阳仓储,城中粮价也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大都督不想有人知道这些行动,一切以粮食为先,战争时期,粮食永远是最重要的。 这些行动可以理解为防患于未然,也可以是…不想给叛军留任何好东西以免他继续壮大。 存真面色惨白。 洛阳宫西苑,萧洛兰收回视线,关好窗户,存真大师许是对她生隙了,自从上次说过魏延山有关火烧洛阳的计划后,他就再也没来。 就在她想法怎么样才能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的时候,存真大师又来见她了。 “国公走后,见您一次越来越不方便了,这次是看在大都督的面子,老管家才让我见您。”存真道。 萧洛兰坐在他的对面,发现存真大师消沉了许多,刚想开口。 “您不必多说。”存真苦笑道:“我已明白,何进他也知晓了这件事,但我觉得如果国公真要这样做,您无法阻止,我亦然。” 萧洛兰眼睫轻轻颤了颤,她的手搭在膝处,裙上的刺绣花纹磨着她的掌心,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存真继续道:“到时大都督会带我离开洛阳,王妃应也能离去。” 萧洛兰攥紧裙摆,在这场交谈中,第一次开口。 “我走不了。” 存真道:“您身份如此贵重,圣上都想要您留在长安当做克制周幽州的底牌,您怎会走不了,魏公会留着您的性命让您活命的。” 萧洛兰恍惚想起魏延山曾经给他的选择,被他挟持去太原。 萧洛兰摇了摇头,声音有点沙哑,存真这才注意到幽州王妃的眼眸里尽是痛苦,她望着他:“我走不了。” 存真顿时明白了幽州王妃不是走不了,而是不想走,她预晓了洛阳将来的惨状,而她的本性良知却让她装作无事离开洛阳,如果魏公真如此心狠手辣,日后若有史书记载这事,也不过是短短的几字笔墨描写火烧洛阳一事。 “我应该告诉更多的人让他们离去,让魏国公阴谋败露。”萧洛兰喘了口气:“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无所知的步入人间炼狱。”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人数之多已经压的她夜夜噩梦难眠,喘不过气。 “他们不该死,这是不对的。”萧洛兰喃喃道。 “您一个人又能做什么呢?”存真不忍道,幽州王妃菩萨心肠,悲天悯人,却没有救世手段,人间对她来说只能是酷刑。 “我有嘴巴可以说话,我有手可以写字。”萧洛兰:“等他们封住我的嘴巴,打断我的手,我把自己能做的事做了,我才能想我还能干什么。” “您其实用不着做到如此地步的。”存真心情复杂道,他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是敌对的反贼一派的人要尽全力保全洛阳那些平民。 “如果您到最后还是救不下洛阳呢?”存真最后问道。 萧洛兰沉默良久,浮光微尘里,她茫然道。 “我也不知道。” 存真大师看着幽州王妃,幽州王妃大概不知道她刚才说这句话时有刹那绝望的心碎感。 她是真的很想很想救人,以至于那些人成了她痛苦的源泉。 323 第三百二十三章 第三百二十三章…… 荥阳。 荥阳太守身着官袍, 看向下方的幽州叛军,只觉心神俱裂:“自从突厥兵败后,大楚承平十几载, 没想到有朝一日, 竟能看见如此大规模诸侯联军,逼近洛阳城, 这可如何是好。” 董魂面容恶劣, 脾气暴躁,听着太守窝囊的话 ,忍着没发火,大热的天, 他的盔甲十分沉重,里面的衣物被汗湿透了, 浑身的血腥味汗渍味,两眼隐有癫狂, 城楼下的那个姓胡的反贼还在底下疯狂叫嚣, 让他出来单挑。 一股怒火直充董魂脑门,他来回不断走动。 “冷静一点。”魏延山轻喝道:“你作战太多次了,先下去休息一会。” 董魂不甘的拱手道:“是。” 他离去后,荥阳太守道:“我相信魏公带来的人,但是底下旌旗漫天,强敌环绕, 还需拿出一个对敌之策呀?” 韩福皱眉道:“自然以守为主, 先前我们未来时,除了董将军元将军有几分魄力胆量,尔等嘴上说的头头是道,临了个个怯敌畏战, 望风而降,一点骨气也无,简直可恨!” 荥阳太守面上无光,心想自己还没投降呢,这韩福就骂上了,怎么不骂归顺的三十余郡,自己这是被当成出气筒了,再说谁能想到反贼攻势如此猛烈,摧枯拉朽一般,打又打不过,那该怎么办? 好歹,反贼没干出类似城破不封刀这种野蛮血腥的事,不然他拼了老命,也要咬下他们几块肉下去,但反贼那边只要不作幺蛾子,后面投降反贼的大部分能安稳落得一个性命。 荥阳太守知道这些是反贼的怀柔之计,可也不看看先帝干的是什么破事,哪有一国之君通敌的?荥阳太守想到这心灰意冷,很快就退下了。 韩福怒道:“这诺大的防线就我们一方支撑,他们本土不想守,难道要把太原的兵全调到这里?简直岂有此理!” 魏延山看向已经快要建好的攻城器械,接下来的攻击将会更加猛烈,远处天际昏暗黄云,鸟类如乌云盘旋,道:“人心已失,再难聚了。” 韩福仍然不平,他家主公为江淮这边做了多少事,现在周幽州一来,做个表面功夫,那些人就像墙头草一般倒向了他。 胡大力在底下喊的嗓子都冒烟了,他先前和董魂交了几次手,发觉他力气果然惊人,名不虚传,被打败后,董魂退到了荥阳这边,荥阳不仅是军事重镇也是有名的粮仓,这个地方,他们无论如何是要拿下的。 胡大力回到自己的军帐中,让他的亲兵给自己换一身轻甲,他现在当大官了,手下也有几个像模像样的小兵了,现在这个亲兵是他提携上来的。 “那啥,军营厨房那边有没有什么好东西?”胡大力问道。 “回校尉的话,属下昨天外出找到了一些野葡萄和野李子,已经洗好了。”亲兵奉上一个竹篮,竹篮底下用粗布垫着,上面铺着些小葡萄和李子。 胡大力拿过篮子,先尝了一个葡萄,酸的他龇牙咧嘴的,又尝了一个李子,带着苦味,他放下篮子:“这东西你们留着自个吃吧,小郡主吃到这个牙齿非得酸掉不可。” 萧小娘子知道要攻打洛阳就在广陵那边呆不住了,一个劲的要来这边,信封雪花似的往大将军这边送,大将军等战情稳定下来,后方无虞后,才敢让她来这里,护送她的是她的部曲和十六郎君。 两人已经到荥阳这边好几天了,胡大力想着军中清苦,准备给小郡主弄点水果吃吃,结果不成了。 胡大力进入将军主帐。 她的部曲蒋大嗓站在她身后。 “小郡主。”胡大力笑着打了招呼:“在看什么呢?” “胡校尉。”萧晴雪礼貌道:“我在看阿爹的地图。” “只要打下荥阳,汜水关,距离洛阳就只有二百多里地了,到时洛阳就是囊中之物。”胡大力给萧小娘子讲解,顺便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这几天大军会加大力度攻城的,小郡主放心。” 萧晴雪听完以后,激动又高兴,她听到阿爹要攻洛的事就再也静不下心来,将手头事情暂时交给公孙起他们,得到阿爹准许后,自己带着部曲和周十六到了阿爹这边。 她这次要亲眼找到阿娘。 “大将军在哪呢?”胡大力道。 “阿爹去了点将台那边。”萧晴雪道。 胡大力走后没多久,拓跋木就进来了。 “阿木。”眼看营救阿娘有望,萧晴雪这几日难得有了好心情,她日夜期盼着阿爹这边能打大胜仗,最好明日就结束,现在她身边有蒋大等人,有自己的部曲,她可以跟在大部队后面进洛阳找阿娘。 萧晴雪度日如年,心心念念,心已经飞到了洛阳那,谁也不能阻止她见阿娘。 “我猎到了一个野兔。”拓跋木拎着一条灰色野兔:“晚上你想怎么吃?” “烤着吃。”萧晴雪露出一个笑容。 “好。”拓跋木点头。 “你手臂的伤怎么样了?等你伤好了你再打猎,兔子什么时候都有,别把伤弄严重了。”萧晴雪问道,昨天作战时,阿木手臂被城墙上的弓弩不小心射到了,吓了她一跳,她担忧道。 “还好。”拓跋木听到萧小娘子的关心,冷峻的面容柔和下来,他用拳头碰了碰左臂上方:“只是小伤,没有到伤筋动骨的份上,你不用担心。”他顿了顿,颇愧疚道:“昨天差一点就能登上城头了,我下次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那你千万要小心些。”萧晴雪期冀的看着他。 拓跋木胸膛里的心脏剧烈跳动。 点将台。 胡大力见到了大将军,大将军正在擦拭作战时用的牛皮大鼓,鼓面深褐近乎微黑,鼓槌柄部缠绕着红布,周家的十六郎在一旁献殷勤,围着大将军打转,直到大将军不耐烦的挥手,他才站到一旁,和林文桔他们站到一起。 周绪做完以后,用架上的干布擦了擦手:“明日我给你们击鼓助威。” 胡大力精神一振,热血上涌:“末将必克荥阳。”林文桔等武将俱激动的拱手一拜。 次日。 鼓声震震,如雷轰鸣。 荥阳太守明显感觉到了比之前几次更加沉重的压力,敌军不要命般攻城,他们,他们真的能守住吗?荥阳太守面带恐惧。 魏延山居高临下的望着下方迎战的董魂。 他身后带着太原精锐,又和幽州兵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双方互相厮杀,董魂的怒吼声传遍战场,胡大力不小心被他差点翻了个踉跄,他吐了口血水,战马后退,两人遥望,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处稳住身形。 胡大力回头一看,竟是大将军。 战场有一瞬间的凝固,周绪收回看向城头的视线,单手挽着缰绳,胯/下的战马比北地寻常的战马要壮出一倍有余,战马挂甲,周绪全身也被重甲包围着,像是一座铁山,马鞍处悬挂着一把幽州长刀,刀柄褪色香囊轻轻晃悠,周绪手中拿着特制的长/枪。 枪尖闪着寒光。 董魂座下的战马嘶鸣了一声,前蹄不安的踢踏着,体型壮如熊的他自然也浑身带甲,但接触到周幽州目光的时候,他竟升起了一丝胆寒。 周绪冲锋时,身后的幽州军全部疯狂的跟着他,地动山摇,势无可挡。 魏延山脸色扭曲了一瞬,闭上眼睛。 最后的最后。 周绪斜挑着长/枪,枪身贯穿了董魂的身体,他举着他,董魂的身体变成了一面旗帜,鲜血洒了一地,周绪抬手抹掉面甲上的血,没有看见魏延山的身影。 到了下午时分,拓跋木第一个登上城头,荥阳城破。 晚上,周绪入驻荥阳,荥阳太守在堂下小心赔笑,时不时的给其敬酒,期间又唤来舞姬乐手助兴,好像是他打了胜仗一般,又恭维着说了许多好话。 等一轮宴会结束,荥阳太守寻了个由头出去,暗中招来家仆,从他口中确认幽州兵进城以后除却放肆吃喝,围在一块耍乐外,对城中百姓并无其他动作时,他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来。 过了一会后,他回到宴会上。 周幽州喜怒不形于色,给了荥阳太守很大的压力,周围的一些武将除却那个叫胡大力的,其他人也是性格沉稳居多,酒宴中最高兴的是圣上新封的清河郡主,也就是萧小娘子。 等到晚宴结束后,荥阳太守先行告退。 萧晴雪很高兴,距离见到阿娘又近了一步,周十六喝了点酒,对伯父愈发崇拜:“等到打下汜水关,扼住这个九州咽喉,洛阳东户大门打开,我们就立刻兵发洛阳。”他两眼通红,咬牙切齿道:“迎回主母!” “汜水关如若被攻下。”周绪在酒宴上喝的酒不多,他坐在首位,看向迫不及待的周十六,道:“我们先按兵不动。” “为什么?”萧晴雪不能接受,她站起身,急急道:“洛阳离我们很近了啊。” “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会失去理智的。”周绪放下酒杯,不让微薄的酒意冲昏他的判断:“近在咫尺下,魏延山会非常的戒备愤怒,很有可能会伤害到夫人,最重要的是派人交涉让他放人。 “只要他放人,我这边可以退让。” 这是一个极其优厚的条件,可以让任何人心动,提前是洛阳必须放人。 周绪喝了口酒,假若魏延山没有被逼到绝境,让他放人就是一个幻想,像魏延山那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周绪使劲压住心底的杀意和暴戾。 什么清君侧,他这次南上,至始至终要的就是逼迫魏延山放人,其他的都是顺带。 满堂寂静。 胡大力在心里叹了口气,大将军既然这样说,就代表他是真的可以退让,只要王妃回来,他当然也希望迎回王妃,但还是有点可惜伤心。 周绪回到下榻的房间。 董魂的头颅被装在书桌冰盒中,只等明天一早便会传回襄阳的谢万钧那里。 周绪望着董魂的那颗头颅,董魂的眼珠呈现一种灰白色。 有一瞬间,他似乎能透过他的眼,看见夫人跪在血泊中,淋雨无助的扶着齐南华的头。 周绪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眼底猩红一片。 只要夫人一到手,他立刻就杀回去把狗日的魏延山给宰了。 324 第三百二十四章(修) 第三百二十四章…… 洛阳。 随着荥阳陷落的消息传来, 洛阳城内引起了一些骚动,兼之最近的风言风语,更让城内人心浮动。 史大都督将目光看向地图上的汜水关位置, 那是一个千古雄关,与潼关一样, 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就连长安为了防止汜水关有失,朝廷方面开始增加兵力, 就是为了守住汜水关,史贽已经半个月没睡上一个好觉了, 他心情很是暴躁,不到万不得已, 他其实不是很想执行魏国公给他下达的最后命令。 现在只能看前线那边能抵挡多久了。 “都督。”存真轻扣门。 “进来吧。”史贽收好文书,道。 存真端着食盘进来:“您已半日未用餐, 我煮了些鲜粥,现在洛阳皆仰仗您, 请都督保重身体。” 史贽露出笑意, 让存真坐在身边, 陶景从初次见面就讨他喜爱,当时只觉得见了他自己似乎也变年轻了,他将他带出了佛门,养在身边也好些年了, 时日久了,当初那点微末的喜欢早就变成了亲人般的深厚,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一日,史贽叹道:“以后, 我给你寻个好去处吧。” 存真大惊:“都督何出此言,可是我伺候的不好?” 史大都督看着面容漂亮温和,已经还俗的存真,道:“当然不是,你我相伴这么久了,我也不是无情之人,只是我感觉自己以后再难有如此权势,你跟在我身边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火烧洛阳,这事总得要找个人背锅的,史贽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人,以后估计要身败名裂,走下坡路了。 “不,都督,我就跟在你身边。”存真道。 史贽听到陶景如此坚定的回答,心里很是感动。 “现在外面流言纷纷…”存真道:“敢问都督,那些流言您听到了吗?” “你是说从洛阳宫传出的流言吗?”史贽摸着胡子,打了个哈哈:“幽州王妃定是胡说的,你不必在意。” 见大都督否认,存真的心沉了一下,明明是真的,存真好言让都督喝粥。 史贽刚吃完就听见下人禀告魏一郎来了,他来的很急,似有怒火,直冲书房,史贽心里不快,就看见魏慈心将矛头指向了存真。 魏慈心眼带杀机道:“存真大师自从进出洛阳宫后,宫外流言日愈风嚣,传的满城都是,今日大都督还将此人交给我。” 史贽将碗一放,发出哐当之声:“魏一郎君,我知你恼怒流言,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陶景能进出洛阳宫是奉魏国公之意,自从国公走后,他极少去,哪怕听到了幽州王妃的一些疯言疯语,怎就判定是他传的,况且陶景一直深居简出,更是长时间相伴我左右,哪来的时间散播谣言?散播谣言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看魏一郎君是气昏了头,找错人了,不如找您的好友姜三郎,问问他们,整日流连金风玉露楼,说不定是姜三郎他们无意中说漏了嘴,传出了谣言。” 史贽心里不顺,他现在还没落魄呢,魏一郎就气冲冲的找他的人麻烦是什么意思?姜三郎什么德行谁不知道,流言产出地就是金风玉露楼,他没去查封金风玉露楼已经算是给姜家面子了,魏一郎还问罪他? 依他看是姜家心大了,想要他的位置了。 史大都督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气不过又说了一句:“下午我便带人查封金风玉露楼,魏一郎请回吧。” 魏慈心被史贽一番话气的不行,争吵了几句,对史贽怀恨在心。 把人气走后,存真道:“都督不必为我与魏一郎君起争执。” “怕什么。”史贽道:“你没做过,我不会让别人冤枉了你。” 存真离开大都督府后,更加愧疚,他回到陶府,发现何进正在手写纸条,已经写了一大堆,准备明日让街上的小乞丐们散播,将洛阳这滩浑水变得越乱越好。 存真将大都督府中发生的事讲给何进听。 “没想到大都督对你挺好的。”何进有些意外。 存真更加消沉:“都督如此信我,是我不好。” 晚上,金风玉露楼被封,惹得姜三郎气咧咧的回家了,严霜儿带着姐妹们玩闹了一阵,回到自己房子,身边多了一个小丫头,她捏了捏小丫头那张小黑脸:“也就我心善,留着你在我房里添茶倒水。” 小丫头怯怯的,讨好地看着她。 严霜儿看了她一会,忽然叹了口气,难得发一次善心,她却做了一件坏事,当初还不如袖手旁观呢,严霜儿气闷,谁能想到那个卖花的妇人是幽州王妃呢,从姜三郎那得知那妇人身份后,严霜儿总是有意无意的就能听见那妇人的消息,那些贵人说洛阳宫的流言是幽州王妃的疯言疯语,可私下严霜儿却发现不少贵人开始转移了。 她总觉得幽州王妃的话不像是假的,再多次试探一些上层人物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上层的人谁会拿普通人的命当命?灾难临头,肯定先跑了,到时只留下她们这些苦命人。 第一天,流言蜚语已经传的满洛阳都是,街面上满是小纸条,官府开始抓人,严霜儿看着这一幕发笑,过了会想起被关在洛阳宫的幽州王妃,她听姜三郎讲,因幽州王妃的疯言疯语,幽州王妃现在过得并不好,被关起来了。 严霜儿发了一会呆,其实她暗中和楼里的姐妹们准备好了金银财物,万一到时候那些上层人真打算火烧洛阳的话,她们就跑。 洛阳宫。 魏慈心一脚踹开富春院的木门,富春院地处偏僻,院内杂草丛生,只有在此地,幽州王妃的疯言疯语不会传到他人耳中,可恨父亲先前给了她在宫内走动的权利,让她散播了谣言,后来,魏慈心将她的住处移到了富春院。 “说,你的同伙还有谁?”魏慈心怒火攻心,幽州王妃在他这里,外面趁机作乱的定有她的同伙。 萧洛兰坐在窗前,她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魏慈心,不为所动。 “王妃。”魏慈心紧紧抓着幽州王妃的手腕,眸色寒冷,已经到忍无可忍的阶段了:“我爹能容忍你,不代表我可以容忍你,你再不说,我就不客气了!” 萧洛兰张开嘴巴,魏慈心为了不让她说话,前几天灌了辣椒水给她喝,她喉咙现在说不出话来。 “呸。” 萧洛兰将口水吐到魏慈心的脸上。 “贱人!”魏慈心简直难以想象父亲居然会喜欢上做出这等粗俗事情的幽州王妃,他气的颧骨通红,擦掉脸上的口水,将她甩开:“你给我等着。” 萧洛兰慢慢坐好,又理了理略凌乱的发鬓,看来存真大师将消息已经透露出去了,这样很好。 没过一会,魏慈心去而复返,带了一人。 “你放开我!”谢青妩手被魏慈心攥的生疼,挣扎道,魏慈心将她甩在地上,多日来堆积的情绪爆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和周家的关系?” 萧洛兰冷冷看着魏慈心,小院很偏僻又安静,这里除了送饭,没有人过来,偶尔魏慈心会过来折磨她几次。 “我得不到,周慎之也别想得到。”魏慈心按住谢青妩,神色疯狂:“除非王妃说出同伙。”谢青妩奋力挣扎。 魏慈心将她的头按到幽州王妃那边,俯身道:“记住了,是她不给你留活路。” 谢青妩泪眼朦胧,更加挣扎起来,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正绝望之际,忽然魏慈心整个人重重压在她的身上,魏慈心撑着身体,眼睛有瞬间的涣散,他转过头,脖颈气管处正扎着一根簪子,锋利的尖头没入大半,快准狠,可见下手之重,萧洛兰在魏慈心身后,拿着簪子的手又使劲了几分,直到血液浸满了她的手,她才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室内无人说话,只有浓郁的血腥味。 魏慈心身体僵硬的躺在地上,地板上满是血泊。 谢青妩回过神来,手脚发抖的想移动尸体。 “不用移了。”萧洛兰将染血的簪子插入自己发鬓处,插了几下没插进去,最后只能握在手里,声音十分嘶哑:“马上就会有人发现的。” 魏慈心身份不一般,这次得手只能说是侥幸,再怎么掩盖,她们也逃不出去。 “王妃…”谢青妩脸上还有泪痕,这下该怎么办? 萧洛兰理了理她的衣服。 谢青妩满脸泪水。 当史贽得知魏一郎死时候,一口茶喷了出来,他急忙赶去洛阳宫,等确定魏慈心死了之后,发现幽州王妃手中的染血凶器,连同谢家小娘子以及被扣在别处的王妃女婢,全部下了大牢,随后发文给国公。 这一通忙碌下来,史贽浑身冷汗,他真没想到魏一郎会死,幽州王妃入狱之后,史贽派兵看着她,现在他在等国公的回信。 很快,听到了魏一郎死讯的叶氏以死相逼从关禁闭的地方跑了出来,她悲痛欲绝,找到史贽后,就要求他立刻处死杀人凶手,史贽被她缠的一个头两个大,没有国公的回信,他怎么敢私自做主?连忙又发了一封信,告知国公叶氏欲处理幽州王妃。 幽州王妃这边,您拿个章程出来。 死的是国公唯一的儿子,这事已经算是大事了,叶氏整日闹着要幽州王妃杀人偿命。 在史贽望眼欲穿中,汜水关的魏国公终于来信了。 史贽看完以后,就被叶氏夺走了,叶氏几天老了十几岁,她的面容扭曲,尖叫呐喊道:“我不信,我不信!” 叶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癫癫狂狂地重复着我不信:“国公的心已经被那个妖妃彻底蛊惑了。” 信中着重让史贽守好洛阳以及看管住幽州王妃,流言不必理会,对死去的一儿子,信中只有一句,我知道了。 别说是叶氏,就连史贽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凉薄冷血。 当史贽进入牢房时,萧洛兰睁开一双平静似水的眼睛看着他,身上都是干涸的血迹。 史贽将人又送回了洛阳西苑,这次用重兵看守。 “不杀我?”萧洛兰微偏头,眼眸中终于多了一丝疑惑的情绪。 史贽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叶氏称呼幽州王妃为妖妃有几分道理。 幽州王妃杀了国公最后一个亲生儿子。 还能得到赦免。 不是蛊惑人心的妖妃是什么。 325 第三百二十五章(团聚) 第三百二十五……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为什么眨眼之间一切都变了。 萧洛兰想不明白,只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密林深处泥土潮湿, 树叶常年堆积在一起,最底下的已经腐烂,新的树叶重新覆盖, 一脚踩下去软绵绵的,发出了咕叽咕叽的声音, 越往里走,鞋上沾染的脏泥越来越多,萧洛兰脚步很快,仿佛不知疲倦, 机械麻木的往前走, 声音早已嘶哑,边走边喊。 “晴雪!晴雪!” “你在哪里?” 七八名骑兵分散在宗主周围,沿着周围探查。 周绪站在不远处,扫视四周,浓眉皱起, 这位萧夫人好似忽然出现在了密林里, 除了先前她留下的凌乱脚步,再无其他痕迹, 雁过留声,人过留行, 若她说的是真的, 她女儿也在密林内,且长时间无应答,此刻应是凶多吉少, 怕是昏迷居多。 仅仅是幽州夜晚的寒冷就有很大可能要了一个体质娇弱贵女的命,这里可不是温暖的江南,而是位于北方幽州内的一个小县苍县,哪怕是夏季,入夜之后,气温也会急速下降。 萧夫人衣着布料虽华彩精致,但一点保暖性能也无,想必她的女儿也是一样。 这还是周绪预料中尚好的情况,此地为苍县外小有名气的牛牢山,牛牢山内瘴气密布,山势陡峭且有野人出没,这些野人仗着熟悉牛牢山的山势地形,偶尔会下山抢劫,看见什么抢什么,食物抢,衣服抢,甚至人也抢,苍县县令对那些野人也是头痛至极,山里的野人神出鬼没,抢了就走,等县令赶到,野人早就无影无踪了,入山抓人好几次,一无所获,反而被山里瘴气弄得上吐下泻,只能出公告,进县的村民们结伴而行,不要落单,有条件的还可以带一些家伙,砍下一个野人脑袋,还会有丰富的赏赐。 野人也欺软怕硬,看见山下的人多了又带着武器,吃亏几次之后,自然而然的不敢抢了。 至于被抢了的人…周绪看了一眼风韵貌美的萧夫人,觉得她的女儿相貌肯定不会太差,一个年华正佳的贵女单独一人昏迷在外,万一被野人发现,周绪不用想都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就在这时,他见前方萧夫人陡然踉跄了一下。 “萧夫人小心。” 萧洛兰眼前发黑,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发现周宗主正把着她的手臂搀扶着她,萧洛兰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差点晕倒了。 周绪见她嘴唇干裂,面色苍白,便知道萧夫人的体力早已不支,他找了一处背风的树下,将她安置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我…”萧洛兰挣扎着想站起来,不行啊,她怎么能停下来,夜里这么冷,林里这么黑,女儿找不到,她一刻也不能安心。 周绪一只手按住妇人的肩膀,同时将她握在手里的火把拿过来插在地上,道:“萧夫人,您该休息一会了。” 萧洛兰张开嘴巴,感觉喉咙一阵一阵的疼,腿好像不是自己的,酸软无力,直都直不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从发现女儿不见了,她就一直一直在跑,在找,时间仿佛没有了意义,也许过了三个小时,也许过了五个小时,宝贝女儿到底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周绪示意骑兵继续往前探寻。 赵青山此时走过来,对着失魂落魄的萧夫人劝道:“萧夫人,宗主说的没错,这密林颇大,需花费不少时间,您若执意再走下去,恐怕还未找到令千金,就已晕倒,不如暂时休息一会,保重身体,再继续寻找。” 萧洛兰听明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赵青山和周宗主是好心人,她知道他们是为了她好。 萧洛兰呆呆的望着密林深处,脑海里胡思乱想,等这次找到女儿,她一定会紧紧的,紧紧的跟在她身边,再不让女儿离开她的视线,到时候,晴雪肯定会很烦吧,她会气恼的撅起嘴巴,向往常一样抱着她的手臂撒娇… 赵青山看护在萧夫人不远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萧夫人明显是妇人,他是一个男子,站的太近总有逾越之嫌,站远了吧,万一林里突然窜出虫蛇之类的怎么办? 赵青山摸着胡须,只能若无其事的悄悄再靠近一些,近了才发现,这萧夫人眼眶微红,赵青山只能当做没看见,宗主让他看护好她,他自己则进入林内,赵青山琢磨着,主公对这位萧夫人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嘶,赵青山想着事,胡须被他拽下来一根,痛的他龇牙咧嘴,幸好雷虎没在这,不然他谋士的形象就要毁了一半。 真是说谁来谁,一刻钟后,赵青山转过身,雷虎带着十几个骑从举着火把从西面林里钻出来。 “赵青山。”雷虎声音最大:“兄弟们都查过了,西南边没有任何踪迹,再过去就是山脉了,还要继续吗?” 他眼睛一转:“宗主呢?” 赵青山:“既然西南边没有,就往北面再找找,宗主和雷豹去北面了,你现在赶过去,还能和宗主碰面。” 萧洛兰被声音惊醒,她听不懂这里的方言,等他们不说了,连忙问道:“青山先生,是不是有晴雪的消息了。” 赵青山见萧夫人憔悴的脸上涌现一股希望,摇了摇头,虽然不忍,但还是将雷虎收集到的信息告诉她。 萧洛兰身体晃了晃,扶住树干才没有跌倒,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这样啊,那,那我们继续找吧,我也休息好了。” 雷虎偷偷的瞄了一眼美貌妇人,挠了挠头,偷偷问赵青山:“她在讲啥呢?” 赵青山言简意赅:“找女儿。” “这牛牢山可不安全,外围的密林里平常没有野兽,到了深山里,什么狼啊,老虎啊,野猪都有,这时候天黑,我们又没有地图,兄弟们这次出门都是轻身上阵,没有带弓/弩,只有几把刀,贸然进山有点危险啊。”雷虎是个武人,瞬间就想到了这些,他心直口快的说道:“这山里还有野人出没,恐怕小娘子…” 赵青山咳了一声,打断雷虎的话:“我知道,等宗主做决定。” 萧洛兰愣愣的望着他们,虽然听不懂雷虎的话,但是从他们的表情也知道情况不太好,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是太困难了,不想帮了吗? 萧洛兰使劲的搅着袖口,指尖用力到发白,怎么办? “青山先生。”萧洛兰走到可以和她沟通的赵青山面前,竭力让自己的嗓音不要发颤:“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青山发现萧夫人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仿佛刚才的休息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的作用,他连忙让萧夫人坐回石头上休息,而后捡了牛牢山的几个危险告诉萧夫人,一是想让萧夫人知道这找人一事,雷虎他们并没有不尽力,二是让萧夫人提前有个心里准备,三是告诉她如果进山里寻找,后面花费的时间也会很长,很可能越来越长。 萧洛兰听完以后,她重复了一遍:“山里有野人?” 赵青山安慰道:“只是偶尔,山里的野人会下山劫掠。” 萧洛兰只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好可怕,这里没有法律,没有警察,除了这些好心人,她没有任何能获得帮助的地方。 沙沙声传来。 萧洛兰发现周宗主回来了。 就连分散出去的七八个骑兵也回来了。 他们都回来了。 绝望蔓延在心底,萧洛兰心里的怀疑越来越大,这些好心人都回来了,他们不去寻找了,那她女儿该怎么办呢?靠着她一个人吗?等她找到的时候,女儿会不会已经没有了。 萧洛兰如坠冰窟,在温暖的火光下,她冷的浑身发抖。 周绪走上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这位萧夫人额头上冷汗津津,眸光涣散,唇色浅淡,娇艳的容颜仿佛失去了生命力,带着病弱的苍白。 周绪屈膝半蹲,仔细观察,发现妇人的鞋履上此刻都是软泥,污了鞋面上好的红绫织绣,怯生生的掩在青罗裙下,一点探出。 周绪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喉结耸动了一下。 而后看向妇人,很是关心:“萧夫人,您怎么了? 萧洛兰听到问话,缓缓的看向周宗主。 忽然,她拽下自己的翠玉手镯,然后就是头上繁多的发饰,一股脑的塞到周宗主手里。 周绪愕然。 萧洛兰动作不停,就连耳朵上的珍珠耳坠也没放过,也放到了那堆首饰里。 圆润光滑的珍珠在火光下散发着莹白的色泽,一看就价格不菲,可惜上面有丝缕血迹,周绪看向萧夫人的耳朵,原本白玉般的耳垂此刻有血丝渗出,殷红红的一缕,沿着雪白的脖颈蜿蜒进深衣里。 “周宗主,这些都给您,您帮帮忙,帮忙找一下我的女儿,不要放弃她,不要放弃她,我求求您了。”萧洛兰从石头上下来,跪在周宗主面前,眼睛里都是泪水,头发散乱,鸦鬓芍药暗香依旧。 周绪手里都是华丽珠翠,他却看也不看,只盯着萧洛兰,过了好一会,才哑声道:“夫人莫哭,我会帮您的。” 萧洛兰提着裙角下来,转身去等女儿,芳云跟着小主子,心里忐忑,她从未见识过这般场面,担心到了新马车上给主子们丢脸了。 杨东就见节度使大人和那位萧夫人并排而走,美貌妇人身后跟着一位姿容出众的贵女,他回忆了一下,肯定幽州没有这两位贵人,所以她们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从贺朔郡城来的? 这次节度使大人出州去拜访贺朔的空明大师讨研佛经,但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幌子,杨东想不通节度使大人最终的目的,想的脑阔疼,又实在想知道妇人的身份,于是靠近了青山先生,赵青山摇着折扇,似笑非笑的望着问东问西的太炀郡杨都尉。 走到黑色马车前,萧洛兰注意到风铃上刻着一个杨字,车厢后面竖着幽字大旗,太炀郡的杨都尉应该是周宗主的自己人吧。 上次刺杀事件给萧洛兰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让她神经有些纤细,等她理顺了思绪,心里的紧张顿时缓解了不少。 宽阔的雕花木门被打开,而后就是金勾束幔,温暖如春的香气从里面袭来,数位女婢跪坐在门处,头颅低垂,只双手高举物什,按照温水,澡豆,衣物,木屐,顺序排列,明显是一套洗手换衣的流程。 萧洛兰一进来就感觉下雨天的湿冷顿时被散去了。 “可有女子木屐?”周绪净完手,问道。 “回郎君的话,有的。”为首的女婢双手交叠在地板上,而后顿首回道。 “那便取三双来。”周绪随意吩咐道,女婢应声退下。 周绪将淋湿的外袍脱去,取了宽松的长袍穿上,等他换好木屐,正好看见萧夫人也已经穿好了木屐,雪白的罗袜露出来,木屐似乎大了些,显得脚显得玲珑。 周绪笑了笑。 萧晴雪穿着木屐,走了几步,感觉和现代拖鞋没什么两样,就是鞋跟硬了些,像这种木屐,只能在家或者是下雨的时候穿穿,芳云跟在主子们身后,眼睛不敢乱看,恪守贴身女婢的职责。 珍贵的丝绸做成的挡帘被两边分开,一张虎皮毯子铺在地板上,靠近窗牗的地方置着一张长方形的矮小木桌,两张圆形垫子铺在桌子首尾两端,桌上放着一个红泥炉子,炉火旺盛,烧着一壶酒。 这是要谈事情吗?萧洛兰想了想,带着女儿和芳云进到了里间,隔着一道珠帘,半人高的红釉色花瓶里插着一大把的垂丝海棠,垂丝海棠花朵呈现淡桃红色,颜色娇嫩,层层叠叠的垂落下来,流到了地板上,泛着松木香的书桌上搁置着书本,若累了,可以到一旁的软榻上休息 最深处的细竹帘被放下内,隐约可见床铺。 萧晴雪坐在软榻上,规规矩矩的,只不过眼睛灵动,等会周宗主和杨都尉会谈什么事情? 萧洛兰见芳云自从进了马车就一直紧张的端着身子,有些不明白,她见外面只有周宗主一人,并没有其他人在,便让小姑娘坐下来歇歇。 芳云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周绪坐在圆形垫子上,轻轻拍了拍手,不多时,有女婢垂首上前:“郎君可有吩咐?” “送些甜食到里间。”周绪道。 女婢垂首应道:“是。” 问了一大通结果没得到有用信息的杨东换下重甲进入马车,青山先生仍是那副潇洒的模样,杨东想起马车里不仅有节度使大人还有那位萧夫人,问道:“我要不要带个面具?” “你以前见节度使大人的时候带过吗?”赵青山反问道。 “没有。”杨东摇头。 “那不就得了。”赵青山穿着木屐,摇着折扇,打开帘子进去。 杨东想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没有带面具进去,他穿着谢公屐,这个由南方的世族名士,当世大儒谢公发明的谢公屐已经流行到他们幽州了,幽州有些地位的,不管男女老少都喜欢穿谢公屐,杨东也不例外。 进了门,发现那位萧夫人和萧小娘子没有在外面,珠帘隐隐绰绰的遮掩了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的身影。 问了这么久,杨东只知道这两位贵人的关系是母女,他内心有些挫败。 有女婢端着果盘穿行而过,见到主子微微屈膝,杨东挥手让她们自行伺候,不必请示了。 “杨都尉,过来坐。”周绪说道。 杨东心喜节度使大人对他的不见外,但还是长揖了一礼,才在节度使大人的对面坐下,长木桌上,壶里的酒被烧的滚开,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但因窗牗大开,并不炎热,酒香弥漫,白雾蒸腾间,节度使大人的面容看的并不清晰,只隐约可以看到线条凌厉的下颚弧度,胡茬似乎刚刮过没多久,以及那双哪怕在雾中也显得危险的狭长眼眸,似空中的鹰隼。 周绪拿出两个酒杯倒满,将另一个酒杯推到杨东面前。 杨东瞬间直起身:“不敢劳烦节度使大人,下官自己来。” 周绪饮了杯酒,杨东饮完之后,拎起酒壶给节度使大人斟满,自己也倒了杯。 “不知李太守为何没有和杨都尉一同前来?”周绪握着酒杯,轻松随意的问道。 早已准备好的说词在脑海中过了一圈,杨东捏着酒杯,左脸上的一道长疤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红的充血,他慎重的回道:“太守他因家中老人病重,需人前伺疾,故而拜在下来迎接节度使大人,来时太守还请在下替他对节度使大人转告一声,请节度使大人勿怪。” “既然是家中长辈生病了,我又怎么会怪罪太守。”周绪放下酒杯,感同身受的说道:“我也曾经历过这种事,等到了太炀,我会亲自去看望李太守,人不能沉浸在悲痛中,总是要向前看的。” 杨东的脸一抽一抽的,不敢接话。 隔间里的萧洛兰不是故意偷听的,而是空间一共就这么大,中间只有珠帘隔着,再加上周宗主和杨都尉并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所以她还是听了个大概,听到周宗主的话,她心里隐有伤感,是啊,亲人的离逝是不可避免的,人总要向前看的。 等到女婢全部出去,芳云主动的走到桌上查看。 萧晴雪和妈妈咬耳朵:“妈,你还记不记得在苍县来福客栈的时候,青山先生和我们说过他们会去太守府里给我取冰消暑。” “那当不得真的,我们还是不要提这件事了。”萧洛兰见女儿还把冰块放在心上,捏了捏女儿的脸。 萧晴雪急了:“哎呀,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见老妈没有找到重点,又小小声说道:“我是说,周宗主他们原有的计划就有去太守府,现在周宗主遇刺了,太守自己不来也就罢了,居然连一个亲信仆从也没有派过来,这不正常啊。” 萧洛兰回想起周宗主说起太炀郡太守随和的态度,迟疑道:“你是说周宗主和太守关系不好?” “我猜十有八/九是的。”萧晴雪猜测完毕,拉着妈妈的手去吃东西,只见书桌上摆了好几盘糕点,芳云已经沏好了茶。 326 第三百二十六章(温情上) 第三百二十…… 萧洛兰睡得并不久, 她猛的惊醒过来,眼前光线有些暗淡, 床边四角帷幔全部垂落,形成了一个安静的角落,空气中飘荡着助眠的香薰,她起的太急,有点头昏目眩,昏前的记忆也随之醒来,她整个人激灵了一下, 没由来的恐慌。 随后急切的扯开暗纹帷幔,带着自己察觉不到的期冀和急切。 外面是完全陌生的室内, 空无一人。 萧洛兰眼睛睁大, 右手臂忽的一紧,萧洛兰后知后觉一直有道暖烘烘的热源紧贴着她,少女魂牵梦绕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阿娘, 你醒了。”萧晴雪眼睛红肿, 看见阿娘醒来, 又想哭了, 找到阿娘后,她昨天一夜没睡,就看了她好久, 说什么也不想和阿娘分开, 她就睡在阿娘身边,一直看着她, 贴着她,就连睡在她身边也要紧紧的搂着阿娘的胳膊。 萧洛兰猛的转头,撞入眼帘的就是女儿的脸, 她怔怔看着她,指尖发颤的摸上女儿的小脸。 “阿娘?”萧晴雪偏头在阿娘微凉的掌心里蹭了蹭,看见阿娘脖颈处的伤又有了泪意,她抽了抽鼻子,下一刻就被阿娘紧紧的抱住了。 “晴雪。”萧洛兰紧紧抱住女儿,不断摸着她的头发,怀疑自己犹在梦中,心脏抽抽的疼,幸福来的太突然,如果这是个梦,她宁愿不要醒来。 萧晴雪再也忍不住,她回抱住阿娘:“是我,我来找你了。” 萧晴雪控制不住自己的哭声,她抹了一把眼泪,嘴角下撇,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要是你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萧洛兰勉强止住泪意,听到这话,一颗心被女儿说的都拧在了一块,酸涩的不行:“不许这样说。” 她擦了擦女儿的眼泪,自己眼中却也含着泪光:“你要好好的。” “娘好我就好。”萧晴雪道,她看着面色苍白的阿娘,又连忙道:“阿娘你快躺下来休息,肚子饿不饿,我去让人送吃的来。” 萧洛兰靠在床头,一直看着女儿,握着她的手道:“我不饿,先让我看看你。”她好久没有见到她的宝贝女儿了,萧洛兰刚才发现她瘦了不少。 “那你伤口疼吗?”萧晴雪手指了指阿娘脖颈,根本不敢碰,她回想起昨天阿娘白衣上的血迹就心里发慌。 “不疼了。”萧洛兰摸了摸缠着纱布的脖颈,不想让女儿太过担心,萧晴雪钻到阿娘另一侧怀中,抱着阿娘的腰,萧洛兰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又坐了起来:“冬雪和青妩呢,她们怎么样了?” “阿娘你别激动。”萧晴雪道:“冬雪和谢家小娘子的马车在最后面,阿木带人追上去的时候,冬雪已经趁机带着谢青妩跳下马车了,两人受了些伤,正在别的地方养伤呢。” 萧洛兰听了,松了口气:“那,洛阳…” “大火还好没烧多久,加上城门开的比较及时,是有些人伤亡,但阿爹已经下令安顿救济了,你不要担心。”萧晴雪已经从何进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她挑了些好的地方讲给阿娘听,还说了存真大师偷盗史都督令牌的事,若不是存真,昨晚可就危险了,何进在阿爹面前举荐存真大师,萧晴雪对存真也十分感激。 “阿爹要给存真大师封官,可他没要。”萧晴雪叭叭说着:“提了保全史大都督性命的要求。” “后面阿爹就一直处理事情,我占着阿娘,也不知道阿爹答应没有。” 萧洛兰听着,慢慢靠在床头,她低头就看见女儿将头枕在她的身上,依赖又依恋,小声说着她离去之后的事。 萧晴雪说起去年周家人不想救阿娘的事,她无法放下这件事,这件事就好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底。 她像一个刺猬,说起这事时,身上的刺全部张开,她枕在阿娘的身上,只给阿娘留一个后脑勺,她再怎么掩饰,语气中还是充满了恨意。 萧洛兰摸着女儿的头发,碰到了她脸颊上的泪水,她的心不由剧痛,萧晴雪狠狠擦掉自己的眼泪,从那天起,她就下定决心不再软弱。 “以后,我会保护好阿娘的。”萧晴雪翻了身,看向阿娘,倔强又坚定道。 萧洛兰看着女儿,细致的给她擦掉眼泪,很难说清萧洛兰这一刻是什么心情,感动有,心酸有,可也有自责和愧疚,万般情绪藏在心间,如山沉重,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女儿独自成长了许多。 萧晴雪后续又说了许多,她太久没见阿娘了,等说完以后,她继续枕在阿娘身上,闻着阿娘身上好闻的香气,疲惫已久的她一点一点的闭上眼睛,忽然听见了上方阿娘犹豫轻哑的声音。 “…阿娘是不是…”萧洛兰低头看着女儿,堵在嗓子口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嗯?”萧晴雪醒过来,看着阿娘:“阿娘想说什么?” “没什么,睡吧,阿娘陪着你。”萧洛兰弯腰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萧晴雪捂着眉心,阿娘好久没对她做这个动作了,她笑起来,眼睛亮的像星星。 萧洛兰望着女儿,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背。 不多时,萧晴雪睡了过去,睡前还固执的抱着阿娘的手臂,不让她离开,萧洛兰躺在床上,伸手撩开帷幔,外面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一地菱花。 萧洛兰看了一会,也慢慢闭上眼睛。 日光移动,黄昏悄然降临。 周绪进入房间,挥开纱幔的时候,就看见夫人和女儿还在睡,娘俩头靠着头睡得正沉,女儿脸上都睡出了痕迹,夫人睡觉呼吸则平缓安静的多,周绪将纱幔勾起,随后坐在床边眼也不眨的看着夫人。 不经然的和夫人的目光对上。 萧洛兰其实听见脚步声,就醒了。 周绪回望着夫人。 萧洛兰眼睫动了动,发现周宗主胡须长了很多,许是好久没打理了,凌乱乱的,眼底青黑,脸上是大大小小的风霜痕迹,萧洛兰看着看着,眼里有些热意。 女儿在场,周绪只用指腹轻轻的划过夫人眼角,愈发威严冷肃的脸上此刻满是温情,他压低声音问道:“一天没吃饭了,饿不饿?药也该要换了。” 说话的声音吵醒了萧晴雪,萧晴雪揉了揉眼睛,一看阿爹,又看了看窗外的昏黄天色:“傍晚了?” “是啊,该起床了。”周绪逗了女儿一句,又道:“饭已经好了,就在隔壁大厅。” “谢谢爹。”虽然不舍,但萧晴雪还是乖乖出去了,她已经陪了阿娘这么久,现在应该让给阿爹了。 萧洛兰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 她刚起身,就被人抱住了,熟悉的力度和气味让她怔了一下,然后略生疏的回抱住他,她好像很少对周郎这样做。 周绪手更紧了几分,过了好一会才松开。 “夫人就坐在床上,我喂夫人吃。”周绪道,不等夫人说话,就把小桌移到了床边,桌上有温度适宜的鱼片粥,在夫人未醒前,周绪就已让医师给夫人诊治过了,身子很虚,暂时不能大补。 明明很久没见了,中间还忘记过他,萧洛兰却在周宗主霸道的关心中找到了一丝熟悉感。 另一边。 萧晴雪去大厅用餐时,想起了阿木,便找他让他和自己一块吃饭,没想到阿木他们在关押犯人的地方,魏国公走了,洛阳宫里还有一些人,需要仔细盘查审问,其中一人是魏延山的老管家,萧晴雪本来没怎么在意,直到老管家在愤怒之下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萧晴雪死死盯着那老管家,耳边还回荡着幽州王妃与他家国公经常携游共宿一事。 拓跋木第一反应就是塞住那老管家的嘴巴。 “阿木。” 萧小娘子喊了他一声,拓跋木回头。 萧晴雪美丽的面容冰冷,说出的话也很冰冷:“杀了他。” 拓跋木愣了一下,随后抽刀杀了老管家。 萧晴雪低头看着蔓延到她脚边的血迹:“阿木。” 拓跋木嗯了一声。 “我们去吃饭吧。” “好。” 拓跋木心中其实有些忧虑,洛阳宫人太多了,而大将军手眼通天… 屋内,周绪坐近了些,送了一勺粥过来。 萧洛兰低头用了一勺。 周绪忍不住亲了亲夫人脸侧。 “好不好吃?”周绪问道。 “好吃。”萧洛兰道,她的神色轻悦,眼睛里荡漾着温柔的光,周绪笑起来,等喂完以后,他给夫人的伤口换药,浸着药味的纱布被换下来,萧洛兰看不到自己的伤口,脖颈处,周宗主一颗大脑袋就杵在那,看着她的伤口,也不说话。 “我自己上吧。”萧洛兰话音刚落,就感觉伤口被亲了一下,她手指颤了一下。 “夫人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心?”周绪望着夫人脖颈处的伤口,一道破皮入肉的刺痕像是丑陋的蜈蚣爬在夫人雪白的颈侧,他手指摸着那道伤痕,滚烫的指腹触及到新愈合的细嫩伤口,喃喃问道。 萧洛兰见周宗主迟迟不动,似要把那道伤看出一朵花来,无奈道:“…只是情急之下。” 周绪低头亲着那道伤痕边缘,亲的十分认真。 萧洛兰雪白的脖颈很快晕成了淡粉色,她轻轻的嘶了一声,周绪这才放开那道伤痕。 他给夫人上药,动作轻的不能再轻,粗大的手捏着小小的木片,片上则是淡绿色的药膏,他好似要上战场般如临大敌,稍稍涂抹便要停下来一次。 “疼不疼?” 萧洛兰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疼。” 周绪不信:“怎会不疼。” “伤到脖颈最疼了。” 周绪指腹摩挲着夫人脖颈处的伤痕处,希望它快点消失。 327 第三百二十七章(温情下) 第三百二十…… “这里是哪?” 萧洛兰推开窗户, 朝外面看了一眼,夜色下,远处小山绵延, 少见宫阖, 院内栽着青竹, 环境清幽,小道旁的宫灯发出暖色的光。 周绪正坐在屋内桌旁吃今天的第一顿饭,豪迈的大口朵颐, 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夫人:“洛阳宫被烧了大半,这里是洛阳宫旁边的一个避暑山庄, 规模还行, 我就带人住进来了。” 萧洛兰在软禁的时间从没出过洛阳宫,不知道旁边竟还有个避暑山庄, 她转过身,慢慢走到桌前,跳车的时候,她的脚踝扭伤了,行动有些不便,她坐下来, 看着周郎吃饭。 周绪吃饭很快,多是肉食。 “你慢点吃。”萧洛兰温声道,顺便给他盛了一碗汤放在他面前。 周绪囫囵吃完饭后,又喝完了汤,稍微后靠在椅子上,长长的舒了口气,笑看着夫人:“一天没吃饭了,现在饱了。” 萧洛兰发现他到现在还穿着盔甲, 想必就没休息过,又见他胡茬粗糙,发髻松乱,心中泛起细密的心疼:“吃完饭了,就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周绪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自是不好闻的,汗液味血腥味火烟火燎味混合在一起,又是大热的天,幸而屋内放了冰盆,将味道压下去些,周绪坐不住了,却迟迟没有动身:“夫人在这等我?” 萧洛兰将桌上的碗筷收拾了一下,闻言有些奇怪,她不在这,还能去哪。 周绪按住夫人的手:“不用收拾,等会让下人来就好。”他定定看着夫人:“我很快回来,夫人就在这等我。” “不要走动。”周绪又重复了一句:“我很快回来。” 许是烛火的光太盛,让萧洛兰一眼就看清了周宗主眉宇间的急躁和…不安,不似往日沉稳威严的模样。 萧洛兰沉默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好,我不乱走,就在这等你。” 周绪这才松开手,他起身之后,往外走去,又回头看了一眼,夫人坐在桌旁,眉目温婉,见他望她,还露出一个笑容,和自己以前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周绪扶着腰刀,有一瞬间,分不清是自己在做梦还是现实中。 他又回头再次看了一眼才提步。 “周郎。” 萧洛兰喊了一声。 周绪立刻回头,大步走向夫人,弯腰低头看她:“怎么了?” 萧洛兰坐在绣凳上,面前落下阴影,她微抬头,如玉的脸颊染上烛火的宁静,眸中摇曳着暖色:“要不要我帮你洗头发?” 周绪腰更弯了些,他将头抵在夫人脖颈处,双手围揽着夫人的腰身,像是一张绷到极致的弓弦,此刻骤然松懈下来,弓弦嗡响,易折易断。 “要的。”周绪回道,他收紧夫人腰肢,让她更靠近他。 “那就一起去吧。”萧洛兰道。 浴房内,萧洛兰给周宗主洗头发,想起回燚时,自己也曾这样做过,那时正是大雪天,这人头上都是冰渣子混合着冻起来的污血,现在也不妨多让,萧洛兰用热水浇湿头发,随后细细用皂子搓洗,动作认真轻柔。 热气袅袅中,周绪一直在看着夫人,忽然伸手摸上夫人的后颈处,往下轻轻压了压,眸色炽热深沉。 萧洛兰耳尖有点红。 隔着淡淡的白色雾气,她微闭上眼睛,随后亲了亲这人的嘴唇。 周绪手上霎时青筋凸现,衣领下的喉结滚动不停,向上索取,不让空气有一点流失。 浴室内的水流声中传出细微的响声。 过了好久,萧洛兰才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感觉自己要被亲晕了,舌头发麻,嘴唇刺痛,旁边水桶里的热水早就凉了。 “好了,洗好了。”萧洛兰脸颊滚烫,搅干水分,拿起木架上的干布擦头发,尽量擦的更干些。 等洗完头发之后,周绪便脱下盔甲洗了个澡,萧洛兰腿上有伤,就坐在浴池旁边简单擦了擦,周绪一直坐在浴池旁,看着夫人,萧洛兰被看的面红耳赤,颇有些不自在。 “腿上的伤我看看。”周绪道。 萧洛兰擦好后,披了一件中衣穿在身上,过长的头发被浴室里的水汽弄得有些湿润,发尾有一些蜿蜒进水波中,朦胧中,玉容春色,她道:“只是扭伤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周绪:“不是这次的,是以前的。”他顿了顿:“水灾那次。” 周宗主若不提,萧洛兰其实已经把以前受的伤忘的差不多了。 “我看看。”周绪说道。 “以前的也好了。”萧洛兰把以前受伤的那腿伸下去,让他放心:“早就不疼了。” 周绪望着夫人小腿处坑洼不平的伤痕,拿出积雪膏,又擦了一遍,他神色满是阴霾,后又细细检查了一遍夫人身上所有的伤痕。 洗完澡后,已经深夜了。 萧洛兰睡了一天,精神还好,主要是她现在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只不过短短一天,她身边重要的人再次回到了她的身边,让她不敢深睡,深怕以为自己在做梦。 周绪抱着夫人,阖上眼睛。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萧洛兰听着外面的虫鸣声,慢慢的闭上眼睛,就在她抵挡不住睡意即将要睡觉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异样。 萧洛兰困的迷蒙蒙的朝上看了一眼,发现周宗主正看着自己,眼也不眨。 她散去困意:“怎么了?” 周绪目不转睛良久,最后紧紧的将人抱在怀里,让萧洛兰呼吸有些困难,她迟疑了一下,轻拍着周郎的背部,这一瞬间,两人心灵相通,都害怕这是一个幻象。 周绪闻着夫人身上的香气,气息不稳:“我梦见夫人受伤之后,把我彻底忘记了。” 萧洛兰怔了一下,而后轻笑:“梦是相反的。” 周绪摸向夫人后脑位置,那里受伤的地方已经好了:“夫人如何想起来的?” 萧洛兰语气轻和,慢慢讲起来,说道她取巧藏了一块瓷片保命时,萧洛兰觉得自己还是有一两分急智的。 周绪睡意全无,不可避免的想起冬雪对他讲的夫人遭遇的那些事,那让夫人恢复记忆的瓷片后面变成藏在她口中的利器,伤的她血肉模糊。 “夫人很厉害,还能藏下它。”周绪顺着夫人的话,却心痛难言。 萧洛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蜷缩成一团,有些话,她不能在女儿面前说出,甚至说出口对女儿都是一份压力。 周绪拥着她,摸到了夫人脸上冰凉的泪水,萧洛兰埋头在发中:“我一点也不厉害…” “我很没用,一点用也没有…”如果她很厉害的话,她的女儿就不用被逼迫着成长,帮助过她的那些人不会落得那个下场,她想救的人也不会死在她的眼前,甚至到了最后,她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烧洛阳,尸体遍地,无处逃生,到了最后,她是真的想求死。 她大概是最没用的人,萧洛兰想着。 周绪扳着夫人肩膀,让她面对他,他低下头,和夫人额头对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潮湿的泪意也流到了他的脸上,周绪轻轻抹掉夫人眼角的泪:“不是,再没有人比我家夫人更勇敢聪慧了。” 萧洛兰满脸泪水,仍不能释怀。 周绪亲了亲她的眼尾,不断安慰着夫人,直到最后夫人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他抚去夫人眉心的皱痕,夫人总是对自己苛责甚多,多忧多虑,自我折磨,没有她将消息告诉存真,洛阳就是一片火海废墟,他们也不能及时攻入洛阳,可她仍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 可在受人监/禁,举步维艰的情况下,她做的已经够好了,甚至还亲手杀了人… 周绪搂紧夫人。 第二日。 萧洛兰看着在床上处理公务的周宗主,回想起自己丢脸的行为,脸颊微红的穿好衣服,她不是一个爱哭的性子,昨晚却好像糊涂了一般,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现在萧洛兰只能当做无事一般,找了一个话题。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起晚了。” “还没到中午,不急,不急,再睡一会,今天一天都休息。”周绪揽着夫人,已经找到了夫人,周绪打仗的急切步伐就慢了下来,可跟随他的那些人眼看潼关在望,不仅是庐州的卢琮,两浙的时傅南,归附他的贺家,大大小小的家族纷纷暗示可以进京了。 就连谢家也都有些坐不住了,更别提自己本家周家了。 周绪连带着在洛阳只呆了两天,其中还歇了一天,就已经收到了许多密奏。 大胜在即,他们要等不及了,不管是投机取巧的还是真心追随他的,不可否认,干的都是把脑袋提到裤腰带上的事。 萧洛兰顺手整理了一下周郎手边的公文,无意中看到了慎之的信,她拿起来看了看,发现时间是上月的,还没拆。 “周郎,慎之给你写信了,你是不是忘拆了。”萧洛兰道。 周绪不拆自然是知道信上会写什么东西,小兔崽子前段时间做了一件收买天下人心的事,现在读书人把博爱仁慈,宽厚待人这些词疯狂的给小兔崽子加上了,周慎之的信一来,周绪就知道周慎之在信里写了什么。 他当时懒得拆。 “是忘记拆了,我看看。”周绪装模作样道,拆开和夫人一起看。 不出他预料,夫人看完,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萧洛兰道:“慎之眼巴巴的给你写信,你还忘记拆了,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马上回,马上回。”周绪笑眯眯的回道。 萧洛兰想起信中最后,慎之不确定自己做法是否正确故而微忐忑的话语,又说道:“我觉得慎之做的挺不错的。” 周绪道:“还行吧。” 萧洛兰用发簪挽好头发:“那你回信可要夸夸慎之。” “已经有天下人夸他了,我再夸他,他不得上天,年轻人还是戒骄戒躁些。”周绪亲香了一下夫人,弄的萧洛兰脖颈痒痒的。 萧洛兰弯了弯眼眸,眸色清亮柔和。 周绪看着夫人,忍不住也笑起来。 328 第三百二十八章 第三百二十八章…… 门外。 “阿爹, 阿娘,你们醒了吗?”萧晴雪在门外廊下徘徊了好一阵,从早上醒来她就派夏荷先来这边悄悄查看一下, 见里面没有动静, 又等到了中午,见门还没开,萧晴雪有点想见阿娘了。 很快, 房门就被打开了。 萧洛兰刚好梳洗完毕, 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 明晃晃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 素颜带笑:“早就醒了。” 萧洛兰招了招手:“快进来, 晴雪。” 萧晴雪拎着裙角跑到了房门前,她看着阿娘, 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在外多久了?”萧洛兰见女儿热的小脸通红,拿出手帕擦了擦她的汗:“下次早点敲门。” “想让你们多休息一会嘛。”萧晴雪把着阿娘的小臂, 一刻也不想和阿娘分开。 “你爹在书房处理公务, 等会中午饭, 你就在我们这吃。” 夏荷跟着小主人进去,她看见许久不见的主母时, 眼睛不觉红了一下,又很快笑了起来:“娘子,新鲜的莲子吃不吃?小娘子一早就去采的呢。” 萧洛兰看见夏荷,心情更好了几分:“一起吃吧。” 萧洛兰吃了几颗清甜的莲子, 又剥了一些:“还剩下好些,晚上我做些莲子银耳羹,夏荷你到时送两碗给冬雪和青妩她们。” 夏荷记下了。 “娘你脚伤还没好,我来做。”萧晴雪自告奋勇。 萧洛兰见莲子十分水灵, 又是女儿的心意,不舍得浪费了,听女儿兴冲冲的要为她分担,心里熨帖又高兴:“我只是扭伤了,过两天就好,你从没下过厨,能行吗?” “行的!”萧晴雪信誓旦旦,反正做饭不就那么一回事,煮开放进去就差不多了吧。 萧洛兰被女儿逗笑了:“那我就等着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周绪从小书房出来,萧晴雪就说了今晚自己要下厨的事,周绪眉一挑,看了一眼女儿,其实不太相信女儿能做出什么来,她就从没下过厨过,不过乖女儿孝心可嘉,他还是和夫人很期待的。 一家三口坐上桌,其乐融融的吃完饭。 周绪就直接让底下的人把公务全部拿到这边来,院内一时进进出出好些人,萧洛兰自然也看到了许多以前的熟人。 胡大力走到主母那边,萧洛兰坐在书房隔间的琴室小塌上,和中间隔着一个雕花多宝架,屏风外人影攒动,她看着胡大力,对其笑了笑:“胡校尉。” 她笑容真诚:“多谢胡校尉先前对晴雪的照顾。” 胡大力是大老粗,看到王妃还是挺高兴的,听见王妃夸奖,连忙摆手道:“王妃喊我胡大力就好,没什么照顾不照顾的,小娘子很好,王妃客气了。” 萧洛兰笑道:“胡校尉请坐。” 胡大力坐在王妃对面,也不知道该说啥,拿着茶杯就灌了一大口,萧晴雪在一旁给他端了一个冰镇的果碟:“胡校尉你很渴吗,多吃点水果。” 胡大力不客气的吃了一碟,老实憨厚:“王妃现在没事就好,您不知道先前您落入洛阳,俺也急的慌,幸亏好人有好报,就是可惜让魏延山那帮贼子逃走了。” 胡大力正说着,忽听珠帘响动,他转头一看,是周十六和拓跋小将军 “那王妃我先走了。”胡大力道。 “胡校尉有空再聚。”萧洛兰也看到了他们两人,许久不见,她蓦地发觉两人好似高了些,尤其是十六,感觉猛窜了一个头,比以前高多了,也瘦多了,竟似有些单薄。 “十六,阿木。”萧洛兰招呼了一声:“进来坐。” 拓跋木走进琴室,周十六慢了一步,两人坐下来,萧洛兰望着不说话的两人,仔细看过后,感叹了一句:“转眼都成大人了。” 拓跋木悄悄挺直背脊,他压下睫毛:“我听闻王妃身体略有好转,故前来探望,还望没打扰到您。” “阿木,你这么紧张干嘛?”萧晴雪依偎在阿娘身边,皱了皱鼻子,阿木说话怎么在阿娘面前文绉绉的,怪不熟悉似的。 “没紧张。”拓跋木慌乱抬眸,只是愈发恭谨。 萧洛兰轻笑道:“阿木是个好孩子,你的好意我知道了,晚上和十六一起来吃饭?” 拓跋木望着萧小娘子,发现她现在笑容也多了,面容明媚娇丽,他应道:“好的,多谢王妃。” 周十六搭在膝盖处的拳头握紧,也跟着说了一句:“谢谢伯母。”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抬头,不敢看伯母。 “晴雪,你先去将银耳用凉水泡发一下,这样煮出来的汤会浓稠些。”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奥。”萧晴雪很听话的出去了,走到阿木旁边时,伸手捞着他的胳膊将他也带出去了,拓跋木惊的回头看了一眼王妃,见她低头没看见,才察觉自己心脏砰砰跳。 “我晚上要煮银耳莲子羹,我俩一起做。”萧晴雪话一转就把这事变成了两人的事:“我第一次做,担心做不好。” 拓跋木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他看着萧小娘子,低声道:“我会做,我帮你。” “嗯?”萧晴雪歪了歪头:“你还会做饭?” “会的。”拓跋木道:“还可以洗些红枣放银耳羹里,这样好看又补气血,现在是九月中旬,螃蟹正肥,不过螃蟹性凉不宜多吃,你若喜欢的话,我可以做蟹饦,还能做些醉蟹。” 萧晴雪眼眸弯弯,心里直乐:“不用费这么多事了,嗯,就简单的把螃蟹蒸熟,再弄个醋碟就行了,原汁原味的好吃。” “你还喜欢吃什么?”拓跋木觉得自己被萧小娘子搂着的那条手臂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热气直往头顶上冒。 “蔬菜鸡蛋薄饼,阿娘也喜欢吃。”萧晴雪道。 “好。”拓跋木无不允。 萧洛兰从窗户里看着两人身影越走越远,等他们消失后看向十六。 萧洛兰记忆中十六一向再跳脱张狂不过,现在变得沉默寡言反而不习惯起来。 “啪。”周十六突然腰间的细鞭和匕首把放在桌上,仍然低着头:“伯母,你打我骂我吧,用什么打都行。” 萧洛兰愕然。 周十六抬起头,少年郎消瘦阴沉,不复从前的嚣张意气,他被愧疚歉意压的直不起腰:“都是我没有保护好您。” 哪怕他将荀家人挖坟鞭尸也不能弥补他的过错,时间不能从来。 “伯母你打我吧!”周十六将鞭子放到伯母手中,两步一移,砰的就跪下了,他低着头。 萧洛兰放下手中沉甸甸的鞭子,其实水患发生时,除了荀家父子,她没恨任何人,正想将人扶起来时,发现周十六的后颈往下满是密布的鞭痕,血痂遍身,简直吓人。 萧洛兰将人扶起来,没扶成功:“你后背怎么那么多伤,谁打你了?” 周十六老实跪在伯母身旁,老实答道:“是阿爹打的,阿娘递的鞭子。” “伯母,你打我吧。” 萧洛兰揉了揉额头:“不是你的错,你还偏要找打,莫不是被你爹打傻了。” “此事就过去了。”萧洛兰瞧着十六这孩子被打的不轻:“你也不要再多想,我这边还有一些祛疤的药膏,你拿回去抹一下,免得将来找不到娘子。” 周十六紧紧抿着唇,分外倔强:“您不打我,我心难安。” 萧洛兰觉得有些头疼,吓唬他道:“那我让你伯父来打了。” 周十六脸色一白,随即咬牙道:“任凭伯母处置,十六绝无怨言。”说完伏身垂首,额头重重磕在双手交叠处,摆出了受刑之姿,显然是在家不知被打了多少遍。 萧洛兰:…… 周十六闭上眼睛,接下来不管多痛的惩罚他都能接受,忽然感到头上被轻拍了三下。 “行了吧。”萧洛兰一脸纠结无奈,全当敷衍过去了事。 周十六捂着额头,反应过来,面皮涨的通红:“这,这不算。” 萧洛兰见他不挨打后气的呲溜站了起来,有点好笑:“我说算就算。” “好了,少年郎有朝气一些。”萧洛兰再次轻拍了拍周十六的头顶。 周十六望着伯母温和的笑容,一个没忍住眼睛通红,他背过身,不让伯母看到他的丑态,过了一会才恢复成以前一二分骄气模样。 “伯母。”周十六别扭道。 萧洛兰道:“什么事?” 周十六有点不好意思道:“周氏那家旁支人其实早就被我已经狠狠揍了一顿,他们没打过我,也没骂过我,您要不解气,等我回到阆歌再揍他们一顿给您出气。” 萧洛兰没想到还有这事,见周十六跃跃欲试,连忙道:“不用了,你安分些。” “奥。”周十六看桌上果盘没了,又道:“伯母要不要吃果盘,我去削一些来。” …… 周绪进来时,就见周十六一脸狗腿的在夫人旁边泡茶,还弹他那五音不全的琴音。 周十六见伯父来,规矩站好。 周绪冷脸挥手让他下去。 萧洛兰舒了口气:“十六的琴声还真是不堪入耳。” 临走前,萧洛兰让他别忘记晚上过来吃饭。 “夫人不该惯着他。”周绪道。 萧洛兰笑了笑,她觉得十六化为己方更好。 周绪牵着夫人的手:“走,我们去看看晴雪的莲子汤做得怎么样了。” 两人一到厨房,意外闻到了香气,周绪拉着夫人的手在厨房窗户前站定,推开窗户,萧洛兰凑头一看。 自家女儿正躺在摇椅中呼呼大睡,拓跋木在锅灶前忙活个不停,已经有好几个色香味俱全的菜了,还时不时的转身拿着扇子给晴雪扇风。 活脱脱的贤惠主夫一个。 329 第三百二十九章 第三百二十九章…… 黄昏时刻, 晚霞漫天,大堂高烛静燃。 “怎么样?好吃吧?” 萧晴雪扬着下巴,得意洋洋的对众人道。 周绪轻咳了一声, 没打算戳破真相:“不错,夏荷, 再给我和夫人添一碗莲子羹。” 萧洛兰也笑道:“今晚上的螃蟹也好吃。” 萧晴雪眼睛弯成了月牙,一旁的拓跋木安静吃饭,周十六道:“伯母喜欢吃, 明天我弄个蟹王来。” “已经吃的够多了,过犹不及。”萧洛兰道。 “也是,螃蟹寒凉之物, 吃多了也不好。”周绪赞同道, 给夫人倒了一杯暖胃的黄酒, 周十六觑了一眼愈发威严的伯父, 不敢再多说, 现在也不知为什么, 伯父哪怕什么都不做, 都让他有种淡淡的怵感。 周十六吃着螃蟹,莫名想起阿爹告诫他的话, 在伯父面前, 要有尊卑之分了,万不可仗着微宠就僭越,须知, 伴君如伴虎。 周十六其实内心有些迷茫和对未知的恐惧。 他再笨也知道伯父即将登上这天下间最尊贵的宝座了, 因为长安根本就没有像样的兵力抵挡兵锋,魏国公带着残兵逃回了太原,这天下, 还有谁是伯父的对手呢。 皇图霸业,唾手可及。 伯父还是他的伯父,可他也即将是新王朝的帝王,世间最顶级权势的执掌者,随口一句话便能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可又能让无数人一朝登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外如是。 却再也不是小时将他举在头顶玩的伯父了。 周十六喝了口酒,看着浑然不知这种变化的伯母和晴雪,她们察觉不到周围的暗潮涌动,内心不知怎的有点羡慕。 萧晴雪摸了摸肚子,她已经吃撑了,阿木做饭手艺没得说,太好吃了,盘里还有一个大螃蟹,她便把最后一个盘子给阿木:“阿木,我吃饱了,还剩一个,你要不要吃?” 拓跋木一直很安静,吃饭用的案几一人一个,对面就是十六郎君,他的案几和萧小娘子的案几离得很近,稍一斜身便能说话,拓跋木先是迅速看了一眼还在台上喝酒的主公主母,随后将萧小娘子的盘子拿过来,最后一个螃蟹很大。 “我们也喝一杯。”萧晴雪道,自从回到阿娘身边,她的心情就十分高兴,感觉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那你少喝点,刚才吃了不少饭,小心积食。”拓跋木只斟了小半杯给萧小娘子,晚风中,他蓝眸似海。 “知道了,阿木你好啰嗦。”萧晴雪抱怨了一句,浅浅喝了一口,没过一会就两手托着腮颊扬起笑容。 家宴结束,周绪等小辈都离去后,对夫人道:“现在天色尚早,我们骑马沿着河边走一遭,散散心如何?” 萧洛兰看了看天时,黄昏还未完全落下,暮色似隐似现,她点了点头:“好。” 避暑庄外,周绪只带了三五随从,他们皆落于,周绪率先上马,伸手道:“夫人。” 萧洛兰将手搭上去,周绪轻松的将夫人带上了马,萧洛兰坐在高处,她望着远处变成大半废墟的洛阳宫,有些怔神,再远处便是辽阔的天际,倦鸟归云,她似乎很久很久没有外出过了,被困在一个地方几月几月的过,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是如何过来的。 周绪揽着夫人的腰,萧洛兰背靠着温暖厚实的胸膛,回过神:“洛阳被烧得这么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从前。” “得闻夫人安全无恙,廉家就联合了好些急公好义的世家们准备修缮洛阳,现在正马不停蹄的往洛阳赶,洛阳周围的州郡也有大家豪族送钱送粮,要不了三五月,洛阳就能恢复大半,夫人不必担忧。”周绪提着缰绳,马蹄声清脆,慢慢行走在大街上,他特意挑了一条没怎么被波及到的一条街道。 “那就好。”萧洛兰心安大半,其实有些话不需要明说,她也明白,但所做出的事是好的,就可以了,就如周郎口中的世家们,纷纷来洛阳有多少是因为想获从龙之功,想必十有八九都是。 其实景色没什么好看的,可是她现在可以更自由的接触到风,空气,以前的压抑也随之减轻了许多。 周绪看着夫人柔和带笑的侧脸,心里蓦地一动。 街上人不多,一个人突然拦到了马前,麻衣布鞋,老者须发皆张,赫然就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卢博士,他头发凌乱,酒襟满身:“叛国逆贼,罪不容…” 很快,他的嘴巴便被自家子侄捂住了,急急赶来的卢家人惶恐的跪了一地,纷纷拱手请罪,周绪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些卢家人,萧洛兰只能看见周宗主微微收紧的下颚,下一秒,他就拍了拍马,走过了他们。 身后骑从如影随形。 待回到避暑山庄,已是星子满天。 周绪泡在浴池里,先给夫人揉了揉她的脚踝,带着薄茧的指腹检查了一遍脚踝受伤情况,见比昨日好多了,便低头亲了亲夫人雪白的小腿。萧洛兰坐在池边,脸上被热气蒸的滚烫,她想起去时的小插曲,不由问道。 “你不生气吗?” 她当时以为周郎真的要杀人似的。 周绪将夫人抱在怀中,他背靠着浴池,将水淋在夫人脖颈,肩膀处,于是一缕缕的发丝顺着水流飘荡在水中,铺散开来。 周绪支着头,喉结滚动,声音粗哑:“有一点吧。” 萧洛兰转头看他,水波涌动,唇色嫣红。 周绪道:“但是那老头收敛了唐家人的尸骨,写的悼词还挺不错的,留他一命,能让夫人心里好受些。” 萧洛兰微怔,提到唐家她就一阵黯然神伤。 周绪捧着夫人的脸颊,亲了下去,极尽缠绵,声音有点模糊:“所以,我赦免他。” 他低头吻着夫人脖颈处的伤痕,萧洛兰浑身都战栗:“别,别亲了。” 周绪抬头,望着夫人潮湿的春水眼眸,坏心的咧嘴一笑:“夫人搂着我,我就不亲了。” 萧洛兰犹豫了一下,轻轻搂着他,殊不知羊入虎口,浅浅水波荡漾不停,直到月上中天。 次日。 萧洛兰在镜前蹙了蹙眉,周绪上身只穿着一件中衣,隐约可见精悍魁梧的胸膛上有几处抓挠痕迹,他正给夫人画眉:“夫人别皱眉啊,等会画歪了,要重新画了。” “你还说。”萧洛兰瞪了周郎一眼,拿起粉扑遮了遮脖颈处的痕迹,幸好她今天穿了遮领的衣服,不然要羞于见人了。 周绪画好眉后,越看越觉得夫人好看,他道:“攻打潼关的时候,夫人与我一起去吧。” “不要夫人做什么。”他握着夫人的手:“在我身边就好。” 萧洛兰本想再扑些粉,结果手没抽出来,她无奈道:“可以,周郎你先松手。” 周绪笑着穿衣,听到夫人的询问声。 “那晴雪…” 周绪拧了拧护腕,回道:“夫人去了,她还能有心思留在洛阳,自然是带着她了。” 萧洛兰这才放心,女儿终究要在自己身边她才能安心,况且,她也不想和女儿分离。 周绪先出门一步,就收到了一个消息。 他的亲信章友恭说卢博士昨天深夜,穿好衣服后自尽殉国了,周绪脸色不变,他已给了活路,既然有人还想死,那就死吧。 “别告诉夫人。” “是。”章友恭道。 萧洛兰好一些后又去看了看养病的冬雪和谢家小娘子,冬雪其实好的差不多了,萧洛兰让她再多养一些时日,把身体彻底养好了再说。 谢家小娘子再次见面精神也好了很多,萧洛兰让夏荷多多看顾一下她,随后又派人将唐家遗留的女眷幼儿等人送回唐府好好照顾,特意让胡大力去唐府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期间,得知存真大师来访,萧洛兰收拾了一番便去见他。 存真大师是和何进小师傅,鱼心一起来的,看起来三人相处的不错。 “大都督被卸了官职,现在正闲赋在家。”存真道:“只是仍不愿见我,我准备带着灵宝二人去往慈悲寺渡过余生,王妃以后若有佛理不通之处,可往慈悲寺寻我。” 郑鱼心嘟着嘴巴:“你这和尚,好好在尘世享受大富大贵不好吗?偏偏要自讨苦吃,一个破落寺有什么好守的。” 存真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洒脱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萧洛兰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存真大师坚定的眼神,便知道他心意已决,不会更改了。 “慈悲寺多年不住人,大师稍等几日,等寺里修好再进去。”萧洛兰只能在别的地方补偿一下存真大师。 “也好。”存真知道这是王妃的好意,笑着接受了。 他们走后,萧洛兰忽然有种认识的人都在渐渐远离的感觉。 “夫人在想什么呢?”周绪处理完公事,就发现夫人在窗边怅然若失的神色,怪让他心疼的。 “没什么。”萧洛兰看见周郎,那种感觉才渐渐消失,她道:“我想把慈悲寺修整一下,让存真大师住进去。” “那就修。”周绪道,然后拿出一张信封在夫人眼前晃了晃。 萧洛兰眼睛睁大:“是婉娘的信?” 周绪笑道:“金犇他娘催着金犇送信,人已经在路上了,要不了几日,夫人就能和你的好友相聚了。” 萧洛兰又惊又喜。 周绪就坐在对面,看着夫人展信开颜。 一室温馨。 330 第三百三十章 第三百三十章 谢万钧走到半路就与廉家人撞上了, 可见廉家人的速度有多快,他们遥遥领先其他船只,就像是领头人, 一路从广陵到洛阳,水路横行无阻,跟在他们船后的则是无数满载物资的各家大船, 一时竟有千帆争流的盛况, 给灰蒙蒙的洛阳增添了一抹亮色。 甚至还吸引了不少留困洛阳的外国番邦商人,他们是倒霉蛋也是幸运儿,洛阳政权更迭的时候波及到了他们,但幸存下来的外邦商人则获得了新任掌权者的青眼。 那是一位面容威严,身形十分高大魁梧的大将军,身边是犹如神仙妃子的将军夫人,他们其中几人有幸被他召见,将军容许他们可以继续与江淮河洛通商,一切照旧, 看来那位将军不是顽固的守旧派。 这大大激励了这些外邦商人,一个个花了大钱想疏通一下大将军这边的门路,不余其力的游说着,希望多开港口,多设市舶司, 增加双方买卖区域,促进两方文化经济交流。 岸边的番邦商人聚集在一起,一起看着那些大型船只, 猜测他们究竟运送了多少货物,其中一个来自波斯的胡商本来是无意一瞥,万万没想到见到了以前认识的熟人。 波斯胡商用略带蹩脚的大楚语大声对着第一个宝船挥舞双手:“公羊彦!公羊彦!是我, 贾巴尔,你的朋友贾巴尔。” 船上的公羊彦听到声音,寻找了一番,发现是经常在岭南光夷州市舶司登岸的一个波斯豪商,他的大楚名字还是他给取的…没想到会在洛阳遇到他。 “等会我要去见王爷和王妃。”廉大郎登岸以后先是安抚了一下跟着的众人,随后对公羊彦道:“你要与朋友叙旧吗?” 公羊彦用扇子拍了拍掌心:“我也有事要找郡主。” “那我等你一起去。”廉大郎道,他捋了捋胡须,很是气派,公羊彦走向波斯豪商,波斯豪商得知公羊彦这有门路,立刻笑着明天约他。 与廉家相比,谢万钧这边要冷清很多,不过三人去的还是一条路线,谢万钧准备送些人给青妩,以免她手上没人可用。 他家青妩被王妃留在避暑山庄养身体,听闻王妃对她多有照拂,谢万钧心里稍微安了安,他远在襄阳,忧心挂念的便是青妩。 长安那边,想必已经人心惶惶,君臣不安了吧,可惜谢氏门生陨落不少,谢万钧想到这十分心痛,愈发对段党之人恨之入骨。 党羽之争,向来你死我活,这次该是段党的死期到了。 待到了避暑山庄,廉大郎先是看了看洛阳宫,果然被烧的十分厉害,雕梁画栋,亭台楼阁俱成灰,廉大郎发出感慨,随即便想着法子要修缮一下,至少不能太寒酸了,洛阳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东都。 没过一会,众人便被请到了避暑山庄,廉大郎带着这些人都是江南世家的领头人物,此次执意过来大家伙是什么心思,彼此心知肚明。 公羊彦带着东西被请到了萧小娘子那边。 萧晴雪掀开马车上蒙着红布,被捆的扎扎实实,整整齐齐的甘蔗,摸了一下,她先前捣鼓弄糖时可没有现成的鲜活甘蔗,现在这个季节刚好,甘蔗大量成熟。 “阿木,你削两节给我吃,放一些在盘里,我给阿娘送去。”萧晴雪道。 拓跋木照做,没过一会,就把水淋淋的去皮甘蔗段放到了晴雪面前,萧晴雪咬了一口,顺便给了阿木一段,银牙把甘蔗咬的咯吱响:“好吃。” “公羊先生也来一段。” 公羊彦接过甘蔗也吃了一口,岭南也产甘蔗,他还送了很多黑石蜜和红糖给萧小娘子,江南这边自然也产,不过公羊彦总觉得岭南的甘蔗要更好吃些。 萧晴雪吃完以后洗手净脸去见阿娘。 萧洛兰刚放下廉大郎的拜贴,手边还有诸多番邦胡商的意见书,关于海上通商她一直是赞同态度,不过周郎他主要忙着潼关那边的事,大致处理了下,剩下的便都交给她了。 而在此之前,她也去往胡人坊看了看,发现胡商酒楼里的奶茶比先前要畅销许多,高出一大截,萧洛兰探寻了几天,最终觉得因为奶茶它是幽州来的可能性比较大。 毕竟现在洛阳城换了主人。 萧洛兰想通这个,觉得有些奇妙,一个人就能改变一个城市的饮食喜好,甚至是追捧原先并不怎么流行的口味,毕竟南方这边还是喝茶比较多,奶茶比较少见。 萧洛兰望着妆奁旁的奶茶,这是夏荷买来送给她的。 “阿娘,吃甘蔗了。”萧晴雪进来,将甘蔗放到梳妆台上,凑到阿娘面前笑道:“阿娘,你今日穿的这么好看,是要干什么?” “晚上有宴,江南那边做善事的人来了,还需见一见。”萧洛兰将廉大郎的拜贴给女儿看看,萧晴雪随手翻了翻,又看了看那些胡商的文书。 “阿爹干嘛不给那些外邦豪商一些优待呢?”萧晴雪坐下来,身体靠在妆台上,右手托脸道。 “你爹整日忙着打仗的事,暂时没有精力顾及这边。”萧洛兰吃了一小段甘蔗:“我觉得海上通商利大于弊,你觉得呢?” “当然是好事了。”萧晴雪眼睛发光:“说不定以后我们就是天下第一的富婆了,阿娘你好好弄这个海上通商啊,以后你就是我的靠山了。”她低头蹭了蹭阿娘的膝盖,将头枕在上面,撒娇道。 这甘蔗她再提炼提炼,想办法精进精进一下,上次在金陵那边弄的不够完美,现在有现成的大量的主材料,她非得制作成功,传说中的皑皑如白雪的白糖,到时那些甘蔗就是白花花的银子,等海上贸易起来后,想不富都难,以后有钱有兵又有权,也有自己的地盘,谁还敢小觑她。 萧洛兰被逗笑了,她揉着女儿的长发:“我是你娘,你当然要靠着我了。” 这是她的宝贝女儿呀,想依靠她,她高兴还来不及,萧洛兰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331 第三百三十一章 第三百三十一章…… 宴会结束时。 萧洛兰面带微笑的看着那些人离去, 这场宴会一直热闹到深夜,谢氏谢万钧还乘兴留了墨宝,一副字帖, 有了他带头,气氛更加其乐融融。 期间廉大郎也分别介绍了那些领头人物,萧洛兰将他们认识了一遍后,和周郎一样对他们以礼待之,等到宴会结束, 萧洛兰才揉了揉自己的脸, 怎么说呢, 是另一种层面的累,光是记住那些人名世家她就花了一番功夫。 “夏荷。”萧洛兰想起一事,对身后的夏荷说道:“我记得这次来的人还有几个是外祖那边的, 你派些人好生接待一番。” “是。”夏荷应道。 这次送物资的人除了豪族外, 萧公那边也出了力, 与那些豪族相比, 自然稍显局促了些,但都是心意,萧洛兰又怎会偏见他们,还特意关心几分。 夏荷离去以后,萧洛兰看向周郎,道:“萧公和清河这两天也要到洛阳了,到时就让他们住在山庄的云草院可好?” “这点小事, 夫人想如何就如何。”周绪爽快道, 身上酒气逼人。 “以后少喝点,酒最伤人了。”萧洛兰温声劝道,周郎稍稍靠近萧洛兰就闻到了浓郁的酒味, 偏这人一定要紧挨着她,于是萧洛兰感觉自己衣物上也满是酒气,看来等会睡觉前还得再洗一遍澡。 “偶尔,偶尔喝一回。”周绪讪笑,牵着夫人的手,好似握着一块上好的清凉软玉,让他舍不得放开,萧洛兰和周郎走了一会,发现又回到了宴客的厅堂,她微疑惑道:“人都走光了,我们还到这干什么?” 前不久这里还是觥筹交错,满座衣冠,人人引歌相和,谈笑风生,纵使萧洛兰知道在场的人各有心思,但等亲眼看到空荡荡的,和刚才热闹的场景形成了极大的反差的宴客厅,她内心不禁产生了一丝最终落幕的淡淡惆怅,但她很快收拾好了情绪。 宽大的黑色案几在彻夜不熄的烛火下闪着油润的色泽,桌上玉盘珍馐,鲜果瓜物,几乎未动,萧洛兰端坐在首案左边处,又看了看旁边一脸肃容的周郎,还是不明所以,不懂周郎想干什么。 “今天心情高兴,趁着没人,夫人,你我二人再浅酌两杯。”周绪给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给夫人,他腰间系着白玉腰带,腰带上缀着宝石,珍珠,各种珍贵的金银装饰,显赫无比,比腰带更扎眼的则是他的衣袍。 这还是萧洛兰第一次见周郎他的衣物如此华丽庄重,宴会开始,她除开始时惊艳了一瞬,后面忙着记人记事,现在才有空仔细看着周郎,他穿着朝廷亲赐的玄色亲王蟒服,金丝绣的巨蟒栩栩如生,缠绕着爬上服身,蟒眼位置用褐白两种丝线缠绕着细小尖棱的深红色宝石。 辉煌灯火下,那条巨蟒睁着血色的眼睛看向堂下,端的是烈目灼心,威仪甚重,令人不敢多看。 萧洛兰忽的明白刚才堂下气氛有一瞬的静止,以及大多数人不敢抬头正式看他们了,她那时还奇怪,是不是有什么规矩不能抬头看。 原来是这样。 萧洛兰看着蟒服中央的那条巨蟒眼睛,只觉得看久了,它好似活了过来,给人莫大压力,她用指尖摸了摸,宝石触感冰凉硌手,遮住了蟒服眼睛以后,那股摄人的压力才陡然没有,她刚想放下手,腰身一紧,就被周宗主揽在了怀中。 周绪贪酒,已经喝完了两三杯,他有些醉意,看着怀中的夫人,低声笑问道:“夫人刚才为何摸我?” 萧洛兰一愣,转而看了看自己手的位置,正好放在周宗主的胸膛上,反应过来后,萧洛兰脸色一红,解释道:“我只是看这袍服绣纹很不一般,便想知道怎么织造的。。” 周绪按住夫人的手,眼睛笑眯起:“那夫人好好摸。” 萧洛兰脸色更红,羞赧道:“别闹。” 周绪松开夫人的手腕,低头亲了亲夫人脸颊,流连在她的眉心,发髻,耳边,呼吸炙热,酒气熏的萧洛兰耳尖微红。 萧洛兰睁着眼睛,听见了周郎轻的不能再轻的话。 “我很高兴。” “将来,这天下将是我们的天下,夫人与我共享之。” 萧洛兰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兴奋。 男人的眼睛里全是野心,亮的如同黑夜中的兽瞳,他仿佛要撕碎一切,那种忍捱十几年,即将成功前的忍耐压抑平静在她面前被打碎,放肆的宣泄出来,从胸膛里传出的笑声传进萧洛兰的耳膜,她的手心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声,连带着萧洛兰的心也莫名的快了起来。 他亲着她,萧洛兰被亲的迷迷蒙蒙之际,忽然被抱得很紧,萧洛兰轻轻喘着气,她扭过头只能看见周郎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处,胡茬弄的她的脖颈微痒。 萧洛兰觉得周郎的情绪忽高忽低,她想了想,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个动作她已经很熟练了。 其实她陪他的时间也不算长,从幽州到长安的路,大部分是他一个人走的,幼小的时候,年少的时候,青年的时候,而立之年的时候,中年时候,人的一生,那么长又那么短,每一日的相伴都应珍惜才对。 “怎么了?”萧洛兰轻声问道。 周绪声音低沉几分:“就是突然想起一个人了,他叫邓无双,很久以前,在我还没闯出名堂前,这人名声比我大,我很不服气。” “见了面,觉得也不过如此。”周绪语气一如年轻时那样狂妄无比:“举世无双的无双将这个称号对他来说名不副实。” “后来呢?”萧洛兰听着周郎熟稔的语气,问道。 “后来,就是反目成仇,我亲自送他上路了。”周绪说得轻描淡写。 萧洛兰听着周郎的过往,然后轻轻的回抱住他。 周绪笑道:“成王败寇,自食其果,没什么好说的。” 等下次出征。 他要杀他最后一个同袍旧友了。 332 第三百三十二章 第三百三十二章…… 金荷婉再次见到兰娘时, 她的情况比自己预想中的要好很多,于是担心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她的儿子金犇被大将军叫去了, 于是她被山庄里的女婢带着到了兰娘住的地方。 一个幽静的小院, 景色宜人, 适合修养。 几乎是女婢刚进去通报, 金荷婉就听见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随后大门打开,兰娘站在门口,一脸惊喜的看向她。 金荷婉摘下兜帽,露出那张冷瘦孤傲的脸,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兜帽披风,今儿下了雨,丝丝雨滴打在她的脸上, 让她脸色看起来更冷。 萧洛兰不等夏荷把雨具拿来,就迫不及待的从台阶上急步走到了兰娘身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往屋内走, 她眸内扬着温软的笑意, 高兴的不行:“婉娘, 你到了怎么不提前派人通知我,我好去迎你。” 金荷婉一向冰冷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就这几步路,有传话功夫,我就自己走到了。” “快点进来。”萧洛兰握着婉娘有点微凉的手, 没想到她来的如此之快, 待进了屋,金荷婉解下披风,还没坐稳, 手上就有了一杯热茶。 “今天外面有点冷,你先暖暖身子。”萧洛兰又让夏荷拎来了一个炭炉,她从果盘里抓了一把栗子烘烤着,又询问道:“茶是不是寡淡了些,要不要喝些甜的鲜奶茶?” “不用忙了,我喝茶就好。”金荷婉看了一眼窗外,阴雨连绵,十月初一这个天气,老话说今年冬天会很冷,秋天时间门眨眼而过,她也如愿见到了好友。 萧洛兰探上婉娘的手,发现暖起来了才笑道:“你最怕冷,我担心你会生病,所以又让夏荷煮了些姜茶给你,等会你用一些。” “好。”金荷婉点头,再说谢谢就显得和兰娘生疏了,毕竟是兰娘的好意,她看了看四周,发现屋内装饰还可以,就是伺候的人不多,都在外厅那,显得内室有些冷清,不过想到兰娘不喜奢华,以前出门时也不过只带了二三人。 “我在幽州那得知节度使要对洛阳开战便想过来了,后来因感了风寒在儿子那耽误了一些功夫,不然还能早点见你。”金荷婉道。 “我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萧洛兰感动之余又对婉娘不顾自己身体而焦急:“我就在洛阳还能跑了不成,你要找我,也得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你信中还不告诉我。”萧洛兰本就是感性之人,婉娘又是她在这个世界交的第一个好朋友,说着说着不由红了眼眶。 金荷婉道:“风寒已经彻底好了,金犇在路上又让我多休息了好久,倒是你,我听说你受了不少苦,担心的日日不能好眠。” 萧洛兰不是诉苦的人,她笑道:“其实还好,反正都过去了。”她握着婉娘的手:“此次来了,婉娘你就陪我多些,不要过早回幽州了。” “这是当然。”金荷婉道。 两人相视一笑,萧洛兰又问起了青山娘子家的孩子如何了,金荷婉道那孩子一天到晚要人抱,也不怕生,她自己抱了两三次着实怕了那胖娃娃的黏人劲,说得萧洛兰掩唇直笑,金荷婉又说了其他的事,比如黄金台吸引了不少南方文人到幽州,阆歌现在欣欣向荣,晴雪写的那句圣人之言一直让诸多学子对她心神向往,不过也有一些波澜。 金荷婉娓娓道来:“周少主不是招揽了一个无甚 才华的县令吗?现在有些人认为那个县令当初弃印丟官之举是哗众取宠,意为成名,就是为了进入黄金台。” “等进入黄金台后,南方那边抨击的尤甚。” “我说这些你也别多想。”金荷婉道:“就你这副软心肠,没得又闷恼烦神了,这样对身体不好。” 萧洛兰蹙眉浅浅,轻抿着唇:“老先生做了天下善事之首,他人又没有证据,怎好凭白污蔑呢。”空气中传来香浓的栗子香气,她道:“就算他有私心,可人无完人,论迹不论心,何必追着人骂。” 金荷婉剥着栗子,道:“老县令不过是他们拿来说话的一个筏子,一个由头罢了,往小了说,这是不想他进黄金台,想拉他下来,毕竟黄金台里的位置就那么多人,往大了说,这是南北两方的争斗。” 萧洛兰听着婉娘的思路,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周幽州是北人,肯定不多说会重用北人,这眼看黄金台里的人就是将来的天子近臣,南人就不想进去?虽说老先生一腔热血令人敬佩,可他在任期间门的确没有什么突出的才干。”金荷婉喝了口茶:“黄金台求的是才,老先生在地方政绩方面的确平庸了些。” “可是先成人,才能成才不是吗?”萧洛兰道。 再有才能如果不做人事,又有什么用呢? 金荷婉道:“你就怎知就没有既有才能又有人性的人?” 萧洛兰想了想道:“凡事先来后到,只能说两者兼备的还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发光,我们也不能为了追求更好的而放弃老先生,不是吗?” 金荷婉十分喜欢和兰娘聊天,她道:“那假如有人使用了不正当的手段上位,可上位以后比庸者干的更好,这样也是一个人才,对不对?” 萧洛兰没有及时回答。 “反正这事真较真起来两方都有理,你说你的,他说他的,谁也说服不了谁,就看谁最后胜了,我们操心这个也没用,你也别多想了。”金荷婉反握住兰娘的手,道:“你久不在阆歌,我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些阆歌的情况,可不是让你耗心神的。” 萧洛兰想了想,最后道:“婉娘,其实你刚才那些话点醒了我。” 金荷婉怔了一下,随后笑道:“看来我以后可以当大师了。” 萧洛兰也笑了,她道:“我只是觉得你刚才的话有点像廉家。” 金荷婉望着好友道:“这话你对我说说就好,万一被廉家的人听见,还以为我在说他们坏话。” 萧洛兰认真道:“廉家的主事人现在都无差错,我很重用他们,但如果我是在他们之前认识他们,说不定我和廉家并不会像如今这般相得。” 萧洛兰惭愧道:“因为廉家帮我做事,所以我一开始是偏向他的,但我后来仔细想了想,就是因为如此,我才更需要警戒着自己,先成才,后成人者,要时刻督察。” “其实我也有很多缺点。”萧洛兰道。 金荷婉还真没想到这一出,她道:“光是兰娘你这份识人之明,和自省其身已经胜过他人百倍千倍了,连我也自愧不如。”她叹了口气道:“何况我说话还尖酸刻薄,也就你能忍得了我。” “哪有。”萧洛兰听不得婉娘这样说自己:“婉娘你…” “停,停,我知道你又要夸我了。”金荷婉没忍住笑道:“我自己什么德行我自己清楚,被你夸成一朵花,我都臊的慌。” “那你刚才不也是在夸我?”萧洛兰佯怒道:“只许你夸我,不许我夸你?” 两个明明都是不善言辞的人,在好友面前却都纷纷敞开了心扉,话语不断,时不时的传来笑声。 金荷婉晚上就被好友安排着住在了不远处的别院,金犇来接他娘时,他娘正和王妃依依不舍的告别,两人约定明日一起出去协助廉大郎修缮救济洛阳的事。 两人之间门一看就是感情浓厚。 金犇已经很久没见阿娘如此开心过了,甚至回到了入塌的院子,阿娘还在说着明日要和兰娘如何如何的事。 金犇老实的打来热水给阿娘洗脚。 金荷婉说了一阵,又忽然黯然起来。 “阿娘怎么了?”金犇道,刚才不还挺开心的吗? “兰娘没对我说她在洛阳的事,可我知道她哪能过的好。”金荷婉道:“她越不说,我越为她不平,倒比我自己还难受了。” 金犇其实知道一些,便挑拣着说了一些。 王妃更多的和魏国公的事,他一向不打听,他觉得没有必要,重要的是,王妃还是王妃,阿娘和她仍然好如亲姐妹。 金荷婉听完以后,想到一人。 “余家就这样了吗?”她迁怒道:“做人如此忘恩负义,还想享受荣华富贵?怎么,救了兰娘就是免死金牌?怎么不说兰娘先前对他们家的帮助?” 金荷婉性格极度偏激,现在陷入仇恨中更是如此:“帮人倒帮出仇来了,你说说,除却最该死的荀家人,第二该死的是不是他们家?” 金犇见他娘正在怒头上,便顺着道:“是,是。” “那余家人现在何处?”金荷婉道。 金犇犹豫了一下。 “说!”金荷婉生气道。 “余大郎还在做官。”金犇只能说道:“因为大火,他们搬到了新坊那里。” 金荷婉听完更怒了:“你是说,魏狗贼给的官,他还心安理得的做着,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金犇被他阿娘骂出去了,临走时,十分委屈,关他什么事啊?阿娘一点也不讲理。 金荷婉气的一夜没睡好。 333 第三百三十三章 第三百三十三章…… 次日, 萧洛兰比平时醒的要早一些。 周绪从练武场回来时,就发现夫人已经画好了眉,梳妆完毕, 穿着紫色的交领襦裙, 衣架上还挂着一条石青色的暗系披风, 她对镜绣着香囊,已经完成了最后一步, 云鬓低垂,雪颈浮香, 周绪近前,低头亲了一口, 然后坐下来。 萧洛兰对周郎偶尔的偷袭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将手中的香囊给他:“你腰上的旧了, 我给你重新做了一个。” 周绪笑着接过, 将腰间门上的旧香囊换下来, 新的挂上去, 又把旧的放在了夫人最下面的妆奁里:“夫人起这么早,又要去廉大那里?” “今天和婉娘一起去。”萧洛兰浅笑道:“晴雪会睡懒觉, 我就不叫她了,等她醒来, 你和她说一声。” 说罢, 拿起了木架上的披风。 “这么早,不吃早饭吗?”周绪看了看天色, 还早呢。 “婉娘虽然是江南人,但从没来过洛阳,我今天要陪她好好逛逛,昨天已经说好了在外面小摊上吃早。”萧洛兰系了个结,又想起一事:“等会阿木和十六过来请安的时候, 周郎,你让他们不用日日来,早上多睡一会也是好的。” “十六不用来。”周绪道:“至于阿木他想来,他就来。” 周绪起身站在夫人面前,双手抱住她的腰:“我想着攻长安的时候让他做先锋,他若争气,能第一个破城登上城头,后面论功行赏也能拿的出手。” 萧洛兰抬头看他,隐隐猜到了周郎的意思:“你看中阿木了。” “这两年下来,我看他本性不错,女儿又不排斥,昨天十六还和我抱怨他们之间门走的太近了,我想着晴雪要真喜欢,阿木身份也不能太低了。”周绪道:“总得想法子要扶他一把,才能配上晴雪。” 萧洛兰想起阿木和晴雪以后若真在一起了,不知为何心里酸酸的又空荡荡的。 “那就先这样吧,晴雪还小呢。”萧洛兰道。 “是,是,只是先这样打算。”周绪应和道,等夫人走时,又增添了些人手护送她。 “婉娘,你昨晚没休息好吗?”萧洛兰见到婉娘,关切问道,婉娘的眼下有抹淡青色。 “到了生地方,没睡好。”金荷婉随意找了一个理由。 金荷婉走在洛阳古道上,她是江南人,但老家是在琼华州那边的,就是盛产美人的琼华州,不过琼华州距离洛阳比较远,现在她望着略显忙乱和萧条的洛阳,只觉得和自己年轻时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儿子带她来时,她全程都在坐马车,等在一条条道上走着,才能感觉到洛阳的真实情况,新生和破败同时存在这里。 “过几月就好了。”萧洛兰道,大火烧了不少建筑,重新建起来是一个大工程,现在她和廉大忙了好些时间门,才让洛阳恢复大半,这一切离不开好些人的帮助。 金荷婉在兰娘的带领下,还见到了胡人坊,萧洛兰买了两杯竹筒装的桂花奶茶,大道旁还栽着不少木芙蓉,整个集市充斥着淡淡的香气,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这边做生意的都是有钱胡商,故而修缮的很快。”萧洛兰给了一杯奶茶给婉娘,和她并排走着:“他们卖的花露,香料都挺不错的,等会我们可以看看。” 金荷婉许久没逛街了,和兰娘一起挑了些东西,随后让仆人送回院子里去。 中午的时候,萧洛兰带着婉娘一起去了廉大郎那里,萧洛兰让婉娘吃完饭后在官府后院休息一会,随后和廉大郎一起办公,洛阳令死了,廉大郎暂替这职,等萧公来以后,周郎打算让萧公接替洛阳令这个位置。 萧洛兰手边还有胡商要求多设办驻点的事,萧洛兰往后压了压,打算等一切安定下来再说,毕竟一口气吃不成胖子。 很快,金荷婉睡了一觉醒来,萧洛兰便把剩下的事情留到了明天,和婉娘一起离开,刚出府衙就发现女儿和十六在门口等她。 金荷婉看着萧小娘子,露出一个笑容。 萧晴雪也礼貌的给金姨福了一个万福,打过招呼后,萧晴雪揽着阿娘胳膊,笑道:“阿娘,外祖父和清河来了呢。” “那我们一起回去。”萧洛兰觉得还真巧,她下午刚想着萧公什么时候来,萧公就来了。 坐上马车后,萧洛兰拉着女儿的手:“怎么没见阿木?” 萧晴雪还没说话,欠揍又讨人厌的周十六就将头伸到马车窗户里,幸灾乐祸道:“拓跋木一天天的混日子,被伯父抓去训练了。” 萧洛兰顿时明白了。 萧晴雪恼道:“你闭嘴。”她关上窗户,让周十六吃瘪,随后道:“阿木被阿爹叫去干活了,他才不像十六,整天无所事事的。” 听见坏话的周十六拍了拍窗户:“喂,我有事的好吗?每天巡逻洛阳就是我的事。” 萧晴雪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 萧洛兰笑道:“有上进心是好事,阿木也是一个好孩子。” 萧晴雪别扭道:“他就是一个笨蛋。” 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萧晴雪推开窗户,往外一看,周十六骑在马上,一身黑色的圆领骑服,神色也不再像刚刚那般玩世不恭,反而严肃认真,意外的有种靠谱的感觉,不像刚开始认识时候的纨绔子弟。 萧晴雪刚有这个想法,立刻就推翻了。 周十六勒住□□的马,他拿着一条马鞭,看着路边人群,面色不愉,阴沉沉的,令她不禁怀疑他下一秒就会用马鞭抽人,萧晴雪跟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路边都是人,也没见几个出挑的,不知他在看什么。 “十六,你在看什么?”萧晴雪问道。 周十六眉眼下压,脸上表情不是很好:“没什么,走吧。” 策马扬鞭,马车继续行驶。 他显然在控制着脾气,这让萧晴雪更加好奇了,她再次往路边人群中望了望,还是没发现什么异样,不过倒是有一个年轻人也一直望着他们。 看他身上的穿着,是个小吏? 萧晴雪有点不确定,因为她平时见到的官都很大。 “看什么呢?”萧洛兰见女儿一直看着窗外,也看向外面,发现了余大郎,余大郎也看见了她,萧洛兰一怔,她还没反应过来,余大郎就推开人群走了,很快消失在了萧洛兰的视线中。 余家以前的房子被火波及到了,现在住在新坊,萧洛兰是知道的,她还特意选了一个三进宅院给他们,余大郎仍然是洛阳丞属吏,负责市集之事,按理来说,他们现在应该过的不差。 萧洛兰坐回马车内。 她怪余家吗?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面对的还是魏延山,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可她也没能大度到忘了余石头和苗娘所说的话,有些话听了是真的伤心。 人无完人。 萧洛兰轻轻唤住十六。 “伯母,什么事?”周十六道。 “你去请他到万宝楼,就说我想和他叙旧。”萧洛兰觉得余大郎应该是过得好的,可是人群中一瞥,似乎和她想象的不一样,死气沉沉。 周十六皱眉,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听伯母的话去了。 “阿娘,你要请谁啊?”萧晴雪问道,好奇心已经被勾起了。 “是余家大郎。”萧洛兰理了理女儿的头发。 萧晴雪脸上表情顿时没了,她坐在阿娘身边,心情起伏很大,最后低头道:“我不喜欢他们,我也不要见他们。” 初次听见余家人救了阿娘的时候,萧晴雪十分感激他们,想过給他们金银财宝,后来得知余家做的事,包括欺骗阿娘买卖阿娘身上东西后,她就痛恨他们了。 万宝楼。 萧洛兰选了一个安静清净的二楼包厢,余大郎也是一人进来的。 “你又赌钱了?”萧洛兰道。 余大郎看见幽州王妃,摇头道:“没有,我现在已经戒了。”他现在虽然是不入流的小吏,但要以身作则,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出入赌坊。 “我原以为王妃不会见我这种小人。”余大郎道。 “那时你身不由己,性命都在魏国公一念之间门,我又怎会苛责太多,你想多了。”萧洛兰摇头道。 余大郎苦笑:“我娘我爹他们以前对王妃出言不逊,现在日夜担惊受怕,深怕王妃报复,已经病了三五日了。” “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萧洛兰知道余大郎想要的是自己一个态度,她沉默了一会,道。 “多谢王妃。”余大郎弯腰拱手道。 他离去时,萧洛兰想起曾经送她一小段自由的小舟以及雪夜破庙里的被冻的咯咯硬的烧饼,她道:“好好工作,但行好事。” 余大郎迟缓的脚步顿住,他回头看王妃。 “你不是想出人头地吗?” 余大郎嘴唇动了动,不知不觉,满脸泪水,他仍年少,心却似老者,其实王妃不关注也不打压,冷待他们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多谢王妃。”余大郎再次拜道。 走出楼时,稍弯的背挺直了些。 334 第三百三十四章 第三百三十四章…… 黄昏下。 一辆马车在众多骑从的簇拥下慢慢行驶向王侯里, 路过紫光桥时,夕阳的光刚好从桥洞中倒映在桥下,形成了一个宛若发光的满月, 格外神奇, 萧洛兰便让侍从驻足,她掀开车帘,让婉娘看着这美景。 紫光桥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众人纷纷为这景色停下了脚步。 “这个紫光桥感觉有点像广陵那边二十四桥里的白玉桥,不过白玉桥那边的桥洞更多,黄昏日满似月盈,婉娘,你觉得好不好看?”萧洛兰道。 金荷婉赞了一句:“景色的确不错。” “那我们让马车慢慢走。”萧洛兰道, 女儿因为不想见余家大郎,便带着一些人提前回去了,萧洛兰想着等会买些小礼物给她。 “你刚才在万宝楼里和余家人说什么呢?”金荷婉一边看着景色,一边问道:“我看周十六的脸色就没好过。” 萧洛兰出神了一会,她叹口气道:“其实也没什么。”她说起和余家的旧事, 马车走的慢,她说的也不快,陆陆续续的和余家人的纠葛说完了。 金荷婉听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我就知道你又烂好心了, 你到最后还给他们大房子住。” “别这样说, 婉娘。”晚风吹来, 萧洛兰用手将耳边碎发勾至耳后处, 她知道婉娘是关心她, 其实婉娘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他们到最后也是被魏国公逼的。” 金荷婉还是有些不平,她转过头,不和兰娘说话。 萧洛兰近前又哄了一会, 金荷婉磨不过她,两人终究又和好了,她道:“魏狗贼不是个东西,临走了还干这丧尽天良的事,迟早遭报应。”骂了一通后,金荷婉才算彻底解气。 马车慢悠悠的走过紫光桥,路过山月坊,金风玉露楼在有些昏暗的天色下,门檐下串起来的灯笼一溜亮起来,照亮了半个山月坊,一如往日华光璀璨,但是往来的达官贵人反而比从前少了很多,门庭显得有些冷清,和萧洛兰第一次见时有天差地别。 有不少小娘子就站在二楼栏杆处,将帕子扔在为首的周十六身上,骑着高头骏马的少年郎风姿不凡,容貌俊秀,一看就是锦绣小郎君,出手定是阔绰。 位于三楼的严霜儿托着香腮,也瞧着底下路过的贵人,曾经显赫嚣张的姜家已经被灭了,和他交好的一些世家现在闭门不出,以前姜三郎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忽然之间变成了清心寡欲的君子,好长时间没踏足金风玉露楼了。 这新接收洛阳的那个周幽州,真是好大的威势,还没下达任何公文,就已让洛阳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竟不敢再狎妓饮酒了,一个个都变成了廉洁奉公的好大人。 严霜儿轻轻吐出一口气,楼里日子有些不好过,没了那些追捧的冤家人物,楼里姐妹们的绫罗绸缎,胭脂香粉,金银簪花,都要省一点了,幸好,当初那场大火没有波及到山月坊这边,不然,假母都要让她下去揽客了。 有时,严霜也不知道若是能趁着大火逃出去好,还是继续留在金风玉露楼好,她这样的人,去了外面又能如何呢,她所属的贱籍是最低贱的,这样一想的话,外面也不是很好了,或许等一二年后,新人替旧人,花期不再,以后越来越老,她的结局就和假母差不多。 教养她的假母就是红极一时的长安官妓,攒下家业后离开了长安,依靠着人脉在洛阳开了金风玉露楼,一开就是多年。 像金风玉露楼这种官方性质的,经常有大官们会在宴会上请她们以歌舞助兴,可那周幽州的人都占据洛阳这么多天了,也没请她们当个中间人缓和洛阳本地世家官员的关系,别说歌舞宴会了,那些官员也不见了。 严霜儿有点发愁,她看着身旁木呆呆的黑炭小丫鬟,再次叹了口气,偶尔一次发的善心变成了堵心,小丫鬟笨的可以,长相也不出众,她留在楼里,以后可咋办。 严霜儿长的人如其名,冷艳逼人,此刻一袭银白绣花襦裙,更显的凛然如霜雪一般,偏偏眉间有几缕哀愁,越发惹人心怜,她不过稍稍往楼下一瞥,就引得楼下众多人激动喊叫。 那辆由玄色圆领袍带队的一行骑从不为所动,为首的郎君更是不解风情,竟让那些香囊鲜花落了满地。 严霜对身边黑炭似的小丫鬟道:“丑奴儿,把我的琴拿来吧。” 楼下的那个小郎君,瞧着是个生面孔,但周围左拥右护的,骑从装备精良,看着就权势不俗,应是周幽州那边的小贵人,姜三郎死了,她还需找个新的欢好靠山才是。 丑奴儿抱琴出来。 严霜儿便谈起了琴,她才貌双绝,当初便是靠着这一手惊人的琴艺拔的惊姝宴的头筹,她的琴艺自小也是下过狠功夫练过的,爹娘尚在时,她日日受阿娘教导,每日练琴不敢松懈,后来家里落魄,又连遭战乱,入了乐籍,自此便是身不由人了。 琴声叮咚中,清丽悦耳,却带着一缕不易察觉凄哀和悲伤,飞入天际时,传出去好远,高楼顶层的屋檐翘角处扑棱着飞来彩雀,很快,又有鸟儿从高处飞来,它们停留在屋檐上,引喉相和,琴声奇异的和鸟鸣声融合在一起,这神奇的一幕让众人仿佛置身在山间林泉旁,抚去了内心的急躁。 楼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萧洛兰将帘子挑的更高了些,她自然也看见了她,当初要买她花的漂亮小娘子,等看见她身边的小丫头时,不由怔住了。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她曾经想帮的和曾经帮过她的人就这么出现了。 周十六抬起头,也看向这名动洛阳城的花魁严霜,看了一会后,他又将视线放在那些鸟儿上。 这些鸟这么听话,难道是金风玉露楼自己养的?鸟鸣声怪好听的,羽毛颜色缤纷,体积小巧,平日养几个逗趣应该不错,不知伯母喜不喜欢,周十六打上了那些鸟儿的主意。 一曲完毕后。 楼下纷纷鼓掌称赞,夸霜儿娘子的琴艺又精湛了,严霜儿倚靠在栏杆处,语笑嫣然,顿时百媚丛生。 她邀请道:“楼下骑马的小郎君,可否上来一见?” 周十六当即摇头,开什么玩笑,他可是有正经事的,要护送伯母回避暑山庄。 楼上的严霜一愣,而后缓缓笑道:“可是奴家入不了郎君的眼?” “我有要事在身。”周十六拒绝道。 严霜听到这,笑道:“那郎君忙完了以后,可要记得回来看看奴家。” 周十六望着花魁肩膀上的小翠鸟,点头道:“好。” 严霜眼波流转:“郎君稍等,奴想以青鸟为信,还望郎君收下奴家的一番心意。” 周十六从怀里掏出一包金子,扬手一挥,一包金子重重抛砸向三楼:“收着吧。” 丑奴儿提着鸟笼下楼,将鸟笼递给马上的小郎君,她路过马车时,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连忙低着头,快步离开。 下一刻 ,周十六就提着鸟笼将它送进了马车内,嘴很甜:“伯母,金姨,瞧瞧这小翠鸟叫的多欢,像唱歌似的,就放在马车里给你们解闷。” 金荷婉逗弄了一下小鸟。 萧洛兰招十六前来。 周十六趴在窗口,笑看向伯母:“伯母有什么事?” 萧洛兰道:“三楼的那个小娘子是谁?” “是严霜,金风玉露楼的花魁。”周十六道:“琴艺很不错,有琴仙的雅称,伯母想见她?” 萧洛兰有些犹豫,见面了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她有些木讷少言,不见的话直接离开,自己又无法心安理得,真是优柔寡断,萧洛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我去安排。”周十六满口打包票,伯父占领洛阳后,他就是洛阳第一霸,谁敢不给他好脸色。 萧洛兰内心摇摆的天平还没落下,周十六就去安排了。 少顷。 金风玉露楼便清场了。 楼里的假母得知大人物要来了,又惊又吓,连忙请贵人到了顶楼,倒是一向在贵人面前八面玲珑的严霜反而呆愣了起来,气的假母掐了这傻娘子一下:“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伺候去,这次可得给我伺候好了。” “她怎么来了?”严霜儿抱着琴道,有点紧张。 “这我哪知道?”假母双手合什,小声嘀咕:“菩萨佛祖保佑,幽州王妃我们可没招惹她,怎么突然就来了,难不成是被你的琴声吸引过来的?这要真的,霜儿,以后你的名声又大了。” “等她走后,我得谋划谋划这事,给你添名。” “好舞好乐好诗,给王妃备上。” 严霜见假母一股脑的念叨着,有些心虚和害怕,担心王妃是来秋后算账的,虽然她当初是好心…她抱着琴,没过一会,袅袅娜娜的上了顶楼。 周十六就坐在伯母右前方的案几处,中间用珍珠帘隔着,影影绰绰遮住了伯母的面容。 宽阔的大堂内,周十六欣赏着歌舞,舞姬旋转不停,动作热烈,美人如云,脂粉香浓。 萧洛兰撩开珍珠帘,一眼就看见了严霜小娘子,她长的清丽脱俗,抱琴前来时,屈膝行礼,面色有点苍白,道:“奴家见过王妃。” 萧洛兰担心她身体不好,轻柔道:“不用多礼,你坐我旁边吧。” 严霜抬眸,小心翼翼的坐在幽州王妃的身边小凳上,心里直打鼓,幽州王妃看起来不像是要迁怒的样子。 珍珠帘被放下。 “奴家先前不知是王妃,还请王妃勿怪。”严霜儿下跪请罪道,萧洛兰连忙趁她还没跪下就搀扶她起来:“我此次来是想谢谢霜儿娘子的。”她不想气氛太严肃,便道:“我的绒花,你们喜欢吗?” “自是喜欢的,买了的姐妹都带着呢。”严霜重新坐好,对幽州王妃扶她很是不可置信和忐忑,她微偏头,让王妃看到她鬓后处的绒花,是一朵红而艳的小山茶花。 萧洛兰温声道:“喜欢就好,当时你们出的价很高呢,我还觉得做得不够好。” “不,已经很好了。”严霜嗫嚅道,她偷偷看了一眼幽州王妃,这人一点也不介意落魄卖花的过去吗?她选择戴这朵花时,还担心幽州王妃会恼羞成怒,毕竟她是贱籍之人,这位夫人可是幽州王妃,但又想着万一幽州王妃会念些情谊,兴许不会罚她,幸好她堵对了。 幽州王妃出乎意料的…平易近人。 “看我困难,一个个争相买我的绒花,都是好孩子。”萧洛兰弯了弯眼睛,真心实意的感谢道,那时她的生活困难窘迫,忽然接收到这群小娘子们的善意,让她心念了许久。 严霜愣了一下,而后轻轻的抓紧裙边,她低着头不敢和幽州王妃对视,眼睛莫名潮湿了一瞬,自从爹娘走后,她就已经长大成人了,这楼里的姑娘大多数都是如此。 在此后的交谈中,严霜终于相信幽州王妃没有要追究的意思了,她的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她望着幽州王妃温柔的眼睛,忽然灵机一动,既然都要讨好贵人,为什么不讨好王妃呢?她还是贵人中的贵人。 比那些臭男人好多了。 黄昏都快结束了,夫人还没回来,周绪坐不住,让人探查一下夫人在哪? 等听见周十六带着夫人进了金风玉露楼,周绪额头青筋猛的一跳! 这混小子,是缺打了吗?! 335 第三百三十五章 第三百三十五章…… 金风玉露楼。 假母揪着手帕站在门口, 已经见凉的天气,她的额头冒出了虚汗,她的身后站着一排的人, 人人如临大敌一般,带着肉眼可见的惧意和恐慌, 往常的夜里,金风玉露楼虽说冷清了些, 但也不至于无人一人的地步。 “今儿是什么大日子, 连周幽州都来了。”她声音大气都不敢喘,顶楼处灯火通明,她手下的好娘子们正作陪在幽州王妃身边,权柄滔天的周幽州来了自然要禀告给王妃, 可霜儿不知哪根筋搭错了, 竟给王妃喂了不少果酒, 导致王妃有些醺然,自然也不能在门口处迎接了。 于是就只剩下了他们,假母伸头望着街道尽头, 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她扭头一看,是周氏的小贵人。 周十六站在最前面,假母悄悄站在他身后,听见了他的嘀咕,伯父怎么还没来? 假母心里一跳,这个俊秀郎君居然是周幽州的侄子,她堆笑道:“不知十六郎君对今晚的歌舞还满意否?” 周十六闻言,脸色有点古怪:“…好看是好看的。”毕竟金风玉露楼里的歌姬说是美女如云,足以看的人眼花缭乱。 “就是…”周十六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金风玉露楼的歌舞没得说,而他还是在场唯一的郎君,可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们穿的花枝招展的只围在伯母身边是几个意思,在大饱眼福之余,周十六又隐隐觉得好像有些怪怪的。 假母疑惑,周十六刚想说话,就听见了马蹄声,虽然他上战场次数不多,但那种金戈铁马的感觉他永远也忘不掉,在幽州时他多少次梦到这种铮铮而来的马蹄声,惊醒后,反手就要摸刀上阵,醒来时,唯有浓浓的失落。 夜色中,一骑如雷,金犇带着一些人跟在主公身后。 周十六立刻笑着迎上去,等看见马背上伯父的脸色时,脖子下意识一缩,等瞅见伯父腰间许久不见的黑金乌鞭时,一股寒意冒上心头,额头冷汗直下,待伯父下马,手拿乌鞭时,周十六急中生智,立刻双膝下跪,高举双手 ,堪堪把落下的鞭子托住了,掌心沉沉一片,周十六胆战心惊又欲哭无泪:“伯,伯父,鞭子是不是太沉了,我,我给您举鞭子,不牢您累手,累手。” 周绪低头看了一眼耍滑头的十六,拳头硬了硬,刚想发怒,就听见夫人的声音从楼上遥遥传来,他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发现夫人正靠在顶楼的栏杆处,正往下望。 满月的银辉太亮太柔,金风玉露楼的灯火太缠绵,夫人鬓角几缕发丝飞扬,朦胧的光晕中恍若月下神女,垂青世人。 周绪看呆了一瞬,回神后踹了十六一脚。 周十六起身,捂着胸口哎哟叫唤了几句,发现不咋疼之后,还摸了摸,又凑上去。 周绪见不得周十六的蠢样,捏紧乌鞭道:“下次再敢带夫人来一些声色之地,周十六,你就完了!” 周十六大呼冤枉:“是伯母要来的。” “定是你乱带头的。”周绪不由分说,走进金风玉露楼,周十六委屈,他比窦娥还冤。 跟在两人后面也进去了。 周绪上了顶楼,顶楼厅堂大敞,地毯花团锦簇,歌姬正在表演拓枝舞,乐手坐在两侧击鼓,气氛随着富有强烈节奏感的鼓声越发高扬,场内的舞姬裙摆旋转的越发旋转如风,飘带飞扬,舞姬身着艳丽的衣服,束腰纤细,头上带着的金玲帽随着旋转的动作发出悦耳轻灵之音,她们随着鼓声律动,踩踏着鼓点跳舞。 珍珠帘被撩开。 满园花色,一众莺莺燕燕或坐或站围着夫人,更有一人半斜身在夫人裙边,好像没长骨头一般,头歪靠在夫人膝盖处,银色的裙子似月光流淌一地,和夫人淡紫的裙裾交叠在一起。 周绪脸色蓦地一黑。 他长的着实威严,再加上他的传闻,更如杀神在世,琴声鼓声出现了断痕,而后又慌慌张张的连了起来,终是曲不成调。 假母连忙道歉:“我手下这些没用的东西胆小如鼠,他们第一次见到像将军这般的威仪人物,一时出错,还不快给将军赔罪?” “行了,你们下去吧。”周绪道,他怎么瞧着夫人好像有点喝多了。 大步上前,帘内众多娘子正在说的月令花话题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话题戛然而止,趴在贵人膝盖处的严霜儿惊慌起身,看见周幽州时,骇的心肝颤颤,带领着众多姐妹下跪请安。 金风玉露楼的娘子们声音自不必说,莺燕满堂,萧洛兰揉了揉额头,她喝了好几杯果酒,此刻有点醉意,但头脑还算清醒,至少知道周郎来了,刚才楼下的十六险些又挨揍。 “你们也下去吧。”周绪望着夫人怀中的各种花,以及浓浓的香气,眼角一抽。 严霜儿带着人全部出去,临了关上门,看了一眼,发现凶名赫赫的周幽州正俯身,宽阔雄伟的背影遮住了王妃。 房门关上以后,萧洛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笑出了声:“怎这么严肃,都把人吓跑了。”她轻嗔道,偏偏语调轻轻柔柔,玉颜酡红,还带着微醉之后的成熟风情,唇色殷红。 周绪喉结动了动,没忍住亲了亲夫人,花香满怀,他抚着夫人雪白后颈,交换了一个激烈的吻。 过了好一会才坐下来:“她们自己要走的。” 萧洛兰鬓发处的步摇轻轻晃悠,才不信这个男人的狡辩。 “那些舞姬歌姬怎送了这么多花?”周绪发现夫人发鬓处都簪着鲜花,将清艳的夫人增添了几分妩媚。 萧洛兰摸了摸头上的话:“这是她们送的心意。” “夫人怎么想起到金风玉露楼了?”周绪将夫人抱在怀中,趁着无人,又偷香了好几口,想起来时见到的万花围绕的场景,而夫人也纵容温柔的神色,心里微妙的有些醋意,他以后有空得弄个暖阁专门种花。 萧洛兰简单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我想着这么有缘,就来了。”萧洛兰道,她和严霜聊了很长时间的天,到了最后,萧洛兰只觉得这些能歌善舞的这些小娘子们怪令她心疼的。 萧洛兰依偎在周郎怀中,她的呼吸带着果酒和花香,轻轻的唤了一声:“周郎。” 周绪滴酒未沾,此刻却觉得自己已经醉了,夫人甚少像这般如此对他,他缓缓收紧夫人的腰肢:“嗯?” “做人可真难啊,是不是?”萧洛兰喃喃道,不深入了解,萧洛兰真不知道在这样一个时代,想做一个人有多难,不是贱籍奴籍,不用被人随意发卖,也不用被当做物品被赠来赠去,萧洛兰想起自己遇到的玛吉娜,其实她们和她处境类似,却又有些不同,玛吉娜身上的奴籍被掌控在主家手中,她想变成良家子,变成一个正常人,本来是需要三次才行,可刘仁城主宽厚仁慈,玛吉娜不用经历番户,杂户,才变成良人,这些流程困难重重,一切都是统治者和律法说了算。 玛吉娜只是特例,萧洛兰知道。 可严霜这边更是困难了,她们只能希冀着渺茫的恩免法,可这天恩什么时间来,天恩会不会想到她们,谁也不知道,若是一直没来,等到六七十岁的暮年,她们才能成为一个低级的人。 细想起来,多么残忍,她们不像男子,脱离贱籍还有随主家建立战功,可免贱籍这条路。 周绪道:“是很难,古往今来,三教九流,人人都在大火炉中,其中以贱籍尤甚,一旦为乐户,不得恩令,本人及其后代皆属贱籍,不得科举做官,不得置办产业,不得与良子通婚,万劫不复大概如此。” 萧洛兰听得心口一窒,她坐直身体看向周郎,抿了抿唇:“我觉得这些律令对乐户太过严苛了些…毕竟天恩难求…” 萧洛兰直直看向周郎,想看清他是如何想的。 周绪却狂肆笑道:“明日我就要出发去攻打长安了,以后我就是天恩。” 萧洛兰察觉到周郎话里的意思,美眸睁大,他若真能更改律令的一些地方,就是莫大的功德了。 “至于我难不难求?”周绪见笼罩夫人眉眼间的阴云散开,坏心眼的在夫人耳边吹了一口气:“夫人还不知道?” 萧洛兰脸色涨的通红,她在和他讲严肃的事情,这人能不能正经点。 见夫人薄怒了,周绪连忙哄道:“那我求夫人求我。” 萧洛兰轻扯着周郎的耳朵:“被人看见周郎你这副无赖模样,其他人估计怀疑自己眼睛出问题了。” 周绪拉过夫人的手就亲了亲,眯眼笑道:“我怎么无赖了。” 萧洛兰在混话上面说不过他。 “等到了长安,我杀几个人给夫人高兴高兴。” 萧洛兰一惊:“杀谁?” “难道夫人忘了李伯志,那老头嘴巴该永远的闭上了。”周绪道。 时间隔的太远,萧洛兰好一会才想起李伯志这号人,当初在太炀郡倚老卖老,血口喷人的。 萧洛兰沉默了一瞬,周郎还怪记仇的。 有仇就要报。 336 第三百三十六章 第三百三十六章…… hi~小天使, 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 摄影师对着萧晴雪竖起了大拇指。 萧晴雪拎着裙摆跑过来,身上穿着的流烟晚霞是橘红色,在昏黄的日落下就像是灿烂的余晖, 耀眼无比,配上娇美的面容,十分夺人眼球。 馆主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 这条流烟晚霞裙是他亲自设计的,就准备着在此刻大放异彩, 等这期拍摄结束,再引流一番,肯定可以成为爆款, 就在几分钟之前, 已经有好几个汉服爱好者来询问这条流烟晚霞裙了。 不光如此,就连他为萧妈妈搭配的衣服发饰也有人询问,看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馆主注意到那位阿姨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萧晴雪,望向女儿的视线里充满了浓浓的慈爱之情。 就连周围有不少汉服爱好者偷拍她也没察觉。 “呼呼,好热呀。”萧晴雪跑到妈妈身边,拿起矿泉水瓶子咕噜咕噜的喝起来, 没喝两口就没水了,洁白的额头上汗珠滚滚。 “那你在这拍,妈去给你买杯奶茶, 还是茉莉奶绿半糖吗?”萧洛兰柔柔说道:“我记得你的生理期快到了, 还是不要加冰了。” “加一点吧,就一点点。”萧晴雪顿时沮丧了,她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举起小手指:“夏天这么热, 哪能不加冰,妈,妈,求你了!求你了!” 萧晴雪摇晃着妈妈的胳膊。 萧洛兰被磨的只能答应她:“那就加一点冰。” “耶!妈你最好了!”萧晴雪顿时高兴的眉开眼笑。 “妈,你也给自己买一杯哦。” 等萧洛兰买完奶茶,发现女儿她们已经不在荷花池了。 馆主走过来说道:“萧妈妈,她们嫌热到后山竹庭拍摄了,晴雪特意让我告诉你一声。” “哦哦,这样啊,那我也去。”萧洛兰拿着两杯奶茶,跟着馆主去后山,到了后山,果然凉风习习,温度变的十分清爽。 萧晴雪跑到妈妈身边,拉着她坐在石凳上一起喝奶茶,惬意的靠在妈妈肩膀上。 一旁的摄影师忽然来了灵感,连忙将这一幕拍了下来,摄影师之前已经为这位母女两人拍了不少照片,合照的多,单人照的话萧晴雪多,她的妈妈不习惯单人出镜,只有一两张,但是摄影师觉得这位妈妈拍出来的照片很有韵味,内心深处有点可惜。 “没想到后山还有这么多的花。”萧晴雪美滋滋的喝着加冰奶绿,和妈妈闲聊。 “是啊。”萧洛兰看向远处小山坡,山坡两旁栽种着不少的月季花,茉莉花,紫薇,合欢,还有国槐,萧洛兰在烘培之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插花了,因此对那些花很是熟悉,她家里还种着吊兰,蔷薇,水仙,小雏菊,她就喜欢家里清香清香的。 “等会妈给你编个花环,等回去的时候戴。”萧洛兰看见那些花就来了兴致,她记得女儿小时候最喜欢戴着花环到处玩。 萧晴雪:“好呀,我决定再拍最后两张就不拍了,妈你不知道,摄影师一直让我笑,我的脸都快笑僵了。”说着揉了揉自己的脸。 萧洛兰被女儿可爱的表情逗乐了:“不拍就不拍吧,晚上你想吃什么。” “恩,可乐鸡翅,炒花菜,还有西红柿鸡蛋汤。” “好,红烧肉吃不吃?” “明天吃。” …… 萧洛兰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女儿,就去采花了,她先在河边找到一个垂柳折了细细柔韧的两条,柳条穿插而过,就成为一个简单的花环雏形,她沿着小道行走,月季花的品种很多,经常有人会把它和玫瑰混淆,但是萧洛兰觉得月季比玫瑰好看,红色龙沙宝石在夏季开的热热烈烈红丝火,花瓣层层叠叠簇拥在一起。 萧洛兰从花圃瓷砖上仔细寻找着,这里经常会有掉落下来的月季花,待找到合适的三朵之后,她就把花茎斜插在柳条内,而后继续寻找合心意的花。 远处女儿的笑声如铃,萧洛兰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花环上已经有了火红的月季花,淡粉的合欢,还有蓝紫色的桔梗,色彩缤纷,萧洛兰低着头,想着能再找些栀子花就好了,女儿喜欢栀子花,直到脚突然踩到了松软的湿泥。 萧洛兰抬起脚,有点懊恼,这鞋子不是她的,是店里的,做工非常精致,脏了就不好了,回去的时候要和馆主道了歉,把它洗干净再还回去,可是怎么会有湿泥?她记得最近几天没有下雨啊,而且她走的还是水泥路。 萧洛兰奇怪的抬头,忽然发现四周的景象变了。 前方是一大片的密林,树木很高,栽种杂乱,树冠把阳光彻彻底底的挡住了,林子里有雾气,一阵风吹来,阴冷冷的,光线昏暗无比,像是要入夜一般。 黄昏这么快就没了吗? 萧洛兰下意识的转头想回去,结果没想到,转头之后看见的仍然是一片密林。 萧洛兰的脸色顿时煞白无比,她拿着花环,惊慌的朝前跑,就连鞋子踩到烂泥也顾不上了。 可是越跑越害怕,这片密林好像跑不到头一般,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声音,萧洛兰害怕的大喊了一声:“晴雪!” 她记得女儿还在这附近拍照,女儿呢?女儿怎么不见了,明明她前不久还直起身看到女儿在和那些人玩闹,听到女儿的笑声,怎么眨眼之间,女儿就不见了。 巨大的恐慌让萧洛兰眼前一黑,几乎晕眩,她女儿怎么不见了。 下一刻,她继续朝着来时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晴雪!晴雪!” “晴雪!你在哪里?” “乖宝!晴雪!!!” 安静的密林被陡然响起的女声惊起了一片飞鸟,它们飞到高空,注视着底下快速奔跑的人类,而后又继续栖息在其他树枝上。 “晴雪!萧晴雪!” “你在哪里?!” 萧洛兰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花环早已掉落,她双手扩成喇叭大声喊着,嗓音近乎尖锐,衣服早已被树枝刮的凌乱,全身都是冷汗,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的害怕中,这一刻,她无比后悔自己没有带手机,如果带手机就好了,就可以打电话联系女儿了。 她记得公园里还有很多很多人的,可是那些人怎么也不见了,这里是公园的哪里?女儿会不会也在找她? 萧洛兰心乱如麻,继续大声呼喊,嗓音刺痛嘶哑,过度奔跑让她气喘吁吁,天越来越暗了,萧洛兰没注意脚下,被绊倒在地,摔的她头冒金星,扶着树干继续大声呼喊。 “晴雪!你在哪里?!” 337 第三百三十七章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天气越冷, 萧晴雪越不想起床,但没办法,今天是和阿娘出发的日子, 她穿好漂亮的圆领袍后, 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夏荷低头给小娘子系好腰带, 又给她梳了一个漂亮的高马尾。 萧晴雪立刻从一个娇俏的女郎变成了俊俏的小郎君, 雪白的肤色泛着暖光,白里透红, 自从阿娘被找到后,她的心情好了,身体也好了, 被阿娘养的秋膘都多了一些, 小脸蛋圆了一圈。 夏荷趁着小娘子没注意, 刚才系腰带的时候往前扣了一格, 才不至于勒人。 萧晴雪完全没发现夏荷的这个动作。 她揉了揉脸, 让自己清醒过来,洗漱完毕后去找阿娘阿爹他们吃早饭,刚一出门, 就看见了门外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青色软袍少年郎。 薄雾晨曦中。 萧清河温润一笑,清新俊秀的让人眼前一亮, 如玉君子, 如雕如琢。 “表姐, 早上好。”萧清河做足了礼数, 萧晴雪反应过来,顿时笑着跑到清河那:“清河,你什么时候到洛阳的?” “我和祖父昨天夜里到的。”萧清河腼腆笑道:“祖父已经前去前厅了, 我给姑母请安后,便来找你了。” “哎呀,你们来的可真晚,我和阿娘今天就要随军出征了。”萧晴雪可惜道。 “我知道。”萧清河道:“昨夜姑母已经告诉我了,不过就如姑父所说,我们总会再见的,现在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萧晴雪心情高兴,道:“走,我们一起去吃饭。” 众人在堂内用完饭后,萧公又给了些礼物给晴雪,萧晴雪欢喜接过,随后吩咐夏荷让公羊彦带些东西过来。 送甘蔗的公羊彦被她留在洛阳了,充当她的助手,在金陵时,萧晴雪就有意接触公羊彦,如今拉拢的差不多了,萧晴雪心里图的甚大,她打算以后有时机让公羊彦成为岭南那边的实权人,岭南那边的甘蔗她是要牢牢掌控在手里的,更何况它还有重要的海港口,涉及了海上通商,那就更重要了。 “正好阿娘也尝一下。”萧晴雪神神秘秘道。 萧公捋须笑道:“看来定是难得的好物了,就是不知是什么吃食?” “到时曾祖就知道了。”萧晴雪笑道。 萧洛兰心有所感,美眸看向女儿,萧晴雪得意的抬着下巴,她能不骄傲吗?终于给她捣鼓出来了,前段时间她可是天天泡在实验房里,不嫌脏不怕累的弄那些石灰,草木灰,黄泥上清液,挨个实验了遍,就连甘蔗熬糖时的火份,熬到什么程度,她都详细记录了下来,不可谓不辛苦。 幸好阿娘天天做好吃的给她。 入冬的甘蔗甜,糖也更甜。 公羊彦来的很快,手上还托着一个银盘,蒙上了一层红色的绸布,绸布颜色红火喜庆,他脸上的喜色也遮不住,但还是做好仪态进了屋。 屋内就四人,萧晴雪也是第一次拿出来,可惜阿爹今天吃完饭接到军情消息就匆匆赶往前院了。 萧晴雪背手走到公羊彦那,拿开绸布,银盘上是两个方方正正的古桐金漆雕花小盒,一老一少伸头看着这两木盒,发现盒子旁还用帕在垫着五把精致的银勺。 “我开了奥。”萧晴雪对着公羊彦露出一个满意的神色。 人要衣装,佛要金装。 萧洛兰哪怕知道盒子里的是什么,但此刻也认真期待的看着,没有人比她知道女儿为了这个东西花费了多少心血。 萧晴雪打开盒子。 只见盒子里装的是洁白如雪的细糖,它们堆在一起,反射着晶莹的光,吸引了在场人的目光,公羊彦更是如此,哪怕他已经看过好几遍了,仍然感到激动。 萧清河惊讶道:“可是雪盐?”雪盐珍贵异常,一向是皇室贡品。 萧晴雪笑着摇头:“才不是盐。” 萧公脸色严肃的拿起银勺盛了少许,入口:“是糖。” “比石蜜还珍贵的糖。”他用指点了一些盒中的糖,仔细看着这比雪还白,比石蜜还甜的糖,脸色激动了一瞬后又更加严肃起来。 萧清河眼睛睁大,也用银勺吃了一点,随后眼睛睁得更大了:“…这糖怎么像白雪似的?”普通老百姓可吃不到糖这种奢侈之物,若是盛世太平年间,他们或许有几分余钱买些麦芽或谷芽制作成的饴糖,糖霜和石蜜是上等人吃的,但绝无可能会吃到品相如此之高的糖,它的样子看起来就应该装在琉璃金玉碟中,才能呈现此糖的洁白与甘甜。 萧晴雪弯了弯眼睛:“独门秘笈。”她已经想到等一切平定下来后怎么靠它发财了。 “的确不是凡物。”萧公坐下来,公羊彦收好盒子,萧洛兰也吃了一点,不规则糖粒还是有点粗糙的,有大有小,但已经很好很好了。 萧公没问怎么做的,他沉思片刻道:“晴雪,如此贵重之物,还应送与你阿爹尝尝。” 萧晴雪自己也吃了一口,春风得意道:“这白糖现在是贵重之物,等以后产量上来了,我再定价定的便宜些,说不定以后普通人也能吃到这种呢。”当然了,对外出销的这个价格肯定要再做调整的,她只会给自己人便利。 萧清河听了有些不可置信,这种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哪怕是大楚的仁宗皇帝在世时也没到达普通百姓随意吃糖的地步。 大楚第任的帝王仁宗是一个饱受史书赞誉的帝王,他宽仁无比,屡次降低赋税,再兼百年前风调雨顺,大楚百姓安居乐业,盛世已显,不仅如此,仁宗执政期间,他以一己之力推动了书本的雕刻印以及科举发展,那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可惜的是,仁宗短命,上位不过短短一年就病逝了,死前还留下了天书遗诏,谁也看不懂,为此仁宗在大楚所有帝王中是最神秘的一位。 他的政令虽然很快废除,但没过几代,皇帝又拾了起来,但是仍然撼动不了大世族的位置,且皇权越来越势微。 仁宗留给大楚的是永远的痛和永远的怀念。 萧公却寻思到了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晴雪拥有不小的权利,再想到她在广陵的势力… 萧公心里又喜又忧,这种糖法可以带来泼天的财富,但是一旦势力膨胀到一个地步,也将会招来有心人的注意。 萧公担忧了一阵,等晴雪带着清河,公羊先生走后,他看着王妃,斟酌道:“晴雪能想到为百姓谋利,无疑是个聪慧果决又勇敢善良的小娘子,她品性纯良,一看就被兰娘你教的很好。” 萧洛兰听着萧公夸赞的话,愣了一下,笑道:“她一向是好孩子。” 见萧公欲言又止,萧洛兰温声道:“我知道,您是担心树大招风。”自从女儿那天说要依靠她的时候,萧洛兰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王妃既然心如明镜,老夫就不必多说了。”萧公捋须道。 等萧公走后,萧洛兰望着外面的庭院。 秋风萧瑟,落叶飘零,梧桐清秋。 古代盐铁官营,而糖这种东西从来就不是普通百姓吃的起的,一向在贵族上流的人之间流通,如果新糖蔓延开来,人人都吃的起的话,不管愿不愿意,它最后的结果必然会受官府监控管辖,尤其是它还牵扯了到战争中,更不能在私人手中了。 既然这样的话,女儿可以做官,她身上已经有官职了,既然开了头,女儿还可以是官糖第一代的代理者。 萧洛兰深思熟虑了好久,才想出这个办法,可以让她和她的女儿一直平平安安,因为糖私人化肯定是不行的。 其实萧洛兰心中一直隐有急躁,这是周围环境即将产生巨变的预兆,她一直明白洛阳离长安没多远,等真到了长安,她的一切都将天翻地覆。 这种即将到来的变化对萧洛兰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她甚至有点手足无措。 但她想,她会慢慢适应的。 她会再次为她的女儿遮风挡雨。 没过一会,萧晴雪就回来了。 萧洛兰见她脸蛋跑的红扑扑的,用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见到你阿爹了?” “见到了,阿爹他还把糖都吃了。”萧晴雪眼睛亮亮的:“阿爹真厉害,也不怕甜的慌。” 萧洛兰笑了:“这不是你送的嘛,你阿爹肯定要吃完。” 萧晴雪搂着阿娘胳膊,一脸惊奇:“阿爹也说了这句话,他说是我送的,不吃完就浪费我的孝心了。” 萧洛兰眼眸柔柔一笑,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萧晴雪靠近阿娘,整个人好幸福:“刚才阿爹也摸我的头,和阿娘一模一样。” “这算是夫妻相吗?”萧晴雪突发奇想。 萧洛兰脸颊一红,将手拿下来:“我要去收拾东西了。” “别嘛,阿娘再摸摸。”萧晴雪不依,她乖乖低下头,享受阿娘温暖的手拂过她的头顶,明明是阴天,萧晴雪却感觉自己在晒太阳,浑身暖洋洋的。 萧洛兰摸着女儿造型简单的马尾,将她马尾处的长发分出两缕来,编了两条小辫子,这样女儿看起来更灵动可爱些。 萧晴雪摸着那两条细细长长的辫子,忽然之间笑了起来。 “笑什么?”萧洛兰问道。 萧晴雪笑得止不住,越想越笑,眼泪都笑出来了:“我想起阿木他身边也没个贴身伺候的人,凡事都自己做,阿娘,你说他是不是每天都要自己编小辫子啊?” 萧洛兰想到女儿说的那场景,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母女俩笑成一团。 338 第三百三十八章 第三百三十八章…… 萧洛兰和女儿跟着大军启程, 婉娘也在其中,她坐在兰娘的马车里,望着前方的大军, 马车很大, 坐她们两人绰绰有余。 萧洛兰坐在软塌上看着书,她打算好好补一下大楚这边海上通商的律法和始末, 古文律法晦涩, 萧洛兰钻研的很认真,周边摆满了书籍, 胡人坊的那些胡商在她临走前又送了一大堆礼物, 萧洛兰当做物资全留给当洛阳令的萧公了。 而廉大郎和萧公交接好之后,便带着人回去了江淮, 临走之前, 也来见了她一面,萧洛兰道别他之后, 又去见了见要和他们一道去长安的谢家人,谢小娘子以及谢万钧。 谢氏在长安立足,这次周郎带着大军去长安, 他们自然也要去。 他们二人料理好唐府事情后, 便带着府里几个幸存的唐家幼儿一同去长安,准备亲自抚养这些孩子, 至于留在洛阳的唐家老宅只留几个老仆打理,以后每年回来祭奠几次, 等孩子长大一些,洛阳老宅以及唐家产业会还给他们。 谢万钧是这么打算的,也是这么和王妃说的。 幼儿体弱,又是唐家人, 萧洛兰对他们更加怜惜,每每想起唐五和齐侍郎他们,萧洛兰就心生黯然,好生安顿他们的后人也是她的想法,上了马车没多久,她便多派了些人去照顾他们。 这大半天下来,萧洛兰一刻也不得闲,直等到这会,她才有空休息一会。 金荷婉看了窗外一会,见兰娘仍专心的看着书籍,便抽出了她手中的手:“你的眼睛刚好没多久,仔细着点用。” 萧洛兰无奈道:“我再看一会。” “不行。”金荷婉坚决道。 “好吧。”萧洛兰道,她剥了个橘子,分了一半给婉娘,酸甜的橘子吃起来口舌生津,萧洛兰便又剥了一个,金荷婉接过兰娘的橘子,对外努了努嘴:“那就是谢家小娘子?” 萧洛兰咽下橘瓣,朝外看去。 女儿和谢家小娘子正各骑着一马并排走着,女儿今天穿着圆领袍,腰间别的小鞭子,分外的英姿飒爽,她旁边的谢家小娘子披着一件白狐毛滚边的绣花银白色斗篷,细细绒绒的白狐毛将秀美纤柔,气质清然的谢家小娘子映衬的整个人如冰雕玉琢,水灵通透。 两人骑马走的很近,离得有点远,萧洛兰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不过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很好,有说有笑的,女儿还把小鞭子给了青妩,似乎在教她怎么使用鞭子。 “她叫青妩。”萧洛兰放下车帘,对要好的好友温声说道:“谢家一直是幽州的同盟,周郎他很久之前和谢家家主定好了青妩和慎之的婚事。” 今天天气不好,马车帘子一落下,马车内的光线就暗了些,金荷婉怕冷,兰娘早早就在桌上准备好了足小火炉,她伸手烤了烤:“长安谢氏的荣华还真是不浅。” 没过多久,萧晴雪就钻进了阿娘的马车,有金姨在,她老老实实的坐在阿娘身边,没往塌上一滚。 “阿娘,金姨,青妩姐姐送给了我一个玉镯子,还约我明天到她马车上玩。”萧晴雪挽起袖子,手腕上有一通润泛柔的白玉手镯。 金荷婉看着镯子,一向古板严肃的脸露出一丝笑意:“谢家小娘子送的镯子不错。” 萧洛兰道:“这镯子看着挺贵重的,那你明天去她那玩的时候,选个好东西赠给她。” “我的鞭子给她了。”萧晴雪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腰间:“青妩姐姐喜欢我那条鞭子,我就送给她了,那条鞭子还是我从家里库房里搜出来的,我平时可喜欢它了。” 萧洛兰笑道:“等回阆歌再给你打一条鞭子。” 萧晴雪狡黠道:“我以前听公孙起两兄弟说过,制作阿爹黑金乌鞭的材料还剩一些,我能不能用那些材料打。” “那些材料是公孙家的人献给你阿爹的,要不你问问你爹。”萧洛兰道,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公孙家族的那个大长老刻玉时痛不欲生的场景,胸口处的玉牌熨帖在她胸口处,不知道这玉牌重要性就罢了,现在想想,那块最后的龙玺残玉给她做了一块玉牌,似乎太暴殄天物了些… “阿娘你帮我问,好不好?”萧晴雪觉得阿娘问的话,成功的几率更大些,她知道周十六馋那些材料许久了。 萧洛兰抵不住女儿撒娇,便点了点头。 “阿木和十六都在前面,我去找他们玩了。”萧晴雪坐不住,道。 “不要打扰到别人。”萧洛兰叮嘱道。 “知道了,阿娘。”萧晴雪笑嘻嘻的出了马车,骑马去前面。 待到晚上,中军大帐扎营后。 周绪摸了摸胡子,夫人没在身边那段时日里,他的胡茬很快变成了长须,长了反而不扎人了,他便蓄起了长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络腮胡,如今长须已经习惯了,大帐内后室闲人免进,一般也没有人敢不经通知就闯大帐,故而晚饭就他和夫人二人吃,其余小辈各有吃饭休息的地方。 “要是为难的话,那就算了,女儿她就是拿鞭耍着玩的。”萧洛兰见周郎捻着胡须,其实鞭子制作材料其实还是很多的,女儿也不是非它不可。 周绪放下手:“剩下的乌铁给晴雪用倒不是问题。”他拿起他的乌鞭:“关键是用它制作出来的鞭子会很重,晴雪她挥舞不动,我想着到时让公孙家的铸造师把乌铁少加点。” 萧洛兰笑道:“这样也行。” 周绪见夫人开怀,也笑道:“晴雪喜欢,我把库房里的那堆天外乌铁都留给她。” “这是红糖糕,周郎你尝尝看。”萧洛兰夹了一块糕点道。 周绪拿起吃了一口,又甜又软绵:“不错,糕里的红糖也是晴雪做的?” 吃完后,他给夫人盛了羊肉汤,天气冷得时候吃羊肉大补,对妇人也很好。 “是她做的。”萧洛兰道:“早上,你还吃了她做的白糖。” 周绪回想起白糖的甜度,连忙喝了几口羊肉汤压一压泛到心口的甜味:“好吃是好吃,就是太甜了些。” 萧洛兰掩唇直笑:“谁让你直吃的,下次我用白糖熬些果酱,用来冲果茶喝。” “白糖色如霜雪,晶莹剔透,倒舍不得作他吃了。”周绪朝夫人那边坐了坐,握着夫人的手道:“女儿一向贴心孝顺,夫人放心,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周绪保证道,他怎会不知夫人的心思,在女儿问题上,她一向患得患失,多思多虑,反复确认。 “以后,你们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周绪搂着夫人,心里被充的满当当的,畅快道。 萧洛兰忍不住笑道:“真的?” 夫人眼波流转,周绪感觉自己的心又剧烈跳了起来,他笑道:“真的,大将军一言九鼎。” “等开战时,你和女儿就呆在中军大帐里,不要出去。”周绪道:“我已安排了足够的人手保护你们,这次定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 “好。”萧洛兰笑意盈盈的应下来。 晚上一起休息时,萧洛兰有些睡不着,毕竟他们离长安越来越近了,她不禁低声问道:“长安是什么样的地方?” “长安啊。”周绪摩挲着夫人的肩膀,睁开眼睛,想了想说道:“京畿之地,天子脚下,世家万族风流,高门候府无数,一块石头砸下去都可能砸到某位权势家的人。” “人太多了些。”周绪道。 “你知道仁宗吗?我在书上见过他的一则野史。”萧洛兰想到白天见过的一则野史。 “知道,他是大楚最短命的皇帝。”周绪亲了亲夫人雪颊道,低头就看见了玉牌被高高托举着,发出莹润的光,因此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我听说他有一则天书遗诏。”萧洛兰感兴趣道。 “夫人想要的话,等进了长安,我派人找一找。”周绪并无不可,他说着说着声音有点嘶哑,萧洛兰转了个身,玉牌滑落至幽暗处,她道:“我今天看了史记,发现仁宗死的似乎很蹊跷。”根据史书上的记载,他死的好快,一次风寒后就重病不治了。 “他就是被当时的世家大族弄死的。”周绪直白简短的说道,仁宗当时干的事已经触碰到了世家大族的利益和底线,他们不能再留他了,所以他才不会给那些世家留什么活路,都给他死,死的差不多的,一蹶不振的才是好世家。 谢家同样如此,他绝不能容忍有什么世家和他共治天下,那帮眼高于顶的世族也该给他彻底清醒过来了,他的天下将是新的天下! 周绪眼眸深沉黑暗。 失去了江淮洛阳的食物供应,长安已经出现了缺粮的情况,潼关要守也需要大量的食物军械供应,眼看天气愈寒,这种困境将愈发明显。 潼关,长安撑不了多久的。 周绪心里一清二楚,可他也知道自己是极度残忍的。 围困月余,冬日降雪的第一天,潼关正式被攻破,潼关守将宋将军,从城关跳下殉国,摔的支离破碎,周绪看了一会后,用大楚旗帜盖住了他的尸体。 周围无人,周绪看着那面被血浸透的旗帜,最后让人火化了他。 薄雪纷纷扬扬,周绪看着长安的方向,让胡大力把在潼关监军的太监们一个个都串到枪杆上,像是一面胜利的旗帜,继续向长安出发。 彼时,因食物极度短缺出现饥荒的长安听到这个消息时,竟是一股脑的迎接叛军的到来。 因为。 叛军带来了粮食。 339 第三百三十九章 第三百三十九章…… 萧洛兰站在望着灞桥上望着长堤, 以及栽在长堤处的柳树们,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柳条上满满是霜雪, 一眼望去,好像雾凇一般, 长长的柳条有些垂到了结冰的河水里, 凝固成了一幅画,今天的冰比昨天结的还要厚。 岸边处更多的柳条则是被狂风吹的四处舞动, 临近河边,寒意更冷,那些柳条在寒风摆动中发出好似鞭哨的声响。 萧洛兰看向欲欲跃试,想踩着冰面的女儿, 走到岸边:“冬雪, 万不可惯着她, 将晴雪拉上来吧,免得落水。” 站在河边的冬雪抓着小娘子的手腕,就轻轻的将人拉到了岸边, 小娘子胆小又爱玩,因此让她站在河边,还牢牢抓着她的手, 只伸出一小脚尖碰踩着厚实的冰面。 萧晴雪上了岸也不气,笑道:“这里的冰结的好厚呀。” 夏荷立刻将暖炉送到小娘子手中,萧晴雪又踩了踩地面的积雪,阿爹他们的运气真的不错, 天气骤寒,长安城更加缺衣少粮,灞桥这里原本有驿站的, 规模还很大,听见叛军过来,直接投降了,阿爹他们不让阿娘和自己离长安太近,等到一切稳定下来时,她们才会被阿爹他们接进长安。 哪怕距离很远,萧晴雪都能看见长安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大片大片的阴云仿佛天之将倾覆盖了整个天空。 灞桥距离长安东不过二十里,已经很近很近长安了,灞桥沿堤栽柳万株,灞桥东岸还有一个灞桥镇,从潼关过来的大部分人几乎都要经过这座灞桥再进入长安。 说来,灞桥这个地方也算是一个重地了。 阿爹安顿好她们以后,就带着阿木,金犇,胡大力等人攻打长安去了,留了杨东还有十六以及足够的兵马照看她们。 “再厚也得小心些,灞水很急的。”谢青妩也走到岸边道。 “我知道了,青妩姐姐。”萧晴雪笑道。 “这就是灞桥啊。”周十六发出一声感概,他穿着战甲,头盔鲜红的长缨迎风飘飘,他神情亢奋激动,一直看向长安方向,可以说是翘首以盼:“伯母,晴雪。”他顿了顿,笑得张扬肆意,话也大逆不道:“这长安城马上就要变成我家天下了。”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胜利下还能保持冷静。 谢万钧站在不远处,他作为年长者,更能稳得住,但萧洛兰发现他的视线就从未离开长安那个方向,甚至听见了十六嚣张的话,都没有什么反应,冬天寒冷,他的额头却满是汗。 他们已经赌上了全部。 谢青妩也在看着长安方向。 杨东安排好王妃周边的防卫后,也忍不住将视线看向长安,斥候几乎是一个小时一趟来返灞桥长安,萧洛兰压了压身边女儿带毛的帽子,又摸了摸她微冷的脸蛋:“不如去灞亭坐一会吧,这里风有点大。” 距离上一个斥候传递的消息已经好一会了,周郎送粮的举动很得人心,长安守兵几乎无可战之力,长安面对大军压境,岌岌可危。 一骑斥候突然骑马而来,跪下禀告道:“长安城破,圣上召国公明日入宫觐见,将军有令,命杨校尉护送王妃与郡主入长安。” 谢万钧猛的抬头,他的眼睛射出一股精光来,一连说了三声好:“好,好,好!” 萧洛兰便带着女儿重新上了马车,她撩开车帘,外面细雪纷飞,受到了周边人的情绪感染,她不自觉的也有些紧张起来。 萧晴雪悄悄趴在阿娘耳边道:“阿娘,我的心跳的有点快,阿爹真的谋反成功了,像做梦似的。” 萧晴雪知道阿爹干的是啥事,古代造反嘛,可书上看的再多,了解的再多,也不过是短短几句话,没有真实感受到那种压迫感,以前还好,没多大感觉,可随着离长安越来越近,她的心跳的越来越快。 那可是皇帝啊。 谁能想到她的继父是皇帝,她的阿娘以后是皇后,而她以后就是公主啊!若是回到现代,谁会信啊,估计都把她当精神病了。 萧洛兰摸了摸女儿心口,反而踏实了下来:“不是梦。”她抱住女儿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没过多久,萧洛兰就遇到了来迎接的谢家人。 谢青妩看见自己的阿娘,还没说话,眼圈就红了,谢家主母紧紧抱住女儿,也是落泪不停,身体微抖,她身边的谢万钧脸色凝重,悄悄看了一眼甲士森严的幽州兵,就在上午,破城以后,大将军对长安城内没投降的高门世家进行了杀戮,这个举动让不少还在维持矜傲态度的士族一下子吓懵了。 长安城瞬间血流成河。 往前数数,不管是哪个人做了皇帝都要捧着他们这些门阀士族,打进长安城的周幽州这些举动对他们无疑是当头棒喝。 谢万钧相信有不少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他们大多数人还在想着新帝上位该如何拉拢他们,只要新帝还要名声,对他们这些旧朝老臣肯定要优待。 于是一个个的,一边冷眼旁观着大楚的覆灭,一边自持身价等待着新帝的招揽。 但做得如此绝情残忍,谢万钧还是感到了一阵寒意。 谢家人带的不少,谢家主母收敛好情绪后,就带着女儿拜见了幽州王妃,萧洛兰以礼相待。 谢家主母道:“王妃在洛阳对青妩多加照顾,我感激不尽,不如就和小郡主一起去谢府,让我们好好招待一番,以表谢意。” 萧洛兰也客气道:“夫人见谅,杨校尉他已经提前派人将国公府安置好了,再移地方多有不便。”圣上给周郎封了国公后,在长安也有相应的国公府。 两人又客气了一番,直等到进入长安城,谢家主母带着一众家仆和女儿才和幽州王妃的车架分开。 长安大道很宽很长,一路上的制胜高处皆有幽州兵的身影,街道上满是细雪盖不住的血泊,发黑的砖石上处处可见尸首,整个长安城沉浸在皇权更迭的血泊中,贵族士人死了一批又一批。 萧洛兰望着鳞次栉比的临边街道,远处飞檐翘角,高楼庙宇,可以想象出没有战事时长安的繁华程度,现在街道破败,士兵的脚步声急促密集的回响在宽阔的街道上,骑兵一骑当先,卷起风雪,朝着皇城前进。 萧洛兰看不清究竟有多少军士从四面八点涌出,幽骑一向是军中骁勇之罪,行动起来时速度极快,他们要以最快速度协助自己的同袍继续占领这座长安城,反抗者,格杀勿论! 喊杀嘶吼声一直回荡在长安城的上空,凝成了实质的阴影,杨东神色严肃,耳听八方,一直将王妃和小郡主护送到国公府,恰碰到章友恭回来,便问道国公在哪里,宫内的那些禁军呢? “城破之时,宫内禁军本想护送太子等人逃走,国公得到消息,率兵将那些人都杀了,后生擒了太子以及在宫外府邸内的各位成年皇子和他们的家眷。” “最后将军带着精兵去了皇宫,欲归还太子等人。” 萧洛兰看了看天色,冬日黄昏,残阳如血。 “季相则率领官员于宫门口斥责将军无人臣之礼,阻挠将军进宫。”最后一句话,章友恭说的十分轻,长久的血战让这位久经沙场的牙将显露出彪悍的血腥气,他的盔甲和脸上都是血,极低的声音里却全是杀意。 杨东悚然一惊,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低声问道:“你是说皇上可能会逃跑?” “太子都能跑,皇上为什么不能跑?怕就怕皇上拖延时间好跑路到蜀中那边,岂不是又落入魏国公的人手里。”章友恭道。 “那我们带人一起杀向皇宫。”杨东咬牙道。 “正有此意。”章友恭道。 杨东看向王妃,想了想道:“请王妃和小郡主移驾军中,和我们一起。”他可不敢将王妃和小郡主落下,还是带着一起走比较安心。 萧洛兰也知道和杨东他们在一起是最安全的,也无异议,于是杨,章二人带兵奔向皇宫。 到了皇宫那,萧洛兰刚下马就听见了一道苍老的的声音,她隔着人群遥遥望去,宫门紧闭,一个紫袍大员在一众官员前面严色道:“叛国逆贼,今日你若想过此门,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周绪情绪早已忍耐到了极点,他骑在马上,身后就是簇拥他的大军,不过顷刻间,他翻身下马,吓了宫门口的几个官员一跳,唯有季相临危不动,仍然怒目以对。 周绪盔甲沉沉,大步走到太子那边,将太子抓小鸡似的提拎起来,在众人惊骇中目光中,蒲扇般的大手一推二挥瞬间清理了挡路的季相等人,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臣了,稍微一推便滚跌了一片,哀哀叫唤,也不过是几息之间,周绪就扣着太子的脑袋朝那宫门上一撞。 太子瞬间昏了过去。 宫门发出砰的一声,众人眼皮剧烈一跳,连萧洛兰的心也跳了跳。 季相呆了一瞬,而后老泪纵横,显然要气疯了,跳脚怒骂道:“周绪,你竟然如此对当今太子,大罪当诛!” 周绪将头上都是血的太子扔到远处,便发现那些老臣一股脑去看太子了,说实话,他是真的很烦这些老臣,但是他已经杀了不少人,再杀就不太好了,等后面,他还需要这些人显示他的仁慈宽容。 “好了,冲击宫门吧。”周绪像扔垃圾一样扔掉太子,对身后的金犇和拓跋木道。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夫人,夫人呆愣的看着头破血流的太子以及围着太子痛哭的老臣。 周绪咳嗽了一声,将夫人也带上马。 萧洛兰憋了半天,小声道:“我还以为,你会杀了他们或者是让甲士架走他们。”万万没想到受伤最严重的是太子。 周绪道:“杀了他们会脏了我的手,强行架走这些人,这些人一激动起来就自尽,还不如让他们围着受伤的太子,有个事做,这样名声也得了,也不用死了。” “我还是很宽厚的。”周绪面不改色道。 宫门摇摇欲坠,就在马上攻破的时候,宫门忽然被打开了,一内侍尖着嗓子道:“圣上有令,着燕国公上殿觐见。” 季相连滚带爬的推开人群,一瞬间心如死灰:“圣上说的?” “国公请。”内侍道。 周绪笑了笑,让金犇和拓跋木带兵继续冲到宫中,彻底掌控皇宫,确认没有危险后再进去,大军涌入长安宫中,季相呆呆看着这一切,空洞流泪,他昨晚就提议让圣上去蜀中避祸,圣上啊,为何不去? 季相跟着叛军,进入宫内。 往日文武满朝的太极殿此刻只剩下皇帝一人,段党全党覆没,有谢家提供信息,只要是段党的人,被杀了个人头滚滚,于是朝堂便空了一大半,还有请辞的病假的,无故不来的,更少了,没了季相等人,他就是孤家寡人。 永兴帝披头散发的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周绪就踩着如血残阳踏入了太极殿。 季相颤颤巍巍的进来,磕头大拜道:“陛下!”声音悲呛难言,涕泗横流。 周绪直视着皇上,拄剑而立。 “燕国公连三请三让的时间也等不了了吗?”皇帝讥讽道,依稀可见俊美的脸上面容苍白,眼底青黑,瞳孔内血丝密布,龙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身体和精神状况很是糟糕。 “我为何要等?”周绪平静道:“这天下是我一兵一卒打下来的,可不是圣上禅让来的,若遵循古老礼法,拖着三年三请三辞。”他冷笑道:“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连面子也不做了,周绪,你还真是如父皇所说,狼子野心啊。”永兴帝的手紧抓着龙椅扶手,他瘦的厉害,不过短短几月,头发就白了大半,和以前判若两人,他的声音沙哑,诅咒道:“今日你夺了我大楚的江山,终有一天,就会有人夺走你的江山。” 周绪嗤笑一声,他道:“哪有永远的皇帝啊,若我的后世江山被夺,只能怪子孙无能治理不好,官逼民反,百姓都活不下去了,被推翻也是应当的。” 永兴帝总觉得周绪说这话是在借此嘲讽他,他面色白转红,重重咳嗽了一声,脸色难看至极。 “谢家人告诉我,圣上意欲南逃。”周绪看着皇帝,道:“不曾想圣上选择留在了长安,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我是皇帝。”永兴帝努力坐直身体,腹痛如绞,金块沉甸甸的坠下来,有血丝从他嘴角溢出,滴落至龙袍上,喃喃道:“君王有君王的死法。” 殿上的季相更加哭嚎起来,他磕头道:“老臣负先帝所托,外不能平叛乱,内不能除奸党,今日唯有一死,以报先帝之恩。”说完,便撞柱自尽。 永兴帝苦笑一声,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泪,如今他再后悔也无用了。 最后的时间里。 那个距离王位一步之遥的叛贼离开了大殿,永兴帝剧烈咳嗽起来,满口是血,看见了周绪竟带了一个披着斗篷的妇人进来。 萧洛兰一进门就看见了紫袍大员的死,她的冰手被牢牢握在一个热源里,她抬头看去,一个将死的皇帝骨瘦如柴的坐在皇帝的宝座上,萧洛兰略有些心惊。 永兴帝模糊的视线中,已经看不清这个妇人模样了,但想必就是花容夫人了。 他忍着剧痛断断续续嘲讽道:“太…太极殿…朝堂重地,从未有过妇人堂皇…入…入之,我看你倒比我还,还昏庸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皇帝要死了,尽说些恶言,萧洛兰抿了抿唇,神色淡淡,转过头去。 永兴帝说完就彻底垂下了头颅,整个身体无力的晃了晃,一头从皇位上栽了下来,滚落到大殿上,台阶上沾满了天子之血。 萧洛兰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握的更紧了,她的软底鞋子踩到了天子之血上,有瞬间,萧洛兰觉得自己踩的不是血,是万人的尸骨。 周绪坐上皇位,身边是他的夫人。 皇帝宝座冰冷坚硬,萧洛兰等坐上来的时候仍然感觉到有点不真实,内心更多的是茫然和想到皇位在古代代表的是什么的恐惧,是一个决定就能让千千万万的人发生改变。 她又看向周郎,一切落定后,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激动如狂,反而很沉着。 大殿内还有两个尸体,萧洛兰指尖冰冷,忍不住问道:“周郎,你在想什么?” “龙椅有点冷,还有点硬。”周绪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萧洛兰紧张沉郁的心情忽的就没了,她笑出了声,动了动身体:“我也这样觉得。”坐上去硬邦邦的,像坐在冰块上似的。 两人更靠近了些。 “接下来怎么办。”萧洛兰没经验。 见夫人被自己逗笑了,周绪握着夫人的手,也笑道:“当然是册封夫人为皇后了。” “唯愿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周绪认真道。 千秋万岁,与尔同欢。 340 第三百四十章 第三百四十章 “这就是皇宫吗?真大呀。” 萧晴雪左看看右瞧瞧, 她终于理解了古文里所说的非壮丽无以重威是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一个大,很大, 特别大,一眼望不到头的宫殿群恢宏壮丽, 一步又一步,似乎永远也不会走到头,至少萧晴雪走了一会就想念步辇或者骑马了。 她身边的夏荷满脸惊叹和敬畏,脚步都比平常小了一些,等她回过神, 小娘子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蒋大他们带着小主子的部曲也连忙追上去,虽说皇宫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但他们可不敢放松警惕。 萧晴雪走到光明宫的太液殿那,被蒋大带的部下包围在圈圈里, 笑道:“蒋大,阿木和金将军早就带人控制住了皇宫, 你们不用过度紧张。” 蒋大道:“还是小心为上,虽说宫廷内的禁军现在已经伏诛, 但皇宫里的太监宫女甚多, 保不齐有些人会动坏心思。” 躲跪在宫墙处的太监宫女们听了这话,连头也不敢抬, 个个身体发抖, 萧晴雪看他们的穿着应都是低级仆役,大冬天的,衣裳很薄,几人瘦瘦的挤在一起, 露出来的手满是冻疮。 萧晴雪便起了恻隐之心,皇宫应该是天下最富贵的地方了,里面的上位者还如此苛待人,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走远些后让夏荷把太液殿的主事人找来,让她给那些可怜的宫女太监们弄些衣食,别大冬天的饿死冻死了。 其余的她也管不了了,萧晴雪到太液殿这边来,原本是想看看太液殿的蓬莱山和蓬莱宫,她在书上看过后就一直心神向往,来了以后,果然名不虚传。 听说这蓬莱山里的蓬莱宫一直是熹皇贵妃住的,蓬莱宫犹在,熹皇贵妃不知去哪了? 蓬莱山占据了太液整个中间,冬季云雾飘渺中仿佛是仙山一般,绕池周而建的六百多座回廊群屋巍峨华丽,萧晴雪看的啧啧称奇,欣赏完毕后,便去找阿爹阿娘他们了,毕竟时间不早了。 她刚到太极殿便遇到了穿着盔甲,提着长剑匆匆而来的阿木,阿木身后还带着一群幽州兵。 “阿木。”萧晴雪道:“走这么急做什么?” 拓跋木眼睛一亮,走到晴雪身边低声道:“中宫皇后自缢,我已让人将她放下来了,后宫内的妃嫔人数众多,有千人之数,我不敢擅作主张,将她们全部放在了内庭的温室殿。” 萧晴雪听了,满头黑线,这大楚皇帝还真是好色,光嫔妃就这么多。 “我和你一起进去吧。”萧晴雪道,一进入太极殿,萧晴雪就被大殿上金光闪闪的龙椅闪到了,整个朝会哪怕没有人也十分的肃穆庄严,那种由上而下的气势让萧晴雪脚步都轻轻的。 “将军和娘子他们去了史馆那。”冬雪突然出现吓了萧晴雪一跳。 史馆。 周绪望着浩瀚如烟海的书籍,随手找了一本翻看着,馆内的微末小官身体发抖地找着几百年前的东西,怎么也想不到周幽州放着宫外的那些大臣不见,反而来找他。 萧洛兰见馆内的官员手一直发抖,有点怀疑他会不会怕的晕过去,史馆的小吏站在一个木梯上,不停的找着仁宗诏书,仁宗诏书都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史记记载,当时不少人认为这是仁宗重病之时胡乱写下的鬼画符,所以当不得真,皇室不当真,宰相们更不当真,流转几方后便放在史馆束之高阁了。 一放就是几百年。 萧洛兰估计还要找一段时间,便和周郎去了内屋,大约是没了他们的压力,史馆小吏很快就找到了,找到以后又连忙退了下去。周绪望着满是灰尘的锦盒,胡乱的用衣袖擦了擦,递给夫人。 “打开看看,我和夫人一起看。” 萧洛兰打开,发现它还保存的挺完整的,她拿在手中,份量沉甸甸的,金黄色的诏书上还绣着龙纹,但细闻之下仍能闻到时间流逝下书帛腐朽的味道。 萧洛兰小心翼翼的打开,她翻看史料的时候还发现这个仁宗是第一个大开海禁的人,所定的一系列条律都是大楚海律的基础。 周绪也起了一丝兴趣,毕竟仁宗病重时的失心疯一向是大楚历任皇帝里的不解之谜,他侧头一看,果然如传闻中所说,鬼画符一般,毫无文字,无法解读,自然也无人看得懂,这么一份传位诏书,无怪乎所有人都不认。 周绪摸着胡子打量探究了许久,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就感觉诏书从夫人的手中滑落下来,周绪顺手接下,不解看向夫人。 “怎么…?“了” 周绪看向夫人,有瞬间的愣住。 因为夫人面色苍白,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眼眸睁的很大,脸上混合着极度惊讶和不可置信,那双春水般的眼眸深处甚至还有一丝恐惧,让周绪感到违和的是,夫人丢下诏书的表情更像是十分熟悉,或者说认识,明了诏书的内容,她大惊之下,才能如此震惊惶惶。 她受到了惊吓,因为诏书的内容。 可那是两百多年前的天字诏书! 周绪慢慢重新打开仁宗的诏书,依旧是鬼画符般看不懂,因为它根本就不是文字,而是各种连接在一起的不同形态的线条。 夫人就盯着那些线条扭曲连接,那些线条仿佛是无尽的漩涡,要将人吞噬殆尽。 周绪捏着诏书的手紧了紧,烛火下,他的面容再无一丝轻松喜悦,脸颊肌肉抽动了一瞬,他收好诏书,眸色沉沉。 他将诏书放在火烛上。 “哎,别烧它。”萧洛兰刚从震惊混乱中回过神,就看见这么一幕,连忙上前阻止,她焦急的抓着诏书,想从它把周郎的手中拿过来,偏偏周郎力气甚大,诏书纹丝不动,萧洛兰情急之下,将手放在火苗上方,不让它继续烧毁诏书。 火苗刚舔舐手背,萧洛兰嘶的一痛,下一刻,手腕就被人攥住,移开了烛火的位置。 “为什么不烧,都是几百年前的无用东西了。”周绪攥着夫人的手腕,他声音平静,可只有他知道他胸腔内咆哮着无人知道的焦灼和暴躁,他一向事事以夫人为先,得知她对这天书诏书感兴趣,占领皇宫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让她高兴一些,只要是她想要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就能给她!比任何人都不差! 可现在的周绪无比痛恨这封在世人看来荒唐又无用的天字诏书! 为什么要让夫人发现它? 他恨不得撕碎了它才好,才不至于让夫人瞬间又离他这么远! “是没有用了,可那个诏书,我还想看看它。”萧洛兰急道:“周郎,你别烧它。” 萧洛兰是真的急了。 周绪冰冷的看着被烧了一角的诏书,诏书上会写什么,还是说几百年前的仁宗也是像夫人那样的仙人?不然没有办法解释夫人为什么会认识仁宗在遗留之际写下的天书文字,可是仁宗死的早,早早就死了,但或许这类人根本就没有死,仙人总有凡人想不到的办法,如日行千里,如飞在天上,周绪想象不出,哪怕夫人和他说过。 可他就是想象不出。 周绪咬紧腮帮,眼底有星点的血丝。 那么诏书上会写离去的办法吗? 周绪紧紧盯着夫人:“夫人知道诏书上文字的意思。” 萧洛兰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周绪心里一沉,看诏书的目光更加冰冷:“那它写的什么?” 萧洛兰想起诏书上写的东西,又迟疑了。 周绪见此,将诏书放在烛火上继续焚烧,现在是他的天下,几百年前的东西就应该永远被埋在地下,萧洛兰急道:“周郎!” 她用另一只手去拿诏书,萧晴雪一进来就看见阿爹阿娘在抢什么东西,她走近前,发现阿爹脸色真吓人,阿娘急着去抓阿爹手上的东西。 “阿爹,阿娘,你们在干什么?”萧晴雪问道,有点不知该帮谁。 萧洛兰见女儿来了,停下手。 周绪让女儿上前,夫人不肯说,女儿藏不住话,他倒要看看诏书上写的是什么。 “这是仁宗时期的天字诏书,你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告诉阿爹。”周绪道。 萧晴雪奇怪了一下,一封古代诏书还用的着她看?她拿过来,刚打开就被吓了一跳,是真吓了一跳,大叫一声,见鬼一般将它甩开了。 周绪将它捡回来,萧洛兰揉了揉额头。 萧晴雪再次看了一遍,发现真是古代的诏书,揉了揉眼睛,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指着诏书道:“阿娘,阿娘,它,它是…” “上面写的什么?”周绪追问道。 萧晴雪拍了拍心口,让自己缓过来惊吓,然后看着诏书,还是感到很震惊,她在自己有限的词汇里选了一个比较说得出口的表达:“诏书上面写的是,这个世界不太美好。” 周绪皱着眉头,半信半疑。 萧洛兰听着女儿的说辞,又看向诏书上明晃晃的英文字母,抽了抽嘴角。 Fuck the wrld! 女儿翻译的真委婉。 341 第三百四十一章 第三百四十一章…… 揽秀宫。 萧晴雪已经笑了好一会了, 她缓过惊吓后,越看越想笑,特别是诏书上的遗笔不知用什么墨写成, 几百年过去了仍然清晰可见,那些英文字母有些凌乱,偏偏一个个都是浓墨色彩,一笔一划,特别是最后的大写感叹号, 简直要戳破了圣旨一般,其中的激愤在诏书上喷薄而出。 “有这么好笑吗?”萧洛兰见女儿笑得快直不起腰了,不是很懂女儿的笑点,虽然细想下来, 是有点好笑的。 “阿娘,就是很好笑啊。”萧晴雪擦了擦眼泪,又揉了揉自己笑得通红的脸颊, 将圣旨给阿娘:“我们那个老乡简直太逗了,刚登上皇位一年吧, 还没怎么做呢, 刚准备大开科举,就被那些世家联合嘎了。” 萧晴雪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我能理解他临死前肯定非常生气又憋屈, 但是,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留下这样的遗诏, 噗,笑死我了。” 萧洛兰被女儿说的也笑起来,但是想想历史上的仁宗去世也不过才十九岁,不管是言行举止都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未成帝时就有史官记载宁王甚轻佻, 也就是不稳重的意思, “我以前怎么就没想起看大楚史记呢,这里面的老乡也太好玩了。”萧晴雪翻开大楚史记,哗啦啦的翻到仁宗那篇,继续看着,又发现了新大陆。 “嗯?”萧晴雪摸着下巴:“这有点猫腻啊?” 萧洛兰看过来,史记有点难懂,大意说宁王小时不得宠,生母只是一个宫女,也无母家势力,很少说话,像个小透明似的,史记只用一笔帝幼时寡言少泄,带过了。 等稍微长大一些,便被踢到了偏远的贫苦封地,身体更不好了,连续几年缠绵病榻,眼看要去了,突然有一天,他也不抑郁了,身体也好了,等得知自己几个兄长争皇位争的互相残杀,他下面的弟弟有的还在襁褓里,皇位便落到自己头上时,更是吃啥啥香,身体倍棒! 萧洛兰眼神忽然凝住,仁宗上位以后,产生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如何与群臣交流,大概这事太离奇,史记用了一些笔墨,猜测仁宗可能在偏远的地方呆久了,不熟悉中原口音了。 仁宗上位以后表示自己听不懂那些大臣说的话,觉得那些大臣口音怪异,让他们好好改改,又说自己的语言是高大上的雅言。 此言一出,引得当时士族纷纷呵呵一笑,大臣们顿时觉得这是一个山沟沟出来的,没见过世面的皇帝,心下甚鄙夷,本就瞧不起了,皇帝老婆更不可能从大世族里面选了,就随便选了一个普通的。 至于君臣相处那怎么办,就半拉不拉的相处着呗,互相瞧不起,仁宗堪称大楚皇帝里的奇葩,上位没多久就下令把重臣们的小儿子小孙子时不时的都召来自己身边,让他们和他玩耍,一时有昏君之相。 不出两三月,大臣们就发现自己儿孙口音咋变了,仔细一打听,仁宗要求身边人和那些和他玩的人一律用雅言。 大臣们算是捏着鼻子认了仁宗的乡下雅言。 毕竟他是一个皇帝,而他们总不能不和皇帝说话吧。 后来就是召集匠人让他们尽量改良印刷术以及看重科举的一系列行为了,又下令轻徭役,结果自然是突然病重了,后面的皇帝也是世族一举推上去的,更为年幼,但是性情极为残暴不仁,这么一比较之下,仁宗顿时变成一个好皇帝了。 再加上仁宗他实际颁了不少惠于天下的好处,英年早逝,渐渐的变成了白月光般的存在,很多人怀念他。 他的那些乡下口音摇身一晃又变成了众人趋之如骛的雅言,京中追逐模仿者众多,被仁宗教导过的几个成名老者又推动了这一发展。 京中雅言一直风靡至今。 萧洛兰和女儿面面相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有普通话了,史书上他的一生短暂又精彩。 “我们这个老乡好倒霉啊。”萧晴雪心有戚戚,古代皇帝不好做啊,一不小心就噶了,气的老乡都飙脏话了。 萧洛兰全部看完以后,疑惑道:“仁宗他不是我们那边的人吗?为什么他前面表现和后面相差这么大?” 萧晴雪拍了拍额头,笑道:“他估计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整个人都到了这里,而他不是。” 萧洛兰更加迷糊了:“那他怎么到这里?” 萧晴雪见阿娘不明白,便道:“我们是整个人都穿到这个古代了嘛,仁宗估计是魂穿吧。” “看这一段,原本的仁宗要死了,后来一个人的灵魂穿越过来,他活了下来,便是魂穿,后面的那个人才是我们那边的人。” 一阵大风从敞开的窗扉吹进宫殿内,纱幔随风飘荡,萧洛兰足足愣神了好几息,忽然打了个寒颤。 这世上真有灵魂吗? 那她和女儿最终会去往何处呢?她心有恻然,可见女儿对仁宗换魂接受良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顿时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落后了。 萧晴雪趴在史记上看着仁宗这一段,越看越觉得好笑,又觉得亲切,就是太倒霉了些,便想着有空召一个精通史书的小官给自己好好讲解讲解。 萧洛兰见夜色已深,让女儿不要看太久,注意眼睛,想了想还是告诫了女儿不要将此事透露给他人,便披着保暖的大氅离开了揽秀宫,刚出门外,便见外面落雪满地,安静无息的跪了一地的人。 萧洛兰心里一惊。 一个黑暗的人影站在廊下不远处,雪色月色露白,那人的脸半隐半现,周遭的宫人竟无一人通报。 萧洛兰忽的想起女儿先前所说的魂穿之说,周郎听到了吗?应该没有吧,距离这么远,她终究是生性谨慎,古代如何能容得这种骇人听闻的魂穿一说,堪比鬼神显灵。 不知为何,萧洛兰手心有些发麻。 “夫人为何不过来?”周绪站在台阶下,微举高手中的伞,似有疑惑:“雪下的愈发大了,我来接夫人回宫。” 萧洛兰稍稍放下心,她下了台阶,柔声道:“你那边的事处理好了吗?”晚上时候,谢大人带着一帮朝廷老臣欲求见周郎,周郎便去处理公事了。 周绪牵着夫人的手,伞倾斜向她那边,大雪下,他的声音低沉:“差不多已经好了。”谢家找他自然是催他择吉日登基,顺带着归顺的老臣表表忠心。 萧洛兰原先有些冰冷的手被这人暖乎乎的掌心一包,热意源源不断的传来,好像一个自动暖手宝,她不觉握紧了些,有种无法言喻的心安踏实感,她侧头道:“仁宗诏书上的意思和女儿说的差不多,就是他的词语略显粗鲁了些,当时我不是不愿说,而是不知该如何启齿,并非有意瞒你。” 她顿了顿,又轻声道:“你信我。” 周绪见夫人解释的十分认真,深怕自己不信,捋了捋她鬓发上的薄雪,叹道:“我信的。” “他和夫人你来自同一个地方?”周绪道。 萧洛兰点点头:“不过他早来很久。”她对周郎坦诚道:“诏书上的文字是另一种语言,我也略知晓一些,仁宗病重之际,觉得这个世界很不好,可能是因为朝堂上的一些人,又担心实言那封诏书会被毁掉,于是就用了另一种语言诉说他对这个世界的愤懑。” “其余的就没了。”萧洛兰道,她不想和周郎因为这些小事而起隔阂,周绪将伞放低,遮住两人,于黑暗中扣住夫人雪白的后颈,亲了亲她的唇。 萧洛兰望着他,发现周郎的眼睛一片纯黑,亲吻的动作像要把她吞之入腹一般,带着饥/渴的贪/婪。 萧洛兰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奇怪的香气,微涩的苦香,和酒香,细闻之下又没有了。 一吻完毕之后,萧洛兰看四周没人,脸上滚烫的热度才下去一些,她脑袋有点热:“你觉得仁宗怎么样?” “心有热忱,涉世未深。”周绪低声道:“仁宗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人了,现在是我的世界,夫人如果觉得它不够好。”他握紧夫人的手:“我会让它好的。” “所以…” 他眯眼笑道。 “夫人和我永远在一起吧。” 萧洛兰感觉脸上降下去的热度又升高了一些,她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周绪摸着夫人红霞晕染的玉容,吻了吻,腰间的香囊露出白茅的微绒,与雪色融为一体。 漫天大雪中,白茅香味越浓。 似引鬼神逐他而来。 342. 第三百四十二章 第三百四十二章。…… 荣升为群臣领头人的谢吉泽谢宰相早在半月前就代表群臣上书请求周幽州上位称帝,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旧朝已覆,正是新朝当兴之际,为天下万民计,为苍生社稷计,将军登基乃众望所归也。 新朝新气象,江淮河洛一通无阻,一夜之间,人潮朝着长安接踵而来,很快,世间最富贵的名利皆汇集在此。 半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谢灵甫作为礼部尚书,筹备新帝的登基大典责无旁贷,可以说,在长安城破时,他就已经在暗中做好准备了,偶尔,谢灵甫也会想到自己部门下的一个好苗子,有遗憾,更多的是对新朝的振奋以及自己家族更进一步的激动。 因此操办的更加认真,力求每一个步骤都竭尽完美,挑不出一丝错误。 然后,往往拖后腿的就是当事人。 就比如说周幽州应该三以天下让才对,这才是符合规范的,符合礼仪的,他谢家已经做好了进谏三次的准备了,万万没想到,周幽州如此实诚,第一次就应下了,谢灵甫作为一个朝堂老人,当时就无语凝噎,他环视四周,发现根本没有反对的声音,朝堂上多了许多武将,而那些武将都是周幽州的人,个个膀大腰圆,力大如牛,目如闪电,凶悍如斯,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刀的吓人气势。 长安城内的兵马也被周幽州的人接管控制,效忠永兴帝的将领禁军皆被杀了,皇城内外肃清一空,皇室宗亲除却远在荆州养老的宝亲王无一幸免,皆下了牢狱,永兴帝子女不多不少,但也有十几个,皇子皇孙们被幽禁在鹞子巷,那是冷宫内小而窄的偏僻狭巷,估计永生不得出了。 朝廷内的季相一死,保皇党们就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势力,有几个老臣要为国守节,上书辞官,周幽州对他们很是优待,不仅允了还送了好些厚礼,还有两三个选择留在了朝堂上,说辞是看着周幽州会如何对待前朝太子。 现在的谢氏可以说是春风得意,借着周幽州的手铲除了段党政敌,新朝帝王和他们又有姻亲,以前所有的筹谋牺牲都获得了巨大的回报。 谢氏再次复起。 朝廷官位空缺,所有人都看中了天子身边的重要官职以及一些高官肥差,不过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到新帝正式登基才能瓜分,说不得还要争抢一番,谢灵甫心道,以前在永兴帝身边当中书舍人兼翰林学士,萧公门下弟子陈情现在仍然老而弥坚的伫立在朝野之上,看起来荣幸不减,随时听候周幽州身边,听说已经暗中拟好了好几份荐官奏折,想也知道举荐的定是江南那边的萧氏门人。 尤其是萧公现在还是洛阳令,还有…谢灵甫的眉头轻轻一跳,周幽州现在爱之入骨的夫人是萧氏女,不用猜想,萧氏要崛起了,谢灵甫有这个预感,并且这一天很快就会来到。 其实王妃手下的人也不少,尤其是那个狡猾如狐的太炀郡守廉世清。 还有即将到来的周氏本家人,以及忙不迭来长安贺喜的陆家,庐州卢氏,荆州贺氏…幽州少主现在仍然坚守在阆歌,没有一丝浮躁,久浸官场的礼部尚书谢灵甫稍微一想,朝堂上的几方势力就隐隐浮出水面,但是幽州少主不急,他们有点急啊。 谢灵甫心中想着事情,口中有条不紊道:“钦天监已经选好了一个吉日,就是今年的亚岁日,南郊处的祭坛已经准备了,到时请将军上台,燔燎告天祭祖,顺天意,慰民心。” 过场是要走的,还要走的隆大庄严盛重。 郊天之后算是天子了,随后便是穿冕服坐御殿,接受百官朝拜行礼,期间还有鸣钟赐宴诸多繁琐礼节,最后就是颁发即位诏书,更改国号。 一个崭新的帝国就此诞生。 周绪点了点头,道“一切就按规程办吧。” 周绪此刻穿着玄黑的蟒服,对谢灵甫道:“登基与封后大典同一天举行,王妃的规格排场一律最高,务必要办好了。” 谢灵甫恭敬道:“是,宫内织造局已经在赶制王妃封后朝服,定会在大典前做好,郡主礼服近三日便会妥当。”他为难道:“就是世子礼服,因世子人未到场,不知怎么裁剪测量…” 谢吉泽看了一眼自己二弟,暗自皱眉。 在场一直充当没事人的陈情默默理了理自己官袍袖口,好像上面有朵花,金犇没什么反应,觉得有些无聊,他这几天看的尽是一些当官的老头子,杨东和林文桔将军现在负责皇宫治安,也就是禁军,他和胡大力拱卫长安城,这些天下来,就一个感想,太极宫的报晓鼓敲的时间会不会太早了些。 天还没亮呢,报晓鼓就被敲响了,一敲就是几百下,扰民啊,金犇咽下哈欠,眼下有黑眼圈,发现大殿内的气氛好像有点怪怪的,因尚未正式登基,将军就暂时摄政,也就是在龙椅不远处还有一把摄政椅。 将军就坐在摄政椅上。 胡大力昏昏欲睡,他也困啊,进了长安城才知道,大官不是那么好当的,大冬天的,天黑蒙蒙的就要起床了,这些天熬下来,他都不明白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大爷怎么能忍住不困的。 不同于刚上官场的愣头青,其余幸存的大楚旧臣立刻就意识到了谢家在干什么。 两天前,朝上诸位官员热议新朝国号,年号之类的,大多数都是周幽州下面的武官谈论的唾沫横飞,殿上文臣知道那些武将是周幽州的人,故而沉默一团,任凭他们发表意见。 旧朝的一些人已经随着新朝的崛起而毁灭掉了,比如李伯志的李家,段家,诸多王侯,或被削权,或诛杀。 现在殿上的武将俱是新帝的心腹,他们也不会自讨没趣,虽然堂上大多数文官觉得这些武将恃宠而骄了,迟早会招祸,他们就多谈谈轻摇赋税,鼓励民间生产,与民生息。 武将谈的热闹,自然谈到了封皇后一事,此提议大大取悦了新帝,立刻有人说起小郡主天资聪颖,冰雪聪明,届时也应有个好听吉祥的公主称号。 帝大悦,于是饱读诗书的文官出马了,当场提议了好几个公主名号,个个都好,尚未定下来。 既然公主名号已经差不多了,那太子呢? 太子还在阆歌呢,听谢家的意思,应是想让周幽州正式封幽州少主为太子,毕竟皇后,公主名号都给了,也都提上议程了,不能厚此薄彼啊,更何况,现在全长安都知道谢家和太子的姻亲,谢家想帮幽州少主也就说的通了。 幽州少主作为周幽州唯一一个成年的嫡长子,谢家借着皇后,公主名号的事请封太子无可厚非。 但话又说回来了。 父与子,父皇与太子,是截然不同的关系。 现在新帝距离登基仅一步之遥,就提议太子,是不是时间过早了些,不少人心中这么想,继而又想起王妃的受宠程度,扪心自问,难怪谢家有危机感了。 毕竟周幽州看起来身强体健。 周绪看着底下人的一些心思,道:“等慎之到了做,不就好了。” 谢灵甫见大将军说的自然平静,一时摸不透大将军真实想法,他顺水推舟的提出请封一事,大将军就自然而然的说等幽州少主来了做衣,一切都好像水到渠成?所以,其实,幽州少主在大将军心中份量还是挺重的。 礼部尚书心怀多种猜想的下了朝。 谢家三兄弟走在一起。 谢吉泽道:“灵甫,你太急了,下次不要那么莽撞。” “这么好的机会,不为青妩争上一争,岂不可惜。”谢万钧争论道。 “幽州少主无大错就是大局已定。”谢吉泽缓缓道:“这种多此一举的事,百害而无一利。” “以后你们都低调一些。”谢吉泽警告道。 龙殿偏房。 周绪再一次见了逍遥子的大师兄,也就是旧朝的国师,永兴帝给这个国师待遇不错,逍遥子仙风道骨,而国师红光满面,满身富态。 “凌霄子见过大将军。”凌霄子笑容谄媚,发现大将军的腰间还挂着白茅香囊,里面的白茅是他亲自给大将军的,他的笑容小了些,白茅用处很多,最大的用处便是祭祀鬼神,周礼记载,白茅浸酒通灵,招神引鬼,如此旁人避之不及的鬼神之物,就这么大喇喇的挂在大将军的腰间。 “给我说说你们道教的典籍,比如神鬼之说,咒术厌胜,接寿真经这种。”周绪坐下来,对着凌霄子道。 凌霄子一听便知道大将军对道教不是全然无了解的那种,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淡淡的失望,哪怕新帝感兴趣的教派是道教而不是佛教,将军估计和很多皇帝一样,想求长生吧。 凌霄子尽责讲解起来。 “可有咒法将二人命格连在一起?”周绪听后,单刀直入道。 “人人皆有命格,我辈之人修道又修命,在修道之人看来,命格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如将军命格现在变得贵重至极。”凌霄子说着好话,又道:“凡人若想连接命格,需要二人的生辰八字用密咒刻写在我道教的三清无上灵尊上,然后二人须修德行善,功德圆满之时,就可命格相连。” 凌霄子说完以后,心被吓得砰砰跳,面上却极力让大将军相信他。 好像成功了。 “命格相连之人,是不是生生世世皆在一起?”周绪又问道。 “是。”凌霄子硬着头皮道。 周绪笼袖望着外面的天气。 细雪菲菲,他不问苍生问鬼神,心生贪欲。:,,. 343. 第三百四十三章 第三百四十…… 萧洛兰看着呈上来的一摞摞公主封号,看的头晕眼花,文官真的很厉害啊,公主封号都是引经据典的,柔懿,安宁,乐嘉,还有想以封地作为封号的,清河公主,这么多封号感觉每个都很好听,萧洛兰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她低头挨个看了个遍。 冬雪在外间拢起珠帘,萧晴雪解下沾满落雪的斗篷,夏荷接过来,然后和冬雪在外面站定,小娘子和王妃说话的时候,不喜欢有人伺候,经常赶人出去,导致这诺大的宫殿里的伺候的宫女们起初很惶恐,纷纷跪在地上请罪,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也没好转,到哪都是一群人。 外面大雪初霁,但只有远眺才能窥见远处屋脊上的一点薄雪,宫殿内外积雪被扫的干干净净,夏荷又看了一眼外殿里的那些宫女们,宫规森严,她们就像是永恒固定的剪影,凝固在了这华丽庄严的宫殿里。 夏荷微微抱紧金红色的斗篷,其实她和小娘子一样,也觉得有些烦哩,自从跟着小娘子住到了皇宫里,她的一举一动都要被人说,就比如那些教导礼仪的宫嬷嬷们,虽然她们也不会明着说,但是绵里挑刺的提醒几句也挺让夏荷难受的。 哎,还不如在阆歌那自由,夏荷叹了口气,小脸皱了起来:“冬雪,我想春花和秋月了,想回阆歌了。” 奥,对了,她的名字也被挑刺过不好听。 夏荷撇撇嘴,这些下人之间发生的小事,她不想告诉小娘子和王妃,总觉得说了自己好像变弱了,但认真算算,自己也没受过多大委屈,相反,巴结她的人还是挺多的。 她们就是酸,夏荷知道。 冬雪面容一直是冰冷的,她气质总如冰雪般,她望着一眼面容灵动,表情丰富的夏荷,道:“你不喜欢这里?” “宫里规矩太多了,我不习惯。”夏荷走到冬雪那,和她说悄悄话。 “过段时间就好了。”冬雪轻轻的将珠帘放下,遮挡内室:“不管是小娘子还是王妃,对你都是宠爱颇多,你也该学学规矩了。” 夏荷听了蔫蔫的。 内殿里的萧晴雪也有点蔫蔫的,等看见阿娘心情才好一些,她褪下鞋子就坐在了塌上,搂着阿娘胳膊。 “这是什么了?”萧洛兰放下那些文书,柔声笑问道,顺便摸了摸女儿的小脸。 萧晴雪皱着眉,撅着嘴巴,一脸不开心:“自从进了宫里,阿木就再也没来找我玩了,宫里的禁军统领现在是杨校尉他们,问他们阿木去哪了,他们也不知道。” “也许阿木有事呢,总不能天天陪着你玩。”萧洛兰安慰道,转移女儿的注意力:“你阿爹早上送来了许多有关于你的封号,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萧晴雪翻看起来,没过一会就纠结道:“这些封号感觉都挺好听的,阿娘你帮我选一个呗。” 萧洛兰道:“你觉得无忧怎么样?” “好听。”萧晴雪肯定道,顺便露出一个笑容:“那就这个吧。”她眼睛转了一下:“阿娘,下午我出宫去找阿木,行不行?” “那你多带些人,现在长安城里人很多,事情也多,太阳下山前记得回来。”萧洛兰叮嘱道。 “知道啦。”萧晴雪道,得了阿娘的准话,她喜滋滋的带人走了,萧洛兰想了想,准备去找周郎问问阿木的情况,她感觉女儿对阿木有点上心的意思,听周郎说阿木这次攻城时功劳不小,是第一个登上长安城头的。 这般想着,萧洛兰整理好文书后也随之离开,刚出门就碰到了疾步而来的婉娘。 冬雪给夫人披上雪白的狐狸毛大氅,并细心的撑起了伞,因为外面雪又下大了。 “这么冷的天,你还出来做甚,有什么事差遣人找我,我去找你就是。”萧洛兰将手里的暖炉递给她,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冰冷。 金荷婉一直住在宫中,兰娘对她很不错,她住的宫殿里有很多人伺候,每天还有医女进出照顾她的身体,不过金荷婉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脆弱,这次跟着儿子南上是无意间染了风寒,早就已经好了,反倒是兰娘因着这事对她愧疚。 婉娘收下暖炉,身体很快热起来,她看着兰娘身边只有冬雪一个女婢,其他宫女隔着一段距离跟着她,轻声道:“我从太液殿那边过来时听到了舞乐声,似乎有前朝宫妃戏舞,现在国基未定,如此轻浮之举若传出去实在不妥,兰娘应严厉惩处才是。” 萧洛兰回忆了一下:“前朝妃嫔不是都在温室殿吗?”温室殿是后宫一所住处,永兴帝的妃嫔实在是太多了,萧洛兰简直不理解最后的几个月,永兴帝竟然还在让各地献佳丽进宫,简直害人害己。 一般皇帝的妃子根本不被允许出皇宫,死了之后会被葬在妃陵,但现在前朝都灭亡了,永兴帝自己都没能葬到自己修了十几年的陵墓里,上千的宫妃,该去往何处也是一个问题。 “大多数是的,但难保有一些心思不正的人想着继续爬高枝登天呢。”金荷婉抚了抚头上的簪子,冷笑道。 萧洛兰似乎明白了,她看向太液殿的方向,那里以前是熹皇贵妃住的地方,后来政变,熹皇贵妃和其他宫妃一样去了温室殿。 “先去看看情况吧。”萧洛兰沉默了一会,道,她口中呼出的气在略寒的空气中如轻渺的雾气,朦朦胧胧,她的眼眸也似山中的幽兰般,静谧清冷。 金荷婉还想说什么,又故作不知的点了点头:“好。”她将暖炉还给兰娘,发现她的手也冷。 萧洛兰让那些人不用跟着她了,到太液殿时,不出意外的看见了周郎身边的禁军,温室殿想到太液殿,若没有人同意,一个女子怎么穿过重重看守到太液殿。 殿内舞乐声,听来有些刺耳,萧洛兰先是看了会雪景才进到太液殿,太液殿温暖如春,一个美人正在跳舞。 前方大殿主位上纱幔飘荡,有个人影在隔着纱幔欣赏。 萧洛兰看着熹皇贵妃的舞蹈,她穿的十分清凉,舞姿勾人,眼神魅惑,一举一动都牵着人的心弦,见她望来,红唇愈发勾起。 萧洛兰站在一旁,雪白的狐狸毛簇拥着她的脸,她的脸被映衬的十分雪白,乌发斜插金簪,步摇轻轻响动,她的长睫有瞬间的轻颤,遮住了她眸内所有潮湿的情绪,不知为何,忽然想起最近周郎这几天的反常,对她的话少了些,经常在她面前出神,其实都是一些小事,萧洛兰有时想毕竟要登基了,周郎很忙是应该的… 萧洛兰越过跳舞的熹皇贵妃,走上玉阶,素手轻撩纱幔,等看见主位上坐的是何人时,眼眸瞬间瞪大,堂下郑喜儿的表情也从得意变成了震惊! “怎么是你?!”她的声音非常尖利。 周十六把翘起来的长腿拿下来,葡萄咽下去,在伯母面前,他得规规矩矩的坐好了,不过嘴上可不饶人:“怎么就不能是我了,你让人通知伯父说你手里有永兴帝重要的东西,伯父自然要去你房间找了,哪里有空看你搔首弄姿的。” “不过你既然要跳,就跳呗,反正看看又不要钱。”周十六理直气壮。 郑喜儿又气又怒又羞,一把扯过旁边人的衣服遮住自己,脸色涨的通红:“你,你…”她羞愤欲绝,没有勾引到大将军,反而被耍了一通! 萧洛兰回过神,难得卡词:“你,那周郎他…” “那女人说她自己有永兴帝私藏的东西要献给伯父,献就献呗,她还非得要跳舞才献,伯父不耐烦她,就自己带人去找了。”周十六三两句说完,又委屈道:“是她自己要跳七纱八重舞的,我们可没逼她。” “你闭嘴!”郑喜儿大怒道,她的颜面,她的野心这次被摔成稀碎,她如何忍受得了。 萧洛兰根本不懂她的恶意从何而来。 就在此时,房门大开,周绪阴沉着一张脸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卷轴,他径直走到郑喜儿面前,脸色极其骇人,周十六顿时连话也不敢讲了。 “这就是你说的永兴帝私藏的重要东西?”周绪捏着画卷的手咯吱响,他的脸色着实骇人,他一把攥着这个女人的长发,将其提拎到自己近前来。 郑喜儿明显浮现出畏惧之色,她害怕的不行,但想到眼前这人的权势,又可怜的靠近,娇声道:“是,是的。” “将军天威,妾不敢瞒。”郑喜儿低泣道,言词之间意思模糊:“如今将军即登宝座,妾觉得废帝和您夫人之间似有什么丝连,我不想将军受此蒙骗,故而…” 郑喜儿话还未说完,整个人就被大力惯到了地上,她不禁惨叫一声。 周绪低头看着她,眼眸中尽是择人欲噬的杀意:“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挑拨我和夫人之间的感情。” 郑喜儿惊怕道:“妾不敢胡说,您手上的那幅画,画中人就是您的夫人。” 周十六头皮发麻,被这劲爆的消息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了,他摸了摸脖子,担心伯父会杀人灭口。 萧洛兰一怔,十分稀里糊涂。 周绪冷冷一笑:“然后呢?代表什么。” 郑喜儿张口欲言,就被打断了。 “代表废帝是一厢情愿,而我和夫人是天作之合。” 郑喜儿满头大汗,终于想起来求饶。 周绪扔掉那张画卷,心中戾气横生,拍了拍脑袋:“这么多天我忙于正事,倒是忘记收拾你们了。” “是我的错。”他装模作样道。 “将军饶命啊,”郑喜儿跪地求饶:“妾以后再也不敢了,将军仁慈,您已杀了废帝,就饶我这前朝可怜人一命吧。” “没事,杀你们郑家不过是顺手的事。”周绪狞笑一声。 周绪将她扔出了温暖如春的太液殿,一抬眼竟看见了默不作声的夫人。 萧洛兰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场闹剧,又看了看余怒未消的周郎,他莫不是在吃醋…?:,n..,. 344 第三百四十四章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太液殿,周十六见情况不妙,早就跑了。 萧洛兰看着地上的画卷,不知为何有点尴尬,等瞧见周郎的黑脸时,又有一点好笑,她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弯了弯唇,刚才憋藏在心里的伤心一驱而散。 周绪原先恼怒的很,待发现夫人站在主殿上方,轻轻柔柔的对他掩唇而笑,清雅温柔落了满身,他的戾气没由来的消失了一小半,他走上前,因还有余怒,胸膛发出的嗡鸣声震震的,下意识压低了嗓音:“夫人怎么来了?” “我…”萧洛兰没发现婉娘的身影,口中话转了个弯:“我有事找你,看见章友恭在外面,还以为你也在这。” 周绪揽着夫人的肩膀,两人一起坐在大殿上的玉石矮塌上,面前还有周十六吃了一半的葡萄果盘,以及冬季难得见到的鲜果。 “夫人找我什么事?”周绪看向夫人,率先问道。 “晴雪出宫去找阿木玩了。”萧洛兰道:“我也好几天没有见到阿木人了,便想问问周郎你把阿木弄哪个职位上去了。” 周绪捏着夫人的手腕,发现雪色的狐裘好似不怎么保暖,夫人的手温凉温凉的,想必还是那次落水的时候伤到身子根骨了,没有痊愈,他一边想着,一边回道:“再怎么说阿木也大了,哪能成天住在宫里,他作战一向奋勇当先,屡立大功,又是第一个登上城头的,我登基以后打算封他一个建业侯,就住在长安城里,若是他和晴雪两人事成了,再封他一个国公兼龙骧将军一职。” 萧洛兰吃惊不小,她可是知道周郎之前也不过得了一个国公之位。 “这…是不是荣宠太过了?”萧洛兰犹豫道。 周绪笑道:“我的女儿必要一等一好的,假如以后两人有孩子了,是女郎就封郡主,是男的就封世子。” “两人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想到孩子了。”萧洛兰觉得周郎想的有点远。 周绪却是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忽然叹气了?”萧洛兰忍不住抬手抚触上周郎的眉心,那里皱痕深深,自从到了长安,周郎一直就很忙,除却一开始的开怀兴奋,剩下的就是忙碌操劳,做皇帝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周绪握着夫人的手亲了亲,他的目光深沉悠远又夹杂着一些遗憾,语气寂寥道:“不瞒夫人说,我有时候会想着如果我们有一个亲生孩子,他是何等模样性情,是像我多一些还是像夫人多一些,若随我的性子,假若是个女郎定是要无法无天,像个混世魔王的。” 周绪笑起来:“儿子如若随了夫人的性子也很好,君子端方,坚强自主,不管是女郎还是小子,定是极好极好的。” 萧洛兰怔了下,刚想开口。 “我知道,慎之和晴雪都是好孩子。”周绪眼尾笑眯出皱痕:“我也很爱他们,就如同你爱他们一样。” “只是人难免俗,我也是一个凡人,所以会偶尔这样想想。”周绪摸着夫人玉容,讲开以后豁达道:“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晴雪,慎之都大了,无需我们操心了,况且我与夫人情比金坚,有没有孩子其实也无甚紧要。” 萧洛兰听了,慢慢依偎在这人怀中,这次反而是周绪愣了一下,他缓缓收紧手臂,将夫人搂紧了一些,其实心底还有一丝愧疚。 大概爱一个人就是感觉给她的不够多,时感亏欠。 “其实…刚才我进来时是很伤心的。”萧洛兰声音很轻,太液殿很安静,大殿外溯风回雪,卷进殿内,飞舞千重华纱,将她的话也吹散在华丽的太液殿内,愈发轻不可闻,好似幻梦中的耳语一般,周绪搂着夫人细腰的手一紧,他低着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什么?” 大约是夫人的话来的太过突兀,周绪一向敏捷的思维迟钝了一瞬,亦或许,是他有些不可置信,夫人羞怯内敛的性格有多难撬开心扉,再没有人比周绪更清楚了,谁能真正走进她心中得知她所想呢,除了女儿外,令周绪感到嫉妒的居然是早已作古百年之久的大楚仁宗,只因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周绪想象不到一个诺大的帝国不需要皇帝,它们该如何维持运转,时常觉得夫人那边的世界应是书本里荒诞离奇的神仙之所。 周绪听到夫人的话,回过神来,稍微一联想夫人前面说的话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他像是毛头小子一般追问个不停:“夫人刚才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萧洛兰耳尖脸颊通红一片,根本没有勇气看周郎,只盯着他衣领处的绣纹看,嘴唇翕动,想再说一遍却没了刚才涌上心头的莫大勇气,她眼睫扇动不停,轻抿着唇,难为情的臊红了脸。 “好夫人,再说一遍。”周绪哪里肯放过夫人,他禁锢住夫人腰肢,直接用另一只手抬起夫人雪白的下巴,让她看向他,眼神偏执的追着她的视线,也顾不得夫人此刻满脸通红,见夫人还要躲,自己将头蹭了过去,让她挤在自己怀中,耳鬓厮磨间,滚烫的呼吸洒在萧洛兰的脸上,萧洛兰怀疑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她被逼的没办法,只得小声的又说了一遍,因为羞赧,她说的声音不大,可等注意到周郎渐渐灼热的眼神时,她似乎又不那么紧张了。 于是,她慢慢看向他的眼睛。 周郎的眼睛是黑色的,硬朗端正的脸上随处可见风霜沧桑,浓眉压眼,眼型又狭长,面孔严厉又威严,这就导致他稍微一冷下脸,就有种不好惹的肃杀之气,可他现在睁大了眼睛,有微簇的火苗在他的眼底炸开,尤其是她说完以后,他在笑着,以至于完全软化了他表面的坚毅冷酷。 萧洛兰总是能被这人的坦诚触动到心灵,真算起来,反倒是周郎敞亮心怀的多。 周绪抚摸上夫人的脸颊,云霞氤氲着她的脸,他控住不住的笑起来,难以形容的兴奋和高兴充斥着他的胸膛,微利的犬齿也从唇间刺了出来,野兽般拱着夫人的脖颈处,像是挖掘到最珍贵的宝藏,犹不满足,得寸进尺的紧紧追问“夫人是以为我在太液殿这里看那什么贵妃跳舞,才伤心的吗?” 他把问题说的明明白白,完全没有给夫人糊弄过去的机会。 萧洛兰瞧着这人明知故问,自己的腰都要被他掐疼了,于是拍了拍周郎的大手,她微垂着头,微凉的指尖被这人紧紧的抓在手中,萧洛兰点了点头,直看着周郎,眼睛明亮柔和:“是啊。她停顿了一下,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怎么能不伤心呢。” 习惯是可怕的东西,他对她这般好,如果有天改变了,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自然会感到伤心失落,她和他一样,都有喜怒哀乐,都是血肉做得,这么久下来,她又怎会无动无衷?虽然她慢热了一些。 萧洛兰的脸被周郎捧住,嘴唇被亲了一下。 “不要伤心。”周绪轻轻的吻了一下夫人,亲耳听见夫人会伤心的话,激动之后,他的心反而疼了起来,他实在太爱她了,就连让她伤心的话和事,他也无法忍受。 “我只夫人一个。”周绪笑眯起眼睛,他畅快的不行,抱住夫人就转了起来,萧洛兰吓了一跳,连忙搂住周郎的脖子:“别转,别转。”她恐高又恐晕。 周绪额头抵着夫人额头,两人鼻尖对着鼻尖,眸里满是深情和快溢出来的激动和欢喜,萧洛兰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她轻碰上周郎发鬓,难得揶揄道:“我俩这次扯平了,你也不要对一张画苦大仇深了。” 周绪轻咳了一声。 此刻殿门大开,被摔掷在织金绣云地毯上的画卷被风吹开,连带着分散在两边的十八重冰绡纱也被风轻轻吹起,周绪将夫人放下来,重新将那张画拿起,饶是得到了夫人的宽慰开解,可心头小火苗还是一点一点的似火燎原。 萧洛兰好奇的拿过那张画,发现自己对画中的自己没什么印象,又是谁画的? “李家人画的。”周绪仍不忿,哪怕他已经将李伯志一家灭了:“是刚进太炀郡时,夫人乘坐马车,初遇李家三郎瀚章的时候。” 萧洛兰经过周郎的提醒才回想起那么遥远的事情,她不禁道:“周郎,你的记性未免太好了些。” “和夫人有关的,我当然记得清楚。”周绪自得道,他看了看那张画,将它放在高烛上烧掉了,迎着夫人讶异的眼神,周绪笑道:“待我寻宫廷画师给夫人画一副更好的。” “随你吧。”萧洛兰弯唇道。 “上午,谢家和朝堂上的一些大臣找我商量用什么国号。”周绪准备参谋参谋夫人的意见:“夫人觉得大周如何?” 萧洛兰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极好的。” 周绪笑道:“我亦如此想的。” “年号呢,年号定下来了吗?”萧洛兰道。 “国号大周,年号中想有个武字,夫人有何建议?”周绪笑眯眯的。 萧洛兰惊讶的看着周郎:“要我提议吗?” “说说看,反正还没定下来。”周绪道。 萧洛兰瞬间压力山大,有种正在参与历史的感觉,她定了定心神,努力思考起来,周绪就这么看着夫人。 过了好长时间,萧洛兰道:“乾武如何?” 周绪眼睛一亮,重重肯定:“好!” 萧洛兰眉眼舒展,她在心里默念一遍,大周开国皇帝,乾武大帝,乾也意味天,也可称为天武大帝。 乾武大帝,天武大帝,萧洛兰翘起嘴角,好像是挺不错的。:,,. 345 第三百四十五章 第三百四十…… 一个新生的帝国就此诞生,对所有人来说,一切都意味着新的开始,旧朝已废,新朝当立,万众瞩目之际,周绪在文武百官的朝拜下,正式登基为帝,颁布诏书大赦天下的同时确认了新朝的国号以及年号。 国号大周,建元乾武。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萧洛兰一天下来精神都紧紧绷着,因为场面实在太宏伟肃穆了,她深怕出错,为此将那些礼仪步骤都默背了下来,幸好封后大典完美结束,现在她终于松了口气,冬雪在给娘子,现在应该是皇后娘娘了,她用象牙梳给皇后娘娘梳头,为了迎接新的主人,前朝宫殿在半月前又重新修葺了一遍,多多少少和前朝不一样。 特别是中宫,几乎全部翻新了一遍,空中弥漫着淡淡的椒香和沉水百合香,娘子喜欢自然淡雅的花香,宫中调香的女官立刻就制作了多种花香,于是冬雪身上袖口也浸着香气,她见娘子劳累好几天了,现在臻首微垂,于是梳发的动作更慢了下来,她控制着梳子,借着巧劲按摩娘子头上的穴位。 很快便见到娘子眼睫垂了下来,神色昏昏欲睡,冬雪现在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之首,身上也有了官职,协助娘子管理后宫一应事宜,但说实话,娘子的后宫着实没有什么可管的。 这诺大的皇宫内庭,诸多宫殿,一没有太上皇,皇太后什么的,她家娘子是真切的中宫之主,二没有妃嫔,导致后宫中的东西十二宫处的宫殿出现了处处可见的空殿,至于皇子皇孙,宫里现在也就无忧公主一个。 少主居住的东宫早已被娘子吩咐宫人清扫装修妥当了,就差来住了,所以,宫内真正的主人其实少的很,这也就导致了冬雪这个女官之首其实颇有空闲。 烛火噼啪了一下,惊醒了萧洛兰,萧洛兰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天色,已经很晚了:“冬雪,你下去休息吧,我这里没有什么可忙的。”她转过头,又看向满室的宫女,轻声道:“你们也下去吧。” 宫女们鱼贯退出,萧洛兰看着她们,永兴帝荒淫无道,一度招了许多民女入宫做宫女,宫里还有那么多的太监,纵使她想借着大赦送他们归家也是行不通的,外面世道艰难,保不齐还没有在宫里有一口吃的喝的,萧洛兰揉了揉额头,等以后年景好了,她再给他们打算一下,不过也有好的消息,比如正在完善的废除贱籍的制度,可以赎身为民的诸多条律,这一切都在起步阶段。 冬雪刚刚退下,就看见了陛下大步而来。 她连忙退至一旁,躬身跪请圣安。 “不用跪了。”周绪随意摆手,对冬雪还是挺满意的:“夫人睡了没有?” “娘娘暂时还未歇下。”冬雪回道。 周绪心情更高兴了,他刚从前殿那边拿了一个东西,一个圆脸太监满脸笑容恭维道:“看来皇后娘娘是专门在等陛下呢。” 冬雪看了这人一眼,宫里从不缺太监,皇上身边更不缺了,以前不少太监都被处死了,但也有新的太监冒出头来。 不过陛下身边的太监待遇和永兴帝时期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永兴帝时,太监可监军出征,代圣上行事,行天子之权,现在宫里的太监们正在使劲浑身解数讨好着新帝。 这个太监冬雪没什么印象,毕竟她主要职责范围都在后宫,不太了解前朝的内侍,但想必能近帝前必有过人之处。 周绪总算是把夫人的封后大典给办圆满了,心里颇有点意气风发,不然夫人的称号一直像是一个疙瘩存在他心里,现在好了。 周绪也不需要通报,摆手让他们退下后就进了皇后的寝宫,要他说皇宫也有一些他不理解的地方,就比如皇帝有皇帝睡觉的地方,皇后有皇后睡觉的地方,还分了两个宫殿,这不是多此一举吗?他定是要和夫人睡觉的,周绪走进中宫,怀里似有什么鼓囊囊的东西。 “夫人。” 萧洛兰听见周郎的声音,迷糊醒来,她再次打了一个哈欠,皇后的凤冠在妆台上闪烁着光彩夺目,她不由揉了揉自己的后颈肩膀,这个凤冠超级重,她戴了一天了。 “周郎你回来了。”萧洛兰转身,她早已洗漱过了,本来两人都要睡觉了,周郎又悄摸摸的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神神秘秘的。 “回了。”周绪脱下外袍,让自己身上的寒气散去以后才坐到夫人身边。 “怀里什么东西?”萧洛兰好奇问道。 周绪嘿嘿笑了两声,看着十分得意,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黄色的正方形龙纹盒子,然后打开,将玉玺拿了出来,萧洛兰惊讶的看着他:“周郎,你拿玉玺做什么?” 周绪再次从怀里拿出两张空白的圣旨,展平铺开,随后用玉玺在空白的圣旨上盖了一个章,挨个做完后,他在妆台上找了一圈,没找到笔墨,便又赤脚去了隔壁的小书房,找了笔墨来。 萧洛兰现在困意已经完全没了,她跟着他,穿梭在宫殿中,眼看他取回笔墨,笔尖沾了浓墨就要书写,她趁空细细的闻了一下周郎,没有闻到酒味。 周绪坐好后,表情有片刻沉思,随后亲自书写,萧洛兰看着圣旨上面的奉天皇帝制曰六字,便见周郎停下了笔墨,他拿起两张写好的制式圣旨吹了吹,对夫人道:“这两张圣旨就留给夫人了,空白处可以填写,虽比不上诏书,但是我亲自撰写的制书,也相差不大了。” 萧洛兰手里被放了两个沉甸甸的圣旨,略有迷茫,诏书里的诏是上所以告下也的意思,所以诏书具有强烈的官方意味的命令式,由内阁宰相们奏定,翰林们撰拟,皇帝批准,然后再广发天下,咸使闻之,像周郎就已经拟好了立皇太子的诏书,只等慎之一来,那封诏书就会广发天下。 而制书则是皇帝亲手书写,重要性不逊于诏书,不过一个是官方性质,一个则代表着皇帝的私人意思。 “为何给我这个呢?”萧洛兰将圣旨放在妆台上,她看向周郎。 周绪笑了笑,他靠近夫人,鬓角处的白发分外刺眼,萧洛兰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她忽然抓着周郎的手,感受到他身上暖洋洋的热意,才心定下来,她依偎在他身边。 周绪道:“我比夫人年岁大些,万一…” 萧洛兰用手捂住周郎的嘴巴,她的眼未语先红,鼻音细细:“好端端的日子里,你非说些不吉利的话做甚?”无端的惹她伤心难过。 周绪拉下夫人的手,眼角皱纹眯起:“我身边的那些太监都一个劲的奉承我说些吉利话,说什么万岁,我还能当真不成,再过一两年,我就五十了,人说五十知天命,我总得为夫人早做打算。” 他打了一辈子的仗,手上沾了无数人的鲜血,最终能活到几时,他也不确定。 “那也太早了。”萧洛兰一腔酸楚,心尖像被人掐了一把,泛着密密的疼意:“到时你老了,我自然也老了,要这些又有什么用?” 周绪低头看着夫人,眼里满是柔情,粗糙的指腹擦去夫人眼角的泪:“提前做些打算总归是好的,夫人收下就是。” 萧洛兰眼圈一红,还是觉得伤心至极。 “莫哭,莫哭。”周绪怜惜道,他心疼着呢。 一直到了临睡前,也未哄好夫人,周绪拥着夫人,心里胀胀酸酸的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高兴:“夫人不要伤心,你我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的,这一世是帝后之缘,下一世说不定就是青梅竹马了,到时就是日日相随了。” 萧洛兰眼睫潮湿,面颊上都是泪痕,她是真的伤心,原本背对着周郎,又被他扳着肩膀面对向他,此刻,听着周郎神叨叨,又极度笃定的话,鼻音更加闷:“你怎么知道还有下一世?” 周绪笑而不语,他早已将他和夫人的生辰八字刻在了神位上,长明灯长燃,与漫天诸道神佛日夜接受香火祭拜,他的命格和夫人的命格相连在一起,生生世世,密不可分。 “我说有就有。”周绪捋了捋夫人的长发,吻了吻夫人的脸颊。 萧洛兰慌无着落的心慢慢定下来,哪怕她觉得周郎的自信毫无道理,说的话也不现实,这可真奇怪,萧洛兰觉得自己的心理更奇怪,居然还信了。 感觉她老了以后会是被诈骗的那种人,萧洛兰不免联想到了这个,可她的手仍搭在周郎的腰侧,周绪搂紧夫人。 “等国家富强,孩子们都成家立业后,我就和夫人一起去云游四海。”周绪畅想未来:“大漠黄沙,东海南疆,夫人喜欢哪处就去哪处。” 萧洛兰道“我记得鱼心就住在南疆苗寨那里。” 周绪笑道:“以后可以让鱼心带我们一起去看看。” 周绪又说起了天山飞雪和塞外孤烟,萧洛兰不知不觉的闭上了眼睛。 梦里,他们有无数个春天,遍览千山。 周绪等夫人睡着后,心满意足的亲了亲她的脸,金黄色的帷幔绣着龙凤纹,他听着夫人浅浅的呼吸声,吹在他的耳畔。 他要和夫人做的事有很多很多。 在此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杀魏延山。 周绪想起朝廷上一个劲的上书让他与民生息,不可再妄动干戈的朝臣们,可魏延山不死,天下怎么太平呢。 他还有最后一场仗要打。:,,. 346第三百四十六章(团聚) 乾武元年 帝国正如喷薄的朝阳般冉冉升起, 一晃就已是二月底,临近三月初,朝廷这个巨大的齿轮有序快速的转动起来, 长安城内的居民再次熟悉了以前的清晨鼓声, 伴随着他们日出日暮,不过两三月, 没有战乱之忧的长安城竟隐现百年前的喧闹繁华。 大量的人群涌入长安, 给这个古老庞大的城市注入了鲜活的血液, 它重新屹立起来,大街小巷内人潮人海, 声闻数里,一切都是崭新井然的,新出的王侯权贵们迅速扎根在这里, 很快和幸存下来的老一代长安世家混了个熟,长安谢氏依旧是长安潮流的指向标,炙手程度比以前更甚许多。 在拜贴如云的情况下,谢氏主宅反而并没有宾客盈门, 反而常常闭门清修谢客, 愈发低调,与之相对的则是长乐小郡王的高调, 整日窜街绕道, 呼朋引伴, 不过短短月余,身边就多了一大群以他为首的长安新贵之子, 引的周十六好不得意逍遥,玩的流连忘返,就谢吉泽所知道的, 已经有御史准备弹劾长乐小郡王这种行为了。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对他的侄子十六郎很是不错,一上来就封了一个长乐郡王,就连皇后也时不时的喊这位小郡王入宫陪伴,备受帝后宠爱的无忧公主和长乐小郡王更是要好,两人常常伪装一番出入长安各个地方,要谢吉泽说,弹劾结果估计也会不了了之。 谢吉泽和谢灵甫站在大堂下,身边是他们已经成年的儿女,今天是个重要日子,谢家天没亮就打开了大门,宅内里里外外已经打扫了遍,家里的妇人也都打扮妥当了,谢青妩走过来,旁边跟着母亲,谢家主母手里牵着的便是唐家的幼儿,谢家主母心疼他们,就让他们在她膝下长大,进宫的时候,她也带着他们,皇后娘娘也很喜欢他们。 如此,也算一家都到齐了。 “万钧呢?”谢吉泽道。 家仆道:“三爷去灞桥那边看看太子殿下他们到了没有。” 谢吉泽捋着胡须,看了看蒙蒙亮的天色。 “太子殿下前天到洛阳,一路皆有驿站更换马匹,南崤道又平缓,估计等中午时分也就到了,万钧早去又见不到太子殿下…” 谢家主母对一心扑在朝堂上的夫君无语了:“你是不是忘记我们的德庸了?他早早来信说要回长安,这次和太子殿下一起回来,他三叔早点去接,这不挺好” 一家人见家主被呛,个个暗笑,谢吉泽轻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德庸要回来了,是好事。” 谢青妩也笑了笑,她的眼眸流转,顾盼生辉,心里隐隐激动又带着几分羞涩。 “走,那我们去接德庸。”谢吉泽道。 谢灵甫觉得大哥找的这个借口实在拙劣,想去见见太子殿下有何不对,很多人都去了,他们和太子殿下关系更亲密,反而要矜持着后退,着实不应该,虽知道大哥平日耳提面命的道他们家要安分守己,低调一些,但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入京,他们怎么也该隆重些。 日头逐渐升高,旌旗招展,鼓乐齐鸣,众人翘首以盼,谢吉泽正式穿着官服,朝阳蹦出云层后,洒下万道金光。 “今天是个吉日啊。”谢吉泽道,他的家眷和其他官员家眷都安顿在了一个视野较好的城内高楼上,太子殿下现在过了弱冠之年,如果不出意外,他会进入朝堂执政,东宫也会有一系列属于他的班子,谢吉泽想到家族里成器的几个儿子,又想起自己一向吊儿郎当的最小儿子,谢德庸。 两相权衡后,决定暂时还是让德庸继续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他家德庸去幽州那地也好几年了,和太子殿下相处的不错,贸然换人不妥。 朝中文武来了大半,属于太子的仪架早已铺了一路,谢吉泽眼睛一跳,听见了远处官道上奔腾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声音由高变低,很快,他的视线尽头就出现了一队千人展旗的人马,朱雀大纛和赤焰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 为首的青年眉毛浓黑,眼神坚毅,气宇轩昂,身着精良的盔甲,谢吉泽和其他官员一样拜见太子殿下。 周慎之望着长安城,压下心中激动,兴奋,思念诸多情绪,模样沉稳的进了长安城,他之所以这么晚来是因为太原那边的魏国公仍贼心不死,在阿爹在长安登基的时候,屡次进攻幽州,又放了好些谣言,周慎之担心底下的人人心不稳,就坐镇幽州,等处理好了才赶到长安。 阿爹和阿娘一路催他快来,如今近了,时隔这么久,周慎之在这陌生的长安反而有了一丝近乡先怯的情绪,不过他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更多的则是即将见到家人的喜悦。 就在周慎之骑马入皇城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一股视线,他抬头看去,高楼处,一个女郎正半侧身体于窗前,也正望着他。 谢青妩见被发现了,连忙后退一步,心中砰砰跳。 周慎之收回视线,继续向前。 “那是我阿妹,等会我就要去见阿娘他们了。”谢德庸找了个机会上前,对着好友小声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周慎之看着谢德庸像小偷做贼般的模样,抽了抽嘴角,他慢慢道:“有空再见。” “就这个?”谢德庸苦着一张脸,不死心问道:“还有吗,还有吗?” 第五长风在后面小声微笑道:“谢郎君,还请注意仪态,以免打扰了殿下。” 谢德庸脸黑着去见了家人,他这边团聚了,周慎之半路刚好和跑出宫的阿妹和十六相遇了。 萧晴雪看到阿兄一蹦三尺高,高兴的要和阿兄一起回宫。 萧洛兰得知慎之要来,早早就等着了,要不是宫里规矩太严,她现在的身份不适宜出去迎接,她都想带着晴雪一起去接一下慎之了,好久不见慎之,萧洛兰觉得这孩子似乎又长高了,壮的跟一头牛似的,萧晴雪高兴道:“阿兄,你来的正好,刚好要吃饭了。”两人一起见过阿爹后便往阿娘那边赶。 周十六去看自己的爹娘了,周慎之这次来,也不是一个人来,还带了一些周家人。 “这一路累不累?”萧洛兰亲切问道:“我听你爹说,幽州那边有点不太平,担心了好久,来,来,慎之快坐下。” “是前段时间的事了 ”周慎之坐下来,旁边的阿娘和阿妹笑意吟吟的看着他,气氛仍然轻松自然,冲淡了刚进皇宫时所带来的紧张压抑感,周慎之忽然就找到了以前的那种感觉,后面的话自然而然的就说了出来:“阿娘勿忧。” 萧洛兰笑意更浓,声音温柔道:“那就好,你的屋子我已经叫人弄好了,等一会你去看看喜不喜欢,若有不合心意的和我说一声,你爹估计等会就来了,他最近忙着要征讨太原。” 周慎之心里暖暖的,桌上饭菜丰富,都是他喜欢吃的。 “对了。”萧洛兰弯眸道:“慎之你的葡萄酒呢?这次来带没带?”她从十六那里听说了慎之把那葡萄酒看得像宝贝似的,想必定是带了。 周慎之应道:“带了。”他想起那个约定,道:“我一口没喝。”就等着全家一起喝。 这傻孩子,萧洛兰有点感动,忍不住笑道:“那我们先喝看看。” 周慎之让人上了葡萄酒,他保存的十分仔细,酿造也是百忙之中亲力亲为的。 “我要喝一点。”萧晴雪抢着道。 周慎之给妹妹倒了小杯,他第一次酿酒,酿好以后自己也未尝过,还不知道滋味,见阿妹眼巴巴的一口饮下,不由问道:“怎样?好喝吗?” 萧晴雪喉咙咕咚一声咽下,上扬的嘴角刚被酸的下撇就硬生生的提了起来,笑容很大,嗓音甜甜道:“不,不错,好喝!”她说的铿将有力,很容易让人信服:“阿兄,你多喝点。” 周慎之便给自己倒了一杯,也喝了一口,眉头一动后,淡然道:“是挺好喝的,我留给阿爹喝。” “那我也喝一点。”萧洛兰见两个孩子都说好喝,也心动了,她尝了一口后,看着两个孩子一脸好喝的表情,优雅的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确很好喝,应该给你们阿爹尝尝。” “什么东西这么好喝?”周绪昂首阔步,脸上还带着笑意,待看见桌上的葡萄酒时,笑意深了些。 “慎之亲自酿的葡萄酒。”萧洛兰给周郎倒了满满一杯:“你喝看看。” “很甜,阿爹快喝。”萧晴雪道。 周慎之依旧沉稳:“我们都喝了,阿娘也很喜欢。” 周绪欣然在夫人旁边坐下,想也不想的举杯牛饮,少顷,他的脸色古怪的龇牙咧嘴了一瞬,酸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萧晴雪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萧洛兰看着周郎被酸的表情也笑了起来,周慎之连忙给父亲倒了其他酒。 周绪等到舌根酸意退去后看着众人表现,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佯怒的举手在儿子头上拍了一下:“小兔崽子,故意的是不是?” 萧洛兰笑跌在周郎肩头,眼泪都笑出来了。 周慎之被阿爹许久没有过的亲昵动作弄的怔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竟然点了点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们都喝了,阿爹自然也有份。” 周绪笑道:“我看是独苦苦不如众苦苦,这件事,你们都有份,一个也逃不掉。” 满堂欢声笑语。 到了最后,萧洛兰便让慎之早点去休息,晴雪则和慎之一起去了太子的东宫,萧洛兰晃了晃见底的酒瓶,发现葡萄酒已经喝完了。 她弯了弯唇。 “酿的这么酸,也不怕把他老子的牙给酸掉了。”周绪嘀咕了一句,言语有些粗鲁。 “这酒再酸也甜。”萧洛兰坐到周郎身边:“剩下一点全让你喝了。” 周绪笑眯眯的,估砸了一下,有点醉意:“等明年再让他重新酿一坛。” “还想喝呐?”萧洛兰点了一下周郎的鼻尖,就知道这人刀子嘴,豆腐心。 周绪抓住夫人手腕,亲了一口,还和以前一样唤夫人,叫梓童他觉得没有叫夫人来的亲密好听。 “酿好后,我们还和今天一样,全家人一起喝。” 萧洛兰心里骤然涌起一股沉甸甸的踏实满足感:“好。” 她想,她会永远怀念这一天。 347第三百四十七章 册立皇太子的那天正好是个大晴天, 太阳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萧洛兰也装扮的十分隆重,等慎之到中宫朝谢皇后时, 萧洛兰看着一脸成熟稳重的慎之, 自己也郑重相待。 据萧洛兰知道的,后面慎之还要拜谒宗庙, 敬告祖宗, 周家以前在阆歌的各个先祖牌子早已完善新制过, 萧洛兰当初皇后的那个时候,她也去祭拜过, 她记得沿途还有很多人。 慎之这次的拜谒祭礼时也会有很多人,毕竟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百姓夹道相迎, 场面必定壮观,说实话,萧洛兰也想去凑凑热闹,但这个念头想想就作罢了, 今天是慎之极为重要的一天, 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阿娘,我出去了啊, 等回来的时候给你说说外面的热闹。”萧晴雪穿着颜色鲜艳的红色圆领袍, 神采飞扬的走进来。 “多带些人, 注意安全。”萧洛兰放下手中的书,招手让女儿上前, 捏了捏她圆润的白皙脸蛋:“我已经听到朝堂上一些御史风声了,你是女郎,总不好天天和十六混迹街巷的, 稍微收敛一点,想玩的话可以举办一个宴会,邀请长安里的其他女郎们一起玩。” “好了,我知道了。”萧晴雪脸颊微红:“但是我不会琴棋书画的,和她们没有共同话题怎么办?” 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不会就学好了,只是娱乐之作,又不是竞选大家,能赏音听乐看棋就行了,再则也不是非要玩这些,骑马蹴鞠,投壶射箭都可以玩。” “等以后再说,我也有事情要忙呢。”萧晴雪坐在榻上,看了看冬雪,冬雪带着殿内诸多宫女下去。 “我听听,是什么正事。”萧洛兰做侧耳倾听状。 萧晴雪难掩得意和心中畅快:“阿爹不是要攻打太原吗,我作为他的女儿也应该出份力,金陵那边的火炮我可是时时关注的,说不定,还能给阿爹帮个大忙呢,辛苦了这么久,总该拿出来露露世面才是。” 萧洛兰面上显露忧色:“会不会很危险?”俄而反应过来:“你想和你爹一起去太原?” 被戳破了,萧晴雪也就坦诚了:“为什么不能去呢,我有军队有武器还有阿爹在身边,我也想立个大功。” 萧晴雪在心里暗中算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的还挺多的,她还有马场,封地,属于自己的食邑,阿爹对她非常非常好,她的封地范围从清河一直到广陵,囊括了江淮那边的富庶地带。 她这个无忧公主,如若按照封地算的话,应该是清河公主,或是广陵公主。 “过几天我就和阿木回金陵再调试一下,我总得先自己测试一下。” 话说的有道理,女儿自己心有追求的萧洛兰也很支持,可是,可是,那可是战场啊…萧洛兰心思不宁,想也不想道:“火炮那么危险,我和你一起去。” “哎呀,我的好阿娘,你现在可是皇后,哪能跟着我乱跑,这不得出乱子。”萧晴雪摇头道:“阿娘你就放心好了,火炮这个只是起步阶段,还没达到现代那种成熟地步,万一顺利就很好,假若不成再努力钻研,新的时代,总要抛弃一些旧的东西,我们可以是开头者嘛。”萧晴雪也没想一口气吃成胖子。 她高高昂起头:“说不定以后我们就是新时代的开拓者或者是奠基者。”萧晴雪眼神熠熠,声音放低道:“阿娘,我不是说要推翻封建制度,想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往前再走走,推进一下,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亲昵的抱着阿娘的胳膊,狡黠道:“阿娘你最近也不是在召人询问岭南稻种的事吗?” 萧洛兰张口欲言,被女儿一大段话堵的哑口无言,她和女儿一样,当然希望这个世道能变得更好,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吃饱饭,她当成了头等大事,让岭南那边一有消息就快马送来,等待的日子总是焦急的。 旧朝留下的底子很薄,国库空虚,前几年天灾频发,周郎看奏折时从不避讳自己,他们两人经常在帐内看着奏折,萧洛兰耳濡目染之下,协助周郎一起处理,也知道新朝起步基础不好,她本就是多忧感性的性格,常常将那些事记挂在心里,心忧如焚,哀民生之艰,碾转难眠。 萧洛兰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就你话多。”她仍然不能展眉:“我暗中劝过你阿爹几次,太原一战动辄又要劳民伤财,可他固执的很,不行,就是要打。” 这不赶紧把所有事情给弄好了,皇后,公主,太子,宗正,朝堂,该封的封,该杀的杀,新律新元年,力求让所有事情以最快的速度稳定下来,重归正轨,新朝建立,还有许多事情没处理,萧洛兰有时候暗恼周郎的固执。 “打就打呗,阿爹肯定会赢的。”萧晴雪不担心,在她心里,阿爹真的非常厉害,她忽然撅起了嘴巴:“阿娘,前段时间我出宫玩的时候,遇到了陆家人,他们家现在好气派,连牌匾上的字都是阿爹提的,阿爹还给陆家老太爷封了忠勇侯,府里几个郡主呢。” 萧洛兰听着女儿提起陆家,又看了看不高兴的女儿,温声道:“陆家是慎之的外家,慎之有什么好的都想着你一份,这次到长安还给你带了一车礼物,下次不要这样说了,万事以和为贵。” “你要是想要你爹的字,那不简单,等晚上回来我让他写上十几个给你,你挑个最喜欢的让匠人裱好天天看。” 萧晴雪知道自己小气了些,她笑弯眼睛,其实她知道陆家的那些侯爷大多数是荣誉性质的,她就是使使小性子,想要偏爱罢了。 萧洛兰捏了捏女儿鼻子:“好了,人家现在没招没惹的,你也大气些。” 萧晴雪奥了一声,捂着嘴角:“阿娘做皇后挺好的,没有传召,他们想见阿娘都见不到。”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荣升为吏部侍郎的廉世清从太炀郡调到了长安,并顺利上任,他现在不管是资历还是年纪都不足以更近一步,但他等得起,而且他相信自己等得到,廉世清一入长安便回到了朝廷上的中枢位置,接手吏部工作。 吏部这块大肥差被他得了,廉世清日日勤勉工作,小道消息称,有人给他送礼被他拒了,也不知是没看上还是改性了,朝中人时常古怪的看着他,不少人认定他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 一朝升跃天子重臣,不知多少人暗中羡慕恨嫉,廉世清对那些刺人的目光感受良好,好的不能再好了,他生来就享受万人瞩目之感,只想永居高处,朝堂他的党派已经初现峥嵘,据他所知,此次负责科举的礼部中已经开始有了萧氏门生的影子。 廉世清瞬间就想到了一直温吞不争的谢党,元气大伤后,礼部尚书谢宰相对这一现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暂时的退让,还是待机潜伏一击。 亦或是急流之时勇退,廉世清笑了笑,谢家是太子妃娘家,这一步棋,谢家当年走的实在是妙。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 萧洛兰见到故人,笑道:“廉大人请坐。” “岭南那边可有消息?” 廉世清拱手惭愧道:“暂时还无,但圣上已派人去岭南,让岭南经略使黄大人务必全力配合罗郎君和各位农学大家找寻,想必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现在已经是三月了,五六月再找不到又过了一轮栽种的好时机,萧洛兰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收敛好情绪,道:“我知道了,”她道:“晴雪过几日要回广陵那边,到时廉大人让你哥哥不要太大张旗鼓了,平常相待就好。” 廉世清笑道:“公主体恤封地民众,不欲劳民,实乃广陵之福。” 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廉大人还是如此能言善辩,萧洛兰失笑,她是担心朝中御史对她女儿有微词,不过此事到廉大人口中一转,这事立刻就变成另一件事了。 “我听说吏部准备重新校正制定前朝遗留下来的官员考察制度。”萧洛兰有些慢慢说道。 “是的,还需不少时间,不过对于那些家世清白,踏实肯干的京官来说,其实改制对他们来说反而是好事。”廉世清微笑,比如一直住在长安的齐家,齐南话虽身死,但现在看来,齐家仕途远远没有到头,甚至可以说是刚刚开始,而他也仔细让人试探过了,齐家平日也不是作恶之家,反而平时多有积善,家中子弟又上进,日后只要不出错,在长安当个京官就能富贵安稳一生。 当然,最主要的是,皇后娘娘念着齐家,虽然并不明显。 萧洛兰喝了一口茶,朝外面湖面上看了看,她总感觉自己刚才提出的话题明显了些,可她又没有好口才让它变得委婉些,她也是提前让冬雪看过了,齐家没有什么大恶之人,所以实在有些难以心安,总想做些什么。 廉世清见没有其他事情了,便起身拱手告别。 太阳下,离去的路光明坦荡。 比很久很久以前,他设想的身死族灭,遗臭万年的结局好上万倍。 348第三百四十八章 太子东宫。 周慎之望着寝殿, 他已经醒了,等会就要穿戴整齐去给阿爹阿娘请安,和在阆歌时没什么区别, 不过就是比以前路程遥远了些, 规矩又多了些,毕竟是皇宫, 礼仪制度皆要规范, 现在距离正式被册封那天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他入住东宫后已经慢慢习惯了随处可见的宫人,侍卫。 他没有赖床的习惯, 时间一到自动起身,无需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喊叫,穿戴整齐后, 呼吸了一口外面微凉的空气,周慎之头发愈发清明,和第五长风一同去中宫。 第五长风现为东宫从属,官职为太子左庶子, 这个位置有名的便是那位前朝的宋大将军了, 第五长风曾经有空查了一下宋将军的生平事迹,最后暗叹一声。 当今朝野上, 圣上手下的将军们封侯者不在少数, 而那位宋将军曾与圣上是袍泽, 最后却是那样一个惨烈的下场,为前朝尽忠到了殉国的地步, 可悲可叹,估计圣上也心有隐触,登基不久, 便封了宋将军一个忠义侯,还将他的一家老小好好安顿了,至此,国内还有一些冥顽不灵的前朝余孽,感其圣上恩德,心悦诚服。 而如今,他作为太子左庶子也时随太子身边,职责掌侍从赞相,驳正启奏,同时汇报给圣上,他年岁不大,根基不稳,却能坐上这个位置,一是因为太子对他本人的看重提拔,二则说来就有些啼笑皆非了。 “阿妹她活泼善良,等会给她讲解史书的时候,长风不用太过紧张。”周慎之道:“她喜欢新奇的故事,要是能加上一两则民间轶事就再好不过了。” “是,臣晓得。”第五长风应道。 上次,公主来找太子殿下玩,正好看见他在看史书,于是就问了问他几个前朝史书中记载的一些旧事,尤其对大楚仁宗很感兴趣,而第五长风本人对经史颇有研究,言辞幽默风趣,引得公主大悦,无忧公主一高兴之下,竟是要让他经常给她讲解,太子殿下次日举荐给他的官职,没过多久就被批准了,难说是不是有无忧公主的作用。 突然来了一个殊荣,第五长风在太子殿下的授意下,诚惶诚恐的接下。 他是知道太子殿下这位公主妹妹的,可以说是当今圣上和皇后娘娘的心肝子,眼珠子也不为过,这不,太子殿下连请安的时候也带上他了,皇宫规矩甚多,太子,公主也是要给圣人请安的,作天下人的表率,万不能懈怠。 进入中宫后,周慎之给阿爹阿娘请安,萧晴雪过了一会也来了,她掩着口鼻小小的打了一个哈欠,困的不行,当皇帝真是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一家人吃早饭。 周绪看着女儿困的模样,笑道:“不用日日来请安,隔了三五天来次就行了。” 萧晴雪睁着眼睛:“不行,不行,早饭要一家人一起吃,就是以后上朝时候能改一下就好了,早上巳时初,大家都睡得精神饱满,还都能在家吃完早饭过来,中午休息完毕后,下午酉时再下朝,我觉得这样安排才符合工作时间。” 周慎之忍不住道:“这样不就是懈政吗?不妥不妥。” “那距离皇宫远一些的官员凌晨五更天就得起来了,长久下去身体哪受得了,起的太早了也不好。”萧晴雪又打了个哈欠。 “他们食君之禄,自当分君之忧。”周慎之道。 萧晴雪看着一脸认真严肃的阿兄,心想,他要在现代,估计得被打工人的怨念包围起来。 萧洛兰温声道:“现在政务繁忙,上朝时间拖不得的。” 周绪也笑道:“要是以后大周富强,说不定真能改一下。” “阿爹英明。”萧晴雪立刻夸道。 周慎之心里也升起一股强烈的希冀愿望。 吃完饭后,周慎之和阿爹准备去上朝,周绪沉吟了一下,问道:“你也不小了,可有成家的想法?” 周慎之拱手道:“全凭父亲做主。” 看起来是不抗拒了?周绪看了一眼儿子,和谢家的亲事他没打算反悔,儿子的亲家也是要一等一的人家,谢家女郎的才情样貌家世尚可。 “喜欢谢家女郎吗?”周绪还是多问了一句。 周慎之想起骑马时遇到的那个容貌秀丽,气质脱俗的女郎,又想起和她不多的往来,诚实回道:“不讨厌。” 周绪拍了拍慎之的肩膀:“那就好。” “等你成亲之后,我再去讨伐太原。” “我听说阿妹也去。”周慎之担心道:“战场刀剑无眼,她去是不是太危险了。” “放心,到时我只把她安排在远处,距离战场远着呢。”周绪笑道:“你阿娘也是担心的没睡好,我哪真能让她上战场,到时让她和阿木在远处看看就得了。” 周慎之这才彻底放心。 “以后打仗说不定还真没有刀剑了。”周绪喟叹了一句,心情其实很复杂,他是马背皇帝,可他有一种预感,也许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刀剑战马可能真的没有多大用处了,女儿做的事自然是好的,他也和夫人一样全力支持,可他难免惆怅。 周慎之不明,等阿爹走后,他追上阿爹一起上朝,下朝以后,第五长风跟随在他的身边,得知太子好事将近,便恭喜了一番。 周慎之起初没觉得,后来被身边人含笑祝贺的时候,还是脸红了一下,幸好他脸黑,旁人看不出什么。 待到晚间休息时,周慎之有点睡不着,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他能当好太子吗?如果上朝时间真能按照阿妹所说,大周得富饶成什么样子,官员在家吃完饭才慢悠悠的往宫中走参加早朝,下午晚霞漫天结伴退朝,而不是三五更天,鸡鸣未叫便摸黑上路。 要做到这样,非得国内海清河晏,百姓安居乐业才行,刚从一个乱世出来,周慎之感到自己的这个目标实在太大了,他颇有压力又有一丝亢奋,等想到阿爹说的话便再也睡不着。 “没有刀剑的战争吗?”周慎之喃喃道。 他当然知道阿爹给阿妹的那些东西,金陵,广陵,清河,良田沃野千里,富饶无比,部曲强悍,尤其是阿爹还给了阿妹她的兵器制作权利,廉家大郎更是盐铁转运使,囊括一个成王的所有条件。 阿妹其实是广陵王才对。 周慎之摸了摸自己的心,强劲有力的心跳透过汩汩热血流便全身,他年轻强盛,且还在成长中,与阿妹相比,他也更年长些。 周慎之慢慢闭上眼睛。 若说没有羡慕是假的,阿爹对阿妹的偏爱他有时也会觉得酸,但周慎之很快又释然了。 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不包容她包容谁?况且阿妹从没有坏心,阿娘待他更如亲子般,他早已将她们看做了亲人。 如若将来他有个女儿,也定是极宠极宠的,当然,是儿子更好,他可以手把手的教他认字习武,将小时候未能和父亲完成的遗憾补全,他相信自己会是一个好父亲。 周慎之坚信,没了睡意,他索性召第五长风过来谈心。 第五长风来的很快,他装束整齐,眼神清明,毕恭毕敬的行礼。 周慎之笑了:“你也没睡?” 第五长风道:“小臣正在整理有关前朝仁帝的各种史书轶事。” “不用臣啊臣的,我们私底下就你我相称。”周慎之起身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喉。 “礼数不可废,殿下如今是太子,小臣更应谨慎行事。”第五长风坚持道。 “算了,随你吧。”周慎之也不勉强了:“长风,我打算婚礼办的简朴些,你有空替我问问谢家那边怎么想的。” “殿下仁德,是天下之福。”第五长风道,现在帝国初立,接连大操大办,对于财政来说很有压力。 第二日。 谢德庸就急吼吼的进宫了,周慎之正在东宫处理政事,阿爹对他格外信重,已经着手让他处理一些小事,周慎之并没有因为是小事就草率处之。 “你来了。”周慎之头也没抬,就听见了谢德庸的脚步声。 “咳…”谢德庸嬉皮笑脸的进来:“殿下,我是不是要换称呼叫你了?” 周慎之低头忙着事情:“随你的便。” 这样一说,谢德庸反而不敢胡咧咧了,他总觉得慎之当上太子之后好威严,他委屈道:“那还是太子殿下吧。”他本来还想叫一声妹夫的。 周慎之放下笔,瞥了一样莫名拘谨的谢德庸:“找我什么事?” 谢德庸看了看房间,发现没人之后,道:“我家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阿爹他们都觉得你说的不错,就按照你说的办。” 周慎之语气缓和道:“放心,该有的礼数流程不会少的。” 谢德庸见好友笑了,一时得意忘形,大着胆子道:“那妹夫,我走了。” 说完就溜之大吉。 留下微怔愣的周慎之,末了,周慎之喝茶掩盖自己微红的脸,在家族一辈中,他成亲已经算是晚的了,幽州多的是少年郎十八九就成家的,而他如今都二十有二了,谢家小娘子早已及笄,他们互等也有很多年了。 周慎之有些耳热,不期然的想到骑马相遇那一日,谢家小娘子羞涩的脸。 五月初八,太子大婚。 349第三百四十九章 萧洛兰望着窗外的庭院, 万紫千红,美不胜收,皇宫景色自然是天下难得的美景, 可再好看的风景看了两三月也看够了。 乾武元年的夏季来的很快, 秋月和冬雪正执着扇子给娘子去暑,圣上带着大批人马去太原了, 太子殿下监国, 各位周氏亲王在一旁辅佐, 朝中对圣上亲征一事有人反对,有人赞同, 但最终结果还是圣上说了算,公主也跟着戎装出行一事被圣上压下去了,为了名正言顺, 圣上还给公主封了一个将军封号。 朝中御史为了这事已经上奏好几回了,发现太子殿下的态度和圣上完全一样,都是在和稀泥,便渐渐偃旗息鼓。 人都已经走了, 将军号也封了, 他们再怎么闹也改变不了事实,开国好几件荒唐事都是皇家事, 让朝堂里的御史可谓憋屈至极, 无忧公主算是开了史无前例的先河了。 封地食邑之大超过历代王朝所有公主, 掌有广陵盐糖之利,还兼造铁之权, 另私有军队,这种公主待遇往前千年数数,大部分的皇子待遇都远不及她, 随着圣上远离,朝堂人的目光自然放在了太子身上。 数日观察下来,太子殿下处事风格成熟老练,喜欢谋定而后动,朝中的谢党全力支持太子的任何决定,而圣上对太子委以监国重任这一举动,直接让朝中的人的心都定了下来。 开国功勋之家大多是跟随圣上出生入死的武将,也有不少文人,比如文善侯赵青山,荣国公崔什子极尽荣耀,赐为内阁宰相外加太子太师,那位带着流民,丢官弃印的吴老县令也被封了侯,此人运道极好,从未出过力,却甚得龙心,就连皇后娘娘也时常召见这位无量侯。 御花园。 “老臣多谢皇后娘娘挂念,现在身体已经好多了。”现在是无量侯的吴老县令对着皇后娘娘躬身谢道,他年纪大了,此前又受到了一些流言攻讦,心气大不如前,竟在炎炎夏日染上风寒了,身体愈发日下,不曾想这点小事竟惊动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听说以后特意派遣御医深夜为他诊治,这让吴老县令老泪纵横,身体好一点了,就连忙进宫谢恩。 萧洛兰看着吴老侯爷,勉励道:“现在天气就如孩儿脸,阴晴不定,吴大人注意身体,我已下了口喻,下次吴大人身体不适,可让家人随时去请太医。” 吴老县令心中一热,感激涕零道:“老臣多谢皇后娘娘。” 见吴老县令精神不济,萧洛兰没有多留他,让人把他送回去了,日头一高,萧洛兰就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女儿一心要和周郎去太原,她对两人哪能不担忧,现在就希望那边尽快结束,也不知女儿造的火/炮能不能用,到宫里没一会,太子妃就来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谢青妩每日都来母后这里,和她一起用餐,尽人子之孝。 “不用多礼了,快起来吧。”萧洛兰道,她现在多了一层新的身份,感受还蛮新奇的,谢家小娘子性格挺好点,她们两人相处起来融洽愉快,早上她会和慎之一起来请安,一日不落,中午还陪她吃饭,晚上慎之下朝回来,三人就小聚一下。 谢青妩笑着起来,动作谦敛,一举一动皆有风范,母后这边的饭菜很好吃,清炒时蔬,鲜果酸甜都是她爱吃的,经常一不小心就吃撑了。 有人陪着吃饭,吃饭的人还很有胃口,萧洛兰自己也开心:“多吃点,今天的炸萝卜圆子很酥脆,喜欢尝看看。” 谢青妩先是用玉著给母后夹了一个萝卜圆子才给自己夹了一个,她吃了一个,吃完笑道:“好吃,里面似乎还放了瘦肉和香菇碎末?” “青妩鼻子好灵,什么味都瞒不过你。”萧洛兰弯眸道。 谢青妩又吃了一个,太子殿下每日忙碌,她作为他的妻子自当要代他替母后尽孝,再则,母后她性格宽容柔和,不是磋磨人的性格,谢青妩嫁进来之后,每天都感谢上苍。 乳白的鱼汤飘来阵阵香气,谢青妩身后的宫女似有紧张,正欲小步上前。 “怎么了?”萧洛兰将鱼汤放远了些,看着拿着手帕的青妩。 谢青妩脸色微红,起身垂首道:“不瞒母后,儿臣,儿臣前几日经常感觉胸口不畅,闻到鲜味更觉得胸闷气短。” “那还不召太医过来看看?”萧洛兰惊讶了一下,瞬间就联想到了什么,而后就是喜悦,青妩和慎之两人都是健康的年轻人,成亲已有二月有余,有孩子是正常的。 让冬雪去请太医后,萧洛兰让桌上饭菜都撤了下去,反正也吃的差不多了,屋里熏香也撤了,只添些瓜果,窗户大开,谢青妩连忙谢恩。 等太医仔细诊断之后,萧洛兰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她立刻让人告诉慎之,谢青妩同样高兴,其实她是确定好了之后再告诉母后的,以免让母后和太子殿下白高兴一场。 周慎之来的很快,第一时间就向母后行礼请安,脸上也难掩喜色,萧洛兰让他自己进去,自己就不打扰小夫妻两之间了。 随后,她就写信给周郎和女儿,这么大的喜事,自然要告诉他们,因青妩有了身孕,萧洛兰再三明确表示不用再给她请安了,早上多睡一会养好身体比什么都强,周慎之谢过阿娘,心情激动难言,温言一番后便要将好消息告诉下去。 萧洛兰准备了好些东西,让冬雪送去东宫,慎之已经成亲了,在宫外也有自己的府邸,但他想着阿爹和阿妹都不在皇宫,担心阿娘在深宫寂寞,于是还和以前一样仍然住在东宫,这样两人走动也方便一些。 慎之走后,萧洛兰进到屋内,发现青妩坐在床上,正抚着肚子,脸上洋溢着笑容。 “母后。”谢青妩起身,正欲参见。 “不用起来了。”萧洛兰看着她,笑道:“既有身孕,安心歇着就好。”说了一些体己话,萧洛兰让她平日不要太操劳了,注意保重身体,因有喜事,她发了些喜钱给宫人,整个皇宫喜气洋洋。 下午,婉娘入宫,金犇现在是上柱国大将军,此次仍和周郎一起出征,萧洛兰便时常让婉娘进宫一叙,金荷婉听说了太子妃的事,便道喜了一句,的确是一件喜事,太子有子,国家更稳定了一些。 “前方战事有消息吗?”金荷婉道。 “小胜了一场。”萧洛兰知道婉娘同样关心战事,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她安慰道:“圣上带了那么多人马,相信很快就会结束的。” 金荷婉道:“希望吧。”说完,她冰冷的脸难得有了笑意,握住兰娘的手:“长安书坊里有了我的书,兰娘,我从不知,你还把我以前写的戏文杂书记在心里,还让我出书。” 她和兰娘从初次因说书相遇,到如今也好几年了,金荷婉是万万没有想到兰娘还记得她在阆歌因怨恨不平之下写的那些杂书话本。 “又没有律法规定女性不可以出书,你既写了,我觉得很好,自然希望有更多的人喜欢它。”萧洛兰从很早以前,心里就有一个模糊的想法了,现在她可以做到,她就这么做了。 在她看来,婉娘的话本写的很好,她希望有更多的人喜欢上它们。 金荷婉眼睛悄然一红,她经历的多,已经看过不知多少受到伤害的女子,她在书中给那些可怜人赋予了一个新的结局,伤害她们的恶人给予最浓烈的诅咒,永世不得超生,不少人将她的书当做鬼书看,畏之如虎。 可金荷婉却很高兴,高兴的几欲落泪。 萧洛兰哭笑不得,她还是第一次见冷面的婉娘如此情绪丰富:“别哭啊。” 金荷婉撇过头,过了一会眼底只留点点红色:“娘娘喜欢,以后我会多写点的。” “你这样喊,岂不是和我生分了。”萧洛兰怨道。 金荷婉笑道:“我是在敬重你呢。” “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就好。”萧洛兰对着好友道。 “当然不行。”金荷婉道,她环顾四周,又悄悄道:“等左右无人的时候我再喊,有人的时候,我俩感情再好,我也得遵守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她着重道,就是因为她是兰娘的好友才更要注重言行。 “对了,我听说你最近还召见了一个前朝的落魄诗人,怎么,是想给他封个诗待诏吗?”金荷婉感兴趣问道,现在长安城内圣上公主不在,备受关注的就是太子和皇后娘娘了,高官家眷,世族千金都在暗中关注皇后娘娘。 除却封侯,太子成亲等重大日子,诰命夫人们才有时机得见皇后娘娘,其他时候,没有传召,都无法得见皇后娘娘天颜。 翰林院已经有了棋待诏,书待诏,画待诏等九品翰林小官,官职很小,属于文学词章方面的侍从,没有实际职务,相当于是皇帝身边的文学编外顾问人员,有人善棋,就有人善画,实权当然比不上翰林里的陈情陈大人,但也是一份难得的荣耀了。 “那人是女儿离长安时给我推荐的。”萧洛兰道,说来有些赧颜,自从她对女儿说了可以和其他小娘子谈谈琴棋书画,一起玩玩,女儿就找到了周郎,想要全国最好的棋手画师琴师,周郎便让翰林里的棋待诏,画待诏时常与女儿教习。 翰林里的那些待诏反而是女儿召见的多,毕竟周郎不喜诗词,也不好鼓乐琴音。 她离开长安的时候,感叹一个诗人的才华,便举荐给了她,随后便匆忙忙的和周郎一起出发了,因是女儿推荐的,她便上心了。 “他是前朝诗人,叫万载雪,诗词辞藻华丽,风格哀诞诡谲,与众不同。”萧洛兰温声道:“不过他心结难消,不想当新朝的官,人各有志,我也没勉强。” 金荷婉对这万先生立刻厌恶了起来,她冷哼一声:“娘娘你心善,不知这世上沽名钓誉的人很多的。” “我看万先生不是那样的人,我读过万先生许多诗,诗里忧国忧民,可惜在前朝报国无门,心灰意冷后寄情尘世,孤身一人游走世间。”萧洛兰道:“他时常办学讲课,所听者有市井小贩,蒙稚儿童,寡妇乐户,来者不拒,是个心怀苍生的人,婉娘你见了他,必定会对他改观的。” 金荷婉脸色稍缓:“娘娘你这么一说,我明日就去万先生那拜访拜访,带着我写的那些书,看看他有什么见解。” 萧洛兰弯唇道:“不用明日,我现在让人请他过来,如何?” “不必。”金荷婉摇头:“在娘娘你这,很多人会伪装的,明天我装扮成普通妇女去试他一试。” “试完以后,说给娘娘听。”金荷婉道。 “那你明日早些来。”萧洛兰道。 等婉娘走后,萧洛兰和慎之他们夫妻两吃完饭便回到了自己的宫殿,诺大的殿内,萧洛兰想念起了周郎和女儿两人,也不知他们在太原如何了。 于此同时,同一片星空下。 太原城正在遭受猛烈的攻击,最黑暗的天被石破天惊的响声炸亮,如雷神狂舞,碎石飞溅,惊骇世人。 周绪望着那些怪模怪样的火炮,又看了看对面哀嚎遍野的太原城,这个战役,女儿拿出的东西让他神色凝重,他很快就意识到没有刀剑的战争指的是什么,以及这种火器后期发展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冲击。 轰隆隆的巨响下,胡大力简直喜得发狂,不停的摸着红色大怪物,哪怕手臂被震的发麻也不离去,他调整位置,再次给炮膛填充一颗火炮,黑夜中,他的眼睛在嗜血的发光。 “龙威小将军真乃神人啊!” 好不容易上了前线观摩的萧晴雪挺直胸膛,继承了阿爹以前的将军称号后,她总有种莫名的骄傲感,是的,阿爹给她的将军封号就是龙威将军。 “还需要继续改进呢。”萧晴雪谦虚道,可她的骄傲谁都能看见。 金犇摘下恶鬼面具,他的眼神略有放空,而后抓了一把自己血腥脏污的头发,太原主城很坚固,纵使被小娘子的神器吓坏了,还有许多人执迷不悟的负隅顽抗,他们和太原兵作战状态已经到达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金犇望着古怪的火炮,这一刻怀疑,萧小娘子和皇后娘娘莫不是真是神仙人?军营里看待这个东西已经当成神器了。 火光照亮了太原城。 攻破是迟早的事情,外面大局已定,只留下太原这波刺头不肯服输,有此利器相助,天命就在新朝。 周绪看向远方。 阿爹不许她在前线多呆,萧晴雪转了一圈后才回到后方军帐中,她摊开纸张,准备给阿娘写信,和阿爹出征,她没受什么苦,身边还有阿木,就更感觉不到有什么不方便了。 至于对战争的不适,萧晴雪是能不看就不看,她不是圣人。 也许,她的心肠硬了很多,萧晴雪胡乱想了一阵,相信此次战役后,她会得到更多的敬意,她的封地很大很好,以后阿娘在宫里住烦了,可以到她的封地来,她会把她的封地打理的富饶繁荣。 畅想着未来,萧晴雪写完了信,刚印上火漆,帘子就被掀开了,一股血腥味也窜了进来。 “阿木,你来了。”萧晴雪高兴道:“前线怎么样了?” 拓跋木身着盔甲,抱着头盔,深邃的五官上还有血迹,他看着萧小娘子,道“太原城内几乎都是魏国公的亲兵,抵抗十分顽强,哪怕日夜攻城,估摸着还要几日。” 萧晴雪招手:“阿木,你过来。” 拓跋坐过去,隔着一张案几,萧晴雪用手帕擦了擦阿木脸上的血迹。 拓跋木的脸腾的就红了起来。 萧晴雪觉得好有趣,故意多擦了几下,不出意料看见阿木耳朵也红了,再不复刚才镇定姿态。 “那你小心点,别受伤了。”萧晴雪关心道。 拓跋木垂下长长的睫毛,他的深蓝色眼眸就像是静谧的大海,永恒的灯塔就是萧小娘子注视他的视线,手心滚烫,拓跋木道:“火炮很好用。”他露出一个笑容,只为她喜悦:“晴雪,你很厉害。” 萧晴雪很少听到阿木喊她晴雪,她扬起下巴:“呆子,我当然厉害了。” 见阿木深信不疑,萧晴雪反而不好意思了。 拓跋木抿了抿唇,外面厮杀声震天,这一刻离他好远:“我…” 萧晴雪看向他,帐内没人,她忽的紧张了起来,嗓子痒痒的。 拓跋阿木握紧刀柄,朝萧小娘子那近了近,萧晴雪眼睛看见了阿木浓密卷翘的睫毛,和一汪蓝碧,随着越靠越近,萧晴雪的脸也红了起来。 “我…”拓跋木鼓足勇气,语调缓慢:“金陵那天晚上,你问我。”他握紧刀柄,脸色通红:“我是不是喜欢你?” 萧晴雪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眼神漂移了一瞬,而后又继续看向阿木,发现他比自己要紧张的多了,额头都是细汗,舌头发音模糊不清,好像在咬着舌头让自己说的更清楚些。 “我。”拓跋木的心狂跳不止,因为他发现萧小娘子离他好近好近,近到他可以清晰看见她的瞳孔,感受到了她的呼吸。 “我喜欢你。”拓跋木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实际上,他的声音只有萧晴雪一个人能听见。 可帐内只有两人,萧晴雪也不需要其他人听见阿木的话。 萧晴雪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故作平静的奥了一声。 “我知道了。” 她早就知道了咧,萧晴雪狡猾想着,阿木的眼睛不会骗人,每次看她的时候,仿佛要把她溺在那片深海里,萧晴雪心中雀跃,矜持道:“既然这样,你就追我吧。” 拓跋木低下头,他的舌头被他咬的生疼,胸腔震动如山崩,晴雪的回答过了几息才传到他的耳朵里,而他有点不明白。 追? 现在要跑着吗?拓跋木时常为自己的笨拙自恼,眼看萧小娘子怡怡然出去,拓跋木想也不想的追她。 坚硬的手臂横亘在萧晴雪的腰间,萧晴雪猝不及防下,眼看就要被撞上,手就被阿木牵住了,止住了身形。 “我追上来了。”拓跋木道。 萧晴雪愣了一下,而后捂住额头,阿木这个榆木脑袋不会以为她让他追她,是动词的那个追吧。 阿木不敢逾越礼节,渐渐松开手,发现萧小娘子忽然笑了起来。 萧晴雪揉了揉发酸的脸颊,面前的阿木一脸疑惑无措,又笑出了声,一本正经道。 “嗯。” “追上了。” 这个呆子,傻的怪可爱的。 七日后,太原城破。 周绪去见他的老对手。 魏延山坐在高山一颗松树下,正在独自斟酒。 周绪大马金刀的坐在他的对面。 “酒是毒酒,就不请你喝了。”魏延山拂袖,气度从容,只是面有金纸之色,唇角渐渐溢出一缕鲜血,他擦去后,山风忽起,两鬓飘摇,回头看着人群,萧晴雪对这个人恨之入骨,仇恨的看着魏国公。 “听说火炮是龙威小将军所制?”魏延山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龙威小将军,他转过了头,看向周绪。 “她特意为攻打你准备的,最后一击如何?”周绪道。 魏延山擦掉唇角鲜血,雪白的衣袖已经被血染红,他道:“比你强多了。” 周绪反而笑了起来。 魏延山饮下最后一杯毒酒,长袖盈风,巍然不动,他轻扯嘴角,自知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稚子抱金,行于闹市,自招祸难。” 周绪将刀横放膝上,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女儿,知道魏延山说的是什么意思,火炮这样的利器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很有隐患,魏延山眼光毒辣无比,口中之话更是如黄尾针般,一举刺中要害。 周绪摩挲着泛旧的香囊:“那要看她是谁的稚子。” “皇权之下,谁都是蝼蚁。”魏延山轻咳一声,死到临头了,他的眼中却满是讽刺和看好戏的挑拨。 周绪双手笼袖,他笑眯起眼睛:“她就是皇权。” 魏延山冷笑:“人心难测,后患无穷。” 周绪笑道:“人生不过百年,我的谋划足够我的夫人和女儿百年无忧就行,后面的事谁也不知道,说不定,以后的以后,连皇帝都没了。” 魏延山皱起眉头:“你失心疯了不成。”一个国怎么可能会没有皇帝,心肺剧痛下,魏延山眼前一阵发黑。 “没有疯。”周绪心情很好,道:“这是我夫人曾经说的。” 魏延山习惯性的想冷笑,却没了力气。 他这一生善玩弄人心,攻于权谋,话里诡异多端,魏延山闭上眼睛,可没人知道,当年他对幽州王妃说的愿以皇后之位以待是真的。 现在再说,就是自取其辱了,魏延山不可察的自嘲笑笑,慢慢低下了头颅,彻底没了声息。 周绪看着哪怕死也是华服正冠的魏延山,背手而立。 良久,他才嘀咕一句。 “忘记和你说,夫人现在是我的皇后了。” 周绪语气遗憾,面色却不加掩饰,快意至极,哪怕魏延山死了,他也能在他坟头唠嗑几句。 “不用觉得自相惭愧,毕竟,你本就比不过我。” 山风寂寥,帝王的私语无人听见。 350第三百五十章 第三百五十章 “报!太原大捷!太原大捷!” 随着太原攻陷的消息传来, 长安又陷入了沸腾,人人争相传送喜悦,也令朝内所有人精神大振, 周慎之拿到军报后就送给了阿娘, 与军报一起到达的还有女儿的书信。 萧洛兰一一展开,眉眼舒展, 瞬间露出一个笑容:“慎之, 坐。” 周慎之在阿娘旁边椅子上坐下, 他同样十分高兴,阿爹带着大军得胜归来, 周慎之与有荣焉,大周的心患已除,剩下的还需好好安抚一下太原, 将它收纳回来。 “真好,你阿爹和你妹妹就要回来了。”萧洛兰彻底安心了,不然她老是念着这两人,现在回来就好, 她笑道:“说不定在路上就收到你和青妩的喜事了。” 被阿娘打趣, 周慎之黑脸一红:“青妩她中午本来想和母后一起用膳的,结果, 最近几天不知怎么了, 呕吐的十分厉害, 她担心在您面前出丑,于是今天就没来。” 萧洛兰一早就知道了这个事, 没想到慎之还要再解释一下,她道:“来不来我这无碍的,反倒是你, 要记得多关心青妩,孕吐之人一般喜欢吃些酸梅橘子,你让东宫里的厨子多做些清爽小菜和开胃点心。” “我记住了。”周慎之受教:“等今晚回去,我让太医再把把脉,青妩对这一胎看得太重了,食欲减少之后,时常心绪不宁,我会安慰她的,阿娘放心。” 和阿娘说了一会话,周慎之才离开,萧洛兰想了想,下午的时候带着冬雪她们去了东宫,看了看青妩,也安慰了一番。 万载雪被皇后娘娘召见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时刻,他没官职,白身一个,恰逢散朝,中书舍人兼翰林学士的陈情看见他,对他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后带着一众翰林人员离去,陈情是萧氏门生,翰林院内诸多人员皆是南方文人,离得远了,还能听见几个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究其根本原因是他最近几月受到了皇后娘娘的召见。 意味着他要青云直上了,难免有嫉妒之人。 官场,从来都是尔虞我诈。 万载雪从容不迫的走进皇宫,他从市井民间已经听说了太原大捷的事,这次皇后娘娘召他进宫难道是为了写贺词? 等万载雪拜见皇后娘娘后,才发现她身边有一个眼熟的妇人。 “金夫人?”万载雪惊讶道。 “是我。”金荷婉承认了:“娘娘说你才情好,人品好,我装作普通妇人试探了几次,万先生,果真品性高洁。” 金荷婉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去试探万载雪了,得知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村妇来访,万载雪还是接待了,几番谈话下来,金荷婉发现万载雪性情颇对她胃口,对他的印象自然也就改观了。 “万先生勿介意。”萧洛兰道,顺便让人给万先生看坐。 万载雪摇头,表示自己不介意,金夫人来找他时,他只当她是想让他点评诗文的妇人,不得不说他是十分惊喜的,平民百姓识字的不多,妇人识字就更少了,更别提还能出书成册,后来得知她就是最近书坊里小有名气的杂书作者,观看书里内容,多是前朝战乱时发生的事,对金夫人的经历有了几分猜测,更加佩服,心里已经将其引为知己了。 圣人曾言,有教无类,任何人都可以习圣人之言,晓圣人之理,男子可以,女子当然也可以,他的言论离经叛道,屡次被驱逐,万载雪已经习惯了。 可在皇后娘娘和金夫人这边,他的这种想法理念却得到了她们极大的欣赏和支持。 “草民自觉没什么特殊的,能让娘娘和金夫人另眼相看。”万载雪恭敬拱手,道:“若有用得着草民的地方,草民万死不辞。” 萧洛兰对万载雪也同样很有好感,他是萧洛兰第一个遇到的愿意为寡妇乐户讲课的读书人,乐户在前朝是最低贱的籍贯,良贱不可通婚,违者是犯法的,万载雪和她以前遇到的读书人都不一样,萧公的学院,女郎若想进去,非身份惊人显赫才可,一般人根本进不去,远赴边塞的狄老夫人,萧洛兰同样敬佩,但万先生这种俯身弯腰,没有性别之分的做法更让萧洛兰心有感触。 萧洛兰温声道:“只是想让先生在长安多留几年,若时机合适,以后在我们筹办女子校院时充当顾问,不过这事要花费很长时间,若先生志不在此,我也不勉强。” 万载雪被娘娘的话震惊了一瞬,而后,他郑重俯首道:“草民愿为娘娘解忧。” 他站起身时,充满了豪情:“草民听闻朝廷下令欲在各大州建造州府县学以及诸多贡院,此令是科举翻天之变,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相信过不久多久,大周人才会如春雷之笋,纷纷冒土而出,足以媲美将相辈出的黄金台。” “娘娘的想法前所未有,届时可先在富裕繁华地界大力推行女子私学,最好多多益善,一般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私学,现在女郎私学多为闺训,在草民看来,可以逐渐添加圣人之书,知书明理,崇德向善,不仅可以让贵女受益,也可惠泽身边女婢奴仆。” “圣上,娘娘英明。”万载雪往外拱手一拜:“若有女婢攒足了银钱,脱了贱籍后,她的学识亦可传授给下一代,等私学林立后,娘娘再慢慢推行女子官学,循序渐进下,无论哪方的阻力都会小很多。” “此乃草民拙言,一切还需要圣上和娘娘的定夺。”万载雪深躬身道。 萧洛兰听完,愈发觉得万先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人品好,才情高,又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她脑海里只有一个草稿,如何做还需要好好商量规划一下,想也知道这事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可她和女儿既然都在这个世界了,总想留点痕迹下来,深宫无所事事,她更愿意把精力放在自己喜欢做的事上,无论成与不成,总要先试一试再说。 “先生大才。”萧洛兰赞道,她会尽力而为的。 万载雪离开皇宫的时候,难得的面带笑容,在路上遇到了廉大人的马车,他连忙避让,廉世清撩开车帘,望着最近几月风头很盛的前朝落魄诗人万载雪,皇后娘娘经常召见他,便笑着请他上车一叙,万载雪摆手拒绝 。 廉世清摸了摸胡子,皇后娘娘已经很久没有召见自己了,他想了想让家仆去往广陵催催阿兄,岭南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不论什么消息都送过来一些。 日子很快到了三军凯旋的那天。 烈阳高照,锣鼓喧天。 周慎之带领着文武百官在城郊迎接胜利归来的父亲,他的神色在日光下愈发庄重,直看到身穿黑色铠甲的父亲后,在一声声欢呼的浪潮中,周慎之露出一个笑容,而后很快收敛神色,严肃的迎接阿爹。 萧晴雪骑在马上,听着周围的欢呼声,心里喜不自禁,她站在阿爹身后,隔着金犇,对着阿兄眨了一下眼睛。 周慎之看到了,等到阿爹群臣接见完毕,往皇宫走的时候,他寻了个空走到阿妹那,还未说话,就听见了妹妹的道喜声。 “阿兄,我是要当姑姑了吗?” 周慎之轻咳一声:“嗯。” 萧晴雪感觉蛮奇妙的,她还是第一次当姑姑:“嫂嫂喜欢什么,等会我去看她的时候,带些礼物过去。” “一些书画就好了。”周慎之笑道:“看见你来,她肯定非常高兴,阿娘和她已经在宫门那边了。” 萧晴雪听了加快脚步,迫不及待想见到阿娘了,拓跋木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跟随在她左右,周慎之看了一会拓跋木的背影,发现妹妹时不时的就和他说笑,拓跋木低着头,眼神专注的看着阿妹。 他没由来的叹了口气,其实长安里也有不少优秀的小郎君,但如果妹妹真的喜欢阿木,他也不会阻挠,就是,想到阿木迥异中原的发色瞳色,周慎之总觉得阿妹应该有更好的选择,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要当父亲的原因,周慎之总会联想到以后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样子的。 他乱想了一会,跟上阿爹。 萧洛兰见到凯旋而归的周郎,面上泛起笑意,周绪看到夫人,立刻上前牵着她的手,两人一起回宫,宫里的庆功宴盛大隆重,萧洛兰坐在周郎身边,听着底下群臣的恭贺。 盛宴一直持续到月中,才散开。 太液池。 周绪泡在温暖的水池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半眯着眼睛,水雾缭绕间,萧洛兰摸了摸周郎眼下疲惫的淡青色,有些心疼。 “有点累了。”周绪握住夫人的手,亲了一下,顺势让夫人坐好,他身躯高大,微弯腰时,足以将夫人完全笼罩在他怀中,可他的头颅却低的很低,执意的往夫人怀中湊去,像一头猛兽拱着自己的窝,充满了放松和眷念,最后将头放在夫人的肩颈处,享受这难得的宁静。 萧洛兰的心忽的就软的不成样子,她脸颊微红,撩起水波将热水淋洒在周郎的发间,一点一点梳理着他的头发,用指尖给他按了按。 刚按没多久,手就被周郎拿下来了。 周绪摸着夫人的手腕:“手酸不酸?” “这么点时间酸什么,冬雪经常帮我按摩。”萧洛兰的腰被他箍的紧紧的:“我给你多按按,这样可以缓解疲劳。” 周绪放下手,闭上眼睛,闻着夫人身上的香味 ,收紧手臂,和夫人说话:“女儿这次立了很大的功,上战场临危不惧 ,有我当年风范。” 萧洛兰笑了:“你别给她贴金了。” 她现在也不是刚入这个时代的时候了,年轻时候的周郎哪怕没见过也从侧面了解了不少,万军丛中取人头是寻常事,女儿怎么样也和年轻的周郎搭不上边。 周绪看着夫人,她如云的乌黑长发在水面上沉浮不定,玉容水汽朦胧,笑颊生晕,眼波流转,就这样满怀爱意温柔的看着他,周绪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立刻精神起来,吻了过去。 一直到床上才歇下。 萧洛兰脸红的不成样子,两人气息缠绵在一起,半干的长发凌乱,帷幔遮掩下,周绪爱怜的摸了摸夫人的脸颊,又亲了一口,萧洛兰连离开一步也不能,实在是太粘糊了,周郎不在时想念他,如今回来了,粘糊起来又没完没了,她拍了拍腰间的手臂,满是心安,和周郎说起了她近期做的事,夫妻俩话家常。 等她说完,萧洛兰抬头一看,周郎竟是睡着了,屋内暖风香薰,这人睡得极沉,萧洛兰听见了周郎喉咙里发出的轻微呼噜声,她贴近周郎胸膛处,听见了厚重的心跳声。 萧洛兰听了一会,渐渐也睡了过去。 次日,萧洛兰起晚了些,周郎则早早就上朝了。 “阿爹也太辛苦了,当皇帝也不容易。”萧晴雪道,她陪在阿娘身边,在吃冰乳酪,一边吃一边感叹,她现在万事不愁,一天天过的舒心极了,得知阿娘做的事后,竖起了大拇指。 “阿娘厉害。” “现在只是一个想法,要等实施还得不少年呢。”萧洛兰道,又想起了岭南的事:“也不知罗郎君和李大夫他们寻找的怎么样了?”这几乎成了萧洛兰的心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烦恼忧心。 “肯定在找着呢,阿娘你也不要太心急了。”萧晴雪道,喂了一口给阿娘吃:“冻好的奶酪里加了蜂蜜和水果,像不像在吃冰激凌。” “你和阿木怎么样了?”萧洛兰咽下去,她发现这次回来,阿木和晴雪之间似乎有变化了。 萧晴雪眨巴着眼睛,支吾了一阵,假装镇定道:“没怎么样啊,他现在在追我呢。” 萧洛兰见女儿耳朵有些红,了然了,她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你喜欢就好。” 中午时分,周绪带着人大步而来,萧洛兰起身迎接,看见周郎身后的人时,愣住了,廉世清身边还有一个风尘仆仆,面容沧桑的中年人,赫然就是罗金虎。 与去时相比,罗金虎老了很多,他跪趴在地,激动的流泪,大拜道:“草民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 萧洛兰回过神,扶他起来:“罗郎君,快起,快起。”惊喜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她看向周郎,发现周郎笑容满面。 罗金虎迅速起来,没敢让皇后娘娘真扶,他这几年在岭南老了很多很多,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还是让他找到了。 “可是找到了?”萧洛兰还想再确认一下,喜悦难以自抑。 “草民不负所托,终于找到了圣上和娘娘所需的稻种。”罗金虎拱手道:“现在稻种正由岭南经略使黄大人护送回京,草民先行一步,好让圣上和娘娘知晓。” “天降良种,微臣为圣上贺,为娘娘贺,为天下万民贺,愿大周福祉绵长,万世永昌。”廉世清立刻恭贺道,顿时,殿上跪了一地的人,祝贺之语百人相和,传出去好远。 “愿大周福祉绵长,万世永昌。” “福祉绵长,万世永昌。” 远方。 载满良种的马车正在朝着长安方向驶来。 一个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煌煌盛世,正如历史巨大的车轮朝着大周呼啸而来! 天武盛世就此正式拉开帷幕。 351第三百五十一章(修) 乾武年春, 江南两浙地带草长莺飞,儿童不识愁滋味,趁着天气晴朗结伴放着纸鸢, 在农田忙活的青壮和老人们时不时的看看天时, 正是农忙季节,全村老少一起出动干活, 类似这样的村落在江淮举不胜举。 刘老头是刘家村的老人, 德行高尚, 又到了耳顺之年,故而担任里正一职, 他的手上有一根朝堂赐予的鸠杖,到了县衙可以见官不拜了,不仅如此, 朝廷每年都会给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送些布帛衣食,每次都是由县令和县丞大人一起送来的,令村人羡慕不已。 刘老头现在的身子骨大不如前,农活只能由儿孙辈来做, 他就坐在大树下监督着, 他的几个儿女都很孝顺听话,老人家坐在田埂上, 脸上的皱纹让他一笑起来如同深深的沟壑, 日光洒在他苍老的脸上, 他笑望着那一颗颗插在田里的稻种,如同在看自己最心爱的孩子, 和去年抵死不种的态度截然相反。 去年和今年老天爷都开了眼,去年下了一场令人酣畅淋漓的大雪,今年开春就风调雨顺, 正是耕种的好时节,现在正是二月下旬,马上进入月了,适宜播种,而他们现在种的则是从去年就大力推行的占城稻。 这个稻种,刘老头以前听都没听过,去年年春官老爷们推行的时候,老人根本不敢种,也让家里的儿子们也不许种,见他不种,村里的人也犹豫了起来,想了想还是跟着种地一把好手的刘家一样还是种以前的。刘老头是里正,更是上了岁数的村里祥瑞,县令和县丞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只能每日来给他讲道理,圣上圣旨上专门说了,不可强制,不可闹出人命,江淮地区的官员大多是文士出身,其中以萧氏门党最多,出身萧党的官员大多数都是品行端正的官员,一扫前朝的污浊气象。 对于固执己见的刘老头,本地县令算是磨破了嘴皮子。 但是哪怕那些当官的说的天花乱坠,刘老头也是心硬如铁,直让一众明府县丞那些个官老爷们揪着胡子嘀嘀咕咕他们已经落后幽州一步了,圣上是北地出生,而人家北地的不管是官员还是民众,对于圣上那叫一个听话,接到圣上旨意后,立刻就配合了起来,蜀地州郡也要了不少良种去,反倒是他们江南这边磨蹭了起来,这样下去,政绩不好看啊,又说起隔壁的村里就听话,种了圣上发的占城稻,以此暗示,但刘老头就是不为所动。 土里刨食的人,经不起一点波澜变化,尤其是那些官老爷的话是真是假谁知道,虽然官府还发了怎么种的文书告示,还让府衙里擅长农事的小吏经常下来勘察,以免种法不对,但对求稳的刘老头来说,不种,不种,就是不种。 以前的种子又不是没有,好端端的,为啥要换,万一那个稻种不好怎么办?如今天下太平,圣上轻徭役薄赋税,他们一家勤勤恳恳种地,怎么也不会饿死人,比种新的稻种可靠多了,至于官老爷们说的又耐干旱,还长的快,长的多,在老人看来,根本就是骗人的,他才不上这个当。 气的当时的县令拿着一张官报,指着上面说道皇宫里的圣人和皇后娘娘都亲自开垦荒地种了,是前年已经种完了,实验了之后才推行的。 刘老头对圣上自然很推崇,但他也不能拿一年收成来赌啊,反正不欢而散了,后来听说占城稻成熟的时候,刘老头就坐不住了,他半信半疑的想起县令大人说的这个稻种能早熟好几月,平常的稻种一般四五月成熟,这个占城稻仅仅个月? 刘老头带着一家老小和村里的人去了邻村田地里看了看,果然成熟了,比他们原来的稻种要提前二月,不过,这占城稻长的古里古怪的,因为占城稻的个头比以前的稻小了很多,而且稻壳外边没有芒,这样的能高产? 刘老头半信半疑,很快,眼前的事实让他意识到他大错特错了,新的占城稻的产量比他们种的要多的多,而且还熟的早,如此一换算下来,可以达到一年两熟,甚至熟! 刘老头悔不当初,不顾年迈的身体去找了县令和县丞大人,两人就等着他来呢,很快,刘家村也接受了占城稻。 当第二年也就是乾武年春,县令再次巡查辖地春耕情况时,看着干的热火朝阳的刘家村,满意的捏了捏胡须。 去年,江淮占城稻大约占五成之数,今年一下跃到了七八成,可谓进步巨大啊,而且不仅百姓家里的存粮多了,官仓也富裕了起来。 县令每次看到那些满满当当的粮仓,心气就舒坦了,他是从穷日子过来的,也是萧氏门生,远在洛阳的洛阳令萧公时不时的就要关注一下他们这些门生辖地的收成情况,以及百姓民生。 “里正爷爷,县令大人又来找您啦。”一个孩童抓着纸鸢跑向村里的里正爷爷。 “哎,哎,刘大爷无需起身,坐着就好。”县令正值壮年,快走两步,让刘老头坐好。 “哈哈,县令大人好。”刘老头还是站了起来,想起县令大人求他种占城稻时,刘老头免不了尴尬。 “不错,不错,你家的占城稻种的不错,今年又是百日就熟,相信又是一个丰收年啊。”县令大人笑道。 “先前是小老儿不懂事,县令大人勿和小人见识。”刘老头认错道。 “无妨,只要你们懂得圣上和皇后娘娘的苦心就好。”县令对着长安方向遥遥拱手:“当初我给你看的官报,圣上和皇后娘娘身着粗衣麻布,亲自下田栽种,一直到占城稻成熟,皆是圣上和皇后娘娘亲力亲为,这可做不得假的。” “是!是!圣上英明,皇后娘娘英明。”刘老头感动之下,激动的对着长安方向叩首。 县令搀扶他起来:“刘里正,你是刘家村的里正,平时刘家村一应事情都由你来主持,村人也听你的,所以要相信圣上和皇后娘娘啊。” 刘老头似有难言之隐:“圣上心系万民,是我们的福气,去年我之所以没有听朝廷号召,是因为…”他重重叹了口气,道:“您也知道,前朝那时候,水灾干旱的,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卖儿卖女遍地都是,我刘家村也卖了不少,给人家做奴做婢的。” 说到这,刘老头眼泪就出来了。 县令大人隐约明白了什么。 “圣人和皇后娘娘是真的好啊,颁发了那个可以让贱籍赎身的条律,我们村近两年各家有些余粮了,就想着存些卖了,把那些孩子们都赎回来。” “万一那个占城稻不好,坏了半年收成,娃娃们赎回来的日子又晚了,所以,所以,不敢堵啊。” “可记得买家?”县令大人捻须道。 “记得,记得,都记得呢。”刘老头紧紧握住县令大人的手,又笑道:“现在大家伙们攒的银钱都差不多了,准备求求他们,再把孩子们带回来,一家团圆。” “那你把买家告诉我,我去和他们说道说道。”县令道:“不过,那些买家能在大灾之年把你们娃娃买去,不管过的怎么样,命是保住了,凭这个,你们可不能仗着新出的律法,少了赎身钱。” “这是当然的!我们不会做那种事的,多谢县令大人在中间门转圜,多谢。”刘老头连连道谢:“今儿中午,您就留在我家吃饭,别的不说,农家浊酒管够。” 县令哈哈大笑,来到了里正家,板板正正的两进院子,收拾的利利索索,屋里还有一颗大树,此刻树荫正浓,微风摇晃。 里正家杀了一只鸡招待贵客,没多久,里正就从小厨房就端来了一小碗炸年糕,炸的微黄的年糕上面洒了一层厚厚的白糖,算是村里最隆重的招待方法了。 县令吃了小块:“看来刘里正过的的确不错,我就放心了。” “这一切都是圣人和皇后娘娘,以及公主殿下的功劳。”刘里正指了指白糖,唏嘘道:“要不这白糖哪轮到我们这些小民吃,连买都买不起。” “我听说那些海外来的番邦子要买白糖,比我们要贵多了,越到远的地方啊,越贵,这些白糖我们大周子民买,每斤四十五文,所以现在村里若有想吃的,紧紧裤腰带,也能尝一下,这放以前,想都不敢想啊。” “现在白糖和盐一样,都由官署定价。”县令大人道:“不过这白糖价格的确是公主殿下给你们定下的,所以您老感谢公主殿下是应该的。” “公主殿下的封地就在广陵,您啊,有空可以去广陵看看,那里才叫热闹繁华,那些番邦商人络绎不绝,一眼望去全是杂毛。”县令大人粗鲁了一下,咳嗽了一声:“那些商人,是海外国家来到我们大周做生意的,他们买的白糖贵,银钱自然是我们大周赚了,还有我们的茶叶瓷器丝绸,外面的小国趋之若鹜。” “仅仅一个广陵,就有万邦来朝的景象,到了长安就更了不得了。”说到最后,县令大人言语中满是骄傲,还没喝就飘飘然了。 “是的,日子越来越好了。”刘老头豁着嘴巴笑。 “我今儿来找您老呢,是上头又出了一个新东西,叫白叠子,是在珠崖郡发现的,那地方老远了,说了您也不知道。”县令道:“这个白叠子是当今的吏部尚书廉大人献给皇后娘娘的,本来是用作奇花观赏,后来啊,皇后娘娘发现白叠子可以保暖。” “比羊毛狗皮还暖!”县令大人信誓旦旦:“在冬天也不会冷!” 刘老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花朵能保暖?” “千真万确!”县令大人肯定道:“皇后娘娘已经将它改名叫棉花了。” “棉花最适合在四五月份种,九月份左右成熟,刚好我手里有一批棉花种子,您老要是想种,我可以分你们村里一点。”县令道:“天冷时,你们靠那棉花不管是自己用来做衣保暖还是卖给他人换取银钱都是好的。” “如今,就看你要不要了?” 刘老头想想去年的占城稻,又想起了圣上和皇后娘娘,最后豁出去一般,道:“我要了那棉花,县令大人放心,伺候庄稼我一向是好手,必定让那棉花开的大大的!” 他算是把信任都放在圣上和皇后娘娘身上了,至于一朵花为什么会保暖,刘老头想破天也想不明白,可是他相信圣上和皇后娘娘。 “好!”县令大人喝了一口农家浊酒,最后,他打着酒嗝离开了里正家。 田埂上,县令望了望天,又看了看地。 “春风绕神州,迎来千倾绿” “人间门谷满仓,神仙也不当。” 说完这首打油诗,县令摇头晃脑的哈哈离去。 352第 352 章 天武七年冬末, 大雪簌簌而下。 洛阳银装素裹,街上却人流如织,特别是胡人坊, 码头上已经停满了船只, 哪怕临近过年了,这些船只仍然没有减少, 余大郎不得不向洛阳令申请多派些人手来维持秩序。 洛阳卫来的很快, 在一众胡人商贩中极为醒目, 他们披甲带刀,铁面无私, 对于触犯大周海事条律的严惩不贷,因此别说是那些腰缠万贯的胡商,就连一些小国的贵人见了他们也有些发怵, 所以更多时候只是一种威慑。 到年关了,余大郎不想因那些商家争抢货物而出什么乱子。 天蒙蒙亮,余大郎望着码头上那些来自异邦的大型船只,那些船只上装载着他们大周的货物。 不管是细腻釉白的还是多彩斑斓的瓷器, 在海外都是显赫贵族才有的, 用以装饰自家门面,或以传家, 还有被称为一金一两的名贵茶叶, 泛着如霞光彩的云锦丝绸, 比雪更白,比蜜更甜的高价白糖, 轻若无物却温暖如春的棉花,以及一本本被无数小国追捧的大周书籍,还有大周产的各种扇子, 文房四宝,甚至是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只要是产自大周的东西,或是有哪样东西沾上大周名号,在外身价都会翻上一翻,许多人趋之若鹜。 每年,都会有无数的人不惜冒着巨大的危险,满载着他们国家的黄金珠宝,香料药材,奴人异植,远渡重洋,大量的涌入进来,他们带着某种狂热的朝圣情绪,万里迢迢的踏上大周的土地,不愿离去。 余大郎不止一次看过那些操着怪异口音的海外小国的人拿着大周的启蒙书籍,如获至宝般和同行的人互相提问回答,学习大周官话,若有哪个番邦人有一口流利的大周官方话,那这个番邦人不管在哪条船队上都能获得最好的待遇。 还有一类人,比如哪个小国的贵族或是王子也能说得一口的大周话,余大郎去年就见过一个,此人是某个海外国的小王子,来大周朝贡后再不愿离去,于是就留在了长安专门为他们这些人建造的同文学院,他对于书上记载的洛阳牡丹很向往,于是,上奏天听,被恩准后,约着十几个留学生一起到了洛阳,专门来欣赏洛阳牡丹,今年好像还当了官。 余大郎和他们交谈时,发现他们的口音比他还纯正,而且纯正的过了头,一字一词都刻刻板板的说出来,似照科宣书般,反而让他们的大周官话听着没有本地的舒服。 但余大郎对这些人还是好生招待了一番,他现在掌管洛阳商贸的负责人,也算是…出人头地了吧,想到这,余大郎有些恍惚。 身后的小官不敢打扰余大人,默默的站在他身后。 余大郎回过神,每日巡查完毕后,他就带着下面的人回去了,一路上,随处可见那些番邦异人穿着大周的衣服,抖搂大袖,有和他交情不错的就像模像样的和他作揖行礼,和大周文人似的,余大郎也笑着和他们拱了拱手,听着他们提前说的新年贺词,互相聊几句。 临近年关,讨个好兆头。 遇到名叫贾巴尔的番邦胡商时,余大郎笑容大了些,贾巴尔和在岭南的公羊彦认识,现在公羊先生是岭南那边的第二掌权人,也是公主那的红人,贾巴尔在岭南广夷州的市舶司有很多船,每年从岭南官府那买的糖就是巨额银钱,然后借着大船远售海外,待到了海外,转手卖给贵族王室,又是一大笔天文数字,当然,贾巴尔也赚得富的流油,十指头上都是宝石,足以亮的闪瞎人眼。 互相寒暄,等走出胡人坊,日头升高。 街边上的小贩叫卖声不绝,热腾腾的胡饼,肉包,油端子,外番迥异的人种和文化差异也给洛阳带来了许多改变,其中就有吃食的变化,其中来自波斯的花饭很受洛阳人的喜爱,饭里夹杂着花瓣,杏仁,蜜枣,葡萄干,香料,刚出锅时,香气四溢,有种独特的风味。 余大郎却觉得太甜了,他在一个羊肉汤饼摊前坐下,要了一碗羊肉汤饼,这家的羊肉汤十分正宗,受到很多人的喜欢,余大郎已经是老客人了。 店主人对着余大人的汤碗里照例多添了些羊肉片,弄的满满的送给他,随后很快将做好的羊肉汤饼一骨碌倒进瓦罐里,盖好盖子,递给等待的唤食郎子,这类唤食郎子就会将瓦罐送到想吃他家羊肉汤饼的人家里。 类似这样的唤食郎子在如今的洛阳日渐增多,洛阳是个大城,人数众多,有些惫懒的人家直接让这些唤食郎子把做好的食物送到他们家中,每次付个跑腿费,唤食郎子也乐意跑,不过想成为唤食郎子也不容易,必须是家里清白,知根知底的,一般人也不是随便做的,还得接受规矩才行。 店主人擦了擦头上的汗,觉得一些热了,敞开了暖和和的棉衣,笑容怎么也止不住,他们的这位余大人是个好官啊。 “余大人下次再来啊。” 余大郎笑着走了。 等余大人走后,他利索的收好钱,想着洛阳夜市的时候,他要不要雇一个小工在店里帮忙。 余大郎回到府衙处理完公务后,便回家了,他如今也算是身兼要职了,家里有个大宅子,足以供小银子和小金子读书。 如今的洛阳私学众多,起初都是大族开设的,学堂也只在大族别墅宅院内,随后就是几个同姓的小门小户一起出钱请个教书先生来,一同为自家的儿女讲课开蒙。 小银子如今也十几岁了,即将及笄,有幸在萧公建造的一个私学上课,余大郎心里想着让她再多学几年,家里这几年不错,银钱足够她用,待大些弄个轻巧又体面的差事,比如私学里的女夫子,听说朝廷准备办女子官学,小银子若是能考进去就好了。 对于此事,余大郎也有所耳闻。 女子官学暂时只在大州大城办,朝廷出钱,教习她们的都是有名的才女和德行兼备的女夫子,听说还有宫里退下来的医官乐师,还有各派大家大儒来讲学,每月俸禄丰厚,在余大郎看来,学院里的夫子们也算是吃朝廷饭的了。 余大郎心思动了起来,他还是比较希望小银子努力一点,可以考进朝廷办的女子官校,进去里面,学些傍身的手艺,将来不管是当女医,还是女夫子,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算是一个很好的保障了,再不济的话,能写会算的,自己开个店或是到其他大酒楼当个账房,这类差事也能找到,就是要抛头露面的。 小金子的话,他要是读书有点出息了,就安排到他的府衙做事。 余大郎想的事情很多,他的娘子就在一旁安睡,已经有身孕了,生产在即,家里已经叫好了稳婆,年底家里就会有一个小生命,他准备到慈悲寺去见见存真大师。 次日一早。 余大郎就到了慈悲寺,他现在和存真大师是好友。 存真大师笑着开门迎接他,如今在洛阳,屹立不倒的也就八/九个寺庙,和前朝万庙林立完全不同,大量僧人不事生产被朝堂责令改俗了,一些野庙淫庙俱被拆除。 “快请进。”存真道,引他到后院小院里坐下,还倒了杯茶给他。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忙人余大人吗?”薛四伸着懒腰,慢腾腾的从竹林旁走出来。 余大郎翻了个白眼,他和存真大师算是有些缘分,和这薛四就是逆缘了,当年薛四就在洛阳城乱逛瞎走,因缘际会遇到了存真,存真得知薛四算是周幽州的半个门客,就收留了他,一来二去,余大郎和他也就熟悉了。 不过薛四这人闲不住,经常出去游玩,等玩够了才回洛阳。 薛四将手搭在存真大师肩膀上:“不是越到年底越忙吗,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我娘子估计要生了,稳婆说就在过年前后。”说起正事,余大郎看向存真大师,笑道:“陶景,我想请你给我儿取个名字。” “余大郎,你当了不少年官,后面也请一个大儒教了你不少文化知识,怎么取名还要陶景来?”薛四奇怪道。 “我自己取得总不满意,陶景他是德高望重的佛门大师,取得自然比我好。”余大郎没好气道。 “你对这孩子有什么希冀?”存真大师笑道。 余大郎道:“这个孩子一出生过的可不是我那时候的日子,期望嘛,他健康就好了。”他喝了口茶:“最好名字顺耳些,不要像我这名就行了,我的名字太俗气了,余钱,听了就是铜臭味。” 存真听了余大郎的话,笑道:“此言差矣,余钱,余钱,百姓多余钱,多好啊。” 余大郎听了,缓缓笑起来,点头道:“还是你厉害,这样一想,我这名字取的真不错。” “你的孩子,就叫余福,如何?”存真道。 “可!”余大郎快意道。 薛四也点头道:“福有余裕,不错,不错。” 他看了看天色,道:“过两天我要去长安了。” 存真道:“假如你见着了皇后娘娘替我向她问安。” “一定,一定。”薛四道:“余大人可有什么话要我带,我和崔什子是好友,借着什子的光,说不定还能看见圣上和太子。” 余大郎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我做好自己的本分事就行了。”因阿爹阿娘的事,他没有面目去见有恩于他们家的皇后娘娘。 薛四抬头望着碧色天际。 有故人想见故人。 353第三百五十三章 第三百五十三章 长安, 皇宫。 “皇祖母,我带灵若来看您了。” 皇后娘娘住的中宫一向是全皇宫最热闹的地方,两个穿着富贵锦绣, 相貌粉雕玉琢,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走进皇后娘娘的宫殿,已经七岁的皇太孙周玉珩带着自己两岁的妹妹周灵若来给祖母请安。 小一点的女孩奶声奶气也跟着阿兄喊着皇祖母, 她探头进来, 屋内地衣温暖, 便脱去了鹿皮小靴子,翻着门槛进来。 身后跟着的宫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这位小祖宗一向是个有脾气的,坚决不要人抱,一抱就发脾气, 只能小心看顾着不让其摔跤。 周玉珩见妹妹翻爬的艰难,于是先走进去,弯腰,一手托着她的小屁股, 一手搂着她, 顺利把小胖墩般的妹妹给半抱了进来。 门槛高大,他的妹妹还小, 过的可不容易。 做完了这事后, 他让服侍他们的宫女太监都在外面等着, 不用进来了,他继续牵着妹妹, 看见前方的女官时,仰着头,笑容甜甜, 带着期盼:“冬雪姑姑,皇祖母在里面吗?” 冬雪俯身为他们掸去衣服上的薄雪,又摸了摸他们两人的手,小孩火力旺盛,两人的小手热的像小火炉似的,她道:“在呢,得知中午你们要来,娘娘特意让御厨做了你们喜欢吃的清蒸鲈鱼,今年冬天的鲈鱼养的可肥了,鱼肉细腻,雪白似玉,就等着你们呢。” “我要吃,我要吃。”堪堪两岁的周灵若举着胖乎乎的小手,说完就熟门熟路的冲往了后殿,那股横冲直撞的吃货劲让周玉珩脸皮微红,他记得他小时候,在皇祖母这里可没表现的这么馋。 冬雪带着皇太孙过去。 两个孩子经常来娘娘这里,娘娘也很喜欢他们。 后殿。 萧洛兰看见圆滚滚的小团子进来,露出一个笑容,小灵若扑到皇祖母的腿边,小脸红扑扑的,萧洛兰给她脱去身上的小斗篷,又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汗,将她抱到了腿上,发觉这个孩子又重了一些,小胖脸上都是婴儿肥,眼睛乌黑水润,水灵灵大,长的越发可爱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皇祖母,皇祖母。”周灵若朝着皇祖母怀里钻了钻,闻到了特别好闻的味道,她欢喜的抱着皇祖母的手臂,撒娇道:“鱼鱼,鱼鱼,我要吃鱼鱼。” 萧洛兰自然应允:“好,等一会就吃。” 周玉珩进来给皇祖母请安,做足了礼数,萧洛兰招手让他过来,给他也脱了小斗篷,周玉珩坐到皇祖母的身边,等发现了榻上小桌的小帽子时,眼睛一亮,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恭恭敬敬道:“皇祖母安。” 见周玉珩只说了一句便不说了,萧洛兰揉了揉他的头发,这孩子的性格倒是和慎之一模一样,沉稳少言。 萧洛兰从桌上小筐里拿出一个精致喜庆的虎头帽给他带上,柔声道:“你上次来还没做好,这次来的刚好,喜不喜欢?” “喜欢!”这下周玉珩笑得露出了两侧尖尖的小虎牙,一脸雀跃,他是真的喜欢,将头上的虎头帽拿下来,周玉珩爱不释手的摸着上面的绒绒毛和神气活现的小老虎造型:“谢谢祖母,我很喜欢。” “老虎帽帽!”“帽帽!”周灵若小胖爪飞快的想够那颜色鲜艳的虎头帽,急的嘴巴里直喊:“哥哥,哥哥,我要老虎!” 周玉珩对着虎头帽心里喜欢的不得了,面对妹妹的请求犹豫了,他也很喜欢啊。 但最后,周玉珩微抿着唇,有点委屈又有点舍不得的将虎头帽给了妹妹,难得念叨道:“妹妹,你小心点拿,不要把小老虎的眼睛弄掉了,还有它的耳朵。” 萧洛兰笑看着这一幕,轻柔的将虎头帽还给周玉珩:“这是给你的帽子。” 周玉珩高兴起来,抱着虎头帽不撒手,可等看到祖母怀里的妹妹伤心委屈的哭瘪着嘴,想了想,还是把虎头帽放到了妹妹手里:“妹妹哭了,先给妹妹玩一会。” 萧洛兰变戏法一般从箩筐布下面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虎头帽,只不过比之前的要小,她将小的给灵若,把大的虎头帽重新给玉珩。 “啊,妹妹也有,太好了。”周玉珩惊喜道,拿着失而复得的帽子爱不释手,小灵若拿着自己的老虎帽子,咯咯笑。 等周绪到夫人这里时,就看到了两个在温暖如春的宫殿里还带着虎头帽的两个小崽子,都热的满头大汗了,还不肯把帽子摘下,骑着小木马在殿里追着玩闹。 周绪一手一个,把他们抱起,两个孩子趴在皇祖父的肩膀上,各自拿着虎头帽,望着自己的阿爹和姑母,周慎之对周玉珩一向比较严厉,故而,周玉珩平日有些怕他,此刻小脸也绷得十分严肃,像小大人似的,周灵若年纪尚小,咧出小白牙对着阿爹和姑母傻笑。 萧晴雪手痒了,两只手对着两个小团子的脸轻轻一捏。 “锅…锅牟。”小灵若口齿不清的喊着。 萧晴雪忍笑不禁,放下手:“喊姑母什么事啊?” “姑母。”周灵若想到姑母那边去,身子扭来扭去的:“我好想你了。” “嘴巴这么甜。”萧晴雪又轻轻捏了捏小灵若的脸:“可姑母今天没带糖。” 小灵若失望之下,泫然欲泣。 周绪笑着把两小娃娃放下来,见小孙女眼泪啪嗒掉,道:“我这有,等吃完饭再吃。” 周慎之不赞同道:“糖吃多了不好。” 周绪虎着脸,萧洛兰给小灵若擦了擦眼泪,道:“慎之说得对,糖吃多了不好,灵若吃的糖比玉珩小时候吃的多多了,不能再纵容了。” 周绪轻咳一声,当做无事发生:“那,我们就吃饭吧。” 见屋里的人全部坚决的不给她糖吃,小灵若只好吃饭了。 周绪坐在夫人身边,不管平日怎么忙,他都会和夫人一起用饭,孩子们有时会来,有时忙了就不来,吃完饭后,萧晴雪就想开溜,最近因为一个事情,阿爹,和阿兄最近都逮着她呢。 前殿,周玉珩和妹妹在玩游戏,时不时传来小灵若的笑声。 周绪坐在椅子上,这一刻他不像是个掌握生杀大权,高高在上的皇帝,反而是个愁着儿女婚事的普通人:“乖女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是不喜欢阿木了?”周绪猜测道,可又觉得不像啊,这几年,晴雪和阿木从没有矛盾,晴雪看起来也很喜欢阿木,要是不喜欢的话,周绪这里还有很多人选。 萧晴雪摇头:“喜欢啊。”她当然喜欢阿木了。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成亲呢?”周绪道,他还想着给晴雪办个最隆重的婚礼,也算了了心事。 萧洛兰也有点好奇,每次说到这个话题,女儿就躲避,她也曾认真想过女儿和阿木是不是感情出问题了,可观察了大半年又调查了一下,发现完全没有这个问题,小情侣好着呢,前段时间还去广陵玩了一圈才回来。 周慎之望着支吾的妹妹,道:“难道阿木官职有点低了,等你们成亲之后,阿爹会将阿木往上提拔的。” “不是,不是。”萧晴雪汗颜,这都哪跟哪。 “那是什么原因?”周慎之也奇怪,眼看他的大儿子都七八岁了,妹妹这边和阿木情投意合就是没有成亲打算,无怪乎阿爹有点急了。 萧晴雪看着关心她的家人,坐在阿娘身边,见躲不过去了,想了想反正迟早要说的,便道:“有件事,我和阿木说过了,阿木知道,他觉得没什么,我也觉得很好,反正我们都没问题。” 众人一头雾水。 “你和阿木说什么了?”萧洛兰问道。 萧晴雪闭上眼睛,坚定道:“我和阿木是互相喜欢的,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但是我们决定成亲以后,不会要孩子,就我们两人就行了。” 满室寂静。 萧洛兰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接受良好。 周绪却是豁然起身,鬓发白霜的他,两眼有雷霆之怒,令人胆寒,他猛的一掌拍到茶桌上,茶水四溅,茶杯碎了一地:“是不是拓跋木他有隐疾,让你这么说的?” 周慎之眼里涌出怒火。 “哎呀,阿爹,真不是!”萧晴雪想过阿爹会责怪她任性什么的,万万没想到阿爹脑洞那么大,萧晴雪脸色通红,跺脚道:“您想哪里去了?” “是我自己这么想的。”萧晴雪坚定道。 气氛沉闷,周绪紧紧皱着眉头,道:“我虽不提倡前几朝那种侍死如生的观念,可不要孩子,百年之后,到了地下,你没有后人香火供奉祭祀,怎么办?” 萧晴雪对阿爹的神神叨叨无奈了:“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我只要一世自在就行了。” “好了,就是这样。”萧晴雪说了以后反而轻松了,等阿爹他们走后,萧晴雪舒了一口气,萧洛兰从靠枕那边拿出一个虎头帽给女儿。 “我也有?”萧晴雪睁大眼睛,十分惊喜,她刚刚看见玉珩和灵若头上的虎头帽可是眼馋了好一会。 萧洛兰笑眯眯的,柔声道:“我的宝贝女儿当然要有了。” 不管多大,在萧洛兰眼里,她的宝贝女儿都是小孩子。 萧晴雪抵住阿娘肩膀处:“阿娘,我是不是任性了?我就是觉得万一成亲了,阿爹过两三年又会过问孩子的事,可我根本没这个打算,索性就这么拖着。” 再说天地广阔,她还想着去看看,现在就已经很好很好了,她什么都有了。过犹不及的道理她是知道的,她只要保证她和阿娘这辈子能安稳舒心到老就行了。 “没。”萧洛兰摇头:“不想要就不要,而且宫里医疗也不好。”她凝视着她的女儿:“我只想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晚上。 萧洛兰发现周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知道他是被女儿的话冲击到了。 周绪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气,先前他还说晴雪以后要是生个女儿,定和夫人像,现在这个念想没了,他预想的给乖女儿的孩子弄的那些封号赏赐也没了用武之处。 萧洛兰浅浅的打了个哈欠。 周绪忽然起身坐在床边,低头亲了亲夫人:“夫人你先睡,我去办一件事。” 萧洛兰还没来得及叫他,这人就大步出去了,像是有急事的样子,等萧洛兰披好大氅,推门一看,外面白茫茫,大雪一片。 冬雪将暖炉递给娘娘。 萧洛兰仰头看着清辉雪夜,鹅毛大雪飘洒到她的脸上,她随后提着一盏宫灯去找周郎。 最后。 萧洛兰是在奉先殿里找到了他。 这座庞大的建筑群是祖宗庙,以供后人供奉祭祀的,萧洛兰一一看过那些牌位,现在还没有他们,周绪给祖宗上了香,转头看着夫人,烛火摇晃,他轻声道。 “你说我弄个空白小牌位给晴雪怎么样?就在我们牌位的中间,三个连在一起。” “让她也享受供奉,这样到了地下,她就不是孤身一人了,还能永享国祀。” 萧洛兰望着烛火常燃,安静肃穆的奉先殿,感觉脸颊一凉。 明明是迷信至极的话,周郎却说的一脸认真,萧洛兰不知不觉泪湿一片,生前死后,她和他在一起,若是女儿也能在一起就好了。 “可以吗?” 萧洛兰一眼望过去,没有公主入庙这样的先例。 周绪走过去,握着夫人微凉的手,微微一笑:“我是皇帝啊。” 他们两人坐在奉先殿的台阶上依偎在一起,周绪忽然想到了相濡以沫这个词,近几年,他经常感觉时间过得好快,一不留神,就快老了,可夫人还是让他如此心动。 “等再过几年,我们就出宫游玩。”周绪带着愧疚保证道,他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忙,夫人也为国家操劳了很多,这个大周盛世是他和夫人一起缔造的。 萧洛兰弯眸一笑,眼眸里满是细碎的温柔和欢喜:“好啊。” 细雪下,两人恩爱白头。 354第三百五十四章 《正文完结》 “这就是沧海啊。” 萧晴雪眺望远方, 心情激荡,他们现在在碣石山上,远处便是波澜壮阔, 一望无际的大海, 现在正是夏季,海风吹来, 碧海苍空, 水天一色, 风景正好,令人心旷神怡, 海浪拍打岩石,空气水润冰凉,驱散了酷暑。 “阿木, 快点过来,我们去下面玩玩。”萧晴雪招呼道,拓跋木看了看树木茂盛的林间小道,夏日草木疯长, 小道绿荫浓浓, 长长的一条土路歪歪扭扭的流向下方,这座碣石山看起来不大, 山路却不怎么好走。 “晴雪, 上来吧。” 拓跋木蹲下身, 扭头道,灿烂的日光下, 拓跋木成熟俊美的脸多了几分温吞的笑意,眉骨愈发深邃,浓密的睫毛下, 眼睛好似一颗荡漾着水波的深蓝色宝石。 萧晴雪被晃了一下,她忽然从大石头上蹦跳下来,刚刚好落在阿木宽阔的背上。 拓跋木稳稳当当的轻松起身,上山时,就是他背着晴雪上来的,猝不及防,脸突然被掐了一下,拓跋木微疑惑的看着他的娘子,一脸无辜。 萧晴雪贴着阿木耳边说道:“笑得那么好看,以后多笑笑。” 拓跋木愣了一下,脸瞬间红了,他背着晴雪,一步一步下山,金色的卷发在太阳下金灿灿的,萧晴雪扑在上面,好似也感受到了阳光,阿木背上真舒服,萧晴雪成亲之后就带着阿木四处游玩度蜜月了,她的封地广陵那边有专人打理,廉大郎更是她封地里干活的一把好手,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很少要她操心。 “等会我们去沙滩上玩,找找贝壳,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珍珠?”萧晴雪搂着阿木脖子,和他说道。 “珠崖郡那边的贝壳有珍珠,以后我们可以去珠崖郡。”拓跋木顿了顿,扬起一个少年气的灿烂笑容:“想去哪里都可以。” “行啊,正好看看光夷州那边怎么样了。”萧晴雪高兴道,朝廷分派了很多官员治理光夷,萧晴雪期待他们的成果,又想到一事:“玩一会之后我们就去昌黎县和阿娘他们汇合,到时你记得提醒我啊。” “好。”拓跋木笑着答应。 皇后娘娘和陛下也一同和他们游玩。 昌黎县,萧洛兰惊喜又惊讶的看着霜儿娘子,时隔很多年,萧洛兰起初没有认出她,她和周郎在昌黎县逛着玩,进入了一家颇有名气的书肆,听见了天籁般的琴音后,萧洛兰才将书店主人和霜儿娘子画上等号。 严霜儿也是惊愕的瞪大了眼睛,险些叫出声,她看着眼前依旧美丽温柔,气质不俗的萧娘子,又看向她身边威严冷面的老爷,又是激动又是慌张,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自己的书肆琴坊里遇到圣上和皇后娘娘,急急忙忙的从琴边起身。 “不必多礼了,我和夫人只想像普通人一样,出来游玩。 ”周绪坐下来,制止了严霜儿即将叫出的称呼。 严霜儿还是拘谨的不得了,甚至是胆战心惊,她奉上茶水给圣上和娘娘,至今仍觉得不可置信。 萧洛兰遇到很多年前的故人,也是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她,她看了看清雅的书肆,温声道:“这是你自己开的书店吗?” 严霜儿先行了个礼,慢慢的回道:“回娘娘的话,这间垂文书肆,我已经开两三年了,还兼卖一些我制作的乐谱。” “那很不错啊。”萧洛兰笑起来。 严霜儿大着胆子看着皇后娘娘,接触她温暖真诚的笑容时,半生心酸让她眼角微红,前半生的那些奢望,她死也没想过可以实现,比如脱离贱籍,哪怕现在生活比以前相比清苦了好多,但严霜儿却尝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踏实,天下大赦时,她们那些人终于幸运了一回,不再是贱籍之人了,犹如挣脱了铁链枷锁,一朝自由,不复牢笼。 严霜儿笑中带泪,真心感谢道:“奴能有今天皆仰赖圣上和娘娘的恩泽,永不敢忘。” “刚好今天我们没带钱,霜儿娘子请我们吃顿饭如何?”萧洛兰道。 “求之不得,就去我家吧。”严霜儿立刻笑起来:“不过我手艺不好,恐坏了娘娘兴致,到时我去请县里有名的厨娘来家中做饭,娘娘喜欢吃什么,尽和我说。” 萧洛兰望着热情大方的霜儿娘子,点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于是等萧晴雪找来,就看到阿爹和阿娘在小户人家吃饭,房屋靠近衙门街道,家家户户都飘起了饭香。 一顿饭完毕后,萧洛兰和霜儿娘子告辞,霜儿娘子脱离贱籍后,不想再留在洛阳,洛阳令萧公对她们这些可怜的女子也多有善待,给了路引等物,待到了昌黎县这边,她就和丑奴儿定居了下来,等办了女户后,严霜儿就开了一家书店养活自己,丑奴儿这些年一直跟在她身边,也识了些字,嫁了个好人家。 这次游玩的意外之喜让萧洛兰在昌黎县多呆了半月,临走时,萧洛兰留下这些天花费的银钱,和周郎离开了。 女儿和阿木去度蜜月了,她和周郎则向幽州方向出发,一路游山玩水,就是辛苦远在长安的慎之了。 等到阆歌,萧洛兰顿时有种回到家的感觉,浑身都轻松自在了,在皇宫,她的确是想干什么干什么,但她总觉得不自由。 “回来这么开心。”周绪正在钓鱼,他看着夫人,笑纹深深:“早知道我们先不去郑鱼心那了,直接回阆歌玩会再去。” “鱼心那里也很好玩啊,况且,何进还俗和鱼心喜结连理也算大事,我们去吃了一回喜宴,不亏,不亏。”萧洛兰就坐在周郎身边,日子久了,他们两人经常密不可分的在一起,他挨着她,她也挨着他,一高一低的肩头挨着肩头。 他们在阆歌的北号山这边,北号山这里还有个俪水山庄,萧洛兰也是许久没来了。 小潭幽绿森森,风一起,吹皱满池水,波光粼粼,不远处就是山洞,听周郎说,里面有发光的岩石。 山间清幽,萧洛兰冷不丁的听见一声古怪的啼哭声从那山洞里传来,吓了一跳。 周绪哈哈大笑,搂着夫人肩膀:“莫怕,莫怕,是大鲵之声。” 萧洛兰拍了拍心口,想起陈年旧事,又是故地重游,讶异道:“该不会是那条大鲵吧?它居然还在?” “听着声音,好像是的。”周绪收起鱼竿,仔细一算,如果真是那条大鲵,至少活了十五年了。 “走,我们过去看看。”周绪道。 待到了洞口,阴风阵阵,寒气逼人,周绪将身上的长袍披到夫人身上,蹲身道:“山洞河底石子多滑,小心摔倒,夫人上来。” 萧洛兰披着衣袍,站在干燥的一块石头上,看了看洞里,有微光透过来,她摇了摇头,拉着周郎的手,道:“既然有危险,不如先回去让山庄里的人过来,替我们看看。” 她握着他的手,不让他进去。 周绪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只是一点小水坑罢了,背夫人的力气我还是有的。” “万一滑倒了怎么办?”萧洛兰轻瞪了周郎一眼,她不想冒险,近几年,周郎身体也不是一如既往像以前那样好的。 “真的能背。”周绪强调:“不会摔的,夫人信我。” 萧洛兰摇头。 周绪干脆坐在夫人站着的大石头上,不走了,他忽的声音低沉道:“夫人不信我了?” 萧洛兰感到头大,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她这是为了他身体着想,万一摔了可怎办?又不是什么大事,完全可以让管家过来看看,他们用不着冒险。 周绪叹了口气,浓浓的失落溢于言表。 萧洛兰的心忽的一刺痛,再没了坚持。 周绪刚想再说什么,夫人就轻轻的趴在了他背上。 “行了,走吧,你要是摔了。”萧洛兰想撂狠话,可没舍得,最后只道:“就换我背你出来了。” 周绪笑起来,胸膛震动,笑声回荡在山洞里,山洞顶端的钟乳石美轮美奂,水珠滴滴答答落在水面上,周绪一边走,一边笑:“一切皆有赖夫人了。” 洞内磷石发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黑暗,萧洛兰只听见周郎走动在水流之间的声音,然后就感觉自己被放在了一处岩石凸起处,她刚坐好,就看见周郎弯腰,手从水里迅速的抓了一条黑乎乎的长条东西,竟像粗蛇一般! 而后,娃娃鱼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类似儿童哭啼,叫的尤为凄厉。。 “居然这么大了。”周绪直起身,打量着手里的大鲵,啧啧称奇,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将这条大鲵凑近了看,钳着大鲵的手越来越紧,大鲵叫声愈发尖厉。 周绪将这条大鲵带了出来。 萧洛兰感觉周郎很高兴。 周绪出去后,拧干下摆水分:“听说大鲵有长寿之效,不知是真是假?” 萧洛兰看了看那条娃娃鱼,它的确很大,现在萎靡不振,正在嘤嘤叫着。 “我与夫人一起吃。”周绪道。 萧洛兰望着周郎鬓发处的白霜,最后点了点头,柔声道:“好。” 周绪拎着大鲵坐在夫人身边,黄昏悠悠,倦鸟归巢,大鲵叫的愈发可怜,半条尾巴拖在水里,轻轻拍打,周绪低头看着这个小东西,水面倒影中,夫人依偎在他肩头,往事窜上心头,其实夫人不喜欢吃这个,而他年轻时,对大鲵的诸多传闻和长寿功效,也从未信过。 如今… 周绪松开手,将那条大鲵放了。 萧洛兰一惊,伸手就要去抓。 周绪握住夫人的手。 萧洛兰看着他。 周绪释然的笑了笑:“不用抓了,我想明白了,只是一条鱼,哪有那么神奇,它就是一条鱼。”他声音很轻,略有自嘲道:“英明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倒让夫人看笑话了。” 萧洛兰不敢再看周郎鬓发白霜,其实她感觉到了,常年打仗,国事操劳,哪样不需要耗费心血,以后他们相伴的日子就要一日少过一日了。 她低头看着水面:“没有。”她从未嘲笑过周郎,她只是心疼的紧,泪珠掉落水面,溅起点点涟漪,大鲵游尾离去。 周绪用手擦掉夫人脸颊上的眼泪,道:“莫哭,此生有夫人相伴,足以。” 萧洛兰满脸泪水,喃喃道:“唯愿千年万岁,你我魂魄相依。” “唯愿千年万岁,你我魂魄相依。”周绪也轻声道。 山川日月,天地见证。 355论坛体番外 论坛体番外 京市, 龙英大学。 杨晓慧提着外卖刚走进宿舍门口,就听见了她们寝的老二方好萌妹子发出了一声悲呛的怒吼,难以想象她那个娇小的身体里怎会发出如此的咆哮声, 这是又发生啥事了? “干妈在上, 请受小女一拜!” “晓慧回来了!晓慧回来了!” “干妈回来了,快快, 我要饿死了!” 寝室里的三五人看见杨晓慧提着外卖回来, 立刻给予了最大的欢迎, 连方好也不例外,她打下最后一个字, 从电脑桌旁窜到杨晓慧那,和其他人一起拿过自己的外卖,并不忘给杨晓慧么么一下。 杨晓慧坐回自己的位置, 就在方好电脑桌旁边,她打开自己的外卖麻辣烫,边吸溜边看向方好:“好好,你刚才嚎什么呢?” 方好点的是麻辣米线, 她是南方人, 不怎么能吃辣,但是人菜瘾大, 每次点外卖都点微辣的, 哪怕被辣的斯哈斯哈也想吃辣, 她用纸巾擦了擦嘴边的红油汤汁,指着自己平板上的一个通告道:“《大周帝后》要翻拍了, 导演正在招募演员呢,那些小花的粉丝都在积极推荐自己的正主,连近几年刚出的小鲜肉爱豆粉都在控评, 我发的评论根本就没人看!” “都是粉丝控评!控评!”她义愤填膺的抗议。 “你发什么评论了?”上铺的黎娇娇问道。 “当然是推荐我的女神来演我心中的洛兰娘娘了,我的女神人美心善,演技又好,以前还拿过许多奖,就是稍微上了一点点年纪,可演母仪天下的天武皇后刚好啊啊。”方好激动道:“那些小花争相想从年轻时候的天武皇后演起,要我说就应该多拍拍步入成熟时期的天武皇后,我的女神林宛兰年纪也对上了,就连名字也和天武皇后有几分相似,她演最合适了啊!” “又要翻拍了?我算算啊,这都第五版本了吧?《大周帝后》这剧还真是经久不衰啊。”不经常看电视的穆云也端着肉酱面过来湊热闹了,她瞥了一眼平板屏幕,发现方好说的没错,导演博下都是各家清一色的控评话语。 “翻拍的再多,我也喜欢看。”方好又吃了一口鲜香麻辣的米线,对着导演博下侃侃而谈:“导演放出来的消息说这版本的《大周帝后》将是三S+的超级制作,媲美大电影了,这个王导就是去年凭借《一箭穿心》获得如梦国际电影节最高奖项的那个金龙王奖得主。” “王导以前都在电影圈,这次《大周帝后》是他第一次操刀电视剧,我已经期待好久了。”方好星星眼:“我的帝后cp一定要超过那个博人眼球的草台班子制作的那个什么《萧氏传奇》!” 杨晓慧听明白了,她把椅子移到方好那边,道:“啥《萧氏传奇》,该不会是大周帝后里的萧皇后吧?” “就是我的天武皇后,不过萧氏传奇里的萧皇后和我帝后cp里的天武皇后没有任何一毛钱关系啊。”方好连忙澄清:“我的帝后cp可是有史书作证的,那个写《萧氏传奇》的作者是个名不经传的小网站作家,写的内容要不是自己虚空编纂的,要不就是从野史里找的,现在《萧氏传奇》先上了,女主角是个跳唱出身的小爱豆,她家粉丝正在论坛上到处发洗脑包呢。” “我看看,哪个论坛?”寝室里的人都来了兴趣,从她们小时候起,央视就开始放《大周帝后》这个电视剧了,可谓是童年记忆,央视出品,必属精品,更何况,他们龙国向世界发出的第一声震天撼地的咆哮,让全世界都知道东方还有这么一个伟大无比,强盛无敌的国家就是从大周王朝开始的。 虽然现在已经是现代了,但并不妨碍他们怀念它。 “就是《我们的历史》这个论坛。”方好点开论坛,是一个龙形图腾模样的浅金色APP,她一点进去,就又看见对家在作妖,气的方好脸都红了:“什么喜欢谁,这个问题还用说,我的帝后cp史书盖章承认的!白首到老,矢志不渝,有些妖魔鬼怪一天到晚的拿野史当正史糊弄人,简直气死我了!” 只见一个鲜红的ht贴在众人眼前飘过。 《如果你是待嫁闺中的萧氏女郎,你会喜欢谁?》 A:饱读诗书,美强惨的陈霜序 B:北地草莽,流氓头子周绪 C:风流多情的大楚永兴帝楚璋 D:谪仙之姿,蛇蝎心肠魏延山 帖子很快盖起了高楼,方好咬牙切齿的选了B,然后发现选b的人也很多,呈现碾压之势,瞬间心里就舒坦了,她就知道明眼人还是很多的。 一楼:那什么,我历史不好,第一个A选项里的陈霜序是谁啊? 二楼: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流氓头子(笑哭)是天武大帝,我可崇拜他了,楼下的姐妹们选B,选B,BBB!帝后大旗永不倒! 三楼:我也选的B,你们不知道很正常,那个姓陈的在史书上也不过是一笔带过,若不是和萧皇后有关系,在历史长河中就是一朵默默无闻的小水花。 …… 三十二楼:楼上到底在卖什么关子,快点说啊! 三十三楼:没人选永兴帝楚璋吗?史记记载,他长的也不错啊。 三十四楼:选那晦气玩意干啥,一个末代皇帝,还是一个昏庸好色又无能的末代皇帝,我眼瞎了选他啊? 三十五楼:我选的魏延山,嘿嘿,我比较喜欢这种貌若谪仙,偏偏阴险无情,冷漠残忍的家伙,我爱这种反差感! 三十六楼:呵呵,选魏延山的都是一群看脸的家伙,我就不同了,我选周大流氓,一身英雄气概,力拔山兮气盖世,又是人生赢家,妥妥的霸道帝王爱上我! 三十七楼:我选A,你们不觉得美强惨的陈家嫡幼子也很惹人怜爱吗? 三十八楼:别说,陈霜序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一直围观刷贴的方好坐不住了,立刻撸起袖子,开干。 三十九楼:什么美强惨,那是贴金说法,史书记载,出身清河萧氏的洛兰娘娘第一任夫君是陈家嫡幼子,而陈家早就在大楚王朝末年大乱的时候死光了,陈霜序连名字都是后朝野史瞎编的,而且后朝编的人也不用心,霜序在古代的意思是九月,大白话就是陈九月,新出的那个电视剧《萧氏传奇》硬生生的给那个陈九月加了不少剧情,简直狗血的没法看。 四十楼:楼上说的没错,史书对萧皇后的前夫记载的确很少很少。 …… 四十五楼:野史说,永兴帝楚璋也喜欢洛兰娘娘,不知是真是假的,那个倒霉的以起居郎发家的李家被大流氓周绪砍了个遍,难说有没有猫腻,要知道,李家可是忠诚的大楚臣子,想当年还在大流氓手下当过官,一朝变天,芜湖,全被砍了。 四十六楼:应该不喜欢吧,那不然萧皇后不就成玛丽苏了? 四十七楼:拜托,谁不喜欢美人啊,萧皇后可是有实打实的史书记载美貌的,她要是不美,能让周大流氓一见钟情,二见倾心,遇到她之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后宫就萧皇后一人,独宠到了最后? 四十八楼:加一,加一,楼上就是我的嘴替,不仅天武帝爱她,我也好爱她,她给当时的女性地位开了一个好头,办女性官学,重开女户,她的女儿无忧公主也很好,主动提议女商也可进入航海贸易,天,我真的好喜欢她们两人,那时候妇人也能识字挣钱,对于古代来说,简直是一个天大的进步。 …… 七十八楼:没人喜欢大流氓天武帝吗?(捂脸),史记记载他膂力过人,天生神力,相貌堂堂,龙行虎步,这些词一出来,我脑子里瞬间就出现了一个威风凛凛的武将。 七十九楼:终于找到同好了,天武大帝一听就很霸气啊,他励精图治,四海升平,再对比前朝干的那些软脚虾窝囊事,简直快是我的梦中男神了。 八十楼:哈哈哈,还有一个点,你们发现没,天武大帝他是个宠妻狂魔啊,以前史书上的女性很少,就算有女性做了什么也是一笔带过,史家很吝啬笔墨来描绘女性,可是天武大帝就不同了,皇后娘娘不管发生什么都要记录一下,她今天干了哪些有利于百姓的事,哪个地方发洪水有瘟疫了,天武大帝都要在当地弄个石碑说他和皇后娘娘如何如何做的,类似功德碑这样供人瞻仰,还有很多很多小事就别提了,皇后娘娘今天心情好,多吃了一个樱桃这种小事也记了上去,史书上,再没有哪个女人的笔墨多过天武皇后了,几乎与天武大帝等同。 八十一楼:天武大帝是真的爱天武皇后,不管干啥事都带着皇后娘娘。 八十二楼:那些事算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公主进庙你们怎么忘记说了,古往今来,那么多个皇帝,也就天武大帝一个人让公主进庙享受帝王供奉了,若无忧公主不是萧皇后的女儿,我觉得完全没可能。 方好津津有味的看着网友评论,默默磕糖吃,虽然她早就在史书上磕过几百遍了,不妨碍她再磕一遍。 九十三楼:其实我觉得萧皇后和无忧公主真的很像我们现代人啊,你们有没有这种感觉。 …… 一百零一楼:真是难以想象大周那时候就有外卖了,叫唤食郎子,叫着还怪亲切的。 方好吃着外卖,傻呵呵一笑,看着自己的帝后cp完胜以后喜滋滋的返回去翻别的帖子了,别说,还真让她找到一个感兴趣的。 《古代大周最喜欢的诗人投票》 方好点进去,发现都是诗词大家,她往下翻了个翻,在萧敬书和万载雪这两人中间犹豫了一下。 “万载雪啊,选他!”黎娇娇道。 “选万老先生啊,他的诗我可太喜欢了。”杨晓慧也道。 “可我觉得萧敬书的诗词也好啊,还有他的孙子萧清河,著作颇多,流传千古。”穆云道:“要不选萧清河。” 方好最后选了万载雪,她私心很喜欢万载雪的诗,其他人一看,立刻拿自己手机选自己喜欢的。 万载雪高出其他人一截,粉丝众多,立刻引来了其他粉丝的不满。 “要我说万载雪就是沽名钓誉。” “笑死人了,楼上没文化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了,大楚末年,万载雪的诗哪一首不是脍炙人口,引人深思的。” “呵呵,那到了大周呢,所写的诗比前朝差多了,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这就是他的真实水平。” “哎呦呦,您又写了什么大著,说出来给我们见识见识?” “我评价冰箱还需要会制冷吗?” “你xx懂个屁,国家不幸诗家幸,万载雪最后做的那些春花秋月的文章才是大周繁荣昌盛最好的证明!” “史记上说,万载雪有天受到皇后娘娘召见,正值无忧公主大婚,那天大婚盛况空前绝后,万国来拜,万载雪写下了天下第一的贺词,这还不够证明万载雪的才华?喷子果然不可理喻!” 方好心满意足的退出论坛,然后打开了第一版本的《大周帝后》电视剧开始看,她已经快看到结尾了。 到了最后。 电视剧里的天武帝将他的儿子唤到跟前,说完了勉励的话后,最后将一串摩挲的光滑却依稀看得出是老物件,一个缠着彩线的普通铜钱交给下一任皇帝,也就是太宗皇帝周慎之手里。 这上面唯一有史记作证的就是太宗接过老旧的缠着彩线铜钱后,大恸,泣不成声。 那串老旧的铜钱引发了后面无数人的好奇,已经是九五至尊了,整个天下都即将是他的了,竟还能为一枚铜钱哭泣。 方好起初也不明白,后来她到了京市上大学,多处走访,发现这里流传一个用铜钱压岁的说法,婴孩体弱魂虚,就用一枚不大不小的铜钱压一压,用以留住他。 这种口头流传的土方法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算是当地民俗的一种,一度被认为封建迷信,随着时代发展,现代人已经很少知道了,就算知道了,也都不屑。 方好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给自己做的铜钱项链。 就当她爱屋及乌吧,她笑起来,反正戴了铜钱项链后,她一直平平安安的。 方好看向窗外,天色碧蓝,飞机滑过天际,飞往远方。 岁岁安好。 356古代青梅竹马番外(一)平行世界 大雍王朝承平已久, 百姓丰衣足食,盛世之时,京城的武官们就显得有些无所事事了, 有些发福的安定侯萧铁柱近来走路都迈着螃蟹步, 扶着金腰带,脸色喜笑颜开, 逢人便笑, 不用别人打听, 他自个就倒豆子一般将喜事说了出来,原来是他的正妻生了一个女娃, 已经快满月了。 众人纷纷道贺,知道这安定侯为什么高兴了,原来安定侯家的前两个孩子都是男娃, 皮的不得了,七岁八岁狗都嫌,整天上房揭瓦,有时隔的老远就能听见安定侯的吼声, 故而侯夫人想要一个女娃很久了, 无怪乎,安定侯这么高兴了。 有些与安定侯交好的侯伯府已经备好了礼物, 就等收请帖了, 人情往来, 你送我还的,这是京官交际必不可少的。 至于安定侯口中说的自家闺女长的像玉雪小人似的, 那叫一个冰雕玉琢,漂亮可爱,在场众人只是微妙的瞅了瞅安定侯那张国字大黑脸, 实在想象不出他的闺女能好看到哪里?再说侯夫人年轻时候也不是容貌特别出色的,大概是安定侯老父亲滤镜吧。 不过大家都理解,毕竟孩子再丑也是自个家的,于是转头祝贺起了另一家清贵文官周家,要说这周家家族里的儿郎个个都是才俊,文采斐然,往前数数出过状元,榜眼,探花,进士,真正的书香世家,在这如今重文轻武的情况下,周家颇得圣眷,周家现在当家做主的正是周处颐,乃礼部侍郎,也算是身居要职了。 安定侯独自生了一会闷气,就知道那些混蛋不相信,真不是他自夸,他的闺女是真长的好哇,安定侯再也没见过比他闺女还好看的女娃娃了,他揣着袖子也走向礼部侍郎那边,跟着听了一耳朵,这才发现礼部侍郎周家的那个孩子也快满月了,他再仔细一问,不由惊奇。 和他家的宝贝女儿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满月也在一天。 这也太巧了,众人纷纷感概。 有人笑道,这么巧,不如做个亲家? 安定侯一张老脸顿时如吞了苍蝇般说不出的难受,而对面的周处颐一如既往的优雅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场面爆冷,不欢而散。 然后两人马车在回家的一条道上相遇了。 文官武将似乎是天生就不对付的两个群体,偏偏他们两的住宅又相邻,说相邻也不是紧挨着的那种,隔着一条文武大道,刚好门对门,一家是显赫侯爵府,一家是低调清雅大宅院。 周处颐让仆人后退一步,给这位大老粗侯爷让路,想起同僚调侃的话,暗自想道,就安定侯那个长相,他家的闺女能好看到哪去,万一长大以后也和安定侯一样五大三粗的,他的小儿子不得亏死。 想到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儿子,周处颐捻须一笑,又痛的嘶了一声,他的大闺女二儿子,不管是哪一个,都很有读书天赋,就凭着小儿子的机灵劲,他以后也定是一个读书种子,说不得和他老爹一样,有状元之才。 就是小腿力气也太大了些,周处颐摸摸胸口,他今天心血来潮,举着小儿子正要逗弄一番,不曾想,小儿子的小粗腿猛的一下踢到了他的心口,周处颐当时心口一口气就闷住了,随后被小儿子揪了两三根胡须,那小手看着不大,揪人那叫一个疼。 让周处颐又爱又气。 另一边,安定侯萧铁柱回到家中,犹在愤愤不平:“哼,姓周的想和我家结亲,真是想的美,也不看看他们家那弱质彬彬的文人样,就那副小身板,一拳就被人给干没了。” “我的乖囡囡,睡觉了啊。”安定侯看着床上的乖女儿,一颗老父亲的心都要化了,他的女儿怎么这么可爱,皮肤白的像雪,软软糯糯的,长长的眼睫毛,哪哪都可爱,就是瘦了些,安定侯心疼的不得了,小闺女生下来有些体弱,他们候府就格外精细养着她。 “爹,你不许亲,胡子扎到妹妹了。”萧大力,萧大斧,两兄弟叫唤道,他们长相随他老爹,一出声嗓门老大了,惹得他们娘亲瞬间门河东狮吼:“大力大斧给老娘闭嘴,吵到小妹睡觉仔细你们的皮。” 两兄弟俱一抖。 “还有,你洗手没有,快下去换衣服洗手,干净了再来看囡囡。”侯夫人继续发难,对着安定侯道。 “知道了,知道了。”安定侯谄媚笑道:“夫人,囡囡名字想好了没?” “想好了,就叫洛兰。”侯夫人满意道:“我生她的前一天做梦了,梦到了洛河旁开着的一朵兰花,可漂亮了,这个孩子是上天给我们的。” “好听!” “对对对!” 候府三人没有异议。 就这样,小小的人儿一直到一岁半多才出母亲的院子,因仔细照料,被养的格外好,快两岁的兰兰坐在铺着软垫的台阶上,大眼睛眨啊眨的,对面两步远就是她的阿爹和哥哥们。 “囡囡,兰兰,走到阿爹这里。”安定侯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吸引宝贝女儿的注意力。 “妹妹,妹妹,我这里有糖。”萧大力摇晃着手里的糖。 “妹妹,看这里,我有小木头做成的小刀。”萧大斧蹲下来,手里拿着木头的小刀小剑正在比划,口中发出豁哈豁哈的声音。 头上扎着两个小啾啾的小人用两只小胖手在台阶上一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女娃长的水灵又白嫩,小脸蛋上还有睡觉时的红晕,睫毛扑闪扑闪时,眼睛就格外明亮水润,像极了星星,让萧家人疼到了心坎里,侯夫人亲自虚扶着宝贝女儿,胆战心惊的看她站了起来。 女儿其实在室内也能走,但很少让她走,再加上这是院子里,大家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人儿歪着脑袋,忽然跌跌撞撞的走向了阿爹那边,一共就两步路,喜的安定侯抱住闺女就转了两圈。 小团子发出咯咯般的银铃笑声。 回荡在院内。 三岁的兰兰已经满院子跑了。 春和景明,天气正好。 兰兰坐在阿爹脖子上,对一切都好奇,连天上飘过的云都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她穿着漂亮的新衣服,知道今天要出门了,就是离开阿娘和阿爹的院子,去很远的地方,至于多远,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天气好,妹妹,我们去放风筝啊。”萧大力对妹妹说道,晃了晃自己手上的大风筝。 兰兰的注意力立刻被哥哥手上鲜艳的东西吸引住了:“哥哥,放筝筝。”她说话声音奶声奶气的,让一家人大笑不已。 兰兰清澈的眼睛懵懂的看着阿爹阿娘和哥哥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咯咯笑起来。 等到放风筝的游玩河畔,两岁的兰兰坐在地毯上看着天空中的许多风筝,小腿出其不意的立刻站了起来,也不要人扶,倒腾的飞快往前跑去追风筝,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爹爹,风筝飞,风筝飞了。” 安定侯一把老腰也不疼了,连忙追不看路的乖女儿,这个地方是京城贵人踏青游玩的好地方,他以前也带两个孩子玩过,今天风景优美,天气又好,绿草地上都是人,眼看正要一手抄起来的时候,乖女儿就和另一个小家伙迎面撞了个正着,她整个人被撞的晃了两下,然后一个屁股墩坐在了草地上,愣愣的抬头。 对面穿着鲜艳红袍的小团子明显也愣了一下,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眼也不眨的盯着撇嘴委屈的粉嫩小雪团,小珍珠似的眼泪啪嗒啪嗒的。 “囡囡,没事吧,撞疼没有?”安定侯紧张的抱起女儿,身后跟了一大串人,个个都在嘘寒问暖,关心兰兰。 兰兰趴在阿爹怀里,吸了吸鼻子,她摇了摇头:“不疼了。”她刚才就是被突然出现的哥哥吓了一跳,想到这,兰兰松开捂着脸的小手,透过指缝偷偷看那个奇怪的哥哥,她刚才被撞的好痛好痛哦,这个比她高的哥哥难道不痛吗? “你是谁家的?你的爹娘呢?”安定侯问道,毕竟是自家闺女没看路,撞到人了,虽然被撞了一个屁股墩的是他闺女。 周绪用小靴子碾了碾有点湿润的泥土,三天前这里下过雨,他到这里来是去河边找他藏的小罐子,罐子里有他找的蚯蚓,也不知道死了没有,阿爹阿娘整日拘着他读书练字,他实在是烦了,周绪仰起头,口齿清晰,说话条理,略黑的一张清秀小脸上,笑容灿烂:“伯伯好,我叫周绪,是礼部侍郎周处颐家的第三子,阿爹和阿娘正在不远处欣赏风景,作诗品…”茗。 周绪耳朵动了动,转过头,人群中,阿爹带着一脸怒容而来。 “什么,你是周处颐家的?”安定侯被吓了一跳,如果这小红袍孩子没撒谎,那他应该和他闺女是同岁吧,怎么高出一头了,他的闺女和同龄人相比也不矮啊,还绰绰有余,他真的是两岁,安定侯怀疑人生? 他主动上前和礼部侍郎打招呼,一肚子火的周处颐听完安定侯的话,顾不得收拾逆子,失态道。 “什么,这是你女儿?”周处颐不可置信的看着安定侯怀里灵秀天成的女娃娃,怎么看都不像是武将窝里出来的娇娇娃,反而是他家这个不省心的逆子,倒像对门的。 安定侯扬眉吐气的放下女儿,让礼部侍郎好好看看他的乖闺女:“当然是我的女儿了。” 周处颐有苦难言,他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羡慕起别人家的孩子。 他家的逆子三岁了! 俗话说,三岁看到老,他家的这个逆子那是一本书都不看,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枪,爬上爬下,没有一刻消停,每天和他斗智斗勇,完全不像一个两岁的孩子,周处颐有时候看着他的小儿子,心里都发毛。 叛逆,不听话,鬼主意还多,且根本不怕打,越打越凶,活像养了个祖宗!一不留神,他就跑了,周处颐咬牙切齿,他这个逆子最近喜欢去河边挖蚯蚓,难得问他一个问题,居然是蚯蚓被砍成两截为什么还能活? 不等他回答,逆子就自言自语,如果砍成十截八截呢?还能活吗? 听得周处颐恨不得捂住他的嘴巴,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小儿子稀奇古怪的问题。 养孩子养的心力交瘁的周处颐不想和有闺女的安定侯说话了,就要带着逆子走,低头一看,悚然发现自家那个逆子这次反常的没有去河边,而是,摘了一大把小花递给了安定侯家的闺女,笑得那叫一个天真无邪,懂事礼貌。 “对不起啊。”周绪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道:“刚才撞到你了。” 兰兰怀里被塞了一大把颜色各异的小花,她动了动鼻子,打了一个喷嚏,鼻尖,头发上都是花瓣:“没,没事。” 兰兰是个好孩子,这个小哥哥也不是故意的,她就原谅他了。 好可爱,好喜欢,周绪笑起来,小虎牙在阳光下闪着光,整个人阳光的一塌糊涂:“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兰兰。”兰兰在家听过很多遍这个问话了,阿爹阿娘和哥哥们都喜欢用这个逗弄她,因此她回答的最流利顺畅,兰兰骄傲的回答,又问道:“你叫什么呀?” 周绪笑道:“我叫周绪。” 兰兰歪了歪头。 周绪笑容更大了:“我还有个小名,叫小山君。” 兰兰疑惑更大了,抱紧花朵,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小山君?” 周绪举起双手,做成爪状,张开嘴巴,嗷呜一声。 兰兰瞪圆了眼睛。 “就是老虎啦。”周绪得意一笑,尖牙闪闪发光。 一旁的周处颐心情复杂,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有童稚气的小儿子,像个真正的小孩一样。 357古代青梅竹马番外(平行世界) 绿草荫荫的河畔, 周处颐整理好情绪对着安定侯有说有笑的,他还让下人把自家的毯子,小桌, 茶具, 坐垫都拿来了,仆人将步障围成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 正是一个谈天说地的好地方, 远处游人如织, 不少贵人郊游踏青,一派祥和。 安定侯见周处颐如此礼待, 也不好再梗着脖子粗声粗气的,也让家里人来这边了,又让自己家的奴仆将马牵到这边树下拴好。 侯夫人和礼部侍郎的妻子坐在各自的夫君身旁, 安定侯看着自家夫人完美微笑的脸,又听着她和风细雨的和礼部侍郎的妻子交谈,感觉老不自在了,手僵硬的放在膝盖上, 对面就是周处颐家的两个孩子, 大闺女和二儿子,大的看着就是大家闺秀, 好像快要及笄了, 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二的和周处颐一模一样,隐现风姿, 待人接客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对比他家两个泼猴,乖多了。 安定侯朝右边小毯子上看了看,他的二儿子在表演单手翻跟头, 他的大儿子在一旁喝彩,转眼看到闺女乖乖巧巧的坐在小毯子上,心里又舒坦了一些。 大人在这里聊天,小一辈的,最大也不过是九岁的萧大力,于是,自认为是老大的萧大力就负责起了头头的责任,他们这一群小的在离步障不远处的圆毯上玩耍。 “好!好!”眼看二弟表演完毕,萧大力立刻鼓掌起来,三岁的兰兰也跟着拍起小手:“哥哥好厉害!” 萧大斧得了称赞,更来劲了,又翻了几个跟头。 周绪坐在小团子身边,看着萧家二郎的表演撇了撇嘴,他虚握了握自己的手,觉得很有把握,于是站起来,在小团子面前单手一撑,就翻了一个跟头。 翻完以后,下巴微抬:“我也会翻。” 萧大力:…… 萧大斧:…… 兰兰仰头望着穿着红色小袍子的哥哥,也懵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一般:“小山君哥哥,也好厉害!” 周绪咧了咧嘴,笑容很大,声音很洪亮:“兰兰妹妹,以后你来我家玩,我翻给你看。” 兰兰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阿爹阿娘说不可以随便出门。”她皱着小眉头,使劲回忆了一下:“会,会被坏人拐走的,这样就看不见阿爹阿娘和哥哥了。” “那我去你家玩。”周绪很快变了个说法,他实在喜欢这个妹妹,第一次见面就喜欢的不得了,想和她一起玩耍:“我会踢蹴鞠,还会翻跟头,还会摸小鱼,爬树,捉蟋蟀,我带你玩。” 兰兰眼睛越听越亮,崇拜的看着什么都会的小山君哥哥,平日在家,哥哥们都要去念书,阿爹很忙,只有快天黑时才回家,身边只有阿娘,她的玩伴一直很少,这还是第一次有小朋友要和她一起玩。 兰兰欢快点头:“好啊。” 周绪蹲坐下来,在小团子对面,伸出小手:“那我们拉勾,说好了啊。” 兰兰学着对面小哥哥的样子,笨拙的伸出小拇指,和他勾了勾又晃了晃,感到十分新奇好玩。 萧大力听到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妹妹有我们陪着玩就够了,你自己找别人玩去。”再说妹妹身娇体弱的,哪能玩这些游戏?他气呼呼的拉回妹妹的手。 萧大斧更直接了:“周小绪,你不许来,我家不欢迎你,还有这是我的妹妹,你不许喊妹妹。”他对抢了他风头的对门小家伙很不高兴,对着妹妹道:“妹妹,你不许喊他小山君哥哥。” “对的,对的,你们俩同样大,你喊他哥哥就吃亏了。”萧大力,也就是萧明葳说道。 兰兰疑惑的眨巴着眼睛,小山君哥哥比她高那么多,不叫哥哥叫什么? “周小绪,你的小名不就是小老虎吗?还小山君?”萧明蕤鼻孔朝天,一脸不屑:“我的小名比你大,叫大斧,还没说什么呢?” 他们哥俩的大名难写又难叫,所以家里人称呼他一直喊他们小名字,大力大斧好听又好记。 周绪抱着手臂,对两个比他高比他壮的萧家哥哥一点也不怕,反而挺了挺胸膛,气势更足了:“我又不和你们玩,管你们叫什么,我只和兰兰妹妹玩,刚才都约定好了,你们管不着!” “走,兰兰妹妹,我带你去荡秋千。”周绪我行我素惯了,根本没把萧家哥哥的话听到耳朵里,他牵着兰兰妹妹的手:“到时你坐在秋千上,我给你推,那里可好玩了。” “哥哥一起玩。”兰兰懂事的看向自己的哥哥们。 “周小绪,你松开我妹妹的手。”萧明蕤气了,本就是武将家里的孩子,脾气暴躁的推了一把这个蛮不讲理的小孩。 萧明葳是大孩子,连忙拉住弟弟的手,想制止他打人,他已经知道了一点道理,以大欺小是不对的,何况这周小绪还是嘴皮子利索的文官家里的孩子,又和妹妹同样大,虽然看起来真的不像三岁的孩子,比同龄人足足高了一个头。 周绪不耐烦的反推了回去,他眉眼闪过一丝戾气,下手毫不留情,小腿动了动还想再踹一脚,最终还是忍住了,冷着脸拉着兰兰妹妹就要绕过去。 猝不及防,没有一点准备的萧明蕤直到摔了一个屁股墩,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一个三岁的小孩推倒了!萧明蕤气的满脸通红,想也不想的就扑了过去,一定要叫这小子好看! 萧明葳被这小孩惊了一下,不敢相信周家的小儿子能推倒他弟弟,要知道,他弟弟今年五岁了,比周小绪大了两岁,体格子不是一般的好。 这一切都发生的极快,不过一推一回间门,两小孩就打了起来,且打的十分激烈。 萧明葳上前就要拆开打架的两人,万万没想到周家的小子难缠的紧,下手还重,他也气了,于是变成了两对一。 兰兰站在一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这一串变化已经吓到了,嘴巴紧紧抿在一起,眼眶里都是泪花,小声哇的哭了起来:“哥哥,哥哥。”她小步上前,被闻声赶到的阿娘抱了起来。 “哥哥打架,痛痛。”兰兰被抱在阿娘怀里,小声抽噎,眼泪啪嗒啪嗒掉:“兰兰不玩秋千了,哥哥不要打架。” “你们给我住手!”安定侯的肺都要气炸了,这算什么事,他不过一扭头就发现自家孩子打人了,还是大的小的一起上,打人家礼部侍郎的幼子,以大欺小,要不要脸?要不要脸?!这传出去,他的老脸往哪搁? 安定侯揪着后领将两孩子提起来,一看,两人脸上都挂着彩,更加气的不行,好嘛,两打一好像还没打过:“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玩好好的打起来了?” 礼部侍郎周处颐使劲抱住还在张牙舞爪的幼子,他看着鼻青脸肿的周小绪,又是心疼又是气还有一点点的心虚,自家孩子的怪力气他也是领教过的,打人那叫一个疼,可看着周小绪五彩缤纷的脸,到底还是生气占了上风,萧家再怎么也不能两个打一个啊,何况,他家孩子比他家小好几岁。 礼部侍郎的夫人也是心疼的很,又不好明说,大闺女细声细气的微皱眉:“怎么能两个打一个,他们还比小弟大那么多?” 礼部侍郎的二子当初看完了全程,很难说没有他弟弟的错,他抬头看了一眼在阿爹怀里还不老实的弟弟,抽了抽嘴角,虽然是二打一,对面也没落着什么好。 等众人了解情况,安定侯有些尴尬的看着对面周家,原来是周家的幼子想带闺女去玩秋千,不管怎么说,都是好意,结果他家两个崽子把人给打了,于是想让两孩子给人先道歉再说。 萧明蕤哭的鼻涕眼泪都是,不依不挠道:“我才不道歉,周小绪想带妹妹去玩秋千,我不要让他带妹妹玩,我自己带妹妹去。” 兰兰已经止住了哭泣,她趴在阿娘怀里,眼圈红红的:“我不玩秋千了,哥哥,我要回家。”小小的她被这次打架吓着了:“我要回家。” 周处颐实在是闹不过自家祖宗,只好让他下了地,他也同样尴尬,原来是他家儿子要带着人家妹妹玩,做哥哥的不许还被揍了一顿,他只得道:“小孩不懂事,闹闹也没事。” 安定侯附和:“是的,是的。” 周绪鼻青脸肿的下地,仰头看着对面的兰兰妹妹,颇为懊恼和着急:“你不要哭了,兰兰妹妹。”情急之下,他龇牙咧嘴的捏着脸做了一个小猪脸,模样实在算不得好看,就是搞怪了些。 兰兰望着小山君哥哥,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忍不住破涕而笑,她红着眼睛,小手擦了擦眼泪。 周绪也笑起来。 出了打架的事,两家人也打算回去了,刚好顺路,两辆马车顺路而行,周绪回到家后,让阿娘给他脸上擦药,礼部侍郎在一旁没好气道:“被人打了吧,以后机灵点,看见有人要打你,你不会跑啊?” 周绪坐在小凳子上,神游天外。 气的礼部侍郎直喝茶,冷不丁的听见他的幼子说了一句。 “我很快就会打过他们的。” 礼部侍郎周处颐放下茶杯,脸差点气歪了:“你还想着打架?以后你就老老实实的在家读书,养养你那性子,你是我周处颐的儿子,我们家世代书香世家,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而你呢,一天到晚只会逞凶斗狠,唉!” 周绪只当做没听见,周处颐火冒三丈,把小儿子关了禁闭。 深夜祠堂 周绪坐在蒲团上,两手托腮望着祠堂里的牌位。 明天他要去找兰兰妹妹玩。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358古代青梅竹马番外(三) 春光明媚的一个上午。 兰兰骑着小木马在宽敞的院子里玩, 手上还拽着一根小绳子,小绳子长长的,绳子尽头栓在一个滚轮小鸟的脖子上, 她一边用脚踩着木马往前滑行, 一边扭头看着小鸟有没有跟着她走,她滑行一下, 制作精美的滚轮小鸟就跟着她咕噜咕噜的跑起来时, 她就更高兴了, 头上细细软软的碎发被扎成了两个可爱的小圆啾啾,发髻各有一对小小铃铛。 叮叮当当, 铃音悦耳动听。 宽大的院子里没有一丝杂草和硌脚的地方,俱是用平平整整的打磨的十分光滑的大白石铺砌在地面上,专门给小家伙玩的, 一溜的颜色各异的小木马停在院子花圃旁,兰兰玩够了这个小木马,就会骑上另一个,轮流换着玩。 侯夫人笑容满面的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正在给她缝制小布包, 兰兰三岁多了,眼看要开蒙识字了, 她平日在家也会教兰兰几个字, 但觉得还是把兰兰放到学堂里上课比较好, 毕竟学堂人多,兰兰说不定还能交到几个好朋友, 她最喜欢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了。 就是学堂要好好选一下,侯夫人心里思考着,她发现自家女儿挺喜欢读书认字的, 每次给她讲故事听得可认真了,她这性子一看就和皮小子不同,一定要选个品性高洁,博古通今的先生好好教兰兰。 不过大儒的子弟很少选女娃,纵有开班的,那些名师也是挑京城里最聪颖机智的孩子,被考核过了才会收取,她家兰兰是聪明,可是还没到天才的那一步,这个可能性就很小了。 还有一些是有名的家族私学,京城里就有不少是这样的,一些大家族会开设学堂给自己家族里的孩子启蒙,像他们开国勋贵,家族里的子弟可以到国子监上学,她家的大力大斧就是这样,可惜国子监不收女娃,侯夫人叹了口气,转念又想到其实她家对门的周家私学就很不错,不少人花钱都想进去。 想了一圈,侯夫人都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学堂,其实以她家的财力请一个有学识的先生上门也可以,若侯爷费些脸说说,一些有名的私学也能进去,选择太多,反而不知选哪种好了。 就在侯夫人烦的时候,老管家跑了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周侍郎家的孩子在后门那边,正抱着一大堆玩具想来找小小姐玩。” 侯夫人惊了一下:“他身边没有人跟着吗?” “没有。”老管家苦巴巴说道:“老仆担心出事,就让他进来了。” 侯夫人站起来,要知道两家虽然是大门对大门,但是她家的小后门可是要从文武大道绕一个大圈子才能到她家后门那,路程还不远,这附近还颇热闹,人来人往的,那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 “你先派人告诉对面周家人一声。”侯夫人道,又想起了昨天见过的小孩,有些黑,相貌清秀,高高瘦瘦的,喜欢和闺女玩,昨天似乎还做了约定要一起玩耍。 不过两三岁的小孩,还知道守诺,侯夫人哭笑不得,自己亲自去前厅见他,发现这小家伙脸上的伤还没好,左脸上被抓了两道好长的疤,也不知是她哪个儿子抓的。 见了面以后,周绪很礼貌的和侯夫人打招呼 ,顺便说明自己的来意,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堆的玩具。 侯夫人感觉周家的这个小周绪还蛮乖的,就是胆子太大了些,她带他去后院,顺便告诉他以后不能随便一个人出来,很危险。 周绪嗯嗯点头:“我急着要来找兰兰妹妹玩,下次不会了,我和兰兰妹妹说好了的。” 侯夫人笑道:“你和兰兰是同岁,你们一样大的。” 周绪皱着小眉头,委屈道:“那我不能叫兰兰妹妹了吗?”他很想让兰兰妹妹当他妹妹啊,他是哥哥,就可以顺理成章的保护兰兰妹妹了。 “你们还小,现在这样喊也可以。”侯夫人捏了捏周家幼子的小脸蛋,终于问出了很想知道的一件事:“小绪,你每天都吃些什么呀,长的这么高?” 她的夫君昨个回家后可是挨个问过两儿子了,两儿子就说周家小子力气很大,不容易压住他,安定侯当场就揪着胡子琢磨着一个三岁小朋友力气能有多大? 周绪眨了眨眼睛,乖乖回答:“吃肉啊,我特别喜欢吃肉,还有喝羊奶,吃饭。” “兰兰就挑食,不喜欢吃肉。”侯夫人决定以后多让闺女吃肉。 院子里。 “小山君哥哥?”兰兰惊喜的望着多出来的玩伴,跑到阿娘面前,看见小山君哥哥怀里的玩具时,眼睛都在发光。 周绪也很高兴:“兰兰妹妹,我来找你玩了。” 没过一会,侯夫人就见到了周府下人,下人说让小公子在这里玩一会,下午接他回家,还送了些礼来,侯夫人仔细一问,原来是周府主母要带着她的大闺女参加一个才女诗会,想到这,侯夫人不禁有点羡慕,过了一会便去准备午饭了。 院里小亭内。 “啊,是布老虎!”兰兰手里被塞了一个软绵绵的小布老虎,布老虎缝制的十分精美,虎头虎脑的,脖子下还挂个金项圈,十分漂亮。 周绪坐在石凳上,小腿摇晃:“这是我最喜欢的玩具,晚上睡觉都要抱着它,现在送给你了,兰兰妹妹。” 兰兰听了,想还回去,把它放到桌上:“山君哥哥,你给我了,晚上就没有布老虎陪你了。” 周绪又把布老虎重新塞到兰兰妹妹手里:“等回去,我让我阿娘再做一个就是了。” 他笑容灿烂:“现在我们是好朋友了,好朋友就要一起分享,我最喜欢的玩具都给你。” 兰兰跳下凳子,很快又跑回来,手里多了一个精致的小玉鼓:“那我把我最喜欢的拨浪鼓给你。” 周绪收下来,看着兰兰妹妹可爱的脸,越看越觉得兰兰妹妹真好看:“兰兰妹妹,我给你荡秋千吧,你家有千秋吗?” 他还想着昨天未完成的事。 “有啊。”兰兰兴奋的拉着小山君哥哥的手,往花园跑去,彩蝶翩跹,花园里百花争艳,两个小家伙从花园小道中穿过,来到了花园一处角落,草地上,一个木制的小秋千被打磨的十分光滑,正在春风中轻轻摇晃。 周绪晃了晃小秋千:“兰兰妹妹,你坐上来。” 兰兰坐上去,很快就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她咯咯笑着:“山君哥哥 ,推快一点嘛。” 周绪看着不大的小秋千,一边推一边道:“这个秋千好小呀,我家里有个大的,秋千底下是小溪,兰兰妹妹,你以后到我家,玩我那个大的。” 兰兰抓着秋千绳子,又高兴又好奇:“为什么你家的秋千在水边呀?” “那个秋千架挂在一颗大榕树下,大树旁边就是小河,很浅的水,荡秋千的时候,还能玩水,树上还有很多花,兰兰妹妹,你一定喜欢的。”周绪尽职的给兰兰妹妹推秋千。 “哇!这么好玩!”兰兰心动了,她好想去玩:“那等我和阿娘说一声,阿娘同意了,我再去玩。” “但是,小山君哥哥,你不能和哥哥打架了。”兰兰扭过头,认真说道:“打架不好,会痛痛,阿娘和阿爹会心疼的,我有次不小心摔跤了,阿娘他们都哭了。” 周绪鼓起脸颊,过了好一会,他道:“好吧。” 兰兰高兴道:“我让我哥哥也不要打架,这样,你们就不会打起来了。” 玩过了秋千后,周绪又和兰兰妹妹玩起了新游戏。 “这是什么呀?”兰兰蹲在花园里。 周绪也蹲在地上,他拿出一个黏土状的小玩具放在两人中间,说道:“这是小鸡撵饽饽,我来教你,兰兰妹妹。” 底座是用黏土做出来的圆锥形,上尖下圆,圆形底座被压的塌塌的,很结实,最顶端有一个山枣刺,刺上有一根极具弹性的高粱杆,杆的两头分别用小黏土捏成了小鸡形状和一个馒头形状,正在晃悠了不停。 兰兰忍不住碰了碰小鸡,发现小馒头也动了起来,她坐在地上,小手又点了点,忽然发现两个杆子转了起来,好像小鸡在急着吃馒头,她不由笑了起来:“好好玩呀!” “我也要玩。” 周绪玩这个游戏很有经验,力气不能大了,不然杆子会掉,也不能小了,小鸡转圈次数就少了,他耐心的教兰兰妹妹,两人头碰头的玩着这个游戏,笑声传出来好远。 中午时分,侯夫人看着玩的额头都是汗的小女儿和被太阳晒得又黑了一点的周家幼子,觉得周家幼子还真不错,周小绪吃饭胃口很好,吃的香,兰兰看得也饿了,多用了一小碗。 等到下午,周绪发现兰兰妹妹要读书认字的时候,他啊了一声,小脸顿时皱成了苦瓜,可看着兰兰妹妹安静乖巧的坐在小位置上,奶声奶气的念书时,周绪也坐在她旁边的小书桌上,听着侯夫人讲解词句。 至于侯夫人她是想不到周侍郎家的孩子还有不喜欢念书的,她私心觉得周小绪可能学的更好,毕竟周家是书香门第,于是,她热情的让周小绪过来和自家闺女一起念书。 天晓得,周绪根本就没碰过几次书本,幸好他记性不错,侯夫人教的又简单,他大致认识了,眼角余光发现兰兰妹妹一脸崇拜的看着他,周小绪挺了挺胸膛,哪怕心里很虚,回答的时候还是很大声。 等到晚上,周绪被下人接回自己家,周处颐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发现这逆子破天荒的要求读书写字了。 周家那叫一个惊吓,周处颐还摸了摸小儿子的额头,担心他是不是发烧了,结果发现这小子说读就读,且读的十分认真后,当场觉得自家祖坟又冒青烟了。 后来得知,是为了不在兰兰妹妹面前丢脸,周处颐也是服了他家这个祖宗,不管怎么说,想读书了就是好事,周处颐差点把脸笑歪了,他家幼子不笨的,甚至可以说是极为聪慧,就是不想学,现在好了。 两小孩经常在一起玩,于是两家也走动了起来。 周处颐得知萧家要找私学的时候,立刻毛遂自荐,让萧家的闺女上他们周家周宁远周大儒的私学,要知道,周宁远周大儒可是先帝帝师,多少人想入他门下,那是求都求不来的,就连周家也就几个才入了他门下。 周处颐是周宁远大儒喜欢的晚辈,他也是花了一个很大人情才多出一个名额,给了萧家。 安定侯知道以后,特意设宴感谢了一番周处颐,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萧明葳和萧明蕤对周家幼子也不再那么挑眉竖眼了,毕竟他家妹妹现在可是帝师唯一一个女学生了。 定了下来后,周宁远考察了一下这个女学生,然后满意的捋着花白的胡子同意了。 就这样,兰兰开启了学堂之路。 作为一个三岁小孩,启蒙课程自然不是周大儒亲自教的,而是他的大弟子代劳的,启蒙班一共就五个学生,两个周氏本家的,一个萧家的,还有两个小孩家世显赫,一个侯爷家的,是小瘦子,一个阁老家的,是小胖子,小胖子是阁老家的小孙子,姨母进宫当了一个妃子,算是一个皇亲国戚。 开学第一天,兰兰到了周氏小学堂,就认识一个山君哥哥,幸好她的座位就在山君哥哥旁边,她这才安心下来,眼睛好奇的看着小学堂,双手规矩的摆好,背坐直了,书本也整齐的摆放在课桌上,就等老师上课了。 周绪右手托腮望着旁边的兰兰妹妹,见她紧张,画了一朵小花给她。 兰兰顿时笑了起来,她捂住嘴巴,眼睛亮亮的,想到一件事,害怕的小声说道:“山君哥哥,夫子会不会打人啊?” “有我在呢,兰兰妹妹不用怕。”周绪拍着胸膛保证,他为了学习可是下了苦功夫,就为了这一天:“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哼,就会吹牛。”小胖子在后面嘀咕,他的爷爷和周宁远大儒是好友,周处颐家的这个幼子他还能不知道,以前经常被爷爷拿来和他调侃,道是一家一个苦瓜,周家有一个,他家也有一个。 小胖子才不信这周小绪忽然之间就变成神童了,估计是骗安定侯家的那个小女孩的。 小胖子看了看安定侯家的女儿,手痒痒了,想拽拽她的头发,手还没碰到,就被啪的一下打了下去。 小胖子捂着火辣辣的手,他望着好像后背长眼睛的周小绪,转换目标,推了推他的后背,结果人家纹丝不动。 小胖子涨红了脸,刚想再推,夫子就进来了。 一堂课结束以后。 周绪牵着兰兰妹妹到两人的书童那:“兰兰妹妹,喝点蜂蜜水。” “喝完以后吃点龙井牛乳酥。”周绪打开食盒,数了数:“还有红豆蜜枣糕,千层糕。” “谢谢山君哥哥。”兰兰捧着小水杯喝水,觉得在这里和家也没什么两样嘛,夫子也不是那么可怕,山君哥哥还陪她一起读书写字。 跟过来的小胖子一看有这么多好吃的,口水咽了咽,他的书童跑过来,小声提醒道:“少爷,老爷和夫人说了,除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其他时间不可以吃东西。” 小胖子恼羞成怒:“谁要吃了,我就看看不行啊!” “好不好吃?”周绪问道。 “好吃的。”兰兰点头:“山君哥哥,你也吃。” 周绪吃了一块,大声道:“真的特别好吃。” 气的小胖子捏紧了拳头,觉得那个周小绪肯定是故意的,他一定让他好看。 周绪瞥了小胖子一眼,朝上扔了一块糕点,仰头去接,嚼巴嚼巴咽了下去,眼睛笑意冷冷,站在一旁的周家堂弟直接打了个寒战。 这一天。 小胖子不是吃饭时候莫名摔跤了,就是衣服里进虫子了,放学的时候,小胖子带着书童气冲冲的来找周小绪算账,认定就是他搞的鬼。 结果找了一圈,周小绪早就带着安定侯家的从小门走了。 儿童放学归来早。 周绪带着兰兰妹妹先回他家玩秋千。 榕树下,一根长长的粗枝斜伸到小溪上方,粗粗的两条麻绳,一块宽宽的木板就构成了一个简易的秋千架,从榕树上垂下的紫藤花攀绕上秋千架,微风吹来,花瓣随风飞舞,又落到清澈的溪水里,每次兰兰来,都特别喜欢这个地方。 已经快入夏了,天气很热,她脱掉鞋子,卷起裤管,将小裙子扎好,和山君哥哥一起玩水,她的小书童则在溪水边看着他们。 周绪也卷起裤管下水,他在水里石头底下摸了摸,抓到一个东西,笑道:“兰兰妹妹,快来看这是什么?”” “呀,是小螃蟹。”兰兰踩着水走到山君哥哥那,清凉的溪水潺潺流过她的脚面,她弯腰把小石头搬起来,惊喜的发现还有一个,于是低头去抓,结果一不注意被螃蟹钳子夹住了小手,眼泪瞬间就出来了。 周绪一看,连忙让兰兰妹妹坐到溪边大石头上,然后两手一捏一扳,把兰兰妹妹的手从螃蟹钳子里解救了出来。 兰兰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泪。 “还疼不疼了?”周绪着急问道,兰兰妹妹的小手红红的:“是不是很疼呀,走,我们不玩了,我带你去擦药。” 兰兰甩了甩手:“不疼了,不疼了,再玩一会。” 周绪吹了吹兰兰妹妹的手,气道:“等晚上我就把这里的螃蟹全都逮了吃了 ” 兰兰噗的笑起来:“山君哥哥,小螃蟹又不是故意的,你就不要抓它们了。” 周绪气哼哼,等发现没流血,只是红了些,他才放心下来,兰兰妹妹站在秋千架上的时候,他推了推,秋千架晃在水面上,兰兰让山君哥哥一起上来玩。 两人坐在宽宽的秋千上,水汽凉爽,树荫宜人。 “山君哥哥。”兰兰小声但坚定道:“我不怕那个李俊斯的,我很厉害的,哥哥们在家都教我习武呢。。” 周绪双手抱着后脑勺,笑眯着眼睛:“兰兰妹妹真厉害。” “下次他欺负我,我会还回去的。”兰兰稚气的脸上满是认真:“你捉弄他的事,万一被周伯伯知道了,又要被罚跪了。” “嗯嗯。”周绪满口答应。 兰兰就知道这人没认真听进去,她扭过头去,用后脑勺对着山君哥哥生闷气。 “好啦,好啦,只要李小胖不捉弄你,我就放过他。”周绪十分大度道。 兰兰望着凑过来哄她的山君哥哥,小手理着裙边,还是没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 树叶飒飒作响,周绪和兰兰妹妹挨着肩坐在秋千上,看着傍晚天空的云霞。 359古代青梅竹马番外(四) 周氏小学堂一大早, 李俊斯就被气的哇哇哭,人胖声音也大,震的学堂里的三个小朋友耳朵嗡嗡响, 兰兰皱着秀气的小眉头, 捂着耳朵道:“李俊斯,夫子要来了, 你不要哭了。” 周绪打了个哈欠, 好像猫儿打盹, 懒洋洋的,完全看不出他刚才的凶相。 李俊斯哭的鼻涕眼泪都是, 他伸出小胖手指着那个讨人厌的周小绪道:“周小绪,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他朝外面哭嚎了一声, 喊他的书童:“小贵,你快点进来,帮我打周小绪,我们一起打他。” 周小绪不知道怎么吃的, 比他还高, 脸还凶巴巴的,李俊斯担心打不过他。 书童小贵躲在门外, 为难道:“少爷, 老爷和夫人说了, 在学堂不能打架。” 李俊斯哭的更厉害了:“可是周小绪他骂人!” 周绪嫌弃的看着他,啧了一声, 道:“李小胖,你本来就胖,再哭下去就会变得又丑又胖了。” 这话说的, 一点也不留情,精准打击到了李俊斯脆弱的幼小心灵,想哭又不敢哭,怕变丑,可是眼泪还是被气的哗哗流:“周小绪,你不许说我胖,我,我,”他急眼了:“你还黑呢,像小黑炭似的,又黑又瘦,就像一个小黑怪,小黑怪,小黑怪,又黑又丑!” 周绪毫不在意,见李小胖不哭了,帮兰兰妹妹翻到她刚才念字的那一页:“下次早上兰兰妹妹温习功课的时候,你再捣乱,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就在前不久,兰兰妹妹拿出书本想温习一下昨天夫子教的字,还没念两个,李小胖就来犯贱了,在兰兰妹妹念字的时候,啊啊乱叫,还伸头过来故意念其他字,害的兰兰妹妹都读错了。 这周绪能忍,没把李小胖当场揍得满脸开花已经是他周绪手下留情了,周绪就把他的头拍了回去,叫了他一声李小胖,警告了一句让他不要打扰兰兰妹妹,结果这李小胖就哭起来了,周绪翻了个白眼。 他有时候都不想和这些小屁孩计较,烦人的很。 李俊斯嘴硬道:“我想念什么就念什么,你们读你们的,我读我的,自己不专心怪谁?” 周绪看了他一眼。 李俊斯头下意识一缩,等他抬头发现周小绪和安定侯家的叫萧洛兰的妹妹已经在小声温习功课了,他抹了抹眼泪,还是很生气,周小绪凭什么叫他小胖子,他低头看着自家圆滚滚的小肚子,吸了吸,好像这样可以让自己瘦一些。 他的同桌看完全程,躲在课桌下偷笑,周家的另一个子弟也笑起来。 夫子没来,学堂气氛总是快乐的。 周绪却发现兰兰妹妹似乎并不开心,他不由又回头看了一下独自生闷气的李小胖,想着要不要揍他一顿。 “怎么了,兰兰妹妹?”周绪趴在书本上,小声道:“是不是李小胖太烦人了?” 兰兰也学着山君哥哥,头枕在小臂上,日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到她长长的睫毛上,长睫扑闪扑闪,黑色的瞳孔干净清澈的倒映出对面的山君哥哥,还有婴儿肥的脸颊满脸稚气,她嘟着嘴巴:“李俊斯他撒谎,不是一个好孩子,我们永远不要和他玩了。” “好啊。”周绪也不想和李小胖玩,他看着气愤的兰兰妹妹觉得更可爱了,他稍微靠近了些,和兰兰妹妹说悄悄话:“兰兰妹妹,你怎么知道李小胖撒谎了,他什么时候和你说话的?” 兰兰妹妹在学堂都和他在一起,周绪记得李小胖和兰兰没说过什么话啊? 兰兰一脸认真道:“就刚才啊,李俊斯撒谎了。”她仔细看着山君哥哥,脸颊浮现一个小小的笑容:“山君哥哥才不丑呢,也不黑,他骗人。” 周绪愣了一下,他从不在意自己容貌的,对于李小胖说他黑丑什么的完全不在意。 “山君哥哥好看的。”兰兰一脸认真。 周绪用书本挡住脸,觉得今天太阳有点晒。 兰兰扒拉开山君哥哥的书本,她说的是真话,她是好孩子,不骗人的,周绪放下书本,不知为何有些害羞,可更多的是高兴:“兰兰妹妹也好看。” “我第一次看见兰兰妹妹,就觉得兰兰妹妹好看。”周绪笑道。 兰兰笑弯起眼睛。 “咳咳!” 夫子咳嗽了一声,兰兰吓了一跳,连忙坐直身体,周绪也规矩的坐好。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充满温馨的过去,除却学堂里的李小胖,周绪还是很满意的,毕竟可以和兰兰妹妹一起上课,每天他都会在萧府门外等着兰兰妹妹,和她一起去学堂,放学的时候,他就让下人告诉萧府一声,兰兰妹妹在周府玩一会顺便写作业,等时间差不多了,他就把人送回萧府,两家实在是很近,大门一开,就是门对门。 九岁一晃而过。 兰兰穿着崭新的小裙子,正在家里院内踢着蹴鞠玩,她的两个哥哥都在陪她,三人玩的不亦乐乎,萧明葳和萧明蕤长大了些,特别是十五岁的萧明葳对经常来找他妹妹玩的周小绪更不待见了。 听到周家小公子来了,他还没说话呢,妹妹就抱着蹴鞠跑出去了。 “山君哥哥!”兰兰喊道。 “还山君哥哥呢?”萧明蕤不满,跟着大哥一起去前厅那。 周绪来萧府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他拎着一个兔子对着兰兰妹妹说道:“上午阿爹和他的好朋友去密云山登高作诗画画,我也跟着去了,猎到了一个小兔子,给你。” 兰兰接过小兔子,十分惊喜:“谢谢山君哥哥。”好可爱的小白兔。 “这小兔子皮毛浑身雪白,马上就到深秋了,可以给兰兰妹妹做个围脖。”周绪说道。 兰兰啊了一声,看着可爱的小白兔,有些舍不得:“要杀了它吗?” “不杀也行,兰兰妹妹喜欢你就养着。”周绪身后还背着一副小弓箭,看得出是刚下山就拎着小兔子来了,他笑容爽朗热忱,十分开朗道:“等到冬天,我猎一只白狐给你,白狐毛更好看,更暖和。” 萧明蕤刚想嘲讽几句,冬天的白狐哪有那么容易猎的,可又想到周家这小子古怪的力气,又换了个说辞:“周小绪,你怎么还往我家跑?” 兰兰摸着小兔子,一直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不喜欢山君哥哥,她搬来家里最大的人:“阿娘早上还说中午的时候,让山君哥哥过来吃饭呢。” “伯母真好。”周绪趁机打蛇随棍上。 “书上说七岁不同席,周小绪,你都九岁了,和我妹妹早就分班了,等会一块吃饭的时候,你就不要和我妹妹坐一起了。”萧明葳道:“下午,我妹妹要和隔壁武伯侯家的秀秀玩,你也不要再跟着了。” 周绪知道兰兰妹妹多了一个玩伴,那个叫秀秀的小女孩,她们都是女孩子,兰兰妹妹自从交到了秀秀这个朋友,和他玩的时间就少了。 对萧明葳说什么都不在乎的周绪听到这,有些伤心,他有时候在想,为什么人一定要长大呢,如果不长大,他和兰兰妹妹就是最好的好朋友,可以天天在一起玩耍,读书。 而不是大了以后,兰兰妹妹就有新朋友了。 兰兰看着明显失落的山君哥哥,急了,跺脚道:“哥哥不要胡说,秀秀前段时间,和她娘一起去江南看望她姑母了,下午写完字我要和山君哥哥玩的。” 周绪一听,立刻高兴了起来:“兰兰妹妹,你绿色的小竹箱要做好了,等明天你来我家拿。” 兰兰对着山君哥哥眨了眨眼睛:“好啊。” 等哥哥们走后,兰兰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瓶给山君哥哥:“给,这是我阿爹用的药,一抹就不疼了,好的快。”她踮起脚尖:“山君哥哥,给我看看你的手。” 周绪心里像吃了糖一样甜,他伸出手,掌心已经有薄薄的一层茧子了,大拇指经常拉弓射箭,伤总是好了有,有了好,现在又崩裂出细细血丝了。 “山君哥哥,你是不是没带扳指?”兰兰又心疼又气,小脸都气红了。 “走的急,忘记戴了,以后一定戴。”周绪傻笑,把小药瓶收下。 中午吃饭时,周绪被安定侯叫了过去。 安定侯摸着这小子的根骨,又让他试了试刀剑,拉弓射箭,百发百中,最后他围着这小子转了一圈。 “好苗子啊,真是一颗练武的好苗子,可惜是周处颐家的。”安定侯痛彻心扉可实在是爱才如命,指导了他一些不足,到了晚上才不舍的让周家小子离开。 萧明葳和萧明蕤望着老爹长吁短叹,萧明葳不服道:“爹,周小绪就那么好?我看他耍刀也没赢过我。” “那你可知,周家就没一个正经练武的,都是靠那小子自己琢磨出来的?”安定侯道:“天纵奇才,生在周处颐家,真是明珠蒙尘。” “你信不信,等他长大,你们俩兄弟都不是人对手。”安定侯捋须道,又想起自己对这两兄弟的辛勤教导还没一个半路出家的人有悟性,顿时觉得不爽了:“明早你们俩再早起半小时练武。” 两兄弟顿时哀嚎。 兰兰抿了抿唇,颊边笑意浅浅,眼眸亮如星辰,她就知道山君哥哥好厉害的。 侯夫人瞅着自己闺女,一身书卷气,娴静温雅,像朵花似的,捏了捏她的小脸:“这么开心啊,周家那小子有练武天赋也不见得是好事,他爹可不会同意让他走武举的路子。” 兰兰似懂非懂:“可是山君哥哥喜欢舞刀弄剑啊,他骑马可厉害了,还会射箭。” “傻孩子。”侯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你是女郎,又是周大儒唯一的女学生,还有阿爹阿娘和你的哥哥们给你兜底,将来不管干什么营生都好,周家小子出路就有点难了。” 兰兰蹙着眉。 第二天。 “山君哥哥,你以后想干什么呢?”九岁的萧洛兰抱着翠绿精致的小竹箱,坐在小凉亭里,对着山君哥哥问道。 少年郎初初长成,身姿挺拔高健,眉眼端正清秀,身穿玄色长袍,手上挽了一个剑花,收剑归鞘,铮的一声,似有清吟。 “当大将军保护兰兰妹妹啊。”周绪笑道,烈阳当空,他的目光灼灼。 兰兰闻着小竹箱清淡的竹香,将脸藏在绿色的小竹箱后面,小竹箱是山君哥哥亲手做的,专门留着她以后负笈游学用的,书院里有不少学生会选一个好日子出发去外地远方一路游学增长见闻,她听了以后也很想去,可李俊斯就说没有一个女郎负笈游学的,因为女郎在外面孤身一人很危险,她当时就有些生气和难过,因为她知道李俊斯难得说了一次对的话,可她就是伤心。 没想到,第二天,山君哥哥就问她,她游学的小竹箱想要什么样子的。 兰兰想到这,抱着小竹箱的手紧了紧,头往下更低了低,只露出漂亮的眉眼,挡住自己微红的脸颊,可她的眼睛如同盛满了细碎的阳光,明亮又清柔,回想起了山君哥哥那天对她说的话。 “想游学就去,我会保护你的。” 自此,山君哥哥练武练得越发辛苦了,其实山君哥哥在学院外有很多朋友,那些人都喜欢跟着山君哥哥,在学院里眼高于顶,一向嚣张跋扈的李俊斯看似经常和山君哥哥针锋相对,可兰兰觉得,那个李俊斯就是想和山君哥哥做朋友。 李俊斯说完没多久就别别扭扭的找她道歉了,还说他们可以带着她,被兰兰拒绝了。 她再大一些,可以和山君哥哥负笈游学,才不想和他们一起。 兰兰声音很轻:“那周伯伯同意你做大将军吗?” 周绪眉头一扬,想也不想的回道:“当然不同意啊。” 他坐在兰兰妹妹的对面,发现她抱着小竹箱不撒手,心里觉得十分欢快和舒坦。 “那怎么办?”兰兰不可避免的忧愁道。 周绪大大咧咧,道:“被多打几次,阿爹就同意了。” 兰兰蓦地就难过了:“周伯伯不讲理,干嘛要打你,周伯伯如果打你,山君哥哥你就跑,跑到我家。” 周绪一看兰兰妹妹眼眶都红了,连忙道:“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我懂,不要哭了,兰兰妹妹。”他做了一个小猪脸给兰兰妹妹看。 兰兰本来正伤心着呢,就被逗笑了:“山君哥哥是笨蛋。”从小到大,哄人就会这一招。 周绪目光真挚,心思澄澈,只笑看着兰兰妹妹。 360古代青梅竹马番外(五) 蝉鸣聒噪, 萧府里的落花院有一颗老树,还是开国时萧老太爷种下的,现在枝干虬劲, 枝繁叶茂,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兰兰长大以后, 落花院就给了她住, 每逢夏季, 茂盛的树叶遮蔽了阳光,给这座小院带来不少凉爽。 洛兰躺在竹席上在那颗老树下乘凉, 刺眼的阳光稀稀疏疏的从叶缝里漏下来,在她白皙圆润的脸颊上洒下星星点点的光芒,她手拿着书卷, 浅浅打了个哈欠,现在正是五月。 今天是书院放田假的第一天,一共有一个月,近些年, 周大儒也收了好些家境贫寒的农家 学子, 每逢田假,那些学子就会借此机会回家帮忙, 与山君哥哥交好的一名书院学生今天就要回家了, 想到这, 洛兰再也躺不住,翻了个身起来了。 她跑回自己的房间, 在她旁边给她扇风的两个女婢一头雾水的看着三小姐,连忙也跟了上去。 “小姐,您在干什么呢?”女婢就看见自家小姐跑到书房, 在那个独占一格的绿色小箱子前驻足,然后打开了小绿竹箱的盖子,拿出四五本书,洛兰抱着书本转身,绿色的裙角绽放,她笑道:“今天中午,黄春生要回老家了,我和山君哥哥要去送送他,准备些东西作为临别赠礼。” 她晃了晃手中的书,眉眼出落的愈发明丽温婉的萧洛兰弯眸笑道:“我的这三五本藏书就送给他了,毕竟他喜欢读书嘛。” 丫鬟绿环小声提议:“小姐,您的这些藏书都是周府小公子冒着挨打的风险送来的,不若送其他书吧。” “笨。”萧洛兰狡黠一笑,透着可爱的聪慧:“我早就把山君哥哥送的那些藏书收好了,这是我的手抄本,原书好好的呢。” “小姐好聪明。”绿环笑道。 “红玉,你去和阿娘说一声,我今天中午要出去吃,山君哥哥估计要来接我了。”萧洛兰看了看外面日头,已经快到中午了,时间也差不多了。 “是。”红玉笑着退下,她小跑到侯夫人的院子里,慢了脚步,整理好步伐才进去禀告侯夫人,侯夫人一听,犹豫着同意了,让两个丫鬟中午也跟着小姐去。 红玉高兴的离去。 侯夫人却忽然叹了口气,她对自己的心腹嬷嬷说道:“你说这两孩子整天玩在一块,这都十二岁了,还和小时候一样,这样下去,也不知是好是坏,嬷嬷,你说我是不是要找时间和兰兰说一下,这眼看着她再过几年就要及笄了。” 嬷嬷捏着侯夫人的肩颈,慈祥笑道:“依我看,再没有其他郎君比周家小公子对三小姐更上心的了,若是有缘,处着也无妨,周家小公子也算是您从小看到大的,周家家风您也晓得,再说您肯定也看不上京城里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这倒是,小绪对兰兰是挑不出错的。”侯夫人心里宽慰了一些,她不过就是在兰兰三岁的时候提了一句兰兰不喜欢吃肉,有点挑食,这样下去对身体不好,那个周家幼子就记在了心里,兰兰在学堂里的饭菜大都是那小子上心操弄的。 等再大一些,那小子能搭弓射箭了,就自己打猎,也不知他是怎么猎的,尽是一些稀罕猎物,皮毛漂亮的就给兰兰做秋冬天的手套帽子,肉质鲜美的就给兰兰吃,蒸煎炸煮无所不精,在家也算得宠的周家小少爷,不说十指不沾阳春水,据侯夫人所知道的,周绪那个颇负才名的二哥一向是君子远庖厨的,就小绪整天琢磨着让兰兰多吃些,吃好些。 一日日的喂养下来,她的兰兰体质比小时候不知好了多少,小脸圆润,两颊透着自然的粉色,唇色红润,很是健康。 为人父母所求的,不就是儿女健康喜乐。 侯夫人自然把闺女疼到了骨子心,可周家那个幼子对兰兰着实很好很好,对比她也差不了几分。 而她家兰兰呢,在京城虽说有几个交好的玩伴,但凡事遇到周家幼子,那是毫不犹豫的就选择小绪。 就如同小绪选择她。 对门的侍郎夫人也曾隐晦的提过希望两家将来结亲的事,只等过两三年就先定下来,然后再筹办几年,孩子们都大了就成婚。 这种青梅竹马的情谊着实让侯夫人既高兴又忧虑,兰兰和小绪实在太要好了,从没有过矛盾,小绪什么都依着她女儿,而女儿呢,也把小绪的话放在心里,明年兰兰的学堂生涯就要结束了,十三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知周家幼子对将来有何打算,周侍郎肯定要小绪去科举考官的,若小绪考不成,自己闺女要等他多久,再则,终究是年纪小了些,万一和侍郎夫人说好,以后再有什么变故,那两家都难看了,所以,侯夫人暂时没有答应。 侯夫人乱想一通,直等到小绪过来。 外面阳光热烈,身穿绯色长袍的少年身高腿长,却并不瘦弱,颇有英姿,笑容毫无阴霾,朝气蓬勃,十分有礼:“伯母,我想带兰兰去望鹤楼,楼里有我们的同窗,他即将远行,我和兰兰准备去送他一程,还望伯母放行呀。”说完,还煞有介事的拱手一鞠。 侯夫人掩帕而笑,照例让他带着兰兰多注意安全,随后让女婢把兰兰带来。 “我晓得,吃完饭就把兰兰妹妹送回来。”周绪保证道。 “山君哥哥!你来啦!”萧洛兰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山君哥哥的肩膀,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周绪自然知道兰兰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她想吃完饭再玩一会,不要那么早回家,周绪轻咳了一声:“兰兰妹妹,我们走吧。” 侯夫人望着有说有笑的两人,不禁也笑起来。 望鹤楼。 黄春生穿着干净的洗的略发白的青衫对着前来送别的两人以茶代酒,他比周绪大上五岁,今年已经十七了,对比同窗那十二岁就中秀才的神童二哥,十七岁是一个不尴不尬的年纪,若能考中也能称得上是年轻才俊,若再迟在人才济济的京城,就显得有些泯然众人了。 “丧气什么呢?兰兰妹妹可是送了不少书给你,你可要好好珍惜。”周绪起初不晓得送的是兰兰妹妹的手抄本,一看黄春生一脸苦瓜相,按住想抢书的冲动,勉强安慰道。 “春风吹又生,新的一次就是新的希望,黄大哥,下次你一定可以夺得头魁的。”洛兰坐在山君哥哥身边,笑着祝福道。 “我会的。”黄春生低落情绪一扫而空,他望着书院小霸王周绪,了然笑道:“萧姑娘的这几本藏书我代为保管,等我考上回京的时候,当原物奉还。” 不等兰兰妹妹说话,周绪就抢先开口了:“好!在此预祝黄大哥顺顺利利。” 黄春生笑着点了点头,他看着周绪,其实有一事起初很不明,后来见到了学院里唯一的女学生后,似乎明白了。 书院学习时间从懵童稚子到可以考科举的栋梁之才,需要十年,而周绪和这位萧姑娘明年就要结束学院生涯了,萧姑娘是女郎,考不了科举,而周绪,他也曾问过他,他明年打算如何?没想到周绪回答的如此干脆,明年也会结束学院生涯。 “阿绪,不试着考科举吗?”黄春生觉得有些可惜,问道。 周绪扔了一颗花生米吃着,在外面,他的眉眼总是懒怠又不羁,明明学了很多年书,却从无一丝书卷气息。 “不用,我自有出路。” 还不到十三岁的少年语气意外的淡定,甚至有种尽在掌心的从容无谓,黄春生不是第一次感觉这个十几岁的少年不一般,整个书院,他勉强算是他半个好友,可黄春生偶尔几次和这个少年对视时,总有种在和猛兽打交道的错觉。 令人毛骨悚然,背生寒意。 “什么出路?”萧洛兰听到这,放下茶杯,好奇问道,她为山君哥哥发愁呢,要是科举可以替人考,她就替山君哥哥考了。 周绪坐好些,对着兰兰妹妹说道,“当大将军啊。” “大将军哪有那么好当。”洛兰泄气,她爹这么大岁数了才当上大将军,等山君哥哥当上大将军要猴年马月。 周绪笑眯眯的:“说不定哪天走狗屎运就当上大将军了呢。” 洛兰望着口无遮拦的山君哥哥,瞪了他一眼。 周绪连忙哄兰兰妹妹,道今天有个礼物送给她,又说起明年他们选个地方负笈游学去,还列了许多地方,洛兰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打断了山君哥哥的自言自语。 “不能离京城太远,阿娘阿爹和哥哥们会担心的。” “好,一切听兰兰妹妹的。”周绪好脾气的应道。 散伙之后,萧洛兰对明年的负笈游学期待了起来,京城再大也没有外面的世界新鲜有趣。 马车到了候府侧门,洛兰准备和山君哥哥道别。 “兰兰妹妹。”周绪喊住兰兰妹妹,天色临近黄昏,夏日炎光已经散了很多,天边晚霞绚丽,将她面前的山君哥哥也染上了和煦的暖光,他伸出手,是一个长长窄窄的乌木盒子,上面刻着精致的花纹。 “这个送你,回家再打开。” 洛兰接过来,沉甸甸的:“山君哥哥,你又送什么东西呀?”她弯起眼眸:“我给你的剑穗快做好了,山君哥哥,你后天来拿。” “不准翻墙!”洛兰想起一事,道。 “知道了。”周绪完全没有不好意思,他上次急着见兰兰妹妹,就翻墙了一次,结果被安定侯追着打了一顿。 “兰兰妹妹。”临走的时候,周绪对着兰兰妹妹挥了挥手:“再见。” 洛兰看着山君哥哥,进了门,等过了一会,她打开门,山君哥哥一人走在道上,他身边没有仆人也没有朋友,大道独行,洛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奇怪的闷闷的,也许黄昏就容易让人心情低落,在这种情景渲染下,她莫名觉得山君哥哥其实有些孤独。 “山君哥哥。”洛兰小声喊了一句。 明明走出去很远了,她看见山君哥哥几乎是立刻转身回头。 “明天见。”洛兰扬起大大的笑容。 山君哥哥似乎愣了一下,而后笑容爽朗的对她再次挥了挥手。 洛兰回到自己屋内,心情很好,她打开木盒,被闪到了,盒子里的是一个金光闪闪的金钗,金钗上点缀着一颗硕大鲜艳的红色宝石,金红相耀,熠熠生辉。 洛兰望着木盒里的刻字。 兰兰妹妹,金钗之年快乐。 兰兰有些怔然,然后双手托腮,垂眸浅笑,每一年,他都与她过。 361古代青梅竹马番外(六) 安定侯府作为大雍开国时期就传来下的武勋世家, 候府里哪怕是掂勺牵马的都会耍几下武艺,除却后院三小姐的地方,离了哪都是粗糙的男人堆, 马厩狗舍更是每天都热闹,候府里专门教大少爷和二少爷练武的教头就有十个人, 还有专门教骑射的, 安定侯早年也打过几场仗, 后来天下太平,他就领了个护国将军的名头任了一个虚职, 面上光亮。 他最小的女儿都十三岁了,大儿子萧明葳今年十九, 二儿子萧明蕤十五,两儿一女, 安定侯很是满足,唯一的遗憾大约就是他的两个儿子还没真正上过战场, 大儿子去年在武举中大放光彩, 今年就当了金吾卫, 也算是圣上对他们安定侯的恩泽, 二儿子还有点小, 安定侯准备让他老老实实的去军中安稳历练, 他想到一事, 皱了皱眉,最近三皇子有意无意的暗示可以安排萧明蕤到有实权的衙门干事, 被安定侯拒绝了。 安定侯坐在摇椅上, 望着练武场上练武的两个儿子,脑子里想着却是朝堂的事,他叹了口气, 自从大儿子被圣上看中当了金吾卫之后,三皇子那边的人就对他多有关注。 安定侯想到太子,圣上年纪比他还大,也不知是不是到岁数了,对太子近些年横挑鼻子竖挑眼,多次斥责太子,弄的太子地位有些摇晃,那些三皇子和五皇子他们心思浮动起来,在朝堂上小动作不断,圣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由着他们去了,自此,那些皇子越发肆无忌惮。 反观太子,受到圣上不喜之后,沉寂了好长时间,太子党也受牵连,在朝中被三皇子一党的人压着打。 安定侯其实还是很中意太子的,废长立幼本就是取乱之道,太子也没犯什么大错,中规中矩的,不也很好。 安定侯头疼起三皇子,他先前拒绝了一次三皇子,希望那位三皇子不要生气。 一条大型青背狼犬呼哧呼哧的跑到自家主人身边,围着他绕圈,安定侯看向从廊下走到这边的女儿,女儿出落的愈发漂亮了,跑动起来时,轻提裙边,披帛飞扬,一下子就把安定侯这颗老父亲心软化了。 “阿爹。” “欸!”安定侯笑容满脸,手边的狼犬跑过去迎接小主人,绕着小主人,洛兰弯腰,亲昵的摸了摸小黑的头,又举起它的爪子摆了摆,玩了一会后,牵着大黑走到阿爹身边。 她家马狗是不缺的,洛兰自己就会骑马,骑术很好,在学院时,君子六艺中的骑术成绩一直靠前,府里养的这些猎犬从小就喜欢和她玩,洛兰对它们也十分好,时常喂养。 萧明葳和萧明蕤两兄弟也来了,一看到妹妹,萧明蕤道:“妹妹,你把大黑给我,免得新裙子被大黑爪子不小心抓破了。” 洛兰把绳子给二哥,扬起小脸,手放在背后,头上的金步摇微微晃动:“阿娘叫我喊你们吃饭呢。” “好好,一起去。”安定侯起身,心情好了不少。 萧明葳作为大哥,看了眼前方的老父亲,对着他身边的妹妹说道:“我还是不同意你和周家那小子去游学,妹妹,你从小到大就没出过京城,一下子要去章柳台那么远的地方,我怎么放心的下。” “就是。”萧明蕤道:“你要是去的话,我就和你一起去,反正学院课业都快结束了,妹妹,你干脆不要游学了。” “当然不行。”洛兰回道:“我已经和山君哥哥约定好了。” “不行,你不许和那小子去。”萧明葳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妹妹,感觉更操心了:“再过两年你就及笄了,女孩家的名声你还要不要啦?” “路上又不是只我们两人,还有带路的陈夫子夫妇以及他们的女儿女婿,我和山君哥哥作为陈夫子的学生,跟着师长游学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就见不得人了?”洛兰被大哥的话说的伤心了,眼眶不觉红了。 一见妹妹这样,萧明葳立刻慌了:“唉,那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妹妹,你别哭啊。” 萧明蕤也慌了,从两人中间挤进来,怪道:“大哥,你凶妹妹做甚,要怪就怪周家小子,妹妹说的也对,负笈游学本就是常事,书院那些学子经常做,妹妹也是书院学生,她想游学就游学嘛。” 萧明葳对墙头草的萧明蕤瞪了一眼。 安定侯看不过去了,对闺女说道:“兰兰,你大哥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年纪还小,又是女郎,大力大斧担心也是正常的,这样,游学的时候,我让李教头带两三人护送你们,这样既安全,你也能放心玩,怎么样?” “谢谢阿爹!”峰回路转,洛兰眼圈还微红,就笑了起来,有他候府的人看顾着,安定侯心里也安心了不少。 下午时分,萧明葳看着拎着一布袋生鲜骨头棒的周家小子,他还没说什么,大黑就嗖的一下窜到了周绪脚边,疯狂摇着尾巴,看得萧明葳气哼一声。 这周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了,怎么这周绪和周家人习性完全不一样,比他这个武将家的还爱舞刀弄枪,溜狗熬鹰的。 “慢些吃,慢些吃。”周绪笑眯眯的望着这条青背狼犬,很快,候府里的那些教头就到了他旁边。 “好小子,等会和我比划比划。” “行了,你们散了吧。”安定侯挥手,然后看向周家小子,不提其他的话,他是越看越满意,这小子根骨好的不得了,好,比他家两个儿子还要好。 “阿绪,过几天游学东西都准备好了吧。”安定侯问道。 “回伯伯的话,已经准备好了。”周绪道。 “嗯,路上小心,章柳台是个适宜游玩的好地方,离京城也不远,一来一回,一个半月也差不多了,到时我让李教头护送一下你们。” “都听伯伯的。”周绪点头道。 到了出发那天,洛兰特意穿了方便活动的圆领袍,背上小竹箱,高高兴兴的出发了,周绪望着兰兰妹妹,笑眯起眼,少年郎意气风发,也背着一个大号的竹箱子,步伐矫健,像一阵风。 陈夫子捋须看着书院学生,他家人比较多,带了自己的夫人还有女儿女婿,一家四口,再加上两个学生,还有候府赞助的那些武艺出众的教头,人数也不少了,如此,在盛夏阳光的一个下午,他们出发了。 一路游山玩水,洛兰从离开了京城之后,感觉整个人都自在了不少。 他们人多,走的也不快。 周绪一个仆人也没带,来的时候阿爹阿娘殷殷叮嘱他好些事情,早就被他忘记了脑后。 一日。 他们行至山间,意外发现了一处无人的野庙,庙里无人居住,小庙两旁的对联经过风吹雨打,早已看不清字样,进入庙内,庙里神像上的彩绘斑驳的不成样子,屋顶瓦缝遍是蜘蛛网,灰尘呛人。 洛兰掩着嘴巴咳嗽几声后,先在庙外小院里搜集到一堆小细柴火到堂内,然后掏出火折子点燃,等火燃起来之后,她走出去,看了看外面的黄昏,极目远眺,只见薄雾从生,青翠朦胧,群山绵延,陈夫子他们一家都是文人,此刻也正在看着如斯美景。 风景是真好啊。 她笑了笑,拿起一根木棍,先在地上扫荡一圈,让庙里那些可能存在的蛇虫鼠蚁都离开,然后又举高胳膊,烧了烧那些蜘蛛网。 陈夫子一家拿出瓦罐碗勺等物,已经在做饭了,洛兰忙好以后,就想去帮忙。 “兰兰你就歇着吧。”陈夫子的妻子拉过这个女学生的手,用帕子擦了擦她的脸:“刚才你忙完了,现在就轮到他们去做饭了。”她又仔细翻看了一下洛兰的掌心,见前几天用火折子不小心烫的泡子已经消了,这才放心,她道:“女儿家的手要好好保护,药膏还有吗?” “有的。”洛兰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已经会使用火折子了,您不用担心。” 正说话间,李教头他们回来了。 萧洛兰先是惊喜后是疑惑:“李叔叔,山君哥哥呢?”他是和李叔叔一起去弄食物的。 “那小子说要去采些菌菇,我让王大和他一起去了。”李教头道。 兰兰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站在门外,看了看天色,又等了一阵,就在她着急的时候,山君哥哥终于回来了。 “山君哥哥,你回来了!”她去迎接。 周绪背着弓箭,拎着一小筐的菌菇回来,山里到了晚间雾气重,让他的头发肩膀湿漉漉的,他放下小竹筐,里面满是鲜嫩的菌菇笋子,从里抓出一个野鸡来:“兰兰妹妹,今晚吃小鸡顿蘑菇。” “山君哥哥。”萧洛兰皱着眉头:“我们现在在山里,下次不能这么晚回来了,我会担心的。” 周绪心里暖洋洋的:“我知道了。”又看了看兰兰妹妹的手,心疼道:“等我回来再点火也不迟,万一再燎了小泡,会留疤的。” 两人进屋,又是一顿饱餐。 饭后。 两人躺在各自的席子上看星星。 洛兰身上盖着一张厚实的毯子,几乎可以当被褥使用了,她看着天上的星星,夜幕繁星如此之多,形成了一条蜿蜒的银河。 “山君哥哥,过几天就要到章柳台了。” “听说章柳台有仙桃节,等我们过完仙桃节再回京城。”周绪手枕着脑袋,也在看着星星。 “好啊。”萧洛兰道,李教头听着两孩子两小无猜的话,也露出一个笑容,周家小子这次出游的东西准备的东西十分齐全,平常不离身,时刻看顾着兰兰小姐,显然是把兰兰小姐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才十三岁的少年郎,很不错了! 算是看着周家小子长大的李教头,对于兰兰小姐和周家小子,他私心觉得两人就是天作之合。 到了章柳台之后,萧洛兰在这里玩了五天,才念念不舍的回去,临走之前,买了一堆章柳台产的仙桃,这些脆桃个大粉皮,一口咬下去,满口桃子的清甜,吃起来又不是很硌牙的那种,带着点软糯,她想给家里的阿爹阿娘和哥哥们尝尝,还有山君哥哥家的伯伯伯母他们,要送的人太多了,小竹箱堆的满满当当的。 凑巧的是,他们回去时又要夜宿在了那间野庙。 不过,与来时的天气不同,他们还没到住处就被淋了一身雨,哪怕有蓑衣,山里雨水还是噼里啪啦的往身上砸,砸的人睁不开眼睛,再加上山路泥泞,兰兰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暴雨砸的那叫一个郁闷。 周绪正想要背兰兰妹妹,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耳朵动了动,平静的向前走了几步后,借着拿伞的动作朝后面小道旁的野林间瞥了一眼。 大雨下。 风声呼啸,树叶竹林抖动不停,天色昏暗,根本看不出什么,周绪慢慢撑开伞,看向前方,李教头正在帮兰兰妹妹背着小竹箱,王大他们披着防雨的蓑衣,分散道路两边走着。 周绪掂了掂背上的箱子,如常走着。 到了庙里后,兰兰松了一口气,她拿出干帕擦了擦自己脸上的雨水,打了一个喷嚏,李教头连忙生火煮姜汤,可千万不能让三小姐受凉生病了。 很快,庙里火光融融,庙里经过上次的修补,勉强能住人。 “山君哥哥,你在发什么呆呢?外面冷,快点进来取暖。”萧洛兰烤了一会火,见山君哥哥站在门边,望着雨幕,不由好奇道。 王大在做饭,就是简单的煮粥,烤饼。 周绪回到屋内,这座小庙高处尚可,再对比回忆,可以清楚山势地形。 “兰兰妹妹,我的肚子疼。”周绪皱着眉:“要出去一趟,你等会从药箱里拿个药包煮给我喝。” 洛兰啊了一声,她走到山君哥哥面前,十分担忧:“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我马上就煮。” “可能是的吧。”周绪睁眼说瞎话。 “那你快去快回,记得带伞。”萧洛兰转身去翻看自己的小竹箱。 周绪拿着伞走了出去,等到了一处偏僻地,他解下蓑衣,将雨伞放在蓑衣下面,少年郎悄无声息的下了山,犹如雨夜幽灵一般,他的脚程奇快又奇轻,穿梭在雨幕里,雨声隔绝了他细微的脚步声,周绪灵活的如同在山崖峭壁间攀藤的猿猴,从一个树上,脚尖发力,蹬到另一个树干上,很快找到了一个人,他躲在大树后面的一个人,蒙面黑衣,正盯着上方小庙的方向,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刀锋雪亮。 周绪落地时,那人只感觉到耳后风声一过,夹杂着雨水的啪嗒声,正要转头时,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咙,随后就是一股恐怖的力气袭来,只听咔擦一声,壮汉脖颈软绵绵的歪倒一边,周绪用右手扶住他倒下的身躯,让他尸体慢慢落地,然后扒下他的衣服,拿起他的大刀,继续搜查起来。 一直到他杀了三十二人后,周绪才将黑色的蒙面斤扯下来,他的身量很高,手中长刀染血,血滴滴答答的顺着刀尖流淌,上好的刀刃已经被砍出了一个缺口,偏偏面容还是青涩的,眉眼还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稚气,暴雨闪电下,宛如一个可怖的魔怪。 唯一幸存的人已经被吓破了胆,坐在血地里疯狂后退,大吼大叫:“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就在前不久前,他们三兄弟许久等不到攻击的信号,便找过去问问怎么回事,没想到一找一个死人,他们躺在地上,死状可怖,不是脖颈被拧断,就是被割喉断首,还有的脊椎被锤了个稀巴烂,作为作恶多端的山贼,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人,可是,当同伴一个个以这种方式不明不白惨死的时候,他们被吓坏了,转头就要跑。 三人中的一人当场被这少年从树上一跃而下,大刀旋转间,一颗人头落地,血喷如泉涌。 另一个人疯了跑,被少年大步上前,捉到后脖颈,五指用力,一捏,就没了声息,扑通倒地。 而他就是最后一人,他被吓破了胆,对着少年砰砰磕头,求他放过他。 “你和我去看看你们的同伙,是不是都在这了,还有没有遗漏的?”周绪抓着这人,想知道还有没有同伙,虽然自己检查了一遍,但小心无大错。 没想到,他一伸手这人两眼一翻就晕了。 周绪无法,选了个粗藤绑着这人拖着回了野庙,上去时,刚好碰到了雨夜找他的兰兰妹妹。 “山君哥哥,你怎么了?”洛兰一眼看到长刀上的血,惊慌出声,快跑到山君哥哥那。 周绪扔下坏人,说明情况:“有坏人要杀我们,被我发现了,我把他们杀了。” 李教头一惊,去查看地上的人,然后快速让王大带着其他人去查探。 萧洛兰提着一盏灯笼,一颗心脏被提刀的山君哥哥吓得砰砰跳,她又担忧又后怕又急慌:“山君哥哥,你有没有受伤啊?” “没有,没有。”周绪擦了擦手上粘腻的鲜血,握着兰兰妹妹的手,在昏暗中,笑眯起眼。 周绪将惊魂未定的兰兰妹妹带到小庙,萧洛兰一看山君哥哥身上衣服满是血迹,眼泪顿时出来了:“你还说没受伤,我不信,山君哥哥骗人,我要看看。”她打开竹箱,将里面的小药箱打开,一边抹眼泪一边找药。 周绪见不得兰兰妹妹哭,哪怕没受伤,还是将上衣扒拉开来,他坐在篝火旁,急得额头冒细汗:“真没有受伤,那些血是坏人的,兰兰妹妹,你看!”说完他就转了个身又转了回来,证明自己没撒谎。 萧洛兰仔细看过之后,发现山君哥哥没骗自己,她才吸了吸鼻子,眼眶通红,泪珠子往下掉,怎么也抹不完:“有李叔叔和王叔叔他们在,你发现坏人之后就告诉我们啊,我知道山君哥哥力气大,可双拳难敌四手,你一个人,万一被坏人发现怎么办?” 周绪坐在兰兰妹妹身边,扒拉好衣服,挠了挠头发,高兴又心疼:“别哭啊,兰兰妹妹。” “我错了,不要哭了。” 可惜他越安慰,兰兰妹妹哭的越厉害,直把周绪哭的心都攥紧了,闷疼的厉害。 于是等李教头他们进来,就看见周家小子正抓耳挠腮的哄着自家小姐,李教头眼神复杂,他后面的几个人看向周家小子的目光也变了些,那么凶残果断的手法真是这小子做的? 想到以前和这小子说说笑笑开玩笑的场景,李教头那些人的脸皮抽了抽,感情在候府练武场,这小子一直收着劲啊,有人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打了个寒颤。 “周公子,你怎么发现那群人的?”李教头把称呼从阿绪变成了正式一些的周公子。 周绪急的焦头烂额,哄不好兰兰妹妹,他整个人都不好了,随口答道:“那些坏人对我们有杀气。” 李教头听着这虚无缥缈的理由,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杀气?这玩意还能感受到?不都是到了近前,看着人通过交手才能感受到的吗。 他有心想问问周公子怎么会那样的杀人手法,毒辣老练的让他心惊,但想想还是没问,只沉默的坐在一旁,过了会又别扭起来,自家小姐坐在那个人形杀器旁边,还使小性子,他这会是真胆战心惊。 “兰兰妹妹,别哭了。”周绪蹲在兰兰妹妹身前,后悔了不是一星半点,早知道兰兰妹妹这次这么不好哄,连小猪脸都不管用了,他说什么也会提前告诉李教头他们的。 “那你发誓,以后什么事都告诉我。”萧洛兰擦了擦眼泪,整个眼圈都哭肿了,气势却是不减,掐腰气鼓鼓的,娇蛮的厉害。 “好,行,可以!”周绪立刻发誓,只要兰兰妹妹不哭了,什么都好说。 兰兰听到发誓,这才止住眼泪。 周绪坐在地上,也不顾脏不脏了,浑身放松下来,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只感觉比雨夜杀人还要累上百倍不止。 他真是怕了兰兰妹妹了。 362古代青梅竹马番外(七) 安定侯府。 原本安稳坐在椅子上的安定侯蓦地惊怒:“你说什么?兰兰他们遇到山贼了?!”一旁的侯夫人心肝一颤, 手脚发软,就要晕了,安定侯急忙扶住夫人。 “侯爷安心, 侯爷安心,已经没事了,李教头特意让我提前回来告诉侯爷和夫人, 山贼已经全部诛杀, 三小姐和周家少爷一点事也没有,您放心!”王大赶紧把剩下的话补全:“铲除了山贼后, 当地的县令还表彰了李教头等人, 他们现在已经快到京城了, 约摸后天就回来,小子先行一步,让侯爷和夫人放心。” 侯夫人摸着心口, 大惊一场后连起身的力气也没了,她拉着安定侯的手:“侯爷,你带人去接兰兰, 多带些人,我不放心。” “究竟是哪里的知县?距离天子之地也不远,居然还有贼匪, 我要上告天听,他枉为一县父母官。”安定侯又担心又气, “哎呀, 你先把兰兰他们接回来, 再说其他的。”侯夫人急了:“两小可怜,刚出门就遇到这种事,下次再也不许兰兰出门了。” “给我备马!”安定侯道, 清点好人手快速离去,等晚上萧明葳和萧明蕤两兄弟得知这件事,也是被吓了一跳,忧心不已。 “我也接妹妹去。”萧明蕤道。 “父亲已经去了,你就不要添乱了。”萧明葳皱眉道:“王大还有没有说其他的?” 侯夫人摇头:“没了,说完,你爹就带着王大他们去接你妹妹了。” 萧明葳皱着眉头,他想到了阿爹先前忧心的事,妹妹遇到山匪是不是三皇子派人干的?拉拢不成就下狠手,没过多久,对门的周侍郎就急匆匆的拍门了,侯夫人将他请到府内,周处颐衣服都汗湿了:“我听说阿绪游学出问题了?” 侯夫人就把事情说了一下,着重表明侯爷已经带人去接了,周处颐这才身体打晃的坐下来,侍郎妻子也是一脸担心着急,满是后悔,早知道,就不让孩子游学了,待听到最后,侍郎妻子满是感激的对侯夫人道了谢。 两家人心揪在一起等着,终于等到了各自的孩子。 周处颐铁青着脸,幼子临走前他就告诉他多带些人,外面不比家里,干什么都不方便,就死犟死犟的不带,孤身一人和安定侯家的混在一起,一天天到晚的,他这个儿子好像是安定侯家的,简直气煞他也! 看见逆子后,周处颐二话不说的揪着逆子的衣领往家里走。 周绪顺着阿爹的力道,撇了撇嘴。 萧洛兰担心的哎了一声,看见周伯伯脸色不好,不敢大声说话,右手从衣袖里探出两个手指滑动,这个小动作很快被山君哥哥接收到了。 周绪口型无声的回道:我知道了。 萧洛兰将手背回身后 ,周伯伯和周伯母没发现她的小动作才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有些羞愧,感觉对不起周伯伯他们,她刚才的意思是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山君哥哥这次不会被打吧。 她回到家里,阿娘就抱着她哭了一场,萧洛兰连忙安慰阿娘,侯夫人让自家闺女泡个艾草澡祛除晦气,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兰兰果然没受伤后,侯夫人又问起了事情经过,前厅,安定侯背着手走来走去。 李教头把来龙去脉又说给了两位少爷听。 萧明蕤坐不住了,他瞪大了眼睛:“真假的,周家小子力气那么大,他一个人能杀那么多人?” “是真的,我已经看过那些山贼的伤势了,周家公子还逼问了一下活口,活口说是有人找上他们老大做买卖的,其余的他就不知道了。”李教头道:“我带着山贼去报官的时候,县令把那个活口扣下了,周公子本想带着活口进京,没想到那个活口死了。” 安定侯脸色冰冷,这事没有猫腻打死他也不信,他也怀疑起了三皇子,三皇子平日性格暴躁易怒,他上次拒绝了他,这是憋着劲使坏。 “你们两个好好当差,不要惹事,兰兰那边我会让她最近不要出门。”安定侯道。 与此同时。 周绪跪在祠堂里,上衣被扒拉下来,垂堆在腰腹间,明晃晃的烛火下,少年郎精悍的后背满是鞭痕,周处颐这次是真气了,他拿着鞭子,又甩了一鞭。 “老爷,你再打下去,我就要和你拼了!”礼部侍郎的妻子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扑在幼子身上挡住,心疼的眼冒泪花。 大女已经出嫁,二儿子进学去了,也就这小儿子虽顽劣了些,但是常常躬身请安,嘘寒问暖,遇到什么好吃好玩的,都念着她一份,怎不让她心痛。 周绪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阿爹是个文人,力气本就没多少,鞭子还是普通的鞭子,上面也没倒刺血槽,阿娘这是担心过度了,不过他还是对着阿娘道:“娘,你别哭了,我一点也不疼。” 听着幼子故作坚强的话,侍郎妻子护子的心熊熊燃烧起来,对着夫君气道:“阿绪都遇到山贼了,你还打他,有你这么当爹的吗?对门的萧家看见兰兰回来,哪一个不是欢天喜地的迎接,也就你个没良心的,就知道打阿绪,我可怜的阿绪,游学受了这么大的苦,被你爹打的这般狠。” 听着妻子哭哭啼啼的,周处颐扔下鞭子,甩袖长叹,又扶起爱妻,见着逆子后背被自己打的鲜血淋漓,眼眶一热,半晌才道:“好了,好了,我不打了,来人,将夫人送回屋。” 祠堂只剩两人后,周处颐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看着幼子,不忍心之余又生气:“你就不能学学你二哥,让我少操点心。” “还有…”周处颐头疼:“你的天生神力这下应该是瞒不住了,那山贼供词将你形容的好像恶鬼一般,这般怪异,以后怎么科举入仕?” “又不是只有读书一条出路。”周绪听着阿爹语气缓和,自己从跪着变成了盘腿而坐,他手托脸,混不吝道。 “那你还进学院干啥?”周处颐再次被气到了,吹胡子瞪眼的。 周绪笑着没说话,他进书院自然是要陪兰兰妹妹的,现在兰兰妹妹学程结束了,他在书院的日子也就结束了。 周处颐哪能看不出自家幼子对萧家姑娘的喜欢,那是比看眼珠子还看的紧,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小的时候,周处颐经常在想,就两小孩,能好多久,结果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人一好就是十年,从三岁一直到十三岁。 周处颐想到年迈的圣上,告诫道:“现在皇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了,虽说太子还在位,但底下那些个皇子却不老实,三皇子前段时间拉拢了安定侯,似没成功,后续出了你们游学遇山贼的事。” “总之,你以后小心些。” 周处颐苦口婆心:“现在形势不明,幕后之人有可能是三皇子,三皇子是皇子…” 还没说完,周处颐就听到了一道冷笑声。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一脸冷漠桀骜的幼子,心里愈发毛毛。 周绪扯了扯嘴角,眼皮一抬,凶光尽显:“皇子怎么了?扒了那层龙皮,也不过猫狗尔。” 周处颐被儿子的话吓得胆战心惊,软着腿过去把祠堂里的门关上,手指着逆子,不停抖着,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了,下次再出言不逊我就施家法了!” 周绪眉头一挑,沉默没应声,等阿爹走后,他穿好衣服,去房间随便抹了药后睡去,第二天仍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周府。 “周绪。” 李俊斯喊住他,他打量着他:“我还以为你栽在山贼手里了。” “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凭你的武艺对付那些山贼屈才了。”李俊斯稍微后退几步,不靠近他,摇着扇子:“今天天气这么热,番邦那里进贡了一块整个象牙,还没雕刻任何东西,纯天然的,比玉石还好,你赏脸看一下呗。” 和小时相比,李俊斯现在已经长成一个翩翩少年郎了,说话还圆滑了不少。 周绪看着他,过了一会点了点头:“在哪呢?”他去年送给兰兰妹妹的红宝石就是从李俊斯手里买的,兰兰妹妹还挺喜欢的。 李俊斯有点受宠如惊:“还是老地方。” 到了老地方后,周绪看着象牙。 李俊斯围在他身边:“周绪,你想不想知道你们这次为什么会遇到山贼?” 周绪瞥了他一眼。 “你不知道吧,其实是三皇子想英雄救美。”李俊斯轻声道:“他想将安定侯拉到他船上,安定侯作为圣上幼时玩伴兼伴读,一向受圣上器重,他就想让安定侯帮他的太子之位出力,便想到了这个蠢法子。” “他是有所图谋呢。”李俊斯道。 周绪将手从象牙上放下来:“屡次对我示好,那你和你身后的太子图谋什么呢?” 李俊斯面色一白。 “那么惊讶做什么?三皇子是贵妃所出,而太子没了母后曾让一位无所出的妃子照顾,那个妃子就是你的姨母,阁老更是太子太傅。”周绪点出事实。 “想必太子这么年的求稳无错,也是阁老的主意。”周绪道。 李俊斯握紧扇子,浑身僵硬,因为周绪说的没错。 “放轻松,别紧张。”周绪道。 李俊斯僵着脸呵呵一笑:“太子很看好你,对你的勇武很赞赏,这次三皇子做出这等事,安定侯和我们都不会轻易让他过去的。” “周绪,你愿不愿意为太子效力?”李俊斯没了耐心,忍不住道。 周绪笑眯起眼:“好啊。” 李俊斯愣了一下,觉得周绪答应的有些快:“真的?” 周绪拍了拍象牙,太子想招揽他,挺好的,他也需要借助太子做些事。 山贼那事仅仅是不容易过去怎么够。 他要把那三皇子从天上拉到地下才行。, 363古代青梅竹马番外(八) 两年后。 安定侯府喜气洋洋, 大开正门,随着周大儒和当今有名的寒山居士到来,更是将气氛推到了一个高点, 今天是候府千金的及笄之日,到场宾客多为女眷,侍郎妻子有幸被邀请在列, 她准备了重礼来参观, 她已经出嫁的大女儿也来到了现场,母女两装扮的十分隆重, 言笑晏晏的作为此次及笄之礼的宾客。 侯夫人此刻一脸笑容, 侯爷更是穿了喜庆的红衣, 两口子为了女儿的及笄礼忙好好几天了,就为了这一天,萧明葳和萧明蕤两兄弟此刻也在家, 萧明葳要成亲了,只等妹妹的及笄礼之后,侯府就会再有一场喜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 安定侯腆着发胖的大肚子,和各位来宾拱手致意,隔壁武伯侯的夫人也带着女儿秀秀观礼, 她的秀秀比安定侯家的兰兰小一岁,明年才及笄。 “兰兰姐呢?”秀秀没在厅堂找到今日的主人公。 “她在后院准备呢,马上就出来。”侯夫人笑道。 候府后院, 落花院。 已经十五岁的萧洛兰身量高挑微丰, 和前几年相比,气质文静了许多,远山似的黛眉下, 是一双星眸,她仰着头望着飒飒风动的老树,白中透粉的脸颊在阳光下好似会发光,樱唇微弯,明媚中透着娇艳,声音如春风一般柔和,偏偏带着一丝促狭:“山君哥哥,你躲在树上干什么?” 周绪从茂盛的树叶中探出头来,他今日穿着一身墨绿色的长袍,从树下三两下借着枝干跳下来时,腰间玉带下的香囊晃动了不停,脚刚站稳落地,周绪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香囊,发现这次没被刮破,放心的拍了拍,香囊溢出清新浅淡的香气,萦绕在少年郎的身边。 “阿娘不许我跟着上门,说是自古以来女子及笄之礼,宾客赞者都是自家长辈女眷和双方要好的手帕交,我去实在不合适。”人高马大的少年郎一脸郁闷,一边说话,一边忍不住看着今天格外漂亮的兰兰妹妹,兰兰妹妹刚才抬头望他时,他脑子里不知怎么想的,忽然觉得兰兰妹妹的脸像蜜桃,现在到了近前,觉得更像了,兰兰妹妹香喷喷的,雪白/粉嫩的脸颊在日光下依稀能看见细细的绒毛。 周绪喉结动了动,让自己移开视线,觉得自己有点渴,还有点热,心脏噗通噗通的剧烈跳起来。 萧洛兰抿唇而笑,山君哥哥真的好像一只大狗狗,就好像现在,在她面前蔫头丧脑的,她没忍住踮起脚尖揉了揉山君哥哥的头,安慰道:“这是习俗嘛,过了今天就好了。” 周绪将头低的更低了,感受到兰兰妹妹的手轻柔的抚摸,他的心没由来跳的更快了,又舍不得兰兰妹妹对他的亲昵。 “兰兰妹妹,我听说,就是…女子及笄这天要挽发戴笄了。”周绪攥着手里的东西,难得的卡词,麦色的脸上滚烫。 萧洛兰看着山君哥哥,笑道:“是要戴的,阿爹阿娘把笄,发簪,和钗冠都准备好了。” “那能不能戴我送的玉笄?这是我做的,兰兰妹妹,你喜欢吗?”周绪有些急了,他伸出手,掌心赫然就是一支玉笄,玉色油光温润,泛着暖色,通体白玉雕刻而成,天然质朴,只在前段部分泛着青绿色,被巧妙的雕刻成了兰花形状,兰花花瓣细长舒展,在质朴中更添了一丝淡雅高洁,可以看出是主人用心打磨制作的。 萧洛兰也感觉脸颊有点红,她望着山君哥哥闪躲的不敢看她的眼,小声的说道:“阿娘都已经准备好了,再换是不是不好?” 周绪将玉笄放到兰兰妹妹手上,感觉兰兰妹妹的手像云朵似的,软绵绵的,还香,握了一下,连忙放下了手说优点:“这个玉笄好看,兰兰妹妹戴这个。” 萧洛兰拿着玉笄,奥了一声。 周绪的心霎时变得又软又烫,长大的兰兰妹妹话比以前少了些,对他也不再那么无话不说,但是他们两人好像更近了。 “那我走了?”周绪笑道,忽然发现兰兰妹妹在脸红。 萧洛兰哎了一声:“山君哥哥,等一下。”她提裙转身从自己房间里拿出一个小篮子,掀开小花布,里面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狗立刻醒了,小爪子扒拉着竹篮边缘,哼哧哼哧的叫唤着,鼻子嗅来嗅去,眼睛还未睁开,胖乎乎的小尾巴摇个不停。 “这是大黑的崽,只有两个,给你一个,以后你经常带着它去哥哥那边玩,大黑和它的另一个崽就在哥哥那,大黑它会想小狗的。”萧洛兰摸了摸小狗,将小狗送给山君哥哥。 周绪十分高兴,安定侯府的大黑得他喜欢,是帮助打猎的一把好手,安定侯不舍得割爱,现在他有了一个大黑幼崽,加以培养,又是一条好猎犬,小狗刚出生不过他巴掌大,于是周绪将小狗一拿就塞到了他衣袍里。 萧洛兰望着山君哥哥衣服腰腹处凸出来的一个小角,笑出了声:“山君哥哥,你可别闷着它,对了,它还小,要给它喂羊奶。” “知道了,兰兰妹妹。”周绪轻轻拍了拍乱拱的小狗崽子:“我去忙了。” “山君哥哥再见。” 萧洛兰看着山君哥哥很快消失在树上,拍了拍自己微红的脸颊,山君哥哥因勇武出众在今年被破例提拔到了太子的龙武卫当差,很厉害呢。 那边周绪走在街上,拎着小狗的后颈笑了一会又重新把它团吧团吧塞到衣服里了,等他到龙武营的时候,小狗已经睡着了,便放到了自己的房间。 没过多久,他就收到了太子的传令,让他过去,太子府里有娇妻美妾还有幼子,太子却时常往龙虎卫营跑。 周绪见到太子时,青年太子正在看着书,不复前两年的消沉,自从三皇子去郊外打猎却摔断了腿,落了跛脚的毛病后,太子一派的人就奋起了,连太子在自己人面前也多了几分闲适放松。 “阿绪,你来了,坐。”太子曾是阁老的学生,而阁老与周大儒是好友,周绪是周家子弟,又是礼部侍郎的儿子,这让太子对周绪很有好感,更别提此人智勇双全,天生神力,不比老将差,太子私心觉得,龙武卫不比金吾卫差。 周绪先行礼再坐下:“殿下找我何事?” “我知阿绪你还有几年才行冠礼,但我比你年长许多,私下一直把你当成弟弟看待的,昨天我新得了一颗东珠。”太子性格温厚,对在自己落魄时还愿意相投的周绪很看重,平日处事也大方的很,他拿出锦盒,笑道:“所以迫不及待的就想提前送你了。” “多谢太子殿下抬爱,我就收下了。”周绪也笑道,然后毫不客气的收入袖中。 太子哈哈大笑,他就喜欢周绪这种直率坦诚的性格,他忽的闻了闻:“阿绪,你身上什么味道?” 周绪道:“殿下鼻子好灵敏,有人送了我一条小狗,我就把它塞衣服里带进来了,现在小狗在我房里。” 太子一向聪慧,能让爱洁的周绪把狗塞进自己衣袍里,定不是一般人:“是不是你那个青梅送你的?” 周绪笑道:“不瞒殿下,是的。” “哈哈,心上人送的,是要好好照顾,有情人最难得了。”太子道。 两人说了一会话,太子就走了。 周绪回到房内,发现那小狗哼唧哼唧叫,原来是尿了,周绪给它收拾了一下,找了些旧衣当狗窝,小狗自动爬到窝里。 周绪拿出那颗东珠看,私心而论,太子殿下挺仁德的,他借着太子也办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事,而没有人怀疑。 三皇子在宫里受到贵妃拘束,不经常出宫,他花费了一年时间才摸清楚三皇子出去时喜欢的游玩打猎路线,他的脾气暴躁,动辄打骂杖杀宫人,脾气被宠的无法无天,最喜欢跟人对着干。 从太子那得知,三皇子还喜欢饮烈酒骑烈马,他最喜欢的一匹烈马至今还未驯服,此事被几个皇子时不时的嘲讽一下,太子一般劝他,结果就是火上浇油,三皇子越劝越气,丢了脸后越不服,一心想证明给其他人看。 这种易激易怒的性格在周绪看来简直是找死。 不过他查好路线之后并没有动作,反而又沉寂了一年多时间,这一年好好表现当差,忙的不得了,当年山贼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大家都忘的差不多了,谁也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三皇子喝了酒后,骑着烈马在郊外打猎,日前下了大雨,泥土松软,山地陷了一个大洞,烈马受惊,三皇子直接被甩下了马背,被烈马踩断了两根腿骨,事情发展合理合情,要怪只能怪三皇子倒霉。 周绪眼神幽幽,他若是在山贼事情刚发生就动手,那就太引人注目了,两年后的时机刚刚好,正好为兰兰妹妹的及笄之年送上一份大礼。 周绪坐在狗窝前,拿着一根狗尾巴草逗弄小狗,想着三皇子的惨状,轻笑出声。 好可怜。 这下要一辈子拄着拐杖在地上走了。, 364古代青梅竹马番外(九) 大雍十八年春。 新帝登基, 举国同庆,次年改元泰昌,京中早已成年的各位王爷便被遣送回了自己的封地, 三王爷跛脚残疾,被新皇发落到了一个偏僻封地,离京师有万里之遥, 五王爷和九王爷他们的封地和爵位比三兄好多了, 故而走的也十分麻溜。 等周绪从遥远贫穷的朐州回来时,都已经快要到泰昌二年了, 早春去, 深冬回, 一来一回将近十月的路程,足见新帝对三王爷的不喜,而三王爷也不负恶名, 临走前在禁宫大吵大闹,不肯离去,新帝便让周绪护送三王爷去朐州。 已经荣升为龙武卫副首领的周绪此刻俨然可以称得上一句年少有为, 他不过二十岁,弱冠之年便已是新帝器重的心腹。 大雪纷飞。 周绪远远望着京城门口,摘下头盔, 一路骑行而来,他的头顶口鼻都是热气,身后一众军士也是激动非常, 马上就要到京了, 他们算是圆满完成圣上给他们的任务了。 “总算回来了。”队伍中有人感概。 离城门还有几里地,周绪忽然看见路边停着一辆安定侯府家徽的马车,驾车的还是熟悉的李教头时, 他抹掉脸上的风雪,先是一惊,后是一喜,完全没有在外的稳重。 大雪中,青棉布遮掩的严严实实的车窗被一只莹润白皙的手掀了起来,然后露出一张美人脸来,细雪零落在碎发睫毛上,添了一丝清冷之意,车窗内的萧洛兰看见心心念念的山君哥哥,霎那间冰雪消融如春花盛开,唇边荡漾着清浅却温柔的笑意。 周绪被恍了一下神,再也绷不住脸上维持的严肃,二十岁的青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冲淡了他周身的冷肃气息。 少年将军骑马靠近那辆马车,身后的一众军士了然一笑,速度都慢下来,离去之前,圣上就为副统领和安定侯府的千金指了婚,只等回来,就会举办婚礼,圣上还亲赐了天作之合四个字,另有京中位置极好的大宅子一座,可羡煞了不少人。 “兰兰妹妹,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周绪勒住缰绳,让马儿走的慢一些,他为了给兰兰妹妹一个惊喜,就没有提前送信给她。 萧洛兰还未说话,李教头就摇头晃脑道:“得知你快回来了,这傻孩子就每天到官道这边等一等,看一看,也不知道有啥好看的,这么冷的天还出来,深怕有人找不到路似的。” 萧洛兰脸色悄然一红,有些羞恼:“李叔叔!” “好,好,我不说了。”李教头投降,只顾着赶路。 “阿娘想吃郊外庄子里的新鲜蔬菜,我便去拿点。”萧洛兰为了增加可信度,将车帘撩的大一些,让山君哥哥看见车厢里一木桶的新鲜蔬菜,萝卜和白菜,梨子堆了老高。 周绪翘起嘴角,露出一个痞笑:“娘喜欢吃梨啊,我也喜欢吃,兰兰妹妹也给我吃一个吧。” 萧洛兰起初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后,发现山君哥哥也在称呼她的阿娘是阿娘,她的脸顿时又红了,总觉得山君哥哥越长大越不正经了,毕竟他们还未正式成亲呢…将遮风的棉布半放下来,萧洛兰扔了一个梨出去。 周绪接过来,用袖口擦擦就咬了一大口,笑道:“谢谢兰兰妹妹。” 萧洛兰拉开棉布,纠正道:“我们是同岁,阿娘说以后要改过来了。” 周绪侧耳恭听:“那叫什么?”他喊兰兰妹妹都习惯了。 “我喊你阿绪,你喊我兰兰才对。”萧洛兰趴在窗户上,望着山君哥哥大口大口吃梨,心里满是欢喜,她今日穿着一件白色的狐狸毛斗篷,毛绒绒的帽子将她的脸包围在里面,说话时,她的眼睛明亮若星辰。 周绪又咬了一大口梨子,摇了摇头:“不对,不对。” 萧洛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蹙着眉,坚持己见:“阿绪。”她现在已经大了,再唤山君哥哥要被人笑话的。 周绪看向兰兰妹妹,在外一年,他的肤色又黑了一些,幼年时的清秀稚气已完全不见踪迹,他的眉骨下压,眼眶里的瞳仁黑的过分,在她面前一向玩世不恭的笑容忽的认真了起来,萧洛心跳陡然漏了一拍,就听见山君哥哥俯身在她耳边快速说了一句。 “当然是喊夫君啊。” 灼热的气息让萧洛兰瞪圆了眼睛,心慌意乱之下,猛的关上了窗户。 周绪摸了摸差点被撞到的鼻子,笑了起来。 马车走到半路,车窗里又扔出来一个橘子。 周绪喜滋滋的接过来,还沉浸在刚才成功调戏到兰兰妹妹的喜悦中,心里像吃了蜜似的,剥开橘子就一口咬下,不大的橘子刚入口,周绪的嘴角就僵硬了一瞬,大意了,这橘子,酸 ,忒酸了,真难为兰兰妹妹能找出一个这么酸的橘子。 萧洛兰看着被酸的龇牙咧嘴的山君哥哥,笑出了声,她得意的挑眉,哼了一声。 入宫之后,周绪给新帝汇报情况,然后就离开了皇宫,接着去了自己的宅子一趟,这个宅子就在文武大道旁边的金杏坊,不管回安定侯府还是周宅都近。 等到了自己房子,周绪发现主屋那边的院子栽种了不少新植物,都是兰兰妹妹喜欢的,看来她也看过宅子了,围着自己和兰兰妹妹的家,周绪越逛越喜欢,他准备把宅子都弄成兰兰妹妹喜欢的样子,自己留个练武场就好了。 泰昌二年 ,七月。 眼看还有一个月宝贝女儿要出嫁了,侯夫人虽说从一年前就在忙,但等到了日子将近的时候,她还是感到紧张,深怕女儿的婚礼有不完美的地方,她的兰兰是新帝赐婚 ,对面的周家幼子和她家兰兰又是青梅竹马,这桩婚事可以说是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了。 对门周家家风,周绪本人的品格,侯夫人可是考察了十几年才放心把兰兰嫁给她,那孩子也没让她失望,处处以兰兰为重,只要他能够待兰兰好,侯夫人就满足了。 想到此,侯夫人擦了擦眼泪。 萧洛兰依偎在阿娘身边,见不得阿娘伤心,自己也伤感起来道:“阿娘,你别哭啊。” “还有一个月就是大喜的日子了,你哭啥。”安定侯道:“兰兰的新宅就离我们一条街的距离,你走几步路就到了,宅里的奴婢都是家里带过去的,这和兰兰住在家里有什么两样。” 侯夫人被逗笑了,她也知道,可她就是心里酸酸的。 萧洛兰道:“我会经常回来的。” “这样也好。”侯夫人心情高兴了:“我等会再多给你几件铺子当嫁妆,自己有自己的营生总归是好事。” “不过你忙商铺的事也别太晚了,娘知道你理店铺是个好手,成亲以后也别忘记顾着些家里。” 萧洛兰乖巧道:“我知道了,阿娘。” 众人正说着话,管家就拎着一个小厮进来了,萧洛兰看着山君哥哥惯用的一个小厮。 “三公子让小的送些礼物给三姑娘。” 眼看要成两家人了,安定侯想想就接受了,盒子一打开,差点闪到他的老眼,一木盒子的白花花珍珠,个头虽然不大,但个个饱满无瑕,圆润生辉,夺人眼球,底下还铺了一层流光溢彩的琉璃珠子,一看就价值连城。 “绪小子真是贴心。”侯夫人喜笑颜开,她已经做好了婚服,凤冠上的点缀一直没找到心怡的,这珍珠送过来立刻就让侯夫人喜欢上了:“用这些珍珠做珍珠凤冠刚好,兰兰戴上肯定好看。” 安定侯也捋须同意。 萧明葳和萧明蕤两兄弟也勉勉强强的同意了。 八月初八,大吉之日。 十里红妆,风光出嫁。 萧洛兰一早就起来了,她紧张的拿着团扇,整个婚礼过程都晕乎乎的,头上钗冠沉重华丽,身上的婚服也重,也不知阿娘让绣娘绣了多少花纹在上面,拜天地,透过面帘轻纱,萧洛兰看向穿着鲜艳喜袍的山君哥哥,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眼睛里满满都是爱意和欢喜。 萧洛兰弯了弯眼睛,心里也满满的。 回到洞房的屋子,屋里静悄悄的,依稀能听见外面很热闹,萧洛兰让女婢都守在外间就好,她呼了一口气,把珠冠拿下来,今天可真累,她望着红彤彤,贴着喜字的房间,觉得又新奇又紧张。 等过一会,绿环便送来了甜汤给她压压肚子,新宅里都是她候府的人,阿娘连家里的厨子都让她带了两三个过来,萧洛兰吃着熟悉味道的银耳莲子甜羹,觉得和在家也没什么两样,如此便放松了些。 用完甜羹后,萧洛兰便又坐回了床上,发现枕头旁还有她喜欢的书,她不禁看了起来。 带着轻微酒气回房的周绪,就看见了他的兰兰妹妹在灯下看书,墨发如瀑倾泻而下,兰兰妹妹穿着喜服,越发好看。 周绪感觉自己像走在云朵上似的,漂漂浮浮的,唯有抓到兰兰妹妹的手才有一点真实感,不是做梦。 萧洛兰正看得出神,忽然感觉手被抓住了,被吓了一跳,待看见是山君哥哥,她抚了抚胸口,忽然想起嬷嬷给她的手册,脸越来越红。 夜已经深了,周绪没人任何人闹洞房,并让下人都离开了,此时此刻,他们只属于彼此。 烛火闪了一下。 周绪摸着兰兰妹妹的脸颊,将人拥入怀中,低沉嗓音震动间,他哑声喟叹道:“终于娶到兰兰妹妹了。”他这一刻才有灵魂完整的感觉。 萧洛兰感受到了山君哥哥剧烈的心跳声,连带着自己的心跳也快了起来,她慢慢回抱住山君哥哥,两颗心的心跳重合在一起,贴的越来越近。 周绪捧着兰兰妹妹的脸就亲了下去,他有点急又没经验,急急莽撞下,不小心磕碰到了兰兰妹妹的嘴唇。 萧洛兰立刻痛的嘶了一声。 周绪心疼的又舔了舔伤口。 萧洛兰被山君哥哥小狗似的舔法笑到了,没忍住笑出了声,周绪挫败的看着兰兰妹妹:“刚才亲的不算,兰兰妹妹,再亲一次。” 萧洛兰放下手,她刚才摸到自己嘴角微肿了些,喜烛燃烧,她酡红如醉,眼眸温柔,爱意似水:“山君哥哥是笨蛋。” 周绪嗓子干疼。 扑了过去。, 365古代青梅竹马篇完结(十) 又一年的落雪寒梅季。 萧洛兰在练武场上的武器架子前挑选着, 略过长枪,鞭子,铁戟等物, 最后看中一把长剑,剑穗金黄的流苏上落了白雪,她伸手拂去,拿起剑转了一个剑花, 颇觉自己潇洒, 看得一旁的周绪心都提了起来。 萧洛兰选好了, 将剑扔给夫君,含笑道:“今天冬至, 吃完羊肉暖锅后, 你舞剑我弹琴,怎么样?” 周绪接过剑, 笑着凑到兰兰妹妹那:“夫人说什么就什么,想看什么剑舞, 尽管道来。” “那就凌霄吧。”萧洛兰自从上一次在宫宴中见过一次凌霄剑舞, 就喜欢上了。 “可!”周绪豪气干云, 大包大揽, 不过区区一剑舞,难不倒他。 萧洛兰去小厨房准备亲手弄个羊肉煲, 周绪也跟着过去, 平日在家,他一般是夫人在哪他就在哪, 主打一个妇唱夫随,府里的人已经习惯了老爷夫人的恩爱日常。 “今天的羊肉很新鲜啊。”萧洛兰喜道:“还有两个羊腿,绿环, 你等会送一条给阿娘阿爹他们。”绿环应道,包裹好羊腿走了。 “这条留着我们吃。”萧洛兰已经做好了打算:“晚上弄个烤羊腿。” “我来腌制它。”周绪眼里有活,厨艺更是从小锻炼出来的,萧洛兰给夫君打下手,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空气中没多会就升起了白雾,羊肉腥味被处理干净后,再下锅炖煮,周绪还有闲情逸致将白菜叶卷成花状,惹得萧洛兰弯眸直笑。 她看着山君哥哥,发现他认真做饭的时候真的好令她心动,没忍住亲了他侧脸一口。 周绪下意识的就回亲了过去,还亲的特响亮。 萧洛兰早知道就不招惹他了。 中午吃完了热腾腾的羊肉暖锅,两人便去漱玉轩消食休息一会,这里是赏雪的绝佳好地,栽种着满园梅花,还有一株罕见的绿梅,是周绪某次外出公干的时候,事情临了结束时不辞辛苦的远赴南訇州带回来的,此等碧血寒梅花瓣凝厚如上好绿玉,偏偏花瓣末端凝结着丝丝缕缕的嫣红,奇香异常,刚一入园就压了满园芬芳。 萧洛兰也最喜欢它,她静心侍弄着它,从一株细弱伶仃的小树苗变成了如今枝干老劲,寒梅朵朵的老梅树,树下还有一个石桌,上面刻着棋盘,若是风停雪止,他们二人就会手谈几局。 现在隆冬时节,萧洛兰就拥着黑色的熊皮大氅坐在门外廊下地毯上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从空中飘落,感到宁静又美好。 周绪从屋内拎来小茶桌,围炉点茶,还准备了一些零嘴果脯。 萧洛兰摸了摸自己圆润的脸,对山君哥哥道:“我们是来消食的,又不是来进食的,夫君,你准备了这么多,等会你可自己吃。” 周绪盘腿坐在兰兰妹妹身边,见她将自己裹得圆滚滚的,笑道:“真不吃?” “不吃,再吃就要发胖了。”萧洛兰摇头。 “我看看。”周绪将手伸进大氅里,萧洛兰轻轻拍开:“反正我不能再吃了。” “不胖。”周绪一本正经道:“只要身体健康,想吃就吃,能吃是福。” “你吃吧。”萧洛兰摇头,坚决不听山君哥哥的甜言蜜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等到天雪初霁,周绪就在门前空地上随兴舞了一场,凌厉的剑风让地面上的积雪席卷如漫天大雪。 萧洛兰就在廊下抚琴,她弹的是与凌霄剑舞配套的《扶摇曲》,但明明是飘逸的凌霄剑舞硬是让夫君大开大合的气势弄成了沙场秋点兵似的。 弹完之后,萧洛兰掩袖直笑,调侃道:“夫君,看你的剑舞,我应该弹《黑云台》才对。” 周绪收剑入鞘,蹲身在夫人面前,乐呵的扑倒她,萧洛兰身上披着的又宽又长,堪称熊皮大褥的毛氅直接滑落在地。 周绪低头看着躺在黑色熊皮大氅上的夫人,听了这话,威胁似的朝着夫人雪颈间哈气。 萧洛兰缩了缩脖子躲痒痒,见山君哥哥还想挠她腰间软肉,连忙伸手搂住山君哥哥的脖子,笑靥如花:“这样才配我的大将军啊。” 哪怕已经成婚十载,周绪还是会对这样的兰兰妹妹心动,一颗心满是炙热的爱意和欢喜,他笑眯起眼,将夫人搂抱起来,顺便将熊氅披在她的身上,掂量了掂量将人抱进屋去,关好门。 萧洛兰脸一红。 日光西斜,一只光洁如玉的手臂探出青色纱幔,将其勾到银钩上,胡闹了一下午,还小睡了一觉,萧洛兰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周绪双手枕头笑眯眯的望着夫人,赤/裸精悍的胸膛上有几道细微的抓痕。 “都傍晚了啊。”萧洛兰望了一眼半开的窗户外,窗外红梅探进两三朵,暗香浮动,她慵懒的重新趴到夫君身上,天气冷了,这人就像火炉一样,靠着就暖乎乎的。 “要不要吃点东西?”周绪摸着夫人顺滑如云的长发,问道。 “来点吧。”萧洛兰的确有点饿了。 周绪长臂一伸,就将一碟蜜饯糕点端到了夫人面前。 萧洛兰用夹子夹了一个酸梅蜜饯吃着,又塞了一个给山君哥哥嘴里。 周绪将碟子放回原位,他嚼着蜜饯:“这个梅子有点酸了 。” “酸点开胃。”萧洛兰又去吃了一个,她吃着酸梅蜜饯,不知为何,有点怔怔,忽而叹了口气。 “还想前几天的事呢?”周绪半坐起来,搂着夫人,萧洛兰靠在他的肩膀处,眉眼忧愁,她和夫君两人成亲也有十年了,两人身体都很好,就是没有孩子,既然身体没有问题,她就想着要不要拜一拜。 本来她就想着找个有名的道观或者寺庙,求签拜佛一下,看看是不是缘分未到,后来夫君知道以后,就直接找上了名头最大的国师。 结果那个白发苍苍,仙风道骨的国师占卜一夜后,次日直接告诉他们,世间好事不可全占,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凡事最忌十全十美,须知天道有缺才是常态,一番话听得云里雾里,话里意思萧洛兰却是明白了,他们生活圆满,夫妻恩爱,无病无灾,故而就要在其他地方上添上一些缺憾。 那些话听着实在有些古怪又不讨喜,可国师看起来神情憔悴,一副耗费了心神的样子,她感谢过国师后就与夫君离开了。 周绪亲了亲夫人,他的五指张开和夫人五指相握,十指相连,十指连心,他温声道:“我们如果有孩子固然是好,属于锦上添花,我也会喜欢他,但是没有孩子也没关系,我最爱的始终是夫人。” 萧洛兰眨了眨有点泛红的眼圈,笑中带泪道:“我知道。”夫君爱她,她一直都知道。 “就是给小辈的岁钱收不回来了。”萧洛兰放下心结,开了一个玩笑。 周绪擦了擦夫人的眼泪,也笑道:“为夫多挣些,保证让夫人挥金如土。” “我哪那么奢侈。”萧洛兰掐了一下夫君的腰。 周绪抱着人,满足的喟叹道:“此生有夫人,别无所求了。” 萧洛兰被山君哥哥拥在怀里,轻声道:“我也是。”其实仔细想想,他们二人过也挺好的。 “其实国师说的也对。”周绪笑眯眯的和夫人说心里话,他将夫人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夫人也许不知,有时候我这心里会发慌。” “过得太好了?”萧洛兰想到国师的说辞。 “是啊,太好了。”周绪肯定道。 萧洛兰弯了弯眸,夫君有时候的情话还挺好听的。 等到晚上,安定侯来人请他们去吃饭。 萧洛兰把那一截羊腿也带去,留着到阿娘那边烤着吃,她刚进门,就被大哥家的小闺女抱住了。 小家伙穿的像雪团似的,萧洛兰捏了捏她的小脸,牵着她一起去后院。 侯夫人看到女儿来了,愈发高兴,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吃了个晚饭,饭后,侯夫人拉着女儿说家常话,哪怕女儿长这么大了,也还在为女儿着想担心。 “阿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和夫君都想好了,就我们二人也很好。”萧洛兰拉着阿娘的手,让她不要担心。 侯夫人摸着女儿的头发:“老天咋这么不开眼呢,你们多好啊。” 萧洛兰已经看得开了,反过来安慰阿娘:“小满即安,我与夫君顺遂如意到现在,已经是上天眷顾了。” 另一边,周绪和萧明葳,萧明蕤耍完,两兄弟硬拉着他喝酒,安定侯也参与其中。 练武场上,周绪看着老丈人和大舅子二舅子只喝酒不说话,想笑。 喝了一半,安定侯开口了,他模模糊糊说起萧家极远极远的旁系有一个双亲故去的小孩,岁数不大,品性不错的,正在族内养着,周绪就知道老丈人和兄弟两在为自家夫人操心了。 他笑着说了和夫人的打算,安定侯喝酒没说话,萧明蕤性子急,就道自己小儿子刚满月,听得周绪哭笑不得,其实周家也有过这个提议,被他一口回绝了。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安定侯气闷道:“以后老了怎么办?” 萧明葳一口决断道:“不是还有我吗?” “还有我。”萧明蕤紧跟其后。 天上夜幕星垂,周绪就着练武场的微黄烛火给三人各倒了杯酒。 周绪喝的有点微醺:“同生共死也很好啊。” 兄弟两人被震住了,萧明葳眼神复杂,他知道他们夫妻感情好,但想的更多的则是周家小子看起来身体比自家妹妹要好,但没有想到周绪竟然是这样想的。 爱一个人,可以到这种地步,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 到了晚间,萧明葳送他们离去,亲眼看见,已经变成大将军的周家小子背着自家妹妹走在深夜雪地里。 他们满眼只有彼此。 大雪纷纷落下。 萧洛兰伸手拂去夫君肩膀上的雪,闻到了夫君身上的酒味:“山君哥哥,你又喝酒了。” 周绪背着夫人,心情高兴:“就喝了一点。” “阿爹和大哥他们喊你过去说什么呢?”萧洛兰吹落夫君头上的雪。 “还和以前一样,让我对你好呢。”周绪一步一个脚印,月色雪地里,声音低沉温柔:“我就说,我对兰兰妹妹至死不渝。” 萧洛兰奥了一声,将帽子往下拉遮住通红的耳朵,只露出一双亮如星辰,春水流波的一双眼眸,她搂紧山君哥哥的脖子,过了一会,在他耳边道:“我也是。” 周绪大笑出声。 “回家喽。”, 366青神洛君VS黑蛟妖兽 “才三百年…” 微不可闻的呢喃细语从薄纱下的红唇溢出, 呵气如兰,话语的主人不复平常的清冷,带着几分复杂的神色遥遥看向万里之外, 仅仅三百年,外面已是天翻地覆。 她的神识穿过青神山的薄雾,蜿蜒的洛水,与她毗邻的神霄宗, 而后就是一州大国紫宸国, 一路纵横交错的山川河流, 慌乱的芸芸众生,她看到来自衡武国的铁骑已经踏上了永春国, 而永春国是紫宸国的附属小国。 情况已经很危急了。 在这十二国林立的圣元州, 谁也没想到一个曾经地处一州犄角边陲的小国竟能杀穿一州九国,引来了天元州前所未有的大变, 衡武国的野心之大竟是要把一州变一国。 这种变化不止在人间。 山上的修士仙门从刚开始的不以为意到现在的如临大敌,随着衡武国的锋芒毕露, 它背后的庞然大物也浮出水面, 出现在众人眼前。 现在, 她也看到它了, 近了,已经很近了, 永春国的皇宫上方黑云遮天, 雷霆密布,闪电如狂蛇乱舞, 她远远望去,那头蛟龙之属的凶兽形状模糊,身躯之大盘踞百里, 周身弥漫着滔天的黑焰,唯有一双血腥的尖细竖瞳凶光大盛,她的神识还未靠近,就已感受到了轻微的刺痛寒意。 她借着薄雾,遮掩自己的神识。 “娘娘,您在看什么呢?”灵莺端着一盘青神山上的仙桃进来,就看见自家娘娘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上,遥遥看向远方,她也跟着娘娘的视线看了一眼,青神山外万里无云,碧蓝如洗,常年笼罩青神山的薄雾都散去了一些,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灵莺看向自家娘娘,她家娘娘是青神山和洛水的主人,青神山是圣元州五大山之一,洛水是紫宸国的第一大江,娘娘身份尊贵,管辖周边的山水灵运,连隔壁的神霄宗也要敬重她们娘娘,故而又被尊称青神夫人,亦或洛水娘娘,山下的凡间王朝紫宸国多次给娘娘增加尊号,青君,洛神,数不胜数,灵莺偷偷看了下青发如瀑,虽然脸上戴着薄纱,却依稀看出风华无双的娘娘,私心觉得洛神更好听呢。 听说凡间的人也喜欢这个称呼。 灵莺胡思乱想,忽然就看见娘娘那双湛然青眸溢出了血泪,转眼而逝。 “娘娘,您怎么了?”灵莺惊呼一声,跪倒在娘娘身前。 “勿慌,小事而已。”洛君已经收回了自己的神识,她再一睁眼,眸内已是清灵一片,只不过面纱下的容颜苍白了一瞬,她道:“灵莺,神霄宗的各位仙友安顿好了吗?” “回娘娘的话,已经好了。”灵莺道。 “你去请风玄大长老过来一叙。”洛君道。 少顷,风玄大长老便到了青神宫,他面容清癯,对着青神山主人行了一个稽首:“风玄拜见青神洛君。” 君,主也,青神山山神,洛水水神,两大山水神灵俱为一人担任,洛君多是他们神霄宗对于他们隔壁主人的尊称,风玄子毕恭毕敬的行礼。 “风玄长老请坐。”洛君道:“刚才我神识远游,用灵隐术见到了那条妖兽。” 风玄着急问道:“敢问洛君,那凶兽的蛟龙之变到哪种程度了?” “距离有些远,我只能观察到它眉上似有隆骨,属于化龙之变的前兆,所以它现在暴躁凶悍异常,我去的时候,它正用爪子撕吃啃咬着永春国的国运。”洛君回想到刚才见到的那一幕,心神微紧,一条庞大的黑蛟翻滚在如墨的皇宫上宫,永春国暗淡的金色龙运已经快消散的不成样子,它大口吞吃着,如鲸饮海,贪婪暴食,国运在它面前犹如一块鲜美肉块,黑蛟吃的鲜血淋漓,狰狞无比。 “多谢洛君相告。”风玄子心一沉,苦涩道:“娘娘不知,您沉睡的前段时间,我宗主曾经受邀参加君子观,法华寺,合道宫共同举行的灭蛟大会,那恶蛟着实心机不浅,在衡武国时,它就一心潜伏,不知用了多少年才化蛟成功。” 风玄大长老对此黑蛟深痛恶绝,继续道:“成蛟之日,它又引诱衡武国的君王当圣元州凡人王朝之主,让衡武国的攻伐野心一日日膨大,每攻下一国,衡武国侵占凡人王朝疆土,而恶蛟就吞吃那国国运,反哺一点武道给衡武国,就为了这个,目光短浅的衡武国助纣为虐。” 风玄大长老恨恨道:“等我们发现黑蛟的意图时,它已成气候,衡武国更是以举国之力相助它,一条孽畜,一个蛮国竟联手攻击宗主他们。” “灭蛟行动失败后,宗主带伤而归,若宗主身体无恙,必定是宗主亲自来青神山问候洛君。”风玄道。 “你我是千年的邻居了,不用客气。”洛君道。 风玄大长老苦不能言,自家宗主和人去讨伐恶蛟,伤的不轻,结果发现和他们恶战几天几夜的恶蛟没多久又出现了,衡武国要灭永春国,那恶蛟就盘踞在一旁助阵,等衡武国胜利以后,就饱餐一顿,原本想着这恶蛟是不是在虚张声势,其实它也受了伤。 故而宗主就请隔壁邻居青神山的主人洛君看一下,恶蛟的真实情况如何。 没想到,那恶蛟还进化了一点。 真是一个噩耗,风玄大长老忧心忡忡的走了。 洛君站在青神山顶,看着神霄宗的人离去,淡淡的薄雾又笼罩了青神山,连带着周边的洛水水面也泛起了浩淼水汽,朦朦胧胧,遮蔽一切。 灵莺站在娘娘身边,被风玄大长老说的忧心起来:“娘娘,那恶蛟好生可恶,万一衡武国真打过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呀?” 洛君看着青神山,山风飘荡起她的裙角,浓郁的灵气氤氲在山谷间,一切都美轮美奂,恍若仙境。 她的容颜美丽却清冷,伸手一拂,雾气泠泠化成一面水镜,赫然是紫宸国的皇宫,紫宸国的公卿大臣已经乱成了一团,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老迈的皇帝在宝座上已经被吓得面如土色,最后嗫嚅说道不如投降当个紫宸王爷,不当君主,贵族们待遇也不变,还可以保全臣民。 这是众所周知的,衡武国给投降国的优待。 灵莺跺脚气道:“凡间的帝王临死前真是一个比一个没骨气。” 洛君转身,看着气鼓鼓的小侍女,捏了捏她圆鼓鼓的脸颊,灵莺是她山中鸟类精怪化形,这么多年了,也唯有她在她耳边叽叽喳喳时,青神山才不显得那么冷寂,她的身边也多了几分热闹。 “你才多大,见过几个皇帝了,就说斩钉截铁的大话了。” 灵莺支吾道:“两个,这一个,还有上一任紫宸皇帝死时,我就过去看了看,发现凡人就是凡人,皇帝死相和一个农民死相没有区别。” “那你可知紫宸王朝上一个王朝是什么?”洛君赤足凌空在地面上走着,披帛轻荡,青裙凌尘。 灵莺歪了歪脑袋,像小鸟似的:“大裕王朝?” “是耀明王朝。”洛君道:这个王朝短命多灾,被紫宸王朝取代后,对它的记载少之又少,而你说的大裕王朝是耀明王朝的前朝。” 灵莺蹦蹦跳跳在娘娘身边走着,崇拜道:“娘娘,您知道的好多呀。” “不过,天下十二国变成一国也是我从未见过的。”洛君停留在熠辉溪边,溪水清凉,岸边花草丛生,洛君喜水,这条熠辉溪是她最喜欢的溪,水中浸满了水灵之气的寒凉,她随性坐在溪水边,借着清澈的溪水梳理着自己的头发,脸上的薄纱化作山间灵雾,消散于天地间,她的面容倒映在溪水中,冰肌玉骨,远山黛眉,樱唇饱满,眉眼清冷。 “那这样说,衡武国岂不是很厉害。”灵莺听完娘娘这么说,瞬间就转变了自己的想法。 洛君长长的青丝被她挽成了结,青眸青裙的神女皓腕如霜雪,采摘了一把月光花搭在臂弯:“凡人王朝改朝换代是常有之事,说不定我一觉睡醒之后,衡武国就变成另一个国了。” “娘娘,您这次睡的好久啊。”灵莺担心道:“您再不醒,我都照看不过来那些山下香客了,那些凡人愿望,我有时候根本解决不了,哎,当凡人怎么有那么多的烦恼。” 洛君被逗笑了,揉了揉小灵莺的头:“凡事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就好。” “我懂,我懂。”灵莺追问道:“娘娘,您这次不会再睡了吧。” 洛君看着单纯的灵莺,点了点头。 她回到自己的宫殿。 洛君喜静,殿内空无一人。 她端坐在青席上,铜镜前,洛君两指在眼前一抹而过,恢复成原样的青色眼眸内,隐约可见一道血痕,是她神游永春国皇宫,被黑蛟发现时,黑蛟利爪带风,透云而出,狠狠一抓,爪风带着凶煞血气,她虽躲避及时,扯开随身灵雾遮挡,还是不慎被爪风冲撞到了几缕。 足以见这黑蛟的敏锐难缠。 无怪乎,神霄宗宗主在它手上吃了一个大亏。 洛君微蹙着眉,心忽的一惊。 她推窗抬头。 瓢泼暴雨倾盆而下,雷声阵阵,炸人耳膜,天上雷云中,隐约传来了蛟龙的吼声,声如牛鸣,响彻天地。 蛟龙如果走蛟一般也是在这种狂风暴雨的天气,洛君想到这则传闻,眉头皱的更紧了,她的辖地有山有水,如果这条黑蛟不管不顾走蛟入海,沿边百姓肯定要遭殃。 洛君听着漆黑天幕里越发肆无忌惮的蛟龙吼声,咬了咬牙,再次神游,她这次拿了一枚护心镜,周全好以后,她才挟风而去,借着风灵远远的看见了那条扰的天下大乱的黑蛟妖兽。 只见它庞大的身躯尽情翻滚在黑云群中,狂尾乱舞,一会窜到这,一会窜到那,时不时的吼上一把,看得远处的洛君面无表情。 原来是在玩耍。 虽然块头很大,黑蛟样子也很吓人,但他是真的在玩耍。 洛君正要回去时,忽然看见金黄灿烂的一双眼,她愣了一下,仔细一看,那条黑蛟身体埋在云层中,黄金竖瞳在云层里时隐时现。 眼睛变成金色的了?洛君仔细看了一会,这条黑蛟眼睛一直是金黄色的。 所以,它下午是吃红眼了? 洛君带着护心镜神游返回。 她没有发现,云层里的黑蛟慢慢转过头,黄金瞳仁又尖又细,收缩个不停,金红交错间,蛇信分叉嘶嘶作鸣,阴森吐息。, 367青神洛君VS黑蛟妖兽(二) 一只红尾嫩喙黄莺带着长长的羽尾穿过浓雾, 飞到青神宫最高殿内的扶摇台上,它摇身一变,黄莺变成了十一二岁的女孩模样,就看见自己的主人洛水娘娘凭栏站在荒岁镜前。 荒岁镜样式古朴, 甚至有些破旧, 镜面无人使用时, 斑驳一片,灵莺初开灵智时, 曾经叼着一块布使劲擦拭,被娘娘取笑了好一阵。 后来娘娘有事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沉睡了好久, 灵莺在青神山的消磨时间就靠着这一个老镜子,偶尔去山下转转。 如今的荒岁镜镜面波纹流转,整个镜子大放异彩, 将紫宸国疆土之内照得纤毫毕露,人物好似活生生的生活在镜子里,灵莺甚至看到了和紫宸国的附属小国,永春国。 无数大妖精怪汇聚其中,好似群魔乱舞,昨夜蛟龙的吼声将他们都震了出来。 灵莺脸色发白, 她躲到娘娘身后,小声道:“娘娘, 我害怕。” “仙门大败, 正道萎靡, 恰逢人间千年难遇的战争劫难,故而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就多了起来。”洛君纤细白皙的指尖在镜前缓缓转动, 衡武国的皇帝在永春国内振臂高呼,帝王之气流转全身 ,是明黄浓郁的紫金之色,虚幻的龙形完整,他麾下铁骑如林,铁甲凛然,已有凡人共主的迹象。 洛君青色的眼眸内莹光湛湛,衡武国国运还在衡武国的皇帝身上,面对这么大的诱惑,那条看起来极为凶残的黑蛟竟能忍着不吃… 联想到黑蛟对国运的暴食之欲,洛君终于感觉到这条黑蛟和自己以往遇到的妖兽,十分不同。 一个兽性未除的妖兽,它在极度克制自己的天性/欲/望。 洛君继续观看,忽然感觉山下洛水神庙有变,心随意转,荒岁镜画面一变。 作为紫宸国第一大江,也是唯一的水神娘娘,紫宸国和前面许多王朝一样,也给她修了不少庙,里面还有凡人的庙祝主持,因她照佛,多年来香火旺盛,而她沉睡的时候,山下就会由土地公和灵莺代为看顾一下。 现在洛水神庙的土地公正在对她频频拱手,一脸苦相,为难极了:“娘娘,娘娘,这紫宸皇帝到了您的庙里,要参拜您。” 洛君看着自己神像前的香,香是由凡间帝王亲手叩拜所上,她的神像是一个有形无神的雕塑,长纱下的面容模糊,长身而立,她看向世间众生,无悲无喜。 紫宸国皇帝跪拜在她的雕塑下,诉说他的请求。 洛君听了个大概意思。 灵莺蓦地破口大骂:“我呸!这皇帝竟是要娘娘您的香草,他们紫宸国投降就投降,干嘛要娘娘您的东西去献给衡武国啊。” 洛水香草生长在洛水河畔,稀少珍贵,只有在重大节日里,庙祝会分发几支给虔诚的信徒,讨一个平安吉祥的彩头。 可香草只在每年的春三月才有,这都夏末了,凡间自然是没有香草的,娘娘住的青神宫倒是有。 洛君看着紫宸国皇帝,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国师,国师是修道之人,知道青神山有香草也不足为奇,现在看来,紫宸国是一心要投降了,洛君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看过很多遍的朝代变迁,可每一次,洛君心里都会生出淡淡的惆怅伤感,倒不是为了那些帝王,而是那些信奉她的百姓,诚然有些贪心不足,心术不正的凡人信徒,但也有一些可爱的。 比如住在洛水河边的一家人,女娃从小就喜欢偷溜到她的庙里,有时候是抓一把野果送给她,有时候是一条小鱼,有时候是一朵花,一块漂亮的鹅卵石,最重要的是,她每天都来,从年幼到年老,洛君看完了她短暂的一生,而她也庇护她一生美满,无病无灾。 女娃死的时候,洛君去看她,想问她有没有什么心愿。 已经是垂垂老矣的妇人,回光返照一般抓着她的手,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洛君看不懂的幸福开心,有一瞬间,洛君觉得她还是当年那个笑得无忧无虑的稚童。 她将香草放在她的枕边,老妇人笑容更大了,颤巍巍说道:“我就知道娘娘您是真的。” 洛君问她:“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已经很多很多年了,洛君至今还能想起老妇人骤然明亮温暖的眼神,她的身体很老,连话也说的不是很清楚了,可洛君听得明明白白的。 老妇人晃着她的手,说出此生最后的愿望:“希望娘娘平安喜乐啊。” 洛君回过神,镜内的紫宸国皇帝仍然在请求着,国师也道神霄宗同样准备了一份礼物,双方打算化干戈为玉帛,紫宸国的皇帝同样也不想打仗,就算想打也打不过,衡武国已经从昔日的边陲小国变成赫赫霸主了,紫宸国皇帝还想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而对衡武国的讨好,就要献上份量够重的礼物,故而,紫宸国的皇帝就求到了她这边。 洛君看向神庙外的那些信徒,轻轻吐出一口气。 洛水神庙里,神像雕塑臂弯处的香草灵光乍现,青翠欲滴,满室芬芳的香草飘到紫宸国的皇帝面前,紫宸国皇帝跪谢,而后带人匆匆离去。 灵莺急道:“娘娘,您干嘛给他呀?” “紫宸国想和平易主,避免两国交战生灵涂炭,对那些凡人来说是好事,不过是一支香草,青神山上到处都是。”洛君心神有些疲惫,她卧倒在云间,山风灵雾缠绕在她身边, 灵莺咬着嘴唇,不甘道:“您是神灵呀。” 洛君却是喃喃道:“神灵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啊。” “以后紫宸国易主,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关好门,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洛君揉了揉小灵莺的头,灵莺化成黄莺轻啄着主人指尖,镜中画面流转,却是一团血腥突然炸开,镜面猩红,白白红红一片。 黄莺被这一幕吓得炸毛,躲进主人的衣领里,毛绒绒的毛细细发抖。 洛君支起身来,提起精神,看向镜面。 镜面中,数个妖类尸体遍布大殿,死状凄惨,大殿内,全副武装的练气士们缓缓放下手里特殊装备的诛魔弓,衡武国的国王微笑看着那些妖怪尸体。 “不知死活的一群家伙,永春国现在已经化为我衡武国的版图之一,竟还敢随意捉拿我国子民吃喝,死了也活该。”他轻瞄了一眼大殿内幸存的几个大妖,大妖们脸色不好,正欲发怒。 忽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音,连肉带骨被咔嚓咬碎,而后就是轻微蠕动的吞咽声,吃的速度并不快,甚至还有一点慢悠悠的味道。 巨大的黑鳞蛇尾缓缓摩擦过殿内的漆红大柱,青石地面,而后绕着整个大殿盘旋了一圈,随后将整个大殿圈在了它的身躯之内,蛇尾卷起妖怪残躯放入口中,利齿森白中,鲜血淋漓落下,滴滴答答。 大殿内刹那变得安静了,所有人面色都白了一瞬,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几欲要顶破屋顶的蛟龙之首。 金灿灿的蛇瞳居高临下的俯视众人,它的模样似龙非龙,黑色的巨大鳞片紧致细密排列全身,发出墨玉般的色泽,每次滑动,带掀起一股血腥之气,碾碎诸多妖兽尸体,它来的悄无声息,妖气近趋于无。 衡武国皇帝艰难扯出一抹笑意:“不知老祖大驾光临,还望老祖恕罪,庚见过老祖。” 传说,蛟龙与衡武国的先祖订下了兄弟盟约,如今三百多年过去了,衡武国的皇帝都换了几茬,唯有这条与先祖称兄道弟的黑蛟仍然盘亘在衡武国皇帝身侧。 这一任的衡武皇帝见黑蛟没有动静,使了一个眼色给身边的人,很快,就有钦天监的练气士走来,手里端着一个锦盒,锦盒打开,是三个滴溜溜的金丹。 金丹升到空中,被黑蛟吞下。 黑蛟转头看向那些不请自来的妖魔鬼怪,忽的伸头一咬,大开杀戒。 惨叫声怒骂声响彻殿内,黑蛟一口一个,有的大妖欲变成原型,被黑蛟张开到极致的嘴巴囫囵吞下。 生食生吃,被溅了一身血的衡武国皇帝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勉强维持住微笑,正想趁黑蛟吃饱喝足离开的时候,蓦地发现黑蛟身躯往里又缩了一圈。 黑蛟吃完之后仍然盯着他。 衡武国的皇帝笑容保持不住了,额头浸出冷汗,钦天监的练气士们围在皇帝身边,个个神情紧张。 “老祖没吃饱吗?”衡武国的皇帝试探问道:“我再派人去监牢里捉几个妖魔来?” 黑蛟晃了晃自己巨大的头颅,四爪的蛟龙抓向衡武国的皇帝,皇帝喝止周围的侍从,主动走出一步,看向黑蛟。 最后,黑蛟只是借用皇帝的龙袍擦了擦自己脏了的爪子。 衡武国皇帝恍然大悟,最后勤勤恳恳的用刷子给黑蛟清洗身体,已经快是一州霸主的衡武国皇帝对这个黑蛟很是殷勤,话语不断,而黑蛟给他的回应不过是甩甩尾巴,翻个身。 这是一个大工程,到了最后,连练气士都来帮忙。 让洛君感到奇怪的是,这条黑蛟从始至终没有讲过一句话,好似完全没有炼化横骨一般,就连化形也不曾有过,之前那些妖怪不管本体如何,都是冠冕堂皇的化作了人形。 灵莺看了半天,它实在怕这恶蛟,早就悄悄飞走了。 洛君不得其解,继续观看着,等到衡武国皇帝劳累的擦了擦脸上的汗时,黑蛟已经焕然一新,殿内血迹残肢也被清理一空。 衡武国皇帝告退以后,走在深夜皇宫里,风一吹,背后冷汗冰凉一片。 “到底还要养这条祖宗到什么时候?”他声音很轻,带着不堪重负的压力。 大殿内的黑蛟慢慢睁开金黄色的瞳仁,纯粹的金色蛇瞳里没有一丝情感,蛟首面部却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惊悚又怪异。 荒岁镜清晰的倒映出这条黑蛟对衡武国皇帝的玩弄,甚至还有一丝轻嘲,洛君发现那只黑蛟已经很久没动了,它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看,洛君转换方向,发现黑蛟前方并没有什么东西。 难道被发现了? 忽然镜中黑蛟蛟首猛的一窜,那双黄金瞳仁暴燃,宛若两簇小型太阳,蛇信长长的游走,吐息。近距离之下,那条蛇信占据了大半个镜面,由上而下虚卷舔舐。 蛇信鲜红,粘腻,细长…与洛君脸颊擦着镜面而过,镜面还呈现出蛇信舌膜上透明的水液,隐约可见膜下的倒刺。 荒岁镜忽然被主人拍倒在云层上。 洛君一向清冷的玉容带着薄怒。 妖兽就是妖兽,不知廉耻。 它一定是故意的!, 368青神洛君VS黑蛟妖兽(三) “山下的凡间王朝可真热闹啊。” 灵莺已经不知道第几遍这样的感慨了, 她趴在栏杆上,望着荒岁镜呈现出来的洛水河边,河边满是人, 历经三月, 紫宸王朝已经被衡武国取代了, 娘娘说的果然没错, 凡间王朝变迁实在很快。 现在衡武王朝已经占据了圣元洲的十二分之十,几乎快囊括了圣元州所有凡间疆土,小灵莺想想就觉得衡武王朝现在的面积可真大啊, 变得地大物博, 财大气粗的衡武王朝都有自己的皇家御用练气班底了, 叫什么钦天监, 现在那群钦天监的练气士们正在洛水河边给娘娘的神庙换门牌,贴告示。 以后没有紫宸国的洛水神庙了。 现在已经变成了衡武国的洛神庙。 庙里装饰一新,贴金箔, 描红漆,神像的披帛彩袖飞扬, 引来洛水河畔不少人来观赏参拜, 灵莺借着荒岁镜也在一旁看热闹,发现衡武国皇帝对娘娘的神庙还是不错的, 庙台上有今天早晨采摘的最新鲜的带露鲜花, 道路两旁还有鼓乐声, 引得灵莺看了好久。 土地公也是焕然一新,他的土地庙就在娘娘神庙旁边, 借着娘娘的光,香火不断,他笑呵呵的捻须站在庙内一旁, 和神霄宗的一个长老低声交谈着。 不过神霄宗的那些人对隶属于衡武国钦天监的练气士们大都没有好脸色,不见丝毫热络,反倒是紫宸国内一些三流修士宗门跟在钦天监后面谈笑生风,忙前忙后,还夹杂着几个有名的散修。 听说钦天监里有很多修炼秘籍呢,若是表现的好,还可以进入哪座灵气充裕的福地修行,类似她家娘娘的青神山这种,就连修士发的俸禄都是灵石,已经招揽到不少好手了,怪不得那些人讨好衡武王朝的钦天监。 灵莺看见钦天监的刘首席笑着和神霄宗的长老打了招呼,两方关系似乎又缓和了一些。 灵莺看着看着忽然有些乏味,娘娘好几月都没来这边了,她一个人天天看,也没甚意思,她关了荒岁镜,飞往扶摇殿。 青神宫扶摇殿内。 灵莺一进去就感受到了冰雪的寒凉之气,殿内漂浮着冰晶状的雪,灵莺心里担心越盛,娘娘自从四百年前出去了一趟后,回来就陷入了沉睡,近几月刚醒就要操劳许多事,还得日日用灵气温养她带回来的一颗灵珠。 “娘娘,您还好吗,”灵莺轻轻进入内殿,看向坐在月轮台上的娘娘,内殿已经爬满了冰霜,气温比外界相比恍若寒冬,灵莺打了一个冷颤。 洛君睁开眼睛,神瞳青光一闪而逝,面前漂浮着一颗剔透寒冰灵珠,珠子隐有裂痕,丝丝缕缕的黑气缠绕其中,她的青木灵气绕在寒玉灵珠周围,正在缓慢修补这颗破碎的灵珠。 “还好。”洛君招手让小灵莺进来:“我闭关的这几月,外界可有大事发生?” “娘娘,紫宸王朝已经被衡武王朝取代了,现在您在山下的神庙被改成洛神庙了,钦天监发了很多告示给山上的修士仙门,一月后的今天,衡武皇帝打算正式封自己为圣元州人皇,还请了别州不少仙人观礼,也请了自家的,其中就有神霄宗的宗主和您,以及泰山山神浩然神君。”灵莺详细的汇报道,她这些天尽职尽责的收集到了不少信息。 同为圣元州五大山神之一的泰山神君份量可不轻,登泰山而天下小,凡间帝王最喜欢去的山便是泰山,封禅祭祖是常事,显然,衡武国的皇帝已经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封号。 他要让泰山神君给他的人皇称号添加荣耀光彩。 毕竟这是以前凡人皇帝从未有过的殊荣。 “我知道了。”洛君将寒冰灵珠收入袖中,殿内冰雪消融,温暖如春。 “那您要去吗?”灵莺道:“隔壁的神霄宗看起来已经快和衡武王朝和好了。” “我有重要的事情,暂时脱身不得。”洛君道:“届时我会让土地公代替我出使宴会,你等会去我库房找些重礼当做给新皇的贺礼。” “好的,娘娘。”灵莺忍不住好奇问道:“娘娘,四百年前您究竟去了哪呀?” “去了圣雪山。”洛君走向殿外,看着青神山,声音很低,她的目光清幽深邃,似一面永不起波澜的水面。 “是圣元州最北面的那个山吗?听说那里很冷很冷,连凡人国度都没几个。”灵莺对和青神山齐名的山很是了解:“娘娘,您去哪里干嘛呀?” “去看望故人了。”洛君望着问个没完的小灵莺,道:“好了,快去做事吧。” 等灵莺走后,洛君拿出寒冰灵珠,以及两三块金色碎片,神色怔怔,闪过一丝怀念和悲伤。 四百年前,她收到好友的求救,便带着自己的青竹剑出发了,到了圣雪山才发现,有邪魔率众布下天罗地网,欲夺山神金身神位,占据圣雪山灵脉,好友不敌,深受重伤。 她从青神山赶到时,好友已经奄奄一息了,她诛杀那些邪魔后,也受了重伤,最后带着好友的一颗灵珠和几片金身碎片黯然离去。 神灵受香火供养,好友的圣雪山地处偏僻,她本人性子和她一样,是个不爱出门交际的,收到的香火更少了,多使用山神法术,邪魔有备而来,布置了针对山水神灵的乾坤颠倒大阵,此阵阴毒又恶毒,化清为浊,不得已之下,好友自爆金身,破了这阵。 污浊的魔气疯狂朝外涌出,洛君净化它们以后,迅速回到天上上告天庭,结果,神司只是又派了一位神灵来接替好友的位置,妖魔进犯之举由天庭的司法天神接管以后,她再没听见任何消息。 事情不了了之。 她受了伤,又不能经常离开自己的辖地,便沉默了下来,有空便缝缝补补好友的遗物。 其实天上地下,并没有什么不同。 洛君低垂着眼眸,吹散一缕灵雾,轻轻咳了一声,旋转裙角,回到了扶摇殿。 很快到了新皇昭告天下的日子。 灵莺跟在土地公身后,也参加了这场仙宴,这是一场专门供给山上人的宴会,衡武王朝单独辟出一块洞天福地作为此次仙宴地点。 这个洞天福地之大超出了灵莺的想象,亭台楼阁,仙气飘渺,灵气充裕,环境优美,更有仙女穿梭其中,为贵客引路。 就是,灵莺抽了抽鼻子,她总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 许是哪个仙人的灵兽坐骑或是爱宠的味道吧,灵莺想着,毕竟洞天里的修仙大能,神仙精怪真不少。 “青神山,九转蕴灵丹三瓶,潇湘泪十二壶,月华竹液一坛…”土地公在前方送上贺礼,有侍者高声传唱。 灵莺正想跟着土地公进入宫殿内,她送了礼,总得吃吃喝喝赚回来一点吧。 洞天入口嘈杂了一瞬,整个洞天诡异的出现了可疑的安静,一时间,只能听见沙沙声音。 灵莺躲在土地公身后看着进来的唯一异类。 可不就是异类吗?在场的不管是神仙精怪还是妖魔异兽,可都是化成人形穿好衣服的,唯有那条凶神恶煞的黑蛟维持着兽形在众人面前游走,嚣张跋扈又狰狞可怖。 庞大的威压从它身上溢出,几乎快形成了实质,它游的古怪,巨大的蛇躯半抬起来,长长的分叉蛇信每经过一人就在那人面前虚嗅,好似在寻找什么。 蛇尾打在地上噼啪作响,有风雷萦绕,有些不满的当即变了脸色,微笑以对,很快到了灵莺这边,黑蛟身上磅礴的妖气让她面色惨白。 黑蛟绕了她一圈,停了下来,它歪了歪头,嘶嘶声响起,又绕着土地公围了一圈,最后游到礼物那边,蛇尾哐当,把青神宫送的礼物全部吃掉了。 活脱脱的就像一个尚未开化的兽类。 横行无忌,完全没有礼仪规矩,黑蛟身后的钦天监一群人给它善后,正想说些场面话,忽然就感觉劲风扑面,整个人被甩了出去,重重撞倒在门外,吐了一口血。 它发作的如此莫名其妙,喜怒无常,常年伺候它的一群侍者此刻也摸不着头脑。 黑蛟巨大的身躯有些鼓胀,拖着地面滑行,一个嘶哑阴冷的声音响彻众人耳畔,发音滞涩,古怪模糊,好似是第一次说人话。 “还,有人,没来。” 钦天监的人愣了一下,而后快速查看礼薄照对,一个个查下来,发现该邀请的都邀请了,人也来了,不对,是少了一个… “青神宫的洛水娘娘似乎没来。”有人小声道。 灵莺脸色煞白一片,被吓得眼泪汪汪,土地公也是一脸菜色,钦天监立刻带人去请洛水娘娘。 黑蛟盘踞在它的宝座上,蛇瞳一只呈现璀璨的金黄色,一只呈现浓郁的猩红色,它的腹部鳞片微张,隐约可见轻微的扭动挣扎痕迹,有什么东西在它肚里,正在被它消化。 半个小时后。 谒者传唱。 “洛神到!” 洛君白衣出尘,神色淡淡,倒持一把无鞘的青竹剑,飘然而至 ,一眼就看到了黑蛟腹内的紫宸国国运,已经被消化的差不多了,果真贪婪暴食。 洛君抬眸。 看见了黑蛟猩红一片的双眼,针尖细的蛇瞳仿佛在血海里浸泡过,妖邪无比,散发出血色光芒。 它半眯着眼睛,巨大的蛟首腾空而起,游到她面前,速度极快,可洛君的剑更快。 青竹剑的剑尖刚好刺在黑蛟下颈一处地方。 略微下移。 便是尚未成型的逆鳞之处。 一个危险的距离。 却还留有余地。, 369青神洛君VS黑蛟妖兽(四) 方寸洞天是仙家宝物, 被衡武王朝炼化以后,赐给了钦天监刘首席,此刻刘首席脸色莫测, 不动如山。 身后一众练气士, 有的看着刘首席,有的看着黑蛟老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毕竟青神山的洛水娘娘是盛名已久, 颇受敬仰的山水正神, 此次宴会也很给衡武王朝面子,前段时间还赠送了洛水香草, 他们怎么也不该和洛水娘娘交恶。 但是现在黑蛟老祖反常的口出人言,似是对不能亲自前来的洛水娘娘十分不满, 吞吃重礼后猝然发难,但关键的是,圣元州五大山神,也有两三个不能亲到的,比如最远边的圣雪山山神,她就没来,只派了一只灵鹤仙子前来祝贺,心意到了就行。 还有南狱山神, 祂派了一只地熊来,故而, 洛水娘娘不能亲自前来真算不得什么大事。 也有一些偏向自家王朝的, 认为洛水娘娘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些,毕竟她的剑尖离黑蛟老祖着实很近,不说衡武王朝, 就论在场被邀请过来的众多宾客此刻也是面面相觑的多,至于一些知道黑蛟手段的大妖魔物们起初是惊吓,后面则是抱有恶意的看好戏态度。 一个是称霸圣元州的最大妖魔。 一个是拥有千年道行的正统神灵。 如若起了冲突,他们喜闻乐见,大妖魔物之类唯恐天下不乱,血蝠大王看着黑蛟被锋利的神剑隐隐刺破了蛟颌,黑蛟那黑到泛紫的浓稠妖血一点一点黏流下来时,心里嗜血的冲动越盛,只想着那洛水娘娘今日如果可以斩杀此蛟,那他就吃了这黑蛟,吞下他的妖丹,如此自己实力能更近一步,如果是洛水娘娘落败,那更好了,他还没吃过神灵。 想到兴奋处,血蝠大王吱哇怪叫一声,桀桀大笑,假意关心道:“洛水娘娘,听说您手中的青竹神剑斩妖除魔无数,今日,难道要在东家场上给黑蛟老祖难堪?小心走不出去这个方寸洞…” 话未说完,血蝠大王寒毛炸起,只见一条黑色的虚影从空而来,倏忽之间贯穿了他的心口,将他的心脏搅了稀巴碎,蛟尾离去时开膛破肚,一颗妖丹也随之卷走。 不过瞬息之间。 血蝠大王倒在地上,周围与他结伴的几个妖魔霎时远离,惊魂未定的看向黑蛟,对它越发忌惮恐惧,血蝠大王明明是在对洛水娘娘发难,帮衬着黑蛟,反倒落了惨死下场。 按理来说黑蛟也属妖魔之流,相比较人族,仙门神灵,他们才是同族,而这黑蛟对待自己同族毫不留情,生吃生吞是常事,落到它手中的妖魔只会更惨! 黑蛟张开嘴巴,先将妖丹吃下肚,然后又把血蝠尸体卷起来,它的嘴巴裂开一个可怕的弧度将血蝠嚼吧嚼吧吞了进去,尖锐的獠牙细密交错,猩红分叉的蛇信嘀嗒着鲜血,吃相可谓粗俗至极。 洛君神色怔怔看着吞吃血蝠大王尸体的黑蛟,刚才她的本意只不过是警告,故而她的剑尖只能算是碰到黑蛟颌下软鳞,离逆鳞位置更是还有距离,让她没想到的是,黑蛟当时不退反进,继续横冲直撞,结果自然就是她的剑尖刺伤了黑蛟。 此事出乎她的意料,她甚至还感受到了剑尖上的一股冲力,显然,那条黑蛟还想往她剑上凑,彼时,黑蛟庞大的身躯已经游走到了她的附近,这令洛君不解之余,同时还产生了一丝戒备,故而并未收剑,青竹剑漂浮在她的身侧,青光大作。 之后便是血蝠突然不怀好意的出口,黑蛟蓦地扭转头颅,它的动作十分暴躁,充满了戾气杀意,洛君看着滴落到地上的血迹,又抬头看向已经吃完血蝠大王的黑蛟,只见蛟首眉上隆骨突兀,看来吃了紫宸的国运后,它离龙形更进一步了。 就是不知何时走蛟入海了。 黑蛟尾巴盘起,看向里面白衣青眸的神灵,伸出蛇信嗅了嗅她的味道,随后一点一点的垂下了巨大的蛟首,直到大如灯笼的猩红蛇瞳与她面对面,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从喉骨里发出蛇类特有的嘶嘶声,混合着宛若刚通人语的模糊构音。 “洛、神、” 洛君听着黑蛟古怪的发音,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土地公和灵莺,放下了心,她不欲多起纷争,想了想道:“刚才刘首席亲至青神山,希望我前往方寸洞天参加宴仙会,刚入门就见蛟尊冲撞而来,不意伤了蛟尊,还望蛟尊海涵。” 黑蛟头颅晃了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早已经愈合了,蛇信探出,急切深嗅,四爪深犁地面,隔着一把青竹剑,缓缓绕着她浮动。 “无。”黑蛟双眼猩红欲滴血,口音怪异:“我,无,事。”它的嘴巴咧开,似乎露出一个笑容,不过在这种非人的面容上,只能说是惊悚,语调却是肉眼可见的欢愉起来,带着奇特的阴寒粘腻感:“洛、神,洛、神、” 明明此刻黑蛟并没有进食,洛神还是微妙察觉到黑蛟在咬词嚼字,字面意义上的咬词嚼句,口舌喉骨发音,一字一顿,仿佛要把她的名字吃下去。 旁人无法感知到此间的汹涌暗流,洛君压下心底的不适感,和轻微的烦躁,侧身前去土地公那边,发现黑蛟如影随形,庞大的身躯游曳而来,她不禁转头,对上的又是黑蛟不安分的分叉蛇信。 洛君想到上次用荒岁镜看到的最后荒唐画面,一直淡然清冷的玉容起了变化,她蹙着眉,带着恼怒,假如这次黑蛟还敢如此无礼,就休怪她动手了。 “洛水神君客气了。”刘首席好似才反应过来,连忙快步走到黑蛟旁,笑容满面对着洛水神君道:“能请到娘娘前来参加,是我衡武国天大的的荣幸,来,娘娘,速请上座。” 他伸手开道,热络的邀请前紫宸国,现衡武国唯一的山水正神前往主位右下方,左下方正是泰山山神浩然神君。 浩然神君和洛水神君相识已久,观看完这场冲突后,遂起身请她先入坐。 洛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土地公和灵莺立刻站在自己主人身后。 黑蛟游到主位上,盘踞而坐,案桌摆放着无数的珍品仙果,它微闭着眼,蛇尾没规矩的随意垂在白玉台阶下,蜿蜒曲折,若是仔细发现,便能发现蛇尾将右下方和其他地方隔绝了出来,尾巴尖尖轻晃不停。 刘首席擦了擦汗,在他的授意下,宴会终于开始了。 且期间没有再出事,至于惨死的血蝠大王,无人在意,妖魔又不会为了他寻仇黑蛟老祖,那是主动找死!仙门宗家更是只觉得少了一个祸害,心下畅快,连带着黑蛟也觉得顺眼不少,宴会总得来说,其乐融融。 等到宴会结束,洛君便和其他人一同告辞。 刘首席起身相送泰山神君和洛水神君,待他返回时,发现黑蛟老祖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洛水神君离去的方向。 刘首席犹豫了一下,躬身道:“老祖,圣上已经听您的吩咐举办了宴仙会,现在宴会结束,不知您还有什么吩咐?” 黑蛟转动头颅,居高临下,道:“青、神、山、在、哪、我、的、住处、搬、到、那、去。” 刘首席闻言,有些诧异又有些为难道:“青神山是洛水娘娘的住处,山上有隐藏法阵,常人不得见,我刚才去也是让神霄宗的长老先传讯告知一声,得到准许后,洛水娘娘才派彩鸾来接我们,故而青神山的真正地址我也不知晓。” 黑蛟没作声,正要下洛河,忽的感知到自己的食物从白骨塔中跑了一个,它烦躁的甩着尾巴。 刘首席追上去:“老祖,您要去哪?” “吃、人、” 刘首席一惊,小心翼翼道:“下官给您从监牢里提几个妖魔来如何?” 黑蛟似笑非笑的看向刘首席,蛇尾箍住他的腰,只要轻轻一用力,刘首席腹部那颗金丹便会和人修的血肉一起爆裂挤压出来,人类金丹他吃过不少,滋味还不错,故而它的白骨塔不止有妖魔,人类修士也不少,起初衡武王朝弱小,只能依靠它时,还特意以药物催发豢养的自家王朝的金丹修士,以便破腹取丹给它食用。 偶尔,他也会自己出去猎食,现在白骨塔中关着的那些人类修士便是他早期自己捕猎回来的,说来那次,它算是占了便宜,因为那拨人已经受了重伤,恰好碰到了它。 那些人类修士身上黑气萦绕,怨魂翻滚不修,和衡武王朝抓给它的人修很像,故而它利索的把食物带了回去,期间吃了两三个,还剩一两个。 哪怕被关了几百年,那些人修仍然想逃出去,毅力可嘉,今天它来赴宴,终于让他们逃了一个。 不过养了这么久的食物,它岂有放弃的道理。 眼瞅着黑蛟老祖不说话,刘首席面色苍白起来,勉力笑道:“监牢里还有不少牢犯,老祖既然想吃,我提几个过来,给老祖尝尝鲜如何?” 黑蛟也不说自己真正心思,若是平时,它会捉弄一番这刘首席,不过它现在心情不好,便将其甩了出去。 很快消失。 刘首席面色青白不定,想到黑蛟老祖说的吃人二字,咬了咬牙,还是让身后一众练气士和他一起去寻黑蛟老祖,他们这些人既是伺候黑蛟的随从,也是监视它的圣上耳目。 如今黑蛟胃口大了,如果随性吃人,可不是吃一人两人,而是数千人! 黑蛟腾云驾雾,按照自己的血咒找到了自己的食物,说来也巧,人修正要避水而逃,黑蛟看着河边的洛河二字,想也不想的伸爪一捉。 人修挣扎不止,身上黑气翻腾,拼命想躲入河里,导致河水波翻浪涌。 另一边,已经御风快到自己山头的洛君忽然感受到一股令她极其厌恶的气息,她思量片刻,立刻转身寻找。 身为洛水神君,洛君很快找到了那个邪修,她打量一番,忽而冷笑。 哪怕过去了三百多年,她仍然记得当场在圣雪山逃窜的那伙邪魔外道,这个人类邪修就是布阵的人之一。 没想到他居然逃了出来,还落到了她手里。 在自己的主场,洛君毫不犹豫的斩杀此人,将其尸体拎到岸边,又净化平息了一下河水。 随后看向空中探头的黑蛟。 不知它意图如何? “蛟尊认识这人?”洛君问道。 黑蛟点了点头。 洛君面色不变:“他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黑蛟继续探头向下,层层叠叠的云围在它身边,而它围绕在洛神身边,尾巴疯狂甩动,张口就把邪修吃了下去。 洛君持剑的手松了松,她还以为黑蛟和这邪修是一伙的:“蛟尊为何追这邪修?” 黑蛟吃完以后,甩动尾巴:“他是、食物。” 洛君:…… 敢情黑蛟一点也不挑食,什么都吃。 花了一些时间,洛君才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觉得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当初逃走的那伙邪魔外道居然被这条黑蛟抓了。 萦绕在心底的恶感淡去了些。 忽然感觉云层包围自己,洛君暗中戒备,发现黑蛟只是用云层将自己托举而上,她低头一看,刘首席正带着一群练气士找寻什么。 “刘首席他们来找你了。”洛君道。 黑蛟翻滚在云层中,当做没看见他们。 洛君望着黑蛟,有一事不明,迟疑了一会,终还是问了出来:“蛟尊为何不化人形?” “人,丑。”黑蛟施展自己身躯。 洛君没想到是这个答案,她愣了一下。 “蛟尊每日以真形示人,又久居尘世,实则是大忌。” 黑蛟卧在云层上,瞳孔仍然猩红如血,它歪了歪头,道:“我,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洛君便不再说。 “所以。”黑蛟继续说道:“我,所托、非人。”大有遇到的人都辜负了它的意思。 洛君:…… 她一脸木然,听着黑蛟胡扯。 依着黑蛟的武力,应该是它一个排挤霸凌了全天下才对。, 370青神洛君VS黑蛟妖兽(五) “蛟尊说笑了。” 洛君只当黑蛟讲了一个很冷的笑话。 她面上并无多大表情, 远远的坐了一会后,便要回青神山,因除了杀害好友的凶手, 又得知其余魔孽的悲惨下场,她才对黑蛟改观几分, 贸然出口了一番隐晦提醒的话。 细想来, 她不应说那句话。 因洛君并不了解黑蛟与衡武王朝是如何平和相处的, 但不知为何当时竟脱口而出了,再回想,其实有些交浅言深了。 洛君看着兽形的黑蛟,它翻滚在云中,似蛇非蛇, 似龙非龙, 盏盏赤红明灭不休,显然心情仍然处于异常亢奋的状态, 以至于无法遮掩眼瞳反常特征, 不过想到此蛟先前吞了紫宸国的国运, 辛苦筹划一朝得愿, 无怪乎黑蛟恣意狂情至此。 就连如此的衡武国也是处处张灯结彩,是洛君屹今为止见过的圣元州最大版图的凡间王朝。 故而这次醒来, 她才发出物是人非的感叹。 在她因伤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和衡武王朝一样, 这个妖魔也是突然之间横空出世, 将一众仙门宗家, 大妖魔头碾压在地,跋扈恣睢的不得了。 而从它喜好血食,不屑化形来看, 黑蛟性格其实是颇骄横无度的,说的难听一点就是目中无人,因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又因实力强大,无人敢劝阻,所以它的本性显示愈发透露出赤裸裸的兽/性。 故而和其他人是不合群的,从它生涩的人言就能看出来它其实很少与人交流,而对它的同类,它心底似乎根本没有将其他妖魔看做是同类,虽不知黑蛟如何养成的视同类为食物的习性,但这个习性让它在妖魔中也无交好之友。 仙家宗门排斥它,凡间王朝戒备它,妖魔敌视它。 所以,洛君刚才所想,一点也没错。 黑蛟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排挤了圣元州的所有人,包括它的同类,若她处在它的位置,她定是做不到如此心大的。 “洛、神。”黑蛟离她近了些,它缓缓绕圈而动,坐在云上的神女面容绝美清冷,青竹剑横膝而放,青鸦色的长发只用一根淡青色细布条松松系于脑后,倾泻垂于腰间,抬眸看来时,似天光云影般沉静淡然。 冰魂雪魄,玉骨天成,风姿清灵。 黑蛟感觉到自己的喉骨不受自己控制的耸咽了一下,它感觉自己很饿,不是身体的饿,而是灵魂上面的饿,越靠近这个神女,它就越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抓心挠肺一般想靠近她,再近一些,再近一些… 她纤长卷翘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稍微一动,它的心就跟着一动。 洛君持剑起身,微蹙眉,不懂这黑蛟突然对她如此恶相是为何? “洛,君。”黑蛟降低自己的头颅,它的脖间鬓发飘荡,口鼻皆有白雾:“永春城,看我?” 洛君闻言,稍微尴尬,过一会说出了原由,只不过将神霄宗隐去了,免得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沉睡刚醒,欲了解世事,便想认识衡武纵横圣元的幕后之人。”洛君道。 黑蛟笑起来,它心情愉悦,蛟尾搅动风云,风起云涌,它将自己掩护在云层后面,声若闷雷:“衡武立国、我为尊、他们听话,洛神想认识我,我也想,与洛神、为邻。” 洛君没想到她不过客气一句,这黑蛟还顺杆爬上了。 她拒绝道:“我一向独来独往惯了,蛟尊可自行找住处,想必刘首席他们会安排好的。”说罢,便御风离去。 黑蛟想拦,又担心神女会生气,自个生闷气在云层翻滚了几圈,一直到天黑,它才降到自己住处白骨塔内。 白骨塔本是一个魔修本命物,被黑蛟夺了炼化以后,被它当做自己的一个窝。 寻找一圈无果的刘首席众人看见黑蛟归来,终于放下了心,他已经查过了,国内暂无众多伤亡,老祖先前所说着实吓了他一跳,但他还是提了几个妖魔邪修过来,这些人俱被他们用缚灵锁也封住了全身窍穴。 衡武国的皇帝陛下也来到了白骨塔前。 他们是进不去的,因而只能在塔外等待,严冬细雪,黑蛟自云层降落,它从空中缩小身形直至等人高,白骨塔散发着白莹莹的光,好似一座琉璃塔,黑蛟绕着塔尖盘旋到塔前。 皇帝笑着奉上食物,黑蛟尾巴一甩将他们丢进塔内,有一个倒霉蛋被撞的筋骨尽碎,哀嚎出声。 皇帝心里微微一凛,看来老祖心情并不怎么好。 “走蛟、之道,可、准备好?”黑蛟转头看向皇帝,瞳里血色未褪,尤为吓人,皇帝稳了稳心神,一直以来,他都很担心黑蛟会把他当做食物吃了,现在,他仍然觉得它会这么做。 他信不过它。 妖魔就是妖魔。 “我已经下令让圣元州内的所有江河湖海扩地纳水,老祖走蛟时必能水泽充裕,百无禁忌。”皇帝斟酌道:“只是山形水势改道不易,人力物力协调都需要时间,还请老祖多等待些。” 黑蛟盯着皇帝。 皇帝后背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那种看食物的感觉又来了。 “不要让我、等太久。”黑蛟冷冷道。 “是,老祖。”皇帝深呼吸一口气,低头躬身道。 “以后不要、来这里找我了。”黑蛟游向白骨塔:“我会在、洛河水底,建造一处行宫,住在那。” 皇帝一脸惊讶。 白骨塔内,黑蛟先吃了食物填肚子,它看向监牢里那些害怕的妖魔人修们,一个个看过去,最后抓了一个过来,正是早期他抓的那一批。 “洛神。”黑蛟卧在白骨残骸中,用爪子捏住他:“认识吗?” 邪修连连点头,不敢挣扎。 “说与我听。”黑蛟道,邪修便说起了四百年的圣雪山旧事。 “…没想到洛水娘娘和圣雪山的山神是好友,我们几个棋差一招,被她杀了好些兄弟,当然,她也没讨着便宜,最后我们逃跑时,就遇到了您老。”邪修恭维道。 “山神,神位。”黑蛟将他拿过来,凑到眼前:“你们要它做甚?” “我家大王,就是被洛水娘娘杀死的那个,本想窃取山神神位,好占据圣雪山的灵脉。”邪修道:“圣雪山的山神因为周围人烟稀少,信众不多,香火愿力极少,再过几百年,没有人记得她的时候,就是她消亡时,大王见她力量衰弱,这才招揽我们杀她,等事成之后,可得她的金身碎片,这种山水神灵死后的金身碎片充满了天地灵气,哪怕对我们邪修也大有用处。” 黑蛟道:“神灵也会、消亡?” 邪修想起黑蛟老祖经常睡觉,除却衡武国有重大战事时极少出塔,不通人情,不懂常识,道:“神灵吃香火的,受百姓愿力供奉,香火越旺,神力越高,等没有人信奉祂时,祂们就弱了下来,最后一个信徒消失,祂们就会逐渐死去。” “神灵喜欢人类,却会被人类遗忘而消亡,真是可笑。” “当然了,蛟尊将来肯定和这类山水神灵不同的。”邪修讨好道:“您法力通天,成为龙神以后就在天上布泽云雨雷霆,不受拘束,自在逍遥。” 邪修还想在说几句好话,却突然被黑蛟吞吃下肚,连带着牢内几个邪修也一并没了。 白骨塔内的妖魔邪修恐惧的看着黑蛟老祖。 一天。 洛君感知洛水河底有股熟悉的气息,她睁开眼睛,下一秒,就到了洛水河中。 “娘娘!”一条鲤鱼妖惊喜的看着洛水娘娘,对她行礼,他身后还有背着巨大木材的两条玄龟,一行人热火朝天的干着事,后面还有吞□□。 “你们在做甚?”洛君问道,她对河里的精怪一向优容,只要不惹事不伤人害人,他们就可以在洛水里生活,对他们也不严苛。 “在给黑蛟老祖打造行宫呢,它给了我们不少灵丹法宝。”鲤鱼妖道:“我刚想去找您,黑蛟老祖说您和它是好友,娘娘,是真是假的。” 洛君气恼,看着鲤鱼妖道:“行宫在哪,我去找它。” “就在前方珊瑚礁那里。”鲤鱼妖道。 洛君到五光十色的珊瑚礁处,抬头一看,不免气笑,上面行宫匾额金光闪闪,赫然写着洛水神宫四字,这是占她的地,用她的名,给自己造窝了? 该说不说,这黑蛟效率惊人,不过半天时间,行宫就有模有样了,洛君让行宫里的水妖都下去,等它们走后,竟没在行宫发现黑蛟庞大显眼的真身,她往外又寻了几下,终于在珊瑚礁里的一处假山群感知到了黑蛟气息。 她看着这假山,又觉得不太对劲,黑蛟身躯庞大又爱招摇,这假山再怎么大也大不过它去,怎么回事,她沿着鹅卵石小道进入假山,忽然看见一个衣袍不整的高瘦黑衣少年用一张巨大的渔网兜住贝母灵蚌就要往前走,贝母灵蚌发出嗡嘤的求饶声,小颗珍珠不断掉落。 “站住!”洛君呵斥道:“你是何人?把灵蚌给我放下来!” 黑衣少年转过身来,一张妖邪的脸撞入洛君眼帘。 少年又高又瘦,几乎和她齐高,穿着一件极不合身的黑色滚金长袍,长袍稀松,只用一根带系着,露出大片胸膛,长袍长度只到下膝处,赤脚踩在沙里,因背着渔网,袖袍被不伦不类的卷到手肘处,好好的一件做工精美的衣袍,硬是被他穿成了乞丐模样。 最引入注目的还是他的一双眼睛。 狭长深邃,一金一红,蛇瞳尖细竖立,黑色半长不短的碎发凌乱无比,乱糟糟一片。 洛君看了半晌。 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她难得的犹豫问道:“…蛟尊?” 黑袍少年扔下渔网,走动间,黑色的鳞片若隐若现浮现在脸颊和胸膛,手臂各处,大步走来,大袖摇晃荡出波纹,玩世不恭,又野性逼人。 “洛、神、” 洛君望着明显还是成长期的黑蛟,沉默了一瞬,现在孩子都吃的这么好了吗?既然还在成长期,为何黑蛟蛟身如此庞大,比她曾经见过的一条海外成年龙族还要大上几分。 这谁能想得出它还是一条处于成长期的龙?!怪不得一天到晚在吃,食欲难填。 黑蛟袖子甩的啪啪响,他到了洛神前,喉结动了动,一块黑色的鳞片随之浮现,他道:“行宫,名字,喜欢吗?” 原本打算问罪的洛君看着黑衣少年,说不出蛟尊二字了,她觉得这事很是荒诞,估计她还是第一个看见黑蛟人身的,谁能想到黑蛟老祖人身竟然还是一个少年模样? 洛君忍不住问道:“你多大了?” 黑蛟歪了歪头,随便道:“不记得了,好像、五百岁吧,我从蛇化蛟、就用了两百年,变蛟以后又过了、三百年。”他的话语越来越流畅,还多了起来。 以蛟龙来说,这个年岁过分年轻了些,才三百岁,如若顺利化龙成功,岂不是才五百岁。 五百年,由蛇化龙,一朝登天。 无怪乎外人猜测不到黑蛟老祖的真正年龄,这要是被一些大妖知道,非的羞愤的撞墙不可,一口一个黑蛟老祖,结果它比谁都年轻。 洛君心情有些复杂。 “行宫,名字喜欢吗?”黑蛟一见到神女就心生欢喜,刚化人形,他的笑容还带着僵硬和一丝怪异,嘴角扯的很大,两侧尖牙寒光闪闪:“洛神。” 他在心底默念了一遍神女的名字,只觉得好听极了,这世上再没有这样好听的名字了,蛇信兴奋之下,忍不住探出,过长的鲜红信子一时没收住,差点卷蹭到神女的脸颊。 洛君顿时怒目而视,玉容薄红。 黑蛟把蛇信塞吧塞吧团到嘴巴里咬住,垂丧着脑袋,额头两处有小角微凸,闷声闷气含糊道歉:“对不起,它太长了。” 他委屈的看着神女。 感觉有点伤心,可看着看着,又觉得神女真好看啊,不管什么表情都好看。 洛神,洛神。 他喜欢极了。 好想,好想,亲她…, 371青神洛君VS黑蛟妖兽(六) 洛君回到尚未建好的洛水神宫, 身后跟着那条年轻却难缠的黑蛟,她再次看向那块金光闪闪的匾额,正色对黑蛟道。 “这是我的地盘, 虽说你年纪小,但也应知道擅自在他人住处私自建宅是不对的。” 她顿了顿, 感觉有点头疼:“还有, 把贝母灵蚌放下来,让它离去。” 原来不知何时, 黑蛟竟是又把渔网背身上了,灵蚌不敢怒也不敢言,只隐声憋泪。 黑袍少年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不舍道:“这个行宫,是给你建的, 珍珠好看。”他将渔网放下来,他手里的渔网也不是凡物, 乃是用三头异蟒的蛇筋编制而成, 水火不侵,韧性异常, 炼化以后可随意收缩, 现在他打开渔网口, 将里面灵蚌抓出来, 晃了晃。 灵蚌扇口微开,颗颗珍珠滚滚掉落。 “放宫殿里, 更好看。” 洛君听着少年自说自话,一意孤行,好似完全听不懂她的话般,上前将灵蚌解救出来, 灵蚌顺着水流迅速离开,很快消失在水里。 黑袍少年也没去追,不过他的心情明显不好了起来,任性妄为惯了的他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直到此刻,他才有了几分黑蛟老祖的气势,长手长脚,衣不蔽体的黑袍少年眉眼阴沉沉的。 洛君双手笼袖看向黑蛟,想了想还是说道:“我有自己的住处,就在青神山内,蛟尊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洛水神宫,无需再建。” 听着算是明晃晃的逐客令,黑袍少年兀自问道:“我真、不能住这?” 洛君摇头。 黑袍少年看向建了一半的窝,他的胸膛起伏不定,黑色的鳞片大面积的显露出来,就连手指甲也蓦地暴涨,黑色的指甲尖弯钩如刀,身上衣袍无风自动,俨然是暴怒之态。 洛君在一旁心如止水,洛水是她真正的主场,若是打起来,她也不惧的,不过她也不会掉以轻心。 没想到黑蛟甩袖就走,硬生生压住了自己的脾气。 洛君甚至可以看见黑袍少年咬的紧紧的腮帮子,以及他赤红如血的双眼,他走的又快又重,一言不发,大袖直甩,似黑云翻滚。 恰好鲤鱼妖带着玄龟而来,殷切上前询问梁柱的大木已经找好,可要雕刻花纹,但一见黑蛟的脸色,顿时被吓得脸色惨白,小声后退。 洛君担忧黑蛟对这些精怪猝然发难,就要上前,忽见黑袍少年,也就是黑蛟抓着那根大木就扔了出去,明显的气愤难消,随即拨开挡路的玄龟,又一脚一个踢踹了出去。 黑袍少年化作黑蛟,飞往高空。 水底,鲤鱼妖后怕的擦了擦脸色的冷汗,又见玄龟还晕乎乎的趴在沙地上,两眼冒圈,连忙帮它们翻了个身,一时泥沙混浊,乱成一团。 洛君不知为何,既想气又想笑,许是知道了黑蛟真正的年岁相貌,这一番举动下来,就怪孩子气的。 “娘娘,这宫殿?”鲤鱼妖忐忑询问:“还建不建了。” “搁置在这吧。”洛君看向建了一半的洛水神宫,现在拆除了又要费事,她看向鲤鱼妖:“好歹算个住所,河里若还有没家的精怪,可到这里住。” “是。”鲤鱼妖高兴道。 洛君巡视完洛河,发现衡武王朝又发了告示,好几处大湖江流即将通流,若不能通流的也要有一条连接之道,山水之间定要有路,洛君望着告示,推算一番,假如相连成功,那这条路还真是贯穿了整个圣元州,从最北端冲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道,直到南海,专供走蛟之用。 看完以后,洛君发现衡武国的皇帝已经开始迁移水边的民众,减少伤亡,明显在为那条黑蛟走蛟而做准备。 等回到青神山时,已经是深夜,外面是隆冬季节,青神山却无酷暑寒冬之分,一年四季都是春天,山里郁郁葱葱,灵雾流转,封山大阵启动后,整个青神山便隐藏到了雾中。 进入扶摇殿,打坐静养。 而另一边。 已经睡了的衡武国皇帝被钦天监的刘首席喊了起来,随后两人到了白骨塔。 塔前正是说不再来这边的黑蛟老祖,还记得黑蛟老祖说今天就要住进去,没想到夜里又回来了。 皇帝犹疑片刻,还是问道:“老祖,可是洛水河里的行宫缺少物件,无法安睡?” 黑蛟游进白骨塔,蛟尾将大门啪的甩上,震荡不休,带起来的腥风直接吹了皇帝一脸。 皇帝:…… 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皇帝憋屈忍下,正想带着人走,塔门开了,同时传来黑蛟老祖的声音。 “你们进来。” 在场的人头皮发麻,谁不知道白骨塔是黑蛟老祖的老巢,他们以前也不过是扔食物进去,除却衡武国大宗皇帝,就是和黑蛟称兄道弟的那一位,进去过一次,其余皇帝从未进去过。 “陛下…”刘首席忧心忡忡,对着身后皇家护卫道:“我们先去看看情况,陛下在外等着即可。” 皇帝看着白骨塔,摸了一下自己随身携带的金色符箓,这个金色符箓是他花了大价从别州仙家第一等的大仙门购买的远遁法宝,可瞬间远游,他还是进去了,黑蛟还需要衡武王朝,应不会对他下手。 “我要神霄宗、的山头。”黑蛟盘踞在白骨上,对着皇帝以及他身后的刘首席他们说道。 皇帝脸颊抽动了一下:“神霄宗算是圣元州的一等宗门,贸然让他们离开,恐怕不妥。” 黑蛟蛟首猛的窜到皇帝面前,鎏金双瞳微眯,皇帝巍然不动,他盯着黑蛟老祖,嘴唇青筋发颤。 黑蛟咧开嘴巴笑起来,直呼皇帝名讳:“庚,你比鼐强多了。”它的四爪按在皇帝胸膛处,皇帝脸色剧变,就要激发符箓,没曾想符箓如泥牛入海,没有一点反应。 “至少 ,他不会反驳我。”黑蛟心情不好,看向鼐的后代,他的身上有龙形的帝王紫气,它撕咬了一块下来,蛟身也泛起紫雾蒙蒙的光,刘首席连忙带着皇家练气士冲上去。 黑蛟一爪将皇帝按在地上,朝着刘首席他们吼了一声,面目狰狞,巨大的冲力将众人吹翻。 “忘记告诉你们。”黑蛟獠牙毕露,阴森森道“塔内现在是、绝灵禁地。” “老祖息怒,老祖息怒。”刘首席连忙跪在地上,乞求道:“老祖想要神霄宗的山头,待几日就双手奉上。” 黑蛟看向被巨爪压在地上的皇帝,冷笑道,“我知道,皇帝是想脱离我的掌控了。” “说不定,时时刻刻,想杀我。” 衡武国皇帝面色苍白,道:“没,没有,我先祖和您缔结了血契契约,不得伤您分毫,否则神魂俱灭,我作为先祖后人,自当遵守诺言。” “诺言,算什么东西。”黑蛟不屑嗤笑:“若无血契控制,你的前几代、早就杀我了。” “人类啊,贪婪狡诈,忘恩负义。”黑蛟甩着尾巴:“比妖魔更甚。” “我不会忘的。”衡武国皇帝勉力道:“神霄宗很快就会搬离他的宗门山头,我会另寻一处和他们心意的仙家洞府给他们。” “还请老祖恕罪。” 黑蛟慢慢收回爪子,吞吃了一小半的龙气,直到皇帝冷的打颤的时候,它才重新盘踞到白骨上。 “好好听话。”黑蛟微阖双目,半遮住泛着紫金的瞳目:“这样,大家都好。” 皇帝恭敬称是,一直走出白骨塔外,皇帝才扯出那张金色符箓,他咳嗽了几声,一口血喷了出来,到底还是没把它扔掉。 刘首席则低声劝道:“老祖性格喜怒无常,只需再忍耐数年,等老祖走蛟成功,证得龙神之位,血契结束后,圣上就再无枷锁了。” 皇帝有些恍惚,过了好久苦笑道:“…想我衡武昔年弱小时,无一仙家宗门相护,妖魔在我境内肆意吞人,邪灵堂而皇之让我先祖祭祀童儿童女,差点亡国,是老祖和先祖认识结契以后,老祖吞吃境内一切妖魔鬼怪,扫荡寰宇,才给了我衡武立国之本。” “有时我也在想,让你们监视老祖是不是恩将仇报了些。”皇帝喃喃道:“可我没有办法啊。” “曾经的衡武最厌恶妖魔,可偏偏圣元州的最大妖魔是我们几代人共同养出来的。”皇帝痛苦道:“它不受控制,无法拘束,若哪天翻脸无情,你说,我该如何制衡它?” “万一它哪天心性大变,吃腻了那些妖魔邪修,想吃人,我该如何?” “万一走蛟不成功,它又要花多少年留在衡武?要压在我头上多少年!” 皇帝咬牙切齿。 刘首席沉默不语,漫天大雪下,圣上满脸血泪的痛恨着曾经衡武国的最大恩人,如今的最大敌人。 十日后。 神霄宗换了一个主人,黑蛟大摇大摆的现出真身住进神霄山,打算在这里开辟自己的新窝,它的到来,很快被洛君感知到了,毕竟神霄山和青神山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洛君从修养中醒来,灵莺很快汇报了她们换了邻居的事情。 “娘娘,怎么办呀,那个恶蛟好像准备住在神霄山了。”灵莺害怕道。 没过几天,一只仙鹤携着请帖在青神山转来转去,急得鹤唳不止。 灵莺和他相识,不忍的出去迎接这只仙鹤,等回来时,手中就多了一封请帖。 “娘娘,黑蛟老祖想邀请我们参加他的开宅大喜。” 洛君接过请帖,她是没想到黑蛟水底是不住了,直接把隔壁山头换了,神霄山不归她管,两山比邻,算是邻居了。 “算了,灵莺你去准备点礼物吧。”洛君叹了口气道。 次日,洛君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怀疑黑蛟请的人是不是没来。 华丽空荡的大殿,黑袍少年没骨头似的坐在白玉椅上,他仍然穿着不合身的黑金长袍,手肘斜搭椅把,歪头看着进殿的神女,散发出一种懒洋洋的惫懒劲,坐没坐相。 灵莺放下礼物,本想四处张望,却又不敢。 洛君看着黑蛟,道:“灵莺,你去煮些茶来。” 灵莺求之不得,飞快走了,同时腹诽恶蛟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 洛君站在不远处,看着今日尤为惫懒的黑蛟。 “你受伤了?” 黑袍少年摇晃了下脑袋,道:“血契反噬,神魂有点痛。”他擦掉嘴角黑中泛紫的妖血,打了一个哈欠,尖锐的黑色指尖隐有血迹。 看着黑蛟不当回事的样子,洛君还以为他只是受了小伤,没想到是神魂的问题,还关乎了血契反噬。 她记得大半月前黑蛟还是好好的。 似是看出了神女的疑惑,黑袍少年恹恹道:“三百多年前,我和衡武大宗皇帝,订下血契,衡武皇帝不得伤我,我亦不能伤害衡武皇帝,两者各取所需。” 他撇了撇嘴:“可现在的衡武皇帝不听话,我让他把神霄山给我,他就推三阻四的。” “于是我就吃了他小半龙气。” 洛君见黑蛟一点也不设防的将这秘密告诉了她,如此信任,心情不由有点复杂。 “最后伤人又伤己,何必呢?”洛君不明白黑蛟到底想做甚。 黑蛟却转脸笑了起来,他手托腮,笑眯眯的看着神女。 他笑眯起眼睛,遮住瞳内诡谲危险的光,满足畅快道:“洛神,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372青神洛君VS黑蛟妖兽(七) “娘娘, 黑蛟老祖真的好怪呀,神霄山居然被它弄的和凡间四季相同,也没个新意。” 灵莺趴在栏杆前, 这次她不用荒岁镜也能看到远处的神霄山了,还特别显眼,因为整个神霄山已经完全被大雪覆盖, 连一个护山大法也没有, 除却山顶绵延的宫殿群,依稀能看出神霄宗以前的模样。 高耸入云的峰峦还有不少仙家洞府, 现在也已经空了, 神霄宗这次离开,可谓是把身家全部带走了, 没给黑蛟老祖留一点东西。 不过灵莺猜猜测纵使留了,也是浪费。 因为黑蛟老祖完全不在意,它就放任山里生灵到处乱跑,还好衡武王朝把神霄山隔绝了, 不然山里精怪妖兽就跑到凡间去了。 “娘娘?” 灵莺扭头看向玉带飘风的主人。 洛君回过神:“蛟蛇在寒冬季节喜欢冬眠,许是它睡着了,无暇顾及天气变化。” “可我还是喜欢以前神霄宗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的样子。”灵莺怀念道,青神山多雾多雨多竹,一眼望去, 青翠朦胧,对面的神霄宗则是繁花锦绣, 山峰入云。 灵莺玩性大, 没过一会就化作黄莺飞了下去,到鹰涧那边玩耍,洛君望着对面白茫茫一片, 朝阳金光照耀雪顶,披着万千霞光,和以前的神霄山是截然不然的两种景色。 洛君拿出好友的寒玉灵珠,回到扶摇殿的月轮台上修行,一直到月上中天,巨大的一轮明月从山头升至高空,洒下月华琼流浆,如瀑布倒流人间。 月轮台上,洛君睁开眼睛,指尖转动间,便引来千缕月流浆,寒玉灵珠已经被她修补的差不多了,若再温养一二百年,说不定可以恢复如初。 金色月华四溅,灵雾翻涌,星星点点的柔光铺满大地,山野寂静,洛君望着远处美景,没由来的想起月前黑袍少年,带着几分得意对她说,他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遭受血契反噬,忍受神魂鞭打灼烧的痛楚,就是要为了和她当邻居? 洛君微抿着唇,不懂年轻的黑蛟少年是怎么想的,青眸的神女端坐在月轮台上,任凭月华笼罩全身。 直到她发现黑蛟的踪迹,洛君拂袖一挥,荒岁镜显露青神山下,一条黑蛟头顶积雪,长长的蛟尾摆动游走,穿梭在山林里,灵雾湿润了它的鳞片,它的蛇信嘶嘶吐吐,转换方向,到了山下后,绕着一颗百年老树蜿蜒着蛟躯攀爬上岩石,山壁,随后在一处陡崖前停了下来。 蛟首左右晃了一圈,随后直直看向镜面。 鎏金双瞳似在看着她。 不过一瞬,黑蛟就低下了头,蛟躯盘起,只余一截蛟尾垂于崖畔,晃晃悠悠。 洛君转瞬移到断崖上。 “洛神,你来了。”黑蛟高兴的探出头来,注视着神女,细雪簌簌落下。 “你我虽是邻居,但蛟尊既然已经有了洞府,为何还要盘亘青神山下。”洛君道,容色泛着月华之光,浑身莹辉,衣诀飘飘。 “在神霄山睡不着。”黑蛟道,意外的懂礼貌,还知道询问意见:“我可以睡在你这边的山脚下吗?” “寒冬要到了。”黑蛟趴在地上:“我想冬眠一会。” 洛君词穷了一瞬,如果黑蛟仗势欺人,亦或蛮横无理,她是断不会容忍它的。 “等到春天,蛟尊就要离去。”洛君过了一会道。 “多谢洛神。”黑蛟打了个哈欠,它将头重新埋入盘起的身躯中,呼吸间,黑色的鳞片流转着紫黑色泽,竟是睡着了。 洛君御风离去。 黑蛟说是冬眠,就真的在冬眠,期间洛君有空看了它一眼,它的身上已经积满了落雪,纹丝不动,灵莺有时候还会胆大的落在那些三尺厚的积雪上,和周遭的山野小动物玩耍。 它安静无声,收敛妖气时,宛若一尊不会动的巨石,因而吸引了不少鸟类。 时间一晃而过,已是来年的初春时分,然而到了酷暑,黑蛟一直没醒,洛君不得已又去山下看了一圈,去年的大雪早已消融殆尽,枯树发新枝,断崖前的一颗老歪脖子树叶少的可怜,有几叶飘零在黑蛟庞大的躯体上。 两季没见,黑蛟似乎又大了一些,蛟身上满是尘土泥垢,灰蒙蒙的。 “蛟尊。”洛君道。 黑蛟没有反应。 洛君轻轻吹了口气,清风吹走黑蛟身上的脏污,顿时,黑的透紫的蛇鳞显露出来,它仍然在沉睡中,连姿势也未变分毫,只不过一条金线若隐若现在它的背部,蛇颈鬃毛飘逸,随着黑蛟呼吸缓动。 显然,它又成长了一些。 黑蛟这一睡便是五年。 灵莺已经习惯了这个大块头存在,她扇动翅膀飞到娘娘那:“娘娘,娘娘,衡武国的皇帝没在神霄山找到黑蛟老祖,正带人往我们青神山赶呢。” 洛君不用灵莺说就已看见了。 衡武国皇帝带着一波练气士正在找寻青神山。 “不知皇帝有何事?”洛君的声音响在众人耳畔。 衡武国皇帝看着被迷雾笼罩的青神山,恭敬道:“庚拜见洛水神君,此次前来是为了找寻老祖。”他顿了顿,道:“我已五年未祭食老祖,担心老祖腹中饥饿,故带了祭品过来,在神霄宗遍寻不着,便想问问洛水神君可曾见到我家老祖。” 洛君看了眼在青神山下睡觉的黑蛟,道:“蛟尊沉睡未醒,等他醒来,我会转告于他。” 衡武国皇帝道:“多谢神君代为看顾,此乃谢礼,还请神君收下。”一众练气士奉上琳琅满目的法宝灵丹。 “不必了,我与蛟尊不过点头之交,蛟尊适巧休憩于此,我不过是尽了些地利之便,当不得如此大礼,皇帝还请收回。”洛君道,她不想和凡间皇帝扯上什么因果。 衡武国皇帝只能带着重礼回去了。 洛君决定等黑蛟一醒就赶人。 又是一年春季惊蛰三月雨,仲春时节,春雷炸响,万物复苏,洛君用荒岁镜看着衡武国境内快要成形的走蛟道,她掌洛河水泽,近年来,有其他不少水系涌入她的洛河,河面比原先的更加波澜壮阔,原先住在洛水边的许多人家也都迁移到了城镇内,人烟与山水之间有了一个空白带。 在任的衡武皇帝务实进取,在洛君看来比已经灭亡的紫宸王朝皇帝好上许多,至少,他对他的治下子民还是放在心上的,尽可能的减少因为走蛟带来的灾祸。 就在洛君转移画面时,忽然感觉山外有客来到。 她看清来人,微蹙黛眉。 “南海高骞求见洛水神君。”一袭金袍的青年男子气宇轩扬,对着青神山朗声拱手道。 “娘娘,他是谁呀?”灵莺跟在主人身后。 “南海龙族的太子。”洛君道。 灵莺啊了一声,好大的身份。 “不知高君前来何事?”洛君道。 高骞看向洛水神君,眼睛闪过一丝邪念,他笑道:“圣元州大改州地只为了一条异种黑蛇走蛟化龙,此事已经传遍了九州。” “我父听闻此事,特派我来调查一番,发现恶蛟住在青神山附近,我担心神君安危,便想来告诉神君一声,此蛟性格残暴恶劣,为祸人间,应对它多加小心,待走蛟之日,便是雷霆尽加诸身之时。”高骞说道最后,冷笑道。 不过是一条异种黑蛇也想化龙登天,简直是痴心妄想,龙神之位一直被他们龙族视为禁脔,自己都紧缺的很,现今亦不过四位龙神掌控四海九州天下的云雨雷霆,他身为南海龙王太子至今还未获得天庭龙神神位敕封,一条凡间出身的蛇妖也配? 这黑蛟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们南海怎会让它瓜分龙神权柄!届时只需在它走蛟时,制造一些意外,自可让它永世堕落! 洛君点头道:“多谢高君相告,我会注意的,不过此蛟并不在我这,一年前,此蛟醒来便已自行离去,我并不知晓他的踪迹。” 高骞道:“洛君。”为表亲近,他还上前了一步:“我听说了天雪神君的事,还请节哀。” 洛君神色淡淡:“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往事高君不必再提。” “可我听说你受伤了。”高骞急道:“我带了南海千年的龙涎草来,专治你的伤,还有仙界的灵芝。” “我的伤已经好了。”洛君面色已然作冷,说完就走。 “洛君!”高骞拦住圣洁似冰雪般的神女:“你我千年未见,我一直在想你。” 洛君拂袖,震开纠缠的南海太子,一步踏入青神山内,不见踪影。 徒留下南海太子一脸失落和愤恨,洛水神君长的实在太美,自从千年前在蟠桃瑶池宴会上见过她一次,他就再也忘不掉,整日魂牵梦萦的,可惜神女对他无意。 青神山内,灵莺望着自家主人,怯怯道:“娘娘,您拒绝了那个南海太子,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报复您啊?” 洛君坐在云下的秋千架上,望着远处千年不变的风景,厌倦道:“他若能令天塌地陷,山枯水竭,那我还高看他一眼。” 灵莺还是担心。 洛君却忽然低头看向了山下陡崖那。 不知何时,哪里只留下了一块蛟蛇皮蜕,如蛇褪皮,完整的空壳僵立在那,栩栩如生,内里却空空如也,黑蛟不见了。 洛君眼眸一凝,青色神光湛湛,扫过青神山各处,没有发现人。 她瞬间站了起来,心里涌现不安。 她挟风远游至神霄山,用神识扫向各处,最终在一处山坳里发现了黑蛟的身影。 洛君站在树上,垂眸看向正在大快朵颐的人形黑蛟少年,他的黑色垂肩碎发已经长至了腰间,凌乱一片,甚至因为头发多了,变得更乱了,头发上还有几片叶子,他蹲坐在地,体型比以前大了一圈,正在撕吃着一头狼妖的尸体。 他将头埋进狼妖腹部,汩汩的喝着妖血,不一会,狼妖尸体干瘪了下来,用利齿撕咬着柔嫩的内脏,其他部位则带着些嚼劲,它吃的很快,风卷残云一般,而在他的面前,则是一地的妖身尸首。 洛君看了他好久,还是觉得用它来称呼比较合适,在进食时,他和未开化的野兽无异。 终于,它停了下来。 黑蛟身上那件黑色长袍算是一件法袍,现在已经破破烂烂了,他站了起来,仰头看向明月之下,树梢之上的神女。 “洛君。”他说道。 少年的唇齿,眼瞳,猩红一片,蛇信舔掉下颌不断滴落的鲜血,脖颈处的喉结滚动,黑紫色的青筋如蛇游走在他脸庞各处,让他看起来很是狰狞可怖。 洛君拢袖,随风飘荡到他的面前不远处。 “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少年歪了歪头,嘶嘶轻声道:“那个南海太子来的时候。” 他忽然说道:“洛君,我好饿啊。” 洛君看着一地的妖兽尸体,再想想黑蛟反常的胃口,道:“我的宫里只有仙草灵丹之类的,你吃不吃?” “吃的。”少年忙不迭点头,他摸着肚子,嘴角咧到耳后跟,露出细密交错的牙齿,笑容古怪:“饿得快要发疯了,可以吃下一条龙。” 洛君转头看着这条黑蛟。 “我说笑的。”少年揉搓着自己的脸颊,苦巴巴道:“人家是南海龙王太子,我不过是一条小小蛟蛇,哪里比得上人家。” “无需妄自菲薄。”洛君见过黑蛟傲然无忌的样子,对他这样忽的有点不习惯。 少年嬉皮笑脸的凑到神女身边:“我听见了,他叫你洛君,我还以为你们交情很好。” “不过是互相客套罢了。”洛君道。 “原来这样。”少年双手抱枕后脑勺,摇头晃脑,道:“那我也可以喊你洛君吗?” 洛君看着黑蛟没个正形的模样,道:“你不是已经喊了吗?” 少年停下来,站在神女对面,高高仰着头。 “洛君,看我的逆鳞。” 望着黑蛟脆弱无防备的姿态,洛君想不明白他怎么如此大胆无戒心的,对她一副完全信任的姿态,现在这个动作,几乎是引颈受戮了。 她无奈道:“看见了。” “你摸摸看。”少年道。 洛君没动:“你不该对我如此不设防的。” 少年笑嘻嘻的:“洛君会背叛我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洛君不是轻易做承诺的人:“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 少年也不伤心,他跟在神女旁边走着,大摇大摆,嚣张至极。 待到了青神宫扶摇殿,黑蛟吃豆子似的吃着灵丹,洛君就在一旁看书,少年吃到一半,大抵是满足了,变身为半人半蛇,蛟尾蜿蜒到殿外,没骨头一般斜倒在榻上,脏污的血面已经处理干净,露出黑蛟过分妖邪的一张脸。 他看向书本的目光却是好奇懵懂的。 “洛君,你在看什么书?” 洛君翻书的手停顿了一下:“你不识字?” “认识啊。”黑蛟大言不惭道:“当蛇的时候,我还跑到一位秀才家里听他读了很多书,自己跟着学了一百多个字 。” 一百多个字… 洛君将注意力放到趴在软榻旁的黑蛟身上。 原来是条文盲。, 373青神洛君VS黑蛟妖兽(八) 扶摇殿内, 洛君放下手中书本,她沉吟了一会,问道:“你先前对我说的非我族类那些道理, 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少年双手交叠放在软榻上,头歪在上面,碎发半遮住他的眼睛,咧嘴笑道:“当然不是我想的了。” 他实诚的过分,道:“我成蛟没多久就要去帮衡武国打仗, 有次在战场上救了一个书生, 后来他就被当时的皇帝派来伺候我, 刚好我那时无聊, 就让他给我擦鳞片,铺窝,处理食物。” “那读书人做事挺好的。”少年换了一个姿势, 他伸了一个懒腰, 转身背靠着榻边, 大概觉得额前碎发碍事,随意捋起一缕就用黑色的指甲割掉了, 一边不在意的说着:“可惜凡人死的早,我就打了个盹的功夫他就要老死了, 书生临死前对我说了一通什么非我族类的那些话,还让我早早遁入山林, 我没听他的。” 洛君看着半人半蛇的黑蛟,他赤/裸着上半身,随性自然的舒展蛟尾。 洛君却不能当做视而不见,一块云锦薄毯飞来,囫囵的盖了少年满身。 “他是为你好。”洛君道。 黑蛟晃了晃脑袋, 想把毯子扯掉扔出去,可这条云毯实在柔软,还带着淡淡的香气,黑蛟抓着毯子,纠结了一瞬,还是老老实实的盖在了自己腰间,算是半盖了,毕竟他血寒凉,盖的太多,他会热的不舒服:“他的好又不是我想要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洛君怔了一下。 少年这句话乍听之下冷血无情,但细想下,反而有种不受任何拘束的逍遥自在。 洛君忽的笑了起来,她清修避世,以己度人下,便觉得黑蛟此举是在自毁前程,但谁能说的清,她的方法就是正确的。 “你说的对。”洛君道。 黑蛟抓了抓头发,见神女这么认真,反而有些无措了:“其实我就是随口一说,没什么对不对,错不错的。” 洛君道:“可吃饱了?” 黑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有点饱了。” “那就是还饿了?”洛君翻转袖口,伸出一物:“这是玄黄宝珠,你拿去吸收吧。” 泛着土黄色光芒的珠子一出现,黑蛟口水就咽了一下,他抬头看向神女,却是拒绝了:“我不要。” “为何?”洛君觉得好笑,少年明明馋的不得了。 “你受伤了。”黑蛟认真道:“你吃。”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洛君道,她将珠子放到少年掌心中,想了想还是说道:“南海高君不怀好意,你自己离去后多注意些。” 黑蛟望着神女,将宝珠收下了:“我要走了吗?” “不走,如何走蛟化龙?”洛君反问道,黑蛟形态已经圆臻至满,成龙之相明显,走蛟道也已经成形,再不走蛟,迟则生变。 “可我舍不得离开。”黑蛟言语直白,坦诚又热烈,他竟然将自己脸颊放在神女掌心内,温顺乖巧的蹭着,不见丝毫戾气。 洛君陡然收回手,蛇类阴凉的温度让少年的脸有种寒凉的触感,再加上鳞片微凸感,洛君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是不是太过…亲昵了些… “洛君。”黑蛟直勾勾的望着神女,不解道。 “你该多读些书了。”洛君觉得这是黑蛟书读少了的原因,毕竟他是妖兽,不知礼义廉耻:“至少应该知道不能随便显露真身赤条来赤条去,以及化作人形要穿好衣服,还有不可随意触碰他人,更应知男女有别。” 黑蛟蔫头耸肩,悻悻然的看着神女,蛇信嘶嘶,脸颊微微鼓起,似在生闷气。 “虽然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洛君忍笑:“但你既然早开神智,不再同于普通妖兽,就算为了自己的大道修行,也该读些圣人之书。” 洛君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多,说来绕去的,她揉了揉额头道:“算了,你…” “我听的。”黑蛟凑上来,又不敢凑的太近,惹神女厌烦:“你的好是我想要的。” “洛君说什么,我都会听的。”黑蛟笑起来。 洛君愕然看着少年满是依恋信赖的眼神,心情有点复杂。 灵莺捧着衣物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黑蛟老祖趴在地上看书,他随意翻滚着,将书看过来看过去。 黑蛟穿上新衣服出来时,不自在的扯扯摸摸,他感觉行走之间都有一层束缚感。 “习惯就好了。”洛君道。 黑蛟走到案桌前坐下,望着上面的笔墨纸砚,又看了看案角一摞的书,心里发苦,硬着头皮拿上一本,他着实是怕了读书人口中那些什么之乎者也,一听就想睡觉,没想到的是洛君只是简简单单的让他认字,写字就好了,她也不讲什么大道理,只是说些词句意思。 洛君坐在少年的对面,纠正他的握笔姿势。 自己也拿起一根毛笔做示范。 少年意外的聪颖,而且记忆力很好,不多时就写的有模有样了,还问她那哪些字怎么写,洛君暗自点头。 案桌花瓶里放有一束月光花,花香怡人。 “洛君。”黑蛟写完一张大字后,将纸张放好,他擦了擦手心的汗,理了理衣服,虽未达到正襟危坐,但可以看出这是他最认真的姿势了。 洛君应了一声:“可有什么字不会写?” 黑蛟拿出崭新的一张纸,笔尖蘸满浓墨,他低头写下两字,随后献宝一般举到洛君面前。 洛君看着纸上的洛君二字,规规矩矩,板板正正,没有错字,没有墨点,是他写的最好的一张。 “写的不错。”洛君观察了一下,给予了称赞。 黑蛟笑咧着嘴,有点点傻气,他举起那张纸放到自己眼前观看:“我也觉得好看。” “洛君的字最好看。”他笑眯起眼。 待到入夜时分,黑蛟就睡在扶摇殿的外面。 洛君神识一扫,就能看见黑蛟对着月光在写自己的名字,写好以后就向纸张吹一口气,纸张飘然飞向空中,随后又落下来,乐此不疲的玩着。 这种幼稚的举动一直玩到月上中天。 而后,他又游回了书房那边,在案桌上挑挑拣拣,重新磨墨蘸笔,没了她在旁边看着,黑蛟又懒成没有骨头的样子了,他的蛟尾倒挂在大殿横梁上,上身则赤/裸躺在地上,随后自得其乐的在自己身上写起了字。 连练字也不好好练,花样百出。 洛君收回神识。 书房内,墨汁被蛟尾打翻在地,纸张遍地,黑蛟拿着毛笔往自己舌头上蘸蘸水,伸出手臂,在腕处写下洛君二字,他实在喜欢,便写满了上身,写到高兴处,还拿出一枚鲜红的印章朝自己身上一戳一盖,连盖十几个。 直到写无可写,黑蛟仍掉毛笔,让它滚落在地。 地上寒凉,对于他来说却是正好,他的血液本就是冷的,可今夜不知为何,他的心滚烫发热,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的黑蛟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入目所及皆是洛君二字,他的心神就如沸腾的开水般,折磨着他,偏偏他又舍不得擦掉。 黑蛟鬼使神差的伸出蛇信舔舐自己手腕上的洛君二字,蛇信缠绕着手腕,将二字吞吃入腹,好似就能解这没由来的饥饿干渴。 等吃干净后,黑蛟又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空气中飘荡着洛君身上浅浅的香气,黑蛟化为原型盘踞起身躯,压下心底无比的躁动,可越压那股心头火如同浇不灭的魔焰一般窜到三尺高,烧的他整夜难眠,等到快天亮时分,才睡了过去。 洛君出了门就看见书房里的黑蛟睡无睡相,酣然入睡。 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时分。 黑蛟打着哈欠,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游到荒岁镜那边。 “醒了?”洛君回眸。 黑蛟愣愣的看着对他笑的神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学着神女也看着荒岁镜,心不在焉,心跳如雷。 直到镜面出现一个讨厌的人。 南海太子高骞正在接受衡武王朝的宴请,他俊朗不凡,金色法袍耀耀,当真比帝王还要瞩目,黑蛟克制不住的咬着腮帮子,忍不住看向洛君,发现她也在看他,心底的杀意瞬间压不住了。 “高君还在洛水范围内。”洛君观察了一遍,说道:“等他走后,你要不要去看看衡武皇帝。” “假如他们联手起来…”洛君说出一个可能性。 “要去的。”黑蛟低着头,凌乱碎发遮住了他的所有神色。 洛君看着他,不免温声道:“成功之路从来不是一蹴即就的,世事艰难多磨砺,你也不要灰心丧气。” 黑蛟仍然没有开怀。 他的喜怒爱恨太明显,很难说,如果衡武背弃盟约,他会如何恨。 洛君一连看了三月的荒岁镜,期间也教了黑蛟三月的文化课,他实在勤奋又认真,这让洛君觉得以前若是有人好好教导他,他如今也不会是这般惹人生怕的行事风格。 直到高君离开洛水区域范围,她才关闭荒岁镜。 少年离去的时间也到了。 洛君看着日愈沉默的少年,将他唤来,黑蛟端坐在她的桌前,如今也坐的有模有样了,背脊挺直。 唯独他的一双眼睛藏在碎发下。 洛君看着即将远赴天下,经历生死大劫的少年,最后说道:“目为人之灵,我给你修修吧,免得碎发遮眼。” 黑蛟仍然乖顺如往昔,甚至将头颅往前凑了凑。 洛君淡淡的离别愁绪很快散尽,她拿起小剪刀给少年修剪了一下额前碎发,很快,露出少年的狭长双眸。 暗金色竖瞳尖细如针尖麦芒,给人的感觉既光明又阴暗,他闭上眼睛,用额头的角蹭了蹭神女的掌心,恋恋不舍。 洛君释然一笑,摸了摸黑蛟的角,微凉,坚硬。 “去吧。” 黑蛟少年口中的獠牙忍不住探出,压在下唇上,浓烈的嫉妒早已化作毒液日夜啃噬他的心。 黑蛟走后。 洛君忽的感觉青神山安静了许多。 她回到书房,发现桌上的玄黄宝珠,玄黄宝珠下压有纸张。 洛君拿起一看,少年字迹龙飞凤舞。 “没有宝珠,我也可以化龙。” 洛君怔怔无言,轻叹道:“那么骄傲做甚呢…” 洛君说完,将宝珠收起来,她哪里看不出黑蛟的心高气傲,口上说着南海太子如何如何高贵,自己只不过是一条小小蛟蛇,可他那股戏谑嘲弄的语气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洛君也不知道少年哪来的那股骄傲劲,仿佛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在这蒙蒙多雾多雨的青神山。 少年好像一轮初生烈阳。, 374青神洛君VS黑蛟妖兽(九) 皇宫。 衡武国皇帝庚忽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额头瞬间冷汗津津,他朝外面喊了一声。 “小德子?” 没有听见任何回应。 皇帝的心沉了沉:“刘首席?” 作为凡间帝王,他从心底讨厌和害怕那些山上手段,因而豢养了好些修士在身边,刘首席是他信重的人,他也随行在帝王身侧,现在看来, 这是梦?还是幻境?究竟是谁竟然闯入龙气护体的皇宫。 前不久刚造访过的南海太子? 亦或是… 皇帝在床边摸了摸,枕下的宝剑不见踪影,风吹开龙床边的黄色帷幔, 屋内温度越发潮湿阴寒,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皇帝熟悉的腥味。 幼时, 皇宫的御兽园里养的不是名贵虎豹,而是蛇窟,他们衡武为了表示尊敬黑蛟老祖, 对同属蛟祖一脉的蛇类多有照顾, 特意饲养, 而黑蛟老祖却对自己的同类显得漠不关心, 它永远盘亘在洞穴最深处,周围千米无一条蛇靠近。 每次去看老祖时,他都要穿过那条恐怖的蛇窟。 对蛇窟的恐惧已然印在了脑海里。 庚下地,五体大拜:“庚见过老祖, 恭喜老祖出关。” 面前狂风大作,庚只感觉一股腥风直吹他后颈处,鸡皮疙瘩泛起, 皇帝颤颤抬头,瞳孔一缩,眼前赫然是两盏高悬的猩红灯笼,正低头看着他。 皇帝心如擂鼓,想到一则密闻,黑蛟与先祖定下契约时,黑蛟为了防止先祖过河拆桥,给他们衡武国的皇帝血脉下了一道魂印,不管何时何地,只要黑蛟想,他们的灵魂就会被黑蛟老祖拉入他的黑泽梦乡。 此法也可解决。 甚至黑蛟加诸于他们皇室的血契也可以解决。 最终解决办法就是衡武国的皇位让他们家族的旁支远亲的人来坐。 毕竟黑蛟对先祖的血契和魂印只针对他们这一脉。 可,怎么舍得啊,皇帝面目全非,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花费了多少生命,难道到头来只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衡武地图越大,他们就越放不了手,他父亲时,曾有宗室隐晦提及此事,一向和颜悦色的父亲骤然暴怒,宗室禁闭流放者不在少数。 如今他坐到了这个位置,成为九州第一个大统一州的君王,更加明白了父亲的想法和选择。 这个皇位就该是他们这一脉的,谁也不能夺走! 是他们连年苦征!是他们吐血操劳!是他们忍辱负重! 才换来了今日这一切! 皇帝面色不定,黑蛟老祖其实很少拉人进入他的黑泽梦乡,起码,在他父亲那一辈时,他就没听过说,传闻,黑泽梦乡是黑蛟独创的一个梦境世界,到了里面,可就真的是生死掌控于他人之手了。 皇帝抬头看着黑蛟老祖,勉强撑起身体:“不知老祖有何吩咐?” 黑蛟声音轰然作响,回荡在这漆黑的世界:“南海太子上岸之后,就寻你去了。”它的身躯游曳在皇帝周围,缓缓道:“怎么,是想借他的手来摆脱我这条恶蛟?” 皇帝心里重重一跳,越发惶恐,道:“老祖明鉴,庚怎会有此想,那位南海太子只是问了一下老祖您在何处,庚没有您的旨意,怎敢相告?只道老祖云游了。” 黑蛟发出一声极冷的笑声,它突然伸爪按住衡武国的皇帝,头颅低下,阴影中,蛟首黑角峥嵘往外斜刺,真真恍若魔神一般:“难道你就没有动过那种心思?” 皇帝不敢挣扎,连连求饶,道:“南海太子临走前的确暗示我可在走蛟道做些手脚,但被我含糊过去了,此事不敢欺瞒老祖。” 黑蛟看着皇帝,他说的和自己在荒岁镜里看到的差不多,没有说谎。 “我虽偶有怨怼之心,但从无伤老祖之意。” 黑蛟对这句话就不信了,它冷冷看着庚,这个小辈是鼐后代中心思最活跃的一位,也许是因为大统在即,他的耐心比前几位少了很多。 “圣人言,论迹不论心。”皇帝求饶道:“老祖对我衡武恩重如山,我又岂会当那不肖子孙,南海太子对老祖您居心叵测,还请老祖多加小心。” “既然如此。”黑蛟慢慢低下头:“你就这样做。” 皇帝听完,愕然。 “怎么?不愿意?”黑蛟露出獠牙。 “愿听老祖差遣。”皇帝咬牙应道。 黑蛟一甩尾,梦境破碎,皇宫里的庚突然醒了过来,他环顾四周,是明晃晃的大殿通明,随后召集了刘首席众人。 时间转眼到了九月。 三月三,九月九,龙抬头。 亦是走蛟日,大江大河,水泽旺盛,蛟龙遇水而上而化龙,高骞站在通天江旁边,望着汹涌澎湃的大江,他的龙目透过千万里之遥,可以瞧见那条专门躲他的黑蛟在这时期终于露出了面,该说不愧是妖兽化形吗,那恶蛟周身妖气弥漫,无怪乎,圣元州内所有妖魔修士不敢反抗。 但他来了。 高骞背手,心中涌起豪情万丈,他就是圣元州的救世主,来此就是为了阻止恶蛟化龙升天,那个凡间帝王思前想后还是又邀请了他除恶,山上修士对他大加褒奖称赞,欲助他一起斩杀此獠,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手。 天空黑沉一片,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江泽里的水暴涨冲击两岸,浪花如幕溅起,空气中传来水汽腥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蛟龙吼声,随着越来越近,蛟龙吼声震人耳膜,就连上苍似乎也对这种逆天行为感到震怒。 雷霆撕裂天空,划下一片银白色的网,罩头劈下,炸起江面水层爆裂,那些细若游丝的银白闪电能量极大,恶蛟躲避不及时便要承受雷击之痛,更有落鳞之忧,它一边要走蛟,一边还要提防天上雷劫,还要注意被他说动而移山换水的江湖河流。 总之是吃够了苦头。 可还是让这恶蛟走到了通天江,再往前就是洛河,过了洛河就是金蝉江,以及宽红江,距离入海已经很近了。 想到这,高骞看向凡间帝王:“我有法宝捕蛟笼,你到时就让那些练气士攻击那条恶蛟,然后让它逃到我笼子方向,自可万事无忧。” 岸边,庚笑着点头,对南海太子很是恭维讨好,他身后的一众练气士个个夹弓带驽,锋利的箭头上满是符文法咒,还有一群被邀请来的众多仙家宗门。 神霄宗宗主望着远处洪水滔天,黑蛟在血浪里疯狂翻涌,吼声中带着痛楚,他看的分明,刚才有一条粗雷击中了黑蛟,导致它的鳞片脱落一大片,血水融入江水,导致江面红了一大片。 黑蛟从江水中探出头来看着岸上众人,大雨倾盆,它庞大的身躯伤痕累累,已然进退两难,若是回头,堕了化龙之气,恐怕要落个无鳞蛟蛇的惨淡下场。 高骞举着法宝,冲入江中。 那条恶蛟转动头颅,居然朝这边来了。 高骞大喜,不曾想那恶蛟好似完全不怕捕蛟笼,血口一张便要吞下,幸好捕蛟笼是父王给他的法宝,蛟首逐渐变小还是进去了一半,可就再也进不去了,捕蛟笼剧烈震动起来,蛟身越来越大,几乎要撑破,高骞连忙化作龙形,缠斗黑蛟,只听一声咔擦声,捕蛟笼砰的炸裂,黑蛟反首对着金龙咬下,龙血如雨洒下,高骞悲鸣一声,对着岸边大叫。 “快放箭!” 箭雨纷纷,却是朝着这位南海太子。 在场原本想帮忙的仙家宗门愣住了,然后一动不敢动,只能看着金龙身上像刺猬似的扎了一身的剑,金龙怒吼,奋起撕咬过去,尽朝黑蛟脱鳞处下手,黑蛟用蛟躯死死缠住金龙,任凭金龙咬至透骨深也不松开,天上雷霆落下,一蛟一蛇,尽数承受。 金龙发出悲鸣声,黑蛟狰狞的蛟首慢慢张开它的嘴巴,一点一点的将金龙吞了下去。 岸边,众人骇然无比,个个面色惨白。 就连衡武皇帝也害怕的后退了一步。 当初说好的流程里,可没有老祖生吞南海太子这件事。 眼看一条金龙入腹,黑蛟宛若饕餮般打了一个饱嗝,它的腹部奇怪的臃肿蠕动,偶有毛骨悚然的闷声传来。 黑蛟入水之后再次走蛟,它游到洛河,游速明显慢了下来,庞大的身躯沉到水中,沿着水底而行。 恍惚中,似乎看见了一袭白衣的洛神。 它连忙转动身躯。 洛君望着黑蛟,明显是被它刚才吃龙的举动惊到了。 “你闯了大祸了。”洛君此刻不免心急起来:“南海龙王哪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她刚才去了天庭一趟,状告南海龙王使用私权击杀黑蛟一事,万万没想到,黑蛟一转头就把人家儿子给吃了。 黑蛟歪了歪头,说不清它是有意还是无意,腹中的金龙被它一压一挤,彻底没了声息,它游到洛君前,咧开嘴巴,露出一个血腥的笑容。 “怕什么?” 它狂妄嚣张道:“老龙来了,就让他们一家团聚好了。” 说完,一甩尾就往前冲去。 不出洛君所料,南海龙王很快就从天庭下来了。 初成龙形的黑蛟立刻就和南海龙王打了起来,幸好是在海里,若是在陆地上,不知多少生灵遭殃。 黑蛟化龙之后,明显比蛟时更壮了一圈,也不知是不是吃了南海太子的缘故,黑色的龙鳞闪着深紫光芒,龙吟震动天地,毫不畏惧的和南海龙王厮杀在一起,可见其凶悍桀骜。 两条龙足足打了一个月,最后还是南海龙王先潜入海底。 黑龙则飞回了青神山。 一落地,龙血哗啦流出,巨大的龙身满是伤口,黑龙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它受伤不轻,此前一直强逞,现在却是放松了下来。 它睁开眼睛。 洛君正在给它治疗,青神山的灵雾包裹住它的全身,让它氤氲在雾气中。 洛君走到龙首那,发现龙颈处有一大片鳞片被暴力撕扯了下来,离逆鳞位置很近,那片月牙状的逆鳞呈现淡淡的月牙白,弧度的蓝光绕着它周围,反逆周围鳞片生长着。 触手可及。 洛君用手指点了一下那片逆鳞,感觉到黑龙一颤,它金红色的眼睛望着她,不躲不避,甚至还伸出舌头亲密的舔了舔她的手,扰的洛君将它拍了下去。 黑龙委屈又乖顺的一动不动。 “你知道吗?”洛君道:“南海曾经派人过来,让我取了你的逆鳞杀你,事后有重谢。” 黑龙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声,像是一条小狗般,龙尾轻轻摆动,它圈着神女。 “你就不担心吗?”这是洛君一直以来不解的地方,他们才认识多久,这条黑蛟就几乎把身家性命放在她的眼皮底下,一点也不设防。 明明,它在外界心狠手辣的一塌糊涂。 偏偏,它在她这边有一颗赤子之心。 她让它顾忌百姓,它就忍受天上的雷霆之痛也要走那南海太子布置的那些陷阱之路。 “为何这么信任我呢?”洛君轻声喃喃。 “洛君,好。”黑蛟因为身受重伤,声音有点模糊,它蹭了蹭神女的手,轻轻的:“如果洛君想杀我,一定是有人唆使洛君做的,坏的是其他人。” “不是洛君。” 洛君怔了怔,她失笑看着黑龙:“若我本性就是坏的呢?” 黑龙毫不犹豫道:“那我帮你。” 洛君敛起笑意,她摸着黑龙道。 “这是不对的。” 黑龙鲜红的信子趁势缠绕在神女雪白的皓腕上,一连缠了三圈有余,信上的倒鳞服服帖帖的顺着雪肤贴上去,硬生生的在冰雪中添了一丝绯靡艳色,红的瘆人,白的耀眼。 手腕上柔软粘腻却又滑凉的触感让洛君有点不适应,她看向对她满是信赖依恋的黑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要有自己的主见才是。” 黑龙只顾着低头蹭着神女。 洛君轻叹一声,不知凡间的夫子是如何教导学生的。 “我现在。”黑龙道:“是龙君了?” “当然是的。”洛君道:“你已成龙了。” 黑龙摇头晃脑,分外得意:“这样,我的名字和你就般配了。” “洛君。” “龙君。” 黑龙乐此不疲道。 “洛神。” “龙神。” 它实在欢喜,爱极了这种名字相配的感觉。 它和她,合该是天生一对的。, 375青神洛君VS黑蛟妖兽(十) 青神山到处都载种着青竹, 一眼望去,青翠欲滴,赏心悦目, 山间薄雾轻缓飘荡, 玉带似的溪流从山间蜿蜒而下, 泉水叮咚,水珠飞溅,高山之巅的青神宫如梦如幻, 神女居住其中已经数千年。 洛君最近却有些烦恼。 除却南海那边的事,就是一直在青神山养伤的黑龙了,它的确伤的很重, 但是趁机赖在这里也是事实, 别的不说,光是衡武王朝就给黑龙准备了好几个洞天福地,留给它养伤之用,它就是不去。 扶摇殿内,洛君心思有些杂乱,其实她看的出来, 这条年纪不大的黑龙对她似乎起了爱慕之意,黑龙口中的名字之配更是让她肯定了这一点,可正因为如此,洛君才觉得有点烦恼。 世间情情爱爱, 宛若水中月,镜中花,黑龙性子极为跳脱不训,又懂得什么,而她对他则是出于对小辈的关注以及照料, 更多原因是看到一个差点误入歧途的少年,然后想着拉他一把,不奢望当个大义无私的圣人,毕竟是一条妖兽,只不过是希望黑龙能够懂得勿以恶小而为之,不要随手作恶,没想到它出奇的听话。 乍想之下,好似是她教诲的作用。 现在想来,完全是黑龙被情爱蒙蔽了双眼和脑子。 算是误打正着,阴差阳错,得了一个看似正确的结局,可这种表现终究是脆弱的,也许哪天她拒绝了黑龙,黑龙一气之下就走了,或许恼羞成怒,直接放纵本性。 “洛君。” 高大的少年穿着浅蓝色的长袍晃荡着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本书,虽然受了伤,但走起路来,步步生风,少年比先前还高了一个头,明显进入成熟期了,嗓音也开始发生变化,变得有些粗,他靠在榻旁就是一坐,手里举着一本灰皮封面的书,似邀功般。 “书我找到了,北极仙翁写的灵植大全,给你。” 洛君接过书:“你先把衣服穿好了。” 黑龙是个随性不羁的,只穿一件袍子就到处晃荡,现在衣襟开到了胸膛处,幸好腰间还有个腰封,不然就一览无余了,他也不嫌害臊,或者说脑海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念头,随意拉了一下衣襟领就往她的面前凑,好奇心旺盛。 “你要种什么东西吗?” 洛君伸出手指抵住黑龙的额头,阻止他的靠近,顺便伸手将他的衣服弄好了,交领整齐,宽袖垂下,总算人模人样了。 她这才收回手,就看见黑龙脸色变得很奇怪,少年郎目光漂浮不定,麦色的脸皮涨红,一直红到了脖子耳根,青筋凸凸跳,双瞳内的金红光泽流转不停,滚烫的热气从他的皮肤,他的眼睛里冒出来,他青涩的莽莽撞撞,脱口而出:“洛君,你对我真好。” 洛君看着黑龙,唇角微弯,觉得好笑:“这就叫好吗?” “当然了。”少年郎盘腿坐在地上,他试探性的趴伏在神女的膝头,面朝神女,一笑,尖利雪白的獠牙就露了出来:“你教我读书写字,还给我穿好衣服,收留我,给我疗伤,你真好。”黑龙贫瘠的语言只能不停的说着神女的好。 “那是你自己心存善意,终得善果。”洛君说完以后,不免自检了一番,自己在这条黑龙面前,老是不自觉的引导教育他,好像把他当成了自己的责任,这种心理还真是来的莫名其妙。 黑龙摇头,只固执的盯着神女,他的脸颊蹭在神女由月华织成的银白色的裙子上,闻到了令他亢奋热燥的香气,他脸上的龙鳞不受控制的若隐若现,心里爱意如岩浆滚烫:“洛君,我…” “过几日我要去北极仙翁那里。”洛君心慌了一瞬,打断了黑龙的话。 黑龙泄气,又追问道:“去哪里做什么?” “北极仙翁那有一株九心霜雪幽兰,我想去见识一下。”洛君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你就留在青神山养伤,半年后我就回来了。” “我和你一起去。”黑龙立刻道:“我保护洛君,北极靠近北海,说不得有很多海里妖兽。” “你伤未好,就留在青神山。”洛君道。 黑龙又说了好些话,都没得到洛君的同意,他气鼓鼓的走了,灵莺进来时,掩着嘴巴笑道:“还是娘娘有办法治这条大黑龙。” 洛君无奈道:“他自己有手有脚,怕是到最后不听我的。” “那就是大黑龙恃宠而骄了。”灵莺道。 洛君怔了怔,看向灵莺:“我何时对他宠爱了?” 灵莺撅着嘴巴,有些不满:“娘娘对他还不够宠啊,大黑龙都住在青神宫了,还任凭他翻看娘娘您的藏书,山内百无禁忌的,他想去哪就去哪,前天还压倒了您种的月光花和花园里的兰花,娘娘您也没说什么。” “书本来就是用来读看的,花草来年便会继续生长,他也道歉了。”洛君道:“这些小事,又何须计较呢,他又不是故意的。” “娘娘就是偏心。”灵莺道:“反正其他客人是断不可能在青神山如此放肆的。” 洛君莫名有些赧然,就见灵莺气呼呼飞走了。 她静坐了一会,后来仔细想想,自己对黑龙好像,似乎,是有点太过放纵了。 洛君更想离开青神山去外面逛逛了,自从黑蛟来了以后,她不知不知变了好多。 想到就做,洛君便在七日后御风远游,去往北海的北极之地,那里是九州最北端,终年寒冷,有一大国名寒国。 刚出州不久后,洛君不放心还回去看了几次,发现黑龙因心情不好,一直在蔫头巴脑的养伤,终于放心远游了。 等她走后,黑龙摇身一变,穿着金灿灿的法袍就去了南海,他是个惯有主意的,敌人一定要斩草除根才行,况且南海龙王和他本来就是竞争关系,灭了南海龙王,他就是新的南海龙王。 为了让一直躲避他的南海龙王现身,他吐出了尚未消化完毕的龙皮,龙鳞,将它们炼化成了一张真正的金色龙袍,确定神女走远了,才下海杀龙。 在之前,他还特意打听了一遍南海龙王的秉性,杀的时候就更加没有负担了。 恶龙自有恶龙磨。 南海太子是个花心的,自己有那么多侍妾还妄想求娶洛君,南海龙王更是惫懒至极,从不施云驾雾布洒风雨,调顺人间,有一年大旱无雨,一个小国彻底灭亡,作恶不比大妖少。 那不如换他来当这龙王! 他可比南海龙王好太多了!还听洛君的话! 一时间,海浪翻滚,怒涛拍岸。 二月后,洛君赶路未曾停歇,终于到了北极仙翁处,仙翁见到洛神来,连忙欢迎。 洛君送上礼物后,看向冰天雪地的四周,道:“仙翁,我听闻您这种有九心霜雪幽兰,不知可否让我一见?” “神女亲临,寒舍蓬荜生辉啊。”仙翁摸着雪白的胡子,笑呵呵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 仙翁将神女引到后山那,只见悬崖峭壁间,风雪漫天,一株幽兰遗世独立,盛开在山壁岩石处,它孤傲的开着,一根九叶,严寒季节,兰花似冰玉雕刻而成,蓝中带青,灵气盎然。 “这株幽兰啊,只有在严寒冷酷的季节才开的最好。”仙翁道:“你我都是老相识了,这株兰花就送给你了。” 洛君见猎心喜,道:“怎好白拿,仙翁,我这有一瓶月华精露,还请收下。” 仙翁笑呵呵收下。 洛君得了兰花,将它送到自己芥子内,正想回去,被仙翁叫住了。 “洛神,明年的沧澜仙宴你去吗?” “凡间多事之秋,我打算留在自己洞府。”洛君摇头道。 “咳,长衍仙君一直很想邀请你去参加。”仙翁道:“我看长衍那小子挺好的,愿以沧澜州相赠,你就不动心吗?连老头我都被他打动当一回说客了。” 洛君笑了笑。 仙翁叹道:“我知道了,等会我就替你回绝长衍。” “多谢仙翁。”洛君道。 仙翁絮絮叨叨的:“你们圣元州最近是不太平,出了一条黑龙,把圣元州搅的天翻地覆的,听说那黑龙凶悍残忍的很,直接生吞了南海太子,老翁我听到的时候,吓了一身冷汗,你在圣元州那边可要小心啊。” “我知道了。”洛君笑道。 “依着我看,你不如就去沧澜州,等圣元州这边安定下来,你再回去,我知道你尽忠职守,只是神仙偶尔出去串门又算不得什么。” “黑龙和南海龙王那边定有一战,管他们打死打活,和我们都不搭关系,你呢,为自己多想想,万一黑龙赢了,你就避世清修,凡事勿要出头,以免被它抓到由头,打伤了你…” “你这老厮乱说什么?”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恍若炸雷隆隆想起,同时沾血的利爪撕开北极岛的防护罩,黑龙龙首探进来,凶神恶煞的怒吼着,龙目猩红,择人欲噬。 北极仙翁被吓得胡子被揪了一把,面色惶惶。 洛君看见黑龙,居然有种他还是来了的感觉。 她轻叹口气:“别吓到仙翁了。” 黑龙变成人形,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金色法袍,对着北极仙翁龇牙咧嘴,明显余怒难消:“不过是一个沧澜州,有什么了不起,我不仅可以把圣元州给洛君,还能把整片南海都给她,那个什么长衍仙君凭什么和我抢?!”他面目带血狰狞,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再敢啰嗦,我就吃了你们!” 洛君猛然回头看向少年。 随后带着他离开。 云层之上。 高大的少年打了一个饱嗝,他张大嘴巴,一颗金色的龙珠从他口中吐出。 “洛君,好不好看?”他把染血的龙珠送到神女面前,目光是纯粹的讨好:“你别生气,我刚才是吓唬那老头的,谁让他背后说我坏话。” 洛君垂下眼眸。 少年将失神的神女的手拿过来贴在他的脸颊上,委屈告状。 “我才不是那样的坏龙。”, 376青神洛君VS黑蛟妖兽(十一) 洛君看着撒娇的高大少年, 终还是没有忍住微恼道:“不要动手动脚。” “奥。”黑龙有点失落,但还是规矩的将她的手放了下来,眼巴巴的看着她。 两人一起驾云回去之前, 洛君还是带着黑龙给北极仙翁的防护罩修好了, 北极仙翁对着神女欲言又止,但见有这么一位凶神在神女旁边, 不敢多言,故而, 他忧心忡忡的揪了揪自己的胡子。 那位凶神看起来似乎对神女居心不良啊。 云层之上,两人驾云回圣元州,茫茫的大海之上,漂浮着无数冰块,这里是北海,终年覆盖着冰川雪域,极致的冰白显现出幽蓝浅紫,万千道极光自空中散耀, 黑龙盘腿坐在云层上,身边就是神女,她正在闭眼打坐修炼, 蓝紫色的极光映照在她如雪似玉的脸颊上,给她的周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虚幻光圈, 愈发清冷圣洁。 黑龙看着看着, 心脏再次剧烈跳起来,龙血沸腾。 他真的好喜欢洛神,喜欢的心都在发疼,越疼越喜欢,洛君睁开眼睛, 身旁一股炙热的视线让她不能静下心来,没想到就看见少年一脸痛苦的表情。 她心下一惊,探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滚烫一片:“怎么了?” 黑龙将洛君的手拉下来,放到自己胸膛心脏处:“洛君,它在跳。” 洛君手指蓦地蜷缩了一下,她努力板着脸,竭力忽视手掌下那蓬勃旺盛的心跳声,少年的心脏的确跳的非常快,重又沉闷,隔着一层炙热,她甚至还能感受到血液汩汩流动的感觉,它在不安分的热烈跳动着,震动她的掌心。 “它本来就是跳的。”洛君想收回手,发现自己的手被少年强制按在他的胸膛上,她看向黑龙。 黑龙一脸认真执拗:“可它看见你会跳的很快。”他顿了顿,似迷茫不解又十分确定道:“很快,很快,感觉它似乎要蹦出来了。”他张开嘴巴,洛君甚至还能看见他完好整齐的牙床,利齿里的血丝,喉咙深处的软骨,以及殷红分叉的舌信 ,似是要让她相信他的心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不会的。”洛君听着黑龙的话,说道。 “真的吗?”黑龙半信半疑。 洛君觉得有点好笑:“真的。” 黑龙闭上嘴巴,没了獠牙毕露,他的煞气看起来也少了,他嘟囔了一句,抓着洛君的手不放:“可我跳的心都疼了。”末了,纠正一下:“是想洛君想的。” “我的心在想你。”他直白说出心里话:“很想,很想。” 洛君心情也平息了下来,她望着黑龙,放缓了语气:“我走的时候,你就跟在我身后了?” 黑龙有点心虚:“是跟了,但我到南海就没有跟,下去和南海龙王打了一架,我赢了以后才追上你。” “现在我是南海唯一的龙神。”黑龙得意洋洋。 洛君是真喜欢少年这副自得骄傲的样子,她唇稍微弯了弯,转瞬即逝,继而又正色道:“你吃了他?” “让他们一家团聚不好吗?”黑龙道,金红瞳孔明明灭灭,他的表情带着一点无辜和冷酷残忍,兽性使然,本性难移。 “为何要生吞呢?”洛君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她顺势问出下一个问题:“既已证得神位,对他人的血食之欲可戒得?” 高大的黑龙抓了抓自己凌乱毛燥的长发,他的头发被洛君修理过就一直没舍得剪,就这么一直留着,打斗过一场后,他的头发又乱了,他皱眉头:“吃习惯了。”他回答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他想了想,尖锐的黑色指甲挠着云层,他明显在犹豫着。 洛君没有逼迫他,说到底,黑龙说是龙神,其实和以前的黑蛟其实没甚两样,再则几百年的习性怎会一夕更改,她担心的是黑龙有天控制不了血食欲望,会对弱小又无辜的凡人下手。 太强大的人,若没有束缚,其实是很难对底层的人产生什么情感的,就好比高高在上帝王看最底层的平民,就已经不是在看他们的同族,而是视作牛马猪羊般。 人是这样,比人强大数百倍的神呢? 洛君神思恍惚了一下,经过这么多年,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对那些凡人是无情还是有情,神灵的生命太漫长了,她看着那些人来来去去,王朝更迭不休,已经提不起任何波澜。 “可戒!”黑龙的声音拉回洛君的思绪。 黑龙咬牙切齿的下定决心:“我戒得!” 洛君惊讶了一瞬。 “你说的。”黑龙粗糙的掌心握紧神女的手,眯眼而笑:“我都会做。” “我都会做到。”黑龙斩钉截铁,一时间,洛君竟不能直视少年的炯炯双目,若是黑龙讨价还价亦或是拒绝,洛君都有这个心理准备,甚至还觉得应该如此,可黑龙如此这般听从,反倒让她心有不忍和慌乱之意。 “你…”洛君难得说不出话来。 黑龙下定决心以后,自己也舒坦了,他顺从本心躺在云层上,一点一点的蹭,枕着神女她的腿上,他目光直勾勾的看向神女,说出自己藏在心底的情意:“我喜欢洛君,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洛君猝不及防被黑龙如此直白的表达了爱意,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感觉到耳朵突然热了起来。 “洛神,洛神。”黑龙自从会说话以后,比寡言的神女要能说多了:“我喜欢你。” 洛君感觉自己耳朵都快烧起来了,捂住黑龙的嘴巴。 黑龙笑看向神女,舌信在洛神掌心亲了一下。 洛君只能松手,恨恨看着轻佻的他:“不许再说了。” “为什么?”黑龙仍然笑眯眯的:“我就是喜欢你。” “我是你师父。”洛君扯了一件以前的事情,堵住黑龙的嘴。 黑龙歪了歪头,很是疑惑:“那又怎么了?”洛神教他认字的时候,他为了表示感谢尊敬自然会喊洛神师父啊。 “哪有徒弟喜欢师父的?”洛君道。 黑龙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可以?” “总之不好。”洛君起身,出了一趟海,洛君发现自己苦恼还和以前一样,还不如不出。 “为什么不好?”黑龙在后面追问个不停,他不明白世俗之见,也不能理解洛神的回避。 等洛君回到青神山,那条黑蛟也跟来了,她到后山崖那边拿出芥子里的兰花种下,并改变天时,让后山崖大雪纷飞,寒风凛冽,想了想,将那颗冰灵宝珠放在九心霜雪幽兰旁边,孤崖独畔,一株幽兰绽放。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黑龙又凑过来:“洛神,你喜欢兰花?” “嗯。”洛君道,将天时布置的更完美一些,想起一事:“南海龙王的龙珠你就私藏着吧,也不要想着送给我,现在即刻上天庭讨册封,册封好以后,才是真正的南海龙王。” “以后,好好兴云布雨,泽被苍生。” “快去吧。”洛君感觉自己比这个当事人还操心。 黑龙还想再留一会,被神女催促着干正事,还是先离去了。 “等等,衣服换了。”洛君又道。 黑龙瞬间喜笑颜开,等穿好新衣服才走。 洛君等人走后,回到月轮台,终于得了清净,可黑龙先前说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她耳边,让她无法静下心来,便让灵莺看家,自己闭关一段时间。 时间不定,也许三五年,也许十几年。 不过洛君万万没想到三个月还没到,自己就出关了,灵莺叫醒主人,道:“娘娘,衡武国的皇帝求见。” 洛君一出青神宫就看见了山边溪水旁载种的各种兰花,它们没有和她的花圃载种在一起,而是随意散落着,摇晃在微风灵雾中。 洛君沉默了一瞬。 “是大黑龙…”灵莺说道一半又改口了:“是黑龙神君种的,他经常过来种。” 等洛君见到了衡武国皇帝,她这才明白黑龙又干了什么荒唐事,他想让皇帝将衡武境内的大部分,也就是靠近洛河的所有水泽都连接到洛河里,然后将洛神庙建造在那些名山大水旁。 也就是说要把那些小神香火彻底断绝了。 只让她一家壮大。 洛君听完后表示知道了,衡武皇帝离开,她面无表情的搓了搓脸,这一天天的,叫什么事?!自从黑蛟来了以后,她的麻烦事比以前百年加起来的还多! 洛君去了南海,找到黑龙,发现他正在修剪一盆兰花,桌上放着好多书,都是有关于花朵养护的。 “洛神!”黑龙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惊喜道:“你来了!” 作为新的南海龙王,他的龙宫空旷的过分,也没什么伺候的精怪,衣着仍然不能好好穿。 洛君走到他身前,还没说话,就被送了一盆兰花。 “这兰是冥界特有的鬼兰,特殊的很,碰一下就鬼哭狼嚎的,你摸摸看。”黑龙道。 洛君望着形状似骷髅的兰花,抽了抽嘴角,真的好丑,她碰了一下鬼兰的叶子,顿时响起刺耳的哭声。 “好不好玩?”黑龙像是得了一个新奇玩具,兴奋又高兴道。 “有点好玩。”洛君放下兰花,道:“你让衡武皇帝这样做,其他弱小的山水神灵会很快消失在人们记忆中的。” “可我想让你永世存在。”黑龙道:“只要洛河不会干涸,你就能永享祭拜,金身不朽。” “其他的神灵也是神灵,他们也有自己的信徒。”洛君笑了笑,看得很开:“你不用这样做,凡事顺其自然就好,没有不朽的王朝,也没有鼎盛不衰的香火,我得到的已足够多,何必强求呢?” 黑龙听着神女豁达的话,已显凌厉的下颚线绷得很紧:“你有了更多的信徒,可以活的更久。” “活多久算久呢?”洛君道:“我觉得我已经活的够久了,等到没有信徒的时候,就说明人类已经不需要我了 ,这样的话,其实我也能接…” 黑龙很伤心,他望着神女,打断她的话。 “我当你的信徒。” 他看向白衣的洛神,再次说了一遍:“我当你最后一个的信徒,你来做我的神灵。” 洛君袖内的手攥紧,少年他似乎要把一颗真心剖出来给她看,赤红红,血淋淋,让她再也无法无动于衷,就连她的那颗心也慌乱无措起来。, 377青神洛君VS黑蛟妖兽(十二) 无垠的南海上, 洛君挽袖泼着海水,海风吹拂她的长发裙摆,她望着南海海面, 黑龙化为原型正在她面前不远处玩耍, 波浪滔天,白浪翻涌,玩的很开心。 洛君看了一会,不禁也笑起来。 过了一会, 她说道:“有船来了, 你先回来。” 她的声音不大,黑龙却立刻停止了玩闹,人形的他踏着海浪而来,坐在海面上, 身体随着海浪左摇右晃,自在的不得了, 洛君看向远方,长裙下,雪白的足若隐若现。 黑龙时不时的看上一眼, 觉得心痒痒的, 他披着洛君以前给他的浅蓝色长袍, 眉眼锋锐,不说话时周身气度威严凛然, 一说话,那股子对心上人的傻气就藏不住了。 “洛神,不过是一艘仙家渡船罢了,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我。” “这船似乎是从东海来的。”洛君道:“我看见了船上属于东海玄甲门的旗帜。” “洛君, 你懂的真多。”黑龙立刻起身称赞道:“最近几月有很多船经过我的南海,有的还很奇怪,经常往海里扔东西,若不是我要照顾那盆兰花,早出去甩他们一尾巴了。” 洛君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发现黑龙现在比自己高了,又笼袖道:“你是南海主人,南海这边的仙家渡船自然要给你上供,以前的南海龙王终年不出南海还能如此富裕,就是因为有这个进项。” 南海一向是四大海中颇富庶的一片海域,它不像北海,那里常年寒冷,比西海的海域要更加宽阔平缓,更是四海中面积最大的,和东海相比,它的航线要更加稳定安全,因为东海龙王是个排外的,时不时的就掀起风暴作弄一下这些渡船,洛君尽心讲解了一下。 东海玄甲门在东海还是比较出名的,因为这个仙门和东海龙王有些交情。 “就是说。”黑龙很快抓住重点:“我会很有钱。” “是的。”洛君疑惑道:“我记得南海龙宫里就有很多宝物,你没发现吗?” “在哪呢?”黑龙急得团团转:“我没看见啊。” 洛君只得和黑龙先回了南海龙宫,发现龙宫虽然金碧辉煌,但是里面的宝物的确不见了。 “可能是龙王知道你们会有大战,所以提前转移了。”洛君猜测道。 黑龙顿时生气了,他龙吟长啸一声,震的海摇地动,没多时,就有一群海里精怪慌忙赶来,一个个口称龙君。 “我问你们,龙宫里的宝物呢?”黑龙冷声道。 “回龙君的话,宝物,都在,在海沟那里。”其中一个畏惧答道。 黑龙眼睛一瞪:“为什么先前不说。” “您也没问啊。”鱼妖委屈,龙君一来就把他们赶走了,自己独居龙宫,他们也不敢上前乱说话。 黑龙带着神女去了海沟,破除法阵,果然发现了堆满海沟的宝物,那些宝物照亮了昏暗的海底,黑龙盘踞在那些宝物上,时不时的蹭蹭转转,看起来很喜欢,洛君看的好笑,腰肢一紧,她低头一看,龙尾缠住她的腰,将她轻轻的放在了宝物之上。 龙尾很快离开,黑龙眨巴着巨大的龙瞳目光灼灼看着宝物上的神女,用龙角轻轻的碰了碰她。 “洛君,都给你。” “那就暂存在你这里吧。”洛君道。 黑龙歪了歪脑袋,似在思考洛君是不是在哄他。 洛君的心忽然就好像被轻微的挠了一下,连出口的话都带着一丝笑意:“我那山小,放不下,你这正好。” “那你记得经常来看你的宝贝。”黑龙蹭了蹭神女。 洛君脸色悄然一红,总觉得黑龙口中的宝贝也在指他,有点厚脸皮 “我们回海面上吧。”洛君道,率先离去,黑龙乐呵乐呵的跟随着她。 海面上,来自东海的渡船已经到了南海地盘,渡船经过先前那一阵剧烈的海啸,船上的防护震发出阵阵七彩涟漪,直等到海面平静下来,渡船长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觉得惊险又倒霉。 来前他打听过了,新任的南海龙王是个凶名赫赫的,于是他早就准备好了供奉,没想到一来到南海迎接他们的就是巨浪,还隐约听见了一声愤怒的龙吟,差点把防护罩打碎了。 长老连忙把祭品送下海,新鲜的灵兽活蹦乱跳,黑龙神君喜欢吃血食的事情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还有几大箱的宝物灵石,一边扔,长老一边对着海面拱手相拜,口中道这是东海玄甲仙门孝敬黑龙神君的,请神君收下,又道神君有空可以来东海做客,东海会盛情招待云云。 万万没想到,那些哀嚎的灵兽入海不过须臾,被一条龙尾啪的一下甩回了船上,黑龙浮出海面看着这艘小船,其实船不小了,只是他的体积太大了,他若张开嘴巴,只够塞牙缝的。 所有人惶恐的望着黑龙神君,不明白是哪里得罪了他。 “不要生的。”黑龙慢吞吞说道。 渡船长老浑身都是冷汗,连忙送来上好的熟肉,黑龙伸首过来大快朵颐,长老恭敬说起自己的路线,他们这艘船要去西海的沧澜州参加东海公主的婚宴,原来东海公主嫁给了西海的三太子。 黑龙进食的动作顿了一下,吃完以后随后潜入海底,一帮人终于放心的再次远行,丝毫不知,渡船上一间空的客舍里多了一个黑龙神君。 “怎么上船了?”洛君不过几秒没见,黑龙就偷渡到了船上。 “这艘船要去沧澜州。”黑龙说道:“我要去看看那个什么长衍仙君,东海西海联姻这么大的事,他到时也会去的吧。” 洛君看着黑龙,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如果真让他去了,恐怕两海联姻会上会闹出乱子来。 “你不先把自己的南海弄好吗?龙宫被毁了不少,还有好多没修缮,那些龟丞相和虾兵蟹将就让他们在外面?” “你的窝着实破破烂烂的。”洛君道。 黑龙犹豫了,筑巢的本性让他分外在意神女的评价。 洛君转身就走。 黑龙下意识的跟上去。 等那艘渡船走远了,黑龙反应过来,有点生闷气,他招来以前的那些人,让他们给他修补龙宫,最后带着神女去了一处海岸边,这里风景独好。 “生气了?”洛君垂眸看着坐在礁石上的高大少年。 黑龙闷闷道:“你就是不想让我去见长衍仙君。” “见他做甚呢?”洛君青色的眼眸里笑意明显。 “看他长什么样子。”黑龙不甘心说道:“北极仙翁把他夸上了天,还替他说了那么多好话,还,还想让你喜欢上他,我当然要看看那个长衍仙君有什么能耐。” “长衍仙君是仙界公认的清风朗月般的仙君人物。”洛君弯了弯眸:“他的品性自然是没得说的。” 黑龙抬头看向神女,既愤恨不平又委屈难过:“真有这么好?” 洛君点点头。 黑龙咬紧腮帮子,嫉妒的火焰燃烧着他的心,让他眼睛红的快要滴血了,又不想在神女面前失了面子,勉强维持着平静,殊不知自己一张脸早就扭曲的凶态毕露。 洛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黑龙的头,柔声道:“可他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黑龙望着神女,愣住了,他的眼睛太亮,足以烫到另一颗心。 洛君抿了抿唇,耳尖有些发热,不等黑龙反应过来,自己身形就消散了。 回到青神山。 洛君冷静下来以后,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脸色还是有些红。 “洛君。”黑龙追过来,还没进门就吃了一个闭门羹,他懵了一下,然后敲门:“洛神。” 洛君又羞又恼:“你就没其他事要做吗?” “没有啊。”黑龙在门外回道:“你刚刚说的话…” “进来说。”洛君很后悔自己先前的脱口而出,她一向稳重自持,当时一定是昏头了,明知道黑龙是个得寸进尺的,她还犯了错误。 “礁石边的话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洛君道,黑龙盯着她,望着神女如玉的侧脸染的红霞,忽然就亲了一下。 洛君睁大眼睛,愕然看着胆大包天的少年,将他甩到了台阶下。 黑龙咧嘴笑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明显没有任何防护:“你打我我也要亲。” “我就是喜欢洛君。” 洛君一时后悔一时担忧,下面的黑龙又无赖的上来了,还往她身边凑,像个小狗似的。 “你离远点,不嫌腻得慌?”洛君蹙着黛眉,想再打又不忍心,可纵容着他,又实在被缠的密不透风。 黑龙嘿嘿笑了两声,将洛君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我恨不得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 “洛君。”他带着期冀道:“我们有关系的,是不是?” “当然,我们是师徒。”洛君想把一切扳回正轨。 黑龙完全没理解洛君什么意思,反而大喜,笑容灿烂,露出尖牙,薄唇殷红:“师徒也很好啊。” “师父。” “师父。” 黑龙乐此不疲的在神女耳边叫着,声音低沉,含着情意和欢喜:“师父,我喜欢你。” 洛君脸色通红:“不许叫我师父。” 这种师徒恋,对她来说,有点超前了。, 378青神洛君VS黑蛟妖兽(十三完) 别州小纪 正值春花烂漫的季节, 高天州的仙裳小国为国主祝寿,将整个国内都种满了鲜花,一派繁荣绚丽之景, 花团锦簇间,仙裳国内所有女子都争相穿起了色彩斑斓的彩衣, 不分男女老幼,头上簪着鲜花,猛的进入仙裳国, 好像一头栽进了花的海洋。 “啊切!”黑龙经过一处香味浓烈的街道时, 打了一个喷嚏, 青年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找寻了一会后, 进入一家装潢富丽的花店。 店内小二看见来人,眼前顿时一亮。 进来的这位青年高大威猛, 猿臂蜂腰, 黑发墨冠, 一身黑金长袍气势不凡, 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主。 “你们店可有霓霞花?” 他看了一圈, 意外的走到店前花架上摆着的一盘袖珍花盆那,拿起来欣赏:“这是珍珠兰?” “阁下好眼光,这是我们特有的珍珠兰,体积比其他兰花要小很多,开花时,花蕊如同珍珠结露,故称珍珠兰。”小二说道:“至于您刚才问的霓霞花,小店还有三五十盆,用我家霓霞花染出来的布料做成裙子, 那叫一个鲜亮无比,好比把晚霞裁剪穿在身上。” “我全要了。”黑龙拿着一盆小小的珍珠兰,大手一挥:“你给我包好放在外面马车上。” 小二忙不迭的点头,又客气问道:“听客人口音似乎是别州人士?” “我是从圣元州来的。”黑龙心情高兴,便也回了一句。 “哎呀,圣元州可是大州啊,听说你们那就只有一个王朝,强盛的很,有不少别州的人跨海远游来我们这边做生意呢。”小二很是善谈,利索的客人的东西放到了店外马车里。 驾车的马很有灵性,主人坐上以后就哒哒走了,直接到了一处山庄。 黑龙抱着一捧霓霞花进去后院,一眼就看见神女坐在摇椅上,以手撑额,在春光日好的下午小睡。 他放低脚步,神女还是醒了。 洛君望着抱着一大堆色彩过分鲜艳的青年,笑道:“你还想学着仙裳国的人染布料做衣裳?” “这些花好看。”黑龙把花放到桌上,大步走向已经醒了的洛君:“我已经去街上看过了,花色都挺不错的,洛神,你穿上一定更好看。” “虽然凡间俗物,但偶尔换换颜色也不错。”黑龙望着一袭白衣的洛君,笑眯眯说道。 “那你会染吗?”洛君刚起身,就被黑龙抱住了。 “我抓几个工匠过来,让他们给我讲解步骤自己染。”黑龙搂着洛君的细腰,这些年他的死缠烂打总算有点回报了,至少不会挨洛君打了,黑龙心里美滋滋的。 “寻几本染料的书照着做便是。”洛君对时不时暴露本性的黑龙说道。 “好,好,都听你的。”黑龙应道,他兴致很高,又去买了书,等再次回来时就已经撸起袖子开干了。 阳光明媚。 洛君看着琢磨着染缸的黑龙,拿起书卷遮住自己弯弯的唇角,时间如白驹过隙,这是黑龙和她游历的第二个州,第一个州去了离圣元州挺近的天羽州,等回来后,过了三十年,黑龙在圣元州待不住,又撺掇她去高天州。 她让黑龙自己去游历各州,黑龙又不肯,一个劲的缠赖着她,洛君无法,和他又出门了一趟,一路行侠仗义有,降妖除魔有,毕竟别州不似圣元州太平。 最后到了仙裳小国,这里用花汁染成的彩衣很出名,他们便停留了下来,洛君已经见过了人间百态,任由初入世的黑龙闹腾,她总觉得她现在的生命比以前多了新鲜感和期待感。 或许有黑龙出糗的缘故在里面?洛君在心里小小的心虚了一下,然后继续看着黑龙捣鼓。 不出洛君所料,用花汁染料这个计划并没有成功,颜色倒是染上去了,但是他的花汁放太多了,各种浓墨色彩交叠渗透在一块,宛若一块大花布。 洛君走到青年身旁,和他一起看这块颜色诡异艳丽的布料。 “其实,还挺好看的。”洛君安慰道,不想太打击到黑龙的自信心,毕竟这人先前可是说要把春天的颜色做成裙子送给她。 黑龙还是有些丧气,他回抱住洛神,语气蔫蔫的:“等会我再去买些霓霞花重新做,这块布料被我染的不好看。” 洛君刚想多安慰一下,心急的黑龙就飞走了。 她看着那块布料,看久了,她觉得其实也还好,于是将它拿过来进了房间,裁剪了起来,有灵力在手,不管做什么都很方便,等黑龙回来时,洛君已经挑选了稍微浅一点的料子做好了一件长裙,样式和她身上穿的差不多。 “应该还行吧。”洛君也是第一次裁剪做衣服,她拎着裙摆低头打量了一下身上色彩斑斓的彩裙。 黑龙手里的花落下,双瞳发光。 “好看!” 这件颜色诡异艳丽的长裙被洛神一穿,也变得宛若繁花绽放一般,她的衣裙上开满了花。 洛君想笑,要说真好看不至于,不过能穿就行了,再则她的心里挺有成就感的。 黑龙莫名的很兴奋,洛神身上的布料是他自己染的,颜色是他亲手挑选浆洗的,虽然有瑕疵,但洛神一点也不嫌弃,还把它做成了裙子穿在身上。 “洛神,你真好。”黑龙心神躁动,喜欢得不得了。 洛君给那盆珍珠兰浇水,摸了摸可爱的叶子,觉得黑龙也很可爱。 “师父,我想亲你。” 花壶水流歪了一下,差点浇到外面窗台上,洛君将浇水壶放下,看向黑龙:“不行。” 黑龙咽口水:“就亲一下。” “下午不是亲过了吗?”洛君说这话的时候,耳朵微热,玉容仍然很镇定自若:“一天只能亲一次。” “那我今晚陪你睡。”黑龙讨价还价:“我给师父暖被窝。” “不许动手动脚。”洛君道。 “好。”黑龙高兴道,贤惠的给师父铺床去了,还放了一个助眠的香囊。 入夜,烛火熄灭以后,黑龙看着洛君:“师父,我们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再等等吧。”洛君还不急。 “这次游玩回去就拜堂好不好?”黑龙却急了:“就在你的青神山,以后你还住那里,我也在那里,一个月回趟南海。” “神灵婚礼的证人是天地,一旦婚契成了,就不得反悔了。”洛君的手被黑龙抓住了,他亲着她的手,就像以前的日日夜夜。 “那多好啊。”黑龙亲着亲着,就亲了洛君的脸颊一下。 神女穿着异常鲜艳的衣裙,素手洁白如玉,神色清冷温柔,是他独有的待遇,快一百年的时光,他终于在她身侧有了一席之地。 黑龙把神女的手放在自己的逆鳞处:“我快要把自己的命给你了。” 黑龙的喉结随着说话上下鼓动,摩擦在她的掌心,洛君看向双瞳猩红的黑龙,轻轻的刮了一下他的喉结,这个危险的致命处因为这个动作透出无形的暧昧:“我又不要你的命。” 黑龙气息霎时粗了很多,额头青筋暴起,又不敢越雷池一步,哑着声音,怨道:“师父,你再玩一下,还不如杀了我。” 洛君脸色一红,轻嗔道:“不许喊我师父。” “师父。”黑龙顽劣的又喊了一声:“师父,我们成亲吧。” “成亲以后,就可以亲亲抱抱了。” 洛君沉默,她就知道这小子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是这些事。 “师父。”黑龙百折不挠,亲着神女的手。 洛君被他缠的不行,只得道:“回去再说吧。” 距离胜利又近了一点,黑龙心满意足,忽然看见神女皓腕上有模糊的彩色的印记,他又亲了亲,闻到了花香。 “是花汁颜色印上去的。”洛君早就发现了,毕竟只是凡间布料。 黑龙再亲了一口:“是甜的。” 洛君笑道:“你的错觉。” “就是甜的,还很香。”黑龙将神女雪臂上的鲜艳色彩吃掉,两人衣裳俱有些凌乱,洛君望着黑龙,黑龙也在望着她,龙血寒凉,此刻他身上的温度却滚烫灼热,连齿尖的利齿都控制不住的下压到唇上,龙鳞在脸上若隐若现,看了一会后,黑龙只是乖顺的把头颅又低下了一些,声音暗哑。 “师父,你亲亲我。” 洛君手不知不觉放到了黑龙的头发上,他每日的发冠其实是她束的,若她不管,黑龙就随便扎起来了事,没个正形。 在凡间,为一个男子束冠是家族中最亲近最敬重的长辈做的,他喊她师父,其实也没错,为弟子束冠也是师父的职责,可他们的关系又不仅仅是师徒那么简单。 她教他识字,带他入世,两人的因果纠缠其实早就解不开了。 洛君有些恍然。 她闭上眼睛,送上一吻,亲在了黑龙的唇上。 一刹那,洛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和黑龙的心跳一样快,密集如擂鼓,震动耳膜。 洛君忽然笑起来。 冰雪消融,身上春花生艳。 他们二人算不算心心相印。 他爱她,她亦爱他。, 379《夜庙小传》+《说与山鬼听》 《夜庙小传》 黑夜, 大雨滂沱。 “将军,前方有一寺庙,可要前去避雨?”一斥候疾驰来报, 今夜的雨大的荒唐,按照往常, 他们此刻应该快到京郊驿站了,而不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耽误了行程,官道泥泞不堪,人马受累。 “索性也无要紧事,就在那寺庙歇下吧。”将军穿着盔甲骑在马上,金铜面甲下, 大手一挥, 带着精锐甲士去往那寺庙。 须臾,寺庙近在眼前, 自有下属上前敲门。 寺庙里的老丈唯唯诺诺, 引将军等人进庙,一时寂静的寺庙喧闹了起来。 将军进庙以后, 被老丈奉为上上座, 他摘下脸上的金铜面甲,听着外面的雨声, 背手走到门外, 屋檐滴水如注,窗下芭蕉打雨, 寺庙红墙青瓦, 自是难得的清净处。 将军却有些百无聊赖,等雨小了一些,踏入雨中, 随意走动起来。 等到前殿时,忽然大觉光明。 原来前殿不知何时亮起了烛火,让不大的寺庙灯火通明。 将军上前。 发现金色佛像下的蒲团上跪着一名妇人,妇人披着一件挡风的白色狐狸毛裘衣,鸦发松松挽就,斜插一只青色玉簪,剩下的墨发用一根白色绸带系于腰处,端的是娇姿委顿,杨柳易折。 妇人哀怨的像神佛诉说自己的难处,隐有哽咽,外面夜黑风高,大雨如注,更添了几份凄凉,原来她的夫君早早病逝,独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诺大的家业被族内众人虎视眈眈,周围俱是虎貌豺狼,她们孤儿寡母该如何是好? 妇人说起伤心处,不禁落泪:“还请佛祖指个明路。” 她痴痴的看向高坐在莲花台上的金身佛祖,佛祖慈悲的俯视众人,却终究是泥塑的,不会言语,妇人心中愈发低落,用袖角轻揩眼角。 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 “哪家的妇人深夜在佛前哗闹,扰人清净!” 妇人惊慌转头,就见一将军披甲带刀而来,英武带煞,面无表情,更是心慌,连忙起身致歉。 将军乍然看见妇人面容,原本就心挠喉痒的,此刻更如过电一般,一时呆愣在场,三魂失了七魄,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 脑海里唯有妇人那双委屈含泪的春水眼眸。 消失了不知许久的英雄气概这一刻又回到了老练的将军身上,她该是多么可怜无助,才哭的这般泪眼盈盈。 心痛急切之下,将军上前,抓住妇人的纤纤玉手,沉声保证道:“这位夫人可是受了冤屈,以至于深夜在佛前哭泣,我乃龙威大将军,定会为夫人做主,还请夫人如实道来。” 妇人受惊之下,抽手不得,反而被这将军抓握的更紧,眼圈已经泛了红,又羞又气又怒道:“这位将军,还请放开我。” 将军却是不放:“夫人莫哭,我为你申冤。” “无耻!”妇人清泪点点,娇声怒道,使劲挣脱了那人的大手,小退几步:“还请将军自重。” 说罢,便想离去。 “外面正在下雨,夫人何妨等等?”将军追来,见妇人面色苍白,俨然害怕的不行,心中又是爱怜又是喜欢:“夫人放心,某不是那种登徒子。” 妇人哪里肯信,见将军像一堵墙结结实实的堵在殿门口,早已后悔自己一个人来前殿这边了,高声道:“我乃英伯侯夫人,你不要乱来。” 可惜嗓音颤颤,好似黄鹂惊声。 将军握刀的手一紧,想了一圈,觉得英侯府有点耳熟,是一个没落的贵族,回想了一下,摇头道:“你不是他家娘子,他娘子早就去世了。” 妇人脸色红红白白,捻着手帕,这将军似乎对京中半知半晓的:“大娘子是去世了,侯爷三年前也病逝了。” 将军摸着下巴,心头火热,面上却道:“那可真令人伤心。” “我是侯爷娶的续弦。”妇人眸中带泪。 死的好啊,将军道:“原来如此,夫人请节哀。” “侯爷病逝后,府里就我和一双儿女守着,侯爷庶出的小叔们想来分家业财产,时不时的上门打秋风,恐吓我等,我心里苦闷难言,便想去城外寺庙散心,这位将军,可是我家侯爷故交?”年纪轻轻的小妇人看这位将军似乎和病去的夫君相熟,故而忍着害怕,怯怯相问。 将军正气凛然道:“这世上居然还有已分家的庶出叔子们公然抢占故去嫡侯爷财产的事,纵使我与英伯侯不熟也得为夫人讨一份公道!” “此事交给我。”将军手托起妇人的手:“定会让夫人放心。” 一身白的小妇人咬着嘴唇,手指细颤半晌,终是没有缩回来,眼睫毛还沾着泪花,说不出的清丽动人。 等再次启程的时候,将军就知道了这个妇人的身世,原来是英伯侯给自己冲喜用的,原身是小官女儿,被纳入候府拜堂后,英伯侯就去世了,只留下一双年幼儿女和候府给她操劳,任谁看了也要同情这位可怜的女子几分。 故而将军对妇人更加好了。 一回京,就让那些候府庶出们老实认错,不仅如此,还让他们以前吞的财物全部打包送回来。 妇人对伸出援手的将军很是感激,但又很是逃避,将军对她的心思,她如何不懂。 可有些人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夫人当真狠心,利用完了人就再也不相见,没有办法,我只能请夫人到我书房一见了。” 山庄内,将军看见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发出一声叹息。 妇人有刹那惊慌,她记得她坐马车去探望娘家,半路就昏了过去,没成想一醒来看见的居然是将军。 面皮薄的妇人被将军的话说的羞愧的通红,她坐在书房中央的椅子上,害怕又内疚,她在寺庙里的确起了利用他的心思。 “将军恩德,我铭感五内,但是将军所要的,我…”妇人道。 高大魁梧的将军走到她身前,用一根手指抵住了她要说的话语。 “夫人何必如此绝情。”将军弯腰,手掌摩挲着妇人玉颊 :“夫人可知 ,那天雨夜寺庙相见,我还以为夫人是什么精魅鬼怪化形。” “我不是…”妇人脸颊通红,唇色鲜艳的像花瓣,细声反驳。 “那我为何见了你就昏头了。”将军道。 妇人脸颊更红,其实将军对她的好,她也知道。 “夫人不要拒绝我,多给我一些机会。”将军紧紧握住妇人的手,目光流连在妇人羞怯的玉容上,感觉自己的心突突跳:“我第一次遇见夫人,就爱上夫人了。” “可…”妇人心里重重一跳,嗫嚅道:“可我们不应该在一起。” “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将军笑的不羁:“人生苦短,世俗礼法,都是狗屁。” “我只知道,我为夫人,寸心如狂。”将军笑眯眯的看着妇人,他将妇人抱在怀中,吻了一下。 妇人揪着将军衣袍的领口,荔枝果肉般的脸颊满是红晕,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其实将军这人相处久了,还是挺,挺好的,妇人轻咬嘴唇,恍惚间,有种做梦之感,晕晕乎乎。 “以后不用求神拜佛了。” “夫人找我就行了。”, 380饲鬼(完) 饲鬼(完) 今年的冬天来的很早, 似乎一过了秋天,冬天便呼啸而来,夹杂着狂风和冰雹,一股脑砸向了南平城, 气温抖降。 周家大宅坐落在金澜湖边, 在这日新月异的时代, 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在百年修缮下, 这座古朴大宅仍然飞檐翘脊,刚刚天黑, 门前廊道各个屋外就挂上了一盏盏红灯笼,与之相对的,便是一湖之隔的灯红酒绿, 繁华热闹的市中心, 金澜湖上不时有豪华轮船开过,却都巧妙避开了周家。 在高楼大厦的衬托下, 周家大宅愈发像一个迟缅于旧时代的老古董, 不愿和外界接触,就连周家人也怪怪的。 刚参加过周家大少爷十岁生日的一些南平新贵不少人在暗地里说悄悄话,听说那个周家大少爷一出生就被养在深宅大院中,极少出来见人,是周家五代单传,周家对他的重视可想而知, 若不然,也不会十岁才举办生日宴。 只是,周家大少爷看着完全不像一个十岁的孩子,瞧着颇瘆人的慌, 再联想周家的一些传闻,比如周家大宅是建在坟山上的,阴气很重,所以周家老爷子的独子车祸死了,参加宴会的宾客早早散去了。 刚才还筹光交错的古宅顿时又陷入了冷寂的状态。 宅院里的仆人黑衣黑裤,无声的将喜庆的灯笼换下来,宛若幽灵。 白色灯笼高高挂。 门边对联也好似灵幡。 今晚的主人公,刚满十岁的周绪抬头看着天上的大雪,寒冬的天,他穿着一件轻薄的丝绸小衣,过于尖瘦的苍白脸颊没有一丝血色,偏偏他的瞳孔极黑,眼白又少,乍一看之下,双目之内漆黑一片,诡谲森然,这个一个孩子,任谁看了也说不出好看,可爱之类的词语。 他踩着积雪行走在庭院中,身后跟着数十位的黑衣仆从,他们面无表情,为首的小人更是面无表情。 大雪落下,孩童的眼睫,头上很快积了一层薄薄的细雪,连口鼻处都有雪花,他毫无所觉的踏进正堂屋内,屋内的老人慈爱的招手,让他上前,替他掸去头上雪花,满脸皱纹,穿着黑色马褂的老人笑着提醒道:“绪儿,是不是又忘记呼吸了。” 十岁的孩子木然的转动他的眼球,过了一会似乎反应了过来,口鼻处的雪花融化,老人用帕子擦去孙子脸上的湿润,又摸了一下他的心脏,微弱的跳动声传来。 “你才刚醒,要多多休息,以后家里都是你的,想看多久都可以。” 老人牵着孙儿的手:“我给你挑选了几个玩伴,已经送到你的房间了,他们都是我收养的孤儿,你若喜欢就留下,不喜欢的话…”老人沉吟一声:“就让他们回到以前的地方。” 孩童仍然没有反应。 “要多和生人在一块,你的身上才有人气,这样才能像个人。”老人笑道,孩子转身回去,他有自己的房间,很大,刚进去就看见了屋里四五个小孩,看见他来,似乎吓了一跳,他一一看过他们,觉得他们和他不一样。 他们都低着头,最后一个小女孩也不例外,穿着周宅统一发的衣服,头顶有个旋,他无声走到她面前,似乎吓了她一跳,女孩抬起头,有一张很漂亮可爱的脸,小手紧紧揪在一起,眼睫毛扑闪扑闪,像他偶尔看到的星星。 他指着她。 “我的。” 语气霸道。 小女孩愣了一下,她是被好心的周老太爷收养的,也知道这次是要干什么的,周家大少爷想从他们之间选一个玩伴,不过其他小伙伴不想来,因为这里没有爱心院里的阿姨,也没有那么多的玩具,温暖的房间,好看的动画片,美味的食物,这里不像爱心院的家。 周家好黑,好冷,她的小伙伴们有些害怕,其实她也有点。 小女孩捏着衣角,鼓起勇气抓住了那根手指,感觉像摸到了冰块,她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嗫嚅道:“你好,我叫兰兰。” 他反抓握着女孩的手就拉进了他的房间,不曾看过其他人,兰兰惊慌了一下,发现这个大少爷把她拉到房间后,就不动了,兰兰看着空旷的大房间摆满了玩具,这个房间似乎是把玩具房和睡觉的地方打通连在一起了,所以显得格外的大。 他是机器人吗?兰兰困惑想着,怎么还不动。 “玩。”他推了她一下,兰兰看着满屋子的玩具,想到自己的职责,她是他的玩伴,纠结了一会拉着周家大少爷到了玩具城堡那边。 于是两人发起了呆来。 兰兰看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周家大少爷,只能拿起积木堆了起来,一边玩,一边教他怎么玩,几轮下来之后,兰兰发现周家大少爷其实有些呆呆的,手脚很不协调,除非她说要怎么做,他反应慢好几拍才能赶上,听不懂话似的。 听说周家大少爷是个傻子,兰兰心里不免同情了起来,帮着他一起玩。 玩过了之后,兰兰便被仆人带到隔壁房间睡觉了,睡觉之前,她把自己书包里带来的作业写完顺便复习了一下下学期的课程,她今年已经上四年级了,爱心院是周家老太爷捐助的,院里人从小到大的的生活费,学杂费都是老爷子出的,因此,兰兰决定明天对周家大少爷好一些。 她睡一觉醒来,迷糊看见床头有个黑影,兰兰吓了一跳,打开灯,发现是周家大少爷,拍了拍心口。 “你,你怎么不睡觉啊。” 她这才发现这个大少爷仍然穿着睡前的衣服,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她为了省电,屋里空调也没开,大少爷被冻的脸色苍白,兰兰连忙摸了一把他的手,冷的她打了一个寒颤,她连忙下床开空调。 又倒了一杯热水,拿来厚毯子给大少爷围住。 大少爷坐在床边,只露出一颗毛绒绒的头发,安静的像个人偶,兰兰把热茶递给他,摸了一下他的手,发现还是很冷,于是从橱柜里又拿出一张毯子,结果她抱着毯子一转头,就看见周家大少爷把那杯热水喝了! 兰兰又惊又怕,连忙跑到他面前,急道:“那水那么烫,你怎么喝下去了?快张开嘴巴,给我看看!” 她本意只是想给他捂手用的,可是他居然喝下去了。 周绪闭着嘴巴,他看着女孩焦急的神色,似是第一次见到般,观察她的神情,然后慢慢张开嘴巴。 兰兰望了一下,心里更多的是懊恼,周家大少爷他可能智力有点问题,她不该疏忽的,而后惊异发现他的口腔只是有点红,并没有想象中的被烫破了皮,她稍微放下了心,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不觉得烫吗?”她摸着温度滚烫的杯子,也是十岁的兰兰很疑惑。 周家大少爷愣愣的看着她。 兰兰也看着他,觉得他怪可怜的,脑袋不灵光,不知道冷热,被人欺负了估计也不知道,爱心院里的伙伴偶然也会议论他,她听了几句,因为身体不好,周家大少爷还没上过学。 “你到我这里是想干什么呢?”兰兰坐在床边,看向他。 过了一会,毯子里伸出来一只瘦骨伶仃的手,手里赫然是一个精美的小鸟玩具,鸟肚是透明的,里面有个袖珍闹钟。 “你喜欢,给你。”他慢吞吞说道。 兰兰看着小鸟闹钟,有些惊讶,玩具城堡中,她的确很喜欢这个小闹钟,没想到他居然记住了。 “我不要。”兰兰推回去,她已经受了周家大恩,不能再多要他家的任何东西了:“你拿着玩吧,我看你玩。” 周家大少爷低着头,手摆弄着小鸟闹钟,小鸟布谷布谷叫起来,兰兰看着他玩,也上了床,实在困的不行,最后不知不觉睡下了,等她醒来,发现周家大少爷也睡在了床上,身上胡乱盖着被子。 兰兰看了一会,眼看着阳光即将照到床上,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赶紧去拉窗帘,昨晚有个管家十分严肃的告诉她,大少爷畏光,白天一定一定不能让他见光。 兰兰打开小灯,看着外面的冬日暖阳,再一次觉得周家大少爷好可怜。 而他对她十分依赖,兰兰只能尽量选择阴雪天或者在傍晚时分带他出去玩,说实话,周家是很无聊的,兰兰便教他认字,画画。 他在她身边,安静又听话。 可是周宅古怪的气氛让兰兰总是忍不住关注到其他的地方,比如大少爷只能吃夹生的白米饭,比如他身上一层又一层的黑色纹身,又比如周宅里的人走路从来没有声音… 寒假一晃而过,兰兰即将返回爱心院,她要上学了。 听到她这么说,周绪抬起头,乌黑的眼珠子盯着兰兰:“你要走了?” “等学校放暑假的时候我还来的。”兰兰也舍不得他,但她要去上学啊。 临走的那天,是个晴天,兰兰抬头看向楼上窗帘后的周家大少爷,他孤寂落寞的站在阴影里,心没由来的难过起来。 一直到离开,她都还在想着他,心情低落。 回到爱心院后,兰兰换上浅黄色的棉袄,又复习了一下功课,正准备帮院里阿姨准备晚饭的时候,忽然就听见自己房间窗户被砸了一下。 爱心院里,她的房间在向阳的地方,小小一间,不新也不旧,打扫的很干净,她走到后院菜地,发现自己窗户被小石子砸了一个小洞出来,正要告诉院长的时候,肩膀被拍了一下,兰兰转过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向穿着黑色斗篷,带着宽檐帽子的周家大少爷。 “我来找你了。” 他追着她的气息,第一次踏出古宅,一路走来,不可避免的被晒到了太阳,因而手背,脸颊,脖颈通红一片,藏在身上的黑色咒文爬满上了左脸,斗篷阴影下,他的左脸像是即将碎裂的瓷器,布满了黑色的裂痕,一缕缕看不见的阴气溢出,血颈鼓动,似有什么要破体而出。 周绪捂住脖颈,狠狠压下,抽搐了一下。 “怎么这么严重?”兰兰哭腔都出来了,想碰又不敢,急得不行:“我不是告诉你,暑假就会去看你吗?今天太阳这么大,你还突然跑出来?” “快点进屋。”兰兰把他拉到自己的房间,把窗帘遮的严严实实的。 “我想见你。”周家大少爷坐在椅子上,眼睛只看着她,很开心的晃了晃腿。 兰兰找了一圈,只找到一个创口贴,她的眼睛,鼻子红红的,实在不明白周家大少爷生的什么病,怎么见到太阳就这么严重,她比划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将创口贴贴在他的左脸上:“我带你回周宅,阿绪,你不能在外面乱跑,你知道吗?”她说起两人独处时喊的小名。 周家大少爷看着她,忽然靠的很近。 他舔了一下兰兰的眼泪。 “热的。” 他感觉很奇妙:“咸的。” “我的。” 这段话,没头没尾,兰兰擦了擦有点冰凉的脸颊,发现阿绪手脚冰冷的问题还没有好一点,又担忧了几分,和院长说了后,院长联系了出租车,一起将周家大少爷送回去。 回去的路上。 两个孩子在后车座。 周家大少爷一上车就睡了,他靠在兰兰肩膀处,小手仍然紧紧抓着她,兰兰看向他没穿鞋的脚,他不知走了多少路,脚上都是伤痕脏污。 兰兰看着看着,眼圈一红。 阿绪真的很傻。 将人送回去以后,兰兰见到了周老太爷,周老太爷没说什么,只是以后她放学的时候,阿绪会过来接她一下,顺便看看她。 兰兰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下来。 一直到她长大,她都留在南平城里念书,小学,中学,高中,顺利的进入了大学,而阿绪每日的车接车送,带来的问题也多了起来 兰兰手托着腮,有点苦恼。 “兰兰,你男朋友又开车来接你了。”同桌道:“这次的车好炫酷啊。”她羡慕道:“你男朋友真好啊,早上送,下午接,每天还有爱心便当吃,唉,我啥时候也能有这么一个全能十佳男友。” 兰兰红着脸,支吾着没有回答,等放学后,看见校门口不远处的黑车,她下意识的看了看天色,傍晚了,晚霞漫天,没有阳光。 她上车以后,手腕就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抓住了。 她习以为常的坐好,理了理裙摆,又把便当包放下,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心真大。 “兰兰。”身边的少年吐息如蛇,双瞳漆黑:“你今天迟到了五分钟。” 兰兰呼吸微紧,看向阿绪时,想起同桌的话,黑发里的耳尖红了一下:“老师延课了一点点时间。 ” “我不管。”周绪任性的将兰兰的脸捧过来,兰兰瞄了一眼前座,没有司机,这才轻舒了口气,这口气很快被人亲去了。 亲完以后,兰兰摸着冰凉的嘴唇,脸通红:“不是迟到一分钟亲一分钟吗?”她话一出口,发现阿绪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脸更红了,慌乱解释道:“你知道的,夏天太阳很大,你出来的话,我会很担心,是不是…你不舒服…有没有受伤…” 周绪抱住兰兰,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大掌抚摸着兰兰柔顺如云的长发,低寒的嗓音带着轻轻的笑意:“我不会亲很长时间的。” “你的健康很重要。” 兰兰靠的很近,感受到阿绪胸膛里薄弱的心跳声,慢慢抱紧了他。 回到周宅以后,兰兰挑选着该去哪个社团,周宅现在人很少了,周老太爷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只留下了阿绪一人,现在多了一个她。 阿绪接手周家的事业,专门做风水纳福聚灵的生意,也许是他体质的缘故,他出手便是天价,因为他选的地方一直是宝地。 兰兰看了一眼阿绪。 阿绪盘腿坐在她的身边,正用双手打游戏,他们都洗了澡,他的身上有她喜欢的沐浴露的味道,身形苍白清瘦,只穿着一条灰色的长裤,上身布满黑色的咒文,就连脖颈上也有黑色的咒枷 ,那是维持他走动如常人的生命之咒,周老太爷的毕生心血。 阿绪的父母出车祸时,他还在母体内,车祸很惨烈,他的父母双亡,他应该是死婴,但是周老太爷却将他变成了半人半鬼的存在。 他是死的,也是活的。 所以,他小时候应该是鬼… 现在想想,以前想不通的地方也豁然开朗了。 周绪扔掉游戏手柄,忽然按住兰兰。 兰兰躺在地板上,眨了眨眼睛,看向上方的阿绪,他脖颈处的黑色咒枷随着喉结在动,再往上,就是阿绪过分苍白的脸,他狭长的眼睛盯着她:“为什么一直看我?” 偷看被抓包,兰兰也不惧,她弯了弯眼睛,摸了一下阿绪的脸,冷冷的,他像头大猫在自己掌心里蹭了蹭。 “就是突然发现…”她挠了挠阿绪的后颈,眉眼弯弯:“阿绪你挺好看的。” 周绪呆了一瞬,探究又怀疑的看向兰兰。 “真的?” 兰兰捧着阿绪的脸,亲了一口在他唇上,声音温软。 “真的。” 她知道,在外界,阿绪的名声并不好,经常有人用怪胎称呼他。 他不在乎,可她却有些心疼。 周绪脖颈处的咒枷骤然崩裂,咒文爬上脸上,他控制不住自己时,咒文便会有些失控,他反亲了回去,心脏剧烈跳动,宛如获得了新生,他遮住兰兰的眼睛,让她不能看见自己的恶相。 “你多亲我一会。”兰兰也没阻止,她搂住阿绪脖颈,在一片黑暗中,温温柔柔的像一捧春水:“我的人气给你。” 人气沾染越多,阿绪越能像一个人,阿绪从小到大的人气都是她给的,他们生活在一起,亲密无间,他们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兰兰听到上方不稳的呼吸,很快就感觉到阿绪激烈的吻了下来,她在心中默默数着,三分钟一到,不管吻的多难舍难分,阿绪也会离开。 这是他给的安全时间,也是兰兰最近发现的阿绪小秘密,今天也不例外。 “明天再亲。”周绪抱住兰兰,这次他的心脏跳动的比平时要快很多。 兰兰很喜欢这时候的阿绪。 “阿绪。” “嗯?” “秋天的时候,我做栗子红茶蛋糕给你吃吧,我刚才选了一个烘培社团。” 少年抱住怀中的少女,灯光暖黄,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就连呼吸都融入在了一块。 夏季的夜里,有人低声带笑答应。 “好啊。”, 381现代番外(一) 金龟山后山竹庭载种着给市民乘凉纳暑的一大片竹林, 占地近十亩,夏风吹过时,竹林飒飒,绿涛阵阵, 凉意怡人, 现在已是傍晚时分,晚霞漫天。 灵仙馆的馆主是个年轻人, 此刻头上却出了汗, 他带着自家员工正在找下午拍照的母女。 萧妈妈照片都拍好了, 晴雪照片也拍的差不多了, 萧妈妈成熟丰腴又温柔清艳,少女明媚娇美,都是美人,可不过眨眼功夫, 两人就不见了, 馆主记得前不久萧妈妈还去买了奶茶给了晴雪喝, 随后似乎想给她的女儿弄个花环,就去了竹庭那边的玉带河, 万花园那边。 金龟山算是近几年江城政府大力建立的一个大型公园, 环境极好, 玉带河边载种着扬丝垂柳,沿着河道就能到万花园, 期间,他还瞄了一眼, 萧妈妈就是往花园那边去了,他还给小姑娘指了路,两人一前一后的去了山坡那的万花园。 谁知, 两人就好像消失在了花海中。 许久不曾出来,馆主便带着摄影师他们去万花园找了一遭,结果没找到,他们又返回去在玉带河,竹庭,甚至是荷花池那边也找了一圈,随着日光炎尽,黄昏日落,馆主是真的急了,甚至带着人又跑到玉带河那边反复搜查了几圈。 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玉带河可不浅,万一萧妈妈她们不小心失足掉下去了,咋办? “老板,报警吧。”摄影大哥擦了擦头上的汗,心也慌:“我带着lili,小夏他们都找遍了,都没找到人,” “是不是她们先回去了?”小夏说道。 “咋可能嘛。”馆主晃着手上可爱的粉色手机:“那个晴雪女孩的手机还在这呢,现在孩子把手机看的像命根似的,咋可能把手机丢下,和萧妈妈回家去了?” “可我们找了那么久,也没找到她们,两个大活人也不可能就凭空消失了啊,所以她们肯定还是回家了。”小夏还是觉得自己的判断对,可惜她没有小姑娘家的住址,联系方式只存在手机上。 lili赞同的点点头。 摄影大哥却道:“我看还是先报警比较好,让警察帮着找。” “行吧。”馆主被说服了,正要拨打报警电话,忽然听见了店里小胡的声音从竹林那边传来:“老板,老板,人找到了!” 馆主精神一震,带着人就跑了过去,就看见小胡和公园里的工作人员团团围住一处老竹从,竹林深处,背阴的老竹林里满是飘零的竹叶。 母女两人正依偎在一起,身上被竹叶覆盖了大半,此地偏僻背阴,又是在山坳处,现在天色马上黑了,不仔细看的确发现不了人,何况她们身上还满是竹叶,和周围融为一体。 “找到就好,找到就好。”馆主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同志,醒醒?”工作人员看着陷入沉睡中的两人,喊道,喊了几声,发现两人双眼紧闭,毫无所动,不由起了疑心,加大音量:“同志?” 馆主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轻轻摇晃了一下萧妈妈:“萧妈妈?” 小夏却是拿出手机拨打了晴雪的电话,顿时悦耳的铃声响了起来,刺破了寂静。 “萧妈妈?” 萧洛兰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更多的时候是梦境里无垠的黑暗安静,宛若回到世界之初,她的思绪飘飘荡荡在虚无中,似乎有人在叫她,终于,她艰难的睁开眼睛,周围的人影似乎都被包裹在一层光晕里面,她不禁又闭上眼睛,耳边声音却是清晰了起来。 “萧妈妈,你怎么和晴雪睡这里了?”馆主找到人,高兴之余不免有些埋怨:“我和小夏他们找了你们俩好久。” 思绪有瞬间的迟滞混沌,随后才慢慢的清醒过来,萧洛兰怔怔看着馆主他们,好像不认识了他们一般,看他们的眼神极为陌生,神情恍惚,犹如梦中般,整个人透着一种游离,不真实感。 馆主心里发毛,又试探问道:“萧妈妈?你醒了。” 过了很久。 她才看向依偎在她肩膀上的女儿,女儿睡的很熟,萧洛兰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暖融融的,血气饱满,健康圆润,娇娇俏俏,萧洛兰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止,随后便是控制不住的大口呼吸,她慢慢转动四周,一个人一个人的看过去。 容貌早已在记忆中模糊淡去的馆主,曾经她无比希冀出现的工作人员,他们都在担忧的看着自己,竹叶落下,萧洛兰感受到了久违的风的气息,泥土的味道。 她从长久的沉眠中醒来。 天地已换。 回到最初。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笑,可是眼眶里的热泪却控制不住的滚滚而下,长久的遗憾幻想成真时,她的心不知为何,像破了一个窟窿般透风冷,记忆尘封打开,前尘往事一幕幕一帧祯倾泻而下,让她刻骨铭心。 命运多会捉弄人啊。 “我们回来了。”她喃喃道,她抓紧女儿的手泪如雨下,刹那痛彻心扉。 周围的人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半个小时后,萧洛兰坐在沙发上,已经换了自己的衣服,女儿还在沉睡,她摸着她的头发,看不够一般,温柔细致的梳理她的发丝。 “萧妈妈,您真的要买吗?”馆主听见萧妈妈要买,他还是挺高兴的,这次萧妈妈睡了一觉醒来,馆主总觉得萧妈妈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更漂亮了,身上还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萧洛兰看向馆主,眼眸温润:“我和晴雪都很喜欢,烦请馆主替我包装一下。” “好。”馆主笑道。 就听见了萧妈妈的再次道谢。 馆主摆摆手,把首饰衣服鞋子分类装好:“萧妈妈,您都谢好几次了,不用谢了。”他又道:“不过您下次还是要注意一点,不能随便在公园睡着了。” “我知道了。”萧洛兰生疏的拿起女儿的手机解锁,解锁后,便付了钱给馆主。 萧晴雪醒时,还以为自己眼花做梦了,她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着阿娘,又看向馆主他们,震惊,不解,惊喜,种种情绪翻腾,最后她只是紧紧抱住了阿娘。 纵然是个梦,她也要抱一抱阿娘。 萧晴雪眼睛通红:“阿娘。” 萧洛兰摸着她的长发,应了一声:“我在呢。” “阿娘,阿娘。”萧晴雪嗓音哽咽,将头埋在阿娘脖颈处,她到现在还记得阿娘离去时,她天塌地陷,两眼一黑的恐惧感。 天色已黑。 萧洛兰带着女儿离去,她找了一圈,茫茫然然,后有人问她们是不是来江城旅游的外地人。 萧洛兰嗓音有点干涩:“我们想坐路公交车…回紫山苑小区。” “奥,那很近啊,半小时就到了。”那人给她们指了路线,萧洛兰对他道谢,和女儿坐上最后一辆末班车,路公交车人很少,萧洛兰紧紧握着女儿的手,看向车窗外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烁。 “真的回来了?”萧晴雪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说实在的,她到现在脚步都是漂浮虚软的,她打开手机,现在是七月,她们在那里过了一世,在这边还没到一天。 回到家以后。 萧洛兰只感觉家里陌生又熟悉,她在那里呆的太久,现在乍然回来,恍如又一个新世界。 温馨的居室,萧晴雪拿着空调转悠,期间差点把冷气变成了暖气,吹着凉爽怡人的空调气,她又拿出来冰可乐,萧洛兰想做些饭,使劲回想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打开燃气灶,打了几圈后,发现没火。 “阿娘,燃气开关没开。”萧晴雪站在门口,忍不住笑道。 萧洛兰向下看了一眼,临走前她关了燃气,现在还在关着。 “我还不饿,阿娘,不急着吃。”萧晴雪搂着阿娘胳膊,和她一起去沙发上窝着,母女两人挨在一起,客厅只开了射灯,大灯没开,外面万家灯火,热闹声也传到了她们家。 “阿娘…”萧晴雪声音轻轻的,低低的。 萧洛兰看向女儿 ,摸了摸她的脸颊,不出意外的摸到了一把冰凉,她将女儿搂到怀里,轻轻叹了口气:“傻孩子,哭什么呢?” 萧晴雪咬着嘴唇:“我好想你。”虽然阿木每天都陪在她身边,可她还是很想阿娘。 “娘在呢。”萧洛兰柔声道:“我们现在已经回来了,。” “以后…我的宝贝可以上大学,过上正常生活了。” 萧晴雪感觉心闷闷的疼,她靠在阿娘怀中,大概人都是得陇望蜀的,她小声说道:“我想阿木了。” 怎么会不想呢,那人陪了她几十年,是她生命中后半生最重要的人。 “还有阿爹…” 她的声音愈发低,阿爹对她多好啊。 萧洛兰指尖一颤,心尖有瞬间的窒息,思念如潮水涌来,那人的面容又浮现在她眼前,她喃喃道:“我也想他。” 很想,很想。 入夜,萧洛兰看着自己身上多出来的一个东西,那是她的陪葬品。 玉牌上的千璎二字在黑暗中发出莹润的光芒。 犹记得有人,笑着对她说。 “唯愿夫人,岁岁平安。” 一滴眼泪落到玉牌上,溅起晶莹的珠光。 时间就这么悄悄溜走,不容任何人的意志转移。 幸福烘培店又开始营业了,她的老顾客会提前定好每日的甜点蛋糕,新来的顾客也会被店里温馨的装饰,如云朵般蓬松香软的蛋糕香气,美丽温柔的店主人给吸引,甚至引来了不少打卡人。 萧洛兰经过半个月的时间终于又找到了曾经的手感做法,她开始忙碌了起来。 生活回到正轨,日子波澜不惊。 只是,偶尔,她会对一个地方怔怔出神。 “咔嚓。” 有人拍下蛋糕店的老板娘,她的面容大半隐藏在一束鲜花后面,似是发现有人拍她,她看向镜头方向。 黛眉下,美妇春水般的眼眸浅漾着柔柔的波光,几缕碎发被勾至雪白的耳后,樱唇微抿,她似乎有些忧郁,眼睫低垂时,显得有些疏离清冷,周身的高贵感让人更加不敢轻易接近。 然而,大美人忧郁也是美的。 江城大学,萧晴雪气鼓鼓的看着学院明星墙上的人气照片,明星墙本来是本校学生投选出来的人气学生,结果,自从有个学生无意间发现了一间蛋糕店老板娘后,惊为天人,随后抓拍了一张神照,还获得了舔颜无数。 不少学生排队买她娘的蛋糕就是为了看看阿娘,她也知道阿娘好看,但也不能每天拍啊,萧晴雪抓狂。 “晴雪,你妈妈的店明天开门吗?”她的同桌问道。 “暂时不开,阿娘她要先把老顾客的单子做完。”萧晴雪道。 周围传来失望声。 萧晴雪皱了皱鼻子,她就知道,这些人找她是为了套近乎她阿娘。 “晴雪,你现在说话好奇怪啊,天天喊萧姨叫阿娘阿娘的。”同桌调侃道:“是不是暑假时候古装剧看多了。” “不止。”萧晴雪打开书本:“我和我阿娘在暑假的时候,经历了一场真实的穿越之旅,我最后可是公主。”她看了同桌一眼:“还不快来拜见公主殿下。” 同桌愣了一下,总觉得刚才的晴雪怪有气势的,她甩了甩头,也没当真,调笑道:“拜见公主殿下。” “嗯,起身吧。”萧晴雪自然说道。 同桌大笑起来:“你别说,刚才你真有公主的样子。” 萧晴雪很淡定,她在古代当了几十年的清河公主,难道是假的。 “听说今天会有一个外国的转校生过来。”同事八卦道:“等会我们去瞧瞧。” “不去。”萧晴雪提不起劲,她趴在课桌上,用书本挡住阳光:“我要睡觉了。” 同桌走后,萧晴雪沉默下来,每次想到阿木,她的心脏都在闷闷的疼,那个傻子,她的眼泪又出来了,阿娘走后,她也不想在那个世界了,哪怕她是公主,哪怕慎之当了皇帝后也对她很好很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怕有阿木,可她还是不能接受。 她走的很快,可是阿木这个傻子就这么陪着她去了,他碧蓝的眼睛里都是血,将她拥在怀中,像极了美人鱼为爱去死。 太阳一照,化成泡沫,再也不见。 萧晴雪听着嘈杂声,狠狠擦了一下眼泪。 “这个外国转校生好帅啊。”同桌花痴的说道:“我靠,我靠,他走过来了,他走过来了,晴雪,你快看啊。” 萧晴雪本就伤心的不行,气闷闷道:“我不看!” 她的眼睛还有点红,拿开书本就要找一个地方洗一下脸,路却被人挡住了,她恼怒的抬头,愣住了。 对面的人也是愣住了。 他的短发在阳光下灿烂的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碧蓝色的眼眸如深海宝石,俊美的面容上此刻却出现了无措,脸颊慢慢红了起来,任谁也看出来他在紧张。 “这位美丽的…”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感觉头晕乎乎的,心脏跳的越来越快,语句混乱,语言蹩脚:“美丽的东方小姐,你,你是要出去吗?” 他身体僵硬的像块石头堵在过道,按照以往,他应该像绅士一般弯腰礼让,可他现在的脑子里满是这位美丽少女的面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和舌头。 萧晴雪感觉自己心在砰砰跳,她看着阿木,掐紧手心。 “你叫什么名字。” “木。”他赶紧回答,额头都是汗:“木·威廉。” 萧晴雪笑中带泪:“好奇怪的名字。”听惯了拓跋木,她有点不习惯阿木的新名字。 他看着少女的笑颜,只觉得她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被爱神的丘比特之箭击中了心脏。, 382现代番外(二) 清晨。 萧洛兰正在整理花束, 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从街道上的锦上添花花店订一束新鲜的花放在店里,今天的花是百合,她修剪了一下百合花, 最后将它们放在柜台上的玻璃花瓶里, 淡淡的清香蔓延, 又将甜点展示柜台擦拭了一遍。 阳光照在柜台上, 闪闪发光。 整理了一下墙角的小书柜,给绿萝浇水。 不大的烘焙店被她打理的干干净净, 温馨舒适,浅黄的墙纸上绘着清新的小花, 米色的窗帘随风轻动,仅有的两张客桌铺着蕾丝垫, 放有两盆颜色粉嫩的桃蛋和晚霞, 忙完这一切后, 萧洛兰系好围裙,便去了后厨,她这几天把老顾客的单子都做完了, 店里的货都卖的差不多了,她也应该补充一些了。 趁着时间还早, 她做起了盒子蛋糕,准备还做几个六寸的小型蛋糕,下午再烤些蛋挞和桃酥,巧克力曲奇饼干。 女儿的同学很热情,经常会到店里来照顾生意,萧洛兰想到那些叽叽喳喳的大学生,不免露出一个笑容。 后厨有面大玻璃,刚好可以看到外面的人来人往, 现在日头升高了,出行的人也多了起来,她早早开了空调,屋里气温凉爽。 将近中午的时候,蛋糕一摆上去,就售出了几份。 口罩下的萧洛兰弯了弯唇角,细心的包装好蛋糕盒子,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最后用了一个浅粉色的透明袋子装好。 “好了,一共58元。” 进来的顾客是一个年轻人,应该是要买给女朋友的,特意选了一个颜色粉粉嫩嫩的爱心造型的蛋糕,年轻人付完钱后,拎着袋子风风火火的出了门,似有急事,门外风铃传来叮咚声,玻璃门随之关闭。 萧洛兰看了一眼,一辆黑色的汽车在门前飞驰而过,没过多久,她就听见了砰的一声,她戴上手套,正要去往后厨,脚步踌躇几息后,还是摘下了手套,快步推出玻璃门走出了小店。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前面马路上,年轻人的电动车被撞倒在地,捂着腿疼得在地上哎呦叫唤,萧洛兰到了近前,松了口气,年轻人头上带着头盔,应该没出什么大事,就是蛋糕被撞了出去,毁的不成样子。 周围聚了不少人过来。 年轻人蹦哒着起身,一瘸一拐的拍打着黑车前窗窗户,破口大骂:“x你x,xxx的没长眼睛啊,你xx的给我下来。” 黑车前窗摇下,肌肉满身的司机直接下了车。 年轻人气势小了一些,又梗着脖子道:“你撞人了,你知道不。” 司机嘴巴也不饶人:“你小子闯红灯自己找死呢,不是谁被撞了,谁就有理的,喊交警过来查查监控看看到底是谁眼瞎,光天化日之下,想讹人啊?” 萧洛兰不关心这些纷争,就要离去,黑车后车窗刚好降下来,她也没在意,与黑车擦身而过。 回到烘焙店,她将烤剩的蛋糕胚拿出一碟,给自己倒了一杯热红茶,中午没人,她的午饭一般就在店里随便吃吃,等女儿回家后,才会弄大餐。 刚入坐,门口的风铃声响起,萧洛兰看过去,惊愕的睁大眼睛,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看见了周郎,手上的花枝缠纹茶杯掉在桌上也不自知。 穿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挺拔,衣着考究,裁剪精良,就连头发丝都打理的一丝不苟,一看就是社会中成熟稳重的精英人士,鼻梁上架着银丝细边眼镜,面容端正,此刻推门而入,隐隐露出腕表。 他推门的动作有点快,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冷静,语调不急不缓:“请问有吃的吗?” 萧洛兰回过神,才发现手面被滚烫的茶水碰到了,火辣辣的,她拿纸将茶水擦理干净,红茶颜色已经浸到了白色蕾丝布上,红色一片,很是狼藉,她收拾了一下,发现自己指尖在轻微的颤抖,看到如此相似的人,根本做不到平静以待,萧洛兰低下头,深深呼吸一口气,只好将桌布连带着蛋糕骨碟和茶杯一股脑放到了柜台后的竹篓里。 “您好,店里只有蛋糕和一些甜点,需要什么吗?”萧洛兰看向客人,目光微移,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男人看向玻璃柜里的甜点,最后说道:“要一个焦糖布丁。” “好的。”萧洛兰低头戴好手套:“需要在这吃吗?还是打包带走?” “在这吃。”男人目光这才死死盯着去拿甜点的老板娘,衬衫下的胸膛深处,他的心在反常的剧烈跳动着,他甚至有些听不清这家店的老板娘在说些什么,心跳声震动他的耳膜,连带着他的灵魂都在颤栗。 “十元。”萧洛兰拿出消毒柜里的玫瑰碟子和白瓷骨勺来装焦糖布丁,又夹了一颗冰鲜的红色树莓,一点薄荷叶作为装饰,还放了一个巧克力棒。 男人摸了摸自己身上西装。 萧洛兰看见他的衣服并没有口袋。 他走到门口,隔着一扇玻璃门,萧洛兰只能看见司机一脸见鬼了的惊吓表情,随后掏了钱给他,男人再次回来时,带着巨款,还买了一个六寸蛋糕以及将柜里的剩下甜点几乎包圆了。 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粉色的公主蝴蝶椅上,一脸严肃正经,面前摆着满满当当的蛋糕和甜点。 “你真的吃得下吗?”萧洛兰做生意不喜欢坑人,上到一半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说道:“先生,还没上的甜点是可以退的。” “吃不完可以打包带走。”男人正襟危坐,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最后将眼镜拿了下来,望着老板娘。 萧洛兰的心又是一跳,面前这个人和周郎好像。 “那有需要的可以叫我。”萧洛兰转身。 “老板娘。”男人喊住她。 萧洛兰看向他,有些不自然的移开视线。 “你的手受伤了。”男人看向老板娘手背上的一片红痕,顿了顿,道:“尽快用凉水冲洗比较好。” 萧洛兰愣了一下,送上全部的甜点以后,柜台就空了下来,她想了想在门外挂了一个售空的牌子,而后去了后厨。 水龙头冲洗着手背,玉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领口处掉了下来,晃晃悠悠的,萧洛兰看着玉牌,过了好久才背身将玉牌妥帖收好。 隔着一扇大玻璃窗。 男人可以清楚看到蛋糕房的老板娘在做什么,这家店卫生,干净,明亮,整洁,老板娘穿着简单素雅的白裙子,腰间系着一条浅灰色的围裙,带着口罩,她在忙着,并没有关注到他这边,所以他才能大胆无顾忌的看着她。 司机在外等急了,进去发现自家不爱吃甜食的董事长面前摆了一桌甜的,他小心说道:“周董,江城大学还等着您去参加校楼剪礼呢。” 周绪朝外面看了一眼:“你去买烫伤膏来。” 司机啊了一声,不明白。 周绪皱起眉头,司机立刻出门直奔药店。 临走时,周绪将那些甜点也打包带走了,他看了一眼位于街角的幸福烘焙店,心神不宁,扯了扯领带,力道过大,直接崩了领带上的宝石夹针。 路上出了小插曲,等到江城大学,已经晚了些,只参加了重要一环的剪礼,江城大学的领导陪着这位财神爷,京都赫赫有名的周氏集团董事长,江城大学实验楼的捐赠者,好话不断。 周绪路过校墙时,大步停了一下,看向墙上留言最多的一张照片,校领导笑道:“这是我们学校一个优秀新生的妈妈,前几天选江城美食排行榜,这个孩子的妈妈手艺出色,便被孩子们选上了,好像是做蛋糕的,她家蛋糕很好吃。” 周氏集团的董事长点了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又给周董介绍了一下学校情况,希望江城大学和周董公司可以达成合作。 到了晚间,助理早就安排好了五星级酒店给周董下榻,结果没想到,周董撇下一干人等,也不许他们跟着,直接走了。 幸福烘焙店对面,周绪坐在驾驶座上,摇下车窗看着那间店,手指间的烟火星点明灭,他的眼神也明明灭灭,深沉不见底。 几个小时,他就调查好了这个女人的背景,一个独自带孩子的单亲妈妈,老公早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萧洛兰忙了一下午带一个小半晚,虽然比平时挣的多,但下班时间也晚了,五点的时候她看工作完不成,就打电话让女儿今晚在学校宿舍吃住,不用做地铁回家了。 电话里,女儿心情很高兴,和她说了大学里的事,他们学校多了一个实验楼,还多了一个外国转学生,萧洛兰当时忙着看烤箱,也没听清女儿后面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等结束以后,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萧洛兰摘下围裙,口罩,洗完手,简单打扫了店里卫生,检查了电气设备,最后关上门,发现对面的黑车还在。 她看向车里的人,神思又是一阵恍惚。 萧洛兰抿了抿唇,打起雨伞,她的店离紫山苑小区不远,步行十五分钟就到了。 她一走,黑车就跟了过来。 小雨淅淅沥沥,沥青马路上车流很少,眼看就要到小区了,萧洛兰停下脚步,举伞看向黑车。 黑车里的男人下了车,身上西装皱巴巴的,有些狼狈,失了体面,大步而来时,健硕的身形带来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萧洛兰抬头看向他,雨气湿润她的面颊,连带着她的眼睛也多了几分朦胧,似在透过雨丝看他,又好像不是看他。 男人停下脚步,他没有打伞,只伸出一只手,声音低沉的自我介绍道。 “你好,萧女士,我叫周绪。” “今年四十岁,未婚,身体康健,无不良嗜好,有房有车有工作有存款。” 萧洛兰自从听到他的名字就失神了,眼神失焦的看着他那张脸。 “请问你能和我结婚吗?” 在今天之前,周绪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大街上就和一个女人求婚。 如此迫不及待,甚至可以用疯狂来形容他的冲动。 也许,他是疯了。 一道惊雷划破漆黑的夜空,轰隆雷声中,周绪要咬紧牙关才能抑制住胸腔里疯狂跳动的那颗心。, 383现代番外(三) 雨突然大了起来。 马路上的水坑倒映着街边五彩霓虹的光, 路人匆忙走过路边的梧桐小道,溅起水花,无人在意略昏暗安静的角落里, 有人在求婚。 萧洛兰握着伞的手骨紧了紧,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杂乱无章, 好似她的思绪如乱麻一般理不清,明明回到现在的世界几个月了, 她有时候还是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语言和习惯尚且无法一下子改回来,更何况是朝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直到现在,她仍恍若梦中。 可这人样貌虽然相似, 就连名字也和周郎一模一样,可他分明不认识她。 那他会是周郎吗? 萧洛兰仰头看着这个男人“周…”她下意识的想喊周郎, 临到口了反应过来后又改口了:“周先生,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 黑色西装早已被雨打湿,周绪不在意的擦掉脸上的雨水,笑道:“是的。” “但实不相瞒。”他上前一步, 更靠近了一些,声音低沉认真:“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近距离之下,他太像了,萧洛兰又是忍不住对比起来, 只看着这位周先生的脸,他比周郎要年轻很多, 脸上没有那么多的风霜,他的衣着神态意气风发,霸道自信。 他像周郎, 又不像周郎。 “请给我一个机会。”周绪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这么紧张过了。 萧洛兰没有说话。 她再次看了一眼周先生,只是将伞递给他:“我已经到家了,这把伞就借给周先生用吧。” 周绪接过伞,尽管内心还十分焦灼,但也知道他刚才的话其实是非常唐突失礼的,毕竟他们之前从未见过面,他贸然对她求婚,萧女士会不会认为他是轻浮浪荡的人,周绪有些懊悔。 “周先生,再见。”萧洛兰轻声道,进入小区。 周绪拿着伞,看着佳人远去,有心想追,又怕被萧女士认为是骚扰,等了一会后,见她家的灯亮了,才返回车内,他打火抽了一根烟,没舍得用那把伞。 回到酒店以后,司机和助理同时来接,就听见他们董事长说要在江城多住一段时间,不仅如此,他还直接买了江城本地小区的一个房子,行动雷厉风行,果决无比,他们只好也在紫山苑小区租了一个房子办公,幸好出差在外一切费用由公司支付,不然两人真欲哭无泪了。 周氏早年以房地产起家,后来进军科技界,现在已经成了两界巨头人物,董事长自然很忙,原本等参加完江城大学剪礼后就会飞去国外,考察科研基地,现在他把那么大的项目暂时搁置了,也不知道小小的江城究竟有什么魔力。 第二天一早,是个阴天。 萧洛兰一打开门,就看见了隔壁的空房似乎住进了一位邻居,因为有一束大型玫瑰花结结实实的挡住了两家的路。 她似有所感的看向邻居家。 周绪打开门,对着她问好。 “早上好,萧女士。” 萧洛兰顿了顿:“早上好,周先生。” “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周绪笑道。 萧洛兰记得邻居这个房子是毛坯房,一直想卖因为出价太高没卖掉,没想到居然被周先生买了,她看了一眼堪称简陋的邻居房子,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 “玫瑰花你喜欢吗?”周绪上网搜索了很久才选择了一个稳妥的追求方法:“明早还有百合花送来,每周不重样,我记得你店里的花就是百合。” “周先生。”萧洛兰斟酌道:“您不用订花,花束占地方又不好打理。” 周绪捧着一大束玫瑰花,西装笔挺:“分散放在店里就不显得多了。” “那不成花店了?”萧洛兰哭笑不得。 周绪瞬间觉得网上查到的恋爱攻略是对的,许是天气转凉,她穿了一件版型宽松的浅米色的毛衣,长发用一根木簪挽在脑后,眉眼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周绪头脑瞬间空白了一瞬。 “只要你喜欢,我每天都送。”他脱口而出。 “可以把花换成家具,我看你的房子里什么都没有,不用浪费这个钱。”萧洛兰务实道。 周绪转念一想,答应下来:“好,就听你的,不过今天的玫瑰花退不了了,我刚到这,屋里的确什么也没有。” “那你吃饭了吗?”萧洛兰忍不住关心问道。 “还没。”周绪笑眯起眼睛:“饿的很。” 隔着玫瑰花,萧洛兰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你进来吃个饭吧。” 周绪顺理成章的捧花进屋,真诚道:“谢谢。” “不用谢。”萧洛兰进入厨房,系上围裙:“鸡蛋细面吃吗?” 周绪放下玫瑰花,笑眯眯的:“我什么都吃,不挑食,好养活。” 萧洛兰忍不住笑出来,她挖了一点猪油在锅里化开,煎了两个鸡蛋,然后葱油爆香,下鸡蛋,加入开水,等到水微微白的时候放入细面和一把青菜,最后放入调料,香气四溢。 “我来端,我来端。”周绪早就戴好了隔温手套,他将面放到桌上,大口大口吃起来。 萧洛兰解下围裙,整理好厨面后,看着周先生。 “好吃,这面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周绪吃完以后毫不犹豫的夸奖道,他吃的很干净,连汤带面都喝完了。 “只是一些家常饭菜,周先生过奖了。”萧洛兰收拾碗筷。 “我来,我来。”周绪连忙提前收走了:“你坐下来休息。”他进入厨房,将碗筷洗干净。 两人互相客气又在互相靠近,萧洛兰昨夜没有睡好,此刻看着周先生的背影,只觉得和周郎重叠了起来,哗哗水流中,她莫名感到心宁静了下来。 “这是贵千金吧?”周绪其实一进来就看到了桌上的照片,上面是萧女士和一个青春洋溢的女孩。 “是我女儿。”萧洛兰扬起淡淡笑意:“她现在在江城上大学。” 周绪觉得两人更有缘分了:“江城大学好啊,我昨天还去了一趟江城大学,说不定以后还能见到贵千金,她叫什么名字?” “萧晴雪。”萧洛兰说道。 “这名字真不错。”周绪笑道:“今天天气不好,刚好我有车,碰巧我们也顺路,不如你坐我的车去店里吧。” 萧洛兰道:“出了小区就到了,就不麻烦周先生了。” “那我送送你。”周绪说完,就出门拿了把伞,正是昨天她送给他的。 萧洛兰看着那把伞,也没拒绝。 周绪心终于踏实了一点,下了楼才发现风很大,他打伞挡风,两人走在一起,路上遇到了不少小区里的人,萧洛兰将脸藏在围巾下,闻到了玫瑰花的香气,周先生送的玫瑰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留香持久,放在屋里一会,身上衣物都带了香气。 “兰兰呀,我家孙女明天过生日,你给我做一个生日蛋糕啊?”一个老奶奶拄着拐杖,走到两人前。 萧洛兰弯了弯眼睛,知道王奶奶听力不好,声音加大:“好的,王奶奶。” “她说了,要水果蛋糕,到时候你多放些水果上去,我明天去你店里拿。”王奶奶满头银发,从兜里掏出一把糖给兰兰,絮絮叨叨道:“这是老李家的孙子喜糖,他家孙子要结婚了,我和他家有亲,刚去看过新郎,给了我不少糖,你拿去吃。” “谢谢王奶奶。”萧洛兰收下糖。 王奶奶老花眼瞅着兰兰身边的男人,看不清长啥样,倒是个子挺高精神神的,两人打着一把伞,从未见过兰兰和一个男人走的如此近,她问道:“兰兰,这是你男朋友啊,也不错,板板正正的。” 萧洛兰的脸腾的红了起来,她拉了拉围巾,声音不自觉的小了一些,岔开话题:“王奶奶,我们先走了。” 周绪却是顺杆而上:“谢谢奶奶夸奖,我和兰兰还在处着,您先忙,我和兰兰要去店里了。” 王奶奶笑呵呵的:“好,好,小伙子很不错啊。” 等人走后,萧洛兰脸皮臊红。 到甜品店,萧洛兰打开玻璃门,将围巾拉下,露出被闷的微红的脸颊和嘴唇。 周绪跟着进去,心神都放在了她身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移不开眼睛。 萧洛兰被看的有些不自然,就要进入柜台。 手腕忽然被拉住了。 周绪握着她的手,下颚紧绷,喉结滚动,带着一丝试探:“兰兰,我可以这样喊你吗?” 这人总是先斩后奏,喊都喊了,她还能如何,偏偏还要问她一遍,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萧洛兰当做没听见,含糊道:“我要去烧热水了。” 周绪放开手,心花怒放之余更想亲亲她了,兰兰的嘴唇红的像玫瑰花似的。 “外面风大,周先生,要不喝杯茶暖一下?”萧洛兰系好围裙。 “好啊。”周绪求之不得。 萧洛兰拿出泡茶的杯子,泡了一杯红茶给他。 “兰兰,你几点下班,我过来接你。”周绪道。 “不确定。”萧洛兰打算今天多烤些饼干。 “那我就在你店里办公,等你下班和你一起回家。”周绪道。 萧洛兰看了他一眼,这人先前还说什么顺路的鬼话。 没过一会,司机和助理就拿着董事长的笔记本来了,他们跟着董事长好长时间了,从刚开始的震惊到现在的麻木哪里还不懂的,这是在追人呢,就在昨天夜里,他还看见董事长搜索了江城的民政局在哪里,这是要奔着领证结婚去的。 司机助理走后,周绪选了一个靠近墙角的沙发角落处理公事,虽然地方有点狭小,但是一眼就可以看见兰兰。 萧洛兰上午忙完后,又来了一些订单,其中不乏有外卖的,等她听见声音从后厨出来,就看见周先生已经在前台打包好了。 “谢谢。”萧洛兰不好意思道。 周绪清洗咖啡机,他刚做完一杯香草拿铁。 “我已经忙完了,刚好没事。”周绪笑道:“饿不饿,我点了吃的。” 萧洛兰刚想开口:“谢…” “可以把谢谢换成一个吻吗?”周绪认真问道,他不喜欢兰兰对他说谢谢,显得他们之间很生分的样子。 萧洛兰怔了一下。 周绪心跳如擂鼓,慢慢俯身。 萧洛兰惊醒一般,后退了一步,周绪再次抓住她的手腕,轻柔又不失力道的禁锢在他掌内:“为什么要逃避我?” “明明,你也对我有感觉,不是吗?”周绪不相信兰兰对他没有一丝好感,他没谈过恋爱,好多接近她的借口拙劣而明显,可她还是应允接纳了,甚至还对他笑,请他进屋吃饭,和他一起走路,关心他冷不冷,渴不渴。 这不是两情相悦是什么? 萧洛兰有些心慌,她现在矛盾极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要见到周先生和周郎极为相似的语言行为,她总是有种周郎还在她身边的错觉,像做一个美梦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周绪将她的手放在自己心脏处,不再逼迫她,慢慢圈紧她的腰,伏低做小的哑声道:“不要拒绝我。” 萧洛兰手指一缩。 她已然分不清了。 晚上,萧洛兰得知女儿要带朋友回来吃饭,提前关门去超市采购了一趟,周绪和她一起买菜,只要和她在一起,周绪就觉得这些小事都变得十分有意义。 期间,电话响个不停,周绪不胜其扰的关机,等回家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一个晚辈。 “打我电话什么事?”周绪望着家徒四壁的新房,寻思着晚上先买个床来,也不能太寒酸了。 “舅舅,你谈恋爱了?!”电话那头,年轻人嗓子劈叉一般,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原因自然是周绪前天晚上破天荒的发了一个朋友圈,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已遇良缘。 配图一个红心。 按照年轻人的眼光来看,真的超级土,超级没有新意,可架不住发这条朋友圈的是他自小古板严厉的舅舅,这就吓人了! “嗯。”周绪心情好了几分,他和兰兰现在就是在谈恋爱:“等领完结婚证,我们再回京都。” 电话那头的年轻人已经是惊恐了:“什么,舅舅你来真的?!” “自然是真的。”周绪皱眉。 “短短一天,你就想和人结婚了?”年轻人急道:“舅舅,你别被人骗了啊,保不齐是人家看你有钱给你下套呢。” “我还想被她骗呢。”周绪没好气道,偏偏兰兰不给他这个机会。 “啊!舅舅!”年轻人更急了:“那些骗人钱的哪有真心的,都是看在钱的份上,前期才对你好的。” “那她为什么不骗别人的钱,要骗我的钱。”周绪觉得如果兰兰真想骗钱,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有的是钱,他乐意被骗,双手奉上,甚至还觉得挺高兴的:“她一定是爱我。” 年轻人傻眼了,出差一趟,舅舅从顶级事业脑变成顶级恋爱脑了。 听着语气,还是无可救药的那一种。, 384现代番外(四) 周绪挂完电话又给助理打了一个, 就听见了隔壁房间盘盏碎裂的响声,他推门出去,兰兰家没有关门, 此刻进了两个年轻人, 一个是兰兰的女儿,他曾经在照片上见过,另一个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阿娘, 你手没事吧。”萧晴雪被阿娘的反应吓了一跳,幸好盘子里放的是凉拌菜没伤到阿娘,就是地面脏污了,她收拾了一下, 身后的威廉木一脸紧张, 对着美丽优雅的萧妈妈问好:“阿姨, 好。”他把礼物放下,也跟在晴雪后面收拾。 萧洛兰此刻回过了神,眼也不眨的看着阿木,想起女儿上次在电话里说的学校多了一个外国转校生的事,这个年轻人好像阿木啊… 萧晴雪收拾好了,又洗干净手,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就僵硬无措的站在客厅里。 “好, 你好,你是晴雪的同学吧。”萧洛兰压下心里的震惊。 “是的。”威廉忙不迭应道。 “那坐下吧。”萧洛兰忍不住又多看了腼腆紧张的阿木一眼, 找到了几分熟悉的感觉:“要不要吃些水果, 我去切个橙子苹果来。” 威廉刚坐下又起来了:“阿姨,我来吧。” “不用不用。”萧洛兰带笑道,走进了厨房,发现宝贝女儿已经把水果切好了, 还弄了一个漂亮的果盘。 一直在门口站着的周绪发现兰兰没发现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萧晴雪转头一看,顿时如见到鬼一般啊了一声,萧洛兰这次有了经验,提前把果盘拿到了手中。 “他…”萧晴雪看向阿爹又再看向阿娘,十分震惊。 “他是周先生,来江城出差的,刚好住在我们隔壁。”萧洛兰很镇定的说道。 “你好。”周绪带笑走过来,语言亲昵:“你是兰兰的女儿吧,我上次去江城大学给实验楼剪礼的时候,好像没看到你。” 萧晴雪惊讶无比,面对阿爹,她很难装作不认识不熟的样子,听见他的问话,老实回答了:“老师当时让我带着阿木参观了一下校园,让他熟悉一下环境,就没去大堂那边。” “周叔叔好,我叫威廉木。”阿木也礼貌问好。 “你好。”周绪笑着和这个年轻人握了握手。 “周先生他住的地方暂时没有置办好家具锅碗,没法开火,今晚也在这吃。”萧洛兰今天晚上买了很多菜,就是觉得今晚家里会很热闹,没想到人都到齐了。 还都是故人,萧洛兰看向阿木,觉得他还和以前一样,傻的冒气,呆愣呆愣的。 萧晴雪则看着阿爹,悄悄打量,发现阿爹年轻了好多奥,她说道:“周叔叔,你快入座吧。”她拉开椅子,很是热情:“周叔叔,你喜欢喝什么饮料?” 周绪发现兰兰女儿对他似乎很有好感,不由精神一振,豪爽道:“什么都行。” 萧晴雪乐颠乐颠的给阿爹倒了一杯冰啤酒,自从回到现代,今天算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了,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周叔叔,我们先干一杯。” 周绪笑眯眯的和这个小姑娘干了一杯,随和无比,平易近人的很。 萧洛兰看着他们两人,露出一个笑容,她想了想,准备再弄个肉酱意面给阿木吃,还烤了一块薄披萨。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平常略显空阔的客厅已经热热闹闹的坐满了人,火锅沸腾,食材新鲜,另还有萧晴雪最喜欢吃的炸薯条,萝卜丸子。 “感觉像过年似的。”萧晴雪白皙的脸色有些发红,她太兴奋了。 萧洛兰额头有点汗,被火锅锅气熏的,她对面就是周先生,女儿和她坐在一起,阿木则拘谨礼貌的坐在周先生旁边,长桌上放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花,鲜嫩欲滴,开的正盛。 一桌丰盛的菜,东西菜系皆有,有些不伦不类,但在自己家里,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人都很开心。 萧洛兰满足的看着他们的笑脸,眼眸流转着细涓柔情,幸福在这一刻好像被具现化到了她的身边,让她可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触摸到。 “周叔叔,阿木。”萧晴雪晃了晃红酒杯,又看向阿娘:“阿娘,干杯。” 四人举杯碰撞了一下,酒杯发出清脆伶仃的响声。 萧洛兰抬眸,发现周先生一直在看着自己。 很像周郎。 这场家宴宾主尽欢,不擅长喝酒的阿木都喝了几杯,他规矩的很,期间一直在看着心上人,到了最后,萧晴雪送他回去,他今晚住在小区旁边的酒店里,家里没有给他睡觉的地方。 萧洛兰站在窗前看着两人说说笑笑的离开。 女儿背手面朝着阿木,她走在阿木前面,笑靥如花。 阿木也显得放松了许多,他戴上卫衣的兜帽,拿出耳机,用的是老式的耳线耳机,耳线很长,可以一人听一半。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似在分享音乐。 一高一低的肩头轻轻碰着,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摇摇晃晃,小情侣乐在其中。 萧洛兰弯了弯唇。 等人看不见了,她才关上窗户,发现周先生已经脱下了西装外套,挽起袖口,将桌上大半碟碗都快收拾好了。 萧洛兰上前搭把手,厨房不大,两人进来就显得有些拥挤了,普通人的生活也不过是一日三餐,厨房有洗碗机,周绪带着手套处理残菜,他仿佛在自己家,动作行云流水。 萧洛兰将剩下的披萨用保鲜膜封好,防止蹿味后,送到冰箱。 两人分工合作,最后竟同时完成了。 小厨房里,周绪背靠着台面,看向兰兰,发现她许是喝了红酒的缘故,玉容生霞,脸颊有浅浅的红晕,愈发显得温柔似水,周绪心里就像被猫爪挠了一般,痒痒的。 “兰兰。”他声音有点轻的唤她,像极了以往缠她的时候。 萧洛兰正在洗草莓,准备晚些时候熬一锅草莓果酱留着做草莓蛋糕,红艳艳的草莓浸泡在清水中,散发着清香,萧洛兰听到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顺手拿起一个鲜红的草莓就喂到了周郎口中,脱口而出。 “别闹。” 周绪一愣。 这还是兰兰第一次对他这么亲密,亲手喂他吃东西,巨大的惊喜充斥着他的心间。 萧洛兰反应过来时,周先生已经将草莓吃下了,他看起来很高兴,原本冷厉的眉眼软化了一切锋锐棱角,和在她身边时一模一样。 周绪抓着兰兰的手,在她还沾着水珠的手指上,大胆的亲了一下,发现她还在愣愣的看着他,暖黄的灯光下,兰兰目光有些飘忽失神。 那天雨夜也是。 她春水般的眼眸朦胧多情,好像在看他,又好像不是在看他。 周绪正要细究,兰兰已经轻瞪了他一眼,缩回了手,周绪被那眼的风情看的立刻忘记了想的事。 “我没闹,兰兰。”周绪为自己证明,感觉自己和兰兰之间又进了一大步,可喜可贺,他要再接再厉!抱得美人归。 “我是看你的脸有点红。”周绪的确是有这个担心:“是不是有点醉了。” “没有醉。”萧洛兰摇头:“我喝酒就容易脸红,等过一会就好了。” “那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周绪道。 “准备熬锅草莓果酱。”萧洛兰本想说这事很简单,其实不需要他帮忙,就听见周先生兴致勃勃的问她:“怎么做,我和你一起熬。” 萧洛兰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于是,到最后,周先生将袖子挽的更高了些,露出结实的小臂,系着小熊花边围裙,一脸认真严肃的在切草莓。 违和中透露出一丝诡异的可爱。 萧洛兰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喝醉了,头脑也不清醒了,她咬住嘴唇忍笑,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看见周郎这样的装扮,最糟糕的是,她居然还心动了。 “好了。”周绪完成的十分成功:“接下来怎么做?加糖吗?” “接下来我来吧。”萧洛兰也不敢让他熬,万一熬过了,这草莓就白白浪费了。 周绪让开位置。 他看着兰兰,记住她的步骤。 很快,空气里就飘起了甜甜的草莓香。 “等到草莓酱完成的时候,我装两罐给你。”萧洛兰一边做一边说道:“早上面包烤一下,涂抹上草莓酱也好吃的,还方便。” 周绪就这么看着她。 萧洛兰最后将装有草莓酱的玻璃罐递给他,送他到门口。 两家很近,萧洛兰发现对面门里多了些家具,还看到了沙发,放下了心。 “那,再见。”萧洛兰抬头,看着周先生说道。 周绪却是忽然毫无预兆的,低头用脸贴了贴她的脸颊,轻轻的,一触就离。 “明天见。” 萧洛兰摸了摸自己脸颊,脸腾的红了。 周绪笑着走到自己买的房子,手里的玻璃小罐沉甸甸的,这一刻,他的心也满当当的。 等到阿爹那边关门的时候,萧晴雪笑嘻嘻的从楼梯那边探头出来,她刚才看见了阿爹在贴贴阿娘。 “阿爹还怪纯情的咧。”萧晴雪捂嘴笑道。 “快进屋吧。”萧洛兰捏了捏女儿的脸颊。 关上门以后,萧晴雪躺在沙发上,她抱着抱枕,双眼亮晶晶的:“阿娘,阿爹也在这个世界,真好啊。” 萧洛兰:“可他好像忘记了我们。” “阿木也不记得啊,这有什么关系呢?”萧晴雪蹭到阿娘身边。 “没有那段记忆,总觉得你爹陌生了些。”这也是萧洛兰无法真正相认,敞开心扉的主要原因。 “只要他还是他,不就可以了。”萧晴雪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洛兰看向灯火通明的窗外,看到了阿木,她对周先生是周郎的猜测更加肯定了一些,只不过她还是有些犹豫。 看着周先生,总是想起周郎。 对不知情的周先生来说,是不是有点不好?萧洛兰陷入纠结。, 385现代番外(五) “早上好, 兰兰。” 萧洛兰一出门,眼前就是一朵鲜红热烈的玫瑰花,她看向倚靠在门边, 西装革履的周先生,唇角柔和的笑意一点点溢出:“早上好, 周先生。” 周绪将自己打理的精神奕奕, 瞧见兰兰的笑容,更加振奋了:“今天还去店里吗?” “当然要去了,这是我的工作嘛。”萧洛兰围着围巾,她看着周先生, 道:“周先生,你等我一下。” 出来的时候, 她拿了一条浅棕色的围巾出来, 这条围巾颜色不挑人, 男女都能穿:“外面风大, 周先生不介意的话, 就戴上吧。” 周绪接过来围好,为了陪兰兰,他也不打算开车了,两人一起走路也很好:“那我今天还在你的店里办公。” 等到店的时候,就是一天新的开始。 平常只她一个人,现在店里突然多了周郎, 好像也不错,萧洛兰在后厨做奶茶看了一眼认真工作的男人,今天她有点空闲了,便想着煮杯奶茶喝喝,红茶先炒出香味, 放入牛奶,烧开,放点红糖,过滤,没多会奶茶就做好了。 “周先生,喝奶茶吗?”萧洛兰特意把奶茶甜度弄的低些,她记得周郎不爱吃甜的,也难为他第一次见面吃了那么多小蛋糕,萧洛兰想到这事就感觉好笑。 周绪放下工作,总觉得兰兰对他亲密了好多。 他笑道:“喝的。”尝了一下后,周绪刚想要开口夸奖,兰兰伸手将他脖子上的围巾拿了下来,她的动作十分自然,她靠近来,周绪甚至能看清楚她的眼睫毛,以及扑面而来的馨香,就连语气都带着几分亲昵的笑意。 “到了店里,就不用围了。” “今天我带了饭,不用点外卖了,外卖吃多了不好。”萧洛兰取下围巾:“中午吃椒盐大虾,还有辣炒鸡丁。”她觉得这应该是周郎喜欢吃的,他一向喜欢咸辣鲜香的肉食。 “明天我再买些羊排来。” 周绪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没出息的疯狂跳动,他拉住兰兰,看向她带笑的眼睛,没忍住冲动,亲了她脸颊一下。 萧洛兰一怔,然后脸色微红。 “我们。”周绪面上很镇定:“这是在交往。”他没有用疑问句,哪怕他心中也不确定。 萧洛兰脸颊滚烫:“是不是,有些快了。”毕竟她和周郎才认识两三天而已,周郎还没想起来以前的事。 “不快!”周绪立刻道,他握紧兰兰的手,嗓子干哑,巨大的喜悦占据了他的头脑,鲁莽草率的宛若回到少年时,不顾一切道:“我们明天就结婚。” 萧洛兰笑出声,这是真的有点快了,她刚想说理由,就看见了周郎的眼睛,他一直在看她,隐忍着急躁,哪怕他面上伪装的很好,可她多了解他啊,他们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他的喜怒哀乐,她都知道。 不知不觉,萧洛兰抚上周郎的脸庞。 他比她记忆中的年轻多了,但他们的确不再是年轻人。 真好,还能再次遇到他,自从相逢,萧洛兰每时每刻都在对上天感激,人生苦短,他们已经浪费了前半生,萧洛兰忽的就理解了周郎的心急着慌,她抱着他,决定不再那么纠结了,轻声道:“好啊。” 这次却轮到周绪反应不及了,哪怕声音就在耳边,他仍然感到一阵不可置信,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傻问道:“什么?” 萧洛兰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周郎了,她的星眸温柔似水,流淌着爱意,在他唇上一碰:“我说好啊。” 周绪呆滞了两秒,随后就是眼也不眨的看着她,萧洛兰有些羞赧,但还是和他对视,不过片刻,萧洛兰就感觉自己被抱住了,这个傻子直愣愣的抱住自己,萧洛兰回抱住他。 耳鬓厮磨。 听见了周郎从胸膛中出发的笑声,闷闷的,震震的,搂着她的腰越来越紧,周郎的语速也很快:“我会对你好的,兰兰,我也会对晴雪好的,我们结婚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萧洛兰失笑,这种类似的话,她曾经听过,现在又听到了一遍。 “我知道。”她喃喃道。 周绪已经高兴的快发疯了。 下午。 萧洛兰正在烤蛋黄酥,见周郎就跟在自己身后团团转,有些无奈道:“周先生,你的工作忙完了吗?” 周绪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工作:“兰兰,我们先领结婚证,等领完结婚证之后,我再举办一场婚礼,就在京都我的云墅,在江城也行,只要你喜欢,在哪里都好。” “只要我有的。”周绪深怕兰兰后悔,他抓着兰兰的手,认真说道:“就是你的。” 萧洛兰打开烤箱,戴好手套,拿出烤盘,香气扑鼻的蛋黄酥已经烤好了,她露出一个笑容,敷衍周郎:“好,好,我知道了。” 这话他都不知说多少遍了。 周绪有些挫败,但更多的是高兴。 第二天,领完结婚证后,周绪的心总算定了,立刻准备筹办婚礼,他要在京都给他的兰兰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乖女儿在江城上大学啊。”周绪顺口的给自己闺女安排前程:“等上完大学后,就到京都我的公司上班。” “我保证,不会亏待了乖女儿的。”周绪得知女儿没有反对兰兰二婚后,心里不知道多美了,他和兰兰就该是天生一对的。 “我们婚礼过后先留在江城,晴雪还在这里上大学,我不放心她一个人。”萧洛兰和女儿相依为命惯了,虽说现在和周郎再续前缘,但让她和周郎去京都,留女儿在江城,她自舍不得。 “都听你的。”周绪满口答应。 两人都领了结婚证了,周绪也终于有身份进入到兰兰的房间了,乖女儿在学校里,家里就他们二人,兰兰的房间有淡淡的一股香味,干净又温馨。 周绪轻咳一声,萧洛兰也有一些紧张。 “这是什么?”周绪心猿意马,无意间发现兰兰衣领下有什么似在发光,他的手指轻触到兰兰的脖颈。 萧洛兰拿出脖子下带的玉牌,玉质乳白温润细腻,小巧精致,上面还刻着字。 “玉牌。” 周绪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特别是玉牌上的小字,可他明明没有见过这块玉牌,周绪观察了一会,觉得上面的两个小字有点像他的笔迹,又有些不确定,他看的认真,等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和兰兰很近很近了,兰兰坐在床边,微侧着头,墨色长发垂落,眼睫动个不停,耳根脖颈脸颊满是晕色,她穿着白色的睡裙,轻薄柔软。 周绪忽然感觉口干舌燥,他撑在床边,气息灼热,喉结耸动,低头去亲兰兰。 床边台灯发出暖黄的光芒。 萧洛兰长长的头发凌乱的散开,有几缕被汗水黏到脸颊两侧,嘴唇很红,周绪亲的很用力,没有章法,仿佛要把她吃进肚子里,萧洛兰伸手雪臂搂着他,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三天后。 萧洛兰正在店里修剪玫瑰花枝,自从结婚后,周郎送花的情况就变本加厉了,每天都送,送的还都是老一样,玫瑰花,幸好不再是特别夸张的几千朵大捧,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 好吧,其实萧洛兰觉得玫瑰花有点俗。 但周郎高兴,说是玫瑰代表爱情。 萧洛兰也就由他了,她闻了闻玫瑰花的香气,浅浅一笑,玫瑰看久了还是蛮好看的,今天是个晴天,萧洛兰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正要去后厨,周郎就进来了。 “兰兰,伸手。”周绪仗着自己身量高 ,隔着展示柜就先亲了兰兰一下。 萧洛兰将玫瑰花插进玻璃花瓶里,盈盈一笑的伸出手。 周绪拿出掌心里的东西就朝兰兰手上一戴。 是一枚粉色钻戒,很大,闪着极炫目的光。 萧洛兰感觉手指一沉,她看着钻戒,周郎特意戴在了已婚的无名指上。 “看你手上空空的,戴个戒指好看。”周绪笑道:“我还买了不同颜色的,蓝宝石和红宝石也不错,明天就送来,以后可以轮流换着戴。” “其实金子也好看,等回京都我自己打个金子的,弄个与众不同的金戒,我俩一人一个。” 周绪一脸要夸的表情。 萧洛兰想了想,亲了亲周郎,笑道:“我很喜欢。” 周绪喜滋滋的就要加深这个吻,兰兰性格羞怯,让她主动亲他可不容易。 门口风铃突然响了。 萧洛兰脸一红,连忙让周郎让开,她要做生意了。 阳光下,一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年轻人一把推开玻璃门,年轻人穿着嘻哈风的衣服,刚一进门,就被一颗鸽子蛋大的宝石闪到眼睛了,他一脸震惊,大喊一声。 “卧槽!” 这不是他去年在国外珠宝展览上看过的纯洁之心吗?价值两个亿,前几天听说被人拍卖走了,万万没想到隔天就见到了。 他舅舅来真的?! 年轻人瞪大眼睛。 萧洛兰看着年轻人,觉得莫名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周绪却是皱起了眉头。 “你穿的什么衣服?” “头上又是什么颜色?” “出门在外,就是这样说话的?” 年轻人听着就要腿软,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口,等看见舅舅沉下来的黑脸,心里更慌了:“舅舅。” “来江城做什么?”周绪冷着脸。 “来,来…”年轻人额头都是冷汗,心虚的不行,他来自然是想让舅舅清醒一下的,结果看来,舅舅现在已经完全陷入爱河里去了,听不得忠臣的话了。 “来,来参加舅舅和舅母的婚礼。”年轻人没骨气的叛变了,唯唯诺诺道。 周绪脸色稍微缓和一点了:“不是让你们在云墅等着就好,我这边忙完了,自然就会和你舅母回京都。” 萧洛兰看着这年轻人,终于觉得此人像谁了。 就这狗腿劲,真的很像十六啊。 想到此,萧洛兰不免又想到了慎之那个孩子,心里有淡淡的寂寥思念。 周绪见兰兰看那混小子出神,又出现了那种眼神,明明他们离得很近,他却觉得这一刻,兰兰离他特别远。 他眼神深沉的暗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萧洛兰不禁对这年轻人问道。 “王浩。”年轻人像只蔫头蔫脑的七彩公鸡似的,出于对舅舅的惧怕,对着那位优雅雍容,特别有气质的店主回道。 听到新名字,萧洛兰过了会后,对年轻人露出一个笑容:“你好。” “舅母好。”年轻人站直了,乖乖巧巧的低头问好。 萧洛兰听习惯了伯母,有些新鲜又有一些怀念:“今天天热,你想喝些什么?” “让他自己做。”周绪却是拉着兰兰的手,离开了柜台:“反正都是一家人。” 王浩挠了挠自己新染的头发,进去用咖啡机给自己做了一杯冰咖,偷偷看了一眼那个十分漂亮又温婉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没来之前他还有不喜欢,到了近前,他却忽然对她很有亲近好感。 真是怪事。 “来两杯加冰的柠檬水。” 王浩听到舅舅的话,立刻手忙脚乱的切起了柠檬。 萧洛兰在一旁看的笑:“你故意使唤他做什么?” “谁让你刚才看他的。”周绪嘀咕道。 “他是你侄子,我认认人。”萧洛兰道,一边看那年轻人操作,看他加了蜂蜜,放心了。 “可我总觉得你好像认识他似的。”他摸着下巴。 萧洛兰蓦地抬头看他,有一瞬间,怀疑周郎他记忆恢复了,她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周郎,惊疑不定,心忽上忽下的。 周绪笑眯起眼睛:“实不相瞒,当初我对兰兰你的感觉也是一见如故。” “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兰兰一样。” 虽然知道周郎此刻十有八九在说情话,但萧洛兰还是心跳快了几拍:“真的?” “当然是真的。”周绪笑容扩大。 拿着两杯柠檬水而来的王浩看着舅舅的笑容,手一个不稳,杯子差点滑手。 舅舅笑的好可怕。, 386现代番外(六) 京都。 准备了好几月的盛大婚礼在晴朗的元旦举行, 地点就在云墅内,周绪只邀请了周家几个亲近的人还有好友知己五六人,兰兰那边, 不用说,先把乖女儿接到云墅,至于乖女儿带的那个金发碧眼小男友也被邀请在列, 还有她的一些朋友。 周绪一点也不想自己和兰兰的婚礼上出现什么波折, 他要完完美美的布置好这一切。 等婚礼过后,他们还要去度蜜月。 恰好这天元旦下了雪,更添了景致, 云墅里鲜花遍地, 在冬季开放的热热烈烈,恍若春景。 洁白的婚纱如爱神的裙摆垂落在旋转楼梯上,周绪朝上看时, 神魂颠倒。 萧洛兰拎着过重的裙摆, 脸颊微红。 周绪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件婚纱真好看。” 萧洛兰慢慢走下楼, 周绪自然的亲了她一下:“你更好看。” “你也是。”萧洛兰笑看向周郎,今天的他很惹她心动。 “外面下雪了。”周绪拿过一条满缀着钻石的披肩给兰兰披上:“虽然花园里有暖气, 但还是再添一件, 万一被冻着了, 就得不偿失了。” “就披一会, 婚礼很快就好了。”周绪笑眯眯的,他就喜欢兰兰一身闪耀的样子, 忍不住捧着她的脸又亲了一口,他的兰兰成熟优雅,高贵美丽,温柔似水, 是全天下最好,最漂亮的新娘,何其有幸,他能娶到她。 萧洛兰闭上眼睛,反抱住周郎。 大门那,萧晴雪看见阿娘阿爹恩爱如常,捂着嘴巴偷偷笑。 这场隐秘又豪华的婚礼见证人不多,但每个人都送上了真心的祝福,细雪纷纷落下,萧洛兰看着对面的周郎,这算不算又一次的落雪白头。 晚间。 婚宴上,萧洛兰喝了一点酒,她提前到房间休息,落地窗前,雪下的越发大了,她望着主卧,发现各个小角落里都有些新婚代表的小东西,比如化妆镜前的一对喜庆玩偶,一对古装小人正在拜天地,萧洛兰伸手轻轻碰了碰小人,只要一想到周郎一脸严肃的贴着喜贴,捣鼓着这些小东西到处转悠,她就忍不住发笑。 “这么开心?”周绪关好门,扯了扯领带,身上带着一些酒气,他走到兰兰身后,发现她已经拿下了蓝宝石项链,正在戴那个小玉牌,玉牌被一条细细的暗金色的软金穿起,制作的十分精良,有一种特殊的古朴美感。 玉也是十分罕见的好玉,兰兰十分爱惜它,每日贴身佩戴,甚至有时候还要看它一会,现在它被主人好好的戴在脖颈上,泛着光芒。 “宴会结束了?”萧洛兰转向周郎,黑色的长发如瀑散于身前,发丝微卷,身上还穿着婚纱。 “结束了,我让他们各回各家了,乖女儿住在隔壁的赏月小楼,楼上天台那有个天文望远镜,她说要看星星。”周绪脱下西服外套,解开领口纽扣,隐约露出胸膛,他喝的有点多,索性就坐在地毯上,拉着兰兰的手。 萧洛兰顺势蹲下身,层层叠叠的婚纱裙摆有些不方便,于是便也坐在了地毯上,两人相对而坐。 周绪看着像花瓣一样舒展盛开的婚纱,觉得婚纱选对了。 萧洛兰靠近周郎,忽然感觉脖颈一热,他的手很热,几乎有种烫的错觉。 周绪拿着那枚玉牌,翻来覆去的看着,指腹摩挲过上面的痕迹,是兰兰的小字,千璎,铁画银钩,扑面而来一股豪迈峥嵘之意,周绪可以确定这是一个男性的笔迹,力气可能还不小,对兰兰很熟悉。 “快要睡觉了,这个玉牌就不戴了吧。”周绪笑眯着眼,略有醉意的看向他的新娘。 萧洛兰有些转不过神,这个玉牌她贴身戴了几十年,自从周郎送给她之后就从未离身过,几乎已经成了她血肉的一部分,周郎没在时,更像是灵魂的寄托般。 她犹豫的看着周郎:“戴习惯了,这个是保平安的。” “这样啊。”周绪放下玉牌,笑容不变:“那就还戴着好了。” “辛苦一天了,我们去洗洗休息?”他问道。 萧洛兰伸了一个懒腰,笑着说道:“好啊。”她也累了一天了。 浴池里,萧洛兰趴在边缘,透过落地窗看向外面的森林,房间没有开大灯,只有墙上的小灯发出暖黄的光晕,显得一切朦朦胧胧的。 周绪拿过托盘上的红酒。 “兰兰,干杯。” 萧洛兰酒量其实不太好,但今天是个好日子,她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一杯红酒很快见底。 周绪看着脸颊酡红如醉的兰兰,亲了亲她,没有克制,他的爱意疯狂,带着强烈的占有欲,萧洛兰被亲的呼吸都不稳了,眼眸水光粼粼,热气和酒意熏熏。 耳边是周郎唤她的声音,声音低沉暗哑,带着浓浓的情意,不知不觉间,他们沉到了水里,周绪大掌扣着兰兰的后颈,将空气渡给她,他的兰兰紧紧抱着他,仿佛是她唯一的依靠。 出水时,萧洛兰的嘴唇红的像是熟透饱满的樱桃,被亲的麻麻的,她望着周郎,伸手抚摸上他的脸,昏黄的灯光,雾气蒙蒙的水面,有瞬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周绪低头看着兰兰,爱怜不已的亲了亲她的额头。 “周郎…”萧洛兰声音喃喃,眼神迷离,恍若梦中,已然醉了。 周绪的动作一顿,缓缓沉下眼眸,脖颈青筋凸现,他深埋在心爱女人的雪颈处,不让她看见他的脸,阴影中,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不定,就连呼吸都有控制不了的暂停,直到很久,他才剧烈喘息起来 ,他抬起头,玻璃窗上,他的脸庞有瞬间的狰狞扭曲,犹如恶鬼。 婚后的生活,对萧洛兰来说,属实有点太放纵了些,幸好,云墅里没有其他人,女儿也早回到江城大学了。 书房。 萧洛兰忍不住低低的轻哼了一声,又很快咬着嘴唇,她的脸颊嫣红,耳边就是周郎处理公事时打出的键盘声。 “兰兰,你不专心了。”周绪坐在真皮座椅上,看向坐在他腿上的兰兰。 萧洛兰轻瞪了他一眼,星眸含水,这人瞧着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内里还是这样蔫坏蔫坏的,她怎就听他说几句可怜话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萧洛兰懊悔不已,决定明天再不能如此了。 周绪轻轻的吻了一下他的新娘,缠绵不已,感受到兰兰有轻微的战栗时,又吻了吻她通红的耳尖。 萧洛兰仰着头,鼻尖都是细汗,玉容布满潮红春意,恍惚间听见了这两天谈论的事情,她打算在京都也开一家甜品店,两人正在商量店名,京都是个大城市,她想取个迎合年轻人消费,受到年轻人喜爱的店名。 “不如叫Hney吧。”周绪低声笑道。 萧洛兰渐渐回过神,心里一喜,念了一会,觉得十分贴切,不由对着周郎亲了一下。 随后便是选址,萧洛兰对京都不熟悉,周郎帮她选了几个,她便去实地看了看,总归要亲眼看过才行,本来周郎想送她,被萧洛兰拒绝了,好不容易有个透气的机会,她准备好好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晚点再回家。 周绪去了一家子公司,这家子公司是做有关于远洋贸易的,隔着半扇镀反光膜的玻璃门,周绪看向兰兰的前夫。 兰兰的前夫在一座沿海小城,经营一家海鲜运输的小公司,不久前收到莫大惊喜,国内远洋巨头有意在沿海小城招商,于是他就跑到了京都自荐。 周绪的目光像刀,一点一点划过这人的样貌,依稀看出几分书卷气,也许这人年轻时是有点俊的。 房间里的那人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寒意。 周绪看完以后,挥了挥手,屋里的负责人立刻离开,请对面房间的小商人出去了,至于合作?怎么可能?! 周绪想起自己调查过的资料,又对负责人耳语几句,负责人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董事长,他们这个体量用来对付那个海鲜公司,的确是属于大刀小用了。 看见那人离开,周绪双手交叉搭于桌上,面无表情。 不是兰兰的前夫,兰兰的前夫和自己样子一点也不一样,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自己早应该猜到的,如果那块玉牌是兰兰的前夫送的,她又怎么会喊周郎? 那人应该也姓周,周绪咬着后槽牙,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那人还和自己很像很像。 不,应该是,他和那人很像,周绪又想起了那天雨夜,当时兰兰的眼神,的确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一个人,笔迹像他,相貌像他,连姓都一模一样,无怪乎兰兰经常看他失神,可他将兰兰的生活圈子调查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姓周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嫉妒之火将周绪的理智烧的岌岌可危。 晚上,周绪如常和心爱的人一起做家常菜,听着她打算怎么装潢那家甜品店,又要推出什么新品,她幸福又快乐的说着以后的点点滴滴,都是关于他们两人的。 周绪看着她。 这一刻,兰兰心里想的究竟是谁?她这些话究竟是想说给那个周郎听的,还是说给他的? 周绪搓了搓自己的脸,有点用劲。 “可是热了?”萧洛兰端着鱼汤,转身看向周郎,发现他的脸有点红:“那把暖气关了吧。” “不热。”周绪笑道。 晚上睡觉的时候,萧洛兰累了一番,早早就睡了,忽然闻到了一股香烟的味道,她起身一看,周郎竟然没在床上,她赤脚下地,在书房找到了抽烟的周郎。 月光下,男人没有穿上衣,精壮的后背隐约可见几道红痕,穿着一条灰色薄裤,烟火明明灭灭,他的面容也模糊不清,烟蒂已经落满了烟灰缸。 萧洛兰刚想开口。 “我很像他?” 周绪忽的冷不丁问道,他摁灭烟头,袅袅青烟中,额前碎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似轻嘲般,唇角肌肉却是抽搐了一瞬,破坏了他的平静。 萧洛兰怔住了。 周绪大步走来,抬起她的下巴,两人的脸孔靠的极近,萧洛兰可以看见周郎略猩红的狭长眼睛,眼前突然一黑。 周绪捂住心爱之人的眼睛,咬牙喘着粗气,她又在看他了。 最终,他用一根黑色的丝绸细布蒙住了她的眼睛,和她在黑暗中相爱。, 387现代番外(七) 猩红色的天鹅绒刺绣窗帘从早上就没拉开过, 萧洛兰借着手机的光看了一眼时间,都九点半了,她穿着香槟色的丝绸睡裙,看向坐在床尾的男人, 虽然屋里有暖气, 但这人还就憋着一股气,只穿一条裤子, 好像在和她生气。 萧洛兰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心里原本就有这个烦恼,现在被周郎挑明了, 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昨夜他也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估计就算解释了,这人疑心起来也不会听。 毕竟事情太过荒诞了些。 她有些苦恼的蹙眉,无意识的摸着玉牌,纠结了一会, 发现身边一沉,那人冷着一张脸又坐回了她旁边,看见她摸玉牌,脸色更不好了。 “这是那个人送的?”周绪眉眼沉沉,很想努力压住自己的咬牙切齿。 萧洛兰免不了吐槽, 某人醋坛子打翻了,说话都一股醋味, 她干脆将玉牌拿下来, 递到周郎那:“既然你不喜欢我戴, 这个给你戴吧。” 周绪恨不得把那玉牌甩的远远的,又不想在兰兰面前失了绅士风度,只得冷邦邦道:“他的东西, 我不要。” 萧洛兰环住周郎给他戴上,感觉他脖子僵硬的像一块石头似的,显然抗拒的很,她怀疑她一走,周郎就会把玉牌摔了,这是极有可能的事,所以她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柔声道:“这个玉牌本就是你送给我的,你可不能把它弄丢或摔了。” 周绪看着心爱的人,扯了扯嘴角:“兰兰,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他。” 一夜之隔,他的心判若两人,以前的幸福现在一想起来尽是苦涩和痛苦,怪不得兰兰会这么快答应他的求婚,她已经把他当做了那个姓周的男人。 萧洛兰知道,周郎固执起来比牛还犟,她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哄他,难得的不知所措,轻声道:“可你就是他啊。” 周绪后槽牙被咬的咯嘣响,下颚线紧绷:“我不是。” “也许那个人对你很好,但我会对你更好。”周绪捧着兰兰的脸,灼热的气息扑洒在她脸上,他急切的吻着她的脸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疯狂:“你若再看我,想着他,那我就不用这张脸了。” 萧洛兰被吓了一跳:“周郎,你别冲动。” 周绪这一刻,是真恨起了自己的这张脸。 “我是谁?” 萧洛兰迟疑了一下,看向周郎,不知道他想要怎么样的答案。 “我是你的老公。”周绪反握紧兰兰的手,略昏暗的主卧,他的眼眸深不见底。 萧洛兰脸颊红了一瞬:“老公。” 周绪内心沸腾的妒火才稍微降低一些,他揽着兰兰的肩膀,拥她入怀:“我们现在是合法夫妻,那个人既然没有娶你,就代表他不是真的爱你,只有我对你才是真心的。” 萧洛兰张开嘴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感觉怪怪的。 “我遇见你的时候,你正一个人操劳店里家里,两头来回跑,身边也没个嘘寒问暖的,想必那个负心男招惹你之后就不负责任的走了。”周绪抚摸着兰兰浓密的海藻般的长发,低声道:“可我不一样,兰兰。” “我一见你就想娶你了,而且还说到做到了。”周绪感受着怀着人的温柔似水,再次强调道:“那个人什么都不能给你,只会花言巧语的哄骗你,现在你和我结婚,要什么有什么,周氏也是你的,兰兰,忘记他吧。” “好不好?”周绪道。 萧洛兰也不知周郎哪天能想起来,但看他这样子,自己不答应,这事就过不去了,只好先应承下来,也不能答应的太快,太快了,这人疑心病又犯了,于是萧洛兰犹豫半晌,好似最终被说动了:“好。” 周绪立刻就亲了兰兰一下:“以后只有我们。” 萧洛兰松了口气:“那我们起床吧,我都饿了。” 周绪跟在兰兰身后,萧洛兰觉得好笑,她拉开窗帘,被阳光照了一脸。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周绪从背后搂着兰兰的腰,虽然知道兰兰很大可能并没有放下,但能得到兰兰的一个承诺,他也不好再逼迫下去,他就不相信,他比不过他,周绪心中又气又恨。 “时间不早了,喝一杯温牛奶就行了。”萧洛兰弯眸道:“中午,我弄个清炖小羊排。” “我和你一起做。”周绪道。 中午,萧洛兰做饭的时候,周郎就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宽阔无比的厨房,硬是让萧洛兰有了拥挤的错觉,无法,她只好让周郎去做其他菜了。 不过,萧洛兰看了一眼正在按照菜谱做香辣虾的周郎,眼角眉梢洋溢着幸福的神采。 吃饭的时候,萧洛兰调了一碗酸辣酱汁,专门供吃羊排用的,看着周郎大快朵颐,萧洛兰笑道:“好不好吃?” 周绪正要回答,忽的一顿,想起那些合胃口的饭菜,十分警觉道:“他也喜欢吃羊排?” 萧洛兰愣了一下,周郎的确很喜欢吃,因为在大楚只有羊可以自由吃,牛都有大用处,哪怕改朝换代了,到了大周,人们还是习惯了吃羊,还有鸡肉,猪肉,鱼肉比较多,野味也能吃一些,不过萧洛兰不喜欢吃。 周绪咬着腮帮子,顿时觉得鲜美的羊排没滋味了,一股股的酸水往外冒,让他气的不行,又舍不得对兰兰说重话,怪来怪去,只能怪到那个男人身上,谁让他也喜欢吃羊排的。 心里憋着火,周绪吃完饭洗完碗后就去了书房。 萧洛兰听着里面哒哒的敲击声,怀疑周郎把气都撒在了键盘上。 她又回到了主卧,看起了杂志,过了一会,萧洛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周郎气性还真不小,以前都是他哄着她,现在轮到她哄了,还怪难哄的,要不下午做个龙井绿豆糕给他吃吃,万一他又借题发挥了,怎么办? 萧洛兰思来想去,决定晚上做酸甜口的菠萝咕咾肉,这一定是他不爱吃的。 没想到,周郎表情更阴郁了。 萧洛兰心累,回房间休息了,这就是男人心,海底针吗?怎么也猜不透。 算了,明天再哄吧。 萧洛兰决定先睡一觉再说,刚入睡没多久,周郎就摸着床上来了,这人也不知去哪了,一身冷气,冻的萧洛兰一哆嗦,她心疼之余又觉得好笑,将自己朝他怀里钻了钻,又是冷的一哆嗦。 “冷还来?”周绪搂紧她,声音低沉,明明还是很生气,可看见兰兰这个动作,心里还是软了下来,她不用做什么,仅仅站在那里,他就爱极了她。 萧洛兰抬头看他,摸了摸他的胡茬:“如果你愿意,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她的声音柔柔的,依偎在他的怀中,讲起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天荒夜谭,周绪听完以后,就是不相信。 等兰兰睡着以后,他皱着眉,看着玉牌。 说来奇怪,这玉一直在发着光,莫不是有辐射,他有心想丢掉,又知道这是兰兰极为看重的,咬咬牙戴在了自己手腕上。 随后看向熟睡中的兰兰。 原本坚定的念头渐渐动摇起来,几十年接受的教育认知告诉他,穿越什么的都是无稽之谈,可是,如果是真的,那他和兰兰就是前世注定的姻缘,是天作之合,是灵魂伴侣。 周绪又想到古代的那个节度使居然和他同名同姓,又是一阵不甘。 两人这么像,兰兰岂不是陷得更深。 可他不是他,周绪心里翻滚着无数念头,根本睡不着,只有想到那个古代男人已经死了的时候,他才会顺畅一点。 死了就好。 死了,兰兰就是他一个人的,没有关系,他和兰兰的余生还长,总有一天,他会让兰兰爱上他的,而不是那个古代男人。 一直到凌晨两三点,周绪才搂紧人睡去。 两人中间的玉牌发出淡淡的乳白色的光晕,光芒越来越大,直接闪进了周绪的脑海之中。 次日清晨。 萧洛兰睡了一个好觉,等她醒来时,发现周郎竟还在睡,她不禁摸了摸他的额头,周郎不管在哪,都一向要早起,晨跑锻炼之余还要抽空健身,家里的健身房她很少去,偶尔周郎拉着她锻炼几次,被她推掉了。 今天反常的睡了懒觉。 一摸就是一头的冷汗,萧洛兰连忙清醒了过来,喊了几次见他还是没醒,心里有些慌了,该不是生病了吧,又去拿了体温枪,测试一下,发现体温正常。 正在萧洛兰打算打家庭医生电话的时候,手腕突然被攥住了,萧洛兰顾不得有点疼,欣喜看向已经醒来的周郎。 “周郎,你醒了。” “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她关心问道,发现周郎盯着她,神情略有恍惚,只抓着她的手不说话。 “怎么了?”萧洛兰用温帕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发现他好像比以前冷肃了一些。 周绪环顾四周,看着屋里的装潢,住了几十年的房子,此刻却让他感到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两种记忆在他脑子里轮转不休,无数画面纷沓而来,让他额头青筋毕露。 萧洛兰感觉不对,连忙下床就要打电话,手腕却被死死抓住 ,不由急了:“周郎,你先放开我一下。” “不放。”周绪嘶哑出声,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萧洛兰腰一紧,便被周郎揽回了床上,她被按在他的怀里,周郎紧紧抱着她。 萧洛兰轻轻拍了拍周郎的后背,感觉今天的他有点反常。 “我不走。”萧洛兰柔声道:“我就在这。” 周绪浑身冷汗淋漓,捧着怀中人的脸就疯狂的亲吻她,他们分离的太久,记忆仍然混混沌沌,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他的夫人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萧洛兰被这凶猛的亲势亲的氧气不足,最后不得不轻拽了一下周郎的头发,才得到一丝喘息之机,没等她喘匀气,周郎就抱着她大笑了起来。 笑声肆意豪迈,震的她心口砰砰跳,她抬头看着他,瞬间有些失神。 两人鼻尖对着鼻尖。 周绪这次轻轻的吻上夫人的唇,带着万分的珍重和喜悦。 “我爱你。” 萧洛兰愣了一下,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弯唇道:“我也爱你。” “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萧洛兰关切问道:“刚才你做噩梦了吗?出了好多汗。” “没有。”周绪拿起夫人的手就亲了一口,满目深情:“不是噩梦,是美梦。” 他笑眯着眼:“美梦成真。” 萧洛兰也被他愉悦的心情感染,笑道:“做的什么梦,说来听听。” “一朝梦醒,我与夫人共续前缘算不算?”周绪大咧咧的敞开胸膛,抬起夫人的下巴就亲了一口。 萧洛兰起初没反应过来,随后慢慢睁大眼睛,看向周郎,只有周郎会喊她夫人。 “夫人甚爱我,日日喊周郎,我怎么舍得让夫人没有回应呢。”周绪凑上前。 萧洛兰笑中带泪,忍不住锤了周郎一拳,又紧紧抱住他:“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昨夜做了一个梦。”周绪笑着接纳投怀送抱的夫人:“就想起来了。”他抹掉夫人脸颊上的泪,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玉牌发出淡淡的白光。 茫茫人海,轮回百世,他们终会相遇,相爱。 有情人终成眷属。, 388现代番外(完) 一处私人海滩, 阳光明媚。 雪白的海浪冲刷着金色的沙滩,萧洛兰提着一个小桶,里面都是她闲来无事, 搜集到的漂亮贝壳, 她踩着软软的沙子回到遮阳伞那, 看见周郎的造型, 不觉笑了起来。 周绪躺在椅子上,半屈着腿, 穿着一条颜色花花的沙滩裤, 正弄着手机, 看见自己来, 坐直了一些。 “夫人,我们拍个照吧。”他兴致勃勃道。 “好啊。”萧洛兰放下小桶,坐在周郎身边,两人靠的极近,头碰着头,亲密的依偎着, 萧洛兰想了想, 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周绪打开手机拍照功能,举起手,也学着夫人的动作,略生疏的也比了一个耶,他看着手机里的自己,做不到夫人那样放松自然, 努力了一会,终于调整好了表情。 随着照片新鲜出炉,周绪看着两人合照, 笑了起来。 “夫人,我们再比个心。”周绪说道,右手拇指往下伸直,食指半弯:“我看网上那些年轻情侣都喜欢这样拍照。” 萧洛兰也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和他的相对,两人手势变成了一个爱心形状,抬高以后映衬着碧海蓝天,还是挺好看的,周绪刚要拍照,忽然想起什么又放下了手机,萧洛兰一头雾水,没过一会,就见周郎从别墅里大步走了出来。 “还要戴戒指。”周绪笑的不无得意,这两枚戒指是他亲手打造的,金色圆形戒指内刻着他们的名字,外戒上镶嵌着一圈钻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萧洛兰戴的戒指内里写的是周郎的名字。 “好了,这次可以拍了。”周绪这才心满意足,拍了一张他和夫人恩爱的照片,编辑好文案后准备上传,萧洛兰看了一眼,有点苦恼,委婉道。 “周郎,你上午发过一条了。” 自从度蜜月以后,周郎的朋友圈就好像被他刷屏了一般,每天都发,上午发,下午也发,发的还都是秀恩爱的,萧洛兰有时候都脸红,虽说照片没有什么出格的,只是两人吃饭,牵手,看日落,看星星这些小事,但每天都发,是不是太显眼了些。 再想起女儿每天都点赞,萧洛兰羞赧的同时心底有丝淡淡的甜蜜,大约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有时候明明是很普通的朋友圈文案,萧洛兰都能感受到周郎的爱意。 “我们的爱情当然要记录下来了。”周绪笑眯眯的看着夫人,喟叹道:“这里居然有手机这么个东西。” “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哪怕记忆已经融合了,但周绪依然觉得兰兰的这个世界很好,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有她,至于自己先前的心思想法,该说不愧是他自己吗,第一次吃自己的醋,周绪感觉怪新奇的。 “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多玩一段时间再回去。”萧洛兰被勾起了回忆,想起那段动荡不安的前世,更加珍惜现在的日子。 周绪喜不自禁:“夫人当真善解人意。” 萧洛兰笑起来,他们两人说话风格其实是有点奇怪的,文绉绉的,尤其是周郎,估计要好久才能改变这个语言习惯了。 他搂着她,两人一起看海。 手机铃声响起,萧洛兰一看是女儿打过来的,学校放寒假了,她刚好没事,就跑到他们这边玩了。 “是乖女儿啊。”周绪听见了电话里的声音。 女儿在电话里头叽叽喳喳的,说想带他们去看极光,阿木都做好攻略了,萧洛兰还没说话,周郎就凑了过去。 “乖女儿想看极光,我带你们娘俩去,到时一起看。”周绪说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而后就是萧晴雪惊喜万分的喊声:“阿爹?!” “是我。”周绪笑着回应道。 挂完电话,萧洛兰都能感受到女儿的好心情。 “可惜慎之没在。”萧洛兰有些惆怅道,她很怀念那个孩子。 周绪倒是很豁达,看的很开:“他在那边过的很好就足够了。”慎之那孩子没有亏待夫人,把国家也治理的很好,周绪在那边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萧洛兰靠在周郎肩头,有种心安感。 “等乖女儿再大一些,我就把公司交给她。”周绪握着夫人的手:“然后我们两人环游世界去,好不好?” 萧洛兰有些惊讶,心里酸酸胀胀的。 “我相信她可以做好的,她在那个世界就做的很好。”周绪摸着夫人的脸颊:“你忘记了吗,没在你身边的时候,她也可以独当一面的。” “上辈子操心太多,现在只想休息了。”周绪至今还记得夫人和他为国事日夜操劳的日子,慎之接手的是一个富足强盛的王朝,现在好不容易得来了一个团聚的机会,他只想和夫人安稳度过余生,只他和夫人二人,再无所求。 萧洛兰看清周郎目光深处掩藏的疲倦,心痛了一下,她轻轻抱住了他:“那我陪你。” 周绪笑起来:“等看完极光,我们再去滑雪吧,还可以去各地旅游探险。” “旅游探险什么的先放一放,我得先把hney店给弄好了才能去啊。”萧洛兰觉得周郎已经把那间甜品店忘之脑后了。 “那我和你一起弄。”周绪虽然不喜欢吃甜的,但是和夫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他都很乐意。 两人谈论着甜品店的装饰风格,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黄昏,海面倒映着绚丽的霞光,恍若一张油墨画卷,细细的雪浪冲击沙滩,带来哗哗声。 萧洛兰和周郎手牵着手回屋,海边最多的当然就是海鲜了,再加上女儿马上要到了,萧洛兰准备弄个海鲜煲,鱿鱼鲜虾饼,刚好周郎也喜欢吃。 周绪也在厨房,他厨艺还是不好,正认真严谨的按照网上的菜谱做饭,一步也不错,像研究什么疑难问题似的,看的萧洛兰忍笑不已。 灯火通明下,砂锅咕噜咕噜冒着气。 萧洛兰看着在她身边低头尝咸淡的周郎,忽然踮起脚尖,亲了一口周郎的脸颊。 人间烟火中,她的笑容璀璨如星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