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欢长孙焘》 全文 第1章 你真的喜欢男人么 虞清欢要死了! 大雨磅礴的乱葬岗,雷声震天,乌闪滚滚,银龙般划破天宇。 她的头露出地面,脖子以下全埋在土里,脸上尽是血水和泥污。 “瑜……你撑着,我带你去看大夫!” 在虞清欢面前,一个男人双膝跪地,他双手不停的挖着埋了虞清欢的土,即便十指甲盖狰狞翻卷,全都露了骨头也执拗地不肯罢手。 “淇王!” 虞清欢喊了男人一句,脸上的血水被雨水冲成淡红,顺着脸颊流进了她口中,腥甜却在舌尖漫出苦涩。 “不要说话,我带你走,不要闭眼……不要……” 男人没有抬头,他双手依旧不停地挖着土壤,声音掩饰不住的焦急惶恐。 “你……”虞清欢看到男人这个样子,想叫男人别挖了,她活不成了,可话都到嘴边,却不怎么也说不出口。 “淇王,此生逃你的婚,是我虞清欢眼瞎。” 最后,虞清欢说了这么一句。 她是权相虞谦的孙女,嘉佑十年,皇帝下旨赐婚,许她与淇王长成亲,结夫妻百年之好。 圣上谕旨赐婚,按理来说没人敢不从。 可偏偏,她虞清欢却没有嫁。只为两个每每想起都让她觉得可笑的理由: 据说淇王长孙焘好男风,成日与那长相俊美的幕僚同进同出,女人嫁过去绝对会守一辈子的活寡。 再有就是,她虞清欢心中有人,她执拗地只想嫁给心上人。 虞清欢看着一遍遍、不知疲惫的挖着土壤、想要把她从土里挖出来的男人,心中无法判断男人好男风是真是假,可她虞清欢只想嫁心上人却是个真笑话。 一个痴心多年、冒死抗旨与对方私奔,吃尽苦头,最后却被对方打断手脚,活埋在乱葬岗的笑话。 “淇王,别刨了,没用的。”心中存着恨,虞清欢苦笑了一声,再次对男人开口。 “不!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不许你再次丢下我!不许……”淇王的声音几近哀求,怕极了她随时会离去。 见淇王待她如此,又想起狗男人秦臻的绝情,虞清欢的心好像被一根极细的丝线牵动,回过神来痛彻心扉。 恍惚间,淇王将两手卡在她的双腋下,用力往上一拉,只听一声轻响,她的身子破土而出,松松垮垮地搭在他的臂弯里。 那青布襦裙污秽一片,裙下的双足血肉模糊,残肢上爬着密密麻麻的黑色蚂蚁,往来穿梭啃着所剩无几的血肉。 “怪不得那么疼,原来肉都被蚂蚁啃完了。”虞清欢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 “不!”这一幕灼伤了淇王的双眼,他猛然将虞清欢揉进怀里,紧紧箍住,他双唇微颤,“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我会救你,我去找天下最好的大夫救你!” 虞清欢看不见淇王的脸,只感到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泪珠滴到自己的颈上,滚进衣襟里,最后落在背心。 一时间,她已经没空去计较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未婚夫为何对她这般深情,只觉得心口阵阵发紧,那一滴滴带着温度的水珠,好像在心头一点一点地掏着,直到掏穿整颗心脏。 “没想到我这一生,除了娘亲,临到了死了,竟还有一个人为我伤心如此,真好。”虞清欢咳了几声,努力绽出一个微笑。 “不,不许说死,不许放弃,我一定会救你!”男人急急打断虞清欢的话。 虞清欢一笑,没有把男人的话当真,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知道。 “淇王,临死之前,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只要你问的,我都回答。”男人急急道。 “淇王,你当真……喜欢男人么?” 虞清欢虚弱开口,而几乎是她话刚落下,就见男人松开了怀抱,他瞪大了双眼,极度震惊的看着她。 “瞧我,都是要死了的人,竟还是问如此无聊的问题,罢了罢了。”虞清欢又咳嗽了一声,声音更加虚弱了: “淇王,我要走了,很抱歉让你寻了这么久,还让你伤心了。若有来世,我定会回报你寻我一场的恩情……” 说完这句话,虞清欢在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僵凝着一个支离破碎的笑容。 那一声声“瑜儿”,她却没能听见。 第2章 我嫁 “虞清欢我告诉你,喜服就在这儿,你不嫁也得给我嫁,你明天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淇王府!” 盛怒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躺在床上的虞清欢悚然一惊,霍然睁开双眸,就看到她父亲、当朝吏部侍郎虞蹇怒气冲冲的把一件喜服扔在她身上,咄咄逼人的开口。 “是啊,妹妹,淇王虽然好男风,可他毕竟是王爷,当朝圣上的胞弟,你嫁过去定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何会想不开自杀?” 再转头,是嫡长姐虞清婉的声音。 “你姐姐说的不错,你一个庶女,能嫁得淇王,已经是你做梦都找不来的好事,竟然还敢脑子进水的投塘自杀!”虞蹇盛怒冷笑。 虞清欢费力地眨眨眼。 她看了看盛怒的虞蹇,又看了看一脸得意的虞清婉,再看了一眼身处的屋子,脸上神情慢慢震惊,这分明是她跟秦臻私奔前的闺房,难道…… 她没有死? 难道……她竟然跟一些坊间话本写的那样,重生了? 而且……还是重生在要嫁给淇王长孙焘的前一天? 记忆纷沓而来,一幕幕情景盘旋脑海。 圣上赐婚虞家女儿与淇王,但却没有指名道姓。嫡长女虞清婉不愿意嫁给既好男风又与祖父政见不合的淇王,这婚事便落到她这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庶女头上。 她听到这个消息后投塘自杀不成,便在出嫁前一晚跟着秦臻夜逃了。 和秦臻在一起颠沛流离的三年,她遍尝世间苦楚,然而她从未后悔过,直到—— 直到虞家长女嫁给太子为妃的消息传来,秦臻大醉一场,抖出他打小爱慕虞清婉,甚至为了虞清婉而引她私奔的真相。 她面目全非地质问秦臻有没有对自己动过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秦臻面目可憎地将她羞辱一顿,最后打断她的四肢,把她活活埋在乱坟岗。 …… 这些情景在脑海里重现几遍,虞清欢终于接受了她重生的事实。 她忍住噬骨恨意,冷笑反问:“若长姐觉得这是好亲事,你为什么不自己嫁?!” 虞清婉咬住下唇,被问得哑口无言,她无助地看向虞蹇。 虞蹇狭长的双眼寒光凛凛,目光冰冷得极端无情,他勃然大怒,咆哮吼道:“虞清欢,不要阴阳怪气地同你长姐说话!我话就撂在这里,要是你不点头,我便要了你娘楚氏的命!我再问你一句,你嫁还是不嫁?!” 虞清欢抬眼看着虞蹇,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划过晶莹的泪珠。 但凡父亲给予自己一点疼爱,前世她又怎会落到不得好死的下场?因为从未得到过父亲的怜惜,所以才会把秦臻的虚情假意当成至宝捧在手心。 虞清欢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我嫁!” 放着王妃不做,难道还要继续在相府当狗? 虞清欢再次重复:“我嫁。” 虞蹇得到虞清欢的回答,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大姐。”虞清欢叫住虞清婉,声如碎玉。 海棠红的叠云锦动了动,虞清婉亭亭如一簇牡丹玉立在虞清欢面前,脸上掩饰不住小人得志的笑意:“七妹可是有什么遗言?” 拥有一张美丽的脸孔,就连尖酸刻薄都是那么动人心弦,所以才会被捧在手心吧? 虞清欢心里发苦,面上却十分平静:“是你让秦臻接近我的?” “你都知道了?”虞清婉笑容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不过你知道又怎样?没人会相信你,这个家里,我才是备受宠爱的大小姐,而你,地位连我养的一条狗都不如。” 虞清欢依旧面无表情:“为什么?” 虞清婉美丽的面孔有些狰狞道:“小时候,太子表哥每次来相府都喜欢找你,你说,为什么呢?” “原来如此。”虞清欢笑了,裹霜挟玉。 下一刹那,她抓起枕头,对着虞清婉的头猛地一记,虞清婉触不及防,登时被打翻在地,发髻散乱,形容凄惨。 虞清欢迅速地骑在虞清婉身上,拽紧虞清婉的头发,又狠狠地甩了几巴掌,掐住她的脖子字句铿锵地道:“大姐,从今往后,只要我活着一天,必定与你不死不休,凡是你中意的东西,我都会让它化为云烟,你的余生,将只有风雨萧瑟的凄惨!” 虞清婉气得大叫,虞清欢脱下袜子塞进她的嘴里:“我奉劝你忍着!我不怕受到责罚,但你却不敢丢脸!” 说完,虞清欢拽起虞清婉,拖到门边,用力扔了出去,砰地将门关上。 对敌人手软,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重活一世,她诀不再委屈活着。 只可惜,她还不够强大,还不能对这些恶狼为所欲为! 总有一日,她必定将这些人高贵的头颅踩在脚下! 而那一日,她相信不会太远。 第3章 夫君的男人 虞清婉果然没有来找她的麻烦。 翌日。 晓风残月,天蒙蒙亮。 宫里派来的喜娘领着几个丫鬟走进来,为虞清欢开面、梳头,上妆、穿衣。接着上花轿、迎青庐、拜天地、喝合卺酒。 一套繁文缛节走下来,花了整整一日的时间。 “淇王长孙焘,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虞清欢坐在床上,听着外头的丝竹声渐渐息止,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前世临死前一幕幕。 重活几日,这是困扰着她最大的疑惑,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加之她想要摆脱虞家,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所以她心甘情愿地穿上嫁衣,嫁进淇王府成为他的王妃…… 虞清欢心房微紧,思忖稍后该怎样试探。 她想过无数种他们见面的情景,唯独没想到,长孙焘根本就没有再踏进她房间一步。 虞清欢招来守在门口的小丫头一问,原来长孙焘早已在他的房间宿下。 前世的种种,难道都是错觉?! “带我去见淇王!”虞清欢拆下头上的九翟凤冠,用力掷在地上,命令道。 小丫头吓得面色一白,战战兢兢地领着虞清欢在王府里弯弯绕绕,好长一段距离,她走得双腿酸痛,才走到长孙焘的卧房——暮梧居。 要想出其不意,必要先声夺人。 虞清欢推开小丫头,一脚踹开房门。 里头,本该出现在洞房花烛夜的长孙焘,此刻却正与另一个男人滚在一起。 一上,一下。 二人举止亲密,仿似耳鬓厮磨。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王爷的男人? 虞清欢捂住了缓缓张大的嘴巴,一双有神的大眼打量着被长孙焘压着的男子。但见他长相昳丽,朗目疏眉,神骨气质飘潇,就像玉立琅嬛仙乡的芝兰玉树。 越看越像王爷的男人。 二人同时转过头看着她,下一刹那,长孙焘立即弹开,语气凉淡:“谢韫,你先下去。” 虞清欢目送谢韫离去,甩开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定了定心神,她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长孙焘:“为什么没有来洞房?” 长孙焘整了整衣襟,跪坐在小几前,神色淡漠:“本王以为王妃心里有数。” 虞清欢问:“王爷怀疑我是祖父派来的细作?” 长孙焘冷哼一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沉默使得他周身温度直降,不怒而威的气度,让人望而生畏。 那带着凛凛压迫的气场,骇得虞清欢心突突地跳,虞清欢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握紧拳头掷地有声地道:“不是每个虞家的人都想跟你作对,我不是奸细。” 长孙焘抬眸扫了她一眼:“那便证明给本王看。” 虞清欢倾身,双手按在小几上,目光灼灼地望向长孙焘,纤弱的身子就像一杆不折的青竹:“如何证明?” 长孙焘认真地道:“想让一个女子忠诚,必先占据她的身子,既然你如此有诚意,那……脱了,只有你做了本王的女人,本王才会考虑要不要信你。” 说着,长孙焘猛地凑过来,灼灼的鼻息喷在虞清欢脸上,酥酥麻麻的痒。而他的手,顺着她的面颊落至腰际,轻轻挑开她腰间的束缨罗带。 淡淡馥郁的清贵气息,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她,虞清欢强忍住靠近男子的不适感,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孙焘,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地笑。 他的眼角,不狎于任何情与欲。 她知道,这一切只是戏谑的试探。 “淇王,这样脱太慢了,不若我们各脱各的?” 长孙焘的手,徒然一僵。 虞清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长孙焘双眼危险地眯起,猛地伸手将她扑倒在地,而他整个人瞬间倾覆过去。 “王妃如此急不可耐,本王也不好叫王妃久等。”长孙焘侧躺在虞清欢身边,一手揽住虞清欢的后颈,一手捏住她的脸颊,薄有颜色的唇,慢慢地凑过去。 虞清欢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想要推开长孙焘,但理智告诉她,绝对不可以。 两者较量,谁先沉不住气谁就输了。 一下、两下、三下…… 落针可闻的屋内,两人的心跳声渐渐变得一致。 “砰砰!”就在双唇即将触及的刹那,敲门声响起,接着便是一道悦耳的男声,“王爷,急事。” 两人几乎同时暗自舒了口气,长孙焘弹起身,整了整衣裳,一甩泼墨倾泻的青丝,意味深长地看了虞清欢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虞清欢望着他绝世静邃的背影,轻轻地笑了:无论你披着什么样的皮,我都要扒开来瞧一瞧,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第4章 王爷教导有方 虞清欢在暮梧居留至卯时,才看见长孙焘推门而入,一袭清素袍子,衬得他面如凉玉。 随手扔下一套胭脂底色的宫装,长孙焘转身便走。 按照规矩,新妇理应入宫拜见太后。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二人联袂抵达太后所居的清宁宫。 端肃严明的太后高坐在主位,皇后坐于她的右下首,一些嫔妃陪侍在左右。 “儿臣拜见母后。”长孙焘撩摆跪下。 太后一脸慈爱,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小儿子。两个亲生儿子中,比起长子嘉佑帝,她对长孙焘的疼爱是毫无保留的。 “臣妾拜见太后,愿太后凤体康健,福泽万年。”虞清欢屈膝下跪,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稽首礼。 刹那间,无数道打量的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就连太后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虞清欢微微垂着头,面色平静地任由众人打量。 “免礼,赐座。”太后开口,苍老的声音劈裂胶着的空气。 虞清欢同长孙焘一起谢恩、落座,一举一动端庄大方,挑不出任何错处。 皇后深深地看了虞清欢一眼,红唇轻启:“昔日经常听闻姐姐夸赞淇王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举止有度,仪态端庄,完全不像一般庶女那样拿不出手。” 皇后是虞清婉的嫡亲姨母,她口中的姐姐,说的自然虞清欢的嫡母,相府当家主母原氏。 虞清欢心底冷笑,皇后这话既褒扬了嫡母贤良大度教女有方,又含沙射影地嘲笑她庶女的身份。 虞清欢不着痕迹地看向身旁的长孙焘,他若无其事,自顾低头饮茶,并没有要帮自己的打算。 如此看来,他是想让自己独自面对了。 虞清欢微微一笑,露出被称赞该有的表情,轻声细语地答道:“皇后娘娘,这全是王爷的功劳,妾身出嫁的之前,并没有学过宫廷礼仪,还是王爷昨夜身体力行地教了几个时辰,这才不至于当众失礼。” 这话说得十分有水平,既反驳了皇后方才夸赞嫡母的话,又体现出与王爷夫妻情深。 皇后双目厉声划过,最后化作一抹柔软的笑意:“淇王与淇王妃夫妻恩爱,真是羡煞旁人。” 说着,皇后转头看向太后,笑着道:“母后,看到淇王妃,臣妾便想起还未嫁给陛下的时候,经常去相府叨扰姐姐,相府的花园整修得十分精致,那景致简直妙极了,可与仙境媲美。” 太后唏嘘道:“相府的花园闻名京城,哀家也想一睹风采,只可惜始终没有机会。” 皇后道:“母后,臣妾有一主意,既然淇王妃在此,不若让淇王妃将相府花园的满园春景作成画,这样一来,母后与臣妾等不用亲至,也能欣赏到那美妙的景致。” 皇后开口,众妃嫔附议:“臣妾等认为皇后娘娘的主意甚好。” 太后点了点头,把目光放到虞清欢身上,缓缓开口:“淇王妃意下如何?” 虞清欢目光漫过皇后,见皇后宽和仁慈的外表下,藏着一抹不易发觉的阴冷。她看懂了,皇后这是觉得她小小庶女不懂丹青,想让她在众人面前丢脸。 短暂的沉默被视为拒绝,太后眉头不悦地皱起。 一直不动如山的长孙焘开口:“皇嫂,王妃画出的情景,未必与您当年所看到的一样,既然您如此有兴致,要不您把昔年盛景画出来,让我们大家瞧一瞧如何?” 皇后笑容依旧柔软:“淇王,当年的景色再美好,也只是存在过去,怎能让母后和各位妹妹们看昔日的光景?淇王推辞,莫不是王妃画技不佳?” 长孙焘唇角刚动了一下,便被虞清欢抢了先:“能为太后和皇后娘娘作画,是妾身的福气。” 皇后脸上笑容更甚,唇角勾起得意的弧度,仿佛已经看到一个没有受过精心教养的庶女,在大庭广众之下贻笑大方的情景。 虞清欢将皇后毫不掩饰的心思看在眼里,轻柔开口道:“皇后娘娘,没有彩头妾身可不依,若是妾身的画合娘娘心意,妾身可要厚着脸皮讨赏了。” 小小庶女,不自量力。 皇后心底冷哼一声,爽快地道:“淇王妃若能作出本宫满意的画作,本宫库房里的宝物,任淇王妃挑选。” 虞清欢满意地笑了:“一言为定。” 皇后吩咐众人摆上作画用品,上好的狼毫,薄如蝉翼的宣纸,材质齐全古雅考究的油墨。 伺候在侧的宫女随手拿起油墨便磨,虞清欢站在案前,不动声色地打量众人的略有些古怪神色。 见长孙焘目光放在案桌上那几管油墨上,虞清欢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第5章 万万没想到 “皇后娘娘,给妾身换个懂行的人伺候吧。”虞清欢敛身行礼,清清浅浅地笑道: “妾身要画的是风景,理应选用桐油制成的烟磨,烟磨的墨色深而有光泽,最适合画浓淡细致变化的风景画。但这宫女却给妾身磨这暗淡无光的松烟墨,想必她连松烟墨用于画人物的毛发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宫女伺候着,妾身肯定画不好相府花园的景致。” 长孙焘眉头微动,眼中异色稍纵即逝:“皇嫂,莫不是你舍不得库房里的宝物,这才安排这样一个宫人伺候吧?” 皇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淡了下来,身旁的近身宫女碧莹登时跪到皇后和太后的面前,脸色青白交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懂作画这种风雅之事,这才指错了人伺候。” 皇后还没说话,便被长孙焘抢了先:“皇嫂身边的人竟然堕落至此,罢了罢了,本王亲自为王妃伺候笔墨吧。” 皇后脸色难看到极致,几乎是一下子就站起来,但还是克制住了。身为皇后的尊严不容许她当场发怒,要不怒而威才能显示出她母仪天下的气度。 忽然一道目光攫住了她,却是太后向这边看来,神情若有所思。 皇后万万不敢得罪太后,连忙整了整表情,做出一副自责愧疚的模样:“淇王,淇王妃,本宫没有管教好下人,让二位见笑了。” “来人,把碧莹和这蠢钝的宫女押回凤藻宫等待发落。” 虞清欢笑了笑,让出一个位置给长孙焘。 待墨汁颜料准备就绪,虞清欢将宣纸铺开,狼毫在她手中婉若游龙,很快,满园春景都落到了宣纸之上,神韵俱全,意境臻美。 “请母后和各位娘娘观画。” 虞清欢与长孙焘一起将画展开,众人一看,便再也挪不开目光。那小小的一方宣纸,相府花园的春景展现得淋漓尽致,只需一眼,仿佛可以让人身临其境。 皇后抬眼看过去,顿时就失了声,准备好一堆挖苦的话,完全没有机会说出来。 “皇后娘娘,不知妾身能不能拿到彩头?”虞清欢黑白分明的眸子扑闪,露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无邪,就像在讨赏的孩子。 皇后咬牙,面色僵硬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是自然。碧彤,带王妃去库房里挑选东西。” 虞清欢舒舒展展地行了个礼:“多谢皇后娘娘。妾身有些累了,不若让碧彤帮妾身挑一件如何?” 皇后立即笑着否决:“淇王妃若是不亲自去,淇王又要说本宫吝啬了。” 虞清欢看了长孙焘一眼,见他点了点头。 凤藻宫离清宁宫不远,碧彤落后虞清欢半步,一边引路一边道:“王妃娘娘好画技,奴婢有幸见过宫廷画师给皇后娘娘做的画,却都不如王妃娘娘画的这般好。” 虞清欢笑而不语。 迎面而来的几个宫女让到一旁敛身行礼,碧彤目光一闪,继续道:“王妃娘娘,等会儿进凤藻宫的时候,还请您动作轻些,李美人因难产香消玉殒,皇后娘娘怜惜公主孤苦无依,便接到凤藻宫中亲自抚养,这会儿公主怕是在睡觉。” 虞清欢眉头一蹙,顿足道:“既然这样,那本王妃就不去了,你跟在皇后娘娘身边,想必眼光也不差,你帮本王妃挑一件。” 碧彤坚决道:“王妃娘娘,这可不行,皇后娘娘坚持让您亲自挑。” 虞清欢看向碧彤,心头闪过疑云一抹。 这个碧彤为何突然提起小公主,皇后到底想做什么? 第6章 哀家要你陪葬 “太后,皇后娘娘,不好了!公主出事了!”清宁宫,一个小宫女跑进来,绊到门槛摔倒在地,接着连滚带爬地跪到太后面前。 “怎么回事?”皇后猛地站起来。太后和众妃大惊失色。 小宫女脸青唇白地道:“方才淇王妃去看过小公主,接着碧彤姐姐便发现小公主已然昏死过去,怎么叫都没反应!” “灵儿!”皇后张皇失措,完全顾不得仪态,提着裙角就往外跑。 “去请御医。”长孙焘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平静的脸让人难以解读,他扶起太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凤藻宫走去。 “虞清欢!毒妇!你敢害我灵儿!”众人刚到凤藻宫门口,里头便传来皇后歇斯底里的声音。 殿内,皇后双目猩红地质问,虞清欢静静地站在一旁。 皇后见长孙焘扶着太后走进来,连忙扑到太后跟前,哭得撕心裂肺:“母后,灵儿她不好了!您要为灵儿做主啊!” 太后绕过皇后坐下,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扶皇后起来,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说着,她隼利的目光钉在虞清欢身上:“淇王妃,你作何解释?” 还能作何解释?虞清欢心底冷笑。 皇后摆明了要陷害她,只是不知,这究竟是单纯针对她,还是另有不为人知的目的? 虞清欢下意识地看向长孙焘,但见他神色淡然,仿佛一个旁观的局外人。 竟然高高挂起,究竟是试探,还是想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只看一眼,虞清欢便将目光移向太后:“太后,此前臣妾根本不知这是公主房间,方才碧彤带臣妾来到这里后,说是要去拿钥匙,接着臣妾听到低弱的急促呼吸声,刚刚走到榻边想要看个究竟,忽然出现的碧彤便哭着喊着说臣妾要害公主,接下来的事您也知道了。” “满口胡言!巧舌如簧!”皇后声色俱厉地怒斥道,“你一来公主就出了事,必然是你动了手脚!” 虞清欢不卑不亢道:“皇后娘娘,妾身和公主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皇后疾言厉色地道:“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想嫁给淇王,为此还投湖明志。你必定是嫉恨陛下为虞家赐下这桩婚事,却苦于无法报复,最后迁怒年纪幼小的公主!虞清欢,你怎么这么狠毒?!” 虞清欢道:“皇后娘娘方才不是还夸母亲把我教得很好么?怎么忽然说出妾身这么多的不好?再说了,王爷有权有势还是大秦第一俊男,我为什么不愿意嫁?” 皇后气极了,整个人倚在碧彤怀里,一手抓着衣襟,哭得肝肠寸断:“虞清欢,要是本宫的灵儿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必要你偿命!” 虞清欢正想说什么,御医和嘉佑帝前后脚到达。 嘉佑帝神色端凝地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将目光钉在虞清欢身上,登时荡起毫不掩饰的杀意。 御医颤巍巍地把完脉,冷汗如雨地道:“陛下,微臣摸不到小公主的脉搏了!” 皇后已经完全瘫倒在碧彤怀里,皇帝后退一步,继而完全不顾天子的仪态,指着虞清欢浑身发抖:“来人,把淇王妃拖出去砍了!” 凶神恶煞的御前侍卫一拥而上,作势就要来抓虞清欢的手臂。 “慢。”一道身影挡在虞清欢面前,“皇兄,此事疑点甚多,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决不可草草砍杀臣弟妻子。” 虞清欢抬眸,眼前的身影颀长挺拔,垂顺的乌发披散至腰际,看起来有些缈幻,好像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无论长孙焘此时的维护出于何种目的,这把她护在身后的动作,还是让她莫名觉得有些安慰。 但经历秦臻一事之后,她虞清欢绝对不敢把自己的安危寄托于任何人身上,哪怕是她的夫君,前世曾于她有恩的人。 “陛下,小公主的症状妾身曾经见过,既然御医无用,那就让妾身试一下,若妾身能救回小公主,还请陛下还妾身一个公道,若妾身不能救回小公主,任凭陛下处置!”虞清欢从长孙焘的身后走出来,掷地有声地道。 “别闹。”长孙焘侧眸瞪了她一眼,目中不无警告之意。 虞清欢忽视他的警告,坚决道:“陛下,公主的性命不能耽搁!” 御医不满地看向虞清欢:“淇王妃,微臣的确摸不到公主的脉搏了!” 虞清欢坚持道:“陛下,公主生死就在您的一念之间。” 皇后哭成泪人儿,嘉佑帝沉默不语,最后还是太后开口:“淇王妃,姑且让你一试,若是救不回小公主,就算皇帝不发话,哀家也会让你陪葬。” 第7章 我问你是何居心 虞清欢走到小公主榻前,俯身观察小公主,但见她双目紧闭,嘴巴微张,脸色涨得通红,脉搏已经摸不到,显然进入濒死状态。 病因果然和她方才猜想的一样。 “针给我!”虞清欢片刻也不敢耽搁,伸手向御医要银针。 那御医一怔,半天反应不过来。 长孙焘推开御医,从药箱里翻出银针递给虞清欢。 虞清欢接过银针,毫不迟疑地往小公主人中、劳宫、百会、涌泉几个穴道分别下针,而后回过头来喊道:“准备半钱椒目,用温水冲后端给我,快!” 宫人连忙去办。 接着,虞清欢又道:“取一勺苦参粉兑一碗温水,然后端给我,快!” 宫人又连忙去办。 不一会儿功夫,两样东西都准备好了,虞清欢取下插在人中的银针,含了一口苦参水,捏住小公主的脸颊,将苦参水喷进小公主的喉咙。 如此反复几次,小公主终于发出一声轻哼,接着低低地哭了起来,哭得有气无力。 虞清欢没有耽搁,一手将小公主抱在怀里,一手端着药碗把椒目水灌进小公主口中,小公主呛了几口,猛然咳了起来,接着便是一声响亮的哭声。 做完这一切,虞清欢力竭般跌坐在地,额上冷汗如雨,后背衣衫尽湿。 还没松口气,皇后便冲了上来,指着虞清欢面目狰狞地道:“虞清欢,你还说不是你害的?!当值了几十年的御医都查不出原因,为何你能查出?!必然是你想当众露一手,这才以诡异的方法事先残害公主,然后再当众把公主救回!你这黑心肝的毒妇,为了沽名钓誉竟连个婴孩都不放过!” 虞清欢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冷冷道:“皇后娘娘真是高看妾身了,妾身可没有你想的这般狠毒不堪!” 说着,虞清欢起身,一把抽出盖在公主身上的锦被,又另找被子盖在小公主身上,然后走到一旁拔下头上的金钗,划破手中的锦被。 锦被被剖开,夹在被中的鹅绒登时纷飞而下。 虞清欢将锦被往众人面前一摊,道:“这锦被中被掺入了芦苇絮,锦被盖在公主身上,公主长期吸入从锦被里渗出的芦苇絮引起喘疾,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所以才会憋至窒息。” 说着,虞清欢看向皇后,眸色冷婺:“但有一点我不明白,依公主的发病程度来看,公主的症状至少持续一两个时辰,刚发病的时候公主必然会咳嗽,而且呼吸的频率要比平时快得多,但为何没有人发觉?方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公主身边没有一个人守着,这又是为什么?” 长孙焘敛住眼底的讶异,望向那个御医,问道:“赵御医,王妃说的话可有根据?” 被点名的赵御医战战兢兢地道:“椒目和苦参,的确是治疗喘疾的药,孩童吸入细小的烟絮,时间久了,也的确会引发喘疾。” 得到赵御医的回答,虞清欢似笑非笑地看向皇后:“皇后娘娘,今天是妾身第一次入宫,总不会连这含有芦苇絮的锦被也是妾身准备的吧?公主出事,皇后娘娘不先处置失职奴才,反而咬定妾身是谋害公主的凶手,还扯出什么妾身因怨恨陛下赐婚而报复这种不着边际的由头,妾身想问皇后娘娘,您如此针对妾身究竟是何居心?” 第8章 王爷,妾身害怕 忽然,虞清欢一改咄咄逼人的架势,抬袖嘤嘤地哭了起来:“妾身究竟做错了什么,皇后娘娘要如此对妾身?” 半响过后,虞清欢擦了擦眼泪,扑进长孙焘怀里,委委屈屈地道:“王爷,妾身害怕……” 长孙焘被虞清欢触不及防地一扑,不由得怔了怔,旋即他动作生疏而僵硬地拍了拍虞清欢的背,柔声哄道:“王妃别怕,母后与皇兄必然会为你做主。” 皇后目中冷芒大作,她压下捏死虞清欢的冲动,诚惶诚惧地跪到嘉佑帝面前:“陛下,灵儿虽然不是臣妾亲生,但打生下来就养在臣妾身边,臣妾把她当亲骨肉看待,方才灵儿出事,臣妾心急如焚,才会误以为是淇王妃做的手脚,还请陛下明鉴。” 绝口不提凤藻宫奴才失职之事。 嘉佑帝沉默不语,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太后看看嘉佑帝,又看看长孙焘,终是疲惫地开了口:“昭华,你先带淇王妃回去,此事哀家自会给淇王妃一个交代,其余的人都下去,今日的事若让哀家听到只言片语传出,必定严惩不贷!皇帝,皇后,你二人留下。” 虞清欢紧紧搂住长孙焘的手臂向外走去,那模样,像极了鹌鹑。 时值中午,阳光正盛。 走到甬道处,虞清欢漠然地放开长孙焘的手,故意慢几步跟在他的身后。 长孙焘默默地走在前面,疏袍广袖,龙章凤姿。他的步伐沉而稳,似乎每一步之间的距离都是一样。 虞清欢就这样跟在他的身后,短短几尺的距离,如同一条无法跨越的深壑,她自以为能看清他,却发现自己对深壑那头的他,除了身份、名字和长相,其它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这一段距离,她走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就怕一不小心触及他的忌讳。 谁知,长孙焘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快步向她走来。 下一刹那,她的手就已被他握住。她下意识地挣脱,他反而握得更紧。 “有事回家说,别在这里闹脾气。”长孙焘侧首,盛着星河的眼睛看向她,唇角勾起一抹能让冰雪消融的和煦笑意。 虞清欢一怔,身后顿时响起脚步声,原来是一队巡逻的护卫。 怪不得要做戏。 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把步子迈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许被他口中那句“回家”迷惑,她想,定是自己太想有个家,所以才会不由自主被他控制心绪。 马车上。 长孙焘又恢复冷漠疏离,拿起书本看了起来,仿佛方才牵手的一幕从来没有存在过。 虞清欢一直思忖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一旦坐实自己谋害小公主的罪责,虞家和淇王府都脱不了干系。 祖父把持朝政,为嘉佑帝忌惮情有可原,但,为什么连淇王都谋算进去?又为何这般急不可耐,选择在今日动手。 还是说,这只是单纯的巧合。 虞清欢唇角动了又合,合了又动,终是望向他,开口试探道:“若无陛下授意,皇后不敢对公主动手,御医也不会断言公主没救了。就算我再傻,也看得出这是蓄意针对。你明知皇后不怀好意,为何答应让我跟着碧彤去凤藻宫?若非太后看出了端倪,松口让我出手救公主,只怕我现在早已身首异处。你如此对我,究竟是试探,还是想要我的命?如果我没有反抗能力,你又该如何?” 长孙焘的声音,淡漠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想要皇后的彩头,不是你主动提出来的么?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负责,你在想从皇后那讨到好处,撕皇后的脸时,就应该想到会面临怎样的后果。如果不够聪明,那就别自作聪明,没有应对一切危机的能力,就要避免闯祸。做人如此,做本王的王妃更是要如此。” 长孙焘的回答,完美地避开了她想知道的所有答案,虞清欢愈加疑惑,抱着手臂闷闷不说话。 淇王和嘉佑帝之间,究竟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他们亲兄弟的关系,是否真如表面这般兄友弟恭? 长孙焘抬眼看了看她,复又将视线聚焦在书卷上,继续道:“不要不服气。依你的资质来说,如果身在寻常富户人家,你的确有骄傲的资本,但你的身份和所处的环境决定了,你没有任性的资格,你必须学会收敛锋芒,为自己打造一件无孔不入的盔甲,只有那样,别人才抓不到你的错处。你记住,这个世界上,可靠可信的只有自……” “虞清欢!!”长孙焘低吼,“本王说话的时候,你竟然睡着了!还敢打呼噜!” 第9章 痛整瞎眼奴才 虞清欢惊起,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尴尬笑道:“马车很舒适,你的声音又好听,一时控制不住,方才你说什么来着?” 长孙焘忍住掐死她的冲动,黑着脸道:“本王方才在问你,你怎么会医术这些?传闻相府长房的庶女,可是一个软弱又蠢钝的草包。” 被骂“草包”的虞清欢咬牙:“我娘是父亲外放做官时养的外室,在我八岁的时候,我与娘亲才被接回相府。在八岁前,我与娘亲一直随外祖父住在景州,我外祖父是景州小有名气的大夫,他将一身医术都传给了我,回到相府后,我一直在偷偷学习,因为我在相府并不惹眼,所以这些事谁都不知道。至于琴棋书画,身为相府的女儿,自然会有人来教导,只是我不想让人知道,其实我学什么都快,而且比她们都学得好。” 长孙焘默了半响,道:“如果你不刻意隐瞒,相府最风光的小姐,不应该是长女虞清婉,而是你。” 虞清欢苦笑:“在相府,祖父强势,祖母偏心,父亲懦弱,嫡母跋扈,这种情况下,实在没必要抢长姐风头,就算我的才华为人所知又如何,不过是多一点利用价值罢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我再出色,也只是个不受宠爱的庶女。” 说完,虞清欢看着长孙焘,她毫不隐瞒,但他又对自己这番话信了多少? 然而,她还是看不懂这个男人。这种感觉,就好像在看头顶的天空,一目了然的湛蓝,却看不到边际。 长孙焘只是淡淡问道:“为何现在不再收敛了?” 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虞清欢笑道:“王爷,我现在是淇王妃,而不是虞家庶女,我何须夹着尾巴做人?” 长孙焘望着她,戏谑道:“你不是,并不想嫁给本王么?为了拒婚还投了塘。” 戏耍人,谁不会? 虞清欢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长睫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唇边的两个梨涡若隐若现:“王爷,有没有人告诉你,不要对一个女人太好奇,否则会鬼迷心窍,不可自拔。” 下一刹那,长孙焘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扯到怀里,嘴唇凑在她耳边,扬起一丝笑意:“爱妃,有没有人告诉你,不要在本王面前蹬鼻子上脸,因为那样的下场,只有一个字,死!” 说完,长孙焘毫不留情地将虞清欢推开,率先下了马车。 虞清欢随手捡起书卷一扔:“有病吧!长孙三岁!” 知止居。 小茜和绿猗迎了上来。 小茜娴熟的为虞清欢更衣,重新梳理发髻。 小茜在景州时就跟着她,忠心、贴心,唯独不够机敏。 要想在王府站稳脚跟,长孙焘的信任固然是一方面,捏紧府中的权柄又是另一方面。但要事半功倍,必须有可靠的人。 虞清欢将目光放在绿猗身上,她是长孙焘亲自指派过来的丫头,据说是太后赐给长孙焘的。然而从她喜形于色的表现来看,不大像长孙焘派来盯着自己的奸细。 或许可以培养培养,若是不能为己所用,那就拔掉她身上的刺,以免蛰到自己。 “绿猗,你亲自去给本王妃打盆热水来,本王妃要洗手。”虞清欢漫不经心地吩咐。 绿猗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不一会儿,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水,“砰”的放在虞清欢面前,热水溅出少许。 “请王妃洗手。” 虞清欢伸手试了一下水温,猛然把盆打翻,水触不及防地泼到绿猗脚上,痛得她大叫起来。 “绿猗,这就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虞清欢笑,“这么热的水都敢端上来,你想烫死本王妃么?” 绿猗眼眶一下就红了,泪水不停打转,就是不肯落下来,别有一番梨花带雨的风致。 虞清欢盯着她,道:“既然你是王爷派到本王妃身边的,自然是知止居的一等丫头,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丢的可是本王妃的脸,本王妃最爱面子,谁要敢让我没脸,我就让她没皮,你大可试试!” 绿猗低头咬唇,掩住愤恨。 第10章 你……做什么?! 饱餐一顿。 虞清欢换了身月色白绣浮云裙,乌髻上斜斜簪了一只碧玉钗,玉是上好的玉,钗色通透,玉髓沁碧,似有一缕寒烟氤氲其上。 虞清欢看向绿猗,唇角弧度放大:“本王妃想要散步消食,你带本王妃随意逛逛。” 绿猗咬唇:“王妃娘娘,恕绿猗身子不适,不能答应。” 虞清欢静静地看着绿猗,忽然笑了起来:“绿猗,本王妃怎么不知道,淇王府的规矩中有奴才可以拒绝主子这一条。” 绿猗一脸倨傲地道:“在宫里,绿猗只听太后娘娘的吩咐,在王府,绿猗只听王爷的吩咐。” 虞清欢笑意未变,抱着手围着绿猗转了一圈,幽幽道:“这么说来,本王妃想要使唤你,还得先问过王爷的意思?绿猗,在这知止居里,本王妃是主你是仆,本王妃坐着你跪着,本王妃的命令就是你的天意,你没有拒绝的资格。” 绿猗咬死下唇,尊卑贵贱之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就算再不情愿,她也生不出反抗的勇气,最终还是带着虞清欢在王府消食散步。 她拖着烫伤的双脚,每迈一步都痛苦万分,心底咒骂的同时,只盼着虞清欢歇了兴致早些回去。 然而虞清欢始终兴致盎然,一边与小茜谈天说地,一边欣赏王府中的景致。 两个时辰过去。 虞清欢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向绿猗:“绿猗,滋味如何?” 绿猗本能欲要反唇相讥,但迎上虞清欢的目光时,身子重重一震,止不住地颤栗发抖。她终于明白,淇王妃这是在敲打她,一旦她有任何的不满,淇王妃很可能会继续闲逛下去。 脚上撕心裂肺般的锥心痛楚,使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将她那一分傲气渐渐消磨,她终于低下倔强的头颅:“淇王妃,请您饶了奴婢。” 虞清欢唇畔扬起:“本王妃让你领着散步,你百般推诿,现在尝了苦头,开口就让本王妃饶了你,绿猗,你莫不是把自己当成了本王妃的主子,认为一切都该随你心意?” 绿猗咬唇:“奴婢不敢。” 虞清欢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就像在看微不足道地尘埃草芥,她拢起袖子,迈出脚步继续走着。 绿猗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再不敢生出任何不满的念头。 金乌西沉,暮色四合。 绿猗终于扛不住了,两眼一插昏了过去。 虞清欢轻笑一声,吩咐道:“小茜,找人来把绿猗扛回知止居,你亲自看着。” 小茜找人把绿猗带了回去,虞清欢继续在府中晃荡,趁四处无人之时,她连忙找了个地方坐下,脱下鞋子猛揉酸痛的双脚。 暮梧居。 谢韫抱手靠在门框上,揶揄道:“你的王妃在整治你送过去的人,不去看看?” 长孙焘抬眸:“哦?怎么整治?” 谢韫故意卖了一下关子,这才道:“也没怎么整治,就是先弄伤了那个小丫头,然后再让小丫头带她逛王府。” 长孙焘翻动书页,淡淡道:“随她。与其在王府看两个女人争风吃醋,你不如去盯着宫里的动静,小公主一事,绝不能再波及到淇王府。” 谢韫闲闲地抱拳拱手,退下了。 长孙焘翻了几页书,脑中掠过虞清欢神采飞扬的模样,书中那些原本可以翻来覆去咀嚼的内容,他一行也看不进去,索性扔下书卷出了书房。 “本王的王府,爱妃摸清几成了?” 忽然,一道凉润的嗓音响起。 虞清欢捂着脚缓缓抬头,就见长孙焘站在一株花树下,纤尘不染的衣袂,环佩,玉带,绣着墨竹的衣襟,以及凉如白壁的面庞。 虞清欢定了定心神,慢条斯理地穿上鞋子,冲着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意:“妾身眼拙,只看出王府其它地方守卫疏松,倒是淑清苑的防守极其严密。” 长孙焘眯起双眼,眸色寒如冰魄:“你还知道什么?” 要说什么都不知道,他信么? 他原本就谁都不信。 至少除了谢韫,自己所见到的长孙焘连生母都刻意保持一尺距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有不被侵犯的安全感。 想要更了解一个人,先得把自己剖开,使对方自以为了解自己。因为有的时候,只有秘密才能换来秘密。 虞清欢眨了眨眼睛,坦白道:“我还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虽然被王府中的熏香冲淡,但仔细一闻,还是能……” “你……做什么?!” 下一刹那,修长有力的手掐住了她纤柔的颈项。 第11章 他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虞清欢挣扎,双手用力去掰他的手,可是那力道极大,犹如铁箍。 “要……断了!要要要……断了!”虞清欢勉力挤出几个字,窒息的痛苦让她神思有些涣散,迫近死亡的恐惧却让她神经紧绷,她不知道用什么话才能说服他放手,只能重复这几个字。 “王妃,本王不喜欢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人!”长孙焘手指渐渐收紧,使得她的嗓子挤出“咕咕”的声响。 “王爷,我疼……”虞清欢紧闭双眼,长睫微颤,气若游丝地道。 见她这副样子,素来淡定内敛的长孙焘,心里掠过莫名焦躁,这种情绪和方才的怒气混杂,使得他的心如被凶戾小兽狠狠地咬了一口。 失神的刹那,一根玉簪刺中他的麻穴,他的手骤然一松。 虞清欢弹退一步,墨发因没有簪子的固定披散下来,被夜风扯得四散飞舞。 “你……还会功夫?”长孙焘震惊,目色深沉地攫住她。 前世被秦臻弄得遍体鳞伤,虞清欢从未想过要再向任何人索要爱情。 在她看来,就算她和长孙焘之间没有夫妻情分,为着前世长孙焘来寻她一场的恩情,她也会成为他的伙伴,甚至是朋友,所以她才想要接近他、了解他真实的样子。 她承认自己还存了利用他给的身份,来摆脱自己和娘亲命运的心思,但她从未想过害他。 可方才,长孙焘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亏她还想以真诚换他的信任! 虞清欢难以克制的怒了,她捂着脖子咳了几声,怒道:“你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夜幕完全拉下,暗青天幕里,河汉清浅,天星如棋。 长孙焘一笑,仿若整个星河都倒流进了他的眼里。 他优雅地拔出玉簪,撩起衣摆擦了擦上头的血,“淇王妃弑夫未遂被反杀,你觉得这个说辞怎么样?正好,本王还可以趁此机会,问罪虞相府,这真是一箭双雕的好棋,不仅能拔掉你这颗眼中钉,还能除去相府这个心腹大患。” 月光疏冷,浅浅映照在他的脸上,他的唇角扬起一丝笑意,冷酷,嗜血。 虞清欢被他周身荡起的寒意所震,满腔怒意渐渐歇冷,都化作对长孙焘意图的思量,她解读不了长孙焘的想法,不过她却看得出,此时长孙焘对她没有杀意。 长孙焘的行为,或许和驯马一个道理,要想让不羁的烈马臣服,先得展现马儿无可反抗的强势。 所以,长孙焘多半是在恐吓她。 决不能退却,一旦退却,便永远低他一等,再也没有平起平坐的资格。 思及此处,虞清欢定了定心神迎向他,脸上带着神采奕奕的自信:“淇王,你不会杀我。对于虞家来说,我早已是弃子,一旦出事,他们绝对有一万种方法和我撇清关系,甚至还会用我的死来诬陷你、打击你。我活着,对你有用,我死了,于你没有半点好处。” 长孙焘低低笑了起来,清冷的气韵中带着一丝邪魅:“爱妃,你就如此笃定么?” 果真,他不会杀她,否则也不会多说废话。 虞清欢跟着清清凌凌地笑了起来:“淇王,这点我无比确信。因为我是一个既不贪图你的美色,也不会因为你有特殊的嗜好就闹脾气的女人。做你的王妃,没有人比我更合适,若是你杀了我,怎知下一个被塞到你身边一定比我好?” 她逼视着他,毫不相让。 骨子里带着清凌不折的傲气,分明像似在做蝼蚁撼树的无用功,但却有着年少特有的血气和冲劲,那种自信地认为只需一刀一剑就可以披荆斩棘的坚定。 愚蠢,但又有那么一点可爱。 长孙焘被这个念头所惊,忙勾起冷笑:“本王真是讨厌你这性子,还有你这张嘴,无比讨厌。” “苍梧,带淇王妃回去休息,你亲自看着,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踏出知止居半步。”长孙焘冷冷地吩咐。 一个身材挺拔的黑袍男子从夜色中浮现出来:“走吧,淇王妃。” 他就这么执着驯服自己么? 虞清欢心底另有一番思量,面上却斜眼瞪着长孙焘,咬牙道:“你根本只有三岁!” 长孙焘不以为意,伸手将她一头披散的长发拢起,在头顶绾成髻,再用她刺向自己的玉簪固定,最后把垂下来的几丝鬓发捋到耳后。 每个动作,他都做得十分温柔。 他离得那么近,近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气息拂起额上细碎的绒发,近到可以看见他脖颈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而他的手,在挽起发髻时,曾触在她的头皮上,燎起一道道滚烫。 虞清欢鬼使神差地后退一步。 长孙焘向她逼近一步,负手俯身,缓缓凑到她的耳边,薄有颜色的双唇开合:“在这个王府,一切都由本王说了算,你的荣辱皆在本王的一念之间,不管本王是宠你还是罚你,你都得受着。” 第12章 她仿佛察觉到了 知止居。 虞清欢被苍梧一把推进门里,“砰”的一声,院门紧紧闭上。 “无聊!一言不合就禁足,有特殊嗜好还不让人说了!”虞清欢踹了一脚院门,见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又骂了几句,这才抱着手闲庭信步地走回房,嘴角还挂着狡黠的笑意,全无被禁足该有的绝望与惶恐。 这个长孙三岁,行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只是不知道,重兵把守的淑清苑,与飘散在空气中的淡淡药味究竟有什么秘密,她只是随口提了一嘴,就轻易触及了他的忌讳。 “小姐。”小茜匆匆迎出来,对兀自沉吟的虞清欢道,“绿猗闹得厉害,奴婢拦不住,您快去看看吧!” 思绪骤然被打断,虞清欢皱了皱眉头,甩开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跟着小茜走去偏厢。 屋里满地狼藉,所有能摔的东西全部碎了满地,几乎没有落脚处。绿猗状若癫狂地坐在床上,发髻散乱,面色憔悴而苍白。 虞清欢面色未变,抱着手在屋里找落脚处,一蹦一跳地走到绿猗面前,噙着笑意看着她:“绿猗,你在王府几年了?” “四年!”绿猗瞪了虞清欢一眼,恨恨地道。 虞清欢轻笑出声,明眸一转,道:“四年了,都不足以让你摆正自己的位置么?” 绿猗咬牙:“你什么意思?” 虞清欢道:“本王妃知道你是太后赐给淇王的,本王妃大概能猜出太后存了什么心思,但是整整四年了,淇王都没有摸过你的小手指,难道你还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么?” 顿了顿,虞清欢继续道:“要是淇王对你有兴趣,早就把你睡了,何必让你熬了四年。本王妃劝你早日歇了那份心思,安分守己地做一个奴婢,哄好主子兴许还能谋个好前程。” 绿猗没有说话,下唇几乎被咬出血。 “今日本王妃对你做的事情,淇王未必不知道,但是淇王并未因此怪罪本王妃,这说明淇王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无论你怎么闹也无济于事。” “这屋里被你弄坏的东西,本王妃会从你的月钱里扣,倘若再犯,本王妃直接将你发卖出去,你自己掂量掂量吧。”虞清欢说完,领着小茜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姐,这个绿猗明显不服您,为何不处置了?” 卧房内,小茜端来仅有的一盘点心放到虞清欢面前,双眼迷蒙地道。 “傻丫头,看不出来你家小姐我在玩她么?”虞清欢把盘子往小茜面前一推,接着道,“今日也许不会有晚膳和夜宵了,你也吃两口,免得等会儿饿。” 小茜拿起块糕点放进嘴里,一脸同情地道:“小姐真是个苦命的人,在相府过不好,当上淇王妃了也还是过不好,不仅被王爷禁了足,还沦落到玩弄小丫头打发时间。” 小茜啊小茜,你还能再蠢一点么? 你家主子嫌你太笨,想给你找个帮手,你看不出来么? 虞清欢终是没有解释,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拍了拍她的头,轻声道:“小茜,我们已经到了淇王府,相府的种种都已经过去了,以后不用再提,也不必担心我。” 小茜点了点头,埋头吃点心。 暮梧居。 “宫里并未因小公主的事而再起任何风波,太后也只是悄悄地处置了几个奴才,大有息事宁人的意……”刚走进来的谢韫忽然止住了话头,望着屏风后正在裹伤口的长孙焘,惊讶道,“你怎么了?” 长孙焘慢条斯理地将伤口包好,头也不抬地道:“野猫抓的。” 谢韫意味深长地道:“这只野猫,该不会是你的王妃吧?奇了怪了,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一个小小女子,怎么能伤得到身经百战的淇王?该不会……她会妖术?” 长孙焘唇角扬起清浅的笑意,眉宇间却裹了抹摄人的深寒:“这死丫头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是我大意了。” 谢韫震惊:“奇怪,我们所掌握的信息中,虞清欢可是虞家最废物的女儿,怎会忽然会武功?” 烛光跳动,灯影明灭,长孙焘盛着银星的双眸微眯:“她就是个骗子,连虞家的人都被她骗了,我们自然查不出来。不过,眼下有桩事不好办,她仿佛察觉到了。” 谢韫愈加吃惊:“你指的是?” 长孙焘点头,目如寒潭看不分明:“就是不知道她察觉了多少。” 谢韫双眼危险地眯起:“她懂医术,这个秘密她早晚会知道一清二楚,以防万一,她留不得了。” 长孙焘眉梢一低,掩住眸底的阴凖:“先逼一逼她,且看她知道多少再说。” 谢韫眉心凝蹙:“昭华,莫非你认为王妃还有底牌?” 长孙焘微微颔首,声音泠碎:“她必然还有。” 谢韫默然,今日一切来之不易,他在心底打定主意,一旦虞清欢坏事,就算王爷不动手,他也绝不留情。 第13章 王妃娘娘太凶悍 翌日。 虞清欢是被饿醒的,窗外绿柳含烟,随风招摇,她愣是看成了翡翠糕,两只鸣叫的黄鹂,在她眼中幻化成香喷喷的烤鸟。 小茜伺候她梳洗,脚步也有些虚浮。 知止居的下人早已被清空,只剩下厢房里半死不活的绿猗。 “小茜,我可能要成为史上第一个饿死的王妃了。”虞清欢抱着肚子,有气无力地靠在榻上。 小茜诚恳地道:“小姐,奴婢也饿。” 虞清欢:“……” “咕噜”一声,虞清欢又抱着肚子,目迸光芒:“不行!我们绝对不能坐以待毙,若是饿死在里面,还谈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 小茜弱弱地道:“小姐,你想怎样?” 虞清欢神秘一笑,目光放到窗外的池塘上。 厨房管事送饭过来的时候,便瞧见这震碎三观的一幕:院子里,王妃娘娘砍了院子里的花草,主仆俩围坐在牡丹花枝生起的火边烤锦鲤! 没错,烤!锦!鲤! 厨房管事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新王妃便顶着一张花猫脸,笑吟吟地跑向他:“哎呀!终于送饭来了!没有主食的烤鱼是没有灵魂的。” 厨房管事震惊过后,把食盒往虞清欢怀里一推。 虞清欢喜滋滋地接过盒子,迫不及待地将盖子打开。一股浓郁的怪味扑鼻而来,辣得她几欲泪流。 “这是什么?”虞清欢捧着装满残羹冷炙的食盒,一字一句地问,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欺骗。 厨房管事牢记吩咐,抱着手趾高气扬地道:“这是王妃娘娘今日的饭食,娘娘得罪了王爷,还以为有山珍海味送过来不成?娘娘爱吃不吃!” 管事的说完,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等等!”虞清欢轻喝一声。 “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厨房管事满脸鄙薄地转过身,正要冷嘲热风两句,只见眼前一黑,那一整盒残羹冷饭便当头泼下。 他连忙乱抹几把脸,睁开眼就看见虞清欢站在他面前,右手将食盒重重地掷在地上,掷地有声地道:“回去告诉长孙三岁,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不管知道什么,我绝对不会透漏半个字,请他不要再玩这种无聊的把戏。这池子里的锦鲤够我们主仆吃上一阵子,若是牡丹烧完了还不给我们送正经的饭食,我就拆了这房子做柴火,直到把池塘里的锦鲤烤完为止!” 厨房管事吓了一跳,顶着一身的狼狈落荒而逃。 虞清欢拍了拍手,坐回火边继续烤鱼。 一旁的小茜几乎要吓傻了,见虞清欢坐回自己身边,连忙诚恳而又小心翼翼地道:“小姐,您变得更勇敢了,奴婢喜欢这样的小姐。” 虞清欢腹诽:这哪里是勇敢,你根本不懂你家主子和淇王斗智斗勇的艰辛。 他在试探自己的底牌,自己又何尝不在试探他的底线?他想摸清自己的深浅,自己又何尝不在试图剖开他的内在?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掩盖他们对彼此的猜测而做出来的表面功夫罢了。 唉,不指望你这个憨丫头能懂。 虞清欢拍拍她的头,语重心长地道:“傻丫头,现在你的主子是淇王妃,在淇王府里除了淇王以外最牛的人,要想欺负你主子,除非淇王亲自来,其他人休想从我这里讨到半分便宜。” 小茜一脸钦佩地看着虞清欢,眼角瞥见绿猗正站在偏厢门口,她小声地道:“小姐,要不要分给绿猗一条鱼?” 虞清欢又凌凌细细地叹了口气,这憨丫头随了她前世的性子,就是太善良了。 “我是主她是仆,我又不欠她,要想吃鱼,自己来讨,没有人有义务分给她。”虞清欢冷漠地道。 小茜“哦”了一声,继续翻动手里的树枝,将那名贵品种的锦鲤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 虞清欢满怀期待地咬了一口,失望地摇摇头:“这么贵的东西,口感竟然这么差!” 第14章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暮梧居。 “王爷,”厨房管事顶着一声污渍,跪在长孙焘面前震如抖筛地道,“王妃娘娘实在太凶悍了,奴才有辱使命,恳请王爷责罚。” 长孙焘甚至什么都没说,他却怕得心肝乱战。 在管事不敢抬头触及的地方,响起温醇如明月映水的嗓音,却是谢韫开口:“怎么回事?” 厨房管事冷汗如滴,一脸惊恐地道:“小的按吩咐送饭去知止居,谁知竟看见王妃娘娘拔了院子里的牡丹花,正在生火烤从池塘里捞的锦鲤,王妃娘娘一看到饭食,二话不说就全部泼到小的身上,她还让小的给王爷带话。” “噗”一口茶水喷下,谢韫猛然咳了几声,讶异问道:“什么话?” 厨房管事瑟瑟发抖,衣衫尽数湿透:“王妃娘娘说,她是个有原则的人,不管知道什么,绝不会透露半个字,让王爷不要再戏弄她了。王妃娘娘还说,要是院子里的牡丹花烧完,还不给她送正经吃食去,她就拆了房子来生火,还要烤完所有的锦鲤。” 谢韫脸色十分古怪:“行了,你先下去。” 空气中,忽然漫过一丝冷意。 谢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望向扬起丝笑意的长孙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王妃真是暴殄天物啊,再这样下去,整个王府迟早会被她败光。” 长孙焘发出淡淡的笑声,那笑声透着令人惊窒的森森寒意:“知止居里的牡丹,可是魏紫和御衣黄?” 谢韫重重点头。 长孙焘笑容更甚:“知止居里的锦鲤,可是黄金、白写、九纹龙和大正三色?” 谢韫再次点头:“这饭,要送么?” “不送,让鱼刺卡死她。”长孙焘剑眉一敛,声音极其淡漠,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地事。 谢韫不禁全身发抖起来:“明日回门,她若是奸细,或许会有所行动,我们可以借此机会试探试探王妃。” …… 知止居。 经虞清欢这么一闹,晚膳到底是送来了。 五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主仆俩围着桌子大快朵颐,绿猗在门外踟躇了一会儿,终是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跪到虞清欢的面前:“王妃,奴婢知错。” 虞清欢放下筷子抬眸望向她:“哦?你错在了哪里?” 绿猗平静地道:“奴婢就是奴婢,不该有仗势欺主的念头,请王妃饶恕。” 虞清欢似笑非笑地道:“你是真想通了,还是能屈能伸,与本王妃虚与委蛇?” 绿猗忙道:“奴婢不敢!” 虞清欢笑道:“绿猗,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本王妃看起来虽然柔弱,但辣手摧花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 绿猗被她的笑瘆得抖了抖,俯身跪了下去:“奴婢明白。” 虞清欢将一盘鸡腿递到小茜面前,道:“拿下去,和绿猗一同吃了,吃完后再找药给她治治伤。” 望着满桌的杯盘狼藉,虞清欢对长孙焘的好奇又加深了一分——到底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还是玩弄人心的魔鬼? 第15章 本王该信哪一个你 虞清欢拎起酒壶走出去,顺着临窗的柳树爬上了屋脊。 暮霭沉沉,余晖薄碎。 她两腿分跨在屋脊上,灌了一口酒,放眼望向远方渐渐亮起的灯火。 重生短短三日,她好像已经脱胎换骨,再无往日的懦弱、愚钝,甚至还敢在大秦最有权势的王头上动土。 她好像渐渐变成自己曾经向往的样子,但秦臻给她的伤害,却从未愈合过。她用坚强去捂、用淡然去掩饰,但一揭开,才发现伤口早已溃烂化脓,狰狞可怖。 不知不觉,她醉了。 恍惚间,一道风致出尘的身影落在面前,虞清欢抬头,双颊酡红,目光呆滞。 眼前的人影渐渐虚化,变成化成灰都无法忘记的样子。 “秦臻!你骗得我好苦!”虞清欢起身,想要去掐那白影的脖子,却一个趔趄扑进白影的怀里,凉淡的味道灌进鼻腔,莫名的安心。 白影一怔,双手僵硬地举着,却是护在她的身侧,防止她摔下去。 “秦臻怎么骗你?”长孙焘开口,声音清朗。 “这个黑心烂肝的狗男人,竟然为了长姐假装心悦我,欺骗我的感情,辜负我的信任!”虞清欢搂着他,小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找了个舒适地姿势,嘴里嘟嘟囔囔地道。 酒气熏天,长孙焘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伸手将她推开,不料却被她缠得更紧。 “你喜欢秦臻么?” “不……”虞清欢无力的摇了摇,月光晾在她的面上,照出她双颊的酡红,可是她的眼底,却掠过一抹酸楚的哀凉。 长孙焘默不作声,又将怀中的人往外推。莹素流光,在他的素衣上流动,为他披上一身月华清辉。 搂着的白影不安分,虞清欢不高兴了,张口咬在他的胸口上。 长孙焘目光一凛,周身荡起浓烈的血腥味,护在她身边的手中蕴了内力,只需拍下去,她便会心脉具断而亡。 末了,那离她背心仅有半寸的手掌渐渐紧握成拳,周身的冷意也随之卸去。 “秦臻!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虞清欢没有再感受到白影的反抗,紧紧搂着白影腰,嘟囔了几句便歪着脑袋沉沉睡去。 “王爷。”小茜正在四处寻找虞清欢,忽然一道风华雅然的身影落在面前,而小姐正歪倒在他怀里熟睡,小茜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长孙焘将虞清欢抱进房间往床上一扔,瞪了一眼翻身找舒适姿势的某人,沉着脸转过头问道:“秦臻,是王妃的旧情人么?” 小茜砰地跪下来,几乎把下唇咬出血,但仍然一声不吭。 “说。”被风卷起的帘幔缓缓落地,长孙焘的声音,仿似从虚无缥缈中透出来,很轻,但却带着威胁的意味。 小茜趴在地上,身子抖得不成样子。在长孙焘面前,说一句话都会耗尽她的全部勇气,此时为了死守小姐的秘密,她几乎骇得魂飞魄散。 “下去。”半响,长孙焘沉声吩咐了一句。 小茜几乎拔腿就跑,她慌忙起身,看了一眼床上不省人事的虞清欢,手脚虚软地退了下去。 灯火冷冽,长孙焘凝着虞清欢许久,伸手抚过那张巴掌般大的小脸,寒星笼雾般的眸子深沉如渊看不分明。 虞清欢,你当真不是虞谦精心训练的奸细么?你总是信誓旦旦地叫本王信你,可你对本王戴着那么多副面具,把自己埋得那样深,本王该信哪一个你? 第16章 与畜生何异 翌日。 缪缦纱影重重,虞清欢缓缓睁开眼睛,被天光刺得一疼。 虞清欢揉了揉眉心,昨夜的种种已全然记不得。 绿猗和小茜见她醒了,连忙端着热水上前伺候。 “小茜,我是怎么回房的?” 小茜发自肺腑地高兴:“小姐,是王爷抱您回房的,他还在您的房里留了许久才离开。” 虞清欢的笑容蓦然僵住,震惊长孙焘反常的举动之余,却有些忧心自己酒后吐真言,抖漏了埋在心底不可见光的秘密。 不知昨晚她可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不知他可有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这一想之下,虞清欢忽然觉得小茜满脸欣慰的笑容有些刺眼,她不耐烦地挥挥手,想让自己冷静会儿,好思考接下来应对长孙焘的计策。 小茜不明所以,却还是乖顺地拉了拉绿猗的袖子,二人退下之前,她提醒道:“小姐,按照规矩,今日是您三回门的大日子。” “回门?”虞清欢揉了揉眉心,她险些忘了这回事。 那个泥沼一样缠着她、裹着她,让她无法呼吸的家,她实在不想踏足一步,但想到娘亲,她觉得必须回去一趟。 “小茜,去告诉苍梧,让他去请王爷与我一同回门。”虞清欢吩咐一句,翻身下床叫回绿猗伺候梳洗。 几番敲打之下,绿猗已然不敢再给她甩脸子,只是却不及小茜勤快,蛤蟆似的戳一下跳一下,虞清欢知道,绿猗心里还没有完全屈服,不过已经磨平了些许棱角,想完全拿捏她也只是迟早的事。 不一会儿,绿猗愤愤不平地走了进来:“小姐,王爷说他今日忙,让您自己回去。” 说着,小茜眼睛都气红了:“王爷哪里就忙得连回门都不能相陪,他这样做明显在欺负您,相府各主子本就刻薄,要是您一个人回去,还不知道被笑话成什么样!小姐,要不就别回了。” 虞清欢将一只孔雀点翠金步摇簪在发间,回眸朝着小茜勾起唇畔,她肤如白玉,唇似薄樱,黑白分明的大眼熠熠生辉。 “小茜,人活一世,没有别人踩过来就要躲的道理,要是我害怕被笑话就不敢回相府,让娘亲为我独自一人承受来自相府那些人的恶意,我枉对娘亲对我的生养之恩,那我与畜生何异?” “亏我还觉得王爷是个好人!”小茜嘟囔了一句,忙拉着绿猗一起摆上早膳。 虞清欢胡乱吃了几口,领着小茜准备出门。 虽然尚在禁足,苍梧到底没有阻拦她,却把小茜拦了下来:“王妃娘娘,王爷说了,让您自己回去。” 小茜登时横眉竖目地道:“王妃回府,为何不让我跟着?这算什么规矩?!” 虞清欢眉头拧紧,长孙焘这般狠绝,是因为自己昨夜醉酒后得罪了他?还是他担心自己不安分,所以扣下小茜威胁自己? 想着小茜回府也做不了什么,虞清欢安抚她几句,独自一人离开了淇王府。 相府。 虞谦正和虞蹇商讨事情,门房前来通报,说七小姐回来了。 虞蹇蹙眉,不悦地道:“她回来做什么?” 门房冷汗如雨:“今今今……今日是七小姐的归宁之日。” 虞蹇脸上掠过尴尬之色,挥手遣走门房,征询地看向虞谦:“父亲。” 虞谦按住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蹇儿,吩咐厨房准备午宴,你随为父去前厅迎接淇王。” 前厅里,老夫人已经领着一群人候着,身旁立着一身青葱水绿的虞清婉以及相府主母原氏,方才她们三人正与二房三房的女眷闲话家常,听到禀报匆匆赶来。 相府几个主子齐聚一堂,都摆好架势等在正堂,谁知却只等来虞清欢一人。 不等众人开口,虞清婉连忙问道:“七妹,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淇王没有相陪?” 第17章 他来了 问这话的时候,虞清婉的脸上带着无法抑制的笑意,那笑意因为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狰狞。 被虞清欢打了几巴掌,她虽然为了面子没有声张,但那种屈辱和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如今见虞清欢一人凄惨回门,狼狈至极,她就忍不住发笑。 她恨不得马上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不是以最光鲜靓丽的状态见证这让她无比畅快的一幕。 虞清婉小人得志的表情被虞清欢尽收眼底,她清清凌凌地笑了起来,看向虞清婉的目光带着嘲讽:“大姐,你要称呼我为淇王妃,你好歹是个知书识礼的千金,怎么在本王妃面前连规矩都不懂?” 虞清婉没想到虞清欢这条落水狗,不但没有摆出诚惶诚恐的落魄样,反而还敢反驳她,登时气得火冒三丈:“七妹,不要以为你当了淇王妃,就能在虞家耀武扬威,回门当天都没有淇王相陪,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呵!不自知的东西,照镜子也没用。 难道她虞清欢归宁没有淇王相陪,就该凄风冷雨痛不欲生地跪下来给他们舔脚丫么? “在虞家,本王妃不敢,但在你面前,足够了。”虞清欢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 她谨记此行的目的,实在没必要自降身份和咬人的疯狗计较。 虞清欢目光划过正厅,只见丞相虞谦与其夫人端坐在正堂,左右坐着吏部侍郎虞蹇和二房三房的长辈,和虞清欢同辈的人,除了虞清婉,不曾见到其他。 而娘亲楚氏,也没有出现。 “祖父、祖母、父亲。”不见娘亲身影,虞清欢屈膝下跪,端端正正地行了个肃拜礼。 虞谦和老夫人面色冷漠,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虞蹇面上闪过一丝厌恶,拧着眉头不悦地道:“清欢,一个人回来怎么不让门房说清楚,让一家子都放下手头的事来这里等你,简直浪费大伙时间!” 虞清婉眉梢得意地挑起:“父亲,七妹归宁当日没有淇王相陪,传出去简直就是京城最大的笑话,她哪有脸皮跟门房说清楚,要是女儿受此待遇,女儿必定和七妹一样羞于启齿。” 虞蹇看向虞清婉,脸上露出纵容的慈爱:“原来如此,为父不及婉儿心思通透。” 原氏咳了一声,蹙眉看向虞清婉,嗔怪道:“婉儿,母亲多次劝告你,你是相府最骄矜的嫡长女,理应有嫡女的气度,怎能对落魄的庶妹言语刻薄?” 虞清欢安静地站着,唇角始终噙有笑意,嘲讽多于其他。 正堂里的人,无不鄙薄轻蔑地看着虞清欢,若非以为淇王会来,凭她虞清欢的面子,哪里能让她们移步前厅? 虞清婉听母亲教训自己,一脸不满地道:“母亲,不是女儿没有嫡姐的气度,而是有人摆不清自己的位置,明明是相府最低贱的庶女,还以为嫁了淇王做个有名无实的王妃便能一步登天,口气狂妄,态度嚣张,女儿实在看不过去,所以才出言教训几句。” “虞大小姐出言教训谁?”正此时,门外响起一道润朗的男声,长孙焘缓步而来,举手投足间气质高华,尊贵无俦。 第18章 长孙焘,你到底想做什么? 长孙焘朗月清风般温润的外表下,隐隐散发出战场上搏杀染就的血腥气,两种矛盾的气质融合在一起,勾魂夺魄,却又致命。 众人都怔了。 虞清婉像突然被剪了舌头,望着长孙焘失了声。 众人起身见礼,一番寒暄。 “爱妃,本王来晚了。”长孙焘伸手将虞清欢揽过来,左手搭在她的肩上,目光逡巡着众人,“此次回门带的礼品较多,其中一辆马车压坏了,本王唯恐礼品有损,但念及王妃思家情切,故而让王妃先行一步,本王则留下解决小麻烦,但没想到,本王仅仅晚来这么一小会儿,虞家竟给本王妻子这么大的难堪。” 虞清婉后退一步,脸色吓得煞白。 虞蹇见爱女无助,连忙上前拱手道:“淇王,这只是个误会。” 长孙焘扬起唇角,脸上却无半点笑意:“是不是误会,本王方才听得一清二楚,你说呢?虞大小姐。” 虞清婉本就是个只懂仗势欺人的草包,此时被长孙焘一身气势所震,吓得唇角颤栗发抖,泪盈于睫,泫然欲滴,一张美丽的面孔极尽楚楚:“我……我……” 长孙焘目色更深,冷峻得吓人:“虞大小姐,本王念你初犯,就不与你太过计较,以免旁人觉得本王和你一样仗势欺人,不过本王的爱妃无端受你欺负,本王着实心疼得紧,只要你下跪斟茶道歉,本王既往不咎!” 虞蹇连忙开口:“王爷说笑了,我们都是王妃的家人,怎舍得让她受委屈,婉儿只是在与她开玩笑。” 长孙焘看向虞蹇,眉睫裹上深寒:“本王的主,何时轮到你虞蹇来做!清欢虽为你女儿,但却是本王的妻子,尊卑有别,就是让你对清欢下跪叩拜也不无不可,难道她虞清婉跪不得么?!” 虞谦权势熏天,只手掌控朝野,连嘉佑帝都要忌惮他几分,但所有的暗流涌动都摆在私底下,明面与长孙焘叫板这种事,虞谦还不会做。 他深深地看了长孙焘和虞清欢一眼,沉哑吩咐:“清婉,向淇王妃道歉。” 一句话,已为此事盖棺定论。 虞清婉从侍女手中接过茶盏,红着眼睛一步步向虞清欢走来,含在眼里的泪珠,每走一步掉一颗。 原氏见此情景,袖底的拳头紧紧握住,她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儿,是注定成为皇后的,今日向一个低贱的庶女下跪,就算将来贵不可言,这一幕也会成为她人生中永远也抹不去的屈辱一笔。 “淇王妃,是我冒犯了你,还请你见谅。”虞清婉委委屈屈地递上茶盏,下唇都被她咬出了血。 虞清欢接过她的茶盏,淡淡道:“大姐不必在意,我从来不会与不值得的人生气。” 虞清婉身形一晃,脸上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心意我收到了,大姐端回去吧。”虞清欢漠然地将茶盏推回她的手里,默不作声。 肩膀上的手,手心带有滚烫的温度,火炉般烫得她浑身不自在,连带着一颗冰冷的心,也好像跟着烫着了,暖熏熏让她无所适从。 她依旧不知长孙焘此举的目的是什么,反正她从来就没有看懂过长孙焘的心思,但他这样的维护,却让她心底微微潮湿。 这种感觉,就像前世他的眼泪滚在她身上时一样。 虞清欢更加迷惑了——长孙焘,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19章 再也不委屈自己 该打的脸已经被长孙焘打得差不多,虞清欢心里挂念娘亲,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脱离长孙焘的怀抱,敛礼道:“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清欢想见楚姨娘。” 这回是虞谦开口:“时辰尚早,夫人,原氏,你二人先领淇王妃去与楚氏叙旧,本相与蹇儿陪伴淇王。” 虞清欢被带到了老夫人所居的清荷苑,老夫人刚一坐下,猛地拍了一掌茶几,惊得上头的茶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拔高声音道:“孽畜!跪下!” 虞清欢左右看了一眼,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头,不敢置信:“我?” 老夫人阴凖的目光极缓慢地刮在虞清欢身上,满脸漠然地破视着她,声色俱厉地道:“说的就是你!” 原氏使了个眼色,两个妈妈气势汹汹冲过来将虞清欢按倒在地。 虞清婉得意地勾起唇角,方才受辱的不愉荡然无存,如果不是在老夫人面前,她一定会大笑出来。 老夫人隼利的目光摄得人几近窒息:“下贱的东西,你真以为嫁了淇王就可以一飞冲天了?也不掂量自己的斤两,竟敢当众撕嫡姐的脸面,老身今日定要捏碎你这一身逆反的贱骨头。” 虞清欢没有说话,长孙焘前脚才教训了虞清婉,老夫人后脚就惩治她,无非是想借此事告诉自己,就算嫁了淇王,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庶女就是庶女,不过是虞家养的一条狗,不该有背主的念头,无论虞家做什么,她都得像狗一样任虞家驱使! 老夫人盯着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就像看到什么污糟的东西:“你在方才不是很横么?现在怎么没骨头了?” 要是换做前世,只要这老东西一个眼神,她便吓得肝胆俱裂,连话都不会说。现在她仍旧害怕,但是她心里清楚,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逃避也改变不了命运。 既然如此,何必一忍再忍,让人骑到自己头上拉屎。 “想恐吓我,祖母你还不够格,让祖父亲自来。”虞清欢振臂一甩,两个凶神恶煞的妈妈被甩得后退几步。 老夫人面色一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虞清欢冷笑:“我不仅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还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逼我就范,让我像从前一样继续当一条唯唯诺诺的狗,继续当一个被相府任意践踏而不敢反抗的卑微庶女!你甚至还想拿捏我,逼我去对付淇王,好为虞家除去淇王称霸朝野的大业作出贡献。” “不过你的算盘恐怕打不响了,因为淇王与我并非逢场作戏,我们是真心实意的,早在去年上巳节,我与他便在踏青游会上相识,之前的种种,都是我们为了顺利走到一起演的戏。” “有了淇王的回护,你以为你能扳得断我这根长反了的竹子么?你认为我会因你恐吓几句就去对付我的夫君么?祖母,你怪不着我不再逆来顺受,也怪不着我不识时务,你要怪,就怪自己去年不该为了让长姐顺利私会太子殿下,而放我出去当掩护。” 她每一句话的尾音都断得干脆利落,仿佛掷地有声,每说一句,老夫人的面色便难看一分。 就连原氏,也是一副活吞苍蝇的样子。 第20章 霎时红了眼眶 静默半响,老夫人冷哼一声:“虞清欢,你不必虚张声势,你以为淇王将你禁足的事老身不知道么?” “那你怕是不知道,我拔了院子里的牡丹烤了锦鲤,还动手打了厨房的管事,但淇王连大声对我说话都不舍得。”虞清欢道,“这是我们夫妻间的趣味,像祖母你这种对夫君逆来顺受的人,根本不会懂。” 在这些人面前,她连温良恭俭让都不想装了。 既然注定无法共生,何必强逼自己与她们虚与委蛇?善良恭顺换不来尊敬和爱护,倒不如快意恩仇,好歹让自己心里舒坦,不会觉得委屈。 在众人极为震惊和难看的表情中,虞清欢唇角勾起,起身拍了怕衣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好了,不与你们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要扮演家和万事兴,拜托找个傻子去,要想与我谈什么条件,除非祖父亲自来。” 甩了甩袖子,虞清欢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 走到目瞪口呆的虞清婉面前时,虞清欢一把推开:“大姐,你挡我路了。” 走出清荷苑,虞清欢冷冷回头看了一眼。 老夫人积威多年,原氏称霸已久。来自她们的欺凌、侮辱、轻蔑与鄙薄,贯穿她八岁以后的人生,她对她们的恐惧,已经深深淬在骨子里,要说全然不怕,那完全不可能。 但是,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再被这种恐惧支配。哪怕是蝼蚁撼树,她也绝不再受虞家一分闲气。 楚氏的院子,在相府最偏僻的一隅,虞清欢东拐西拐许久,才来到一处门扉腐朽的院落。 “娘!”虞清欢忍不住唤了一声,提着裙子朝院子里跑去,“我回来了。” 楚氏正在院子里纳鞋底,她很瘦,浆洗得发白的春裳盖不住突出来的骨头,那握着针线手上,手腕上一只廉价的玉镯轻轻晃荡。 她们在景州的时候,生活尽管不富裕,但娘亲从未像此刻这般落魄,是虞家剥光了娘亲身上的光彩,让她变得这般憔悴、凄凉。 听到虞清欢的声音,楚氏蓦地抬起头,霎时红了眼眶:“晏晏,你……” 楚氏没说完就捂住了嘴巴,剩下的话哽死在喉咙里。 晏晏是她的小名,从来只有娘亲和外祖父这样叫她。 虞清欢扑到楚氏的怀里,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温暖,算上前世,她已经三年多没有见到娘亲。 “娘,晏晏好想你,对不起,让您担心了。”虞清欢哽咽一句,氤氲的水汽在眼角蔓延。 娘亲的怀抱这么真实而温暖,前世她怎么舍得抛下娘亲独自一人? “晏晏,你怎么来了?”楚氏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目露忧色。 虞清欢赖在她的怀里,小猫儿般道:“娘,淇王很好,有他在,女儿便能来见您。” 楚氏万分欣喜,偏过头抹了抹眼泪,半响,这才推开虞清欢:“晏晏,头发乱了,娘亲给你梳整齐。” 出嫁那日,楚氏甚至不能来送一送她。虞清欢知道,娘亲心底有遗憾。 她乖巧地坐在楚氏面前,撒娇道:“娘亲,给晏晏绾发。” 楚氏又抹了抹眼角:“我们的晏晏成婚了,娘亲该给你绾发。” 听到这话,虞清欢的眼泪蓦地就止不住了,尽管世人欺凌,尽管处境艰难,尽管生活尽是恶意和欺骗,但娘亲对自己的爱,从来都是真实的、毫无掺假的。 第21章 淇王,你能不能蹲下 虞清欢擦了擦眼泪,轻轻靠在楚氏的膝盖上:“娘亲,晏晏一定会让你摆脱这样的日子。” 楚氏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双手轻柔地挽起她如云的长发,目光极尽温柔:“晏晏,做人媳妇不易,做天家的媳妇更是不易,日后你万要敬重淇王、孝顺太后,为夫君管理庶务、打理家宅,做一个合格的淇王妃,娘亲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够了,其它什么都不求。” 尽管虞清欢不认同母亲的想法,但她仍然听得很认真,因为这每一句苦口婆心的叮咛里,都蕴含着这个母亲对女儿深沉的爱和担忧。 最后,虞清欢点了点头,为了不让娘亲担心,有些事她选择隐瞒。 虞清欢轻声问道:“娘亲,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当年怎么会看上爹?” 楚氏苦笑:“方慕少艾的年纪,谁都会被俊逸风流的公子吸引,以为一时的情动就能矢志不渝一辈子,为此甘愿飞蛾扑火,引火焚身也不悔。所以晏晏,你可知娘亲叮嘱你这么多,为何唯独不叫你痴心以对?” 虞清欢道:“晏晏明白娘亲的意思。娘亲,你可曾恨爹?” 楚氏云淡风轻地笑了:“恨过,也悔过,但都过去了。如今娘的心里,你才是唯一的牵挂。” 若还有恨,若还有悔,那便是心没被伤透,但若是什么都没有,那便是真正放下了。 绾好发髻,楚氏从墙缝里取出一只小盒子,那盒子她藏得极深,看得出来曾被她小心翼翼的藏起来。 盒子里有一叠银票,还有一个小瓶子。 “这是娘亲这些年为你攒下的嫁妆,娘亲没用,只有这几百两。瓶子里是你外祖耗费毕生心血练成的药丸,虽无起死回生的功效,但却能解百毒。”楚氏将东西推进虞清欢怀里,“晏晏,照顾好自己,才是对为娘最大的回报。” 虞清欢将盒子推回去:“娘亲,女儿现在是淇王妃,不需要这些东西。” 楚氏柔声道:“晏晏,你骗不了娘的,小茜并没有跟在你的身边。” 虞清欢一怔,回府这么久,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小茜不在,娘亲竟然一眼就看出来。 怕楚氏担心,她连忙道:“娘,小茜笨了些,淇王觉得她碍手碍脚,就没让跟来。” 楚氏听她这样说,双目尽是包容与慈爱:“银票你拿着,偌大一个王府,如果没有私房体己疏通关系,很多事情都不好办。而且,如今娘根本用不着。” 虞清欢不忍拂其心意,将银票和药丸贴身收好。 就在这时,长孙焘来了,远远地玉立在院子门口,素色袍子无风自动。 “娘亲,那是淇王。” 楚氏打量了长孙焘一眼,眸色复杂,说不清是担忧还是欣慰,最后,她拍了拍虞清欢的手,道:“晏晏,你快去吧。” 虞清欢抱紧楚氏,在她怀里蹭了蹭,最后拿起针线筐里的一条丝带,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怎么来了?”虞清欢走上前,迎着他的目光问了一句。 长孙焘负手而行,袍纹云蔚:“爱妃久久不来,本王担心你又被欺负,忍不住便过来看看。” “淇王,戏过了就不像了。”虞清欢走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嘴上虽是这么说,心底却还是有些感激他过来,至少他的出现,也让娘亲少了一份担心。 “谁说本王在做戏。”长孙焘牵起唇角,大手一伸,便将虞清欢的手捉住,牵着她向前走去,“你是本王的王妃,本王理应对你呵护备至,尽为人丈夫的责任。” 虞清欢下意识挣扎,却被他握得更紧。那带着温度的手掌,犹如禁锢茧住了她。 要不是这话说得漫不经心,连秦臻做戏的时候看起来都比他真实,虞清欢险些就要信了。 虽然猜不准他的真正目的,但是虞清欢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出戏,只要踏出相府的大门,他还是那个冷漠疏离处处防备着她的淇王。 “淇王,你能不能蹲下?”虞清欢任由他牵着,忽然说了一句。 第22章 心,痒! “什么?”长孙焘敛眉看她,身后的花红柳绿都成了画中的背景,而他就是那最俊逸的一笔。 “你能不能蹲下?”虞清欢重复。 “走累了?要本王背你?”长孙焘冲她一笑,走到他面前屈膝蹲下,“上来。” 虞清欢走到他身边,拿出紧紧握住的丝带,动手就要绑在长孙焘的发上。 “你干什么?!”长孙焘倏然握住她的手,方才的清风朗月霎时化作虚无,那眼里顿时生出来的忌惮,灼得虞清欢手一僵。 见他这副神情,虞清欢心底的涟漪荡然无存,举起手中的丝带晃了晃,她扬起秀眉:“淇王,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是从我娘亲那里拿的,让我为你系上如何?” 长孙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终是蕴起笑意:“如此,那就劳烦爱妃了。” 取下玉簪,长孙焘的头发又黑又滑。 虞清欢的手指从他的发丝间穿过,发丝缠绕着她的手指,让她的手指忍不住发痒,心,也是一样。 “淇王……”虞清欢忍不住喊了长孙焘一声。 “何事?”长孙焘的声音有些深沉。 “我……没事。” 虞清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不过等用丝带将那一头柔顺的青丝半束起,她却认真地说了一句:“多谢。” 系上这发带,就意味着淇王对楚氏的看重,为着这一点,楚氏的日子兴许会好过些。 宴厅。 虞谦带着虞家几个主子等候在里头,见长孙焘与虞清欢相携而至,连忙迎了上来,亲近得仿佛没有任何嫌隙。 “淇王,午膳刚刚备好,快请上座。”说着,目光漫过他头顶的发带时,疏忽划过一抹异光。 长孙焘客套笑道:“虞相客气了,请。” 席分两桌,虞谦招呼长孙焘在男席落座,下人则把虞清欢引到用屏风隔起来的另一桌。 老夫人脸色难看地坐在桌前,看到虞清欢时,面色愈发阴沉,仿佛能滴出水。 原氏和虞清婉等见她来了,虽然没说什么,眼里的嫌恶丝毫不加掩饰。 虞清欢由下人伺候着净了手,不以为意地坐下去,噙着笑意看向众人——就像在看一群龇牙咧嘴自以为是的猴。 “淇王,那是清婉所画,可能入得了您的眼?”虞蹇见长孙焘一直盯着那扇百花竞放的屏风看,满脸自豪地道。 长孙焘礼貌地笑了笑,却是朝着屏风那边道:“小欢欢,坐到本王身边来。” 说完,噙着笑意看向坐在他身侧的虞蹇。 虞蹇的脸尴尬地僵住了,屁股就像放了一个火盆。 “蹇儿。”虞谦出言提醒,虞蹇连忙起身坐到另一边,让出一个位置给走过来的虞清欢。 主人落座,华宴便开始了。 长孙焘一边与虞谦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地打着机锋,一边不动声色地剔除鱼刺,然后将鱼肉夹到虞清欢的碗中。 每每看到这里,虞谦的眼中都会闪过异色。 虞清欢大概能猜到这个老狐狸在打什么算盘,无非是见她受到长孙焘的“重视”,便动歪脑筋想要从她身上得到更多。 这家人的德行,从来便是如此。 自私、凉薄还贪心。 第23章 明明很喜欢 “虞相请留步。” 虚情假意地用了一顿饭后,虞清欢和长孙焘离开了相府。虞谦领着一家子送到门口,演了一出祖孙情深的戏码。 “多谢。”马车上,虞清欢认真地看向长孙焘,再次诚恳地说了一句。 多谢长孙焘来了相府,多谢他愿意让自己系上从娘亲那拿来的丝带。 “本王帮你这么多,可不是只想得到你的一声多谢。”长孙焘看都不看她一眼,捧起一卷来看。 果然如她所想,长孙焘在相府的种种,仅仅只是在做戏。 他果然,另有所图。 但不知为何,长孙焘变回淡漠的态度,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她们之间,本该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不是真的,总会让她觉得不安。 虞清欢从马车的抽屉里掏出一张纸笺,又找出笔在上头写了几行字,然后递向长孙焘:“这名单上面的人,都曾在深夜造访过相府。” 她知道这份名单一旦递出去,长孙焘只会更怀疑忌惮她。但如今,她所想到的,能拿出来还长孙焘陪她回相府这个人情的,也只有这个。 她和他之间,本该互不相欠。 长孙焘接过纸笺,并没有打开看:“你得先告诉我,这名单你是怎么得到的?” 虞清欢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约莫两寸长的圆筒,随手丢到长孙焘怀里:“拿着它,放在你的眼前往窗外看。” 长孙焘狐疑地将圆筒捡起,掀开帘子往外一看,整个人猛然一震:“远山之景近在眼前,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虞清欢将目光放在窗外,淡淡道:“我父亲调回京城后,并没有立刻来接我娘。我娘郁郁寡欢,但我外祖父是个爱医成痴的人,从来不管我娘。为了引起外祖父的注意,我把从河边捡的透明沙子扔进外祖父的药鼎里,阴差阳错得了几片琉璃般的东西。我也是在巧合之下发现,用一块凹的和一块凸的放在一起,可以看到很远的景物。我便是用它,得知我祖父曾和哪些人秘密来往。” 长孙焘放下帘子,将圆筒递还给她:“照你这么说,你外祖父应该是一个了不得的大夫,但本王从未听到过他的名头。” “送你了,你明明很喜欢。”虞清欢又把圆筒丢回去,然后道,“说起我祖父的本名,应该只有街坊邻居知道,但他还有另一个绰号,江湖人称其‘陆判’,一针可定生死。” “他在哪?”长孙焘的唇角,竟抑制不住地颤着,整个人显得十分激动。 长孙焘怎么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虞清欢眉头轻轻拧了一下,复又恢复正常:“死了,就在父亲接我和娘亲回府之前,他为了解一种奇毒,以身试药被毒死了。” 她说得很平静,却听得出浓浓的哀愁。 长孙焘神色复杂得难以言喻,喃喃道:“死了么……” 虞清欢挑眉问他:“你不会有什么治不好的隐疾吧?其实,那个,你可以跟我说,我好歹是外祖父的亲传弟子,兴许我能治呢?” “你找死!”长孙焘登时爆发出嗜血的凌厉。 虞清欢吓了一跳,连忙往角落一缩:“王爷,讳疾忌医的病人不是好病人,你若真的有什么隐疾,在我面前不必不好意思,毕竟我是你的王妃。” “不知羞耻!”长孙焘低吼一句,一脚踹断马车的坐凳,掀开帘子,气急败坏地冲下马车。 虞清欢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同情地道:“原来真的有隐疾啊……怪不得二十几岁了都没娶亲,也没个女人伺候,看来以前误会他了,唉,真是可怜,连男色都没有那个能力好。” “虞清欢,你要不要亲身试验一下,本王到底有没有隐疾?” 本该被气走的长孙焘,从马车后面重新进了马车,之后一个翻身,将虞清欢压在了身下。 第24章 他,靠得那样近 长孙焘的鼻头,几乎触到她的脸,那么的近,滚烫的呼吸扑在她的面上,就连长孙焘琥珀般褐色的眸子,倒映着细密的睫羽都清晰可见。 而这一幕,几乎是发生在眨眼之间。 “王王王……王爷,我说的不是你!呵呵……不是你。”虞清欢被那蓦然凑近的俊脸骇得心头一突,她紧紧贴在车壁上,尴尬地笑着。 “砰!”的一声,长孙焘一手撑在她耳边,一手轻轻滑过她的面颊,凑近、贴得更近,长孙焘轻轻吐字:“那,爱妃说的是谁?” “我说的是……”虞清欢拼命忍住被触碰的不适感,忽然灵机一动,脱口道,“谢韫!我说的是谢韫!这个谢韫,长了一副阴柔相,要是穿上女装,恐怕比我还好看,他这个样子,一看就阳气不足,不是纵欲过度,就是身患隐疾,回去我得给他把把脉才行。” “爱妃说的分明就是本王,本王现在、立刻、马上与你试试,如何?”长孙焘故意放低声音,在虞清欢耳边继续吐着幽淡芬芳的气息,无孔不入地缠着她,裹着她。 虞清欢不动声色地偏过头,眼睛扑闪扑闪:“不不不……不了,王爷龙精虎猛,十分健康,呵呵,十分健康。” “爱妃还是不信本王?”长孙焘大手一捞,将虞清欢捞起坐直,接着按住她的双肩,将她抵在车壁上,迫使她望向自己。 眼前的人瘦得很,身上摸不出几两肉,隔着衣裳,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双肩的骨头,但偏偏,正是这样一个小不点,让他对自己的审美产生了怀疑。 论五官,在虞清婉那种国色天香的美人面前,她只能算得上是清丽,唯有一双大眼睛,在白皙的肌肤映衬下,格外的有神。 但她身上有着一股清凌的味道,吸引着人想去探究。她就像一汪清水,看得澄澈分明,但却始终让人摸不透。 “王爷,您还继续么?这个姿势久了,我难受……”虞清欢见长孙焘眸深似水地看着自己发怔,怕他害虫上脑控制不了自己,连忙出言激一激他。 这几日你来我往互相试探的过程中,虞清欢虽然还是弄不懂时而暴躁易怒、时而内敛克制、时而霸道蛮横的他,但还是摸到了他性情的一点边角。 长孙焘这人,长了一身反骨。 你想让他做什么,他多半反着来。 还继续么? 那弱弱的一声询问,让长孙焘浑身一僵。 如果继续,要做点什么? 如果不继续,要怎么挽回面子? “王爷没有兴致的话,那我走了!”虞清欢趁他怔神的刹那,泥鳅似的从他的禁锢下逃出去,兔子般地跳下了马车。 原来,马车已经到了淇王府。 “这个死丫头,又上她的当了!”长孙焘目送她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脸上的情绪悄然隐没,化作一抹幽深,似探究,更像警惕。 这个小了自己近十岁的死丫头,竟敢与他耍心眼,究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脑,还是运筹帷幄的自信? 长孙焘撩起衣摆下了马车,所过之处鸦雀无声,仆人侍卫跪了一地,恨不得把身子伏进尘埃里。 这时,虞清欢忽然从影壁后探出来,截在他的前面,笑吟吟地问道:“王爷,可不可以解了我的禁足?” 长孙焘眸中异光划过一抹,表情却是愠怒:“休想!你给本王老实呆在院子里反省,直到本王满意为止!” “不放就不放!心眼比针孔还小!怪不得没人喜欢你!”虞清欢不以为然地朝他做了个鬼脸,冷哼一声跑开了,留下心眼比针孔还小的淇王站在原地,风吹得他的头发有些凌乱。 然而他的神色,就像掀起春潮涟漪的深湖,看起来水光潋滟般晴方,实则丈不出深浅。 暮梧居。 被说成身患隐疾的谢韫,匆匆被唤了进来,站在长孙焘面前,问道:“今日一行,可有收获?” 长孙焘神色讳莫难懂:“她是神医陆判的外孙女。” 谢韫露出了最近在他脸上最常见的神色,震惊:“这也太,太巧合了吧!” 长孙焘垂下眼睑:“她说陆判死了。” 谢韫默了许久,语气带着劝慰:“会有其它办法的。” 长孙焘面无表情,他将名单递给谢韫,转移了话题:“本王陪她演了一出戏,她十分爽快地把名单给了本王,不知是真是假,你核实一下。” 谢韫接过名单,问道:“你慢一步去相府这招用得极妙,什么都不及英雄救美、雪中送炭更能撩拨少女的心思。” 长孙焘不置可否:“她并不好骗,或许只是懂得知恩图报。” 谢韫打开名单,不敢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沉默了许久,这才道:“昭华,不得了。” 长孙焘挑眉:“怎么?” 谢韫将名单往长孙焘面前一推:“你看看这一份名单上的人物,和我们内线掌握的几乎一致,甚至有几个人,我们的内线都没查到,你这王妃不简单,若不是事先和虞谦商量好,故意出卖一些人取信于你,那便是她真的深不可测。” 长孙焘拿起名单一看,也跟着陷入了沉默,半响,他才道:“看来,务必要小心她才行,若是敌人,断然不可留,否则会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谢韫点了点头,道:“昭华,如果她真的是陆判的外孙女,说不定得陆判几分真传,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看看她可不可以解决那件事。” 长孙焘不假思索地直接否决:“不,太冒险了,此事不能让第三人知道。” 谢韫不死心地劝道:“昭华,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找不到能解决那件事的人,如果不试一试,那就真没可能了!试探之事你不必操心,交由我来做,我必定不会让她知道真相。” 长孙焘放在案几上的手渐渐曲成拳头,半响沉默,他终于点点头:“你说得对,只要有一分的可能性,我都不能放弃。毕竟,我还没有找到她啊……” 第25章 他是故意的! 知止居。 被密谈的两人说成威胁的虞清欢,此时正盘腿坐在桌前,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拿着糕点,边吃边看,十分投入。 天才的确有着傲人的天赋,但并不代表着生下来就可以掌握一切知识,那所谓的七分汗水和三分耕耘,不过是强者用来愚弄普通人的说辞。 实际上,真正优秀的人,从不会松懈对自己的要求。更何况,虞清欢自认为她不是天才,所以从小到大,她都比别人多几分刻苦和认真。 嫁入淇王府几日,她忙着试探长孙焘,已经有些松懈了,正好现在有时间,可以加倍努力捡回来。 “小姐。”小茜趁着绿猗在院子里洒扫,端了一杯茶水放在虞清欢随手可拿起的地方,悄声道,“您别怪奴婢多嘴,以前王府里没有女主人的时候,这中公的庶务随便放在谁手里都没关系,但您是天子赐婚、王爷明媒正娶的王妃,要是王妃不当主母,那谁还会当您是王妃?小姐,奴婢认为您得赶紧找机会让王爷解了禁令,然后想办法抓住府中的权柄,相府那些人都是看人下料的,要是他们知道您在王府过成这样,必定又要在姨娘面前冷嘲热讽,甚至还会变着法儿的欺负姨娘。” 虞清欢意外地看了小茜一眼,缓缓放下书卷:“小茜,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只是急不得,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其实,虞清欢现在还在考虑要不要捏住王府的权柄这个问题。 在相府,她的嫡母原氏将中公权力捏得紧紧的,在虞家很是风光无限,她刚嫁进淇王府的时候,的确有考虑过成为像原氏那样说一不二的大夫人。 但这次回门向她证明了一件事,虞家人对她的态度,取决于长孙焘对她的态度。若想改变娘亲的处境,或许和长孙焘“做朋友”比苦心经营王府来得更容易。 这便是压得人抬不起头,无数人毕生追求的权势的作用。 小茜见虞清欢沉默,以为虞清欢嫌她多事,连忙解释道:“小姐,奴婢也是想了好久,才决定说出这番话,要是您不喜欢听,奴婢以后都不会说了。” 虞清欢安抚道:“我没有觉得不耐烦,反而觉得你说的话有理,方才是在想要怎么做。” “小姐不烦奴婢就好!”小茜像吃了颗糖果的孩子,喜滋滋地起身走了出去。 虞清欢望着她一蹦一跳的身影,轻笑着摇摇头。 “啊!”谁知下一刹那,小茜发出一声痛呼。 虞清欢连忙起身走出去,便看到紧握扫帚吓呆了的绿猗,以及倒地不起的小茜。 而小茜的手腕上,被一条通体碧绿的蛇紧紧咬住,蛇身翻转扭动。 竟是一条剧毒的竹叶青! 虞清欢眼神骤然凝聚,一个箭步猛冲上前,猛然将竹叶青踩住,直到它松了口后,一脚踢到一边。 虞清欢扯下小茜头上的发带,绑住她被蛇咬伤那只手的手臂,然后毫不犹豫地俯身为小茜吸毒,直到她的伤口流出鲜红的血液。 “小茜!小茜!”虞清欢喊了小茜几声,可是小茜全然没有反应,嘴唇泛着死亡的诡青。 “绿猗,过来与我一同把小茜抬回房间。”虞清欢声音凛凛地吩咐道。 绿猗从呆愣中反应过来,丢开扫帚,与虞清欢一起将小茜抬到虞清欢的床上。 虞清欢连忙端起小茜方才为她准备的茶盏漱了漱口,然后翻出银针,扎住了小茜的几个穴道,最后解开绑在小茜手臂上的发带。 “我去给小茜取药,在我回来之前,你务必要守着她,要是因你的疏忽让她出了什么意外,我必定让你承受比小茜惨痛千万倍的后果!”卿如晤警告绿猗几句,匆匆向门口走去。 “苍梧,立即把门打开,我有事找淇王。”虞清欢对着守在门外的苍梧道,“若是我数到三你仍没有把门打开,我便自尽于此。” 虽然她直接去找管事取药更便捷,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因为方才的动静她不信苍梧没发现,苍梧不进来看情况,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小茜被蛇咬一事绝非偶然,而是有人存心策划,所有苍梧才会假装不知道。 要想救小茜,那就只能找这府里最大的人。 “轰——”厚重的院门被打开,苍梧看见用簪子逼在脖颈上的虞清欢,连忙侧身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虞清欢片刻不敢耽搁,风风火火地赶到暮梧居。 伸手推开门扉,长孙焘和谢韫正在对坐煮茶,水声轻沸,茶烟缈缦,丝丝缕缕从茶壶中腾起,二人的面庞隐隐显得有些空茫。 “淇王,我需要望江南、八角莲、木芙蓉、压拓草等草药,如果有徐长卿更好。”虞清欢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都说人有所求,就会放低姿态。然而此时的虞清欢,纤瘦的身子仍旧犹如不折的竹。 她不会求长孙焘,那不是她能容许自己做出来的事情,所以,她是来谈条件的,哪怕这会让长孙焘更加提防着她,她也没办法伏倒在地上哀求长孙焘出手相救。 “这些药十分难得,你要来做什么?”长孙焘放下紫砂烧制的茶杯,抬眸淡淡的望向她。 茶烟氤氲在长孙焘的脸上,他星河般璀璨的眸子好像笼了雾。 虞清欢手指绞紧,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堂堂王妃所居的院子忽然冒出毒蛇,若是没有人故意投放,王府里的下人根本不会疏忽到让这种毒物误入王府。 然而这府里,除了喝茶的二人,谁敢往王妃的院子放毒蛇。 分明就是他故意,想以此要挟达到拿捏她的目的。她突然觉得,长孙焘的面目有些可憎起来。 “我的婢女被竹叶青咬了,性命危在旦夕,急需这些药解毒。”虞清欢咬牙陈述。 长孙焘冷漠地道:“玉京城被翠屏山环绕,城中蛇虫多如牛毛,经常有人被毒蛇咬伤,导致这些药材异常稀缺,价格更是昂贵得离谱,就拿徐长卿来说,只需一钱,便可买下十个小茜,实在不值当用这些药来救她,死了就死了吧,本王给你换新的。” 第26章 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 此刻的虞清欢,真想一巴掌呼在长孙焘脸上。 这王府的下人虽然都惧怕他,但私底下却十分知足常乐,从这点来看,他绝非一个草菅人命,不把奴才当人看的权贵。 所以,他这是在坐地起价,想让自己拿出更多“诚意”。 虞清欢丝毫不惧地迎上他极端无情的目光:“你若能立即给我这些药材,我能为你解决太后的头痛之症。” 长孙焘唇角扬起丝笑意:“你怎知母后患有头痛之疾?” 卿如晤道:“那日入宫觐见看出来的,虽然太后用花钿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能隐隐看出眉心那因长期揉捏而形成的紫黑之线。” 听了她的话,一直保持缄默的谢韫目光一闪,却被虞清欢捕捉到了。 长孙焘单手支颐,微微扬眉看向她,道:“太后是你的婆母,你为她治疗本是应该,你以此换药,本王觉得不妥。” 长孙焘还没有信她,他当然不会拿太后的身体冒险,所以刚才那个筹码,并不是虞清欢真正想给出的筹码。 但唯有这样做,才能让长孙焘觉得她已经走投无路,相信她接下来抛出的筹码是她所拥有的最大筹码。 虞清欢作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语气中带着不甘:“淇王,上次给你的名单,我只写了一部分,真正重要的核心人物,我还没透露,那些人,和我祖父可亲了,来往也更为隐秘,他们会时不时地给我祖父送大箱子,而那些大箱子,都会被悄悄抬进相府的库房。你若能马上给我药,我便把他们的名单写下来,不过有的人我不识得名字,我可以画出他们的画像,就看淇王愿不愿意做这笔生意了!” 长孙焘沉吟片刻,忽然道:“如此,甚好。” 虞清欢暗自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狐疑的神情:“一手交药一手交名单,若是淇王不信我,可以让谢韫把药取来,而我在这里等着,只要一拿到药,我马上把名单写下来。” 长孙焘微微颔首,谢韫起身,冲虞清欢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小茜的毒不能拖太久,虞清欢心急如焚,但面上却静如止水。 “爱妃,本王在相府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却还对本王有所保留,甚至一个核心人物都没透露。”长孙焘看向她,目光微带探究,“今日你怎舍得拿出来?” 她当然不舍得全部拿出来,只是她故意让长孙焘认为她拿出了全部而已。 虞清欢平静地陈述:“虽然我们的结合并非你情我愿,但你是我的丈夫,尽管我很感激你在相府对我的回护,不过你所做的那些事情当中,多多少少有一些是你为人夫君应尽的责任,所以我给的,完全够还你除了尽丈夫责任之外所做的事情。小茜五岁就跟在我身边,她于我而言,是重要的人,值得我付出更多来换她的平安。” 是的,很重要。前世小茜为了掩护她和秦臻离开,付出了她年仅十五岁的生命。 虞清欢就是这样,别人对她的坏,她绝不会轻易原谅,但别人对她的好,她也会铭记于心。 恩和仇,她从来分得清清楚楚。 长孙焘目光攫住她,笑声飘忽:“王妃,你这是在提醒本王,要时刻谨记丈夫的责任么?那你作为本王的王妃,是否也应该尽一下妻子的责任,对本王恭敬些?” 虞清欢勾唇:“王爷,我对你的尊敬,一直稳稳妥妥满满当当地存在心里,轻易诉诸于口的不是什么真情,而是谄媚讨好,尽管王爷不信人间自有真情在,但也不希望人人都对您虚情假意吧?” 二人正说着,谢韫提着几个纸包走进来。 虞清欢目光一闪,迫不及待地抢过纸包打开检查,待确认所需的药材都准备好之后,她走到案前拿了张白纸,迅速写下几个名字,扔下一句“画像不日就送来”,片刻都没有耽搁就回了知止居,接着忙到夜半时分,才让小茜的情况稳定下来。 “绿猗,你去歇着吧,小茜有本王妃守着。”虞清欢替小茜掖了掖被角,吩咐绿猗道。 待绿猗走后,虞清欢的脸色蓦地就沉了下来。 王府没有供养大夫,长孙焘是嘉佑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身份贵不可言,宫中的御医每隔一日都会来王府问平安脉,而王府的下人身体有个什么问题,都可以到账房支银子去医馆看病。 像王府这样的地方,府中常备着各类药材是很正常的事,但因为没有供养大夫,所以不论谢韫会不会医术,能不能辨别草药,他今日取药材的速度都快得奇怪。 如此看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药材早已事先包好。 种种迹象表明,小茜被蛇咬一事绝对是人为,而始作俑者,必定是长孙焘和谢韫。 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很可能是拿到第一份名单后对她更加戒备怀疑,所以用这种手段逼她吐出更多消息。 “小茜,是我对不起你。”虞清欢轻轻说了一句,目光变得尤为坚定,仿佛灼灼燃烧着的火焰。 无论是谁,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敢拿她在意之人的性命开玩笑,她必定十倍奉还! 只是现在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能做的只有静待时机,就像潜伏在暗处的猎人那样,伺机而动,一击必中。 暮梧居。 “你这王妃的确不简单。”谢韫落下一子,语气说不出是嘲讽还是赞扬,“竹叶青的蛇毒她都能解,有几分本事。” 长孙焘捻着棋子在手中把玩,忽而笑道:“本王这王妃,和本王耍心眼的时候也绝不含糊,本王认为,这一探并未试出她的深浅。” 谢韫挑眉问道:“昭华,你觉得她有所保留?” 长孙焘落下棋子,道:“自然,这份名单和先前那一份加起来,绝非她所知道的全部。” 谢韫又道:“如果她真如线报所说,在相府的地位低贱尴尬,那她有这样的聪慧和手段,实在令人费解。” “且看着吧,日久见人心这话固然不适用于城府极深的人,但只要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长孙焘最后落下一子,抬眸看向谢韫,“谢韫,你输了。” 第27章 我最喜欢以牙还牙那一套 当你无所事事的时候,时间好像变得极为漫长,但只要有什么事情在平静的生活中击起涟漪,让你变得手忙脚乱时,光阴这个东西,就会如白驹过隙,流逝得极快。 转眼十数日过去了,虞清欢表现得十分正常,始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小茜,她时而会担忧,时而会欣慰,时而会紧张,时而会喊累,但唯独没有表露出对小茜被蛇咬一事的怀疑。 每日做得最为离谱的事情,也只是吵吵着让厨房送雪莲人参鹿茸灵芝等珍贵的补品给小茜补身子。 厨房送了几日,觉得这些昂贵的东西流水似的灌进一个下人口中未免可惜,渐渐地也只送一只被煲烂的老母鸡来应付。 而这时,小茜的身子已然大好,虽说不如平日那般生龙活虎,但至少行动已经无碍。 “小茜,蛇咬了你一口,害你差点丢了性命,你恨它么?”虞清欢眼瞅着时机成熟,在小茜身边目光炯炯地道。 小茜重重地点头:“嗯!要不是找不到了,奴婢一定抓它来做蛇羹!” 虞清欢拍了拍她的脑袋,笑容极尽和蔼:“对,咱们做人决计不能委曲求全,更不能做是非不分的滥好人,古人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有仇不报非君子,你这一咬之仇,小姐我一定为你寻回来!” 小茜疑惑道:“可是,蛇已经跑了啊!” 虞清欢摇摇头:“罪魁祸首不是它。” 小茜很震惊,也更疑惑:“那是?” 虞清欢神秘一笑:“不管是谁,我必定让他付出代价。而你嘛,只管配合我就好。” 见小茜仍旧一脸懵懂,虞清欢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她起身走出内室,吩咐绿猗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水汽氤氲,带着灼热温度,熏得人昏昏欲睡。 虞清欢舒适地泡在桶里,随口吩咐道:“绿猗,最近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吧,不用伺候了。” 绿猗走后,虞清欢把准备替换的寝衣扔给小茜,道:“换上它,再把头发披散下来,等会儿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坐在床边假装看书,千万不要随意走动,记住了。” 小茜捏着寝衣,不安地道:“小姐,您想要做什么?” 虞清欢走出浴桶,慢条斯理地擦干身子,然后换上一身简单利落的衣裳,把长发高高束在脑后,这才冲忧焚的小茜道,“有些人日子过得太痛快了,我得给他们找点不痛快。” 说完,虞清欢悄悄爬上角落里的一棵大树,几个闪回之间消失在了墙头。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一路走得极为通畅,并未遇到苍梧的阻拦。 倒不是她的轻功高强到进出王府若无人之境,而是因为方才她故意沐浴,苍梧不敢窥视王妃洗澡,所以守得没平时紧,这才给了她可乘之机。 玉京城是大秦最富庶繁华的都城,找一家药铺并不困难,虞清欢随便走进一家药铺买了半斤巴豆和几瓶痒痒粉,揣在袖底准备回府。 事实上,她与外祖父学的那些医术,随便就能制几样太医查不出来的毒,但虞清欢觉得,对付卑鄙小人,实在费不着浪费昂贵的材料。 有时候,越简单的东西,越能发挥极大的作用。 “啊——”一声凄厉尖叫从一家酒馆的楼上传来,引得众人频频注目。 虞清欢从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她只是诧异地抬头往上看了看,便走开了。 谁知下一刹那,楼上的声音愈发仓惶无措,仿佛早已吓得肝胆俱裂:“太子,不要!不要过来……放过我……不要……” 太子?虞清欢不由得顿了顿脚步,拧眉纠结了半响,最后她一跺脚,折身进入了巷子。 “刘太傅还有半刻钟便会从这里经过,确定万无一失?”巷子里头,两个鬼鬼祟祟的男子正在交头接耳。 “决计没问题,我们苦苦蹲守了几个月,终于找到了太子的破绽,这剂猛药一下,足够太子喝上一壶!” 刘太傅为太子师,学识渊博,但为人却刚正到几近迂腐,平日以教导储君,匡正储君言行为己任,若是被他撞见太子做出此等不检点之事,他必定会闹上金銮殿。 储君可以无才,但不能无德,若是一国储君失德之事捅上朝野,后果有多严重可想而知。 听到这里,虞清欢悄悄退了回去。 半刻钟后,刘太傅的轿子准时经过,酒馆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尽管楼上的姑娘撕心裂肺地喊着“太子别过来”,但谁也不敢上去救人,全都聚在楼下看热闹,时不时指指点点。 这一幕自然逃不过刘太傅的法眼,他召来长随问了几句,一听说楼上的事与太子有关,登时铁青着脸,怒气冲冲地下了轿子,拨开人群,几乎是健步如飞地走上楼。 里头的姑娘仍在声嘶力竭地喊着,老迈的刘太傅脸色黑如锅底,额上青筋暴起,好似随时都会被气得驾鹤西去,他怒不可遏地命仆从一脚踹开雅间的门。 门被踹开的刹那,他抬手指着雅间里的人,拢在袖子里的手因愤怒不停发抖,眼里怒涛翻滚,暴戾吼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太子这般行事,成何体统,你……” “太子呢?!” 里头的人竟是个极为俊俏纤瘦的少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格外有神,他搂着瑟瑟发抖的姑娘疑惑地转过头,不悦地问道:“死老头,你谁啊?竟敢扰老子兴致!” 刘太傅脸上尴尬震惊来回切换:“无知小儿!老夫乃当朝太傅,你胆敢自称太子,该当何罪?” 少年一把推开姑娘,抬脚蹬在圆凳上,身子往前一倾,戏谑玩味地道:“太傅了不起?太傅就可以管老子和自家妾室之间的风月事?老子我姓泰名梓,读音相谐,但却没犯忌讳,当朝可没有哪个法典可以问老子的罪!” 刘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脸色涨得通红,半响才咬牙道:“有辱斯文!” 少年一甩乌黑的头发,整了整衣襟,漫不经心地道:“这叫兴致,不过你这糟老头子应该无法体会我们年轻人的……嘿嘿。” “败类!斯文败类!”刘太傅袖子一甩,黑着脸领人离开了,像他这种极好面子的文人,与无知少年计较,只会堕了他身为文人的清高风骨,所以,他不会治少年的罪,更不会和少年继续争辩吵嚷。 目送刘太傅的身影淡出视线,虞清欢顺手把门一关,冲着抖得不成样子的少女勾勾手指,邪戾地道:“小妞儿,过来,老子有事问你!” 第28章 我做!我做! 虞清欢并不怕刘太傅的离去会招来敌人,因为她敢笃定,陷害太子的人见计谋不成,必会忙着销毁证据掩饰行踪,根本没空理会他们。 被她点名的少女下意识地一缩,脸色惨白如纸,少女硬着头皮看了虞清欢一眼,却被她身上散发出的摄人气度所震,似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压迫在她的身上,让她无法再次抬起头来。 虞清欢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清凌,带着彻骨冰寒:“知道害怕了?方才害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个下场?” 小姑娘缩在角落,抖成一团。 虞清欢轻笑一声:“罢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必定是教唆你的人对你说,只要你肯配合完成这场戏,太子殿下为了平息风波,必然会纳你为妾室,从此你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锦衣荣华,享之不尽!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我若是太子殿下,你的奸计如果成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杀人灭口,让你渣渣都不剩!但眼下的情况来看,显然你的奸计是不成了,你说指使你的那些人,会怎么对你呢?” 小丫头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拽紧虞清欢的衣摆,声泪俱下地道:“公子救我!” 虞清欢毫不留情地抽出衣摆,嫌恶地后退一步:“你的性命与我何干?” 小姑娘拼命哀求:“我错了……我错了,公子救我!” 虞清欢缓缓俯身,手指勾起小姑娘的下巴,语气幽幽森冷:“要救你,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你按照我说的做。” “我做!我做!”小姑娘忙不迭点头答应,生怕慢了一步,虞清欢就会反悔。 虞清欢见目的达到,猛地推开小丫头的脸,直起身来,掏出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将帕子猛地甩在地上。 “方才被人强迫的戏演得这么逼真,想必你也擅长装疯卖傻,这样好了,老子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让人认为你只是喝多了发酒疯,如若不然,也不必等指使你的人到来,老子现在就可以把你灭口。”说着,虞清欢掏出方才她买的痒痒粉,语气森冷地道,“听说过化骨粉么?只需一瓶,你便尸骨无存……” 小姑娘吓得面无人色,她猛地起身,连滚带爬地从桌上抓起酒壶,打开窗户朝下面一扔,状若癫狂,言语疯癫,这样子,撒酒疯无疑了。 虞清欢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想要陷害太子的德行,一般风尘女子不行,府中仆婢也不行,需得是那种底子干净的良家少女,才能将太子欺男霸女的罪行坐实到底,由此,虞清欢很快就判断出眼前这个少女的身份。 对于这种没有在权贵圈子里摸爬滚打过,且不谙世事的少女,最好用的两招无非就是威逼和利诱。 而虞清欢选择,不用伤财就能达到目的的威逼。 事情解决了一半,虞清欢掀开八仙桌的桌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藏在桌底的男人拖出来。 那男人长得十分高大傲岸,五官深刻硬朗,仅需一眼,那棱角分明的面庞,便仿佛刻在了脑海深处般,再也挥之不去,无法忘怀。 若说长孙焘是水,他便是热烈的火焰,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气质,但偏偏,有些神似。 “哎,虽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但你怎的这般不小心,让人害成这样。”虞清欢拔出扎在他的昏穴上的银针,拍了拍他的脸颊。 “放肆!”刹那间,男子阖着的双眼登时睁开,眼中迸发出凌厉逼人的寒芒,他深沉的目光攫住虞清欢,仿佛一头盯着猎物的雄狮。 “翊哥哥,别紧张,”虞清欢冲他一笑,唇边露出两个小梨涡,大而有神的眸子弯成月牙儿,细细密密的长睫扑闪灵动,“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你……”太子长孙翊望着近在眼前的小脸,刹那失神,“清欢妹妹?” 虞清欢把长孙翊扶到椅子上坐好,又从手腕上那样式古怪的镯子内取出几根银针,分别扎在长孙翊的几个穴道之上:“这药的药性极为霸道,我只能为你暂时压制住,等回了府里,你再自行想办法。” 这一切,她做得专注而认真,长孙翊微微抬眸,她额上晶莹细碎的绒毛纤毫毕现,在莹莹烛火下,映出熠熠暖芒。 虞清欢感觉一道目光攫住自己,抬头便撞进他的黑沉的深眸之中,读懂了他眼里的怀疑和诧异,虞清欢笑得十分坦然:“多年不见,翊哥哥还把私房钱藏在树洞么?” 长孙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移开目光,邪肆的双眸漾出点点笑意:“你……不一样了。我险些,认不出来。” “我还是那个我,只是人都会长大。”虞清欢伸手便要去扒开他的衣襟,“这伤需要尽早处理,血流太多了。” “清欢妹妹!”长孙翊有些不自在地拉好衣襟,“你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虞清欢一怔,收回手笑道:“也是,我如今是你的皇婶,长了你一辈,的确不合适。” 长孙翊解释:“我并非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坏了你的清誉。” 听了长孙翊的话,虞清欢心里顿时如被倒满了调料,五味杂陈,复杂至极。 在相府那段黑暗无光的日子里,长孙翊所给予她的好,曾为她点燃些许光亮,让她觉得生活也不全是恶意。 尽管后来他们渐渐疏远了,长孙翊也没有将她拉出泥沼,甚至还因为长孙翊对她的那点好,让虞清婉恨得咬牙切齿,但她从未怪过长孙翊。 毕竟人活一世,没有人有义务一定要对自己好。做人不能忘本,她虞清欢不会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抹杀从前的情分。 思及此处,虞清欢默默起身,叫停了装疯卖傻的少女,接着对长孙翊道:“你的人在哪?我去帮你叫来,你必须尽快回府,身上的伤和体内的烈药都拖不得。” “子修就在对面茶楼,方才我着了道,没能及时给他打暗号。”长孙翊道。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谨慎如长孙翊,竟也着了道,险些被一个小姑娘害得身败名裂,还有方才巷子里那两人所说的破绽又是什么? 第29章 你心底有很重要的人么? 饶是满心疑惑,虞清欢也不准备开口询问,在她看来,过于好奇不异于自寻死路。 “既然你的人就在不远处,我就不多呆了,小茜还等着我回去。”虞清欢说着,拉过那少女往长孙翊面前一推,“虽然她受人唆使,勉强算得上可怜,但她为了达成自己的某种目的而去害无辜的人,这便是不对,犯了错误就该受到处罚,没有人可以例外,人交给你了。” 说完,虞清欢笑了笑,转身离开。 长孙翊叫住了她:“清欢妹妹,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么? 事实上,她最近很好。 长孙焘虽然提防着她,但却从不践踏她的尊严,王府虽然不是她的家,但她却能在那里凭自己的能力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地活得清楚明白。 不像在相府那般,饶是自己有千万种解决问题的方法,但都被虞家那群伪善的东西压得无法施展。 默了默,虞清欢清清浅浅地笑了起来:“翊哥哥,我很好。” 长孙翊目光微微闪着光芒:“皇叔他……性子和常人有些不同,你要小心。” 虞清欢知道长孙翊是好意,但她向来不齿这种背后说人闲话的行为,或许还有着其它原因,总之她无法接受这个善意的劝告。 她的手搭在门楔上,回过眸道:“太子殿下,淇王他从不在背后说别人的不好。” 说完,虞清欢真的离开了,长孙翊一直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唰!”长孙翊身后倏然浮现一道修长的身影,那人拔出剑,冷芒一闪,少女便没了呼吸。 他将剑收进剑鞘,脸上尽是惋惜:“殿下不惜以身犯险,差点就大功告成,却不曾想竟让淇王妃给坏了好事,殿下认为,这次我们功亏一篑,与祇王有几分关系?” 长孙翊捂住肩上的伤,面上喜怒难辨:“子修,扶本宫回府。” 淇王府。 虞清欢顺着原路返回,一路畅通无阻,直到—— 直到她从窗户翻进寝室,看到那一抹清雅无双的身影。 长孙焘坐在原本小茜应该坐着的地方,一袭宽大的月白色袍子流水般淌在身后,他手里握着书卷,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清朗如月仿若不涉尘世的仙人。 但偏偏,他身上那不怒而威的气度,让他添了几分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和清冷。 “倦鸟归巢了?”长孙焘放下书卷,抬眸问她,“王妃,外边好玩么?” 虞清欢拿不准长孙焘出现在知止居是巧合,还是哪个决定成败的细节出了差错,总之她翻墙出去的“壮举”已经败露,如若长孙焘有心追查,她今夜的一举一动根本逃不过长孙焘的法眼。 思及此处,虞清欢坦然承认:“本来打算出去散散心,但却没想到恰巧碰上一个老朋友被人陷害,于是我顺手把他救下,这一耽搁,回来就晚了些。” 是她做过的,她不怕承认。于她而言,用更多的谎言来掩饰错误,不如趁早开诚布公,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虽然这样做冒险了一些,但她在赌长孙焘现在还不会动她,否则,他也不会坐在这里“兴师问罪”。 长孙焘刮目看来:“你的确有几分小聪明,知道所作所为瞒不过本王,便干脆实话实说,你就这么笃定,本王不会罚你?王妃,有没有人告诉你,小聪明不是用来耍的!” 做都做了,难道还能让她抹过重来?要杀要剐顷刻之间的事,婆婆妈妈说一箩筐做甚? 莫非……长孙焘是要她低头认错? 虞清欢立即甩开这个荒唐的想法,冲他笑道:“王爷,我与你坦白经过,便是做了甘愿受罚的准备,并非与你耍什么小心眼,你其实,不必把我的心思想得这般复杂,生活已经很艰难了,连枕边人的心思都要揣测,活着岂非太累?” “枕边人?”长孙焘咀嚼这三个字,戏谑地看着她,“言语上挺乖觉,却是说一套做一套,王妃若真把自己当枕边人,为何没有作为一个枕边人的自觉,本王不求你表里如一,但至少应当言行一致,王妃,你说呢?” 清欢总算明白了,这回她真的给自己挖了个坑,长孙焘只要撒几把土,就能轻易将她埋了。 于是,虞清欢选择沉默,因为圣人说了,沉默是金,当自己那一套行不通的时候,搬上圣人的那一套准没错。 但显然长孙焘的思维,和所谓的圣人不一样,见虞清欢默然不语,他褐色的眸底渐渐滚起怒涛:“虞清欢,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本王的底线,别以为,本王舍不得杀你!你可知本王身边,就算左右无人的时候,也依然暗流涌动,无数双眼睛盯着本王,就等着本王行差踏错,只要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你,作为本王的妻子,在外人看来,你与本王互为一体。你要自寻死路,本王不会拦你,但是,如果你的胡作非为危及到本王,哪怕仅仅只是可能,本王也绝不手软!” 长孙焘越是震怒,批评得越是凶狠,虞清欢提到嗓子眼的心,反而渐渐回落——杀人放火的都不动声色,越是叫嚣恐吓的人,反而没有动杀心。 这和咬人的狗不叫一个道理。 “王爷,”虞清欢望进他因动怒而变得邪肆沉凝的眸,一字一句,直逼他心底的深处,“你心里,有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么?” 她问得一针见地,他听得微微怔怔发愣。 虞清欢仔细观察他的反应,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便又接着道:“可是我有。” “噼里啪啦!”虞清欢那堆痒痒粉全都抖出来,一股脑地推到长孙焘面前,“今日我出去,也不为别的,就买了这堆东西。于我而言,小茜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她因为你们险些送了性命,让我忍气吞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既然被你抓到了,我也没有报复的机会,若是再藏着掖着,恐怕淇王你要怀疑我暗地里谋划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计划。” 长孙焘眸色微惊:“你知道了?” 虞清欢微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况且我不蠢,那种对付傻子的伎俩,我自是能看出来。” 长孙焘捡起其中一个小瓶子,漫不经心地捏在手里端详着,末了,他拉出瓶塞,讥诮道:“虞清欢,你准备用这个实施报复?是你高估了自己,还是根本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虞清欢挑唇:“王爷位高权重,身份尊贵斐然,我哪敢把这些小玩意儿往王爷身上招呼?从它的药效和价位来说,怎么看都与谢韫相匹配吧?” 听虞清欢说准备把这些东西招呼在谢韫身上,长孙焘默默地将瓶子一个个收进袖子里,妥妥帖帖地放好。 虞清欢见他如此郑重其事,默默地打了一个寒颤。 聊到此处,她直觉,长孙焘今夜来知止居,应当是有事要谈,但不知他为何直到现在都没提。 不过,她想做的事情,应当开始着手了。 第30章 王妃究竟是谁的人? “淇王,你什么时候才能解了我的禁足?”虞清欢看向他,黑白分明的大眼中,忽然带着小心翼翼的征询,还有毫不掩饰的希翼。 虽然一直被禁在知止居很清静,但也束缚住了手脚,不管她要做什么,完全施展不开。 况且,她如今身为淇王妃,若是不像寻常女子那样去争去抢,为自己谋权,那未免也太不正常了。 所以,她正在向长孙焘表现出任何寻常女子都会有的反应。 尽管她知道长孙焘不可能相信,但她始终想让长孙焘认为,她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会哭,会笑,也会闹,和所有人一样,有坚强的盔甲,也有软弱的一面,会怜惜弱小,也想依偎强大。 岂料,长孙焘听了她的话,反而把来找她的目的说了出来:“定北侯家的小公子,在娘胎里时先天不足,自小身子羸弱,一直用药养着,皇后向定北侯推荐了你,你若能解决这件事,本王便允你自由出入,恢复淇王妃该有的待遇。” 举荐她去治疗定北侯小公子的不足之症?表面上看起来是恩宠,实则却是绵里藏针的针对。 觐见太后那日,她给了皇后那么大的难堪,皇后要报复她情有可原,但定北侯手握重兵,领着成年的儿子一直在北疆戍边,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一旦她的治疗出问题,长孙焘也要担上责任,这么简单的利害关系,皇后不可能不知道,可皇后为何还要做这样的事? 联想到小公主的事件,虞清欢道:“此事非同小可,淇王,你需要告诉我你与陛下的真实关系,否则我不好处理。” 长孙焘双手放于膝上,随意倾靠的身子,缓缓坐直起来:“皇兄对本王,是恩宠,也是捧杀。皇权、朝臣、本王,是互相牵制的三足。” 虞清欢恍然大悟,长孙焘说得简单,但实际上,在这君臣宗亲三足鼎立的局面中,长孙焘的地位显然最尴尬——皇帝利用他的同时,也深深地忌惮着他,朝臣顾忌他的同时,也会明里暗里针对他。 怪不得淇王虽然权势滔天,但这么多年来,从未有权贵与他攀亲。 按道理,对于那种需要借势而上的家族来说,好男风根本不是什么缺点,只需要牺牲一个女儿,便可为家族带来荣华富贵。 但他们没有这样做,这只能说明,有资格和淇王攀亲的人家,都看出了淇王随时都可能被掀翻,所以不愿冒着得罪嘉佑帝的风险去攀淇王这根高枝。 “不管是什么类型,先天不足之症都没有根治的可能。”虞清欢道,“很显然,治好小公子并非你的真正目的,你想从这件事中得到什么,或者说你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 长孙焘起身,烛光浅浅映照在他身上,覆上一层淡淡的红:“你治疗小公主喘疾的事不胫而走,人人都夸你拥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加上皇后的力荐,你已骑虎难下,本王要你全力以赴。” 说完,长孙焘起身离去。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海棠花的树梢上,拉了几绿清晖,冷冷的在他身上流动起来,他的背影,也因此沾了满身的月华。 待长孙焘走后,虞清欢招来小茜,问道:“王爷来了多久?” 小茜战战兢兢地道:“小姐,王爷坐了约莫一个时辰了,他来的时候,见您不在,他也不问,就这么坐着等您,奴婢吓得心肝差点跳出来。” 从方才得对话来看,长孙焘来知止居,的确是特地来找她的,他耐心地等了这么久,足以见他很看重此事。 但是,自己只是在救小公主时露了那么一手,按理来说长孙焘不会放心她去治疗定北侯小公子,缘何长孙焘应了此事?长孙焘本可以拒绝的。 虞清欢拧紧眉头,但却没有半点头绪,只好暂且将这个问题搁置一旁。 “淇王是个好人,不必如此怕他。”最后,虞清欢说了这么一句。 如果不是好人,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她? 小茜莫名地打了个寒颤,禁不住摇头:“小姐,在奴婢看来,淇王比相爷还要可怕几分。” 虞清欢不想和她多做解释,吩咐道:“去把绿猗叫来,顺道让她带上一套自己的衣裳。” 小茜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办。 不一会儿,绿猗捧着一身干净的衣裳进来了,走到虞清欢面前,敛身行礼:“不知王妃娘娘唤奴婢前来所为何事?” 如今的绿猗,比从前顺眼不少,但虞清欢并不完全信任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是老祖宗千百年来一步一个脚印实践印证出来的,她若是真的信了绿猗如此轻易就对自己忠心,那她白瞎了这两世为人吃的粮食。 虞清欢将手扣在桌上,撑着下巴问她:“谢韫平日可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绿猗眸光动了动,道:“谢公子……平日最喜欢和王爷待在一处。” 虞清欢翻了个白眼:“本王妃问的是,日常生活方面,比如说吃的穿的和用的。” 绿猗想了想,道:“谢公子很喜欢看书,他看书的时候,习惯喝上一盏清茶,他对茶叶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但却指定要雪山穹顶不冻泉的水,为此,王府专门有人每月一趟去北方雪山取水。” 瞎讲究,穷讲究,文人书生的调调。 虞清欢摆摆手,道:“衣裳留下,你下去吧。” 绿猗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虞清欢换上她的衣裳,又将头发梳成她的样式,走到院子的大门处,压低声音道:“开门,王妃饿了,我要去厨房给王妃取些吃食。” 院门“吱啦”一声打开,虞清欢低着头走了出去。 原来的王府只有长孙焘一个主子,所以众人都吃中公食堂,她厨房里转悠了一圈,取了几样吃食便离开了。 暮梧居。 “今日王妃见了太子。”谢韫坐在长孙焘的对面,波澜不惊地陈述。 长孙焘垂眸:“方才她说那是一个老朋友。” 谢韫折扇打在手心:“昭华,我一直在想,王妃究竟是谁的人。” 长孙焘扬眉:“你怀疑她和太子有关联?” 谢韫道:“我也只是猜想而已,无论她是虞谦的人,还是太子的人,都不得不防。” 第31章 她能忍,但不够狠 长孙焘将那几瓶痒痒粉掏出来,递到谢韫面前:“这本来是她为你准备的,被本王先一步截住,综合她目前的各种表现,本王倒觉得,她谁的人都不是,除了她自己,谁都做不了她的主,她只顺从自己。” 长孙焘的话,使得谢韫眉头皱起,但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道:“定北侯小孙子一事,王妃有什么反应?” “她似乎胸有成竹,拿不准是对定北侯小公子一事有信心,还是她觉得定北侯小公子的情况根本不可扭转,紧张也没用,所以才表现得十分镇定。”长孙焘道。 谢韫挑唇:“无论是何种原因,皇后此举,帮了大忙了,若是能一举试出王妃医术的深浅,也不枉我们冒如此大的险。” 长孙焘道:“小茜被毒蛇咬一事,她已经推测出来了,这些日子闷着不发作,便是为了消除我们的戒心,直到今日寻了个机会溜出去整来这堆东西。” 谢韫用折扇拨了拨桌上瓶子,给了虞清欢一个中肯的评价:“能忍,但是不够狠。” 长孙焘摇头:“不,能忍的人,必定比寻常人狠。” 正说着,苍梧派来的人来报:“王爷,谢公子,王妃她……她乔装成绿猗的样子去了一趟厨房,往存着不冻泉泉水的缸中扔了几把泥土,还有许些头发。” 谢韫嘴角一抽,脸顿时就沉了下来:“看来你把王妃的东西缴了,并不能遏制她的报复心,反而激得她早一步行动。” 长孙焘微微垂着头,眼皮不曾掀起来:“这口气,咽下了吧,左右是你欠她的。” 谢韫咬牙切齿地道:“王妃也算这府里的半个主子,谢某可不敢与她计较。” 然而第二日,谢韫还是中招了,一口茶水下肚后,半刻钟就跑了茅房十数次,等长孙焘召来御医时,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面容蜡黄憔悴,虚脱得不能起身。 虞清欢听着厨房送餐的人描述谢韫的惨状,她一脸同情地道:“谢公子,真是太可怜了,不会有生命危险吧?这如玉般的人儿,怎能受得住这种罪。” 厨房的小厮道:“王爷已经召御医来看,御医们医术高超,料想谢公子不日就能恢复。咱们府里的人,都盼着谢公子能早日康复,否则咱们王爷这心,定不了啊……” 虞清欢漫不经心地道:“是啊,谢公子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呢?” 如此又过了几日,几个御医使尽浑身解数,谢韫还不见半点好转,听厨房管事的描述,谢公子在短短几日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要不是有珍贵的药材吊着,只怕最后一口气早就咽下了。 “看来快了。”虞清欢捏着筷子,目光漫过一旁的绿猗。小茜疑惑地问:“小姐,什么快了?” 虞清欢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神秘地道:“到时候你会知道。” 过了不久,知止居忽然闯进来几个凶神恶煞的侍卫,三两下就扣住了绿猗,说了一句“绿猗涉嫌向谢公子投毒,属下奉王爷之命带绿猗前去审讯”后,便不由分地把人押走。 虞清欢沉默地看着,倒是小茜还扑上去拉了绿猗一下,但她力道太小,被侍卫轻易推开。 待绿猗被押走后,小茜惊慌失措:“小姐,绿猗根本没有犯错,他们抓绿猗做什么?” 虞清欢道:“绿猗当然没犯错,事情都是你家小姐我做的。” 小茜这才明白了其中关窍,脱口道:“那晚上,小姐您……” 虞清欢道:“没错,就是那晚,但当时并没有人戳破我的身份,如果王爷直接来找我,我完全可以推得一干二净,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绿猗逼我承认。” 小茜疑惑道:“小姐,这事,是您故意的吗?您为何要这样对绿猗呢?” 虞清欢点头,解释道:“小茜,绿猗不像你,她与我没有一同长大的情分,想要她全心全意的效忠,为我鞍前马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只好借这件事,让她认清现实。我要她知道,在这个王府里,她的死活全看我的心情,只有她明白效忠我就是保全她自己,她才能真正成为我的人。” 小茜担忧道:“可是这么一来,绿猗知道小姐害她被王爷惩罚,她岂非会恨您?” 虞清欢笑道:“小茜,这世上能让人心甘情愿臣服的,无非是高尚的德行和和绝对的权势,于我而言,她只要为我献上绝对的忠诚就够了,至于她心底怎么样我不在乎,既然我不能以德服人,那我便以权摄人又如何?” 虽然虞清欢解释了许多,但小茜还是不明白自家小姐在做什么,不过,只要是小姐的决定,她都无条件信服。 比起若无其事的虞清欢,小茜彻夜难眠,她心中十分担忧绿猗的事情会出现什么变故,威胁到自家小姐的安危。 事情向来好的不灵坏的灵,第二日傍晚,苍梧亲自来请:“王妃娘娘,王爷唤您去知止居一趟。” 小茜大惊失色,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含着一泡眼泪望着虞清欢。 虞清欢却显得十分镇定,她淡然道:“知道了。” 暮梧居。 长孙焘神色端凝地坐在案前,目光沉沉地望着她,绿猗遍体鳞伤,跪在一旁不敢抬头。 长孙焘没有说话,虞清欢也没有说话,气氛凝滞得让人心弦紧绷。 最后,还是长孙焘开了口:“王妃,你没有什么话要说么?” 虞清欢淡淡地瞥了绿猗一眼,面无表情地道:“要打要杀全凭王爷做主,这种背主的丫头,我不在乎。” 绿猗战栗发抖,抬头肝胆俱裂地望着虞清欢。 长孙焘唇角扬起丝笑,眉宇间透着彻骨森寒:“绿猗指证,说你前几日扮作她的样子去了厨房,你可认?” 虞清欢答得十分干脆:“我认,没错,我的确做过。” 这个时候,她坦白得十分干脆,长孙焘既然已经找到她头上,说明事情已经兜不住了,而此时长孙焘的心底,必然已经为她定了罪,甚至很可能已经想好怎么处罚。 只有反省得快,才能尽可能争取轻判。 做人本该如此,该有骨气的时候就要挺直脊梁,但服软更能解决问题时,低一下头颅又何妨? 长孙焘眉头几不可查一蹙:“那么,谢韫中毒一事,与你有关了?” 虞清欢眼睛眨了眨,一脸的错愕:“淇王,我真是冤死了,谢韫中毒怎会与我有关?我不过在给谢公子专门盛放泉水的缸里扔了几把土和自己的一撮头发,我刨那土的时候分明看到里头有几只活蹦乱跳的蚯蚓,这证明土里没毒,怎么会害得他中毒呢?” 长孙焘将手往桌上叩了叩,似笑非笑地道:“既然土里没有毒,兴许问题出在王妃的头发上,只要全部剪下来验一验,就都清楚了。” 第32章 他,幼稚的一面 不得不承认,长孙焘每次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他身上都会带着一种致命的气质,就像美丽的毒蛇,让人敬而远之,却又忍不住去一探究竟。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举起,食指动了动,熹微烛火光亮无法触及的地方,浮现出一道黑色的身影,那道身影越走越近,直逼虞清欢的面前,手里握着一把寒光冽冽的小刀。 “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本王,谢韫的毒,你究竟下在哪里?”长孙焘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若不说,本王便叫他剃光你的头发。” 虞清欢望着眼前黑衣危险的人,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压得人几近窒息。 她知道,这是一个真正高手,而且是个没有感情和弱点的高手,无论她用什么样的方法,都不能与眼前的人一较高低。 看来,长孙焘动真格了,原来谢韫在他心底,竟是这般的重要。自己若是不说出谢韫中毒的真相,必定过不了眼前这一关。 在这件事上,她完全没有和长孙焘硬碰硬的资格。 重活一世,虞清欢的确比从前更有骨气更无畏了,但这一份无畏并不等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勇敢也需要技巧,若是在这件没有任何胜算的事情上因为那根不折的傲骨吃了亏,那不是有气节,而是愚蠢。 不怕死并不一定要玩命,能屈能伸才是聪明的表现,虞清欢识时务地道:“我很不喜欢他,你让他退下,我便告诉你。” 长孙焘望着她,做了个手势,黑衣人便退了下去。 “说吧。” 虞清欢道:“泉水清冽,谢韫喜欢用这样的水来煮茶,茶壶必定首选紫砂壶,一把好品质的紫砂壶需要小心保养,煮茶前后都得用干棉布擦拭茶身,而我在那些棉布上撒了巴豆粉,这也就是谢韫最初为什么会中招的原因。” “至于他为何始终久治不愈,那就更简单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煮药的罐子容易积淀污垢,所以熬药前需用丝瓜瓤仔细清洗干净,我在那些丝瓜瓤上,足足倒了二两的巴豆粉,谢韫又不是神仙,自然好不了。” “哈哈哈……”长孙焘忽然笑了起来,先是低低的笑,渐渐变成放声大笑,他望着虞清欢,自嘲地道,“所以换上下人的衣裳,往泉水里丢进泥巴和头发,都是你故布疑阵的伎俩,你打从一开始,目标就十分明确,你笃定下人必定会准备备用泉水,不会让谢韫断了一直以来的习惯,索性就在擦拭茶壶的棉布上下药,就连后续会用到药罐都被你想好了。” “可是本王竟因为你在缸里扔了脏东西,就认为水有问题,直到现在都找不到毒物的源头,真没想到,本王竟被这么简单的伎俩骗到,王妃,你真好!” 虞清欢才不会承认,其实她利用了长孙焘多疑多思的心理,故意让长孙焘把问题想复杂。 望着长孙焘已经愠了怒意的脸,虞清欢微微一笑,拱手道:“王爷过奖了,我一直与你说,不要把每一个人的人心都想得那么复杂,我本来就很简单,简单到不需要费劲解读也能看懂。” 长孙焘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默然半响,道:“王妃言之有理,本王应当简单一些才是。” 说着,他看向绿猗,冷漠地道:“王妃犯下大错,皆因奴才没有规劝住,这种不中用的奴才,也不必留着了,来人,把绿猗拖下去杖杀。” 本来瑟瑟发抖的绿猗,在听到长孙焘的话后,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满脸的绝望。 虞清欢面无表情,甚至没有看绿猗一眼,她的这个计划,除了让谢韫吃点苦头外,还想顺道把绿猗收在麾下,倒不是绿猗有多好,而是她现在根本无人可用,那些陪嫁的下人,都是相府的眼线靠不住,绿猗熟悉王府,是身边最为便捷的选择。 但她还没来得及出手,长孙焘便主动把绿猗送上来,究竟是看穿了她的计划,想要卖个人情给她,还是另有所图? “王妃救我!”正此时,绿猗扑过来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衣角,满脸哀求地道。 虞清欢皱着眉头,望向长孙焘,愈发看不懂他心中所想。 两个小厮走了进来,凶神恶煞地将绿猗扣住。 绿猗攥得愈加紧了,仿佛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那样死命的,紧紧地攥住,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溺死在深渊中。 虽然疑惑,虞清欢还是顺着长孙焘搭好的梯子往下爬,她冷漠地掰开绿猗的手:“凭什么?本王妃凭什么救你?” 绿猗满脸凄楚,惶急惊慌地道:“王妃,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以后再也不敢放肆了,奴婢必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虞清欢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做牛做马,听起来不错,但本王妃用不着心黑背主的人,你在王爷面前背叛过本王妃,这让本王妃如何能相信你?” 绿猗泪流满面,声泪俱下:“王妃,奴婢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虞清欢吊了绿猗半响,最后她揉了揉眉心,看向长孙焘:“王爷,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此事中她毕竟无辜,可否饶她一命?我马上为谢韫配置一副调养身体的药,保证他用不了几日就能活蹦乱跳。” 长孙焘似认真思索了一番,最后他挥了挥手,道:“抽十鞭子,扔回知止居。” 绿猗如蒙大赦,放开虞清欢的衣摆,接着便被拖了下去。 虞清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有些怔忡。 “绿猗在深宫长大,深谙人情世故,她见你犯了这般大的错误都未被本王惩罚,所以在本王下令杖杀她的之后,迅速权衡利弊,很快,她就选择向你求救。”长孙焘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噙着嘲讽的笑意解释道,“王妃,别把人心想得太复杂。” 虞清欢道:“不,绿猗怎么想与我无关,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这样做?” 长孙焘脸上阴霾散去,扬起了丝雨过天晴的笑意:“你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想收服绿猗么?本王如你所愿。不过,被戏耍的滋味一定不好受,你说是不是,王妃?” 虞清欢明白了,搞了半天,长孙焘竟是在向她实施报复,之所以顺着她的心意来,使她轻易就达到了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产生那种被人洞悉一切,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因为人会有一种微妙的心理,自己很认真地计划并努力了一阵子,且还为这个“完美”的计划自豪不已,等到收成的时候,发现所得的一切都别人随手给予时,并不会因做成了这件事而感到高兴,反而会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挫败感。 睿智如他,怎会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虞清欢摇头轻笑:“淇王,这种滋味,太不好受了。” 长孙焘见虞清欢并没有露出该有的愤怒和挫败,忽然又不高兴了,他脸上笑容逐渐消散,又化作那冷漠疏离的模样,沉声开口:“今日的事,别有第二次,否则本王绝不轻饶!下去吧!” 虞清欢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长孙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笑容完全沉了下来。 第33章 过来,凑近点看? 知止居。 绿猗趴在床上,小茜正在为她擦洗身上的血迹。 虞清欢走了进来,小茜登时起身站到一旁,生怕受到虞清欢的批评。 谁知虞清欢只是走到床边,对绿猗道:“以你的聪慧,想必已经参透了个中原委,本王妃费了这么大的劲,不止是向你证明王爷已经将你的死活完全交到我手里这么简单,绿猗,你若聪明,就应当知道忠心本王妃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本王妃要你绝对的忠诚,否则,本王妃大可随时换了你。” 虞清欢将一瓶伤药递到小茜手中:“一日三次,给她用上,不会留疤。” 说完,转身离开了。 打开的窗户,透过它可看到正屋的灯亮起,小茜一边帮绿猗涂药,一边道:“绿猗,我们做奴才的,不就是盼着能遇到一个好的主子么?” 绿猗垂下眼睑,问道:“小茜,你为何会如此忠心王妃?我打小在宫中长大,看惯了主子的凉薄,我们奴才的性命,在她们看来还不如牲畜,随时都可以被丢弃被替换。” 小茜柔柔一笑:“我知道,我的脑子不是很好用,给小姐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小姐从未嫌弃过我,还把我当作最亲的人,这次我被毒蛇咬,听小姐说是那谢公子的主意,所以小姐她宁愿冒着得罪淇王的危险,也要为我讨回公道,像我们这种打小就被狠心的爹娘卖了的苦命人,哪能轻易就遇到对自己这么好的人?绿猗,你相信我,以心换心,若是你把小姐当自己人,她也会把你当自己人。” 绿猗想起虞清欢毫不犹豫为小茜吸毒,又悉心照顾小茜的种种,垂眸沉默,久久没有言语。 厨房里的用具全部换了一遍,谢韫的情况总算得到控制,虞清欢和长孙焘启程去北定侯府的时候见了他一面,他比从前更清减了,袍子穿在身上显得尤为宽大,有那么一阵凉风刮来,他仿佛随时都会乘风归去般。 虞清欢走到他旁边,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意:“谢公子,希望你谨记这次的教训,我虞清欢,并非一个好惹的人,别的我可能不行,但最是擅长以牙还牙这一套,王爷我不敢惹,但是你嘛……” 谢韫的头发被风卷得有些凌乱,明媚的艳阳下,他的脸上凭空添了些许淡淡的忧伤。 长孙焘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谢韫对长孙焘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昭华,成败在此一举。” 长孙焘没有说什么,越过谢韫迈上了马车。 三月的天,春渐渐深了,枝头的花慢慢被绿意盖过,一片浓荫,掩映玉京城的繁华。 长孙焘递了一本册子过去,道:“北定侯府的老夫人,曾当过长公主的教习师父,德高望重,深受皇室的尊敬。北定侯府满门男儿从战场上挣回来的荣耀,使得北定侯府在朝中占有极大的地位,而这位老夫人,乃是北定侯府说一不二的人,等会你要注意些。” 虞清欢勾起唇畔:“都说虞氏家族文步紫禁,金章绿绶,是大秦风光最盛的家族,但我认为,盛世文臣,乱世武将,一旦有战事发生,虞家在北定侯府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 长孙焘点点头:“虞家之所以强盛,乃是因为满朝文官,有一半是虞相的门生故旧,但北定侯手握天下兵马,就算没有战事,北定侯府在大秦的实力都不容小觑,所以不论是虞家,还是皇兄,都想拉拢北定侯府,但是北定侯府的立场很明确,他们只忠于大秦这个国家,而不忠于某个人的政权。” “在命运面前,人都是身不由己随波逐流的浮萍,没有足够的实力,绝对不敢摆出这种态度。” 虞清欢说了一句,打开册子,仔细看了起来,那是一份详细的人物关系谱,把北定侯府几个重要的人物背景都明确地列了出来。 虞清欢仔仔细细地看到最后,把册子放到一旁,抬眼望着长孙焘,问道:“为何没有北定侯府嫡幼女白漪初的信息?我听闻,最让北定侯骄傲的,并不是那七个卓绝出色的儿子,而是这个小女儿,传闻她颜倾天下,胜过我大姐虞清婉,不仅如此,她还是一个无比出色的才女,其文采一众公主都比不上。” 虞清欢之所以留意到白漪初,那是因为前世她和秦臻夜逃后,不过一年的时间,白漪初便嫁给长孙焘成为淇王妃。 当时她战战兢兢,害怕会被长孙焘找到,所以始终格外留意长孙焘的消息。 然而就算她和秦臻远在西南,淇王娶妃的事还是传到她耳里。 人人都说大秦最俊的男人娶了大秦最美的女人,把他们的结合传成了佳话…… 长孙焘听了她的话,头也不抬地道:“北定侯很喜欢这个女儿,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白漪初此时正在北疆,所以你不需要做应付她的准备。” 虞清欢心想,天下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美女,否则也不会有人说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种话,她仔细地盯着长孙焘的脸,想要在他脸上看出他对白漪初有特殊感觉迹象,可是她看了半天,仍然看不出一丝端倪。 难道他真的不喜欢女人?他和谢韫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长孙焘似有所感,抬头戏谑地看着她:“怎么?本王这张脸让王妃如此着迷,看了这么久都不厌?” 说着,他拍了拍身边的长凳,笑吟吟地道:“过来,凑近点看?” 虞清欢面无表情地别过脸,仿佛刚才那一幕并未发生。 北定侯府很快就到了,白家的男丁,除了先天不足的小公子,其余的只要满五岁,都会被扔到边关历练,所以出来迎接他们二人的,全是一堆妇孺。 老夫人领着几个媳妇站在门口,见他二人走下马车,连忙躬身行礼:“老身拜见淇王,拜见淇王妃。” 长孙焘点了点头,不过分亲近,也没有过分冷漠给人找不痛快。 虞清欢颔首,亲切地走上前虚扶一把,脸上带着谦和的笑意:“老太君快快请起。” 接着,虞清欢分别与白家其余几个媳妇寒暄几句,便直接切入主题,跟着白老夫人前往小公子的住处。 小公子所居的院子,坐北朝南,里面布置得极为精妙,假山花石,绿茵葱郁,用移步换景形容并不为过。 看得出来,北定侯府在竭尽全力地给予小公子最好的条件,但这一切在大人眼里或许赏心悦目,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却显得过于宁静冷清。 虞清欢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她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小公子看病,至于其他,都是别人的家事,她没有立场也不需要置喙。 “王爷,王妃,这边请。” 越走近小公子的卧房,空气中弥漫的药味愈加浓烈,这场景,仿佛似曾相识,就像那日她逛王府时,在淑清苑附近的感觉一样。 想到这里,虞清欢皱起眉头,她下意识地看向长孙焘,目光中带着疑惑和探究。 第34章 背后的隐情,竟是? 长孙焘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着痕迹地打断了她的思路,只听得长孙焘道:“白老夫人,贱内年幼,也没有多少行医的经验,皇嫂高估她了,恐怕她帮不了小公子,反而耽误了正常治疗。” 老夫人精明睿智掩于表象之下,岁月在她身上沉淀出一汪大海,仿佛可以容纳百川,闻言她没有多大的反应,摇头叹息道:“这么些年,为了烨儿的病,老身心中的希望起了又灭,灭了又起,到得如今,老身已经习惯了,无论结果如何,但凡有一丝希望,老身都不会放弃。” 虞清欢听闻长孙焘提起皇后,忙着去思索皇后还有没有后招,方才想到的事情,自然而然全被抛到了脑后。 不知不觉,他们在老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小公子的卧房,老夫人很放心地将他们带进去,便领着几个媳妇坐在一旁侯着。 虞清欢见此情景,心下有了计较,虽说老夫人此举是对她的尊重,但若是出了什么问题,那究竟算谁的? 思及此处,虞清欢柔柔一笑:“老夫人,可以坐近些也没有关系,本王妃并无那么多忌讳。”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老夫人哪里不明白虞清欢话中有话,闻言立即朝小公子的母亲,也就是白府的大夫人看了一眼。 大夫人立即起身,恭顺地道:“母亲,媳妇去为王妃打下手。” 长孙焘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坐到一旁。 虞清欢走到床边坐下,凑近去看小公子的情况,但见小公子躺在床上熟睡着,如玉雕琢般的面庞上,鼻翼轻轻翕动。 虞清欢伸手放在小公子的手腕上,凝神为小公子号过脉,而后问道:“世子夫人,小公子病发的时候,可有全身不适、疲倦乏力、畏寒、发热、头晕、头痛、厌食、恶心、呕吐、腹痛等症状?” 大夫人忙不迭地点头:“正是如此。” 虞清欢又问:“夫人有没有注意过,小公子都会在什么情况下发病?” 大夫人捏着帕子想了想,这才道:“夏季犯病的频率较高,冬季犯病的频率则少一些,每次给屋子做大扫除,他总会有一阵子感到不适,不瞒王妃娘娘,先前我们还以为和风水有关系,找了很多先生都无济于事,就连宫中的御医,也瞧不出所以然。王妃娘娘做此问,可是有什么发现?” 虞清欢默了默,起身看向长孙焘,道:“王爷,妾身有话与您说。” 长孙焘起身,在众人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与虞清欢一起走到外厅。 “有发现?” 虞清欢点头,轻声细语地道:“情况有点复杂,小公子的确有先天不足之症,但并非什么棘手的疑难杂症,经验稍微老道一些的大夫,都可以查出原因,而且这病,完全可以预防和控制,但不知道为什么,竟无一个大夫告诉侯府实情,你也听老夫人说了,连宫中的御医都看不出症结所在。” 虞清欢所谓的复杂,指的自然不是小公子的病,而是她们所面临的境况。 皇后力荐她来看病,如果什么都瞧不出来,轻则淇王府面上无光,重则会让北定侯府的人认为,她虞清欢敷衍了事,没有认真地给小公子看病。 但若是瞧出了什么,很可能会被卷进错综复杂的暗流中。 不管哪个选择,都于淇王府不利,所以虞清欢必须将这个选择权,交到长孙焘手里。 “北定侯府为了培养儿子,所以嫡庶之间的界限并不是很分明,若是庶子有出息,继承家业也不无可能,本王以为,家族内斗的几率比较小。”长孙焘听了,蹙眉陷入沉思,半响,他道,“不过,我们还是要向老夫人探探情况。” 二人走进去,长孙焘道:“老夫人,贱内有些话想与你私下谈谈,不知你可方便?” 老夫人点点头,只需一个眼神,陪在她身边的人便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待无关人等都退下后,她望着虞清欢,目光中带着希翼:“王妃如此,必定是瞧出了什么,您有话不妨直说。” 虞清欢道:“老夫人,令孙的病,本王妃能治,但取决于老夫人是否坦诚。” 老夫人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显出了欣喜的神情:“老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虞清欢问道:“老夫人,请问侯府的妻妾关系,以及妯娌之间的关系如何?” 老夫人道:“男人们都在边关,这些女人们平日会起小矛盾,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从未闹出格。” 虞清欢一边观察老夫人是否说实话,一边道:“那么,北定侯府可得罪了什么位高权重的贵人?” 老夫人面色一变,惊道:“王妃此言何意?” 虞清欢道:“令孙的病,其实不难解决,随便找个大夫都能看出原因,这些年北定侯府一直四处求医问药,但为何没有任何人说出实情?老夫人,我与淇王并非害怕波及自身,但所有的大夫都说解决不了令孙的问题,而本王妃却说能解决,到时候出了问题,背锅的只会是淇王府,希望老夫人能理解我与淇王的立场。” 老夫人沉吟许久,这才道:“王妃娘娘,今日您从未替烨儿看过病,是老身不放心把烨儿交给王妃娘娘治疗,到了最后关头反悔了,让王妃和淇王空跑一趟,老身会亲自登门致歉。” 老夫人这番话,既解决了他们是否要为小公子治病的难题,也全了淇王府的面子,相当于一个不会让此事牵连到他们的保证。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虞清欢道:“老夫人做到如此地步,必然有话要说,还请老夫人直言。” 老夫人一脸感激地道:“王妃娘娘,既然您看出了烨儿的问题,可否将治疗方法告知?” 虞清欢看向长孙焘,见长孙焘点了点头,于是她对老夫人道:“老夫人,世上有一部分人,会对东西过敏,有的不能吃花生,有的不能吃桃子,甚至还有的不能吃面食,令孙所患之症,与过敏有异曲同工之处,但要比寻常的过敏特殊一些。只要日常注意,千万别食用和蚕豆有关的食品,不接触荼丸,便可一定程度上预防发病。” 老夫人恍然大悟:“怪不得烨儿的病夏季较为严重,冬季则有所好转,只因夏季虫蚁多,冬季虫蚁少,所以夏季荼丸的用量比冬季多,再者,每次下人打扫房间过后都会在柜子里放上荼丸防虫,而那个时候,烨儿就觉得不舒服,由此看来,必定是荼丸的缘故。” “多谢王妃娘娘,您的救命之恩,老身没齿难忘!”说着,老夫人就要给虞清欢跪下。 虞清欢连忙将老人扶起来,道:“老夫人不必客气,令孙的病诱因不一定只有这些,老夫人要再做安排才是。” 接下来不管老夫人另寻大夫,亦或是查明背后的真相,只要不求到她面前让她治疗,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她先是淇王妃,才是会医术的人,既然她受了这个身份的好处,就有责任避免任何会危及到淇王府的事情发生。 保全淇王府,亦是保全她自己。 第35章 你也要与我生分吗? 老夫人再次郑重地道了谢,接着便道:“先前老身为了保险起见,特意在玉初及笄礼请王妃过来看诊,王爷王妃若是不嫌弃,还请移驾侯府花园,观礼吃酒。” 这白玉初乃是侯府三公子的嫡女,虞清欢免不了在心底赞叹老夫人想得周到,若是他们留下观礼,就算日后“老夫人反悔不让王妃给孙子看诊”的消息传出去,别人也不会说他二人心胸狭隘受不得这点“戏耍”。 长孙焘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他道:“如此,本王与贱内叨扰了。” 老夫人叫管家亲自领二人去花园观礼,她则招来几个媳妇秘密商量些什么。 侯府花园,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竟是挤满了人。 从这点可以看出,侯府权势之盛。 “我听闻京城流传一句话,叫宁娶白家女,不嫁白嫁男’,皆因白家的男人要在前线奋力搏杀,而白家的女人个顶个的优秀,今日到场的人,不知有多少存了来相看的心思。”虞清欢在长孙焘身边压低声音道。 在旁人看来,她二人却是一副耳鬓厮磨的恩爱样。 长孙焘侧脸看向她,唇角扬起丝笑:“至少本王不是,王妃不必担心。” 虞清欢默然,心道还不是你异于常人,也许大概可能有其他的嗜好。 正想着,管事大喊一声“淇王,淇王妃到”,花园中的人,不管在做什么,皆停下手中的事情,纷纷向长孙焘见礼。 虞清欢先前觉得,把长孙焘说成大秦最有权势的王有些言过其实,但她看到上百人恭敬地跪在面前时,心底还是震撼了一下。 不愧是当今圣上的胞弟,众人对他的恭敬程度,简直到了顶礼膜拜的地步。 这让她第一次萌生了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的感觉。 “诸位免礼。”长孙焘淡然开口,仅此一句,便再无后文。俨然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 虽然大礼还未开始,但男女并未混坐,虞清欢朝长孙焘笑了笑,便折身走去女宾区,而长孙焘,也被请到了男宾席的上座。 虞清欢刚要坐下,便听得一道软糯而又带着刻薄的声音响起:“王妃娘娘,独乐了不如众乐乐,过来与我们一起玩呀!” 虞清欢看过去,毫无悬念的,便瞧见虞清婉在一众贵女的簇拥下向自己招手,脸上带着她招牌式的,矫揉造作的微笑。 这让虞清欢忽然有了一种,吞到苍蝇的恶心感。 “不必了。”虞清欢淡淡地应了一句,便转身走了,对于虞清婉,敷衍应付都会让她觉得恶心。 虞清婉见她如此淡漠,也不气恼,反而露出了一个纵容宠溺的笑意,略带歉意地为虞清欢辩护:“诸位小姐,请不要见怪,王妃她性子历来如此,想必今日来为小公子看病一事进展得不顺利,所以心情郁结,她不是有意要端架子的。” 一番话,既全了她自己作为嫡长姐的贤良大度,又暗指虞清欢性格不好,还给大家透露“王妃的医术浪得虚名,根本治不了小公子”这一信息。 众贵女中,多多少少有一些眼红虞清欢嫁得好的,面上虽然连称不会,心底不免生出了鄙薄之意。 有的人甚至还想向虞清婉打听更多,但虞清婉在交际方面并不是一个草包,她深谙点到为止之道,只管略带为难的笑而不语,反倒让大家浮想联翩。 最后,她温婉地道:“诸位小姐,我去找一下王妃,稍后再来与诸位畅谈。” 说完,她便离开了。 虞清欢站在一株海棠下,那花已经凋零了,只剩下点点残红挂在上头,而她一身浅篮色的衣裳随风轻摆款动,使人觉得,就算花树开得正盛,也胜不过这一处景。 “清欢妹妹。” 身后响起一声低沉的男音,转过身便觉一个傲岸的身影当头罩下来,虞清欢后退几步,恭敬地行礼:“太子殿下万福。” 这生疏的举动,仿佛灼痛了长孙翊的双眼,他痛心道:“清欢妹妹,就因为那日我说了一句皇叔的不是,你便要与我生分了么?” 虞清欢叹了口气,抬眸端详着眼前的男人,他和以前并无两样,但却多了一些算计,那深沉的黑眸,看人的时候仿佛都在权衡得失利弊。 虞清欢并没有因为什么事情而故意与长孙翊生分,她只是看得明白,他们不该过分亲近。 于是,虞清欢咽下想要关心长孙翊伤势的话,极力让自己变得冷漠:“殿下,妾身是你的皇婶,私底下见面于理不合,请恕妾身无礼,告辞。” 虞清欢行了个礼,转身便走。 长孙翊猛地越过她,拦在她面前,黑红袍子突现成熟稳重,身材傲岸巍峨如山,脸上却带了些许沉痛:“清欢妹妹,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也要离我而去么?” 虞清欢顿足,淡漠道:“殿下,有事请向淇王府下拜贴,我们在淇王府说,这里不合适。” 长孙翊的手动了动,想要像从前一样拍拍她的头,但最后还是无力地放下:“清欢妹妹,你可是在怨我,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其实……我并非有意,只是当我知道,与你亲近会害你处境变得更加艰难后,我……我才没有去找你。” 虞清欢撞见他眼底的认真,心头还是忍不住有刹那的柔软,但这些奇异的感觉,都被她压制了。 若她对长孙翊有所亏欠,全在那日救下他的时候还清了。 事实上,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清楚的知道,她和长孙翊不是一路人,不管曾经怎样,但至少现在他们已处于不同的阵营,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再过多接触,对他们二人都没好处。 于是,她将心一横,语气决然地道:“殿下,对我最好的方式,便是离我远点,之前的种种,也不要再提。” 说完,她折身走了,走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 长孙翊望着她离去,眉眼沉黑,难辨喜怒。 而这一幕,落入了虞清婉的眼里,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见两人私下相处,还是让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她捏碎一朵牡丹,满目怨毒,深深地望了长孙翊一眼后,朝着虞清欢的方向快步追去。 第36章 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虞清欢!你站住!”回廊上,虞清婉紧握双拳朝着虞清欢大喊一句。 虞清欢根本不想和虞清婉在这种地方做过多的纠缠,但不代表她会对对方咄咄逼人的挑衅一忍再忍,闻言她眉头一皱,回过身望向虞清婉,冷冷道:“大姐有何见教?” 谁知虞清婉却突然变了脸色,气得狰狞扭曲的面庞,渐渐柔和下来,充满着包容一切的善意。 虞清欢快要被她这副嘴脸弄吐了,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得她道:“七妹,虽然你如今是淇王妃,但大姐永远都把你当作小妹妹,尽管你不想听,不过作为你的大姐,我有责任规劝你。” 虞清欢表情惊悚地听她继续语重心长地道:“七妹,大姐知道你出嫁前与秦臻表哥和太子殿下都走得较近,甚至还为了拒绝淇王的婚事投过塘,但是七妹,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已经身为淇王妃,就应该好生和淇王过日子,再和太子殿下纠缠总归不妥,还好是大姐撞见了,要是别人撞见把此事传了出去,让大家知道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你以后还怎么见人?” 虞清欢知道虞清婉不要脸,但没想到她竟然不要脸得如此无下限,什么昏话都可以信手拈来,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大姐,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虞清欢看着她,眼中已是惊涛骇浪。 虞清婉柔柔道:“你还想骗我,方才你和太子殿下在假山后拉拉扯扯我都看见了,从前你还小,平日里和殿下与秦臻表哥搂搂抱抱,完全没有男女之间的大防也就算了,但今日之举,委实不该!大姐好心提醒你,这种事千万别再做了,听话,啊!” 虞清欢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凝滞了,没有任何声音,就连一声鸟鸣都未曾听见。 她竭力克制怒意,让自己镇定下来,细细想了想方才虞清婉一反常态的态度。 按理来说,虞清婉一般会选择直接来撕她,每当虞清婉端起长姐的姿态,那便是——有外人在场。 思及此处,虞清欢后退几步,一转头便瞧见许多人满脸震惊地望向这边,只是方才被假山和浓荫挡住了,她才没有看见。 虞清婉结交京中贵女,必定来过北定侯府,所以虞清婉对北定侯府定然熟悉,加上虞清婉方才早到一步,不可能不知道这里坐满了人。 原来!原来虞清婉忽然装腔作势,是存了让她声名狼藉的心思! 这个歹毒的女人!还当她是软柿子不成?! “大姐,”虞清欢的声音因愤怒而沙哑,她竭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当场撕碎虞清婉,“一心想嫁太子的是你,一直吊着秦臻胃口的也是你,你怎能胡乱把脏水泼在我的头上?” 虞清婉面容有些狰狞寒冷,声音却依旧好听,她柔声说道:“七妹,祖父一直教导我们要敢做敢认,知错能改,方才我分明瞧见了,你怎能昧着良心狡辩呢?你这样,愧对祖父对你的教导!” 虞清欢觉得,啐她一口都会弄脏自己的唾沫,和这种黑心烂肝的人争辩,完全就是降低自己的格调!但不踩她几脚,又觉得怪恶心的。 于是她没有着急惶恐地辩解,没有百口莫辩的难堪,而是选择了一种虞清婉从未想过的方式。 她慢慢走向虞清婉,脸上带着嗜血的笑意,到得虞清婉跟前,她猛然捉住虞清婉,拖着她便朝人群走去。 不管虞清婉如何挣扎大叫,她都一概不理会,哪里有人就往哪里走,很快便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她就这样拽着虞清婉走到长孙翊面前,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人的面,一字字道:“太子殿下!这个想嫁你想得要疯了女人说撞见我们方才拉拉扯扯纠缠不清,请你来与她说清楚,我们婶侄究竟有没有像她说的那么不堪!” 她的声音又大又响亮,带着难以置信的悲痛,字字泣血,掷地有声,那模样,仿佛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随时都会以死明志般。 只消刹那,长孙翊便明白了个中原委,打从小时候开始,他便不怎么喜欢虞清婉,无论虞清婉生得多么美丽,但就像一朵浮在水面的白莲一样,外表看起来纯洁无瑕,但实则底下一滩污秽,虞清婉的心是空的,里面尽是腐烂流脓的肮脏。 长孙翊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虞清婉眼泪猛地夺眶而出,楚楚动人地道:“太子殿下,事情并非七妹想的那样,我也是……为了她好。” 虞清婉面露痛楚之色,和风卷了几缕墨发拂在面庞上,黑的如墨,白的如雪,两两相映,两两相宜,像清晖栖于花树,疏影横斜,描摹了满满一卷令人神往的诗意。 那蹙眉痛呼的模样,直叫人不由自主顿生怜爱之情,恨不能替之受之。 她转过头,痛心地看着虞清欢,声音里包含爱怜:“七妹,大姐好心提醒你几句,你不听劝也就罢了,还把事情闹到众人面前,你这样做,可有想过祖父,想过你的夫君淇王?你要是怨大姐恨大姐,我们回家再解决,大姐给你赔一万个不是,别这样,好吗?”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更有甚者,唯恐天下不乱,窃窃私语着。 “你知道吗?方才我都看到了,虞大小姐好心邀请淇王妃一起坐,谁知淇王妃不但不领情,还甩脸子给虞大小姐看。” “我也瞧见了,方才我只当她做了王妃,性子骄矜一些,谁知她还真表里如一,面上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东西,私底下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淇王怎么摊上这种人?要不是出身相府,这种人品,只怕倒贴都没人要。” 在场的人,仅因为虞清婉一番做作,皆都不分青红皂白的踩她一脚,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倒。 虞清欢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和在场的人比起来,显然她还有做人的底线,而这些人,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难听的话,如毒蛇一般钻进耳里,一口口咬在心上,使得虞清欢的心,埋进雪里般冰冷,但正因为如此,反而让这颗被人情冷暖冻结的心,一点点坚硬起来。 她噙着笑意,看向虞清婉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怜悯:“既然大姐如此不顾及姐妹之情,那我这当妹妹的也就不必给你留情面了!” 第37章 你的理解能力有问题么? 说着,虞清欢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道:“大姐,你自负美貌,一门心思地想嫁给太子殿下当太子妃,谁知太子殿下根本看不上你,你便因爱生恨,心里渐渐扭曲起来,但凡太子殿下和别的女子说一句话,你便视那人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之而后快!” “两年前,太子殿下在街上扶起一个卖花的小姑娘,你便命近身流月买通流氓地痞,把好端端的姑娘凌辱至死!可怜那姑娘无权无势,一条命就这样白白没了!” “一年前的上巳节,城郊处,一个胆大的姑娘朝太子殿下扔了个香包,你便让相府的家丁划烂了那姑娘的脸!” “半年前,花魁出釉因当众赞了一句太子殿下好相貌,你便让她身败名裂!” “这些都是外头的人,大姐可要妹妹把从前太子殿下来相府,那些只因看了一眼太子殿下而被你剜眼戕害的丫鬟一个个数出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我既然敢说,就能经得起大理侍的检验!大姐方才口口声声说我敢做不敢认,那么大姐,你敢将这些事都当众认下来么?!” “众所周知,今日我与淇王来北定侯府,乃是为了给小公子看诊,方才与太子殿下偶遇,太子殿下关心小公子,这才询问了几句,看在你眼里竟变成拉拉扯扯私相授受,大姐,你怎么歹毒到连自己亲妹妹的名节都要毁?” 虞清婉脸色苍白,面庞极尽可怜,就像一朵不胜狂风暴雨的娇花,在风中瑟瑟发抖,她不停摇头,仿佛百口莫辩:“我没有,七妹你莫要胡说!” 虞清欢用力地捏住她的手腕,厉声呵斥:“住口!收起你这副楚楚可怜的嘴脸!你敢指天发誓你没有存歹毒心思么?!那你如何解释你当众污蔑我丧德败行举动!大姐,莫说妹妹与任何人都清清白白,没有做什么愧对皇天后土的亏心事,倘若妹妹真的行差踏错,正常人都会想方设法地帮忙掩饰,而你,竟急不可耐地在北定侯府‘教训我’,你对北定侯府如此熟悉,你怎会不知假山浓荫之后都坐满了人?!” 虞清欢清楚地明白,虞清婉欺负她习惯了,上次清荷园的事情,并未让虞清婉吃到教训,虞清婉打心底看不起她,所以根本不愿意承认她和从前不一样了!显然,这样的结局是虞清婉无法预料的。 但见虞清婉无助地看向周围,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说话,脸上都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偏偏虞清欢并没有打算放过她,而是望向长孙翊,执拗地道:“太子殿下,我大姐说我们婶侄方才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您认么?” 虞清欢相信,依长孙翊的聪明,自然知道自己在逼他做一个选择。 若是否认虞清婉所说的话,那害的便是虞清婉,但他会因此受到母后的责备,并且还可能会因此得罪虞家。 若是赞同虞清婉说的话,那便会害了她虞清欢,也会连累长孙翊自己名誉扫地,一个和婶婶不清不楚的储君,和失德没有什么分别。 虞清欢一瞬不瞬地攫住他,他们彼此心里都清楚,两权相害取其轻,这两道选择题,不用想都只能选择否认虞清婉的话。 虞清欢见长孙翊唇角动了动,正要说话,却没想到她的嫡母原氏竟然来了。 “淇王妃!”原氏走上前,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情真意切地道,“母亲自问这些年没有亏待你们母女,也尽到为人嫡母的责任,没想到竟养了一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的嫡姐呢?” 虞清欢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做戏。 原氏还以为她哑口无言,继续快速地道:“你八岁才认祖归宗,从小不在母亲身边长大,母亲不奢求你像长姐这样尽一个子女的本分,但你至少也该识得好歹,虞家养育你这么多年,还让你成为尊贵的淇王妃,你至少应该感念虞家对你的恩德,尊重一下你长姐,可你怎么能,这般污蔑她呢?我知道,你觉得清婉比你更受宠,所以你嫉妒,然而你千不该万不该,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你真是太令母亲寒心了!” 一番话,轻而易举地就把虞清欢形容成一个不知感恩图报,不知嫡庶尊卑有别,自私狭隘,跋扈善妒,上不了台面的野种。 可虞清欢还不能用自己嫁给淇王完全是被虞家逼的来反驳她,否则反而会得罪长孙焘,到时候两头都不讨好。 这原氏,确实比色厉内荏的草包虞清婉厉害不少。 “侍郎夫人这话说的,本王都为王妃觉得委屈。”一道润朗且带着丝清凉的嗓音响起,长孙焘已来至虞清欢身边,大手一捞,将她搂在了怀里。 “你说本王的妻子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那本王倒要问一下你侍郎夫人,虞家对她哪来的恩?哪来的义?你说你尽了嫡母的责任,那你说说看,本王的妻子穿多大的鞋、什么尺码的衣裳,喜欢什么颜色的胭脂,又爱什么款式的头面?但凡你能说出个一二,本王在此向你道歉!” 原氏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难看到极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欢欢,别抓了,会脏了自己的手。”长孙焘掰开虞清欢攥住虞清欢的手,柔声道,“你也真是的,本王说了多少次,狗咬你一口千万别咬回去,我们作为人,怎能和畜生计较?” 原氏乃是当朝皇后的胞姐,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她咬牙看向长孙焘,冷声问道:“淇王,你究竟什么意思?!” “你看你,脸都气白了,这样不懂爱惜自己,岂非在挖本王的心?”长孙焘揉了揉虞清欢的脸,这才转身看向原氏,讥诮地道,“侍郎夫人,本王将话说得这样明白,你理解能力有问题么?怎的听不懂?” 顿了顿,长孙焘继续道:“方才虞大小姐在假山之后‘教训’本王妻子那些话,本王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没想到虞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儿,说话这般诛心!” 说着,长孙焘抬眸,目光逡巡一圈,唇畔扬起,语气淡然,却极有力道:“虞大小姐的话,相信大家都听到不少,本王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长孙焘面上浮现丝羞赧,他微有些难为情地道:“事实上,本王与王妃很早就相识了,虽然当时王妃年纪尚小,但本王还是情难自禁地动了心,这些年本王之所以一直未娶,还闹出有特殊嗜好的谣言,实则为了等王妃长大。” “方才虞大小姐硬把本王的妻子与太子和那个叫秦臻的人扯上关系,实属无稽之谈,小欢欢眼睛又没瞎,有本王这么优秀的男子,她怎会看得上那处处不如本王的跳梁小丑?!而太子之所以会对王妃多些关照,其实是受了本王之托。” 这话说得狂妄,偏生没有人觉得不合适。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就此结束的时候,长孙焘又开口了,他看向长孙翊,无比郑重地道:“太子,方才你皇婶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别人把觊觎皇婶的脏水都泼在你身上了,难道你不该为自己辩驳两句么?” 第38章 你喜欢黑色,不是吗? 长孙焘这话,完全断了长孙翊回护虞清婉的后路,只要他为虞清婉说话,哪怕只是表露出一点意思,都会坐实他和皇婶有牵扯。 长孙翊负在身后的手,握紧,放松,又握紧,如此几次,他开了口:“几年前本宫尚且年幼,出入相府也较为方便,皇叔因此托本宫关照皇婶,后来本宫年岁渐长,已不方便再与皇婶接触,便再也没有和皇婶见过面。方才在花园中碰巧相遇,本宫心中挂念小公子的安危,所以才上前询问了几句,没想到却让虞大小姐误会了。” 此言一出,围观者脸上精彩纷呈,看向虞清婉的目光,都带着毫不掩饰的鄙薄。 他们才不在乎真相如何,今日虞清欢得淇王和太子殿下的当众回护,输得灰头土脸的是虞清婉,还有什么事情比看别人倒霉更能让人心情愉悦? 不过他们心底也清楚,他日谁要是想招惹虞清欢,都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侍郎夫人,这是第二次了,虞大小姐还是不长教训!你还是带回家好好管教吧!”长孙焘望着面色涨得通红的母女,补上一记剜心刀,“就算她身为长姐,但本王的妻子,岂是她可以随意欺负的?事不过三,若是再有下次,本王绝不轻饶!” 说完,长孙焘弯腰将虞清欢打横抱起,大步迈向出口,他一袭湛蓝色的衣袍,比头顶三月的天还要蓝得纯粹。 回到马车上,虞清欢仍旧维持着方才的神情。 帘子放下,长孙焘面无表情地坐到她对面,嫌弃地说道:“愚蠢,明知虞清婉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敢和太子私下见面,你当真觉得无所不能了?她往你身上倒的这两盆脏水,若是今日你洗不干净,光天下人的口水,都能溺死你!” 的确如此,在某个层面上来说,舆论只是一种手段,真正决定成败的是实力。 但世道对女子百般苛刻,流言这种东西,往往能兵不血刃地毁掉一个女人。 “多谢。”听着他喋喋不休的嫌弃,虞清欢不但没有动怒,眼眶反而不争气地氤氲起来。 第二次,这是第二次长孙焘在虞家人面前回护她,这一次,长孙焘更是不惜自毁名声,把自己说成“恋上幼女”的怪癖男。 这样来自外人的帮助,被人挡在身后的感觉,是她两世为人没有体会过的。 长孙焘扔给她一张丝绢,淡漠地看着她,那脸上的情绪,和往常并无不同,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他惯有的清凉。 “不要急着感动,虞家人这般对你,和踩本王的脸有什么区别?” “口是心非。”虞清欢瞪了他一眼,盘腿坐在长凳上,透过偶尔被风掀起的帘子,看着车外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长孙焘虽然是她的丈夫,但撇开这层关系,他于自己而言,也只是个刚认识没有多久的人,无论他出手帮自己,掺了多少复杂的因素,但他的行为,仍旧让她忍不住动容。 毕竟所谓的“朋友”长孙翊,都没有抛开一切立场,挺身而出将她护在身后,长孙焘的这份情,她需得记住。 “虞清婉是虞家的骄傲,经此一事,她苦心经营多年,贤良大度的形象算是毁了,你与相府的争斗还不能摆上明面,动了虞清婉,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和虞家宣战,这些,你可曾想过?”虞清欢看向他,问道。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就算今日本王没有动虞清婉,相府与本王的关系,仍然势同水火,所以不必担心这一层。” 顿了顿,长孙焘继续道:“若是有人招惹到本王,本王却还不知反击,那本王这条命,早就交代了。这天下,没有人可以轻易欺辱到本王头上,你是本王的王妃,这个道理在你身上同样适用。”长孙焘皱着眉头,却是在看撩起袖子端详。 那里,湛蓝底的袖子上,用乌线绣着两只梳翎的鹤,使得宽大的袍子添俱了几分缥缈灵动的仙气,若不是破了一个口子,这身衣裳会如他本人一样完美。 虞清欢坐到长孙焘身边,从袖底掏出一个小荷包,荷包上别着针,里头存着各色各样的丝线。 她很快就穿好针,在没有征询长孙焘的同意的情况下,直接将长孙焘的袖子撩起,放在手里仔细缝补起来。 她离得很近,长孙焘只要微微垂眸,便可看清她额上细细密密的毫毛。 而那发际线上,还有着一圈细碎的绒发,若非长孙焘将她娶了回来,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女子已过及笄之龄。 “你分明不喜欢素色衣裳,怎么还总在穿?不嫌烦么?”虞清欢专注地飞针走线,却是头也不抬地道。 长孙焘眸有讶异:“你怎知道?” 虞清欢轻笑:“墨竹、墨兰、苍松、仙鹤……这些纹样都是黑色的,你的衣裳必定不少,但你总喜欢穿这些,不正是因为你喜欢黑色么?” “本王喜欢什么不重要,只要上头觉得本王适合什么,本王就得喜欢什么。”虞清欢已将长孙焘的袖子补好,他举起一看,只见破了的口子处,绣上了一只精巧的三足乌鸦,他好奇地问道,“这乌鸦怎么还有三条腿?” 虞清欢冲他笑了,巴掌大的小脸上,漾出两个深窝:“这是三足金乌,又唤八咫鸦,在景州,八咫鸦是一种神物,传闻它能给人带来好运,恰好它又是黑色的。” 长孙焘眼眸动了动,唇角扬起弧度,虽然很快便隐没了,但那惊鸿一瞥的笑意,仿佛融化冰霜雪雨的暖阳。 那一抹笑容落进虞清欢眼中,有什么,在她黑白分明的眸底点点漾开,她禁不住,也扬起了唇角。 四目相对,周围之景圈圈荡荡,浮光掠影般褪去、消失,只有彼此的面庞,那样清晰。 忽然,马车骤停,惯性使得虞清欢整个人扑进了他的胸膛,冰丝织就的衣裳,带着缕缕凉意,可偏偏,他的胸膛热度惊人,隔着衣裳,都能灼得虞清欢脸耳发烫。 “王爷,王妃,街道拥挤,请您二位坐好了。”外头,苍梧恭敬说道。 虞清欢双手撑在他的左右,正要弹开,马车又是一晃,虞清欢整个人扑在他身上,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没有半点缝隙间隔。 第39章 这不是你能碰的东西! “起来。”长孙焘开口,声音有些喑哑。 虞清欢顺着长孙焘的视线往下看,她的前胸,正与长孙焘做最近距离的接触……“腾”的一下,饶是虞清欢再镇定,也不由得臊红一张俏脸。 “抱歉!”虞清欢连忙弹开,却没注意自己的手上那只古怪镯子,勾住了长孙焘颈上挂饰的绳子,一枚玉坠被扯落下来。 虞清欢伸手捡起,但见那玉坠雕成枯木逢春的图样,玉髓沁碧,色泽通透,一缕古老而神秘的寒烟笼在其上,显然是一枚养出灵性的古玉。 虞清欢不由得看入神了,她可以肯定,这枚玉她从未见过,但是,却觉得莫名的熟稔。 “不要碰它!”长孙焘扣紧虞清欢的手腕,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玉,动作粗鲁得不似平常,她甚至能听到骨节错位的声响。 虞清欢握着几乎断了的手腕,抬眸对长孙焘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长孙焘将玉紧握在手里,握得那般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就会被人抢去。 “别碰它,若有下次,本王剁了你的手!”他抬眼,眸中已染上怒色。往常发怒,他都是内敛克制的,然而现在,他却把所有的愤怒都表露在脸上。 正因如此,才让人感到他已是怒极。 虞清欢看得出来,这块玉对他有特殊意义,但她并非有意去碰玉,也不会因为这玉价值不菲就产生什么想法,长孙焘防狼一样防着她,让她不由得有些恼了! “淇王,握并非故意,若你不喜欢我碰,要回去便是,何必发这样大的火?!”虞清欢不悦地道。 长孙焘找到颈上那根散了的绳子,把玉串上,再次挂到脖子上,然后把玉坠妥帖的放进衣襟之中。 “虞清欢,记住你的身份,别以为本王娶了你,你就可以把自己当成本王的妻子!你我之间唯一的关系,仅是一纸婚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你要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本王通通都给你,但本王给不了你一个丈夫,你必须明白!”长孙焘平静地陈述,一字一句,没有丝毫的情绪,冷酷到几近无情。 如果他动怒,至少可以说明他说的是气话,可是他没有,他眉睫上染着的怒意早已消散无踪,整个人平静得像一潭水。 虞清欢忽然觉得,心底对他的感动与感激,都化作了嘲讽,嘲讽自己没有摆正位置,有那么一小会儿的自作多情。 她本就是虞家硬塞到长孙焘旁边的女人,不是么?她凭什么自作多情地认为,长孙焘心里多少还是在意她这个妻子的。 虞清欢默默地捡起方才掉落的荷包,握在手里,荷包上,有一根尖锐的针刺进她的肌肤,十指连心的痛楚,终于浇灭了她心底那一丝不该萌生的感觉。 “淇王,以后不会了。”虞清欢平静地说了一句,唇角扬起丝尘埃落定的笑意。 长孙焘闭眼坐着,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并没有,因为方才的事表现出半点异样,仿佛方才那番话,正是他心中所想。 虞清欢笑了笑,他对自己的确有恩情,但把情之一字抽走,只留下纯粹的“恩”,那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干净利落多了。 想通这一点,虞清欢也就不觉得愤怒失落了。 “解了我的禁足,我不喜欢像犯人一样被关着。”虞清欢道。 长孙焘默然半响,最后开口了:“回去本王会吩咐苍梧,还你自由。” 接着,便又陷进更长的沉默中。 回到王府,长孙焘一声招呼都没打便自行去了暮梧居。 等虞清欢回到知止居时,苍梧已不在门口守着。 没多久,府中的陆管事便领着一堆仆妇杂役来到知止居,在虞清欢面前恭敬地报备:“王妃,这些人以后都会在知止居伺候您,王爷特意吩咐老奴给您带过来,按照咱们王府的规制,您可以配有两个一等婢女,四个二等婢女,十个三等杂役,以及四个干粗活的妈妈。王爷说了,每月会为王妃添置四套衣裳、两套头面,而胭脂水粉之类的则没有限制,王妃需要多少,中公就会送来多少,至于其它零散的物件儿,王妃也可随时派人去中公取。” 虞清欢目光淡淡地划过毕恭毕敬站在面前的十数个下人,心道长孙焘的确说话算数,前一刻才承诺要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下一刻便捧到她面前了。 长孙焘越是这样,就越代表着他不想与自己有除了名义夫妻之外的关系。 然而,是什么让他急于和自己划清界限呢? 虞清欢勾唇浅笑,问陆管事道:“那王爷可有提过,库房的钥匙什么时候送到本王妃手中?” 陆管事老而成精,虞清欢的问题,根本就难不倒他,闻言他一脸恭敬地道:“王爷暂且没有提及此事,不过老奴猜想,王爷心里疼着王妃,必定是不想让王妃太过辛劳。” 这就是不准备把中公交给她了,可长孙焘偏生又娇养着她,这使得她和笼中的金丝雀,池塘里的锦鲤有什么两样?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虞清欢又问:“王爷院子里有多少人伺候?” 陆管事陪着笑脸道:“全府上下都是伺候王爷的,不过王爷的院子,一般都是谢公子在打理,只有谢公子指定的人,才可以暂时进去院子里伺候着,平时若是不需要,没人会在王爷跟前走动。” 虞清欢道:“王爷是本王妃的夫君,也是本王妃的天,夫君喜好清静,做妻子的哪有不学习的道理,陆管事,你把这些人都带走,留下两个做粗活的妈妈就行,本王妃用不着这么多人。” 陆管事有些为难地道:“这是王爷亲口吩咐,老奴做不了主。” 虞清欢道:“王爷那边怎么说是你的事,莫非本王妃想要投王爷所好,模仿王爷的习惯,你也要阻止不成?” 管事行了个礼,到底把人带走了。 不论在景州还是相府,虞清欢身边都只有小茜在伺候着,虽然她如今是王妃,但实在不需要一堆下人来为她充排场,况且,她怎知道这些都是谁的人。 第40章 他在戒备什么? 饭后,虞清欢提了一壶小酒,爬到屋檐上看落日。这时,云霞已烧了半边天,薄碎的余晖洒落,为目光触及的地方都镀上一道金边。 她抬手捋了下头发,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壶中的琥珀光,望着远处渐渐出神。 前世今生的经历,浮光掠影般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最后定格在长孙焘聚满怒意的脸——长孙焘动了两次真怒,一次是她提及淑清苑的药味时,一次是她触碰了那枚雕成“枯木逢春”样式的玉。 这两次动怒,明显不一样。 第一次,长孙焘像是被触及了什么忌讳,如同野兽受到威胁般,对她露出獠牙。 第二次,长孙焘就像一个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护住仅有的糖果。 他到底在戒备什么?又在守护什么? “唉~头疼,”虞清欢躺在绿色的琉璃瓦上,看着夕阳渐渐隐没在西边的天际,“这男人怎么那么难懂呢?”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虞清欢爬下了屋顶,有了上次的教训,她可不敢再让自己喝醉了。 “小姐,”小茜迎了上来,递给虞清欢一封信,笑吟吟地道,“姨娘给您送信来了。” 虞清欢接过信,却是没有急着打开:“这信是谁帮忙递的?” 小茜答道:“这是您的陪嫁小厮虞安递来的,您出嫁之前,姨娘曾与奴婢说过,这个虞安可靠。姨娘忽然送信过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信上说娘亲很想我,让我抽空回去看看。”虞清欢拆开信封,迅速地过了一遍,挑唇道,“把信收起来,随便找个盒子装着就行。” “小姐?”小茜接过信,有些疑惑,不明白虞清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倒是一旁默默做事的绿猗插嘴道:“这信不是姨娘写的。” 虞清欢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小茜连忙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 绿猗白了小茜一眼:“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长远,王妃在淇王府还没站稳脚跟,姨娘怎会写信让她回去?这样做不是明摆着给人留话柄,让人说王妃恃宠生娇么?” “绿猗说得没错。”虞清欢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口道,“给我准备一套宫装,颜色越嚣张越好。” 绿猗问道:“小姐这是要进宫?” 虞清欢坐到小几前,随手抓起放在桌上书卷,漫不经心地道:“不是我要入宫,而是宫里即将有人要见我。” 虞清婉在北定侯府丢了那么大的脸,原氏必定咽不下这口气,方才那封信,十有八九正是她搞的鬼。 依照原氏的性子,信一定是她故布疑阵的伎俩,她想借娘亲的事让自己乱了方寸,然后再想办法给自己致命一击,说不定原氏此时已经告到皇后跟前去了。 凤藻宫。 虞清欢所料不错,原氏果然连夜进了宫,一见到皇后就开始抹眼睛:“娘娘,妾身不想活了!” 皇后掀开香炉的盖子,取过香盒,用银勺挑了些许茵犀香倒进炉中,缕缕青烟袅袅升起,在皇后的脸上覆了层阴森:“姐姐,今日的事本宫都听说了,只是虞清欢有淇王护着,本宫也奈何不了她。” 原氏目光闪烁着如极北寒冰的冷芒:“到底是妾身大意了,虞清欢在相府的时候,根本就是一个草包废物,谁能想到她竟是一条披着羊皮的恶狼!可怜我的清婉,竟被她撕的皮都不剩。” 皇后轻哼,空气登时骤冷:“姐姐,甭说是你,本宫也被她那副上不得台面的嘴脸骗了,第一次见面就着了她的道。” 原氏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情真意切地道:“娘娘,你莫要怪妾身多嘴,虞清欢根本就是个灾祸扫把星,谁碰了谁倒霉!但太子殿下似乎和她走得挺近,清婉说撞见她和殿下私下独处,妾身核查过了,千真万确!您说要是此事被陛下知道,那还了得?太子殿下前途无量,美玉般的人儿,怎能让这种粗鄙的瓦砾连累!” 皇后目光隼利地攫住原氏,缓缓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就像黑山之后,忽然跳出一轮血红的日:“姐姐,你我姐妹情深,想让本宫帮你出这口气,直说便是,不用拿太子来做借口。” 原氏面色一僵,很快又缓和下来,笑容变得愈加柔软:“娘娘,妾身自然有私心,但妾身所说,确实有在设身处地地为太子殿下着想。” 皇后狭长凤眸仿佛能洞若观火:“姐姐来这一趟,想必已经想好了招,你准备怎么对付淇王妃,又想让本宫如何帮你?” 原氏捏紧帕子,又抹起了眼泪:“娘娘,实不相瞒,妾身本想把她招到相府出口气,但……虞清欢毕竟是淇王妃,身份尊贵,妾身只是个吏部侍郎夫人,就算占了个嫡母的身份,也根本不能把她如何,娘娘你母仪天下,是除了太后以外最尊贵的女子,惩罚一个亲王妃自然不在话下……” 皇后打断她:“行了姐姐,你别给本宫戴高帽,其余的事情好说,本宫在意的是,淇王妃并未犯错,本宫该以什么借口处罚她?” 原氏目光一闪,从袖底取出几封信,递到了皇后手中,丰容靓饰的面容,狰狞而又扭曲:“这是虞清欢与妾身夫君的亲外甥之间往来通信的信件,其中绵绵情意,字里行间表露无遗,娘娘,若是让太后知道,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娶了个不知检点的媳妇,你说太后会不会震怒呢?” 皇后笑了,笑得慈眉善目:“几封信件说明不了什么,要是虞清欢抵死不认,本宫也无可奈何。” 原氏自然知道,皇后是想让她把路铺平,然后坐享其成,这样一来,一旦事情有什么变故,皇后大可推得一干二净。 然而就算知道皇后心里怎么想又如何?皇后是国母,完全有在这方面为所欲为的权力。 只要能一击扳倒虞清欢,她不介意吃些亏,闻言她陪着笑脸道:“娘娘,虞清欢虽然嫁进了王府,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的娘亲楚氏还在相府,并且可以任由妾身搓圆捏扁,只要在楚氏那里做文章,就不怕虞清欢抵死不认。” 皇后满意地笑了,嵌着宝石的银勺轻轻叩在香炉上,响声清越,她的声音,如碎裂的冰:“姐姐,今日你进宫,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见了,若本宫直接发难,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而且目的太过明显,婉儿是苦主,这事得她挑起才更有说服力。” 原氏赞道:“娘娘睿智,妾身甘拜下风。” 第41章 王妃勇闯浴室 暮梧居。 “为定北侯府的小公子看诊的名单都查出来了?”长孙焘跪坐在小几前,手中握住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正用棉布仔细擦着。 谢韫倒了杯茶水,举杯猛灌几口,这才跪坐到他对面,道:“都查到了,但暂且在这些人身上看不出半点联系。” 长孙焘头也不抬:“宫中派去定北侯府的御医,都是谁的人?” 谢韫道:“宫中的御医,自然是陛下的人。” 长孙焘眉头微蹙:“此事不对劲。” 谢韫讶异:“有何不对劲?” 长孙焘星子般的双眸寒如冰魄:“王妃说,小公子所患的并非疑难杂症,但为小公子看病的人却都没有看出来,里头必定有文章。” 谢韫沉吟片刻,道:“有没有这个可能,那就是虞谦在里头动了手脚,想借小公子的病,达到拿捏定北侯府的目的?” 长孙焘摇头否认:“若是如此,为了不让相府和定北侯府拧在一起,皇兄必然从中作梗。” 谢韫赞同地道:“说的在理,毕竟我们这个陛下,可最喜欢搞权力制衡那一套。” “夺”的一声,匕首刺进小几,没入寸许:“淇王府已卷进此事之中,吩咐下去,务必跟进。” 谢韫点点头,随即问道:“今日一试,你认为王妃能不能成为解决那件事情的关键?” 长孙焘起身,负手远眺无尽夜色,袍纹云蔚:“她的确有几分本事,但就此判断她能解决那件事情,为时尚早。” 谢韫提议:“王妃自小身处逆境,你两次回护,已赢得她的好感,何不再接再厉,一举抓住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为你为你赴汤蹈火,说不定可以通过她解决那件事。” 长孙焘摇头:“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欺骗一个无辜女子的感情,那是畜生所为,本王身为男人,就该堂堂正正,我们再寻机会试探。” 谢韫拧紧眉头,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是,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长孙焘面如平湖:“无妨,此前,你先为本王办好一件事。” 谢韫问道:“何事?” 长孙焘轻声道:“王妃行事锋芒毕露,定遭原氏反噬,本王要你协助她应付此事。另外,你还要注意虞谦的反应,要想查出王妃是不是他的人,还得从这老狐狸入手。” 谢韫看着长孙焘袖子上的三足金乌,眼中讶然划过,但他还是郑重地点点头。 申思阁。 “啊!王王王……王妃,你怎么在这?”谢韫望着从屏风之后探出来的小脑袋,大惊失色。 “有些事想不通,所以来问问你。”虞清欢将搭在屏风上的衣衫,一件件扔到小茜手中,走到浴桶边,抱着手勾起唇畔看向不停将花瓣往胸前揽的谢韫,“没有打扰你吧?” 谢韫仿佛被她看得如芒在背,慢慢地将身子缩进水下,只露出一个头:“王妃有什么事,可否换个时间地点问谢某?” 什么样的男人,沐浴还用花瓣? 虞清欢只觉得牙根有些发酸,她目光漫过躲在水里如鹌鹑的谢韫,接着望了望小茜,最后停留在窗外的夜色:“天时、地利、人和,本王妃觉得时机刚刚好。” 谢韫抱着手臂,又将往水里埋入些许,蒸腾的水汽氤氲脸上:“王妃,您请问。” “三个问题。”虞清欢道,“第一,定北侯小公子的事情可有眉目?第二,王爷和太后关系如何?” 默了默,虞清欢接着问:“第三,王爷颈上那‘枯木逢春’的玉佩是什么来历?” 事实上,虞清欢心中的疑惑一大堆,但不见得能从谢韫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所以她捡了些迫在眉睫,且与长孙焘没有太大利益冲突的问题来问。 谢韫没有立即回答。 虞清欢也不着急,只是笑着吩咐一句:“谢公子有些冷了,往浴桶里加些热水。” 绿猗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提着桶热水就要往浴桶里倒。 “王妃,且慢。”谢韫神色惊窒,连忙伸手阻止,“谢某方才在脑海中摘取有用的信息。” 虞清欢面无表情地吩咐:“倒水。” “我说!”谢韫几乎是大喊一声,语速极快地道,“第一,定北侯小公子的事情尚无头绪,第二,太后和王爷的关系很微妙,太后很疼爱王爷,但王爷对她始终淡淡的,至于王妃问的第三个问题,谢某也不知道。” “不,你知道。”虞清欢挑唇,接过绿猗手中的桶,举到浴桶口,让滚烫的水一点点流进浴桶中。 那哗哗的水声,犹如催命的毒咒。 慢慢的,谢韫的皮肤被烫得红了起来,额上大汗淋漓,他紧皱眉头,痛苦难忍地道:“王妃,谢某的确不知!” “不,你知。”虞清欢笑意未变,手中却未停歇,让那滚水,始终均匀地灌进浴桶中。 谢韫的皮肤,已经完全红了,就像煮熟的虾,可他始终没有改口。 一桶水就这样倒尽,虞清欢望着咬紧牙关的谢韫,许久,将木桶掷在地上。 她已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谢韫越是藏着掖着,就证明那块玉对长孙焘的确意义非凡,甚至还有可能牵扯不得了的隐秘,所以谢韫才会咬死不说。 她俯下身,烛影明灭,映照她眼里拉过的笑:“谢韫,你猜本王妃在水里加了什么?” 谢韫震惊抬头,想从那双清水般剔透的眼睛里瞧出什么,到最后,却什么也琢磨不着。 “你会喜欢的。”虞清欢眼里蕴着笑,意味深长地望了谢韫一眼,转身离开,抱着谢韫衣衫的小茜和绿猗紧随其后。 虞清欢前脚刚走,谢韫连忙爬出浴桶,将放在一旁的凉水当头浇下,未等擦干身上的水,他光着身子跑到床边,掀开被褥钻了进去,大声喊道:“来人!叫大夫!” 院子里的虞清欢,听到谢韫的叫喊声,无声地笑了——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其实那只是一桶寻常的热水,谢韫在她这里吃过亏,所以才会轻易相信她在里头动了手脚。 谢韫此人,虞清欢委实不怎么喜欢,抛开他和长孙焘的传言不说,就冲他对自己偶尔表露出的敌意和私底下的屡次针对,虞清欢都想痛整他十次八次。 然而虞清欢还是忍住了。从她对长孙焘的观察来看,长孙焘是个有原则的人,上次放毒蛇咬小茜一事,十有八九是谢韫出的馊主意,所以她害得谢韫拉了那么久的肚子,长孙焘都没有因此惩罚她。 如今谢韫并未做什么过分的事,若是她再不依不饶,反倒成了进退无度,只怕长孙焘第一个不放过她。 “小姐,谢公子和王爷,真的……”小茜把谢韫的衣裳扔进旁边的小池塘,好奇地道。 第42章 皇后给的那顿委屈,她白受了! 虞清欢没有回答,只是问她:“谢公子的床榻有几个枕头?” 小茜答道:“奴婢方才只看到一个。” 虞清欢神秘地笑道:“恰好,淇王房里,也只有一个枕头。” 小茜疑惑道:“这能说明什么?谢公子怎么看都不像正常的男人,哪个有血性的男儿会用玫瑰花瓣沐浴。” 虞清欢笑而不语,谁说,血性一定要表现在外? 谢韫的确讲究,而且过分讲究,但这并不代表精致的男人就一定喜欢男人。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长孙焘说了,他什么都能给自己,唯独不能给自己一个丈夫,既然如此,他与谁有没有感情牵扯,关自己什么事? 她只要做好淇王妃,与长孙焘好好相处,用长孙焘给予她的东西,在不违背天理道义的情况下,为自己最大限度地牟取利益就行。 回到知止居,虞清欢取出楚氏给她的五百两银子,肉疼地拿了一百两递给绿猗,让她连夜去府外的药铺采买几味药材。 绿猗接过银票小心地收好,什么都没问,便躬身退下了。 小茜熄了几盏宫灯,伺候虞清欢就寝,末了,她忍不住问道:“小姐,您已经信任绿猗了?” 虞清欢幽幽道:“我只是笃定她现在不敢背叛我。小茜,我知你为人单纯善良,但不要什么事都与别人说,有些私事,平时说出来的时候无关痛痒,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成为横在颈项上的利器。” 虞清欢翻身过去,藏在阴影里的脸上,现出一丝疲惫。 她其实很不喜欢对小茜说教,生怕说多了小丫头心底有想法,但她又不得不说。 小茜和她都是娘亲带大的,说起来小茜的性子更像娘亲一些,不管面临什么样的困境,小茜都始终相信人性,因此对任何人都少了一些戒备之心,这点从小茜对绿猗的态度上可以看出。 但人如利剑,双刃两面,相安无事的时候,善良的人比恶人多,然而一旦涉及到生存问题,再多的人性,都会给兽性让步。 她无法保证绿猗不会在紧要关头出卖她,所以,这些利弊,她需得和小茜解释清楚。 小茜认真地点点头:“奴婢晓得轻重。” 虞清欢轻声道:“我先睡会儿,等绿猗回来,记得把我叫醒。” 小茜低声应是。 翌日。 刚用完早膳,宫里便来人了,却是皇后的身边的碧彤。 皇后共有两个心腹,一个唤作碧彤,一个唤作碧莹。两人都曾在她和长孙焘入宫拜见太后的时候“犯过错”,但没想到这么快便又见面了。 显然,小公主中毒一事,太后也没处理出个所以然,真不知是因为其中有多方势力斡旋,还是有其他原因,总之,此时见到碧彤,就代表着她那日白白受了皇后的一顿冤屈。 “有些人真是急不可耐啊。”虞清欢脸上的笑容悄然隐没,她伸手捋了捋水藻般柔软顺滑的头发,吩咐绿猗把碧彤带进来。 “淇王妃,皇后娘娘有请,让您即刻入宫觐见。”碧彤躬身行了个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恭敬,谦卑。 虞清欢抬某不动声色地审视了碧彤一眼,但见她着丫鬟装,头上拢着小巧双髻,仅用一条绿色发带束紧,发带末端顺着白皙的颈项流逸及肩,像三月泉边招摇的小柳,亦如粼粼波光下悄然崭露头角头的水荇。 只消一眼,虞清欢心里便有了数。 有时候,从下人的身上,可以判断出主子的心情喜好,碧彤打扮得这样精致,足以说明宫里头的阵仗也摆好了,就等着她呢! “碧彤姑娘稍等片刻,本王妃换过衣裳就随你入宫。”虞清欢用小茜端来的茶水漱过口,这才看向碧彤,淡淡开口。 碧彤态度强硬,语气坚决:“淇王妃,皇后娘娘正在宫里等着,请您动作快些。” 虞清欢含笑看向她,笑得裹霜挟玉:“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亲王妃入宫觐见,需得身着宫装华服,以示尊敬,碧彤姑娘,想必皇后娘娘不会因此怪罪本王妃,你说对么?” 碧彤眸底不知名的光闪了闪,僵硬的眉梢一动,终是化作一抹柔软的微笑:“王妃说的是,请王妃更衣,随奴婢入宫。” 虞清欢起身,走到屏风后换衣。 一身珊瑚霓虹的宫装,洒金团花,牡丹簇簇。 碧彤见了,脸色微微一变,嘲讽鄙薄在眼中划过,仿佛在取笑虞清欢死到临头不自知。 虞清欢将小茜留下,领着绿猗随碧彤一起入宫。 穿过长长的甬道,只要过了朝华殿,左边便是皇后所居的凤藻宫,右边则是太后所居的清宁宫。 “皇后娘娘在清宁宫等您,”碧彤将虞清欢往清宁宫方向引,随后拿出一物递向虞清欢,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提醒王妃,等会儿要少说话,无论娘娘说什么,王妃只管点头就是,祸从口出,王妃应该晓得轻重。” 虞清欢接过碧彤递过来的东西,打开一看,竟是娘亲片刻不离身的镯子,廉价,但却被戴出温润的色泽。 捏紧,收进袖底,虞清欢什么都没说。这副模样看在别人眼里,却成了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清宁宫。 太后端坐,身边只有皇后一人。 “太后吉祥,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虞清欢恭敬地行了个稽首礼。 殿中,谁也没立即开口说话,沉默压顶,使人呼吸都困难起来。 “起来吧。”最后,太后苍老的声音撕裂胶着的空气,“皇后说有要事必须得让你亲自来一趟。” 这口气,仿佛在说,如果没有要事,她根本不想见到虞清欢一样。 虞清欢抬眸轻笑:“王爷有东西要呈给太后,就是皇后娘娘不找妾身,妾身今日也会进宫一趟。” 皇后唯恐迟则生变,抢着开口:“既然淇王妃有事找母后,那便先把本宫这桩事办了吧,也好给淇王妃腾出时间,好好伺候母后。” “皇后娘娘,妾身认为,王爷对太后娘娘的一片孝心更重要,”虞清欢立即拒绝,她微微抬首,“太后,王爷说您患有头痛之疾,近年痛得越来越频繁,睡觉也越来越少,更是一变天就会生病。王爷很是担心您的身体,这些年来一直悄悄为您寻医问药,可是都没有进展。机缘巧合之下,妾身有一方子,与王爷先前遍访名医寻到的方子糅合在一起,得一味新药,或许可以缓解太后的头痛之症。” 皇后面色徒变,正想开口,便被太后一个眼神制止了。 第43章 我就是王爷的脸! “昭华果真为哀家寻药?”太后的声音,愉悦而激动。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毕竟有薄有厚。 嘉佑帝与长孙焘都是太后亲生,可太后偏疼小儿子。 在父母的眼中,不管其他孩子有多孝顺,有多懂事,亦或是为他们做了多少事,都不及他们最疼爱的孩子,偶尔做一件合他们心意的事更能感动他们。 就比如说太后,嘉佑帝是一个极为孝顺的帝王,他对太后的孝心,甚至比他的政绩更令人称赞,可不管他为太后做了多少事,也不会让太后对他的疼爱超过长孙焘。 反而长孙焘的一声关怀,都能让她高兴许久,就因为长孙焘是她最喜爱的儿子。 从太后的反应来看,虞清欢知道,走这条路不会错。 想到这里,她恭恭敬敬地道:“太后,先前王爷没说,是因为他担心不能找到灵药,反而让您空欢喜一场,所以才始终闷着不说。但妾身接下来要献给您的药,王爷亲试过,确认了它的效果,妾身出门前,王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妾身赶紧把药交到您手上。” 太后脸上尽是欣慰:“快,快呈上来。” 虞清欢道:“太后,王爷特意交代,您用药的之前,一定要给为您调理身子的御医先看过,王爷担心万一灵药与您的体质相冲。” 太后脸上的笑意掩也掩不住,她连忙吩咐身侧的近身姑姑:“靖心,快,快去请邢御医。” 邢御医正是宫中司药房的主事。 皇后眼几度开口插话,都被太后制止,她双眼微微眯起,危险的寒芒稍纵即逝。 这时,太后忽然提到:“淇王妃,说起来,你真是一个有福之人,定北侯府走一趟,小公子的病已经有所好转。” 虞清欢眉头微不可察一皱,她有给小公子看诊的事情,只有她和小长孙焘、以及定北侯府那几个主子知道,定北侯老夫人对外的说辞是,因为不放心,所以并未让她看诊,不知太后怎会忽然提起这件事? 太后想从她这里,知道什么?竟让太后不惜为此违心地夸赞她。 虞清欢柔顺地笑了:“定北侯小公子是个有福之人,兴许是上天庇佑。” 她避而不答,太后垂下眼睑,掩住阴準一片。 皇后见缝插针:“淇王妃,你这身衣裳,本宫瞧着有些特别。淇王向来喜欢做素雅打扮,没想到你却与他截然相反。” 后宫女人说话的精髓在于绵里藏针,不管什么话,里头都会有很多层意思在,就算明知道这些话是蓄意针对,但也很难抓到错处。 而听的人,必须要多几个心眼,以免不小心掉进对方挖好的坑里。 虞清欢笑意洋洋,笑容里含了一丝羞赧:“皇后娘娘,妾身对衣裳之类的,并没有什么特别钟情的颜色和款式,但淇王他说了,妾身与他互为一体,妾身代表着他的面子,所以妾身越是光鲜亮丽,才越能表示淇王他风光顺遂。” 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有时候从衣裳的风格,便能判断出主人的性格。她若是为了讨好太后穿得素淡雅致,会给人一种柔弱可欺的感觉。 今日她可是来打仗的,还是轰轰烈烈的好。 太后微有些不悦地道:“淇王妃,花团锦簇固然好,但也要把握好其中的度,若是太过,与淇王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反倒不美。” 太后这是太提醒她别太张扬,虞清欢敛礼万福:“妾身谨记太后的教诲。” 正说着,邢御医背着药箱来了。 太后三言两语交代事情的经过,便让他检查药性。 虞清欢从绿猗手中接过一个小盒子,打开,又从里面取出一个药瓶递过去。 这是由她上次翻墙出去,顺手买来的药材所制,昨夜连夜又添了几味药。 她知道,一旦经了邢御医的手,那便能多一分保障。日后别人想从药性上入手,掰扯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害她,也要一并把邢御医算计进去才行。 邢御医又闻又尝,忽而脸上异光大作,惊喜交加地道:“好药!好药啊!不知王妃从何处得来?” 虞清欢暗暗舒了口气,她双眼一弯,笑吟吟地道:“这药可会与太后娘娘的体质相冲?” 邢主事摇头:“不但不想冲,反而大有裨益。” 虞清欢满脸欣慰:“真是件大喜事。不瞒邢御医,淇王遍访天下名医,求得一剂药方,而那剂药方与我的药方糅合起来,便得练成了这一味药,我可把药方写给你。” 邢御医激动地看向太后,征询地问了一句:“太后?” 太后点点头,不一会儿,便有宫女呈上笔墨。虞清欢毫不犹豫,提笔在白纸上认真写着。然而到得最后,她眉头拧锁,略带歉意地道:“我太糊涂了,有几味药我竟想不起来。” 太医不能立即得到药方,略有抱憾。 虞清欢放下笔,右手拿起药方,拢在袖底的左手握紧,接着又松开,她表面淡然,实则心底战栗不安到极致,太后等人可不是长孙焘,她们不仅拥有绝对的权威,而且并非什么心慈手软之辈,与她们交锋,就是把脑袋系在腰上,稍微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是人,一个正常的人,不管心底下叫嚣得多厉害,面对压倒性的权威时,她也会顾忌害怕。而她,正在努力控制这种情绪,不让自己被恐惧支配。 虞清欢再度开口:“邢御医,本王妃回府后,就向王爷拿药方,然后再让人送去你的府上。” 邢御医连忙说道:“哪敢劳烦王妃,微臣正要去为王爷问平安脉,微臣向王爷请教。” “如此甚好。”虞清欢连忙道,“你把这快写完的药方给王爷,请王爷直接在上头添那几味药,也省得你辛苦从头写一遍。” 皇后目光凛凛地望着虞清欢递到邢御医手中的药方,几乎气得吐血,步摇簪珥轻轻摇晃,碰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该做的准备都已差不多,虞清欢抬眼看向皇后:“皇后娘娘,不知今日您找妾身所为何事?” 第44章 你真不要脸! 皇后气得咬牙,脸上的笑容愈甚,只是,那笑容就像一朵地狱之花,让人不寒而栗:“所有人都下去,本宫有事与淇王妃说。” 宫女内侍们都退下了,邢御医年事已高,手脚没有那么麻利,匆匆收拾的药箱,刚准备跨在肩上便散了,里头的东西掉了一地。 一股奇异的药味扑来,熏得虞清欢禁不住眉头微锁,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颗心倏然滑进深渊。 这种药味,她曾在外祖父的药房里闻过,外祖父曾说过这些药兴许可以解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毒,而那所谓的奇毒,便是害死外祖父的罪魁祸首。 当时她还小,具体详情已记不清了,但她可以确定的是,那种毒刁钻至极,只要中毒的人和别人近距离接触,毒性便会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就连家禽家畜都不能幸免。 邢御医平白无故研制那种毒的解药做什么?还是,这一切只是巧合? 虞清欢压下内心的疑惑,平静地站在那里,等待邢御医将药箱整理好。 待邢御医下去后,皇后开口了:“淇王妃,你的私事本宫本不该过问,但有人将事情捅到了本宫这里,本宫就算有心为你掩饰,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把你唤过来,共同商量解决之法。” 心里尽是嘲讽,但虞清欢脸上不露分毫:“不知娘娘指的是何事?” 皇后没有急着回答她,而是从袖底掏出了几封信件,一脸为难地递向太后:“母后,私底下都在传淇王妃出阁前,曾和表哥秦臻往来过密,已至私定终身的地步,淇王妃为了秦臻,甚至还投塘拒婚……此事传到臣妾耳里,因为事关皇家声誉,臣妾便私底下派人去查明真相,谁知却让臣妾得了这几封由淇王妃写给秦臻的亲笔信。” 虞清欢的心,凛凛透骨的寒,方才她在药方中,传达了请长孙焘去相府救娘亲的信息,依皇后的老辣,不可能看不出半点苗头,可尽管如此,皇后害她的心仍然不死,原来是掌握了这些证据。 的确,皇家的人都爱面皮,不管他们私底下有多如何腐烂流脓,表面上都绝不容许其他人给他们抹黑。 一旦坐实了她出阁前和秦臻有私情,且不说那些压顶的规矩礼法会让她受到怎样的惩处,太后这一关,她就过不去。 果然,太后将信拆开一看,顿时勃然大怒,徒然将信掷向虞清欢,染着猩红丹蔻的手,猛地拍在身侧的茶几上,因为用力过猛,指甲霎时断了几根。 “腌臜下作的东西!”太后骂了一句,浑浊的眸闪烁着嗜血的赤红,“哀家瞧你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忠义孝悌礼义廉!” 太后就是太后,骂别人“王八,无耻”都这么文雅,虞清欢平静地站着,静静地望向暴怒的太后。 有时,沉默代表着一个人最高的轻蔑。 皇后软声软语地劝道:“母后,无论淇王妃从前有多不检点,但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依臣妾看,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把流言压制住,以免毁了淇王的声誉。” 太后狠皱眉头,眸光阴森:“还遮掩什么?这么一团的污遭东西甩脸上,哪是能遮掩就遮掩的?!” 皇后继续不动声色地煽风点火:“淇王妃,就算你不在相府长大,但你也算得上金枝玉叶,难道楚氏没有教你礼义廉耻么?怎么未出阁就做出这种事情?还好这几封信落在本宫手里,若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你让淇王怎么做人?他还不得被天下人耻笑?本宫劝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交代,兴许还能为你找到补救的方法。” 太后冷鸷的目光钢针般钉在虞清欢身上,只觉五脏翻滚:“恬不知耻的贱婢!竟还约男子私奔,虞家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虞清欢依旧沉默,冷眼看着眼前的两人。 皇后见她默然不语,叹了一口气:“淇王妃,事已至此,再藏着掖着也没用,你还是老实说了吧,这样本宫和母后心中好歹有个数,必定会秉公处理。” 正说着,外头碧彤的声音大声响起:“侍郎夫人,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淇王妃正在里头商议事情,请您稍等片刻。” 谁知原氏不但没有听,反而撕心裂肺地喊道:“太后娘娘,妾身有天大的冤屈,请您为妾身做主啊!” 虞清欢一颗心埋入雪底,原来这就是她们的计划,皇后出面拿出她曾经犯蠢写给秦臻的信,使得太后动怒,接着再让原氏来火上浇油,目的就是逼太后一气之下弄死她。 皇后望向沉默不语的虞清欢,目光一闪,声音蔼柔:“母后,侍郎夫人这么着急要见您,兴许事情真的很急,或许和淇王妃有关也不一定。” 太后眸色幽寒,道:“让她进来。” 原氏匆匆走进来,“砰”的就跪到了太后面前,声泪俱下地道:“太后娘娘,您要为妾身做主啊!淇王妃她,她太过分了,昨日清婉撞见她纠缠太子殿下,清婉觉得她的行径有所不妥,提醒了她几句,她就怀恨在心,当众诋毁清婉!清婉哪里受得了那么大的侮辱,当晚就挂了房梁,幸好发现及时,否则妾身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太后,淇王妃有淇王护着,妾身无可奈何,只能来求太后!请太后为妾身做主!” 虞清欢眼中冷意划过一抹,如今她“勾搭”男人的对象,又增加了一个太子。 从前不检点也就罢了,现在成了淇王妃还不检点,太子是谁?大秦的储君,怎能和皇婶有牵扯!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丑闻! 果然,太后愈加恼怒了,厚厚的脂粉遮着的脸,瞬间气涨成猪肝色,通红的。 虞清婉的死活与她无关,她恼的是虞清欢和太子牵扯上,而虞清婉的“投缳”,让这事更有说服力。 “淇王妃,你的心可真够大的,太子你都敢染指。”事关太子,皇后自然要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态度,“既然那么喜欢勾男人,你还做什么淇王妃,干脆去挂牌得了!” 说着,皇后聚满怒意的脸,转过去看向太后:“母后,事关重大,臣妾提议,将此事移交宗正寺处理。” 交宗正寺,就意味着让更多的人看笑话,若是人人都知道淇王头顶泛绿,谁还愿意臣服他? 太后犹豫了,眼神也越来越危险可怖,一片冷婺的眸里,杀意波动,愈加浓烈。 她这是,动了杀心。 第45章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不是么? 原氏低着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狰狞的神色,充斥着报复的快意。 自然,这个表情被站在一旁的虞清欢尽收眼底。虞清欢哪里会不知道原氏得意什么,原氏这是以为她自己胜券在握,已经沐浴在胜利的曙光下。 然而,惟有身处卑微的人,才最有机缘看到世态炎凉的真相。她虞清欢卑微那么多年,窝囊那么多年,怎么会不清楚这些上位者的嘴脸? 这一世,她既然想攀高,就做好了下跌和受到倾轧的觉悟,这一局,她不会毫无准备。 “呵呵……”虞清欢目光划过皇后和原氏,忽然,嗤笑出声。 她弯下腰,伸手把那几封信捡起来,抬眸看向皇后,清凌问道,“皇后娘娘,妾身只问一句,这几封信,哪里来的?” 皇后凝眸冷笑:“淇王妃,事已至此,你仍旧没胆子承认么?既然敢做,就不怕没脸!” 虞清欢看着她,嘲讽地勾起唇畔:“皇后娘娘,这几封信究竟从何而来?妾身怎知,不是皇后娘娘随便搜罗出来嫁祸妾身的?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是么?” 原氏倏忽扭过头,抬眼瞪着虞清欢,痛心疾首地道:“虞清欢!你放肆!你算什么东西!怎么用这种态度和皇后娘娘说话!” “放肆的是你!”虞清欢忽然拔高声音,“你又算什么东西,太后娘娘面前,你怎么用这种态度和本王妃说话?!” 虞清欢这一声,喝住了原氏,她转过头,抬头看向眼底涌动着惊涛骇浪的太后,不卑不亢地道:“太后,这几封信不是妾身写的,这口黑锅我不背!” 说着,她将几封信笺抖开,掷地有声地道:“太后,这根本就不是妾身的字迹。” “不可能!”皇后腾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震得头上金凤衔珠华翠步摇叮当作响。 “有什么不可能的?”虞清欢不给她任何机会,立即反唇相讥,“满京城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我大姐虞清婉一心爱慕太子殿下,昨日妾身偶遇太子殿下询问定北侯小公子的情况,却使得我大姐妒火中烧,欲当众毁我清誉,幸亏淇王信着我,否则我在昨日早就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了!” “对!我大姐从小娇生惯养被人捧在手心,一分闲气都没有受过,自然无法接受淇王的批评,必定回家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些人心疼爱女,于是便捏造几封莫须有的信来蒙蔽太后,欲要借太后的手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太后,”虞清欢态度忽然软了下来,她砰地跪在太后面前,那双天下最美的大眼睛,包含委屈与控诉,“妾身自知自己身份卑微,骤然忝居高位做了淇王妃,免不了被人嫉恨排挤,但是有些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淇王也算计进去!太后您想想,妾身是淇王明媒正娶的王妃,一旦妾身丧德败行的罪名被证实,淇王的面子往哪里搁?这让淇王以后在宗室朝野如何立足?” 皇后和原氏连她写给秦臻的信都搜罗来了,无非就是想利用太后的爱子之心,让太后觉得她这个不贞不洁的存在于长孙焘来说是个威胁,如此,太后为了儿子,必然不会放过她。 此刻,她就把皇后和原氏说的话,一字不落地拍回去。但是,她要给太后传达的信息,则变成了有人想通过抹黑她的方式,以达到陷害淇王的目的。 太后方才盛怒之下,必然满心满眼的都是如何为儿子除去她这个污名,但太后不是蠢货,冷静下来后,自然会明白她的意思。 “虞清欢,不要再做垂死挣扎了,你若认个痛快,兴许还能争取从轻发落,但要是再这样执迷不悟,你必然会害死楚氏!”原氏瞪向虞清欢,双目中尽是威胁之意,她要告诉虞清欢,楚氏的生死就捏在她手里。 虞清欢心底冷笑,原氏当她没脑子么?要是她现在为了娘亲认下自己和秦臻有苟且,她必定是活不成了,一旦她出了事情,娘亲哪里还有活路? 因此,就算她有那么一丝不相信长孙焘收到她的信后会去相府救娘亲,就算她明知道自己在拿娘亲的命作赌,她也必须不能屈服。 虞清欢又膝行上前,赌咒般道:“这几封信,绝非妾身所写,若是妾身有半字虚言,就让妾身不得好死!” 死过一次的她,明白誓言这个东西,最是信不得,要不是怕适得其反,她甚至还可以发更毒的誓。 皇后缓缓坐回椅子上,一言不发。 太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皇后一眼,脸色愈加难看。 虞清欢抬起头,眼底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太后,妾身就算卑微,但也不能就这样平白无故被冤枉,妾身恳请太后,请朝中资历较老的几位大人来检验这几封信究竟是不是妾身所写,至于妾身昨日有没有纠缠太子殿下,妾身敢与太子殿下对质!” 虞清欢知道,太后不会真的叫长孙翊过来对质,因为这是对储君的一种不信任,更是多储君德行的一种质疑,万一此事传出去,长孙焘必然为人诟病,这么浅显的道理,太后不会不知道。 抛开长孙翊不说,太后最初之所以动怒,皇后和原氏之所以敢冒险针对她,全在于那几封信,一旦那几封信的真实性被推翻,那这一局自然不攻自破。 倒不是秦臻用假的信糊弄她们,而是那几封信上的字迹,是她模仿别人所写。 虞清欢以前是真的喜欢秦臻, 喜欢到跪在尘埃里,把整颗心捧给他。 喜欢到直到死前那一刻,蓦然回首间,才忽然发现,原来,她这一生所做的种种努力,都是为了他,为了搏得他的一句赞许、一个微笑,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套入所有的模式和桎梏,临了,忽然发现,她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正因为秦臻喜欢赵体,所以她便狠下了一番功夫,将赵体写得神韵俱全,为了讨好秦臻,她甚至连往来信件,都用模仿的字体。 没想到,反而救了自己一命。 “来人,去把刘太傅叫来。”太后朝外边吩咐了一句。 皇后端得笔直的身子,忽然力竭,她颓然地靠坐在椅子上。 而原氏,也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她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虞清欢敢信誓旦旦地说那信不是自己写的,毕竟,刘太傅是这朝中最耿介的人,一经他检验,什么事就都兜不住了。 第46章 真是个谜一样的男人!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压顶的沉默下,仿佛连对方的心跳声都听得清楚。 因为刘太傅每日都会在宫中为太子讲学授课,没多久,太后身边的靖心姑姑便带来刘太傅在殿外候着,太后吩咐让虞清欢写下几行字,然后又从这几封信中抽出一些内容,拿去外边给刘太傅校验。 “太后。”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靖心姑姑走了进来,“刘太傅说,两份字迹完全不一样,太傅还说了,若是同一个人所写,就算字迹不同,神韵也会如出一辙。” “姐姐!”皇后忽然站起来,指着原氏痛心疾首地道,“你真是害死本宫了!” 接着,皇后跪了下去:“母后,臣妾偏听偏信,以耳代目,请母后责罚。” 原氏看着皇后,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人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往往会露出比这种悲号更为沉痛的滑稽感。 此时,原氏看起来,就像一桩天大的笑话。 “母亲,果然是你,”虞清欢回眸看她,面庞无悲无喜,眼底满是嘲讽,“只是不知,这是母亲的意思,还是祖父意思?” 既然动手害人,就别想着手还能干干净净,如果皇后直接在太后面前告状阴她,她反而无法作出强有力的反击,可是皇后偏偏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把自己扮演成一个面目全非的嫂子角色,倒是让她有了机会。 做坏事的同时,却又想名声不被连累,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虞清欢的话,让原氏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 虞谦和长孙焘的政敌关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原氏若是敢回答这是虞谦的意思,虞谦决不放过她。 但皇后已经把事情推到了她头上,她再怎么辩驳都抵赖不了,所以,她只得认下:“太后,妾身糊涂,小女与淇王妃起争执,妾身对淇王妃怀恨在心,所以才……” 说到这里,原氏完全说不下去了,她始终不明白,那些信怎会和虞清欢没有关系? “侍郎夫人,你可真行啊!”太后桀桀地笑了起来,“竟敢愚弄哀家,挑唆皇后,陷害亲王妃!看来虞相是老而昏聩了,竟然纵出你这包天的狗胆!” 原氏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而扭曲,她恨不得把虞清欢撕得粉碎,可尽管怒意滔天,她还是不得不伏低身子,像狗一样哀求太后的宽恕。 皇后见自己的姐姐这副模样,到底还是有些心疼,她看向虞清欢,道:“淇王妃,原氏再怎么说都是你的嫡母,你们是最亲不过的一家人,你身为庶女晚辈,就不要和嫡母计较了,你……”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虞清欢语句铿锵有力,一派大义灭亲的模样,“第一,出嫁从夫,妾身先是淇王妃,才是相府的七小姐;第二,就算妾身不计较她对妾身的所作所为,但国有国法,母亲她愚弄太后以下犯上,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皇后还想再说什么,太后再度开口,苍老的声音劈裂空气:“靖心,传哀家懿旨,取消原氏三等淑人诰命荣誉,笞杖五十,送回虞家交给丞相夫人管教,此生永不得入宫!” 此言一出,原氏颓然地跌坐在地上,连话都不会说了。 “多谢太后为妾身做主。”虞清欢深深拜下的同时,长长舒了一口气。 太后此举可不是为了她,而是发泄被原氏欺骗愚弄的怒火,但同时,原氏背后势力错综复杂,不仅牵涉到相府,还牵涉到皇后和原氏一门,太后就算再恼怒,也要掌握分寸,免得受到朝臣的反击。 但是,于原氏而言,这样的惩罚不异于要她的命。她一心想让虞清婉当皇后,但经过昨日的事和今日的事后,虞清婉想当太子妃,已经成为妄想。 皇后脸色难看到极致,她咬牙盯着虞清欢,双目仿佛淬了毒:“贱人!你等着!” 呵,虞清欢最看不起这种输不起的人,明明事情已成定局,还没有半点认输的觉悟,有些事情,再做垂死挣扎不过是自取其辱。与其想着怎么复仇,不如一别两宽。 “拖下去,行刑。”太后冷冷地吩咐一句,靖心唤来几个内侍,原氏便如一块破布,被拖了下去。 虞清欢看着原氏,看着如落入阴沟的野狗般的她,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和娘亲在相府遭受的非人对待,想到初见原氏时,她让娘亲跪下来擦鞋子的那一幕,露出了云淡风轻的笑意。 “皇后当成这样,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当殿内只剩下虞清欢和靖心的时候,太后愠着怒意的目光攫住皇后,“若不是看在翊儿的份上,哀家必定不会饶过你!先回去凤藻宫醒醒脑子,后宫的事,暂且交由萧贵妃打理,滚下去,别在这里戳哀家的眼睛。” 在大秦朝野之上,文官以虞家为代表的,天下兵马则掌控在定北侯府白家手中,但还有两门清贵,一是皇后的后家原氏一族,二是太后的后家萧氏一族,这位萧贵妃,不仅是太后的亲侄女,而且还是二皇子长孙策的生母。 把宫里的事移交给萧贵妃,便是打了皇后的脸。 但是太后面前,皇后不敢说不,只得灰溜溜地退下了。 可她对虞清欢的恨,又加深了几分。 “你很聪明。”皇后退下后,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虞清欢,“你知道皇后会对你发难,所以借献药一事提醒哀家,你与昭华休戚与共。依哀家的性子,若非先前有了献药这一环,看到那几封信的时候,哀家必定连申辩的机会都不会给你。正因为你这点聪明,救了你一命。不过哀家有必要提醒你,哀家喜欢聪明的女子不假,但若是你将这小聪明用到昭华身上,哀家必让你付出比死亡更惨痛的代价,你可听清楚了?” 人都是这样,不论平日多么睿智的一个人,一旦事关己身,便很难跳出当局者迷的桎梏。 关心则乱,太后方才那般动怒,并非因为太后冲动无脑,而是因为事关自己最疼爱的亲儿子,情绪便很难受到控制,但很快冷静下来后,一切很轻易就能看破。 “是太后的仁慈和公正严明救了妾身,”虞清欢恭敬柔顺地道,“太后对妾身的恩情,妾身铭记于心,必定不会忘记太后的教诲。” 太后审视了虞清欢一眼,最后拉下眉梢,眼睫遮住一片阴凖:“那些信,的确是你写的,没错吧?皇后并不糊涂,如果没有真凭实据,她绝不会轻易出手,既然她动手针对你,那就代表着她觉得此事万无一失。” 虞清欢默了默,平淡无波地陈述:“太后,私生女、庶女,像妾身这样的出身,在未嫁给淇王之前,妾身心中认定日后能嫁得最好的,便是秦臻这样的男人,方慕少艾的年纪,用无知来形容最恰当不过,妾身承认,以前的确把秦臻当作托付终身的对象,但是妾身向您保证,自嫁给淇王后,妾身的心,只属于淇王一人。” 太后语气淡漠,分不清是喜还是怒:“还算敢作敢当,你起来吧。” “谢太后。”虞清欢缓缓站起身,敛声屏气地站在太后面前。 半响,太后又道:“这药,果真是昭华为哀家配置的?” 虞清欢有些疑惑,太后竟作出这样的提问,按理来说,得到小儿子的关心,除了欣慰,应该不会有这种带着些难以置信的情绪。 长孙焘和太后之间,难道发生了什么影响母子关系的事情?竟让太后对这个儿子,宠爱之下,还有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讨好。 越是接近长孙焘,便越觉得迷雾重重。 第47章 这是你身为丈夫的责任 虞清欢参不透其中的缘故,只是在把握好分寸的情况下,说出一个太后想听的答案:“太后,药的确是妾身自己配出来的,但您的情况,却是王爷告诉妾身的。” 太后眉宇稍霁:“你老实与哀家说,你到底有没有为定北侯府的小公子看过诊?” 这个问题,太后第二次问,要不是太后老糊涂了,那便是太后很在意这件事。 很显然,太后并不糊涂。 虞清欢心思急转,面上却一派平静:“回太后,妾身并未替小公子看过诊,定北侯老夫人见妾身年轻,也没有什么行医的经验,不放心把小公子的安危交到妾身手中。” 虞清欢不怕穿帮,太后若是能在长孙焘和定北侯那里问出来,就不会开口问她。 太后精明的眼里光芒稍纵即逝,但她到底没有再追问,只是道:“你是女子,后宅便是你的天地,你可以在里面呼风唤雨,但不要试图越过边界,淇王妃,昭华的事你少掺和。” 虞清欢乖巧答道:“妾身谨记教诲。” 太后见她听话乖巧,且答得干脆,又叮嘱几句:“淇王府院子大,只有你一个人未免冷清,等过一段日子,你便从朝中三品以下官员的子女中挑选几个合适的,让昭华纳为侧妃,这样一来,你也不必担心她们盖过你的风头,另外,若是昭华看中府里的人,你也不必拘着,可纳为昭华的侍妾,只需记住一点,出身不重要,只要人品好样貌好,能为昭华开枝散叶即可。这是你身为正妻的责任。” 虞清欢最烦这种用三从四德去要求女子的人,凭什么正妻就不能独霸夫君,凭什么正妻一定要为夫君纳妾? 她想要在太后面前装乖巧不假,但前提是不能触及她的底线,因为原则这个东西,丢了一次就不难再丢了。 尽管她不在意长孙焘身边有多少男人或者女人,但让她主动为长孙焘找女人来给自己气受这种事,她昧着良心都做不到。 于是,虞清欢仰头,平静地注视着太后,一字字认真地道:“太后,您的吩咐,妾身都会听,唯有这件事妾身不能答应您。因为淇王说了,妾身是他心尖尖的人,这辈子,他都不会辜负妾身。妾身不想与王爷心意背道而驰,还请太后见谅。” 虞清欢轻易就把问题抛给了长孙焘,让太后自己去找长孙焘说去。 太后听了虞清欢的话,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最后,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下去!” “妾身告退。”虞清欢认真地行了个礼,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离开清宁宫,虞清欢松开袖底紧攥着玉镯的手,那手心里,一片湿濡冷汗。 当身边只剩下一个绿猗的时候,她终于释放出自己真实的情绪——惶恐,不安,忧焚,心急。 她恨不得能立即插上翅膀,往相府奔去,她的娘亲,虽然她这一关过了,但是她的娘亲呢?是否已经被那群禽兽迫害了?长孙焘到底有没有去救她的娘亲? 恍惚之间,虞清欢差点撞上一个人。 抬眸,是一双惊喜而微带错愕的眸子。 “太子殿下。”虞清欢行了个礼,越过长孙翊便走开。 “清欢妹妹!”长孙翊叫了一声,见虞清欢没有搭理他,复又唤道,“皇婶!” 这一声皇婶,他叫得异常的艰涩。 虞清欢依旧没有搭理他,领着绿猗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望着虞清欢的背影渐渐淡出视线,长孙翊的心,仿佛也随着那道倩影的远去而一点点被掏空。 人心它真的很奇怪,当你理所当然地觉得一个人是属于你的时候,你并不会去珍惜,甚至也很难对她产生什么特殊的感觉,但一旦你意识到她真的不再属于自己时,那颗本来平静的心,便会像被啃了一口,不甘、不安接憧而来,把心茧住。 “子修,清欢妹妹为什么会讨厌本宫呢?”长孙翊望向甬道尽头,似叹息,似怔忪。 近身护卫子修道:“殿下,淇王妃的态度,已经表示得非常明显,昨日她逼您当众澄清与她的关系,正是为了和您拉开距离,您应当明白,淇王妃与您不是一路人。” 长孙翊勾唇,一甩袖子走向凤藻宫的方向。他的面色很平静,仿佛方才那略带不解与失落的表情,从未在脸上出现过。 宫门处。 淇王府的马车旁,谢韫含笑站着,见她走出来,施施然行了个礼:“淇王妃。” 虞清欢蹙眉:“你怎在这?” 谢韫意有所指地道:“托王妃的福,若非王妃手下留情,谢某此时也不会站在这里。” 正说着,一只纤柔的手撩开了车帘:“晏晏。” “娘亲?”虞清欢几乎是一个箭步地扑过去,握紧楚氏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喊道,“娘亲,娘亲……” 楚氏对她柔柔一笑:“晏晏,外头太阳大,先上来再说。” “嗯!”虞清欢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那种虚惊一场的幸福感,使得她有些无所适从。 外头的谢韫看了绿猗一眼,绿猗连忙走过去,二人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娘亲,您……”虞清欢拉着楚氏上下检查,“您怎会在此?” “本来昨夜大夫人将娘亲关了起来,然而今日一早,淇王便派谢公子去了相府,他说晏晏想思念娘亲,要接娘亲到淇王府住上几日。”楚氏笑容和煦,尽是纵容与宠溺。 虞清欢不由得怔了怔,方才在清宁宫,她把药方给邢御医,目的就是想通过邢御医之手,将药方递到长孙焘手中,而那药方之上,写着求长孙焘去救娘亲的信息。 但没想到,长孙焘先一步就想到了,而且不动声色就为她解决所有问题。 若不是划清界限的那一幕仍旧历历在目,此时的虞清欢,必定又被感动茧住心房。 她想,长孙焘定然是知道自己出事会连累她,所以才与出手帮她。 “晏晏?”楚氏见虞清欢沉默,不由得开口问道,“可是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原氏已经把娘亲关了起来,娘亲自然会已经猜到了什么,若是她半个字都不透露,只怕娘亲会胡思乱想。 于是,虞清欢捡着无关紧要的事情,耐心地与楚氏道:“昨日我与大姐起了冲突,大夫人心里去不过,便去皇后和太后面前告了我一状,不过现在都解决了,大夫人也得到了她应有的下场,而晏晏也安然无恙。” 楚氏一点机透,眼睛蓦地就红了起来,她心疼地道:“是娘亲无用,不但没有帮到过晏晏,还始终拖晏晏的后腿。” 虞清欢扑进楚氏怀里:“不,娘亲,晏晏无时无刻不在心怀感激,感激娘亲把晏晏生下来,感谢娘亲这些年的抚育之恩,晏晏知道,娘亲已经把自己所拥有的全部都给了晏晏,晏晏不用娘亲再给什么,只要娘亲平安、快乐,晏晏就知足了。” 虞清欢的一番话,仿佛戳中了楚氏的什么心思,她神情有一瞬间的沉寂,最后将虞清欢紧紧拥在怀里,轻轻地拍着虞清欢的背。 第48章 给王爷做个香囊 母女俩仿佛有说不尽的话,不知不觉就回到了淇王府,虞清欢没有先去见长孙焘,而是带楚氏直接去了知止居。 用过午膳,楚氏又与虞清欢闲聊起来,说到最后,忽然问了一句:“晏晏,你知道淇王穿多大的衣裳,鞋子的尺寸是多少吗?” 虞清欢一下子被问住了,闻言她笑了笑,道:“娘亲,淇王的衣裳和鞋子,都由宫中的御府局制作……” 楚氏摇头打断她:“娘亲是与你说过,不要轻易痴心以对,但没说不让你用心。晏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你连和淇王有关的事情都不清楚几件,那最后被吃得死死的,只能是你。你想想,如今这淇王府后院只有你一个女人,没有人和你争,和你比较,自然就凸显不出你的不足之处,但淇王是亲王,他总会纳侧妃与妾室,到时候要是他娶了一个样样出色,而且还处处为夫君着想的侧妃,那你这个正妃是不是就被比下去了?” 虞清欢默然,她认为夫妻相处之道,不在于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能否过完这辈子,不是压低自己把丈夫抬上天,也不是辛苦勤劳把自己变成丈夫的管家婆,而是有一条被世人称之为“情”的线牵绊着对方心,让彼此心甘情愿地履行这场盟约。 若是扮好一个妻子的角色就能夫妻恩爱,那前世她事无巨细的为秦臻做尽打算,为何没有换来一个哪怕仅仅只是负责的丈夫? 楚氏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拍拍她的手道:“晏晏,世间女子的命运,大半掌握在丈夫手里,娘亲与你说这些话,不是为了劝你要被礼教桎梏,而是想告诉你,很多事你可以不去做,但必须要了解,那些都将会成为你的技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说着,楚氏拉起虞清欢的袖子,道:“这些衣裳,想必都是淇王吩咐人给你准备的,虽然他不用事必躬亲,但他却能让人做出适合你、且你喜欢的东西,当你知道有人为你准备好了一切时,你是什么感受?若是有一日,没有人为你打算这些,你又会如何?晏晏,能一点点蚕食人的,不一定是明刀明剑的手段,有时候,习惯比任何手段都可怕。若是可以,娘亲也盼着你们情投意合,但若是不行,娘亲希望你成为淇王改不了离不开的习惯,至少这样,可保你一生平安顺遂。” 虞清欢点头:“娘亲的意思,晏晏明白,日后必会多下些心思。” 楚氏拍拍她的头:“不用等日后,现在便开始着手吧,得人恩果千年记,淇王这次帮了你,你也应该报答他,虽说帮助别人不求回报,但如果被帮助的人能心怀感恩之心,那会让伸出援手的人觉得愉快,下次再找他帮忙时,也就不会难了。” 虞清欢鲜少忤逆楚氏的意思,更何况楚氏也是为她考虑,她整个人八爪鱼似的挂在楚氏的身上,问道:“娘亲认为,晏晏应当如何报答?” 楚氏让小茜准备好针线筐,接着递到虞清欢手中:“娘亲上次并未见淇王束冠,你可以做条发带,他腰间也没有香囊,你可以做个香囊。” “那便做香囊吧,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做个香囊,可以往里面添些提神醒脑的药材。”虞清欢道。 整个下午,虞清欢都和楚氏坐在小轩窗前做手工,虞清欢喜欢红色,楚氏便挑了粉底白缎,用茜色丝线勾勒几朵凌霜傲雪的红梅,做成一个精巧的香囊。 而虞清欢则用黑绫子也做了个香囊,只是那香囊上,月白丝线绣着祥瑞的化身,能令人逢凶化吉的瑞兽——白泽。 刚刚做完,楚氏便提出告辞,虞清欢拉着她的手,不舍地挽留:“娘亲,你再陪陪女儿。” 楚氏把香囊挂在她的腰间:“不行,娘亲能来看你,已是万幸,哪有女儿嫁人了,还带着娘亲跑的道理,你若嫁给寻常人家,娘亲就算留一晚也无不可,但……你放心,娘亲会照顾好自己。” “娘,要保重自己,晏晏得空就去看你。”虞清欢依依不舍地拉着楚氏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小茜去把谢韫请来,才让楚氏上马车。 目送马车离去,虞清欢眼角潮湿,氤氲着水汽,前路一片荆棘,无论是自己还是娘亲,都还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凭着九分心思手段,一分侥幸活下去。 但,谢韫很大程度代表了长孙焘,有他亲自护送,相信相府那群人,想要下手的时候,多少会有忌惮。 送走楚氏后,虞清欢捏紧香囊,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圈,一咬牙,向长孙焘的暮梧居走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暮梧居紧邻后花园,池塘蛙声一片,虫儿鸣叫嘤嘤。 院门未锁,无人看守,虞清欢叫了几声,没有听到回应,便推门走了进去。 “淇王,你在吗?”屋内点着灯,却没有人应她。 虞清欢蹙了蹙眉,纤细柔美的手搭在门上,正犹豫着要不要推开。昨日马车上划清界限的那一段警告,抨得她的骄傲不允许她主动来见长孙焘,但救下母亲的恩情,又在说服她应当一笔勾销。 末了,虞清欢叹了一口气,她还有事要和他说,是该见他一下。 “吱呀”,门被推开,虞清欢走进去,桌上晾着一盏茶,还兀自冒着缈缦的白雾,可小几前的坐垫空空如已,没有看到长孙焘的人。 虞清欢扫视一圈,发现长孙焘的屋子,论起精美豪华来说,还不如她的知止居,但却十分干净雅致。 西边放着一扇檀木绢丝的屏风,上头寥寥数笔,画出东指的北斗。东边则摆了张紫檀木的床,金钩挽起的蓝色幔帐尾部,绣着摇曳生姿的兰花。北边则放着红木制成的博古架,架上摆着匕首、弓箭等东西。房间的中央,则放着一张黄梨花木案桌,案上放着文房四宝、各类书卷,以及一只小巧的错金瑞兽香炉。案桌的左右,各摆着一盏八宝琉璃宫灯,灯火彤彤,映照满堂生辉。 “淇王?”虞清欢又叫了几句,可是无人应她。于是她准备将香囊放在案桌上就离开。 谁知,一声压抑的低吼传来,那声音像是在极力抑制,仿佛声音的主人正承受巨大的痛苦。 虞清欢本不想管,但担心长孙焘要是出了什么事,唇亡齿寒,自己也就相当于没了靠山,只得一咬牙,从博古架上抄了把匕首紧握在手里,朝着声音来源处猫身而去。 原来,长孙焘的卧室别有洞天,西边摆着的屏风后,有一扇木门,木门虚掩着,有光透出来。 虞清欢轻轻推开门,正想寻找声音的来源,下一刹那,只听哗啦一声,一道果着的身影掠过,接着,她便被扼住咽喉,而她手中的匕首,也被夺走。 “放肆!谁让你进来的?!”暴怒的低吼,嗜血,冷酷。 第49章 他,火热火热的 虞清欢艰难地呼吸着,眼前的男人,在从浴室跳出来的时候,已经迅速穿上衣衫。黑色的丝袍长及膝上,遇水则湿的部分,紧紧贴在身上,而那宽厚健硕的胸膛,线条精炼的臂膀,以及领口若隐若现的蜜色肌肤,就这样呈现了出来。 而他,满头青丝沾了水,披散在他背后,发尖滴洒着晶莹的水珠。 他英挺的五官,仍然是湿的,可偏偏,这样看起来有种干净纯洁的感觉。 他真的,拥有一张天底下最好看的脸,但此时,却触摸不到一颗温暖的心。 他是神祇,也是恶魔。 “王妃,本王以为你至少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看来,是本王高估了你的脸皮。”长孙焘倏忽旋身换了个姿势,一手扣紧虞清欢的喉咙,一手勒住她的身子,将她用力禁锢在臂弯中,唇,贴在她的耳边,“这般急不可耐,竟闯本王浴室,你这性子,本王委实不喜欢,如此,本王也无留你的必要了。” 五指,渐渐收紧,力度,越来越大。 死亡的恐惧弥漫开来,虞清欢彷如滑下野兽咆哮嘶吼的万丈深渊,意识已渐渐涣散,神智却越来越紧绷。 “我……”虞清欢举起手中,那她寄托唯一希望的筹码,黑绫子的底,月白色线绣的白泽兽,被虞清欢艰难地举起,捏皱成一团,呈现在他面前,“是来……送你……送你这个,希望……希望你平安顺遂。” 水是冰凉冰凉的,而他是火热火热的,紧紧地贴在虞清欢后背,那是她此时仅能感觉的,矛盾而清晰的感觉。 “淇王……我……我不是……有意的。” 颈上的力道,终究没有再加大,她纤柔的脖颈,也没有就这么断了。 良久,长孙焘松开她,一把抢过香囊,用力地掷在水中,他犹如暴怒的巨兽:“虞清欢!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王的底线!本王不需要你的东西!如果本王昨日说的话太晦涩难懂,那本王今日与你说些简单的,你记住,除了那纸婚书,本王不想与你,再有任何瓜葛,你要是受得了,那就安安分分地在淇王府当你的王妃,你要受不了,本王予你一纸休书,从此你尽可在本王的生活外肆无忌惮!” 香囊溅起水花,有几滴落在她脸上,那水是冷的,寒凉彻骨,仿佛连她的心都冻结了般。 呵,虞清欢只觉得脸颊被打得生疼,疼过喉咙要断裂的剧痛。 究竟是什么,让她腆着脸站在这里自取其辱? 究竟又是什么,让她猪油蒙了心,竟认为自己可以跟这样的男人做朋友? “淇王,你别误会,我并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报答你今日救下我娘的恩情。”盛怒过后,虞清欢前所未有的冷静,也前所未有地清楚现状,“若是我的行为让你产生了什么误解,我道歉,并且以后都不会了。” 虞清欢算是想通了,既然不能以真诚换真心,成为过命的朋友,那便做那种相互轻蔑却又彼此来往并一起自我作贱的朋友。 如果以后长孙焘对她只剩下防备和疏离,那她对长孙焘就算只剩下利用和淡漠又如何? 占了她夫君的名分,还想不付出点什么,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思及此处,虞清欢清清泠泠的笑了,那笑容,在抛开所有感情后,变得璀璨而纯粹,她举起双手,有些无奈地道:“我为了感激你对我娘做的一切,我亲自绣了香囊,想着你喜欢黑色,便用黑色的底料,但又想到你的衣裳多数素淡,便用月白丝线绣了寓意平安吉祥的白泽,偏偏我笨得很,绣这小小一个香囊,却把自己的手都给戳烂了。我还以为你会高兴,想到这里便也不觉得疼了,但没想到……你并不喜欢。” 说完,虞清欢将摆出去的手慢慢握紧,她缓缓转身离开,笑容里染上一丝看不懂的落寞。 长孙焘唇角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后却没有说。 在虞清欢走后,他捂着胸口,呕出一大口黑血。他勉力以手撑地,艰难地滑进冰冷的浴池中,徐徐闭上眼睛,开始专注地吐息调气。 虞清欢面色如常地回到知止居,又平静地坐下,习惯性地拿起放在小几旁边的书卷看,她盯着书卷久久不曾翻动,最后,她索性将书卷往桌上一掷,起身把放在临窗桌台上的针线筐拿起,打开窗户扔了出去。 帮了别人,却轻视别人感激的人,和被别人帮了却不懂感激的人一样可恶! “绿猗,把之前我让你买的药准备好,放到小茜拾掇出来的西偏厢里。”发泄完心中那股怒火,虞清欢收拾好心情,吩咐绿猗。 然后,她从衣柜里找了件简单利落的衣裳换上,拉开寝室的门,折身走进西边的偏厢中。 尽管长孙焘承诺,会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她不需要这种随时都可能会被收走的恩赐,她要靠自己的一双手发家致富,成为总有一天不需要依赖任何人,也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的人! 虽说男人这个东西会阻止女人创造世界,但好在长孙焘不阻止她,也阻止不了她。 谢韫送楚氏回到相府后,匆匆回了暮梧居,他径直走进浴室,见地上那滩血迹,脸色蓦地大变。 “又发作了?”他伸手试了一下池中的水温,忧焚问道。 池中的长孙焘泡在冰冷彻骨的水中,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唇角抑制不住地打颤。 那湿了的黑发,黏在他凉如白玉的面庞上,使他看起来,有种虚弱的病态。 但偏偏,他的气质冷峻得吓人,仿佛受伤的野兽,危险,而又嗜血。 “嗯,这次来得突然。”长孙焘吐了一口气,睁开双眸道,“虞家什么反应?” 谢韫坐在池边,漫不经心地道:“今日的事,看起来像是原氏在自作主张,她被太后笞杖责罚,面子里子都丢了,就算虞相不惩处她,恐怕她以后也没什么脸面出相府,毕竟,谁敢和一个得罪了太后的人往来。” 长孙焘面色紧绷得吓人,他毫无半点波澜地道:“没有虞谦的授意,原氏也敢陷害淇王妃,要不是她胆大包天,那便是其中必有古怪,这事得捋清楚,不能保证这不是虞谦和王妃施的苦肉计,目的就是营造王妃在虞家遭受排挤陷害的假象,以此取信我们。” 谢韫眸色讶异:“我不在的时候,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长孙焘叹息:“她方才闯进来了。” 谢韫更加吃惊:“苍何呢?他没守着么?” 长孙焘道:“淇州那事来得突然,苍梧和苍何被本王派出去了。” 谢韫不满:“昭华,你身边不能没有人,再紧急的事,也不该把苍何还有苍梧派出去!” 长孙焘道:“放眼天下,本王能信得过的人,并没有几个,封地的事关乎重大,交给别人,本王不放心。更何况,从未有人闯过本王的房间,不曾想有个胆大包天的。” 谢韫无奈:“王妃闯你房间一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你打算如何?” 第50章 和你谈一桩,互利互惠的生意 长孙焘睁眼,长睫就像舒展的蝶翼,那目光,星子般璀璨,冰雪般寒凉:“方才,本王差点就下手了,只是,她有那么一刻,像极了瑜儿。” 这次轮到谢韫叹息,他道:“我们会找到她,一定会。” 长孙焘陷入沉默,最后,他又闭上了眼睛,淡淡地道:“把她看住即可。” 眨眼几日过去。 虞清欢和长孙焘仿佛约好,都没有打扰对方,二人各忙各的,相安无事。 但这日清晨,东边的天际泛起微光,小茜匆匆跑了进来,将还在熟睡的虞清欢摇醒:“小姐,快醒醒。” 虞清欢向来起得很早,只是近来配药实在费神,这才睡到这个时辰。经小茜这么一闹,虞清欢很快便清醒了,问道:“何事慌慌张张?” 小茜急道:“奴婢方才去厨房打热水的时候,恰巧听到厨房管事吩咐大家不必准备王爷的饭食,奴婢觉得奇怪,一问之下才知道封地那边出了问题,淇王赶着去处理,此时正要准备出发,小姐您若是动作快点,兴许还能送一送王爷。” 虞清欢这几日忙得昏天暗地,根本没有时间关注府里府外都发生了什么事,加上她手底下无人可用,自然没有什么消息来源的渠道,所以长孙焘要外出公干的事,虞清欢全然不知。 没听说也就罢了,但既然听说了,她身为王妃,若是不去送行,那委实说不过去。 虞清欢迅速起身,手脚麻利地穿好衣裳,再将头发简单绾在脑后,便匆匆出了卧室。 当她赶到的时候,长孙焘正准备翻身上马,那是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体型健壮而高大,身上没有一丝杂质。 “淇王。”虞清欢轻轻唤了一声。 长孙焘回过头来,将她望着,但却没有说话。 “保重。”虞清欢绽了抹笑意,天边第一缕晨曦照射在她脸上,为她的小脸笼上暖暖柔柔的光晕。 长孙焘褐色的眸子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说,翻身一跃,纵马扬鞭,哒哒声响起,他和护卫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旭日升起的方向。 虞清欢冲着他离去的方向翻了个白眼,然后抱着手走进王府。 用过早膳,虞清欢吩咐小茜和绿猗将药房里的瓶瓶罐罐都装进盒子里,那是她这几日辛苦劳动的成果,她需要用这些东西,去铺就她通向自由的路。 “小姐,方才那三家开价都挺好的,您不满意吗?”东城闹市区,虞清欢领着绿猗与小茜从一间有名的药铺走出来,小茜抱着盒子,跟在虞清欢身边不解地问。 虞清欢轻笑:“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卖给他们,自然他们出多少银子,我都不会动心。” 小茜疑惑道:“小姐不打算卖,您还与她们谈这半天做什么?” 绿猗无奈摇头:“不懂看着便是,就你问题多,也就王妃能忍受你!” 小茜瞪了她一眼,愤愤不岔地抱着盒子绕到虞清欢的另一边,不再搭理绿猗。 虞清欢忍俊不禁,拍拍小茜的头道:“绿猗说得没错,不懂要先看着,然后私底下琢磨,若是琢磨不出来,无关紧要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用什么事都要知道‘为什么’。” 对这个年纪比她还小,却从五岁就开始照顾她的小姑娘,显然,她是纵容的。 小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主仆三人一同走进一间拥有百年历史,但却惨淡经营着的药店。 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迎了过来,和蔼问道:“老夫是这药店的掌柜,也是大夫,姑娘可是看病?” 虞清欢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但见他长得周正,一声清隽的味道,昭示着他是一个安分守己的正直人,虞清欢开口:“不看病,我来解救你这要倒闭的店。” 大夫态度仍旧和善:“姑娘,这店从成祖皇帝开国的时候起,到现在已经传承近两百年,老夫不卖。” 虞清欢忽而一笑:“我也没有要买的意思,只是与你谈笔互利互惠的生意,虽说医者仁心,但从未有过规定,拥有一身好本领就该悬壶济世,就该两袖清风连家人都养不活,大夫,依我看,这店也撑不了几年了,你总不想这祖宗传下来的店,倒在你手上吧?” 大夫的面色沉了下来,半响,他道:“姑娘,天上不会掉馅饼,您有话,且直说。” “大夫是个爽快人,那我也就不比卖关子了。”虞清欢打开小茜手中的盒子,取出一个小瓷瓶递向男人,道,“人都是贪婪的,这一生所求的东西很多,妇女求孩子,以图母凭子贵,男人求身子健壮,以图纸醉金迷,而老人,则希望远离病痛,安享晚年。我手中一共有三种药丸,可为妇女调理身体,让她们顺利延绵子嗣,可治男人难以启齿的问题,使他们龙精虎猛,也可帮老人远离风湿骨病等问题。这是我说的第二种药,大夫不妨看看?” 大夫接过药,又尝又闻,那淡然自若的脸上,渐渐聚起兴奋的情绪,他激动地问:“姑娘,这药哪里来的?” 虞清欢挑唇:“哪里来的你无需知道,大夫只需告诉我,你对这药有无兴趣就成。” 男人捏着手中的药不放,神色却有些为难:“姑娘,老夫维持这药店,已是使劲浑身解数,恐怕无力购买……” 虞清欢拢了拢袖子,道:“我说过,今日我只谈生意,不做买卖。” 男人愈加疑惑:“姑娘这话何意?老夫不明白。” 虞清欢解释道:“方才我走了三家药店,回春堂出价一万两,同济堂出价一万两千两,而仁心堂出价一万五千两,他们都只为买我手中的药方,但想必大夫也清楚,药方是一名大夫吃饭的家伙,我不想把我的东西,交给那群唯利是图的人,所以,我挑中了你这店。” 大夫仍旧不明白,拧锁眉头看向虞清欢:“姑娘,你想怎么做?” 虞清欢道:“我把这三种药寄放在你这药店卖,药价你可以自己定,遇到鳏寡孤独贫病交加的,可以少收或者不收费用,遇到为富不仁欺男霸世的,可以随便要价,但唯有一点,所得收益我八你二,没有商量的余地。至于如何卖出去,怎么卖出去我也不会管,我每个月月底都会派人来交货,并且向你收我该得的银子,当然,具体交多少货,得看我心情。这生意,大夫做么?” 大夫沉吟片刻,道:“姑娘与老夫谈的这桩生意,老夫自然是不甚欣喜,不管怎么说,老夫还占了便宜,但是姑娘,有这么好的药本可自己开一家药店,为何会选择这种方式?” 虞清欢目光放在谨慎的大夫身上,道:“开药店需要经营管理,付出心血,恰巧我这人,又很怕麻烦。” 大夫又问:“那若是药出了问题,这责任,该谁来承担?” 虞清欢不假思索地道:“我只负责收银子和交货,至于判断什么样的病人该用什么药、是否可以用这药是大夫您的事情。” 恰此时,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敲出滴滴答答的轻响。 不一会儿,便有雨从瓦缝中漏下,落在屋内古旧的地板上,显得这拥有百年历史的老房子,仿佛也在风雨中飘摇。 大夫一咬牙,同意了虞清欢的条件,他拿出纸笔,找了隔壁裁缝铺的老板作为见证人,两人立字为据,一桩生意便谈成了。 而这个时候,虞清欢才知道大夫姓黄。 她婉拒黄大夫的留下躲雨的建议,在隔壁买了三把油纸伞,主仆三人漫步在雨中,朝着淇王府的方向走去。 第51章 谁在害她? 绵绵春雨连成线,千丝万缕地落下来,虞清欢撑着的油纸伞上,画着夭夭桃花,映着她鬓边的红步摇,仿佛能摇出刹那灼灼其华。 小茜走在虞清欢身边,发自内心地欢喜:“小姐,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真是太好了!” 虞清欢笑而不语,她并不打算解释什么,事实上,早在她翻墙溜出来的那日,她趁买巴豆粉的时机,了解到这家即将黄了的药店,那时,她刹那间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她无人可用,也没有什么本钱,黄大夫这样的药铺,正是她所需要的。 只是,她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外祖父教她医术时,曾让她发过誓,绝不能用这一身医术牟利,前世与秦臻颠沛流离的日子,她帮人洗过衣裳、做过杂役、摆过小摊……什么辛苦的事情,她都在那几年经历了一遍,但仍然坚持住了,从未用医术改善生活。 此生,她是高高在上的淇王妃,享受锦衣玉食的生活,然而,她却违背了誓言。 人类的奇妙之处就在这里,清贫的时候,或许能干干净净挺直脊梁的活着,但一旦富裕了,反而无法坚守住本心。 小茜时不时偷偷打量虞清欢,唇角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好像如鲠在喉。 “说吧。”虞清欢淡淡道,“知道你闷不住。” 小茜咬了咬唇,问道:“小姐,黄大夫的药铺差不多也该到头了,您的药正好能雪中送炭,解他燃眉之急,他没有理由不答应,但您为何还故意花时间走前面那三家呢?” 虞清欢笑得神秘莫测:“你说,要是那三家药铺知道他们花重金都买不到的东西,却在一家即将倒闭的药铺售卖,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小茜不解地眨眨眼,绿猗走到她身边,耐心解释道:“他们必定会想方设法得到那些药。京城中的人,耳聪目明,鼻子也很灵,必定跟着闻风而动,有了这些人不停地把事情搞大,作为争斗目标的药也会为人所知,黄大夫连宣传都能省了。” 小茜瞠目结舌,喃喃道:“我果然太笨了。” 虞清欢赞许地看向绿猗,揶揄道:“绿猗,本王妃之前只觉得你心机不多,心思却不少,但你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子。” 绿猗微微颔首,嘴角轻轻挑起。 既然破了例,小茜总要扣根问到底,她连忙道:“小姐,要是他们得不到药,岂非会对黄大夫不利,从而坏您的大事?” 虞清欢神采飞扬,目色流转着光亮:“淇王府罩着的人,谁敢动?” 正此时,眼前一道黑影直撞过来,小茜在第一时间将虞清欢推开,她自己却险些被撞倒在地,连连退了几步才站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腰间的荷包竟然不见了! 小茜气得横眉竖目,拔腿就要去追,被虞清欢眼疾手快及时拉住:“别追,人命才是最值钱的东西,没必要为了丢失的荷包拼命,不值得。” 要是换作平时,虞清欢绝对不会便宜了这群偷东摸西的老鼠。 但是,虽然只是一晃眼,她还是清楚地看到,那人虽然一身污秽,扮作乞丐模样,但手却十分干净,并且,还是个练家子,她敢断定,有人正蛰伏在暗处,悄悄地盯着她,准备伺机而动。 可是,究竟是谁呢?她得罪的人实在太多,虞家、皇后,每一个都有理由要她的命一千次。 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出击。 仅仅只是刹那,虞清欢便想出应对之策,她扬眉,眼波流转之间,灵动徒生,道:“雨太大了,我们找个茶楼坐下,边听落雨边喝茶。” 小茜和绿猗有些疑惑,但还是举着伞去找茶楼。主仆三人在街角寻了间还算雅致的,将伞合上,抖了抖裙摆,掀开竹篾编织的帘子走了进去。 满室生香,韵味沉淀,许多文人雅士靠窗趺坐,面前的小几上,煮着一壶或清香或浓郁的茶。 正中间的高台上,屏风围着倩影端坐,她轻舒皓腕,优美的韵律从指尖流出。 客人们听着琴声悠悠,落雨潇潇,谈笑风生,闲适而恣意。 虞清欢不动声色地巡视一周,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并让小二沏一壶太平猴魁。 “小姐,您要不要来几份茶点?”小茜一边为虞清欢倒茶,一边征询地问道。 绿猗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小姐若是想吃,她自然会吩咐,走了这么许久,你让主子安静地呆会儿。” 绿猗话音刚落,帘子忽然被掀开,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手中捏着荷包的红丝线,将荷包甩成一个圈。 小厮气焰嚣张地问道:“这荷包是谁的?” 小茜正要站起来,却被绿猗按住。 虞清欢将茶杯举到唇边,垂下的眼睑遮住寒芒。 忽然,小厮快步走上楼,一个箭步地冲到小茜身边,猛地抓起小茜的手,厉声问道:“这荷包是你的?!” 小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一时忘了反应,谁知那小厮扬手甩下。 “啪”的一声,这耳光打得格外响亮,然而捂住脸颊的,却是小厮。 绿猗将小茜拉到身后,揉了揉通红的手掌,对小厮怒目而视,低喝一声:“滚!” 小厮勃然大怒,一手捂着被打得脸,伸手指着绿猗:“反了你!竟敢动小爷!你给小爷等着!” 说完,小厮怒气冲冲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他领着一个约莫三十几岁的贵妇人走了进来,那小厮指着小茜,咬牙切齿地道:“夫人!就是她!就是她勾引老爷!荷包就是她的!” 在场的人从小厮被打开始,便都停下了动作,此时听到小厮暴跳如雷的喊声,忍不住精神一振,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那贵妇人看到小茜,但见她面容白皙姣好,小脸小嘴长得像朵花儿似的鲜嫩,顿时就怒了,她冲上楼,指着小茜声色俱厉地道:“贱人!狐狸精!竟敢恬不知耻地勾引男人!” 虞清欢仍然低头喝茶,绿猗见虞清欢没动,便也没有急着开口,小茜满脸错愕:“夫人,在说什么,什么勾引男人?!” “贱人!你还敢狡辩!你这副骚里骚气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贵妇骂骂咧咧,一张脸涨得通红,“就是你这小贱人勾引我男人!他怀里揣着你的荷包,你休想抵赖!” 说着,贵妇一把捉住小茜的手腕,捏着帕子向四周招手,扯着嗓门地喊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这小贱人看起来青葱水绿的,使起狐媚手段起来半点都不含糊,把我家那口子迷得神魂颠倒,哄得那死鬼把老娘我辛辛苦苦挣的银子一点点地捧到她面前!你们评评理,这下三滥的贱人,破坏别人家庭的贱人,究竟该不该浸猪笼!” 这一幕发生时,虞清欢正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茶,灵蝶羽翼般细细密密的长睫投下一片阴影。 这妇人,头面、衣裳看起来都价值不菲,但并非现下钟鸣鼎食之家时兴的款式,丰容靓饰的脸也远远达不到精致,通身市侩的气度,这些都昭示着她并非那种整日装模作样的皇亲贵胄,想必是什么富商巨贾家的夫人。 而且她方才骂小茜的时候,根本不顾及体统,官宦贵族一般都爱面皮,就算再愤怒也不会大声说话,只有不怒而威才能显示出她们的尊贵。 所以,虞清欢很快就判断出贵妇的身份。 然而,贵妇的气愤、痛心与咬牙切齿都不像作假,那么问题,只能出在小厮身上,必然是小厮故意诱导贵妇认为小茜就是狐狸精。 想到方才抢荷包的那个小贼,原本是冲着她来的,这么说,幕后之人的目标应当是她,但却被小茜挡了一劫,只是——她结下的仇,没有人不想要她的命,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当然达不到害她的目的,兴许背后那人,只是想恶心恶心她。 思及此处,虞清欢抬眸,便瞧见贵妇带来的小厮,正时不时地往一旁雅间处瞟。 第52章 说你蠢,还真没冤枉你! 放下茶盏,虞清欢深深地望了绿猗一眼,然后蓦然起身,气势汹汹地走到小茜面前。 贵妇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谁知虞清欢并没有与贵妇理论,而是声色俱厉地骂道:“你这死妮子!我是短你吃还是短你穿了!竟然做出这种丧德败行的事情!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小茜百口莫辩,张惶失措,眼里蓄满了泪水:“小姐,我……” “闭嘴!”虞清欢愤怒打断她,“敢做不敢当,你可真行!” 贵妇反应过来,脸上的气势愈加的盛,她扯着小茜的衣袖,拔高声音道:“还是小姐明理,你们大伙儿看看,这东西穿的什么,做人奴婢还敢穿海棠红的衣裳,表子都想着立块牌坊,她倒好,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四处宣扬!” 贵妇推了小茜一把,冷笑:“既然被我撞见,就没有让你好过的道理,我家那死鬼我会收拾,但你,我也不会放过,你自己选,想要自己死还是随他一道死!” 虞清欢看着被吓得连连倒退的小茜,眼中冷芒划过一抹,绿猗眼睛一转,连忙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道:“小姐,事情不是这样的,奴婢可以解释,红儿是冤枉的!” “解释个屁!”贵妇怒道,“抢人丈夫还这么多理由,你当天下人都是蠢货好愚弄么?这种下作的东西,人人得而诛之,肮脏就是肮脏,下贱就是下贱!不是一滴眼泪,一个辩解就能把自己洗干净!” 虞清欢开口道:“我的人既然犯了这种错误,我也不要了,交给你处置,但是她毕竟是我的人,我倒想听她说说,是什么理由让她自甘堕落!” 绿猗抢声答道:“小姐明鉴,有人说红儿的荷包好看,用一大笔钱买走,我们真的不知道,那荷包怎么到了这位夫人的相公手中!请小姐明鉴!” 贵妇面露不满,虞清欢两手一摊,语速极快地道:“夫人您瞧,里头大有猫腻,有人买走我婢女的荷包,你说会不会是真正的狐狸精买走的?目的就是为了祸水东引,蒙蔽你的双眼,从此她就可以躲在安全的地方,继续和你的夫君情意绵绵。” 贵妇的神色有些松动,虞清欢又道:“你说这世上的狐狸精,为什么没办法消灭干净,就是因为她们心思多,花样多,她们既然敢做这种事,怎么会没有一点脱身的准备?再说了,我这婢女长得的确可人,但要说她能令尊夫神魂颠倒,有些言过其实了。” 贵妇沉默了,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旁边的小茜。 虞清欢抱着手望向贵妇,余光却时刻注视着那间可疑的雅间,见雅间的门被打开,虞清欢给绿猗使了个眼色。 但见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从雅间里跨步而出,到得她面前的时候,拱手行礼:“小可见过淇王妃。” 一个行礼的动作,看好戏的人群顿时炸开锅,寻常小姐的婢女不检点不是什么事,淇王妃的婢女行为不端,那就耐人寻味了。 看足好戏的人群中,窃语渐渐四起,唾沫横飞地议论淇王妃婢女的绯色生活。 “啊!”正此时,那文士唇角刚刚勾起,他就被虞清欢一针扎倒在地。 绿猗猛地冲过去,抬脚蹬在他的脸上。 虞清欢打量了一眼文士,在她的记忆里,并不记得有这号人。 方才她故意和绿猗一唱一和,三言两语安抚了暴怒中的贵妇,这文士便按捺不住,出来当着众人的面点出她淇王妃的身份,让众人看她的笑话。由此看来,的确是这人在陷害她不假。 但是,这文士到底是谁的人呢?为什么会策划出这么拙劣的一场戏来恶心她? “去叫京兆尹。”虞清欢拍了拍手,吩咐一旁呆若木鸡的小茜。 不管背后之人是谁,既然敢招惹到她头上,她便不会善罢甘休! 小茜反应过来,连忙提着裙角跑了出去。 “站住!”跟在贵妇身后的小厮拔腿欲跑,被虞清欢厉声喝住。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闭上嘴巴,将目光投向虞清欢。 虞清欢坐回垫子上,举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唇角挑起冷冽的弧度:“京兆尹没来之前,谁都不能走。” 抬眸,虞清欢似笑非笑地对贵妇道:“当然,也包括你!” “淇王妃,”贵妇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您的侍女深陷引诱民妇丈夫的疑云中,如果您平日御下严谨,就不至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难道事情败露,您还想仗势欺人不成?” “呵呵……”虞清欢望着贵妇,忽然嗤笑一声,“蠢货,枉你精明一世,本王妃方才所言,你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怪不得你丈夫胆敢愚弄你!” 贵妇面色一变:“淇王妃,您这是什么意思?!” 虞清欢漫不经心地道:“就是字面的意思。” 说着,虞清欢忽然伸手指着贵妇身后不敢抬头的小厮,勾起了唇畔:“这小厮进入茶馆,只问了一句‘荷包是谁的’,本王妃的侍女还什么都没说,他便笃定荷包就是本王妃侍女的,接着你问都没问清楚,上来就撒泼辱骂,试问如此不可理喻蛮横无理的女人,你若是男人,你要么?” 贵妇勃然大怒,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淇王妃,你欺人太甚!” “嘘!”虞清欢将手指抵着唇,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难道你不想知道,在你丈夫心里把你比下去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吧?” 虞清欢说完,便再也没有说话,她好整以暇地抱着手逡巡四周,最后,目光漫过面色难看的贵妇,看向文士出来的雅间——那里,似乎有一双阴鸷而深沉的眼睛,在盯着她。 京兆尹很快便来了,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脸色因赶路而微微发红,但来到虞清欢跟前时,却并未急着行礼。 京兆尹不认识淇王妃,绿猗显然看出了他的窘迫,开口介绍道:“大人,这是淇王妃。” 京兆尹面色微臊,连忙对着虞清欢拱手:“下官见过淇王妃。” 虞清欢点点头:“大人免礼。” 京兆尹又擦了擦额上的汗,恭敬地道:“王妃娘娘,您的婢女说有人要加害您,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虞清欢看向绿猗踩着的文士,道:“那人买通这位夫人的小厮,抢走本王妃的心腹的荷包,嫁祸她与这位夫人的丈夫牵扯不清,还请大人还本王妃一个公道。另外,本王妃希望大人能帮这位夫人查清,让他丈夫神魂颠倒的女人,究竟是谁。” 贵妇皱眉:“淇王妃!方才你的婢女不是说,荷包是被人买走的么?” 虞清欢轻笑:“夫人,本王妃方才说你蠢,的确没有冤枉你!那种情况下,若是本王妃告诉你,本王妃婢女的荷包被偷了,你信么?” 贵妇面色一僵,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京兆尹打断了:“金夫人,不得对王妃无礼。” 贵妇愤愤不平地瞪了虞清欢一眼,把脸别开。 虞清欢不以为意,淡淡地道:“大人,本王妃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必须在此时、此地,尽快查清楚事实真相,本王妃恭候你的佳音。” 防止流言的最有效方法,便是从根本上遏制,虞清欢很喜欢这种直截了当的方法。 她讨厌被冤枉,也不喜欢流言缠身,所以今日无论如何,她必须得到一个结果,就算被人厌恶,被人说她仗势欺人也在所不惜,否则一旦离开,就算日后京兆尹还她清白,也堵不住这么多人可能会胡言乱语的嘴巴。 人群中私语声再次响起,有人已经开始反对被拘在茶楼,嚷嚷着要离开,情势大有失控之势。 第53章 命,可不是这么玩的! 虞清欢冷冷地看着,心想这些人真有意思,大门敞开的时候,能坐着喝一整天的茶,现在出不去了,一个个火急火燎,拼命想要奔向自由。 “大人,能控制住么?可要本王妃叫来淇王府的亲卫帮你?”虞清欢语气诚恳,表情却是难以琢磨。 京兆尹连忙道:“王妃的心意,下官心领了,下官必定竭尽全力,尽快为王妃解决问题。” 虞清欢站起身,满意地道:“如此甚好,本王妃不喜欢吵闹,先去找个雅间歇息片刻,大人若有消息,请尽快告知本王妃。” 说罢,虞清欢举步离开,在经过绿猗的身边时,冲她微微颔首。 绿猗点点头,脚下踩得愈加用力。 “一步、两步……”虞清欢缓缓迈向那可疑的雅间,越是走近,她心里的不安之感越是浓烈。 就像站在万丈深渊的悬崖边上,每一步都踏得惊心动魄。 她知道,那是危险。但是,她必须要知道,究竟是谁在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捉弄她! “吱呀……”雅间的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雅致的阁间,还有噙着笑意看向她的一个少年。 那人一身玄衣,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材颀长挺秀,面容昳丽俊美,满足一个贵介公子必备的所有条件,然而,他通身透着冰冷危险的气度,就像一条美丽的毒蛇,充满诱惑,却又致命。 哪怕他在笑,也会让人不寒而栗。 “砰!” 虞清欢反手关上门,抬脚将一个椅子勾过来,慢条斯理地坐下,抱着手靠在椅背上笑吟吟地看着对方:“好玩么?” “好玩。”对方放下茶盏,抬眸的刹那,危险的气息登时压顶而来,“喜欢么?” 虞清欢笑容愈发深了,她坐直身子,拿起桌上的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缓慢而优雅地喝了一小口,含笑道:“够卑鄙、够无耻、够拙劣,但这不是作为侄子的对婶婶该做的事吧?你说呢?二殿下。” 没错,此人正是萧贵妃所生的二皇子,张孙策。 “皇婶,我们似乎不曾见过。”张孙策笑,寒意弥漫,危险、冷酷、如恶魔修罗。 虞清欢忍住被张孙策盯着的不适感,云淡风轻地道:“我得罪过的人中,几乎所有人都想要我的命,她们不会用这种愚蠢的方法来恶心我。那么,就只剩下被我在酒馆坏了好事的你。” “你还知道什么?!”长孙面色一变,笑容散去,便只剩下透骨寒意。 果然猜对了! 事实上,虞清欢先前根本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二皇子张孙策,让她判断出张孙策身份的条件,一共有三个:和嘉佑帝相似的容貌、方才的文士,以及前世她听到的关于长孙翊和张孙策的传闻。 虽然此时长孙翊和张孙策相安无事,但前世她死的那一年,他们之间早已斗得天翻地覆,长孙翊也因此,娶了虞清婉为太子妃。 有了这些线索,就不难想到那日酒馆长孙翊被陷害一事,正是张孙策设的局。 “我知道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知道多少,淇王知道多少,亦或者说陛下和太后知道多少。”虞清欢幽幽笑道。 “腾!”张孙策登时站起,双手撑在桌面上,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凶煞地盯着虞清欢,“你想做什么?” 虞清欢抬起袖子,掸了掸上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微微笑道:“让那悍妇误以为我与她丈夫有牵扯,从而使我当众颜面尽失,就算这个误会解开了,就算能堵住悠悠之口,有了此种不愉快的经历,我也会郁猝一阵子,对付女人,这样做的确比动刀动剑引人注目强多了,”虞清欢放好袖子,道:“若是我没有猜错,这个馊主意应当是外头那个文士出的吧?二殿下,你看人的眼光,真不怎么样!今儿个我心情好,就大发善心,帮你解决这个蠢货,以免二殿下被带坏了。” 张孙策面色和缓,徐徐坐回椅上:“这么说,我还要多谢皇婶手下留情了。” 虞清欢笑道:“我这人,有恩报恩,有仇寻仇,酒馆那次我无意插手,但今日的事,却是二殿下有意为之,二殿下总不会认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张孙策目色阴鸷地攫住她:“酒馆的事,皇婶有证据么?今日之事,不过乌龙一场,皇婶说出来,又有谁信呢?” “原来是担心留下马脚,所以才畏首畏尾,不敢放开手去做,”虞清欢摇头,“二殿下,你这可不行啊……” 不敢豁出一切去拼的人,注定站不到权利的顶端。 张孙策在干坏事的时候,所有计划都以能让自己摘干净为前提,这才给了她虞清欢喘息的机会。 闻言,张孙策声音冷冽地道:“行不行,无须皇婶关心,最重要的是,皇婶明知我做了什么,但却不能拿我怎么办,不是么?不瞒皇婶说,我很是喜欢看别人无可奈何的表情。” “谁说我不能拿你怎么办?二殿下以为,我会哭哭啼啼去找淇王做主,亦或是去太后和皇后面前告你不敬长辈?”虞清欢缓缓起身,双手撑在桌上,逼视着张孙策,“二殿下,作为你的长辈,我奉劝你一句,在害人之前,先搞清楚对象是谁,你连我虞清欢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就来招惹!命,可不是这么玩的。” 说完,虞清欢拎起茶壶,往杯子里注满了茶水,然后端起茶杯,将滚烫的茶水猛地泼在张孙策的脸上,笑如鬼魅:“你的想让我没脸见人,那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没脸见人!” 张孙策目眦欲裂地看着她,凶狠的眼神仿佛能吃人。然而,他却不能动弹,也发不出任何一个声音。 在张孙策修罗厉鬼般目光的注视下,虞清欢从容地将茶壶和茶杯摆好,语气淡漠得令人心悸:“你放心,这毒不会要了你的命,不过,会让你受一些罪。比如说,在你能行动之后,你俊美的面庞会慢慢腐烂、流脓,而你的声音,将会变得又尖又细,和女人没有什么区别。” 第54章 上眼药,得这样做。 虞清欢每说一个字,长孙策头上的青筋跳动得越厉害,那青绿狰狞的血管,仿佛蜈蚣毒蛇一样盘踞在他脸上。 “二殿下,我想你应该不会顶着这一张脸,操着女人的嗓音,在太后面前哭诉喊屈的吧?我觉得,你应该丢不起这个脸。” 虞清欢启齿,声音轻柔和缓,就像在与谁耳鬓厮磨般:“就算你去告状,我也不怕,因为,你不仅没有证据,而且这个毒也只有我能解。二殿下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错了,什么时候就到婶婶面前认个错,婶婶大度,必然会原谅你。” 说完,虞清欢整了整衣襟,步履从容地走了出去。 此次出门,她们身边并未带着护卫,虞清欢自然不会傻到没有什么准备就敢出来晃,就在方才掸袖子的时候,早已不着痕迹地把她特制的毒药下在长孙策身上。 那些毒,都是她上次溜出来时买的药材所制,本来准备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招呼在长孙焘和谢韫身上,但没想到,长孙策有幸成为第一个。 外间,京兆尹刚好办完事,见她出来,连忙行礼道:“淇王妃,事情已经查实了。” 虞清欢坐回方才的位置,对绿猗使了个眼色,绿猗登时走过来替她按摩肩膀。 “哦,把前因后果说说。” 京兆尹恭恭敬敬地道:“金夫人身旁的小厮已经招认,正是王妃捉住的这个贼人重金收买了他,让他污蔑嫁祸小……红儿姑娘。至于金员外在外头的相好,乃是红袖招的赵是姑娘。” 虞清欢满意地点点头:“曾听王爷提起,府尹大人办事可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们王爷是个守规矩的人,既然已经查明了真相,便按照国法治罪吧!” 金夫人行了个礼:“淇王妃,今日多有得罪,请受妾身一拜。” 虽然虞清欢长在深闺,但也听过金夫人的大名,她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商贾,做的大多都是皇家的买卖,虞清欢虽然不怕得罪她,但也明白做人凡事都留有一线这个粗俗的道理,更何况,这个金夫人也只是个可怜的女人。 闻言,虞清欢道:“你的歉意本王妃收到了,此事到此为止。” 金夫人连忙谢恩。 京兆尹命人将金夫人的小厮和文士押下去,道:“王妃可还有什么吩咐?” 虞清欢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将垂下来的鬓发划到耳后,道:“烦请大人列一份在场人员的名单送到淇王府,日后若是本王妃听到任何关于今日之事的闲言碎语,本王便挨个找过去。” 京兆尹行了个礼,连忙命手下着手去办。 虞清欢从袖底掏了锭银子放在桌上,领着绿猗离开。刚走出茶楼,小茜一阵风似的扑过来,谢韫跟在身后,淇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 “小姐,没事吧?奴婢叫了谢公子过来。”小茜眼眶红红地道。 虞清欢拍了拍她的脑袋:“我没事,你受委屈了。” 谢韫走到近前,拱手行了个礼:“王妃,请上马车。” 虞清欢点点头,未上马车之前,谢韫低声问道:“王妃,是谁干的。” “二皇子。”虞清欢回眸望了一眼雅间的方向,淡淡答道,“不过已经解决了。” 谢韫眉头一拧,继而问道:“可要谢某去收尾。” 做这么一件小事,长孙策都生怕惹上怀疑,这样一个人,在没有被逼上绝路的时候,他做不出与她撕破脸的事情。 虞清欢摇头:“不必,他定然比我更想遮掩。” 说完,虞清欢上了马车。却没看到,暗处有几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回到淇王府,虞清欢便进去药方里忙碌,方才茶馆里发生的事情,仿佛从未存在过。 小茜捧着一个小盒子,找到绿猗后,递到了她的手里。 “什么意思?”绿猗皱眉问道。 小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绿猗,谢谢你,在今日这种情况下,我只会拖小姐的后腿,而你,却能够帮到小姐,这是我所有的积蓄,我现在把它给你,希望你以后也能继续协助小姐。” 绿猗把小盒子推过去,叹了口气,道:“论起对王妃的贴心,我实在不如你,小茜,我毕生所求,不过是一个安稳的依靠,从前我觉得王爷就是那个依靠,但当我看到王妃奋不顾身地为你吸毒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那样也不错。你不用感谢我,我为王妃做事,不是因为我多伟大,也不是因为我在履行奴婢的职责,而是,我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你一样,有那么一个人,肯为我奋不顾身,肯在我受到欺负时,为我讨回公道。” 小茜抱紧盒子,笑道:“绿猗,你若是能一心一意对小姐好,我必定站在你这边。” 绿猗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转身去忙了。 谢韫回到屋里,写了封信让暗卫递出去,而到了傍晚,清宁宫也没有闲着。 萧贵妃前来给太后请安,姑侄两聊着,不知怎的,就聊到了虞清欢头上去。 萧贵妃掩唇笑道:“太后,您还没听说吧?今儿个淇王妃可威风了!” 太后带着挑眉:“哦?如何威风?” 萧贵妃柔柔笑道:“今儿淇王妃领着婢女出门,在茶馆品茶的时候,金夫人突然杀了出来,说王妃身边的小茜引诱她丈夫,这本是一件极伤颜面的事情,换做一般女子,早就气得投缳去了,可我们的淇王妃不仅能临危不乱,反而当机立断去请了京兆尹帮忙,巧妙地化解了这场危机。” 萧贵妃句句在夸虞清欢,但太后却沉下了脸,眉睫裹着怒意:“好端端的,淇王妃出去做什么?堂堂王妃之尊,还与人发生了这样的争执,简直丢尽皇家的颜面!” 萧贵妃笑容一顿,柔声劝道:“太后,淇王妃那么做,完全是为了自保,臣妾觉得她这直爽的性格挺讨喜的。” 太后拉下眉睫,遮住一片阴凖:“直爽?哀家看她是愚蠢!凡是都非得争个高低输赢,她这种要强的性子,还做什么王妃,直接去开赌场得了!” 萧贵妃目光一闪,冷意划过:“太后,是臣妾失言了,臣妾不该与您提这事,请您别怪罪淇王妃,虽然她说话耿直,做事不留余地,但却是真性情!” “说话耿直不是天真,是愚蠢!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不是虚伪,是本事。淇王妃这性子,早晚会害了昭华!”太后声沉如水,已是蕴了怒意,“来人,传哀家懿旨,淇王妃行为不端丢尽王府颜面,令其禁足淇王府,没有哀家命令,不得踏出淇王府半步!” “这惩罚也太重了……”萧贵妃情真意切地道,他举起袖子擦了擦嘴角,掩住那抹得意的冷笑。 在宫中,谁说害人一定得像皇后那样直接招呼,说好话的效果更好,不是么? 第55章 要做,就应该做好! 淇王府。 太后的人很快就来了,当众宣了禁足的旨意。 虞清欢接过懿旨,脸上无悲无喜。 小茜和绿猗见虞清欢没有多大反应,便也不敢问出口,生怕让虞清欢不痛快。 “待会儿谢韫来了,让他在花厅等我。”虞清欢阖上了手中的懿旨,又折身进了西厢药房。 果然,谢韫很快就来了,却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虞清欢才从药房中出来。 “王妃。”谢韫起身行礼,自嘲地笑了笑,“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谢某为王妃很是捏了把冷汗,没想到火烧眉毛了,王妃还处事不惊,谢某真是佩服!” “你不必阴阳怪气,”虞清欢跪坐到谢韫的对面,“太后只是罚我禁足,天又没有塌下来,自从嫁进淇王府后,我被禁足的次数还少么?禁着禁着就习惯了。” 谢韫“唰”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道:“既然王妃没事,想必也不需要谢某,谢某先告辞了。” “站住!”虞清欢叫住了转身举步欲走的谢韫,“坐下!” 谢韫耸耸肩,转身跪坐到了虞清欢面前:“王妃有何见教?” “要说见教,还真有一些,”虞清欢笑道,“谢韫,难道你没有发觉么?你整个人就像从醋缸里捞出来的一样,酸腐得要死。” 谢韫清俊儒雅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悦地道:“谢某还有要事,请恕谢某不能相陪!” “坐好!”虞清欢命令一句,待谢韫端端正正地坐在面前,这才道,“太后另外给我下了道密旨,让我去封地照顾淇王。” 谢韫吃惊:“太后怎会给王妃下这样的旨意?” “这就要问你了。”虞清欢抬眸,望进谢韫褐色的眼眸,“你老实告诉我,淇州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淇王会亲自前往处理?” 谢韫将折扇一合,严肃地道:“淇州早在一个月前,爆发了一种奇怪的瘟疫,这疫病来势凶猛,药石无效,地方属官无法控制,为免疫病扩散,淇王只能亲自前往处理。” “你没说完!”虞清欢斩钉截铁地道,“谢韫,若仅仅只是疫病问题,太后何须让我去?只需派几个医术高超的太医前往,亦或是在京中征集大夫送去疫区即可,你老实告诉我,淇王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疾?” 谢韫笑道:“淇王妃,你怎会这样想?” 虞清欢静静地望着他:“淑清苑奇怪的药味,加上暮梧居的浴池,这两件不合常理的事情发生在淇王身上,足以证明事情并不简单。谢韫,太后让我一个女流之辈千里迢迢前往封地,必然有我非去不可的理由,你若是为了淇王好,就该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谢韫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王爷练功练岔了,曾经走火入魔,所以淑清苑的药房,暮梧居的浴池,都是为王爷调理气息所在。” 虞清欢可以肯定,谢韫根本没有说实话,但同时,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问出更多有用的消息,不过至少可以确定,长孙焘身子果然有问题。 有些事,只需要撕开一个口子,便不难看清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如果可以选择,她并不想走这一趟,那日她误闯长孙焘浴池之后,她便告诉自己,她可以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允许自己利用长孙焘,利用长孙焘的权势,利用淇王妃的身份,活出她虞清欢想要的人生。 但,让她千里追夫,她委实不愿意,只是太后的懿旨不能违抗。 既然无法改变,那便只能接受,她不会浪费时间在任何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要做,就应该做好。 所以,她会尽力把这件事情完成,还要做得精彩漂亮,如果能靠这件事情,赢得长孙焘的信任,那也就不虚此行了。 思及此处,虞清欢看向谢韫,她并没有再追问,只是道:“我明日就出发,你帮我准备准备。首先,我需要一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保护我的周全,其次,我需要五千两银票,以备不时之需,最后,给我准备几味药材,我现在就要。” 谢韫不假思索地答应了:“王妃可还需要其它东西?” 虞清欢道:“暂且不需要,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小茜和绿猗我会留在知止居,她们二人每月都会出去一次,届时你不能阻拦,定要竭尽全力保护她们。此外,我娘亲那边,劳烦你照顾一二。” 谢韫起身,认真地行了个礼:“谢某这就去准备,王妃所托之事,谢某也会尽力办好,还请王妃放心。” 虞清欢点点头,吩咐谢韫退下,接着又叫来小茜和绿猗,千叮咛万嘱咐。 这边才刚叮嘱完,谢韫便派人送来药材,虞清欢胡乱吃了几口饭,便又进了药房,直到翌日辰时才从里头出来。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绿猗和小茜催促她换衣梳洗。 最后,一袭男装的虞清欢,递给小茜一个药瓶,道:“等会儿你把这个药瓶给谢韫,告诉他若是二皇子的人过来,就把药瓶交给二皇子的人。另外,黄大夫那边需要的药,我已经准备好放在药房里了,你们二人记得在约定日期送过去。” 说完,虞清欢去了王府的后门,谢韫早已在那里等候,一看见她便大步跨过来,迎上前递给她一叠银票,道:“王妃,你需要的东西,谢某都已准备好,等会儿出去你直接上马车,马夫是淇王府的暗卫,功夫不压于苍梧,他会护你周全。至于其它,谢某都已安排好。” 晓风残月,天幕暗青。 虞清欢上了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前往未知的淇州。 马车才刚出了城,虞清欢便因疲惫而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冷雨,白日。一座破败的城始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烟雾中,天色昏沉,凄风夹杂着零星的雨点吹动缭绕不去的雾气,然后,露出小城的一角。 然而,入眼处山河破碎,哀鸿遍野,无数人倒在地上,浑身腐烂流脓,发出绝望的悲哭声。 她忽然想起,前世她和秦臻逃亡西南的时候,听闻淇州爆发了疫病,整整死了十数万人。也正是这一场天灾,淇王的权势一落千丈。 接着画面一转,她看到已经荒败颓圮的城中,有人一袭素衣,缓缓地走在万人空巷的街上。 霎时间,四处充斥着惨叫声,痛哭声,哀嚎声。 大片大片的血,从巷子里涌了出来,把那清雅的背影湮没,她看不到他,却听到他的嘶吼:“虞清欢!你来做什么?” 第56章 这人,有问题 长孙焘,是长孙焘。 她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的主人,曾经两次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把她从泥沼里拉了出来,她不可能忘记这个声音。 “淇王,你在哪里?”虞清欢吓得失了声,拼命地朝那血流成河的大街跑过去,想要向他伸出手,还他两次回护的恩情。 “淇王!长孙焘!”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可是根本找不到他的身影。 “死了,他们都死了!十数万子民,全都死了!”面前出现了一道身影,他浑身浴血,发丝被血水浸湿,湿哒哒地粘在他的面庞之上,他玉山般巍峨傲岸的身影,孤寂,佝偻,颓唐。 他抬起头,隔着不断流动的血海,缓缓看向她,脸上已分不清是血还是泪,他就这样望着她,绝望沙哑地低吼:“王妃,我们封地上的十数万条人命,全都没了!” 他压低声音,低低地哭着。虞清欢知道,这个沉稳如山的男人,哪怕是哭,也不会让人听到任何声音。 但空无一人的街上,却又好像响彻着他的哭声。 这一刻,长孙焘不再让他惧怕、警惕,有那么一瞬间,让她觉得好心疼。 血河越涨越高,淹到他的口,淹到他的鼻,眼看就要再次将他淹没。 虞清欢跑过去,想要救他,可是她却抓了空,只有满手的鲜血。 这时,血河散去。 有一个风致出尘的老者,背着一个药篓,笑容和煦地望着她:“晏晏,你来了。” 虞清欢猛然抬眼,看见了她早已逝去的外祖父。 外祖父还像从前那样,穿得干净整洁,一派仙风道骨。 “晏晏,国恒亡,家焉在?你是我神医陆判的亲传弟子,你继承了我独步天下的医术,也应该把我救民于水火的仁心一并继承,那些人都是你应拯救的生命,你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十万人埋骨泉下么?” 虞清欢连连摇头:“外祖父,不是的,不是的,晏晏不会那样做。” 然而老者没有理她,转身快步向前走去。 虞清欢紧追着老者的步伐走进另一条街,那里,尸骨成山,一具具尸体暴晒在太阳底下,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上头,盘旋着猛禽秃鹫。 老者缓缓弯腰,从成堆成堆的尸骨中,翻出了长孙焘的尸体。 虞清欢跑上前,想要将长孙焘拖出来,谁知死了的那人,忽然变成了外祖父的样子。 “外祖!” 那种至亲离你而去的痛苦,瞬间充斥着胸膛,堵得她无法呼吸,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外祖!你不能抛下晏晏和娘亲!” 虞清欢竭力地撕喊着,想要将惨死的外祖父唤醒,然而成片成片的尸体,再也不会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不要丢下晏晏和娘亲,外祖,你别走……”虞清欢搂着那具尸体,苦苦哀求。 心,痛得无法呼吸。 也正在这时,马车用力地晃了一下,虞清欢猛然睁眼,抬手擦了一把脸,却擦出了满手的汗。 “原来是虚惊一场,长孙焘没死,”虞清欢喃喃自语,忽然却红了眼眶,“可是外祖父……他死了呀!” 梦的奇妙之处就在于,让人有身临其境的体验,就算醒了,梦里的感情也不会立即消散,尤其是大喜大悲。 虞清欢此时仍陷在梦里的场景无法自拔,那丧亲之痛仍旧缠着她,裹着她,茧着她……令她无法呼吸。 过了许久,虞清欢才收拾好心情。 重生过后,她已经不允许自己被情绪控制,所以不管她面临怎样的境况,她都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但是这一次,她用了许多时间。 只因那梦,太真实。 “外祖父,老天让我重活一世,莫非就是为了让我救下这十数万条人命?”虞清欢默默道,“然而,我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也没有通天本领,我该如何做?” 虞清欢忆起前世听来的消息,这场疫病几乎让整个淇州的百姓全部死绝,是长孙焘,是他率领了五千私兵阻断淇州与外界往来的所有路,把瘟疫隔绝在淇州的范围内。 但最后,瘟疫是解决了,他的百姓没了,他的私兵也没了,仅剩他一个人活着回来,紧接着,淇王府的势力被相府力压,再接着,她娶了定北侯府的白漪初。 想着想着,虞清欢又睡了过去。 车轮滚滚碾在官道上,扬起尘土飞扬。 经过十几天日夜兼程的赶路,虞清欢和这个名阿六的暗卫,终于来到了淇州地界,但却没有追上长孙焘。 “王妃,我们在这个小镇歇一晚,明日再赶一日的路,便可到淇州最繁华的凉城,王爷的府邸,就设在那里。”夕照昏黄,晚霞漫天,阿六将马栓在马棚的柱子上,站在马车旁恭敬地道。 “不去凉城。”虞清欢掀开帘子,十数日的赶路,使得她面庞染上了些许风霜憔悴,看起来风尘仆仆,“等会儿你打听一下,淇州地界,哪里的疫情最为严重,明日我们便启程去那里。还有,要称我为谢公子。” 阿六点头,摆上小凳子恭请虞清欢下马车。 客栈里,虞清欢刚一跨进去,便感觉被几道凶戾狠毒的目光攫住,虽然稍纵即逝,但她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 “阿六,去开间上房,然后再叫上几个小菜一壶温酒,告诉掌柜的做好后直接送进房间。”虞清欢淡淡地吩咐几句,抱着手站在一旁,等待阿六把事情办妥。 这家客栈很朴素,但却被勤劳的小二收拾得干净整洁,虞清欢走进房间便和衣躺在床上闭眼小憩,这十数日的奔波,她已累极,但只要一想到方才那道攫住她的目光,却怎么也睡不着。 阿六心细、话少,检查了一遍房间后,便抱着剑坐在外间的小榻上,警惕地巡视四周。 “咚咚”,敲门的声音响起。 阿六没有应声,直接拉开门。门外,小二提着热水,殷勤地陪着笑脸:“客官,我来送沐浴用的热水,我们掌柜的说了,二位客官风尘仆仆,定是赶了很远的路,这时候先洗尽一身疲倦,等会儿再用上几道我们老板娘亲手炒的小菜,管您舒舒服服。” “不必,我们公子不习惯在陌生的地方沐浴。”说完,阿六正要把门关上。 “阿六,让小二的把水送进来吧!”正此时,里屋响起虞清欢的声音。 阿六只好让出一条道,警惕地看着小二把热水一桶桶提进来,倒入屏风后的浴桶内。 小二的走后,虞清欢从里屋走出来,绕到屏风后,把手伸入浴桶内,纤细的十指,拨弄着桶内的热水。 缪缦的白雾氤氲,为她的面庞覆上一层模糊的颜色。 虞清欢低声道,“阿六,你杀过多少人?” 阿六诚恳地道:“属下是主子从镇北大营中挑选出来的,如果算上那些年杀的北齐士兵,少说也有上千人。” 虞清欢肯定地道:“这小二的有问题。” 第57章 他,从天而降! 阿六眉头一皱:“为何?” 虞清欢轻笑:“你身上有血腥味的煞气,寻常人见到你,必定会觉得害怕,但这个小二未免表现得太过正常,如果不是练家子,那便是傻子,但明显不是后者。” 阿六握紧从不离身的剑:“公子认为,这些人可是冲着我们来的?” 虞清欢甩了甩手,拉下屏风上的帕子将水擦干,道:“我们这一路平安无事,没道理进了淇州的地界才会有人动手,兴许不是冲着我们来的,瞧这样子,他们似乎在找什么人,今夜或许有事发生,你只管保护我,其它的事情都不要理会。” 阿六点头:“是,公子。” 然而,直到半夜,都没有发生什么事,虞清欢以为,她察觉到的那道目光,也只是错觉而已。 正当虞清欢放下戒备,准备入睡时,里间的窗户忽然被撞开,有人掉进了厢房内。 紧接着,外屋的阿六已经和别人发生激烈的打斗。 虞清欢从床上弹起,握紧手中的匕首。 借着从窗棂拉进的月光,依稀可见一道女子的身影匍匐在地上,她捂着圆滚的小腹,浑身痉挛,似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但她并未停止动作,而是挣扎着往里间挪行,好像在躲避什么人的追击。 “阿璋,保佑我和孩子……”女子声音凄婉,字字泣血,犹如垂死挣扎的困兽。 多年的教训教会虞清欢明哲保身的道理,此时她并不想多管闲事,然而若是她对一个陷入绝境的孕妇都不肯伸出援手,那她干脆不要做人得了! 思及此处,虞清欢迅疾地抓住孕妇的手,往柱子后边一躲,与此同时,几根泛着阴森蓝光的羽箭从黑暗中射过来,咻咻咻钉在厢房的地板上。 若是再慢片刻,孕妇必定被利箭贯穿胸膛而死。 “不想死闭嘴!”孕妇吓得张嘴欲喊,虞清欢眼疾手快将她的嘴巴捂住,在她耳边低喝一声。 话音刚落,几支弩箭钉入她们躲避处的柱子上。 外屋的打斗声已然歇止,阿六的身影很快出现在虞清欢的视线中。 “小心,”虞清欢连忙提醒,“外头的人看得到里面。” 阿六脚步未停,挽剑砍断几只弩箭,人便来到虞清欢和孕妇的身边。 “你是谁?”虞清欢在孕妇的耳边问,“为何会有如此高手追杀你?我放开你,你老实回答,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 孕妇点点头,几滴热泪滚在虞清欢的手背上。 虞清欢将手放开,只听得孕妇沙哑惶恐的声音道:“我叫瑶娘,是淇州知州大人顾含璋的妻子,我……我也不知道追杀我们的人是谁。” “外披脱了!”虞清欢沉声吩咐,“阿六,我扮作瑶娘去引开追兵,你好生守护她的安全,务必要守住!一旦我将人引开,你便带她逃出去,然后带她去见主子。” “不可!”阿六断然拒绝。 “这是命令!”虞清欢片刻没有耽搁,帮着孕妇脱下她的外披,然后往自己身上一套,握紧匕首,闪身跑向房门处。 电光火石之间,几支利箭擦着她的小腿射过,险些将她钉在地板上。 虞清欢来不及思考,只顾着不要命地往外间奔逃,最后掀开外屋的窗户,翻身跃了下去。 瑶娘不会武功,她故意作笨拙的模样,摔下去的声音格外地响。 爬起,然后往客栈背后的巷子里奔逃。 换做别人,她不会这样。但是这个顾含璋她认识,从前她还在景州的时候,顾含璋担任景州祁县的知县,他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昔年外祖父为试药丢了性命,她与娘亲孤立无援时,正是顾含璋帮她们料理了外祖父的后事。 后来她们被虞蹇接回了相府,而顾含璋,也被擢升为淇州的知州。 没想到,竟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的妻子。 顾含璋的恩,她必须要还。所以就算她知道前方是死路,她也要把这份情还上。 但愿,她能为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追杀瑶娘的黑衣人闻风而动,很快就锁定了虞清欢的位置,屋檐上几个跳跃闪回,人便来至虞清欢左右的墙头。 搭箭、瞄准。 “咻咻……”几声,那弩箭,直奔虞清欢背心而去。 虞清欢学过几招防身的手段,但在这夺命的杀招中,她拼尽全力,也只能堪堪躲过一波攻击。 “无聊透顶却又极其短暂的人生啊……”虞清欢唏嘘似的默念一句,就地打了个滚,躲过几支疾射而来的弩箭。 然而,另外几支,她却无能为力。 虞清欢绝望地闭上双眼,若说有什么遗憾,那便是舍不得娘亲一人孤苦无依地留在人世间受苦。 她还没有好好,报答娘亲的恩情。 “叮叮几声!”射向她的弩箭被打了回去,就在追击她的几个黑衣人发出闷响的同时,一道伟岸颀长的身影飘然落在她面前。 黑衣、劲装、长发,手中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剑。 几乎刹那,她便认出了他。 “淇王?” 眼前的人回眸,暗夜中最寒冷的眼睛盯住了她,带着丝惊讶:“虞清欢,你怎么在这?” “我……奉了太后的懿旨,前来照顾你。”虞清欢眨眨眼,忽然绽出一个微笑,那双美丽的眼睛,小鹿般灵动。 长孙焘来了,她,安全了。 但她,谨记此行的目的。 她,来这里是为了取得长孙焘的信任。 所以她,正作出一副无害的样子,先消除长孙焘对她的戒备。 “照顾本王?”长孙焘轻嗤一声,“本王若是再慢一步,你留着下辈子照顾吧!” 虞清欢抬眸望向长孙焘,眼中带着些许难以置信。 莫非那一身身清雅到诡异的衣裳,正是长孙焘的披着的羊皮?怎么此时的长孙焘,看起来竟像匹没有伪装的恶狼? 虞清欢甩了甩脑袋,把心中那点不该有的奇怪想法甩开,她连忙道:“淇王,有事咱们稍后说,淇州知州顾含璋的夫人正在前面的望月客栈,你快去救她,这批黑衣人来路不正武功高强,我担心阿六支撑不了多久。” 长孙焘听了,将剑插入剑鞘,毫不犹豫地迈步离开。 “哎!”虞清欢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在去救别人的夫人之前,别忘了你的夫人还在这里呢!我脚崴了。” 长孙焘快步向前走了几步,终还是停下,转身,疾步向虞清欢走来。 虞清欢噙着笑意伸出手,等待长孙焘将她拉起来,这个时候,无论长孙焘扶她还是背她,她都可以勉强接受。 然而,长孙焘走到她近前,伸手拽住了她,接着,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便被长孙焘整个扛在了肩上。 “你干什么?”虞清欢挣扎,想要摆脱这种怪异的姿势。 “再吵就把你扔在这!”长孙焘低叱一声,大步向望月客栈的方向迈去。 虞清欢闭上眼,唇角挑起丝狡黠的笑意——先定一个小目标,比如说,让长孙焘对她无可奈何。 然后再完成大计划,让长孙焘成为她坚实有力的“盟友”! 第58章 脸,滚热滚热的! 二人来到望月客栈的时候,黑衣人已全部被诛杀,瑶娘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而阿六,片刻不离地守在瑶娘身旁,见长孙焘扛着虞清欢走进来,仓惶行礼:“主子!” “去找苍何领五十大棍。”长孙焘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便将虞清欢扔在小榻上,痛得虞清欢龇牙咧嘴。 “是!”阿六没有任何不满,躬身就要退下。 “站住!”虞清欢低喝一声,扭头看向长孙焘,“阿六奉我的命令办事,怎么罚也轮不到他吧?” “哼。”长孙焘轻哼一声,双手撑在虞清欢的身旁,将她抵在榻上,凉如白壁的面庞,缓缓贴近,“他是无罪,但他代你受罚,下次你若是再这般不计后果,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你身边的人都要跟着你遭殃!” 他很近,近在咫尺。 他的呼吸,就这么喷在她的脸上,酥酥麻麻的痒。 一瞬间,虞清欢就像被定住般,久久不敢动弹。 “淇王,你是王爷,属下没错你乱罚就是不对!”虞清欢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抬眸迎上他冰冷得毫无任何感情的目光。 虽然她想要讨好长孙焘,但不代表她会无底线地降低自己的原则。 她不能让长孙焘惩罚阿六,那棍子打在阿六身上,和打在她脸上没有什么区别,事情是她让阿六做的,认罚就等于承认自己错了。 “虞清欢,你是觉得自己没错么?”长孙焘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染着疲惫的眉睫裹上彻骨森寒,他攫住她,神情危险而可怖。 被这样一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虞清欢的心,瞬间滑向谷底,那种不安的战栗恐惧感油然而生,就像遇到致命危险时,害怕是天性使然。 “淇王,阿六没错!”虞清欢坚持,逼迫自己不被恐惧控制。 “呵呵……”长孙焘笑了,轻轻的笑了,可这笑容,鬼魅般邪肆,“本王说过,真不喜欢你这性子!又倔又犟!又臭又硬!既然你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那本王两个一起……” 那个“罚”字,就这样吞没在虞清欢的口中。 就在上一刹那,虞清欢抓住了他的衣襟,用唇去堵上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唇上触到的温软,仿佛一道闪电当头劈下,长孙焘先是一怔,紧接着,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就在他反应过来的同时,虞清欢松开了他的衣襟:“王爷,妾身知道您是个赏罚分明,深明大义,不偏不倚,刚正不阿,公正廉明,玉树临风,威武不屈,丰神俊朗,气宇轩昂的男人,您不会惩罚妾身和阿六的,对吗?” “本王……” “您同意了呀!妾身就知道,您是个大好人,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虞清欢眨眨眼,在长孙焘怔神的刹那,闪身脱离他的钳制,“我去看看瑶娘!” 背对长孙焘的刹那,虞清欢笑容隐没,露出悔不当初的神情,她狠狠咬牙,险些咬掉自己一截舌头。 前一刻还在心里立牌坊,绝对不屈服于长孙焘的银威之下,下一刻,她就鬼使神差地做出这种“寡廉鲜耻”的事,她怎么,会在情急之下用这一招呢? 长孙焘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就这样僵在原地,他的手臂,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撑在小榻上,半响,他艰难地回过头,见鬼似的盯着虞清欢的背影。 阿六低头,强忍着笑意,肩膀一抖一抖的,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憋得涨红。 “滚下去!”长孙焘低叱一声,一拳砸在榻上。 静,阿六一溜烟地跑出去后,屋内死一般寂静。 为了掩饰尴尬,虞清欢咬了咬唇,扭头看向长孙焘,道:“淇王,瑶娘动了胎气,我先用针为她稳住情况,你给我找个人去买药。” 这一提醒,长孙焘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做派,负手,转身,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方才的失态,从未出现过一般。 虞清欢有些做贼心虚,多少不敢看他,但又担心长孙焘发现自己的不自然,定了定心神,迫使自己与他对视。 褐色的眸子,冰凉的目光,仿佛带着温度。 脸,忽然如火烧灼,滚热滚热的。 虞清欢连忙别过头,装作聚精会神的样子,淡定地为瑶娘施针,谁知,握针的手禁不住地颤抖,竟扎偏了半寸,痛得瑶娘轻呼出声。 “啊!对不起!”虞清欢忙不迭掏出帕子为瑶娘拭去额间的汗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狂跳不安的心,微微镇静。 虞清欢想弄死自己的欲望,此时又加深了几分,她就不该做那该死的举动!让长孙焘占了便宜不说,反而影响了自己的心神。 长孙焘见她如此促狭的一面,唇角不自觉扬起了丝笑,那素来凝霜积血的眸,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长孙焘开口,声音已不再冷厉,流水般清冽:“你要什么药,先把方子写了。” 到底,不忍心再提及惩罚一事。 虞清欢头也不回:“不必,寻常的安胎药即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长孙焘不知什么时候,人已经走了出去,房间内仅剩下虞清欢和瑶娘。 虞清欢舒了口气,见瑶娘悠悠转醒,方才那些奇怪的感觉,便都消散如烟,她喜笑颜开地道:“顾夫人,您醒了?” “孩子……”瑶娘连忙将手放在小腹上,感觉到那高高隆起的触感,目中有泪,也含着温柔,“我的孩子……” 虞清欢握住瑶娘的手,向她表明身份:“顾夫人,我叫楚晏,是祁县城南楚氏医馆的楚大夫的外孙女,顾大人于我家有恩,可否告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瑶娘垂下眸子,平静地叙述:“按理来说,姑娘是妾身的救命恩人,妾身应当毫无隐瞒地相告,但……妾身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见谅。” 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将瑶娘逼上绝路,虞清欢很想知道顾含璋的现状,但直觉告诉她,顾含璋恐已凶多吉少。 虞清欢只得安抚她道:“别担心,万事有我,我定会竭尽全力保你母子平安,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姑娘,妾身有一事相求。”瑶娘哽咽着道,“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那是含璋的弟弟,他护送我一路逃亡至此,我们在这家客栈躲了几日,但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刚刚为了引来追兵,他与我走散,求姑娘,救他一命,他还只是个孩子!” “你别担心,我这就命人去找他。”虞清欢柔声安抚,“夫人,保重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见瑶娘始终盯着自己,虞清欢连忙拍拍她的手,道:“我这就去安排,你好生休息,我让小二做点吃的给你送来,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会儿。” 瑶娘眼眶一红,声音喑哑得不成调调:“姑娘大恩,瑶娘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虞清欢为瑶娘掖了掖被角,转身走了出去。 阿六见她,连忙行礼:“王……公子。” “你主子在哪?”虞清欢问道,“就在隔壁房间,属下带您过去。” “不必!我自己去。”虞清欢皱眉看了一眼笑得暧昧的阿六,搞不明白这个向来半棍子打不出个屁的暗卫,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鸡婆。 推开门,长孙焘正在用饭,桌上摆了几道小菜,对于一个王爷来说,实在粗鄙得很,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不适的样子,不管是山珍海味,还是这眼前的粗茶淡饭,于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享得了泼天富贵,又过得了平民生活。或许,这也是一种境界。 “淇王,瑶娘说她……” “知道了。” “有个小叔……” “去找了。” “瑶娘说她和小叔走散了,你能不能派人去……”虞清欢不满他的打断,想要一口气把话说完,直到最后才反应过来,“你派人去找了?” 长孙焘没有理会他,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碗里,就着粗糙的米饭吃下。 “还不走?”慢条斯理地吞了一口,长孙焘道,“要与本王同床共枕?” 第59章 放开他,让本王来! 这话说得虞清欢脸上不禁一臊,若没有发生刚才的事情,调笑几句于她也只是不痛不痒,但此时,突然生出了些许微妙的尴尬。 然而虞清欢就是这样,越是心虚的时候,越会做出一些举动来掩饰内心的慌张。 闻言她勾唇一笑,抬脚勾住房门、关上,抱着手走过去:“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这天下最亲近的人,与你同床共枕,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长孙焘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并没有正面理会这个问题,他转移话题道:“有话好好说。” 虞清欢坐到他面前,用搭在碟子上的汤匙舀了块凉拌黄瓜放进嘴里,道:“我和阿六坐马车,而你们骑马,按理来说脚程比我们快,怎么会在这碰上你?” 长孙焘将口中的食物嚼碎咽下,这才答道:“本王赶到凉城的时候,顾含璋一家几乎被灭门,得知有人逃出生天,为了查清事情的真相,于是便追了过来。” “顾含璋是淇州的地方最高行政长官,负责淇州的民政、财政、田土、户籍、钱粮、官员考核、沟通督抚与各县,职权独立于王府内部的公署和官署,直接对朝廷负责,谁这么大胆,竟敢灭正四品朝廷命官的满门!”虞清欢听了,不由得有些恼怒,“那么,顾含璋呢?他逃出来了吗?” 长孙焘将碗筷放下,平静地看着虞清欢:“顾大人,牺牲了。” “什么?”虞清欢一拍桌子腾地站起,那个义薄云天、刚正不阿、公正廉明的顾含璋死了?虞清欢这辈子鲜少佩服什么人,但却被顾含璋的官品和为人所折服,他有能力,而且爱民如子,这样好的一个人,究竟惹了谁才招致灭门之祸? “你认识顾含璋?”长孙焘有些意外地问道。 “外祖父走时,旁支远亲欺负我和娘亲无依无靠,趁机霸占外祖父的资产,当时我和娘亲连葬外祖父的银子都没有,顾大人知道后,不仅自掏腰包安葬了我外祖父,还给我和娘亲寻了住处,经常救济我们。”虞清欢手指扣紧桌面,将棉织的桌布扣得皱起,“你有凶手的线索么?” “没有,兴许顾夫人知道,”长孙焘叹了口气,素来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沉痛的惋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朝中有很多人忌惮顾大人的政绩和能力,或许,那些人担心顾大人会站在本王这边,所以才将其灭口。” 虞清欢眼眶微红,目光沉凝:“若是这样的话,敢对堂堂一个四品官动手,至少是我祖父那样的级别,但要说那些人担心顾大人会被你收入麾下,从而对顾大人动手,有些说不过去,毕竟,降级贬谪,找个借口调走,才是半点都不惹眼的好办法,灭门太过引人注目了。” 长孙焘眼中异光闪动:“你有头绪?” 虞清欢把近些日子她一直思索的问题说了出来:“那日皇后召见,邢御医的药箱不小心掉了,当时,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而那种味道,我曾在外祖父的药房里闻过,那时外祖父正在为一种发作起来十分像瘟疫,而且还能在动物之间传播的奇毒研制解药,外祖父说,兴许能用那一味药制成解药,可是最后解药没炼成,外祖父还搭上了性命。你说,不会这么巧,最近淇州爆发的瘟疫,正是那种奇毒吧?如果是,陛下是否早已接到消息,所以才让邢御医炼制解药?” 长孙焘沉默,半响,抬头望向虞清欢:“明日,本王让阿六送你回京。” 虞清欢望进他的深眸,道:“淇王,你不必急着把我推开,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只要你开口,我必竭尽全力,设法解决这一次的瘟疫之祸。” 长孙焘周身寒气乍现,低喝一声:“胡闹!” 虞清欢不避不让:“胡闹的是你!如果真是我说的那样,这天下,除了下毒的始作俑者,我便是最熟悉它的人!只有我才有可能解决这件事情,淇王,不要拿百姓的命开玩笑。” 长孙焘讥诮道:“你这睚眦必报的性子什么时候变了?开始心怀天下了?” 虞清欢当然不能告诉他,因为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她垂眸,认真地道:“我虞清欢不是什么大人物,却有自己做人的原则和底线,我对邪大奸大恶之人绝不手软!也绝不放过害我的人!但是,我不会对人命袖手旁观!” 她说得认真,掷地有声。 长孙焘收起脸上的讥诮,抬眸定定望着她,喃喃问道:“可你,能做什么呢?” “我……”虞清欢正要回答,敲门声响起,苍梧的声音响在外头,“主子,顾怀珺找到了,但情况有些危急,还请夫人去看看。” “随本王来。”长孙焘起身,越过虞清欢走出去。 虞清欢这才反应过来,苍梧口中的“夫人”,指的正是自己:“好。” 因为没了空房,顾怀珺被安排在瑶娘房中的榻上,虞清欢看到他的时候,他正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浑身遍布可怖深痕,就那么躺着一会儿,血便流了满地。 他还没长成男人,还是个半大少年,眉宇间尽是青涩,还带着一点犀渠玉剑,白马金羁的侠情。 虞清欢讶异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活到现在。 “给我打几盆水,还要准备剪刀,纱布,金疮药和一壶最烈的酒。”虞清欢扭头吩咐苍梧,人已是跪在了小榻前,她从手腕的镯子上取出几根针,扎入顾怀珺的穴道,接着从袖底拿出药瓶,捏住他的双颊,把为自己炼制的救命药不要钱似的往顾怀珺口中倒,然后,伸手就要去扒顾怀珺的衣衫。 “住手,”长孙焘忽然出声喝止,虞清欢扭过头,听得他继续道,“放开他,让本王来。” “让!你!来?!”虞清欢难以置信地看了长孙焘一眼,连忙将顾怀珺护住,“不行!” 长孙焘双眼眯起,眉宇间裹上凛凛寒意:“起身,别让本王说第二次。” 第60章 本王也关心猪! “我不!”虞清欢长开手臂,把顾怀珺护得死死的。 “由不得你。”长孙焘拎住她的领子,将她拎到一旁,又顺手拉过一把椅子,人便坐到了榻前,“你只需告诉本王步骤即可。” “这……”虞清欢狐疑地看着他,不太敢拿顾怀珺的生命开玩笑。 旁边的阿六立即道:“夫人您放心,从前主子上战场的时候,身上的伤都是主子自己处理的,这方面,主子绝对有经验。” 能放心才怪,忽然间,虞清欢想起,曾经自己刺了他一下,但他似乎并未召御医诊治,而那日浴池边,他黑色的寝衣下,隐隐有几条狰狞扭曲可怖的伤痕。 如此看来,对于处理外伤,他应该比较娴熟。 浴池、果体……虞清欢徒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 阿六见她神色有些怪异,当以为她在犹豫是否要让长孙焘处理,连忙道:“王妃,王爷面前,您总不能去脱一个外男的衣裳吧?” 说完,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虞清欢大窘,为了掩饰尴尬,她连忙道:“淇王,请开始吧!” “首先,把他的衣裳褪下。”虞清欢别过头道。 这时,苍梧端来一桶温水,还准备了一张干净的帕子。 虞清欢接过帕子投进水里,拧干,递给长孙焘擦洗伤口,直到苍梧换了几盆水,顾怀珺身上的血迹才算清理干净。 接着,虞清欢把烈酒递给长孙焘,道:“倒在伤口处,以防发炎。” 长孙焘没有急着伸手来接,虞清欢知道他的顾虑,解释道:“我已经用针封了他的痛感,他现在无知无觉,不过你要抓紧时间,这针的效力只有半分钟。” 长孙焘一把抢过虞清欢手中的酒,直接往顾怀珺身上倒,哪里有伤口就往哪里倒,也不在乎用量是否均匀。 虞清欢连忙掏出荷包,挑了几根较粗的丝线,几根较长的针,穿好,递给长孙焘:“深的、长的伤口都要缝起来,否则很难愈合。” 长孙焘接过针线,当真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为顾怀珺缝合伤口,他的神情很专注,从线条美妙的侧面看去,烛光浅浅映照,他的睫影如歇落的蛾羽。 看得虞清婉眼前晃得厉害。 “啊!”针灸的效力渐渐散去,可长孙焘的缝合,还没到一半,顾怀珺发出痛苦的闷哼,昳丽俊秀的面庞皱作一团,就像被利箭刺中的小兽。 “还能给他扎上几针么?”长孙焘回眸问道。 虞清欢摇头:“不能,再扎他就瘫了。” 长孙焘无奈,抓起旁边的帕子,想往顾怀珺口中塞进去,却被顾怀珺躲开,仅是这么一小会儿,顾怀珺的脸色疾速苍白下去,额上冷汗如滴。 “大哥……大哥……”顾怀珺含含糊糊地叫着,意识逐渐涣散。 “阿珺!”瑶娘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她来到榻边,握住顾怀珺的手,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轻声安慰,“阿珺,你一定要挺住,你还要保护嫂嫂。” 听到瑶娘的声音,顾怀珺终于无法忍耐,蕴在眼底的泪猛地迸出,他死死地握住瑶娘的手。 “呜呜……”房间内,登时充斥着他压抑且竭力克制的哭声。 “阿珺不怕,嫂嫂在。”瑶娘用袖子为他擦了擦汗,轻柔地安抚他,滂沱澎湃的逆流中,他俩抓紧彼此,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那般小心翼翼,如此害怕松开。 “父亲……母亲……大哥……小妹……顾叔……”顾怀珺呜咽声,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凄凉,一点,一点,就像钻进众人耳里,就连阿六一个硬汉,都听得险些流下眼泪。 “阿珺,你还有嫂嫂,你还有嫂嫂……”瑶娘眼眶也跟着湿润了,她不敢让顾怀珺看到,仍旧努力微笑着,这样的她,使得众人更心疼了。 失去至亲的痛苦,虞清欢不是没有体会过,但对于顾家灭门之仇来说,她所遭受的苦难,根本算不了什么。 她无法想象,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几究竟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才带着身怀六甲的嫂子,逃到这淇州的边境。 他的身上,新旧伤口加在一起,就连块好地儿都没有,这还未长开的少年,用他单薄的身子,用他的生命,履行着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他护住了他的嫂嫂,保住了他大哥的血脉。 纵使虞清欢把自己的心打造得坚硬,也被触及那最深处的柔软。 “嫂嫂……”顾怀珺低低地唤着,身子一颤一颤,就像凄惶无依的鸟雀。 他们谁都没开口安慰,因为他们知道,再动人心弦的语言,在这对叔嫂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们,就像被世界抛弃的人,更像茫茫大海中的孤岛,只有他们自己,才是彼此的救赎。 “阿珺,嫂嫂在,别怕,嫂嫂在。”瑶娘声音极尽轻柔,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顾怀珺。 虞清欢的泪,终于奔涌而出。 前世,她只不过是个耽于情爱的女子,再凄惨的下场,也只是她一个人承受,可这世上,总有人比自己承受更多的苦难。 那么她,凭什么能够获得第二次生命?老天凭什么让她这样从没有拯救过任何人的人重活一次? 这一刻,虞清欢告诉自己,她的存在,从来不是为了向秦臻复仇,而是为了那即将凄惨死去的十数万生命。 她不是神,拯救不了世人,但她会用自己的能力,就算蝼撼树,也要在命运的滚滚洪流中找到一线生机。 “嫂嫂,我好疼,好疼啊……”顾怀珺终于忍受不住,嘶声叫着。 虞清欢就站在旁边,看着他的表情,渐渐转变成令人心悸的样子,惶恐,愤怒,绝望,仇恨。 “让开!”虞清欢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推开长孙焘,毫不犹豫地咬破手腕,将手凑到顾怀珺嘴边。 炽艳殷红的血,一点点流进少年的口中,他的神色,也因吞咽虞清欢的血,渐渐舒缓下来,他终于,不再痛苦地挣扎颤抖,不再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愤怒咆哮,他终于,安静了下来。 而长孙焘,也将最后一道伤口缝合完毕。 瑶娘松了口气,但仍然紧紧地握住顾怀珺的手,片刻都不肯放开。 “够了!”长孙焘低喝一声,把虞清欢拉到身边,用纱布裹住她咬破的手腕,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动作十分粗鲁,一点都不懂得下手轻些,带着泄愤的意味,“虞清欢,你什么时候才可以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虞清欢看着自己被裹成大粽子的手,脸色有些虚弱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并没有因为失血而失去神采,流光奕奕地看着长孙焘:“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长孙焘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本王也关心猪。你这蠢货,脑袋要是再这样不清醒,干脆把头伸进马厩里被驴踹几脚,或者直接找头鹈鹕,把脑袋放进它的嘴里夹一下,或许能让你知道轻重二字怎么写!” 第61章 长孙三岁,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虞清欢一副见了鬼的神色,难以置信长孙焘竟然说出这番话,这番让她就算绞尽脑汁都找不到词儿来回答的话。 一旁的瑶娘,作为被救者,脸上的神色,感激且略带尴尬,她拖着笨拙的身子拜了拜,眼眶红红地望着虞清欢:“多谢王妃娘娘,王妃娘娘的大恩,瑶娘无以为报!” 但凡有点身份的人家,养出的女儿必定都具备察言观色的本事,从长孙焘的自称中,瑶娘已推断出长孙焘的身份,自然,也能推断出虞清欢的身份。 长孙焘丢开虞清欢的手,脸色依旧淡漠得很,没有任何情绪:“顾夫人,顾家出了什么事?” 瑶娘摇了摇头:“妾身不知。” 长孙焘一瞬不瞬地攫住他,眼底带着洞察一切的目光:“顾夫人,顾家人不会白死,这是本王的承诺。” 瑶娘依旧摇头:“妾身真的不知,顾家遭难前,夫君便让阿珺带着妾身离开,前因后果妾身真的不知。” 得到这样的回答,长孙焘面上始终波澜不惊,哪怕是一丝变化都没有:“顾夫人,你不在本王面前说,是想要在陛下面前说,你觉得,你能平安无事地走到御前么?还是说,你还想让这身上都没有一块好地儿的孩子豁出性命陪你这一程!” “住口!”瑶娘还没有搭话,顾怀珺已如头被激怒的野兽,冲着长孙焘露出獠牙,“不许你恐吓我嫂嫂!你是高高在上的王,你当然可以用权势来欺压人!但是,我嫂嫂她只是个女子!是个刚刚失去丈夫家破人亡的女子!你若有点良心,就不该恐吓她!” 苍梧虽怒,但并未说话,倒是阿六忍不住,冲顾怀珺吼道:“放肆!你可别忘了,我们王爷不仅救下你的小命,还亲手为你擦洗缝合!你不感激也就罢了!会不会说话啊!” 方才那番话,仿佛抽干了顾怀珺所有的力气,他很虚弱,表情却锐利如刀:“一码归一码,欺负……我嫂子,就是不行!” 阿六还想说什么,虞清欢低叱:“够了,都闭嘴!” 她抬眸看着长孙焘,淡淡地说道:“淇王,请你们先出去。” 长孙焘微微点头,袖子一拂,负手走了出去,苍梧和阿六跟在身后。 瑶娘抱歉地道:“王妃,请您原谅阿珺。” “我不原谅!”虞清欢一边从桌上拿起金疮药的瓶子,走到床边,为顾怀珺把金疮药倒在伤口上,望着痛得龇牙咧嘴的顾怀珺道,“知道疼了?方才对淇王说那番话的时候,不是挺中气十足慷慨激昂的么?怎么,现在人不在,就露出怂态了?” 瑶娘刚要开口,虞清欢抬手制止,继续望着顾怀珺,一字一句地道:“少年,的确是最无畏最勇敢的时期,以为提着一刀一剑,就能披荆斩棘,但年少轻狂也要有相匹配的实力,你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很勇敢么?不,在我看来,那是无知,鲁莽,愚蠢,逞匹夫之勇!你尚且躺在床上任人搓圆捏扁,性命还掌握在别人手中,你凭什么敢如此嚣张?我敢负责任地告诉你,若对象不是淇王,而是我祖父虞相那样的人,你只会连累你的嫂子给你陪葬!” 顾怀珺不服气地道:“我大哥惨死的时候,淇王在哪里?我全家人惨死的时候,淇王在哪里?现在人都没了,淇王来做这些给谁看?他能救回我大哥,救回我父亲,让我的母亲和妹妹活过来么?!可怜我大哥,一生无愧于天无愧于地,为天下百姓无私奉献着,却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天道不公!天道无情!” 虞清欢平静地陈述:“是,上天本来就是无情的,大奸大恶之人尚且活在世上坏事做尽享尽清福,善良无私的人却不得好死。是,这的确让人很愤怒!但不能因此,就眼里就只能看到邪恶和阴暗,历尽千帆还能坚守本心,坚守纯真的人,方能真正称为人!” “芸芸众生,苦难谁不曾经历?难道只有你的苦才是苦,你的难才是难,你非要吵吵嚷嚷得让全世界都知道,非要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但是你可曾想过,除了你的嫂子,这天下,你还能暴躁给谁看?愤怒给谁看?” “若回过头,你觉得自己背后空无一人,那你便像个真男人一样,顶天立地地站起来,保住你顾家的气节,挺起你顾家的脊梁,不要愧对你大哥,不堕你顾家风骨!” 顾怀珺沉默了,他的脸上,神色迅疾变换着,虞清欢知道,他受的打击太大,他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想清楚。 “想明白了么?”过了一会儿,虞清欢继续平静地道,“想清楚了,就给我好好控制你的情绪,至少,别把礼教教给你的的东西都忘了,就算你不把淇王当王爷,但至少要清楚,他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份情,你的的确确是欠了的,就算不还,你也要记住!忘恩负义的人,和罪大恶极的人,同样的可恶!” 顾怀珺终于闭嘴了,他别过头,气鼓鼓地看向一旁,但到底,没有再反驳虞清欢。 门外,长孙焘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抬头望着天上散碎的几颗星星,默然不语。 虞清欢那番话,自然一字不落地被他听了进去。 阿六在一旁意味深长地笑道:“主子,王妃可真疼您,她还去批评人家顾公子,自己不也把您护得死死的,半分气都舍不得让您受么?不过,王妃可比顾公子聪明多了,这一番话说的,属下要是顾公子,心服口服的同时,估计已在后悔不该用那种态度对您,悔得肠子都青了!” 长孙焘心想,他的王妃何曾吃过亏,明明自己做得不对,她也能用一张嘴把黑说成白,反倒让别人觉得自己错了。 “本王给她可以这样做的权力,她也有这个实力。”长孙焘看了一眼手指,那里,还沾着虞清欢的血。 他就这样看着,渐渐陷入沉思,无人可以读懂,他此时究竟在想什么。 最后,他回了房。 里屋,虞清欢上完金疮药后,察觉到长孙焘已不在门口,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狡黠的笑意,那笑意稍纵即逝,很快便消散了——长孙三岁,你逃不出本姑娘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