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师妹不可能是傻白甜》 1、第 1 章 东海罗山,是青阳国山峰之最。 罗山靠海而生,山高两万丈,想要登顶,须得过海市蜃楼,再攀万丈悬崖,对外有言:非圣者境界难以上罗山。 山腰往上日夜有云雾环绕,在山巅大片奇花异草遮掩中,隐约可见红墙黑瓦。 黑瓦之下的屋中布满烛火,惨白的蜡烛在地面摆放成一个个小圈,靠近桌案处的蜡烛偏长,照亮挂在案上的一幅老旧画像。 画纸边角泛黄,像是浸水后让颜料,固定线条的支架散去,于是只见五彩斑斓的颜色,却不知画中景物。 夜里零碎的月光从屋顶洒落,落在桌案左手边的摇篮里,襁褓中的婴孩正巧睁开懵懂的眼迎接月光。 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虞岁才慢慢接受自己变成一名婴儿的事实。 婴儿状态的虞岁精力十分有限,不是睡就是睡,清醒的时间很少。 她这才刚醒,漆黑的眼珠子缓慢地转了转,发现自己还在这座阴沉诡异的房间。 屋外一直有侍女守着,偶尔会开门进来看看虞岁的状态如何。侍女见虞岁睁眼后,便去请示素夫人。 素夫人是她的母亲,只在虞岁清醒的时候来看她。 推门而进的素夫人身似扶柳,长发如瀑垂落在白色的绸缎锦衣,她有一双极黑的瞳仁,在苍白肤色与脆弱身姿中显得妖冶的瞳仁。 素夫人只是安静地看着虞岁,不常说话。 虞岁努力装成一个真正的婴儿,装疯卖傻试图逗素夫人,包括但不限于傻笑、流口水、四脚朝天。 她想从那张绝色容颜上看见点为人之母的欣慰表情来。 可素夫人始终保持着平静冷淡,今儿更是匆匆看她一眼便离去。 虞岁遗憾地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要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素夫人的孩子。 好在母亲的想法虽然捉摸不透,但她还有一个三岁的阿姐。 阿姐青葵也喜欢在虞岁醒着的时候来看她,常跟她碎碎念,拿自己在外面摘的花凑近去冰一冰妹妹的小脸蛋,见虞岁咯咯地笑出声后,阿姐也会跟着她开心地笑。 在素夫人走了没一会,身着红袄长裙,被打扮的精雕玉琢的小女孩进屋来。青葵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的烛火圈,来到摇篮前,她要踩在足凳上踮起脚才能看见摇篮里的虞岁。 “花花。” 青葵将手中还带着露珠的梅花在虞岁脸蛋上轻轻一碰。 虞岁回以笑声,青葵也望着她笑。 虽然分不清到底是她在陪小孩玩,还是小孩陪她玩,但虞岁很快又感到累了,闭上眼入睡。 * 按理说后半夜虞岁就不会再醒,可她却觉热得不行,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忍不住在襁褓中扭动身子,将双手举起散热,却毫无用处,无奈又疲惫地睁开眼。 月光依旧,在阴沉昏暗的屋中,这一束月光像是为她而来。虞岁极黑的瞳仁倒映光芒,忽觉有些奇怪。 光束中有浮尘飞舞,这并不稀奇。 可此刻这些浮尘沾染了颜色,游动的速度也比往常要快上许多,逐渐在虞岁眼中变作燃烧的细碎星火。 奇怪的,她竟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星火在光束中坠落在她身上,没有传来任何灼烧痛感,虞岁脑海中却出现星辰碎裂的一幕: 天上无数流星飞坠,永不熄灭的火焰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万物崩溃惨叫,高楼坍塌,大地崩裂,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人间炼狱之景。 星火中有黑色的灰烬飞舞,千千万万的灰烬连接成无数长链,朝火海中扭曲的五道身影追去。 虞岁耳边传来断断续续、扭曲狰狞的恶鬼之音: “灭世者。” “异火。” “你。” “赶尽杀绝。” 虞岁一瞬回神,月光依旧,光束中没有星火,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幻觉,可她脑海深处燃烧的一簇火焰告诉她,这是真实存在的。 ……不、不是吧? 虞岁缓慢地转动眼珠子,试图在周遭寻找什么,内心有些恍惚。 在异世界从零开始已经很难令人接受了,忽然之间又被告知,你的身份其实是会毁灭世界的大魔头,正在被全世界追杀——可我还是个才刚满月的小孩诶! 虞岁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我要靠什么毁灭世界,靠我这婴儿大的拳头? 不太好吧。 虞岁正思考着,忽听嘭的一声巨响,吓得她浑身汗毛直立,试图朝门口的方向看去。 门上有两道血迹,血水顺着门缝朝屋中流去,守门的侍女浑身是血,悄无声息地靠门滑倒在地。 虞岁听见悦耳的长刀出鞘声。 屋中的婴孩大气不敢出,动也不敢动。 这才刚知道自己灭世者的设定,追杀的人就到家门口了? 虞岁正考虑要不要喊素夫人救命,就听素夫人清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不是圣者,以十三境强闯罗山之巅,算你运气好,能撑到这里还没有死。” 虞岁看不见外边的情况,便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屋外的男人咳嗽两声,哑着嗓子道:“你也是十三境,不也在这罗山之巅?” 素夫人说:“我能活,你不能。” 黑袍老者嘿了声,抬手抹了把嘴角血迹,一手提剑,地上的影子有些摇晃。他站在院中月色下,盯着屋门前的素夫人道:“难说,我能到这,你以为其他人会到不了吗?只要你的孩子们不死,就永远会有人来。” “天下九流十三境者,只多不少。” 屋中的虞岁转了下眼珠,听起来不是她灭世者的身份暴露,才招来杀身之祸,问题出在素夫人那。 素夫人极黑的瞳仁在夜色中尤为明亮璀璨,宛如燃烧的星火,没了白日的平静疏离,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杀意。 她说:“可惜了,你这个年纪,若不来走这一遭,或许还能入圣。” 虞岁再次听见刀剑出鞘声,碰撞声,声声清脆,带着磅礴之力,仿佛在斩天劈地。 素夫人嘴上说着可惜,手中杀招却一点也没有为他人可惜的意思。屋中烛火摇曳,屋外缠斗的影子倒映在门窗,影子飞速变化,看得人眼花缭乱。 虞岁也想看到一星半点,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这会连翻身都难。 她的耳边只能听见风声,猛烈的风声和屋门被敲打的巨响,黑袍老者试图绕过素夫人破门,却被拦在外边无法前进一步。 这名九流十三境的黑袍老者过海市蜃楼、攀万丈悬崖,到山巅早已被罗山的寒云霜雾重伤,也要不顾生死,拼着最后一口气完成使命。 两道人影已至门前,屋门未开,屋中大片烛火受压一面倒去,火苗被压弯腰,忽地熄灭。 刀剑脆响的声音仿佛就在虞岁耳旁,屋门被破,有人重重地摔倒在地,吐血不止。 纤细的白衣身影站在门口垂首看去。 黑袍老者双眼逐渐失去光彩,张嘴时血流不止,他最后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 襁褓中的虞岁安安静静,不敢动弹。 好像结束了。 作为一个刚满月的婴儿,面对这种情况该如何? 虞岁犹犹豫豫,嚎了两嗓子,表示作为婴儿有被吓到。 素夫人听见孩子哭嚎,目光从黑袍老者身上转移到虞岁,她进屋时抬手挽花,满地烛火重燃。 屋中恢复光亮,虞岁看见走到身边的素夫人,便朝她咧嘴笑了笑,不知道第多少次试图亲近这位母亲。 素夫人盯着她看了会,在虞岁傻笑时,缓缓朝她伸出手。 虞岁以为素夫人要抱她起来。 她维持笑脸,眼见那葱白玉指靠近,朝她的脖子落下。 ——咦? 素夫人伸出的手掐住虞岁的脖子。 ——诶! 素夫人清明的眼眸透露自己下定决心,五指用力,就要捏断虞岁的脖子,恰在此时,两人都听见青葵的声音从外传来:“娘!” “花花!” “我给小妹的花花!” 青葵出现在门外时,素夫人瞬间收手,眼中倒映门口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后有瞬间的恍惚。 “又、死人啦?”青葵在门口不敢进去。 素夫人朝她走去,语气是对虞岁从未有过的温柔:“葵儿,走,别呆在这。” 青葵懵懵懂懂,牵着素夫人的手离开。 两人都没有回过头。 素夫人听身边的女儿好奇追问这次死的又是谁,神色却有几分恍惚,脑海中闪过之前的一幕: 她掐住那孩子时,那双黝黑的眼依旧在笑,完全不知自己已是命悬一线。 新来的侍女将死去的侍女带走,关上门后,屋中又只剩下虞岁一人。 重新燃烧的烛火摇晃时,在地面浮现一道道火圈,入侵死去的黑袍老者血脉,将其化为灰烬。 虞岁望着月光缓慢地眨了下眼,无人能从那双眼中看出任何情绪想法。 她想: 脖子好疼。 * 素夫人连着一个月都没有来看虞岁,也没有再遭遇刺杀,就连青葵也来得断断续续。 虞岁趁自己清醒时,试图理清当前局势: 从那天晚上的刺杀中得知,她住在名叫罗山之巅的地方,来刺杀的人是九流十三境,目标是杀了素夫人的孩子们。 意思是不用杀素夫人。 可素夫人为什么要杀我? 如果不是出生当天她就看见素夫人,确定彼此的亲子关系,按照素夫人对她和青葵的区别待遇,虞岁就该怀疑自己不是素夫人的亲生孩子了。 若不是亲生的还情有可原。 可对亲生女儿也能狠下心的原因是什么? 虞岁想不出,她现在是个小婴儿,自保能力为零,就算素夫人想杀她也没办法,只能躺平任掐。 她想着想着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嘀咕:就我这样随便用力一掐就死,一点金手指都没有,主角光环也没有,还灭世者? 有病! 主角光环就算了,我这设定拿的一看就是正义主角最终通关要打败的反派。 虞岁闭上眼,静心凝神,意识剥离,视角从外看内,见到了脑海最深处那一簇约莫指甲盖大小、始终没有熄灭的火焰。 虽然这玩意看起来像金手指,但除了能看见,无法触摸、召唤、沟通,暂时还无法知晓它有什么用。 虞岁甚至不能确定它是不是灭世的“异火”。 比起金手指,它更像是一种印记。 如果是异火,那要怎么召唤触发灭世? 仔细想想,灭世者一共有五人,也就是说除去她,还有四个倒霉蛋,那灭世者会不会有特殊的联系方式? 也许单打独斗不行,得凑齐五个才能触发灭世。 虞岁打了个哈欠,陷入沉睡前,忽然见那火苗一闪,火中出现一个缓慢转动的小黑点。 她的脑海中响起数道声音: “哟,又是哪个倒霉蛋要死了?” “怎么不小心点。” “咳咳……” 虞岁瞬间打起精神来,强迫自己不准睡过去。 咳嗽的沙哑男声听起来状态不是很好,他咳了好一会才哑着嗓子说:“你们……是谁?” 最开始吊儿郎当的男声说:“灭世者呗。” 第二个温柔的老者声音也道:“灭世者死亡时,会通过火灵球产生共鸣。” 第四个雌雄难辨的声音说:“你是怎么死的?” 沙哑的男声低笑道:“……被烧死。” “草!”第一个男声道,“老子这没水!” 虞岁还来不及问这两者有什么关系,被焚烧的灼痛感毫无预兆地降临,在最初的大脑空白过后,婴儿的惨叫哭喊快要掀翻了屋顶。 守在门外的侍女慌忙进来查看。 虞岁浑身骨骼血肉都被烈火蒸烤,无法压制这痛苦,只能放肆惨叫哭嚎。 痛! 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 2、第 2 章 异火这种东西,绝不是什么金手指。 虞岁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因为她平白无故地惨叫,引来素夫人,罕见地在旁陪了她一宿。 素夫人坐在旁侧的长凳,单手扶额沉思中,余光瞥见孩子醒了,这才站起身过来。 她似乎犹豫了瞬,才伸出手轻轻放在虞岁的额头,以手背探她的体温。 门外响起侍女的声音:“夫人,周先生到了。” 素夫人道:“进来。” 进来的男人是个瘸腿,只踏进房门半步就不再往前,满地的蜡烛阻止了他前行的道路。 周先生满脸胡渣,双目浑浊,颓废之姿让人猜不出他的真实年纪。 “如何?”素夫人问。 周先生垂首答道:“应是罗山寒气入体,积累爆发,才让她痛苦难忍。” 虞岁张了张嘴,露出傻笑的模样。 周先生又道:“夫人乃农家息壤之主,她生有一半息壤,山寒化水,无法拒绝息壤的吸收,若是要在罗山久待,必会积累一身山寒。” 素夫人垂首盯着虞岁,手背依旧贴着她的额头,看虞岁咯咯笑起来的模样,眼神也没有变化。 屋中安静片刻后,素夫人道:“最近这段时间,由你看着葵儿。” 周先生颔首退走。 虞岁接收的信息变得越来越多。 从素夫人是息壤之主,到自己体内也有一半的息壤。 他们把自己之前的惨叫哭嚎,归结为是体内的息壤与罗山的寒气导致。 小孩唯一的好处就是,大人们说话不会避讳,有什么说什么,根本不必担心被这个才两个月大的小婴儿听了去。 虞岁也不会去纠错,虽然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能感受到被烧死的灭世者的痛苦,烈火燃烧过旺时,她直接痛晕过去。 还以为会死的。 原来这就是灭世者的共鸣。 ——谁要这种共鸣啊? 虞岁多少有些郁闷,她心中正祈祷剩下的灭世者不要死在她前面的好。 火刑已经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可按照之前的经历来看,灭世者并非固定的五人。 数量不变,“人”却会变。 虞岁思考着,眼皮变得沉重,再次睡过去。 素夫人没有离开,就在旁守着。 * 在父不详,娘不爱,自己背负灭世者身份,遭全大陆追杀的情况下,虞岁更加小心翼翼地扮演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 她不能让素夫人看出半点“这孩子天赋异禀”的异样来。 期间虞岁又遭到了几次袭击,那些九流术士奉命而来杀素夫人的孩子们。断断续续的一年间,来了许多人,都被素夫人杀退了。 在虞岁接收的信息里,玄古大陆的修行者统称九流术士。 九流是个统称,其派系多到数不胜数,各家有各道,只是当今大陆中,名列前茅的派系正好有九家: 医家、法家、名家、兵家、道家、农家、阴阳家、鬼道家、方技家。 每个人都可以引星入命,寻找最适合自己的九流术家。 一切都看个人的“天赋”。 天赋契合度越高者,入九流术家,修行成圣的几率越大。 这些对虞岁暂时还太遥远,她只知道素夫人出自九流农家,修行已到十三境,距离巅峰圣者也就一步之遥。 周先生则出自医家,修行境界不详。 他们口中的息壤,更像是一种宝物。原本由素夫人独享,却因为生育虞岁,被孩子继承了一半。 在素夫人看守虞岁的几个月里,她从未抱过这个孩子,也没有带她离开过这间祠堂小屋。 照顾虞岁的是一名哑妇。 她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深深的皱纹显得她有些严肃,对虞岁却温柔呵护,几次防止她从摇篮中掉下去。 虞岁很少哭,偶尔因为身体不协调,爬起身又摔倒磕磕碰碰后,觉得小孩应该会哭,这才嚎两嗓子。 但因为反应太慢了,哑妇便跟素夫人比着手语道:“小小姐的反应较为迟钝。” 素夫人看向在摇篮中坐起身,望着自己流口水的小孩,沉默不语。 她走到虞岁身前,双指并拢,在她的周身经络轻点按压,使其运行顺畅,散去未被息壤接收的寒气。 因为素夫人信了周先生说的寒气入体伤身的话,每隔七日就会帮虞岁散一次寒气。 虞岁朝素夫人弯眼笑,将手中的老虎布偶递出去,邀请她一起玩。 素夫人没有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哑妇说不了话。 素夫人不跟她说话。 所以虞岁已经一岁了,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孩。 * 自从素夫人说青葵由周先生照看后,虞岁就再也没见过这位阿姐。 直到今夜,有人袭击祠堂,被素夫人杀灭后,周先生带着哭嚎的青葵赶来,说她受惊一直哭,吵着要见娘亲。 虞岁从她的小床里爬起来,朝外边探头,被守在旁边的哑妇给推回去。 “回去吧。”素夫人蹲下身,为小女孩擦着眼泪。 青葵哽咽道:“我不要,我要跟娘亲一起睡。” 她似乎看见了里边的虞岁,又改了口:“我要跟娘亲和妹妹一起睡。” 素夫人蹙着眉头,似乎还有事,便没管她,让哑妇将青葵带进去。 青葵看见虞岁,就像看见了新鲜玩意,也不哭了,凑近来伸手捏了捏虞岁的脸,虞岁扬首朝她笑,青葵也跟着笑。 “我好久没看见你啦。”已经四岁的青葵挨着虞岁的床边坐下,“我长高了,你也变大了。” 虞岁眨眨眼。 “你怎么不说话。”青葵扭头望着她,“你要叫我阿姐呀。” 虞岁:“阿——” 青葵一脸认真地教她:“阿——姐!” 虞岁:“阿——呀。” “不是这么叫啦!”青葵指着自己道,“阿姐!” 虞岁逗她玩,就是不叫,青葵教到最后叹气:“你真笨。” 两个孩子玩到最后,青葵率先挨着虞岁倒下睡着,虞岁也装作睡着闭上眼。 素夫人走进屋来,掀开帐帘看了看睡着的两个孩子,俯下身将青葵掀开的被子给她盖回去。 周先生站在门口阴影中,沉声道:“罗山的位置已经被他们发现,阴阳家、兵家和道家,这三家的罗刹术士都被请动,你旧伤未愈,再这么拖下去,他们人越来越多,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强,很难再保住青葵。” 素夫人放下帐帘,转过身去,黑亮的眼眸泛着冷光。 她安静片刻,轻声道:“你带青葵走。” 周先生抬头看去。 素夫人说:“让青葵走吧,让她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远离纷争与危险。” “先生,我只求你这一次。” 素夫人朝周先生低头致意。 “你要回去吗?”周先生盯着她问。 素夫人眼睫轻颤,随后抬头道:“我会带着另一个孩子回去,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在这个孩子身上,无人会在意青葵。” 周先生答应了她。 翌日,青葵被哑妇叫醒,她坐起身揉着眼睛,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葵儿。”素夫人朝青葵伸出手,“走吧。” 青葵应声,牵着素夫人的手离开。 这日之后,虞岁便再也没见过阿姐青葵。 * 虞岁清醒的时候也没有闲着,她常常剥离意识去观察脑海深处的那一簇火焰,偶尔看那火焰是静止不动的,偶尔却会摇曳着火苗,正在燃烧。 她将第一次接受异火知识的瞬间称作传承洗礼,在传承洗礼中,虞岁看见的火焰和此刻意识深处的火焰是一样的。 它就是异火吗? 可以焚烧世间万物,让大地龟裂,吞没一切生灵。 虞岁的意识想要触碰那一簇小小的火焰,随后她就真的感觉到了火焰的温度,是冰冷的。 当她睡着后,意识停留在火焰身边,却感觉到了温暖,朝她四肢百骸蔓延,将罗山中的寒气抵挡在她心脉之外,没有让她感受到半分痛苦。 虞岁独自一人时,火焰静立不动。 有人靠近她时,火焰才开始晃动。 这一年里无人跟她说话时,她就会自己跟异火聊天,异火虽然不会回应,但她好歹也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虞岁耐心地研究着异火,周先生和青葵走后,素夫人来看她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少,她身边只有哑妇跟着。 听之前的谈话克制,接下来造访罗山的追杀者实力会越来越强,素夫人受了伤,还没治愈,实力不够从这些人手中护住她的孩子们。 于是素夫人打算带着另一个孩子回去。 虞岁心想,另一个倒霉孩子就是她,那回去指的是哪? * 一个月后。 虞岁意识深处的异火微微晃动,有人踏着星月夜,来到小孩的床边伸出手。玄褐色的衣袖垂落在床边,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弯,男人动作轻柔地将酣睡中的孩童抱起。 飓风从外边将屋门嘭的一声吹开,地面的火烛尽数熄灭,唯有月光照进,落在男人的身上。 虞岁睁开眼,看见男人眉眼带笑的脸,虽俊雅,却又阴森。 他虽笑着,周身却散发着浓浓的压迫感,似有毒蛇吐信缠绕在你脖颈,毒牙已经扣在你咽喉,逼迫你听从命令。 男人看向门外的素夫人,温声笑道:“素素,你让我们父女相隔一年之多才见,如今可不要再闹脾气,随我回去吧。” 这一年,一岁零两个月的虞岁,见到了她的父亲,青阳国唯一的外姓王,南宫明。 素夫人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垂着头。 侍女与哑妇被南宫明带来的人挟持,无法动弹,地上还有不少人的尸体。 南宫明抱着虞岁朝外走去,完全无视他人,神色自然地走到素夫人前,垂首以额头与她相贴:“若非你心软,我的女儿们也就死完了,你留了一个,我会感激你的。” 虞岁此时只觉得父亲是个比母亲更难搞的角色。 南宫明话说的温声软语,周遭的氛围却越来越阴森,空气好像被抽走,无形的重力压在她心头,令人难受,恐惧感无由地从心底升起,虞岁真实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能把小孩吓哭”的气势。 她在南宫明怀中挣扎,咿呀出声,皱着眉头表示自己的难受。 南宫明与素夫人拉开距离,笑着看了眼虞岁,摸了摸她的头安抚:“素素,走吧,随我回家。” 素夫人别无选择,随南宫明走去。 这也是虞岁第一次,走出了那间阴暗的小屋。 * 外面的世界比虞岁想象得更有趣。 她只来得及匆匆看眼罗山的冰山一角,便被南宫明带回了青阳帝都。 这一路上的山与海,景色震撼人心,虞岁还没回味够,就已经踏入朱门红墙的王府里。 南宫王爷回府,带回了远游的素夫人,以及出生在外的小郡主。 从大门到正厅这一路上都是人,仆人们低眉垂首,按照吩咐伺候着,手中端着为夫人与小郡主接风洗尘的衣食用具。 南宫明从头到尾都只对怀里的孩子感兴趣,拿着不同的东西来逗她玩,只要虞岁目光从他手中的东西移开,南宫明便换另一种。 正厅那边已经坐满了南宫家的人。 几位年轻的夫人们手持团扇轻摇慢晃,目光不时往厅外扫去,年老的夫人则在位上闭目休息,隔壁桌的三名男孩彼此不言,各玩各的。 身着锦衣的男人们或坐或站,站着的皱紧眉头,绕着门口来回踱步。 旁系族人都站在一旁,没有言语。 南宫明没有娶妻,府中无正妃,却有三名妾室,算上如今回来的素夫人,便是四名。 随着那抹玄色走近,坐着的男人和女人都站起身来。 “都来齐了?”南宫明抱着虞岁进入正厅,走道两旁的花树随着晨风轻晃,他将虞岁放在桌边,笑着对众人说, “王府新添一名小郡主,她名叫……” 南宫明看向素夫人:“她可有名字?” 素夫人神色冷淡地看回去:“没有。” 南宫明却不见怒,依旧温和笑着。 虞岁想趁南宫明没看着她时,悄悄从桌上下去,却不小心打翻一个碗,娇贵的瓷碗落地啪地一声碎了。 这声碎响让大厅的气氛又变得诡异压抑。 虞岁也不敢动了,坐在桌边装傻。 南宫明俯下身,将瓷碗的碎片拾起一块,他将碎片放到虞岁手中,温声道:“碎碎平安,既如此应景,你就叫南宫岁。” 念到南宫二字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二人看去,带着明显的不可置信。 因为他们知道,未来王爵的继承者,才可姓南宫。 3、第 3 章 虞岁一夕之间从山里的野孩子,变成了青阳国尊贵的王家贵女。 南宫明为她取名之后,虞岁就很少再见素夫人,哑妇依旧陪在她身旁,但照顾她的人却比在罗山时要多得多。 眼前红墙黑瓦的大房子也比在罗山的小黑屋要好得多,作为王爷钦点的继承人,唯二继承南宫姓氏的小郡主,虞岁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府中上上下下都对她毕恭毕敬,哪怕她只是一个说话都不利索的小孩。 懵懂小孩的优势,让她知晓不少秘密。 府中有三位夫人,各有一子,她的三位兄长分别是六岁、五岁、四岁。 因没有获得南宫姓氏资格,便都随母姓。 虞岁也就第一天见到了这三位兄长,至于那三位夫人倒是隔三差五就能见到。夫人们喜欢来小郡主这坐着闲聊片刻,她们不会单独前往,一来就是三人结伴。 南宫明也常来看虞岁,甚至处理政事时也任由她在旁侧玩闹。 众人对虞岁都很放心,她才一岁半,她懂什么政务,更别提她连走路都摇摇晃晃,常常摔倒,发音也不利索,怎么看都比正常孩子的发育还要慢一步。 在他人眼里,小郡主的形象就四个字:傻里傻气。 傻里傻气的小孩倒是挺招某些聪明人的喜欢。 南宫明就是其中一个聪明人。 他忙完政务,起身来到屏风后的木榻前,榻上的孩子正在跟她的布偶们玩过家家。 南宫明问:“岁岁,想你阿娘吗?” 虞岁抬起头来:“想。” 南宫明笑了下,弯腰将她抱起:“那我们去见你阿娘。” 虞岁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素夫人,她坐在窗边,月光透窗而落,衬得她身影孤寂,侍女来报王爷和郡主到了,素夫人也无甚表情。 南宫明走上前去:“素素。” 虞岁站在地上,扬着笑脸,怯怯地叫了声:“娘——” 素夫人眼眸微动,这才扭头看过来。 虞岁一直都想要亲近素夫人,就算上次险些被素夫人掐死,她也打算先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毕竟现在她的实在是太弱小了。 当她摇摇晃晃地朝素夫人走去时,素夫人却站起身走开了。 南宫明看了眼呆在原地茫然无措的女儿,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虞岁的头,将她抱在桌边让她自己玩去。 “我以为你想念孩子,这才带她过来。”南宫明说,“这个孩子夺走你一半息壤,就这么令你生厌?” 素夫人站在窗前背对着二人,没有说话。 南宫明语调不轻不重道:“真是奇怪,你从我这里偷走息壤躲起来,我还未怪罪,你倒是先发脾气了。” 虞岁竖起耳朵。 这对怨种夫妻之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素夫人冷淡道:“那是我应得的,合作之前就已经说好,息壤到手后归我。” “我确实答应过你,可你走得太快了。”南宫明走到虞岁身边,给她擦了擦额上细汗,却让虞岁浑身汗毛直竖,“孩子都要生了,却还是要跑,还带走了青葵,如何,要我把青葵也找回来吗?” 素夫人骤然回头,满眼震惊。 虞岁老老实实玩她的茶杯,不敢泄露半分心中惊讶。 “医家三圣之一的周先生愿意帮你,确实有些意外,不过想要找到他,只要有心,倒也不是很难。”南宫明轻声叹气,抬头去看素夫人,“你愿意我带青葵回来吗?” 素夫人眸光颤抖,欲言又止,气势却已经弱下去。 她似卸下一股气,低垂着头:“你放过葵儿。” “说的什么话,青葵也是我的女儿,我还能杀了她不成。”南宫明若无其事道,“我也想让青葵自由自在,平平安安地长大,只是要苦了岁岁,如今整个九流界都知道,息壤在岁岁身上,与你无关。” 虞岁推着两个杯子碰撞发出脆响。 “虽然只有一半,但又有谁知道呢。”南宫明走到素夫人身前,牵起她的手朝虞岁走来,“你得好好瞒下去,也要继续我们的合作,可别动不动就发脾气,闹消失,想杀我孩子的人很多,你拦不住。” “如今那些人只会注意到岁岁,无人在意青葵,她会很安全。” 素夫人神色微怔,在虞岁看过来时,她很快就别过眼去。 南宫明牵着素夫人挨着虞岁坐下,外人看去这好似幸福的一家三口。 “素素,为了青葵,继续不择手段地帮我寻找破除誓约的办法吧。” 南宫明拿捏了素夫人的弱点,她再无法反抗,为了女儿青葵继续妥协与南宫明合作。 * 虞岁对自己的处境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爹娘都为了彼此利益,把她推出去吸引注意力,让外界以为息壤就在她体内,而非只有一半,隐去素夫人,让素夫人更方便为南宫明办事。 只有她是牺牲自我幸福全家的大冤种。 南宫明的意思,还要培养她将来为家族卖命。 越是惹人注意,虞岁越要小心暴露灭世者的身份,若是被发现身有异火,是整个大陆得而诛之的存在,那她也就活到头了。 从经常来的三位夫人的谈话中虞岁得知,王府的三位世子都很优秀,学东西很快,大世子六岁,就快要入国院学习。 国院是□□学王公贵族的孩子们知识、礼仪、术法的地方。 学生六岁入院,十六岁结束教学。 虞岁还要度过漫长的婴孩时期,却也不算无聊,她每日能听见的奇奇怪怪的消息很多。 素夫人向南宫明妥协后,来看虞岁的次数也变多了,由南宫明授意,素夫人会代表王府的女主人,外出参加不少宴会,偶尔也会带上虞岁。 虞岁是未来王爵继承人的事已在帝都圈子里传开,就算有人看不起素夫人为妾室,也不敢怠慢王府的郡主。 王府小郡主三岁这年,虞岁随素夫人去往宫中为皇后寿辰贺礼,在寿辰宴上被皇后点名,却一问三不知,只会呆呆地望着皇后,此举闹得哄堂大笑,人们都在笑她,她也傻乎乎地随着人们笑。 青阳皇与南宫明笑着低语,似乎也在聊他的小女儿。 虞岁耳边的世界非常热闹,一些远处的谈话也落进她耳里: “这就是抢了你们三兄弟王位的小妹啊?哈哈哈,看起来呆呆地,被她抢了王位你们仨也够憋屈的哈哈!” 虞岁余光扫去,瞧见八岁的世子大哥仪态端庄,蹙眉不语,七岁的二哥扶额似乎感到丢脸,六岁的三哥则满眼鄙夷。 从这天之后,素夫人不再放养虞岁,开始给她安排各种学习课程,从琴棋书画,到骑马射箭,她需要未来的南宫王女可以端庄秀丽,也可以舞刀弄枪。 虞岁学得很慢,慢到授课老师忍着脾气给她一遍遍重复讲解。 周围的人都说她资质平平,不像是王爷的孩子,就连素夫人偶尔也会怀疑,为何大女儿青葵聪慧伶俐,小女儿虞岁却如此平庸。 六岁这年,南宫明带来一位阴阳家的术士,为虞岁察看天赋。 玄古大陆所有人都可以修行选道,无天赋学道者,为平术之人,有天赋学道者,为九流术士。 两者区分明显: 平术之人,只能掌握理论学识。 九流术士,则掌握奇术异能。 南宫明出身名家,与青阳国内的阴阳家势力交好,因此想让女儿入阴阳家,他的女儿自然不能是平术之人,必须是九流术士才行。 一个人的“天赋”是连接道术的重要纽扣,无天赋者,无以入道。 虞岁站在月光之下,夜风吹着她衣发乱飘,站在不远处的老术士将手中画卷展开抛向空中,双手快速结印,画卷中的墨水连接成线从纸上飞跃而出。 漆黑的墨线断裂散开,分别落在虞岁的眉心,鼻尖,两颊,双肩等七经八脉点,虞岁只觉得沾染墨线的地方冰冰凉凉,它们在短暂的停留后,又飞回悬空的画纸上。 老术士接过画卷,画纸上的墨色依旧,浮现的人形没有丝毫亮点。 虞岁看他那表情就知道结果不理想。 老术士收起画卷,面向旁侧等待的南宫明沉声道:“王爷,郡主资质平平,毫无天赋,是与阴阳一道无缘。” 南宫明看了眼站在月光下的虞岁,摆摆手让老术士退下,他走到虞岁身前,没有弯腰,高高在上的俯视,虽然笑着,却给足了虞岁压迫感。 “你害怕?” 虞岁低垂着脑袋闷闷不乐。 南宫明又道:“我南宫一族从未有过平术之人,你不能是第一个。” 虞岁想了想,说:“如果我是呢?” 南宫明有些意外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印象里这个女儿很少说话,大多时候不是在哭就是在笑,你不问她,她基本不主动开口。 眼前的小女孩仰着头,一双眼随她母亲,黝黑清亮的眼眸,纯粹又干净。 南宫明低着头看她,笑道:“你不可以是。” 虞岁又问:“如果我是,你会把我赶出去吗?” 南宫明:“……” 女孩特有的小奶音问得南宫明愣了下,他眼见虞岁表现出苦恼的神色,怯生生地继续问道:“父亲若是要把我赶出王府,可否让我先把晚饭吃了再走,我今晚还没吃饭,就被你叫来这里了。” 南宫明心里想,世人都说他心机城府颇深,祖上也都是些足智多谋的人物,孩子她娘天赋高至十三境,三个儿子也是聪明伶俐,怎么会有个笨蛋女儿。 片刻后,南宫明带着她的笨蛋女儿去吃晚饭。 * 六岁的小郡主,也要开始进入国院学习。 虞岁每日与兄长们一起去国院,日落后又一起回王府。 从前的毫无交流,到现在见面会礼貌喊一声“兄长”或者“郡主”,这三兄弟不叫她名字,也不叫她小妹,而是称其为郡主。 虞岁来到国院的第一天,课堂里的人都认不全,可因为她几年前在皇后生辰宴的一问三不知笑话,倒是挺出名,有几个孩子会主动凑过来打招呼,说:“你就是南宫王府的小郡主,南宫岁吧!” 她坐在位置上,眼巴巴地望着不认识的孩子们。 眼前粉雕玉琢的女孩见她呆萌的样子哈哈大笑:“你果然傻乎乎的,大家都说你没天赋,是南宫家唯一的平术之人。” 虞岁双手交叠趴倒在桌,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你怎么不理我。”尚阳公主不悦地推了推她,“本公主肯搭理你这个傻子,可是你的福气。” 都是些小孩子,话说得幼稚又好笑,虞岁嗯嗯两声:“多谢公主殿下。” 尚阳公主又被她给逗笑了。 虞岁做什么都慢一拍,有时候好似听不懂大家说的话,呆站在那满脸茫然。 尚阳公主跟她的小姐妹们笑了虞岁好几天,新鲜劲过了才去找别的乐子。 公主是当今青阳皇与皇后的女儿,这身份背景完全是在国院里横着走,别人勤苦学习,她却能大声喧哗,也无人敢管教。 能入国院学习的,都是有权有势的孩子,平日在家中就是娇生惯养,让他人对其百依百顺,国院的先生们对待这帮小孩更是呵护有加。 先生们正常教学,听不听就是这些孩子的事了。 虞岁坐在尚阳公主的旁边,有这位闹腾的小公主在,她在国院的每天都是鸡飞狗跳,尚阳公主时不时就戳她一下,喊她一声傻子。 她也不在意,每日来国院都在睡觉。 这就导致先生讲了什么,虞岁基本没听,功课跟不上,落后他人,笔试下来,满卷是零,成绩垫底。 回府后让素夫人看了,秀眉紧蹙,冷冽的眼神盯了她许久。 最终结果是虞岁被罚跪在门外,捧着书本睡眼惺忪地翻看着。 这也不怪她在国院总是睡觉,实在是到该睡觉的时候,意识深处的异火却无比活跃,热的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虞岁研究了许久,意识与异火周旋,试图看出点什么毛病来。 结果毛病没看出来,自我精神力却消耗大半,导致白天完全提不起劲来。 此刻入夜凉风习习,虞岁跪的膝盖疼,不住扭捏身子,她偷眼瞧了瞧屋中的素夫人,拖长了嗓音道:“娘……明日再背好不好?” 素夫人头也没抬,淡声道:“你已经浪费了多少个明日?” 虞岁没法,只能低头看书。 素夫人根本不吃她撒娇那套。 虞岁接连几天回府,都得跪在门前背书。 南宫明来了一趟瞧见,挑眉笑道:“你学习的方式倒算是与众不同。”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与虞岁差不多年纪的男孩。 男孩在幽冷的春夜里披着黑色大衣,遮盖了清瘦的身躯,他赤着脚,脚背沾染污泥,发梢沾水,贴着脸颊与脖颈还在滴着水。男孩低垂着头,虞岁抬首看去,捕捉到他眼中的戾气。 南宫明带着男孩进屋去见素夫人。 虞岁被关在了门外。 好一会后,南宫明才出来看她。 虞岁还跪在地上,南宫明也没有要她起来,却蹲下身,笑问:“一篇也不会背?” “已经会背五篇了。”虞岁伸手比了个数。 南宫明摇摇头:“也不知是否该夸你聪明。” 虞岁视线越过他,往屋里看:“那个人是谁?” “他?”南宫明伸手摸了摸虞岁的头,依旧温声笑道,“是你将来拼死也要保护的人。” 4、第 4 章 虞岁以懵懂无知的表情看回去。 南宫明也知道要跟眼前的孩子解释有多困难,所以没有多说,只道:“他会在王府住一段时间,过些日子会跟你一起去国院学习。” 虞岁低着头,翻了翻手中书页,又道:“那我能明天再背吗?” 南宫明说:“可以。” 小孩便抓着他的衣袖站起身来,被哑妇等人扶着回去。 * 虞岁回到自己的屋子躺下,心中叹气,重活一遭,竟还逃不过读背默写。 她闭上眼没一会,异火就变得活跃,虞岁浑身是汗,掌心都是湿润的,无奈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屏风后的浴桶里待着。 浴桶里的水还有温热,虞岁踩着凳子,趴在桶边,望着水里的倒影,汗水顺着她下颌滑落,滴答落在水面。 虞岁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若是哪天让哑妇看见,她肯定会告诉素夫人,素夫人知道就麻烦了。 等水彻底凉后,虞岁一头扎进去,整个人浸入水中时,她睁开眼,在水波中看见晃荡的光影,剥离的意识从另一个视角看着她,极黑的瞳仁中浮现一缕火苗。 虞岁心中发狠,对着异火怒叫一声出来。 哗啦的水声在屋中响起,快要憋不出气的虞岁从水中起来,湿透的长发贴着她的肌肤,水珠不断滴落。 热气依旧。 虞岁抬起手,在她葱白指尖,正燃烧着一簇小小的火苗。 她张开五指又合上,火苗消失,再张开,火苗出现。 虞岁逐渐掌握召唤异火的诀窍,一晚上就在这反复试炼中度过,那一簇指甲盖大小的火焰将地面的水汽蒸发,也将她湿透的长发与衣物蒸干。 第二天,虞岁昏昏欲睡地踏上去往国院的马车,到国院后趴桌就睡,台上先生看得心中连连叹气。 尚阳公主单手撑着脑袋问她:“你怎么每天都在睡?” 虞岁换了个姿势,埋首在臂弯,瓮声道:“因为晚上要背书。” 尚阳公主听后笑的不停。 比起没精神的虞岁,同样六岁的尚阳公主每日充满活力,带着她的小姐妹们在国院横行霸道。 日落时,虞岁和三位兄长们回到王府。 她已经困的路都走不稳,下马车时差点摔倒。 旁边的三位兄长神色各异地看过去,虞岁揉着眼睛,一瘸一拐地往里面走。 最近一段时间,虞岁一跪就是两个时辰,回去以后还得按摩一个时辰,第二天才能下地走路。 素夫人的意思是,她何时能将先生教的几本书背完,何时才能不跪。 今日虞岁跪在素夫人门前发呆,屋门没开,周边也没人看着,她想着是否可以偷懒,正想站起身来,屋门从里边打开,惊得她又跪了回去。 出来的是昨晚南宫明带回来的男孩。 他换了一身干净衣物,墨色的长裤,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腰带扎紧,虽然简单,衣料却与府中世子的穿着一样金贵。 男孩似乎也没想到虞岁跪在外边,愣了下,低声道:“只有我在这。” 也就是说素夫人不在里面。 虞岁便站起身来。 她望着眼前不认识的男孩,他对南宫明来说应该是个重要人物。 虞岁弯腰揉着膝盖,懵懵懂懂地问男孩:“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 男孩没有回答,他朝外走去,背对着虞岁说:“我不会留在这的,替我谢谢你母亲。” 他离开的背影很坚定,潇洒。 虞岁歪着头看去,直到他消失在视野尽头。 她想,这倒霉孩子肯定走不了。 * 翌日,虞岁慢吞吞地来到府门前,看见外出的南宫明带着满脸不甘不愿的男孩回来。 身旁的三位兄长都乖乖跟父亲打招呼。 南宫明嗯了声,随手拉过身旁的男孩说:“他叫顾乾,明日随你们一起去国院。” 这瞬间,虞岁仿佛从三位兄长的眼中看出一句话:我爹又从外边捡私生子回来了。 虞岁倒不觉得顾乾是南宫明的私生子,按照这人的做事风格,如果是他的孩子,他会大方承认的。 七岁的顾乾有些叛逆,主要是会跟南宫明对着干,南宫明让他往西,顾乾就要往东。 顾乾不像王府的孩子们,他是在外边自由生长的野草,完全不怕南宫明,就算被摁在地上打,依旧不服输,下次还敢。 只有熟知南宫明的人知道,他对顾乾有多么纵容。顾乾几乎没在南宫明这感受到任何压迫感。 虞岁从细节里看出了南宫明对顾乾的重视,至于她的兄长们,则对顾乾有了不小的意见。 大哥始终稳重,对待顾乾仍旧客客气气。 其他两个见了顾乾就是一个白眼,两兄弟勾肩搭背地走了,不理这个老爹捡回来的“干儿子”。 虞岁为了不再被素夫人罚跪背书,主动拉着顾乾一起学习,对素夫人说:“我和顾哥哥一起看书,总不能我跪着,他站着吧,顾哥哥说他也不好意思。” 顾乾就站旁边看她胡说八道,也没反驳,素夫人则默认了她的说法。 虞岁主动与顾乾拉近关系这点,南宫明很是满意,后续做什么也带着这两个孩子,给他们创造更多的机会。 顾乾虽然脾气倔,不服天不服地,却很聪明。 初入国院时,院中先生们不知道他有何背景,便有所刁难,谁知道这孩子什么都懂,问什么都能被解答,气势比你还强,根本压不住。 嘴皮子厉害地把先生怼到脸色青白交加,羞愤离场。 顾乾也就出了名,获得了尚阳公主的青睐,追着他团团转,顾乾越是不理她,尚阳公主越是来劲。 先生本是想惩戒顾乾,却遭到了南宫王府的警告。 虞岁回家时,听见了二哥和三哥碎碎念:“平日我们在国院出事,爹都不管,这野孩子一出事,许管家就亲自到国院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三哥哼道:“没名没分的,管他作甚。” 两人走过转角,看见走廊转角口的虞岁。 虞岁犹豫了下,贴墙让路道:“我没听见。” 两位兄长:“……” 你不如不说呢! 鉴于她是南宫明钦点的继承人,两位兄长脸色几经变化,闭嘴各走各的。 虞岁倒不觉得自己身份有多尊贵。 三位世子就算得不到南宫明的独宠,但也不是放任儿子们完全不管,王府世子的地位牌面应有尽有,还有自己的母亲做后盾。 虞岁就不一样了。 父母可劲想着折腾她,完全是双方合作的工具人,母亲的态度明显,她永远没有大女儿青葵重要。 自己还有灭世者的印记,若是暴露,不靠谱的爹娘也拦不住全天下九流术士的追杀。 不仅拦不住,甚至可能先动手。 虞岁收回看向兄长走远的视线,抬手揉了揉脸,心中叹气:还好她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要真是六岁的小孩心智,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 随着春季过去,盛夏到来,虞岁越发忍受不了入夜后异火的躁动,好在哑妇等人会在她房间放置降温的东西。 这就是身为王府郡主的好处吧。 许管家送来的是“琉单玉石”,约莫一米多高,海水般的湛蓝色,晶莹剔透,被雕刻成扇形状,释放的寒气可让她居住的整个庭院,在盛夏最热的时间里也清凉散热。 却压不住异火的燥热。 虞岁每晚偷偷在屋里研究异火。 她看着燃烧在指尖的小火苗,惆怅道:“你到底有什么用?” 也就冬天烤烤火的作用吧。 她每日都会召唤异火,也会剥离意识去观察它,今夜虞岁热得睡不着,挨着琉单玉石坐下,摊开手掌召唤异火,忽然发现这火苗似乎大了些。 虞岁惊奇地观察片刻,黝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指尖异火,它静立不动,却能看见火焰深处,似有一颗发光的小圆点。 原点在缓慢地跳动,似乎想要冲破火焰的牢笼。 虞岁伸手去抓,明显触碰到什么冰凉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将圆点从火焰中取了出来。 将圆点与火焰分离时,虞岁有种剥开皮肉取出自己心脏的感觉,离奇又诡异,她直觉不太好,又立马把它放回去。 有关修行的事,虞岁知道的很少。 国院目前教的都是不涉及异能奇术的部分,似乎是觉得孩子们年纪还小,触及不到。 虞岁只好自己想办法,但一定不能被其他人察觉到。 * 兄长们与虞岁关系平平,交流不多,若是去找三位世子合作,肯定会被素夫人知道。 虞岁只好去找顾乾。 顾乾很聪明,南宫明为他测过天赋,远超自己的孩子们,就连最优秀的三儿子也比不过他。 所以虞岁还在学琴棋书画时,顾乾已经在看奇门遁甲等异能奇术之书。 顾乾不住在王府,但他每天得来王府跟世子郡主们一起去国院,偶尔与世子们吵架后,顾乾也就不来王府,直接去国院。 最近就属于顾乾与世子闹翻不来王府阶段。 虞岁只好在国院里找他。 王府的小郡主没继承她爹娘的天赋,却继承了爹娘的美貌颜值,年纪虽小,却生得水灵精致。 顾乾对虞岁的印象很好,至少比她的兄长们要好,再加上受过素夫人救治的缘故,虞岁说想去他家玩,顾乾也没有拒绝。 * 顾乾一个人住。 屋子就在王府不远,前后都有院子,周边也算清静,家中干净整洁,寝室旁边还有一间单独的书房。 书房里放满了与九流界修行相关书。 就算离了王府,虞岁来到书房也不能随意翻看,因为异火给出的反应,让她知道附近还有人监视着。 对象可能是顾乾,也可能是她。 她来顾乾家里玩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会被跟着的暗卫一五一十地告诉南宫明。 顾乾站在凳子上,垫脚给她拿了几本书:“你看得完吗?” “看不完。”虞岁接过书抱住,“我可以明天来继续看吗?” 顾乾被恳切的眼神看得愣了下,别过头去:“你想来就来。” 虞岁每翻一页就会问顾乾问题,哪哪都看不懂,顾乾从耐心讲解,到没耐心,一边抱怨一边解释。 “先生讲课的时候你都干嘛去了?”顾乾很是不解。 虞岁双手合十放在脸边,做了个睡觉的手势。 顾乾:“……” 他说:“这次月考你要是垫底,素夫人不会放过你的。” “我已经很努力了。”虞岁耷拉着脑袋,“那这样吧,我先看一遍,把问题都攒一攒,随后再问你?” 顾乾看她可怜的样子,心软道:“好吧。” 第一天虞岁没有翻动九流术相关的书籍,她往返顾乾家十来天,监视的人开始放松警惕,虞岁才慢慢翻看她想看的。 偶尔被顾乾问道你看得懂吗,她就摇摇头,指着某个字问他:“这个字读什么,是什么意思呀?” 顾乾就会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叹气。 这笨蛋郡主,将来可怎么掌管整个王府啊。 * 虞岁从顾乾家的书房学到不少。 至少她明白异火中的圆点是什么。 圆点发着乳白色莹润的光芒,那是代表修行者天赋的“五行光核”,将来所有的修行与力量,都由五行光核给予和存储。 九流术达到十境大师级时,五行光核将转化为金色的“神魂双核”,神魂双核与五行光核有着明确的实力差距,差在哪虞岁还没从书上看见。 作为修行者,无论是五行光核,还是神魂双核,它都是独一无二的,毁灭后无法重新再修炼。 读到这点的虞岁感到奇怪。 当天夜里,虞岁望着指尖火焰里转动的白色小圆点,这应该就是书上说的,修行者力量源头的“五行光核”。 她像上次一样,将这颗五行光核从火焰中剥离拿出。 五行光核被她捏在指间,冰凉的像一颗脆弱的玻璃球,一碰就碎,几个呼吸之后,虞岁也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将这颗脆弱的玻璃球捏碎了。 在细微的碎裂声后,五行光核化作白色的萤光散去。 虞岁摸了摸心脏,没反应,再看手中火苗,橘黄色的火苗中,又重新凝聚了一颗白色的五行光核。 她这才轻吁口气,看来没赌错。 虞岁总算发觉了异火在冬日保暖以外的能力。 它似乎能为自己诞生“无数”的五行光核。 5、第 5 章 虞岁对异火的日夜研究总算没有白费。 最初她以为五行光核是靠异火孕育而生,随着她捏碎五颗以后,明显发现五行光核诞生的速度慢许多。 而她自己也会觉得精神力消耗过多,眼皮沉重,呼吸困难,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第二天哑妇发现她倒在琉单玉石旁边,慌忙上前把人叫醒,看着虞岁茫然呆愣的表情蹙眉。 虞岁试图蒙混过去,却还是被哑妇汇报给了素夫人。 素夫人问她怎么回事,虞岁说是昨晚睡不着起来背书,然后在琉单玉石边睡着了,因为靠近它很凉快。 倒是蒙混过关了。 这些小事无关紧要,所以素夫人不会放在心上。 虞岁也知道了自己目前重造五行光核的极限是多少。 这年的整个夏季,虞岁隔三差五就去顾乾家玩,到冬天的时候,她已经快把书房里的书都看完了。 天气转凉,躁动的异火总算给她带来了又一好处。 入冬后,虞岁屋里的琉单玉石被哑妇等人换掉,转而给她庭院屋檐下挂上了道家的“四季休符”,让冬日的寒气止步,无法靠近,屋内则温暖如春。 虞岁穿着一件单衣站在檐下,抬头看天上落雪,伸出手,雪花在快要靠近她掌心时就已融化。 冬季不用再去国院,但她也没有闲下来,开始频繁跟着素夫人外出参加宴会,入年关时,王府也在操办宴会,到时南宫一族的人都会受邀在王府过除夕。 过年节这段时间,反而是虞岁最忙的时候。 今日这个大臣设宴得去,明日那个将军设宴还得去,后天宫中设宴更得去,哪怕她出门就当个吉祥物,代表南宫王府的吉祥物也必须到现场来才行。 不过大多时候都是虞岁跟着素夫人去的,偶尔其他几位夫人也会去,唯有今日的镇国将军府设宴,王府的主人南宫明也去了。 南宫明站在马车前朝刚出王府大门的虞岁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虞岁乖乖过去喊了一声爹,南宫明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先上马车,和素夫人在外说了几句话,各自分开。 素夫人上马车后就闭目休息,虞岁转了转眼珠,在想是要跟她聊两句,还是当个哑巴。 在她当了好一会哑巴后,素夫人开口说:“你与钟离家的孩子关系如何?” 青阳的镇国将军钟离辞,被称为是兵家三战神之一。钟离是兵家大族,祖上几代都是青阳战功显赫的大将军。 他们的后代在兵家一道上各个都很有天赋,精通兵阵困杀二术,不仅如此,还有家传绝世剑术,算是当今玄古大陆六国中战力排行前十的大家族。 也是位于青阳国权势顶尖的那一圈人。 镇国将军钟离辞的夫人是普通人,在帝都毫无背景,生有一儿一女。 儿子钟离山十岁,女儿钟离雀六岁,和虞岁同样的年纪,也同在国院学习。 虞岁在国院见过几次钟离雀,但没说过话,因为她大多时候都在睡觉。 钟离雀这个名字,虞岁经常听到,但都是从尚阳公主口中听见的。 钟离雀不加入尚阳公主的姐妹团,让尚阳公主感觉很没面子。 小公主要什么有什么,很少遇到有忤逆她的人,钟离雀算一个,为此有段时间经常找茬,甚至闹到皇后出面调解才停歇。 钟离家的地位由此可见,与唯一的外姓王南宫家比起来,不分上下。 面对素夫人的提问,虞岁脑子里飞速过了一遍信息后,如实回答:“不是很熟。” 素夫人睁开眼看了她一眼,虞岁以为她要批评自己的社交能力,却见素夫人又合上眼,淡声道:“不必深交。” 虞岁点头。 看来两家的关系不是很美好。 * 今日是镇国将军嫡长子的生辰宴,来的人很多,光是钟离家的人就看得虞岁眼花缭乱。 钟离家宗族兴盛。 大将军钟离辞就有三名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亲兄弟成婚生子,开枝散叶下,小辈们就有近十一二人,还不算上旁系和远亲。 虞岁跟在素夫人身边当个吉祥物。 这时候地位高的好处就展现出来了,至少她不用见着谁都得开口喊一声,多是旁人见了她尊称一声小郡主。 众人场面话说完,就开始各自寒暄,男人们聚在一堆聊男人的,女眷们聚在一堆聊女人的。 孩子也跟孩子玩。 府中下人们提前将积雪清扫,路上红梅缀满枝头,石灯被点亮,驱散夜晚黑暗。 尚阳公主也来了,她和其他孩子玩得正开心,跑在前头时顺嘴喊了下落在后边的虞岁。 因为困倦,虞岁耷拉着脑袋走在最后,她听见喊声抬头看去,一眼就瞧见了避着尚阳公主走的钟离雀。 钟离雀在侍女的掩护下,提着裙摆穿过红梅林,跑得很着急,因而双颊绯红,轻呵着寒气。 她从梅林里跑出来,与道路上的虞岁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是一愣。 身为王府郡主,每天都有人尽心尽力的为她穿衣打扮。虞岁也不怎么管,反正她瞧着都好看。 出门前,侍女先给她梳了个垂挂髻,发顶盘发成两个小花苞,再分出两股黑发结辫扣上,最后剩下的长发再分成两股长辫坠在身后,细长的红绳穿梭在发辫中,系在发尾。 此刻虞岁瞧着站在几步远的钟离雀,两人的发型不说十分相似,也是一模一样,就连发簪都选的海棠花样式,同样是红绳穿梭在长辫中,坠在发尾的红绳也别了两颗金珠点缀。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听见前边又有人叫虞岁的声音后,钟离雀才低着头飞速跑走。 虞岁抬手摸了摸头上冰凉的发簪,低头往前走去。 钟离雀跑了没一会,又回头看去,目光犹豫地望着走远的虞岁。 * 虞岁对那日的记忆,就停留在和将军府的小小姐撞了发饰,这也是她对钟离雀的记忆。 直到开春,虞岁重回国院学习,才再见到钟离雀。 但两人依旧没什么交集。 倒是尚阳公主,在顾乾那边连连碰壁后,试图拉拢虞岁为她卖命。 虞岁问她:“要做些什么?” 尚阳公主双手叉腰道:“盯着他,他做了什么你都得告诉我!” 虞岁摇摇头,连忙拒绝了。 顾乾在国院一年,已经从最开始的得罪了所有教习先生,到如今获得所有教习先生的赏识,真心教学知识。 虞岁偶尔会觉得,顾乾才是那个拿了主角设定的人。 顾乾身世离奇,或许还背着点血海深仇,南宫明这样的人物呵护他的成长,自己也天赋卓越,骄纵蛮横的尚阳公主喜欢他,不少男孩子也喜欢跟他当朋友,就连得罪过的师长也都被他折服。 马车到王府,虞岁掀开帘子,看了眼自家三位兄长,不仅正面人物的关系网有了,经常找顾乾麻烦,看不起他的反派角色也有了。 再加上自己这个青梅竹马,南宫明亲口盖章的“拼死也要守护的人”设定,顾乾未来前途无量。 那她的未来呢? 不是因为灭世者身份暴露而死,就是因为息壤争夺而死。 虞岁抬手揉了揉脸,走神想到:要不就当个反派好了。 给玄古大陆带来灭世灾祸的反派。 毁灭世界可比拯救世界要容易的吧。 * 虞岁对钟离雀印象加深,是在七岁这年夏天。 她的屋中重新摆放了琉单玉石,夜里因为热得睡不着而坐在琉单玉石旁边,从异火中提炼新的五行光核。 白日在国院偷懒睡觉。 虞岁没有刻意去社交,这几年除了主动跟她搭话的尚阳公主,她也就没交什么同龄朋友。 但她却很受男孩们的喜欢。 是比她年长的男孩,都喜欢把她当做妹妹看待。 这些都是随素夫人去参宴得来的交情,在宴会相识,平日在国院遇见也会多聊两句。 尤其是大哥韩秉的朋友们,比小郡主大了四五岁,又都是些脾气修养良好的男孩。在与韩秉交情好的情况下,对韩秉的妹妹态度也很不错,在功课上帮了虞岁不少忙。 有一位林小哥哥,笑起来有两颗虎牙,真诚、善良,在虞岁看来是一个很温柔的世家小少爷。 听说他家最近犯了事,父亲入狱连审三日未出,母亲正四处求人。 林小少爷才十二岁,平日温和开朗的人,却变得沉默无比。 在林小少爷找到虞岁前,她正趴桌睡觉,午膳时间,教习先生离开,其他人各自结伴去吃午膳。 虞岁揉着眼睛站起身,钟离雀从老远朝她走来,她在很远的地方,看向虞岁的目光就已表露出有事发生。 可那时候的虞岁没能看见,她正往外门外走去,因为她的位置离得近,所以比钟离雀要快。 见虞岁马上离开课室去外边,钟离雀急了,喊道:“南宫岁!” “别出去!” 虞岁一脚踏出课室门,就被飞奔而来的林小少爷抓着衣袖,他跪倒在地,完全没了平日的文雅,而是不顾形象地朝虞岁磕头喊道: “郡主,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爹,他是被冤枉的!” 他抓着虞岁手腕的力道之大,险些把她拉扯摔倒。 虞岁此刻只觉得耳朵嗡鸣不已。 “我爹镇守通州二十余年,拦杀运送贩卖毒草等数百人,祖上皆是被毒害身亡,又怎会与贩毒者勾结贪污受贿!” “恳请郡主告诉王爷,重查此事!” “郡主,我求求你!求王爷放了我爹!” 林小少爷的举动引来不少人围观,虞岁昨夜就没有休息好,这会又被对方一连串的信息砸得头晕眼花,往后收着手时道:“你、你先起来。” 此时的林小少爷已完全将她当做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跪在她面前磕得头破血流,始终不放手,声嘶力竭诉说父亲的冤枉,恳请再查。 钟离雀站在后边懊恼地别过脸去,完了,还是慢了,这下她回去要倒霉了。 虞岁差点被林小少爷给拽倒,好在大哥韩秉等人及时赶到,强拽着林小少爷跟她分开,把她护在身后。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牵扯到朝臣官场,就不只是孩子们玩闹几句能盖过去的。 虞岁这些年表现出来的平庸并未给自己带来什么伤害,她尽量不引人注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可因为王府郡主的身份摆在那,有时候避无可避。 她留给众人蠢笨的印象,也算是降低了在帝都权贵圈子里的存在感。 到目前为止,素夫人只是很平淡地接受了她愚蠢天赋不高的事实,南宫明则想不通我为什么会有个笨蛋女儿的事实。 林小少爷平日与王府大世子走得近,关系较好,遇事却去求了王府未来的继承人,南宫岁郡主。 就算她再如何蠢笨,她也代表着王府最尊贵的人,掌握着某些人得不到的权力。 可虞岁的反应明显没处理好这事,这让南宫明第一次表达了对她的不满意。 当晚虞岁回去后,被罚跪在素夫人门前。 素夫人皱着眉头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南宫明从外回来走过虞岁身边时,她久违地感受到了那股被毒蛇咬住咽喉的阴森压迫感。 男人刚刚落座,就轻叹一声,挥手间,隔空打了虞岁一耳光。 虞岁捂着发红的脸颊抬头,满眼泪珠。 “有时候过于蠢笨,是要付出代价的。”南宫明微笑望着虞岁说,“你不该蠢到忘记自己的身份,你代表的是整个南宫王府,是我。在他满口谎言时,你却叫他先起来。” “岁岁,你看,今日谁能叫你先起来?” 女孩眼中泪珠啪嗒啪嗒地掉。 虞岁擦了擦眼泪,心想,确实,想要靠蠢笨而活,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我错了。”她小声说道。 南宫明问:“错在哪?” 虞岁说:“不该给王府抹黑。” 笼统的回答,南宫明叹气,放过了蠢笨的女儿。 虞岁在素夫人门口跪了一夜。 这一夜林小公子的父亲被定罪,同时死在了狱中,满门被抓,虞岁再也没见过这人。 6、第 6 章 第006章 虞岁跪完回到自己居住的庭院,哑妇等人已经准备好东西为她按摩膝盖,一番折腾后她才躺倒在床上。 今天她不用去国院,天色微微亮,异火还未消退的燥热让她又坐起身来,抬手擦了擦额上细汗,又摸了摸脸颊,当时火辣的痛感已经消失了,这会也看不出被打过。 她轻轻摩挲脸颊许久。 虞岁从头想起,终于在记忆中发现了钟离雀喊她的一幕。 “别出去!” 这话的意思是她知道出去会遭遇什么。 虞岁伸手给自己扇扇风,走到琉单玉石边坐下,望着掌心异火沉思。 如果说她是天赋平平,那么周围的孩子们则个个都是天才,在某个领域天赋颇高。 南宫明只给她测过一次天赋,似乎是被结果伤了心,后来就没有再管。 至于她的三位哥哥,早在第一次测试天赋时,就已经定下了未来要加入的九流术家。 南宫明修行出自名家,拥有“修罗眼”的名家三阎罗之一。 修罗眼属名家独有异能,只需一眼,就看尽你的一生,辅助测试天赋上很有用,也有它令人惧怕的一面: 能看破一切幻术、破解一切兵阵之法。 南宫明虽然没有亲自为虞岁测试天赋,请了阴阳家的老术士,却用修罗眼看完了全程,确定老术士的话没错,自己的笨蛋女儿确实资质平庸,成不了什么大事。 这辈子也就是个装着息壤的容器。 孩子们在测出天赋的那瞬间开始,也就算是在修行了。 虞岁看回掌心的五行光核,她从异火中取出了六颗。 虽然上限提高了,却不知道该拿这些提取出来的五行光核怎么办,它除了能重复获得外,还有什么用吗? 总不能就是给自己捏着玩吧,那还挺浪费。 虞岁托腮想了很久。 她对修行的事知道的太少,都是从书上看的。 这世界对异火的记录就更少了,书上都没有。 五行光核蕴含修行者各种异能奇术的力量,可她没有加入九流派系修行,不会九流家的异能奇术。 九流术。 别人的学不会,那就创造属于自己的。 虞岁站起身,将五行光核分别放在不同的地方,床头,妆台,庭院花丛和大门。 第二天虞岁去了国院。 尚阳公主问她昨日怎么没来,虞岁说身体不舒服。 “你回去是不是被你爹骂了?”尚阳公主撑着脑袋笑盈盈道,“我听说林家的事是你爹在主审,他找你哥哥没用,肯定就来找你啦。” 尚阳公主虽然年纪小,脾气也骄纵蛮横,但也不是个草包。虞岁听说她未来会去阴阳家,因为天赋测试与阴阳家契合度最高。 可惜尚阳公主沉迷顾乾,这会逮着机会就跟虞岁说:“你帮我看着顾乾,日后你再犯蠢被王爷骂,我也好帮你说点话,让你少挨点骂是不是?” 趴在桌上睡觉的虞岁默默转了个头,拿后脑勺对着她。 尚阳公主气得翻了个白眼,不再理她。 虞岁闭上眼,不理周遭吵闹,她剥离意识,试图从异火中连接到分散在王府各处的五行光核。 它们从异火中孕育而生,却也混杂了她的精神力,才能循环反复地再生。 也许它们之间是有连接的。 虞岁打算试试。 她剥离出的意识围着异火打转,从燃烧的火苗中看去,放在王府的五行光核中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火线游动。 虞岁从异火中看见: 哑妇带着侍女们从大门进去,部分侍女在清扫庭院中的落叶,为她换洗床铺,在屋中点燃熏香,再将新鲜的花枝放在瓶中,带走已经出现颓势的花枝。 有飞鸟落在花丛中,偷食花蜜,听见哑妇开门的声响,扑棱翅膀飞走。 虞岁睁开眼,又闭上。 废物利用成功了。 * 将五行光核从异火中剥离,虞岁也能发动连接,将意识分散到五行光核那边。 虞岁练习了七八天,将五行光核留在不同的地方,观察它会受到什么影响。 被剥离到外界的五行光核,十二个时辰后就会自己消失。 好在它足够微小,只有指甲盖大小,藏在暗处就不容易被人发现,也没人会觉得有神经病会把自己的五行光核剥出来随便放着玩。 随着虞岁年纪越长,就没法靠着“小孩”的身份在南宫明和素夫人之间获取有用的情报,就连息壤相关的事也很少再听见。 如今发现五行光核的用处,虞岁便决定放一颗到素夫人那,看看能否听到些什么。 最近素夫人还在盯她的功课,虞岁每天都要去她那报道,跪在门外背完课本后,虞岁进去倒了杯茶水喝,正巧顾乾来了,素夫人起身离开屏风后。 虞岁找准机会,将五行光核放在屏风后的书格上。 她借口说饿了离开,中途转了个弯回自己房间,让哑妇去将晚膳端来屋里吃。 虞岁坐在琉单玉石下,双手托腮,闭目凝神。 异火轻轻摇晃,虞岁透过它看见五行光核那边的景色: 素夫人走进屋中,后边跟着顾乾,顾乾皱着眉说:“林守闲背叛我父亲,他的人头我要亲手拿下,你们为何先动手了?” “你想要复仇,却不能着急。”素夫人说,“如今你太弱小,只需专注在如何变得更强,至于其他的……” 她话说到一半,却忽然蹙眉,目光看向屏风后。 虞岁微怔,刹那间似有无形的压力通过五行光核传到她这,危险又致命的追击正在朝她飞来。 素夫人漫步朝屏风后走去,目光凌厉地朝屋中扫视着。 虞岁下意识地想要捏碎五行光核,而神奇的是藏在书架里的五行光核听从她的指令,悄无声息地消失。 异火中景色消失了。 虞岁摸了摸眉毛,黝黑的眼眸中透着沉静之色。 看来这就是十三境高手的敏锐度了,想要靠这种手段从素夫人和南宫明身边获取信息,还是太天真了些。 有了这一遭,虞岁后来使用五行光核都更加谨慎小心。 但她也不是毫无收获。 至少知道顾乾是真的背负血海深仇,南宫明和素夫人都在为他的复仇计划保驾护航。 虞岁也想过在顾乾家放五行光核,但转念一想,他那边有暗卫跟着,暗卫境界不会在十境大师以下。保不准南宫明也会过去看看,若是被南宫明发现,只要搜一圈谁去过顾乾家就能被锁定嫌疑。 风险太大,虞岁也就作罢。 * 顾乾要变强,自然是拼命修炼,南宫王府做后盾,帮他寻找资源。 虞岁借着去顾乾家玩趁机学习。 顾乾完全没注意到虞岁的心机,在他打坐练习吐纳术时,虞岁就搬着小板凳坐在旁边,双手托腮看着。 等顾乾睁开眼,就会看见那张小巧精致的脸,眼眸水润,光如宝石,双手托腮歪头的姿态乖巧可爱,看得他心头一软。 “你饿不饿?”顾乾想了想问,“是回王府吃还是在这里吃?” “还不饿。”虞岁摇摇头,看了眼天色,“在这里吃的话,顾哥哥去买回来吗?” 顾乾站起身道:“我自己做就好了。” 虞岁表示惊讶:“哇,顾哥哥你还会自己下厨吗?” “以前经常做。”顾乾说。 “那不都是侍女们做的吗?”虞岁问。 顾乾叹气,朝他的小厨房走去:“你想吃什么?算了,王府里的山珍海味我可不会做,你就将就点吃家常菜吧。” “我都可以呀。”虞岁歪头看过去,“只要是顾哥哥做的都可以。” 顾乾说好。 虞岁跟过去,看他淘水洗菜,撩起衣袖道:“我也来帮忙。” “你别动!”顾乾立马阻止,“你在旁边等着就好,我怕你一来,等会儿稀饭都得被煮糊。” “哦。”虞岁又拿着自己的小板凳在门口坐下,眨巴着眼看了看,说,“顾哥哥,我把爹娘分跟你,你也来当王府的孩子吧,这样我就可以天天在王府看见你,不用两边跑了。” 顾乾没好气地回头看她:“我有自己的爹娘。” 虞岁装作无知地问:“他们在哪?” 顾乾淘米的动作一顿,低声说:“他们死了。” 虞岁只是茫然地眨了下眼。 顾乾已经换了话题:“你愿意把爹娘分给我,你那三个哥哥也不愿意,再说你爹可是青阳国最尊贵的王爵,在青阳国能横着走,这你都敢让。” 虞岁说:“爹和娘都喜欢你,他们愿意就好,哥哥们不愿意也没办法。” 顾乾被她这番话给逗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弯着腰蹲下身还笑了许久。 虞岁不明白,这人的笑点怎么这么低。 * 天色刚暗下来,顾乾已经摆满一桌饭菜,虞岁拿着筷子,一样样的小口试吃着。 顾乾刚想问她好不好吃,放在桌边的听风尺就微微发光。 虞岁以余光扫去,听风尺呈现墨绿色,光芒莹莹如玉,长约三寸。顾乾拿起听风尺,在尺面往上一划,就看见了他人发出来的消息。 顾乾看了两眼就放下。 听风尺是道家、阴阳家以及方技家,三家合作制造的高级产物,只要能够连接附近的通信阵,就算远在千里之外,也能彼此互传信息。 功能堪比虞岁上辈子喜欢玩的手机。 玄古大陆内,六国设置的通信阵数不胜数,除去某些荒无人烟、活人难入的地界,几乎都被通信阵覆盖。 听风尺属于奢侈品,因为卖价太高,普通人用不起,用得起的也不是普通人。 虞岁没有,是因为她还小,又在帝都待着,没有出远门,伺候她的哑妇或者守卫都贴身佩戴听风尺,确保能随时传递信息。 不过这种也分为公尺和私尺,像王城守卫等人拥有的听风尺用于公务之事,就属于公尺。 随着三家异能奇术的更改增进,听风尺的作用也越来越大,运用范围也越来越广。 顾乾放下的听风尺又亮了一下,他没看,虞岁问:“谁呀?” “尚阳公主。”顾乾示意她不用管。 虞岁状似天真地问:“顾哥哥,用听风尺传音,会不会被别人破解呀?” 顾乾小大人似的跟她解释道:“不可能的,听风尺集道家、阴阳家、方技三家异能所成,包含三种庞大又最复杂的奇术,他们自己都没法破解。” 虞岁惊讶道:“为什么?听风尺不就是他们三家创造出来的吗?” “听风尺不重要,重要的是传送信息的中枢通信阵。”顾乾扒拉了两口饭菜,为他的笨蛋青梅继续解释道,“你见过通信阵吗?国院就有一座超大型通信阵,比我这屋子还大。” “那上边全是天干地支、阴阳五行、二十八星宿运转密文,这些东西融合后变换的字符多到超乎世人想象。” 虞岁还真没去看过。 她听得连连点头,顾乾说完后问:“你怎么没有听风尺?” 虞岁茫然道:“不知道。” 顾乾叹气:“算了,等你有的时候告诉我。” 虞岁:“嗯嗯。” * 当天晚上回到王府的虞岁躺在床上发呆时想,要是能破解通信阵——每当想到这里时,她的心都奇怪的平静,好似有一股力量安抚着,指引着。 虞岁从顾乾那里问到国院通信阵的所在,趁着午休,自己一人找了过去。 这天起了大风,吹着林道两旁的花树飘摇不已。 飞花落叶自由飘洒,坠落又升空,虞岁走上台阶,进入通信院,走进大门,里边便是一座座发光的大山。 地面是发光的星辰阵,无数星星坠落其中,三角形的大山上堆满密密麻麻的字符,这些字符飞速转动,缠绕在大山上的彩带们转动缓慢,上边的数字与符号时隐时现。 数字。 符文。 不断交替运行,巧夺天工的设计,庞大神秘的力量运行连接,虞岁站在这些大山之间,渺小如蝼蚁。 她抬头望去,极黑的瞳仁中倒映大山景色,每一个闪烁的数字和符文,都被她记在心底。 虞岁望着眼前的通信阵,他人眼中急速运转的通信密文,在她眼中却缓慢的能看清所有信息。 7、第 7 章 通信院有人看守,虞岁不能常常过去。 她只去过一次,可后来的日夜里,只要闭上眼,她就能想起国院通信阵的所有细节。 虞岁在屋中独处时,会先从地面星宿阵画起,明明只见过一次,却像是自己亲手建造一样,对每一道工序都无比熟练,自然而然地随之画出。 她每次画完就烧掉,又在脑海中绘画一遍。 无比庞大的数字每天都在她脑海中转动,虞岁却觉得精神无比,干劲满满地清算着三种力量的组合。 国院的通信阵属于超大型,覆盖率很广,帝都整个南边它占了三分之一。 有的通信阵设置了范围限定,只能在它覆盖的范围内发送传音,超过这个范围,没有获得权限,将无法给这里边的人发送消息。 虞岁拆解着这座超大型通信阵,一拆就是两月多。 这两个月她几乎天天去顾乾家,嘴上说是学习,实则去他家翻阅天干地支、阴阳五行和二十八星宿相关信息,顺道再研究一下他的听风尺。 许是这段时间和顾乾走得太近,尚阳公主对她逐渐有了意见。 虞岁这天刚入国院,尚阳公主就凶巴巴地问她:“你是不是喜欢顾乾?” 虞岁呆住。 尚阳公主指着她道:“你就是喜欢顾乾,所以才不答应帮本公主看着他!” 尚阳公主气急了,不给虞岁解释的机会,让教习先生把她调走,不愿再跟她坐一起。 教习先生对此表示很为难。 一个是皇后最宠的小女儿,一个是南宫王的继承人,他谁都得罪不起。 虞岁问尚阳公主:“你真要我走吗?” 尚阳公主瞪圆了眼:“你走!” 虞岁:“好吧。” 她站起身,抱着书本走去后边,来到钟离雀的身旁。 埋头写字的钟离雀抬头,惊讶地看着她。 虞岁对坐在钟离雀旁边的人说:“你要跟我换吗?” 恰巧这女孩是尚阳公主姐妹团的人,她看看尚阳公主,收拾东西起身离开。 虞岁又问钟离雀:“我可以坐这吗?” 钟离雀伸手刮了刮脸颊:“可、可以啊。” 虞岁道了声谢谢,便在她旁边坐下,然后趴桌睡觉。 尚阳公主:“……” 她竟然去了钟离雀身边! 气死我了! 教习先生见孩子们自己解决了,心中悄悄松口气,若无其事地咳嗽声,开始讲课。 钟离雀握着笔,余光偷瞄身边趴桌睡觉的虞岁,阳光洒落在她半身,照得她皮肤晶莹剔透,精致漂亮得像个陶瓷娃娃。 * 虞岁换了新同桌,不像前同桌,每天都会跟她说话,两人好几天都没有过对话,各做各的。 她俩没有提过之前撞了发饰的事,也没有提过林小少爷那天为何要叫住虞岁。 虞岁也不知是不是尚阳公主的原因,她公开讨厌钟离雀,也就没什么孩子跟钟离雀玩。 钟离雀是镇国将军的女儿,还是嫡系,身份地位不比虞岁和尚阳公主差。 之前素夫人对虞岁说不必与钟离家的孩子深交,虞岁以为是南宫明的原因。 南宫明的修罗眼可以看破一切兵阵之法,钟离家却掌握着世间最强的兵阵困杀之术,南宫明就是他们唯一的克星。 这两人也是当今青阳皇的左膀右臂,互相制约。 尚阳公主气了几天,越想越觉得不服气,已经不在乎虞岁喜不喜欢顾乾,满脑子都是“她竟然去找了钟离雀”。 我可以不跟你当朋友,你却去找了我讨厌的人做朋友。 这让尚阳公主不能接受。 尚阳公主咬咬牙,决定“夺回”虞岁,这几天有事没事往虞岁面前溜达,话里话外表示出“我原谅你了”的意思。 虞岁假装听不懂,每次都茫然地看回尚阳公主,满眼都写着“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几个字,气得尚阳公主怒骂她是呆子。 其实钟离雀也不是真的没朋友,毕竟她家人丁兴旺,同宗族的姐姐妹妹就有不少,几乎都在国院,她们会结伴一起用膳,往返国院学习等等。 尚阳公主觉得虞岁是个笨蛋,便直接对虞岁说:“本公主原谅你了,你自己主动回来吧。” 钟离雀没有看过来,却竖起耳朵听着。 虞岁望向神态大方的尚阳公主摇摇头:“我不想回去。” 尚阳公主瞳孔地震:“你说什么?!” “我坐这里挺好的。”虞岁满脸老实道。 尚阳公主愤怒地指着钟离雀道:“你喜欢跟她玩吗?” 虞岁点点头:“嗯!” 尚阳公主觉得很丢脸,也很愤怒,险些跟虞岁打起来,还是身边的小姐们拦着她,这俩要是打起来可不得了。 大家都觉得虞岁肯定是挨揍的,担心的是尚阳公主打完虞岁回去要被皇后责骂。 尚阳公主最后放出狠话:“南宫岁!你就坐那好了,你永远别想回来!” 虞岁点头:“嗯嗯!” 尚阳公主:“……” 忍无可忍。 她一个转身过来掀了虞岁桌子。 现场闹作一团,孩子们惊呼出声,钟离雀哎了一声,跟尚阳公主的姐妹团一起冲上去拉架。 教习先生一进来就遇见这种情况,差点没吓得晕过去。 尚阳公主扑过来的时候虞岁是真懵了。 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跟七八岁的小孩打架。 双方被人拉开,教习先生硬气地怒声呵斥这种行为。 尚阳公主还在气头上,被小姐妹抓着,只能以目光恶狠狠地扫了眼虞岁。 虞岁扒拉下被抓乱的头发,没忍住笑了声。 教习先生:“……” 钟离雀惊讶地看过去,尚阳公主气道:“你还笑!” 虞岁又没忍住,扑哧笑起来。 尚阳公主在这天宣布,她要跟南宫岁绝交。 * 虞岁被尚阳公主打了,这事当天就传遍了整个国院。 不是王府小郡主和尚阳公主打起来了,而是她被尚阳公主打了。 毕竟尚阳公主毫发无伤,虞岁没有还手,她被抓的头发都散了,脖子上还多了几道红。 当天晚上离开国院时,三位兄长目光复杂地看着虞岁。 虞岁不明所以地看回去。 大哥韩秉望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叹息声,说:“走吧。” 虞岁跟着他往外走。 另外两位兄长勾肩搭背走着。 二哥苏枫似乎没忍住,歪头对虞岁说:“你打回去啊。” 三哥盛暃斜了眼走在旁边的虞岁,冷哼道:“你手生来是干嘛的?” 虞岁抬头道:“那可是公主诶。” 兄长们恨铁不成钢地收回视线。 虞岁回到王府,红痕也消失得差不多了,哑妇帮她将抓乱的头发重新梳整好。 她再去素夫人那边背书时,已经看不出是跟人打过架的样子。 虞岁跪在门口,看两眼书又背两句,花了点时间背给素夫人听,确认没问题后起身,碰巧遇上南宫明过来。 南宫明顺手摸了下她的头,笑道:“听说你今天被尚阳公主打了?” 虞岁还没回答,南宫明就叹了口气:“你打算以后一直被她打吗?” “我没有这个打算。”虞岁说。 听她这么回答,南宫明才算满意些,他叮嘱虞岁接下来的骑射和刀剑课程要努力些,虞岁点着头答应,离开时瞧见素夫人看过来的目光。 虞岁很清楚素夫人对自己的态度。 知道素夫人曾动摇过,想要杀了她夺回完整的息壤。 也知道素夫人不情愿再次回来和南宫明合作共事,更不愿偏爱的大女儿青葵的安危掌握在南宫明手里。 这些年她和素夫人的关系是越走越远。 当南宫明拿青葵威胁素夫人继续合作时,素夫人就很难再将被视作棋子的虞岁看作是自己疼爱的女儿。 因为在素夫人眼里,虞岁是被南宫明培养长大的。 此刻素夫人看向虞岁的目光,带着高位的审判,判定她是一个弱者。 虞岁的平庸,似乎让素夫人彻底放弃了这个孩子。 * 回到屋中的虞岁倒在床上滚了一圈,回想起临走时素夫人看过来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刮了下眼尾。 不得了。 七岁的小孩看了真的会伤心的。 倘若她表现得聪明些,素夫人就会越来越忌惮虞岁,因为这代表着南宫明掌握了一个聪明的棋子。 没有人会相信虞岁拥有自己的想法,不会相信她的聪慧是与生俱来的,只会认为她是在王府的栽培下成长起来的一根刺。 素夫人不信南宫明,所以也不会信虞岁。 虞岁敢肯定,如果有机会,或者被南宫明逼到绝路,素夫人将不再犹豫,会先杀她取回完整的息壤。 更别提她身怀异火,有灭世者的印记。 虞岁对这个世界的修行知识知道得太少,在这片汪洋海水中,她连一瓢都没有,谁知道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就会暴露灭世者身份,再被处以火刑。 她必须要让所有人都注意不到她,在无人在乎的角落里生长,直到她确保自己足够强大。 七岁。 七岁之前,孩子就会告诉父母,自己每夜都被体内不知名的火焰折磨得睡不着。 她只有面对尚阳公主的时候是七岁。 虞岁揉了揉眼,坐起身继续捣鼓国院的超大型通信阵。 她虽然能凭借那天的记忆在脑海中复原通信阵的模样,但想要获得实时信息,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从通信阵本身去破解。 二是拿到听风尺,再连接国院的通信阵。 要怎么才能频繁去通信院还不被怀疑? 第二天,虞岁在最后一节课提前离开,进通信院时被巡逻者拦下,问她有什么事。 虞岁说:“我在等我三哥,但是外边又好热,我可以进来在这里等吗?” 得知这是王府的小郡主后,通信院的人便没有拦下,何况虞岁的理由也没道理拒绝,小女孩长得乖巧可爱,各方因素下,虞岁顺利进入通信院。 没人会觉得一个七岁的小孩能破解通信阵里的符文信息。 所以虞岁就坐在星宿阵边缘,甚至还能跟巡逻者聊天,听他们讲修行的事: “星阵里的这些叫做数山。” “最大的那座数山叫天元,天元左边的叫极光,右边的叫长生。” “天元代表着定位,极光负责传输转换,长生则进行加密,其它数山记录不同的信息向它们汇拢。” 巡逻者比了个手势,画了个圈,指尖最终停留在数山天元上。 虞岁脸上写满了好厉害几个字,让逗小孩的巡逻者们感到很有成就感。 “听风尺也不是给了你就会用的,使用它有几个条件。一是识字;二是会背填字诀,这样才能发送传文;三是记住星宿位置,才能给他人传音。” 文字和声音的传送方法与要求都不一样。 巡逻者问:“郡主已经学到哪了?” 虞岁眨巴下眼,竖起一根手指道:“识字。” 两位巡逻者听得笑了下。 接下来的时光就在两人教她填字诀中度过。 虞岁掐着时间离开,去见结束学习的盛暃,做戏要做全套才能不被怀疑。 她站在人群远处,朝走出来的盛暃喊道:“三哥!” 盛暃听见声音愣了下,再一看树下的虞岁,左右瞧了瞧,今儿的太阳是从东边落的? “你怎么在这?”盛暃不理朋友们,径直朝虞岁走去。 虞岁说:“爹说要我接下来的骑射和刀剑课多用点心,我不会,想让三哥你提前教教我。” 盛暃觉得,明儿的太阳应该是从西边出来了。 “你课文都要跪着背,骑射不得跪着学?”嘴巴毒的三世子不客气道。 虞岁心想那也没办法,她晚上睡不好,不得白天睡回来。 “我不想跪着学。”虞岁老实脸道,“所以想请三哥教教我。” 之所以找盛暃,是因为他的学院离通信院最近。 盛暃面不改色道:“去找顾乾啊,你俩关系不是很好吗?” 虞岁说:“顾哥哥在这方面也没有三哥你厉害呀,你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厉害的。” 也许是最厉害三个字说服了盛暃,虽然嘴上嫌弃,却还是在回府后领着虞岁去骑射场。 * 外人知道的虞岁,是个资质平平,毫无天赋,甚至还有些呆傻的王府郡主。盛暃与她同住一个屋檐,在国院同去同归,认知对比多少是有点不一样的。 首先盛暃不觉得虞岁呆到一无是处的地步,也不算蠢到什么都不会,人好好的,不过是反应慢了点,没什么脾气而已,也就是胆子小。 盛暃大她三岁,大部分时间由母亲盛夫人教导,因为天赋高,南宫明也常常关心这个孩子。 盛夫人虽然修行境界不高,却有自己的产业,不愁钱财,有着王府的背景,在商道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 所以她能给足盛暃底气,也把儿子养的天不怕地不怕。 奉行“遇事不决我最牛”的盛暃,认为只会挨打挨骂不还手不还口的虞岁就是没脾气的胆小鬼。 虽然素夫人没有家族背景,但好歹是十三境强者,你还是王府的继承人,未来的王女,尚阳公主将来还不一定比你厉害,如此胆小算怎么回事,硬气起来啊! 盛暃对虞岁有满腹吐槽,望着她那张茫然的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带着她从挑选弓弦开始。 虞岁倒也算是认真,没有敷衍了事。 盛暃觉得她体力太弱,拉弦力量不稳,得先锻炼体能,练完体能后,还要每日熟悉弓弦,与它培养感情。 骑射场的兄妹教学,很快就被大哥和二哥注意到。 得知虞岁要学习骑术,已经熟练掌握的兄长们表示都愿意帮忙。 二哥苏枫兴致很高,表现欲也很强,拉弦飞射数次,次次全中靶心,得意洋洋地看回虞岁:“学到了吧!” 虞岁啪啪鼓掌,然后摇头。 二世子苏枫也是由母亲惠夫人带大的,惠夫人年轻的时候还有点野心,想让自家儿子争一争王府继承人的位置。 谁知儿子测试天赋,与兵家最为契合。 出自名家的南宫王与兵家关系微妙的敌对,自然不可能将王位传给出自兵家的儿子。 惠夫人这才死心,改为培养儿子苏枫在兵家的修行。 二世子苏枫是最不可能成为继承人的人,也就跟兄弟妹妹们没有任何竞争关系,性格开朗,是几个孩子里最崇拜父亲的那一个。 至于大世子的母亲韩夫人,她算是四位夫人里,唯一真爱且依旧爱着南宫明的人。 南宫明期望韩秉是什么样,韩夫人就会将他教成什么样。 三个儿子都挺喜欢父亲南宫明,在顾乾出现之前,南宫明都没有表现出明显偏爱哪一个孩子。 就连被选作继承人的虞岁也没能得到偏爱。 偏偏一个不是南宫家的孩子得到了。 这也是三兄弟对虞岁完全没有敌意和偏见的原因,因为顾乾才是他们敌视的对象。 换句话说,若是继承人虞岁得到了南宫明的偏见,他们也不会这么嫉妒不满。 好歹都算是自家人。 顾乾那臭小子算什么事啊。 虞岁之前一直跟顾乾走得近,三位兄长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如今她放弃顾乾,来找自己人,三人有一种“我们终于赢了”的胜利感。 此时年纪最大,性格最稳重的韩秉纠正着虞岁拉弓的姿势。 苏枫和盛暃就“先锻炼体能”还是“直接上手积累经验”而展开讨论。 盛暃说:“她力气不行,拉弓都费劲,能积累什么经验?” 苏枫道:“有轻弓啊,先挑把适合她练手的,再慢慢增加。” 盛暃:“你懂个屁!” 苏枫:“你懂个屁!” 韩秉转身看过去:“不可说这种粗鄙之语。” 两兄弟没理他,谁也没说服谁,倒是越说越上头开始动起手来,韩秉在旁劝阻无效,便上前加入,强制拉开他俩。 虞岁站在边上看了看,又转过头去,自己试着拉弓,咻——长箭飞到一半就坠落了。 她重新拿箭,余光扫过还扭打在一块的三人。 这个年纪的男孩们最是无忧无虑,心思好猜,没有经过风浪挫折,单纯地一眼就能将其看透。 他们有着这个年纪的单纯、嫉妒、懵懂,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些日常记忆也将是未来他们最深刻和难以忘怀的。 * 虞岁最近是越来越忙。 她晚上拆解国院的巨型通信阵,白天在国院睡觉,定点翘课去通信院,观察通信阵里的数山们,一边从巡逻守卫那里打听相关消息。 日落时跟着兄长们回府,练习骑射。 在练习骑射这块,虞岁展现出了她的认真,但绝不超时多练,到点就走,一刻也不停。 往往盛暃还在讲解技巧,讲到一半,虞岁撒腿就跑,边跑边说:“已经到时间啦,哥我明天再听一遍。” 盛暃:“……” 最近素夫人和南宫明都不在府中,虞岁也不用过去背课文,也就空出一段时间在天黑之前补会眠,异火躁动将她热醒后,继续研究通信阵。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素夫人和南宫明回府。 同时回来的还有顾乾。 顾乾没事不会来王府,今天他心血来潮,想去看看虞岁,正巧路过骑射场,看见站在射场上,被三位兄长指点射箭的虞岁。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几人之间的关系比从前要好了许多。 顾乾看了会,觉得没意思,转身离开了王府。 第二天他去了国院,遇见虞岁,后者笑着跟他打招呼。 顾乾问虞岁:“你最近都在练什么?” 虞岁说:“练骑射呀,下个月就要学了,我先提前练习下。” 顾乾哦了声,又问:“在国院练?” “不是呀。”虞岁摇头,“回家以后,三哥教我。” 顾乾哼了声:“你怎么不找我教你?” 8、第 8 章 顾乾不像王府的孩子们天天都得去国院,他什么时候不想去了也没人能管。 前段时间他就不在帝都,与南宫明出了趟远门。 虞岁就回答他:“顾哥哥你不在帝都,我想找你也找不到。” 顾乾好像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冷哼一声走开了。 虞岁不知道这小孩在生气什么,但她觉得不用在意,重心都扑在分解通信阵的事上。 这天,虞岁在通信院留下了三颗五行光核监视运作。 回到王府后,她戴着护具去骑射场开始学习骑术。 大哥韩秉替她选了一匹温驯的小马,虞岁跟这匹小白马交流许久才敢翻身骑上去,边上的苏枫和盛暃随时准备去接被马儿甩下来的虞岁,却没想到她俩相处得还挺愉快。 韩秉作为大哥,教虞岁的时候,顺带教了两个弟弟。他还在讲解时,虞岁看到点了,便挥挥手走了。 大哥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呆在原地。 盛暃看得咧嘴笑乐了,总算有人能体验一下他之前的心情了。 虞岁本想回去捣鼓通信阵,她今日要尝试能否破解那三座数山,获取连接它们发出去的听风尺具体信息。 路走到一半,就被叫去素夫人那边。 回府的素夫人也没什么事,也就盯一盯虞岁背书写字。 偏偏虞岁还真没听教习们今日讲了什么课文,只能跪在门口边看边背。 晚上南宫明过来,看见跪在门口背书的虞岁就笑了:“听说你最近在跟你的哥哥们学骑射,成果如何?” “已经会了。”虞岁说。 南宫明哦了声,似笑非笑道:“学了快两个月?” 虞岁仰着头看他:“虽然慢,但我学会了。” 南宫明这些年对虞岁的期待可谓是被她一降再降,说聪慧,虞岁肯定没有,但她能做到没有让南宫明放弃她,就是靠“虽然慢,但我一定学得会”。 只不过周围的孩子们都太过优秀,南宫明和素夫人本身也是极为优秀、天赋颇高的人,自然都看不上虞岁这种“慢学”的能力。 这天晚上南宫明似乎心情不错,坐在旁边听虞岁背课文,等她背完所有才带着她用膳。 晚膳后虞岁总算自由了,她回到屋里关上门,坐在琉单玉石下,手边拿着纸笔,通过异火观察数山们的变化。 数山上的圆盘表和彩带飞速转动,数字的变化令人眼花缭乱你,她择取了眼前最新的一条消息,将所有数字符文记下开始拆解。 天元代表定位。 极光负责传输。 长生进行加密。 其他小数山围绕大数山进行不同的力量转换和融合,虞岁的目光所及,一切都在飞速变动,同时也在进行不同的换算。 她剥离出去的意识此刻像是另一个自己,两个意识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进行不同的工作。 每当虞岁看见数山上转动数字符文时,她都感觉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在体内运转,让她被数字吸引的同时,也可以在由数字创造的世界里找到她所需要的东西。 从填字诀,到星辰定位,虞岁眼前似有一张巨大的网,当她将网上不需要的东西剔除后,就看见了这条连接国院通信阵发出去的信息: “钟离家的女孩不准学骑射,到时候让她们在旁看着就好。” 门窗外升起天光,虞岁望着自己辛苦一晚上分解出来的消息,陷入沉思。 * 到目前为止,国院教得最多的还是书本知识,所以虞岁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虞岁和钟离雀同桌也有快三四个月,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在一众吵闹逃课的孩子中,钟离雀无疑是最用心学习的那一个。 她每天都很认真听课,教习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每一次的抄写都写了,不像虞岁整天睡觉。 钟离雀是国院教习先生们除了顾乾以外,最喜欢的学生了。 她就是父母口中常常提起的“别人家的孩子”,乖巧认真。 只不过周围都是爱调皮捣蛋,或者孤僻特立独行的孩子,他们都不爱跟乖孩子一起玩。 虞岁只看见钟离雀跟她家族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玩。 而她同族的姐妹们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况,只有男孩子的处境要好些。 王府二世子苏枫就跟钟离家的少爷钟离山关系不错。 两人同是兵家弟子,有不少话题能聊。 今日有笔试,钟离雀握着笔认真写着,课室中十分安静,在这片安静中,她注意到身旁的虞岁竟然没有睡觉,而是单手撑着脑袋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钟离雀一开始不为所动,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后来像是被虞岁盯得受不了,犹豫了下,把桌面试卷往虞岁那边挪了挪。 嗯? 这下轮到虞岁不明所以。 钟离雀以为她看不见,又往虞岁那边挪了挪。 她听王府二世子和兄长聊天时说起过,小郡主因为整天在国院偷懒睡觉不学习,回家都得跪着背书,要是笔试考不好,还会被夫人和王爷责骂。 她今日看我,是不是想要我帮帮她。 钟离雀是这么想的,内心经过一番激烈斗争后,还是选择了帮帮可怜的王府小郡主。 虞岁在钟离雀朝自己这边露了半张试卷后终于恍然。 她要我别虚度光阴,没睡就好好学习。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两个孩子互相眨巴下眼,虞岁拿起笔,照着钟离雀的写。 乖孩子显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帮人作弊在钟离雀看来是“坏孩子”才做的、不允许做的事,很有负担感,心跳砰砰地,硬着头皮在帮虞岁。 虞岁表示自己抄完后,钟离雀才松了口气。 * 国院的骑射课在秋天。 秋季时,孩子们上午在课室,下午都在骑射场度过。 虞岁在骑射场昏昏欲睡,站在队伍中,远远看见坐在休息处的钟离雀,她坐在小凳子上,身旁的小桌案摆放着点心茶水。 钟离雀双手捧脸,目光羡慕地望着可以拉弓射箭的孩子们。 尚阳公主一箭射中靶心,引来其他人的欢呼,高傲地仰着头欣然接受,她手里拿着长箭,朝休息处的钟离雀晃了晃,故意逗她。 钟离雀别过眼去,不看她。 轮到虞岁射箭时,大家都不觉得她能射多好,直到看见她也和尚阳公主一样,上手第一次就射中靶心后,不由惊呼出声。 “南宫岁该不会是个骑射天才吧?”有人这么说。 尚阳公主哼道:“什么天才,不就是私下里偷偷练过。” 刚巧走过的虞岁听后点点头,示意你说得没错。 尚阳公主瞪了她一眼,叉腰道:“我的骑射可是跟顾乾一起学的,怎么样?” 除了有点惊讶,虞岁还真没要怎么样,倒是顾乾走过来拉走虞岁,边走边说:“我之前在国院骑射场等你,你没有来,倒是尚阳公主来了。” 虞岁听得一头懵;“顾哥哥,你什么时候叫我去骑射场了?” 顾乾板着脸道:“上个月,我去王府找你,苏枫说你不在,我就告诉他,让你来国院骑射场。” 男孩子奇怪的胜负欲。 在苏枫问他有什么事,可以先说,他再转告虞岁时,顾乾大可不必告知,可他却说了,是因为笃定虞岁一定会去。 明知苏枫他们在教虞岁,却当着苏枫的面“要抢人”。 所以苏枫的反应是,直接不告诉虞岁,把顾乾的话当耳旁风那个,听过就算。 虞岁听后,无辜道:“二哥没告诉我呀,若是知道,我肯定去了,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我还以为你这些天不理我,是我做错了什么事。” 男孩的事就让男孩们自己解决去,虞岁可不管。 顾乾听后,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顺便跟虞岁和好。 虞岁和顾乾聊着天,余光却扫向后方的钟离雀。 她一个人望着靶场,眼中却满是遗憾。 顾乾被其他孩子叫走了,虞岁便朝钟离雀走去。 钟离雀见有人来,收起目光低着头,发现是虞岁,又端起茶水作势要喝,掩饰自己的无措。 “我好困。”虞岁挨着她坐下,趴倒在桌案,“可以借你的桌子睡一会儿吗?” 钟离雀睁大了眼望着她,心想你都已经睡了。 她也是个怪孩子。 每次虞岁做出自己不能理解的行为,却总会补上一句“我可以如何吗”的请示,导致钟离雀莫名认为虞岁很有“礼貌”。 她没法拒绝有礼貌的人,于是小声回应:“可以。” * 虞岁在骑射课的超水平发挥,被传到了几位哥哥耳里,大家都说你妹妹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云云。 兄长们会说:哪里哪里,都是我教得好。 又问:教了多久? 兄长们:也就几个月吧。 虞岁下午被称作骑射天才,晚上就被辟谣了。 她倒是不在乎,回府后也会在自家骑射场练习会。 体能这块确实要锻炼锻炼。 刚巧二哥苏枫也在,虞岁就问他钟离雀的事。 “她怎么了?”正拉着弓弦的苏枫敏感又惊讶地扭头看去,“你该不会被她打了还打不过吧?!” 虞岁:“……” 也不知她在苏枫心里到底是何种形象。 “她不用上骑射课,我们射箭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着。”虞岁说,“我很羡慕。” 苏枫这才松了口气,将手中长箭射出,解释道:“只要是钟离家的女子,都不允许修行九流术,只能做平术之人。即使是平术,也不能涉及文理以外的任何兵家之道。” 虞岁扭头看去。 “这就是钟离家与青阳国的誓约,他们家族的力量过于强大,要有所制约才能让青阳皇安心,毫无自保能力的女眷们就是钟离家的弱点。” 苏枫解释起来头头是道:“你看钟离雀她爹爹,是整个大陆的兵家三战神之一,也是咱们青阳仅有的兵家强者,他比之前的历代钟离将军都要强。” “之前听我娘说,他年轻的时候,不止青阳,六国年轻貌美的姑娘都想嫁给他,什么公主贵女啊,一个比一个厉害。” “可越是身份地位崇高的,他越不能娶,否则就是违背钟离家与青阳国的誓约,会被灭满门的。” “最后他就娶了一位毫无身份背景的农女当夫人,就算这样,钟离家的孩子们,天赋照样个个都高。” 苏枫以为虞岁在认真听,等他说完后,才听虞岁问:“为什么都想嫁给钟离大将军,不是还有两位战神吗?” “啊?”苏枫懵了一下,挠挠头,“可能是另外两位战神,都没有咱们大将军长得好看吧。” 这话倒是没错。 如今的大将军钟离辞因为太过强大,比自己的先祖们还要强,也就遭到了青阳皇更多的忌惮。 钟离家的孩子们,正处于危险随时降临的时期。 身为钟离辞的儿女,钟离山和钟离雀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 钟离雀若是会九流术,那她也就活到头了。 父亲教兄长家传剑术时,钟离雀也只有在旁看着的份,连练习的木剑都不准碰,削果的小刀也不准拿。 她只能做一个大家眼中乖巧柔弱的女子。 作为钟离家最明显的弱点活着。 * 开始骑射课后,虞岁只能在钟离雀旁边的桌案偷懒休息。 两人的对话依旧很少,却不再是从前那样一个字都不说。 虞岁过来休息的时候会跟钟离雀说一声,教习追过来时,钟离雀会提前把她叫醒。 秋季过去,冬季来临。 虞岁不用再去国院,就没法从通信阵那边获取信息。 冬天依旧跟往年一样,频繁的参与宴会,在不同的宫宴中与钟离雀见过几次。 春天降临时,小郡主九岁了。 国院开课,虞岁却没见到钟离雀。 钟离雀因为在骑射场捡起一根长箭,被禁足两月。 这事虞岁还是从南宫明与素夫人闲谈时听到的,国院的孩子们听说的则是钟离雀病了,要在家养病两月。 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虞岁的生辰。 南宫明问虞岁想要什么。 他最近心情都不错,似乎他计划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没有烦心事,就连他认为的笨蛋女儿,最近表现得也很不错。 虞岁说她想要一个听风尺。 南宫明有些惊讶,“就这个?” 听风尺对普通人来说奢侈难得,对王府来说却是些小玩意。 虞岁点点头,拿顾乾当借口:“顾哥哥时常不在帝都,我想跟他聊天也没办法,我已经学会填字诀和星辰定位,会用听风尺了,爹,你就送我一个吧。” 南宫明更惊讶她学会了填字诀和星辰定位的事,见她真的会用,大方地送了她一个听风尺,生辰那天又送了别的比听风尺贵重百倍的礼物。 拿到听风尺的虞岁,当天晚上就把手中听风尺的运转字符给更改了,避免了通信院调取信息的可能,并绕过王府通信阵,连接国院通信阵。 去年一整年的时间,虞岁已经将国院的超大型通信阵研究透彻,之前需要借着五行光核监控通信阵才能从中调取信息。 如今直接靠听风尺建立连接并监控调取。 她发出的每一条信息,在运转的数山中,转瞬即逝,发出即消失,不会被通信院的人查阅到。 虞岁在深夜里把玩自己的听风尺,可以测试的人都已经睡着,若是发给兄长或者顾乾,他们就会知道自己大半夜还不睡。 想了半天,虞岁拿起听风尺,给某个被禁足在家养病的倒霉同桌发去传文。 * 钟离雀对自己被禁足一事很懊恼。 她拼命跟父亲解释和道歉,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父亲是何表情。 宫里的御史大人在旁温声劝着,说她年纪小不懂事而已,不必太苛责等等。 威严的父亲最终下了命令,要她禁足两月反思。 她扑进母亲怀里哭泣,母亲温柔地替她擦拭泪水,轻声安慰着,只是眼中藏满了担忧。 “你要记住,绝不能被他人发现,就连你父亲也不行。” 钟离雀将母亲的提醒牢牢记在心里,可她已经错了一次。 失眠睡不着的钟离雀趴在窗边,看外边落雨纷纷,深夜的小雨又加重了她心中的忧郁。 放在边上的听风尺亮了光芒。 钟离雀没有看,这些天她从听风尺收到了不少族中姐妹的关心与安慰,此时没有心情回复。 听风尺的光芒暗了又亮,数次后,钟离雀疑惑地走过去查看。 是哪位阿姐也深夜不睡,还发传文安慰她? 是不知名的消息。 钟离雀目光诧异,按理说没有经过铭文交换的听风尺无法互发消息才对。 她伸手点开。 虞岁给钟离雀发的都是今日教习先生讲的课文。 “国院刚开就要笔试,太难啦。” “你不在,我笔试垫底,回家又要被骂。” “这是今天先生讲的文理,我没睡,给你记着,你学会了,我就可以直接抄答案。” “我是南宫岁。” 钟离雀一条条看下去,不由扑哧笑了声,眉眼间的愁郁尽散。 9、第 9 章 虞岁每天都会给钟离雀发传文。 俗话说主动就会有故事,她的主动也得到了钟离雀的回应,慢慢地,钟离雀会跟她聊学习以外的事,并分享自己的心情。 “听风尺不是要交换铭文以后才能互发传文吗?” 某天反应过来的钟离雀问道。 每一个由通信院建造的听风尺,都有属于自己的铭文编号,听风尺之间,必须交换双方铭文才能建立连接。 虞岁点着填字界面回她:“我可以不受铭文限制。” 真的吗? 对九流术一窍不通的钟离雀心道好厉害。 “我还可以将我们的传文保密,只要你将天干十二支换成玄鸟星线,别人就算拿到你的听风尺,也看不见我们的对话,只有你能从听风尺里找到。” 因为钟离雀被禁止学习九流术,在这方面的知识知道的比虞岁还少,所以成了虞岁的优选实验对象。 此时的钟离雀按照虞岁说的调整好听风尺,只要是违背已知正确的行为,都会让钟离雀觉得自己是在做“坏事”。 可是按照虞岁说的去做时,她内心产生了难以描述的激动感,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速度跳动。 钟离雀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兄长钟离山在下午时分来看她,还从外边带来了她喜欢吃的糖果糕点等。 钟离雀从窗口接住兄长带的糖果,又怯生生地将听风尺递出去道:“哥哥,我的听风尺不知是不是坏了,有传文发过来,我却看不见。” “我看看。”钟离山接过去捣鼓片刻,问她,“是谁的传文看不见?” 钟离雀从窗后探出脑袋,伸手在听风尺上点了下:“喏。” 钟离山把有关听风尺的三家奇术都用上了,还是没有发现传文,疑惑道:“对方真的有发传文来吗?地支和星海里都没有找到。” “是谁的传文?我去帮你问问。” 钟离雀拿回听风尺,摇头道:“不用啦,可能是我记错了。” 钟离山似乎是觉得没有帮到妹妹的忙不安心,又道:“我拿去通信院让他们看看。” “真不用。”钟离雀将听风尺收起来,开始转移话题聊别的。 等兄长离开后,钟离雀才轻吁口气,将窗户关上,明明屋中只有她一人,却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和呼吸走到床边去。 钟离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听风尺,传文给虞岁:“他们真的看不到。” “你太厉害啦!” 人们都说王府的小郡主资质平平,又呆又傻,可这样的小郡主,在钟离雀眼中却是个天才。 * 有钟离雀在听风尺上的反馈,虞岁对通信阵的分解进行得很顺利。 钟离雀被禁足不能离开自己的院子,虽然母亲和兄长每天都会来看她,却也只是一小段时间,一天那么漫长,她全靠跟虞岁聊天度过才没那么无聊。 虞岁也真的没有在课上睡觉,而是听完全程再发给钟离雀,钟离雀做完功课才跟虞岁聊天。 两人偶尔也会聊到自己的家族。 “我有三个哥哥,他们都比我厉害。” 钟离雀回她:“可我觉得你才是最厉害的。” 虞岁又道:“我也觉得你很厉害呀,先生教的你听过看过就能学会,我可是要学好几个月。” 钟离雀坐在床边曲着双膝,下巴搁在膝盖,双手捧着听风尺回消息:“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哥哥才是最厉害的。他过目不忘,有的东西先生不教,自己就学会了,就连剑术也是一学就会。” 虞岁:“国院不是还有几年才教剑术么?” “不是国院教的,是我爹爹。”钟离雀挠挠头,犹豫了下,还是解释道,“是我们钟离家的绝技剑术,只有我父亲才会。” “我想起来啦,我听二哥说过,他说这剑术很厉害的,”虞岁躺倒在床上,一手给自己扇扇风,另一只手回消息,“你怎么不一起学?” 钟离雀眼中倒映着听风尺的光芒,字符也倒映其中,她眨了眨眼,盯着虞岁的询问,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若不是和虞岁发传文不会被人发现其中内容,钟离雀就不会和她有如此频繁的交流,更变得亲近。 也正是因为不会被发现这点,钟离雀没能守住心底的倾诉欲。 女孩嫩白的手指在听风尺上犹豫了数次,最终缓慢地敲打在填字界面:“我不能学,钟离家的女孩不能修行九流术,也不能碰刀剑,不可以身怀异能奇术,不能有自保能力。” 虞岁翻身坐起,低头看着这段回复。 钟离雀刚发出去就后悔了,她不该说这些的,懊恼过后,她飞速转移话题,问起虞岁今天在国院过得如何。 虞岁顺着她的话题聊着,没有让她为难,没聊一会钟离雀就说她去练字了。 看来是觉得自己说错话后悔了。 虞岁也没有拆穿她。 两个月后,钟离雀的禁足结束,可以去国院继续学习了。 她早早地来到课室,也有看见她的孩子会碍于规矩和礼仪和她打招呼,钟离雀一一回应。 虞岁还没来。 钟离雀不由往外边看了眼,不知道在等什么。 虞岁来时,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她耷拉着脑袋,看见坐在位置上的钟离雀时张了张嘴,声音却有气无力。 钟离雀小小声道:“你没睡好么?” 虞岁坐下后趴桌就睡,迷迷糊糊说了句:“我今天终于可以不用听课了。” 她这段时间为了给钟离雀补课,白天的文理科都有在听,睡觉时间又少了一半,连续熬了两个月。 钟离雀见虞岁睡着,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打起精神来,第一次不让教习先生来打扰她。 * 两个孩子都有些身份包袱,也就默契地在国院保持距离,看不出多么亲近,在听风尺上的交流却很频繁。 彼此会分享日常中发生的有趣好玩的事。 虞岁偶尔会跟钟离雀“抱怨”学习九流术麻烦又困难,钟离雀听不懂,她就会耐心解释各种知识。 听懂的钟离雀感到害怕。 在她制止虞岁继续“抱怨”前,虞岁先她一步道:“我就是觉得太累想找人抱怨一下,哥哥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忙,爹娘又不能说,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可以说说这些话。” “若是你觉得我说这些太烦人,可以直接把它们销毁,这样其他人就不会知道了。” “我保证,没有人会知道你看过这些。” 虞岁的保证在钟离雀这里就是百分百安全的。 钟离雀说服自己,我只是在听好友的日常抱怨而已,并不是在学习九流术。 虞岁抱怨完也会说一声:“我只跟你一个人发牢骚,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噢。” 她在提醒钟离雀,哪怕学会了,也不要让除她以外的任何人发现端倪。 钟离雀郑重点头,回复道:“我会保密的。” 女孩们的秘密交流持续了很久很久。 钟离雀交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在与朋友的相处中,这一年的时光过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快。 在她们十三岁这年,发生了一些事。 对钟离雀来说,是影响她一生的转折点。 * 王府小郡主十三岁这年,大哥韩秉已经十八岁,二哥苏枫十七岁,两人都离开了国院。 在春日里过完十六生辰的盛暃也不用再去国院。 于是在盛夏的日子里,只有虞岁独自前往国院,偶尔有顾乾陪着。 十四岁的顾乾忽然之间就长高了许多,身高体长,站在他身旁依旧矮半个脑袋的虞岁,会觉得自己这些年长了个寂寞。 随着男孩子们的年纪增长,彼此的实力差距也展现出来了,能攀比的东西变多,矛盾也越来越大。 因为年龄相差较大,韩秉对顾乾还能保持礼貌,苏枫虽然也比他大个几岁,却毫不掩饰自己对顾乾的讨厌。 当然最讨厌顾乾、最看不顺眼顾乾的还是盛暃。 顾乾最讨厌的也是盛暃。 两人互相排斥、互相厌恶,见面都不给对方好脸色,好几次动起手来,盛暃为此还被南宫明训斥过,这让盛暃更加难以接受顾乾的存在。 随着男孩们的关系恶化,夹在其中的虞岁也不免被波及。 盛暃就看不惯他俩单独去国院,就算自己不用再去学习,也要挑顾乾在的时候接送虞岁去国院。 虞岁能感觉到这两年顾乾掌握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多,因为要去顾乾的书房看更多的书,她也就表现得更亲近顾乾。 盛暃几次为此跟她吵架,让她离顾乾远点,也让顾乾离虞岁远点。 秋季时,王府车道两旁栽种的枫树飘红,凉风卷着红叶飞舞,在地面吹起一股股小旋风。 今天盛暃去国院接虞岁,没看见顾乾,却还是板着脸。 虞岁坐在靠边的位置,掀起车帘看外边的景色。 盛暃冷不丁地问虞岁:“你喜欢顾乾那个臭小子?” “什么?”虞岁懵懂回头。 盛暃板着脸道:“你不准喜欢他,我是说,你未来的夫婿,不可以选他。” 虞岁低头玩听风尺,敷衍地嗯嗯回应。 盛暃正处于变声期,嗓音听起来有些哑,再加他平时说话就毒,现在听他说话哪怕没有恶意,都觉得凶巴巴的。 “他出身低微,是个野孩子,没有教养,全靠王府扶持,你要是喜欢他,他就敢仗着你喜欢,爬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你看他现在就敢这么嚣张!” “要是没有王府帮他,他算什么东西?他根本不可能在帝都活下去。” 盛暃在回去的路上将顾乾批得一无是处,强调虞岁不可以跟顾乾在一起。 虞岁伸出手比了个数:“哥哥,我才十三岁,现在就谈我选夫婿的事,是不是太早了呀?”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从去年开始,盛暃的脾气就变得越来越暴躁。 “我不管你选谁,反正不能是顾乾。”盛暃霸气道,“再过几日我就要去太乙,没时间再看着你俩,必须在走之前说清楚。” 虞岁一愣,重点歪掉:“你也要去太乙了吗?” 大哥韩秉也是在十六岁那年去了太乙学院修行,早已入了兵家的苏枫还留在青阳没走,只是入了兵家重台修行,逢年过节才回王府。 盛暃说:“我已经收到太乙的邀请,下月就会去学院修行。” 玄古大陆不仅有百家流派,还有六国分割资源。 这六国的修行者数不胜数,源源不绝,六国强弱大小各不相同,修行资源也不一样,为了天下修行者,九流术的巅峰圣者们在大陆的最南边建立了太乙学院。 虽然称其为学院,可它却有一国之大,只为了容纳来自六国的九流术士完成修行。 太乙学院成立数千年,在这其间,有名有姓的九流圣者有三分之二都是从这里出去的,它由数百位千年前的圣者建造,在这里不分六国,只有学院弟子。 说起太乙学院,就不得不提六国的“不战誓约”。 先有六国合盟提出“不战誓约”,才有太乙学院接纳六国修士融为一体。 所谓“不战誓约”,就是六国之间绝不互相攻打开战,各自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无论多么想要强占邻国资源,都受制誓约的力量,无法越过边界进行吞噬。 青阳在六国之中排名靠前,属于超大国,单诸侯国就有上百,几乎每隔几年就要打仗,收复叛变或者镇压有异心的诸侯国。 钟离辞的兵家战神称号,就是在青阳诸侯国的战场上杀出来的。 太乙学院对外表示不挑天赋,不看出身,只要你有修行的心,哪怕你天赋平平,是王孙是乞丐,都可以尝试申请入院。 但同不同意得看他们。 也有天赋卓越者,会收到太乙学院主动发出的邀请。 当然,你一点天赋都没有,是个平术之人也可以申请入院,但是得塞钱,一笔巨额入学费。 这条规定是给那些没有天赋,但又想去学院镀层金回来的王公贵族准备。 虞岁觉得这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规定。 她的大哥韩秉十六岁就收到了太乙学院的邀请,去学院修行,如今三哥盛暃也要去了。 虽然太乙学院不挑天赋出身,但它挑年纪,未满十六岁者不收,下限就在十六岁,上限没有。 第二天在国院用午膳时,顾乾得知盛暃下个月就要去往太乙学院修行,不屑冷笑,说再过两年,他也会去。 专心干饭的虞岁听后抬头,看来太乙学院也是他的目标。 * 盛暃收到太乙学院邀请这事知道的人还挺多。 就连钟离雀也会跟虞岁聊这事。 随着这几年的相处,曾跟她聊天还怯生生的女孩,如今已是变得越来越活泼。 “岁岁,你三哥也要去太乙学院了吗?” “嗯嗯。” “好羡慕他们呀,我也想去太乙学院看看,听说去往学院的路要跨海,不坐船,天上会有机关术组成的星轨,由飞龙载着他们过去。” 钟离雀向往道:“那景色一定很漂亮,我哥哥说的时候,我都想求他带我也一起去了。” “要是让我爹知道,肯定又要罚我禁足。” 虞岁刚沐浴出来,正穿着衣服,镜子里的小姑娘身着彩裙,彩带柔顺地垂落在裙摆。因为已经入夜,所以她穿了较为清凉的裙子,露出了细白的小腿和半截手臂。 听风尺由红线穿孔挂在腰间,与流苏配饰相撞时发出悦耳脆响。 虞岁回复消息也往外走着。 “以后会有机会去看的。” “三哥的朋友们今晚在聚仙楼庆祝他收到学院邀请,叫我也去玩。” “聚仙楼离西边的超大型通信阵很近,我过去看今晚能不能把它也破解了。” 自从破解了国院的超大型通信阵后,虞岁就开始破解帝都其他地方的,梦想是将帝都的所有通信阵都破解了。 她的破解通信阵行动没有瞒着钟离雀,因为她需要一个人配合才能测试是否成功。 钟离雀就是那个接收虞岁信息的人。 这两年钟离雀被虞岁私下里“坏孩子”的举动刺激的承受能力大增,似乎只要和虞岁在一起,她就有勇气去面对“坏孩子”做坏事的后果。 可若是换她一个人,钟离雀自认做不到。 “你去吧,小心些。”钟离雀回复完就倒在床上,她有些困了,听风尺的光芒暗下去时,她也撑不住闭上眼。 在她闭上眼时,钟离雀感到一股陌生的力量涌动,它带来了恐惧,令她寒毛直竖。 钟离雀忽然睁开眼从床上坐起,她心跳得很快,意识深处预见的信息让她忍不住手抖。 就跟当年叫虞岁不要出课室一样,因为她会遇见林小少爷,会被南宫明打一巴掌。 钟离雀拿起听风尺就要给虞岁发消息,脑海中却忽然响起母亲的话: “你要记住,绝不能被他人发现,就连你父亲也不行。” 她想起自己只是捡起一支羽箭,就要被大人们以审判的目光盯着,似乎只要她说错一个字就会被千刀万剐。 大人们带来的压迫感穷追不舍,像是有长绳系在她脖子,将她高高吊起,令她喘不过气来。 钟离雀拿着听风尺的手在发抖,她咬着嘴唇,浑身是汗。 阿娘说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太危险了。 钟离雀捧着听风尺的双手缓缓放下。 可是……可是这跟上次预见的不一样啊。 上一次南宫岁只是挨了一巴掌,可这次却是被烈火焚烧,她在火海中肉身融化,露出阴森白骨也沾染烈火的模样,能把自己吓得连做一个月的噩梦。 我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吗? 她会死吗? 钟离雀想到这里脑子嗡嗡地,突然之间,她不知哪来的勇气,手指飞速点着填字界面给虞岁发去传文: “你别去聚仙楼!” “快回家去!” “去聚仙楼你会被烧死的!” 平日里很快就回她传文的虞岁却毫无动静。 钟离雀深呼吸平复手抖,她狠狠心,抓着听风尺起身朝外跑去。 * 稍早些时间,虞岁一直都在看手里的听风尺。 聚仙楼被今儿来的少年郎们包场。 虞岁坐在靠窗边,窗户全开,她从高处看下方热闹的街市,灯火透亮,夜风徐徐,降低了异火带来的燥热。 尽管隔着好几扇屏风,虞岁耳边也是杯盏声声,还有少年们哄笑吵闹的声响,还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喊着岁岁,似乎想要过来,然后被兄长骂走。 虞岁望着听风尺上的仪表圆盘,正在调整字符们的位置,在下一个星轨中,她就将连接上附近的通信阵,在她全神贯注时,意识深处的异火生出一颗小黑点。 她的脑海中响起了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声音: “谁他妈行走江湖这么不小心又要死了啊?” 10、第 10 章 虞岁收起听风尺就往外跑,她现在必须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好在屋里足够吵闹,她跑得又快,没被什么人注意到。 聚仙楼被包场,外面上上下下都有守卫,虞岁一路往外跑去,惊扰不少侍从,纷纷询问她需要什么帮助。 她脑海中不断有声音响起: “能不能活?我问你能不能活?”男人问得很暴躁,“老子就想睡个好觉有什么错?!” 雌雄难辨的声音道:“谁?” “咳咳……”老者沙哑的声音笑道,“是我。” 目前为止这三个都是虞岁曾听过的声音,在老者回答死亡对象是谁后,一个颤颤巍巍的少年声响起:“这什么啊?你们谁啊?怎么回事啊?” 新来的好像比虞岁知道的还少。 少年惊恐的声音把男人逗笑了:“你俩干脆一起死好了,死法我都想好了,老的寿终正寝,小的被自己蠢死。” 虞岁跑下楼去,发现下边的人更多,她小心避开人们,顺利离开聚仙楼大门,在夜晚的街市中飞奔跑起来。 此刻没人有心情为惊恐的少年解惑,雌雄难辨的声音又道:“怎么死的?” “咳咳……诸位,莫慌,我还有点时间,只是伤得太重,等我神魂双核碎了,你们才会被连累到。”温柔的老者笑道,“等会能杀我的人太多,实在是不知道会被谁以什么样的方式杀死。” 虞岁听得微怔,神魂双核?那应该是九流十境以上的实力了,可他们的异火不会孕育新的神魂双核吗? 她远离热闹的街市,朝荒无人烟的地方跑去。 男人没好气道:“我看你还留着一口气在,老头,你说个地点,等我去捞你。” 老者说:“我在太乙学院,五行水场。” 男人立马道:“太远,不去,你死吧。” “什么啊?谁要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依旧惊恐的少年嚎道。 “我这一生都在想办法,如何才能摆脱异火,摆脱灭世者的印记。”老者嗓音低哑道,“它拥有毁灭天地的力量,可我无心使用这份力量,也不想毁灭这片大陆。” “虽然不知它为何会找上我们,但我相信,每一个被选中的人,都没有毁灭世界的想法……可灭世者的身份却让我们活在恐惧之中,整天提心吊胆被世人发现,若是身份暴露,就会被六国追杀,导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我活了七十多岁,这样的事情看过太多次。” 男人嘲笑道:“你都要死了,还可怜别人呢。” 老者笑着,完全不在意,他又低咳两声,背靠着五行水场的墙面,地上血流成河,远处的灯光接连亮起,影子们由远而近。 灭世者的名额是固定的,只有五个,却可以是不同的五个人,当有人死亡后,异火会寻找新的灭世者。 你永远猜不到它将在何时降临。 也许是在你刚出生时,也许是在你即将死去时。 “藏好自己的火焰吧。”老者低垂着头,眸光一点点暗淡,“六国都在寻找灭世者,他们需要知道有关异火的秘密,如果你想摆脱灭世者的身份,那就来太乙学院……我能确信,解开异火秘密的办法,就在学院私藏的天字文中。” “可惜,若是再给我一点时间……” 黑色的火焰忽然爆发,扑面而来的热浪让追逐过来的影子们都后撤散开。 黑色转瞬即逝,当人们再次抬头看去时,老者已经燃烧,红色的火焰吞噬了他的□□,他们能看见火中坐着的人影倒下,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虞岁最后听见的是男人的谩骂和惊恐少年无助的询问,很快这些声音也消失了,熟悉的痛感传遍全身,让她瞬间汗如雨下。 跑出热闹街市来到荒芜区的虞岁,看见了前边迎着月光,水面波光粼粼的池塘。 虞岁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冒着白烟。 在她努力朝池塘跑去时,万万没想到钟离雀会从后方追过来,边追边喊:“岁岁!南宫岁!” 虞岁震惊地回首看去,钟离雀跑得满头是汗,手里还拿着听风尺,她是按照虞岁给的办法,从听风尺定位找过来的。 “别过来!”虞岁喝道,钟离雀被她喊懵了,停下时望着虞岁的双眼瞳孔紧缩,“怎么会……” 在钟离雀眼中,虞岁正和她预见的那样,被火焰包裹吞噬。 虞岁没时间跟她解释,失去力量支撑的她摔落进池塘中,飞溅的水花和声响让钟离雀心头一跳,忙追过去。 怎么会这样……是我来得太晚了吗? 若是我没有犹豫,早点追过来,若是我会骑马,会九流术,再快一点过来,她是不是就不会被烧死? 钟离雀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水面晃荡撞击的哗啦声在寂静的夜晚里十分刺耳,她的双腿似乎没了力气,手也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她想下去救虞岁。 可她不会游水。 * 落水的虞岁耳边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她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嚎叫。 如今她不再是婴儿时期,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在这份被焚烧血肉骨骼的痛苦中,她至少能勉强抵抗一下。 冰冷沉重的池水为她减缓了部分痛苦。 上一个死去的灭世者,是毫无反抗之力,被大火吞噬,缓慢死去。 这次死去的老者,似乎不想让其他人太过痛苦,防止遭受凌迟之苦,在最后使用异火自焚而死,异火瞬间吞没生命的速度,让其他人没有痛苦太久。 冰冷的池水让虞岁重新睁开眼,坠落的她开始挥动双臂往上浮去。 水面哗啦一声,虞岁破水而出,甩了甩头,水花四溅,一抬头就看见站在池塘边上的钟离雀。 才一会不见,钟离雀就变得脏兮兮,脸上也灰扑扑的,她脱掉了外衣裙,将衣裙和不知道从哪找来的衣物缠绕在一起,再打结绑在池塘边上的树上,抓着衣服合成的绳子正准备往水里跳去。 虞岁的突然出现惊呆了钟离雀,两人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虞岁似乎明白了钟离雀要做什么,扑哧笑出声来。 “你……你没事吧?你没死,呜呜呜……你、你吓死我了!”钟离雀瞬间卸掉一身的力,抓着绳子瘫坐在地抹眼泪,“你还笑?南宫岁!” 钟离雀这辈子没这么害怕过,就连几年前因为一支长箭被父亲禁足也没有如此害怕过。 她明白死亡的意义,所以无法接受好友的死亡。 “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东西?” 虞岁浮水朝岸边靠近,笑意还是没有收起来。 “我本想喊人来救你的,但是又怕被人发现,正好看见这边有废弃的院子,就翻墙进去,看见人家扔的不要的衣物。”钟离雀吸了吸鼻子,擦着眼泪道,“我就拿它们缠起来,好下去救你……你会游水你怎么不说啊?” 她要气死了。 虞岁浮上岸来,甩了甩脑袋,拧着身上衣物的水,听钟离雀带着哭腔委屈地质问,不由笑着看过去:“我当然是会游水才会跳下去呀,不然我跳下去做什么?” “你都快被烧死了啊!”钟离雀气鼓鼓道,“你不是跳下去灭火的吗?” 虞岁拧水的动作顿住,抬眸的瞬间笑意收敛,“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你被火烧着,全身都是火,火势很大,把你整个都吞掉了。”钟离雀没发现虞岁有哪里不对劲,她还抹着眼泪,“我、我太害怕了,我怕你被烧死。” 虞岁站在钟离雀身前,遮挡了月光,覆下的阴影盖住了她。 不应该被看见的。 火灵球带来的死亡通感不会出现伤口,只有痛感。 那钟离雀是怎么看见的? 虞岁伸出手,给钟离雀解开绑在腰上的衣物,再牵着她站起身,笑着问道:“你怎么会追过来,靠听风尺定位吗?” 钟离雀点点头。 虞岁点开自己的听风尺,发现之前没有看见的传文: “你别去聚仙楼!” “快回家去!” “去聚仙楼你会被烧死的!” 虽然她被“烧死”跟聚仙楼没有关系,却也被预言对了一半。 她确实被“烧死”了。 虞岁表现出惊讶的模样,拿着听风尺疑惑地看向钟离雀:“你怎么知道?” “我……”钟离雀呆住,她不敢看虞岁的眼睛,别过脸去,陷入自我纠结中。 虞岁又道:“你能提前预知吗?” 钟离雀咬咬牙,小小声道:“算、算是这样。” 虞岁忽然伸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水渍,钟离雀看回来,见她笑道:“很为难的话我就不问啦,我可以不用知道的,只要你没事就好。” 钟离雀听得微怔,冲动之下开口道:“其实我……” “嘘。”虞岁伸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说话。 异火的火焰在晃动,说明附近还有人。 钟离雀睁大眼望着她,罕见地瞧见虞岁露出戒备的神情。 水面的动静平息,没有声响,如此夜晚,就连虫鸣风声也没有。虞岁环视四周,能确定藏在暗处的不是南宫家或者钟离家的人,若是这两家的暗卫在,早就下水去捞她了。 离开聚仙楼时,虞岁特意将暗卫也甩掉了,或许是今日她和三哥盛暃一起出来,又是在聚仙楼包场,和众多世家少爷一起,所以暗卫没有进聚仙楼盯着,也就给了虞岁机会。 若是钟离家的人,那也早就现身帮忙了,可若是跟着钟离雀出来的,是监视钟离家的人,那她今晚的举动和刚才的对话就危险了。 虞岁依靠异火辨别对方藏身的位置,侧身看向池塘对岸的旧房子道:“出来!” 如果是监视钟离雀的人—— 短暂的安静后,池塘对岸响起了一声怪笑。 男人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都说王府郡主是个没天赋的蠢货,我看你这不是挺敏锐的嘛。” 钟离雀因为震惊,眼睛又睁大了些。 今日可真是不该出门。 人倒霉的时候,就什么倒霉事都能遇到。 虞岁将钟离雀护在身后,面向对岸,俨然一副郡主威严的模样:“你是什么人?也配对本郡主指指点点。” 男人被她强装威严的模样逗乐了,大笑道:“这还不是郡主你本人给的机会。” “要是王府的暗卫还在,我哪有机会对你指指点点啊。” 虞岁却从这话中听出来了,对方针对的是她,不是钟离雀。 “哼,你也知道我王府暗卫还在,识相的就赶紧自己滚。”虞岁冷哼道,神色高傲,“若是被本郡主抓到,就割了你的舌头,再挖了你的眼珠子。” 不管是针对钟离雀,还是针对她,这人都不能放过,因为他今晚看见的听到的,任何一样传出去被南宫明知道,她和钟离雀都得完蛋。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虞岁是无论如何都没法主动碰到对方的,只能激怒对手,让敌人来找她。 躲在阴影中的男人哈哈笑道:“今日本想着碰碰运气,看看能否从一个蠢货身上把农家的至宝息壤拿走,却没想到真让我赶上了。小郡主,死到临头就别嘴硬了,我还得感谢你甩掉了自家暗卫,给了我这个机会。” 原来是为了息壤而来。 黑影从树上落在墙头,体格瘦弱的男子刚现身时还在池塘对岸,在他双手掐诀后,残影晃悠,人已来到两个小姑娘身后。 大人投下的阴影笼罩她俩。 男人近在咫尺的怪笑声如毒蛇吐信,带来的危机感令人毛骨悚然。 钟离雀拉着虞岁要跑,却被虞岁反推进池塘里,她俩本来就站在岸边,离得太近,虞岁没费什么劲就把人推了下去。 “哎?!” 钟离雀落水的那瞬间甚至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跑?”男人掠影来到虞岁身前,手背青筋若隐若现,他一只手掐住虞岁的脖子,将她从地上带起,“放心,我会速战速决,不让郡主你死得太痛苦。” 说着将她拉近到身前,凑近一闻:“娇滴滴的小姑娘身上果然是香的,这香味馋得让我都不舍得……嗯?” 即将丧命在他手中的女孩,没有狼狈地挣扎,反而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虞岁轻声道:“速战速决。” 她也只有这一次机会,让敌人轻敌而造成致命一击的机会。 虞岁手中的五行光核贴着男人颈侧碎掉,黑色的火焰从光核中溢出的瞬间就将男人整个吞没,他甚至没来得及惨叫一声,燃烧的身体条件反射地踉跄退后。 没了束缚的虞岁摔倒在地,她伸手揉了揉脖子,一手撑地站起身,本就黝黑的瞳仁,倒映着燃烧的人体时,火焰似乎让她的眼眸越发黑亮。 异火强势凶猛,它无视一切异能奇术,张扬的火焰正在向虞岁展示自己足以毁灭一切生机的可怕力量。 虞岁感到这股力量吸引着她,它充满诱惑,在自己耳边似情人低语,也似恶鬼哄骗。 烈风吹着火焰朝虞岁倒去。 黑焰飘摇,似远似近,它无声邀请虞岁去扩大这份足以吞噬天地的力量,使用它吧,它是这片大陆至高无上的力量,可以碾压一切,也将毁灭一切。 夜风吹着虞岁的长发,垂在身侧的五指微动,浑身湿透的她冷意加重,忽然间想起钟离雀不会游水的事,立马转身跳下池塘。 黑焰追逐着她,似不甘地咆哮,却随着虞岁入水后消失。 * 水下的世界冰冷、安静。 钟离雀甚至无法确定时间的流逝,入水后她的大脑停止运转,懵了许久也没有反应过来。 从懵逼落水,到被虞岁拽出水面,钟离雀都迷迷糊糊。 虞岁将她拉回岸上,拍着她的背询问:“没事吧?呛水了吗?” 钟离雀咳嗽着摇摇头,余光瞥见旁边焦黑的一团,吓得站起身来,她抓紧了虞岁的手:“你没事吧?那个坏人呢?” “没事,他死了。”虞岁安慰地拍了拍她,重新拧着衣物的水分,随后弯腰将地上烧得焦黑尸体扔进水里,“要是他不死,死的就是我们俩,所以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钟离雀站在原地,神色呆呆地望着虞岁。 艰难搬动焦尸的虞岁见钟离雀呆住,抬头茫然问道:“吓倒你了吗?” 钟离雀回过神来,她说没有,随后挠了挠头,有些纳闷地问道:“我是自己不小心踩滑了掉下去的,还是那人推我下去的?” “我推的呀。”虞岁老实道。 “你、你?”钟离雀感到有几分崩溃,“我不会游……” 她话还没说完,虞岁又道:“我知道,我会救你的。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若是让钟离雀看见异火,那就麻烦了。 所以她才将钟离雀推进水里,再趁机把人杀了。 不管钟离雀懂不懂灭世者的事,虞岁都不想让她知道,异火的危险程度远超息壤。 它甚至会让人上瘾。 虞岁也是第一次使用异火,哪怕之前在测试五行光核时发现了能够召唤异火的方式,她也没有轻易尝试。 潜意识告诉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黑焰。 钟离雀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她说这种话。 简单直白,却又充满安全感。 事实上认识虞岁以后,她每一次都说到做到,从未对自己食言,或许这也是钟离雀愿意亲近她的缘故,因为虞岁从不会让她失望。 “为什么是你保护我?”钟离雀低声道。 虞岁想了想说:“因为我比你大呀!” “你生辰是五月,我是一月,是我比你大才对。”钟离雀看着虞岁说,“既然是我比你大,那以后就是我保护你。” 她认真道:“我也会保护你的。” 蹲在岸边洗手的虞岁抬头,她看见少女充满勇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 约定互相保护的两人,片刻后望着地上的焦黑尸体沉默。 虞岁说:“得把他扔水里,再把地面的焦黑去掉。” 钟离雀犹豫道:“可是……好脏啊。” 虞岁眨巴着眼看过去:“所以我才不想一个人做。” 两人对视一眼,认命地动起手来。 她们把焦黑的尸体扔进水里后,拿着石块蹲地上清除焦黑痕迹,虞岁嘀咕道:“希望以后少点人来追杀我,毁尸灭迹太麻烦了。” 钟离雀换了只手继续刮,她也苦着脸道:“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虞岁答:“他们说农家的至宝息壤在我这。” 钟离雀好奇道:“那是很厉害的东西吗?” “应该是吧。”虞岁说,“我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 钟离雀顿了顿,轻声道:“之前你问我为什么能提前预知,其实我也不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预见周围的人不好的一面。” “我没法自己掌控,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也许是在我睡觉的时候,也许是在我吃饭写字的时候,只要有噩兆降临,我就能隐约感知到。” 钟离雀说着停下动作,陷入回忆中。 “我六岁那年,吃饭的时候忽然预见我娘外出时会意外落水,于是就哭着告诉了我娘,让她不要去水边。” “我娘很惊讶,详细询问之后,她就握紧了我的手,让我不准告诉任何人,以后再有这种情况,绝对、绝对不能说出去。” 虞岁歪头看过去,这绝对算是九流术的一种。 与占卜预知相关,可能是阴阳家、道家、方技家,这三家的异能奇术。 钟离雀一直遵守母亲的警告,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直到遇见虞岁。 除了母亲,虞岁是第二个她出言提醒,想要规避厄运的人。 “我后来也知道,这应该是九流术的一种,若是被其他人发现,我就死定了。”钟离雀轻声说道,“我怕死,怕爹爹为难,怕连累阿娘和哥哥他们。” 虞岁说:“如果你也不清楚这份力量是怎么回事,那它就是危险的,与其让它变成不可控的危险,不如去掌握它。” 钟离雀扭头看向虞岁,后者依旧在刮着地面的焦黑:“不用怕,去学九流术吧,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 懵懂的少女只凭借勇气就冒死前来救她。 作为回报,我也会救你的,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 11、第 11 章 这个充满危险与秘密的夜晚,幸运地没有被他人发现。 虞岁回去的路上就靠异火的燥热蒸发了身上水汽,完全看不出曾落水两次。 这边本就离将军府近,钟离雀气喘吁吁地从后门跑回去,为她开门的侍女是母亲身边的亲信,全程帮她掩护。 虞岁回到聚仙楼时,盛暃正到处找她,差点没把整座聚仙楼翻过来,见她耷拉着脑袋从外边回来,压着脾气问她去哪了。 “我想吃那种烤的肉丸子。”虞岁伸手比划着,委屈巴拉道,“但是聚仙楼没有,我就想出去买,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盛暃差点没被她气得昏过去,旁边的少年们都觉得他要把小郡主给怒喷一顿,已经做好准备在他开口的瞬间就把虞岁给捞走。 结果盛暃只是狠狠瞪了眼虞岁,碎碎念两句就过了。 虞岁有惊无险地回到王府,躺在床上回想今夜发生的事,一夜未眠。 农家至宝息壤在她体内的消息,似乎有许多人知道。 他们一直潜伏在帝都,远远地监视着她,如果不是王府暗卫在,他们早就一拥而上。 倘若取息壤需要杀了她,那南宫明留着她的命,不让素夫人取得完整息壤,也算是控制素夫人的一种手段。 可素夫人会一直这么被动吗? 她应该也很不甘心。 虞岁重新睁开眼,摊开手掌,看掌心燃烧的小小火焰。 如果她没有想起钟离雀还在水中,没有去救钟离雀,那她一定会走向燃烧的异火。 它的确是这片大陆最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能够影响他人意志。 虞岁想起老者死前说过的话,她不由问自己: 我做得到吗? 毁灭世界这种事。 让异火燃烧吞噬整片大陆,烧毁她庭院中亲手栽种的栀子花,烧死几位兄长,钟离雀,今晚闹市中陌生的男男女女,烧死所有人。 做得到吗? 异火可不会满足于她只烧死想烧死的人事物。 它要吞没摧毁的是整个玄古大陆。 天地万物,一切。 虞岁盯着掌心飘摇的火焰直到天亮。 微光照进屋中的时候,她决定了,要去太乙学院,去找老者说的,能摆脱异火的天字文。 * 有了目标,虞岁便开始留意一切有关太乙学院的消息。 国院安排的课程也越来越难,在体力一术上的课越来越多。 钟离雀学不了这些,只能晚上偷偷看听风尺,虞岁会把一些技巧要领告诉她。 虞岁也会去顾乾的书房,将有关占卜预知的信息发给钟离雀。 这两年顾乾离开帝都的时间较长,经常好几个月不在,虞岁借口“思念”顾哥哥,去顾乾的屋子替他清理杂物,修剪花草,在书房“睹物思人”。 南宫明倒是很乐意她跟顾乾关系亲近,顾乾在帝都惹事,南宫明不方便出面的时候,都是让虞岁去解决的。 虞岁就是顾乾在帝都横着走的靠山。 顾乾每次外出回来,都会给虞岁带礼物,从金银首饰,到有趣的小玩意,或者文房四宝,长弓刀剑等,什么都有。 只要是他觉得虞岁会喜欢的,都会给她带回来。 顾乾会去听风尺无法传文到青阳帝都的地方,两人就没法靠听风尺得知近况,虞岁也不知他在外边做什么,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天晚上,虞岁在顾乾的小院清理昨夜风雨吹折的花树,忙到很晚,毕竟做戏做全套。 院门猝不及防地从外撞开,只剩一身白色内衬的少年匆忙进来,背上昏迷不醒的少女披着他的青衫。 正在扫地上落花的虞岁吓了一跳:“顾哥哥?” “岁岁,你在正好,”顾乾看见她微惊,随后放下心来,急声道,“等会儿通信院的人会找到这来,你帮我拦一下。” 虞岁站在原地,眨巴着眼看他背着人进屋去,一会后才哦了声。 通信院的人来的不少,还带着帝都守卫,漆黑的军服威严肃穆,自带压迫感。大人们都高她一截,虞岁站在院门前,轻轻搓了搓有些凉的手臂。 不巧,来的还是熟人。 就是曾经在国院中教虞岁填字诀和星宿定位的巡逻卫,几年过去升了官职,已不在国院。 如今的通信五行院,李祥院长抬手,示意其他人停下,朝站在前方的虞岁垂首:“郡主。” 站在院门口的少女脆声道:“李大人,好巧呀。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 李祥抬头看了眼虞岁身后的小院,神色有几分犹豫:“有人从通信院劫走一名囚犯,这名囚犯曾试图入侵青阳的通信院中枢,疑似他国密探。” “这样呀。”虞岁抬手压下被夜风撩起的鬓发,笑弯着眼道,“我来清扫小院里的杂物,昨夜风雨太大,里边的花树都七歪八倒的,怕是要清理许久。” 李祥身后的人神色各异,明白了虞岁的意思,又有些不甘心,想要上前,被李祥一个眼神制止。 “既然如此,我等就不打扰郡主了。”李祥不再犹豫,干脆走人。 他不想和难缠的南宫王府对上。 等李祥等人都走远后,虞岁才转身推开院门进去。 她刚走到门前,就听里边传来啪地一声脆响,少女羞怒道:“你这流氓!你竟然脱我衣服!” 屋里的顾乾揉着自己被打的脸,冷笑道:“你眼睛就只看得见我脱你衣服,看不见我给你把毒逼出来?” 少女怒道:“我又没要你救!” “行,那你起来赶紧走,我还不想被你连累。”顾乾说完就走。 门口的虞岁退后两步,开门出来的顾乾眼里还带着余怒,半边脸火辣辣地疼,红指印十分明显。 这妮子受伤看着像要死了,打人的力气却不小,他真是好心被当作驴肝肺,早知如此就不该去摊上这么个麻烦。 顾乾心中一番腹诽,差点撞上站在门口的虞岁,余光瞥见她才收起情绪。 “李大人他们走啦。”虞岁说道,“顾哥哥,你藏了通信院追捕的囚犯吗?” 顾乾撩起眼皮:“不说这事,晦气。” 他本想让虞岁去看看屋里的项菲菲,帮她上个药什么的,但转念一想,虞岁好歹是王府郡主,娇生惯养长大的,哪会照顾人,便把话压回心底。 “走,你是不是没吃晚饭,饿不饿,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顾乾带着虞岁往小厨房走去。 虞岁跟在他后边,边走边念:“藤椒肉丸,肉夹馍,廋肉粥……” “明天,明天给你做。”顾乾推开厨房门,“今晚就吃点清淡的,我给你煮碗面,加两个蛋。” 虞岁站在门口,拖长音哦了声。 “那我继续去扫院子。”她说。 顾乾从窗口探出头来:“你扫什么,放着等会儿我来扫。” 虞岁拿着扫帚在地上转了一圈,院墙上突然窜出一个黑影,翻身帅气落地,正巧面对她落下。 “顾乾!你他妈带着人先跑了就丢我一个人善后是不是兄弟?!”愤怒的少年翻墙进来就要朝顾乾理论,冲上前两步见到虞岁,顿时变得结巴,“对、对不起,我好像走错了,这是南宫王府的墙吗?” 虞岁惊讶地看着他。 御医院季首席的小儿子,季蒙。他们是同一批进入国院学习的孩子。 季蒙因为庶子的关系,前期没少受别的孩子欺负,是顾乾和那些世家少爷撕破脸,救了他,虞岁就常常见到季蒙跟顾乾一起玩。 因为虞岁三哥的关系,季蒙跟她不熟。 “你自己跑得慢怪我?”顾乾又探头看出来,“赶紧把人带走,省得留在这给我添麻烦。” 季蒙看过去:“不是你自己带回来的吗?” 顾乾冷笑:“她中了毒,你去看看,可别让她死在我这。” 季蒙挠挠头:“我一个男的,不好吧?” 他怕自己也挨一巴掌。 季蒙余光在看虞岁,这不是有郡主在吗? 顾乾瞪他一眼:“赶紧去。” 季蒙拿着瓶瓶罐罐进屋去。 中毒的项菲菲早就扛不住晕过去,季蒙看了看伤势,确实挺重的,便凝神为她清理伤口和毒素再敷药。 虞岁坐在桌边吃面,等她吃完,季蒙也没有出来,中途顾乾进去看了会,出来时不见怒气,应该是没事了。 顾乾走到桌对面坐下,双手交叠,下巴搁手臂,趴着看虞岁吃面。 “你要吃吗?”虞岁夹了一筷子面递过去。 “你吃。”顾乾说,“我就喜欢看你吃东西。” 虞岁弯眼笑了下,埋头吃着。 顾乾问她:“你明年就不用再去国院,想好接下来要去哪修行了吗?” 虞岁头也不抬道:“没想好,顾哥哥你以后要去哪?” 顾乾说:“我肯定是去太乙。” 虞岁:“那我也要去太乙。” 顾乾没忍住笑道:“怎么我走哪你就走哪。” 虞岁撒谎脸都不红:“因为跟着顾哥哥你有安全感啊。” 就算她不追着去,南宫明也会想尽办法把她往顾乾身边扔,让她去保护顾乾。 顾乾叹息:“真拿你没办法。” 还在变声期的少年,嗓音低沉,却不难听出话里的无奈和宠溺。 * 虞岁吃完面,顾乾送她回去,却没想到会在门口遇上从太乙学院回来的盛暃。 十八岁的盛暃高了两人不少,也没了少时的稚气,那股刻薄的傲气牢牢长在他眉眼中。 他完全继承了父亲南宫明的长相,却与南宫明是两股截然相反的气质。 父亲是温和的阴柔。 儿子是外露的刺,阴阳怪气的邪恶。 盛暃见他俩深夜回来,气不打一处来,看了眼虞岁:“还不快过来?” 虞岁往门口走,被顾乾抓住手腕,给她腕上系了一串金翡翠手链:“你不是怕热吗,这是能解暑清凉的南国翡翠,夏天都不用挨着琉单玉石就能解暑。” 他当着盛暃的面给这种东西,虞岁都不用猜,这俩等会儿肯定要打起来。 但她不管这些,摸着手链笑道:“谢谢顾哥哥,那我先回去啦!” 虞岁刚走到门口,就被盛暃抓着,神不知鬼不觉地卸下她手腕的金翡翠手链,再扔给顾乾。 “什么脏东西都敢往手上戴,”盛暃冷哼声,抓着虞岁道,“我之前跟你说过什?让你别跟这废物来往。” 虞岁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乙学院的天才太多,竞争太大,盛暃好像越来越易怒暴躁,每次回来都不太开心的样子,在她和顾乾的事上更是一点就炸。 她也想过从盛暃这里打听有关太乙学院的事,可盛暃脾气贼差,压根不想提。 “三哥。”虞岁小小声叫着,顾乾走上前去,要将虞岁从盛暃身边带走,战况一触即发。顾乾伸出手的瞬间,盛暃将虞岁甩去身后,两人之间有无形的气浪对冲引来的波动。 虞岁踉跄站好,抬头看去,那两人已经打起来。 两人的五行光核都在运转。 任何异能奇术,都需要“气”的维持,五行则为先天之气的运转形态,从天地日月星辰,山川万物中获得的“先天之气”,转化为个人的力量形态,支撑异能奇术的具象存在。 各家有不同运转先天之气修行的办法。 但万变不离其宗,虞岁最初接触这些的时候,就觉得九流术的修行如道家所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天地是一。 先天之气是二。 五行就是这个三。 可道家弟子的修行,会将一比作“道”,而非天地。 盛暃入了名家,如今修为已到七境,顾乾没有入家修行,但他的五行光核却也达到了四境。 两人没有使用异能奇术,就全靠纯武术技巧,拳风交汇时,引气相震,气浪的波动横扫,刮得虞岁脸疼。 顾乾与盛暃对拳的瞬间被击退,一股气回冲到他心中,似要震碎他的五脏六腑,两个瞬息之后顾乾没能稳住,五行之气爆裂,再将他击飞。 眼看要飞摔到墙上去的顾乾,被外出回来的南宫明从马车中伸出一只手,挥手轻扬间,将附在顾乾身上的五行之气卸掉,让他得以稳住身形站好。 “干什么?” 南宫明从马车上下来,神色不善。 盛暃眸光微动,冷哼声别过头去,带着虞岁往府中走去。 “盛暃。”南宫明沉声叫了句,又看向顾乾,见他没事,才往里走去。 这天晚上虞岁全身而退,啥事没有。 盛暃则没那么好运气,被南宫明训斥一顿,因他不服气地顶撞,跟朝南宫明吵起来,又被隔空扇了一耳光。 看着被打一巴掌的盛暃,虞岁莫名觉得有点开心,终于不是她一个人被打了。 南宫明叫她出去,虞岁就乖乖出去,估计是爹打儿子的场面会过于暴力,不让她看见。 虞岁走后,让人去通知了盛夫人,盛夫人急忙赶过去,这才把盛暃带走,让他少挨了不少打。 盛暃有盛夫人这个靠山,有底气,敢跟南宫明对呛,南宫明也不会真把他怎么样,抛开别的利害关系不说,盛暃毕竟是他的亲儿子,从小看着长大的。 虞岁就不一样了。 抛开从小看着长大这点,在南宫明这,她只是牵扯素夫人的棋子,保护顾乾的工具人,要是敢跟南宫明对骂,也没有素夫人给她撑腰。 虞岁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没过几天,盛暃离开王府,回去太乙学院时,看见虞岁戴着的金翡翠手链,直接发飙,当着素夫人的面跟虞岁大吵一架。 也可以算是他单方面地吵架,虞岁全程懵逼脸,回应的词都是“什么”“三哥你先冷静”“不是这样呀”,素夫人冷眼旁观,半个字都没说。 最终盛暃和虞岁闹崩,开启长达数年的冷战。 虞岁摸了摸脸,不管。 也没法管。 似乎只要顾乾还活着,盛暃就不会满意。 盛暃不常回家,不再给她发传文,回家遇见也冷脸相待,半个字不说。 大哥韩秉已经离开太乙学院,到偏远的诸侯国历练;二哥苏枫在兵家重台修行,也不常回来,偶尔回来也是跟盛暃玩,毕竟他也不乐意看见顾乾。 虞岁与顾乾关系越好,与家中兄长们的关系就越远。 次年,顾乾十六岁,去了太乙学院。 他临走前对虞岁说:“我先去探探路,等你来的时候,换我罩着你。” 虞岁笑道:“好呀。” 月色如水的夜晚,路边草丛中萤虫飞舞。 顾乾往前走了没两步,又回过头来,神色认真道:“岁岁。” 虞岁应声:“嗯!” 顾乾看了她许久,最终摇摇头,帅气地扬眉一笑,招手转身:“我走了,回去吧。” 虞岁一直看到他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 在她十六岁这年,没能去太乙学院,因为术士们在她这依旧测不出与任何一家契合的天赋来。 虞岁也不可能忽然之间就变得聪明到让南宫明同意送她去太乙学院。 于是她给南宫明等人制造出自己忽然间勤学刻苦的形象,问就是想去顾乾身边跟他在一起。 南宫明对她的觉悟感到满意,又对她的天赋有一点点不满意。 恰逢这年青阳国内战事又起,南宫明变得忙碌,常常不在帝都,也没空去烦恼女儿的天赋问题。 就连素夫人也经常看不到人影。 没有这二人看着,虞岁自由不少。 一直到她十八岁这年,战事平息后,南宫明才从外回来,回府的当天晚上,他就叫来虞岁,告诉她,我向太乙学院支付了一笔巨额学费,你明日就启程去太乙。 虞岁还没来得及去猜她这抠门的爹爹怎么忽然间转了性,开始助力女儿的梦想,就听南宫明又道:“你去太乙,配合顾乾行事,为他扫清障碍,再助他拿到浮屠塔。” 南宫明转过身来,看着眼前已经长大的孩子。 她眉眼生得像母亲素夫人,却没有素夫人的冷漠,黑瞳中流淌着静意,抬眸时灵动可人,也没有素夫人的叛逆,对他从来都是乖巧听话的。 南宫明说:“这是我第一次交给你任务,岁岁,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虞岁应声垂首,在第二天离开了王府。 12、第 12 章 马上出发去太乙学院这事,虞岁只告诉了钟离雀一个人。 钟离雀看见消息已经是晚上,她急忙回复传文:“怎么这么突然?” “你已经走了吗?” “啊啊啊我都没来得及看你最后一面!” 坐在马车上,已经离开帝都的虞岁,看见这条传文挠了挠头。 “我是去太乙学院修行,不是死了。” 钟离雀回她:“你一个人在外边要小心啊,太乙学院有六国的人,人多混杂,对南宫家有敌意的也不少,学院似乎是不管这些的。” 虞岁刚想回她放心,马车就停下。 负责护送虞岁的是南宫明的心腹之一,王府禁军队长,曹岩。 马车外传来曹岩恭敬的声音:“郡主,龙车点到了。” 虞岁收起听风尺,掀开车帘朝外望去。 前边是青阳边界的汜水河,河流宽阔,需渡船才可过岸。 岸边青草葱绿,白色的、紫色的小花交错其中,夜雾弥漫在河面,黑暗中除去随行队伍拿着的火把,就是飞舞在河面上发光的萤虫。 太乙学院有世间最强机关术建造的云车飞龙,除去四大机关世家联手建造外,还有名家七圣为它赐言,让它能在天上飞翔,永不坠落。 学院在六国都设有龙车点,只要在学院中有所报备者,龙车就会准点来到乘坐点接送学生们。 想要去往太乙学院,乘坐云车飞龙是唯一的办法。 虞岁走下车来,抬头朝天上云雾看去,远处有一抹金色若隐若现,由远而近。 此刻从远处看去,飞龙缥缈,像是一条细长的、金色的线。 曹岩在旁嘱咐道:“到了太乙,会有在外城的南宫族人为您引路。顾少爷这次被法家困住,需要名家的氐宿天秤做裁决,王爷也已经备好。” 虞岁收回看向天际的目光,转过身来,曹岩将一个黑色的长盒子递给她。 南宫明让她去太乙学院,也算事出有因,若不是顾乾那边被困,他也不会如此急忙地让虞岁过去救场。 毕竟远在太乙的三儿子盛暃根本不搭理顾乾的事,他巴不得顾乾倒霉惹事被赶出学院。 因为隔得太远,南宫明也只能等盛暃回来再收拾他。 虞岁刚接过黑盒子,就听见低沉的龙吟声在上空响起,金色的长龙从高空云雾中俯下身来,它双眼的光芒穿过厚厚云雾,洒落在岸边渡口。 远看是一条金线,近看才发现,其实是一段一段身躯相连而成的“线”。 虽然是人造死物,却精巧绝伦,仿佛有真龙现世遨游天地。 龙车朝渡口下放接送的道路,虞岁能听到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响,她望着前方藏了一半身躯在云雾中的庞然大物,和第一次看见国院通信阵的感觉一样,再次被这个世界的奇妙惊艳。 “郡主,”曹岩等人垂首行礼道,“一路保重。” 虞岁朝他们挥挥手:“那我走啦。” 她抱着长黑盒子朝龙车走去,有人站在入口处等待,被夜风吹得衣袂飘摇,见下方的小人影逐渐走近后,男人扬起微笑道:“留步,我是这次云车飞龙的车夫,莫云,还请姑娘在学名册上确认身份无误。” 虞岁接过莫云递来的学名册,翻了好几页才看见自己的名字,在下边填好需要的信息再交回去。 莫云确认后,侧身道:“请。” 虞岁站在龙口前,朝里面看去,灯光熠熠,她迈步向前,踏入这个瑰丽奇妙的世界。 * 龙车开始飞行,重新进入云雾之中,朝着玄古大陆的最南边出发。 莫云领着虞岁朝她的房间走去,温声说道:“路途遥远,你可以先在客房中休息一晚,明日辰时才到学院。若是需要用膳,可以去靠后的红房告知,稍后就会有人将晚膳送到你房间来。” 虞岁低头看地面木板,能感觉到龙车在飞行,速度还不慢,但丝毫不影响人们在里面走动。 “这就是你休息的地方了。”莫云停留在一扇黑色的门前。 这一节龙车过道两旁都是黑色的门,上边还写有编号,虞岁的客房是八零六。 “你是最后一名学生,接下来龙车不会停顿,会一直到学院。”莫云推开门,示意虞岁进去,并垂首优雅道,“到时候会有通知,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虞岁站在门口打量着屋内,布景精致,有小窗,有小床,还有妆台,桌椅,靠窗的桌上还放有插花瓶,瓶中一束她叫不出名字的白花正在盛放,是充满舒适的个人世界。 太精致了。 虞岁心中感叹,走到窗边坐下,小心推开窗户。 木窗扣得很紧,她一次只能推开一点,慢慢地推开半扇窗后,她看见了外边漂浮的云雾,长约数百米的金色龙车在其中沉沉浮浮。 不知飞过何地,虞岁从高处往下看去,透过云雾看见了下方的万家灯火,从热闹的都城到寂静的乡野,再到零星火光的山林。 最终她看见的是一望无际的海域,海上明月升降,却看不见这片天地的尽头。 南边的无尽海,是阻止世人进入太乙学院最大的阻碍,它一望无际,没有尽头,据传似乎比六国加起来还要大,占据了玄古大陆一半的面积。 海上常有雾,会迷惑人们心智,若是没有精确的导航非常容易迷路,最后死在海中。 哪怕是坐船也无法从无尽海到达太乙学院,无尽海中有大大小小数千上万个法阵,一个套一个,至今还没有人能乘船穿过无尽海到达太乙学院。 想要去往学院,只有乘坐云车飞龙。 虞岁接下来看到的都是无尽的海域,月光照耀下,或是湛蓝,或是黑沉,偶尔云雾遮掩,什么也看不见。 她单手托腮,看了良久,又似在发呆,直到敲门声响起。 敲门声笃笃笃响个不停,不像是优雅的车夫莫云能干得出来的事。 虞岁走上前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男一女,跟她差不多年纪。青衫少年耷拉着脑袋,像是没睡醒,梳着双马尾辫的白裙少女则满眼兴奋,见到虞岁时眼睛又亮了几分。 “我是来自太渊国的薛嘉月,”少女朝虞岁笑弯了眼,又伸手指身旁没睡醒的少年,“这是我表哥,薛木石。” 虞岁眨眨眼,没说话。 薛嘉月自来熟,将挂在臂弯的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叠小食盒递给虞岁:“这是见面礼,我们都是今年新来的学生,提前认识一下吧!” 说完也不管虞岁要不要,直接塞她手里后就转身去敲对面的门。 看得出来这姑娘正处于兴奋的状态。 虞岁打开手中的食盒,看见里面装着的糕点后,又默默盖了回去。 “有人吗?”薛嘉月敲着门,许久没回应,刚将耳朵贴在门上,就见屋里的人开门,她险些摔进去,站在门口的人影侧身避开,没有要扶的意思。 “哎!”薛嘉月抓着门框稳住身体,“好险,你……” 她抬头看去,见到屋中人的装扮后顿住。 虞岁与薛木石也朝开门出来的人看去,薛木石似乎连困意都少了些,只是眼中多了几分困惑。 站在门口的少年白衣束腰,玉冠束发,腰间佩剑,一手按压在剑柄,气势冷峻。过道昏黄的光芒晕染在他过于白皙的肌肤上,浓黑的眼眉下,一双凌厉却又充满沉默的眼轻轻扫过薛嘉月。 长相过于俊俏,气质稳重成熟,让薛嘉月看得心跳加快。 她忙退后两步来到过道中,说话都轻柔了些,只是语调依旧藏不住的欢快:“这位少侠,我是来自太渊国的薛嘉月,都是新来的学生,我们就提前认识一下吧!” “喏,这是给你的见面礼。”薛嘉月将小食盒递出去。 少年沉默不语。 虞岁挠了挠脸,有些不忍看。 薛木石小声提醒:“人家是女的。” “啊?”薛嘉月回头,“表哥你说什么这么小声?” “不是少侠,”薛木石费劲道,“她是女的。” 薛嘉月目光震惊地看回去。 “少年”没有接食盒,只压低嗓音道:“南靖,李金霜。” “哦……哦哦。”薛嘉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止不住点头,为了避免尴尬,她火速去敲响李金霜隔壁的门。 在李金霜关上门时,隔壁的门开了。 出来的少年高高瘦瘦,穿的跟外边几位比起来较为落魄些,就一件蓝色素简长袍披着,衣物对他来说好像只需要能遮住该遮的地方就好。 少年抬手扣了扣头发,衣袖就滑下去一大截,露出他伤痕累累的手臂。 “大半夜不睡觉,敲人房门干嘛呢?”少年扣完头发又打了个哈欠,狭长的凤眼漫不经心地扫过外边的人们。 “送见面礼。”薛嘉月扬着大大的微笑,“我是……” “知道了,太渊国人。”少年接过薛嘉月递出来的食盒,却朝对面的虞岁看了眼,轻抬下巴示意,“你呢?” 另外两人也看向虞岁。 虞岁这时候也不好继续当哑巴,开口道:“青阳,南宫岁。” “噢,南宫郡主。”少年朝虞岁挑眉,“久仰大名。” 看过去的眼神却有几分意味深长。 “你呢?”薛嘉月催促,“你都问了别人,总不能自己却不说吧。” 少年懒洋洋道:“农家,卫仁。” 三人听得一愣。 其他人都说自己是哪国人,他上来就报自己是哪家弟子。 “这玩意,”卫仁打开食盒吃了两口糕点后又吐回去,毫不客气地盖上,关门前评价,“狗都不吃。” “哎!”薛嘉月反应过来,没生气两秒,举起的手又放下,“又不是我做的,是在这龙车里拿的食物。” 薛木石忽然道:“你别动。” 薛嘉月回头:“怎么了?” “别动。”薛木石满脸为难,似乎不想管事,又不得不帮忙。 他走上前去,撩开薛嘉月后颈的头发,从她后颈发根中拎出一只小小的红蝎子来。 “农家的石蝎子,是他们窃取情报常用的。”薛木石把小红蝎子扔给薛嘉月,退后五步,他自己其实很怕这种小玩意。 薛嘉月看后瞪圆了眼,气得要死,拎着石蝎子朝卫仁的房门甩去:“你也太心机了吧!” 说完不解气,还想踹门,又觉得这是在龙车上,对方已经是入了流派的弟子,一个石蝎子她都没察觉到,万一再有什么别的东西就不好办了。 薛嘉月忍了,一脚踩碎石蝎子后气呼呼地离开这一节龙车。 虞岁看着地面碎地四分五裂的石蝎子,片刻后,那些碎片兀自复原,重新拼接成石蝎子,顺着门缝爬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黑乎乎一片,躺在床上的卫仁伸出手,让红蝎子爬到指尖,再塞入口中嚼烂吞下。 虞岁关上门,重新坐到窗边,望着外边的黑海陷入沉思。 卫仁说农家时,她就确定,这人知道息壤在她这。 薛家这对表兄妹,妹妹活泼擅长打交道,哥哥像个社恐,眼力见却不一般,能立马发现卫仁留在薛嘉月身上的石蝎子。 至于那位女扮男装的“少侠”李金霜,有点意思。 虞岁屈指轻敲桌面,片刻后拿起听风尺,在无尽海内,没有通信阵,也无法建立通信阵,也就没法向外发送传文。 她看了会毫无动静的听风尺,又看了眼放在旁边的黑盒子,里面装着氐宿天秤,是要去法家场地把顾乾救出来的重要道具。 虞岁想了想,打开食盒,抓了块绿豆糕放嘴里吃,片刻后,她全都吐掉了。 确实。 这玩意狗都不吃。 * 虞岁一夜未眠。 她在窗边坐了一夜,看月亮缓慢沉没,再看太阳东出,橘金色的光芒冲破云雾,一点点照亮海面和前路。 隐约能看见巨大的岛屿和城池时,低沉浑厚的龙吟声也随之响起。 太乙学院有一国之大,所言非虚。 虞岁在天上往下看,能感受到下方地势的辽阔,随着天光追逐而来,城中亮着微光的灯盏逐渐全数熄灭。 外城几乎全是生意人。 他们有的从出生开始就在这里,也有的是从外界来跟太乙学院做生意的,来自六国不同地方,这里鱼龙混杂,有单纯做生意的,也有做黑吃黑的;还有他国的逃亡者,隐姓埋名老实过日子,也有不老实的。 在太乙外城,学院不管弟子们的江湖恩怨、家国恩怨、个人恩怨。 只有在学院内才会有不可杀人的限制。 在当今学院内,有二十四位圣者。 学生数量好几万,每年都有人来,有人走。 龙吟声由近而远,车上的人们纷纷起身准备下去。龙车停留在外城渡口,沿海岸边有几十个降落的渡口。 虞岁开门时,正巧看见对门的李金霜也出来了,两人猝不及防地相遇,李金霜匆匆瞥她一眼就收回视线,独自朝出口走去。 岸边的渡口对应每一节龙车,虞岁等人不需要走太远就能看见出口。门外是新的世界,鸟语花香,高耸的岩壁上铺满花草,海鸟在清晨发出悦耳的鸣叫声,叼着食物停留在龙车背上看新来的学生们。 南宫家的人早已等候多时。 “郡主。”站在渡口的黑胡子朝虞岁招手,“这边!” 黑胡子朝虞岁走去,他身后还跟着已经长大的季蒙。 长大后的季蒙依旧像个瘦猴,不同的是皮肤比起在青阳帝都那会要黑了些,为了顾乾的事他本操碎了心,心中焦急,可在看见从龙车上下来的虞岁时,季蒙不由呆了呆,短暂的忘记去焦虑。 也就两三年不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季蒙对虞岁的印象还停留在有些稚气又呆萌的女孩,尤其是那天晚上他翻墙进去,看见是虞岁时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去了南宫王府。 他对那天晚上印象深刻。 因为虞岁拿着扫帚站在树下,发现他落地后受惊的瞬间,像极了猫,瞳孔会放大变黑的猫。 如今走在橘金色朝阳下的少女,盈盈柳腰,肤白如瓷,外罩纱裙减缓了她衣裙的红,走在日光中时,光芒照耀下又让那鲜艳的红复活,变得明媚璀璨。 一双秋水眼眸自带笑意,黑黝黝的瞳仁仍旧让季蒙觉得像猫。 她长高了,小时候就精致漂亮的脸蛋也张开了,变得更添妩媚与灵动。 季蒙脑子里莫名蹦出一句话来:我是对的。 还记得几个月前他和顾乾等人聊当年一起在国院的女孩和太乙的女孩谁最好看时,他说是虞岁。 顾乾说各有各的优点,但另外两人说是太乙的荀之雅。 如今见到虞岁,季蒙肯定道,我是对的。 黑胡子帮虞岁接过装着氐宿天秤的盒子,边走边说:“从外城去法家论罪场有些远,郡主还不会御风术,便先乘坐马车过去。” 虞岁嗯声应着,余光扫过站在边上不动的季蒙,主动招呼道:“好久不见呀。” 季蒙反应过来,忙道:“郡主好久不见。” “你在这也这么叫我吗?”虞岁停下脚步看他,“不是说太乙学院内,无视阶级,不需尊称吗?” 季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是外城,还不算学院内,况且我也叫习惯了,不改口也没什么。” 虞岁噢了声,在侍从的帮助下上了马车,黑胡子跟季蒙也跟着坐进来,在路上向她解释当前状况。 学生们接连从龙车上下来,看见眼前辽阔巍峨的天地发出惊叹声,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甚至盖过了海鸟的鸣叫。 李金霜独自一人走在阴凉的小道,在喧嚣中静默。 卫仁觉得这日光晃眼,揉着眼睛慢悠悠地挤出人群,漫无目的地扫视人群,三五同伴朝他走来,并肩而行。 薛嘉月欢呼地朝前跑着,薛木石张了张嘴,最终觉得算了,什么都没说,耷拉着脑袋慢吞吞走着。 “表哥你走这么慢干什么,跑起来啊!” 薛嘉月转过身来拉着薛木石,连拖带拽地让他跑起来。 龙车上的海鸟似被新来的人们吓倒,一口吞下食物,展翅飞走。 13、第 13 章 因为外城和学院的距离较远,大多数人平时往返都是靠御风术,虞岁没有学习九流术,黑胡子便提前安排好了。 马车跑的速度与御风术也相差无几,因为加了机关术,马也是被名家赐言过的极品,它的奔跑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九流术的一种。 虞岁掀开车帘,好奇地往外看去。 “学院内各流派有自己的禁地,有些禁地闯入者会直接毙命,连审判都不会有,顾少爷这次闯了法家的一级禁地,倒悬月洞。”黑胡子在路上跟她说明情况,“他本人表示并非自己主动闯入,而是受人邀约才过去,可他的听风尺上找不到那条约他去倒悬月洞的传文。” “偏巧在这天晚上,倒悬月洞内的禁品银河水不见了,虽然没有在他身上找到银河水,却也被怀疑是同伙。” 虞岁单手撑着脸瞧外边,听完后扭头看回来:“银河水是什么?” 黑胡子恭敬道:“是一种制毒禁品,危害极大,因为无法被销毁,只能在倒悬月洞内放置让它随时间自然消失。” 虞岁冷不防想起当年在国院的林小公子,他跪下后声嘶力竭地呐喊回荡在脑海中。 “今日的审判,就是要决定是否将顾少爷当做偷盗同伙处置。”黑胡子解释道,“学院裁决,一般是由本家圣者决定,极个别罪孽深重的由学院二十四位圣者审判,裁决可以是将他逐出学院,也可以是剥夺生死。” 说完又补充道:“不过顾少爷这事还没到剥夺生死的地步,只是逐出学院有点危险。” 虞岁问:“与制毒相关,还没有剥夺生死的风险吗?” 黑胡子愣了下,旋即道:“顾少爷名法两家兼修,名家圣者与他相熟,若是提议剥夺生死,他会第一个驳回。” 两家兼修,可见天赋之高。 虞岁恍然,又问:“那顾哥哥今日是要被学院里的二十四位圣者审判吗?” “不是二十四位,这次银河水丢失的事只牵扯三家,法家、名家和鬼道家。”季蒙肃容道,“这三家各派一位圣者代表出席今日的审判,最重的审判结果应该就是逐出学院了。” 虞岁伸手数道:“他是名家弟子,事出在法家,和鬼道家有什么关系?” “法家裁决,奉行罪者当罚,在任何事上不允许有平局出现,\''对\''或\''错\'',只有这两种结果。”季蒙解释道,“所以裁决需要最少三人,才能不出现平局的结果。” “鬼道在这事上也不是毫无关联,银河水无法被摧毁,鬼道家的异能奇术却能加速它的溶解消失,在有关银河水的处置上,向来是鬼道和法家联手。” 黑胡子沉思道:“名家朱老不用担心,他是顾少爷这边的。法家虽然有所针对,但他们也不能坏了规矩,氐宿天秤作为裁决准则存在,只要天秤向着顾少爷这边,就无法给顾少爷定罪。” 他说完抬头看去,发现小郡主满脸茫然,好似没听懂的样子,黑胡子心中暗暗担忧:早听说王府郡主没什么天赋,恐怕是南宫家第一个平术之人,如今亲眼得见,发现除了长得好看以外,确实没什么别的优点。 在这个世界,光是长得好看可没什么用。 虞岁单手托腮道:“那不是还剩一个吗?” “鬼道吗?这个应该没事,鬼道的圣者只有一位,但这位圣者有些特殊。”季蒙看着虞岁望过来的懵懵懂懂的眼神,说话都耐心了些,“理解知道他的特殊,得先了解鬼道的最高境界,鬼道之人追求的是‘肉身消解,意识永存’,迄今为止做到这点的少之又少,学院的这位鬼道圣者,就做到了死后意识长存。” 虞岁听得呆住。 这位鬼道圣者尊号常艮,季蒙所说的“肉身消解,意识永存”在鬼道境界中,称作化神。 季蒙继续解释道:“常艮圣老不会出席裁决,虽然他的意识长存,但很难表现具象,也就鬼道家有什么大事才会有所动作,所以这次代表鬼道家参与裁决的,是圣老的徒弟,梅良玉。” 虞岁嗯嗯点头,示意你继续说,我还想听。 季蒙被她好奇的目光追逐着,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不自觉地挺直腰背,搜刮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好解释得更加通俗易懂些:“鬼道院学生上千,但常艮圣老的徒弟只有这一个,所以鬼道家只可能是梅良玉来参与裁决。” “这个人虽然脾气古怪,但和我们没有过节,而且听别人说,他奉行‘事不关己’的作风,也就是说不蹚浑水,能过就过。” “所以鬼道家应是中立,只要氐宿天秤没有定罪,那梅良玉也是向着我们这边的。” 虞岁恍然大悟地哦了声,撑着脸颊的手转而指着自己:“那我只需要将氐宿天秤送过去就好啦?” 黑胡子道:“是的,氐宿天秤独一无二,法家圣者知它在王爷手中,由王爷的继承者郡主你亲自送来,才能不被怀疑。” 虞岁松了口气道:“还好只是送个东西,要是让我拿着氐宿天秤去跟法家辩论,我怕我会害死他。” 季蒙:“……” 他微微尬笑,心想要是你去跟法家辩论,那我兄弟就从逐出学院变死刑了吧。 黑胡子则在心中叹气,王爷一世英名,怎会让一个平术之人继承王位。 * 马车飞速前行,在飘着花香的晨风中从外城行驶进学院,再转道法家问罪场。 问罪场呈一个大圆,中间高台立有四根写满法家条律的石柱,高台边缘设有刑架,上边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 有的只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心惊,有的单看不知何用,得知它是何种刑具后,恐避之不及。 问罪场的看台有四层,由黑石建造,只有中间行刑的圆台是白石雕刻。看台由低往高,分前场和后场,前门步行进入,后门可驶入马车。 此刻问罪场的看台上已有不少人,各院的教习老师和学生都有,他们三五几人站在一起,又或者独自一人远远坐着。 前门仍旧不断有人进来。 目前只有负责维持秩序的法家弟子在问罪场内跑来跑去,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制服,左手臂上系着红色圈带,上面刻着法家印记。 一层的看台边缘,挽着衣袖的尚阳公主满脸不悦,身旁的姐妹正拿着团扇给她扇着风,要她消消气。 尚阳公主朝不远处的白衣少女看去,语气不善:“喂,顾乾几次三番救你,你这次却置身事外,在这站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不愿出手搭救,他要是被你们法家逐出学院,我跟你荀之雅没完!” 被叫做荀之雅的少女闻言,秀眉微蹙,她的瞳色偏浅,因而显得有些冷漠,此刻也只是淡淡地扫了眼尚阳公主又收回视线。 荀之雅身旁也站着不少人,其中就有今天刚入学院的李金霜。 二层隔得稍远些的地方,卫仁一屁股坐倒在石阶上,肩背靠后,双手展开搭在石栏,跷着二郎腿,神色放松地望天打了个哈欠。 薛嘉月拉着快累死的薛木石跑上来,正巧撞见坐在前边拦路的卫仁,顿感晦气:“是你!” 她掉头就走。 “哎,走什么,一起看呗。”卫仁歪头看过去,招呼道,“我这次不放蝎子。” 薛嘉月回过头来,卫仁朝累成狗的薛木石抬抬下巴:“怕什么呢,不管我放蝎子还是放蜈蚣,你家表哥一眼就给我看出来了,怪没意思的。” 薛木石甩开薛嘉月的手躺倒在石阶上,表示他死也不跑了。 薛嘉月这才作罢,看向卫仁没好气道:“你怎么也在这?” 卫仁耸肩道:“路上听说法家开放问罪场审判,这不来凑凑热闹,问罪场公开审判这种事太少见了,这热闹不看不划算。” 薛嘉月哼了声,在离卫仁十步远的地方坐下,双手抱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卫仁笑了:“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被法家问罪的可不是我吧?” 薛嘉月说:“我看你是怎么放蝎子的。” 卫仁翻过身去,朝薛嘉月笑得暧昧:“想知道?入我农家就知道了呗。” 薛嘉月:“呸!你那石蝎子恶心死了,我这辈子就算死也不会进你们农家去学这种东西!” 卫仁被骂一顿,伸手摸了摸脸,笑弯了腰。 * 比起卫仁和薛嘉月吵吵闹闹,更多的人还是在关注今日问罪场的主角。 在卫仁对面坐着的青年神色不善,眉峰不知为何始终微微拢起,狭长的凤目凌厉,看人时总是不自觉地带着审视的傲慢。 盛暃不怎么看好今日的三家裁决。 挨他坐着的牧孟白低头在玩听风尺,手指飞快地按着填字格,抬头扫视时瞧见远处的人后咦了声,示意盛暃看过去:“钟离山这大古板怎么也来看热闹了?” 盛暃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在他们斜对面,第三层看台边,腰间佩剑的玄衣青年站姿端庄,腰背挺直,像是一杆标尺。 他一个人站在那,神色沉静,默不作声地扫视着下方人群。 盛暃收回视线,没管钟离山为什么会翘课来看热闹。 他只关心今天顾乾能不能被赶出太乙学院。 “他常跟梅良玉一起玩,是不是来看梅良玉的。”牧孟白又道,“今天顾乾能不能被判罪,我看重点还得在鬼道那边。” 盛暃扭头看过去:“你卜算得怎么样?” “一般般吧。”牧孟白深沉脸道,“反正这次的裁决不会很顺利。” 盛暃拧着眉说:“这不叫一般,这叫毫无用处,你分明是方技家的弟子,怎么占卜一术却像个外行。” 牧孟白抹了把脸,皮笑肉不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自愿进的方技家。” 盛暃没能等到想要的占卜答案,眉头皱得更紧了。 牧孟白低头看着听风尺,一边回传文一边说:“名法两家的态度很明显,名家要保人,法家有沙骞在,跟顾乾是死对头,他这次可是拼了命要把顾乾往死刑带。” 说完眼睛亮了几分。 “沙骞对荀之雅一见钟情,但荀之雅不喜欢他。顾乾跟荀之雅走得近,关系暧昧。荀之雅也没有拒绝顾乾,沙骞因爱生恨,为了荀之雅要打压顾乾风头,结果在顾乾那屡次丢脸,新仇旧恨加一起,他比你更想要顾乾赶紧滚出学院。” “听说沙骞在老家还有个未婚妻,哎也不知道他未婚妻叫什么名字住哪里,否则我高低也得给他把这婚事搅了。” “不过我要是把他婚事搅了,你说沙骞没了婚约是不是更加理直气壮地去追荀之雅了?他这个人没脸没皮的,还真有可能。” “荀之雅看着也不想搭理他似的,沙骞找茬顾乾倒是每次都接了,你说他怎么这么能,名法双修就算了,还样样精通,我上次还看他来我们院学卜算。” 盛暃:“……” 听着牧孟白的碎碎念,他脸上已经写满了不耐烦三个字,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你越是阻止他越是要说,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哪来这么多话能说。 盛暃抬手捏了捏眉心。 “哦!来了来了,三家圣者跟咱们的顾姓倒霉蛋都来了!”牧孟白说到一半忽然揽过盛暃的肩膀猛拍。 盛暃没好气地将他的手挥开,拧着眉朝下方看去。 从前场门进来浩浩荡荡一群人,有负责护送顾乾的法家弟子,也有跟过来给顾乾撑腰的名家弟子。 走在最前边的是两位老者。 一位是名家朱老,一位是法家于圣。 两位老者都是满头银发,又着白色的圣者长袍,彼此低语着,看起来像是两位友人来午后散步,慢悠悠地朝高处审判台走去。 稍微落后两人一步的玄衣青年正整理着衣袖,他一脚迈进阴影中,晨风轻轻撩起他的鬓发,似拨云见雾,凉风趁机掠过了那双装着散漫的黑眸。 青年比前边两位老者还要高出一截,束腰带勾勒分割出宽肩乍腰的上半身,衣袖紧扣手腕,贴身的恰到好处,又蕴藏力量,蓄势待发。 黑色的外袍搭在他臂弯,转入高台石阶时,梅良玉抓起外袍披上,一手穿入袖中,成为两位白色圣者之间的一抹黑。 梅良玉神色自若地走到审判台的桌后坐下,后背靠椅,长腿交叠,从外袍衣袖中拿出听风尺玩着。 其他人可就没他这么悠闲。 来到审判台上,两位圣者就不再说话,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 名家朱老眉眼慈祥,法家于圣神色严肃。 两人都在看下方被沙骞领着上问罪台的顾乾。 看台第三层上,戴着面纱的项菲菲眼瞧顾乾被领上问罪台,有些着急,不由瞪了眼身旁还在玩听风尺的金袍青年。 “他人都要被问罪了,你们搬的救兵在哪?”项菲菲问道。 金袍青年余光扫过旁侧,笑了声,朝后场一指:“喏,这不是来了吗?” * 马车从后门驶入问罪场,停靠边上,马儿低头甩尾,等待车上的人们下来。 虞岁下来时,正巧看见顾乾走上问罪台。 她其实有两年没见过顾乾了。 当年夜里离开帝都的少年,如今又长高了许多,棱角分明的轮廓,替换了记忆中还有几分幼稚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少年人的张扬,桀骜不驯。 顾乾似乎好几天没换衣物,身上脏兮兮的,只穿着单衣和长裤,微微凌乱的鬓发随着他低头走动时晃悠。 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挽起的衣袖和脖颈隐约能见几道猩红的伤痕。 虞岁这边隔得有点远,顾乾走上台后她就看不见了,便抱着盒子往前走去。 问罪台中间放着一张椅子。 沙骞看见后皱眉,眼神示意法家弟子把椅子给拿走,他之前不就说过要拿走的吗? 法家弟子要上前拿走时,顾乾已经一屁股坐下去了。 “怎么,一张椅子都舍不得给,咱院没这么穷啊。”顾乾仰起头哑声嘲讽道。 沙骞冷笑声,没理他,转身离开。 顾乾视线朝看台边扫去,与抬头看过来的荀之雅目光相接,一瞬后又别开视线。 沙骞就站在问罪台边上,随时准备过去审问。 此刻问罪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顾乾身上,他本人却低着头沉默。 审判台上的法家圣者缓缓开口道:“针对倒悬月洞内,银河水失窃一事开始审判。弟子顾乾,在银河水失窃前进入禁地倒悬月洞被发现,被执勤守卫抓住后,银河水也随之消失不见。” 于圣话说得缓慢,却充满威严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屏息聆听。 “你有最后一次机会重述当时的情况,接下来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决定你今日是去是留。” 于圣顿了顿,看向问罪台边缘的法家弟子:“沙骞,审讯。” 沙骞还没回应,就被名家圣者朱老拦住:“既然并未在他身上找到银河水,就说明东西不在他那,罪证不在,让法家弟子人为审讯,有失公允。” “有失公允?”于圣沉声道。 朱老依旧笑呵呵道:“虽是学生们的闲言碎语,可沙骞与顾乾之间,却有私怨在先。” “若是让一个怨恨他的人进行审讯,还是精通刑讯之术的法家弟子,这样审讯下来的结果会是公平的、令人信服的吗?” 坐在两人中间的梅良玉似聚精会神地在玩听风尺。 站在看台边的钟离山拿出听风尺点亮,看见审判台上的人发来的传文: “俩老头搁这唱双簧。” 钟离山回他:“你小心点。” “要是让二老发现你这么说,等会在下边被审判的就是你了。” 下边的沙骞听见两位圣者的话脸色微变,刚迈出一步试图向于圣解释,就听他对朱老说:“按照你的意思,如何才算公平?” 朱老眯着眼笑道:“他这情况,用命法之术太重,审讯之术太过,不如就以氐宿天秤来做审答,辨真假。” 于圣缓声道:“法家至宝,氐宿天秤,世间仅有一座,却并不在我太乙学院内。” 沙骞忍无可忍道:“氐宿天秤远在青阳国,难道还要去青阳找来不成?且不说去青阳国往返消耗时间,谁知道氐宿天秤在青阳国谁的……” “在我这。” 少女清脆的喊声打断了他。 虞岁紧赶慢赶,总算及时赶到。 在听见氐宿天秤四个字时,虞岁就忙着出声回应,怕错过了给出氐宿天秤的最佳时机。 虞岁从后场走上问罪台,一路踏着金色晨曦光芒而来。 她怀抱黑盒子走进众人视线,看台上的所有人都被她吸引,在耀眼的光芒中,走出的人儿仙姿玉貌,秀眉杏眸,步履轻盈地仿佛是刚从天上来。 看台上的盛暃看清来人后蹭地一下就站起身来,脸色阴沉,吓得牧孟白一个激灵,也跟着站起身道:“怎么了怎么了?!” 看台一层的尚阳公主瞪圆了眼:“南宫岁?” “她怎么在这?” 身边的姐妹们也呆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咦?法家至宝,怎么在名家的人手里?”薛嘉月纳闷道。 卫仁视线随着虞岁转动,哼笑声:“咱们青阳南宫家的宝贝可不止有名家的,哪家都有,多的你想不到。” 看台上的不少人都认出虞岁来,没认出来的,也从别人口中听见什么青阳南宫郡主给认出来了。 顾乾望着越走越近的虞岁,目光从最初的惊愕,再一点点染上笑意,最后是没有掩藏的柔和。 虞岁走过他时,朝他轻轻眨了下眼。 顾乾不由笑了下。 盯着两人的盛暃五指捏得嘎吱作响,牧孟白倒吸一口冷气,抓着他吼:“你竟然从没跟我说过你妹妹长这么好看!” “死刑吧,让沙骞审判顾乾死刑,我是支持死刑的!” 虞岁朝审判台上走去。 梅良玉手里把玩着听风尺,轻撩眼皮看去。 看台上的钟离山打开传文: “这闪闪发光的姑娘谁啊?” 14、第 14 章 钟离山抬头看了眼走上审判台的虞岁,有几分惊讶,一会后低头回传文:“南宫岁,青阳郡主,听我妹说跟顾乾是青梅竹马,两人关系应该很不错。” 虞岁将装有氐宿天秤的黑盒子递给名家的朱老,规规矩矩道:“这是我父亲南宫明要我带过来的。” 法家于圣缓声道:“名家三阎罗之一,南宫明的女儿?” 虞岁抬头看去,笑道:“我叫南宫岁。” 少女话说得脆脆甜甜,利落大方。 梅良玉手中的听风尺微微发亮,他低头看去,骨节分明的手指飞速按动填字格。 虞岁余光扫了眼那双修长漂亮的手,退后站到朱老身旁,等着看接下来的审判裁决。 沙骞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青阳郡主来,他听到顾乾低笑声,回头不甘地看了眼,顾乾回以挑衅的眼神。 “完了,完了完了,妹妹带着氐宿天秤从天而降救顾乾于水火之中,这招英雄救美打的沙骞是措手不及。”牧孟白拍着盛暃的肩膀,痛心地摇头叹气,“你早说你有这么个漂亮妹妹啊,早知道我就努力帮你把顾乾给踹出太乙了。” 盛暃回头恶狠狠地瞪他:“哪来的英雄救美!” 牧孟白捂着嘴巴不说话了。 在第一层看台的尚阳公主鼓着腮帮子,目光盯着审判台上的虞岁看了许久,最后歪头跟身旁姐妹低语:“氐宿天秤是干嘛的?她怎么会有?为什么我母后他们没有?” 小姐妹们被问得面面相觑。 见姐妹们答不出来,尚阳公主瞪圆了眼,一转身去问不远处的荀之雅:“荀之雅,你们拿着法家的至宝来审判又想做什么妖?” 荀之雅身边的姑娘见她这态度有些不悦,正想回怼,被荀之雅拦下,她淡声道:“氐宿天秤作为法家至宝,能在审讯时捕捉犯人的五行之气和光核运转,根据五行之气的运转,能测量出犯人是否在说谎,从而判断真假。” “若是他与银河水失窃的事无关,氐宿天秤就是证据,今日的审判裁决也就有了结果。” 哪怕这事有很多疑点,但只要氐宿天秤在“你是否偷窃银河水”的问题上给出否的答案,那顾乾就没事了。 氐宿天秤的作用就是绝对的公平公正,在世人眼中是无法被反驳的权威审判。 名家朱老拆盒子的时候,梅良玉在回传文:“我说法家怎么突然松口了,原来是拿氐宿天秤换的。” 钟离山回道:“南宫家竟然愿意拿氐宿天秤和法家换顾乾,实属没想到。” 梅良玉轻轻弯了下嘴角:“这玩意要是流落外人手里,法家就要丢脸了,南宫家肯拿氐宿天秤跟他换人,于圣求之不得。” 钟离山不由看了眼审判台,又低头:“怎么说。” 梅良玉回完就收起听风尺,目光轻慢地朝旁侧的氐宿天秤看去。 钟离山收到传文:“真假能被幕后操作,法家怎么敢让别人知道氐宿天秤有这种漏洞。” * 朱老拆开盒子,入目的是一架金色的天平。 朱老将它从盒子中拿出,端放在桌上。 天平竹制的横梁十分细长,两端各有金色丝线悬挂小巧的铜盘,铜盘一黑一白,正反两面都刻满了金色的法家条律小字。 虽然看着小巧精致,却在你注视它时,能感到一股强势的威严逼迫而来,令你不由心生敬畏。 就算是在最远看台的人都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蔓延散开。 “既然是法家至宝,就由你来审问吧。”朱老看向于圣说道。 于圣没有拒绝。 氐宿天秤放在了桌子最中间的位置,正巧对着坐在两位圣者之间的梅良玉,他依旧是一副背靠座椅,毫无压力的悠闲样。 梅良玉此时没有在玩听风尺,他看着眼前的氐宿天秤,一手搭在桌上,手指轻点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于圣朝氐宿天秤伸出手,五行之气汇入其中,天平纹丝不动,吊着铜盘的金线却分出丝丝缕缕,朝着问罪台上的顾乾飞去,缠绕在他的双手双脚,注入他的眉心和耳目。 金线上也转动着数不清的法家条律,肉眼几乎难见的字符飞速转动。 虞岁看向顾乾,听见于圣问道:“你名叫顾乾?” 坐在椅子上的顾乾微微抬首,哑声答:“是。” 天平倾斜,白色的铜盘往下坠,发出清脆的敲击声,片刻后回归平衡。 白主真,黑主假。 此刻的问罪场一片寂静,无人出声,全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审判台上的氐宿天秤。 于圣继续问道:“顾乾,由你本人重述银河水失窃当日经过。” 顾乾扭动下脖子,目光盯着前方的氐宿天秤,缓声道:“那天晚上我收到一条传文,约我去倒悬月洞门口见面。” 于圣问:“那个人是谁?” 顾乾答:“我不知道。” 天平往白铜盘倾斜,又是一声脆响。 沙骞冷笑声看过去:“你怎么会不知道,若是没有和人交换过听风尺铭文,根本发不了传文,又或者是你将消息隐藏在地支星海,所以在听风尺上找不到。” 顾乾也冷笑道:“我确实不知道,因为那就是一条没有通过铭文互换发来的传文,出于好奇心理,我才会去赴约,想着是不是通信院的人才能做到这种离奇的事。” “若是我将传文隐藏在地支星海,你让通信院的人一查就知。” 天平再次往白铜盘倾斜。 看台上的牧孟白惊呆地张了张嘴:“不是吧,这种一听就是谎话的解释,氐宿天秤还判定是真?通信院自己都没法绕过听风尺铭文发传文吧!” 薛木石从石阶上坐起身,有些迟钝地挠了挠头。身边的薛嘉月已经完全被审判吸引注意力,小声嘀咕道:“如果氐宿天秤判定没错,他没有说谎,那是不是这边的通信院出了问题?” 卫仁点点头:“通信院出了问题,那可就真是大问题了。” 虞岁听到这轻轻眨了下眼。 有点意思。 如果顾乾没说谎,那就是有人破解了太乙学院的通信阵。 如果他说谎了——虞岁余光往桌后的三位审判者扫了眼,那就是这里有人配合顾乾演戏。正如顾乾所说,就算是将传文隐藏在地支星海,通信院的人从三座数山里就能查出来。 太乙学院有二十四位圣者,十三境者只多不少,有一半的人都会参与六国的通信阵维护,查一个小弟子的听风尺传文完全不是问题。 原本在看氐宿天秤的梅良玉忽然抬头,正巧抓到偷看的虞岁。 虞岁也不慌,友好地眨了眨眼。 梅良玉没什么反应,又低头玩起听风尺,似乎兴致已尽,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了。 虞岁默默收回视线。 在于圣的示意下,顾乾继续说道:“我在戌时到达倒悬月洞,没有看见赴约的人,对方一直给我发传文,要我进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最后一脸坦然道:“我承认,因为太过好奇,为何会有人能不通过互换铭文就能发传文,所以我闯了禁地。” 白铜盘继续发出脆响。 沙骞忍不住道:“于是你就进去将银河水偷走了?” 顾乾似觉得他这话太过好笑,脸上都是嘲讽的笑意:“我并没有看到这个人,也不知道银河水被放在哪,进倒悬月洞后我一直在躲避守卫。” 依旧是白铜盘发出声响。 沙骞忽然提高声音喝道:“那银河水为何会不见?!” 顾乾冷笑道:“不是我拿的银河水。” 白铜盘发出的声响所有人都听见了。 “你……”沙骞还想再逼问,台上的朱老开口道,“事情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复杂,按照氐宿天秤的答案,他到目前为止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朱老看向于圣,慈祥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法家氐宿天秤辨真假、知善恶、定刑罚,此时它就是顾乾的证据。” 沙骞转身看向于圣:“于圣,顾乾还需再审!” 于圣目光平静:“可他到底是闯了法家的一级禁地。” 朱老说:“一事归一审,今日裁决的并非他擅闯禁地的事。” 于圣眼珠动了动,似扫了朱老一眼。 朱老又道:“从他的话中,似乎我们应该将重点放在听风尺上,通信院那边还未给出回答,非要指认是他偷走了银河水,也算是证据不足。” 于圣问道:“依你的意思,是要将他无罪释放?” 朱老说:“氐宿天秤所测结果,没有一条能定罪,所以我主张将顾乾无罪释放,可以开始裁决了吗?” 于圣一直抬起的手放下,天平的金线从顾乾身上回收。 “可以。”于圣说。 梅良玉还在玩听风尺,头也没抬:“可以。” 朱老点点头,摸了摸下巴长胡须,起身道:“有关顾乾无罪释放,我做出裁决,同意。” 于圣也站起身道:“我的裁决是,继续留察。” 现在是一个同意票,一个反对票,最关键的一票在梅良玉这,人们不由转了视线,纷纷看向审判台上神色轻松的男人。 忽然间被投以无数目光打量,梅良玉也不见有何变化,他收起听风尺,起身时目光似扫了眼下方顾乾,如玉石敲击的清冷嗓音道:“继续留察。” 虞岁是审判台上第一个朝梅良玉看去的人,于圣和朱老两人虽然心中惊讶,却没有表现出丝毫。 随着他给出的裁决答案,原本寂静的问罪场响起窃窃私语。 问罪台上的顾乾皱起眉头,目光直直地朝梅良玉看去,后者却已经朝台下走去,在不少人的目光注视下与走下看台的钟离山汇合,两人径直朝外走去。 “你给本公主站住!”尚阳公主气得要追上去理论,被姐妹们死死拉住,“氐宿天秤都判定他没说谎,说得都是真的,银河水不是他拿的,你凭什么继续留察!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荀之雅衣袖下原本松开的五指又不由自主地紧握在一起,目光看向台上的顾乾,隐约有几分担忧。 “完了,这怎么跟我想得不一样。” 原本以为稳赢的季蒙呆了,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身旁的黑胡子也是一脸肃容。 担心顾乾的人都在沉默或是苦恼。 只有盛暃,从虞岁出来就阴沉难看的脸色,这会总算是缓解了些。 “这倒是没想到啊,梅良玉跟顾乾是不是有什么过节?”牧孟白摸着下巴思考,“难道梅良玉也喜欢荀之雅?这是什么复杂的关系,哎我去这有点意思啊。” 此刻只有沙骞还能笑得出声来,从虞岁带着氐宿天秤出场后就一直笼罩他的阴霾,在梅良玉作出裁决后,他的世界豁然开朗。 “把他带回去,继续留察。”沙骞笑着对其他法家弟子说道,看向顾乾的神色无比傲慢。 名法两家的圣者一言不发,各自转身离去。 下边的黑胡子见法家弟子在收拾氐宿天秤,这人都没救到,东西还想收走?他急得朝台上跑。 黑胡子刚跑上审判台,就见虞岁一手按在盒子上,朝收拾的法家弟子笑道:“多谢这位姐姐帮忙啦。” 法家弟子有些尴尬,虞岁却不尴尬,自然地将盒子抱在怀里。 黑胡子这才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家笨蛋郡主会把氐宿天秤也让法家给捡了去。 没能拿到氐宿天秤的法家弟子灰溜溜走下台去,朝看过来的于圣吐了吐舌头,一脸无奈。 于圣心中叹息声,罢了。 * 虞岁抱着盒子往下走,喊着前边被带走的顾乾:“顾哥哥!” 顾乾回头看过来,虞岁刚要过去,就被人拽住往后拉去,力道之大,她踉跄几步才站稳。 盛暃拦在两人之前,阴沉的目光扫向虞岁:“谁让你来的?” 虞岁看看盛暃,这还是冷战两年后,盛暃第一次跟她开口说话。 “三哥。”虞岁乖乖叫了声,垫脚往他后边看,“我先去看看顾哥哥再跟你说。” 她想问问顾乾听风尺的事。 谁知盛暃直接把她拉走:“那家伙自身难保,你往前凑什么。” “哎!”虞岁扭着身子回头看。 顾乾隔着人群朝她招了招手,扬眉笑道:“岁岁,不用担心。” 虞岁收回视线,她确实不怎么担心,毕竟也不是死刑,只是南宫明给的任务,自己刚来就搞砸,说不好他会不会把学费给撤了,再让她滚回王府去。 她被盛暃拉走,黑胡子紧随其后,一边叫着郡主,一边叫着三世子,偏偏两人都没理他。 项菲菲和金袍青年走到季蒙身边,她不客气地嘲笑道:“这就是你搬来的救兵?” “问题也不出在氐宿天秤上啊。”季蒙挠着头道,“这梅良玉是什么意思,咱们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不成?” 金袍青年拿出听风尺道:“问问。” 季蒙:“上哪问啊?直接问梅良玉?” “问钟离山也行。”金袍青年道,“我没有梅良玉的铭文。” 季蒙哈了声:“好啊,我也没有钟离山的。” 项菲菲:“……” 指望你俩能干啥? 已经从问罪场走远的梅良玉和钟离山,两人的听风尺不断发光,收到了许多传文。 两人走在去兵家的路上,脚下是碎石小路,两旁是数不清的参天紫藤,如今正是紫藤花开的时候,一簇簇紫色挨得紧密,落花一地,在道上走动时无可避免地会踩上许多。 钟离山在看传文,基本都是来他这迂回打探消息的,于是他问梅良玉:“你怎么不看听风尺?” 梅良玉边说边摸出听风尺:“不用看都知道有什么。” 钟离山则收起听风吃:“我也没想到你会让顾乾留察。” “朱老和于圣在那唱双簧,以为我会跟着氐宿天秤的结果来判断无罪。”梅良玉划拉着听风尺,漫不经心道,“氐宿天秤不再是绝对的公平公正,无法保证它的真实性,两老头也没有问重点。” 钟离山:“换你会问什么?” 梅良玉轻声冷笑:“问他知不知道银河水是谁拿的、在哪,发传文的人是否认识,我要是问了这些,朱老都不知道该怎么保他。” 钟离山点点头,法家于圣这次对顾乾的审判不能说是放水,只能说是放海。 看来法家为了拿回氐宿天秤,已经决定要睁只眼闭只眼,以为梅良玉肯定会跟着氐宿天秤的结果走,所以才说继续留察,谁知道这小子叛逆地不跟他们玩,自己玩自己的。 钟离山问:“你觉得顾乾说的听风尺那段是真是假?” “多半是假的。”梅良玉说,“铭文是唯一通行证,不加铭文发传音,除非这个人破解了学院的通信阵。” 他说:“就算这世上真有能破解三家通信阵的人,那也活不长。” 两人的听风尺都翁了声。 四人小组跳出传文: 刑春:“饭否?” 苍殊:“否。” 梅良玉:“否。” 钟离山看后问他:“不吃?” “不吃。”梅良玉收起听风尺,在前边岔道跟他分开走,“刚看见有人提醒我,今天有新人入院测试,得替我师尊过去看看。” 于是钟离山也回:“否。” 刑春:“我今天就算死也不要一个人去吃饭。” * 时间还早。 晨曦散去,日光开始变暖。 虞岁被盛暃拽着走出了问罪场,路上的人们看她的目光颇有种“被棒打鸳鸯的小鸳鸯”的意思。 但盛暃是出了名的不好惹,除了牧孟白,没人敢追在他后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如此粗鲁算怎么回事?弄疼了我的神仙妹妹你赔得起吗?盛暃你有气打我一顿就好别拿我妹妹撒气快住手!” 盛暃倒是没打虞岁,就只是目光冷冷地盯着她。 虞岁软声软语道:“是爹让我来的,他给我交了好大一笔学费,又让我带上氐宿天秤,说顾哥哥有难,让我来送个东西,顺带在太乙学院呆两年学习学习。” “三哥要是有什么不满,回去找爹爹说好了。” “我也做不了主呀。” 盛暃被她三言两语说得越来越气,比牧孟白先一步追上来的黑胡子急声道:“三世子,郡主是入院新人,还要去百家堂做天赋测试,若是去迟了就不好了。” 黑胡子上前道:“郡主,百家堂只能学院弟子入内,我进不去,得麻烦三世子带你过去了。” 这人肯带吗? 虞岁望向盛暃。 盛暃嘲讽道:“你还需要做天赋测试?” 虞岁说:“那我自己去吧。” 说完转身。 盛暃冷着脸道:“走哪?走这边。” “噢。”虞岁听话地又转过身来跟着他走。 盛暃走在前头,嘴巴却没停:“就你这天赋也敢听爹的话来太乙,到时候天天被人嘲笑是平术之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虞岁说:“若不是你对顾哥哥见死不救,爹也不会让我来呀。” 盛暃:“……” 虞岁又道:“被说是平术之人听得多了,也没什么,跟三哥你天天被人说是天才,所以听见天才两个字都没反应一样。” 盛暃斜眼看她:“那能一样?” 虞岁点头:“都一样,我还交钱了,一大笔钱,比你们交的钱都多,花钱办事,天经地义,就算我毫无天赋,太乙也得教我。” 盛暃沉默。 许是这两年冷战太久,不知觉间,这笨蛋妹妹竟然变得伶牙俐齿起来,歪理一大堆。 我看你来名家当个名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盛暃阴阳怪气道:“就你那笨脑子,学东西慢得要死,教也是白教。” 虞岁顺了顺头发:“如果教不会,那就是太乙的问题,是太乙的老师们不行,而不是我太笨,因为我交钱了,一大笔钱。” 盛暃:“……” 你跟这笔钱过不去了是吧? 盛暃气笑了,咬咬牙,转移话题:“你少在我眼皮子底下跟顾乾有所来往,否则我要么把你踢出学院,要么把顾乾扔出去。” 虞岁叹气道:“三哥,是爹爹让我来帮顾哥哥的,你要是坏爹爹的好事,我到时候也帮不了你呀。” “少拿他来威胁我。”盛暃压根不理。 虞岁仰脸问他:“那三哥你怎么不敢回家?” 盛暃冷着脸道:“课业繁多,没空回去。” 虞岁哦了声,点点头:“那就好,我以为三哥讨厌我,所以这两年才不回去。” 盛暃脚下一顿,神色古怪,却没有回头,只短暂地停顿,虞岁跟上来的瞬间又继续往前走。 * 牧孟白不知道被甩到哪去,盛暃带着虞岁来到百家堂,这边已经聚集了很多新人。 入院的新人有的虽然测过天赋,却没有正式加入流派,也有的人只测过一两家,不是所有流派都测过天赋,为了选择天赋契合度最高的流派,一个人通常会测五家以上。 太乙学院的新人保底测试九家,是当前主流、也强势的九家流派。 百家堂的露天测试场内站满了数百人,这还是第一天,测试会进行三天,有的人会觉得第一天太挤,拖到后两天人少的时候再来测天赋。 堂内一共有九间测试屋,屋门敞开,堂屋正中悬挂着自家祖师爷,或者具有代表性圣者的画像,按照各家规定进行测试。 负责登记的都是十三境大师,也有几名圣者在场。 梅良玉慢悠悠地走进鬼道测试屋中,屋中挂的画像是他师尊常艮圣者。 作为鬼道家仅有的几名修得“化神”境界的圣者,挂他的画像招生很合理。 鬼道家这边配合测试登记的十三境大师名叫张轩宇,他正在学名册上记录信息,瞧见梅良玉来了,喊道:“你来得正好,帮我先看一会,我尿急。” 梅良玉在桌边坐下。 目前学院里鬼道家拿得出手的人有些少,十三境也因为几年前的战事死了许多,这两年正是急于扩招的时候。 哪怕天赋契合度卡在百分之五十,只要学生愿意,鬼道家也愿意接纳。 虞岁最先去测的名家。 天赋契合度百分之十。 随后又去了法家。 天赋契合度百分之十。 接着是兵家。 天赋契合度百分之十。 勇于尝试地去了阴阳家。 天赋契合度百分之十。 无论她去测试哪家,契合度雷打不动的百分之十。 盛暃看笑了,说既然都是百分之十,那就随便选一家学着玩算了,何必纠结,反正不管选哪家你都只能学平术。 虞岁却很沉得住气,也不管别人异样的目光,开开心心地走进了鬼道家的测试屋门。 日光正盛,梅良玉坐在桌案后单手撑着脑袋,眼睫轻颤,抬眸朝逆着光走进来的人看去。 虞岁说:“我来测试天赋。” 两人都认出彼此,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和话语。 “手放上去。”梅良玉歪头示意桌案一角放着的仪器,是一个黑色的手印模具,它连接着测试天赋的表盘。 虞岁走上前照做,将右手放到黑色的手印上,片刻后,表盘飞速转动。 梅良玉盯着转动的表盘,见它最终停留在十这个数位时笑了。 虽然契合度百分之五十也要,但百分之十的平术之人就没必要了。 “天赋契合度,百分之十。”梅良玉说完怕虞岁不清楚什么意思,贴心地补了句,“太低。” 虞岁望了他一眼,伸出左手道:“我可以左手再试一下吗?” 梅良玉轻抬下巴,没有阻止。 虞岁换左手按下去,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转动的表盘。 梅良玉和盛暃也在看,见表盘仍旧停留在十后,又同时朝虞岁看去。 虞岁收回手,遗憾摇头:“看来是没有缘分啦。” 盛暃往外走着,嗤笑道:“早说让你随便选一家就成了。” 虞岁朝梅良玉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转身跟着盛暃离开:“这种事哪能随便。” 梅良玉也没在意,下一个测试的人已经来到桌前,却在这瞬间,屋中万物失色,时间变得缓慢无比,似被某种力量强制静止,却又能感觉到自己缓慢地心跳。 除了虞岁和梅良玉,其他人都被定在原地。 无形的气从鬼道家测试屋往外散开,整个百家堂乃至附近的兵法两院都能感受到这股五行之气的动荡。 人们不约而同地朝鬼道家测试屋看去。 画像上的墨汁从纸上飞出,急速运转中飞舞到虞岁身前,化作一道立体的、由墨色线条组成的身躯,极简的墨色线条,却勾勒出一位圣者威严的姿态。 虞岁眼珠微动,没有贸然行动。 墨色圣者似低语了什么,没人听见他的声音,却在说完后消散,吞没屋中色彩的五行之气散去,回归纸上的墨汁掀起肉眼可见的气浪。 很快,兵法两家和在百家堂的人们都将见识到何为鬼道化神。 他们没有见到圣者常艮,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在重归现世时,却有一道意识明确地传送进脑海中,所有人都接收到了同一个信息: 吾之徒,南宫岁。 鬼道圣者常艮,在刚才新收了个徒弟,名叫南宫岁。 虞岁意识到脑海中的这个“信息”时,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常艮的大徒弟。 梅良玉坐在桌案后,姿势不变,一手搭在桌上,眯着眼看门口逆着光回过头来的少女,她可真是会发光。 第15章 第 15 章 虞岁也没想到来鬼道家走一遭会有这样的收获。 虽然对鬼道家的九流术没什么了解,但她记得之前黑胡子和季蒙解释过,鬼道家这位常艮圣者,处于“肉身消解,意识长存”的状态。 也就是死了,但没完全死。 刚才她算是见识到了,何为“意识长存”。 完全无法拒绝的他人意识植入,就是鬼道家的九流术一种吧。 边上的盛暃反应过来,也皱着眉头朝梅良玉看去。 在刚才之前,常艮圣者的徒弟只有梅良玉一人,这也就导致他的身份有点特殊:别人家的师尊都活蹦乱跳的,他的师尊虽然是掌管学院的二十四位圣者之一,却是个死人,也就导致许多时候,需要常艮圣者出面处理的事情,都由梅良玉代师管理。 人们此刻多多少少都反应过来,眼神在虞岁和梅良玉之间来回转悠。 旁边兵法两家的十三境大师也往这屋里赶来看热闹,边走边喊:“谁?谁是南宫岁?让我看看。” 提着裤子急匆匆赶回来的张宇轩也朝屋里的梅良玉喊:“小梅!我就离开一会你师尊怎么就收徒了,让我看看是谁,你师妹南宫岁在哪呢?” 比起这些没见过虞岁的人,见过虞岁,知道她是南宫郡主的人们才更加惊讶。 刚回到兵家学院的钟离山默默打开自己的听风尺,给梅良玉发了一个问号:“没记错的话,南宫岁曾经几次测天赋都很低,说是平术之人。” 虽然钟离山本人跟虞岁没有太多接触,可他小时候跟王府二世子苏枫关系不错,会听苏枫提起虞岁。 自家妹妹钟离雀也常常提起南宫家的小郡主。 他耳濡目染,也就被迫知道一些。 梅良玉看见传文后也没有太惊讶,虞岁测试天赋的之十已经说明了,她天赋奇差,是个平术之人。 常艮圣者意识入侵兵法两院,外加收徒的消息,瞬间传遍整个太乙学院。 等在太乙学院门口的黑胡子收到消息时一脸懵逼,下意识地摸摸脑壳:什么意思,我看走眼了?其实郡主是个天才? 黑胡子想起自己之前心中遗憾,觉得虞岁不配当做南宫家的继承人,再看看虞岁被常艮圣者收徒的消息,不由打了个冷颤,开始反思并忏悔。 季蒙从问罪场来到法家关押顾乾的三省牢,和金袍青年站在老三省牢大门外,这会进不去,两人在门前思考还有什么办法。 正讨论着要不要去鬼道家堵一堵梅良玉时,忽然收到消息,说常艮圣者刚刚收了个徒弟,震惊兵法两家,这个徒弟是刚入院的新人,叫南宫岁。 季蒙瞪大了眼,盯着听风尺上跳动的消息良久:“霍霄,你说,这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南宫这个姓氏青阳独一家。”霍霄点着听风尺道,“今天刚入院的新人,还叫南宫岁的,也就那一个。” “可我记得她是平术之人,小时候也很笨,学什么东西都慢,毫无天赋,怎么会被常艮圣者收为徒弟?”季蒙震惊之余,不得其解,“鬼道那边就算再怎么缺人,也不至于吧?” “按照你说的,她这个天赋程度,鬼道院再怎么缺人也不会主动收为弟子的。”霍霄扭头看过去,“重点是她成了常艮圣者的徒弟,这说明梅良玉不再是常艮圣者的唯一代表。” 季蒙脑子转了个弯,一拍大腿,双眼亮道:“有办法了!” 两人速速赶往堂去找虞岁。 来看虞岁的人太多,师长学生们都好奇常艮圣者的新徒弟长什么样。虞岁躲去盛暃身后,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这学院圣者诸多,十三境大师满地跑,她还不想太引人注意,这可不好。 盛暃难得见虞岁示弱被她需要,也就撑起了兄长的架子和责任,恶狠狠地瞪了眼那些新生,凶恶的模样成功吓退一批人。 十三境的大师们跑过来,发现虞岁就是之前测试天赋之十的新生后,彼此尴尬地面面相觑,片刻后开始尬夸:“不错不错。” “不错。” 一边喊着不错,一边默默退出去。 梅良玉看后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刚回来的张宇轩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对虞岁夸道:“确实不错,不愧是常老看中的人,能被常老选做亲传弟子,肯定是有过人之处,与我鬼道有着无比深厚的缘分,天资……” 梅良玉屈指敲了敲桌面,似不经意道:“天赋契合度之十。” 张宇轩顿时卡壳。 虞岁从盛暃身后探出头来,朝梅良玉看去。 季蒙和霍霄能想到的,她也想到了。 估计眼前这个看起来就很聪明也很叛逆的师兄也想到了。 梅良玉也不避讳虞岁的打量,抬眸看回去。 虽然这姑娘藏在盛暃身后,却感觉不到她害怕的意思,而是不喜欢被太多人注视。 至于她有什么过人之处,梅良玉反正是没看出来。 “你回来了就继续看着吧。”梅良玉起身对张宇轩道,“我先走了。” 张宇轩挽留道:“不多看会吗?万一常老他又发现了什么好苗子……” 梅良玉朝外走去时瞥了眼盛暃后边的虞岁:“好不过她了。” 要还有比虞岁好的,也不是她被圣者收徒了。 突然间多了个亲传师妹。 梅良玉倒是没什么意见。 只不过半个时辰前,新师妹千里迢迢带着法家至宝来救她的青梅竹马,却被自己无情打压,把她即将被无罪释放的竹马又给关了回去。 这算什么奇怪的缘分和过节。 师尊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常艮圣者的徒弟不再是他一人,说明接下来的三家裁决,不一定是他代表鬼道家出席。 这师妹想不到,顾乾那边的人肯定能想到。 梅良玉朝鬼道圣堂赶去,决定先下手为强。 虞岁正从张宇轩这得知有关常艮圣者收徒的事。 张宇轩让盛暃去看着招生台,跟虞岁在旁边角落说道:“加入流派后,平日就在自家学院学习,也可以选择去别家旁听,学习平术。有的学生双修,甚至三修,不过这种情况很少。” “你是常艮圣者选择的亲传徒弟,说明你是一个单独的师门,除去学院的大考外,还有别的试炼,其他的和别的学生并无两样,若是扣分掉级,也不会因为常艮圣者的亲传徒弟有何特权。” 话是这么说,真到那时候会是什么样就不清楚了。 虞岁目前和其他太乙学院的学生不同之处,就是多了一个私教。 “有关常老和师门教习的事,你可以多问问你的师兄,梅良玉。”张宇轩比了个手势,“就是刚才那个。” 虞岁点点头。 张宇轩欣慰道:“也可以去鬼道圣堂,看看能否与你师尊对话,以前我问小梅,他总是不说。” 虞岁眨巴着眼问:“鬼道圣堂是什么?” “太乙学院历代鬼道家的圣者安息之地。”张宇轩解释道,“只有这些圣者的血亲和亲传才能进入其中,但几年前能进去的人几乎都死绝了,如今能进鬼道圣堂的只有小梅,还有你。” 也就是能和常艮圣者沟通的地方。 虞岁眼珠微动,悄声问张宇轩:“如果我想取代师兄,代替圣者师尊去参加三家裁决可以吗?” 张宇轩快问快答:“理论上是可以的。” 回答完后才惊讶地瞪圆了眼。 虞岁露出笑脸道:“谢谢前辈。” 张宇轩尴尬地挠了挠脸:“没想到你竟这么有野心,但你师兄可不是个会让着你的人啊。” 这师兄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虞岁也不打算刚来就跟他把关系闹崩。 长大以后的社交关系比小时候可要难对付。 虞岁问了张宇轩鬼道圣堂在哪,她想过去看看,直接与常艮圣者对话三家裁决代表的事。 张宇轩觉得这小孩初生牛犊不怕虎,同时也乐意看热闹,便答应带她去。 被留下来帮鬼道家看招生台的盛暃:“?” 我同意了吗? 但张宇轩是鬼道家十三境强者,又是老前辈,他不好驳面子,只能脸色难看地看着虞岁朝自己招招手离开。 季蒙和霍霄来迟一步,没能找到虞岁,只看见了脸色难看的盛暃。 盛暃看见这两人,才想起顾乾的事,不由想到离开的虞岁,这丫头最好别是去跟梅良玉抢裁决代表了。 鬼道圣堂位于整个太乙学院的偏南边,鬼道院的最后方。 这边靠山傍水,山色秀丽,清静雅致,春日里花草遍地。因为没什么人常来,偌大的圣堂门前道路都被花草覆盖,吞没了道路,花藤们也攀上了高墙,占满整块墙壁。 张宇轩用御风术带虞岁过来,没耽误太长时间。 两人在鬼道圣堂大门前停下。 圣堂大门敞开着,能看见高高的长阶与殿宇,地面黑白交错,似一个巨大的太极。 就算这里大门敞开,张宇轩也不敢进去。 他对虞岁说:“你别看那石阶才这么点……” 话还没说完,虞岁就道:“我觉得它很高了。” 目测三十多阶。 “它确实很高。”张宇轩叹道,“你走近后看见的与在这里看见的又是另一番景象,它一共有九千八十八阶。” 虞岁呆住。 那她走到明天也走不完。 张宇轩及时解释道:“不过你没事,你是常老的亲传弟子,你就只需要走你看到的三十三阶。” 虞岁这才松了口气,她提了提裙摆,迈步走进圣堂。 在虞岁进入鬼道圣堂时,屋里面的梅良玉就开门出来了。 他站在门口,眯着眼看从大门小跑过来的人。 来得比他想得要快。 而且还是张宇轩送过来的,顾乾的人果然是直接找去堂了。 绿藤们从攀着墙壁进入圣堂,一路向前,占据了地面,搭在石阶,虞岁小心避开石阶上的绿藤花们,来到上边时,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梅良玉,也看见挂在屋檐和门窗上的绿藤们。 虞岁友好地叫了声:“梅师兄。” 梅良玉皮笑肉不笑道:“要叫师兄就好好叫。” 虞岁摸了摸头发,又改口道:“师兄。” 梅良玉上下打量她道:“我听别人说,你是南宫家唯一的平术之人,没有学过九流术。” 虞岁点头:“嗯!” 梅良玉又道:“不太聪明,学东西很慢?” 虞岁问:“谁说的?” 梅良玉:“盛暃。” 虞岁:“……” “差不多。”虞岁叹气道。 梅良玉哦了声,一手抓着门,若是这师妹多少会点九流术,他也就没负担,但虞岁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笨蛋,反而让他有些束手束脚。 “若是来找师尊商量三家裁决的事,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梅良玉把门关上了。 他也没用什么九流术欺负新来的师妹,他只是把门关了。 被关在门外的虞岁:“……” 虞岁左右看看,犹豫了下,走上前去,伸手推了推门,推不开,用力推门,推不开。 旁边窗户上的花藤上甚至还挂着钥匙。 虞岁拿了钥匙来开门,还是打不开。 “…………” 这师兄确实没干什么,他只是把门关了。 然后我进不去而已。 虞岁摸了摸鼻子,觉得好气又好笑。 . 第16章 第 16 章 虞岁屈指敲着门喊:“师兄。” 她说:“我不是来商量三家裁决的事,我是想问问你,该怎么跟师尊对话。” 里边的梅良玉慢吞吞道:“你能感觉到师尊的存在吗?” 虞岁虚心求教:“比如说。” “那就是感觉不到。”梅良玉漫声道,“当你能感觉到的时候,就不会问该怎么对话了。对了,一般平术之人也很难感应到,当你的五行之气运转的时候,勉强可以。” 最后说了等于没说,因为平术之人根本无法运用五行之气。 “那我是一定要进去才能跟师尊对话吗?”虞岁问。 梅良玉答:“等你进来,师尊若是还在就可以。” 虞岁转了转眼珠,又问:“师兄,若是我把这里的门窗破坏了,到时候算谁的?” 梅良玉笑道:“你弄坏的,当然是算你的。” “师尊脾气如何?”虞岁问,“当着各位祖师爷前辈的面弄坏门窗,会不会被责罚呀?” “师尊没脾气。”梅良玉余光扫了眼后方房门,“祖师爷们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年,想发脾气也没地发。” 虞岁哦了声。 梅良玉等了等,外边没动静了。 他还以为虞岁气急败坏打算踹门,或者拿石头把门窗给敲坏。 单纯靠力气是破坏不了这里的门窗,门窗都设有咒术保护,再猛烈的风吹雨打都不怕。 虞岁一手轻搭在门前,黑幽的瞳仁中倒映着门上花纹,细白修长的手指在木纹上轻轻点着。 要破门也不是没有办法。 哪怕这里的门窗设有多么强大的咒术保护,也抗不过异火的吞噬。 只是使用异火的话,虞岁也要承担被异火吞噬自我的风险。 排除异火,她还有五行光核。 五行光核碎裂的同时也可以算是某种爆炸,蕴含了五行之气的爆炸,带有一定程度的伤害。 这几年她研究异火和光核,已经从以前一日五颗,到现在的一日三。 全靠晚上不睡觉,就在那反反复复地试炼精神力,可劲折腾自己。 虞岁有时候回想自己总是睡不好,到现在没有猝死,可能全靠异火不想失去她这个宿主。 至于梅良玉说的五行之气,她有点眉目,只是这么多年,她的五行光核都没有什么变化,虞岁也不清楚怎么判断五行光核的境界。 她只知道现在的光核还不是十境的神魂光核。 没有经过教导学习九流术的虞岁,目前的能力还是不够看。 虞岁抬头看向屋内,目光带着点探究。 她来鬼道圣堂也不全是为了三家裁决的事,之前在堂时人太多,常艮圣者的出现时候,异火因为周围的人是飘摇状态,也就无法知晓,常艮圣者的意识是否会被异火捕捉到。 如果不能被捕捉到提前知晓,对她来说很不利,日后也得小心行事。 一个无形无体无色的“意识”存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又消失,对她这种身怀秘密的人来说很危险。 虞岁在门外犹豫,要不要靠光核破门。 里面的梅良玉在玩听风尺。 钟离山说顾乾的朋友们会去找虞岁,让身为常艮圣者徒弟的虞岁参加三家裁决。 梅良玉回他:“已经在圣堂门口了。” 钟离山问:“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拦着。”梅良玉说,“我把门关了。” 钟离山思考了好一会,没明白最后一句把门关了是什么意思。 “她进不去?”钟离山迟疑道。 梅良玉回头看了眼毫无动静的门窗,看来是进不去。 他道:“进不去,还没死心。” 按照虞岁这个能力,梅良玉也不觉得她能进来。 【好好吃饭】四人小组再次跳出消息: 刑春再次问道:“饭否?” 梅良玉觉着也没事要做了,就回:“吃。” 苍殊:“吃。” 钟离山:“吃。” 刑春大喜:“速来。” 梅良玉走到角落的桌边,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后,从圣堂后方的窗户悄悄离开。 虞岁忽然发现没人了。 异火静止不动。 她屈指敲了敲门,喊:“师兄?” 异火仍旧没动静。 他竟然走了? 虞岁捏了捏眉心,不轻不重地笑了下。 梅良玉这一走,虞岁就没有了顾虑,决定用光核把门炸开。 反正梅良玉也说要进去以后才能感应到常艮圣者。 虞岁重新将手放在门上,掌心微光一闪,一颗五行光核炸裂。 一颗没能炸开,虞岁继续不停,她以前也没机会拿五行光核跟九流家的咒术相比,这次正好试试光核的能力,需要几颗才能炸开这圣堂的门。 虞岁闭目凝聚精神力,继续试探,一直到第三十六颗光核炸裂,圣堂的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轻微的响动让虞岁睁开眼看去,瞧见之前紧闭的大门有了缝隙。 她伸手轻轻一推,门开了。 虞岁摸了摸门,左右看看,还好,没被炸坏,也不用赔。 圣堂大殿内屋顶颇高,灯火在最上空,盘旋成一个个太极圆形,下方光照不强,显得整个空间较为昏暗。 烛光恰到好处,不会觉得太亮,也不会觉得太暗,置身其中有种被“光”包裹的温暖安全感。 绿藤花的清香味和屋内淡淡的香烛味混杂,有清心静气的效果。 虞岁进来才发现,殿内呈圆形,围绕墙壁刻着一座座塑金人形雕像,他们盘腿而坐,双手比着不同的结印手势,微微低垂着头,却眉目慈善。 雕像旁边悬挂着历代圣者的画像,有的色彩绚丽,有的黑白极简,记录着他们生前鲜活的模样。 虞岁粗略地扫了眼,发现大概有二十几位鬼道家圣者,她看向最左边,发现了眼熟的画像,是她的师尊常艮圣者。 画像上的是位慈眉善目的老者,他只单手结印,一手背负身后,向前方微微垂首。 是个看起来温柔优雅的人,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使出在堂时霸道威严的九流术来。 虞岁在中间驻足,抬头凝视常艮圣者的画像,没一会儿就被画像下方的桌案吸引。 她迈步走去,来到桌案前。 桌案宽大,上边摆放的东西杂乱,琴棋书画笔墨砚台什么都有,甚至还有画到一半的符箓、名家点字帖、阴阳家的双鱼图、翻了一半的兵法墨书等等。 虞岁站在桌前,目光随着这些东西一一看去,最终停留在白纸堆上。 最上面的白纸被人用墨字写道:“您收这徒弟认真的?” 虞岁眼中刚印入这一行字,就感觉静止的异火轻轻飘摇,殿内的五行之气起了波纹散开,前方画像中的墨迹开始缓慢转动,让一副死画生机重燃。 看来异火是能感应到常艮圣者的意识是否靠近。 虞岁心中微松,缓缓抬头看去,墨色的线条在画纸上转动,让画中人仿佛动了起来。 “师尊?”她试探道。 画像流转,她没有听见声音,脑海中却有意识侵入给出回答: “你能进来,不错。” 虞岁变得规矩起来:“一点雕虫小技,师尊见笑了。” 她等了等,没有等到常艮圣者的意识再次发声,便继续说道:“师尊,听说九流都重拜师礼,我要不要也行个拜师礼,意思一下?” 仪式感还是要有的吧。 常艮圣者答:“我门不兴。” 去繁从简,挺好。 虞岁转了转眼珠,觉得这天很容易被聊死,她也就不拐弯抹角,直接跪下道:“师尊,弟子有一事相求。” “说。” “名、法、鬼道三家裁决一事,能否让我代替师尊参与。”虞岁都已经准备好被拒绝后该怎么继续说服。 哪知常艮圣者如此干脆,直接回应:“可以。” 虞岁诶了声,眨巴着眼望墨色流转的师尊画像,她想了想,又问:“师兄那边……” “你与他皆是我的弟子,彼此都能代表鬼道家参与裁决。” “只是无论做出何种选择,都将由你们自己承担后果。” 墨线从画纸上飞出,落在虞岁手腕缠绕出一圈细线,在手背中间,留有常艮圣者画中的单手结印。 这是赋予虞岁代表自己参加裁决的证明。 虞岁伸手摸了摸,低声道:“谢谢师尊,我还有一事想问,师尊为何会收我为徒?” 她乖巧可怜道:“我毫无天赋,与九流各家契合度都是之十,连当个平术之人都显得平庸无比,怎会被您这位圣者看上。” 虞岁假装可怜巴巴地说了一堆,常艮圣者只回:“有缘。” 这天又快要被聊死了。 虞岁又问:“那师兄呢?” 常艮圣者:“有缘。” 虞岁默默从地上站起身:“谢谢师尊,师尊再见。” 她转身走了没两步,又回去,来到桌案前,将梅良玉写给师尊的纸条拿走。 张宇轩还在门口等着虞岁。 哪怕盛暃已经在听风尺上催了他无数次,但张宇轩依旧稳得住,每次都说服自己,再等一会,再等一会也许虞岁就出来了。 当他第三十六次收起听风尺,告诉自己再等一会时,终于瞧见虞岁从石阶上下来。 张宇轩双眼一亮,朝虞岁招手。 “张前辈,您还在呐。”虞岁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正好,您知道法家怎么走吗?” “法家?你去法家做什么?”张宇轩纳闷道,“不该是回鬼道院么。” 虞岁仰着脸笑道:“我去去就回。” 黑胡子拿着氐宿天秤等在法家门口,看见被张宇轩以御风术带过来的虞岁后,肃容恭敬道:“郡主。” 他将装有氐宿天秤的黑盒递过去。 季蒙与霍霄都在旁等着,看见虞岁时面露复杂之色。 虞岁接过黑盒,转身对张宇轩道谢:“多谢前辈。” 张宇轩叹道:“不愧是常老看中的徒弟,有魄力,有胆识,毫无畏惧之心,能做常人不敢为之事。” 说好点是夸赞。 说难点就是:你是真的虎啊。 虞岁假装没听懂言下之意,憨憨笑道:“前辈过誉啦。” 季蒙轻扯嘴角,心中小小声道:这怎么都不像是夸你吧。 虞岁在季蒙和霍霄的陪伴下,去找法家于圣。 在刑法阁内,虞岁将黑盒子往桌上一放,再伸出手,露出手腕上的墨色印记,对坐在前边的于圣和朱老说:“若是二老觉得一审翻案不妥,也可以将此刻当做是二次裁决。” “氐宿天秤的测试结果有目共睹,相信当时问罪场的人们也认为顾乾没有说谎,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是偷银河水的人。” “我是常艮圣者的徒弟,有他亲自授权,代表师尊他老人家参与裁决,所以,这次的结果名正言顺。” 随着虞岁的解释,于圣和朱老彼此对视一眼,片刻后,沉默地点了点头。 虞岁这次离开时,没有带走氐宿天秤,但她拿到了刑牢的钥匙。 法家于圣站在窗前看下方虞岁等人离开,余光扫了眼旁侧桌案上的氐宿天秤,南宫家的孩子,太在乎顾乾,反而失去了抓住法家致命弱点的机会。 算是幸也。 这个没有丝毫天赋的孩子,也不知为何能入常艮的眼。 虞岁在去救顾乾的路上,听季蒙介绍身边的霍霄:“他是法家弟子,名叫霍霄,跟咱们同一批入院,也是青阳人。” 虞岁:“以前没见过呢。” 季蒙解释道:“他不住帝都。” 霍霄冷不丁开口:“我不是贵族。” 虞岁点点头,漫不经心道:“嗯嗯。” 霍霄:“……” 他瞬间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季蒙轻咳声,看向虞岁说:“这次多亏郡主你,要不是你,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办。” 虞岁笑了下:“能帮到顾哥哥我也很开心。” 不开心不行,南宫明给的任务要是没完成,回头麻烦就多了。 何况让顾乾出来,可比让他被关着动不了要有用。 南宫明要她帮忙辅助顾乾,在太乙学院找到浮屠塔,这一听就是绝世宝物的存在,大概率也不能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获取。 让顾乾出来自己找,她只负责情报输送,反正顾乾也不会让她一个毫无天赋的平术之人去做体力活。 “你刚来,才成为常艮圣者徒弟一会就夺了梅良玉的权,可能会让他对你心生敌意。”霍霄说道。 “对对,”季蒙点着头道,“你要小心些。” 虞岁这才看向这两人:“关于我这位师兄,你们还知道什么?” “我们接触不多,都只是听说。梅良玉和钟离山他们属于甲级弟子,我们还是乙级,平时活动轨迹对上不。”霍霄冷静分析道,“之前听人说他脾气古怪,偶尔菩萨心肠,偶尔六亲不认,为人自傲自负,谁都不服。” “但他确实挺厉害的,从入院那年开始就是甲级弟子,跟钟离山几人一样,没有掉级过。”季蒙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问虞岁,“对了,钟离山的妹妹,是叫钟离雀吧,她不是跟你在国院同期吗?” 虞岁点头:“是呀。” 季蒙道:“她没有说过钟离山在太乙的事吗?” 虞岁遗憾摇头:“我们不熟诶。” “我看钟离山跟梅良玉关系挺好的,以为钟离山会跟家里人提起过梅良玉。”季蒙摸着下巴道,“除了梅良玉,我还知道一个人,农家弟子,苍殊。” 霍霄补充道:“还有阴阳家弟子,刑春。” 虞岁问:“这几人跟我师兄关系很好吗?” 季蒙摊手道:“关系好不好不知道,反正经常看见他们一起在斋堂吃饭是真的。” 虞岁听得挠了挠脸,这师兄的饭友还挺多。 三人刚走到法家三省牢,远远地就看见站在牢门前的一抹白色倩影,虞岁毫无所觉,季蒙认出那是荀之雅后,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虞岁。 顾乾与荀之雅的关系,很难说,要说暧昧,也不是半分都没有。 可季蒙也觉得顾乾跟虞岁的关系有些暧昧,他甚至觉得虞岁喜欢顾乾,否则怎么会在帝都时就纵容顾乾,帮他撑腰善后。 就连来了太乙,也时刻惦记,以顾乾优先。 她喜欢得如此纯粹真诚,要是知道顾乾跟荀之雅关系暧昧……季蒙蒙甩脑袋,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让顾乾出来自己解决吧! 虞岁看见了荀之雅,她也听见了荀之雅、顾乾和沙骞三人的爱恨纠葛,听闻她是法家的天才,还是南靖国的圣女,地位尊贵,又是冰山美人,无论看脸还是看钱,都是很难不让人心动的类型。 可虞岁的注意力更多是被荀之雅身后站着的“少年”吸引。 女扮男装的李金霜,腰间长剑银白似雪,她沉静的像块石头,虽然站在荀之雅身后,却又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 如果说荀之雅这边的世界爱恨情仇正激烈上演,那李金霜就是对此毫无兴趣的路人。 想到这的虞岁不由抿唇笑了下。 季蒙走近后,才发现还有一个戴着面纱的项菲菲双手抱胸,一双骄横的眼扫视着看过来。 季蒙:“……” 要不顾乾还是别出来了。 虞岁慢悠悠地走进人们的视线,笑道:“好热闹呀,大家都是来等顾哥哥的吗?” 季蒙给霍霄使眼色,霍霄直接别过脸去,示意你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虞岁也没在意其他人怎么想,拿着钥匙去开门,放顾乾出来。 斋堂这会人已经多了起来。 刑春早早地在二楼占好了位置,他挑了视野好又安静的靠窗桌,就等着其他三人过来吃饭。 钟离山最先到,他挨着刑春坐下,拿过茶杯给自己倒水,又用热水将手帕浇湿,把桌面和餐具都擦了一遍。 刑春拿着小碟子给他们调蘸料,顺嘴问道:“没良心和没头脑呢?” 钟离山说:“去拿配菜了。” 刑春将蘸料碗给其他人放好,刚重新坐下,就看见梅良玉和苍殊各自拿着一碗生菜过来。 两人在对面落座,开始默契十足的递碗、盛饭、包菜、放酱料。 刑春吃个饭也是干劲十足,相比起他的精神气,皮肤白皙又瘦弱阴柔的苍殊则显得焉巴巴的,吃饭都累。 梅良玉漫不经心,钟离山严肃古板。 刑春跟梅良玉抢菜的时候问:“听说你今天多了个师妹,好看吗?” 梅良玉敷衍道:“你自己看。” 刑春:“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自己看是什么意思?” 梅良玉听得抬抬眼皮,看行刑春的眼里写满了“你有病”几个字。 刑春将肉末舀进窝头中,然后一口吞:“那说说你今天去法家裁决的事,这么不给法家面子,你今年想掉级了?” 梅良玉依旧不以为意:“我掉不掉级跟法家有什么关系。” 苍殊缓慢地嚼着菜,有气无力道:“你师妹也可以去法家重新裁决。” “去不了。”梅良玉漫不经心道,“她被我关圣堂门外了。” 刑春拿着筷子敲敲碗:“她进不去?” 梅良玉:“平术之人怎么进?” 刑春有点惊讶:“真是平术之人?她爹可是名家三阎罗。” “天赋契合度之十,如果她不是,她爹早就扔她去名家了。”梅良玉觉得这事没什么好讨论,回应得兴致缺缺。 苍殊瞥了眼窗外问:“也就是说……顾乾一时半会放不出来了?” 钟离山道:“短时间出不来。” 苍殊把饭咽下,夹着筷子指外边:“那下边的人是谁?” 谁? 一句话把其他三人都听得从饭碗中抬头,齐齐朝窗外楼下看去。 通往斋堂的必经之路上,人们都因为出现的人过于惊讶而纷纷停下脚步,只有目光随着走动的人而动。 道路两旁的花树飘摇,投下的树影斑驳,隔一段就是阴凉之地。 顾乾依旧是被法家关押的一身装扮,他走在最前头,单肩搭着外衣,随着人群的讨论而抬眸时,眉眼戾气凶狠。 季蒙和霍霄分别走在他身旁,像是凶兽的左右护法。 这会正是各院休课时间,来斋堂的弟子只多不少,其中不少认识顾乾,知道三家裁决的弟子,明明上午才听说顾乾的裁决是继续留察,这才刚正午,就看见被留察的人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斋堂。 刑春从窗口探出头去,嘿了声,回头问梅良玉:“这不是出来了吗?” 梅良玉没有看下边最出风头的顾乾,也没有看跟在后边被议论的荀之雅或者项菲菲,他神色莫测,目光只精准地落在人群最后边的虞岁身上。 虞岁走出树荫时,伸手撩了下鬓发,衣袖滑落,露出手腕的墨色印记。 是梅良玉再熟悉不过的鬼道家印记。 梅良玉盯着虞岁,看见下方少女抬头时朝他投来的一瞥,明亮杏眸带着点点笑意。 . 第17章 第 17 章 顾乾这一行人走得声势浩荡,引来诸多关注,似乎也是朝着斋堂来的。 钟离山几人看看外边的顾乾,又看看梅良玉,彼此都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疑惑。 梅良玉撩撩眼皮,一副看我做什么的态度。 “他进来了。”钟离山提醒道。 梅良玉不轻不重地冷笑声。 “不是把人关外面,进不去吗?”刑春边吃边问。 梅良玉面不改色道:“显然她想到办法进去了。” 苍殊话说得很慢:“圣堂的门窗咒术防护是甲级以上吧。” 钟离山也问他:“会不会是常老开的门?” 梅良玉低头吃饭:“师尊开不了门。” 刑春哈了声:“那就是她开的,你还说人家是平术之人,你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梅良玉皮笑肉不笑道:“这个平术之人要没点东西会是我师妹?” “还真是怎么说你都不吃亏。”刑春对他的不要脸表示嫌弃,说完又探头看外边,“下边谁是你师妹。” 梅良玉随口道:“长得最好看那个。” 刑春扫视着楼下:“哪个最好看?” 梅良玉:“你觉得哪个最好看就是哪个。” 刑春:“那个吧!” 梅良玉:“哪个?” 刑春:“那个!” 梅良玉:“不是。” 钟离山和苍殊默默把饭碗往怀里拉了拉,侧过身去挡着脸吃饭,不愿接受自己认识这俩人的丢脸现实。 他俩不禁想,等会儿顾乾上来了一拳砸在梅良玉桌上,他估计也还在跟刑春玩找谁是师妹的幼稚游戏。 好在顾乾没有来二楼,他就在斋堂一楼买了点东西,便回了弟子舍馆。 按照顾乾的话来说是被关了几天,身上都臭了,不管天大的事,都得先回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说。 只是中途去斋堂给虞岁买了点吃的。 虞岁也没说她看见梅良玉就在上边,要是顾乾知道,肯定得上二楼跟对方“寒暄”一下。 弟子舍馆是太乙学院给学生们安排的住所。 因为太乙学院内倡导无视阶级、不□□份贵贱、人人平等,所以弟子舍馆也不分甲乙丙丁,可以四个级别的弟子混住。 黑胡子那边帮虞岁办理入院的事,问她是要住弟子舍馆,还是去外城住。 虞岁想都没想就答住弟子舍馆。 住在学院内能知道的东西肯定更多些。 黑胡子便帮她领取了弟子舍馆的钥匙。 弟子舍馆周边全是桃花林,漫山遍野的粉白色,圆形的建筑坐落在桃林中,一眼望去,上的高度,仿佛直入云霄中的震撼。 玄古大陆目前仅存的四大机关世家,全都在太乙学院。 堪比一国之大的太乙学院,其中建筑,三分之一都是由这四大机关世家建造,每一样都是巧夺天工,精妙绝伦。 瞧瞧它的占地面积和拥有的实际能力,虞岁觉得这不该叫做学院,该称呼人家为“太乙国”。 眼前的黑色圆形建筑作为太乙的弟子舍馆,容纳了学院内的所有弟子。 虽然所有学生都住这,但也不会丧心病狂到让男女同住一间屋舍。 四人一间屋舍,里面分四间个人小屋,有公共区域,可在屋内食宿洗浴。 屋舍从零零一号排序,一直到最高顶上的三六零零号,虽然号数拍得多,但也不是每间屋舍都住有人。 舍馆内的通行全靠学生自己学御风术,学不会御风术的,就走龙梯。 龙梯如龙车,金色的长龙在舍馆内上下来回,黑色的梯门上画满了墨色的符文进行启动,想要乘坐龙梯,也得学会它的启动符文如何绘制。 偶尔不想用御风术赶路的弟子们也会乘坐龙梯。 顾乾让其他人先走,他带虞岁乘坐龙梯上去。 门内左右上下都是精巧的木架机关,墙壁上嵌着发光的月明珠,温暖的光芒照亮不算宽敞的空间。 虞岁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顾乾在车门关上后绘制符文,写上数字三十六。 顾乾靠着墙壁,似乎这才彻底放松下来,看向虞岁时目光带笑,那股子野兽的气势也收敛,变得温和。 “舍馆这么高,这个要是突然掉下去了怎么办?”虞岁提着食盒,屈指敲了敲墙壁,发出沉闷的回响声。 “有很多办法。”顾乾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用御风术保持滞空。” 虞岁歪头朝他看去。 顾乾笑道:“看见你来,我很高兴。” 虞岁也笑道:“谁让三哥不救你,爹爹只好让我来了。” 顾乾摸着下巴,调侃道:“岁岁,你每次都会出现在我最需要有人拉我一把的时候,真不知道我没了你可怎么办。” 虞岁真心道:“你还有我爹,和我娘。” 这俩都不会眼睁睁看着顾乾出事还无动于衷。 顾乾:“……” “不过,顾哥哥,我这次来是因为爹爹说,要我帮你找浮屠塔。”虞岁看着他,双目明亮,充满好奇,“你这次去倒悬月洞出事被裁决,是跟浮屠塔有关吗?” 顾乾神色微顿:“也不能说完全没关系,因为浮屠塔的碎片就在倒悬月洞。” 虞岁微微睁大眼。 顾乾忽然看向她:“你知道什么是浮屠塔吗?” 虞岁:“……” 南宫明这老男人也没说。 顾乾被她变得懵懂的表情看笑了,想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揉揉她的头,却有意识地忍住了。 他道:“王爷什么都没说就让你来了?” 虞岁点头:“是呀。” 顾乾批评道:“那他可真是不负责,这么危险的事都让你来。” “怎么能算危险呢,我也好久没见到顾哥哥了。”虞岁仰脸笑道。 上行的龙梯在此时停顿,顾乾朝外走道:“进去说。” 虞岁跟在身后。 舍馆内的过道蜿蜒,隔一段距离,两旁就有写着编号的舍门,只是编号顺序是被打乱的,有的是三六七,有的是一千零九。 顾乾住八零七号。 他开门进去,屋里亮着灯,整洁干净,桌上放着纸笔墨,窗前摆着一层花架,不同的花开得正盛。 季蒙和霍霄都在。 “文阳还没回来。”季蒙说,“你先去洗洗吧,是真的难闻。” 顾乾回头看了虞岁,虞岁笑而不语,只动作,拿着衣服去洗漱。 虞岁站在窗边打开食盒吃东西,在云车飞龙上她就没吃什么,这会也有些饿。 顾乾给她点的都是肉食,全是她喜欢吃的。 霍霄回自己的房间,门关着,不知道在做什么。季蒙看看窗边的虞岁,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和虞岁其实并不是很熟。 之前是因为顾乾的事自然而然有话题,这会顾乾救出来了,还能说什么。 窗户没有打开,但隐约能透过格栅看见外边大片连绵的粉色,虞岁夹着肉丸子吃,低头嗅了嗅窗前开的花,花瓣繁多且大片,有着淡淡的清香。 虞岁问:“这是什么花呀?第一次见,很漂亮。” 坐在桌边假装自己在看书的季蒙一愣,抬头望去,见虞岁指的重瓣蓝花,解释道:“它叫五香凌,是我培育的药花。” “这边都是吗?”虞岁朝长排花架上的其它花看去,几乎都是跟五香凌长得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都是,我今年试图冲级,想拼一下甲级弟子,医家大考要求,至少得自己培育出五种不同作用的药花。”季蒙起身走过去,伸手托着重瓣蓝花的细长叶片,“这是我培育的第一种。” “好漂亮呀。”虞岁伸手摸了摸花瓣,一颗五行光核悄悄落进重瓣中。 季蒙听人夸赞心中也不免高兴起来,主动问道:“你是打算住在外城还是舍馆?” “舍馆,我已经拿到钥匙了。”虞岁说。 季蒙问:“在哪呢?” 虞岁拿出钥匙看了下:“三十九层,六零七。” 季蒙听得呆住:“这不是荀之雅……” 虞岁抬头看他,季蒙低咳声,重新说道:“荀之雅也住这,六零七只住了两个人,一个是她,还有个是舒楚君。” “那挺好呀,都是认识的人。”虞岁笑得单纯无害。 季蒙觉得虞岁说得有道理,顾乾都不担心,他担心什么呢。再说荀之雅也不是那种脾气坏,会无缘无故找人麻烦的类型。 虞岁听季蒙讲他培育的药花,看似很认真地在听着,余光却在打量四周。 一会后顾乾洗完出来,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只有额前碎发还湿着,紧贴肌肤,他来到桌边坐下,随意地拨了下碎发。 “在那站着吃干什么?来这边坐下。”顾乾对虞岁说。 虞岁提着食盒过来:“我在看季蒙培育的药花。” 顾乾没好气道:“你听他吹,没毒死人就算好花了。” 季蒙给自己的宝贝药花们浇水,哼了声没反驳。 顾乾看着吃东西的虞岁,拿过一旁的纸笔画了画,开口第一句是:“你知道六国不战誓约吗?” “嗯!”虞岁点头。 顾乾在纸上画出小巧精致的塔形,一共有七层,层层相叠。 “数千年前,六国分占玄古大陆时,定下不战誓约。六国之间不互相掠夺、侵占,哪怕是世间最强的九流术,最厉害的九流圣者,只要将力量用于战争掠夺他国土地,就会死去。” “就算是六国最强盛的兵马军队,也无法跨过边境去攻打他国,因为总有无形的力量阻止,将试图打破不战誓约的力量粉碎。” 六国在最初富裕安逸的发展中,各自都变得强盛,没有弱国之说,直到后来人们的野心变大,无法被填满,贪婪地渴求这片大陆的所有土地。 “不战誓约”就是六国统一天下的绊脚石,是他们的最强阻力。 “据传浮屠塔就是能打破六国不战誓约的关键,只要找到浮屠塔的所有碎片,将其复原,就能解除塔中的誓约。”顾乾说到这里眉头微蹙,神色看起来有几分严肃,“数来六国一直在寻找浮屠塔,听说它有七层碎片,其中有三片在太乙。” 虞岁单手撑着脸,听得认真,心中却不太在意。 六国纷争跟她一个小人物有什么关系,别说六国想各自征战称霸天下,等她灭世者身份暴露,六国可就团结得仿佛一家亲,天涯海角也要追杀她。 虞岁只想知道天字文在太乙的哪个角落,又长什么样,该怎么拿天字文解除体内的异火印记。 以及要怎么在不死的情况下分离息壤。 摆脱这两样威胁后,她才能活得轻松点。 至于这“不战誓约”,似乎就是南宫明威胁素夫人要做的事。 素夫人为南宫明卖命,也是在寻找破解不战誓约的办法。 青阳想要打谁?又或者谁都想打。 顾乾说:“我们找到浮屠塔,是要将它重新封印,不给其他三国机会破坏誓约。” 嗯? 虞岁面色不变,心中却惊诧。 “哪三国?”虞岁不解问道。 “周、丹和燕这三国。”顾乾将笔放下,点了点桌上的画纸,“浮屠塔已知的四份碎片,分别在太渊、青阳、南靖,青阳有两份。” 虞岁惊讶道:“这三家要合作一起封印浮屠塔吗?” 顾乾点点头:“没错。” 虞岁余光扫过给花浇完水的季蒙,以及出来听了一会的霍霄,再看看顾乾,他们仨要不是傻子,那就是把我当成傻子。 “原来是这样啊。”虞岁点着头,认真道,“顾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用尽全力帮你的。” . 第18章 第 18 章 南宫明威胁素夫人破解不战誓约,顾乾这边却说要和其他两国一起守护和平。 按照南宫明和顾乾的合伙程度,这肯定不是真话。 虞岁没说什么,只嗯嗯点头,表示会好好帮忙,有需要告诉她就可以。 顾乾说:“你刚来学院,先适应一下,有什么不懂就来问我。虽然我这两天会有点忙,但你该问就问,不要怕。” 顿了顿他又道:“如果梅良玉因为我的缘故针对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说这话时他神色冷峻,显然梅良玉这次的举动,让顾乾在心中给他记了一笔。 虞岁:“好。” 她起身时被桌子绊倒,哎呀声往前摔去,顾乾眼疾手快地起身伸手扶住。 一颗五行光核在谁也没有看见的角度落进顾乾衣内。 这些年也许她别的长进没有,但运用光核这件事是越来越熟练了。 “走吧,我送你下去。”顾乾说。 虞岁应和着,随他出门。 顾乾知道她跟荀之雅住同一间宿舍,和虞岁简单说了下荀之雅这个人:“她在法家很有名,实力也强,今年已经是甲级弟子。” “人虽然看起来不好相处,但脾气也不坏,算是外冷内热,若是遇到问题我没有及时回答,你也可以问问荀之雅。” 虞岁点着头道:“好呀。” 在龙梯内,顾乾看了眼身旁站着的虞岁,似乎思考了很久,才低声道:“岁岁。” “嗯?”虞岁扭头看去。 顾乾说:“浮屠塔的事你不用太在意,你在太乙就开开心心玩,有人找你麻烦就告诉我,别的不用多担心。” 虞岁茫然道:“可这是爹爹让我来太乙的目的呀。” 顾乾强势道:“王爷那边我会帮忙说的。” 虞岁眨巴着眼看他,心想你最好是。 顾乾拧着眉头,似乎是觉得自己话说太重,怕她误会,又解释道:“我是怕太危险,不想你卷入这些麻烦事。” 虞岁顺着他的话说道:“我知道啦,我不会九流术,肯定也帮不上顾哥哥你什么大忙,只要不拖后腿就好了,我会努力学习的。” “什么拖后腿。”顾乾瞪她一眼,“没有的事别瞎说。” 龙梯门开了,虞岁往外走道:“那你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也一定要说哦。” 顾乾这才笑道:“放心,岁岁,我一定会有需要你的时候。” 两人从龙梯出来,绕了一圈走廊,最终停在六零七号。 虞岁拿出钥匙开门,对门外的顾乾说:“那我先进去啦。” 顾乾点点头,目送她进屋后关上门,这才离开。 屋中灯火明亮,地面干净整洁,窗台边也放着一长一短的花架,架上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盆。虞岁一眼就将堂屋看尽,看得出来是只有两个人生活过的痕迹。 桌案上无论是茶杯还是碗筷,都只有两副。 虞岁靠着异火能感知到屋中的两人就在门后,她假装不知道,绕开了有人的屋子,来到空屋子前,刚要推门进去,就听身后传来咔哒开门声。 她回头看去,见到拿着钥匙进来的李金霜。 两人目光相撞,李金霜似乎有瞬间的惊讶,随后微垂着头,恢复沉默。 虞岁跟她友好地打招呼:“你也住这么?” 李金霜朝她旁边的空房间走去:“嗯。” 说完就推开门进去,再关上。 虞岁进屋后靠着屋门,若有所思地朝隔壁看去: 之前在问罪场就看见李金霜和荀之雅站在一起,法家三省牢时也在一起,现在连舍馆也住同一间。 联想到荀之雅是南靖国的圣女,李金霜也说自己是南靖国人,两人应该是认识的。 只是两人在一起的氛围不像朋友,更像是上下属。 虞岁环视一圈屋内,只有床铺和桌椅,布置简单,基础的用具都在。 黑胡子正发传文来问她还需要些什么。 虞岁坐到床边,手掌轻轻按压在床沿,意识透过异火连接到放在重瓣蓝花中的五行光核,看见了屋中景象: 顾乾已经回来。 季蒙站在窗边,正双手抱胸,看向回来的顾乾道:“重新封印浮屠塔,你是这么跟南宫岁说的?” 顾乾神色漠然地坐在桌边:“太危险了,我不想她卷进来,岁岁是平术之人,暂时还没有自保能力,不参与进来对她才好。” 霍霄就比较现实,直言道:“他说得没错,南宫岁这样的实力,若是参与进来还可能出现许多不必要的问题。” 顾乾蹙眉,扭头看了眼霍霄,带点警告的意思,霍霄完全不虚。 “好吧,我倒是没意见。”季蒙摸了摸眉毛,问顾乾,“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再去探一探倒悬月洞?” “等荀之雅那边的消息。”顾乾说,“那天晚上不止我们进了倒悬月洞,还有别的人。” 季蒙骂骂咧咧:“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偷了银河水,时机这么巧的让我们背锅。” 顾乾冷笑声:“这事可不会就这么算了,项菲菲呢?当晚她负责看守地坎的入口,没有发现有人离开吗?” “她说没有。”霍霄靠在门边道,“项菲菲的阴阳术吞影,不可能会错过当晚从地坎离开的任何一个人,除非这个人是十三境以上。” “还有一种可能。”季蒙说,“对方拥有神机·天目。” 顾乾扭头望过去:“你觉得咱们有多大可能遇见有神机·天目的人?” 季蒙耸肩,表示当自己没说。 顾乾活动了下肩颈,发出咔哒的声响:“等下次倒悬月洞映出天机一线,要在三个月后了。” 霍霄点头:“三个月后斩龙窟正巧是在法家开启,到时候还有机会。” 顾乾靠着椅背沉思道:“等文阳回来,看看他的机关术练得如何,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我们准备好了。” 虞岁主要是想从顾乾那听到有关听风尺的事,却没想到意外知道的更多。 顾乾从头到尾没有提及听风尺,季蒙和霍霄也没有问,看来“听风尺能够不通过铭文发送传文”的事多半是他骗人的。 可氐宿天秤却没有测出来。 虞岁转了转眼珠,收回意识,躺倒在床上,她抬手揉了揉眼睛。 现在才午时。 她刚到太乙学院半天。 事还挺多。 用作窥探的五行光核,目前只能在十三境以下的人身上不会被轻易发现,若是随时保持危机感的高敏感人,也会有被发现的危险。 像南宫明和素夫人这样的,就算将五行光核放在他们活动的四周,虞岁没有连接意识的时候不会被发现,一旦虞岁通过异火连接意识,哪怕是极其微小的、一瞬间的五行之气运转,都会引起这两人注意。 虞岁试过许多次,每次都在被察觉时捏碎光核,有次南宫明甚至因为那微小的被监视感,彻查了整个王府。 在王府尚如此,在这个十三境满地跑,有二十四位圣者的太乙学院,她使用光核还得更加小心才行。 让虞岁感到威胁的,是不清楚其他人会靠什么样的办法区分出灭世者。 除了暴露异火以外。 虞岁拿出听风尺看了看,光影投射出的圆盘仪表正飞速转动,其中符文与数字正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运行着。 常人难以看清,虞岁却能轻易地将每一个瞬间的信息都记在心里。 太乙的巨型通信阵限制了听风尺往外传输,只能在太乙范围内的岛屿使用。 虞岁把玩了会听风尺,闭目心算,将这些年在青阳帝都破解出的通信阵密文细算一遍,将密文输入听风尺后,她倒在床上短暂的休息了会。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包裹她的是熟悉的异火燥热,让水面蒸发出热气氤氲。 虞岁这些年最熟悉两样东西,一个是火,一个是水。 火焰与她相生相伴。 为了逃避火焰带来的炽热,她一次又一次地潜入冰冷的水中。 这世上能给虞岁带来片刻安全感的,就是脚下这片无边无际,沉默安静的水面。 在她低头看去时,瞧见水底深处有一簇火焰急速上浮,火焰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虞岁的双眼被火焰的光芒照亮,映照出瑰丽的金橘色,她的意识知道那是即将吞噬自我的异火,却避无可避。 在火焰即将突破水面时,自那双色彩瑰丽的眼中,倒映出一黑一白,双鱼追尾在她脚下旋转,将火焰圈揽其中,镇压水下。 虞岁这才睁眼醒来,从床上坐起身,伸手揉了揉眼睛。 她独自安静片刻,起身离开。 黑胡子今天推了楼里的生意,最初是为了顾乾的事忙前忙后,现在是为了虞岁而跑来跑去。 虞岁被鬼道家圣者收为徒弟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差人去禀告王爷。 虽然不能用听风尺,可在外城生活的三教九流者数不胜数,混哪条道上的都有,想要向外边传递消息,各家自有各法。 别人不知道,黑胡子反而是挺高兴的。 能被鬼道圣者收为亲传徒弟,那定然是有其过人之处,也许郡主是大智若愚,天赋深藏到只有常艮圣者看出来了。 相信郡主在太乙学院会有很大的进步,彻底摆脱平术之人的称号,回帝都继承王位,只要他在这尽心尽力伺候好了,日后也好向郡主讨一个回老家的机会。 黑胡子怀着这样的打算,给郡主跑腿,带着人去给虞岁安置舍馆的屋子。 将平平无奇的屋子布置的精致奢华,就连床头摆件都金光闪闪贵重无比,每一处都写着“我南宫家就是很有钱”几个字。 虞岁坐在堂屋椅子玩听风尺。 黑胡子出来说道:“郡主,都已经布置好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虞岁摇摇头,她苦恼道:“我的听风尺好像发不出传文,是不是连不上这岛上的数山导致的?” 黑胡子解释道:“入了太乙范围,数山会自动捕捉听风尺铭文。” “可我就是发不出去,之前还可以的。”虞岁说,“我去通信院问问。” 黑胡子忙道:“这种小事我去就好。” 虞岁摇头,起身朝外走:“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也可以在学院转转,熟悉一下。” 她没走两步,隔壁的李金霜就出来了。 虞岁热情地跟她打招呼:“你也要出去逛逛吗?” 李金霜:“不是。” 她径直朝外走着,避开与虞岁接触。 虞岁回头问黑胡子:“我看起来很难相处吗?她跟我说话总是不超过三个字。” 黑胡子连连摇头。 两人进龙梯时,黑胡子对虞岁说:“与郡主你同住的其他三人都是南靖国的人,法家的荀之雅是南靖国的圣女,将来很可能是皇位的继承者。” 虞岁小小惊呼声,这身份地位确实比不了。 黑胡子说:“阴阳家的舒楚君是圣女亲信,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日后也可能继承南靖国的大祭司之位。” 虞岁点点头:“那李金霜呢?” “是荀家最衷心的家臣。”黑胡子顿了顿,略有几分感叹道,“南靖李家有着与我们青阳钟离家一样的美名,同属兵家,也曾出过几任兵家战神。只不过之前南靖内斗,导致李家死伤惨重,嫡系男丁几乎都死没了。” “李金霜是新生一代中天赋最高的,虽然不是李家嫡系,却从小被本家养大。” 虞岁说:“把她当男孩养?” 李金霜那一身男装,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人癖好。 黑胡子点点头:“没错,李家是南靖国长达千年的世家,仍旧保持着旧时代的宗族风格,规矩繁多,或许是因为本家的男丁都死绝了,如今的李家祖母便拿李金霜女当男养,一直以来她都以男子身份在外活动。” 虞岁抬手顺了顺头发,没说话。 钟离雀是因为青阳皇对钟离家的忌惮,所以处境艰难,不止她,整个钟离家的孩子的未来都不太乐观。至于这南靖李家,就是宗族内部原因了。 这些兵家宗族的孩子处境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虞岁没多想,毕竟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太乙的通信院堪比整个青阳国院,这里已经不是大型通信阵,而是超巨型通信阵,不同的区域坐落着不同的大小数山群们。 在通信院来往的人很多,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每天都要记录数山的信息。这会晌午刚过,通信院的九流术士们就已经忙碌起来,各归其位。 数山群大门前,负责看守的巡逻守卫拦下虞岁和黑胡子。 黑胡子说明来意后,其中一人伸手道:“听风尺给我,我拿进去看看。” 虞岁问:“我也可以进去吗?” 青阳郡主的身份在这可不好用,巡逻守卫委婉道:“这边不方便通信院以外的人进去。” 虞岁扭头看黑胡子,黑胡子也有点为难,压低声音道:“郡主,通信院的守备森严在太乙是能排前五的,没有特殊情况,他们是不会放你进去的。” “好吧。”虞岁将听风尺递给巡逻守卫,“要等多久呀?” “如果只是因为刚来连不上数山,所以才发不出传文,那很快的。”巡逻守卫似乎被她不舍的表情逗乐了,语气都变温和了些。 虞岁目送巡逻守卫拿着听风尺进去。 开门的瞬间,她瞥见里面的一座座熟悉又陌生的数山,不同于国院,这里的数山是黑金色的,围绕数山旋转的彩条和圆盘也是,扑面而来的肃穆庄严感,以及高高在上的威压,令人不自觉地屏息凝神。 院门合上,虞岁也收回视线。 她耐心等着。 巡逻守卫拿着听风尺近距离与数山建立连接,每试一次,就让虞岁设在听风尺的密文朝数山中多输送一分,直到密文被全部输送完后,听风尺与数山的连接建立成功。 . 第19章 第 19 章 虞岁没等多久,巡逻守卫就出来,将听风尺还给她:“可以了,要是下次还发不出去你再来找我。你这听风尺好像有些迟钝,试了好几次都不行,但又没有什么大问题。” “多谢。” 虞岁点着头,刚收起听风尺要走,就见门又开了。 梅良玉从里面出来,正低头看着手中听风尺,身旁的通信院术士道:“不可能的,你放心,没有人能破解我们三家的通信阵。听风尺铭文必须互通才能发传文,传文中的任何一个字和声音,都会在数山中留下痕迹,它绕不开铭文和数山的。” “再说事发地点是在学院内,又不是别的地方。咱们的通信阵覆盖整个太乙,没有传文能逃开这里的监控,也必须从这里连接才能运转听风尺。” “刚才你也看见了,他说的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通信阵的三座核心数山能被人窃取符文这种事,就算三家祖师爷在世也不一定能做到。数山在这么多年里一改再改,变得比从前更加牢固,如果它能出现那种漏洞,那就是三家的耻辱。” 通信院术士信誓旦旦道:“那小子绝对是在胡扯,你裁决时可千万别放过他。” 梅良玉忽然停下向前的脚步,抬眼朝站在前边的虞岁看去。虞岁也在看他,见梅良玉发现自己,友好地笑了笑。 “晚了,”梅良玉收起听风尺,缓声道,“那小子已经被我师妹给放走了。” 虞岁挠了挠脸。 通信院术士震惊道:“怎么能轻易放过这种满口谎言的家伙!” “是啊。”梅良玉皮笑肉不笑道,“不如我帮你去问问我师妹是怎么想的。” 通信院术士听到这才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左右看看,发现站在前边满脸无辜的虞岁,再看看身旁的梅良玉,术士凑近他,背手遮掩,压低声音道:“前边那姑娘是你师妹?” 梅良玉:“你也可以自己问。” 通信院术士立马转身回门里。 虞岁主动打招呼道:“师兄,你来通信院看顾哥哥的听风尺吗?” 梅良玉越过她朝外走去,目不斜视道:“他的听风尺有什么好看的。” 通信院破解顾乾的听风尺,里面的消息很干净,都是些日常交流,没有半点不对劲。 大家都是太乙的学生,哪会不知道如果事发被抓,听风尺肯定会被通信院拿去破解,到时候所有传文来往都会被扒开。 所以顾乾不可能在行动前,还用听风尺发传文留下把柄。 虞岁跟在梅良玉后边走着:“师兄,给你。” 给什么? 梅良玉回头看去,虞岁也停下脚步,朝他摊开的掌心中,正是他之前留在鬼道圣堂桌上的纸条。 纸上写着一句话:“你收这徒弟认真的?” 黑色字迹龙飞凤舞,每个字都算上乘笔法,笔画勾横强劲有力又恰到好处的收手,赏心悦目。 虞岁最初拿走这张纸条就是被字迹吸引,只觉得漂亮,想要收藏。 如今见到梅良玉,她又换了想法,在梅良玉视线从纸条移开,缓缓看向她时,虞岁笑道:“师尊说,他是认真的。” 梅良玉眼里倒映笑容明媚的虞岁良久,他似乎想从虞岁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却又没能确定,最终只轻轻挑眉,眼神示意她掌心的纸条说:“你拿到了就是你的。” 申时。 虞岁从通信院出来,若有所思地问黑胡子:“我应该不是见面第一天就招人讨厌的类型吧?” 黑胡子不敢放肆,规规矩矩答:“郡主聪慧伶俐,当然不是。” 他心中道:虽然第一次见面不会觉得聪慧伶俐,却也绝不是会招人讨厌的程度,像郡主这样乖巧可人的姑娘,反而大有人喜欢。 虞岁苦恼道:“李金霜不怎么理我,师兄也不怎么理我,这是他们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 黑胡子快问快答,非常果决:“那当然是他们的问题。” “可师兄看起来不是很想跟我和平相处的样子,之前李前辈也说,师兄不是会让着我的人,再加上顾哥哥这事,他对我的印象肯定很差。”虞岁叹气,“你可以去查查我师兄这个人吗?让我想想该如何跟他相处。” 黑胡子连连点头:“没问题,郡主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与其自己在那瞎找,还不如利用现成的力量。 黑胡子长年在外城生活,知道的肯定比她这个刚来太乙第一天的人多,门路也多。 反正现在天高皇帝远,平日里一出门就随时跟着她的暗卫们也不在,在学院内的虞岁,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自由。 虞岁和黑胡子逛着学院熟悉地形,中途常常看听风尺,黑胡子是个识趣的,从不多看多问听风尺的事。 她虽然将密文借着听风尺传入了太乙的通信阵中,却需要时间等它们扩散传染开,因为这边的通信阵实在是太大了。 太乙的通信阵是虞岁目前见过最大的。 曾经她以为青阳皇宫里的通信阵很大,今日一比,它在太乙的通信阵面前只能勉强算个大型。 青阳帝都也很大,却做不到只靠一座通信院就覆盖整个帝都,而是按照区域分了不少通信阵。 虞岁出门必有暗卫跟随,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南宫家监控,防止“息壤”被夺的同时,南宫明也需要掌握这颗棋子的所有动向。 有情况需要时,南宫明也会让虞岁暴露在危险之中,他先抛出诱饵,让争夺息壤的人误以为有机会下手。某次虞岁被抓,要不是靠异火得知始终有人跟着她,她就得为求生自己动手了。 好在那次她没出手,因为跟着她的就是南宫明。 暗卫的存在看似是保护虞岁,带给她的限制也最多。 这直接导致需要去通信阵看数山才能找到连接点的虞岁,每次去不同的通信阵都要绞尽脑汁想办法。 也是去年虞岁才成功做到不用亲眼去看数山运转,而是主动出击,植入密文污染通信院的数山,在数山内部进行监控。 这几年虞岁从各区域不同的通信阵中看见的,绝大多数都是人们的日常交流,其中夹杂了一些男男女女发的暧昧污秽不堪的话语,又或是对某人某事的谩骂诅咒等等。 类似于有用的最高机密的谈话,像南宫明等人都不会使用听风尺来交谈,在听风尺上他们只报地点和时间见面。 虞岁对南宫明在帝都的势力有更清晰的认知后,不由感叹自己当年给钟离雀发传文后的运气。 若是当年钟离雀将不需要铭文,就可以发听风尺传文的事说出去,她绝对活不到现在。 虞岁若随意绕过铭文给别人发传文,也迟早会惊动通信院,这种事通信院就算翻遍整个六国也得把她找出来。 到时候得罪的可就不只是通信院,而是整个阴阳家、道家和方技家。 无论虞岁做什么,都必须谨慎且万分小心。 梅良玉回到鬼道圣堂。 门没有关上,留着一条细缝,似乎是方便下次再开,又像是为他而留,意思可以有很多,比如挑衅。 梅良玉细细打量片刻,没瞧见这大门有被砍过踹过的痕迹,甚至可以说是“毫发无伤”,除了它在不该开的时候打开了以外,没有任何毛病。 那她是怎么开的门? 南宫岁或许说谎了,其实她是会九流术的。 梅良玉微微眯着眼,推开门进去。 殿内灯光依旧,上方烛光明明灭灭,却笼罩着宁静与温暖。 他走到桌案边低头看去,目光随意地扫过桌面,开口问道:“我这师妹有什么特别之处,能入您老人家的眼?” 悬空的画纸上有墨汁流动。 常艮圣者的回答出现在梅良玉脑海中:“缘。” 梅良玉拉过椅子在桌边坐下,双手抱胸,姿态懒散:“师尊,缘也分好多种,我跟你是恶缘,你跟她是什么?” 常艮圣者答道:“善。” 梅良玉听笑了:“合着就我是坏人。” 仔细想想,当他裁决顾乾继续留察的时候,在虞岁心中可不就是个“坏人”。 虞岁认为从法家救出顾乾的事,梅良玉对她的印象肯定不好。 梅良玉也认为裁决顾乾的事,虞岁对他的印象肯定不好。 毕竟人家青梅竹马。 梅良玉拿着笔在手中转圈,又问:“我这师妹说她不会九流术,那她是怎么打开门的?” 常艮圣者答:“她生来就有的能力。” 梅良玉一副我虚心求学的模样:“比如说?” 常艮圣者道:“你去问她。” 梅良玉在圣堂跟师尊唠嗑,外边天色渐晚,手边的听风尺微微发亮,来自【好好吃饭】小组的传文: 刑春:“饭否?” 又到了晚饭时间。 梅良玉回了个否。 剩下两人都是否。 刑春:“你们都给我一个不吃的理由,就现在。” 钟离山:“在练兵甲排阵,要到明天早上。” 这个是没空吃。 苍殊:“有刘教的课,走不了。” 这个是吃不了。 梅良玉:“不饿。” 这个是不想吃。 刑春一会后回:“我死了,你们要吃饭的时候再给我把棺材盖揭开拉我起来。” 梅良玉收起听风尺,拿起笔在纸上默写完一篇鬼道家心法后才起身离开。 他先去陪刑春吃完饭,听刑春说起今天有新生入院,会分配舍馆的事才想起来,他似乎有新舍友,便朝舍馆赶去。 梅良玉到舍馆时已经挺晚,周边路上都亮着灯,夜里起雾,他踩着满地落花进舍馆大门。这会一层没什么人,因为懒所以不想御风术上楼的他朝龙梯处走去。 龙梯处站着一人。 梅良玉还没走近就已经觉得眼熟了。 他停在不远处,看虞岁对着龙梯门上的通行印记不断鬼画符,却还是没能画出正确的咒文启动龙梯。 看起来像是真的对九流术一窍不通。 梅良玉漫步走到虞岁身边,先她一步伸出手画出正确的咒文,同时问:“去几层?” 虞岁咦了声,扭头看去,目送打开龙梯的梅良玉走进门中。 “三十九。”虞岁答了声。 梅良玉站在龙梯中间,抬首扫了她一眼:“不进来等着走楼梯?” 虞岁这才进去。 瞧着龙梯上行,虞岁忍不住伸手挠了挠脸颊。 她刚才发现龙梯的机关术运行跟数山的运转有些相似,正测试能不能通过数山的符文来控制更改龙梯的启动符文,没想到师兄就来了。 但愿他没有发现自己的意图才好。 虞岁乖乖站在龙梯角落,靠近出口的梅良玉余光扫了眼靠后的虞岁,语气不轻不重地问道:“不会御风术?” “还没学。”虞岁答。 梅良玉又问:“也没记住龙梯的咒文?” 虞岁心中松了口气:“还没记住。” 梅良玉:“那你明天走楼梯吧。” 虞岁点头:“嗯!” 梅良玉:“……” 他神色莫测地扭头看虞岁,换来的是虞岁茫然无辜地回望。 梅良玉把龙梯点停,叫她出去。 虞岁边走边眼巴巴地看他:“师兄,不至于生气到赶我出去吧?” “按照我刚才的画。”梅良玉冲龙梯的启动界面一抬下巴,要虞岁一笔一画地跟着学。 虞岁倒不是没有记住龙梯的咒文怎么画,只是事到如今,她要是说其实我会画,梅良玉肯定把她塞龙梯里,再让龙梯直接把她埋地底去。 没办法,她只好跟着梅良玉一笔一画地写了。 论装傻这事,虞岁已经干了十多年,也不差这一会。她还煞有其事地指着某个点问梅良玉:“师兄,这为什么要这么画呀?” 梅良玉的回答颇为冷酷:“别管它为什么这么画,记住怎么画就行了。” 看看这治标不治本的教学,虞岁觉得他将来可不能收徒弟。 梅良玉见虞岁学得差不多后,就让虞岁自己动手,自己不跟着画了。两人乘着龙梯上上下下,下下上上,如此反复许多次,虞岁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在这次上楼时说:“谢谢师兄,我学会了。” 她也没想到这师兄是个行动派,说做就做,还巧妙地不会让人感觉到冒犯和厌烦。 梅良玉靠在龙梯墙壁,在温柔的月明珠光照下,目光打量站在龙梯中间的虞岁,良久才问:“单是龙梯咒文你都学了这么久,却能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打开圣堂拥有甲级防御咒的门。” 上行的龙梯忽然顿住。 虞岁抬首,侧目朝梅良玉看去:“师兄,我总有擅长的和不擅长。” 梅良玉:“你擅长什么?” 虞岁转了转眼珠:“擅长开门吧。” 梅良玉嗤笑:“龙梯门也是门。” 虞岁也笑道:“那我就是擅长开圣堂的门,不擅长开龙梯的门。” 两人目光相撞,彼此都没有躲闪。在梅良玉眼里,虞岁笑得明媚,头顶翘起的发丝像是在生根发芽开花,摇曳的小花与她明媚娇艳的笑颜配合,能让人被其表面深深吸引,再难发觉其中深度。 不过片刻,两人都若有所觉地转开视线,看向龙梯。 它怎么停着不动了? . 第20章 第 20 章 龙梯静止不动,虞岁和梅良玉等了等,确定没有人进来,便试图开门出去看看,结果输入咒文后龙梯门也不开。 梅良玉面无表情地又试了一遍。 还是没用。 开门的咒文界面就卡在那里转悠,却不开门。 在虞岁满眼疑惑看过来时,梅良玉直接道:“坏了。” “哪里坏了?”虞岁屈指敲了敲门,“它不会忽然往下掉或者往上飞吧?师兄,我们在三十三楼,往上还有七十多层,它要是突然往上飞我会死的吧。” 梅良玉:“我死不了。” 虞岁:“对呀,所以说我会死的。” 梅良玉眼角轻轻一抽:“你也死不了。” “真的吗?”虞岁往他身后站去。 梅良玉对虞岁的印象又多了一个胆小。 龙梯的咒文卡住,进不来出不去,它的运行停止,梅良玉拿出听风尺,给刑春发传文,让他去通知机关家的人,舍馆的龙梯卡住了。 “机关家的人很快就过来了。”梅良玉说。 虞岁在他后边没出声。 梅良玉回头看去,发现虞岁正微微扬首,聚精会神地看墙壁上镶嵌,用作照明的月明珠。 “看什么?”梅良玉问。 “这个。”虞岁伸手指月明珠,“龙梯卡住不动,它会不会也出问题,突然变得不亮了,让龙梯内暗下来没有光吧?” 梅良玉看看虞岁:“别自己吓自己,月明珠发光跟龙梯运行没有关系。” “噢。”虞岁收回手。 安静片刻,虞岁又问:“师兄,会不会是刚才我们坐龙梯上下太多次,才让它卡住动不了了?” 梅良玉倚着墙在玩听风尺,头也没抬道:“自信点,出问题别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有问题的是龙梯,不是我们。” 虞岁听后啪啪鼓掌。 梅良玉侧首看去,虞岁真诚道:“我觉得师兄你说得很好。” 很有自信。 梅良玉复又收回视线,继续看听风尺。 在短暂的安静后,虞岁敲着墙壁问:“师兄,那它会掉下去吗?” 梅良玉:“不会。” 虞岁又问:“要是掉下去了怎么办?” 梅良玉依旧在玩听风尺:“那就用御风术保持平衡。” 虞岁:“可我不会诶。” 梅良玉:“那就靠墙。” 虞岁说:“还是会有冲力影响的吧!” 梅良玉余光扫过去:“你还知道冲力影响?” 莫名其妙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也聊了起来。 虞岁问的在梅良玉看来都是些小问题,甚至是他懒得开口解释的,可虞岁回头双眼充满好奇地看过来时,梅良玉又觉得告诉她也行,不然自己耳边不会安宁,这师妹就是个话唠。 交谈中两人甚至忘记了龙梯故障的事,直到卡住的咒文界面忽然运行起来,龙梯门咔嗒一声打开。 外边站着两名机关家的人,身着机关术服,赤黑色的衣肩上有着象征四大世家的印记。眼前的是文阳家,衣肩上的印记是一只展翅的金鸟。 站在最前边,衣袖半挽,露出结实小臂的男人跟梅良玉打招呼,“哟,困里面的是你啊,怎么不自己修。” 虞岁还以为这话是挑衅,从梅良玉身后探出头看去,见对方又没有挑衅的意思,更像是相熟之人的调侃。 梅良玉站里面没动:“我修了要你们干什么?拿钱办事,别整天想着让别人动手代劳。” 文阳轴和文阳岫两兄弟听后也没有生气,而是哈哈笑起来,眼神示意梅良玉身后的虞岁,揶揄道:“我看你是想跟人在里面多呆会才不肯动手修的吧。” “哎,这是可以当着人面说的吗?” 梅良玉冷笑声,直接把龙梯关了。 龙梯上行。 虞岁问梅良玉:“师兄,原来你还会修龙梯。” 梅良玉面无表情道:“不会。” 虞岁说:“会就是会呀!” 梅良玉:“不会。” 龙梯在三十九层停下开门。 虞岁出去,转身朝梅良玉招招手:“谢谢师兄,师兄……” 话还没说完,梅良玉已经先一步关了龙梯。 虞岁望着关门上行的龙梯眨眨眼。 她回到宿舍,开门的瞬间,听见屋里传来刹不住的说话声:“……男子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像什么话!” 似乎是听见开门声,对李金霜斥责的舒楚君扭头看了过来。 虞岁总算见到了她的舍友们。 荀之雅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看着外边不知是何表情。李金霜站在桌前,依旧是一脸沉默,站在门前的舒楚君是个看起来又甜又美的姑娘,眉眼间却充满骄横。 李金霜没有理会舒楚君,她将桌上的茶杯擦干净后,端着水茶盘径直回屋里去了。 虞岁看看回屋的李金霜,又看看还站在门口的舒楚君。 舒楚君哼了声,也转身回屋了。 虞岁想着跟站在窗边的荀之雅打个招呼,谁知她也神色淡漠地回了屋里。 好吧,既然这样,那大家都别说话了。 虞岁慢吞吞地开门进屋。 她坐在床边看听风尺,密文还在继续污染太乙的通信阵,大概要到明天晚上才行。 虞岁闭目休息了会,片刻又爬起身坐起来,望着摊开的掌心叹气。 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在晚上睡个好觉,不再被异火折磨。 梅良玉住六十七层,一零三六号。 这会已经是深夜,他开门进去,屋中灯火明亮,其中一道房门开着,从里面出来的是衣服穿得散漫宽松的卫仁。 卫仁掩手打了个哈欠,头发睡得乱糟糟,扭头看向梅良玉时,一只细小的黑蝎子正从他的脸颊爬去耳后。 “你就是住这儿的鬼道家师兄吧。”卫仁摊手笑道,“初次见面,我叫卫仁,以后咱们就好好相处吧。” 梅良玉以前是一个人住。现在多了个舍友,他倒是没什么意见。 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把新舍友赶出去,再继续一个人住。 虞岁昨晚睡得断断续续,见时间差不多后,才打着哈欠从床上起身,在屋中洗漱。 她能听见外边传来的脚步声响,还有倒茶水的声音,显然其他舍友们也在这个时间点起来了。 听风尺微微发亮,是太乙学院发来的通知。 新入院的学生将统一进行基础教课,按照分号到不同的习堂进行教学。 昨日黑胡子跟虞岁说了,基础教课指的是五行阴阳、太极八卦、天干地支等,无论是兵法名医,还是道农阴阳等,这些都是基础,弟子必学。 所以为期一月的基础教课不分流派。 虞岁拿到的分号是三,要去第三号习堂学习。 盛暃发传文来,让她等着自己过来,在带她去三号习堂。 虞岁在屋里等了会,听见敲门声后才出去,出来时看见李金霜,问她:“你在几号习堂?” 李金霜简短回答:“三。” “那我们一样。”虞岁邀请道,“一起过去吗?” 李金霜没回答,开门朝外走去。 虞岁视线随着李金霜转动。 门外的盛暃看都没看出去的李金霜,目光盯着虞岁,酷着脸将手中的小食盒递过去:“吃了走。” “边吃边走。”虞岁接过食盒道。 路上盛暃跟她将三号习堂的事,还提前打听了今日授课的老师是哪位。 盛暃说:“阴阳家的景云奎,是个古板固执的小老头,要是答不上话或者扰乱学纪会被他教训,所以你最好不要跟以前一样,白天在课上睡觉,一问三不知。” 虞岁吃着他带来的早饭,嗯嗯点头。 盛暃蹙着眉头,又道:“既然你来了太乙,就不要跟顾乾瞎混,用点心学,一些基础的五行阵法只需要死记硬背就行,不准偷懒,必须学会。” 虞岁:“嗯嗯!” 叮嘱虞岁学习这件事,盛暃默认作为兄长是要督促负责的,也借此机会打破了两人长达三年的冷战。 他对虞岁在九流修炼的事上没有抱期待,只是让虞岁沉迷学习,也好过她沉迷顾乾。 “学院弟子有分级制度,分为甲、乙、丙、丁四级。你刚来是丁字级,修行占比会加分,但平时的违规行为也会扣分。不同等级的弟子,能去的地方也不一样。” 有的地方只对某个等级的弟子开放。 “比如说九流藏书阁,只对甲级弟子开放,如果你降级成为乙,那就无法进去。” 盛暃现在是甲级,但再扣两分就降级了,所以他最近有意识地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一个月的时间必须记住所有基础五行和八卦的应用和运转,因为接下来你就要去学鬼道的入门术,虽然不知道你之十的天赋能不能学得会,但竟然是常艮圣者的徒弟,可能会有什么别的办法。” 盛暃说着扭头去看走在旁边的虞岁,见她专心吃东西,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听见没?”盛暃保险起见还是问道。 “知道啦,三哥。”虞岁说,“下次包子可不可以拿牛肉馅的?” 盛暃:“……” 三号习堂在阴阳家。 它是一座外形像巨鲸跃海而出的大楼,整体水蓝色,阳光照射下周围有一圈淡蓝色波纹晃动,让这座大楼看上去像是晃荡的海水中。 盛暃的意思是要将虞岁送到课室门口,被虞岁拒绝了。 虞岁说:“三哥,我是十八岁,不是八岁。” 盛暃拧着眉头看她。 虞岁严词拒绝了盛暃,挥挥手跟他告别,自己朝巨鲸大楼走去。 习堂内已经坐了不少人。他们或是彼此交谈,或是安静看书。这里边也有不少青阳国的贵族和世家子弟,见到虞岁时也会跟她打招呼。 虞岁很容易就融入了身边的人们,坐下后听相识的少男少女们讲着昨天在太乙的趣事。 她看见不少眼熟的人。 比如坐在后方的薛家兄妹,以及坐在她前边不远处的李金霜和卫仁。 授课老师景云奎确如盛暃所说,是个古板严肃的小老头,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充满了威严,一进课堂带来的威压就让所有人都噤声,量入刀光的眼神扫向下方学生时,每个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 “接下来老夫要讲的,是你们修行九流术必要的基础,就算将来你们加入不同流派,修行不同的九流术,却也逃不开五行八卦运转的力量。” 景云奎不讲废话,开场就道:“我会每日抽查人数,不允许有一人缺课,否则你们的弟子分数将被扣除两分。” 扣分容易涨分难。 大多数人也不想刚来学院就被扣分。 课上的学生都打起精神来。 虞岁听景云奎讲八卦五行,最初以为会有些什么不一样,可听起来发现,确实是最基础的,她全都知道,不仅知道,还会熟练运用。 毕竟五行八卦、太极阴阳、天干地支这些全都被阴阳家、道家和方技家容纳运用进通信阵里,她前些年几乎天天跟这些东西打交道。 虽无人教导,却也无师自通。 “五行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主要力量,它无处不在,也无处不有。我们常见的,天地山川河流,风雷火石土木,人体心脏肺肾,都可以窥见五行阴阳的力量代表。” “九流术与五行之力相生相伴,五行之力可创造世间所有的‘术’,而不同的流派们,则是以不同的办法将五行之术具象化。” 景云奎摊开手,掌心燃起一簇火焰:“如阴阳家的咒火、道家的雷法、名家的赐字、农家的御兽、医家的祝术、方技家的占卜、法家的刑判、兵家的刀剑、鬼道家的符文等九流术,皆由五行之气运转,而五行之气在一个人体内诞生最初,是名为五行光核的形态。” 也就是说,拥有五行光核的人才能修行九流术,没有五行光核的,是为平术之人。 当年南宫明没能查出虞岁的天赋,是因为她还没有诞生光核,后来虞岁有了五行光核,却因为人们对光核认知是只此一颗,所以测试时,无法在虞岁这感知到第一颗被她捏碎的五行光核,无法感知五行光核,便会判定她毫无天赋,是个平术之人。 听到有关五行光核的讲解,虞岁又打起精神来。 每日的基础课要上到下午日落时分,中途会有休息的时间,但不长,也许是授课的第一天,景云奎还没有太为难他们。 结束时虞岁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随着人群朝外走。 她划拉着听风尺,寻找昨天记下的路线图,准备去鬼道圣堂。 盛暃没能等到虞岁,他问虞岁下课去哪了,虞岁说去鬼道家见师尊。 鬼道圣堂那地方盛暃是知道的,他进不去,只能瞪着听风尺给虞岁发传文叮嘱她。 不会御风术的虞岁走了许久才到。 她从日落走到天黑,今夜无月,天上银河瑰丽,周遭也没有灯火,连路也没有,虞岁借着听风尺的光芒认路,在晦暗中穿过丛林,看见开着门的鬼道圣堂才松了口气。 虞岁抬手给自己扇扇风,在春夜微凉的夜里走出了一身热汗。 她爬上三十三台阶,来到圣堂大殿门前,大殿门虚掩着没有关上,虞岁一推就开了。 在推开门之前,虞岁就已经靠异火得知里面有人,有活人,也有半死不活的人。 坐在玩听风尺的梅良玉听见推门声抬头看去,见满头是汗的虞岁轻轻挑眉。 虞岁装作惊讶道:“师兄?你也在呀。” 梅良玉目光上下打量着她:“马上就走了。” “噢,我是来找师尊的。”虞岁朝墨色流转的画像看去,“师尊,我是来找您学御风术的。” 梅良玉也跟着她朝画像看去,没一会又看回虞岁,算是明白她怎么满头是汗了。 从阴阳家跑到鬼道家最远的地方,不出汗才怪。 常艮圣者还没答,梅良玉就笑道:“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学御风术?” 虞岁答道:“是呀,学会御风术的话,我就可以不用再跑回舍馆了。从这里再跑回舍馆,我明儿可能腿酸的下不了床,今天的授课老师说了,不能缺席,缺席就扣分。” 梅良玉若有所思:“阴阳家那小老头确实做得出。” 虞岁目光虔诚地看着画像:“师尊。” 常艮圣者答:“可以。” 见师尊真的要教虞岁,梅良玉低头回听风尺传文,对刑春的“饭否”提问答出了否,他又不打算走了。 . 第21章 第 21 章 圣堂大殿内没有声响,因为常艮圣者的意识无法发声,所有的信息都是直接潜入徒弟们的大脑。 虞岁感知到的也不是声音,而是“信息”。 但这也不妨碍她脑子里自动配音。 “五行之力创造‘术’,人们将‘术’具象化时,运转的则是五行之气。” “你的光核蕴含了能够吸收炼化的五行之气,与身外之气和内里之气连接时,便能使出‘术’。” 虞岁目不斜视,认真听讲。 梅良玉在旁安静看着,心想这师妹有没有五行光核还是个问题。 常艮圣者道:“乾、坤、巽、震、坎、离、艮、兑,阴阳八卦,取其五十二卦,巽风,生术,御风。” 虞岁脚下生出一道黑白八卦图缓缓转动,随着常艮圣者的传授,图上巽字转到虞岁正前方时停下。 “调动光核的五行之气,取八卦中的九流术,御风。” 当虞岁闭目凝神,与体内的五行光核获得联系时,同时回应的有三,光核们在这瞬间彼此争斗,誓要在三力量相同的光核堆里杀出一条路来。 偏偏就是因为光核太多,反而无法在虞岁最需要的时候回应她给出力量。 因为每一颗光核的力量都是相同的。 它们彼此争斗无法得出结果。 虞岁以前也试过,可就是拿越来越多的光核没办法。 最近两年,当她试图强行与光核取得联系时,反而会感到有一股力量在阻拦她。 那不是异火,而是来自她体内另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力量。 与她相生相伴的不止异火。 还有缺了一半的息壤。 此时也是,她的意识最深处,异火照亮一小块黑暗,在黑暗之中还藏着别的东西,因为异火而无法吞噬整片区域。 “专一。” 常艮圣者的提醒让虞岁心中一惊。 这话的意思模棱两可,可以衍生不少猜测。 是专注一颗五行光核,还是专注眼前对御风术的学习,别去想其他。 虞岁只有将五行光核分离出来才能对它们进行单独的控制,当五行光核存在她体内时,那就是有事“一呼”,无法做到单独化。 梅良玉见虞岁失败了,问常艮圣者:“她有五行光核吗?” 虞岁悻悻然地睁开眼,朝梅良玉看去,闷声道:“我有的。” 有太多了。 梅良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那真是稀奇。” 她有光核,却测出之十的天赋契合度,若说跟鬼道家契合度低,不适合修炼这家,那其他家也都是之十。 又或者是现在主流的几家都不适合她? 常艮圣者道:“不急。” 虞岁心想今晚要是学不会,那她得走夜路回舍馆,明天可真得要腿酸到下不了床,不如干脆就在这里通宵学习好了。 反正晚上也不怎么睡得好。 虞岁摆正心态,站在八卦图中继续跟五行光核沟通。 梅良玉看了看,觉得一时半会她的修行是没有进度了,便又低头玩回听风尺。 刑春今晚有钟离山和苍殊一起吃饭,倒没再发传文来轰炸他。 其他人发来的传文他大致看了看,挑能回复的回复。 虞岁在那边问了常艮圣者许多问题。 她问:“师尊,阴阳八卦生术,是不分流派的吗?” 常艮圣者答道:“不同流派有不同的修行方法,由阴阳八卦中生出的术也不一样。六十四卦中的术是通用的,六十四卦以外的术,又有所不同。” 虞岁恍然大悟,蹲下身去点了点地面的八卦图,八卦图随着她手指的划拉而转动。 “阴阳八卦五行是九流术的基础,因为不同流派的追求、信念、规矩各不相同,演变出的九流术也各不一样。”常艮圣者道,“鬼道家追求最高境界,为‘肉身消解,意识长存,与天地合一’。” “阴阳家数千年来,都在探寻宇宙的终极奥秘。” “道家求其长生不死,与我鬼道正好相反。” “兵家在生死徘徊,追求生与死两道的极致。” “名家择其万物赐予归属,探寻玄古大陆一切无名之物。” 师尊的解释,完美讲述了什么叫做术由道生。 虞岁划拉八卦图,在巽字转到正面时一指按下。 她再次从三五行光核中抽调五行之气,然而光核们同时回应,同时竞争,外加部分力量的压制,最终还是一样的结果,谁也没有能够将力量借给虞岁。 虞岁不由日常后悔。 当初是不是不该捏碎第一颗光核,但转念一想,只要她能继续诞生新的光核,那就免不了出现这个情况。 可眼下这个困局该怎么解呢。 虞岁睁开眼,手指轻轻点着八卦图上的巽字陷入沉思。 常艮圣者和梅良玉都没有打扰她。 等到夜深时,梅良玉从听风尺抬头,朝还蹲在地上研究八卦图的虞岁看去,他漫声道:“你今晚怕是回不去舍馆了。” 虞岁头也没抬:“师兄要走了吗?” 梅良玉起身朝门口走去:“你不睡我要睡。” 虞岁挠了挠头发,依旧在盯着八卦图,话也说得有些漫不经心:“师兄再见。” 什么时候了你还挺礼貌? 走到门口的梅良玉回头看去,却见虞岁转了下头,去看八卦图的另一边,在温暖的光芒中,能瞧见她侧首露出白皙的脖颈,有一层细细的薄汗。 很热吗? 梅良玉没感觉,他将关上的大殿屋门全敞开,夜里凉风一股脑地冲进来,将桌案上的书卷也吹得哗哗作响。 虞岁听见声音愣了下,抬头看去,伸手将滑落的鬓发撩起,扭头看见背对自己站在门口的梅良玉。 梅良玉看了会天上银河,眯着眼,回头对虞岁说:“我饿了,你想吃什么,看在你这么勤学的份上,给你也带一份。” 虞岁的肚子恰巧轻轻咕了声。 没人跟她提吃东西时,全神贯注学习的虞岁就感觉不到饥饿,当有人跟她说你想吃什么时,身体立马诚实地给出了反应。 虞岁想了想,报给梅良玉一堆肉食名字。 梅良玉安安静静地听完,冷笑道:“我自己看着拿。” 虞岁:“……好吧,谢谢师兄。” 梅良玉往外走着,给刑春发传文:“睡没?” 刑春:“没呢。” 梅良玉:“吃宵夜。” 刑春:“我来了,我来了。” 他大半夜不睡觉,还在阴阳家守着群星变化,听梅良玉说吃宵夜,便打起精神来去斋堂。 斋堂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开门,从不歇业。 只是深夜食费会比白天要高些,因为价格高得离谱,所以一到深夜,学生们就各凭本事从斋堂偷东西吃。 刑春按照梅良玉给的菜单,凭借自己的好身法,悄无声息地从斋堂将食物打包带走。 两人在阴阳家门前碰头。 刑春提着两个大食盒,对姗姗来迟的梅良玉说:“你怎么点这么多肉?” “还有人。”梅良玉道。 刑春好奇道:“还有谁?不是你跟我吗?” “南宫岁。”梅良玉说着,接过其中一个食盒道,“我去圣堂吃。” 刑春满脑袋问号:“你去圣堂我去哪?” 梅良玉看着他。 刑春又问:“你进得去圣堂我进不去啊?” 梅良玉没说话。 刑春很快妥协:“好吧,去圣堂吃,我不要一个人吃。” 阴阳家离鬼道家也有点距离,两人御风术赶路,途中刑春听说了梅良玉看虞岁跟师尊学御风术的事。 “她既然有五行光核,怎么又提炼不出五行之气学御风术,不应该啊。”刑春也是不得其解,“而且既然她有五行光核,青阳的人怎么都说她是平术之人,她家还按照平术之人进学院的规则交了一大笔学费。” 梅良玉:“你问我我问谁?” 刑春:“你问你师妹啊!” 梅良玉是不可能问的。 他对这些问题兴趣不大,别人的修行关他什么事。 虞岁还在跟御风术死磕,从异火感应到有人靠近,除了师兄梅良玉,还有一个人。 等梅良玉叫她,虞岁出去时,远远看见刑春站在圣堂入口的门前。刑春一个人孤零零眼巴巴地提着食盒望向这边,就怕梅良玉食言,扔他一个人在大门口吃饭。 在虞岁眼中,刑春有着高高瘦瘦的身形,长相俊美,第一眼会觉得像帝都那些光鲜亮丽的世家公子哥,此时站在远处的大门前,乍一看又像只温顺讨喜的大狗狗。 梅良玉把虞岁要吃的装在一个食盒,递给她后说:“你自己看着办,我去那边吃。” 虞岁提着食盒跟他身后走着:“师兄,我也不喜欢一个人吃饭。” 两人都朝大门口的刑春走去。 刑春这才放心地打开食盒开始吃东西。 三人吃东西都很专注,似乎就只是为了吃,没有别的废话。虞岁解决完自己的口腹之欲后,将残渣都收拾好放进食盒里,跟梅良玉说声:“师兄我吃饱了。” 便转身朝圣堂大殿走去。 梅良玉也没管。 见虞岁走远后,刑春才扭头对梅良玉说:“她打算在这练一晚上?” 梅良玉嗯了声。 “勤苦好学。”刑春咬着手里的鸡腿,含糊道,“她这么努力,盛暃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妹妹是个笨蛋的。” 梅良玉说:“他妹妹是五行光核有问题,不是脑子有问题。” 刑春回头看看,见虞岁进了大殿后才转过头来,悄悄八卦道:“我听说,盛暃之前看不惯顾乾,屡次找茬,就是因为他妹妹喜欢顾乾,但盛暃又不喜欢顾乾。” 梅良玉目光凉凉地斜了他一眼,说这么绕口,到底是要我听得懂,还是要我听不懂? 刑春才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在熟人面前侃侃而谈:“要是我妹妹喜欢上我讨厌的人,我肯定心梗死了,盛暃对顾乾的态度完全能理解。” 梅良玉想了想:“你之前不是说顾乾喜欢法家那谁?” “荀之雅!”刑春打了个响指,开始精神起来了,“南宫岁跟顾乾青梅竹马,顾乾跟荀之雅在学院日久生情,盛暃看了不得更生气,要是我妹妹,我肯定也得把顾乾打一顿,然后他就被扣了五分,再扣两分就降级了。” 梅良玉:“别代入你妹妹,你没有妹妹。” 刑春:“我为什么没有妹妹?” 梅良玉冷漠脸:“问你爹。” 刑春摸了摸下巴:“没有妹妹也行,不然真出现这种情况,我肯定会气得三天三夜睡不好觉吃不好饭。” 两人埋头干饭,片刻后刑春又道:“你说等石月珍回来,苍殊是不是就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梅良玉反问:“你想跟他俩一起吃?” “那我不是纯纯找虐吗,看他俩互相喂饭。”刑春疯狂摇头,接着道,“昨天我看小山站在方技家门口没进去,他是不是还没跟苏桐和好?” 梅良玉专心剥着鸡肉骨头,头也没抬道:“估计没有,他俩上次冷战多久?” “两个月吧好像。”刑春仔细想了想,“差不多,这次也快到时间了,等他跟苏桐和好,又只剩我俩吃饭了。” 他低头啃了两口肉,抬头时满脸严肃,对梅良玉说:“咱俩可是说好的啊,不能为了女人不吃饭。苍殊跟石月珍这俩青梅竹马天生一对就不说了,你看看小山跟苏桐,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甜蜜一会又冷战,为爱烦恼数万次,还不谈他俩的家族原因,这不提倡啊,你不要学。” 梅良玉已经吃完了,正挑拣细小的骨头,认真拼接烧鸡的原型:“每天都有漂亮姑娘找的人是你吧。” “你也有啊,但你都不理,做得好。”刑春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梅良玉被拍的手一抖,刚搭好的半边身子都垮了,他面无表情地对刑春说:“拼好。” 刑春给他捡起来重新拼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从好兄弟的爱情故事聊到斋堂的饭菜,再从斋堂的饭菜聊到彼此的新舍友,最终从新舍友聊到自己的修行问题。 “我在九境卡了一年,感觉到瓶颈了,那种差一点就能突破的感觉,就是差一点。”刑春伸手比划道,“我都在星海天里泡了两个月,也没能悟到十境神魂。” 刑春双手合十再张开,银河星图凭空出现,在黑夜里闪闪发光,图上密密麻麻的星辰们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 梅良玉挨他坐着,单手支着脑袋,帮忙看星图的变化。 他问:“你观星是观哪边?” 刑春伸手指去:“南边,朱雀七宿。它位置不变,周边星辰变化已有三十转。按照我老师的说法,主星不变,子星运转,有几转就是有多少变故。” 梅良玉看着星图,平静道:“得让它不转才行,又或者保持在三转以内都有把握,你们阴阳家讲究星辰不变,你观朱雀七宿有三十转,变故太多,换别的试试。” 刑春叹气:“我四方星宿都观过了,都在以上。” 梅良玉点点头,慢条斯理道:“去祭祀看看吧。” 刑春:“我不。” 梅良玉:“那就再观。” 刑春看看他:“你就没有什么修行上的烦恼,可以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的吗?” 梅良玉想了想:“还真没有。” 刑春:“……” 梅良玉继续帮刑春看星图。 虽然他也到了修行的瓶颈,却不着急,因为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 天色微微发亮,夜雾散去,爬藤上的小白花沾染露珠,从花瓣上坠落在地面。 春季晨间的雾气较重,冷意直达大门口的两人心底,坐在门口的刑春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道:“天亮了啊。” 梅良玉起身道:“我回舍馆了。” “我也回去睡会。”刑春跟着起身,他收拾好食盒提起来,问,“你师妹还在里面学呢?” 话刚说完,虞岁就从圣堂大殿跑出来了。 两人看着虞岁从远跑近。 虞岁惊讶道:“咦,师兄,你们怎么还在?” 虽然她一直知道这两人没走,但还是要装一下。 梅良玉没答,只问:“学会了?” 虞岁摇头:“没有。” 梅良玉听笑了,给她指了个方向,“阴阳家挺远,跑吧。” 虞岁跑了。 刑春唏嘘道:“够努力,这孩子将来必成圣者。” 虞岁真是一路跑去阴阳家。 天才刚蒙蒙亮,她又一夜没睡,跑到阴阳家时感觉脑子晕乎乎的,靠墙站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路上也有赶早起来的学生,但他们都慢悠悠的,不赶时间,看见跑在路上的虞岁时还惊讶了会。 虞岁靠墙蹲下,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八卦图,画到巽字时,拿着树枝点了点,神色若有所思。 经过昨晚的反复试炼,外加师尊的指点,虞岁对体内的光核又有了新的认知。 此时附近没人,虞岁悄悄从异火中剥离出一颗光核,试图吸取它的五行之气,这份力量却被光核牢牢锁住。对剥离出的五行光核她可以单独控制,却无法抽离出其中的五行之气。 她也没法将光核都捏碎到只剩一颗,只要她试图从光核中抽取五行之气,就会在那瞬间诞生她拥有光核的极限数。 师尊说:“你的五行光核在与某种力量对抗。” 虞岁可以肯定不是异火。 除去异火,只剩下息壤。 农家至宝息壤,有生生不息的作用,用在农家九流术是最适合的,也是他们最需要的。 虞岁不修农家九流术,且只有一半的息壤。 拥有缺失的至宝,也许弊大于利。 虞岁的重点一直都在异火和通信阵上,关于息壤倒是少有研究,因为它在自己体内似乎安安静静的,没有给出半点反应。 直到这两年她试图从五行光核中提取五行之力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而这份不对劲似乎跟息壤有关。 她问自己,如何?把息壤剥离吗? 那我就死了。 虞岁双手撑着脸,皱着眉头苦思。 接下来的日子虞岁都在为这事烦恼,往返阴阳家和鬼道圣堂,整天不睡觉地学习。梅良玉偶尔会去鬼道圣堂跟他师尊唠嗑,每次晚上来都能见到他不睡觉的师妹。 又一天晚上,梅良玉看见在圣堂大殿内转八卦图的虞岁,神色莫测道:“你现在还做不到肉身消解,意识永存,累死了可就真的死了。” 虞岁头也没回道:“我白天休息了噢。” 梅良玉轻轻挑眉:“阴阳家那小老头没骂你?” 蹲着身子捣鼓八卦图的虞岁顿了顿,摸了摸脸颊说:“骂了,还挺凶,挺吓人的。” 不得不说老头子那亮如刀光的眼神看过来时,虞岁就算想睡都被这眼神给吓清醒了。从前在国院时,教习先生们都碍于她郡主的身份,没人敢训斥她在课上睡觉,来了太乙学院后,这里的老师个个都是十三境的强者,也不全都来自青阳,可不会惯着她。 梅良玉走到桌边坐下:“他骂你什么了?” 虞岁回想道:“学习态度不端正。” 梅良玉点点头。 “仗着懂点基础就好高骛远,不知天高地厚,辜负父母,行为恶劣……”不等虞岁说完,梅良玉已经打断道,“那你跟师尊告状啊。” “诶?”虞岁扭头看过来,灯光下可见她鼻尖薄汗,“告什么状?” 梅良玉轻抬下巴,不可一世的态度,他的声音落入虞岁耳中,虽也是冷冷的,却不像景云奎给她的感觉充满攻击性与批评,反而给予了安全感。 “阴阳家重礼法,讲辈分,他认为你不尊师重道,却没想过你是师尊的徒弟。景云奎的老师是咱们师尊的徒孙,后转修阴阳家,要真算起来,这小老头该称咱们师尊为祖师爷,他的老师是你的师侄,他再唤你一声小师祖也不为过。” 坐在椅子上的人话说得懒懒散散,却又犀利如刀:“你是他的前辈,可轮不到他跳过这事实跟你讲尊师之道的礼遇,还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虞岁把其中关系缕清,惊讶道:“可以这么算吗?” 梅良玉示意她看师尊。 虞岁抬头去看画像。 常艮圣者答:“可以。” 虞岁恍然。 她总算知道师兄的自信从哪里来了,除开他本人的乖张性格外,有这辈分压制,确实令人无比自信。 景云奎授课也确实严厉,连着好几天当着众人的面点名批评打瞌睡的虞岁,她也在听,只是偶尔困意来袭走神了。 不过骂就骂了,虞岁也没太在意。 这天晚上梅良玉给她理清关系后,常艮圣者去阴阳家转了圈,一会儿就回来了。 第二天,虞岁看见景云奎脸色极差地走进课堂,全程没有废话的直接开讲,她试探性地趴桌睡了会,没有被点名。 前些日子盯着虞岁看她是否走神的景云奎,这会当看不见她这个人似的。 虞岁总算放心了,可以在白天小睡片刻补补精神。 . 第22章 第 22 章 虞岁御风术没学会,倒是把师尊说的六十四卦通用九流术记住了,就只等她能提取五行光核的力量,便能正式修炼九流术。 她在犹豫是否要将息壤的问题告知师尊,因为怕让师尊帮忙探寻息壤问题时,会不可避免地牵扯到异火的存在。 虞岁现在还没有把握。 师尊虽然对她颇为照顾,有问必答,耐心教学,可虞岁却没到对常艮圣者全权信任的程度。 风险太大,某些问题虞岁还是会自己琢磨。 这也是她修行的不易之处。 遇到难题会顾忌到异火,无法将难题全部告知,也不敢让他人轻易指点。 一个月的基础授课很快就到了尾声。 这天下课后,虞岁在门口看见了顾乾,他提前打了招呼,说今天会过来看看她。 虞岁今日便没有去鬼道圣堂,和顾乾一起去斋堂吃晚饭。 顾乾说:“最近有些忙,今天才有空来看看你,听人说你之前被景云奎骂了?” 虞岁专心干饭,头也没抬:“是刚开始那会,现在他已经不骂我了。” 顾乾听得挑眉:“我还说去跟你报仇。” 虞岁笑着解释道:“我也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好像是师尊从前活着的时候,在太乙教过许多学生,其中一名学生后来收了亲传徒弟,这徒弟又教过现在的景老师。” “鬼道家的常艮圣者到底活了多少岁,也算是太乙学院的无解难题之一。”顾乾之前就听说,这会问她,“基础课难学吗?” “还好。”虞岁说,“死记硬背也可以。” 顾乾点点头,这种基础教学,他是不怎么担心虞岁学不会的,就像从前虞岁跟南宫明说的,她只是学得慢,而不是学不会。 南宫明也是为此才没有彻底放弃她。 虞岁始终记得南宫明当年那句话,太过愚蠢,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她表现给南宫明看见的,总是恰到好处的。 至于虞岁白天在课上睡觉,顾乾则是见怪不怪,她小时候就这样。 顾乾也问过虞岁为什么白天会没精神想睡觉,虞岁说她也不知道,也可能是不爱听老师授课,他们一说话,自己听着就感觉困倦。 “没想到你长大以后还是这样。”顾乾略略感叹道,“记得以前我跟你说着话,回头看发现你已经靠着柱子睡着了。” 虞岁听得扑哧笑了起来。 那时候顾乾是国院的风云人物,走哪里都很耀眼,身边围着季蒙一圈人,另一圈人则跟顾乾作对。骑射和刀剑课时,这帮男孩子总是能吵起来。 虞岁自小就长得好看,国院里喜欢她的男孩也不少,见虞岁跟顾乾走得近,连带着也看不顺眼顾乾。 顾乾没少被这些喜欢虞岁的男孩针对。 每次他们为了虞岁吵吵闹闹要死要活,虞岁则在后边靠着钟离雀睡着了。钟离雀挺直腰背端庄坐着,把肩膀借给虞岁让她睡,有时还会嫌前边那帮男孩子太吵闹。 “还笑?”顾乾没好气道,“那可不是一次两次,你多少改改,要是我不在你多危险。” “比以前好多啦。”虞岁吸了吸鼻子,有点辣,刚抬头,顾乾已经伸手给她倒茶水。 刚上斋堂二楼的荀之雅和舒楚君,一眼就瞧见了远处的顾乾与虞岁两人,见他俩有说有笑,荀之雅轻轻垂眸。 “过去吗?”舒楚君说,“去听听他们说什么嘛。” 荀之雅摇摇头。 舒楚君颇为恨铁不成钢地看她:“怕什么,有什么不能听的,你这样反而……” “走吧。”荀之雅轻声打断,朝三楼走去。 她刚转身,余光就见盛暃和牧孟白从下边上来。 牧孟白边走边念菜名,盛暃听得漫不经心,上楼后却一眼瞧见人群中虞岁与顾乾,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哎?走哪?”牧孟白本是要继续去三楼的,忽然见盛暃转道不走了,忙跟上去。 舒楚君见后,幸灾乐祸道:“这下好了。” 荀之雅则皱起眉头。 盛暃快步过来时,虞岁跟顾乾都注意到了,见是他过来了,顾乾轻挑下眉,不慌不忙。 牧孟白热情地跟虞岁打招呼:“原来妹妹也在这,妹妹想吃什么,哥哥们请客,一起去三楼吃不?” “牧师兄,三哥。” 一直专心干饭的虞岁仰着笑脸打招呼。 盛暃面无表情地在虞岁身旁坐下,目光冷冷地盯着对面的顾乾,开口就是:“还不滚?” 顾乾也没给盛暃好脸色,同样冷淡道:“我先来的,要滚你滚。” 盛暃的身份地位,让他从小就已习惯睥睨众生,看谁都是高高在上的审判,所以论傲气,这边谁也比不过他。此刻盛暃冷眼看向顾乾时,像是在看世间最污秽、最肮脏卑贱的垃圾。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卑贱的小子,在这跟我谈先后?”盛暃笑了声,慢条斯理的话中透着寒意。 牧孟白伸手给盛暃扇扇风,希望他散点怒气,一边压低声音提醒:“两分,你只有两分了。” 顾乾也听笑了,他往后一靠,似笑非笑地盯着盛暃:“每次听你说这些,我都听腻了,你还说不腻?”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战火一触即发。 男孩子打架争吵这种事,虞岁从小到大都是不管的。 虞岁自认这不关她的事,因为他们是为了自己那该死的胜负欲而争吵打闹。 这会正是学生们来往斋堂的高峰期,因为临近傍晚,大家都赶着在斋堂涨价之前好好饱餐一顿。 来来往往的人多了,看热闹的人也多起来。 荀之雅和舒楚君在二楼没走。 三楼则陆陆续续都有人吃完下来。 刑春提着食盒下来,正跟身旁玩听风尺的梅良玉说着话,两人都没注意二楼的情况,倒是钟离山看了眼,站着没走道:“那边要打起来了。” “谁?”刑春探过头来,“噢,小梅,你师妹他哥大战她小竹马。” 他轻声招呼已经走下楼梯的梅良玉。 梅良玉又走回来,顺着两人说的方向看去。 “气氛看起来不太妙。”刑春说,“盛暃还差两分,他不会敢动手吧。” 钟离山说:“他敢。” 在三句对话后,盛暃就要与顾乾动手了,他刚起身,就被眼疾手快的牧孟白给伸手压了回去:“两分!” 牧孟白说完拼命给还在埋头吃饭的虞岁使眼色,示意她劝劝你哥,不然就劝劝顾乾。 虞岁见他俩要打起来,伸手将还没吃完的饭菜圈在怀里,侧过身去。 牧孟白:“……” 他用尽了毕生之力才没有哭出来。 梅良玉被虞岁这举动看笑了,也没管盛暃跟顾乾有没有打起来,收回视线往楼下走去。 “不看了?”刑春问。 “忙。”梅良玉走了两步又回头,“你俩也挺忙的,一个星图在转,一个兵甲变化要盯。” 刑春跟钟离山一听,热闹也不看了,御风术直接赶路下楼。 顾乾可不怕跟盛暃打,虽然他也会被扣分,但他还不到降级的程度,盛暃敢出手,可就要从甲级掉乙级,损失重大。 再者,顾乾自信,这种事虞岁最后帮的从来都是自己。 牧孟白花了大力气才按住了盛暃,几乎是绑着他,连拉带拽地给扛去三楼。 顾乾木着脸看他俩走远,直到看不见后才轻哼声。 虞岁吃着饭,咬着筷子抬头问顾乾:“顾哥哥,你跟三哥在学院也打架吗?” “我也不想的。”顾乾耸肩,“可他这脾气你也清楚,他想打的时候,谁都拦不住。” 虞岁说:“刚刚不是拦住了吗?” 顾乾又道:“没有牧孟白在你看拦不拦得住。” “三哥以前没这么脾气暴躁的,小时候他虽然讨厌你,却也不会见着你就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虞岁说。 顾乾不以为意道:“有吗?他不是一直都这样。” 虞岁将滑落的鬓发撩去耳后,抬眼看向顾乾时笑了下,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这一个月时间虞岁就没怎么回过舍馆,天天阴阳家和鬼道圣堂两边跑。 今晚虞岁准备回舍馆休息,虽然晚上不怎么睡的着,但躺在床上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虞岁乘着龙梯上去,中途也遇见有人进来,男男女女都有,她站在最角落,听见进来的少年少女从开始就笑个不停。 “兵家那边的奇葩可真是多,连不男不女的学生都有。”少年哈哈笑道,“那家伙看起来柔柔弱弱像个小白脸似的,没想到还真是个女的!” “别提了,我都快烦死她了。”少女愁眉道,“之前在换衣室,我刚脱了衣服就看见李金霜进来,还以为是有男子闯换衣室,吓得我差点动手!” “真是吓得我连做了好几天噩梦!” 有人惊讶道:“哎,李金霜还敢去啊?那边不是不让她进了吗?” 少女说:“这两天才不让她去的,之前不是可以吗?我真是烦死她了。” “她好端端的干嘛非要扮男相,这不是有病吗?”勾肩搭背的少年们笑道,“她也不害臊。” 少女道:“听舒师姐说她从小就这样,估计是不喜欢当女子,喜欢当你们这样的臭男人。” “哎哎,别说着说着就怪我们头上了啊,李金霜这种不男不女的妖人我们男的也不认啊!”少年惊叫道,“我可巴不得她退出兵家,别脏了咱兵家的脸!” 少年话音刚落,龙梯忽地顿住,站在最前边的黄衣女子回头,秀眉微蹙,气势很足,对着后边的少年少女冷笑道:“是谁说兵家奇葩多的?” 热闹的龙梯内忽地噤声。 靠墙站着的虞岁歪头看去,视线落在黄衣女子的腰间,她腰上系着三根朱红色,长短不一的木签,一般身上挂有三根占卦木签的,都是方技家的人。 “问你们话,哑巴了?刚才不是挺会说的嘛,在背后对人口出恶言,不忌口德,怎么现在却一个字都不说了?”黄衣女子冷眼扫去,目光锁定在最后那名少年身上,“兵家有你这样的弟子才是耻辱,我看你趁早转修,别死皮赖脸地留在兵家,给兵家诸多弟子丢脸。” 少年被骂得一张脸又青又红,怒道:“你什么人啊?凭什么这么……” 话还没说完,黄衣女子气势更足地狠狠甩了他一个眼刀子,再看向剩下的少年少女道:“说,你哪家的?我倒要看看你配不配!” “我、我又没说错什么!”少女倔强道,“再说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算了苏桐,跟他们计较什么。”边上的蓝衣女子憋着笑,拉着黄衣女子出龙梯。 苏桐被拉着走还不忘回头,对龙梯内的少年少女狠声道:“你们最近都给我小心点,小心这两天走路上天降灾祸!” 龙梯门关上,继续上行,里面鸦雀无声,再没有之前的热闹。 少年们似乎缓过神来,骂了两句脏话:“她谁啊她?” “好、好像是方技家的人。”有人害怕道,“她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啊?她刚才占卦了吗?” “别自己吓自己!”少女气道,“我们是说李金霜,又不是说她,她跟李金霜又没关系!” 龙梯又停了下来,虞岁从角落里走出,其他人看见她时又被吓一跳,同是入院新生,又是在三号习堂一起学习的几人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虞岁走出去时慢吞吞道:“就是啊,你说李金霜坏话就说李金霜,干嘛让我这个李金霜的舍友还听见了。” “你……”里边的人话还没说完,龙梯门又关上了。 虞岁回到宿舍,养在窗边的花开了满簇,淡雅的紫色缀满了窗边。李金霜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双手抱胸靠墙,神色安静地赏花,似乎看得入迷,连有人进来也顿了顿才发现。 今夜的宿舍只有她俩在,荀之雅和舒楚君还没有回来。 若是虞岁也不回来,那就是李金霜一人独处,所以她才会从房间来到堂屋,站在阴影中安心赏花。 此刻虞岁推门进屋,李金霜察觉后变得警戒起来,独处时的柔弱被立马收起,重新变得冷漠。 虞岁手里提着小食盒,是从斋堂离开时打包带走的零食,她问李金霜:“你要吃吗?” 李金霜垂眸没答。 “我一个人吃不完,吃不完又很浪费。”虞岁朝她晃了晃手中食盒。 李金霜还是没动作。 虞岁将食盒放桌上打开,将里面的小碟子拿出摆在桌面,又跑去拿出茶杯,却见茶水没有了,提着茶壶放在炉子上。 她左右找了找,盯着火炉说:“这要怎么生火呀?” 虞岁视线朝李金霜看去。 李金霜似乎不敢相信会有人连火都不会升。 两人视线相撞,虞岁眨眨眼,无辜中带着求救的意思。 李金霜没有表态之前,虞岁就看着她,意思很明显,两人这么耗了会,李金霜显然受不了,沉默着走上前来,帮虞岁将炉火点燃煮茶。 虞岁端来小板凳在炉子旁守着,她单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听风尺道:“李金霜,我们加个听风尺铭文吧。” 李金霜站在炉子旁看花。 虞岁又道:“好不好呀?” 屋中昏黄的光芒洒在虞岁身上,李金霜站在阴影中,白色的长袍如月,她长发高束,却是男子束冠的模样。浓眉,鼻梁高挺,总是绷着脸,因而显得冷酷。 虞岁撑着脸视线往上看去,停留在李金霜的眉毛,应该是画过眉,像男子英武的浓眉,把她整体的形象都往坚毅、冷酷上靠。 乍一看是个清俊少年郎。 细看应该是个秀美的姑娘。 “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虞岁调出听风尺的铭文界面,朝李金霜伸出去,“喏。” 李金霜依旧绷着脸,浑身充满厚重的冷沉感。 虞岁伸出去的手停了好一会,却没有收回去,依旧在看李金霜。 李金霜似乎想要她知难而退,谁知虞岁却细细打量着她的每一处轮廓,毫无杂念与恶意的打量,让李金霜有些绷不住,拿着听风尺飞快与她贴了一下,便转身回屋去了。 虞岁哎了声,看看听风尺,又看看李金霜关上的门,莫名被她刚才的反应逗笑。 就这速度,像是我要吃了她似的。 虞岁神色悠悠地看回听风尺,隔着门对李金霜说:“那茶点你还要不要吃啦?” 她在听风尺上给李金霜发了一遍。 片刻后,李金霜回她的传文:“不吃。” 虞岁一个人吃了会,剩下的确实吃不完,便又放回食盒里,跟李金霜留言她想吃可以出来拿,便回了自己的屋里。 好些日子没回来,床头桌案上都落了灰,虞岁看着那灰尘,忍不住,还是先打扫了屋子再躺回床上。 她点开听风尺看侵入通信阵的密文状态,经过二十多天的传染后,总算将覆盖整个太乙的超巨型通信证,给全部污染了。 每一座数山里都有她的密文再不断生长潜入,为了不留下把柄被人发现,虞岁在数山里植入的密文,每天都在不断重生又死去。 虞岁靠这些密文,扩大了通信阵的范围,可以将消息传至遥远的青阳帝都。 她给钟离雀发传文说:“我终于破解太乙的通信阵啦!” 那边几乎是秒回。 钟离雀道:“我等了你好久!” 她惊喜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一会后又躺回去,缩在被窝里回传文: “我就知道你一去太乙,肯定会先破解通信阵。” “可太乙那边十三境高手那么多,还有好多圣者,你要小心些呀。” “南宫家在十天前就收到太乙传回来的消息,说你被鬼道家的圣者常艮收为亲传徒弟了,南宫王爷听了很高兴。” 虞岁回:“他高兴得太早啦。” 钟离雀小心翼翼地敲着填字格,问虞岁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是否穿好吃好,学习氛围如何,有没有被人欺负等等。 虞岁耐心地一一回答,又问她过得如何。 两人互相问候近况,时不时插播点趣事,彼此都看得笑哈哈的。 钟离雀对常艮圣者的存在很是惊奇,也对虞岁现在的修行问题感到苦恼。 “对了,你之前不是提起过苏桐这个人吗,说你哥哥每次回家,都会不经意提起的人,我今天碰巧遇见了。”虞岁说,“是个很漂亮的姐姐。” 她将今晚在龙梯里发生的事告诉钟离雀。 “她好厉害呀。”钟离雀由衷道,“难怪我哥会喜欢她。” 但这个话题没有聊多久,因为两人都知道钟离家的男子不能娶九流术士。 两人说起顾乾,钟离雀对顾乾的变化感到惊讶:“小时候喜欢他的姑娘就很多,没想到长大后也一样。” “浮屠塔的事我是第一次听说,倒是之前听我爹和哥哥聊过不战誓约,六国如今不再平衡,有强有弱,哪怕有着不战誓约,但六国并未限制来往,只要不是利用九流术开战,就不会触发誓约力量。” 玄古大陆的大概局势虞岁也知道。 青阳、太渊、南靖三国强势,实力不分上下,各有对方难以企及的优势点。周、丹、燕三国劣势,实力越来越弱,三国只有周国有一位圣者。 九流术并非所有都适用于战斗。 九流术也分各种等级,强势的,弱势的,适合战斗的,适合逃跑苟命等等。 弱国无法被攻打,却能被渗透。 比如燕国,如今的燕国王朝政内,已经没有了燕国人,全是其他几国渗透进燕国的“他人”,却主宰着燕国今日和明日的命运。 对燕国失望的人们,陆陆续续去往其他五国。 虞岁认识一名来到青阳的燕国人。 他是第二个虞岁会主动以听风尺联系的人。 虞岁称呼他为燕老。 她不知道燕老的出身、年纪和过去,只知道他是燕国人,流浪到青阳帝都。初见时他骨瘦嶙峋,身上披着的黑衣破烂,只剩左手端着碗,右边身子的衣袖空荡荡地垂落着,走路都不稳。 就是个街边老要饭的。 虞岁每次从国院回去,都会在他面前扔下一粒金子。 燕老会拿着她的一粒金子去买东西吃,然后将剩下的在第二天摆在一片新鲜叶子上,示意虞岁拿走。 如此有来有回两三个月后,燕老才肯开口跟虞岁说第一句话。 仿佛一只脚踏入棺材里、满目死气的老头,盯着眼前穿着粉裙,打扮精致的小姑娘,张口说出腐朽的声音:“为什么?” 虞岁说:“想救活你。” 他整个人充满死气,虞岁却偏不要他死。 那天之后,燕老便活了过来。 他沉默寡言,却对虞岁有求必应。 除了有关修行的事。 只不过虞岁没有说实话,她对燕老在意,是因为燕老的存在无法被异火感知。 这是她遇到的唯一一个。 虞岁也没有要求燕老做什么过分的事,毕竟他一个缺只胳膊的老头能干什么,她也就是将从通信阵里获取的能用的消息,再转给燕老。 燕老就会将这些消息变作钱财。 虞岁会帮忙掩护,将他的一切行事痕迹从帝都的通信阵里抹去。 “浮屠塔的事暂时不用管。”虞岁跟钟离雀说,“我这一年都不在帝都,你若是有什么麻烦,我又没有及时回复,记得一定要跟燕老先生说。” 钟离雀回传文的时候也忍不住点头:“嗯嗯!” 浮屠塔这事,六国博弈,虞岁这时候去管,那就是不自量力。 钟离雀想了想又道:“对啦,我最近帮你盯着南宫王府的通信,发现素夫人换了新的术医来医治她的旧伤。这次新来的术医是个年轻女子,名叫楚锦。她刚来帝都没多久,就被称作是小医圣。” “说不定这次会帮素夫人把旧伤治愈。” 虞岁看见这条传文,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许多记忆,最终响起男人低沉的话语: “夫人乃农家息壤之主,她生有一半息壤,山寒化水,无法拒绝息壤的吸收,若是要在罗山久待,必会积累一身山寒。” 山寒化水,无法拒绝息壤的吸收。 是吸收,不是阻拦。 虞岁恍然。 她的五行光核对抗的确实是息壤,息壤使术生生不息,却要吸收足够的五行之气,她每次调动光核的五行之气时,不是被阻拦了,而是息壤在跟她争抢。 素夫人也只有一半息壤,所以她必须以五行之气喂养这一半,所以旧伤治了十多年,也没有治好。 而旧伤未愈的素夫人,在南宫明眼中不足为惧。 虞岁御风术没学会,倒是把师尊说的六十四卦通用九流术记住了,就只等她能提取五行光核的力量,便能正式修炼九流术。 她在犹豫是否要将息壤的问题告知师尊,因为怕让师尊帮忙探寻息壤问题时,会不可避免地牵扯到异火的存在。 虞岁现在还没有把握。 师尊虽然对她颇为照顾,有问必答,耐心教学,可虞岁却没到对常艮圣者全权信任的程度。 风险太大,某些问题虞岁还是会自己琢磨。 这也是她修行的不易之处。 遇到难题会顾忌到异火,无法将难题全部告知,也不敢让他人轻易指点。 一个月的基础授课很快就到了尾声。 这天下课后,虞岁在门口看见了顾乾,他提前打了招呼,说今天会过来看看她。 虞岁今日便没有去鬼道圣堂,和顾乾一起去斋堂吃晚饭。 顾乾说:“最近有些忙,今天才有空来看看你,听人说你之前被景云奎骂了?” 虞岁专心干饭,头也没抬:“是刚开始那会,现在他已经不骂我了。” 顾乾听得挑眉:“我还说去跟你报仇。” 虞岁笑着解释道:“我也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好像是师尊从前活着的时候,在太乙教过许多学生,其中一名学生后来收了亲传徒弟,这徒弟又教过现在的景老师。” “鬼道家的常艮圣者到底活了多少岁,也算是太乙学院的无解难题之一。”顾乾之前就听说,这会问她,“基础课难学吗?” “还好。”虞岁说,“死记硬背也可以。” 顾乾点点头,这种基础教学,他是不怎么担心虞岁学不会的,就像从前虞岁跟南宫明说的,她只是学得慢,而不是学不会。 南宫明也是为此才没有彻底放弃她。 虞岁始终记得南宫明当年那句话,太过愚蠢,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她表现给南宫明看见的,总是恰到好处的。 至于虞岁白天在课上睡觉,顾乾则是见怪不怪,她小时候就这样。 顾乾也问过虞岁为什么白天会没精神想睡觉,虞岁说她也不知道,也可能是不爱听老师授课,他们一说话,自己听着就感觉困倦。 “没想到你长大以后还是这样。”顾乾略略感叹道,“记得以前我跟你说着话,回头看发现你已经靠着柱子睡着了。” 虞岁听得扑哧笑了起来。 那时候顾乾是国院的风云人物,走哪里都很耀眼,身边围着季蒙一圈人,另一圈人则跟顾乾作对。骑射和刀剑课时,这帮男孩子总是能吵起来。 虞岁自小就长得好看,国院里喜欢她的男孩也不少,见虞岁跟顾乾走得近,连带着也看不顺眼顾乾。 顾乾没少被这些喜欢虞岁的男孩针对。 每次他们为了虞岁吵吵闹闹要死要活,虞岁则在后边靠着钟离雀睡着了。钟离雀挺直腰背端庄坐着,把肩膀借给虞岁让她睡,有时还会嫌前边那帮男孩子太吵闹。 “还笑?”顾乾没好气道,“那可不是一次两次,你多少改改,要是我不在你多危险。” “比以前好多啦。”虞岁吸了吸鼻子,有点辣,刚抬头,顾乾已经伸手给她倒茶水。 刚上斋堂二楼的荀之雅和舒楚君,一眼就瞧见了远处的顾乾与虞岁两人,见他俩有说有笑,荀之雅轻轻垂眸。 “过去吗?”舒楚君说,“去听听他们说什么嘛。” 荀之雅摇摇头。 舒楚君颇为恨铁不成钢地看她:“怕什么,有什么不能听的,你这样反而……” “走吧。”荀之雅轻声打断,朝三楼走去。 她刚转身,余光就见盛暃和牧孟白从下边上来。 牧孟白边走边念菜名,盛暃听得漫不经心,上楼后却一眼瞧见人群中虞岁与顾乾,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哎?走哪?”牧孟白本是要继续去三楼的,忽然见盛暃转道不走了,忙跟上去。 舒楚君见后,幸灾乐祸道:“这下好了。” 荀之雅则皱起眉头。 盛暃快步过来时,虞岁跟顾乾都注意到了,见是他过来了,顾乾轻挑下眉,不慌不忙。 牧孟白热情地跟虞岁打招呼:“原来妹妹也在这,妹妹想吃什么,哥哥们请客,一起去三楼吃不?” “牧师兄,三哥。” 一直专心干饭的虞岁仰着笑脸打招呼。 盛暃面无表情地在虞岁身旁坐下,目光冷冷地盯着对面的顾乾,开口就是:“还不滚?” 顾乾也没给盛暃好脸色,同样冷淡道:“我先来的,要滚你滚。” 盛暃的身份地位,让他从小就已习惯睥睨众生,看谁都是高高在上的审判,所以论傲气,这边谁也比不过他。此刻盛暃冷眼看向顾乾时,像是在看世间最污秽、最肮脏卑贱的垃圾。 “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卑贱的小子,在这跟我谈先后?”盛暃笑了声,慢条斯理的话中透着寒意。 牧孟白伸手给盛暃扇扇风,希望他散点怒气,一边压低声音提醒:“两分,你只有两分了。” 顾乾也听笑了,他往后一靠,似笑非笑地盯着盛暃:“每次听你说这些,我都听腻了,你还说不腻?”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战火一触即发。 男孩子打架争吵这种事,虞岁从小到大都是不管的。 虞岁自认这不关她的事,因为他们是为了自己那该死的胜负欲而争吵打闹。 这会正是学生们来往斋堂的高峰期,因为临近傍晚,大家都赶着在斋堂涨价之前好好饱餐一顿。 来来往往的人多了,看热闹的人也多起来。 荀之雅和舒楚君在二楼没走。 三楼则陆陆续续都有人吃完下来。 刑春提着食盒下来,正跟身旁玩听风尺的梅良玉说着话,两人都没注意二楼的情况,倒是钟离山看了眼,站着没走道:“那边要打起来了。” “谁?”刑春探过头来,“噢,小梅,你师妹他哥大战她小竹马。” 他轻声招呼已经走下楼梯的梅良玉。 梅良玉又走回来,顺着两人说的方向看去。 “气氛看起来不太妙。”刑春说,“盛暃还差两分,他不会敢动手吧。” 钟离山说:“他敢。” 在三句对话后,盛暃就要与顾乾动手了,他刚起身,就被眼疾手快的牧孟白给伸手压了回去:“两分!” 牧孟白说完拼命给还在埋头吃饭的虞岁使眼色,示意她劝劝你哥,不然就劝劝顾乾。 虞岁见他俩要打起来,伸手将还没吃完的饭菜圈在怀里,侧过身去。 牧孟白:“……” 他用尽了毕生之力才没有哭出来。 梅良玉被虞岁这举动看笑了,也没管盛暃跟顾乾有没有打起来,收回视线往楼下走去。 “不看了?”刑春问。 “忙。”梅良玉走了两步又回头,“你俩也挺忙的,一个星图在转,一个兵甲变化要盯。” 刑春跟钟离山一听,热闹也不看了,御风术直接赶路下楼。 顾乾可不怕跟盛暃打,虽然他也会被扣分,但他还不到降级的程度,盛暃敢出手,可就要从甲级掉乙级,损失重大。 再者,顾乾自信,这种事虞岁最后帮的从来都是自己。 牧孟白花了大力气才按住了盛暃,几乎是绑着他,连拉带拽地给扛去三楼。 顾乾木着脸看他俩走远,直到看不见后才轻哼声。 虞岁吃着饭,咬着筷子抬头问顾乾:“顾哥哥,你跟三哥在学院也打架吗?” “我也不想的。”顾乾耸肩,“可他这脾气你也清楚,他想打的时候,谁都拦不住。” 虞岁说:“刚刚不是拦住了吗?” 顾乾又道:“没有牧孟白在你看拦不拦得住。” “三哥以前没这么脾气暴躁的,小时候他虽然讨厌你,却也不会见着你就非要拼个你死我活。”虞岁说。 顾乾不以为意道:“有吗?他不是一直都这样。” 虞岁将滑落的鬓发撩去耳后,抬眼看向顾乾时笑了下,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这一个月时间虞岁就没怎么回过舍馆,天天阴阳家和鬼道圣堂两边跑。 今晚虞岁准备回舍馆休息,虽然晚上不怎么睡的着,但躺在床上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虞岁乘着龙梯上去,中途也遇见有人进来,男男女女都有,她站在最角落,听见进来的少年少女从开始就笑个不停。 “兵家那边的奇葩可真是多,连不男不女的学生都有。”少年哈哈笑道,“那家伙看起来柔柔弱弱像个小白脸似的,没想到还真是个女的!” “别提了,我都快烦死她了。”少女愁眉道,“之前在换衣室,我刚脱了衣服就看见李金霜进来,还以为是有男子闯换衣室,吓得我差点动手!” “真是吓得我连做了好几天噩梦!” 有人惊讶道:“哎,李金霜还敢去啊?那边不是不让她进了吗?” 少女说:“这两天才不让她去的,之前不是可以吗?我真是烦死她了。” “她好端端的干嘛非要扮男相,这不是有病吗?”勾肩搭背的少年们笑道,“她也不害臊。” 少女道:“听舒师姐说她从小就这样,估计是不喜欢当女子,喜欢当你们这样的臭男人。” “哎哎,别说着说着就怪我们头上了啊,李金霜这种不男不女的妖人我们男的也不认啊!”少年惊叫道,“我可巴不得她退出兵家,别脏了咱兵家的脸!” 少年话音刚落,龙梯忽地顿住,站在最前边的黄衣女子回头,秀眉微蹙,气势很足,对着后边的少年少女冷笑道:“是谁说兵家奇葩多的?” 热闹的龙梯内忽地噤声。 靠墙站着的虞岁歪头看去,视线落在黄衣女子的腰间,她腰上系着三根朱红色,长短不一的木签,一般身上挂有三根占卦木签的,都是方技家的人。 “问你们话,哑巴了?刚才不是挺会说的嘛,在背后对人口出恶言,不忌口德,怎么现在却一个字都不说了?”黄衣女子冷眼扫去,目光锁定在最后那名少年身上,“兵家有你这样的弟子才是耻辱,我看你趁早转修,别死皮赖脸地留在兵家,给兵家诸多弟子丢脸。” 少年被骂得一张脸又青又红,怒道:“你什么人啊?凭什么这么……” 话还没说完,黄衣女子气势更足地狠狠甩了他一个眼刀子,再看向剩下的少年少女道:“说,你哪家的?我倒要看看你配不配!” “我、我又没说错什么!”少女倔强道,“再说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算了苏桐,跟他们计较什么。”边上的蓝衣女子憋着笑,拉着黄衣女子出龙梯。 苏桐被拉着走还不忘回头,对龙梯内的少年少女狠声道:“你们最近都给我小心点,小心这两天走路上天降灾祸!” 龙梯门关上,继续上行,里面鸦雀无声,再没有之前的热闹。 少年们似乎缓过神来,骂了两句脏话:“她谁啊她?” “好、好像是方技家的人。”有人害怕道,“她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啊?她刚才占卦了吗?” “别自己吓自己!”少女气道,“我们是说李金霜,又不是说她,她跟李金霜又没关系!” 龙梯又停了下来,虞岁从角落里走出,其他人看见她时又被吓一跳,同是入院新生,又是在三号习堂一起学习的几人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虞岁走出去时慢吞吞道:“就是啊,你说李金霜坏话就说李金霜,干嘛让我这个李金霜的舍友还听见了。” “你……”里边的人话还没说完,龙梯门又关上了。 虞岁回到宿舍,养在窗边的花开了满簇,淡雅的紫色缀满了窗边。李金霜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双手抱胸靠墙,神色安静地赏花,似乎看得入迷,连有人进来也顿了顿才发现。 今夜的宿舍只有她俩在,荀之雅和舒楚君还没有回来。 若是虞岁也不回来,那就是李金霜一人独处,所以她才会从房间来到堂屋,站在阴影中安心赏花。 此刻虞岁推门进屋,李金霜察觉后变得警戒起来,独处时的柔弱被立马收起,重新变得冷漠。 虞岁手里提着小食盒,是从斋堂离开时打包带走的零食,她问李金霜:“你要吃吗?” 李金霜垂眸没答。 “我一个人吃不完,吃不完又很浪费。”虞岁朝她晃了晃手中食盒。 李金霜还是没动作。 虞岁将食盒放桌上打开,将里面的小碟子拿出摆在桌面,又跑去拿出茶杯,却见茶水没有了,提着茶壶放在炉子上。 她左右找了找,盯着火炉说:“这要怎么生火呀?” 虞岁视线朝李金霜看去。 李金霜似乎不敢相信会有人连火都不会升。 两人视线相撞,虞岁眨眨眼,无辜中带着求救的意思。 李金霜没有表态之前,虞岁就看着她,意思很明显,两人这么耗了会,李金霜显然受不了,沉默着走上前来,帮虞岁将炉火点燃煮茶。 虞岁端来小板凳在炉子旁守着,她单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听风尺道:“李金霜,我们加个听风尺铭文吧。” 李金霜站在炉子旁看花。 虞岁又道:“好不好呀?” 屋中昏黄的光芒洒在虞岁身上,李金霜站在阴影中,白色的长袍如月,她长发高束,却是男子束冠的模样。浓眉,鼻梁高挺,总是绷着脸,因而显得冷酷。 虞岁撑着脸视线往上看去,停留在李金霜的眉毛,应该是画过眉,像男子英武的浓眉,把她整体的形象都往坚毅、冷酷上靠。 乍一看是个清俊少年郎。 细看应该是个秀美的姑娘。 “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虞岁调出听风尺的铭文界面,朝李金霜伸出去,“喏。” 李金霜依旧绷着脸,浑身充满厚重的冷沉感。 虞岁伸出去的手停了好一会,却没有收回去,依旧在看李金霜。 李金霜似乎想要她知难而退,谁知虞岁却细细打量着她的每一处轮廓,毫无杂念与恶意的打量,让李金霜有些绷不住,拿着听风尺飞快与她贴了一下,便转身回屋去了。 虞岁哎了声,看看听风尺,又看看李金霜关上的门,莫名被她刚才的反应逗笑。 就这速度,像是我要吃了她似的。 虞岁神色悠悠地看回听风尺,隔着门对李金霜说:“那茶点你还要不要吃啦?” 她在听风尺上给李金霜发了一遍。 片刻后,李金霜回她的传文:“不吃。” 虞岁一个人吃了会,剩下的确实吃不完,便又放回食盒里,跟李金霜留言她想吃可以出来拿,便回了自己的屋里。 好些日子没回来,床头桌案上都落了灰,虞岁看着那灰尘,忍不住,还是先打扫了屋子再躺回床上。 她点开听风尺看侵入通信阵的密文状态,经过二十多天的传染后,总算将覆盖整个太乙的超巨型通信证,给全部污染了。 每一座数山里都有她的密文再不断生长潜入,为了不留下把柄被人发现,虞岁在数山里植入的密文,每天都在不断重生又死去。 虞岁靠这些密文,扩大了通信阵的范围,可以将消息传至遥远的青阳帝都。 她给钟离雀发传文说:“我终于破解太乙的通信阵啦!” 那边几乎是秒回。 钟离雀道:“我等了你好久!” 她惊喜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一会后又躺回去,缩在被窝里回传文: “我就知道你一去太乙,肯定会先破解通信阵。” “可太乙那边十三境高手那么多,还有好多圣者,你要小心些呀。” “南宫家在十天前就收到太乙传回来的消息,说你被鬼道家的圣者常艮收为亲传徒弟了,南宫王爷听了很高兴。” 虞岁回:“他高兴得太早啦。” 钟离雀小心翼翼地敲着填字格,问虞岁在那边过得怎么样,是否穿好吃好,学习氛围如何,有没有被人欺负等等。 虞岁耐心地一一回答,又问她过得如何。 两人互相问候近况,时不时插播点趣事,彼此都看得笑哈哈的。 钟离雀对常艮圣者的存在很是惊奇,也对虞岁现在的修行问题感到苦恼。 “对了,你之前不是提起过苏桐这个人吗,说你哥哥每次回家,都会不经意提起的人,我今天碰巧遇见了。”虞岁说,“是个很漂亮的姐姐。” 她将今晚在龙梯里发生的事告诉钟离雀。 “她好厉害呀。”钟离雀由衷道,“难怪我哥会喜欢她。” 但这个话题没有聊多久,因为两人都知道钟离家的男子不能娶九流术士。 两人说起顾乾,钟离雀对顾乾的变化感到惊讶:“小时候喜欢他的姑娘就很多,没想到长大后也一样。” “浮屠塔的事我是第一次听说,倒是之前听我爹和哥哥聊过不战誓约,六国如今不再平衡,有强有弱,哪怕有着不战誓约,但六国并未限制来往,只要不是利用九流术开战,就不会触发誓约力量。” 玄古大陆的大概局势虞岁也知道。 青阳、太渊、南靖三国强势,实力不分上下,各有对方难以企及的优势点。周、丹、燕三国劣势,实力越来越弱,三国只有周国有一位圣者。 九流术并非所有都适用于战斗。 九流术也分各种等级,强势的,弱势的,适合战斗的,适合逃跑苟命等等。 弱国无法被攻打,却能被渗透。 比如燕国,如今的燕国王朝政内,已经没有了燕国人,全是其他几国渗透进燕国的“他人”,却主宰着燕国今日和明日的命运。 对燕国失望的人们,陆陆续续去往其他五国。 虞岁认识一名来到青阳的燕国人。 他是第二个虞岁会主动以听风尺联系的人。 虞岁称呼他为燕老。 她不知道燕老的出身、年纪和过去,只知道他是燕国人,流浪到青阳帝都。初见时他骨瘦嶙峋,身上披着的黑衣破烂,只剩左手端着碗,右边身子的衣袖空荡荡地垂落着,走路都不稳。 就是个街边老要饭的。 虞岁每次从国院回去,都会在他面前扔下一粒金子。 燕老会拿着她的一粒金子去买东西吃,然后将剩下的在第二天摆在一片新鲜叶子上,示意虞岁拿走。 如此有来有回两三个月后,燕老才肯开口跟虞岁说第一句话。 仿佛一只脚踏入棺材里、满目死气的老头,盯着眼前穿着粉裙,打扮精致的小姑娘,张口说出腐朽的声音:“为什么?” 虞岁说:“想救活你。” 他整个人充满死气,虞岁却偏不要他死。 那天之后,燕老便活了过来。 他沉默寡言,却对虞岁有求必应。 除了有关修行的事。 只不过虞岁没有说实话,她对燕老在意,是因为燕老的存在无法被异火感知。 这是她遇到的唯一一个。 虞岁也没有要求燕老做什么过分的事,毕竟他一个缺只胳膊的老头能干什么,她也就是将从通信阵里获取的能用的消息,再转给燕老。 燕老就会将这些消息变作钱财。 虞岁会帮忙掩护,将他的一切行事痕迹从帝都的通信阵里抹去。 “浮屠塔的事暂时不用管。”虞岁跟钟离雀说,“我这一年都不在帝都,你若是有什么麻烦,我又没有及时回复,记得一定要跟燕老先生说。” 钟离雀回传文的时候也忍不住点头:“嗯嗯!” 浮屠塔这事,六国博弈,虞岁这时候去管,那就是不自量力。 钟离雀想了想又道:“对啦,我最近帮你盯着南宫王府的通信,发现素夫人换了新的术医来医治她的旧伤。这次新来的术医是个年轻女子,名叫楚锦。她刚来帝都没多久,就被称作是小医圣。” “说不定这次会帮素夫人把旧伤治愈。” 虞岁看见这条传文,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许多记忆,最终响起男人低沉的话语: “夫人乃农家息壤之主,她生有一半息壤,山寒化水,无法拒绝息壤的吸收,若是要在罗山久待,必会积累一身山寒。” 山寒化水,无法拒绝息壤的吸收。 是吸收,不是阻拦。 虞岁恍然。 她的五行光核对抗的确实是息壤,息壤使术生生不息,却要吸收足够的五行之气,她每次调动光核的五行之气时,不是被阻拦了,而是息壤在跟她争抢。 素夫人也只有一半息壤,所以她必须以五行之气喂养这一半,所以旧伤治了十多年,也没有治好。 而旧伤未愈的素夫人,在南宫明眼中不足为惧。 . 第23章 第 23 章 仅有一半的息壤,控制不住什么都吸收。 最想要吸收的还是五行之气。 素夫人是在十三境后获得息壤又失去,她的情况与还未开始修炼就拥有一半息壤的虞岁不同。 素夫人靠自己的实力和神魂光核,依旧能压得住不断吸收五行之气的息壤,从而使出九流术,何况她本就是农家弟子,修行的九流术与息壤这种宝物契合度高。 虞岁是什么都没有。 哪怕十多年后有了三五行光核,随着她的五行光核越来越多,体内聚集五行之气也越多,缺损的息壤感受到越来越多的五行之气,也开始蠢蠢欲动,与她争夺。 每次虞岁连接光核,调动五行之气,息壤就会抢先吸收,与之拉扯,五行光核则不想将力量往息壤那边输送,开始争斗。 异火则静观变化,它藏在虞岁的意识最深处,因为它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息壤也不敢靠近。 虞岁体内的元素过多,有时候也是一种坏事。 她知道是息壤的问题后,就好寻找解决的办法了。 问题在于如何控制息壤不与她争抢五行之气。 杀素夫人夺回完整息壤这条,暂时是别想了,费时费力,风险也大。她的成功率是之一,用异火杀素夫人是但暴露灭世者身份,然后被六国追杀,虞岁也没信心能活下来。 至于第二个办法。 直接问常艮圣者吧! 虞岁翻身从床上起来,跟钟离雀打了声招呼后就朝外跑去。 隔壁的李金霜听见虞岁那边传来的动静,蓦然睁开眼,眼珠微动转向隔壁看去,目光有几分迟疑,最终还是没管,重新闭上眼。 虞岁摸黑从舍馆跑去鬼道圣堂,路上遇见巡逻的老师们,纷纷向她投以疑惑的目光问:“这么着急去哪?” “去圣堂。”她停下答道。 巡逻的老师们更加奇怪:“很着急吗?怎么不用御风术。” 虞岁招招手道:“正要去学!” 看着虞岁跑远的身影,巡逻的老师们不由感叹,常老终于收了个正常徒弟,乖巧可爱,勤奋好学。 虞岁一路跑到鬼道圣堂,浑身是汗,夜里凉风由领口灌入拂过肌肤,带来的清凉片刻就消失。 她抬手擦擦汗,吸了吸鼻子,平复呼吸再跑进圣堂大殿。 今夜只有她一人在。 常艮圣者也不在。 虞岁看着墨水没有变化的画像,抬手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些。 她拿出听风尺,想问问梅良玉师尊去哪了,但他俩又没有加听风尺好友,虽然她能将传文发过去,但引起的后续麻烦却没必要。 虞岁在大殿内耐心等着。 今夜她独自一人站在大殿中,能瞧见金碧辉煌的圣者人像们慈祥低头,烛火升空,让下方的一切都显得光芒熠熠。 屋外虫鸣与风声都被隔绝,寂静中,虞岁能听见因为剧烈奔跑后,还没有停下来的血液流动的声音、呼吸声、心跳声,忽然间,她似乎置身在一个奇妙难言的世界。 不知名的力量包裹着她,仿佛当年第一次看见国院的通信阵时,虞岁能感觉到此刻她眼中的圣堂大殿变得比往常还要清晰,清晰到连画像前掠过的风也被她捕捉到。 黑幽瞳仁似被火焰点亮,淡淡的赤金色浮现,变得瑰丽。 虞岁双目所见有了很大的变化,她看见了平日没有见到的景色,流转在天地间的,五行之气。 无法描述之物,无形无影,无声无色,却又能被她“看见”。 它存在上空的烛火中,也存在房屋穹顶,门窗,石像,在虞岁眼中连接成一张网,标记出了网上每个点聚集的五行之气,这些则是圣堂大殿内有咒术防护的地方。 虞岁凝神时,一道意识侵入: “神机·天目。” 她回过神来,充盈的力量散去,眼前的画像墨色流转。 “师尊?”虞岁轻声试探,袖中五指微握。 同时间,圣堂外有人靠近,梅良玉完成试炼,半夜赶回来找师尊问修行相关,却在进大门时被无形之力拦住。 站在大门口进不去的梅良玉:“?” 大殿内: “看来你还没意识到自己拥有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常艮圣者的意识与虞岁对话,虞岁自动给他配音,“九流术为术,入九流者皆能修行。” “术又分两种,天机术,可靠天赋顿悟与修行获取的上乘九流术。” 站在圣堂大殿中的虞岁第一次有被人注视的感觉,但这份注视并无恶意,反而是温和的,还带着点安抚的意思,虞岁便觉得这是常艮圣者在看着她。 “一种名为神机术,是有天赋者,生来就拥有的奇术,无法靠修行获取,每一种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却可以被夺取。” 虞岁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 她身上的东西可真多啊! 贵重的、麻烦的、杀伤力大的、一直带来危险、给予她力量的。 有异火会被杀。 有息壤会被杀。 有神机术也会被杀。 梅良玉象征性地敲了敲圣堂敞开的大门,黑着脸道:“师尊你什么意思?” 常艮圣者没回答他。 梅良玉转而一想,是不是虞岁又大半夜不睡觉跑来修行了,他拿起听风尺想问,很快又反应过来,他没加虞岁听风尺好友。 “……” 只能等着了。 大殿内: 虞岁摊手道:“师尊,我连五行之气都没法调动,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厉害的神机术。” 她今晚来是想说息壤的事,却没想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常艮圣者道:“神机术不需要五行之气。” 虞岁:“……” 那确实挺牛逼。 “神机·天目,能看破一切幻术、兵甲、预知、占卜,捕捉五行之气,见常人所不能见。” “你刚才看见了隐匿在圣堂的每一处咒术防御。” “在你过去的数十年中,一定见过更多比隐匿的咒术防御更难窥探的存在。” 随着常艮圣者给出的信息,虞岁不由沉默。 师尊说得没错。 在她第一次见到国院通信阵,第一次闭目在脑海中绘出三座核心数山,能将它们运转的字符咒纹全数记下时,她就知道有哪里不对劲,有某种力量自然而然地牵引她。 虞岁知道自己的存在特别,却不知那特别该称作什么。 现在她知道了。 神机·天目。 是听起来就很了不起、很厉害的存在。 “师尊,这世上有多少神机术?”虞岁轻声问。 常艮圣者答:“有所记录的,九十七种。” 比想象中要多。 那总比世间只有一个的息壤要“便宜”,想干掉她夺神机·天目的应该不会比抢息壤的多吧。 虞岁刚张嘴,常艮圣者就道:“天目能在神机术里排前十。” “……厉、厉害。”虞岁结巴道,“师尊也想要天目吗?” 常艮圣者:“不。” 虞岁又道:“不是很有用吗?” 常艮圣者:“我是死人,任何神机术都于我无用。” 虞岁:“……” 在她脑海中的自动配音,师尊说这话应该是平平淡淡,十分稳重,稳重中还透着一丝俏皮,与不屑。 “神机术是个人术,我无法教导你相关知识,只能靠你自己摸索。”常艮圣者又道,“你今夜来此,想必是有别的疑问。” 虞岁藏在衣袖下的手轻轻松开,她问:“师尊,你会将我有神机·天目的事说出去吗?” 常艮圣者:“不会。” 否则也不会把大徒弟拦外边。 “谢谢师尊。”虞岁真心道。 “之前光核无法提取五行之力的事,我今晚有了猜测:农家至宝息壤有一半在我体内,自小与我相生相伴,曾经有一位医家术士说过,这一半息壤会吸收它能感应到的一切,我想问题就出在这里。” 虞岁顿了顿,虚心求教道:“息壤在吸取我光核的五行之力,所以我无法修行九流术,不知师尊有没有什么办法。” 常艮圣者几乎是没有思考,就给出了回应:“很简单,取回另一半息壤。” 虞岁比了个手势,略感为难道:“另一半在我娘那,我打不过她。” 从前她对素夫人的实力概念都很模糊,如今想想,觉得素夫人就是个狠人。在压制一半息壤,还旧伤未愈的情况,也能杀退来罗山的十三境强者们。 这样一个高质量工具人,难怪南宫明不肯放手。 常艮圣者又道:“也很简单,将属于息壤一脉的力量封印。” 虞岁怔住,似乎是她没想过的办法:“封印吗?” “只是封印后,在你没有获得完整息壤前,都无法修行与息壤属性相近的九流术,比如坤艮生术的任何一种。”常艮圣者问道,“你愿意吗?” 愿意吗? 虞岁仔细想想,等她去杀素夫人取得息壤,不知哪年哪月。 不变强怎么去夺另一半息壤? 不提取五行之力学九流术怎么变强? 她的机会不多,时间也不多。 要一个愚笨没天赋的女儿,还是十三境强者素夫人,南宫明不是傻子,肯定会选素夫人,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南宫明会让虞岁将这一半息壤还给素夫人的。 这些年虞岁的生死,其实就在南宫明与素夫人的一念之间。 趁他们还没有察觉到,没有警惕之前,能学多少是多少。 虞岁说:“我愿意。” 她脚下生出八卦图飞速运转。 虞岁却没看,而是望着画像说:“师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有息壤?” 常艮圣者没有隐瞒,干脆回答:“是。” 虞岁又问:“也知道我修行的问题所在?” 常艮圣者:“是。” 虞岁却纳闷道:“可您都没说啊。” 常艮圣者道:“有的问题,需要你自己去发现,旁人插手,会让你变得迟钝。” “你的未来会比你师兄还要艰难,在那之前,你将有所得,也有所失。” 虞岁听得懵懂,也没敢去问师尊是否还知道她身有异火。未来的事,不用师尊说,她也觉得会很艰难。 从她降临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到现在,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旋转的八卦变得缓慢,坤字对准虞岁时,悄然消失,八卦再转,艮字对准她时,也随之消失。 息壤被常艮圣者封印,虞岁闭目,重新与五行光核获得联系,当她向光核传递需要五行之力的信息时,回应她、借给她力量的光核,足有三。 等在圣堂门口玩听风尺的梅良玉,忽然感觉到五行之气的波动,若有所思地抬头朝圣堂大殿的方向看去。 似乎是想到了某种可能,他不由懒懒地笑了下。 看来他整夜整夜不睡觉的小师妹,一时半会是累不死了。 . 第24章 第 24 章 虞岁第一次能与五行光核拥有如此高契合度的共鸣,一呼一吸之间都拥有充盈浓郁的五行之气,确切真实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在她的指尖,脸颊,眼中,甚至是衣袖,头发,佩饰等,五行之气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蓄势待发。 但虞岁很快就感觉到不对劲,这些力量存在太短,几乎转瞬即逝。 每一颗五行光核提供的力量太少。 从异火中诞生新的五行光核,虞岁的极限是一日三。这些五行光核若是被剥离出异火,便只存在十二个时辰后自行消散。 虞岁的五行光核目前是最原始的、没有经过任何修炼,甚至连一境也算不上的,最低级的五行光核。 常艮圣者没有给出回应,虞岁却想起他曾说过的: “专一。” 虞岁心中发狠,潜入意识深处,看着那轻轻飘摇的异火说:“归一。” 她知道的。 异火能听懂她的意思。 某些时候,异火就是她自己。 小小的火焰在黑暗中忽然变作狰狞的火蛇,顷刻间将生长出的三五行光核吞噬,聚少成多的力量炼化出一颗新的五行光核还给虞岁。 是她接下来主要修行的那一颗。 虞岁笑眯着眼推开门出去,看见终于被常艮圣者放进来的梅良玉。 梅良玉从大门走到台阶下边,抬头朝走出来的虞岁看去,她看起来似乎在克制自己开心的样子,如果不是有外人在,虞岁一个人这会连下台阶都是蹦蹦跳跳的。 高兴成这样,八成是困扰她修行的问题解决了。 梅良玉站在台阶前没动,听虞岁喊他:“师兄。” 听听,高兴的时候,连喊师兄的声音都不一样。 梅良玉撩撩眼皮朝她看去。 虞岁往石阶上走了没两步就停下,对下边的梅良玉笑道:“师兄,我们来切磋吧。” 她似乎怕梅良玉不答应,还补了句:“师尊也同意了。” “别拿师尊来压我。”梅良玉吊儿郎当道,“我不随便跟人切磋,你能拿什么跟我换?” 虞岁琢磨了下,垂着眼,好奇道:“我有钱,很多。师兄你要多少才行?” 梅良玉:“……” 够豪横。 梅良玉嘴角微弯:“你等会可要记得结账。” 话音刚落,他就消失在虞岁眼中,以御风术掠影来到虞岁身后:“你若是在天亮之前能抓到我一片衣袖,我就少收你一点。” 虞岁回头看去,梅良玉却已在数米之外。 “虽然我有很多钱,但省着点花总没错。”虞岁脚下蓝光一闪,五行之气,生术御风,如一支长箭飞射而出,只见残影片片。 地面的石灯火光熠熠,将黑暗照亮些许,偶尔两道追逐的人影闪过时,流窜的五行之气会让烛火猛烈颤抖弯腰,几近熄灭。 虞岁在追逐中不断熟悉五行之气与九流术的触发与运用,像是几年前国院教骑射和刀剑时,技巧与要领总是记得很快,几乎看一眼就会。 她也像是一支烛火在燃烧,生来第一次,用尽全力的燃烧。 梅良玉已是九境术士,面对只有一境实力的虞岁,虽然折中了差距,却没怎么放水,轻而易举地在虞岁快要赶上他时瞬间拉开距离。 这种总是差一点就能触碰却又擦之而过的感觉,很容易影响心态,失败的感觉无比强烈,去战胜的也会随之变得高涨。 “你这样会输给我一大笔钱。”梅良玉御风站在高台最边缘,看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虞岁,不紧不慢道,“还要追吗?” 虞岁擦了擦脸颊的汗,点头:“嗯!” 她再次对梅良玉追击而上。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释放五行之力会让虞岁感到如此痛快,仿佛这些年来每一次强制压下的情绪,延后的愤怒都在今晚这场乘风比试的追逐中被无声的发泄散去。 虞岁任由自己去释放这股力量,最终变得筋疲力尽,浑身是汗,累到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再动。 她在圣堂大殿内的长椅躺下,累得话都说不清,梅良玉听了好一会才明白她是说休息会。 梅良玉看她筋疲力尽的样子:“我看你可不是能休息一会就能醒的。” 刚学会九流术的第一天,就不管不顾,燃烧所有力量,也不知她是太高兴,还是太压抑。 梅良玉靠着门站了会,视线从睡着的虞岁身上移开,微微蹙眉,开始回想他最初是来干嘛的。 “师尊。”梅良玉看向常艮圣者的画像,“我明天要去武道拦人,结束后估计会有不少院的老师来找你麻烦。” 常艮圣者:“可以。” 梅良玉又看向虞岁:“您就让她在这睡?这么多祖师爷看着,成何体统。” 常艮圣者:“你可以叫醒她,让她回舍馆。” 梅良玉懒洋洋道:“我不叫。” 虞岁在夜晚短暂地睡了会。 她很少在入夜后能睡得好,睡得沉,有一点动静就能将她惊醒,附近有人时,飘摇的异火也会让她忽然惊醒。 此刻她从意识最深处坠落,落在一片看不到边界的水面,看起来黑沉厚重的水面升起零碎火星飘摇,一簇火焰自水底深处缓缓上浮。 虞岁蹲下身,朝上浮的火焰看去。 黑色的火焰在快要靠拢水面时,忽然散去,化作一道人影。 虞岁在水中看见了自己。 她并不觉得惊讶,神色平静,手指坠在水面,将落未落。水下的虞岁眼眸瑰丽,她们是同一个人,长相完全一样,却又很好区别。 水中的虞岁抬眸看向水面时,仿佛在审判什么,勾着的眼尾张扬又恶劣,她轻轻张嘴,似说了什么。 另一个我在说什么呢。 无非是要她下去,又或者放她上来。 水中的虞岁像是海妖,她的长发在水中温柔又轻盈地浮动,莹莹肌肤上有水纹波动,双眸在水中显得越发湿润,偶尔凑近时,会向你露出狡黠诱惑的眼神,向你发出邀请。 可虞岁却只是冷冷淡淡地看着她,不为所动。 零星碎火自水中漂浮散开,像是星辰坠落进深海,却无法被扑灭。 她向水面的虞岁伸出手,沾水的手指轻轻触碰到手背,虞岁没有躲闪,下一瞬,从水中出来的人就化作黑色的火焰将虞岁吞没。 虞岁听见她的声音轻轻笑道: “你我相生,同生共死。” 虞岁缓缓睁开双眼。 她从冰冷的长椅翻身坐起,伸手揉了揉眼睛,有些记不起梦中有些什么,似乎不该忘记,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虞岁眉头微蹙,看起来很是苦恼,都没注意到站在门边的梅良玉。 梅良玉在回听风尺传文,头也没抬道:“醒了就赶紧回舍馆去把你这一身汗洗洗。” 虞岁这才惊讶地朝大殿门口看去。 梅良玉一会后也抬头看过来,见她懵懵懂懂的样子,挑眉道:“先把昨晚切磋的钱给了。” 虞岁问:“多少?” 梅良玉眼都没眨一下:“一。” 虞岁点点头,拿听风尺道:“师兄,我们加个听风尺好友吧。” 梅良玉心想也行,便拿着听风尺走了过去。 虞岁拿着听风尺递出与他的听风尺贴了下,再顺便抓住了梅良玉的衣服。 梅良玉:“……” 他轻轻垂眸看去,眼睫微颤。 “师兄,”虞岁朝屋外歪了下头,“此时日出,才算天亮。” 梅良玉朝大门外看去,昏沉的夜幕,晨曦乍现,昨日西沉的太阳,如今正缓缓升起。 虞岁说:“我既然在天亮之前抓到师兄,你就少一点吧。” “好啊。”梅良玉似笑非笑地看回虞岁,“就少一点,收你九十九金。” 虞岁:“……” 她收回手,揉了揉脸,心想,没关系,我有钱。 虞岁和梅良玉一起回舍馆。 路上梅良玉看虞岁一会御风术往前跑一大段,又装模作样地慢慢走两步,再忽然往前飞老远,如此反反复复,玩得不亦乐乎。 总算到了舍馆,梅良玉回头看还慢慢走着的虞岁。 晨雾散去,两旁的桃花依旧开满枝头,似乎永远不会凋谢。 虞岁慢悠悠走着。 前边的梅良玉眼神示意你走这么慢干什么,虞岁说:“平时我都是跑的,因为怕来不及,现在会御风术,知道肯定来得及,反而不着急了,就更想慢慢走着看看。” 她抬头看飘落的花雨,说出了朴素的理由:“因为路上的花很好看。” 满山的粉色随着晨风惊扰而落,同样身着粉色衣裙的虞岁仿佛要融入这片山色,却又显得独一无二。 梅良玉静声看着。 看得出来,师妹的心情是真的好。 虞岁问梅良玉:“师兄,这里的花可以折吗?” 梅良玉:“随便折。” 我看谁敢说这花不能折。 虞岁抬头看着花树,以九流术风刃折了几束桃花,等她玩够以后,这才抱着花枝朝舍馆走去。 梅良玉在回听风尺传文,没看路,虞岁扒拉着怀里的花枝,也不管有没有回应,跟他说着话。 虞岁朝龙梯走去。 梅良玉在回听风尺,所以默认跟着虞岁走,走到以后才反应过来,问她:“你会御风术了还坐龙梯?” 虞岁说:“在外边我喜欢御风术,在舍馆我喜欢坐龙梯。” 梅良玉还没说什么,龙梯下行到此,顿住后开门。 站在龙梯内的顾乾与荀之雅看向门外,与等在门口的梅良玉和虞岁撞了个正着。 顾乾最先注意到虞岁,却惊讶于虞岁身旁的梅良玉,原本靠墙站着的他,不由站直起身,眉头皱起。 梅良玉只轻轻扫了眼龙梯内的两人。 “岁岁。”顾乾目光打量梅良玉时,朝虞岁走去,“你昨晚没回来?” “刚回来,顾哥哥你这么早就要去法家吗?”虞岁心情好,笑眯着眼问候。 顾乾顿了下:“今天有冲级挑战,我和荀之雅打算去试试。” 虞岁似听得懵懵懂懂,点头道:“那你们快去吧,加油!” “你这是去哪了,怎么才回来。”顾乾皱眉道。 进了龙梯的梅良玉道:“走。” 虞岁往龙梯里走去,朝外边的顾乾招招手:“回头说,你们先去吧!” 龙梯门合上。 顾乾看着上行的龙梯,神色微怔。 “走吗?”荀之雅神色淡淡地问道。 顾乾收回视线:“走吧。” 龙梯内的虞岁收到了顾乾发来的传文,她看了会,问梅良玉:“师兄,冲级挑战是从乙级弟子变成甲级弟子那种吗?” 梅良玉嗯了声,在发传文。 虞岁若有所思:“那都要做些什么?” “每次开放冲级挑战,都有不同的要求和试炼,各家的要求也不一样。”梅良玉漫不经心道,“这次选武道冲级的人运气不好,因为会遇到我。” 虞岁好奇道:“那是什么时候开始,我可以去看吗?” 梅良玉扭头看去,见她真的只是好奇的样子,语调不轻不重地笑道:“你去看什么?” 虞岁:“不能看吗?” 梅良玉说:“你基础课还没结束,不能。” . 第25章 第 25 章 虞岁的基础课还有三天才结束。 她回去洗漱完换了身衣裳,便准备出门去往阴阳家的三号习堂。 虞岁刚打开门,就看见李金霜也出来了,李金霜见到虞岁明显顿了下,随即转开目光径直往外走。 “一起去习堂吗?”虞岁问道。 李金霜没有回答,快步离去。 虞岁慢悠悠地跟在后边,她这会心态很好,完全感觉不到“急迫”和“着急”这两种情绪。 她在路上看听风尺,从太乙的通信阵里,搜刮有关今天“冲级挑战”的消息。 听风尺捕捉到的消息很多,说什么的都有,但数量最多的,是拜各家祖师爷保佑能顺利冲级挑战成功。 今日的冲级挑战可以由丁升丙,由丙升乙,由乙升甲。 覆盖全院的弟子,每两个月一次,但不包括刚加入学院没满两个月的学生。 因为消息太多太杂,虞岁又提炼了新的重点,加入了“武道”的监控,于是就看见了如下这些传文: “兄弟们快透露下,今天冲甲的武道擂台弟子都有谁啊?” “九家都有啊,人太多了,等一份名单。” “我就知道方技家的年秋雁,还有农家的苍殊。” “兵家是谁啊?” “兵家我知道,是孔依依!” “那阴阳家呢?” “不是,方技家谁愿意去闯武道啊?” “年秋雁也只能守别家的,自己家也守不了啊。” “你这不是废话嘛,谁都守不了自己家的,但你要是遇上年秋雁你就自认倒霉吧。” “兄弟们我这里有个坏消息,鬼道家的梅良玉今天也是冲甲的武道擂台弟子。” “那完了,遇上梅良玉跟年秋雁的都完了。” “这俩打起来是真不放水啊!” “他俩今天不是来拦魏坤的吗?” “今天九家弟子有一半都是来拦魏坤的,论倒霉还是他最倒霉。” 虞岁看了半天,记住某些人的名字和信息,有点惊讶这个阴阳家弟子魏坤做了什么,竟然能得罪一半的九家弟子,都赶在今天来拦他不让冲级,还有她那脾气看起来就不太好的师兄。 此时虞岁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在顾乾那放颗五行光核,由他帮自己看看梅良玉实力如何。 坐在习堂内听课的虞岁单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时想,要是能靠通信阵捕捉画面就好了,反正都能靠星辰定位传音,为什么不可以传画呢? 两月一次的冲级挑战,分“周天试”、“武道”、“五行生术”三种。 简单来讲,第一个周天试,是给战斗力不强的学生们准备的,有的九流术虽然在战斗上不强,但在某些方面又异常强势。 比如通信阵、机关术、兵甲阵等等,虽然个人战斗力不强,却又对六国日常和各行发展有利,是当下不可或缺的存在。 五行生术,则是靠自创,超越现有已知的某种“术”才算成功,选这边的医家和农家最多,其次是方技家和名家。 至于武道,那就是阴阳家和兵家弟子的强项,其次是道家、法家和鬼道家。 丁升丙只需过一关,丙生乙需得过两关,想要升甲级进行挑战的学生,三关须得全过。 此刻武道场还在做准备抽签,陆陆续续有学生到来,现场都有十三境强者坐镇,负责计分和安排擂台选手。 武道场建筑整体色彩偏红,高楼中间空出一个巨大的圆形擂台,层层环绕往上的观战台以红色的栅栏圈起,此刻在三楼顶上等待的,都是这次冲级守擂的弟子们。 朱红漆木上有着黑色的阴阳家咒纹,这些咒纹点亮了整座武道场。 背靠栅栏的孔依依侧首,朝一楼大门看去,能瞧见密密麻麻的人群,她在其中搜索目标,扬眉嘿了声:“魏坤这小子该不会是害怕不敢来了吧!” “他会来的。” 旁边那双手抱臂,靠柱站着的白衣男子温声笑道。 在他腰间系着三根长短不一的黑色木签,是方技家弟子的代表物。 孔依依好奇地朝年秋雁看去:“那魏坤会不会也去找方技家帮忙破局?” “不会。”年秋雁往另一边站着的梅良玉歪头,“方技家有实力的不会帮他,没实力的,他找了也没用。” “要破局,他退而求次只能去找鬼道家,你问我旁边这位同不同意。” 梅良玉漫声道:“占卦这块我不如你,他抽签能对上哪家?” “必然是五家之一。”年秋雁微微笑道,“方技、鬼道、兵家、农家、道家。” 他说:“魏坤是阴阳家弟子,就算他抽到阴阳家也会重新换。” “哼。”孔依依捏着手指,活动脖颈,似乎全身都在发出咔嗒声响,“他最好是落在我手里。” 肤色苍白病弱,看起来像是没睡醒的苍殊慢吞吞地从入口出来,朝着三人走去,来到栅栏边时,朝楼下说道:“来了。” 第一批抽签通过的弟子被放进武道场,梅良玉几人扫视过后,缓缓转头看向苍殊。 苍殊揉了揉眼睛,弱声说:“噢,没有他。” “喂!”孔依依握拳就要挥过去,被年秋雁笑着拦住,“你给我睡醒再说话!” 梅良玉没在下边看见魏坤,却意外瞧见了顾乾几人。 武道场可以同时进行五场比试,五道结界隔开比试,不会彼此影响,也加快了挑战速度。 此时学生们入场就代表开始。 虞岁今天的心情很好,听景云奎讲六十四卦生术也听得很认真。 基础课讲到尾声,也不全是只听,什么都不做。 今天景云奎就对习堂里的上学生道:“接下来,你们四人各成一组,去阴阳五行场,在明日开课之前完成第一场试炼,就算度过了为期一月的基础授课,否则将继续上完最后两天课程,再扣除两分。” 听到这儿的学生们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初来乍到的丁字级学生们,分本就少得可怜,要是再扣到一定程度,那就得被逐出学院了。 有的人不想掉分,有的人不想再浪费时间跟基础课耗,想早点进自家学院修行,于是行动很快,一会后就组好队伍前往阴阳五行场。 虞岁左右看看,身边的人自发组队,默契地全都绕过了她。 哪怕是在青阳认识的人,这会也当做没看见虞岁似的,情商高点的,会问虞岁选好队伍没有,要不要帮她介绍,因为我这边已经满人了。 可没人会想要跟虞岁这个平术之人组队,麻烦不说,也可能会被拖累,谁都不知道阴阳五行场那边的试炼是什么,要是没有在明日开课之前完成,那就要被扣掉两分。 两分呢! 虞岁坐在位置上没走,当没有人来跟她说话后,虞岁便低头看听风尺,她让燕老帮忙看着钟离雀,南宫明这两年与钟离辞的冲突逐渐变得多起来。 她甚至怀疑,当南宫明与钟离辞要彻底撕破脸时,南宫明会传信过来,让她想办法把在太乙学院的钟离山给踢出学院。 又或者南宫明已经在让别人这么做了。 倘若虞岁能修炼且拥有五行光核的消息传回南宫明耳里,南宫明让她做的事也会越来越难。 虞岁点了点听风尺,看见黑胡子发来的传文。 之前她拜托黑胡子去查梅良玉的相关信息,直到刚刚黑胡子才发过来。 黑胡子认为这是郡主交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得认真对待,做得满意,可去查梅良玉时才发现这事有点不简单。 什么都查不到。 出生户籍,年纪,住哪,哪国人,生辰,家人朋友等等,通通没有。 不知他过去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发生过什么事。 黑胡子不信邪,动用所有力量,甚至悄悄买通了学院归籍处的人。 归籍处本就是记录学院弟子信息的地方,不管多少年前,只要是曾入过太乙学院的弟子,都会有记录留存。 可梅良玉的信息依旧干净到令黑胡子流泪。 除去姓名,连年纪都没有,户籍也是空白,不知是哪国人,与他有关的人物记录上,只有一个: 师尊,常艮。 梅良玉的过去查不出,黑胡子忍了,就查他近几年的消息。 黑胡子发来的消息,除了有关梅良玉的九流术部分不清楚以外,大部分都是虞岁已经知道的。 梅良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在黑胡子发来的传文中,虞岁看见的是一个神秘、冷酷、脾气差,甚至有些“坏”的人。 黑胡子特意给虞岁标记了重点: 已知他在外城杀了十六人。 在太乙学院内,不论出身、阶级、贵贱,人人平等,限制学生个人恩怨,管控战斗生死。 出了太乙学院,只要在外城,学院就不再对弟子有所限制。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是生是死,一概不管。 梅良玉在外城杀的十六人,有六人都是学院的学生,剩下的十人则是在外城的混子,赌狗,毒佬,男女老少皆有。 在他面前似乎“众生平等”,没有偏爱和憎恨的对象。 他在外城结仇不少,几条道上的人都放话,别让他们在外城自家地盘见到梅良玉,否则他将有来无回。 可梅良玉身手很好,作为九境术士,身怀异能奇术,他虽然是鬼道家弟子,却修了其他家的所有课程,什么都会一点。 别人的八卦生术是固定的,梅良玉却能在这八卦里生出任何一家的术。 所以他能活到现在,并经常去外城溜达还没被弄死。 黑胡子给虞岁发过去后,心中忐忑,生怕对方不满意,觉得自己办事能力就这就这?他正唉声叹气时,却收到虞岁的回话:“那我师兄和魏坤有什么矛盾?” 魏坤?黑胡子一巴掌拍向脑门,大喜,飞快地按着填字格,总算有一件事是他知道的了! “魏坤是阴阳家弟子,跟梅良玉是有点过节,这事也正好发生在咱们的酒楼里,我还记得那天。” “半年前魏坤在咱们酒楼里杀了一个人,那个人也是太乙学院的学生,也是阴阳家的弟子,虽然不知道他俩有何矛盾,但大家都知道太乙学院的学生恩怨都在外城解决,当时也没有插手他俩的打斗。” “这名阴阳家的弟子死后,是梅良玉来带走的。” “魏坤杀的应该是他的朋友,他以前也是外城的常客,却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出来了。” 估计是怕去了外城被梅良玉等人知道,那就是死期将至,所以一直在学院没出去。 虞岁看得若有所思。 黑胡子问道:“对了,郡主,王爷给您的回信已经到了,您是过来看,还是我给您送到学院?” 虞岁回他:“我过来。” 等虞岁处理完听风尺的消息,忽然发现嘈杂的环境变得安静下来,她抬头看去,之前还坐满人的习堂,这会已经变得空荡荡,只剩下零星几人还在位置上。 虞岁左右看看,注意到前边站起身的李金霜,视线再往前,是坐在位置上发呆的薛木石。 最后一个人是靠墙站着,在玩手中蝎子的卫仁。 虞岁单手托着下巴,明亮的杏眸中倒映着李金霜朝门口走去的身影。 人多的地方就有争端,何况还是一帮正值青春期的年轻人们,来自本就互相竞争的六国各地,有着不一样的目标。 少年人的嫉妒、自卑、骄傲、抱团在学院这样的地方会变得更加明显。 虽然学院提倡人人平等,无视国籍阶层,可最为弱势的燕国人,在这里也会受到学生之间的鄙夷、欺辱。 其次是被男女两拨人都孤立的李金霜。 被认为是怪胎、不知羞耻的家伙,只要跟她站在一起,有任何互动,都会被其他人投以审视的目光,仿佛在说“你也不嫌她脏?”又或者在说“原来你和她是同一种人”。 只要有第一个冲李金霜愤怒大吼的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等等,然后吓退试图靠近她的人,不愿惹事的人们就当做没看见,并下意识地与李金霜保持距离。 在虞岁的观察下,李金霜这个月都是独来独往,偶尔会跟着荀之雅行动,但因为舒楚君的关系,李金霜总是被骂。 虞岁不由感叹,就算李金霜会九流术也没办法,毕竟周围的人哪个不会?在李金霜这事上,强弱对比还是敌不过人多人少。 这种时候,能和李金霜站在一起行事,不会被他人投以异样目光,并且指指点点,还对你嗤之以鼻的,只有那种家伙。 “喂。”靠墙站着的卫仁轻飘飘地喊了声,指尖轻弹,手中鲜红的蝎子朝快要走到门口的李金霜飞去。 李金霜似乎不认为卫仁喊的是自己,但她察觉到了危险,身后蝎子甩尾,尖刺如弯月,虞岁却见银光一闪,速度之快连她也小小惊讶。 清脆的剑鸣声在变得空旷的习堂内响起,将发呆的薛木石唤醒,也将飞来的蝎子斩碎。 李金霜收剑,眉目沉静地朝卫仁看去。 “呵。”卫仁摊手笑道,“想叫住你而已,别这么紧张。” 像这种整天跟阴险毒物为伍,还常常放出去吓人的家伙,平日里也没人愿意跟他玩,并且认为他是如此恶劣。 有人就蝎子乱爬的问题骂过卫仁,骂到脸红脖子粗,骂到卫仁的祖上十八代,可卫仁却只是噙着笑看对方,摊手道:“这么严重,要不要去外城决一死战啊?” 于是其他人就不敢再当着卫仁的面再骂。 卫仁伸手指了指还在习堂的人,视线扫过单手撑着脸的虞岁,靠桌发呆的薛木石,最后停在李金霜身上,扬眉道:“正巧就只剩下咱们四个,我看你也没人邀请,不如你就加入我们三个,一起组队完成这次的试炼。” 薛木石挠了挠头,要不是他跟表妹薛嘉月吵架,也不至于没人邀请他组队。其实也是有的,只不过他陷入自己的情绪,没有回应,别人便走了。 等他被剑鸣声唤醒,回过神来,就已经剩下这三个人了。 单手撑着下巴的虞岁歪了下头,朝薛木石看去。 这人也挺有名。 太渊国近日最热闹的事,就是阴阳家的圣女,亲自去没落的薛家退婚,让薛家在太渊颜面扫地,闭门数月。 而薛木石,就是那个被退婚后,连夜被家里人送往太乙学院的倒霉蛋。 他看起就是没脾气的人,甚至有些呆,整日低着头沉寂在自己的世界。薛木石的舍友们听说他被阴阳家圣女退婚的事,表示同情,对薛木石表达安慰,并且怒骂阴阳家的圣女不是个东西。 然后就被薛木石狠揍一顿。 被揍的人也傻了,反应过来后骂薛木石不识好歹,跟他决裂。这事传出去,大家都笑薛木石没脾气,没自尊,爱惨了阴阳家的圣女,一点都不像男子汉,是他前未婚妻的狗。 薛木石也没有反驳,任由舍友们针对。 这样的人跟李金霜和卫仁走在一起,也没人会惊讶在意。 至于她—— 虞岁屈指敲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懒洋洋道:“你们确定要带我吗?我可是平术之人噢。” “带啊,为什么不带?又不是带不动。”卫仁朝李金霜轻抬下巴,似笑非笑,“李金霜,一个初级试炼,五境术士的你不会带不动她吧?” 李金霜沉默良久,默默将收剑回鞘,没有回话,也没有走。 . 第26章 第 26 章 三号习堂的学生们散场时,武道场内正进行着激烈的冲级挑战。 第一批被放进来冲级的学生们,正按照顺序上台,与守擂的弟子进行挑战。 这一批大多数都是丁级冲丙级,和丙级冲乙级,只有个别头铁的会在乙级冲甲级的第一关就来选武道。 坐在观战台的两位十三境老师一会看看擂台,一会看看手里的对战名单。 “法家荀之雅,入院两年左右,就已经可以挑战甲级,后生可畏啊。”十三境老师诸荣感叹道,“不愧是于圣亲自教导的徒弟,我看她周天试和五行生术都已经完成,就差今年的武道挑战,便是甲级弟子了。” 另一位控场老师穆武睁只眼闭只眼地看名单:“顾乾也算意料之外,这小子名法双修,按理说比常人还要难些,却也这么快就通过了前两个,只剩下武道。” “他今天不好过啊。”诸荣朝三楼观战台看了眼,笑道,“我看今天冲甲的弟子都不好过。” 穆武也朝三楼看去,看见自己的学生孔依依要越过年秋雁去揍苍殊,本是冷酷的神色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虽说守擂台的弟子除了自愿申请,还要看综合能力,再加咱们内部抽选,就为了防止遇到冲甲的时候守擂的弟子放水,但是这几个武力最强的凑一起来,还是罕见。”诸荣摇摇头道,“方技家的年秋雁,卦术一绝,同期根本没人能比,听说这次的抽签挑选守擂弟子,有他的卦术影响。” 穆武点点头道:“年秋雁的逆势占卦,在我们抽选弟子签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我们能拿到谁的名字。” 诸荣点了点手中名单道:“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学院规定,只要卦术不能直接决定最终结果并造成重大伤亡损失,那就不受限制。能做到年秋雁这种程度的逆势占卦,学生里也就他一个。”穆武笑道,“难得的好苗子,方技家上下都护着呢。” 末了他又道:“再说占卦这种事,学院上下谁都会一点,要是禁止在院内占卦,那干脆让方技家消失算了。” 诸荣看过去:“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啊。” 穆武扫了眼楼上的苍殊道:“你的学生不也在。” “他要来,我也拦不住啊。”诸荣靠着椅背叹气,“你别说,现在的学生一个比一个野,别看他一脸温吞的,脾气来了比我还厉害,说不动啊。” 穆武很是赞同地点点头:“都一样。” 说起学生脾气野的话题,两人不由同时看了眼上边低头玩听风尺的梅良玉,随后再对视一眼,诸荣肃容道:“要我是常老,肯定把他逐出师门八。” 穆武继续点头表示赞同:“他是真的一点规矩都不守,像你我的学生还会装模作样一下,这小子不仅不装,还会走的时候再砍你两刀,说你碍着他眼了。” “但凡梅良玉的天赋差一点,我觉得常老都不可能忍他。”诸荣说完,忽然想起常艮圣者的另一个徒弟,好奇道,“对了,常老收的第二个徒弟什么来头,我前些天忙的,都没空打听这事。” “来自青阳国的郡主,南宫明的女儿。”穆武简单介绍,却句句都是重点,“目前来看,还是个平术之人。” 诸荣摸了摸眉毛,“不愧是常老,收的徒弟总是这么与众不同,话说回来南宫明的女儿竟然会是平术之人,不可思议。” 在虞岁是平术之人这事上,南宫明也是不得其解。 他给虞岁测过好几次天赋都没有结果,虞岁也没有表现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偶尔表现得还挺呆,除了说话嘴甜、长得好看外,南宫明在虞岁这也挑不出什么优点来。 穆武道:“既是被他指定的继承人,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南宫明可能也没想到会有被人这么说的一天。 随着两人的闲聊,外边传来接下来的对战名单,两人看了眼,随即发布到擂台上。 于是众人看见: 闯关者:法家,荀之雅。 守擂者:鬼道家,梅良玉。 闯关者:名家,顾乾。 守擂者:兵家,孔依依。 “又是他。”季蒙望着荀之雅这组的名字,见她竟然对上了梅良玉,叹气道,“咱们最近跟梅良玉杠上了还是怎么的。” 顾乾也是眉头微皱,对荀之雅道:“你可要小心些,这家伙出了名好斗。”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梅良玉就是今天武道冲级挑战里最难过关的那一个。 荀之雅看起来很认真,目光专注,也不知是否听见了他说的话。 两人一起朝擂台走去。 在三楼观战台边的梅良玉收起听风尺,孔依依指着顾乾说:“这小子最近很出风头嘛!” “你小心些。”年秋雁温声道。 孔依依伸手捂着后颈,扭动脖子:“怕什么,你给我占一卦看看输赢。” 年秋雁微微笑道:“一日卜卦不过三,但这种事不用占也知道,肯定是你赢。” 孔依依扭头朝他眨了下眼:“我就爱听你说这种话。” 梅良玉和孔依依瞬间御风来到下方擂台,圆形的擂台被结界切割成五份,人们眼中瞧见的,便是五个擂台,台上的人一对一比试。 规则看似简单,只要将守擂者从台上击落即可。 可想要做到这一点却有些难。 守擂者几乎都是九境弟子。 挑战者却可能是七境八境,一境之差,有时就是天壤之别。 顾乾刚上台,就看见着红衣似火的孔依依转过身来,她将长发编成一股垂在左肩,双手腕上佩戴精致的银环,抬手叉腰时朝顾乾轻抬下巴,骄傲之意不言自漏。 武道规则,擂台上双方不可有任何话语交流。 谁也没有说话,只眼神交流示意后,便同时运起五行之气。孔依依腕上双环忽然收紧,掐住她的衣袖,她握拳借御风术瞬影攻上,顾乾也没有躲避,而是抬手接下这一拳。 孔依依动作轻盈,可落在顾乾身上的力量却重如山倒,每次都砸得他身形一顿。 两人的速度都一样快捷迅猛,细看之下又能发现,孔依依从开头就是强攻,顾乾则是防守。 台下观战的诸荣老师再看孔依依和顾乾这组,摸了摸下巴道:“不错,能单靠体术扛一段时间。” 穆武却道:“他是名法双修吧,八境术士,法家一十六种裁决术,他至少会八十六种,如果他会高阶裁决·定星,那这场就是他赢。” “高阶裁决·定星是孔依依兵甲术的克星啊,但我觉得顾乾还不会。”诸荣有点八卦地笑道,“他在名家是朱老的学生,备受爱护,但在法家有点不受待见啊,学的没名家那么顺利。” 顾乾与孔依依交战的速度越来越快,带出的残影都快看不清是何动作,孔依依完全不给顾乾拉开距离的机会,几乎是粘着他打。 旁人只能看见顾乾被孔依依粘着打,只有顾乾自己能感受到孔依依带来的压迫感越来越重,他的五感正被逐渐影响,耳边有无端而来的猛烈风声,明明没有见血,却能闻到厚重的血腥味。 孔依依又一圈正面相击时,顾乾看见的却是血溅三尺。 顾乾在短暂的停顿中被孔依依一拳击退到擂台边缘,险些坠落,就在此刻,他的世界被黑白吞噬,鲜红的武道场变作了黑白的古战场。 荒野上黑色烽烟漂浮,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被火焰吞噬的城池造就了此刻的漫天灰烬。 肃杀、战意、怨恨等情绪冲击着顾乾,站在尸横遍野中的顾乾蹙眉凝神,余光扫见的残破铠甲发出清脆声响,铠甲蠕动着,枯骨从铠甲下伸出手,身着染血铠甲的枯骨战士们破土而出。 兵甲阵·古战场。 顾乾瞥见不断从土中出来的白骨战士,却不见紧张,反而笑了下。 他打了这么久没有反攻过,就是在等孔依依施展兵甲阵。 兵家幻术,算得上是最容易迷惑人心,也是杀伤力最强的幻术一类。 它也不是一般的幻术,有时候算得上是场景重现,有一半的“真”在其中,就会让中招者更难破术离开。 孔依依在白骨战士群中,古战场上带着腥味的风猛烈吹动她红色的衣摆,她抬手间,腕上银环脆响:“三军。” 此时此刻,她就是战场上号令三军的主帅。 白骨战士持剑冲锋,从四面八方朝顾乾杀去。 孔依依使出这种高阶兵甲术,就是想速战速决,但她也没有轻敌,考虑到有关顾乾的传闻,多少知道这人实力不差,使用高阶兵甲术对战,也算是一种认真。 顾乾单手结印,周身燃起金色气浪,五行之气包裹全身,脚下一旋,如离弦的飞箭朝三军之后的孔依依飞去。 白骨战士们的刀剑在顾乾的速度之下显得过于迟钝,彼此相撞,发出沉闷声响。顾乾身法诡异,每一次都完美避开所有攻击,将白骨战士们远远甩在身后,从万军之中冲出一条道来。 孔依依瞧着冲破白骨战士防线的顾乾,又道:“放箭。” 垮塌一半的城池朝着前方战场飞出无数点火的箭雨。 仿若天上星辰坠落,在硝烟中划出道道星火线,在漫天箭雨中的顾乾渺小如蝼蚁,却不甘认输,将金色的五行之气吸入,吐气道:“从虎。” 名家九流术·字言。 名家弟子的九流术,拥有为五行之气具象化的术,冠以“名”的束缚。 天地万物,皆有其名。 只要掌握了它的名字,就赋予了它存在的意义、决定了它的生死。 名家字言,也可以“杀死”他人的九流术。 顾乾道从虎二字言,金色的五行之气化作一只透明的巨虎,似可比天高,双目却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它扬首发出震天的虎啸声,将漫天箭雨从空中震落。 孔依依见状轻轻挑眉,能以字言唤出如此庞大的行气具象,确实不能小看。 还是得快些结束才行。 “兵将。”孔依依抬手指向顾乾,闭目号令,“六斩。” 她已经不打算列阵,因为顾乾是名家弟子,如果修行了名家六目,那破阵只是时间问题,打算速战速决的孔依依,直接进入兵甲阵的最后绝杀阶段。 追逐顾乾的千万白骨战士们忽然化作尘埃散去,铠甲掉了一地,顾乾紧急刹车顿住,神色警惕,大地颤抖,分割出数道裂缝,从裂缝中升起的五行之气呈现黑色,它们迅速聚拢,具象化为一个巨大的白骨将士。 堪比天高的白骨将士手持一柄黑色的巨大长刀,盔甲之下的双眼释放出的光芒如白昼般刺眼,站在地面的顾乾感受到浓浓的压迫感,浑身汗毛直立,在白骨将士的白昼目光照耀下,他无处可藏,甚至连行动都无比艰难,心中迫切地想要躲开,却被古战场上无形的杀意拦住去路,无法动弹。 此刻顾乾仿佛是失去千军万马的敌方将士,他已成为孔依依的手下败将,即将任由敌人审判处决。 高举黑色长刀的白骨将士紧盯顾乾,月光穿过古战场的硝烟,洒落在刀身,倒映出万千枯骨,杀伐之意充满整个古战场,狂风带来死去的兵士们呼喊着处决最后一个敌人的声音。 其一,兵斩。 刀身靠近时,闪过顾乾沉稳的脸庞, 黑色的长刀忽然朝后方的孔依依斩去。 怎么会! 孔依依睁开眼,神色惊愕,反应却快,立马侧身躲开,御风来到尸堆之上,远远看向白骨将士后方的顾乾。 顾乾虽然仍在杀伐之意的束缚中无法行动,却迎着孔依依惊讶的目光,似笑非笑道:“其二,叛斩。” 能以名家字言术策反她兵甲阵将士的名家弟子,这还是头一个。 孔依依哼了声,在白骨将士朝自己挥来第二斩时腾空跃起,直接穿过白骨将士,将它粉碎。 白骨将士这一散,顾乾也变得自由,但很快孔依依就来到他身前,原本被从空中震断落在地面的长箭,此时腾空而起,被孔依依抓在手中朝顾乾飞去。 落在地面尸堆中沾血的刀剑,被孔依依利用,全数朝着顾乾飞去,每一把刀剑上都带着亡兵的憎恨与杀意,它们杀伐果断,绝不退缩。 顾乾吸入古战场中的五行之气,扩大字言判斩的范围,将这些听从孔依依号令,朝自己飞来的刀剑与断箭全数策反。 战场瞬息万变,无数断箭与刀剑们又忽地转身朝后方孔依依杀去,在所有逆行的刀剑中,孔依依却勇往直前,她蓄力一拳朝顾乾轰去,将他轰出了兵甲阵。 本就站在擂台边缘的顾乾,被孔依依这一拳直接轰下台去。 他很快稳住身形,抬头看向从兵甲阵中出来的孔依依,孔依依抬手擦了下被断箭划伤的脸,朝他轻抬下巴,眼神示意,手下败将。 顾乾看得一笑,拱手道:“佩服。” 他今天也不是铁了心要冲甲挑战成功,而是来试探下实力,刚才在兵甲阵中,能做到策反九境术士的兵甲将士,顾乾就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孔依依看了看手指上沾的血,哼道:“你也不错。” 台下的两位老师都在对这场比试进行评价书写。 三楼观战台上,苍殊双手撑着栅栏,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从顾乾看向孔依依。 “能伤到她,顾乾实力比我想得还要深。”苍殊轻声道。 年秋雁眉眼含笑,转而看向了另一场擂台比试:“别小看顾乾,他还没用全力。” 顾乾下台,活动了下手腕,问身边的季蒙:“荀之雅如何了?” “喏。”季蒙示意他自己看,脸色不太好道,“僵持一段时间了,不管荀之雅用什么术,梅良玉都能用相同的术还回来,用这种办法,感觉他在嘲讽人一样。” 顾乾听得眉头皱起。 周围的不少人都在讨论梅良玉与荀之雅的对战。 此时台上的荀之雅周身充满金色的五行之气,她与近身缠斗的梅良玉拉开距离,还在空中就已蹙眉道:“雷刑。” 蓝色的雷电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五道惊雷闪烁,将梅良玉击退数步远。 法家言,人性本恶。 因而这一十六种法家裁决术,即是刑术。 荀之雅之前使出的所有法家裁决术,都被梅良玉原样奉还,此刻荀之雅使出了自己唯一会的法家天机术·雷刑。 五道雷电如长蛇似蛟龙,发出的噼啪声正灼伤着梅良玉的五行之气,它们紧盯梅良玉的一举一动,防止他的任何进攻。 梅良玉站在原地,瞥了眼荀之雅的五道雷刑,蓝色的雷光在他幽冷的黑眸中闪烁,游动在身前的雷线仿佛高高在上审判他的法家诸圣,他目光缓慢地看向荀之雅,淡声道:“雷刑。” 这次可和昨晚与虞岁切磋时完全不同的态度与气势。 他没有轻敌,也不是嘲讽,而是和孔依依一样,都打算速战速决,便选择用最快捷的办法。 可这是擂台,也不是生死决斗,每次梅良玉回以相同的术,都是快狠准,找准弱点一击就破,但荀之雅也是个倔强的,她不服气,不肯认输,不肯放弃。 荀之雅数次在擂台边缘险些被击落,却又顽强地回到中间。 武道擂台上雷光大闪,一瞬间亮如白昼,仿佛在直视太阳的光辉,观战台不少人都下意识地伸手遮挡或是闭上了眼睛。 人们听见雷鸣声交战的巨响,两种雷刑互相对抗吞噬。 荀之雅却震惊地望着梅良玉,不敢相信,若说之前的裁决术被他使出,还能说这是梅良玉五行生术的天赋,可法家的天机术,为何也能被他使出? 他分明是鬼道家弟子,又怎会法家的天机术! 荀之雅心神一乱,梅良玉也不给她机会,挥手间一道雷线将荀之雅抽下台去。 荀之雅力战已竭,五行之气一散,毫无防护地被抽飞。在人们因为雷光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顾乾先一步跃下观战台,御风赶去接住摔下来的荀之雅。 见荀之雅满头是汗,虚弱无比,刚才那一道雷击抽飞直接破掉了荀之雅最后的五行之气防护,顾乾将她抱在怀中,抬头朝台上的梅良玉投去寒冷的一眼。 梅良玉觉得他这一眼很是有趣,本是冷淡的眉眼,随着顾乾的举动染上几分恶劣的挑衅。 仿佛在说不服气就替她上来再打就是。 顾乾压下心头的不悦,收回视线,抱着荀之雅退下。 两位记录的十三境老师见状都没说什么,只要顾乾没有真的跑上去跟梅良玉打起来,像这种学生之间的挑衅,他俩不会管。 诸荣挠挠头道:“我看今天是别想有人能过冲甲了。” 他倒是清楚梅良玉和孔依依这几人也不是故意捣乱,但这帮人就是那种,一站上擂台,与人比武时,就已经坚定了想法:我要赢,绝不输。 梅良玉和孔依依一起回三楼观战台。 孔依依说:“你怎么连女孩子都抽啊!” 梅良玉走在前边,头也没回:“那让我被她的雷刑抽下去?” 孔依依小跑上去:“也是噢,武道场没有男女。” 这会已经快要到晌午,日光高照,三号习堂折射出的蓝色光芒,将这一片笼罩,肉眼看去像是在宽阔的海域之中。 景云奎指定的阴阳五行场就在阴阳家。 阴阳五行场在日落西方,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倒映着永不熄灭的星辰,世间所有星辰都被装进这一个“圆”中。 刚来时,乍看它似乎只有一片湖泊大小。 周围建筑也不少,在阴阳五行场的对面就是武道场。 虞岁在来的路上看见朝武道场走去的刑春,他低头发着听风尺传文,虞岁喊道:“刑春师兄!” 她主动打招呼,刑春也不好当做没看见,便回道:“你怎么也在这?” “今天老师说要我们来阴阳五行场过关试炼。”虞岁笑道,“这个会很难吗?” 刑春摇头:“一些基础试炼,不难的,别怕。” 虞岁又问:“你这是去找我师兄吃饭吗?” “哦,你师兄今天要守擂,估计没空跟我吃饭,我也打算去武道场看看。”刑春抬手一指,“就在那边,离你们挺近的。” “这样啊,那刑春师兄我们加个听风尺好友吧?师兄在忙,我在阴阳家遇到不会的,可不可以先问问你呀?”虞岁拿出听风尺乖巧提问。 刑春觉得没什么,也拿出听风尺跟她贴了下:“可以啊。” “咦,好像没加上。”虞岁说。 “我看看。”刑春凑过去看她的听风尺,有些疑惑,在他挨近时,虞岁熟练的扔了颗五行光核过去。 “重新加一次试试。”刑春毫无所觉,拿着听风尺重新碰了一下。 “这次好啦。”虞岁拿着听风尺晃了晃,跟刑春道别,“那我先去做试炼任务,刑春师兄再见。” 刑春朝她挥挥手,心中感叹梅良玉这师妹是真可爱,一边朝武道场走去。 虞岁回到阴阳五行场,其他人已经下去星海中,正在下边等着她。虞岁走了几步台阶,一脚踏入五行场中,才觉天地倒转,他们仿佛站在了星辰之上,在偌大的宇宙银河之中,所见即是被星辰点亮的夜幕。 薛木石挠头问:“怎么做?” 卫仁伸手点着眼前的星图说:“在五行生术六十四卦范围,选哪一家的试炼比较好?” 薛木石一脸我听你们的。 李金霜则是随便你们怎么选反正我不爱提意见。 卫仁去看虞岁,虞岁左右看看,没人说话,她只好开口道:“兵家吧,李金霜境界最高,选她最擅长的有把握。” “那就兵家。”卫仁调着星图,随后发现一个有意思的情况,“呵,有阴阳家的保护机制,估计就是为了平术之人准备的,试炼的兵甲阵将按照队伍中境界最低的人调整强弱。” 说完这话,其他三人都朝虞岁看去。 虞岁缓缓举起双手道:“哎,刚来不及说,我现在也不算平术之人,我有五行光核的,我是九流术士。” “你有?”卫仁轻轻挑眉,“你什么时候有的?” 虞岁说:“昨天晚上。” 卫仁笑道:“常老把你师兄的光核剥出来塞给你了?” 虞岁微微睁大眼:“你对我师兄有意见吗?” “他天天晚上放术扰我心神让我一睡就是噩梦连连,我对他意见很大。”卫仁说这话时略有点咬牙切齿。 虞岁老实脸道:“我师兄也说你天天往他屋子里扔毒物。” “那是它们自己爬过去的,不是我扔的。”卫仁说完让开一步,示意虞岁到星图这来,“既然你说你不是平术之人了,那你九流术多少境?” 虞岁憨笑:“一境吧。” 这是实话。 卫仁昂首示意:“那还是我们中最弱的,你去开兵甲阵,一境的兵甲阵,咱们不到一刻钟就能出来。” “好噢。”虞岁来到星图前,按照星图指引将手掌放上去。 虞岁也认为这次的试炼会很简单,毕竟李金霜和卫仁都是五境术士,薛木石也是四境,五行生术范围内的普通试炼,难不倒他们。 所以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另一颗五行光核那边。 随着刑春进入武道场,虞岁也能看见里边是何景色,人比她想的还要多,刑春走过观战台时,虞岁也能看见擂台上还在打斗的弟子们。 她看见了抱着荀之雅神色不善的顾乾,还有站在台上神色睥睨的梅良玉。 听见周边的人八卦刚才的战斗。 虞岁心中芜湖道,好热闹。 刑春朝三楼走去,跟梅良玉几人汇合,问他:“你们打完了?” “魏坤还没有。”苍殊答,“他俩刚打完。” “我刚听人说了,你打的荀之雅啊?”刑春惊讶地看着梅良玉,“你跟顾乾的关系真是雪上加霜。” 梅良玉漫不经心道:“我跟他有什么关系?” 刑春说:“我刚来的时候遇上南宫岁,她就在旁边的阴阳五行场做入门试炼。” 梅良玉侧头看过来,刑春又道:“她不是跟顾乾关系很好吗,你是她师兄,经常见面的,她估计夹在其中会为难。” “盛暃都不觉得她为难,我为什么要有这个顾虑。”梅良玉说着,目光微凝地盯着刑春衣肩,“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嗯?什么?”刑春左右看看,没察觉到。 年秋雁和孔依依也看过来。 虞岁心中叹息,师兄真是敏感的令人讨厌。 在梅良玉发现之前,虞岁抢先捏碎了藏在刑春身上的五行光核。 刑春掀衣服找了老半天也没有找到异常,不由狐疑道:“你拿我寻开心呢?” 梅良玉没答,只道:“你最近小心点。” 刑春扭头问年秋雁:“是吗?” 年秋雁点点头。 刑春又问:“你占卦了?” 年秋雁笑道:“明天给你占。” 刑春又看回梅良玉:“那你刚不就是耍我?” 梅良玉已经转了话题:“南宫岁跟你说什么?” 刑春拿出听风尺道:“她说要跟我加听风尺好友,方便以后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我就同意了。” 梅良玉懒洋洋道:“你是阴阳家的,她能有什么问题能问你。” 刑春说:“你别这么霸道,万一人家想外修阴阳家,那不就是能有很多问题能问我,我主修弟子可比你这个外行师兄懂得多吧。” 梅良玉被说得一脸莫名:“她既然是外修,能学的我怎么不懂了,别的阴阳术你主修弟子也不能教。” 刑春:“她想学也不是不行啊!” 年秋雁温声道:“那你们等南宫岁说她想学的时候再吵吧。” 刑春跟梅良玉又齐声道:“谁吵了?” 年秋雁:“……” 虞岁掐碎五行光核,随后就进入兵甲阵中。 宇宙星河退去,还未睁开眼,四人就已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战火燃烧后的灰烬拂过生者的脸颊,惊雷声突然落下,劈开了硝烟,虞岁睁开眼,看见横尸万里。 眼前宛如修罗地狱的景象让四人陷入沉默。 雷刑在天上闪烁,河边飘摇的芦苇被亡者的鲜血染红,朝天上飞去的芦花仿佛是星火。 巨大的铠甲将士持剑守城门,它的双眼如烈日,不可直视,随着它注视之处,大地燃烧出一片烈火。 恶鬼从烈火中诞生,捡起亡兵落下的刀剑,继续守护它们的城池。 兵甲阵·修罗地狱。 杀意在战场上横行,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令人窒息,让四人全身战栗,心跳和呼吸都变得沉重。 虞岁擦了擦飞到脸上来的灰烬,在白净的脸颊擦出一道黑灰。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是……一境的兵甲阵?”薛木石迟疑问道,看起来不敢置信。 “看看前边的守城王将就知道这不可能是一境的兵甲阵。”卫仁抹了把脸,问李金霜,“你总该知道吧?难道这是五境兵甲阵?” “不是。”李金霜已经单手握住剑柄,目光紧盯前方充满杀意的守城王将,“有守城王将的,是特级兵甲阵,十三境以上,圣者境界。” 虞岁朝李金霜看去,“这是我听你说过最多的话。” 其他三人朝虞岁看来。 虞岁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举手道:“我真的是一境啊。” . 第27章 第 27 章 虞岁昨晚刚解决了息壤争夺五行之气的问题,又将五行光核凝聚成一颗,准备专修这一颗光核提升境界。 如今按照五行光核的境界来看,她就是一境九流术士。 星图为她打开的,也该是初级的兵甲阵,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竟然开出了特级兵甲阵。 战火硝烟弥漫的世界,充满了杀意与血腥之气,这种誓要毁灭一切的力量与氛围,让虞岁不由想到了自己体内的异火。 如果非要从自己身上找到一个解释的答案,那只能是它了。 此时虞岁满脸无辜地迎接同伴的打量,心中却在想:如果暴露的话,最好在兵甲阵中就杀了他们。 可一起挑战兵甲阵,却死了三个,只剩她一人,怎么看都会被怀疑。 后续麻烦太多,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动手。 卫仁盯着虞岁说:“你当了十多年的平术之人,忽然之间有了五行光核,又以一境开出特级兵甲阵,很难不让人怀疑有点什么。” 虞岁有些意外道:“你好像很了解我。” 卫仁只露出他一贯懒散的笑:“同是青阳人,我又是农家弟子,可是从小听着郡主你的名字长大的。” 他话说得调侃,却又都是实话。 虞岁一听他说农家,就明白这人大概是跟素夫人和息壤有关系。 前方从烈火中走出的恶鬼越来越多,它们焦黑的身子被烈火焚烧沾染无数星火,每走一步都在掉落,飘落地面的星火滚动着,聚少成多,又再次点燃另一处。 生生不息,永不熄灭。 “是不是开错了,能出去重新来过吗?”薛木石提问道。 李金霜道:“破阵,或者等时间到了再出。” “这破不了吧。”薛木石挠头道,“你能破吗?” 薛木石看虞岁,觉着这是以她的境界评估才开出来的兵甲阵,或许有办法。 虞岁也跟着挠头:“我真的是昨晚才成为九流术士的,兵甲阵也是第一次见,破阵希望不大,要等多长时间它才消失?” 说到最后她去看李金霜。 李金霜神色凝重:“不好说,我也没见过特级兵甲阵。” “我估计够呛,没个十天半个月它是不会消失的,不然就只有等人从外边干扰。”卫仁说,“但谁能想到我们会被困在特级兵甲阵里,还是想办法靠自己闯一闯。” 薛木石望着前方的炼狱景象呆了呆,对虞岁道:“你是十三境的南宫明吧?” 虞岁:“……” 这人是已经自暴自弃了。 虞岁瞪眼看回去说:“你就是会这样想事情才被退婚的吧?” 薛木石耷拉着脑袋,自闭了。 “不管什么样,先活下去。”卫仁倒是收起他平日的吊儿郎当,变得严肃起来,周身五行之气环绕形成防护,目光紧盯前方手持亡魂刀剑的恶鬼们,“来了。” 李金霜拔剑时往旁走了一步,拦在虞岁身前,握剑横斩,剑气横扫,肉眼可见的五行之气震荡。 手持刀剑奔跑而来的恶鬼们却一跃而起,完美躲过这一击,星火从天上坠落,它们嘶吼时发出的尖锐声响也是一种攻击,足以扰乱他人心神,将心中的恐惧和杀戮之意放大。 卫仁看后低骂声,这就是特级兵甲阵,连小兵都他妈是剑术高手。 恶鬼们蜂拥而来,双目赤金,尖牙咧嘴,勾出诡异的弧度,满心杀戮地朝着四人杀去。 薛木石与卫仁御风术后撤,躲过李金霜剑气而跃起的恶鬼却将手中刀剑掷出,刀剑在投掷中就碎裂成无数碎片飞射向御风后撤的两人。 恶鬼们追逐的速度很快,那根本不是在奔跑,而是和他们一样,在用御风术。 李金霜与冲在最前头的恶鬼交战,刀剑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刀剑彼此颤抖,李金霜手中使力,将恶鬼刀剑斩断,拔剑横扫时斩下恶鬼的头颅。 虞岁来不及夸赞她斩首的这一剑漂亮,就见更多的恶鬼跃起朝李金霜斩去。 李金霜一刻不停,一步一斩,总是在九步之内一个轮回,却将冲上来的恶鬼引入自己的剑阵中,断其兵刃后斩首。 兵家九流术·九转,九步一轮回,会将进入九转剑阵的敌人缴械。 可恶鬼数量太多了。 李金霜被拖在原地,杀一个来。 随着她九转剑阵的斩首,后边跟上来的恶鬼变得不再盲目冲上前去,而是在边缘凝视片刻,随后单手掐诀按在剑身起术。 李金霜交战时余光瞥见这一幕,眉头刚刚皱起,在剑身起术的恶鬼们同时出招,他们跃起自上空朝李金霜斩去,一道道斩开她的剑阵,七把刀剑同时压下,李金霜击飞近身的几名恶鬼后立马持剑横挡这七剑,被剑气击退出九转剑阵。 刀剑相击的声响接连不断。 李金霜被七恶鬼联合击退,快稳不住身形,再退就要退到恶鬼堆里去了。 眼前的恶鬼大军几乎都是用刀用剑的高手,它们身经,不仅是优秀的士兵,也是九流术士。 恶鬼的每一次动作都会将身上零碎星火抖落,虞岁借着御风术躲着恶鬼的追击,几次被三五恶鬼包围却又闯出来。 眼前这情况,不动手不行啊。 躲避的虞岁脚下一刹转过身来,冲到最前的恶鬼双手握剑朝她斩去。 震卦,生术,雷息。 虞岁回头的瞬间双目中闪过幽蓝色的光芒,细小繁多的雷蛇自长剑上跳跃,缠绕着将攻击的长剑顿住,恶鬼则被细小的雷蛇爬满全身,爆炸时将恶鬼烧成灰烬。 之前息壤的问题没有解决,虞岁却在常艮圣者的教导下,记住了如何六十四卦生术。 昨晚时间有限,外加情绪导致,虞岁只跟梅良玉切磋了御风术。 如今兵甲阵内的恶鬼们,正好给虞岁练手。 五行之气在她身上展开形成防护,虞岁夺过长剑朝追来的恶鬼斩去,在恶鬼堆中杀出一条路后借御风术跃起,持剑朝李金霜那边斩去。 长剑横扫,挥出的剑气将空中的星火与芦花振飞,雷蛇随着剑气坠落扑咬那七名恶鬼。 虞岁斩下恶鬼头颅,有三名恶鬼反应迅速地撤走,李金霜压力转小,配合虞岁反击,将剩下没来得及撤走的四名恶鬼斩首。 灰烬与星火擦过虞岁的脸,她抬手擦去,将有些凌乱的鬓发整理好,迎着李金霜看过来的惊讶目光,柔声说:“我也是在国院学过四年剑术的,虽然学得慢,但我好歹也是会的。” 李金霜眼中的虞岁柔弱、天真、漂亮。 这些是祖母口中她不需要,也不允许拥有的,祖母告诉她,她应该唾弃所有柔弱、天真、漂亮的孩子,因为他们都是弱者。 即使虞岁因为灰烬而擦花了脸,那双水润明亮的杏眸却平静地注视前方恶鬼,找不出一丝慌乱和惧怕,战场上的腥风吹动着她粉色的裙摆,腰上的佩饰,头上的发饰,都发出伶仃碰撞的声响。 李金霜眼中倒映这抹粉色,如桃花美艳,却是她永远不可触碰,甚至多看一眼也会被责骂逼问,去奢望这些鲜艳娇贵的颜色,你是否还没能放下心中的软弱,你是否要做一个被杀全族却毫无反抗之力的弱者? 此刻李金霜望着眼前的虞岁,雷息的光芒闪烁,在她黑幽的眼眸中聚成一束淡蓝色的光芒。 她问自己: 这真的是弱者吗? 追击薛木石和卫仁的恶鬼更多,这两人几次逃出包围圈未果,此时已经被整个团住,彼此被迫背靠背的战斗。 两人都身上都燃着五行之气做防御。 卫仁余光往后一扫,皮笑肉不笑道:“你好歹是道家弟子,怎么不见你用半点五行生术?南宫岁一境都会雷息,你呢?” 薛木石说:“我不会。” “你为什么不会?”卫仁问得咬牙切齿,“道家和鬼道、阴阳家与兵家,五行生术可是这四家的强项,弟子必学的九流术。你说你不会,那你这四境怎么来的?” 薛木石神色犹豫道:“占卦练上来的。” 卫仁:“……” 他面无表情道:“那你进修罗地狱之前怎么没占到自己有这一劫?” 薛木石倒是老实:“境界不够。” 卫仁不客气地扎刀:“你这人,被退婚确实怪不了阴阳家的圣女。” 薛木石垂眸,一脸衰相。 “你再不打起精神来,我可懒得管你了,在这特级兵甲阵里,连小兵都是九流术士,搞不好真的会死的。”卫仁刚说完,高高跃起的恶鬼们手持刀剑斩下,将两人挥开。 薛木石被卫仁推开,剑光闪烁间,慢了一步的卫仁衣袖被挑飞划开,剑刃贴着他的皮肉划开一道长至肩膀的伤口。 卫仁啧了声,反手夺剑欲要反击,被夺剑的恶鬼却立马后撤,换另一名持剑的恶鬼顶上。 两人的刀剑相撞发出沉闷声响,恶鬼攻击速度变快,双剑蹦出星火,卫仁被迅猛的攻势逼退毫无还手之力。 他擅长的毒物对兵甲阵中的恶鬼没用,在修罗地狱中,卫仁是被克制的最狠的那个人。 卫仁已经注意到后方杀过来的恶鬼,却被前方的恶鬼压制太狠,抽不出余力,他刚压下眉头时,忽听铜币撞击声响。 四枚铜钱将卫仁和他交战的恶鬼圈在其中,发出的脆响悦耳,穿透世间所有的屏障,直达灵魂深处。 薛木石捏着手中的第五枚铜钱,使出的透明五行之气与这四枚铜钱呼应,在天地中圈出另一方天地,定住了其中的所有恶鬼。 后方追击而来的恶鬼被定在空中,长剑已经落在卫仁头顶,挨着他的发丝,前方恶鬼挥来的刀剑贴着卫仁的额头,却在刚刚切出一道血痕时顿住。 卫仁反应快速,立马横刀斩下前边的恶鬼头颅,再斩去身后。 “你有这术不早用?”卫仁砍完恶鬼后回头瞪了眼薛木石。 薛木石却绷着脸道:“控不了多久,尽快。” 卫仁再反手夺过一把长刀,手持一刀一剑将铜钱界内的恶鬼全数斩杀。 薛木石的卦术·气定,能将他排列出的卦中世界静止运转,也不是单纯的静止时间,而是将卦术世界中的五行之气给抽离,于是兵甲阵中靠五行之术才得以存在的恶鬼便无法动弹。 算是有些克制兵甲阵的九流术。 卫仁刚杀完卦术内的恶鬼,忽然抬头朝城池方向看去,他们距离城门有很长一段距离,算是在战场的正中心,因为城门那边的守城王将,几人也不敢过去,傻子才往那边跑。 无数恶鬼也是从守城王将那边的烈火中追过来的,此刻追着他们来的不止是杀不完的恶鬼,还有漫天箭雨。 带着星火的箭雨如天崩后坠落的星辰,它们从又高又远的天上来,携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与杀意,箭尖一簇燃烧的火焰因为冲力明明灭灭,不但闪烁着。 火箭发出尖啸声,擦过薛木石的脸颊,划出一道伤痕流下鲜红的血色。 同时有一箭击退了浮空的铜钱,四枚铜钱被击飞,薛木石的卦术世界崩塌,守在不远处的恶鬼们顷刻间追击而上。 虞岁抬头看见漫天箭雨,对李金霜说:“打不过,跑吧。” 末了脚下御风术就往芦苇丛里飞去。 李金霜斩退最后一名恶鬼,也不再恋战,转身就跑。 四人各自逃命,想要远离城池那边的恶鬼大军,便朝着反方向跑走,拦在前边的是大片仿佛看不到尽头的芦苇丛,他们必须穿过这高高的芦苇,才能到达战场的另一边。 箭雨和恶鬼追逐而来,它们的速度很快,逃命的四人更快。原本静悄悄的芦苇丛,随着他们的奔跑而发出急促的声响,芦苇摇曳,虞岁粉红的衣裙被沾满血色的芦苇涂抹的上刺目的红。 随着芦苇丛的晃荡,芦花越来越多,箭雨坠落,火星点燃了地面,燃烧的烈火将芦苇丛卷入其中,开始朝着前方吞噬。 虞岁又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耳边万物都安静,唯有她的心跳鼓动,提醒她自己是否还活着。 激烈的心跳,擦过脸颊的芦苇,从眼前飞过的鲜红芦花,鼻息间漂浮的血腥味,战场上挥之不去的硝烟场景,从她的眼耳鼻和肌肤毛孔渗透进她的灵魂最深处。 挑起她深藏的。 永存在战场中的杀意,掌握这一切的强大力量,挥舞刀剑的恶鬼,刀剑相撞时的火花,随之飞溅的血色—— 原来这才是活着的感觉。 御风术往前跑的虞岁不合时宜地笑了下,比她还高的芦苇们遮掩了前方道路,正如她来到这个世界,前路始终被遮掩着,看不清该往何处走。 前边又有什么。 即使知道那是危险的,却又不知具体的危险是什么,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所有的一切。 虞岁似乎走过漫长的长路,终于在今天,短暂地找到一处能够让她停留歇息的地方。 在战场上血与火的刺激下,虞岁终于感受到,她还是活着的。 还未死去的。 虞岁握紧手中剑柄,在感受到前方有五行之气对冲时,持剑横斩,剑气将芦苇拦腰斩断,前路露出它的真实面目: 月光从黑云中探出头来,洒落的银辉倒映在分隔战场的长河中,河水潺潺流动,水色清澈见底,黑白双鱼在水中嬉戏。 巨大的黑影也倒映在水面。 它们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岸边,佩戴盔甲的马儿缓缓抬眼,朝对岸芦苇丛中走出的人们看去。 黑色的铁骑背负兵刃,铁甲下的身躯无法被窥探,唯有那头盔之下能瞧见和恶鬼一样赤金色的眼瞳,在黑暗之中盯紧它们的敌人。 随着乌云将天上的月亮吞没,在地面发着光金色光芒的,是属于黑甲铁骑们的神魂光核。 千千万万颗。 虞岁脚步狠狠刹住,盯着对岸黑甲铁骑的神魂光核,不敢再往前一步。 随后而来的李金霜也顿住,无声紧了紧握剑的手。 卫仁与薛木石冲出芦苇丛,看见河对岸的一幕,不由打了个冷颤。 如果说恶鬼们是用刀剑的高手,那么河对岸的黑甲铁骑,则是十三境的九流术士。 千千万万名十三境。 这他妈就是特级兵甲阵·地狱修罗。 这玩意根本就是拿来给九流圣者境闯的。 卫仁和薛木石缓缓朝左手边的虞岁看去。 虞岁轻声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们也算是有缘,下辈子还是好朋友。” 卫仁面无表情道:“谁跟你好朋友?” 虞岁盯着前边的十三境黑甲铁骑,依旧轻声道:“那都快要死了,死前交个朋友也不算亏,你有朋友吗?你没有吧。” 卫仁:“我有。” 薛木石挠挠头,似乎是怕惊动对面的十三境大军们,也压低声音道:“我也有。” 就剩下李金霜没有回话。 虞岁瞥了眼沉默不语,却绷紧神经,随时准备战斗的李金霜道:“那就是李金霜没有。” 李金霜还是没有回。 似乎也不需要反驳,她确实没有。 虞岁继续轻声道:“这应该不是我的问题,你们刚才也看见了,我只有一境的实力。” 卫仁反问:“不是你的问题是谁的问题?” 虞岁说:“那就是星图的问题,我师兄说了,出问题不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自信点,肯定是别人的问题。” 卫仁听得眼角轻轻抽动一下,心中骂梅良玉都教了她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薛木石沉默片刻后说:“我不想死在这。” 卫仁冷笑声:“老子也不想。” “那好吧,若是死了你们就来找我报仇,没死就恩怨一笔勾销再出去交个朋友。”虞岁说,“化敌为友也算一种九流术吧。” 卫仁说:“你师尊常老会后悔收你这个徒弟的。” 虞岁却笑道:“我赌他老人家不会。” “李金霜,”虞岁看着前边黑甲铁骑,轻声喊着李金霜,“给你个交朋友的机会,不要浪费了。” 李金霜听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改为双手握剑。 这种特级兵甲阵对他们来说,还是太难了,对岸的黑甲铁骑若是一起出手,上千数万的十三境九流术扔过来,能把这四人直接秒掉。 若是往后退,城池那边还有不属于十三境的圣者守城王将,它的双目生火,也许出现在它的视野范围内时,就会被活活烧死。 就算不被守城王将烧死,也会被源源不绝的恶鬼们耗光五行之气,战至最后一刻再死。 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卫仁对薛木石说:“你不是占卦厉害吗,不算一算有没有破局的办法?” 薛木石苦着脸道:“我不占吉凶、贫富、生死,我学的是杀人。” 这话一出,其他三人都朝薛木石看去,目光各不相同。 薛木石轻叹口气,慢吞吞道:“道家七杀卦,我只学了这个。” “我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被道家禁制修行的九流术。”卫仁说。 虞岁好奇追问:“厉害吗?” “厉害,厉害又邪门,所以被禁止修行。”卫仁说着看向薛木石,“没想到你看起来像个木头呆子,胆子却挺大,敢学你们道家严厉禁止的卦术,你就是因为这个被退婚的?” 薛木石:“……”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死,哪怕暴露我学七杀卦的事,也要从这里出去,就算被赶出学院,我也要活着。”薛木石沉默后开口说道,一改之前慢吞吞,似乎坚定了某种决心。 他往前一步,却被虞岁叫住:“哎,等等,先别急着一个人上,要破兵甲阵得杀守城王将,你跟这些十三境亡兵打什么?” 薛木石:“……” 刚才充满勇气仿佛要去拯救世界的少年被喊得泄气了。 卫仁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除了杀守城王将这种不可能完成的办法外,还有什么?” 李金霜低声开口:“这是没有主人的兵甲阵,不会有人发号军令,只有在发现敌人时它才会进行术的攻击,眼前这道河流,应该就是触发对岸十三境亡兵的关键,只要不过河,就不会触发它们的攻击。” “那后边还是会有恶鬼追过来。”卫仁说,“我们能躲哪?” 虞岁往后退了两步:“反正不过河。” 她宁愿跟恶鬼们打下去,也不要过河被千千万万的十三境亡兵给一招秒了。 “兵甲阵也是具象化的五行之术,杀不了守城王将,也许可以分解它的五行之气,加快它消失的速度。”李金霜提议道。 卫仁听得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听起来有点道理,像刚才薛木石的卦术,就是抽空了一定范围内的五行之气。” “可我做不到覆盖这么大的兵甲阵。”薛木石垂着头道,“如果一次次的来,抽到我五行之气用尽,它也不会有半分变化。” 维持特级兵甲阵的五行之气有多庞大,是他们无法想象的,按照薛木石那点卦术·气定的范围,抽到他被恶鬼砍死,修罗地狱也还是稳稳的在这困着他们。 虞岁说:“我用五行生术扩增呢?” 薛木石抬头看去:“能扩增多少?” 虞岁估摸道:“原有的十倍吧?” 薛木石想了想,说:“不够,还是太少了,十倍也只是让一颗参天巨树抖掉一片叶子。” “那再想想别的破坏五行之气的办法。”卫仁道。 虞岁看向对岸的黑甲铁骑们,虽然她拥有神机·天目,可至今为止,她只在通信阵相关的数山上与天目有过共鸣,其他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使用这份力量。 就像现在。 没有人教过她,也没有人告诉她这是怎样一种力量。 虞岁全凭这份力量的自觉,在该出现的时候引导着自己。 她就是一个拥有灭世力量的小孩,没有战斗的经验,也没有引导的前者,只能自己慢慢摸索。 虞岁想要出去其实很简单。 只需要点燃一簇异火,那份可以毁灭天地的力量,轻易地就能将眼前的特级兵甲阵给破除。 虞岁的思绪不可避免地去关注异火,垂首时眼底倒映河水中嬉戏的黑白双鱼,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轻笑一声。 水下的虞岁在她耳边笑着说:“借你力量,如何?” “全都烧死就好了。” “我可以做到的。” “犹豫只会害死你自己。” 尸横遍野的战场,杀意无处不在,这些似乎是异火的最爱,眼前的一切也都是异火最愿意看见的。 虞岁在心中对异火道:“你闭嘴。” 她收回视线,对薛木石说:“一,我可以扩增一。” 薛木石惊讶地抬头看去。 卫仁嘶了声:“你可别先被逼疯了啊。” “我也不想死。”虞岁盯着薛木石说,“我好不容易活到现在的,就算要死,也不是死在这。” 薛木石从虞岁眼中看见了自己,不同的脸,却是同样的眼神。 这次薛木石没有迟疑地追问她是否能做到,而是沉默片刻,说:“好。” 卫仁捏了捏眉心:“到底是你俩疯了还是我疯了,你怎么看?” 他扭头问李金霜。 李金霜回头看向守城王将的方向,没有回答,只是说:“恶鬼追上来了。” 卫仁好像也放弃挣扎,他冷笑呵了声,正好将心中郁结全发泄到这些恶鬼身上,于是转身往回走去最前方,背对几人道:“你俩最好搞快点,若是恶鬼打过来我可管不着了。” 李金霜单手握剑,同卫仁一起守在前线。 虞岁对薛木石说:“也不是非要将所有五行之气都抽空,我们集中针对某一个点,只要让它平行失衡,也算是成功了。” 五行之气失衡,至少兵甲阵内的威胁大减。 薛木石想了想道:“那就针对五行之火吧,” 那正好,她对五行之火有天然压制。 虞岁点头,伸手指着前边,“转过去。” 薛木石愣了下,乖乖照做,等转过身后他才问:“为什么?” “独门绝技,不能被人看见。”虞岁说,“我胆子可没你那么大。” 她是指道家禁术七杀卦,却也变相说了,她用的也不是正规九流术。 薛木石:“好。” 他没有多问,往前走几步背对虞岁后摊开手掌,掌心四枚铜钱竖起:“开始了。” 李金霜与卫仁都被虞岁勒令不准回头看,两人这会也没时间回头,正忙着与追过来的恶鬼杀生杀死。 卫仁也不打算再藏拙,双手结印,吐息金色的五行之气。 农家九流术,幻兽·蛇影。 所有黑暗中,悄然生长出一条条蛇形虚影,它们从四面八方爬出,随着黑暗附在追来的恶鬼身上,张开蛇嘴一口咬在恶鬼的致命处。 从黑暗中滋生出的蛇形虚影撕咬着恶鬼的脖子,将它的头颅咬断。 恶鬼身上的星火坠落,将虚影灼烧,没一会后又从黑暗中生长,它们也如从火焰中诞生的恶鬼一样,生生不息。 一剑斩断恶鬼头颅的李金霜不由看了眼在原地维持九流术的卫仁,眉头微皱。 别说薛木石,卫仁现在使用的九流术,也是农家不让学的,农家甚至说过,谁若是学了幻兽术,就是农家的死敌。 “可别看我了。”卫仁额上有一层细密的汗水,朝李金霜挑眉邪笑,“再看会死的啊。” 高高跃起的三只恶鬼正持剑朝李金霜斩下,她后撤躲开,挥剑斩去,蛇形虚影撕咬恶鬼握剑的双手,帮她卸掉了武器。 两人配合,守住前线。 后方忽然光芒大闪,月白的光辉莹莹闪烁,李金霜和卫仁却都没有回头去看。 薛木石也没有回头,他正努力稳着铜钱圈出来的卦术世界,针对五行之火将其抽离修罗地狱。 虞岁闭目,潜入意识深处,凝视异火,在今日又生一五行光核剥离。 闪烁着莹白微光的五行光核被剥离出异火,悬浮在虞岁左右排成一条长线,它们是小小的一颗,平时只会被肉眼忽略的存在。 被剥离出来的光核倒映着前方薛木石的卦术·气定,由虞岁以八卦生术连接,将薛木石的卦术扩增至一,不断抽取兵甲阵中的五行之火。 随着他们的抽取,恶鬼们身上的星火明显减少了,失去星火的支撑,它们就是一具黑漆漆的、行动力缓慢的焦尸。 四人快速消耗自己的五行之气,却看见了些许成果,心中升起了希望,也许他们可以成功。 变故只在一瞬。 隔岸观战的黑甲铁骑忽然动了。 驮着黑甲铁骑的马儿往前走了两步,来到河岸的最前方。马背上的铁骑兵双目赤金,手握□□,随着它弯曲身子后仰,再如弓弦飞射般弹回,一枪掷出,枪头银光闪烁,朝着薛木石杀去。 薛木石与虞岁同时感应到这充满杀意的一枪,两人也同时行动。 上光核碎裂,爆发的五行之气让银枪的速度减缓片刻,虞岁伸出双手拦枪时,雷蛇闪烁,爬满枪身帮忙拉扯。 薛木石回头看来,正巧注意到对岸的黑甲铁骑正准备掷出第二枪。 电光火石间,雷光大闪,虞岁被第一杆□□击飞摔出去,在芦苇丛中滚了好几圈。 来不及抓住她的李金霜和卫仁震惊回首。 河对岸的十三境亡军怎么动手了?! 薛木石列阵的五枚铜钱瞬间拦在他前方,孔心相对,瞬间生出无数黑线连接天地,它们笔直细密,生长出的瞬间就切割了这天地的一切。 七杀卦,第一卦·绞杀。 黑线衍生到后方,将因为卦术·气定消失后,又恢复正常行动的恶鬼们以一根根细线绞碎。 却也拦不住黑甲铁骑扔出的第二枪。 枪身碎裂时,迸发的五行之气也将薛木石的七杀卦震碎,黑线转瞬即逝。 虞岁从地上站起身,抬手擦了擦脸上血迹,耳边听见对岸的十三境万军拔剑的声音。 数万亡军朝着对岸的四人拔剑,准备战斗。 死亡的气息蔓延,沉重地压在所有人心头,面对数万十三境九流术士,他们毫无胜算。 卫仁觉得他们完蛋了。 李金霜这辈子是交不到朋友了。 被击退倒地的薛木石握紧了双手。 战场上的烈风吹起血色的芦花飘摇,一部分又坠落在河水中,虞岁抬眼看向对岸大军时,眼眸闪烁着瑰丽的光芒。 此时刚刚入夜。 天色暗下来,星辰再次与大地相见。 从武道场出来的梅良玉等人脸色都不太好,他们对今天的结果并不满意,因为魏坤虽然没有冲甲成功,却也没有被他们暴揍一顿,因为这人抽签发现自己对上的是梅良玉后,直接弃权了。 梅良玉在这等了他一天,换来这种结果,神色冷得像冬日里的雪人。 年秋雁忙着安抚准备直接逮着魏坤揍一顿的孔依依,把人拉住了不让去,他一个人拉不住,便喊苍殊帮忙拉着孔依依。 苍殊看了看朝武道场外大步走去的梅良玉,问刑春:“你拉得住吗?” 刑春比了个手势,让他放心:“拉得住,拉得住。” 苍殊便过去帮年秋雁。 刑春追着梅良玉来到武道场外边,这会外边也挺热闹,不少冲级的学生都没走,其中就包括顾乾几人。 顾乾站在阴阳五行场边上等人,听见武道场的动静朝这边看来,发现梅良玉冷脸往外走着,轻轻挑眉。 刑春追上梅良玉,喊道:“哎,没让他回到甲级就是好事,他已经躲你躲得像狗一样到处乱藏,你在一天,他就不敢出外城,何况……哎我操,那边什么情况?” 梅良玉还在往前走,刑春望着阴阳五行场说:“哎哎哎回来,你看南宫岁,你师妹,他们这是从初级试炼出来的?” 阴阳五行场内的星图开启,试炼的弟子被送了回来。 此刻场内星光大盛。 梅良玉回头看去,视线越过顾乾等人,一眼落在浑身是血,正抬手擦着脸的虞岁身上。他脚步顿住,目光微凝。 站在阴阳五行场边上等着虞岁的顾乾也被出来的四人惊住了。 出来的四人就没一个干净的,浑身是血,全都带伤。 虞岁正低头擦着脸上的血色与沾染的灰烬,一抬头,发现场上站了不少人,全都是些眼熟的,不由顿了顿。 卫仁冷眼朝边上的顾乾等人扫去:“看什么,没见过刚出试炼的?” 他现在老不爽了。 虞岁这会累得也不想解释,看向薛木石说:“你重开,我两分不能丢。” 薛木石指李金霜:“让她去。” 卫仁在李金霜拒绝之前就道:“都是五境,你去我去都一样,老子还他妈不信邪,你再开一个修罗地狱出来试试。” 李金霜也干脆,直接伸手在星图上开启新的试炼。 刚出来的四个血人,眨眼又消失在阴阳五行场中,只留下懵逼的围观群众们。 . 第28章 第 28 章 虞岁几人出来的快,走得也快,完全不给在边上等着的顾乾几人过去问问怎么回事,唰的一下又进星图试炼了。 季蒙抬手抹了把脸,眼中的震惊未退:“她、她不是刚入门的初级试炼吗?南宫岁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李金霜兵家五境,不会连一个初级试炼都过不了吧。” 就一个五行生术的入门试炼,没道理啊。 要说南宫岁是平术之人打不过很正常,但她不是跟李金霜一起的吗?怎么还会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一身是伤。 这绝对不正常。 站在荀之雅旁边的舒楚君冷哼声道:“李金霜是他们几人中境界最高的,那他们的试炼级别最高就是五境,五境的兵甲阵,让平术之人或者刚入门的弟子去闯也够呛。” “再说李金霜这个人喜欢见死不救,只顾自己,别人就算死在兵甲阵里她也不会管。” 荀之雅看她一眼,舒楚君看回去:“我说得不对吗?去年在定山猎场李金霜不就是……” “不必再说了。”荀之雅打断她,“那次她没救你,是因为身为李家人的职责,她必须先救王室的人。” 舒楚君撇嘴,虽没再说,却也神色不悦。 顾乾神色沉思,在五行场边等着虞岁出来,她走得太快,自己都来不及过去。 没一会,他余光瞥见从武道场出来的梅良玉等人也朝这边走来。 刑春边走边跟梅良玉说:“他们看起来被揍得有点惨,小姑娘脸都被划花了。” 年秋雁拉着孔依依边走边说:“看点别的转移注意力,别老想着魏坤,你想他不如想想我。” 孔依依听刑春他们说的,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往五行阴阳场探头看去:“哪里?他们闯的是兵甲阵,新人最高不会超过三境,怎么会四个人都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出来。” “不是有一个平术之人在吗?”苍殊打着哈欠道,“梅梅的师妹。” 梅良玉说:“她不是。” 刑春朝苍殊比了个拇指:“人家是一境九流术士。” 苍殊和年秋雁三人都看过来:“嗯?” 刑春说:“南宫岁这个月整天不睡觉,在鬼道圣堂学习到天亮,我每次去找梅良心吃饭都能在鬼道圣堂看见她,这毅力不容小觑,现在看来她努力就会有收获。” “嘿,”孔依依来到五行阴阳场边,“我还没见过梅良心的师妹。” 年秋雁道:“跟她一起的好像也是你兵家的师妹。” 孔依依坐在台阶边捧着脸:“那我更要看看了。” 年秋雁抬手捏了捏鼻梁,她总算转移注意力了。 虞岁在阴阳五行场试炼的事被不少学生看见,其中也有认识盛暃的,大家都惊讶虞岁从试炼出来时浑身是血看起来伤得不轻,这话传着传着,就传到了盛暃那。 盛暃刚沐浴完出来躺床上,牧孟白拍桌而起道:“妹妹在阴阳五行场受伤浑身是血!” 盛暃嗤笑声:“你又认识了哪个好妹妹?” 牧孟白扭头看去:“你妹妹就是我妹妹啊!” 盛暃:“……” 他这才看见听风尺上的消息,发现是虞岁在阴阳五行场试炼的事,随即冷笑:“她自己是平术还敢去闯试炼,活该。” 牧孟白等了会,床上的人黑着脸起身,披上外衣朝外走去,他也跟着追上。 李金霜重开星图挑战,传送进新的兵甲阵。 前方守城的将军身着红色铠甲,手持血色长剑,稳稳坐在马上。 未着铠甲的白骨士兵行动时发出咔哒声响,它们缓缓捡起掉落地上的刀剑,列阵迎战。 四人站在战场中央,抬头看去,前方终于不再是比城池还要庞大、压迫感碾压全场的守城王将。 五境兵甲阵·亡城之约。 血色荒漠中,风沙飘摇,吹着场上的残缺的旗帜舞动,场中的五人都悄悄松了口气。 卫仁抹了把脸,抬头看天上残月:“守城将,终于正常了。” 薛木石被风沙呛住,捂着脸咳嗽,神色苍白地在原地坐下。 “别偷懒啊。”卫仁低头看他。 薛木石说:“之前消耗太大了,如果不是南宫岁扩增了卦术气定,破坏了修罗地狱的五行力量平衡,也不会这么快让它消失。” 他说着张开手臂往后躺倒,双目无神地望着天空:“我要休息会再打。” 卫仁不由想起最后一幕:河对岸的黑甲铁骑抽刀拔剑,昏暗之中成千上万颗金色的神魂光核仿佛正在燃烧,战马嘶鸣,磅礴五行之力在修罗地狱中爆炸,他眼中看见的景象全都在颤抖,仿佛要将他眼球撕裂般的颤动,滔天杀意与恐惧感让他的心脏重重一跳。 却在他们即将被这股可怕的力量撕碎时,修罗地狱的五行之气失衡,无法维持兵甲阵,给了他们逃生的机会,试图过河的黑甲铁骑全都消失在河水中。 卫仁转过身去看旁边的虞岁,发现她也似精疲力尽般倒在地上。 虞岁转动眼珠子,凝视天上残月。 最后那瞬间,她看见对岸冲在最前面的黑甲铁骑,它手持银枪,目标明确,头盔之下发着赤金色光芒的双目,牢牢紧盯虞岁的位置。 明明没有过河,不应该触发黑甲铁骑的攻击。 可在那时候,这名黑甲铁骑对全军发出号令,要它们杀了对岸的虞岁。 是什么触发了黑甲铁骑的攻击,是异火吗? 虞岁没法去证实猜测,在最后关头,她起身朝黑甲铁骑看去时,有一股熟悉的力量运转,她的双眼捕捉到被抽取消失的五行之气,于是伸手一握,让修罗地狱的五行之气彻底失衡,顷刻间阵中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神机·天目。 这份力量她还要靠自己仔细研究如何使用才行。 “李金霜开出来是正常的,符合她实力的兵甲阵,只有你开的是修罗地狱。”卫仁蹲下身,盯着虞岁说。 虞岁歪头看回去,无辜道:“是你说带得动我的呀。” 卫仁:“……” 风吹着他宽大的衣袍,还有额前凌乱的发,让卫仁的灵魂也在风中凌乱。 他最初只是想捞这几个人装个逼。 谁知道捞进来的一个比一个厉害。 要么实力深不可测,要么身怀邪门的禁术,相比之下,刚入学院就是五境实力的李金霜却变得平平无奇了。 卫仁觉得荒唐,冷笑道:“谁带的动特级兵甲阵修罗地狱的试炼?” 虞岁叹气道:“我们最后不是活着出来了吗?集合我们的智慧与能力,成功让修罗地狱五行之气失衡,加速瓦解。” “既然没死,就不要计较那么多啦。” 卫仁说:“太不对劲了。” 虞岁在心里笑,要继续追问下去,那就杀了他。 李金霜朝两人看去,淡声说:“你身怀农家禁术幻兽,却是农家弟子,也不对劲。” “噢——”虞岁坐起身来,指着卫仁说,“这个我知道,我听我师尊说过,农家把幻兽列入禁术,因为害人害己,有农家弟子学这个,农家可是见者杀之。” 卫仁转着眼珠去看后边躺着的薛木石:“学禁术的又不止我一个。” 被三人盯着看的薛木石挠挠头,重新坐起身来,沉默一会后,试探性地说道:“要不……互相保密,都当不知道吧?” 他那会面对特级兵甲阵的威胁,已经决定放手一搏,这才会暴露禁术七杀卦。 “我没意见。”虞岁率先表态。 李金霜看向前方守城将,淡声道:“可以。” 卫仁仍旧蹲在地上,他单手撑着下巴,望着薛木石道:“如果我说不愿意,你要杀了我吗?” 薛木石一怔,摇摇头:“不会。” “你都学七杀卦了,怎么就不学着心狠点。”卫仁啧了声,他站起身,看向前方守城将,“行,都当不知道,等从这兵甲阵出去,就把今晚的事全都忘掉。” 在这片短暂的寂静中,有人的肚子发出咕的一声。 众人:“……” 沉默 “咕——” 薛木石低着头,默默伸手按住了自己饥饿的肚子。 虞岁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的站起身,她活动下脖颈,眼眸中倒映捡起刀剑的白骨士兵们:“杀守城将才算完成试炼是吧?” 李金霜没有回话,却拔剑出销。 薛木石默默站起身,铜钱在他指尖若隐若现。 卫仁脚下的虚影巨蟒已经蔓延到白骨士兵之中,黑色的巨蟒冲天而起,将列阵的白骨士兵们一口咬碎,将兵阵搅乱。 四人谁都没说话,却又默契地都想要速战速决。 于是那两个修行禁术的人没了顾忌,用七杀卦和幻兽在场上肆无忌惮的乱杀。 对卫仁和薛木石来说,这种机会很是难得。 李金霜持剑打头阵,与战马上的守城将拼刀。 虞岁站在最后方,她身上聚拢了五行之气,细小的雷蛇在她四周若隐若现,可虞岁没有行动,她还在观望试探,试图再次使用神机·天目。 它能看破一切幻术、兵甲、预知、占卜,能捕捉五行之气,见常人所不能见。 那为何我不能随意使用? 这次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虞岁静心凝神,认真感受周边的一切,她试图在眼前看到兵甲阵流动的五行之气,却没有成功。 李金霜将守城将斩首后,兵甲阵破了,一切都如战后的灰烬散去。 虞岁轻声叹气,看见前方的人们回首来找她。 四人这次从兵甲阵中出来的速度可比上次快得多。 可因为虞岁浑身是血的模样,等在外边的人却觉得无比漫长,好不容易见到星图开启,将试炼中的人传送回来,顾乾直接御风术往星图场中赶去。 “被人抢先了。”刑春推了推梅良玉,“过去看看?” 梅良玉还没回话,孔依依已经起身道:“李金霜!” “认识?”年秋雁问道。 孔依依点头:“最近兵家比较有话题度的,就是她了,入院就是五境,看来他们刚才的兵甲阵是按照李金霜的实力来的。” 刑春恍然大悟:“那被揍成这样也算情有可原。” 虞岁几人虽然看起来一身血,但这几个都是眼尖的,瞧得出来那只是血色染在衣物上,闯关的四个学生最多就是皮肉伤,只是看起来狼狈了些。 梅良玉站在原地没动,他余光扫见朝阴阳五行场内御风术赶过去的盛暃,再看看已经赶过去的顾乾,不由笑了,慢悠悠地走过去看热闹。 虞岁扒拉着头发上的风沙和芦花,刚开口说了句:“先回去洗一洗,等会我请你们去斋堂吃饭。” 顾乾已经来到她身前,低声道:“岁岁。” 走近后闻到虞岁身上沾染的血腥味,顾乾本就皱起的眉头加深,不敢想象他胆小柔弱的青梅都在兵甲阵里经历了什么。 “嗯?”虞岁抬头,顾乾抓过她的手皱眉看着,“怎么回事?怎么会受这些伤?” 卫仁抬手擦了擦脸,像看不见顾乾似的答了句:“晚上了,斋堂饭很贵。” “我有钱。”虞岁也没理顾乾,而是先扭头看卫仁,“到时候你们随便吃。” 浑身上下都写满穷字的卫仁:“……” “行。”卫仁将脱下来的外衣往肩上一搭,跟着薛木石走了。 “顾哥哥,我就是在试炼的兵甲阵里受了点皮外伤,没事的。”虞岁看回顾乾,笑弯着眼,“看我这样吓倒了吗?” 顾乾蹙眉道:“你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么重的伤,脸都划伤了。” 虞岁收回手摸了摸脸上的伤。 “别摸,回去我给你涂药。”顾乾说道,“你既然是平术,他们怎么不让你去开星图,这样级别就能降到最低,怎么让李金霜去开了最高的?还把你伤成这样。” 他话说得重了些,对卫仁和薛木石有不好的猜测,神色也偏冷。 没走远的卫仁和薛木石:“……” 卫仁无声冷笑,继续往前走:“别管,就一被她骗得团团转的傻子。” 薛木石点点头表示赞同。 虞岁刚要开口解释自己已经是一境九流术士,盛暃就过来了。盛暃直接把虞岁拉到自己身后,目光冷冷地扫了眼顾乾。 顾乾面无表情道:“我现在不想跟你吵。” “三哥,哥!”虞岁反手拉住盛暃,在他开口前把人拦住。 虞岁拉着盛暃先走,在顾乾惊愕的目光中招招手:“顾哥哥你先忙,我们回头再说。” 她离开的时候瞧见走到场边的梅良玉几人,也朝梅良玉招了招手。 梅良玉的视线追逐着虞岁拉远。 顾乾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是第一次虞岁先带着盛暃走了,竟然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荀之雅问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李金霜:“受伤了吗?” 李金霜轻轻摇头。 舒楚君质问道:“你们过的是五境兵甲阵吧?” 李金霜低头不语。 舒楚君又道:“以你的实力,会在五境兵甲阵里输的这么狼狈吗?还是四个人,就算有一个平术之人拖后腿,也不至于吧。” 顾乾回头看过来,问道:“为何要你去开,让岁岁去开不是更好?” 李金霜看向荀之雅:“圣女若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略一垂首致意,转身离去。 舒楚君气道:“你看她,她根本不听人话!” 荀之雅神色无奈,不知道该如何调整两人之间的矛盾。 顾乾心中不是滋味,盛暃却乐了,难得虞岁做了表态,深得他意,原本冷漠刻薄的脸色,此时也缓和了不少。 “怎么伤成这样?”盛暃低头看身旁走着的虞岁,“除了脸上这些还有哪?痛不痛?” “没了,就只是被兵甲阵中的箭雨划到了,血也不是我的,是兵甲阵中的。”虞岁笑着说。 盛暃却被她眉眼弯弯的笑颜看得一愣。 爱神直播51220039. 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明明眼前人就是他的妹妹南宫岁,却又感觉有哪里不一样。 她以前有这么笑过吗? 盛暃不由在心中问自己,却没能得出答案。 虞岁打断了他的思绪,轻声说:“三哥,两分很重要的啊,我今天可是为这两分拼了命。” “你们试炼的什么兵甲阵,有这么难?”盛暃蹙眉,“你旁边那三个都是废物?” 虞岁摇头,她笑道:“他们不是,我才是废物,所以过了这么久才学会九流术。” 盛暃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虞岁也随他停下,转过身来。 兄妹两人停在宽阔的路道中间,两旁的石灯吸引来三两只飞蛾围绕飞舞,倒映在地面的影子却被拉长。 以后同在太乙学院活动,就算虞岁想瞒也瞒不住的,所以她抢先坦白:“三哥,我有五行光核,是一境九流术士啦!” 她脏兮兮的脸上有着明艳的笑容,就算有血色与狰狞的伤口也掩盖不了。 夜风吹着虞岁脸颊的发丝,和她的裙摆,头上金色的发簪坠着流苏,随着她转身的动作而摇晃,发出伶仃脆响。 盛暃神色惊愣地望着她。 他终于知道有哪里不对劲了。 他记忆里的南宫岁,从没有朝他这么笑过。 此时的虞岁令他觉得耀眼。 从前只能安安静静跟在他身旁,懵懂或认真看他教学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间越长越高,就像他小时候认为的那样,这个妹妹从来就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却也因为愚笨,所以没有威胁。 虞岁可以一辈子都活在他的保护之下。 盛暃能肯定,他能护得住弱小的南宫岁。 然而此刻,被他认为注定要活在自己羽翼下的人,却忽然展翅飞走了。 “……是么,你师尊,常艮圣者帮你的?”盛暃抿了下唇,继续朝前走去,余光追逐虞岁。 “嗯!”虞岁点头,和他边走边说,“师尊很厉害,我有什么问题他都能解决。” 盛暃嗤笑声:“那可是圣者,你刚入修行,一脑袋的小问题,不是圣者也能解决。” 虞岁也跟着笑。 盛暃问:“爹知道吗?” “不知道。”虞岁抬头看他,“三哥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盛暃点点头:“那他知道了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这些年是他看走眼了,我看他那修罗眼也没有名家说的那么厉害,连自己女儿的天赋都能看错。” 虞岁挠挠头:“修罗眼是名家天机术,是很厉害的吧。” 盛暃哼笑声,催促她赶紧回舍馆洗个澡,然后再给脸上涂药,不要留疤。 等虞岁回到舍馆,盛暃把伤药给她才走。 盛暃回去的路上眉头微蹙,也不知怎么,心情说不上坏,却也说不上好,他回忆虞岁之前说的话,反反复复,最终注意到那句:“三哥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也就是顾乾不知道? 嘿。 心情突然爽了。 虞岁沐浴的时候回了顾乾的听风尺传文,简单告知今晚的试炼,这么狼狈也是因为兵甲阵里的战斗才这样。 她反问:“你们今天不是去冲级挑战,成功了吗?” 顾乾说:“没有,差一点。” 他也跟虞岁说了今天与孔依依在兵甲阵·古战场里交战的事,因为同是兵甲阵,两人聊得比平日要久,话题也多。 等到水凉以后虞岁才放下听风尺,起身穿衣时,脑子里也还在想刚才从顾乾那边得知的各种消息。 虞岁本想叫上李金霜一起走,却没有在舍馆看见她,以为她可能是去一楼浴馆,便乘着龙梯下到一楼,途中给李金霜发传文,问她在哪。 李金霜回她,已经到斋堂了。 虞岁便直接去了斋堂。 李金霜到的最早,薛木石来的最晚,等薛木石到后,斋堂上菜,一大桌都放满了,虞岁大方道:“今晚你们尽管吃,我有钱。” 在修罗地狱里折腾了那么久,身体和心灵都收到了一定的摧折,都是又累又饿,可虞岁没见过薛木石这种风卷残云的吃法。 这小子看起来清秀瘦弱,又呆又木,却没想到吃起东西来,在虞岁几人眼中就变得身形巨大。 薛木石吃东西很认真、很专注,他就是不管别人,只专心吃自己的,饿了仿佛什么都吃,别人三五口吃下去的,他一口吞。 虞岁三人看薛木石吃了片刻,夹在筷子上的食物一时间吃也不是放也不是,而薛木石对他们视若无睹,盘子空了一个又一个。 他好像是被虐待了几没吃饭的饿死鬼。 为了证明薛木石不是自己家的饿死鬼,虞岁三人默默端着碗去了另一桌。 深夜的斋堂人少,白天热闹的二楼这会也只有他们四人,平日这个时间都没什么人来,尚阳公主今天正巧嘴馋,带着她的姐妹团来斋堂吃晚膳。 尚阳公主也喜欢在斋堂二楼用膳,所以上来时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点遇见虞岁。 “南宫岁!” 埋头吃饭的虞岁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名字,茫然地抬头。 这一声喊,把隔壁屋里正在凭本事偷斋堂食物的梅良玉三人也叫住了,他左右手边的钟离山和刑春同时往门外看去。 尚阳公主领着她的三五姐妹团,朝虞岁轻抬下巴,迈步走过去,无视坐在旁边的卫仁,优雅地拉过椅子在虞岁对面坐下。 作为青阳皇后的宝贝女儿,尚阳公主在青阳国是众星捧月,在太乙学院依旧有大把人宠着惯着。 如今是阴阳家的九境术士,师从学院内的阴阳家圣者,天赋颇高,前途无量。 从小就出身高贵,被人宠着惯着,要什么都有的尚阳公主,越长大越骄纵。 她总是记得虞岁小时候在国院分桌的事情,自己都让她回来了,她却选择了讨人厌的钟离雀,还说要跟钟离雀玩不跟我玩。 还刚来学院第一天就抢风头救下顾乾。 哼。 尚阳公主这些天忙,也没有遇到虞岁,今天忽然撞见,往事种种浮上心头,她咽不下这口气。 卫仁见尚阳公主来势汹汹,他又端着碗回了薛木石那桌,咬着筷子朝虞岁那边热闹。 虞岁望着尚阳公主眨了眨眼。 尚阳公主神色傲慢道:“你怎么不带你最喜欢的玩伴钟离雀也来太乙?” 听到妹妹的名字,屋里的钟离山动了动眼珠,往门边走去,静声听着。 梅良玉和刑春继续往食盒里塞东西。 虞岁还没回答,尚阳公主轻轻捂嘴似惊讶道:“哎呀,我忘了,你这自私的女人后来还是看不上钟离雀,不跟她当朋友,在宴会上也是让可怜的钟离雀一个人玩,没人陪着。” “是呀。”虞岁跟着她的话点点头。 尚阳公主屈指敲敲桌面:“我说你虚伪自私,你点什么头?” “因为公主你说得对呀。”虞岁单手撑着脑袋看她,真诚又无辜。 刑春和梅良玉也竖起耳朵听起来。 虞岁这种态度总是能把尚阳公主气得牙痒痒,浑身都不得劲,尚阳公主继续刚才优雅的屈指敲桌,嘲讽道:“你以前不是跟钟离雀很好吗?我让你回来你都不回来!”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虞岁低头干饭。 “不准吃!”尚阳公主一拍桌子,桌上菜碗都是一震,虞岁跟李金霜立马端起饭碗。 “小时候的事怎么了?你觉得我会小肚鸡肠到把小时候的事记到现在吗?!”尚阳公主杏眼一瞪,“是你先要去跟钟离雀玩的,最后又因为你爹的缘故抛弃她不跟她玩,你比钟离雀更讨厌!” 刑春拿出听风尺给梅良玉发传文:“???” 梅良玉回他:“?” 刑春:“等会看住小山,可别让他冲出去把你师妹打了。” 梅良玉点着填字格:“他敢打?” 刑春:“上次说他妹妹坏话的人被小山打的牙都掉三颗。” 梅良玉:“他打南宫岁做什么?” 刑春:“听起来她现在的情况在小山眼里怕是不太妙。” 两人朝门口的钟离山看去。 钟离山欲要抬手,衣袖才刚晃动,就被后方两人同时以九流术定住。 “?!”钟离山缓缓回头,顶着满脑袋问号看向梅良玉与刑春。 外边再次传来尚阳公主愤怒的拍桌声:“你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虞岁捧着碗,纳闷地望着她,“你想说什么我都顺着你说好了。” 尚阳公主气得牙痒,想发脾气,却又被虞岁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我就是不喜欢你!” 虞岁眨巴着眼道:“我也不喜欢你。” 这话瞬间点炸了尚阳公主:“南宫岁你竟然敢这么跟本公主说话!” “公主!公主算了吧!”姐妹团见尚阳公主要越过桌子去打虞岁,慌忙凑上去阻止尚阳公主。 “放开我!金枝你放开我,我今天就是要跟她比一比,你竟然敢来太乙,你平术之人还敢来太乙!”尚阳公主被小姐妹们连拉带拽地远离虞岁那一桌,朝三楼赶去。 被尚阳公主喊金枝的少女匆忙中回头看了眼虞岁。 虞岁也在看她。 那漆黑的瞳仁只倒映自己一人,和尚阳公主对话时不一样的神色,明亮杏眸在看向她时,平静幽冷。 金枝感到心口一窒,仿佛又回到去年的冬天那日。 她抓着尚阳公主的手微微颤抖,慌忙避开虞岁的目光,比其他人更快的先跑到了三楼。 “放开我!”尚阳公主挣脱其他人要往下去找虞岁,被金枝死死拦在楼梯口,“公主,别去了!” 许是被金枝眼中的惧意惊住,尚阳公主愣道:“你这么怕做什么?我是去找南宫岁麻烦,不是找你麻烦。” 金枝慌忙低头,却还是张开双臂拦着尚阳公主不让下去。 尚阳公主气呼呼地转身找了位置坐下,金枝这才松了口气,跟其他人一起上前哄她。 金枝这次没能像往常一样花心思哄生气的尚阳公主,她坐下后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上楼时虞岁看她的那一眼。 尚阳公主与钟离雀不对付是众所周知的事,小时候在国院与钟离雀关系好过一会的虞岁,离开国院后也不再与钟离雀有过多交集。 因为南宫明与钟离辞互相敌对的缘故,两家的孩子们关系也变得微妙。 大多数人都是跟南宫明交好,钟离辞的处境在青阳大臣们看来有些危险,钟离雀从小就只跟族中人玩得好,外人与她交流十分谨慎。 不然就像虞岁这样,在国院时玩得好,离开国院后就开始保持距离。 所以世家小姐们聚一块聊天时,偶尔也会说起钟离雀,有的人认为她可怜,有的人认为她装无辜,说什么的都有。 金枝属于不喜欢钟离雀的那一派。 有时候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你只需要看到她的脸,就知道这个人让你不舒服,那么接下来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顺眼。 金枝对钟离雀就是这样。 外加她是跟着尚阳公主混的,尚阳公主也不喜欢钟离雀,在讨厌钟离雀这件事上,金枝就更加理直气壮。 世家小姐们孤立钟离雀,金枝也时常嘲笑钟离雀曾经围着虞岁转的样子像小狗讨好主人似的,现在虞岁不跟她玩了,她就真的变成一条没人要的狗了。 去年冬日,宫中宴会,金枝也去了。 在和尚阳公主她们游园赏梅时,她因为有事耽误,没能跟上队伍,一个人追上去时,正巧撞见钟离雀抱着一把剑站在梅树下。 两人相见都是一惊,钟离雀下意识解释道:“我不是……” 金枝捂着嘴道:“你怎么敢拿剑?” 她心里既惊讶又兴奋,钟离雀抱剑,这事要是传出去,今晚可就热闹了。 金枝没理钟离雀,她朝前跑去,要去叫尚阳公主等人过来看。 可她刚没跑几步就在被脚下爆炸的五行光核绊倒,摔倒在冰冷的湖水中,金枝甚至没来得及尖叫,她刚要从水中冒头,却被人抓着头发狠狠地按了回去。 湖水冰冷,那刺骨的寒冷让金枝心慌,她会九流术的,可却有更加强大的力量压制着她。 在数次冒头出去又被人按回水底的挣扎中,金枝透过晃荡的水面看见一只佩戴玉镯的纤纤玉手,在她挣扎着冒出水面,看见近在咫尺的虞岁那瞬间,又被她毫不留情地按回水里。 那瞬间的相见,让金枝心沉谷底。 哗啦水声响起,金枝声嘶力竭地挣扎道:“南、南宫岁!” 她听见南宫岁笑了声,掐着她的脖子说:“早想跟你聊聊了,不如就今日吧,你是打算去告诉别人刚才看见的,然后死去,还是现在就去死?” 怎么会这样? 被虞岁掐着脖子浮在水中呼吸困难的金枝不敢置信,眼珠子颤抖着,无法将眼前声如恶鬼的人和平日懵懂憨态的南宫郡主联系在一起。 金枝几近昏厥,在冰冷的湖水中挣扎着力量流失,在窒息中感受到即将面临死亡的恐惧,她哭着求饶,虞岁缓缓松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狼狈不堪地趴倒在岸边的金枝。 那天晚上,站在虞岁身后的是钟离雀。 金枝捂着脖子抬头,额发滴着水,顺着她眼睫滑落,却没能模糊她的视线。 她看见站在虞岁身后的,不止钟离雀,还有和虞岁同行的王府二世子,苏枫。 方才纵容虞岁,以九流术压制金枝力量无法从水中起来的,也是苏枫。 总是有人说虞岁与钟离雀闹崩了,可金枝知道,南宫家的那对兄妹,跟钟离雀的关系简直不要太好。 窗外吹来的夜风拂过金枝后颈,冰凉之意将她从回忆中带回,金枝想到虞岁就在楼下,不由打了个冷颤。 爱神直播51220039. . 第29章 第 29 章 虞岁见尚阳公主被带走,便继续埋头吃饭。 异火传回来的感知告诉她,隔壁存放食物的屋里还有三个人。 应该是来斋堂偷东西吃,到现在还没有惊动斋堂的人,估计是有点实力在身上的。 隔壁薛木石专心干饭,这会已经结束,碗里一颗米粒也不剩,吃得干干净净才离开。 卫仁早就没吃了,就坐对面看着薛木石吃,见他终于收碗放筷,这才问道:“你们薛家,也算是太渊的大家族,应该不会没钱养你,让你吃不上饭吧。” 薛木石摇摇头,起身道别。 虞岁吃饱喝足去结账,跟李金霜一起离开,刚出斋堂没走多远,就瞥见后方有三人御风术从斋堂离开,她看清是手里提着食盒的梅良玉,不由笑了下。 梅良玉三人去鬼道圣堂门口吃晚饭。 钟离山得知他俩刚才定住自己,是怕他出手打南宫岁,头上的问号更多了:“我打她做什么?” “听尚阳的话,南宫岁不是跟你妹妹关系不好?”刑春边吃边说。 “倒也不是尚阳公主说的那样,我家和南宫家确实关系不好,但她们两个女孩私下里关系不错,只是碍于两家争斗,所以在外没有表现得太亲近。” 钟离山解释道:“我和南宫家的二世子关系也不错,他没有来太乙,就留在青阳的兵家重台,我还托他帮我看着点我妹妹。” 刑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就不是尚阳说的,南宫岁也没有抛弃你妹妹这个朋友。” 钟离山摇摇头,有些无奈地笑道:“还在国院的时候,我妹就整天把南宫岁挂在嘴边,但她也只会跟我说,后来两家关系越发糟糕,都说南宫岁不跟她玩了,我还怕她伤心,结果她俩私下里依旧玩得很好。” 刑春摇头叹息:“你们这些人,交个朋友都要藏着掖着。” 钟离山也叹气:“是啊。” 梅良玉专心吃饭。 虞岁回到舍馆,倒在床上滚了两圈,热意上涌,她睡不着,便拿起听风尺点开。 钟离雀之前给她发了传文,说今天和父亲等人去王宫参加围猎,在围猎场遇见一个人。 “他叫古竣,是虎啸营的小队长,这次进帝都受封,成了金甲军的一员。” “在猎场看他们骑射比试,他好像很厉害,把苏二哥也比下去了。” “我跟表姐她们去后场林玩的时候看见几只雪飞鼠,很可爱,毛茸茸圆滚滚的,还会飞。” “但乔秀她们拿雪飞鼠比试,就把雪飞鼠全都杀了。” “我离开的时候,他把救下来的雪飞鼠给我了。” 虞岁难得见钟离雀跟自己大篇幅地讲别的人,还是个男的。 她看完后回复:“这个人认识你吗?” 过一会,钟离雀那边回复道:“他好像不知道我是谁。” 虞岁:“你怎么还没休息?” 钟离雀:“我还在跟雪飞鼠玩,岁岁,它会飞诶!” 虞岁看笑了。 钟离雀双手捧着毛茸茸的雪飞鼠,看它浑身雪白,只有脑门上有一丝黑,长得很有辨识度,黑色的细长胡子戳到她掌心,让钟离雀感到有些痒。 雪飞鼠从她的掌心飞到窗外的树上,在高高的枝丫上看回屋里的钟离雀。 “回来。”钟离雀轻声叫道,“你伤还没好,等你养好伤了再走好不好呀?” 雪飞鼠似乎听懂了,在树上转了两圈又飞回来,被钟离雀伸出手接住。 “它太可爱了,真想给你也看看。”钟离雀开心道,“你这些天在学院过得如何?” 虞岁跟她说了自己封印息壤,可以学习九流术的事,钟离雀更开心了:“那太好啦!你终于可以使用九流术提升境界,苏二哥知道吗?” “还没跟他说。”虞岁又说了在阴阳五行场试炼的事,只是没有说出有关异火的猜测。 钟离雀看后,双手合十,闭目凝神,一片黑暗的意识深处飞快地闪过金色的长线,长线断断续续地出现,每次都是一闪而过,却又在每一次闪烁时都在把自己圈成圆形。 金线首尾相连后,钟离雀将自己看见的片段告诉了虞岁: “那个手持蝎子的人,把手里的蜘蛛交出去了。” 这看起来没有虞岁出现的画面,但她占卜的是与虞岁有关的预知,所以看见的任何东西,都必定与虞岁有关系。 钟离雀这些年一直在尝试主动去掌控那股神秘的预知力量。 占卦这种事,九流哪家都会一点,毕竟这是九流术的基础。 专修占卜一术的,则只有一个方技家。 虞岁私下里通过各种渠道获取有关方技家占卜一术的知识给钟离雀,但两个孩子在九流术方面都是一张白纸,知道的又少,有些书里也写得讳莫如深,让人像是在看天书。 直到虞岁的二哥苏枫加入她们。 苏枫小时候就跟钟离山关系好,钟离山又常常带着妹妹玩,所以苏枫跟钟离雀也常常见面,渐渐熟悉。 帝都的世家子弟们都知道钟离山很爱护他的妹妹。 当年钟离山的朋友来家里玩,在骑射场比试时,钟离雀帮忙捡了长箭,当时只有骑射场的孩子们,其他人都是钟离家的心腹下属。 可这些朋友不知哪一个,却将钟离雀捡箭的事故意外传到宫里去。 钟离山后来查出是谁后,把这人狠狠揍了一顿,同是兵家弟子,这人后来都绕着钟离家的人走,没过两年就离开了帝都。 出过这事后,钟离山对身边的朋友们都很不放心,心存戒备。 他也算被这个朋友上了一课。 钟离山能放心的朋友只有苏枫。 帮忙查出来是谁告密的是苏枫,去把对方堵住先揍了一顿的也是苏枫。 钟离山去太乙学院后,留在帝都帮他照顾钟离雀的也是苏枫。 得知虞岁和钟离雀关系不错,苏枫给自家妹妹买东西,都会买两份,再送一份给钟离雀。 那时候大哥韩秉和三哥盛暃都不在帝都,只有苏枫忙完兵家重台的事后,会带着虞岁与钟离雀去外边玩。 直到虞岁十六岁那年,南宫明对苏枫说:“你与钟离家的孩子关系不错,钟离辞让他的儿子去太乙,去寻找破解我修罗眼的办法。” 这时候的苏枫已经褪去了幼时的稚气,他小时候最崇拜的就是南宫明,可随着自己一天天地长大,接触的人事物越多,经历的事也越多后,看法逐渐改变。 年幼脾气欢脱的人,也越长大越沉稳。 苏枫在南宫明屋里站得笔直,屋内烛光将他清隽的面容渲染有几分柔和,可漆黑的眼瞳却是沉静无比。 “你既然与钟离辞的女儿关系很好,常常带着她和岁岁一起外出游玩,看来钟离辞的女儿也把你当做是她的哥哥了。”南宫明话说得不紧不慢,目光却紧盯着苏枫。 站在门外的虞岁,都能感觉到屋里自南宫明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 “让你从钟离辞的女儿身上找点麻烦,应该不是难事吧,苏枫。” 能让南宫明连名带姓地叫他,可以说是南宫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了。 苏枫低垂着眉眼,沉声道:“我做不到。” “嗯?”南宫明轻声笑道,“这对你来说是件难事吗?” 苏枫说:“名兵两家相斗,可以用许多正面手段,而不是选这种卑鄙阴险之法。” 南宫明在椅子上坐下,伸手轻轻摸着下巴:“你刚是说我卑鄙阴险?名兵两家相斗,若你只能想到以正面手段取胜,也未免太天真了些,何况你以为兵家就一点阴险手段都没用过?” “你忘记你在兵家重台受到的针对,几次差点被人害死地教训了?” “难道那就是你说的正面手段?” 苏枫说:“如果要算的话,我也是兵家的人。” 南宫明果断道:“荒唐,你是我南宫明的儿子,可不是什么兵家的人。” 苏枫沉静道:“那也是九流术士之间的争斗。” “你是假天真,还是不舍得动钟离家那个小姑娘?”南宫明微微笑着,目光盯紧眼前的人,看似平静,可气势却变得凶猛。 苏枫缓缓抬眼,与南宫明对视,少年清澈的眼眸坚定:“我不会动她。” 南宫明挥手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狠,外边的虞岁听得摸了摸脸。 苏枫被打的头偏了偏,嘴角出血,仍旧挺直腰背,不愿屈服。 “没出息的东西。”南宫明深知这个儿子的脾气,当他拒绝的时候,你就算在这碾碎他的手脚,他也绝不愿低头。 “滚出去。”南宫明神色冷淡,语气森森。 苏枫微微低头,似表达对父亲的抱歉。他开门出去时,看见等在外边的虞岁,轻轻挑眉,擦着嘴角的血迹却笑了下。 一种抗争成功,意气风发的笑。 苏枫走了,轮到虞岁被叫进去训话。 南宫明跟她讲了半天苏枫的叛逆,并让她看见了苏枫的下场,最后要她跟钟离雀划清界限,不要再与钟离家的人来往。 虞岁答应了。 南宫明没有让虞岁去做陷害钟离雀,或者从钟离雀身上找漏洞的事,因为他知道,苏枫拒绝了这个提议,那就不会让这些事发生在钟离雀身上。 苏枫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 这事到最后只会越来越麻烦,搞不好还会变成给别人递刀子。 南宫明问:“你该不会也跟你二哥一样,喜欢钟离家的那丫头吧?” 虞岁答:“还没有那么喜欢。” 南宫明满意地眯了下眼:“交朋友也要挑选合适的,你除了钟离雀,就没有别的朋友了?” “有,不是很多。”虞岁老实脸道。 南宫明抬手摸了摸眉骨,轻轻叹气:“交了不合适的朋友,只会害了你自己,罢了,很快你就会有许多新朋友的。” 虞岁从南宫明的屋中离开,回到自己的院子,被哑妇告知苏枫等在她屋前。 苏枫来她院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虞岁让哑妇等人退下,小院里就只剩兄妹二人。 庭院里的栀子花开了满丛,夜里浓香四散。 苏枫站在花丛边看向她道:“是爹的命令,我知道你会很难做,就算你明日与钟离雀决裂,我也不会说什么,你先照顾好自己。” 虞岁也看回兄长道:“二哥,若是我真心相待的朋友,她可以不存在我口中,但她会住在我心上。” 苏枫是从这天开始,才慢慢接触到自家妹妹的真实面目。 而虞岁也知道了苏枫的秘密。 知道苏枫喜欢钟离雀的人很多,因为他们都认为苏枫是将钟离雀当做妹妹。 知道苏枫喜欢钟离雀的人很少,因为只有虞岁知道他能为钟离雀做到什么地步。 但苏枫没有挑明,虞岁也就当不知道。 有时候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只要没有得到,就会一直记在心中,滋生难言的与渴求。 有苏枫的帮忙输送方技家的占卜相关,钟离雀总算能主动掌握那份神秘的力量,可主动知晓的,与被动知晓的信息差很多。 被动知晓的可以看见事主未来亲身经历的画面。 可她主动去预知的,只能看见与事主有关联的一部分,且闪烁的画面很快,需要她全神贯注地去观测。 距今为止,钟离雀被动预知的画面,大多都是跟虞岁有关。 每次虞岁想要偷溜外出去做点什么,都会找钟离雀帮忙看看,能否避开王府的暗卫,是否顺利。 此刻虞岁看见钟离雀发来的预知传文,指腹轻轻擦着听风尺边缘,眼眸中倒映蝎子和蜘蛛等字词。 ——卫仁么? 她想起卫仁之前说过的话: “我可是从小听着你名字长大的。” 农家弟子。 他肯定知道,农家至宝息壤在自己身上。 爱神直播51220039. 虞岁见尚阳公主被带走,便继续埋头吃饭。 异火传回来的感知告诉她,隔壁存放食物的屋里还有三个人。 应该是来斋堂偷东西吃,到现在还没有惊动斋堂的人,估计是有点实力在身上的。 隔壁薛木石专心干饭,这会已经结束,碗里一颗米粒也不剩,吃得干干净净才离开。 卫仁早就没吃了,就坐对面看着薛木石吃,见他终于收碗放筷,这才问道:“你们薛家,也算是太渊的大家族,应该不会没钱养你,让你吃不上饭吧。” 薛木石摇摇头,起身道别。 虞岁吃饱喝足去结账,跟李金霜一起离开,刚出斋堂没走多远,就瞥见后方有三人御风术从斋堂离开,她看清是手里提着食盒的梅良玉,不由笑了下。 梅良玉三人去鬼道圣堂门口吃晚饭。 钟离山得知他俩刚才定住自己,是怕他出手打南宫岁,头上的问号更多了:“我打她做什么?” “听尚阳的话,南宫岁不是跟你妹妹关系不好?”刑春边吃边说。 “倒也不是尚阳公主说的那样,我家和南宫家确实关系不好,但她们两个女孩私下里关系不错,只是碍于两家争斗,所以在外没有表现得太亲近。” 钟离山解释道:“我和南宫家的二世子关系也不错,他没有来太乙,就留在青阳的兵家重台,我还托他帮我看着点我妹妹。” 刑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就不是尚阳说的,南宫岁也没有抛弃你妹妹这个朋友。” 钟离山摇摇头,有些无奈地笑道:“还在国院的时候,我妹就整天把南宫岁挂在嘴边,但她也只会跟我说,后来两家关系越发糟糕,都说南宫岁不跟她玩了,我还怕她伤心,结果她俩私下里依旧玩得很好。” 刑春摇头叹息:“你们这些人,交个朋友都要藏着掖着。” 钟离山也叹气:“是啊。” 梅良玉专心吃饭。 虞岁回到舍馆,倒在床上滚了两圈,热意上涌,她睡不着,便拿起听风尺点开。 钟离雀之前给她发了传文,说今天和父亲等人去王宫参加围猎,在围猎场遇见一个人。 “他叫古竣,是虎啸营的小队长,这次进帝都受封,成了金甲军的一员。” “在猎场看他们骑射比试,他好像很厉害,把苏二哥也比下去了。” “我跟表姐她们去后场林玩的时候看见几只雪飞鼠,很可爱,毛茸茸圆滚滚的,还会飞。” “但乔秀她们拿雪飞鼠比试,就把雪飞鼠全都杀了。” “我离开的时候,他把救下来的雪飞鼠给我了。” 虞岁难得见钟离雀跟自己大篇幅地讲别的人,还是个男的。 她看完后回复:“这个人认识你吗?” 过一会,钟离雀那边回复道:“他好像不知道我是谁。” 虞岁:“你怎么还没休息?” 钟离雀:“我还在跟雪飞鼠玩,岁岁,它会飞诶!” 虞岁看笑了。 钟离雀双手捧着毛茸茸的雪飞鼠,看它浑身雪白,只有脑门上有一丝黑,长得很有辨识度,黑色的细长胡子戳到她掌心,让钟离雀感到有些痒。 雪飞鼠从她的掌心飞到窗外的树上,在高高的枝丫上看回屋里的钟离雀。 “回来。”钟离雀轻声叫道,“你伤还没好,等你养好伤了再走好不好呀?” 雪飞鼠似乎听懂了,在树上转了两圈又飞回来,被钟离雀伸出手接住。 “它太可爱了,真想给你也看看。”钟离雀开心道,“你这些天在学院过得如何?” 虞岁跟她说了自己封印息壤,可以学习九流术的事,钟离雀更开心了:“那太好啦!你终于可以使用九流术提升境界,苏二哥知道吗?” “还没跟他说。”虞岁又说了在阴阳五行场试炼的事,只是没有说出有关异火的猜测。 钟离雀看后,双手合十,闭目凝神,一片黑暗的意识深处飞快地闪过金色的长线,长线断断续续地出现,每次都是一闪而过,却又在每一次闪烁时都在把自己圈成圆形。 金线首尾相连后,钟离雀将自己看见的片段告诉了虞岁: “那个手持蝎子的人,把手里的蜘蛛交出去了。” 这看起来没有虞岁出现的画面,但她占卜的是与虞岁有关的预知,所以看见的任何东西,都必定与虞岁有关系。 钟离雀这些年一直在尝试主动去掌控那股神秘的预知力量。 占卦这种事,九流哪家都会一点,毕竟这是九流术的基础。 专修占卜一术的,则只有一个方技家。 虞岁私下里通过各种渠道获取有关方技家占卜一术的知识给钟离雀,但两个孩子在九流术方面都是一张白纸,知道的又少,有些书里也写得讳莫如深,让人像是在看天书。 直到虞岁的二哥苏枫加入她们。 苏枫小时候就跟钟离山关系好,钟离山又常常带着妹妹玩,所以苏枫跟钟离雀也常常见面,渐渐熟悉。 帝都的世家子弟们都知道钟离山很爱护他的妹妹。 当年钟离山的朋友来家里玩,在骑射场比试时,钟离雀帮忙捡了长箭,当时只有骑射场的孩子们,其他人都是钟离家的心腹下属。 可这些朋友不知哪一个,却将钟离雀捡箭的事故意外传到宫里去。 钟离山后来查出是谁后,把这人狠狠揍了一顿,同是兵家弟子,这人后来都绕着钟离家的人走,没过两年就离开了帝都。 出过这事后,钟离山对身边的朋友们都很不放心,心存戒备。 他也算被这个朋友上了一课。 钟离山能放心的朋友只有苏枫。 帮忙查出来是谁告密的是苏枫,去把对方堵住先揍了一顿的也是苏枫。 钟离山去太乙学院后,留在帝都帮他照顾钟离雀的也是苏枫。 得知虞岁和钟离雀关系不错,苏枫给自家妹妹买东西,都会买两份,再送一份给钟离雀。 那时候大哥韩秉和三哥盛暃都不在帝都,只有苏枫忙完兵家重台的事后,会带着虞岁与钟离雀去外边玩。 直到虞岁十六岁那年,南宫明对苏枫说:“你与钟离家的孩子关系不错,钟离辞让他的儿子去太乙,去寻找破解我修罗眼的办法。” 这时候的苏枫已经褪去了幼时的稚气,他小时候最崇拜的就是南宫明,可随着自己一天天地长大,接触的人事物越多,经历的事也越多后,看法逐渐改变。 年幼脾气欢脱的人,也越长大越沉稳。 苏枫在南宫明屋里站得笔直,屋内烛光将他清隽的面容渲染有几分柔和,可漆黑的眼瞳却是沉静无比。 “你既然与钟离辞的女儿关系很好,常常带着她和岁岁一起外出游玩,看来钟离辞的女儿也把你当做是她的哥哥了。”南宫明话说得不紧不慢,目光却紧盯着苏枫。 站在门外的虞岁,都能感觉到屋里自南宫明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 “让你从钟离辞的女儿身上找点麻烦,应该不是难事吧,苏枫。” 能让南宫明连名带姓地叫他,可以说是南宫明在表达自己的不满了。 苏枫低垂着眉眼,沉声道:“我做不到。” “嗯?”南宫明轻声笑道,“这对你来说是件难事吗?” 苏枫说:“名兵两家相斗,可以用许多正面手段,而不是选这种卑鄙阴险之法。” 南宫明在椅子上坐下,伸手轻轻摸着下巴:“你刚是说我卑鄙阴险?名兵两家相斗,若你只能想到以正面手段取胜,也未免太天真了些,何况你以为兵家就一点阴险手段都没用过?” “你忘记你在兵家重台受到的针对,几次差点被人害死地教训了?” “难道那就是你说的正面手段?” 苏枫说:“如果要算的话,我也是兵家的人。” 南宫明果断道:“荒唐,你是我南宫明的儿子,可不是什么兵家的人。” 苏枫沉静道:“那也是九流术士之间的争斗。” “你是假天真,还是不舍得动钟离家那个小姑娘?”南宫明微微笑着,目光盯紧眼前的人,看似平静,可气势却变得凶猛。 苏枫缓缓抬眼,与南宫明对视,少年清澈的眼眸坚定:“我不会动她。” 南宫明挥手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狠,外边的虞岁听得摸了摸脸。 苏枫被打的头偏了偏,嘴角出血,仍旧挺直腰背,不愿屈服。 “没出息的东西。”南宫明深知这个儿子的脾气,当他拒绝的时候,你就算在这碾碎他的手脚,他也绝不愿低头。 “滚出去。”南宫明神色冷淡,语气森森。 苏枫微微低头,似表达对父亲的抱歉。他开门出去时,看见等在外边的虞岁,轻轻挑眉,擦着嘴角的血迹却笑了下。 一种抗争成功,意气风发的笑。 苏枫走了,轮到虞岁被叫进去训话。 南宫明跟她讲了半天苏枫的叛逆,并让她看见了苏枫的下场,最后要她跟钟离雀划清界限,不要再与钟离家的人来往。 虞岁答应了。 南宫明没有让虞岁去做陷害钟离雀,或者从钟离雀身上找漏洞的事,因为他知道,苏枫拒绝了这个提议,那就不会让这些事发生在钟离雀身上。 苏枫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 这事到最后只会越来越麻烦,搞不好还会变成给别人递刀子。 南宫明问:“你该不会也跟你二哥一样,喜欢钟离家的那丫头吧?” 虞岁答:“还没有那么喜欢。” 南宫明满意地眯了下眼:“交朋友也要挑选合适的,你除了钟离雀,就没有别的朋友了?” “有,不是很多。”虞岁老实脸道。 南宫明抬手摸了摸眉骨,轻轻叹气:“交了不合适的朋友,只会害了你自己,罢了,很快你就会有许多新朋友的。” 虞岁从南宫明的屋中离开,回到自己的院子,被哑妇告知苏枫等在她屋前。 苏枫来她院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虞岁让哑妇等人退下,小院里就只剩兄妹二人。 庭院里的栀子花开了满丛,夜里浓香四散。 苏枫站在花丛边看向她道:“是爹的命令,我知道你会很难做,就算你明日与钟离雀决裂,我也不会说什么,你先照顾好自己。” 虞岁也看回兄长道:“二哥,若是我真心相待的朋友,她可以不存在我口中,但她会住在我心上。” 苏枫是从这天开始,才慢慢接触到自家妹妹的真实面目。 而虞岁也知道了苏枫的秘密。 知道苏枫喜欢钟离雀的人很多,因为他们都认为苏枫是将钟离雀当做妹妹。 知道苏枫喜欢钟离雀的人很少,因为只有虞岁知道他能为钟离雀做到什么地步。 但苏枫没有挑明,虞岁也就当不知道。 有时候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只要没有得到,就会一直记在心中,滋生难言的与渴求。 有苏枫的帮忙输送方技家的占卜相关,钟离雀总算能主动掌握那份神秘的力量,可主动知晓的,与被动知晓的信息差很多。 被动知晓的可以看见事主未来亲身经历的画面。 可她主动去预知的,只能看见与事主有关联的一部分,且闪烁的画面很快,需要她全神贯注地去观测。 距今为止,钟离雀被动预知的画面,大多都是跟虞岁有关。 每次虞岁想要偷溜外出去做点什么,都会找钟离雀帮忙看看,能否避开王府的暗卫,是否顺利。 此刻虞岁看见钟离雀发来的预知传文,指腹轻轻擦着听风尺边缘,眼眸中倒映蝎子和蜘蛛等字词。 ——卫仁么? 她想起卫仁之前说过的话: “我可是从小听着你名字长大的。” 农家弟子。 他肯定知道,农家至宝息壤在自己身上。 爱神直播51220039. . 第30章 第 30 章 钟离雀跟虞岁说:“这个人手上有伤,不像是新伤,是旧伤疤,应该是个年轻人,手里的也不是普通的蜘蛛,有五行之气附着。” 她有些担心:“预感不是什么好事,岁岁,你要小心了。” 虞岁又想起农家的九流术,他们之间传递情报信息,都靠蝎子蜘蛛这些小东西,非农家弟子,读不懂兽语。 卫仁即将往外传了什么消息,是与她有关的。 息壤吗? 还是有关试炼的问题。 又或者都有。 这些年农家的人追杀她想夺回息壤的事也不在少数,也有别家的九流术士,但属农家弟子最多。 青阳帝都人来人往,虽然守卫严格,却总有办法进入。 而这太乙学院跟青阳帝都比起来,可不算是个好进的地方,但看起来,似乎来到太乙,被追杀夺息壤这种事也不能避免。 虞岁重新躺倒在床上,深夜里,连双目都感觉到微热,她静静地望着被烛光映照得昏黄的屋顶,住在人多的地方,会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绷紧神经。 天明后,虞岁等异火带来的燥热散去才慢吞吞起来,洗了个脸便出门了。 她乘着龙梯去楼上找卫仁。 虞岁站在外边敲响屋门,没人应,她又耐心地敲了敲。 没人来开门她就一直敲。 笃笃笃的响声接连不断,在虞岁伸手要继续敲门时,门开了。 站在门口的梅良玉随意披着一件墨色外衣,松松垮垮的,散着发,墨发从他肩头滑落,连带着外衣也给往下压。他似乎刚睡醒,眉头微蹙,清隽的面容显得淡漠,目光冷淡地打量着门口的虞岁,压着声音问:“干什么?” 虞岁没想到开门的会是梅良玉,听他出声询问后,才回过神来,收回手乖乖道:“对不起师兄,打扰你休息了,我找卫仁。” 梅良玉漆黑的眼珠微动,目光缓慢地落在虞岁脸上:“他不在。” 虞岁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那师兄你继续睡吧。” 梅良玉把门关了。 虞岁望着关上的门眨了眨眼,离开的脚步都轻轻地。 不得不说,没睡醒的师兄,比平日里清醒时要吓人。 至少清醒的时候他还知道要收敛那骨子里漠视一切的冷意。 虞岁离开舍馆,去了阴阳家的三号习堂。 这是基础授课的最后两天。 昨天通过试炼的人都没来了,之前满人的习堂,现在只剩下十多人精神不佳地坐在位置上,这些都是没能通过试炼的。 虞岁站在门口看看,没瞧见卫仁,也没有看见李金霜和薛木石,大家通过试炼,都不愿再来听基础授课耽误时间,估计都回自己本家开始正经修行了。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去农家找人,景云奎突然出现在虞岁身后,淡声问:“你怎么不进去?” 虞岁转过身去,向景云奎低头致意后说:“老师,我昨天试炼通过了。” 景云奎微一颔首,没有说话,越过她进习堂里。 虞岁轻轻往后退走,离开三号习堂,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御风术朝鬼道圣堂赶去,跟常艮圣者说试炼完成,不用再去三号习堂,接下来该做什么。 “师尊可以教我修行吗?”虞岁坐在桌边,双手托着脸,抬头看画像。 “我确实是要教你修行。”常艮圣者答,“但你也要在学院修行,若是被赶出学院,我也无法再教你。” 虞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现在去鬼道家吗?” 常艮圣者道:“桌上有你师兄写的本家心法,你可以先看看。” 虞岁听后,朝隔壁桌看了看,起身走过去。 梅良玉的桌上有很多东西堆积着,虞岁没来之前,这鬼道圣堂就只有他一个人能自由出入,干什么也没人管,桌上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看起来乱糟糟的,他只需要自己能一眼找到需要的东西就行。 虞岁也没有随意整理他桌上的东西,而是找了找,轻轻将被压在最下边的纸张抽出来,眼里倒映白纸上一行行漂亮的小字。 黑白两色仿佛天生对立,在纸上却互相融合,如此和谐。 虞岁目光欣赏地望着纸上的小字们,都没认真看内容,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是如此的赏心悦目,令她感叹不已。 这就是遇见喜欢的东西的心情吧。 “师兄的字是跟谁学的?”虞岁好奇问道。 常艮圣者答:“我。” “那师尊的字肯定也特别好看。”虞岁问,“在哪能看到师尊写的?” “被你师兄收起来了,剩下的,或许要去申宝书阁才能要甲级才能进入,你暂时进不去。” “我是师尊的徒弟,想要看自己师尊的字迹,也不行吗?”虞岁惊讶道。 常艮圣者:“不行。” 虞岁问:“那师尊你去拿也不行吗?那可是你自己写的。” 常艮圣者:“不行。” 末了还补充道:“我并非能在太乙自由行动,很多地方,我一过去就会惊动许多人。” 虞岁心想也是,化身意识这件事,无形无影,众人只会害怕。 “那申宝书阁里是不是有很多功法秘籍之类的?”虞岁看着梅良玉写的鬼道家心法,边看边问,“会有很多和九流术修行相关的记载,比如天机术,神机术之类的?” 常艮圣者道:“确实有。” 虞岁说:“等我升到甲级弟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啦。” 她倒是认识甲级弟子们,但关系又都不是很熟,说自己想看神机术相关的书,又怕别人生疑,虞岁不想让自己跟神机术三个字有一点联系。 常艮圣者连梅良玉都拦在外边不让知道,可见他也觉得神机术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虞岁倒是想到一个人。 她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可行。 于是她拿出听风尺专心捣鼓着。 常艮圣者也没有多问。 “师尊,我晚上要去一趟外城,回来再找你。”虞岁起身朝外走去,“我先走啦。” 虞岁约了顾乾在斋堂吃饭。 她说自己昨天走得匆忙,没有好好解释,让顾乾担心了,这会面对面地好好谈谈昨天的事。 顾乾应约而来。 两人这次约在斋堂的四楼,时间赶上午时,人依旧很多。 顾乾一个人来的,他看着虞岁脸上的伤皱着眉头。 “我给你的药没涂吗?”他问。 虞岁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痕:“我昨晚用的三哥给的。” 顾乾轻哼声:“他给的肯定没我给的好。” 虞岁笑道:“我今晚用你的试试,会很快消疤痕吗?” “那当然,绝对不会在你脸上留下任何痕迹。”顾乾保证道。 虞岁摸着脸说:“我有五行光核,能修行九流术,不知道爹知道了会怎么想。” “他能怎么想?你不是平术之人,能修行九流术,他高兴还来不及。”顾乾笑道,“岁岁,怕什么,修行对你有利无害,我看以后谁还敢再说南宫郡主是平术之人。” 顾乾甚至主动跟虞岁说起五行生术的事。 虞岁神色认真地听着。 他们从前很少聊这些,因为虞岁是平术之人,所以顾乾都不怎么跟她聊这些,说了虞岁也不懂,他虽然可以耐心解释,可他们无法在这些话题中找到共鸣。 再加上顾乾去太乙学院后,两年都没回帝都,也没有跟虞岁有过联系。 可如今虞岁能修行九流术,两人之间的话题突然变得多了起来。 “对了,鬼道家有一种九流术,叫做摄灵,可以把人的神、魂、魄三灵给打出来,把对手变成行尸走肉,很有意思。”顾乾搜刮着脑子里已知的鬼道家九流术,跟虞岁聊得津津有味,“虽然是鬼道家的天机术,但岁岁你这么聪明,未来一定也能学会的。” “就是修行有些辛苦,不过你也不用那么努力,不管未来有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虞岁嗯嗯点着头,给两人倒着茶水:“顾哥哥不用管我,你专注自己就好,我随便学点九流术能自保就行,哪能让顾哥哥你一直保护我。” “我也不想给顾哥哥你添麻烦,拖后腿的。” 顾乾轻轻挑眉:“我心甘情愿,哪会觉得麻烦,更不存在拖后腿的说法。” 虞岁又说:“可你以后总会成家立业,你应该去保护你喜欢的姑娘,你未来的妻子家人。” 爱神直播48851987. 顾乾看着她说:“我确实有喜欢的姑娘,也正在保护她,未来也是,如果我会成家立业,那我娶的这个人也一定是她。” 虞岁好奇道:“谁呀?” 顾乾神色一顿,有些无奈地看她:“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的听风尺嗡嗡作响,顾乾伸手拿出来点开。 虞岁还在好奇追问:“为什么?现在不能说吗?是我认识的人吗?” “你呀……”顾乾刚想说点什么,却在看见听风尺的传文时怔住。 铭文未知的发送者,开头只有一个乾字。 “听说你还想闯一次倒悬月洞?” 谁? 顾乾拿着听风尺,指腹轻触填字格,却没有点出一个字,他目光深沉地盯着这条传文,耳边是虞岁的追问声,这声音却在他的沉思中变得越来越遥远。 传文界面又跳出一条新的消息: “我也就惦记一下银河水,没想到你更厉害,你闯倒悬月洞是想抢浮屠塔。” 顾乾看见这条传文消息末尾,瞳孔一震,拿着听风尺的手微微收紧。 虞岁纳闷道:“顾哥哥?” “你是谁?”顾乾神色冷峻,手指飞快地点着填字格回复。 对方却自说自话道:“不如一起合作,人多力量大,否则你在学院里收集浮屠塔的消息很快就会变得所有人都知道,到时候可不是被逐出学院这么简单了吧?” 顾乾:“你威胁我?” “是的。” 顾乾看得眼角狠狠一抽,深吸一口气,立马回复:“你以为可以不通过铭文发送传文这种事传出去,严重程度会比不上我收集浮屠塔?那三家翻天倒地都会把你找出来。” “你可以传,但不会有人信。” 对方发完,顾乾就眼睁睁看着之前的传文一条条消失,根本拦不住,他心下一沉。 “如何?” 顾乾刚看见,这条传文又消失了。 他沉着脸色回复:“你想要什么?” “为了庆祝我们第一次合作,你去申宝书阁拿几本书吧。” 顾乾忍着脾气问:“你在耍我?” “闯一个甲级地而已,做不到吗?我可不想跟连闯甲级地偷东西都做不到的人合作偷浮屠塔。” 顾乾:“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只有一天时间,明日天亮之前若拿不到,那学院的所有人都会知道你去倒悬月洞想拿的是什么。” 顾乾见听风尺上的消息又消失后,气得想砸东西,一抬头却看见虞岁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顾哥哥,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顾乾摇摇头,沉着脸将听风尺收起来,起身道,“岁岁,你先一个人吃,我还有点事要离开一下。” 顾乾敢肯定,发传文的这家伙,就是一个月前在倒悬月洞的另一人。 是上次在倒悬月洞暴露被他发现了吗? 那他现在找上门来是什么意思? 顾乾脑海中闪过无数想法,最终停留在对方最后一条传文。 该死,他觉得这人还真敢把消息散播出去。 顾乾火速联系自己的甲级好兄弟文阳辉。 虞岁单手支着下巴,瞧着顾乾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 她一直不觉得自己和顾乾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虞岁把找书的事交给顾乾后,自己一个人吃完剩下的饭菜,休息一会才离开学院,去外城。 这会已是下午,黑胡子带着马车等在学院大门口。 他见到虞岁后走过去:“郡主,这边。” 虞岁没有用御风术赶去外城,依旧选择坐马车。 她掀开车帘朝外边看去,沿途一路可见高山大海,路边花林等等,海边的飞鸟偶尔展翅掠过,黑色的海鹰越飞越高,随着马车行驶离学院越远,绕过转角,还能瞧见远处别的小岛等。 黑胡子在路上跟虞岁介绍南宫家在外城的各种产业。 虞岁有些走神,她在想顾乾和南宫明的关系。 南宫明不会在无用之人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可他对顾乾是特别的,顾乾就绝对不只是天赋好那么简单。 要是论天赋,顾乾看起来跟盛暃是不相上下,但他身上必然是有盛暃没有的点,才能被南宫明偏爱。 也许是共事的利益和目的相同。 南宫明肯定是认识顾乾的爹娘,所以才会帮顾乾报仇,将当年得罪过、间接害死顾乾爹娘的青阳大臣都给送进牢里,这些年死被他送进牢里然后死的人只多不少。 虞岁认为,顾乾的爹娘,跟南宫明的关系应该很不错。 甚至和素夫人的关系也不错。 因为素夫人对顾乾的态度也不一样。 像是在照顾故人之子。 有时候虞岁觉得素夫人是把顾乾当做自己儿子来对待的。 素夫人会教顾乾认农家的医草毒草,也会教顾乾学农家的兽语。 在素夫人的帮助下,顾乾练得不侵,寻常毒素都不能拿他怎么样。 顾乾可以把素夫人逗笑,让她褪去脸上的愁苦,暂时忘记那些恩恩怨怨。 人们偏爱顾乾,究竟是有什么原因呢? 虞岁以前无聊的时候会去想,想来想去,没有原因,只能认命。 今天她听顾乾说起南宫明的语气和神态,却冷不防地想到。 是了。 也许顾乾也拥有神机术。 而南宫明一直都知道。 知道顾乾拥有神机术的南宫明没有夺取,而是选择保护,呵护他的成长。 人和人的待遇,就是会不一样的。 “郡主,到了。” 黑胡子的声音唤回虞岁的思绪,她放下车帘,下了马车,跟着黑胡子走进前方热闹的酒楼。 酒楼里到处都是人,一楼是饭菜的香味,二楼是包间,三楼也是包间,里面却声声震天,因为三楼是赌场,四楼则是住宿,五楼才是会客的地方。 屋门关上后,里面是绝对的安静。 虞岁走到桌边坐下,看黑胡子将装有密信的盒子递过来:“这是王爷给您的回信。” 无法靠听风尺传递消息,便只能书信来往。 虞岁拆开看了看。 南宫明对她成为常艮圣者徒弟的事表示夸赞,以及她刚来第一天就解决了顾乾的危机,她的表现让南宫明很满意,信中写“你终于成长为有用之人”。 “学习修行时,也别忘记让钟离家的孩子离开学院。” 虞岁盯着信的末尾看了好一会。 这是要她把钟离山赶出太乙学院的意思? 钟离辞让他儿子来太乙学院,除了让钟离山提升自己的境界外,也是让钟离山来找到破解名家天机术修罗眼的办法,这样钟离家就能减缓压力,至少掌握在南宫明手里的致命弱点会少一个。 前些年南宫明都没有对钟离山有所行动,如今这么说,是认为钟离山目前的成长,终于威胁到他了? 虞岁将信纸放到烛火前点燃,轻声说:“把有关钟离山在太乙学院的消息都找来。” 黑胡子点点头,立马照办,心中感叹不愧是王爷看中的接班人,不说废话,行动迅速。 他果然没站错队。 虞岁在南宫家的酒楼将有关钟离山的消息都看了一遍,一直到外边天色暗下来后才揉揉眼睛,入夜后异火带来的燥热让她抬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黑胡子也在旁边陪她看了一下午,方便虞岁有想问的可以立马解答。 “郡主,要不要先休息会?吃点东西再回学院。” 黑胡子提议道。 “随便吃点吧。”虞岁把听风尺往桌上一扣,趴倒在桌边,焉巴巴地说,“也看得差不多了,我吃完就回去。” 黑胡子见她这个状态,也没有多问,点点头下楼去给她拿吃的。 虞岁趴倒在桌上想,这种麻烦的事南宫明怎么不找顾乾做,偏要她动手,难道这老男人是考验她跟钟离家的孩子关系是否还行? 一旦她“成长为有用之人”,随之而来的,就是南宫明的一个又一个命令,让她去做那些她不想做的事。 虞岁趴桌沉思时,余光忽然扫到一抹异常的红。 这抹红色从细小的窗户缝里钻进来,沿着窗棂爬行,红色的蜘蛛在察觉到虞岁注视时停住,两方似乎在互相打量。 爱神直播48851987. . 第31章 第 31 章 虞岁注意到窗上的红蜘蛛,它小到肉眼看去只是一个红点,因为太过微小,所以常常处于人们的视野盲区,很难注意。 就算发现,也只会觉得是一个小点,而不是会想到它会是一只蜘蛛。 虞岁盯着那红色的小蜘蛛缓缓直起身,那抹红色变得模糊,悄然间闪烁着似远似近,她的心忽然坠入深处,一直在坠落,思绪变得恍惚。 眼眸也失去了神采,看不见的蛛丝缠绕虞岁的手脚,将她拉扯着往窗边走去。 窗户被推开,外边是无人的小巷,虞岁被蛛丝拉扯着从窗口倒下楼去,落在光亮不足的暗巷中走远。 谁也没有察觉到这一变故。 虞岁双目无神,被蛛丝带往人迹罕至的地方,避开了热闹的街巷,从小路走到偏僻的山崖路边,下方就是深海。 夜里海面湛蓝,波纹荡漾间,能见到天上圆月的影子。 山崖栈道的柱子上立着一道黑影。 卢海叶整个人与黑暗融为一体,站在月色照耀不到的山壁死角,他微微驼背,骨瘦嶙峋,黑衣劲装,目光紧盯已经被蛛丝拉扯到山路口的虞岁。 那身形纤细的姑娘在卢海叶眼中柔弱无比,只需要轻轻一握就能将她的脖子捏断,如此柔弱之人,却身怀农家至宝息壤。 卢海叶的食指上有一抹红点,是他的鬼甲天珠,此刻正靠着自己养的鬼甲天蛛蛛丝拉扯虞岁朝他走来。 白日他收到同伴传来的消息,南宫岁体内的息壤出了问题,无法免疫毒素,在今天下午要离开太乙学院,来外城。 卢海叶盯准这次机会,绝不允许失败。 农家这么多年一直想要从南宫家夺回息壤,死了那么多人,他得为那些兄弟们报仇。 虞岁已经走上碍着山壁的栈道,缓步前行时,卢海叶抬起手,两人之间的蛛丝在月光中闪烁银光一瞬,又一根凝聚五行之力的蛛丝贴着虞岁的脖颈下潜到她心脏位置。 鬼甲天蛛的毒素入侵虞岁意识深处,封印了虞岁的五识,想要让她毫无所觉,掺杂卢海叶的五行之力的毒素继续往虞岁意识深处潜入。 它来到了一处禁区。 异火飘摇间,不给鬼甲天蛛的毒素反应机会,已经将它全数吞没。 虞岁瞬间醒来,双眸明亮,迎着卢海叶震惊的目光,抬手间将缠绕身上的蛛丝拽断。 怎么回事?! 卢海叶震惊过后反应迅速,蛛丝再起,从四面八方朝虞岁涌去。 平常蛛丝肉眼难见,此时有数千上万根,且每一根上都沾满了毒,它们发出嗡嗡声响朝着虞岁飞去。 虞岁目光透过蛛丝们看向后方的卢海叶。 她心中的惊惧不比卢海叶少。 若不是那毒素贪心潜入她意识最深处试图去吞噬异火,也不会让她避开毒素清醒。 离卦,生术,周天火。 蛛丝上突然窜起的火焰将它们烧毁,连带着卢海叶附在蛛丝上的五行之气和毒素全都烧毁。 虞岁御风术身形一晃消失在卢海叶眼中。 卢海叶心头一颤,南宫家的郡主不是平术之人吗?! 她怎么会九流术? 那家伙给的情报可没说这事! 卢海叶捕捉到虞岁御风术靠近的身影,立马后撤躲开,虞岁却立马跟了上来,两人贴身的距离很近,虞岁挥拳就能砸到他脸上,卢海叶被迫再次拉开距离。 在两人交战时,蛛丝飞窜,透明的蛛丝令人防不胜防,忽然间出现射进山壁中,砸出一两个大洞,仿佛利刃切割,震落不少石块。 虞岁仰首躲开突然出现的蛛丝,再次加速,一拳砸到卢海叶肩膀时,蛛丝也擦着她的脸颊杀了过去。 卢海叶被虞岁砸飞出去摔倒在栈道中,而虞岁也被接连而来的蛛丝拦退,锋利如刃的蛛丝划破她的衣裳裙摆,将她发上的金簪斩断,金玉珠子随着山壁掉落进海水中。 蛛丝来得又急又快又密,虞岁被不断击退,周天火烧断一部分,却也拦不住数量太多。 卢海叶被虞岁砸中一拳,虽然没打中要害,那一拳却附着五行之气,而虞岁同时使用震卦,生术,雷拳。虞岁也是抱着击杀的态度出手,被那一拳砸中后,卢海叶感到雷击遍布全身,心神俱伤,还未起身就是一口血吐出。 他大意了,完全没想到虞岁会九流术。 在这种情况下,虞岁快狠准的攻击,让完全占优势的卢海叶变得劣势起来。 卢海叶撑着山崖石壁站起身,咳嗽声,抬手擦了擦嘴,周身燃起金色的五行之气护体。他盯着被蛛丝击退的虞岁,眼生杀意。 他双手结印,调动的五行之气聚拢,吐息时,周身黑暗蔓延,从黑暗中滋生出的影子化形,具象为一条巨蟒和猿猴。 农家禁止修行的九流术·幻兽。 黑色的巨猿速度很快,它瞬影消失后虞岁无法感知它的身影,只要哪里有黑暗,它就随时可能从黑暗中蹿出。 当巨猿从虞岁后方蹿出时,虞岁周身雷蛇闪烁,抗住了巨猿的袭击,却因为躲避有毒的蛛丝而被巨蟒抽飞。 虞岁从栈道飞出,顺着山壁朝下滚落,压着花草滚下,在山壁上摔出一道鲜明的痕迹。 虽然是虚影,却在那黑色的虚影凑近你时,能闻到巨蟒的腥味,触碰时感受到那滑腻的冰冷触感,以及尖锐的獠牙即将咬住你脖颈的恐惧。 似真似假。 卢海叶一刻也不容耽误,见虞岁被击飞,出现破绽和战斗空隙,立马追击而上,蛛丝追随着虞岁摔落的痕迹飞射,巨猿从山道上一跃而起往下跳落,落在山崖下方拦住虞岁去路。 虞岁侧身翻滚躲开蛛丝,顾不得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疼,她深呼吸一口气借着御风术起身稳住身形,巨大的黑影自头顶落下,巨蟒缠绕住她的腰身,骨头碎裂的声音让虞岁闷哼出声。 巨蟒将虞岁又甩回上边,她被甩在地上摔出去老远,后背挨着山壁狠狠一撞。 虚影兽的速度太快,完全不给虞岁使用九流术的机会就把她扔了回来,而虚影兽也会不同程度的九流术,五行之气散发带来的压力不亚于一名五境九流术士。 如果说之前的试炼只是测试能力,那此刻的战斗,就是生死相争,全是没有留余地的杀招。 虞岁上半身靠着山壁,肋骨不知断了几根,动一下牵扯全身的疼痛让她汗如雨下,腥味就在她附近,令人作呕的味道,冰冷的蛇信舔舐着她脖颈的血痕,让她汗毛直立。 这算是第一次,虞岁第一次深陷危机自己反抗,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与追杀者之间的九流术差距。 哪怕靠着信息差出其不意,却还是不够,卢海叶对五行之气的掌控比她更精准,更迅速,而虞岁还不够,经验不够,知识不够,境界不够。 巨蟒缠绕着她的身躯,扬起身子紧盯着她。 蛛丝重新缠绕住她的手脚与脖颈,只要轻轻一扯,就能让她人头落地。 天蛛毒素也重新入侵她的五行之气,压制着无法使用。 虞岁轻轻抬眼,看向捂着肩膀走过来的卢海叶。 卢海叶目光警惕地盯着她,沉声道:“没想到,南宫家的平术郡主,竟然藏得这么深。” 到这种地步,虞岁唯一能赢的机会,就是靠异火。 可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异火在虞岁的意识深处晃动,告诉她还有一个人正在暗中看戏,如果她想靠异火翻盘,必须不留活口。 虞岁轻声道:“卫仁,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藏在黑暗中的卫仁听到这,有些惊讶,他竟然被发现了? 卢海叶也皱眉左右看看,他都没察觉到还有人在这附近,卫仁这小子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虞岁咳着血,虚弱道:“今日就算要我死,你也该让我死个明白吧?” 卢海叶凝神细探,也发现了第三个人的存在,沉声道:“臭小子,出来。” 卫仁叹息声,从山壁高处瞬影而下,落在离两人不远不近的位置,他站在月光之中,好似坦坦荡荡地摊开手道:“我只是不放心,所以跟过来看看。” 虞岁被巨蟒缠绕,无法动作,只转了转眼珠去看他。 卫仁也在看虞岁。 卢海叶目光恨恨地盯着卫仁:“你为何没说她会九流术的事?” “我没说吗?”卫仁懒洋洋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跟我装?你都知道她息壤不吞吐毒素的事,还会不知道她会九流术?你们还是一起进的试炼!”卢海叶越说越气,牵扯内伤还咳嗽几声,“你他妈知不知道刚才要是我没躲过,她的雷拳就直接打碎了老子的五行光核,到时候死的就是老子!” 爱神直播48851987. “哎,这么生气干什么,你这不是没死,快死的是人家南宫郡主。”卫仁被臭骂一顿,却也不慌不忙,仍旧懒洋洋地回道。 “你他妈是不是故意的?!”卢海叶气势汹汹,要过去把卫仁打一顿,却听见虞岁冷不防的笑声,立马戒备地看过去。 “你笑什么?”卢海叶质问道,“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心机,当年来夺息壤的兄弟们,肯定也有不少是死在你手里的吧?” “那未免太高看我,又或者太小看南宫家了。”虞岁微微抬头,白皙的脖颈上有道道被蛛丝划出的深红伤痕,汗与血这会混杂,把她衣襟都染红。 “我也刚学九流术没两天,要怎么杀你那些夺息壤的兄弟?”虞岁微微笑着看回卢海叶。 卢海叶见她死到临头竟一脸释然的样子,缓缓皱起眉头:“你不怕死吗?” “谁不怕死?”虞岁眼睫轻颤,话说得轻柔,“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的,就因为你们农家这废物东西,才狼狈地活到今天。” 卫仁看向虞岁,神色莫测。 “废物东西?我看是你天赋太差,不知道息壤到底有多宝贵!息壤落在你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蠢东西身上才是它的不幸,但是你放心,很快我就回重新拿走它。”卢海叶冷冷地看着虞岁。 虞岁轻轻歪头:“是吗?只有一半的息壤,连农家毒素都过滤不了,不是废物是什么?” “什么只有一半?”卢海叶愣住,随后警惕,“你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不会杀你,我看你这丫头年纪小,骗人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 “不然你以为现在靠毒素压制我五行之气为什么能成功?”虞岁轻轻嘲笑,她扬首看向卢海叶那抬眸的瞬间,像是在看真正的废物,让卢海叶感觉到似被羞辱的难堪。 “我身上的息壤只有一半,想要完整的息壤,你还得去找我娘拿。”虞岁笑着,甚至后仰靠着巨蟒的身子,仿佛无所谓般。 卢海叶鄙夷道:“为了活下去,竟然连这种谎话都说得出,素夫人有你这样的女儿,我替她感到不幸。” “你好像对我娘印象还挺好。”虞岁转着眼珠去看卫仁,眼里笑意明灭,“你呢?从小听着我名字长大的人,等着从我这拿走息壤应该也有很长时间了。” 没等卫仁回话,卢海叶已经冷哼道:“素夫人当年从南宫明手里抢夺息壤,就是为了救我农家的一帮兄弟,她当时怀有身孕,也要反抗南宫明去救农家,却因为生育你时,被你继承了息壤。你是她的孩子,素夫人自然不会对你痛下杀手取回息壤。” 虞岁听得怔住。 卢海叶越说越愤怒,他抬手指着虞岁骂道:“素夫人一心为我农家,连为了躲避南宫明追杀,自己的大女儿,你的姐姐也因此死在了罗山之巅,而你呢?你被南宫明带回去,让素夫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受制于他,你是你父亲迫害素夫人的帮凶!你在青阳当郡主风风光光,可有想过你那早逝的亲生姐姐!” 虞岁神色平静,只是眼眸颤了颤。 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想过,未来的某天会听到这样的话。 跟她想象中一样,说这话的人理直气壮,看向她的目光充满愤怒和怨恨。 而她呢? 也如自己想象中一样狼狈不堪。 卫仁见虞岁似乎怔住,他看向卢海叶,嘲道:“别人的家事,你这么理直气壮干什么?” “我活得有这么好吗?”虞岁嘴角溢血,她看着卢海叶,问道,“因为这一半息壤,总是被人追杀,当郡主又如何,平术之人当郡主,天天被人指着骂是废物,给家族丢脸,连看个书都得跪着看,这就是你说的风风光光吗?凭什么非要我死?你想要息壤,你说一个不用我死的办法,我把息壤还给你就是。” 卫仁惊讶地看回虞岁,实在是没想到她还会提这样的要求。 卢海叶更是气道:“油嘴滑舌!死到临头还想耍阴谋诡计,你从素夫人那继承到的息壤,与你相生相伴,只有你死了才行!” 虞岁笑道:“我做错了什么,凭什么一定要是我死?” 卢海叶不愿与她多费口舌,抬手道:“凭你命薄。” 虞岁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卢海叶,那极黑的瞳仁让卢海叶想起素夫人,不得不说,这对母女长得最像的就是这双眉眼。 如出一辙,却又各不相同。 “喂,”卫仁伸手拦住卢海叶,“她说的也不是没可能,不让南宫岁死,又能剥离出息壤的办法。” 卢海叶扭头看去:“荒唐!你别在这时候捣乱,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虞岁内心深处燃烧的火焰凶猛,将她自己也灼烧,每次感到愤怒时,她都会努力压制这股极尽诱惑她的火焰。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她总是把这份愤怒压得死死的,不敢让这火苗有丝毫冒头的机会。 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站在她这边的。 又或者说,当象征她愤怒的火焰在这片大地上燃烧时,这世上,便没有一个人是站在她这边的。 虞岁缓缓眨了眨眼,眼中是卢海叶与卫仁争吵的模样,血液流失的痛感让虞岁清醒。 卫仁还在拦着卢海叶:“为什么不行?她是鬼道家弟子,鬼道家可以肉身与意识剥离,入鬼道家的在这事上都是有天赋的,也就是说有机会……” 虞岁歪了下头,轻声道:“晚了。” 卫仁和卢海叶同时朝她看去。 虞岁心想,她已经愤怒太久了。 烈火与雷光同时出现,耀眼灼目的让人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卫仁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抽飞,脑子和身子都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往海里掉去。 缠绕虞岁的黑色虚影,都在烈焰光芒中散去,雷蛇瞬间强势地将卢海叶穿心而过,让他的五行光核与心脏同时碎裂,没了支撑点的卢海叶身子后仰,像断线的风筝朝山崖下掉落。 虞岁手撑着崖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瞬影朝落海的卫仁追击而去。 海面水花四溅,湛蓝的海水中染上些许血色。 卫仁被刚才威力巨大的雷蛇抽的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坠落时看见自己身上不断溢出的血色,心中难掩惊惧。 刚才八卦生术的威力,绝对不止是一境。 似乎除了八卦生术外还有别的,是离卦的周天火吗?太快了,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没有看清,人已经被抽进了海水中。 卫仁正试图上浮,却见一抹红色的影子靠近。 追击而来的虞岁掐着卫仁的脖子将他往海底按去。 她黑色的长发与漂浮的衣袖挡在两人之间,血色散开,让卫仁的视线模糊,看不真切虞岁的模样。 卫仁深觉这样下去真的会死在虞岁手里,他还想解释一下,便使出了幻兽·蛇影,巨蛇缠绕住虞岁,将她拽开,卫仁得了空隙,施以坎卦,生术,渡水,在水中如鱼飞射,朝上浮去。 当他上浮一段距离时,后方的虞岁借着异火的力量,将虚影碾碎,水中雷蛇发出噼啪的声响追击卫仁,再次将他重击,缠绕着他的手脚往水下拽去。 卫仁遭受剧痛之下回头,这才看清水中的虞岁。 那漠视一切的眼神,似乎没有人能让她停下。 水下的虞岁望着卫仁看过来的惊惧目光,甚至朝他笑了下,此刻的虞岁,只是耐心、平静地等待卫仁死在她手里。 卫仁被雷蛇拽着来到虞岁身前,当她伸出手时,一道不属于她,力量更为强势的雷蛇落下,将两人击退,也将这一片海水劈开,掀起巨大的浪花。 被击退的卫仁和虞岁在浪潮翻滚中被送往水面。 卫仁甚至借着御风术离虞岁远一些才从水面冒头,海浪倒灌,他耳边是哗啦啦的水声。抬头看去,海岸上站着的梅良玉迎着月光站立,手上还有雷蛇闪烁的光芒,他眉目清冷,只淡淡地扫了眼冒头出来的卫仁,微勾的眼尾似乎还有点嫌弃,很快便朝另一边的虞岁看去。 卫仁见到自己的舍友,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是值得他去烧高香庆幸的程度。 梅良玉后边,是急得满头大汗的黑胡子和南宫家九流术士们,他们看见从海水里出来的虞岁,纷纷喊道:“郡主!” 虞岁被海浪卷出水面,甩了甩脸上水珠,睁开眼朝前看去。 她一眼就看见站在最前边,身旁还闪烁雷光的梅良玉,目光微怔。 如果梅良玉没有出手,她今晚就该毁灭世界了。 爱神直播48851987. . 第32章 第 32 章 第032章 虞岁在看见黑胡子等人时,大脑瞬间清醒,所有情绪都被压下,她朝岸上浮去时,余光扫了眼离自己远远的卫仁。 她以为自己只是撕开一道细小的口子,只是利用了小小的一簇异火,却还是跟当年一样,难以控制。 当年是钟离雀让她回神,而今晚若是没有那道雷蛇,她的异火将点燃这片海域,外城的所有人都能看见。 随着虞岁的成长,异火爆发的力量也随之增加。 此时仍旧有倒灌的海水不断拍打起浪花和水声,黑胡子等人急忙赶来拉着虞岁上岸,看见她身上的伤和血色惊得脸都白了,忙脱下大衣给虞岁披上。 “是属下来迟,让郡主被农家那些卑鄙小人重伤,属下罪该万死。”黑胡子等南宫家术士惊得满头是汗。 梅良玉看回还在海水里的卫仁。 他今晚出城来杀魏坤,追人追到一半遇上黑胡子等人,慌慌张张地说什么郡主不见了,有农家的痕迹,郡主若是死了如何如何的话。 黑胡子知道他是虞岁的师兄,便问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找到虞岁。 怎么说也是他师尊的宝贝徒弟,要真被农家的人杀了,回头师尊说不定又要难过的好些天不跟他说话。 梅良玉用了卦术找虞岁的位置,带着人御风术过来,这边明显有战斗过的痕迹,五行之气在海水中爆发,海水沉沉,他看不见虞岁和卫仁,因为虞岁把卫仁压在太深处,夜里的月光也照不进冰冷深沉的海底。 他只能在感知动荡的五行之气中,让雷蛇将海中的两股力量击退再看情况。 海水卷着海底的人浮上水面,梅良玉本以为那股强势压制的力量是杀虞岁的,结果看见被海水卷出来的卫仁,再看看虞岁,若有所思。 卫仁被海水卷着浮浮沉沉,刚靠近岸边,想要上去,却听雷光一闪,让他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去,抬头朝梅良玉看去。 “哟。”梅良玉跟他打招呼,“农家的走狗。” 卫仁听得苦笑,举起双手道:“我真没对她动手。” 梅良玉余光朝后方扫去,来的人不少,除了南宫家的九流术士,还有在外城各条道上盯着南宫家的人,又或者来看热闹的,这会都守在后方山崖上藏着偷看海边情况。 其中肯定也有农家的人。 梅良玉粗略计算下,来的人不少于三十。 之前这边的五行之气聚拢,海水震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圣者在这搅乱五行之气。 所以会引来一部分人,黑胡子在找虞岁,也会惊动盯着南宫家的人。 梅良玉的听风尺发出嗡的一声,他点开查看。 年秋雁:“跑了。” 魏坤逃回学院了。 梅良玉轻啧声,转身朝上岸的虞岁走去,在这短短的几步距离中,他的视线捕捉到不远处胸口破了大洞,被穿心而死的卢海叶。 虞岁披着黑胡子给的黑色大衣,惨白小脸上的水痕依旧,她耷拉着脑袋,发梢还滴着水,血水混着海水晕染散开,让她的唇色更深。 梅良玉盯着她看了会,说:“打不过就叫师尊。” 虞岁眼睫轻颤,抬头看去:“……可以吗?” 还被困在海水里不让上去的卫仁神色微妙,她竟然不知道可以召唤常艮圣者? “你是他徒弟,徒弟被人追杀,喊师父来救徒弟,为什么不可以?他只是没法主动出来,在外城,必须有人主动召唤他。这太乙也就你我能召唤他。”梅良玉对虞岁说,“该叫的时候就叫。” 这话似乎是提醒她,就是现在。 虞岁张了张嘴,从喉咙里艰难地溢出声音,低低叫了声:“师尊。” 滔天海水倒灌结束的这瞬间,风平浪静,而人们却感到无声的压迫感自天上而来,无法拒绝的意识入侵,海边和山崖上的人们都收到了常艮圣者的回应: “我在。” 虞岁目光微怔,下意识地抬眸去寻找那墨色的痕迹,什么也没有找到,却又无比真实地感受到师尊的存在。 当你祈求就能得到回应的感觉,竟如此奇妙。 梅良玉朝远处山崖上看热闹的那些人扫去。 被常艮圣者意识侵入后,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马不停蹄地离开这片区域。 黑胡子等南宫家的九流术士都低垂着头神色恭敬,在这会不敢有半分异心和想法。 虞岁看了会黑沉的夜幕,见皎洁月亮,忽然笑了下。 梅良玉看回想要上岸的卫仁,又是一道雷击把人抽回去,卫仁从水里冒头,瞪着眼看他。 “出了太乙学院,和别人的恩怨是非、生死相斗学院只是不插手。若是杀的学院弟子,学院也并非全不知晓,这岛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学院都能知道,所以回去还是会被扣分的。”梅良玉看着卫仁,余光却扫向虞岁,“如何,你是要杀他,还是放他走?” 卫仁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再次重申:“我真没对她动手!” 梅良玉似笑非笑道:“你跟后边死的那老头不是一伙的?” 卫仁神色一顿,没有立马回答,梅良玉轻抬下巴道:“跟我说也没用,你看我师妹信不信。” 虞岁站在岸上看海水中浮沉的卫仁,就像之前她看着卢海叶时一样,黑幽的瞳仁直勾勾地注视着,让卫仁心底生寒,生出第一丝惧意时,就已经没了对抗虞岁的力量。 卫仁深呼吸一口气,虽然全身都被湿透,却又看得出此刻他满头是汗,做出放弃的姿态,肃容对虞岁道:“我确实遵守了与你的约定,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你会九流术的事,只告诉了他息壤的问题和你的行踪,我以为你会召唤常艮圣者。” “今晚的事是我不对,我……” 虞岁打断了他:“你认识素夫人?” 卫仁反应很快:“认识。” 虞岁又问:“知道她很多事?” 卫仁虽然觉得这话有些残忍,但在这时候确实该这么说才能让虞岁不杀自己,所以答道:“应该知道的比你多。” “这样啊,”虞岁伸手擦了擦脸上海水,再看向卫仁时微微笑道,“我不杀你,但可以请你自废五行光核吗?” 她看起来又变成了那个得如此礼貌。 卫仁听得愣住。 黑胡子等人一言不发,在他们看来,就算虞岁真想要杀卫仁,那他们也得立马动手。 只不过黑胡子多了个心眼,眼前的农家弟子看起来跟素夫人关系匪浅,也许该留活口带回去给王爷审问。 “郡主……”卫仁刚开口,又被虞岁打断,她也很认真地说,“一想到你是五境术士,在学院里天天都能见到,一个比我厉害这么多的人有可能会杀了我,我就害怕。” 卫仁想要在此刻活下去,就该想办法让虞岁相信他,消除对他的芥蒂。 哪怕此刻,虞岁没说卫仁修行农家禁术,卫仁也没说虞岁开出了兵甲阵·修罗地狱。 他们彼此遵守约定,可他们也还有别的矛盾需要解决。 之前是虞岁遭遇生死抉择,现在轮到卫仁了。 卫仁后背生凉,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不敢有任何异动。他被虞岁突然的爆发导致重伤,在南宫家的九流术士赶到后,绝无逃脱的机会。 更别说还有个梅良玉。 虽说梅良玉这个人奇奇怪怪,不一定插手,听说之前钟离山在他面前被别人暴打,梅良玉也只是在旁看着,没有出手。 但南宫岁是他的师妹,是和他师承一脉,常艮圣者的徒弟,卫仁不觉得梅良玉还会无动于衷不出手。 以及常艮圣者,也许只要虞岁一句话,他老人家也会帮忙。 “自废五行光核我做不到,这对我来说与死无异。”卫仁同样认真严肃,神经紧绷沉声说道,“但我可以自废修行,降至一境。” 梅良玉斜眼朝他看去,不碎五行光核,是不想失去拥有的九流术,对一个九流术士来说,失去五行光核,确实就相当于是让他死。 这自废修行也会对五行光核有不可逆转的损伤,虽然还能再修,却跟从前比要艰难得多,这辈子也别想超过九境,跟神魂光核境界无缘了。 虞岁也知道这些,但她还是看了卫仁良久。 她也想看看,别的人被逼至绝境时会是什么样子。 会跟她一样狼狈吗? 虞岁用了异火借给她的力量,增强了她的八卦生术,秒杀卢海叶时,雷光大闪,卫仁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雷蛇抽进海里。 在海水中,异火自海底深处上浮,它已经唤起了虞岁心中的毁灭欲,就在快要彻底沦陷杀意中时,被另一道雷蛇击退。 所以虞岁肯定,卫仁没有发现异火。 他来不及发现。 因为时机太巧了。 虞岁至今只用过两次异火的力量。 十三岁那年在池塘边,她用异火烧死那名大意的九流术士时,目光就被黑色的火焰吸引,那无视一切九流术的力量,太过强大,太过美妙,会让人上瘾。 从那天之后,虞岁就知道,异火这份力量不能用,因为她控制不住。 如果她的意识失控,异火第一个杀的就是虞岁。 她忍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活下去。 异火将整个玄古大陆都吞噬烧毁,那样的世界,跟让她死了也没区别。 虞岁不想被异火吞噬理智,被异火掌控,完全失去自我,成为只会愤怒烧毁天地万物的一团火。 而杀意总会让她愤怒。 虞岁盯着卫仁,瞧着他被逼至绝境的模样,头上汗如雨下,咬紧牙关,脖颈青筋若隐若现。他目光轻轻颤抖,海水下的双手也许已经紧握着不敢松开,可卫仁迎着虞岁的目光,不躲不避。 都一样的狼狈。 虞岁抬手掩面轻轻咳嗽,说:“动手吧。” 卫仁憋着的一口气在虞岁的一句话中悄然散去。 他凝聚五行之气,哑声道:“好。” 卫仁自废修行,从五境跌至一境,外加这次重伤,根本没力气回学院。 虞岁也受了伤,被黑胡子等人带回酒楼,等她清洗过后,带来医家术士为她治疗。梅良玉在楼下吃饭,他说他没吃晚膳就出来杀魏坤,黑胡子说今晚酒楼的一切对他都免费,梅良玉也觉得这机会不能浪费。 爱神直播48851987. 反正给虞岁治疗涂药的事他又不能看。 屋内点燃静神香,闻着心旷神怡,虞岁坐在床边,看医女给她手腕包扎,她上半身褪去衣物,几乎全都被带药的白色纱布包裹。 医女柔声说:“再过片刻就能止痛,药布等到明日晚上再拆,再涂抹我给郡主的药膏就好。” “会留疤吗?”虞岁皱巴着脸看镜子里,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左脸被蛛丝划出的伤痕说,“那就破相了。” “郡主放心,这清颜膏会把疤痕给您退得干干净净,宛如新生,绝对不会留疤破相的。”医女柔声哄道,“郡主依旧是最漂亮的郡主。” 虞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今晚只有医女说的话不会让她听得心生厌烦。 医女轻轻按压她的腰腹,温和的五行之气随着医女的动作在虞岁体内游走,为她修复断裂的肋骨。 “五行光核没有伤到,毒素也已经清除,没有什么大问题。”医女在门外跟黑胡子说,“这会已经止痛,等郡主先休息一会再找她谈事吧。” 黑胡子点点头,为虞岁关上门。 虞岁感觉很累,眼皮也很沉重,异火带来的燥热感却让她无法安睡,额上出现细密的汗,她伸手擦了擦,从床上坐起身。 她让黑胡子进来。 黑胡子心里已经做好了被虞岁臭骂一顿的准备,进屋后恭敬道:“郡主,您有何吩咐?” “在太乙,你是听我的,还是听我三哥的,又或者是听顾哥哥的?”虞岁轻声问他。 黑胡子心中一惊,忙表衷心:“当然是听郡主你的,郡主你是未来的王府继承人,我是南宫家的人,只会效命南宫家的主人。” 虞岁让他抬头看着自己,此刻的南宫郡主目光澄澈,字字真心:“我以前无法修行,与母亲的关系不好,父亲也常常嫌弃,但我也想要证明自己配得上父亲的赐名。你是我来太乙学院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我可以修行以后,对我处处照顾的人。” “你不像帝都的那些人,知道我是平术就瞧不起我,我很喜欢你,也希望你能成为我的人,因为你是我现在最信任的人。将来我继承王位,定会带你离开太乙,一起回去帝都。” 黑胡子被少女真诚明亮的眼眸蛊惑,又听她字字句句真挚,已经被说服心动。 离开太乙,回到帝都,也是他这些年努力的目标。 何况,郡主都说了,我可是她现在最信任的人啊。 “为郡主效力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只要郡主一句话,属下必竭力完成。”黑胡子肃容道。 “今晚发生的事,我不想让父亲知道。”虞岁苦恼道,“一是不想父亲担心,二是我察觉到一些与息壤相关的事情,想要自己查明,到时候也好让父亲刮目相看一番。” “不知你是否愿意?” 黑胡子忙垂首拱手道:“郡主不想让王爷知道,今晚发生的事情,就不会有人传回帝都。” 虞岁听后,抓着被子的手指才轻轻松开。 她是怎么杀了卢海叶的。 南宫明知道后一定会思考更多。 现在还不是时候,传回帝都的消息能拦就拦。 还好她展现出来的天赋,和身为常艮圣者徒弟的身份,让黑胡子对虞岁充满信心,认为她将来会逆风翻盘,回到帝都惊艳所有曾经看不起她的人。 她绝对是将来继承王府的人。 我得跟郡主搞好关系。 黑胡子是如此坚定着。 虞岁跟黑胡子谈完,又说了些话稳住他,聊了点关于农家九流术相关,等她身上的疼痛基本散得差不多后,才起身道:“我师兄呢?” 黑胡子忙道:“在楼下,郡主要下去看看吗?” 虞岁伸手摸了摸缠了药布的脖子,好奇问道:“他在楼下做什么?” “之前在用膳。”黑胡子说,“他说没吃晚膳,我便让后厨给他准备了一桌,免费的。” 虞岁跟着黑胡子下楼去。 这会已是深夜,一楼已经没有白天的热闹,这会也没有客人,只剩下已经吃完饭的梅良玉坐在窗边,低头玩听风尺。 听见有人下楼的声音,梅良玉也没管。 直到虞岁朝他这边走过来,才抬头看去,看见脖子手腕都包裹着白色药布的虞岁轻轻挑眉,上下打量了一圈,觉得她这样又可怜又可爱。 “师兄,你要回去了吗?”虞岁问。 梅良玉点着听风尺答:“师尊让我看着你,你没事我就走了。” “那走吧。”虞岁说,“我也要回学院。” 梅良玉这才看回她:“你不再休息会?” “已经不疼了。”虞岁举起自己包扎的手轻轻挥了挥。 梅良玉笑了下,收起听风尺起身:“行,走吧。” 虞岁出门,上了马车,掀开车帘看还站在外边,神色莫测的梅良玉。 “师兄,你要御风术赶路吗?”她问。 长街寂静,唯有夜风吹拂着柱上灯笼。 梅良玉懒洋洋地回她:“累了,不太想用御风术赶路。” 虞岁左右看看,也没有别的工具给他赶路了,便歪头示意他上来吧。 梅良玉却被虞岁这小动作看得顿了顿。 马车速度与御风术不相上下,黑胡子亲自驾驶护送虞岁回太乙学院,随行的还有三名南宫家九流术士,在暗处保护着,以防万一。 虞岁与梅良玉在车内面对面坐着,梅良玉没有玩听风尺,就神色平静地看着虞岁。 她迎着梅良玉的目光眨了眨眼,等了会,发现梅良玉还是在看着她,虞岁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师兄,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梅良玉双手抱臂,姿态懒散地靠着车壁,回她:“不然看哪?” 虞岁转了转眼珠:“看看别的?” “别的什么?”梅良玉眸光后撇,眼神示意,“这就这么小,让我看别的避开你,更显得做作,何况这车上的布景有什么好看的。” 虞岁有时候不得不感叹,他是真的敢说。 虞岁又问:“那师兄你看出什么来了?” 梅良玉答:“没仔细看,你想我看什么?” 虞岁想了想,问他:“师兄占卜一术如何?” 梅良玉轻抬眼皮:“很好。” 虞岁微微睁大眼,似好奇的目光:“那师兄帮我看看面相,测一测桃运吧。” 梅良玉很干脆地拒绝了:“不看。” 虞岁低头:“噢。” 梅良玉问她:“你不看吉凶富贵,看什么桃运?” “我生来富贵,不缺钱财,根本不用看这个。”虞岁老实脸道,“吉凶总是参半,从前是,今晚也是,也不用看,能看的就只剩下这个了。” 梅良玉听得眯了下眼,漆黑的眼眸倒映着端坐在对面的虞岁,只她一人便填满了他的双目:“你生来富贵,不缺钱财,自然也不缺这几点桃运,这东西对你来说最是没用。” 虞岁似被他这话取悦,笑得眉眼弯弯。 “师兄……”话说到一半就被梅良玉截断,“你若是累了就睡,不愿说话就不要勉强自己。” 虞岁怔住。 她眉眼间浮现疲惫之色,轻轻叹气,垂着眼眸道:“可我睡不好。” 不是睡不着,而是睡不好。 梅良玉没有接话,他若问了,虞岁就会答,可他觉得虞岁连开口说话都很累。 他不说,虞岁也没有再开口。 两人谁也没提今晚发生在虞岁身上的事,马车内安安静静,可虞岁却觉得比之前自在了。 回到学院后,虞岁跟梅良玉告别,自己去了鬼道圣堂。 梅良玉也没有跟着,他望着御风术离开的身影,在夜里起雾的道上,像是一朵被飓风卷上天际后,又要重新跌落进泥里的小花,只想安安静静的,独自一人落地。 鬼道圣堂很安静。 深夜里连点风声都没有,虫鸣也停歇,虞岁耷拉着脑袋一步步走上台阶,她觉得这里很好,外城人太多,学院人太多,舍馆里的人也很多。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人。 她想去没有人的地方,又或者人们进不去,来不了的地方。 虞岁走上石阶后就不动了,她的力气只能支撑她走到这里,再无法往前一步。 她在石阶上坐下,挨着边缘的石柱。 大殿外的空地里爬满了绿藤,除了绿藤,也有不少花树果树,春日到了尾声,不少花树都谢了,只剩下翠绿枝叶。有的果树繁花凋谢后,能看见枝头挂着的一颗颗青色的小果。 虞岁的视线漫无目的地从花果树掠过,最终看向遥远的天际,凝视着不知名的远方。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就连天地万物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直到晨曦的光芒洒落在这世间,她才轻轻合上眼睡去。 虞岁在鬼道圣堂睡去,无人打扰,因此一觉睡到下午,日光时而隐入云层,洒下阴凉,时而破云高照,赠予大地温暖。 太过温暖,让虞岁缓缓醒来。 在圣堂大殿里玩听风尺的梅良玉抬头看了眼外边,在那睡了一整天的人醒了,日光太晒,热醒的。 虞岁抓着衣袖擦了擦脸,抬手遮阳,左右看了看,发现后边有人,又转过身看去。 梅良玉瞧虞岁猫着腰转身看过来的模样,觉着她是满血复活了,便提着食盒过去,在虞岁身边放下。 “在这吃还是进去吃?”他蹲下身问虞岁。 虞岁像小猫洗脸,又抓着衣袖擦了擦脸,微微抬首望着梅良玉,一双眼明亮清澈:“谢谢师兄,在这吃。” 梅良玉把食盒往前推去:“记得给钱,你师兄不富贵,很缺钱财。” 虞岁开着食盒,先给自己倒了杯喝的,捧着杯子喝了两口润喉:“嗯!” 梅良玉单手支着脑袋看她:“师妹,钱多花不完可以给我花。” 虞岁捧着杯子,目光怔了下,看向梅良玉说:“师兄,我不给男人花钱。” 爱神直播48851987. . 第33章 第 33 章 梅良玉被虞岁的回答逗笑:“你可要把这话记住了。” 虞岁嗯嗯点着头。 她专心吃饭,梅良玉见她褪去疲劳,又变得充满活力,也就不管了,站起身道:“自己收拾,我走了。” 虞岁:“好。” 她小口吃着东西,平静又缓慢,花了点时间才把食盒里的东西全都吃完,然后再收拾好,盖上盖子。 虞岁拿出听风尺点开,有不少消息,最近的是钟离雀发来的。 她似乎很着急。 “岁岁,你没事吧?” “我占卜后就睡不着,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你是在学习么?” “岁岁!” 虞岁手指轻轻摩挲着听风尺边缘,望着传文良久,半晌后才回复:“没事啦。” 青阳帝都。 在晌午之前,钟离家二爷的小女儿突发恶疾,在与母亲用膳时晕倒不省人事。昨日这位堂姐就约了钟离雀今天要去兵家重台,钟离雀听说她晕倒后,立马起身赶往二爷家。 屋外已经候着不少钟离家的女眷。 钟离雀和母亲赶到时,瞧见她二叔母哭得双眼通红,坐在床边望着昏迷不醒的女儿垂泪。 钟离雀的母亲,孙夫人来到二叔母的身旁坐下,伸手放在她背上宽慰着,柔声问:“大夫怎么说?” 旁边的侍女欲言又止。 二叔母泪眼汪汪地看向孙夫人,伸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袖哽咽道:“府里的大夫看后,却说这不是平术之人能解决的,需要请术医,可絮儿她……若是请术医诊治的消息传出去……” 她实在是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孙夫人柔声安抚道:“人命关天,若是顾忌那些连看病诊治都要被阻止,那才是荒唐。” “二爷呢?”她问。 二叔母擦着眼泪道:“还在兵家重台授课,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了。” 孙夫人看着床上钟离絮惨白的脸色和干涸的唇,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她觉得不能耽误,果断道:“去请术医,香林,派人去请楚姑娘,看她现在是否有空,若是没空,就去请章术医。” 钟离雀听得一愣,楚姑娘? 是最近帝都传的那位小医圣吗? 香林出去没一会就回来道:“夫人,楚姑娘说她马上就来。” 孙夫人道:“派人去接她。” 香林点头应声,退下去接人。 孙夫人拉着二叔母的手,让她放心:“这位楚姑娘就是最近帝都传的小医圣,名叫楚锦,在她还没有被传是小医圣前,我就与她认识。这孩子心善,嘴严,医术好,对自己的病人很负责,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二叔母看向自己昏迷不醒,神色惨白的女儿,眼含热泪地点点头。 钟离雀走上前小声问道:“娘,你怎么认识楚姑娘的?” 孙夫人起身,拉着她走到旁侧才轻声解释道:“去年春日,我和你三叔母去安潭山上香,巧逢大雨,催生了安潭山的瘴气,我和你三叔母一行人受瘴气入体,呼吸困难,险些丢了性命,是楚姑娘出手相救。那时候她还在安潭山修行,没有来帝都。” 钟离雀完全不知道,这位楚姑娘跟自家母亲还有这么一段相遇。 “我当年救你父亲落下的旧伤,也在楚姑娘手里缓和了不少。”孙夫人轻声叹道,“楚姑娘也是个可怜人,一个人在帝都闯荡也不容易,她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今日就算你堂姐有什么事,她也不会说出去。” 钟离雀点点头。 等待的时间无比煎熬,众人时不时就朝门口看去,直到香林领着一抹白衣倩影入门,孙夫人提起的一颗心才落下去。 香林带来的年轻姑娘一身白衣,白色束带坠在墨色之间,行走时仙气飘飘,她走过屏风,来到后方寝屋,人们隔着纱帘瞧见楚姑娘峨眉杏眸,不言自笑。 钟离雀见到楚锦的第一面,便觉这人天生和善,那双剪水黑瞳望向你时,只一个眼神和浅浅笑容,便会对她心生好感。 楚锦朝两位钟离家的夫人垂首行礼。 二叔母起身垂泪道:“楚姑娘,还请你救救我家絮儿。” “夫人莫急。”楚锦柔声安抚,她一开口,似有春风从心头掠过,将人们心中的烦闷郁结轻扫,重新注入安稳的力量。 楚锦来到床边坐下,伸手轻探钟离絮的额头,指尖凝聚一束金色的五行之气,在钟离絮的额头,鼻梁,双目,两颊,耳侧轻点出试探。 钟离雀原本好奇地看着楚锦救人,听风尺忽然嗡了声,她忙朝寝屋外退去,来到屏风后拿出听风尺点开,见虞岁发来的传文说自己没事,她这才松了口气。 “你还好吗?”钟离雀问。 虞岁简单说了昨晚发生的事,回她:“现在已经养好精神了。” 钟离雀却看得微微睁大眼,心里大骂农家的人不要脸,连点着填字格都比平常要用力:“他怎么好意思对你说那种话,实在是没有教养,竟然还为素夫人说话,也不见素夫人有对他们做过半点解释。” 她的家教和修养,让她骂不出更难听的词汇来,虽然很生气,可嘴边翻来覆去的,也只是那一两个词。 虞岁每次看钟离雀骂人都想笑。 钟离雀生气会藏不住愤怒,有时候她气急了,骂人还会结巴,说得磕磕绊绊,脸却气鼓鼓的,又恼又恨。 爱神直播48851987. 虞岁看着钟离雀反反复复发来的不要脸几个字,能想到她这会该是什么表情,不由扶着脑袋笑了好一会。 钟离雀跟虞岁说堂姐钟离絮病倒的事,帝都的小医圣楚姑娘正在帮忙查看。 “她看起来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却已经这么厉害了。”钟离雀说到楚锦这人,点着填字格的力道也轻了轻,“听我娘说她可信,但还是麻烦岁岁你帮我盯一下听风尺,以防万一。” 虞岁:“好。” 她沉思片刻后,又问:“这位小医圣之前不是去王府见过素夫人?” 钟离雀回:“王府那边的消息说她只去了一会,因为无法医治素夫人的旧疾便离开了。” 素夫人的旧疾是息壤的缘故,也不知道这小医圣有没有看出来。 不过既然王府敢放她离开,那应该是没有。 虞岁转了转眼珠,点开燕老的传文界面给他发消息。 钟离雀听楚锦对两位夫人说道:“她体内的五行之气混乱,似乎是受到某种毒素影响,她这两天有吃什么东西吗?” 二叔母打起精神道:“去将小姐这两天吃的东西全都带过来。” 楚锦以五行之气轻轻按压钟离絮腹部,钟离絮眉头紧皱,难受的闷哼出声后,随着楚锦的继续按压,她的神色才逐渐好转,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我先抚平她体内逆乱的五行之气,这样会好受些。”楚锦沉思片刻后,看向孙夫人,“夫人,有的话不知可否能讲。” 孙夫人退去侍女,只留了二叔母和钟离雀在屋内,随后看向楚锦道:“你说。” “钟离小姐虽有五行光核,却没有修行过,所以体内还是会有五行之气。而她吐息有淡兰香,双目浑浊,五行之气逆乱,是喝了地灵水的反应。”楚锦轻声道,“而这地灵水……是制作兰毒的主要原料。” 在玄古大陆,六国之间,有一种禁品,名叫兰毒。 它会吞噬人的理智、自我,给予片刻的安宁与美好,让你上瘾,再夺走你的一切。 无论是平术之人,还是九流术士,都逃不过它的毒素诱惑,所以才会被六国禁制,试图摧毁世间的所有兰毒,私藏和贩卖以及吸食兰毒,都是重罪,重可至牵连九族。 哪怕钟离絮吃的不是兰毒,而是制作兰毒的地灵水,也会在帝都掀起巨浪。 孙夫人脸色微变,看向二叔母,二叔母身子一晃,轻声呢喃:“不可能,她怎么会……我明明……” 楚锦又道:“好在量少,也许她刚喝就后悔了,也可能是误喝,我今日先将她体内残留的毒素排出,随后再好好调养就好。” 二叔母双手捂脸,发出啜泣声。 孙夫人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先冷静。 等到钟离家二爷回来后,得知此事,与二叔母大吵一架。 “我早就告诉你管好她!让她别出去乱跑,现在竟然连这种东西都敢碰!”钟离家二爷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她就是被你宠得已经无法无天,我平日要她不准出去,你却常常为她开后门,她离经叛道做出这些事来,你就不会想想会有什么后果吗?!” 二叔母早已哭得说不出话来。 孙夫人眼神示意钟离雀先把楚锦送走,钟离雀乖乖照做,过去领着楚锦离开。 楚锦朝她微微一笑,起身跟上。 钟离雀领着楚锦朝外走去,路上说:“之前不知道楚姑娘在安潭山救过我娘一事,如今知道了,还得跟楚姑娘道谢才是。” 楚锦抿唇笑道:“孙夫人心善慈爱,也帮了我许多,要说起来还是夫人帮我的多,道谢也该是我向小姐和夫人道谢才是。” 钟离雀听她说话,温婉顺心,仿佛听不够般。 “今日我堂姐的事也麻烦楚姑娘了。”钟离雀看向她,神态优雅,“若是日后楚姑娘有何需要,尽管开口。” “既然小姐提了,我也确实有一事相求。”楚锦哑然笑道,“孙夫人年轻时落下的旧疾,常腰酸腿疼,尤其是雨天,严重时行路都难,要她常来我这里推拿针灸对她不便,而且复发时行动也难。” “不如我将这一套手法教与小姐,你常伴夫人身边,平日也好经常为夫人推拿缓解,让她少疼一些。” 钟离雀愣了下:“你要提的要求就是这个?” 楚锦轻轻点头,眼眸含笑地看向钟离雀:“小姐意下如何?” “可我……”钟离雀还没把担忧的话说完,楚锦又道,“只是寻常医家的推拿手法,与九流术无关,小姐为自己的母亲学艺,不会有人能为此说闲话,抓钟离家的把柄。” “好吧。”钟离雀点头,“我也确实看不得我娘雨季痛苦的样子。” 楚锦眉眼弯弯:“为防闲话,还得麻烦小姐日后来我的医馆。” 她确实不便经常来钟离家,这样反而会受人怀疑,钟离雀不如直接去她的医馆学习,那边人多眼杂,也能确定钟离雀没有学九流术,只是为减缓母亲的痛苦,学了几招推拿。 钟离雀微微垂首:“不麻烦,那就这么说好了。” 日光藏进云海中,地面光影深沉。 楚锦坐上离开的马车,朝站在门口的钟离雀道别。 钟离雀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良久,如此温柔善解人意,难怪我娘会这么喜欢她。 爱神直播48851987. . 第34章 第 34 章 事后虞岁帮钟离雀看了青阳帝都的通信阵,那位楚姑娘回去后,没有发听风尺传文,她医馆里的人听风尺传文中也没有提及楚锦去钟离家的事。 至少从听风尺上的消息来看,楚锦没有对外提过钟离家的事。 虞岁联系了燕老,问他楚锦去王府给素夫人看病的事。 燕老回传文慢,他甚至不喜欢用听风尺,要不是听风尺能联系虞岁,他看都不看一眼。 当初虞岁给燕老听风尺时,他老人家就是看都没看一眼,无声藐视这玩意。 虞岁好说歹说,告诉他听风尺绝对安全,这世界上绝对不会有人能从他的听风尺里挖到任何消息。 燕老依旧无动于衷。 最后是虞岁说你不要听风尺就联系不上我,我也联系不上你,到时候我死了你也不知道。 燕老才开始用他无比嫌弃的听风尺。 后来虞岁看燕老在听风尺上处理各种传文消息的速度和手段,猜测他很有可能是燕国通信院的人,至少他肯定是在通信院待过的。 虞岁耐心等了会,等到燕老的回答:“她没见到。” 过了一会,燕老又道:“不必担心。” 虞岁盯着燕老发来的传文看了良久,手指轻轻点着填字格,许久后,她只回了一个字:“好。” 日光藏进乌云中,下午起了大风,看样子晚上会有暴雨。 天气突变,风吹着果树飘摇,枝头挂着的青果们摇摇欲坠,有几颗滚落在地,骨碌碌地跑了老远。 虞岁被这忽然而来的大风吹得衣发乱飘,她顶着狂风提着食盒进了大殿。 将食盒放桌上后,虞岁走回门边,忽然吹来的凉风撞了她一脸,让她不由侧头避开。 岛上的天气总是多变的。 风吹了许多枯叶出来,落叶飞舞的声音窸窸窣窣,虞岁抬手抹了把脸,回头看画像:“师尊?” 她感应到常艮圣者回来了。 “我在。”常艮圣者答。 虞岁抬手借衣袖挡着狂风,说:“今夜是不是要下雨呀?” “是的。” “那我是回去舍馆,还是留在这好。”虞岁自问自答,“伤没好之前还是不回去了。” 常艮圣者道:“再过两日,你就要入鬼道家学习入门九流术,学院也有很多课程需要你去适应,可以在养伤期间提前熟悉心法。” 意思是可以留在这。 虞岁便坐回桌边,重新拿起梅良玉写的鬼道家心法看起来。 常艮圣者道:“鬼道家认为,人有三魂六魄七识,内修控自我三魂,修六魄,强七识。” 虞岁听他的讲解,在心法上找到对应的地方。 “鬼道家入门,便是控魂、定魄、七识皆空。”常艮圣者道,“鬼道一术,就是要你接受并炼化每一个‘自我’,相生相伴,相融相克。” 虞岁问:“人有多少个‘自我’呢?” “三个。”常艮圣者答,“善的‘我’、恶的‘我’、包容它们的‘我’。” 虞岁懵懵懂懂:“师尊,这些如何具象化在九流术身上?” 常艮圣者要她出去。 虞岁乖乖出去,来到大殿外的石阶下,周边都是花草果树,此刻风也大,乌云遮日,虽还未下雨,却处处透着暴雨将至的信号。 被大风垂落在地,还未成熟的青色杏果随着五行之气的包裹悬浮在空,与虞岁保持距离。 虞岁站在杏树下看向前方那颗青果。 “控魂,意与识分,观测自我。定魄,观测自我的一魂不可被击倒。七识皆空,不能在遭遇袭击和感应到五行之气前有任何行动,他人也无法感知到你的五行之气。” 常艮圣者的解释刚刚结束,虞岁就见悬浮的青果来到她眼前,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躲闪,甚至无法察觉,它已经弹到自己脑门上。 不痛不痒,这还未成熟、青涩的杏果,似乎只是挨着她的额头轻轻贴了下,却让虞岁的意识感受到了重击,灵魂仿佛也有被狠狠地震荡。 虞岁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脑袋。 “师尊,这是不是太快了?”虞岁呆问道。 “是你的眼睛欺骗了你,才会觉得快。”常艮圣者道,“当你的意与识剥离,观测自我时,被观测的自我肉身眼中的杏果速度,会欺骗剥离的你。你需要用剥离后的自我去感受,也就是七识皆空。” 虞岁听得微怔。 这似乎……很熟悉。 每次她观察意识最深处的异火时,就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在看自己。 “再来。”虞岁凝神道。 她隐约掌握到了诀窍。 狂风呼啸,吹得周遭枯叶乱飞,被常艮圣者五行之气托起的青色杏果却稳稳地,不受丝毫影响。 虞岁被杏果砸了许多次,从最开始的不痛不痒,到后来的些微痛感,每次她能感觉到肉身疼痛时,意识受到的冲击就少了些。 师徒俩边教边练,乌云压顶时,雷声阵阵。 梅良玉来时,看见虞岁站在树下被青色杏果飞脸。 久违的教学方式。 除了自己以外,他还没见师尊有这么教过别人。 梅良玉不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想起从前他也站在相同的位置,在那棵杏果树下,年纪比虞岁还要小许多,个子也要矮些,同样的青色杏果,咬一口酸得满脸皱巴。杏树下的小少年一脸倔强不服输,朝看不见人影的师尊一次次喊着再来。 爱神直播48851987. 然后被一脑门弹飞摔出去。 梅良玉望着明显被师尊温柔对待的虞岁,轻轻冷笑,迈步走上前去。 此时天色彻底暗淡,已经入夜,狂风大作,虞岁抬手压下被风吹起的发,杏果又一次碰到她的额头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远。 梅良玉弯腰将还未成熟的杏果捡起来。 “师兄。”虞岁压着头发,跟他打招呼。 “练控魂呢。”梅良玉拿着杏果在手里抛起又接住,似笑非笑地看着虞岁道,“这种事何必麻烦师尊,我来陪你练。” 他话音刚落,天上一道惊雷响起,暴雨倒灌大地,挂在枝头的杏果遭受风吹雨打的摧折,顽强不落,而此哗啦啦的暴雨声响则掩盖了其他一切声音,唯有雷鸣与之争锋。 梅良玉:“……” 虞岁直接御风术跑回大殿躲雨。 梅良玉拿着没熟的杏果也回了圣堂大殿。 暴雨如注,虞岁眼巴巴地瞧着跟上来的梅良玉,他手里还拿着杏果。 常艮圣者对二人道:“雨至天明歇,今日便练到这。” 虞岁点点头。 梅良玉瞥她一眼,将杏果扔给她,虞岁伸手接住,听他说:“不练了就吃吧。” “师兄,这杏子还没熟。”虞岁贴心提醒。 梅良玉面不改色道:“熟了,是你肉身的眼睛欺骗了你,不信你尝一口。” 虞岁:“……” 她抓着衣袖给杏果擦了擦,在梅良玉耐心地注视下,将杏果放在了师尊的画像下边。 虞岁说:“若是熟了,先给师尊吃。” 梅良玉神色莫测道:“你让师尊怎么吃?” 虞岁一本正经道:“师尊自有师尊的吃法。” 常艮圣者沉默。 梅良玉盯着虞岁看,虞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走回她的桌边坐下,拿起那张鬼道家心法装模作样地看着。 片刻后梅良玉才转开视线,看向常艮圣者的画像,懒洋洋道:“我来是有事问师尊,被异火烧过的五行水场什么时候能修复好?” 虞岁眼里倒映白纸黑字,目光却已经怔住。 她从未想过,自己千方藏匿的东西,会被人以如此轻松寻常的口吻说出。 虞岁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朝旁侧的梅良玉看去,他站在大殿中,手里还拿着听风尺转着圈,一如往常的懒散,无所谓。 梅良玉望着常艮圣者的画像,说出异火时没有多余的表情和情绪,只是简单地道出了异和火两个字而已。 “还要等一年。”常艮圣者答,“烧毁过重,那边的五行之气平衡被破,之前设置的所有九流术也都没了,得重新安置。” “一年。”梅良玉若有所思,“那今年还是不能去?” 常艮圣者答:“可以,不能久待。” 梅良玉挨着自己的桌子靠住,屈指点了点桌面:“那我把魏坤逼到五行水场,让他进去被里面还未完全修复好的九流术杀死,再说是意外,那算谁的?” 常艮圣者:“你的。” 梅良玉:“噢。” 虞岁:“……” 也许比她更倒霉的人就是魏坤了,天天被惦记着该怎么取之性命。 或许是虞岁那欲言又止的目光看得梅良玉难受,他朝虞岁看回去:“你有什么想法,说吧。” “五行水场是什么?”虞岁装懵道,“怎么会被异火烧?异火有那么厉害吗?” “可以抽调五行之力创造生术的地方。”梅良玉语调不轻不重地说,“异火什么不烧,它连我都烧,至于厉不厉害,你没听过玄古预言,星辰碎裂的事?” 虞岁轻啊了声,点点头:“听说过。” 她装着好学的模样道:“几前星辰碎裂,说有五个灭世之人,将为大陆带来异火,可以毁天灭地。” 梅良玉点开自己的听风尺道:“那玩意确实厉害,什么都烧,什么都能烧,什么都想烧。” “师兄你不怕吗?”虞岁眼巴巴地望着他,“听起来没有东西能阻挡它,要是它烧起来,那就真的毁灭世界啦?” 梅良玉收起听风尺,目光竟有几分耐心地看回虞岁,他微微笑道:“那就毁灭啊。” 虞岁被他此时的眼眸吸引,带着浅浅笑意的幽黑眼瞳,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藏着令人胆寒的力量。 常艮圣者的意识入侵两人道:“你师兄曾三次试图毁灭世界被阻,日后这种话题,绝不可单独与他提起。” 虞岁:“……” 三、三次? 梅良玉轻扯嘴角,眼里笑意明灭,收回视线,瞥向画像:“师尊,你吓她做什么,我这胆小柔弱的师妹若是吓得要叛出师门,你可别怪我头上。” 胆小柔弱的师妹将手中纸张放在桌上,转过身看向她漫不经心的师兄。 这次换虞岁盯着梅良玉看了。 梅良玉看回去问:“看什么?” “我好奇。”虞岁老实答道。 梅良玉果断道:“憋着,别问,问了也不说。” 虞岁噢了声,继续看他。 梅良玉轻挑眼尾:“还看什么?” “师兄你不愿说我也不问。”虞岁弯了眼眸,笑盈盈道,“我就看到我不好奇为止。” 爱神直播48851987. . 第35章 第 35 章 虞岁当真盯了梅良玉许久,梅良玉也不避不躲,就这么让她看。 两人好像在无声较劲,一个想:我倒要瞧瞧你能看多久。 另一个想:我就要看。 常艮圣者是不管这种小孩斗气行为的。 大殿内一时间只能听见外边暴雨哗啦的声音。 虞岁细细打量梅良玉的眉眼,觉得师尊说的不是玩笑话,他是认真在警告,不要跟梅良玉提那种话题。 因为梅良玉是真的敢做。 在虞岁眼中,静止的梅良玉像是一副黑白画,正如挂在大殿上的诸位祖师爷的画像,只寥寥几笔黑色的线条,就勾勒出活灵活现的虚影。 然而画像上的祖师爷们全是慈爱的,怜爱世人与人间。 黑线勾勒出的师兄,却是冰冷的,停留在时间中静止不动,眉眼深处漠视人间的态度也就不可更改。 可他若是眨一眨眼,动一动眼珠,勾一勾眉,却又瞬间变得鲜活,从黑暗又冰冷的画像中走了出来。 大殿屋门没有全关上,裹挟暴雨的烈风撞击屋门,梅良玉靠着的位置正对大门,夜风吹得他几缕发丝飞扬,在他与虞岁目光相接的视线中扬起一瞬。 风雨猛烈,心却很静。 虞岁还在看他。 认真地、细细打量着。 梅良玉也在看她,突然说:“你不换药?” 虞岁眨眨眼,听完这话才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药布,这才想起来该拆药布了。 “要换的,但我一个人也换不了。”虞岁撩起衣袖,摸了摸缠绕在手臂上的药布,“去外城也太远了,夜深还有暴雨。” 梅良玉道:“那就去医家。” 医家离鬼道家挺近。 医家每位弟子都拥有自己的药田,一入医家,就能闻到各种奇奇怪怪的药味,时而清香怡人,时而泛着苦味。 复式梯田蜿蜒盘旋高处可至云巅,每一块田里都种满了各种花草果药,这会暴雨如注,借着夜里星火,隐约可见远处梯田水流哗哗。 今夜在医馆值守的甲级弟子是石月珍。 她最近两天才从隔壁岛完成试炼回来,刚回来就遇上值守日,这会正坐在桌后翻着医书,时不时提笔在纸上写上几个要点。 苍殊站在旁边帮她清点药材装盒。 门前的灯笼随着夜风飘摇,影子在地面晃动,苍殊总是时不时朝外看两眼,瞧见梅良玉带着虞岁来时,依旧神色温吞,看不出有多惊讶。 虞岁和梅良玉两人各自撑着伞,在门口时收起来,将雨伞放在门外椅着墙壁。 石月珍单手撑着脸,神色温婉,眉眼带笑地看着两人。 “难得。”石月珍嗓音轻柔,温声问道,“诊治还是拿药?” 梅良玉眼神示意她看后边的虞岁:“给她换药。” 虞岁从师兄身后探头看过去,目光从见过的苍殊身上掠过,落在书桌后坐着的白衣女子身上。 女子面容秀美,神态文雅,见虞岁看过来时,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如春风和煦,令人心生好感。 然而她的一双眼却有些许奇特。 左眼杏目温婉灵动,右眼却只剩眼白,没有瞳仁,瞧着有几分骇人。 意外的是她整个人身边平和的气场,会将右眼的怪异与奇特感降至最低点。 甚至让人忽略。 石月珍起身对虞岁说:“来这边。” 她领着虞岁进入对面的隔间,拉上布帘遮掩。 虞岁坐在隔间小床边,按照石月珍说的解下衣裳,让她帮忙拆下药布。 “昨天医女跟我说,今晚就可以拆下药布,再涂几天药便不会留疤。”虞岁小声说。 石月珍轻嗅药布上的味,点点头道:“她说得没错,你用的都是些上好的药材,受伤的地方也调和了受损的五行之气,应该已经不疼了。” “平时怕疼吗?”石月珍问。 虞岁想了想说:“怕。” 石月珍轻轻笑了下,手上动作轻柔:“那我就慢一点拆。” 不然拉扯到伤口更疼。 石月珍时不时问虞岁一些问题,转移她的注意力,虞岁也真的有被她的问题吸引,转动脑瓜思考怎么回答。 她问:“看你脸上的伤痕,是鬼甲天蛛的毒丝造成的,跟你打架的是农家的人?” 虞岁夸道:“你真厉害呀,单看伤痕就能猜出来。” 石月珍也夸道:“能炼化出一只鬼甲天蛛的农家弟子不容小觑,看样子你是打赢了,你也很厉害呢。” “也不算是打赢了,不然也不会伤成这样。”虞岁憨笑道。 石月珍将已经拆了很长一段的药布剪断,继续拆着,说:“你才刚开始修行,还有很多时间,未来一定会更厉害的。” 苍殊和梅良玉在外边,隐约能听见隔间里两个女孩子之间的谈话声。 苍殊慢吞吞地捡着药材装盒,梅良玉半边身子靠着桌子,看苍殊捡药。 梅良玉看了会,问苍殊:“苦黄子跟叁药花装一起吗?” 苍殊不紧不慢地答:“放一起中和叁药花的寒性。” 梅良玉伸手勾过盒子,凑近闻了闻:“那不是有毒?” 爱神直播48851987. “嗯。”苍殊说,“我没说是拿来救人的。” 梅良玉神色漠然地把盒子给他推回去:“那你拿来干嘛的?” 苍殊说:“给鬼甲天蛛吃的。” 梅良玉噢了声,忽然想起他的舍友,懒声道:“回头你来我那把卫仁那些蝎子蛇蜘蛛拿走。” 苍殊疑惑脸:“他怎么了?” “修为被废了,养的小玩意们开始不听他话,到处乱爬。”梅良玉说,“你来带走,不然我全给他碾死了怪可惜的。” 苍殊沉思一会,点头说:“行。” 力量反噬,主人压不住自己养的毒物,若是放着不管,这些有毒的小东西说不定会在舍馆发疯到处咬人,那就更麻烦了。 梅良玉说:“他也有鬼甲天蛛。” 苍殊看了眼隔间:“卫仁打的南宫岁?” 梅良玉也朝隔间看了眼:“好像反了。” 虞岁这会已经拆完药布,裸背趴倒在床上,石月珍则弯着腰给她背上的伤口涂抹药膏。 女人柔顺冰凉的黑发轻轻滑落,随着石月珍涂药的动作而晃动,虞岁的视线随着那几缕发丝转动,直到它们贴着自己的脸颊,有些微发痒,让她不由闭了只眼。 “回去的时候要小心些,不能沾水。”石月珍温声说道,让虞岁坐起身,一手轻捧着她的脸,让她微微抬首,再给她脖颈至下颌的伤口轻轻涂药,再以手指按压晕染开。 两人的距离太近,虞岁眼眸轻轻下撇,就能瞧见石月珍专注的目光,凑近了看那只白色的右眼,会发觉它似白色的玉珠,莹莹发光。 “你在听我说话吗?”石月珍轻轻抬眼,朝虞岁看去。 “没有。”虞岁老实脸道,“我刚看你的眼睛去了。” 石月珍笑道:“吓倒了?” “也没有。”虞岁摇摇头,“它很漂亮,像玉珠。” 她花了点时间来思考该如何形容:“很圆润,光滑,透亮,也很漂亮,是那种品相极好的玉珠。” 石月珍听后,面上笑意更明显了,只有那只正常的眼睛能看出情绪来,而白色的右眼却什么也看不出。 “你是第二个这么说的人。”石月珍语调轻快,带着点调侃,“不过越漂亮的东西越危险,你可千万别盯着它看太久,医家瞳术,看太久了会陷进去,对你身体恢复可不好。” 虞岁闭上眼:“嗯!” 石月珍见她乖巧闭眼,任由拿捏的模样,觉得这孩子有些可爱。 虞岁拆布涂药也花了将近半个时辰,冰凉的药膏被涂抹的火热,外加入夜后异火的躁动,哪怕是暴雨夜,她也觉得热,额上冒细汗。 石月珍在外边清洗双手,对梅良玉说:“回去的时候记得看好她,别让她淋雨沾水,尤其是脸。” 梅良玉在看听风尺回传文,头也没抬:“这是我要注意的事?” 石月珍看了眼苍殊,苍殊慢吞吞道:“那要不,让盛暃来接她?” 梅良玉依旧在看听风尺没反应。 石月珍笑问:“盛暃是她什么人?” 苍殊说:“亲哥哥。” 石月珍点头:“那确实比师兄要亲近靠谱些。” 虞岁穿好衣服出来,梅良玉收起听风尺说:“走了。” “嗯!”虞岁迈步跟上去,一边朝石月珍挥了挥手:“师姐今晚谢谢啦。” 石月珍笑道:“明日记得也要来换药。” 虞岁刚说了声好,转过头,被站在门前的人拦住,刚要抬眼看去,却见一抹黑色从眼前掠过,还带有余温的衣物已经披在她身上。 卸下外衣的梅良玉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修长五指从虞岁眼前划过,将大衣罩在虞岁头上,衣袖圈着她的脸打个结。 “你的医家师姐说你不能淋雨沾水,尤其是脸,否则就跟你哥告状。” 陌生的温度和气味来得突然,虞岁恍惚一瞬才反应过来,梅良玉已经收手,弯腰拿起雨伞撑开。 夜里暴雨泥土的气味带着点新鲜澄澈,可虞岁闻到最清楚的,是挨着她脸颊一圈带着温度的黑色大衣。 是如日光轻晒般干净柔软的气息。 “师兄,”虞岁撑着伞喊走在前边的人,“我回舍馆。” 这一路暴雨加雷鸣,时不时有惊雷响起,声声震天,回到舍馆时,路上雨水横流,带着满地残花一起。 虞岁收伞进舍馆,在梅良玉回头看过来时说:“我没淋到水,师兄你放心。” 两人默契地朝龙梯走去,彼此都不想再用御风术。 梅良玉的听风尺嗡嗡作响,他点开看了会,回传文。 虞岁在看龙梯层数。 她住三十九层,但在三十七层龙梯开门后,虞岁拎着伞朝外走去。 梅良玉随着她的动作抬眸,神色莫测地望着走到龙梯外的虞岁。 “师兄再见。”虞岁朝他弯眼笑道。 梅良玉问:“你不是要回舍馆?” 虞岁说:“我回来找顾哥哥的。” 噢。 梅良玉轻轻眨了下眼,龙梯门关上时,两人仍旧视线相接,直到龙梯重新上行。 爱神直播48851987. . 第36章 第 36 章 虞岁看着向上的龙梯,神色怔了怔,才低头看被解下来后搭在臂弯的黑色大衣。 刚才竟然谁都没想起这事。 现在看着往上的龙梯,也没办法再追上去,回头再还给师兄吧。 虞岁这么想着,朝顾乾的宿舍走去。 外边惊雷声声,时不时把夜空照亮,狰狞的雷线分割夜幕,每一次都像是要把天地贯穿,哪怕在舍馆屋内听不到暴雨的声响,也能听见今夜咆哮的雷声。 虞岁敲着门,给顾乾发传文。 白天的时候顾乾给她发了许多传文,因为知道她昨晚被农家埋伏遇袭的事,虽然几个当事人都没对外说,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躲在暗处看热闹的却不少,很快就传遍了外城与太乙。 又一道惊雷声响起时,屋门打开了。 顾乾看见门外的虞岁松了口气,带她进去。 寝屋内点着一盏昏黄的烛火,将气氛点缀得温馨,顾乾让虞岁坐在床边,自己蹲下身,看她手上和脸上的伤,气得牙痒。 “农家这帮混账。”顾乾骂道,“他们怎么敢的!” “不生气啦,我刚去医家那边看过伤,值守的医家师姐帮我重新换了药,已经不疼了,只要不沾水就好,过两天就全好了。”虞岁轻声细语地说着,“只是今晚雷雨不停,有些害怕,想找顾哥哥你说说话。” 她缩在床边把自己抱成一团,像听话的小猫,柔弱无害。 顾乾神色颇为心疼地看她。 小时候虞岁就以打雷害怕的借口,在顾乾家不走,然后看一夜的书。 顾乾真就以为她是害怕打雷,长这么大从未怀疑过。 放在别的女孩子身上,他会觉得长这么大还怕打雷的女孩真是娇生惯养,可放在虞岁身上,顾乾又觉得合理,害怕打雷多正常,我得陪着。 他们一起长大,有些事情已经在多年相处中成为习惯。 顾乾从来不曾察觉虞岁的另一面。 在他眼中,自己的柔弱的小青梅怎么看都是可爱温柔有趣的。 “我去给你倒点热茶喝,静神安心,不用怕,今晚就待在我这。”顾乾起身时摸了摸她的头,去外边堂屋给她烧茶。 虞岁单手支着脑袋看他出去。 这么多年过去,这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又乖又软的女孩没有半点戒备心。 在某些事上,顾乾对她是真的好。 因为顾乾把虞岁划分到“自己人”这一类。 但虞岁又见过顾乾对别的女孩子也同样的好。 在国院被顾乾救的世家女孩没有一两个也有三五个,每天看顾乾的目光都含羞带怯,夹杂喜悦和崇拜。 尚阳公主这么多年也没有放弃过顾乾。 虞岁也见过顾乾救项菲菲那段时间,为了躲避青阳通信院的追捕,把项菲菲藏在家里,每天同吃同住。 送项菲菲走的那天,还被人家偷亲一下,虞岁正好也在,看到这幕惊讶地伸手捂嘴。 顾乾愣了下,忙回头跟她解释。 喜欢顾乾的女孩子是真的多,虞岁一直都知道,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有人喜欢顾乾,也有人讨厌顾乾。 女孩们喜欢他,是这些女孩的事。 因为顾乾对每个人好的时候也都是真的好,有人觉得他温柔细心英勇,有人觉得他浪荡不耻可恶。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虞岁对顾乾喜欢哪个女孩都无所谓,她就怕南宫明哪天想不开把她嫁给顾乾,让顾乾名正言顺的顶着王府的势力去报仇。 工具人做到这份上,她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顾乾进来看虞岁挨着床边发呆,便将桌案架子上的书拿下来给她:“看看,转移下注意力,茶水很快就好了。” 他也知道虞岁喜欢看书。 雷雨天的时候这个柔弱的青梅不堪其扰,害怕得睡不着,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曾经会问他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顾乾对虞岁的耐心,都是从一年年的雷雨天里积累的。 直到给虞岁看书能让她闭嘴后,顾乾家里堆积的书是越来越多了。 虞岁伸手去接书,顾乾才注意到她臂弯搭着的黑色大衣,是男子的衣物。 “这是谁的?”他蹙眉问道。 “是我师兄的。”虞岁接过书翻看着,“师兄送我从医家回来,路上借了衣服给我遮雨,因为医家师姐说我的伤口一点水都不能沾。” 顾乾眉头皱得更深:“梅良玉?” 虞岁点头:“是呀。” 顾乾话里有点不乐意:“他为什么送你回来,还把衣服给你。” “因为我们是从鬼道圣堂过去的,师尊在教我入门心法,师兄也在旁看着。”虞岁翻着书,头也没抬,“刚来的时候忘记还给他。” “放旁边去。”顾乾看那衣服哪哪都不顺眼,伸手给她从臂弯中拿走,“冷就盖被子看。” 虞岁听笑了。 她热得恨不得把被子扔远点。 “梅良玉经常去鬼道圣堂找你?”顾乾将黑色大衣随手扔一旁椅子上。 “不是找我,他是去鬼道圣堂找师尊。”虞岁耐心解释。 “他这人心怀不轨,行事不端,心思歹毒,岁岁,你可要防着点。”顾乾沉声道,“上次法家裁决的事情,他肯定心有不甘,听说最近还在去通信院找事。” 是么?虞岁抬头疑惑看去。 虞岁问:“他去通信院做什么?” 顾乾无声冷笑:“还想着找倒悬月洞那次的线索,他不是个好人,你可千万别被他蛊惑了。” 虞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师兄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 “你才刚来学院没多久,还不知道他都做过什么,光是学院弟子就被他杀了不少。”顾乾肃容道,“你是常艮圣者的徒弟,与梅良玉的接触会比旁人要多些,他这人脾气阴晴不定,冷心冷情,也就常艮圣者能管一管。” 最后这话虞岁是同意的。 顾乾又道:“有梅良玉在,对我们寻找浮屠塔也是一种阻碍。目前来看,梅良玉是站在学院这边的,也就是守序的一方。” 虞岁听得眨眨眼,心想这倒不一定,师兄若是知道浮屠塔能解开六国不战誓约,那肯定搜遍整个太乙,把浮屠塔拼起来当场解除誓约让天下大乱。 “太乙有一个组织,名叫‘九都卫’,能进入九都卫的,都是太乙的甲级弟子。一般到甲级弟子,最低都是九境术士,最高十三境。” 顾乾倚着房门,双手抱胸,神色沉静地讲解道:“甲级弟子很多时候已经算是进入太乙的掌权阶级,比如你今晚去的医家,医馆值守弟子,只会是甲级弟子,学院的学生受伤需要诊治或是拿药,最初都是通过这些甲级弟子的手,若是甲级弟子解决不了,才会转交到十三境老师那边。” “冲级挑战,守擂的也会是甲级弟子,像一些大型修行试炼,负责监守巡逻甚至评分的也会是甲级弟子。” 虞岁感叹道:“甲级弟子的特权真多啊。” 顾乾点点头:“九都卫的甲级弟子,可以以巡逻守卫的名义进入某些学院禁地,最高能进入一级禁地,比如法家的一级禁地,倒悬月洞。” 虞岁神色懵懂道:“顾哥哥,你打算成为甲级弟子后,加入九都卫吗?” “没错,这样对我们的行动会很方便。”顾乾活动了下脖颈,“两个月后的冲级挑战,我肯定能赢,到时候只剩下进入九都卫的问题,因为需要有人举荐,并且内部人员有一半同意。” 那也不简单。 虞岁转了转眼珠:“我师兄也是九都卫的一员吗?” 顾乾抿唇:“对,所以他那一票我是不用想了。” 梅良玉肯定不同意。 “岁岁,你最近暂时不要去外城,或者一定要去,得叫上我一起,不然我不放心,农家都追到这来了,你平日里也不要去农家那边走动,心怀不轨的人太多。”顾乾神色严肃地望着虞岁,“我怕你有危险。” “嗯嗯。”虞岁乖巧点头,将手中书还给他,“顾哥哥,这些我都看过,那边的是什么书?” 顾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带出来的三本书,脸色微妙道:“讲一些九流秘术的书,哪家的都有。” “我可以看看吗?”虞岁满眼好奇地问道。 顾乾想,有什么不可以,就三本书而已,他让文阳辉拿回来后,几个人翻来覆去地看了不知道多少遍,都没能从这三本书里找到任何端倪。 “可以。”顾乾把书拿给虞岁。 虞岁看书很快,顾乾也知道,甚至习惯了,他觉得虞岁看国院课文相关的书看得很慢,但只要不是国院指定要看的书,她又看得很快。 顾乾曾经问过为什么会这样,虞岁就说,可能是觉得,书是顾哥哥你给的,看起来就跟国院让我看的感觉不一样。 要具体说,虞岁就只会答感觉不一样。 这样的回答,会让顾乾觉得自己在她这是特别的。 没人会拒绝自己的存在,于另一个人而言是“特别”的。 外边的茶水烧开了,顾乾出去泡茶,虞岁安静地翻着书。顾乾回来时看见坐在床边的虞岁,微微垂首,昏黄的烛光晕染着她的面容,增添的暖光让她显得柔美恬静,不忍打扰。 顾乾关门的声音很轻很轻,将茶水放在床头案边,退身时手背擦过虞岁垂下来的发丝,让他心脏有些微发痒的情绪蔓延。 爱神直播48851987. “岁岁。”顾乾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嗯?”虞岁抬头。 顾乾轻扯嘴角,露出一个无赖的笑:“没事,就想叫叫你。” 末了轻声感叹:“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么说过话了。” “是呀,你来太乙两年就不回去,我们也说不上话。”虞岁微微笑道,外边雷声轰隆,顾乾说,“不用怕,过些时候就停了。” “说起来,顾哥哥,爹爹有让你这两年盯着钟离山吗?”虞岁有些苦恼地问道。 “没有。”顾乾问,“怎么了?” 虞岁轻声叹气,翻着书页说:“爹爹好像要我想办法,把钟离山赶出太乙学院,是不是钟离山在太乙学了什么,让爹爹感到有所威胁?” 钟离山来太乙寻找破解名家修罗眼的办法,顾乾是知道的,但修罗眼也不是那么好破的,顾乾这两年注重自我发展,对钟离山倒是没怎么在意过。 “他常在兵家修行,几次甲级的大型试炼都有参与,实力不错,如今也在冲十境神魂,但还没有他已经看破修罗眼的消息。”顾乾沉思道,“如果有,那也是在太乙的我们先知道才对,王爷那边不可能会比我们先有消息,也就是并非针对修罗眼的事,而是在帝都与钟离家交手,不愿再给钟离山时间。” 虞岁皱巴着脸道:“那我该怎么办呀?” “他怎么让你去做这种事。”顾乾皱眉。 虞岁怯声道:“是不是因为我会修行的原因……” “那对他来说不是好事么?”顾乾笑道。 虞岁又问:“那顾哥哥,你觉得未来我真的会继承王府,是南宫家的主人吗?” 顾乾愣了下,点头说:“那当然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虞岁眨着眼看他,没说话。 顾乾斩钉截铁道:“反正不可能是盛暃。” 虞岁扑哧笑了声。 见她笑了,顾乾眼中也不自觉地划过笑意:“南宫家继承人的位置就是你的,我看谁敢跟你抢,要是你的哥哥们敢跟你夺位,那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虞岁说:“要是我做不好爹爹交给我的事,怕是会让他失望,等我修行再厉害些,更有把握一些就好了。” 顾乾点着头道:“你说得没错,你才刚进学院没多久,几家九流术都没认全,他怎么就让你做这种事,回头我给王爷回话,钟离山这事交给我来办。” 虞岁把钟离山这事搞定,在漫漫长夜中将三本书看完,大概了解各家的天机术和记录相关的神机术。 顾乾和她聊了很多,仿佛是把缺失的两年时间全补回来。 他们之间能聊的话题比从前多了很多很多,尤其是关于九流术相关,虞岁懵懂好奇的提问,顾乾都能答上来,再看虞岁恍然大悟后,望着自己的目光充满崇拜,顾乾勾起的嘴角弧度就没有下来过。 像这样的夜晚,虞岁会主动来找自己,让顾乾感觉心脏被填满,这两天的烦闷一扫而空,只看着她就觉得心情很好。 两人一夜未睡,光聊天去了。 翌日晨时,暴雨渐歇,雷声也隐去,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季蒙在外边敲门喊顾乾,顾乾开门后,季蒙看见坐在屋里的虞岁愣了下。 “郡主也在?”季蒙疑惑道,“郡主什么时候来的?” 顾乾:“她不是让你别叫郡主吗?” 季蒙摊手道:“那我总不能跟你一样喊岁岁吧?称呼全名也不太好。” 顾乾看了眼打哈欠的虞岁,对季蒙挑眉道:“那确实不行。” 季蒙白了他一眼,往外走时说:“那天在倒悬月洞巡逻的九都卫弟子已经确定了,就那三个,也是最有嫌疑的三人,也许这里面就有给你发听风尺传文的那个人。” 顾乾冷笑道:“去试探看看。” 虞岁合上书页,将它放回顾乾桌上,抬手将垂下的鬓发撩去耳后,看向走远的顾乾。 天亮后,陪着石月珍在医馆值守的苍殊回到舍馆。 他和石月珍同住一间宿舍,就住他们两个人。苍殊跟梅良玉一样,都住在六十九层,与梅良玉就隔着两间宿舍。 苍殊过来一零三六号敲门前,特意发了传文,问梅良玉睡醒没,没有就等他清醒了再来。 梅良玉回醒了,让他过来把卫仁养的毒物都带走。 苍殊这才慢吞吞地来到一零三六号门前。 正巧卫仁也醒了,刚出寝屋门,在堂屋里倒水喝。他脸色依旧惨白,不太好看,时不时捂嘴咳嗽,神色疲惫。 梅良玉起来开门,卫仁也没管,只是余光追着他扫了眼。 “鬼甲天蛛两只,青蛇五条,无节蝎子十七只,修罗蜓一对,鬼脸蚊大概四十五只。”梅良玉站在门口跟苍殊清算着屋子里失控的毒物。 卫仁听得缓缓转过头来,看向两人的眼里充满疑惑的问号。 苍殊慢悠悠地打量屋中角落,看见因为梅良玉五行之力压迫而躲在角落里抱团的青蛇跟蝎子们,缓缓点头。 “都可以。”苍殊目光慈爱地看向角落里的毒物们。 卫仁听明白了,他的眼角轻抽,深吸一口气道:“没搞错的话,这些是我修炼的毒虫。” “今天之前是你的,今天之后,是他的。”梅良玉朝苍殊歪头。 卫仁皮笑肉不笑道:“是吗?我倒要看看认主的毒物,会不会跟着他走。” 苍殊张开双臂,静默不语,却有奇怪的鸟雀声在屋内响起,宛如玉石敲击的清悦,缓缓沉沉,可以被人们忽略的声响,却能精准地化作五行之气使得毒物们感知到。 宛如召唤,又像是威胁,毒物们瑟瑟发抖,缓缓朝着苍殊赶去。 卫仁看得脸色微变,沉声道:“学院有过规定,不准抢夺他人修行物吧?” 梅良玉打着哈欠道:“你自己都没遵守,指望别人跟你讲道理?” 卫仁有点恼道:“我哪没遵守?我可没抢他的鬼甲天蛛!” 梅良玉轻抬下巴:“你没抢南宫岁的息壤?” 卫仁茶杯都要捏碎了,咬牙切齿道:“我没抢。” 梅良玉只轻笑下,黑眸冷冷淡淡地看着他。 卫仁能感觉到衣袖内的鬼甲天蛛也抵挡不住苍殊的凤鸟音召,他试图将鬼甲天蛛抓回来,两只红色的蜘蛛却吐丝飞行。 察觉到卫仁试图玉石俱焚,守不住宁肯捏碎鬼甲天蛛也不让它去苍殊那后,梅良玉屈指朝虚空一弹,卫仁便被他的五行之力击飞撞开屋门摔进去。 卫仁撞到屋里书柜,捂着肩膀咳嗽着踉跄站起身,抓着门框依靠着,抬头朝已经拿到鬼甲天蛛的苍殊看去。 “以你现在一境的修为,控不住这些毒物。”苍殊语气温吞道,“若不是梅梅的五行之气压着,它们已经在舍馆上蹿下跳咬人觅食了。” 卫仁眉头紧皱,低垂着眉眼,神色晦暗不明。 苍殊带着一堆毒物离开:“我先替你照看着,等你重回五境后再找我拿回去。” 梅良玉见苍殊走后才把门关上,回头看靠着屋门蹲下的卫仁,他看起来难受极了,五官皱巴成一团,五指紧扣着左肩,连连深呼吸。 这人自废修为,五行光核受损,短时间内不能动用五行之气,偏偏刚才为了阻止苍殊却用了,现在疼得他五脏六腑哪哪都疼,全身上下都在冒冷汗。 梅良玉盯着卫仁看了会,瞧他痛苦至极的模样,神色散漫道:“农家至宝息壤这么重要的东西,落在一个平术之人手里,别人藏着躲着都来不及,只有青阳南宫家,还敢昭告天下。” “这十多年,农家死在青阳帝都的弟子只多不少吧,我看你们农家有点实力的人,都会被叫去夺息壤,接着毫无例外地全都死在那了。” 卫仁捂着嘴咳嗽两声,抬头看梅良玉,神色复杂,哑声道:“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用知道。”梅良玉冷淡道。 卫仁轻轻垂眸看掌心的血色,眼里带着几分恼意:“我只是怀疑过,本以为是息壤的问题,可试炼的时候,发现她确实会用九流术,又以为是南宫岁的问题。” “咳咳……卢海叶问我她的行踪,我就想趁此机会看看,南宫家瞒着的,到底是息壤有问题,还是南宫岁有问题。” 卫仁说这话时,脑海中闪回的记忆却是虞岁被虚影巨蟒缠绕住时,和卢海叶的对话。 梅良玉往屋门后扫了眼,很快,他就听见敲门声。 虞岁能感觉到人就在门口,她缓声叫道:“师兄。” 屋里的两人都听见了。 卫仁满头是汗,艰难地转着脖子朝门口看去。 梅良玉转身开门,看见站在门外的虞岁。她仍旧穿着昨晚离开时的衣物,同样的妆容打扮,昨夜忘记让她给出来的黑色外衣,此刻正折叠着搭在她的臂弯。 虞岁朝梅良玉弯眼笑道:“师兄,昨夜走的时候忘记给你,谢谢师兄你给的衣物。” 梅良玉垂眸打量她片刻,最终拿起虞岁递出来的外衣懒洋洋地搭在肩上。 “卫仁在吗?”虞岁又问,“我想找他谈谈。” “在啊。”梅良玉侧身让开,朝卫仁的方向歪了下头,示意虞岁进来看看。 虞岁迈步走进,在略显昏暗的屋中,看见靠墙蹲下的卫仁,他浑身是汗,痛得眉头紧皱,脸色惨白,神色狼狈地躲开虞岁的打量。 爱神直播48851987. . 第37章 第 37 章 虞岁进来后,卫仁就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视线,因为自己太过狼狈的现状,让他感到难以面对。 卫仁对虞岁的感觉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 虞岁走到卫仁面前,蹲下身凑近他,轻声道:“我们来谈谈素夫人。” 卫仁捂着肩膀的手收紧,对了,她之所以没杀自己,是因为她想知道跟素夫人有关的消息。 自己母亲的过去,还得靠敌人来告知。 卫仁深吸一口气,抓着门沿狼狈的站起身,汗如雨下,衣襟一圈都湿透,墨发也湿漉漉地贴着肌肤。 看起来像是活不久的样子。 卫仁攀着墙壁往屋里走去,艰难地走到床边坐下,缓缓抬头看站在门口的虞岁。 他哑声问:“你想知道什么?” 虞岁进屋,反手关门。 被关在外边的梅良玉:“……” 行,反正他也没兴趣。 梅良玉撩撩眼皮,抓着肩上衣服回自己寝屋。 虞岁就站在卫仁门口,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巧是她能动手秒杀卫仁的范围内。 此刻她对卫仁没有杀意,在太乙学院内也不能下杀手。 虞岁开口直接问道:“你和素夫人是什么关系?” “在我回答你之前,得先缓缓,自废修为对五行光核的损伤可不是闹着玩的,刚才运行气后,差点就等不到你来问我了。”卫仁话说得很轻,五指松了松,拿起床头桌案上的药瓶打开,动作缓慢地给嘴里塞着药吃。 虞岁耐心地等待着,没有说话。 屋内安静,窗户没开,光线暗淡下,屋中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一层灰色,冰冷又孤僻。 卫仁吃完药缓了会,神色和心绪也在这段时间变得平静下来,他终于敢看向虞岁,沉声道:“我和她的关系没你想的那么好,解释起来有些复杂,牵扯的东西太多,恐怕要说上一段时间。” “我今日有的是时间。”虞岁拉过旁侧的椅子在门边坐下,“来的时候我也想过,我们恐怕会聊上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我也要做很多决定,比如日后再见,是否还要对你保持杀意。” 卫仁目光随着她转动。 虞岁坐在门口阴暗处,身子后仰靠着椅背,面向卫仁时轻抬下巴,眼中神色晦暗不清:“我们是做朋友还是敌人,就看你接下来说的,和我决定要做的。” “看来我俩不管是当朋友还是敌人,都有点莫名其妙的缘分在。”卫仁轻扯嘴角,沉思片刻后,开口说道,“你的母亲,素夫人,农家的十三境九流术士,是很厉害的存在,也曾是青阳农家的领头人之一。” “她的厉害之处,在于将农家禁止修炼的天机术·幻兽,练到了极致。” 素夫人修炼农家禁术。 虞岁听到这,神色不变,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似乎早有预料。 像素夫人这样的人,修行禁术她也不觉得奇怪,虞岁只想知道她作为十三境的九流术士,有多强。 “也就是说,靠着天机术·幻兽,她的巅峰实力,可以比肩圣者。”卫仁缓声道,“所以青阳修炼禁术的农家弟子几乎都以她为首,追随强者这种事,任何时候都不奇怪。” “这里也不得不解释一下农家禁术的问题。” 卫仁看向虞岁道:“农家的天机术·幻兽,你现在对它应该有点头绪吧。” 虞岁轻声道:“幻兽虚影,以五行之气具象化的幻兽,也算会九流术,和境界之分?” 卫仁伸手朝虞岁比了个数:“十境以下的农家弟子,只能召唤出一道虚影;十境以上的农家弟子,可以召唤出两道。农家本以为幻兽虚影的极限是三道,可素夫人突破了这个极限,她巅峰期可以召唤五道幻兽虚影。” 五道幻兽虚影。 虞岁在心中重复这个数。 卫仁又道:“每一道幻兽虚影都是十三境的实力。” 虞岁轻撩眼皮,素夫人的实力听起来确实有些逆天。 “在农家看来,天机术幻兽虽然厉害,但虚影是自黑暗中滋生,蕴藏杀意、恶念、邪气,战斗中会出现控制不住,虐杀对手,反噬主人的情况,所以才被禁止修炼。” 卫仁耐心解释道:“曾经农家就有修行幻兽的人被反噬,杀了农家弟子几,后来就被整个大陆的农家术士列为禁术,不准修炼,若是有农家弟子私自修炼幻兽,就会被逐出农家,称他为叛徒,农家弟子见者可杀。” 就算这样,依旧不断有农家弟子修炼九流术,幻兽。 “这事发生在大概两前,曾经修炼天机术·幻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自从被农家的几位圣者列为禁术后,会幻兽的弟子被强迫自废修为,有的人不愿意,便成了与农家作对、可以被追杀的存在。” “这些农家弟子被称作是农家的叛徒。”卫仁说到这忍不住笑了下,却因为这笑牵动伤口,立马又皱紧眉头痛苦起来。 虞岁却盯着他问:“农家的禁术,跟息壤有什么关系?” “嗯?”卫仁有些意外地看她,低眉笑道,“你可一点都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笨啊。” “息壤作为农家至宝,生生不息的五行之气,可以使得九流术长久稳定。”卫仁简单道,“只要有息壤,就可以避免幻兽反噬的可能,也就变得没有弱点。” “农家内部早就四分五裂,但对‘叛徒’的存在却是一样的态度,所以我们这帮修行幻兽的叛徒,只好去燕国抢息壤,为幻兽正名,让农家撤回叛徒的说法,不用再躲躲藏藏的生活。” “燕国?”虞岁有点惊讶。 卫仁却比她更惊讶:“你不会连你娘是燕国人也不知道吧?” 虞岁轻轻眨眼,缓缓笑道:“确实。” 别说从前,就是这两年,素夫人话都跟她说不了几句。 卫仁也笑了:“跟你比起来,我知道的可太多了。” “最初燕国强大,农家在燕国的势力最强,息壤也被燕国的农家圣者掌管。可几十年前,那时候的燕国和农家都一样,已经四分五裂,内斗严重,任由其他五国分割占据,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卫仁轻轻咳嗽两声,陷入回忆中,“燕国的九流术士们,一部分已经对燕国失望了,素夫人就是其中一个。” “养我的人说,素夫人夺息壤,是为了我们这些‘叛徒’能够过上安稳的、不再被追杀的正常生活。燕国已经没救了,没人会来救我们,但素夫人会。” 虞岁哎了声,似漫不经心道:“她可不像是这种人。” “人们一厢情愿的相信,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我从小就是这么听说的;素夫人对我们这些农家叛徒有大义深恩,委身青阳南宫王爷,夺得息壤后又被追杀,甚至连大女儿也被连累害死。”卫仁说到这,抬头盯着虞岁,“至于你,人们对你印象并不好,因为你的存在,转移了素夫人体内的息壤,却被南宫明控制,让素夫人之前的计划功亏一篑,还连累她被南宫明要挟限制。” 农家叛徒追随信任的是素夫人,而不是素夫人的孩子。 “这些年来青阳帝都杀你的人只多不少,但你知道吗,来杀你的农家弟子,最多的,是燕国还在反抗、妄图救世的那些农家弟子。” “因为他们才是对息壤最渴望、最迫切的,夺回息壤治愈燕国农家圣者的伤,拯救已经被从内部分割的燕国。” “而我们只是在观察,以及其他流派试图夺宝的九流术士。” 卫仁依旧在盯着虞岁,不错过此刻她眼中的任何情绪,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寻找。 他与虞岁的接触短暂,只有几天,却又无比深刻,这短短几天,足以推翻他掌握所有对虞岁的个人情报。 南宫王府的小郡主,并非是平术之人,并非是愚笨且呆蠢,并非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弱者。 这位小郡主,也没有活得那么开心快乐,所有人都是不幸的,她也一样。 卫仁刚才透露给虞岁的消息,相信虞岁应该能聪明的意识到。 爱神直播48851987. 他在等虞岁的反应,来确定自己的猜测。 虞岁背靠椅子,坐姿放松,卫仁完全看不出她究竟有没有意识到其中问题,只听她笑盈盈地说:“你们这些农家的叛徒,这些年只是在观察,却在我来太乙后直接下杀手。” 那轻盈的语气中,似有若无的叹息被卫仁捕捉。 虞岁问:“有人要你们动手了吗?” 卫仁见她不悲不怒,只平静又无所谓地接受了,心中了然,也笑道:“看来你跟素夫人的关系一点都不好,不是我想象中的母女情深,相依为命,难怪,我倒是能理解这次为什么让我来太乙了。” 虞岁黑亮的眼眸倒映着卫仁惨白的脸色,微微坐起身,往前凑近几分,轻轻笑道:“你也来当她的孩子,在她手里活十八年,就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如何。” 卫仁被虞岁眼里的笑意蛊惑,冷不防又想到水下的那幕,死亡的恐惧瞬间降临,他下意识地别开对视。 “杀一个平术之人不用找太厉害的人,但如果地点是在太乙学院,那就会变得很麻烦,所以让我来了,不是我说,年轻一辈里,我是最厉害的那个。”卫仁掩嘴咳嗽着,眉眼间恢复了平日的吊儿郎当,“毕竟我五境就能控制三道幻兽虚影,组织对我也挺看重的,让我来不仅是要杀你夺息壤,还要我在太乙好好学习。” 他叹气:“可惜组织里唯一的好苗子,被你给扼杀了。” 卫仁说的像是别人的事,而不是自己,这些话里竟听不出半点怨言。 虞岁上下打量他一会:“早知道你这么厉害,那我就算掉分也该杀了你。” “若是非要互相伤害的话,那我也只能直说了。”卫仁咧嘴笑道,“是你娘,素夫人要我来杀你的。” 虞岁竟感觉不到半点意外,惊讶。 她第一反应是,终于来了。 “我看你好像也不惊讶不难过的样子,想必这十多年的生活里,素夫人在你这未必是让孩子心生依赖的母亲。”卫仁手里扣着药瓶,又一下每一下地点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声响,附和着他说话的节奏,“我也一样,在我师父和组织其他人眼里,素夫人是这帮叛徒的救世主,可在我眼里,她只是一个抢夺息壤失败的十三境而已。” “至于农家禁术,我天赋高,能学就学了,厉害的天机术,会的话为什么不学?”卫仁说着笑了下,“学了后发现也没有世人说的那么难,那么可怕,我有自信不会被反噬,所以我对息壤拯救叛徒的事并不是很在乎,我只是单纯的对息壤感兴趣。” 虞岁轻轻眨眼看他,这人说起九流术时,莫名就装起来了,十足的自信,完全不服输。 “卢海叶也是听令行事,接收素夫人指令的是我师父,他们会以农家传音兽联系,只有农家弟子才能解读兽语。我当时跟着,也是确定我能保你不死,见你自己动手了,我也想看看你隐藏了什么实力。”卫仁越说越放松,仿佛确信了虞岁不会杀自己,又变得像从前一样吊儿郎当,“在这提醒你一下,我师父对素夫人可谓是一往情深,作为素夫人最衷心的狗,就算素夫人哪天要他杀了我,他老人家也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虞岁噢了声:“衷心的狗。” “你的重点应该是一往情深,这种男人,哪会忍得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在别的男人身边,还生下了那个男人的孩子。”卫仁目光点着虞岁,“我师父第一讨厌的是你父亲,南宫明,第二讨厌的人是你,南宫岁。” 虞岁笑道:“无能的男人。” 卫仁被她的点评逗笑了,笑着笑着牵动伤口立马狰狞脸。 “你父亲南宫明也是个狠人,所以我才奇怪,像他这样的人,挟持了素夫人,又怎么会让息壤在一个平术之人身上的消息传遍六国。” “燕国的农家弟子源源不断地赶往青阳帝都,每一个试图拯救家国的农家弟子,都死在了青阳帝都。” 卫仁轻声说道:“一个平术之人,足够诱惑燕国的所有农家弟子,不顾一切也要拼着那一丝侥幸和可能来抢夺息壤。” 南宫明只需要一个虞岁,就牵制住了燕国农家,让他们主动来送死。 最初只放话出去,息壤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身上,后来这个小孩是平术之人,南宫明虽然有些遗憾,却也利用了这点,给予燕国农家希望,让他们在这十八年的时间里,自己送上门来。 “燕国没有圣者,唯一的农家圣者因为失去息壤重伤,若是他伤愈,燕国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任人宰割,生活在燕国的子民也不会一点希望也没有。” 因为六国的不战誓约,没有任何一国的铁骑踏上燕国的土地,燕国没有任何一处有两军交战的战火与硝烟,却从高层被他国渗透,几十年里源源不断的五国九流术士进入燕国,挑起战斗,让燕国的九流势力洗牌重整。 只要不战誓约解除,燕国将真正的被“四分五裂”。 “你是燕国人?”虞岁问。 “我在青阳长大,要算的话也是青阳人。”卫仁眨眼道,“我是哪国人也不重要,倒是你,我很好奇,你是平术之人这件事,是素夫人或者南宫明要你故意假装的,还是你骗了素夫人和南宫明?” 虞岁的听风尺嗡嗡作响,她拿出来点开看着,敷衍地回道:“你不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会很危险吗?” “我不怕危险。”卫仁说,“死前能知道我想知道的,那也值了。” “何况这决定了我今后是跟你混,还是继续跟素夫人混。” 虞岁点着填字格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卫仁,后者朝她挑眉笑道:“不是你说的吗,要当敌人还是朋友。” 卫仁今天告诉她的消息确实多,超乎虞岁想象,让她对素夫人和南宫明都有了更深的了解,甚至猜到了一些从前没有意识道的事情。 在虞岁停顿思考时,卫仁又道:“你说你和素夫人各有一半息壤,这也是素夫人要杀你的原因,我倒是能理解了。她观察了你十八年,直到你离开帝都才动手,我可不觉得她是对你的手下留情和不舍啊,估计是在帝都有南宫家的人,她不好动手。” 在卫仁眼中,素夫人这样曾经巅峰可比圣者的强者,是绝对无法接受自己如今的现状。 受制于人,旧伤未愈,骄傲了一辈子,却因为二女儿成了阶下囚。 素夫人想要杀虞岁,卫仁倒不觉得意外。 但他更多的是认为自己天生薄情,没什么亲情概念。 虞岁则想,就算素夫人受制南宫明,孤身一人留在帝都,她又怎么敢断定,素夫人真的就是孤身一人呢? 虞岁在心中轻声嘲笑,看来她想的还是不够多。 南宫明估计也想要效忠素夫人的农家力量,所以不着急让素夫人伤愈。 而素夫人这些年不对她动手,最主要的原因是南宫明拿青葵威胁。 当年南宫明跟素夫人说过,他知道青葵被医家三圣之一的周先生带走。 南宫明是知道青葵和周先生下落的,说不定,青葵与周先生这些年,一直都活在南宫明的监视中。 素夫人突然下杀手,是觉得时机成熟,还是有些着急了。 这么着急又是为什么。 虞岁余光瞥见卫仁手中拿着的药瓶,忽然怔住。 之前的传文消息在她脑海中闪回。 帝都来了一位年轻的姑娘,名叫楚锦,被称作是医家的小医圣。 这位小医圣去了南宫王府,为素夫人诊治旧疾。 燕老说,小医圣没有见到素夫人。 钟离雀说,她就比我们大几岁。 青葵大她几岁?三岁。 ——是因为青葵吗? 虞岁眼睫轻颤,垂眸看回微微发亮的听风尺,她的手指停留在填字格,眼中倒映此刻钟离雀发来的传文: “我刚从医馆回去,楚姐姐的医馆好热闹,每天都有好多人来。” 姐姐? 爱神直播48851987. . 第38章 第 38 章 虞岁想到某种可能,如果青葵一直都在南宫明的掌控下,他会对这个女儿什么都不做吗? 每个人眼里的素夫人是不一样的。 对燕国农家弟子来说,素夫人是抢走息壤、害得燕国圣者重伤的仇人。 对卫仁这些农家叛徒来说,素夫人则是拯救他们的大善人。 在虞岁眼里,素夫人冷静聪慧,也果决心狠。 素夫人最初在罗山之巅也犹豫过,到底该拿这个意外抢走自己一半息壤的孩子怎么办。 她是靠着怀上虞岁这个孩子才拿到息壤的,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生下这个孩子,她却会抢走一半息壤。 从最初的犹豫,到后来坚定抉择后,便彻底贯彻自己的决定,不再对虞岁心软。 只因为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所以虞岁觉得素夫人果决心狠,当她决定要放弃这个女儿选择息壤后,就不会回头。 至于南宫明,他的危险程度比素夫人还要高。 强悍如素夫人也败在他手里,那南宫明的实力又是什么样的? 论心狠,南宫明比起素夫人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素夫人也许只想要息壤和青葵,但南宫明想要的可比她多得多。 至于素夫人和南宫明之间的关系,虞岁从这些年的观察里,觉得这两人多少沾点情爱纠葛。 两人对彼此而言都是特殊的,相互利用,相互依存,相互欣赏。 但这两人的性子,有风花雪月的心也只是一点,就一点。 往往就是那一点、一瞬的心动,就足以令人作出许多后悔不已的决定。 虞岁如果做点什么,惊动的是素夫人和南宫明两个人。这两人在面对虞岁的问题时,却又是默契地保持一致。 也许是因为他们有两个孩子。 失去一个也无妨。 卫仁见虞岁陷入沉思,便耐心安静地等待着,没有打扰。她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手指轻轻搭在听风尺,听风尺时暗时亮,亮着微光时,上边转动的字符会倒映在虞岁漆黑的眼瞳中。 虞岁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认真专注。 她先回了钟离雀的传文:“你喜欢这位楚姐姐吗?” 钟离雀回得也快:“还没到这种程度。” “只是她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在她旁边就觉得她顺心顺眼。”钟离雀点着填字格,发出这些传文时,不由怔了怔,犹豫了下,才把后半截也发出去,“我每次看见南宫王爷也会有这种感觉。” 虞岁手指轻扣听风尺的动作顿住。 钟离雀又道:“我想先接触一段时间看看,每个人的气场感应都是不同,如果过分相似,要么是一类人,要么是长期相处过。对啦,你在太乙也要小心啊,我最近总是梦到你发生不好的事,但醒来又记不太清楚,占卜也没用。” “岁岁,你离得太远,我怕我会赶不上。” 她刚发完传文,马车就顿住。 钟离雀听见外边传来嘈杂声响,钟离家的李护卫沉声道:“什么人,敢拦大将军府的车轿?” 车道两旁站满了身穿金甲的士兵,领队的男人身披黑金衣袍,宽肩劲腰,腰系麒麟纹,手握白玉牌面向李护卫,面容清隽,神色冷淡道:“金甲军古竣,奉圣上命令,在四街设关卡查兰毒,还请钟离大将军耽误片刻。” 李护卫见前方确实是金甲军在设关卡,后边也有不少马车被堵住,纷纷派人前来查看。 “小姐。”李护卫回身,对车内的钟离雀低声道,“金甲军设关卡查毒,还请小姐先下车等待片刻。” 钟离雀掀开车帘,在李护卫伸手搀扶中下马车,她回头看去,与站在日光下的古竣目光相接。 彼此都有瞬间的惊讶。 从不久前在猎场树下的独处,到此刻宽阔车道上,在军队与侍从之间相望,也不过几天时间,却清楚分割了两人的身份境界。 钟离雀将心中惊讶收起,站在旁侧静静地望着金甲军们。古竣目光扫向身旁的金甲军,示意他们去搜马车,同时向钟离雀微一垂首致意。 虞岁给燕老发完传文后就收起听风尺,抬眼望向等待已久的卫仁,她若有所思地问:“如果我现在和素夫人打起来……” “你会死。”卫仁肯定道。 虞岁又道:“如果我是五境。” “也会死。”卫仁说,“我听说她受了伤,但依旧能在罗山之巅杀退不少十三境,更别提她的幻兽虚影,单一道都是十三境的实力。” “也就是说,不管是现在,还是短期内的未来,你对上素夫人只有死路一条。” 虞岁噢了声,眨巴着眼道:“那我能活到现在全靠她手下留情了?” 卫仁神色顿了顿,又摇头道:“看样子是你骗了素夫人和南宫明才活到现在,能骗过他们两人,你也不简单。” “素夫人现在也不可能直接飞到太乙来杀你,你的问题依旧是来自农家的追杀者们,说实话,我觉得你在太乙会比在青阳帝都安全。” 卫仁视线越过虞岁,朝门外看去,皮笑肉不笑道:“你现在是常艮圣者的徒弟,学院内不可杀戮,但出了学院外,你又可以召唤圣者出手,如今他们想要杀你,就得先除常艮圣者,要是有人动常艮圣者,那你师兄梅良玉会先把那人的脑袋割下来。” 虞岁听得似笑非笑。 卫仁又道:“不如趁此机会,先修炼,再解决息壤。我说过,我只是对息壤感兴趣,所以这些年对它的存在有过研究,便想过,是否可以在不杀人的前提下剥离息壤。” “可能吗?”虞岁不太感兴趣地问。 卫仁笑道:“理论上可以,先死一次,让息壤认为宿主肉身消解后脱落,再活过来。” 虞岁伸手撩了下头发,认真道:“你真的是农家年轻一辈里最厉害的那个?那这代农家弟子算是没救了吧。” 卫仁说:“你师尊不就做到了?” 虞岁看着他道:“那你怎么不入鬼道家?” “我天赋不在这啊。”卫仁立马道,“我学农家幻兽最顺手。” 虞岁安静片刻,摇头拒绝:“我不喜欢,师尊连杏子都吃不了,我喜欢吃肉,这是我活着唯一的爱好。” 卫仁惊愕地看着她站起身,虞岁再次撩起从耳后滑落的鬓发,似笑非笑地望着卫仁:“你最好再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活着剥离息壤。” “你该不会还要给我限制时间吧?”卫仁尴尬道,“我也没有天赋高到几天之内就能想到,我的天赋不在这。” 虞岁转身去开门,头也没回,却笑盈盈道:“想不到就去死。” 卫仁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虞岁是个礼貌的孩子,走的时候会随手关门。 房门关上,屋内再次变得安静,卫仁隐约能听见外边虞岁对另一人喊师兄的声音。 他垂眸看手中药瓶,想起这些年听到的有关虞岁的消息,甚至在虞岁没有注意到的那些年,卫仁也曾在青阳帝都远远的见过她。 六岁,八岁,十一岁,十三岁。 卫仁都曾远远见过人群中和素夫人站在一起的虞岁。 卫仁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当身边的孩子们被师父的话点燃为农家奉献一生的心火,发誓以夺回息壤拯救农家为人生目标时,他只觉得站在素夫人身边的那小孩真倒霉。 倒霉就算了,看起来还不太聪明,傻乎乎的,这种人一看就知道,绝对活不到十八岁。 虞岁十八岁这年,卫仁在云车飞龙上见到她。 他们第一次没有隔着人山人海,没有隔着长长的街巷,没有隔着守卫森严的军队,只隔着三五步远的距离。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卫仁发现,他看走眼了。 虞岁对外多年蠢笨、单纯的形象被颠覆的那瞬间,卫仁止不住内心兴奋地颤抖。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不会让虞岁死。 虞岁离开卫仁寝屋的瞬间,就已经整理好所有情绪,多年来她已经熟练掌握该如何让自己快速冷静。 情绪控制精准,才能躲过南宫明的审视。 虞岁敲响梅良玉的房门,轻声软语道:“师兄。” 里边传来梅良玉漫不经心地回应:“干什么。” “你要去鬼道圣堂吗?”虞岁问。 梅良玉:“去。” 虞岁:“现在吗?” 她还没来得及邀请要不要一起过去,就听梅良玉懒洋洋道:“我想去的时候会去。” “好吧。”虞岁收回敲门的手,“师兄,那我先过去了噢。” 梅良玉没应声。 虞岁独自乘坐龙梯离开舍馆,赶往鬼道圣堂,继续昨天的入门修行。 昨夜暴雨惊雷过后,圣堂地面一片狼藉,满地落叶残枝、缀满绿藤的白花也少了大半,靠墙的沟渠里,除了流水就是花叶。 还未成熟的杏子李子桃子也落了满地。 虞岁轻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捡了几颗果子回来摆在地上。 第一颗是青色的杏子。 这是肉身。 第二颗是微微泛红的李子。 这是分离的自我,三魂。 第三颗是桃子。 这是七识皆空的六魄。 虞岁手指悬空点了点,最终停留在代表七识皆空的六魄桃子上,指尖点着桃子: 鬼道家的入门心法,可以控魂、定魄、七识皆空,也就是说,伤及肉身不死,得以五行之气击碎六魄才算身死。 虞岁指尖凝聚金色的五行之气,盯着排成一条长线的三颗果子,朝着排在最前面的杏子虚空一点。 三颗果子全都被击碎。 虞岁定魄时,将不再是以双目为主视野,而是以控魂分离出的另一个她,悬浮在空,从高处俯瞰全局的视野为主。 落在地面的三五颗杏子忽然悬空,从不同的方向朝虞岁飞射而去。第一道控魂分离出的意识,得以看清所有方位攻击,虞岁身影一晃,御风术带出的残影与飞来的杏子擦身而过。 小巧的杏子裹着飞速运转的五行之气,与虞岁的五行之气碰撞时,像是两股重压在一起发出咚的沉闷声响再弹开。 虞岁被击退,来不及避开最后一颗杏子。 杏子砸到她额头落下。 “欸。”虞岁捂着额头轻呼声。 常艮圣者:“太慢了。” 虞岁弯腰捡起杏子,擦了擦水渍,放在鼻前闻了闻,有杏子的淡香,她问常艮圣者:“师尊,你能闻到吗?” 常艮圣者:“闻不到,但能想象到。” 虞岁蹲下身,盯着掌心的杏子又问:“那我有朝一日能修炼到您这种境界吗?” 常艮圣者:“不能。” “欸?”虞岁呆住,这么直接且肯定吗? “师尊,为什么我不能,是我天赋不够吗?”虞岁好奇发问。 常艮圣者:“你贪恋肉身。” 虞岁听后,伸手摸了摸脸,又垂眸看了看身上衣物,点点头道:“我长这么好看,确实不想丢了这副皮囊去死。” 常艮圣者:“有理。” 虞岁笑了笑,站起身继续修炼。 虞岁在鬼道圣堂和师尊对练一整天,被师尊扔的花果追得满圣堂都跑遍了,累得气喘吁吁,休息好几轮。 梅良玉今日没来,虞岁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得去医家换药了,她跟常艮圣者打了招呼,御风术朝医家赶去。 医馆今日值守弟子依旧是石月珍。 不过这会来的人多,医馆有些热闹,石月珍看见虞岁,为她掀开隔间布帘道:“你来的正巧,只剩这一间了,今天兵家开阵,来了不少受伤的弟子。” 虞岁朝隔间小屋里走去:“兵甲阵么,开的几级呀?” “一级兵甲阵·黑风城,那可有些难度,单打独斗是绝对过不了的。”石月珍边说边调药膏。 虞岁坐在小床边,自觉褪下衣衫,扭头看靠肩后的伤痕,还是很明显,但已经有所愈合了。 “难怪这么晚了也还有这么多人。”虞岁说,“都是兵家弟子吗?” 石月珍笑道:“倒也不全都是,兵家开阵,是给其他家的弟子去体验兵甲阵的,自家弟子也可以去。” 虞岁点点头,端坐在床边,安静等待上药。她安静不语时,眉眼依旧灵动,水润黑眸中泛着点点幽光,总是懵懂乖巧。 石月珍回头,看见这样的虞岁时目光柔和几分:“若是每个病人都像你这么听话就好了。” 虞岁弯着眉眼笑了下。 石月珍先给她背上敷药,出去换药时,看见又有人进来,且伤得不轻,半边身子都是血色,眉间微蹙着,额上都是薄汗。 李金霜抬眼看向端着药碗的石月珍,她的左脸被划了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是剑伤,还有些皮肉外翻,看着狰狞又骇人。 不巧,这会已经没有多余的隔间。 虞岁又要退下半身衣物,不方便与他人一起,石月珍便去问隔壁伤得不是很重的弟子:“可否与她……” 里边的姑娘看见石月珍旁边的李金霜时,不由瞪圆了眼,话都没听完就拒绝:“不要!” 并唰地一下拉上了布帘。 石月珍愣了下。 里边的姑娘愤愤道:“李金霜不男不女的,师姐你怎么能让她跟我同处!” 石月珍柔声道:“她是女子,你也是女子,有何不一样。” 虞岁听见外边的争吵,抬手敲了敲墙壁:“师姐,让她来我这吧。” 石月珍回头看了眼李金霜,她状态不好,强撑着重伤的身子,随时可能晕过去似的,便没有再耽误,带着李金霜进了虞岁的隔间。 虞岁原本躺在床上,这会坐起身给李金霜让位置。 “你们认识吗?”石月珍拉着李金霜在床边坐下,轻托着她的下巴,指尖的五行之气轻轻点在李金霜脸上的伤口处。 “是舍友。”虞岁说着,歪头打量李金霜的伤势,“你也去闯兵甲阵了?” 李金霜被石月珍按着肩膀坐在床边时,强撑的那股劲就散了,随着石月珍温和的五行之气在她周身轻抚,让她意识混浊,缓缓闭上眼。 “她要休息会。”石月珍说。 虞岁见石月珍神色认真,专注引导李金霜体内蕴藏的五行之气散去,便小心翼翼地下床去,给李金霜让出空间,让她躺在床上。 在石月珍忙着帮李金霜清理伤口时,虞岁转去角落自己把衣服穿好,石月珍叫她帮忙去把外边柜台上的几个药碗拿进来,虞岁应了声,掀开布帘出去。 外边已是深夜,虞岁走到柜台边,端起石月珍要的药碗,回去时,余光瞥见外边走来的两个身影顿住。 地面还有昨夜下雨残留的水洼,走在前边的男人一脚踩在水面,却有血色滴落在水中。 梅良玉单手拎着染血的外衣搭在肩上,右手衣物像是被烧毁一般,露出精壮的胳膊,小臂线条流畅,蕴藏难以估计的爆发力,配合他身上血与火的气息,还有着从战场退下时未能全部收住的战意。 他身后跟着同样受伤染血的钟离山,脖颈间全是血色,还混杂着点点黑。钟离山眉头微蹙,瞥见在医馆里站着的虞岁时有瞬间惊讶。 虞岁先把药罐端进去给石月珍,又掀开布帘出来,看向进来的梅良玉说:“师兄。” 梅良玉注意到她刚才拿药罐的动作,语调不轻不重地问道:“你跑医馆来打杂了?” “我来换药,还没换完。”虞岁说着,见梅良玉跟钟离山都脚步不停地朝楼上走去,问他,“师兄你也去闯兵甲阵了么?” 梅良玉侧首看她一眼,挑眉道:“改天带你一起去。”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医馆二楼。 虞岁回去跟石月珍说那两人去二楼了。 石月珍笑道:“没事,二楼本就是为可以自己疗伤的人准备的。” 爱神直播48851987. 虞岁想到某种可能,如果青葵一直都在南宫明的掌控下,他会对这个女儿什么都不做吗? 每个人眼里的素夫人是不一样的。 对燕国农家弟子来说,素夫人是抢走息壤、害得燕国圣者重伤的仇人。 对卫仁这些农家叛徒来说,素夫人则是拯救他们的大善人。 在虞岁眼里,素夫人冷静聪慧,也果决心狠。 素夫人最初在罗山之巅也犹豫过,到底该拿这个意外抢走自己一半息壤的孩子怎么办。 她是靠着怀上虞岁这个孩子才拿到息壤的,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生下这个孩子,她却会抢走一半息壤。 从最初的犹豫,到后来坚定抉择后,便彻底贯彻自己的决定,不再对虞岁心软。 只因为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所以虞岁觉得素夫人果决心狠,当她决定要放弃这个女儿选择息壤后,就不会回头。 至于南宫明,他的危险程度比素夫人还要高。 强悍如素夫人也败在他手里,那南宫明的实力又是什么样的? 论心狠,南宫明比起素夫人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素夫人也许只想要息壤和青葵,但南宫明想要的可比她多得多。 至于素夫人和南宫明之间的关系,虞岁从这些年的观察里,觉得这两人多少沾点情爱纠葛。 两人对彼此而言都是特殊的,相互利用,相互依存,相互欣赏。 但这两人的性子,有风花雪月的心也只是一点,就一点。 往往就是那一点、一瞬的心动,就足以令人作出许多后悔不已的决定。 虞岁如果做点什么,惊动的是素夫人和南宫明两个人。这两人在面对虞岁的问题时,却又是默契地保持一致。 也许是因为他们有两个孩子。 失去一个也无妨。 卫仁见虞岁陷入沉思,便耐心安静地等待着,没有打扰。她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手指轻轻搭在听风尺,听风尺时暗时亮,亮着微光时,上边转动的字符会倒映在虞岁漆黑的眼瞳中。 虞岁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认真专注。 她先回了钟离雀的传文:“你喜欢这位楚姐姐吗?” 钟离雀回得也快:“还没到这种程度。” “只是她给人的感觉很舒服,在她旁边就觉得她顺心顺眼。”钟离雀点着填字格,发出这些传文时,不由怔了怔,犹豫了下,才把后半截也发出去,“我每次看见南宫王爷也会有这种感觉。” 虞岁手指轻扣听风尺的动作顿住。 钟离雀又道:“我想先接触一段时间看看,每个人的气场感应都是不同,如果过分相似,要么是一类人,要么是长期相处过。对啦,你在太乙也要小心啊,我最近总是梦到你发生不好的事,但醒来又记不太清楚,占卜也没用。” “岁岁,你离得太远,我怕我会赶不上。” 她刚发完传文,马车就顿住。 钟离雀听见外边传来嘈杂声响,钟离家的李护卫沉声道:“什么人,敢拦大将军府的车轿?” 车道两旁站满了身穿金甲的士兵,领队的男人身披黑金衣袍,宽肩劲腰,腰系麒麟纹,手握白玉牌面向李护卫,面容清隽,神色冷淡道:“金甲军古竣,奉圣上命令,在四街设关卡查兰毒,还请钟离大将军耽误片刻。” 李护卫见前方确实是金甲军在设关卡,后边也有不少马车被堵住,纷纷派人前来查看。 “小姐。”李护卫回身,对车内的钟离雀低声道,“金甲军设关卡查毒,还请小姐先下车等待片刻。” 钟离雀掀开车帘,在李护卫伸手搀扶中下马车,她回头看去,与站在日光下的古竣目光相接。 彼此都有瞬间的惊讶。 从不久前在猎场树下的独处,到此刻宽阔车道上,在军队与侍从之间相望,也不过几天时间,却清楚分割了两人的身份境界。 钟离雀将心中惊讶收起,站在旁侧静静地望着金甲军们。古竣目光扫向身旁的金甲军,示意他们去搜马车,同时向钟离雀微一垂首致意。 虞岁给燕老发完传文后就收起听风尺,抬眼望向等待已久的卫仁,她若有所思地问:“如果我现在和素夫人打起来……” “你会死。”卫仁肯定道。 虞岁又道:“如果我是五境。” “也会死。”卫仁说,“我听说她受了伤,但依旧能在罗山之巅杀退不少十三境,更别提她的幻兽虚影,单一道都是十三境的实力。” “也就是说,不管是现在,还是短期内的未来,你对上素夫人只有死路一条。” 虞岁噢了声,眨巴着眼道:“那我能活到现在全靠她手下留情了?” 卫仁神色顿了顿,又摇头道:“看样子是你骗了素夫人和南宫明才活到现在,能骗过他们两人,你也不简单。” “素夫人现在也不可能直接飞到太乙来杀你,你的问题依旧是来自农家的追杀者们,说实话,我觉得你在太乙会比在青阳帝都安全。” 卫仁视线越过虞岁,朝门外看去,皮笑肉不笑道:“你现在是常艮圣者的徒弟,学院内不可杀戮,但出了学院外,你又可以召唤圣者出手,如今他们想要杀你,就得先除常艮圣者,要是有人动常艮圣者,那你师兄梅良玉会先把那人的脑袋割下来。” 虞岁听得似笑非笑。 卫仁又道:“不如趁此机会,先修炼,再解决息壤。我说过,我只是对息壤感兴趣,所以这些年对它的存在有过研究,便想过,是否可以在不杀人的前提下剥离息壤。” “可能吗?”虞岁不太感兴趣地问。 卫仁笑道:“理论上可以,先死一次,让息壤认为宿主肉身消解后脱落,再活过来。” 虞岁伸手撩了下头发,认真道:“你真的是农家年轻一辈里最厉害的那个?那这代农家弟子算是没救了吧。” 卫仁说:“你师尊不就做到了?” 虞岁看着他道:“那你怎么不入鬼道家?” “我天赋不在这啊。”卫仁立马道,“我学农家幻兽最顺手。” 虞岁安静片刻,摇头拒绝:“我不喜欢,师尊连杏子都吃不了,我喜欢吃肉,这是我活着唯一的爱好。” 卫仁惊愕地看着她站起身,虞岁再次撩起从耳后滑落的鬓发,似笑非笑地望着卫仁:“你最好再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活着剥离息壤。” “你该不会还要给我限制时间吧?”卫仁尴尬道,“我也没有天赋高到几天之内就能想到,我的天赋不在这。” 虞岁转身去开门,头也没回,却笑盈盈道:“想不到就去死。” 卫仁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虞岁是个礼貌的孩子,走的时候会随手关门。 房门关上,屋内再次变得安静,卫仁隐约能听见外边虞岁对另一人喊师兄的声音。 他垂眸看手中药瓶,想起这些年听到的有关虞岁的消息,甚至在虞岁没有注意到的那些年,卫仁也曾在青阳帝都远远的见过她。 六岁,八岁,十一岁,十三岁。 卫仁都曾远远见过人群中和素夫人站在一起的虞岁。 卫仁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当身边的孩子们被师父的话点燃为农家奉献一生的心火,发誓以夺回息壤拯救农家为人生目标时,他只觉得站在素夫人身边的那小孩真倒霉。 倒霉就算了,看起来还不太聪明,傻乎乎的,这种人一看就知道,绝对活不到十八岁。 虞岁十八岁这年,卫仁在云车飞龙上见到她。 他们第一次没有隔着人山人海,没有隔着长长的街巷,没有隔着守卫森严的军队,只隔着三五步远的距离。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卫仁发现,他看走眼了。 虞岁对外多年蠢笨、单纯的形象被颠覆的那瞬间,卫仁止不住内心兴奋地颤抖。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不会让虞岁死。 虞岁离开卫仁寝屋的瞬间,就已经整理好所有情绪,多年来她已经熟练掌握该如何让自己快速冷静。 情绪控制精准,才能躲过南宫明的审视。 虞岁敲响梅良玉的房门,轻声软语道:“师兄。” 里边传来梅良玉漫不经心地回应:“干什么。” “你要去鬼道圣堂吗?”虞岁问。 梅良玉:“去。” 虞岁:“现在吗?” 她还没来得及邀请要不要一起过去,就听梅良玉懒洋洋道:“我想去的时候会去。” “好吧。”虞岁收回敲门的手,“师兄,那我先过去了噢。” 梅良玉没应声。 虞岁独自乘坐龙梯离开舍馆,赶往鬼道圣堂,继续昨天的入门修行。 昨夜暴雨惊雷过后,圣堂地面一片狼藉,满地落叶残枝、缀满绿藤的白花也少了大半,靠墙的沟渠里,除了流水就是花叶。 还未成熟的杏子李子桃子也落了满地。 虞岁轻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捡了几颗果子回来摆在地上。 第一颗是青色的杏子。 这是肉身。 第二颗是微微泛红的李子。 这是分离的自我,三魂。 第三颗是桃子。 这是七识皆空的六魄。 虞岁手指悬空点了点,最终停留在代表七识皆空的六魄桃子上,指尖点着桃子: 鬼道家的入门心法,可以控魂、定魄、七识皆空,也就是说,伤及肉身不死,得以五行之气击碎六魄才算身死。 虞岁指尖凝聚金色的五行之气,盯着排成一条长线的三颗果子,朝着排在最前面的杏子虚空一点。 三颗果子全都被击碎。 虞岁定魄时,将不再是以双目为主视野,而是以控魂分离出的另一个她,悬浮在空,从高处俯瞰全局的视野为主。 落在地面的三五颗杏子忽然悬空,从不同的方向朝虞岁飞射而去。第一道控魂分离出的意识,得以看清所有方位攻击,虞岁身影一晃,御风术带出的残影与飞来的杏子擦身而过。 小巧的杏子裹着飞速运转的五行之气,与虞岁的五行之气碰撞时,像是两股重压在一起发出咚的沉闷声响再弹开。 虞岁被击退,来不及避开最后一颗杏子。 杏子砸到她额头落下。 “欸。”虞岁捂着额头轻呼声。 常艮圣者:“太慢了。” 虞岁弯腰捡起杏子,擦了擦水渍,放在鼻前闻了闻,有杏子的淡香,她问常艮圣者:“师尊,你能闻到吗?” 常艮圣者:“闻不到,但能想象到。” 虞岁蹲下身,盯着掌心的杏子又问:“那我有朝一日能修炼到您这种境界吗?” 常艮圣者:“不能。” “欸?”虞岁呆住,这么直接且肯定吗? “师尊,为什么我不能,是我天赋不够吗?”虞岁好奇发问。 常艮圣者:“你贪恋肉身。” 虞岁听后,伸手摸了摸脸,又垂眸看了看身上衣物,点点头道:“我长这么好看,确实不想丢了这副皮囊去死。” 常艮圣者:“有理。” 虞岁笑了笑,站起身继续修炼。 虞岁在鬼道圣堂和师尊对练一整天,被师尊扔的花果追得满圣堂都跑遍了,累得气喘吁吁,休息好几轮。 梅良玉今日没来,虞岁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得去医家换药了,她跟常艮圣者打了招呼,御风术朝医家赶去。 医馆今日值守弟子依旧是石月珍。 不过这会来的人多,医馆有些热闹,石月珍看见虞岁,为她掀开隔间布帘道:“你来的正巧,只剩这一间了,今天兵家开阵,来了不少受伤的弟子。” 虞岁朝隔间小屋里走去:“兵甲阵么,开的几级呀?” “一级兵甲阵·黑风城,那可有些难度,单打独斗是绝对过不了的。”石月珍边说边调药膏。 虞岁坐在小床边,自觉褪下衣衫,扭头看靠肩后的伤痕,还是很明显,但已经有所愈合了。 “难怪这么晚了也还有这么多人。”虞岁说,“都是兵家弟子吗?” 石月珍笑道:“倒也不全都是,兵家开阵,是给其他家的弟子去体验兵甲阵的,自家弟子也可以去。” 虞岁点点头,端坐在床边,安静等待上药。她安静不语时,眉眼依旧灵动,水润黑眸中泛着点点幽光,总是懵懂乖巧。 石月珍回头,看见这样的虞岁时目光柔和几分:“若是每个病人都像你这么听话就好了。” 虞岁弯着眉眼笑了下。 石月珍先给她背上敷药,出去换药时,看见又有人进来,且伤得不轻,半边身子都是血色,眉间微蹙着,额上都是薄汗。 李金霜抬眼看向端着药碗的石月珍,她的左脸被划了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是剑伤,还有些皮肉外翻,看着狰狞又骇人。 不巧,这会已经没有多余的隔间。 虞岁又要退下半身衣物,不方便与他人一起,石月珍便去问隔壁伤得不是很重的弟子:“可否与她……” 里边的姑娘看见石月珍旁边的李金霜时,不由瞪圆了眼,话都没听完就拒绝:“不要!” 并唰地一下拉上了布帘。 石月珍愣了下。 里边的姑娘愤愤道:“李金霜不男不女的,师姐你怎么能让她跟我同处!” 石月珍柔声道:“她是女子,你也是女子,有何不一样。” 虞岁听见外边的争吵,抬手敲了敲墙壁:“师姐,让她来我这吧。” 石月珍回头看了眼李金霜,她状态不好,强撑着重伤的身子,随时可能晕过去似的,便没有再耽误,带着李金霜进了虞岁的隔间。 虞岁原本躺在床上,这会坐起身给李金霜让位置。 “你们认识吗?”石月珍拉着李金霜在床边坐下,轻托着她的下巴,指尖的五行之气轻轻点在李金霜脸上的伤口处。 “是舍友。”虞岁说着,歪头打量李金霜的伤势,“你也去闯兵甲阵了?” 李金霜被石月珍按着肩膀坐在床边时,强撑的那股劲就散了,随着石月珍温和的五行之气在她周身轻抚,让她意识混浊,缓缓闭上眼。 “她要休息会。”石月珍说。 虞岁见石月珍神色认真,专注引导李金霜体内蕴藏的五行之气散去,便小心翼翼地下床去,给李金霜让出空间,让她躺在床上。 在石月珍忙着帮李金霜清理伤口时,虞岁转去角落自己把衣服穿好,石月珍叫她帮忙去把外边柜台上的几个药碗拿进来,虞岁应了声,掀开布帘出去。 外边已是深夜,虞岁走到柜台边,端起石月珍要的药碗,回去时,余光瞥见外边走来的两个身影顿住。 地面还有昨夜下雨残留的水洼,走在前边的男人一脚踩在水面,却有血色滴落在水中。 梅良玉单手拎着染血的外衣搭在肩上,右手衣物像是被烧毁一般,露出精壮的胳膊,小臂线条流畅,蕴藏难以估计的爆发力,配合他身上血与火的气息,还有着从战场退下时未能全部收住的战意。 他身后跟着同样受伤染血的钟离山,脖颈间全是血色,还混杂着点点黑。钟离山眉头微蹙,瞥见在医馆里站着的虞岁时有瞬间惊讶。 虞岁先把药罐端进去给石月珍,又掀开布帘出来,看向进来的梅良玉说:“师兄。” 梅良玉注意到她刚才拿药罐的动作,语调不轻不重地问道:“你跑医馆来打杂了?” “我来换药,还没换完。”虞岁说着,见梅良玉跟钟离山都脚步不停地朝楼上走去,问他,“师兄你也去闯兵甲阵了么?” 梅良玉侧首看她一眼,挑眉道:“改天带你一起去。”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医馆二楼。 虞岁回去跟石月珍说那两人去二楼了。 石月珍笑道:“没事,二楼本就是为可以自己疗伤的人准备的。” 爱神直播48851987. . 第39章 第 39 章 梅良玉两人来到二楼,各自找到自己葶医馆小屋,从柜子里拿出药盘和各种药具,放在桌上时药瓶碰撞发出不同葶响声。 钟离山对着镜子,温水沾湿帕子后擦拭脖子上葶血迹,中途瞥了眼还在捣鼓药瓶葶梅良玉“改天带你一起去?” 梅良玉头也没回“去哪?” “不是我,是你刚说带南宫岁去。”钟离山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看梅良玉,“你们关系不错?” “带我师妹去体验一下高阶兵甲阵,有什么?”梅良玉回得漫不经心。 钟离山收回视线“你倒是认可这个师妹了?” 梅良玉“我师尊定葶,有我认不认可葶份?” 钟离山挽着衣袖,将扎进手臂里葶细小残渣碎片挑出来,神色沉着冷静,挑拣葶动作很稳,一边道“你不是刚见到她第一天,就觉得南宫岁很特别,闪闪发光?” 梅良玉在捣鼓不同葶药瓶调药膏,话也回得快“她上问罪台葶时候逆着光,刚巧背对着晨曦,那看起来就是在发光。” 钟离山“噢。” “你哦什么哦?”梅良玉语气森森。 钟离山盯着伤口“南宫岁确实长得漂亮。” 梅良玉“那不是废话。” 钟离山又道“只是我没想到,她在你眼里会比别人看见得更好看。” 梅良玉问“多好看?” 钟离山道“你说葶,最好看葶那个。” 梅良玉反问“那不就是最好看葶?” 钟离山沉声说“还不至于。” 梅良玉端着药罐回头看他“那你说个最好看葶。” 钟离山想都没想就答“苏桐。” 梅良玉冷笑“闭嘴吧你。” 两人挑拣伤口残渣时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个不停,等伤口处理好,开始涂药后反而安静下来。 虞岁在下边安静看石月珍给李金霜治疗。 医家九流术妙手,专门针对五行之气逆转□□葶人,人体内葶五行之气受伤导致逆乱时,会比刀割血肉还疼,行走说话甚至眨眼,都会牵扯体内葶气。 石月珍忍不住感叹,李金霜能从兵家走到这里,可见这姑娘对疼痛葶忍耐力有多么强悍。 “她看样子是一个人去闯兵甲阵了。”石月珍说。 虞岁听得点点头。 李金霜是真葶没朋友,她因为家族原因,效忠荀之雅,会听荀之雅葶话,但绝对不会叫荀之雅跟她一起去闯阵。 “兵家开阵,会在里面设置不少关卡,像这种高阶葶一级兵甲阵,一个人去闯很容易受伤。”石月珍说,“兵家也不提倡弟子单独闯阵。” 虞岁懵懂问道“师姐,兵家开阵持续多久?” 石月珍说“七天,今儿是第一天,你也想去吗?” 虞岁想了想,这次是兵家自己开葶,就是一级黑风城,应该不会出现其他变化。 “我想去,但我一个人去,肯定也过不了,说不定还得伤上加伤。”虞岁朝李金霜歪了下头,“喏,你看她,五境术士都伤成这样。” 她想到梅良玉“师兄刚才倒是说改天带我一起去,但他葶话不知是否靠谱。” 石月珍笑道“你师 兄他们应该是去挑战破境葶,跟着他们反而更危险。” 虞岁又看向李金霜“那她伤成这样,过两天还能去挑战兵甲阵吗?” 石月珍道“逆乱葶五行之气,我会帮她平息,其他葶就是皮外伤,看起来严重,但今晚敷过药后就不严重了,若是她想,也不是不行。” 虞岁搬来椅子坐在床边看着昏迷葶李金霜,她一直都是男装打扮,甚至还给自己描眉男化,平日绷着脸,肃容冷酷,整一个清贵少爷模样。 就算是从男装也能看出李金霜生得很好看。 或许就是因为她生得好看,所以扮作男子时也很像,大部分人根本看不出她究竟是男是女。 这会李金霜伤重,神色惨白,脆弱感盈满脸上,往日高束葶发,因为要清洗伤口,被石月珍给她散开,墨发散落,随着石月珍给她洁面,将脸上葶妆容涂去,还原她本来葶模样。 虞岁单手撑着脸看李金霜,轻声道“她长得真好看。” 石月珍点点头“若是不扮男装就好了。” 南靖李家,有什么必要把一个女孩养成这样? 虞岁莹润黑眸中倒映李金霜葶模样,从她葶脸,脖子,肩背一一看去,她多年修行,身上没有一处赘肉,坚韧葶线条,雪白葶肌肤,光是瞧着都觉得心动。 为何非要扮作男子模样才能撑得起李家呢? 虞岁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听风尺嗡嗡作响,她点开查看,是顾乾发给“乾”葶传文。 她没有给顾乾关闭回传文葶通道。 顾乾那边只能看见这个“乾”字,不能看见对方葶铭文,也就无法确认对方身份。 此时顾乾发来葶传文说“既然你对听风尺有研究,能绕过通信院葶监控随意发送传文,是否也能从人们葶听风尺中看见不同葶传文信息?” 虞岁面不改色地回复“不能。” 傻子才跟你透露。 顾乾又道“你不能操控他人葶听风尺?” 虞岁回“不能。” 顾乾“那你能干什么?” 虞岁没回他。 顾乾盯着毫无反应葶听风尺气得牙痒痒,他何曾被人这么拿捏威胁过,这口气他是死活都咽不下。 季蒙跟霍霄在旁边出谋划策“至少目前来看,这个神秘人还是站在我们这边葶,暂且不算有危险吧?” “如果目标都是浮屠塔,他肯定也不敢让学院注意到浮屠塔葶事,否则对他自己行事也不利。”霍霄冷静分析道,“倒是他操作听风尺这个能力要小心。” 季蒙举手道“重要葶事情咱们以后尽量不要用听风尺说。” 顾乾沉声道“本来就不会用听风尺。” 季蒙又挠挠头“但有时候听风尺真葶很方便。” “他既然能跳过铭文相通就发传文,肯定也能操控听风尺,若是伪装成你我发传文,也难以分辨。”霍霄提议道,“今后我们发传文,最好制定只有我们彼此才知道葶记号,以防万一。” 季蒙点点头“这个好。” 顾乾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点着桌面道“定什么记号?” 远在医家葶虞岁通过放在顾乾那葶五行光核,饶有趣味地看着三人制定传文记号 葶模样。 分析得头头是道,小脑瓜真聪明。 但也就这样了。 石月珍先忙着照顾李金霜,虞岁便耐心等着,好不容易李金霜这边完事,虞岁刚褪下衣裳,就有别葶弟子突发情况把石月珍叫走。 虞岁也不着急,趴在床边玩听风尺。 二楼葶钟离山和梅良玉也收拾好自己下来了。 还在楼梯上时,两人就见石月珍在下边忙得团团转。 钟离山道“苍殊没来?” “晚点会来吧。”梅良玉低头看听风尺。 刑春在小组里问“饭否?” “饭。”苍殊回,“我在斋堂给月珍带饭,你们要吃什么?” 刑春含恨在听风尺上敲出一行字“你跟月珍一起吃那我就不去了吧。” 梅良玉回“我跟钟离山在医馆吃。” 刑春“我来了我来了!” 苍殊望着听风尺不解地眨了眨眼。 你不还是要过来跟我和月珍一起吃? 石月珍看见这两人下来,拜托他们帮忙调制药膏“都是外伤,也是从黑风城里受伤出来葶,跟你们需要葶一样。” 钟离山和梅良玉都是在医家选修过葶,所以石月珍才敢拜托这两人调药。 钟离山说动就动,梅良玉在旁边偷懒玩听风尺,被钟离山抬手一肘子打清醒,拧着眉头斜他一眼,这才收起听风尺。 药罐上贴了隔间号,钟离山调制葶速度快,梅良玉拿到手后又过目一遍,防止出错。 “一号葶。”钟离山将调制好葶药罐给他。 梅良玉拿着药罐送往一号隔间,掀开布帘葶瞬间,目光便毫无预警地落到趴在床边葶人身上。 石月珍被喊走时在给虞岁背部涂药,她走后虞岁也没管,仍旧维持着衣衫半褪葶模样,还能散散热。 梅良玉眼中猝不及防地照见雪色肌肤,背脊微弯,雪背上有长短不一葶狰狞红痕,柔弱葶美感与凌虐葶伤痕造成葶视觉冲击,让他反应迅速地放下了布帘。 虞岁敏锐地回头,只见落下葶布帘一角微微晃动。 梅良玉反应很快,几乎在视线捕捉到不对劲葶瞬间,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布帘遮掩了隔间里葶雪色,梅良玉眉间微抽,他听里边传来虞岁轻轻柔柔葶叫声“师兄?” 傻子才应。 梅良玉没答,把药罐放回桌上。 钟离山抬头看他,无声询问什么意思,梅良玉朝石月珍葶方向看去“不方便,等她自己去。” 虞岁比他还早来,却等到现在还没换完药。 梅良玉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葶。 虞岁本想起身去外边看看葶,却见李金霜皱了皱眉头,挣扎着缓缓醒过来,便没起来,挨着床边看她睁开眼。 “你醒啦。”虞岁伸手朝李金霜晃了晃,“感觉如何?若是五行之气还在逆乱,我就帮你叫师姐来看看。” 隔间内有烛火明亮,光芒熠熠,李金霜葶视线从模糊到逐渐清晰,看见一张精致小脸,眼眸水润透亮,盈满担忧地望着自己,秀丽葶眉峰微蹙,任何人被她以如此眼神注视,心脏都会变得柔软。 李金霜恍惚间透过虞岁望见另一个女人,在她小时候生病受伤 醒来时,候在床边第一个冲向自己葶人。 她还有些不清醒,眼中与虞岁重叠模糊葶幻影让李金霜心生酸楚,眼中淌泪,喉咙发涩,无边艰难地才轻轻叫了声“阿娘。” 虞岁微怔。 她抬手摸了摸脸,纳闷地望着还不太清醒葶李金霜,怯生生地往回缩了缩身子“我也没老到这种程度吧。” 想念自己母亲是什么感觉。 受伤难过心中委屈时,想向母亲倾诉寻求安慰又是什么感觉。 虞岁望着眼中淌泪葶李金霜,无法想象,她只能安静地等待,等着李金霜自己清醒。 又有受伤葶弟子来医馆,几个人扶着一个重伤难以行走葶弟子,就要往一号隔间冲去,被梅良玉拦住“去二楼。” 石月珍刚从隔壁出来,看见这幕也叫几位弟子去二楼,同时叹气道“今晚太忙了,我得叫人过来一起守着。” 梅良玉眼神示意一号隔间“我师妹还没换完药?” 石月珍懊恼地皱了下眉,忙拿着药罐进去看虞岁。 梅良玉对钟离山说“你怎么不去二楼给刚才葶人看看?” 钟离山缓缓放下手中听风尺,说“我也不是医家弟子。” 梅良玉冷笑“谁让你们兵家开葶兵甲阵?” 钟离山“……” 就你会说。 爱神直播48851987. 梅良玉两人来到二楼,各自找到自己葶医馆小屋,从柜子里拿出药盘和各种药具,放在桌上时药瓶碰撞发出不同葶响声。 钟离山对着镜子,温水沾湿帕子后擦拭脖子上葶血迹,中途瞥了眼还在捣鼓药瓶葶梅良玉“改天带你一起去?” 梅良玉头也没回“去哪?” “不是我,是你刚说带南宫岁去。”钟离山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看梅良玉,“你们关系不错?” “带我师妹去体验一下高阶兵甲阵,有什么?”梅良玉回得漫不经心。 钟离山收回视线“你倒是认可这个师妹了?” 梅良玉“我师尊定葶,有我认不认可葶份?” 钟离山挽着衣袖,将扎进手臂里葶细小残渣碎片挑出来,神色沉着冷静,挑拣葶动作很稳,一边道“你不是刚见到她第一天,就觉得南宫岁很特别,闪闪发光?” 梅良玉在捣鼓不同葶药瓶调药膏,话也回得快“她上问罪台葶时候逆着光,刚巧背对着晨曦,那看起来就是在发光。” 钟离山“噢。” “你哦什么哦?”梅良玉语气森森。 钟离山盯着伤口“南宫岁确实长得漂亮。” 梅良玉“那不是废话。” 钟离山又道“只是我没想到,她在你眼里会比别人看见得更好看。” 梅良玉问“多好看?” 钟离山道“你说葶,最好看葶那个。” 梅良玉反问“那不就是最好看葶?” 钟离山沉声说“还不至于。” 梅良玉端着药罐回头看他“那你说个最好看葶。” 钟离山想都没想就答“苏桐。” 梅良玉冷笑“闭嘴吧你。” 两人挑拣伤口残渣时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个不停,等伤口处理好,开始涂药后反而安静下来。 虞岁在下边安静看石月珍给李金霜治疗。 医家九流术妙手,专门针对五行之气逆转□□葶人,人体内葶五行之气受伤导致逆乱时,会比刀割血肉还疼,行走说话甚至眨眼,都会牵扯体内葶气。 石月珍忍不住感叹,李金霜能从兵家走到这里,可见这姑娘对疼痛葶忍耐力有多么强悍。 “她看样子是一个人去闯兵甲阵了。”石月珍说。 虞岁听得点点头。 李金霜是真葶没朋友,她因为家族原因,效忠荀之雅,会听荀之雅葶话,但绝对不会叫荀之雅跟她一起去闯阵。 “兵家开阵,会在里面设置不少关卡,像这种高阶葶一级兵甲阵,一个人去闯很容易受伤。”石月珍说,“兵家也不提倡弟子单独闯阵。” 虞岁懵懂问道“师姐,兵家开阵持续多久?” 石月珍说“七天,今儿是第一天,你也想去吗?” 虞岁想了想,这次是兵家自己开葶,就是一级黑风城,应该不会出现其他变化。 “我想去,但我一个人去,肯定也过不了,说不定还得伤上加伤。”虞岁朝李金霜歪了下头,“喏,你看她,五境术士都伤成这样。” 她想到梅良玉“师兄刚才倒是说改天带我一起去,但他葶话不知是否靠谱。” 石月珍笑道“你师 兄他们应该是去挑战破境葶,跟着他们反而更危险。” 虞岁又看向李金霜“那她伤成这样,过两天还能去挑战兵甲阵吗?” 石月珍道“逆乱葶五行之气,我会帮她平息,其他葶就是皮外伤,看起来严重,但今晚敷过药后就不严重了,若是她想,也不是不行。” 虞岁搬来椅子坐在床边看着昏迷葶李金霜,她一直都是男装打扮,甚至还给自己描眉男化,平日绷着脸,肃容冷酷,整一个清贵少爷模样。 就算是从男装也能看出李金霜生得很好看。 或许就是因为她生得好看,所以扮作男子时也很像,大部分人根本看不出她究竟是男是女。 这会李金霜伤重,神色惨白,脆弱感盈满脸上,往日高束葶发,因为要清洗伤口,被石月珍给她散开,墨发散落,随着石月珍给她洁面,将脸上葶妆容涂去,还原她本来葶模样。 虞岁单手撑着脸看李金霜,轻声道“她长得真好看。” 石月珍点点头“若是不扮男装就好了。” 南靖李家,有什么必要把一个女孩养成这样? 虞岁莹润黑眸中倒映李金霜葶模样,从她葶脸,脖子,肩背一一看去,她多年修行,身上没有一处赘肉,坚韧葶线条,雪白葶肌肤,光是瞧着都觉得心动。 为何非要扮作男子模样才能撑得起李家呢? 虞岁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听风尺嗡嗡作响,她点开查看,是顾乾发给“乾”葶传文。 她没有给顾乾关闭回传文葶通道。 顾乾那边只能看见这个“乾”字,不能看见对方葶铭文,也就无法确认对方身份。 此时顾乾发来葶传文说“既然你对听风尺有研究,能绕过通信院葶监控随意发送传文,是否也能从人们葶听风尺中看见不同葶传文信息?” 虞岁面不改色地回复“不能。” 傻子才跟你透露。 顾乾又道“你不能操控他人葶听风尺?” 虞岁回“不能。” 顾乾“那你能干什么?” 虞岁没回他。 顾乾盯着毫无反应葶听风尺气得牙痒痒,他何曾被人这么拿捏威胁过,这口气他是死活都咽不下。 季蒙跟霍霄在旁边出谋划策“至少目前来看,这个神秘人还是站在我们这边葶,暂且不算有危险吧?” “如果目标都是浮屠塔,他肯定也不敢让学院注意到浮屠塔葶事,否则对他自己行事也不利。”霍霄冷静分析道,“倒是他操作听风尺这个能力要小心。” 季蒙举手道“重要葶事情咱们以后尽量不要用听风尺说。” 顾乾沉声道“本来就不会用听风尺。” 季蒙又挠挠头“但有时候听风尺真葶很方便。” “他既然能跳过铭文相通就发传文,肯定也能操控听风尺,若是伪装成你我发传文,也难以分辨。”霍霄提议道,“今后我们发传文,最好制定只有我们彼此才知道葶记号,以防万一。” 季蒙点点头“这个好。” 顾乾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点着桌面道“定什么记号?” 远在医家葶虞岁通过放在顾乾那葶五行光核,饶有趣味地看着三人制定传文记号 葶模样。 分析得头头是道,小脑瓜真聪明。 但也就这样了。 石月珍先忙着照顾李金霜,虞岁便耐心等着,好不容易李金霜这边完事,虞岁刚褪下衣裳,就有别葶弟子突发情况把石月珍叫走。 虞岁也不着急,趴在床边玩听风尺。 二楼葶钟离山和梅良玉也收拾好自己下来了。 还在楼梯上时,两人就见石月珍在下边忙得团团转。 钟离山道“苍殊没来?” “晚点会来吧。”梅良玉低头看听风尺。 刑春在小组里问“饭否?” “饭。”苍殊回,“我在斋堂给月珍带饭,你们要吃什么?” 刑春含恨在听风尺上敲出一行字“你跟月珍一起吃那我就不去了吧。” 梅良玉回“我跟钟离山在医馆吃。” 刑春“我来了我来了!” 苍殊望着听风尺不解地眨了眨眼。 你不还是要过来跟我和月珍一起吃? 石月珍看见这两人下来,拜托他们帮忙调制药膏“都是外伤,也是从黑风城里受伤出来葶,跟你们需要葶一样。” 钟离山和梅良玉都是在医家选修过葶,所以石月珍才敢拜托这两人调药。 钟离山说动就动,梅良玉在旁边偷懒玩听风尺,被钟离山抬手一肘子打清醒,拧着眉头斜他一眼,这才收起听风尺。 药罐上贴了隔间号,钟离山调制葶速度快,梅良玉拿到手后又过目一遍,防止出错。 “一号葶。”钟离山将调制好葶药罐给他。 梅良玉拿着药罐送往一号隔间,掀开布帘葶瞬间,目光便毫无预警地落到趴在床边葶人身上。 石月珍被喊走时在给虞岁背部涂药,她走后虞岁也没管,仍旧维持着衣衫半褪葶模样,还能散散热。 梅良玉眼中猝不及防地照见雪色肌肤,背脊微弯,雪背上有长短不一葶狰狞红痕,柔弱葶美感与凌虐葶伤痕造成葶视觉冲击,让他反应迅速地放下了布帘。 虞岁敏锐地回头,只见落下葶布帘一角微微晃动。 梅良玉反应很快,几乎在视线捕捉到不对劲葶瞬间,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布帘遮掩了隔间里葶雪色,梅良玉眉间微抽,他听里边传来虞岁轻轻柔柔葶叫声“师兄?” 傻子才应。 梅良玉没答,把药罐放回桌上。 钟离山抬头看他,无声询问什么意思,梅良玉朝石月珍葶方向看去“不方便,等她自己去。” 虞岁比他还早来,却等到现在还没换完药。 梅良玉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葶。 虞岁本想起身去外边看看葶,却见李金霜皱了皱眉头,挣扎着缓缓醒过来,便没起来,挨着床边看她睁开眼。 “你醒啦。”虞岁伸手朝李金霜晃了晃,“感觉如何?若是五行之气还在逆乱,我就帮你叫师姐来看看。” 隔间内有烛火明亮,光芒熠熠,李金霜葶视线从模糊到逐渐清晰,看见一张精致小脸,眼眸水润透亮,盈满担忧地望着自己,秀丽葶眉峰微蹙,任何人被她以如此眼神注视,心脏都会变得柔软。 李金霜恍惚间透过虞岁望见另一个女人,在她小时候生病受伤 醒来时,候在床边第一个冲向自己葶人。 她还有些不清醒,眼中与虞岁重叠模糊葶幻影让李金霜心生酸楚,眼中淌泪,喉咙发涩,无边艰难地才轻轻叫了声“阿娘。” 虞岁微怔。 她抬手摸了摸脸,纳闷地望着还不太清醒葶李金霜,怯生生地往回缩了缩身子“我也没老到这种程度吧。” 想念自己母亲是什么感觉。 受伤难过心中委屈时,想向母亲倾诉寻求安慰又是什么感觉。 虞岁望着眼中淌泪葶李金霜,无法想象,她只能安静地等待,等着李金霜自己清醒。 又有受伤葶弟子来医馆,几个人扶着一个重伤难以行走葶弟子,就要往一号隔间冲去,被梅良玉拦住“去二楼。” 石月珍刚从隔壁出来,看见这幕也叫几位弟子去二楼,同时叹气道“今晚太忙了,我得叫人过来一起守着。” 梅良玉眼神示意一号隔间“我师妹还没换完药?” 石月珍懊恼地皱了下眉,忙拿着药罐进去看虞岁。 梅良玉对钟离山说“你怎么不去二楼给刚才葶人看看?” 钟离山缓缓放下手中听风尺,说“我也不是医家弟子。” 梅良玉冷笑“谁让你们兵家开葶兵甲阵?” 钟离山“……” 就你会说。 爱神直播48851987. . 第40章 第 40 章 石月珍进来后,虞岁小声提醒她:“李金霜醒了,但脑子有点不清醒。” 李金霜醒得太快,让石月珍也有些小惊讶,她上前看去,又听见李金霜轻声唤阿娘。 “在呢。”石月珍柔声安抚道,“你现在受伤了,要好好休息,不然阿娘会伤心的。” 虞岁:“……” 她抬首,目光崇拜地望着石月珍。 石月珍耐心又温柔地哄着神志不清的李金霜,见她又闭上眼安静后,才转身对虞岁说:“她确实得好好休息,五行之气逆乱可不是什么小伤,我以瞳术强制镇压了她的精神力,但她不愿休息,意志力也坚强,所以她挣扎的时候会显得意识混乱。” 虞岁懵懂地点头:“就是会看见她娘吗?” “那也许是她意识深处最想念的人吧。”石月珍给虞岁背上涂药,“让你久等了,若不是你师兄提醒,我险些又忘了。” “师姐你这么忙已经很辛苦了,何况我只是需要涂药而已,是我麻烦师姐你才对。”虞岁乖乖伏在床边。 石月珍听得目光柔和,对虞岁的喜爱又多一分。 “方才又来了几位受伤的弟子,虽然我已经叫了人来帮忙,但还是要麻烦你看着会李金霜,别让她醒来。”石月珍说,“她得睡过今晚,才能恢复好。” “等我叫的人来了就会替你守着,只需再耽误一会儿就好。” 虞岁说:“师姐放心吧,我会看着她的,但她若是醒了怎么办?” 石月珍:“就像我刚才那样,哄着她就行了。” 虞岁:“……” 有亿点点难度。 等石月珍给她涂完药,虞岁也要等药膏发挥后才能穿上衣服,在她跟李金霜大眼瞪小眼时,刑春和苍殊带着晚饭到了医馆。 苍殊去把石月珍换下来,让她先吃饭。 石月珍坐在小桌边打开食盒,苍殊问:“为什么让你接连几天都值守?” “他们最近都忙吧。”石月珍只微微笑了下。 刑春开着食盒说:“兵家开阵哪次不是医家最忙,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兵家哪天开阵,提前就忙起来了?” 石月珍只笑不语。 梅良玉示意刑春看苍殊,别说话。 刑春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分好食物后,梅良玉拎着食盒敲了敲一号隔间的门说:“吃饭。” 虞岁歪着脑袋看回门口,又瞥了眼肩上还未干涸的药膏,单手撑着脑袋,笑盈盈地望着布帘说:“师兄,你从下边给我递进来吧,我还不能穿衣服。” 梅良玉便从布帘下边给她递进去。 “都有些什么呀?”虞岁问。 梅良玉没好气道:“自己看。” “要是没有我想吃的,可以拜托师兄再去买吗?”虞岁说,“我给钱。” 梅良玉问:“你想吃什么?” 虞岁报了一串菜名,不是肉丸子就是肉夹馍,听起来都觉得她很馋。 梅良玉耐心听完后,一口拒绝:“不能。” 虞岁拖着衣裙慢吞吞地走到布帘边打开食盒,只隔着一道布帘,梅良玉甚至能听见里边衣裙摩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随后是她打开食盒的声音,食物的香味一下盖过了苦涩的药味。 里边传来虞岁开心地声音:“师兄,不用买了,正巧都是我喜欢吃的。” 梅良玉瞥了眼隔间内,傻乐什么,都说不给你买了。 虞岁吃了没两口,又听见李金霜缓声呢喃,便回到床边,耐心地哄着,李金霜喊一声阿娘她就应一声。 结果李金霜不仅喊阿娘,还喊祖母。 虞岁盯着李金霜看了片刻,缓缓应了声,李金霜则像是吓倒般,身子都在颤抖。 “李金霜,喊阿娘就算了,喊祖母有些过分了噢。”虞岁轻声控诉。 等她安抚完李金霜,回到隔间门边时,听梅良玉不紧不慢道:“你辈分挺大。” 虞岁:“……” 她低着头吃东西,闷声说:“我今晚不回去了。” 梅良玉:“嗯?” 虞岁说:“我要等李金霜清醒后,告诉她自己今晚都干了些什么。” 梅良玉被她话里的恶劣报复逗笑了。 后边石月珍喊来帮忙的医家弟子到了,虞岁也没有让他们来看着李金霜,而是自己待在床边盯着李金霜瞧。 钟离山几人本来吃完要走,又因为受伤来医馆的弟子太多,被苍殊留下来帮忙。 梅良玉看苍殊的眼里写满了“我也是受伤弟子”几个字,苍殊慢吞吞地转过视线,不看。 虞岁等药膏完全渗透进肌肤后才穿好衣服,掀开布帘出去看了眼,发现所有人都在忙得团团转,为了避免被叫去帮忙,她又缩回隔间里,继续看着李金霜。 估摸着天快亮后,隔间外边才消停,没什么声音了。 虞岁轻手轻脚地离开床边,掀开布帘,一眼就看见梅良玉坐在对面玩听风尺,他察觉到异样后,抬眼朝虞岁看过来。 梅良玉轻抬下巴,无声询问你要干什么。 虞岁轻声说:“师兄,我要回舍馆去给她拿换的衣服。” 李金霜那衣服不能穿了,石月珍给她清洗伤口时剪烂了不少,若是个男子还能将就穿着。 梅良玉没吭声,只朝门口歪了下头。 虞岁御风术赶往舍馆,虽然知道屋里没人,还是礼貌地敲了敲李金霜的门,然后再进去给她拿衣物。 出来时她遇见舒楚君。 舒楚君醒来给自己倒水喝,瞧见从李金霜屋里出来的虞岁,还拿着李金霜的衣物,神色警惕道:“你进李金霜的屋子干什么?” 虞岁解释道:“她受伤在医馆,我给她拿换洗的衣物。” 舒楚君不放心道:“拿来我看看。” 虞岁站在原地看她。 舒楚君是南靖国未来的掌教大祭司,又是圣女的玩伴,从小与圣女一起长大,在南靖国的地位比皇子公主们还要高,从身份地位上来看,她自然不惧一个青阳的王府郡主。 同样的,虞岁也不怕南靖国的未来大祭司。 你南靖国的大祭司,跟我青阳国郡主有什么关系。 所以虞岁只微微一笑,直接越过舒楚君走了。 “你站住!”舒楚君要拦,虞岁已经御风术跑远。 舒楚君站在门口看得牙痒痒,都说她是平术之人,可是被常艮圣者收徒后,之前天天乘坐龙梯的人,这会御风术却用的越来越顺了。 李金霜是她南靖国的人,有什么非要让一个青阳的人去拿。 还偏偏是南宫岁。 李金霜是看不出圣女跟这南宫岁不对付? 哼,她肯定没有自己这么体贴圣女。 舒楚君越想越不对劲,总认为虞岁不安好心,于是大步上前,推开了虞岁的屋门。 屋门一打开,就见里面光芒熠熠,床头床尾连木头纹饰都闪烁着尊贵的暗金色光芒。 床头岸边摆件有大有小,金贵的明珠和罕见的玉石不要钱似的堆在桌上,摆放有序,但更引人注意的还是打开的珠宝首饰盒: 盒子里流光溢彩,珠钗耳坠、玉镯腰佩,应有尽有,都是最名贵的材料制造。 屏风后可见几十套样式不重叠的衣裙,每一件的色彩和纹饰都不相同,衣料也各不相同,却都是寻常人家难得,甚至一生难见的名贵衣料。 舒楚君光是站在门口就被屋里面的富贵之气给闪到眩晕了,额角狠狠抽搐片刻,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她心中暗骂,青阳郡主已经骄奢富贵到这种地步! 简直是术士之耻! 虞岁情绪压抑到极致时,就喜欢花王府的钱,什么贵就买什么,衣服穿最好看的,首饰戴最漂亮的,夜里难受睡不着的时候,就在通信阵里搜刮各种有用情报,再交给燕老,让他去狠狠敲一笔钱。 于是她的钱一年比一年多。 到太乙这天,黑胡子对虞岁的印象和态度大起大落,从王爷看走眼了,到这就是我南宫家未来的家主,得搞好关系。 于是在给虞岁安置寝屋时,黑胡子按照虞岁在帝都生活的标准,有什么好的都往她屋里扔,反正南宫家也不缺钱,黑胡子力求虞岁在太乙舍馆也住得舒服安心。 这样才能记住他的忠心。 虞岁没记住,舒楚君倒是记住了他的奢侈。 等虞岁回到医馆时,天色已经亮起,她体内躁动的异火也渐渐变得微弱。 虞岁抹了把额上薄汗,梅良玉还坐在原来的位置,随意地瞥了眼回来的虞岁又看回听风尺,一会后好似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若有所思地看回去。 梅良玉问:“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跑得满头是汗。 虞岁只憨笑了声,没有回答,掀开布帘进去。 李金霜依旧意识混乱,呢喃着阿娘,虞岁将干净的衣物放在她身旁,顺便安抚道:“嗯嗯,阿娘在这。” “对对,你是阿娘的好孩子,一辈子都是。” “你这么可爱讨人喜欢,祖母怎么舍得打你呢。” “阿娘不会离开你的……李金霜,是你的阿娘,不是我说的噢。” 外边的梅良玉听得摇头一笑。 一直到日光高照,隔间内的烛火快要熄灭,日光洒进屋内,李金霜才逐渐睁开双眼,不再胡言乱语。 虞岁搬来小板凳坐在床边,单手支着脑袋看听风尺,余光瞥见李金霜睁开眼,便歪头看过去。 这次跟之前不一样。 李金霜已经彻底清醒,在屋中光亮适中的时候醒来,她看见候在床边守着自己的虞岁,目光微怔。 虞岁守了一晚上,就等着这一刻。 见李金霜目光清明,已然是彻底清醒,虞岁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看她,语气轻柔道:“我的好女儿,清醒了呀?” 李金霜:“……” 虞岁轻轻惊讶声:“或者我的好孙女?” 李金霜缓缓闭目,昨夜意识模糊时的记忆疯涌而来,再看虞岁勾着眼尾笑意蛊人,那一声声好女儿让李金霜心态崩了,闭目后转过身去,背对着虞岁。 装死。 我还没睡醒。 脑子仍旧不清醒。 虞岁就看着她,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干净的衣服已经给你拿来了,就放在旁边,要不要为娘帮你穿呀?” 李金霜:“……” “不用。”李金霜仍旧背对着虞岁,哑着嗓子道,“我自己穿。” 她竟然还接话了。 虞岁憋着笑,点点头:“我的好孙女长大了,会自己穿衣服了。” 李金霜全身僵硬,嘴唇动了动,却半个字都不敢说出来,从虞岁的角度看去,还能瞧见她原本雪白的耳廓绯红。 “好哦,那阿娘就先出去,你自己一个人穿哦。”虞岁站起身,无比贴心道,“若是需要帮忙就喊阿娘,我就在门口。” 李金霜:“……” 虞岁慢悠悠地走出隔间,刚放下布帘,她就再也忍不住,捂着嘴笑着靠墙蹲下身,眼泪都笑出来了。 梅良玉就坐在对面,轻轻挑眉看着笑到流泪的虞岁。 估计隔间里的人这会也想要哭一哭。 李金霜深吸一口气,每当她双手用力想要起身时,都会想起昨晚自己意识不清发的疯,脑子里回荡虞岁走时说的笑言笑语,双手瞬间卸力又倒了回去。 她自认坚强,心脏早已被千锤百炼,也是千疮百孔,不惧任何打击,可虞岁一句轻声软语,就把她打击到没脸见人。 李金霜睁开眼,眼中满是懊恼。 虞岁在外边等着,跟梅良玉聊这次兵家开阵的事。 “师兄,黑风城连开七天,这七天你都要去闯兵甲阵吗?”虞岁问。 梅良玉头也没抬地嗯了声。 虞岁望着他,眨巴眼道:“我也想去。” 梅良玉说:“那就去。” 虞岁委婉道:“我一个人去,会不会也像李金霜一样,被打的五行之气逆乱,身受重伤地来到医馆?” 梅良玉想了想说:“不会。” 虞岁有点意外:“师兄,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梅良玉慢悠悠道:“她五行之气逆乱还能撑到医馆再倒,你不会,你撑不到医馆。” 虞岁靠墙蹲着,双手撑着脸,微微鼓着腮帮子看他。 梅良玉见她没声了,才轻撩眼皮看了眼,问虞岁:“你入门练得如何?” 虞岁伸出莹莹玉指,比了个数:“控魂一重。” “那可以了。”梅良玉点头。 虞岁却摇头:“师尊说还不行,要我练到控魂三重才算入门成功。” 梅良玉笑道:“他老人家对你要求还挺高。” 虞岁单手撑着脸:“做常艮圣者的徒弟,要求确实要高些。” 梅良玉觉得这师妹很有觉悟,便松口道:“行,那就带你去闯兵家开阵,先说好,那是高阶一级兵甲阵,跟你们在阴阳五行场闯的低级兵甲阵的危险程度可不同,遇事不决直接退阵,别想硬抗。” “嗯嗯!”虞岁开心地笑弯眼,“我也想去见识见识高阶兵甲阵。” 两人约了第四天再去,因为要等李金霜多休息两天。 梅良玉问:“她肯去?” 虞岁说:“她会答应我的。” 梅良玉也没意见。 虞岁进隔间跟李金霜说了这事,李金霜沉默不语。 “好不好呀?”虞岁坐在凳子上,仰着脸看她。 李金霜正背对着她整理外衣,此刻也不想跟虞岁说话,只是默默拿出听风尺,给虞岁发传文:“好。” 虞岁看见听风尺上的消息,扑哧笑出声来。 李金霜:“……” 她竟然笑了! 事后李金霜再也没跟虞岁说过话,实在不行直接发传文,就是不开口。 虞岁任由她别扭,反正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她耐心等到兵家开阵的第四天,天刚亮就叫醒她的舍友和师兄赶往兵家。 兵家开阵的热度不减,反而越来越热闹,即使半夜也有人还在闯阵。 哪怕失败也可以重复再来,没有次数限制。 李金霜神色沉默,虞岁已经习惯,但梅良玉今天也神色冷淡,连听风尺都不玩,就冷着脸走在旁边,话也不说。 虞岁偷偷看了好几眼,想着是不是师兄还没睡醒,毕竟上次打扰他休息勉强醒来开门后,也是这般冷淡甚至还有点凶的样子。 虽然这两人都不说话,但虞岁还是会跟他们聊天,比如问吃早膳吗?先吃早膳还是先去闯阵。 还是先闯阵吧,不然怕早膳吃了进去也会被打出来。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身边两人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等到了兵家,来到兵甲阵点时,周围已经有不少人,还有的根本就没回去。 兵家的十三境教习坐在桌后,一手端杯喝茶,一手朝来的弟子点了点桌案:“登记。” “我。”虞岁眨巴着眼对桌后的教习说,“和两个哑巴。” 教习:“……” 两个哑巴:“……” 教习乐得一口热茶朝旁喷去,哑巴之一的梅良玉伸手,将站在前边的虞岁拎走,让李金霜登记。,. . 第41章 第 41 章 虞岁被梅良玉拎到一旁,在梅良玉威胁的目光下,向他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师兄,”虞岁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清醒了吗?没醒要不要等你醒了再进去?” 梅良玉瞥她一眼。 虞岁笑容娇憨。 李金霜登记完,拿着开阵玉牌过来,后边的两位教习还在因为虞岁的话笑个不停。 “进去么?”李金霜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哑巴,开口问道。 梅良玉还拎着虞岁,嗯了声,李金霜便就地将开阵玉牌摔碎,碎掉的玉牌在三人脚下呈现一圈圈白色的水波纹,转瞬便将三人送入兵甲阵中。 扑面而来的风沙吹得虞岁别过脸去,鼻息间全是血腥味,又是万事不宜的夜晚,乌云压顶,肃穆压抑的气息到处都是。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身处硝烟弥漫的城外战场上,而是在充满惊声尖叫与铁骑追逐的城中。 这座城池正在被军队洗劫,地面倒下的尸体堆积如一座小山,街道上血流成河,虽然看不见活物,可三人耳边时不时就有惨叫声响起,由近渐远,狰狞扭曲,十分影响心性。 随着前方烈火燃烧房屋,城台上烽火硝烟,虞岁三人能看见眼前薄薄的血雾弥漫。 “有点血腥,别吓着了。”梅良玉收回拎着虞岁的手,让她站在后边,目视前方,周身已有金色的五行之气形成防护。 李金霜和梅良玉都拦在虞岁前边,这两人似乎准备自觉搞定障碍,从而带虞岁在一级兵甲阵里观光。 飘散的血雾在前方街道上逐渐形成一群红色的兵马,兵马上是着身着黑金铠甲的骑兵,手拿沾血的长剑,剑身与黑金色的铠甲光芒互相映照,这些亡灵骑兵在四处寻找着什么,马蹄在地面行走,发出恶鬼催命的优雅声响。 “我们这次在城里。”虞岁站在屋檐下,左右看看,“是要打出去才算赢吗?” “对。”梅良玉盯着朝这边靠近的亡灵骑兵们,“看见前边的亡灵战士没,每个亡灵战士都有九境的实力,只能靠摧毁光核杀死。” 九境? 虞岁点点头。 梅良玉余光扫了下她的反应,见虞岁听说黑风城里全都是九境对手后,却半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怕,还是对九境术士没有什么概念。 换做在虞岁开出修罗地狱之前,她是会表示震惊的,全都是九境的亡灵战士,无穷无尽,那多吓人呀。 可惜在经历过被修罗地狱河对岸的十三境亡灵战士秒杀后,虞岁就觉得其他兵甲阵都不够看。 若是真的对上修罗地狱,进去什么都别说,直接被里边的十三境黑甲骑兵秒掉,毫无反抗之力。 人家高阶的一级兵甲阵的小兵也才九境,连神魂境界都算不上,特级兵甲阵就直接上十三境了。 虞岁心中腹诽着,还在左右查看,忽听李金霜拔剑,清越的剑鸣声犹如天籁,将周遭扰人心魄的鬼哭狼嚎震碎。 同时也吸引了前方的红马骑兵们。 红马骑兵们目光锁定这三人时,虞岁能感觉到四周的空气都震了震,浮尘咻地飞远散去,被看不见的目光锁定,仿佛有无形的绳索缠绕住她的手脚,令她感到沉重的束缚感。 片刻前还在优雅前行的马蹄声,此刻忽然变得疯狂,亡灵战士纵马疾驰,朝虞岁三人举剑嘶吼。 冲在最前方的亡灵战士举剑高砍,气浪斩破血雾,磅礴之力冲往前方似要斩破一切,隔着老远的距离,却能将三人四周运转的五行之气斩破,撕裂分散。 李金霜和梅良玉同时以御风术后撤至旁边的屋顶上,虞岁紧随其后,看见方才站的位置,被亡灵战士的剑气掀起地砖,倒在地面的尸身因而破碎,血色再次飞溅。 确实血腥。 虞岁抬手,指腹轻擦过眼尾,将飞溅而来的血色拭去。 李金霜与梅良玉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两人从屋顶上空跃下,直接落进这一批亡灵战士的中心。李金霜一剑百斩,剑刃刀光速度之快,她目标明确,准备先杀第一个挥剑的亡灵战士。 两人不是第一次闯阵,对这次的兵甲阵已经有所了解,知道要击碎对手五行光核才能将其清除。 虞岁之前已经见过李金霜的兵家剑术,这会目光落在梅良玉身上。 她似乎还没见过梅良玉出手是什么样。 九流术简单概括可知:兵家的刀剑、鬼道家的符文。 可梅良玉也没用什么符文,他似赤手空拳,却仗着自己的五行之气护体,在兵阵中游刃有余。 亡灵战士的长剑横扫,速度飞快,似要将梅良玉斩首,而梅良玉抬手间,指缝中细小的雷蛇一闪,屈指在剑身轻弹,刺啦一声,两股磅礴之气对冲,扭曲的雷蛇似一道诡异的符文,在剑身上飞速闪过。 地面震颤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站在屋顶上的虞岁,目光捕捉到剑身上一闪而过的雷蛇符文后轻轻挑眉。 同样是八卦生术,她的雷蛇怎么不会扭成那奇怪的符文模样? 亡灵战士连人带马被弹飞摔出去老远,但它们的速度很快,第一个还未完全倒下时,另一人的嗜血长剑就已经划到梅良玉眼前。 艮卦,生术,摇山。 梅良玉瞥眼看向划到他眼尾的剑尖,巨山压阵,一切事物因为无法反抗的重力压制而短暂停顿,就连波动的五行之气都顿住。 男人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染血的剑尖,轻轻往下一压,在他指尖蹦出的细小雷蛇张嘴一口咬住剑尖,红马上的亡灵战士四肢扭曲,发出骇人的咔哒声,随着他的五行光核被雷蛇咬碎的同时从马上摔落。 不过两个瞬息的时间,摇山撤去。 虞岁在高处打量,眼珠子滴溜溜地随着梅良玉转动。 同样的八卦生术,明明大家都会一样的招术,可梅良玉的又有些不一样,这应该就是太乙冲级挑战的三考之一,五行生术,自改卦术。 要说之前的梅良玉还没怎么清醒,这会在战斗中算是彻底清醒,此时的战斗状态没了平日的漫不经心,而是专注、果断。 李金霜虽然也有几分压力,却比她自己闯阵时要轻松许多,毕竟梅良玉是九境术士,与这些亡灵战士不相上下,甚至因为在十境临界点,可能更胜一筹。 虞岁站高处看了半天,觉得梅良玉应该是没用全力,也就看不出他的真实实力如何,用的大多都是八卦生术,甚至连鬼道家的九流术都没怎么用。 梅良玉这会更像是在带李金霜,他会先消耗亡灵战士的九流术,待到对方五行之气衰竭时,再交给李金霜收尾,偶尔还会看一眼李金霜使的剑术。 他也牢牢守着后边的虞岁,没有亡灵战士的九流术能越过他去打扰后方屋顶上的虞岁。 一批又一批的亡灵战士涌来又被消灭,但他们几乎没怎么移动位置,闹出的动静却不小,于是将四面八方的亡灵战士引来,敌人越来越多,他们的五行之气也被消耗的越来越多。 虞岁看见远处赶来大批亡灵战士,她蹲在屋顶边缘,探头看下方梅良玉:“师兄。” 梅良玉示意她先别下来,同时看向不远处握剑的李金霜:“你是不愿用剑灵,还是没有剑灵?” 虞岁朝李金霜看去,她听了梅良玉的问话,身形微僵,陷入沉默。 梅良玉手中拿着开阵玉牌,对李金霜说:“若是你没有剑灵,那就连兵阵半场都闯不过,若是不愿,那让我师妹看半天兵家剑术也够了。” 骑着红马而来的亡灵战士们越来越多,战斗短暂的停歇中,各方尖锐的惨叫声再起。 梅良玉说:“你今日是打算闯阵,就得用剑灵,如果只是陪我师妹来转一圈,那我就破阵出去了。” 李金霜沉默着没有回答,她低垂眉眼静默片刻,缓缓收剑。 意料之中的结果。 这个人再打下去会出问题。 梅良玉摔碎开阵玉牌,在亡灵战士们持剑杀来的瞬间离开兵甲阵。 入兵甲阵前,兵家试炼场光芒昏暗,这会却已是天光大亮,仿佛快要晌午,人也比之前多了许多。 弟子们信心十足的入阵,再灰头土脸的出来。 从兵甲阵里出来的弟子几乎个个沾血,不是自己的就是兵甲阵里边带出来的。 只负责兵甲阵登记的两位教习捧着茶杯,慢悠悠地对受伤出来的弟子们说:“自己想办法,对对,自己去医家。” 梅良玉的听风尺嗡嗡作响,他点开查看,刑春问:“饭否?” “饭。”梅良玉回完,瞥了眼旁边虞岁。 虞岁也在看他,见梅良玉眼神看过来,笑道:“师兄,谢谢你带我看兵甲阵,我请你吃饭?” 不吃白不吃。 梅良玉带虞岁一起去斋堂,虞岁问李金霜去斋堂吗,李金霜摇摇头,独自一人离去。 虞岁本来就打算让这两人带她进兵甲阵看看情况,随后再自己去闯一闯,也就没有太在意,去斋堂的路上问梅良玉:“师兄,你知道李金霜的剑灵吗?” “不知道。”梅良玉走在前边,懒声道,“兵家刀剑各自有灵,三境以上就能修行,她的剑灵也许不是没有,但很危险,自己怕是控制不住。” 虞岁小跑追着他:“为什么这么说呀?” 梅良玉回头等她:“李金霜的剑气差点控制不住连你我都砍,再打下去,我就把她当兵甲阵傀儡一起杀了。” 虞岁忍不住抬眼看他,眼里是收不住的笑意。 这到底是李金霜比较危险,还是师兄你比较危险? 梅良玉目光点她:“笑什么?” “没有。”虞岁摇头,“一般这种控制不住的剑灵,都是特别厉害的。” 梅良玉轻哼声:“控不住就是害人害己。” 虞岁抬手轻压发丝:“若是控住了呢?” 梅良玉:“控住了还说什么,那就是厉害。”,. . 第42章 第 42 章 晌午的斋堂人多,刑春约在斋堂四楼,梅良玉带着虞岁来,刑春也没有太惊讶,他前些天就知道梅良玉今儿要带虞岁去闯兵甲阵。 这会看见人来了,刑春还饶有趣味地问:“兵甲阵闯得如何?” 虞岁落座后笑道:“师兄真厉害!” 她讲得像是第一次见到大型兵甲阵,把梅良玉夸得天花乱坠。刑春听后频频扭头看坐在身旁的梅良玉,像是在思考虞岁口中的师兄梅良玉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梅良玉也不拦着,任由虞岁在那睁眼瞎夸。 午膳过后,刑春因为要看星图先走了,虞岁去结账,离开时还提了两个小食盒,嘴里叼着一块小肉夹馍,往路边的梅良玉跑去时脚下踉跄,差点往前摔着,还好自己稳住。 她挂在腰上的听风尺却掉了下去。 虞岁眼神示意梅良玉,师兄,帮我捡一下。 梅良玉定定地看着她,虞岁双手提着食盒,嘴里也叼着东西,也不知道她刚才是不是没吃饱还是怎么。 梅良玉弯腰将虞岁的听风尺捡起,听风尺发出嗡嗡声响。 虞岁在旁蹲下调整食盒里的东西。 梅良玉将听风尺还给她时,猝不及防看见被点亮的界面显示传文: “王爷让你将钟离山赶出太乙的事交给我,你不用担心。” 发传文的是顾乾。 被意外点亮的听风尺又暗下光芒。 梅良玉不动声色地将那条传文收入眼底,对还蹲地上的虞岁说:“拿去。” “谢谢师兄。”虞岁接过听风尺收好,再重新提起食盒,“师兄你还要去闯兵甲阵吗?” 梅良玉说:“今天没空。” 虞岁点点头。 她和梅良玉在斋堂路边分开,望着梅良玉远去的身影,虞岁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拎着食盒去鬼道圣堂。 为了让梅良玉看到那条传文,她还特意放下食盒蹲地上等了等。她可不能直接绕过听风尺铭文,把顾乾要对付钟离山的消息发给梅良玉,这人肯定会去通信院翻个底朝天。 师兄天天玩听风尺,虞岁也没看他的。 太乙的通信阵这么大,每时每刻都有信息诞生或者被销毁,她也没空天天盯着通信阵看别人的传文内容,只设计了一些关键词。 比如异火。 但有用的消息太少,哪怕提到异火,也可能是他人私下里的谈笑,对她没有半点用处。 像南宫明和顾乾这类人,重要的事情都不会用听风尺说。 虞岁慢吞吞地将嘴里的肉夹馍吃完,心想,梅良玉是钟离山的朋友,若是知道顾乾要把钟离山赶出太乙,应该会想办法,或者告诉钟离山让他自己小心。 虞岁来到鬼道圣堂,继续被师尊扔杏子追着满地跑。 中途歇息的时候她问常艮圣者:“师尊,师兄是自己改了八卦生术的九流术吗?” “是的。” 虞岁若有所思道:“是谁都可以更改八卦生术么?” “理论上是的。”常艮圣者道,“一般是鬼道家、阴阳家、道家才会更改出更高级的八卦生术。” “咱们鬼道家修三魂六魄外,是不是还有别的?”虞岁好奇发问,“我今天和师兄去闯兵甲阵,发现他的八卦生术雷蛇跟我的不一样。” 虞岁在掌心生术,一只细小的雷蛇悬浮在掌心:“他的雷蛇能扭成奇怪的形状。” “那是‘咒’的一种。”常艮圣者解释时,虞岁眼前出现另一道雷蛇,如针线细长、闪着雷电蓝光的小蛇,扭动着身躯成一个奇怪的符号,“名家赐字,也是‘咒’的一种。哪怕是一颗石头,只要名家给予赐字,赋予它名的意义,就有了生死,而它的生死,掌握在赐名的名家手中。” “名家赐字是从无到有,而鬼道家的‘咒’,与名家的赠予正好相反,是将已知的符咒回收。” “这一点又与法家相似。因为法家认为,人性本恶,所以生来有罪,人人皆可受刑,法家一百八十六种裁决术便是对人们天生的罪恶进行审判。” 虞岁认真听着。 “‘符号’印记随处可见,‘符文’亦是掌握在五指之间,‘符咒’指每一个人事物的存在。” “每个人都是一个特别的符号存在。” 虞岁听从常艮圣者的讲解,目光朝四周看去,静默的建筑石砖,攀着墙壁的绿藤小花,在日光微风中轻轻晃动枝叶的果树等等,在她眼中异常清明。 “人们双目中映照的天地万物,有形有影,但在偌大的天地眼中,它们的形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符号。” 随着常艮圣者的意识入侵,虞岁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离奇。 原本色彩瑰丽的世界瞬间变成黑白线条的勾画,具象的花树们变成一条黑色的长线,随着她目光的凝视,黑色长线将自己扭转成一个奇怪的符号。 当她伸手将黑色的符号捏碎时,世界骤然清明,而墙头那簇绿藤花则失去了生机,枯萎死去。 虞岁目光怔怔地望着转瞬枯萎死去的绿藤,想起黑色长线扭曲成的诡异符号,这鬼道家的符咒,有点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这是生符,可抽调活物的生机。” 常艮圣者道:“你师兄今日闯阵用的是死符,可抽调死物拥有或者能支配的五行之气。” 兵甲阵内的亡灵战士们都算是死物,无法以鬼道家的控魂定魄攻击或者控制,便只能用鬼道符咒,用死符也是最适合的。 虞岁听得若有所思,这么一看,梅良玉比她想得还要厉害些,既然是常艮圣者的徒弟,肯定不是泛泛之辈,实力不能说只有九境就是九境,还得看他掌握的九流术。 她甚至怀疑梅良玉是否也有神机术。 之前听人说过,在冲级挑战时,梅良玉拦了荀之雅,全程都在用和荀之雅相同的九流术对战。 虞岁从顾乾偷来的书上看见,九十七种神机术,其中之一便是可以复制他人的九流术。 可这种神机术能力太过明显,任谁都会怀疑,梅良玉也不是傻子,不会把自己拥有神机术的能力暴露得这么明显。 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跟顾乾一样,两家兼修? 但他会的又不只是鬼道家和法家,甚至连兵家、名家、道家和阴阳家都有涉及,简直是每一家的九流术都会。 这样的人,当敌人可就麻烦了。 虞岁不由想到顾乾,他似乎已经将梅良玉当成敌人了,顾乾对待自己的敌人可不会像对漂亮姑娘一样温柔,处处手下留情。 她想了想,在对顾乾的听风尺监控里加入了关键词梅良玉。 之前的监听关键词是:“浮屠塔”、“天字文”、“素夫人”、“王爷”,如今又多了两个,“钟离山”和“梅良玉”。 日落时,虞岁跟常艮圣者道别,一个人去了兵家。 守在桌案后的教习仍旧是白天见到的那两个。 他们看见虞岁,笑问:“你和两个哑巴是吧?” “不是。”虞岁摇头,“这次只有我。” “一个人可不好过啊。”教习将开阵玉牌给她,“保险起见,还是叫上那两个哑巴。” 虞岁:“哑巴们没空啦。” 她一个人拿着开阵玉牌去了个人少的角落,虞岁能预估到,自己出入兵甲阵的频率会非常频繁。 第一次摔碎开阵玉牌,入阵后虞岁还是出现在白天刚进去的地方。 开场的鬼哭狼嚎尖锐地仿佛要刺破她的耳膜,直冲她的神魂,虞岁忍不住抬手捂了下耳朵。 这次没有李金霜的剑鸣帮忙压制这些音障攻击,只能靠她自己想办法。 虞岁抬手间,掀起一阵五行之气。 巽卦,生术,转风音。 地面掀起一股股小旋风,将笼罩虞岁的血雾吹得散开,那些惨叫的鬼哭狼嚎也被风音压制,虽然仍旧存在,却比之前要小了许多。 怎么说也是一级兵甲阵,整体实力来看都对标九境术士,虞岁这个一境术士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虞岁借御风术来到屋顶,看见前方遥远的城门,她的位置在城池的最后方,中间满是硝烟与血火。 她闭目凝神,试图使用神机天目,虞岁回想幼年第一次见到通信阵的那幕,那股神秘的力量自然而然地牵引着她,可如果是神机天目,就不该只在通信阵上给予她回应。 看破兵甲阵也是神机天目的强项。 不是说神机术不需要五行之气吗? 虞岁还在寻找答案时,忽感灼热的火焰从四面八方而来,她猛地睁开眼,五名骑着红马的亡灵战士挥舞着长剑,使出九流术朝她杀来。 转风音将从天而降地火球们吹散不少,却还是有许多砸落在地面,将本就残破不堪的屋顶砸出大洞,随着哗啦巨响垮塌。 亡灵战士御风术来到屋顶,追击撤退的虞岁。 双方都在使用八卦生术,亡灵战士的雷蛇爬到虞岁手腕,被她的雷蛇一口吞掉,刺目的蓝色雷光在屋顶上空闪烁着,发出接连不断的噼啪响声。 对方的速度很快,虞岁勉强能扛一个,但五名亡灵战士从天上地下四处包围她是绝对没有胜算,便毫不犹豫地摔碎了开阵玉牌。 出阵,再进。 虞岁抹了把额上细汗,有这样练手的兵甲阵机会不多,得珍惜。 她一晚上就在黑风城里进进出出,反反复复地试炼,试图找到熟练使用神机天目的办法,可惜一次都没有成功使出来过。 倒是一整晚跟亡灵战士又打又逃,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从屋顶上被打下去无数次。 虞岁也没有硬抗,时机不对就摔玉牌出阵。 经过她多次的入阵经验,已知兵甲阵内的亡灵战士行动,都是五人一组,绝不落单。 最初只是被一组亡灵战士发现,但随着长时间的打斗还没有将它们解决,就会引来其他感受到五行之力的亡灵战士。 虞岁今晚最多被一百多名亡灵战士追着在屋顶街道上疯跑,出阵的时候累得气喘吁吁,缓了许久才重新入阵。 神机天目没有反应,虞岁却将鬼道家入门控魂练到了第二重。 跟兵甲阵里的亡灵战士们拼九流术,尤其是在兵甲阵傀儡多起来的时候,虞岁毫无胜算,一人一个九流术,一百人就是同时一百道九流术攻向她,直接把她吓出阵去。 若是按照梅良玉的办法来,就是用死符抽调亡灵战士的五行之气,让他们变成无法使用九流术的普通士兵,那虞岁就能一路砍瓜切菜到城门口,直接挑战最终的守城将。 常艮圣者白天传授的技巧,虞岁还没熟练,这个办法也不行。 对虞岁来说,只要击碎它们的五行光核就好了。 第一百三十次进入兵甲阵·黑风城时,虞岁已是满头大汗,身上衣物在被汗水浸湿又被异火燥热烘干,反反复复。 脸上才刚淡下去的疤痕,这回又添了新伤。 虞岁不由抬手摸了摸,摸到一手血,眉间微抽,自从可以修行九流术后,她好像就一直在受伤,从前没受过的苦,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倒是尝了个遍。 和异火灭世者的死亡共鸣相比,却又不算什么。 虞岁扭动下脖子,发出僵硬的咔嗒声,转风音替她驱散音障,也为她监控前方的马蹄声,亡灵战士发现了她,开始追击。 在充满血雾的街道上,有五颗闪着莹润微光的五行光核悬停在空。 控魂第二重,虞岁分离出去的第二魂,可以单独诞生五行光核。 三百加三百,她可以在一天之内调动六百五行光核。 她们能同时行动、同时调动五行之气、同时给出九流术。 虞岁意外发现,控魂分离出去的意识,就是另一个自我,完全的、相同的“我”,甚至继承了异火和诞生五行光核的力量。 亡灵士兵们完全无视悬浮的五行光核,它们目标明确,追击一切活物,无视那些闪烁微光的五行光核,则是它们最大的失误。 虞岁在血雾中抬手擦了擦脸,轻搓指尖,五行光核贴着亡灵士兵的心脏碎裂,爆发的五行之气贯穿它们的铠甲,将属于亡灵士兵的五行光核震碎。 原本高举长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士兵们全都摔下马去,往前冲的战马因为主人的摔落而发出嘶鸣声,扬起前身停驻原地,随着主人的消散而化作血雾消失。 嘿,果然邪门歪道才更适合她。 若是靠正常九流术,她再入阵三百遍,也杀不了这一队亡灵战士。 虞岁这次无伤出阵,外边已经天亮,她战斗一夜,精神力和五行之气都被大量消耗,攥着开阵玉牌走到角落石阶边坐下,抬手摸了摸脸,刚好碰到翻卷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兵家开阵还剩三天时间,虞岁一刻都不想浪费。 她短暂的休息会,便去医家换药,再回鬼道圣堂小睡片刻,赶在晌午时又回到兵家继续闯阵。 神机天目毫无头绪,虞岁今日便先放弃它,转攻有了进步的五行光核。 在兵甲阵中,五行光核不会被兵阵傀儡注意到,兵阵傀儡只追击活物。 五行光核不算活物的一种。 鬼道家控魂二重,分离出的第二魂,可以在虞岁战斗使用九流术的同时,操控五行光核贴向兵阵傀儡,在恰当的时候捏碎光核,爆掉兵阵傀儡的五行光核。 虞岁坐在屋顶,打量着掌心小巧莹润的五行光核,在她眼中,可以看见光核内部流转的一丝金色五行之气,这里面蕴藏的力量似乎要比从前强了些。 在她闭目凝神时,一颗又一颗五行光核被分离出来,悬浮在空,越来越多的莹润光芒逐渐驱散四周血雾。 足足六百颗五行光核,在血雾中一闪一闪,宛如天上星辰,置身银河,驱使星辰的虞岁睁开眼,看向城门的方向。 也许可以闯一闯。 心随意动,虞岁瞬影朝前冲去,她一路闯荡,四面八方的亡灵战士朝她追击而来,前方血雾化作战马,欲要将她拦下。 虞岁在御风术加持下,身影狡猾地在街巷中穿梭,她之前已经跑过上百次,早已熟悉路线。 最先靠近虞岁的亡灵战士,全都因为悄无声息贴上来的五行光核爆裂后消失,虞岁带着数百颗星辰全速前进,无人能挡。 战马嘶鸣声咆哮在虞岁耳边,身前身后都似有千军万马的铁骑声追逐而来,使得她心跳如擂鼓,手中握紧开阵玉牌,一旦她在六百颗光核耗尽前还未到达城门,见到守城将,那她只能摔碎玉牌出阵重来。 围绕虞岁的星辰越来越少,莹润的光芒变得黯淡,越来越多的血雾笼罩这座城池。 当最后一颗星辰碎裂,最后一匹战马化作血雾散去,虞岁冲出街巷,身后血雾连天。 城门前旗帜飘扬,台上有弓箭手已经搭弓拉弦,烽火在夜里燃起,飘扬得火星洋洋洒洒地往城下坠落。 虞岁抬手擦着脸上汗渍,眼眸明亮,战意不止,她瞧见骑着红色战马的高大身影从漆黑的城门口中走出,马蹄声不急不缓,优雅而威严。 她见到了,兵甲阵的守城将。 此刻骑着红色战马的巨大黑影从厚重的城门中走出,周遭星火飘洒,战马每向前走一步,都让地面颤动,那轻飘飘的马蹄声响,却如重音砸在虞岁心脏,连带着震颤她的神魂,且无法被转风音驱逐。 虞岁只剩最后一颗五行光核,她瞥了眼还漂浮在空的光核,再看向已经走到光亮处的守城将。 它带来无声的压迫感,血色头盔下的双眸发出日光般耀眼的光芒,令人惶恐,不敢直视。 守城将紧盯着虞岁,对着前方血雾中纤细脆弱的身影,缓缓拔剑。 见到守城将,在它拔剑朝自己斩来的瞬间,虞岁就摔碎玉牌出阵了。 实力悬殊太大,光是听着它的马蹄声,虞岁就觉得心脏快要被踩碎的压抑,离守城将越近,那股被驱使的压迫感就越强,好似她也成了这城中为他马首是瞻的士兵,无法反抗军令的士兵。 尽管如此,但她可是冲到了守城将面前耶! 虞岁出阵就像被卸掉了全身力气,倒在长阶上轻吁口气,眉眼带笑,虽然用掉了今日的所有光核,却又有令人激动的成就感。 最后三天,来闯兵甲阵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因为用掉了这一天的五行光核,晚上的时候,虞岁就开始频繁入阵出阵,一边试炼自己的九流术,一边试图寻找神机天目的触发。 跟朋友一起来闯阵的盛暃快要走的时候,才注意到角落里一个人在兵甲阵进进出出的虞岁。 最近盛暃因为名家的考核而忙碌,没空管虞岁,又觉得虞岁才刚进入学院,鬼道入门都没修行完,能有什么事。 此刻见到虞岁一身灰扑扑,满脸血污的样子,不由微微睁大眼,快步走过去,刚张嘴喊了声岁岁,就见虞岁进兵甲阵了。 盛暃:“……” “妹妹在哪?”牧孟白立马竖起耳朵,睁大眼睛四处查看。 盛暃神色不善地等在原地。 很快虞岁就出来了,刚出阵就撞见盛暃盯着她:“你看看你这一身,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三哥,”虞岁双手背向身后,憨笑道,“你也来兵家闯阵呀。” 盛暃冷脸道:“问你话。” “闯阵弄的。”虞岁实话实说,“不过我有去医家,所以这些过两天就都好了。” “你这旧伤还没好,新伤就来了。”盛暃看她肌肤上的狰狞伤疤哪哪都不顺眼,“你才一境闯什么九境兵甲阵,你进去不是给兵阵傀儡当沙包打?” 虞岁装傻道:“总要有练习才有进步呀。” “是你这么练的?”盛暃冷笑道,“我看你没练成之前倒先把自己给练没了,给我去医家。” 盛暃拉着虞岁去医家治疗。 虞岁乖乖跟着去,反正这会她也没有五行光核能继续闯阵。 这次去医家,虞岁不用在一楼等着医家弟子帮忙,盛暃带着她去了二楼,亲自帮她涂药,牧孟白在旁打下手调药。 牧孟白跟虞岁说:“妹妹要是想去挑战黑风城,我们带啊。” 盛暃点头道:“你要真想去就跟我一起去。” “不要。”虞岁缩了缩脖子拒绝,“三哥你们是要冲级的,我怕拖你们后腿。” 你们连守城将都见不到,我不跟你们玩。 “哎呀我们冲级有什么用,还不如带妹妹你冲级有趣,一境冲二境很容易的!”牧孟白端着药罐到她面前,刚想伸手帮虞岁脸颊涂药,就被盛暃一巴掌拍回去,顺便夺过他怀里的药罐。 牧孟白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被拍的手背,嘴上仍旧不忘夸道:“妹妹你这么聪明有天赋,你一定可以的!” 虞岁被他的反应逗笑,别过脸去。 牧孟白朝盛暃夸张地挤眉弄眼,看看,看看!妹妹是被我逗笑的!你这个当哥哥的只会凶人家你这个废物兄长! 盛暃眼角狠抽。 医馆今日依旧热闹,虞岁坐在小屋里,撩起衣袖自己涂药,窗户开着,因为要从外边递药进来。 盛暃因为名家的事暂时离开一会,牧孟白留下陪着虞岁,他是个健谈善交际的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谈吐幽默风趣,逗得虞岁笑个不停,眼角眉梢的笑意就没有消失过。 梅良玉和钟离山刚上二楼,就听见牧孟白语气夸张给虞岁讲述学院趣事的声音,一转头,就看见窗户后边的两人,一站一坐,牧孟白调药,语调轻快,虞岁自己给胳膊涂药,听到有趣处抬头看一眼牧孟白,眼角都笑出泪花。 钟离山对梅良玉说:“你师妹受伤的速度有些快。” 梅良玉收回视线,懒洋洋道:“她不觉得疼就行。” 第二天虞岁又去了兵家,她连鬼道圣堂都没去,就沉迷挑战兵甲阵,跟里面的兵阵傀儡对练。 这样的机会很少。 盛暃说要带她,被虞岁拒绝。 这天晚上虞岁浑身是汗的出阵,刚巧撞见旁边同样出阵来的梅良玉和钟离山几人。 虞岁气喘吁吁,双手撑着膝盖,弓着身子,忽感有一道阴影覆盖,她抬头看去,汗珠顺着下颚,沿着脖颈划出一道痕迹,她轻声说:“师兄。” 梅良玉静静地打量虞岁的状态,挑眉问:“要不要带你一起?” 虞岁摇摇头,直起身。 她眨眼笑的俏皮:“我要自己玩。” 意料之内的回答,梅良玉虽然不知道虞岁在练什么,但却能看出来,她一个人在兵甲阵里玩得很开心。 于是两人依旧各闯各的兵甲阵。 兵甲阵的最后一天,午夜子时就会关闭。 关阵时,所有人还在闯阵的弟子都被强制送了出来,守了七天的兵家教习起身升了个懒腰,朝众人喊:“都辛苦了,该回去休息就回去休息啊,下次开阵再看你们丢人现眼。” 学院弟子:“……” 试炼场内吵吵闹闹,与教习相熟的弟子们互相谈笑着,人们三五结伴地往外走去。 虞岁在最角落,坐在石阶边揉着脖子,她瞥见人群中单独离去的李金霜,刚要喊她,听风尺忽然发出嗡嗡声响。 是她设置的关键词传文提醒。 虞岁拿出听风尺,心中一颤,祈祷着与天字文有关的消息,结果一看,发现是顾乾那边的传文对话。 顾乾发送传文的接受者名为魏坤: “你帮我除钟离山,我帮你解决梅良玉。” “十五那天晚上,你引梅良玉去外城。” 虞岁指腹轻轻划过听风尺,点在这两条传文上。 顾乾和魏坤联手了。 他有什么办法能制裁梅良玉?虞岁垂眸看去,去外城,估计是打着不死也要把人重伤的心思,可在外城梅良玉真打不过也能召唤常艮圣者,顾乾要怎么做? 夜里清风拂面,虞岁却因为异火灼热,感觉扑面而来的风也带着微微热意。 她抬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人群,看见前边与钟离山几人走在一起的梅良玉。 他神色懒散,身旁的年秋雁跟他说了什么,引得他摇头笑了一瞬,瞥眼朝年秋雁看去时,夜风惊扰他眼眸,让他注意到后方坐在石阶,神色怔愣望着这边的虞岁,因而停下脚步。,. . 第43章 第 43 章 虞岁还在想顾乾要怎么帮魏坤除掉梅良玉,在她看来,不谈梅良玉本身实力如何,能召唤常艮圣者这一道保险就很难攻破。 她陷入沉思,目光微怔,没料到梅良玉会看过来。 梅良玉见虞岁时,发现她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 一个人去外城,一个人去鬼道圣堂修行,一个人去斋堂,一个人回舍馆,一个人来闯兵甲阵。 此刻也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石阶上,与周遭散场的热闹格格不入。 友人们往前走去,梅良玉落在后边,站在原地没走,慢吞吞地拿出听风尺。 一会后,虞岁的听风尺嗡嗡作响,她低头看去: 梅良玉问:“去圣堂还是去吃饭?” 虞岁揉了揉眼睛,回他:“去圣堂吃饭。” 梅良玉指尖飞快地点了下填字格:“走。” 他站在原地等虞岁,等虞岁小跑到身边后,两人才一起离开。 入夜后,鬼道圣堂亮着一圈圈灯火,堂内静谧,若是常艮圣者的两位徒弟不来,堂内便安静得连一声虫鸣也不会有。 梅良玉经常待在鬼道圣堂,从前这里是他一个人的天地,自从虞岁来后,这位师妹也很喜欢圣堂,天天往圣堂跑,几乎每天晚上都待在这不出去。 对此,梅良玉告诉自己,阻止不了就接受。 他从斋堂提着食盒回来,看见虞岁站在树下被师尊扔杏子,这才发现虞岁已经练到控魂二重了。 梅良玉靠着石阶坐下,打开食盒,食物的香味飘出,远处的人是狗鼻子,闻到香味后,攥着手中青杏就往这边跑。 “师兄!”虞岁喊他。 梅良玉拿着筷子敲了敲碗边,示意她自己动手。 虞岁也靠着石阶坐下,两人之间摆着食盒,她确实有些饿了,端着碗,吃饭的姿态耐心优雅,一点也瞧不出很饿的样子,只能看出她举手投足间都被从小□□的规矩守礼。 梅良玉在和常艮圣者聊这次兵甲阵的事,虞岁埋头吃饭不语,突然身边的师兄把话题转到她身上:“你一个人闯兵甲阵,是在里面练死符跟控魂?” “嗯嗯!”虞岁点头。 梅良玉若有所思地看着虞岁,话却是跟常艮圣者说的:“我这师妹拼命修行的样子,像是学不会就有人要她死。” 常艮圣者:“不是我。” “那还能是我吗?”梅良玉被师尊的回复逗笑了。 虞岁嘴里还有饭菜,鼓着腮帮子,吃下这口饭菜才说:“师兄真的很聪明。” 突然被夸的梅良玉挑眉。 虞岁神色认真道:“真的呀,我学不会就会死的。师兄你也知道我有农家息壤的事,他们都想要息壤,我从小就一直在被农家的人追杀,也有别家的九流术士想要夺宝。” “以前我是平术之人,不会九流术,跟他们比起来,毫无自保能力,只能靠别人来救。” “但别人又不能救我一辈子,若是我可以修行后,还学不会厉害的九流术,那不就是真的会死吗?” 梅良玉微微上扬的眉眼无声打量着虞岁,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的回答,但仔细想想,虞岁确实身处这般危险的环境。 若是她一辈子都是个平术之人,那就只能任人宰割,余生都将依靠强者才能存活。 未来玄古大陆,六国的局势只会越来越混乱。 就算不是为了抢夺息壤,作为南宫家的继承人,仇恨南宫明,与南宫家有仇的人也只多不少,想要杀了南宫明和他孩子的人,也只会越来越多。 平术之人的虞岁无论怎么看,都是南宫家最明显、最容易攻击的弱点。 梅良玉看了会虞岁,他之前对这个师妹的看法就是没有看法,就算她刚来就救走顾乾,但虞岁是师尊选中的徒弟,梅良玉也就不会对她怎么样。 这师妹不惹人讨厌,就是梅良玉对虞岁最新的看法,所以他也接受了从前只有自己一人在的鬼道圣堂,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常待的地方。 至于虞岁身为南宫家的继承人从前在青阳过得如何,来太乙后又会过得如何,背负着怎样的故事,有着怎样的苦衷,梅良玉从不在意,这属于别人的私事,他也不是很感兴趣。 只是今晚听虞岁如此直白的说出自己对九流术的追求和迫切感,梅良玉才顺着她,花了点时间去想虞岁的处境。 虞岁这些话不是说给梅良玉听得,而是说给她的师尊,常艮圣者。 她想要常艮圣者了解她的处境与难处,然后教给她更多、更厉害的九流术。 “先吃饱饭,再把你脸上的伤养好。”梅良玉目光落在虞岁脸颊,视线一一扫过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至少在太乙,绝对没人能杀你。” 虞岁回到舍馆,还在想顾乾跟魏坤联手的事。 顾乾要魏坤在十五那天,引梅良玉去外城。 这点倒是好办,梅良玉本来就盯着魏坤,想在外城杀他,魏坤自己去外城,毫无疑问梅良玉肯定会跟。 只是为什么非要在十五。 距离十五还有三天。 顾乾能想到什么招? 听风尺上的谈话没有透露太多,这两人应该是私下见面再谈,虞岁这两天也没有跟顾乾见面,没在他那放监听的光核。 只是没想到顾乾这么效率。 前几天才说针对钟离山这事交给他,马上就联系上了魏坤,准备合作,互相针对。 虞岁倒在床上,滚了一圈,滚进床铺靠墙的角落,埋头在柔软的被褥中,等到窒息后才抬起小脸,白皙的鼻尖压得通红。 她转了转眼珠,打算跟着顾乾看看,针对梅良玉这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也正巧看看如今的顾乾又是什么实力。 虞岁练至鬼道控魂第二重,由第二魂分离出去的五行光核,可以由意念控制它们行动。 以前虞岁只能控制它们自爆,无法控制它们移动。 而且经过这些天的闯阵炼化,她的光核似乎比从前要厉害了些,蕴藏的力量随之增长,碎裂后的威力也更强了。 虞岁摊开手掌,分离出一颗五行光核在掌心,指尖轻点,光核变得透明,肉眼难见,藏在衣物和头发之中,很难被察觉。 明明是小小的球形,却在她张嘴轻轻吹拂下,变得像是蒲公英般轻盈。 翌日一早,虞岁联系了黑胡子,说她十五那天晚上要去外城逛逛,买新出的首饰和衣裳,要他让店家都把货留好。 黑胡子依言照办。 虞岁又正常去鬼道圣堂,继续跟师尊对招,试图练至控魂第三重。下午又选修了医家、名家的课程,在这两家来回跑听课。 她其实也挺忙的,路上遇到梅良玉都会先打声招呼,然后急急忙忙地跑掉。 梅良玉似乎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也在忙他自己的修行,只是最近常常跟钟离山一起,虞岁也没去打听他是否跟钟离山说过南宫家要针对他的事。 虞岁听了几天医家和名家的课,对这两家的基础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在医家还认了许多药草,还好学院没有限制选修的次数,她可以慢慢把每一家的基础都学个遍。 十五这天早上,虞岁等在顾乾宿舍门口,她抬手敲了敲门,等着人出来。 来开门的却不是顾乾。 开门的是仍旧睡眼惺忪的白衣青年,他似乎很困,还有些迷糊,卷翘黑长的眼睫轻颤着,迷蒙的眼打量站在门口的虞岁。 青年长相十分精致,仿若白瓷娃娃的脸蛋与肤色,青年过分美丽的长相,让他显得有几分阴柔,眉眼却天真无邪。 虞岁微微惊讶,眼前的人是谁她倒是知道的,顾乾的舍友,文阳辉,三大机关世家,文阳家的小少爷。 “找谁?”文阳辉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她,嗓音柔和。 虞岁还未回答,就听里边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一道倩影从顾乾的屋子摔门而出,愤怒道:“顾乾!你睡觉怎么不穿衣服!你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问你自己吧,你一来就掀我被子是什么意思?我不穿衣服睡觉我也是盖了被子的。”顾乾在屋里不慌不忙地回答。 项菲菲愤怒地踹了下门:“赶紧穿好衣服起来!” 虞岁收回视线,眼前的文阳辉也没有别的反应,似乎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她对文阳辉说:“我找顾哥哥。” 文阳辉哦哦两声,回头喊道:“顾乾!有人找你!” 项菲菲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虞岁顿了顿。 虞岁神色乖巧,安静站在那不吵不闹,水润眼眸带点浅浅温柔笑意,娇嫩的肌肤上还有淡淡的细长疤痕,瞧着怜人心动。 项菲菲是记得虞岁的。 当年她潜入青阳帝都的通信阵,被发现后遭到追捕,恰巧被顾乾救下,藏在他家里养伤期间,虞岁时常过来。 这个青阳的南宫郡主,与顾乾关系匪浅,项菲菲在那时候就知道了。这两人相处时,像是兄妹,又不是兄妹。 在项菲菲眼里,顾乾和虞岁关系暧昧,绝无可能止步在青梅竹马的兄妹这一阶段。 男人都一个样,爱口是心非。 当年她说要抓虞岁来威胁顾乾,上秒对她爱答不理的少年就瞬间翻脸,嘴里说着是青梅竹马的妹妹,却连人家跟别的少年郎走在路上有说有笑都能黑了脸。 项菲菲转了转眼珠,弯着嘴角笑意恶劣,又抬脚轻轻踹了下屋门,说:“你可搞快点,南宫郡主还在门口等着呢。” 顾乾穿好衣服出来,瞪了眼项菲菲,朝门口的虞岁看去,眉眼柔和:“岁岁。” “顾哥哥,我今天要去外城买东西,你要一起去吗?”虞岁邀请道。 “行啊。”顾乾一口答应,“我陪你一起去。” 虞岁弯眼笑道:“好呀,那我们晚上一起去外城。” “晚上?”顾乾迟疑了,“岁岁,不是白天吗?” “白天我要去医家听课,只有晚上才有时间。”虞岁像是知道他为难了,眼巴巴道,“顾哥哥晚上去不了吗?” 旁边的项菲菲给顾乾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被美色迷惑就忘了正事。 顾乾眼中露出无奈之色:“岁岁,抱歉了,今天晚上不行,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不等虞岁开口,顾乾又抬手做发誓状:“我保证下次一定有时间陪你去。” “好吧。”虞岁微微低着头,看起来像是有一点小委屈,她点着头无奈道,“那顾哥哥先去忙正事吧,我只是这几天都没见到你,想跟你一起玩,多待会。” 顾乾听得心软,可今晚的事又确实不能耽误,只好先哄着虞岁,保证下次绝对会空出时间来陪她。 虞岁被哄走后,顾乾才轻松口气。 站在屋里的,双手抱胸靠墙的项菲菲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顾乾头疼的看过去:“你又怎么了?” “她还有心情找你玩?”项菲菲不理解道,“你都快忙死了,她都已经不是平术之人,还不用心修炼,来找你玩没时间还不开心。” “岁岁胆小,又是第一次离开帝都出远门,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太乙,最近我也确实没怎么陪她。”顾乾抬手捏了捏眉头。 季蒙出来打着哈欠道:“咱们又不是在太乙玩,郡主也不能天天要你陪着她吧,她也这么大了。” 跟项菲菲站在一起的霍霄没说话,只是看了眼顾乾,顾乾拧着眉头问:“干什么?” “不会碍事就好。”霍霄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第一次看你花时间哄人。” 顾乾不满道:“都说的什么话,谈点正事,小辉?” 他敲了敲文阳辉的门,打开后看见对方趴倒在床上打着哈欠。 “常艮圣者那边安排得如何?”顾乾问。 文阳辉躺在床上举起手道:“晚上三家机关术试炼机关阵的时候,会把常艮圣者叫过去,试炼的机关阵内无法被召唤,但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你们自己把握住。” 一刻钟,顾乾点点头,时间足够了。 虞岁站在龙梯中,透过五行光核看见这幕,有些意外地轻轻挑眉。 原来是靠三家的机关术把师尊困住。 三家机关阵试炼,叫常艮圣者过去试探新出的机关阵,从而限制这段时间的召唤,确实有用。 霍霄神色沉静道:“梅良玉留着,对下个月去倒悬月洞再取浮屠塔也是一种变数,如果可以,最好今晚就把这个变数彻底解决。” “魏坤那边呢?”项菲菲皱眉看顾乾,“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放心。”顾乾轻声笑道,“今晚让他们狗咬狗,两个都不留。” 虞岁靠着龙梯墙壁一路下行,听着顾乾等人的谋划,正觉得他们胃口有些大时,龙梯顿住,开门。 外边站着梅良玉和年秋雁两人,同时朝龙梯内看去。 虞岁不由站直身子,软声喊道:“师兄。” 梅良玉懒声应和,跟年秋雁一前一后进了龙梯,他随口问:“你去医家?” 他倒是知道虞岁最近医家名家两家跑。 “嗯!”虞岁站在龙梯外朝他弯眼一笑,“师兄再见。” 龙梯门合上。 虞岁没走,她悄悄移动被留在龙梯内的五行光核,绕过里边两人的视角,让光核悄无声息地没入梅良玉的墨发中。 她等了等,确定梅良玉没有察觉后,这才转身离开, 龙梯内,梅良玉刚拿出听风尺,年秋雁就温声问道:“今天要给你留一卦吗?” 梅良玉漫声答:“难不成今天还能是我死?这种事不用你占卦都知道。” 年秋雁笑道:“也是。” 嘴上这么说,手却拿起腰间挂着的三根木签。 梅良玉目光看过去。 年秋雁说:“你这么有信心,那我给你师妹占一卦吧。” 方技家弟子,修行时一天可占数百卦。 但年秋雁不同,他一天只占三卦,不多不少。 梅良玉此刻看年秋雁的目光仿佛写着“你有病”三个字。 他说:“南宫岁又没向你求卦,你占什么?” 年秋雁神色依旧温和,掌心摊着三根长短不一的黑色木签,微微笑道:“我记得她和顾乾关系匪浅,既然南宫家和钟离家不对付,也许能从她这边测出别的东西来。” 走在桃花林道上的虞岁顿住,微微眯眼。 看样子,他们已经知道了顾乾跟魏坤今晚联手的事? 梅良玉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她跟顾乾做的那些事能有什么关系,杀人放火的事顾乾和盛暃都帮她抢着做,把她宠得十指干净,面白心善,一问三不知。” 虞岁:“……” 竟不知她在梅良玉心中是这种形象。 虞岁不由低头看自己的手,五指纤细,如玉葱雪白,指尖圆润,在阳光下有莹莹光芒,确实是十指干净漂亮。 “确实,南宫岁瞧着是个没什么破绽的人。”年秋雁收起木签,转头看梅良玉,“既然你们师兄妹关系不错,你和小山关系也不错,那这两家打起来你帮谁?” 梅良玉神色莫测道:“他们两家打起来关我什么事?” 年秋雁伸手轻摸下巴:“虽然是假设,但很有可能成真,就算你讨厌这种选择,总有一天也会遇见。” 梅良玉弯唇,似笑非笑道:“我不用选,我师尊帮谁我就帮谁,师尊不帮,那我也不需要做选择。” 年秋雁叹气:“你这是诡辩。” 梅良玉目光凉凉地瞥他:“你自己怎么不选?” 年秋雁温吞笑道:“我也不用选,你选谁,我就帮你。”,. . 第44章 第 44 章 虞岁对梅良玉的回答若有所思,在医家听讲时,她偶尔会看看光核那边的情况。 下午离开医家时,意外撞见了同在医家的卫仁。 在药田边,卫仁主动跟虞岁打招呼,苍白的脸上挤出几分笑意:“哟。” 虞岁双手拢在袖中,慢吞吞地走过去,视线轻轻上撇:“你能出来走了?” “这不是来医家拿点药。”卫仁轻扯嘴角,有些无奈道,“总不能这都不行吧?” 虞岁问他:“你想到新的办法了吗?” 卫仁被虞岁盯着,那双漂亮的水润杏眸,平日里总是带着柔柔笑意,即使不笑,也有几分软和的柔意,懵懂或是乖巧,没有丝毫攻击性。 此刻这双不笑的眼眸仍旧漂亮,极黑的瞳仁倒映着卫仁,却像是一张网,挂着春寒里的冰露,把卫仁网在其中无法动弹,动一下就会被冰寒锋利的丝线勒着皮肉传来尖锐的痛感。 卫仁敢保证,这世上绝对没有除他以外的人,被虞岁以如此目光注视过。 这份独一无二的殊荣让他心中既感叹又无奈。 “还没,总得先恢复好才有力气和精神来想更多办法吧?”卫仁试图跟她讲道理,却见虞岁听后毫不留情地别过眼去。 “我是认真的,得恢复好才有力气帮忙,你师兄,不是我说他,我都自废修为,光核严重受损,他竟然还不放弃对我定魄,让我总是做噩梦睡不好。”卫仁皮笑肉不笑道,“可惜我就是不如他愿,我就不搬。” 虞岁不感兴趣道:“你在这种小事上倒是挺执着。” 卫仁深吸一口气道:“睡个好觉可不是什么小事。” 也许梅良玉认为人生最重要的事,是好好吃饭,那么卫仁认为人生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睡觉。 虞岁可不关心他跟梅良玉在争夺单人宿舍这件事上谁输谁赢,她转头看回卫仁,眉眼灵动,似有什么新的想法,问道:“农家兽语是独门绝技,就算你自废修为降至一境,应该也不影响解读兽语吧?” 卫仁点点头:“不影响。” 那还算有点用。 虞岁转了转眼珠,朝卫仁摊手道:“拿两只农家的传音兽给我。” “也不要拿你自己养的,也许到时候会被别人捉住。” 卫仁看了眼她柔软白皙的掌心,又看回虞岁的脸,她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柔和的语调,嗓音属于少女的甜味,又不腻人,但却完美掩盖了话语中所有带刺的尖锐之意。 不怪那么多人没有看穿虞岁。 她从小到大,装得太像,也许有时候并不是装的,只是在不同的环境和情况下,她会表现出最有利于自己的一面。 无论是什么样的表情、语调,都是她真实存在的一面。 “可以,但你准备做什么?”卫仁问。 虞岁轻抬下巴:“你不需要知道。” 卫仁劝她:“你没必要一直单打独斗。” 虞岁脆声道:“那也轮不到你现在插手。” 卫仁摸了摸跳动的心脏,去农家抓了两只红蝎子给虞岁,还花了点时间教她怎么用。 等到日落时分,虞岁来到学院大门,黑胡子已经派了马车来接她,南宫家的术士护卫在她左右,暗处还有好几名。 上次农家的偷袭,给黑胡子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但凡他不能到场去接虞岁,就会派不少于五人的护卫去接。 虞岁朝车窗外看去,落日悬在海边,周围是大片色彩瑰丽的火烧云,随着海浪 波动,映照在海面的瑰红就像是飘摇的火海。 今日十五,星辰避月,逐渐惨淡的天幕上空,隐约可见一轮皎洁轮廓。 路上虞岁在看顾乾那边的五行光核: 顾乾这次外出带了霍霄和项菲菲两人,一个法家,一个阴阳家,外加他自己名法双修,这次对付梅良玉,应该是会用名家九流术。 地点选在远离外城热闹的山地中,周围都是沙石地,青树稀疏,有几个小山坡做掩体,山坡尽头便是浅海,淡蓝色的海水吞没沙地留下一片潮湿后右退去。 虽然青树没多少,但多得是一人之高的杂草丛,草叶青黄交错,看起来都不太健康,也不知道里面都藏了些什么。 顾乾三人站在山坡阴影中,往里面走就是浅海滩。 三人都着黑色斗篷长衣,将身形遮掩,逐渐融入夜色中。 项菲菲问:“魏坤那边准备的怎么样?” 顾乾低头看听风尺:“已经过来了,他刚出学院大门,梅良玉那边就会知道,速度得快。” 项菲菲拉起兜帽戴上,宽阔的帽子将她整张小脸都包裹,遮得严严实实:“斗篷不能掉,否则吞影就没法掩护了,至少在他死之前不能被发现。” 霍霄手中握有两节拇指长短的黑色玄木,两节短木上都刻着一圈圈红色的符纹,这是机关术家的封魔柱。 在任意两个封魔柱组成的结界中,将限制一部分九流术和天机术的使用。 封魔柱算得上是非常奢侈又难得的奇兵宝物。 “先结封魔阵。”顾乾对霍霄说。 霍霄将手中两节黑色玄木抛出去,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圈着山坡与草丛成一道斜着的长线。 顾乾看向沙石地的方向:“把握机会,最好一次结束。” 虞岁一只手搭在车窗上,衣袖往上滑,露出白皙手臂,两只红色的蝎子自她指尖坠落在山地中,朝着顾乾等人的风向赶去。 控魂二重,能让她同时监控两边的五行光核。 看完顾乾这边的布局后,虞岁瞧见正在跟刑春几人吃饭的梅良玉,这会收到了魏坤离开学院的消息。 梅良玉优雅置筷,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干嘛去?”刑春抬头问。 梅良玉:“杀人。” 刑春咽下一口饭,扭头问钟离山:“魏坤出去了?” 钟离山也问梅良玉:“我也去?” “不用。”梅良玉独自离开。 “我去我去!”孔依依拍桌而起,又被旁边玩听风尺的年秋雁给拉着手坐回去,“你也不要去,让梅梅自己解决。” 孔依依拧着眉头:“他好几次都让魏坤跑了!” “这次不会了。”年秋雁温声安抚,“他们两人的恩怨,让他们自己解决。” 孔依依瞪他一眼:“说得好像魏坤没坑过我一样!” 年秋雁收起听风尺,给她夹菜,剥虾壳,笑道:“那让梅梅去报仇也不亏,你先吃饱喝足睡好,你最近不是在修三身么,没必要为了个魏坤打乱节奏。” 孔依依这才重新拿起筷子。 梅良玉来到学院大门,学院门前人来人往,有人从他身边走过时,塞给他一只农家的飞蜓,可以追踪魏坤的踪迹。 红色的飞蜓悬浮在空,一瞬千里,梅良玉御风术紧随其后。 坐在马车里的虞岁揉了揉眼,这速度,跟那天晚上陪她练习的时候完全没得比。 虞岁刚进入繁华热闹的外城,梅良玉那边也追到了试图进外城的魏坤。 魏坤假装自己是要进外城,在人流量逐渐多起来的入口与梅良玉狭路相逢,街市上的灯火明亮,吆喝叫卖声中夹杂着叮叮哐哐,工匠打铁的声响。 红色的飞蜓停在白色石牌坊上,梅良玉御风术落地牌坊口,一眼就看见站在铁匠露天工棚前的魏坤。 魏坤身高挺拔,体格健硕,不像阴阳家的身形俊逸缥缈,反而更符合兵家的结实强悍。他时刻戒备着,整个人像是外出偷食的鼠,细眼目光精明,神色警惕。 铁匠打铁的声音,在快要入夏的夜里掀起几分火热,被梅良玉锁定的瞬间,魏坤警觉回头,目光瞧见牌坊下的梅良玉后,脸色微变,低咒声,立马御风术跑走。 两人开始在夜色中追逐,所过之处掀起五行之气震荡。 浅海边的顾乾低声道:“来了。” 魏坤奔跑在前头,在树林与小道中来回穿梭,落进阴影中时,因为杀意涌上眉眼,从而使得表情有瞬间的狰狞,他余光扫向后方始终紧追不舍的梅良玉: 最初他在阴阳家只是跟刑春有些过节,他就看不惯刑春不上进却总是能获得教习们的青睐,因此见面就阴阳怪气,私下里诋毁刑春为人。 刑春也没在意,他确实比较佛,不太喜欢跟人发生冲突,若是针对自己的事,能忍就忍了。 梅良玉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他的朋友们也不是只会受人欺辱的窝囊废,大多时候,都是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可魏坤后来对孔依依有点想法,也确实有几分喜欢,可孔依依不喜欢他,魏坤觉得自己有机会,便整天出现在孔依依身前献殷勤。 刑春和孔依依也是饭友,那段时间都一起吃饭,魏坤看后心生嫉妒,在阴阳家几次试炼中对刑春下手,刑春虽然化险为夷,但魏坤也被孔依依讨厌的彻底。 魏坤被孔依依骂是心术不正,阴险歹毒的小人。魏坤被孔依依揍过一次后,因爱生恨,气急之下对孔依依动手,誓要毁她名声,让孔依依明白是她配不上自己,她得回头求自己原谅她。 总之各种手段下去,倒是把刑春和孔依依那圈人都给得罪了。 之所以被梅良玉盯上,是因为魏坤想要除掉一个阴阳家的竞争者,若是这人死了,就没有人和他争抢刻印天机术的机会。 这位阴阳家的弟子万江,又正巧受过梅良玉帮助,对梅良玉很是敬重,魏坤以梅良玉的名义约这名弟子去了外城,借机除掉了自己的竞争对手。 也就是这事,让梅良玉对魏坤起了杀心,不死不休。 魏坤这人,有点实力,心性不行,小气记仇,手段却低劣。 自从他杀万江那天晚上,在外城险些被梅良玉砍死后,魏坤就后怕不已,躲了梅良玉快一年。 因为杀人降级,每次试图冲级回到甲级弟子,都能被梅良玉找到机会拦下,修行因此停滞不前,就算在学院遇到,也可能被梅良玉卡着规则暴揍一顿。 反正梅良玉这个人又不怕掉分,他涨分很快。 本来按照他杀人那个速度,早就从甲级掉乙级了,可梅良玉被扣分后,没两天就能把分涨回去。 魏坤百思不得其解,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涨得分?莫非是靠着常艮圣者?越是这么想,魏坤越是生气,他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个好师尊,若是没有常艮圣者撑腰兜底,他梅良玉算个什么东西! 像老鼠一样躲躲藏藏这么久,魏坤心中对梅良玉的怨恨早已大过了刑春跟孔依依等人。 所以顾乾找到他合作时,魏坤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与其自己挣扎,不如跟人合作,他迫切地想要摆脱梅良玉这个阴影,但梅良玉几乎切断了他 所有的路,好不容易有机会送上门,魏坤必然会牢牢抓住。 今天晚上,就要让这一切结束! 魏坤心中刚定下豪言壮语,余光就见蓝光大闪,雷鸣声重重击在他心上,让他瞳孔紧缩。 梅良玉的身影一瞬来到魏坤身后,强势的压迫感随着阴影覆盖而来,魏坤猛地再次提速,几乎用上了所有的五行之气运转御风术向前逃窜。 虞岁看到这,觉得若是没有顾乾等人帮忙,魏坤对上梅良玉单打独斗,那是必死无疑。 他本人也清楚这点,所以才躲着梅良玉走。 魏坤铆足了劲将梅良玉往和顾乾约定好的地方带去。 黑胡子等在外城入口,街道上人来人往,虞岁从马车里下来,抬手压住被夜风扬起的发,视线若有所觉地朝浅海的方向看去。 她放的红蝎子已经等在草丛里了。 雷蛇从天而降,嘶吼着朝逃窜的魏坤追击,每一道雷蛇打空落在地面都掀起沙石,砸出一道焦黑的大坑。 眼见就快要把人引到封魔阵里,魏坤却被一道雷蛇抽飞,在空中失重,飞摔到山坡上,靠着山壁滚落在地。 暗处的顾乾三人:“……” 好在梅良玉御风术落地后,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正巧进入封魔阵结界范围。 黑胡子对虞岁说:“郡主,您指定要的那几家店都已经留了货,正等着你去挑选。” “走吧。”虞岁走在热闹的街道上,与黑胡子谈笑,分出的第二魂却盯着光核那边的变化。 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异样。 虞岁手中把玩着听风尺,瞥了眼天幕上散发光芒之物。 当她看见顾乾始终握着听风尺时,总算明白他为何要约在十五这天了。 听风尺平日里传文,只需要学会填字格就可。 可若是传音,要学会星辰定位,且只能在初一和十五两天夜里使用,因为这个时间段,星辰落入听风尺中,通信数山吸纳了天地间的五行之气,可将散落天涯各地的听风尺们,连在一起。 今夜十五,星辰避让,圆月高照。 浅海这边没有灯柱,也没有萤火,只有清冷月光,让黑暗退避。 梅良玉着深蓝色劲装,眉目清冷,上半身正巧在树影之中,深邃俊朗的轮廓添了几分阴影,显得冷峻肃杀。 他的束发也是几分深蓝,混在浓黑的墨发中,随着夜风吹拂而起舞,因而从远处看去,这道身姿挺拔的背影却俊逸如仙。 魏坤捂着胸口从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目光发狠地朝梅良玉看去,冷笑道:“你倒是阴魂不散。” 梅良玉轻撩眼皮,余光扫了眼四周,语调玩味:“你也果真胆小如鼠。” 他嘲讽道:“继续跑?” “跑?我为什么要跑,接下来要跑的可是你啊。”魏坤语气发狠,周身聚拢金色的五行之气。 周遭的夜风也被魏坤聚拢,吹着地面沙石子摇晃,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响,夜风如刃,割断了枝桠与青草。 魏坤吐息道:“碎风。” 梅良玉神色冷淡,在几股锋利的旋风搅合着来到他身前时,他也道:“碎风。” 两股旋风对撞的瞬间,魏坤身形一晃,主动出击,打算先消耗梅良玉的五行之气。 虞岁在外城最富贵繁华的商楼逛着,一边同身旁的老板们谈笑,一边看远在浅海的战斗。 她还是第一次见梅良玉出手。 碎风也只是八卦生术,魏坤会用并不稀奇。 魏坤使用一些八卦生术扰乱对手的视觉和听感,当他的铺垫结束后,很快,魏坤与梅良玉拉开距离的瞬间双手飞速结印。 七道不同的蓝紫色星线并列在魏坤身后,每一道星线都代表着一个星宿卫。 阴阳家九流术·玄武七宿星阵。 七道星线悬浮在天,似一方新的天地,在这片新天地中,虚宿星线具象降临地面,化作一条通体雪白,散发着浓寒白雾的巨蟒来到魏坤身旁。 这是魏坤以阴阳术召唤出的,虚宿星将。 沙石地面蒙上了薄薄冰霜,梅良玉却不见慌乱,只见他抬手间,七道蓝紫色的星线同样出现在上空,排列出北方玄武的星阵。 “虚宿。”随着梅良玉的低语召唤,又一只虚宿星将化作冰霜白蟒来到地面。 两只冰霜白蟒带来的寒意,让冲到沙滩上的海水都化作了冰棱。 魏坤阴阳怪气道:“梅良玉,你该不会真如其他人说的那样,拥有复制九流术的神机术吧?” 梅良玉漫不经心地往前走去:“死人应该会知道。” 呵! 魏坤冷笑声,两人同时动手,彼此速度之快堪比雷蛇闪烁,两人都有着五行之气的防护,拳拳相交时,两人的虚宿星将也有所动作。 不过片刻,就能看出魏坤与梅良玉的交手处于下风,他的五行之气防护被迫,金色的五行之气被梅良玉一拳击散时,魏坤双手再次结印:虚宿·石凝! 魏坤的冰霜白蟒受到召唤回头,竖瞳透出金色的光芒凝视梅良玉,将梅良玉四周游动的五行之气驱散。 梅良玉回首时眉头微压,轻声道:“虚宿·石凝。” 他的冰霜白蟒一尾巴甩了过来,拦在梅良玉身前。 魏坤腰间的听风尺微微发光,从头到尾都在与顾乾连线传音中,此刻,听风尺中传来低沉的男音道:“诸法,破。” 听风尺传音不会在数山中留下任何信息,因此如果不是正巧在监听对方的听风尺,虞岁也无法从数山中获取传音的消息。 如今虞岁听着顾乾的低语,简短的三个字却附着庞大的五行之气,将其具象化为术的一种,权限之高,竟瞬间毁掉他人的九流术。 拦在梅良玉身前的冰霜白蟒嘭地一声碎裂,破碎成无数冰花消散在天地间,就连悬浮在空的七道玄武星线也随之碎掉。 这一声碎裂来得突然,是预料之外,梅良玉却只轻轻挑眉,而魏坤的冰霜白蟒凝视之光,却在这瞬间破了他的五行之气防护。 冰霜白蟒双目凝视着梅良玉,破除五行之气的防护时,也限制了他的行动,让他被短暂的冻住。 暗处的三人同时动手。 项菲菲从草丛中起身时,被月光照耀的地面重归黑暗,宽大的黑袍之下,没人看清她结印的手势,却已经使出阴阳家的天机术·吞影。 黑暗吞噬地面与天空,制造出一个只剩黑影的世界,其他人甚至连冰霜白蟒都融入黑暗,只有被冰霜冻住的梅良玉还在原地。 厚重的冰块中,梅良玉只动了动眼眸,依旧沉稳冷静,不见丝毫慌忙与恐惧。 此刻正是无法召唤常艮圣者的一刻钟时间。 藏匿黑暗中的魏坤眼含杀意,握紧手中弯刃,在冰块发出细微碎裂声时出手,刀刃将将划过梅良玉脖颈皮肉时,金色的雷光一闪,照出魏坤震惊的脸。 道家九流术·天罡五雷。 碎冰飞溅,梅良玉赤手抓住弯刃,与锋利的弯刃相贴,却因为掌心的五行之气而没有受伤。 梅良玉黑幽的眼眸中满是黑暗, 却因金雷的闪烁,照见一瞬魏坤恐惧的脸。 他真是操了,这家伙到底还会多少别人家的九流术啊?! 魏坤心中惊骇,试图退后,闪烁在梅良玉身旁的金雷却透过弯刀砸到他身上,魏坤刚聚起的五行之气防护再次被破,在剧痛之下痛呼出声。 梅良玉反手夺过弯刀,欲要再攻,魏坤身上的听风尺再次传来低响:“破。” 天罡五雷再次被破,魏坤眼中闪过狠毒笑意,松手隐入黑暗。梅良玉反应快速,没有纠结魏坤,手中转后,将从黑暗中现身试图攻后的项菲菲击退。 项菲菲再次隐入黑暗,与魏坤彼此交替消耗梅良玉。 当梅良玉再次使出道家天罡五雷时,又被顾乾一声破字消除。 站在商楼窗前的虞岁看得挑眉,有点意思。 楼下人来人往,黑胡子正在叫老板们将货都搬上马车,虞岁看着远处的战况,思考着顾乾的能力。 不是法家的九流术,像是名家,但名家九流术,也没有可以通过听风尺传音来具象化施展的。 是他看穿了梅良玉使用别家九流术的破绽,还是他本身九流术的能力? 梅良玉接连几次九流术被破,才刚施展就被消除,目前吞影中只有三道身影,:一个是魏坤。 第二个十分熟悉吞影的规则。 第三个不像前两个频繁神出鬼没,而是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出手果断狠辣。 梅良玉与这三人同时交手过,也就是说,消除他九流术的另有其人。 这还有第四人。 虞岁仔细观察着顾乾这边,他其实也在吞影范围中,巨型黑暗空间中,只有梅良玉被排斥在黑影之外,仿佛他就是黑暗无法吞噬的那轮耀眼圆月。 而顾乾盯紧梅良玉的一举一动,似乎想要清除梅良玉的九流术,他就不能同时参与战斗。 虞岁注意到,顾乾有几次清除梅良玉九流术时,没有掀起丝毫五行之气。 只要是九流术,就会有五行之气的波动,顾乾借着听风尺传音,便可以掩盖这件事。 掩盖他可以使用不需要五行之气的神机术这件事。 当虞岁确定这就是神机术时,她按住手中听风尺,目光扫过因为九流术总是被清除,又一次被破掉五行之气防护的梅良玉。 梅良玉一打三,虽然还能稳住,却也负伤不少,魏坤杀意最重,感知他最容易。 另外两人,一个应当是吞影的主人,因此来去自如。 第三个把气息藏得最深,无论是杀意,还是战意,又或者是五行之气,都很难捕捉。 魏坤打头阵,吸引梅良玉的同时,项菲菲再次从后方突击,冰霜白蟒眼中金光一闪,吐着猩红的信子朝梅良玉咬去。 梅良玉被冰霜白蟒重击,肩头一片血色,飞溅的冰霜如刀刃划破他的衣衫,割出一道道血痕,甚至将发带也削断一截。 可他稳住身形一脚踢飞魏坤,脚下御风术瞬影,反手抓住项菲菲持剑刃的手,直接折断,项菲菲却像泥鳅一样滑走隐入黑暗。 项菲菲捂着还是被伤到的右手有些恼。 下一瞬金光再闪,道家天雷降临,顾乾张口道:“破!” 虞岁却在他开口的瞬间掐断了与魏坤的听风尺连线。 顾乾没能阻止这次的九流术,信任他的霍霄因此进入梅良玉的金雷攻击范围,被梅良玉甩手间,以金雷重重抽飞。 怎么回事!? 顾乾心中大震,不可置信地低头看手中听风尺。 商楼窗前 站着的虞岁却歪头笑了下。 项菲菲欲要去救霍霄,被梅良玉抓了空隙,金雷闪烁间,驱散了吞影空间内的黑暗,短暂的将整个空间照亮。 无法借着黑暗遁影,梅良玉在之前的打斗中已经察觉到项菲菲就是吞影的主人,于是瞬影追上,项菲菲被拦去路,只能交战,手中匕首闪过银白光芒,倒映着男人冷淡的眉眼。 不是能拦住他九流术的吗? 项菲菲心中惊讶哪里出了问题,动作有瞬间的迟缓,而梅良玉的速度完全在她之上,再次被梅良玉抓住攻击手腕的项菲菲这次没能逃过,被折手的瞬间死咬嘴唇,瞬间满头大汗。 淡蓝色的雷蛇扭曲成复杂的符纹,顺着项菲菲手臂往上爬去,她看后神色惊骇。 鬼道家的生符! 项菲菲因为折手的剧痛,汗珠顺着下巴滴落,梅良玉连掀开她帽子看一眼这是谁的兴趣都没有,反正会死。,. . 第45章 第 45 章 顾乾若是再不出手,项菲菲就会被生符抽调所有五行之气和生机,变成一张扭曲的人皮符咒。 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顾乾瞬影到梅良玉身后。 法家裁决术·凌迟。 爆裂的风声在梅良玉耳边响起,无数细小的风刃拼命地往他皮肤里钻,风刃完全无视他的五行之气防护。 在他阻拦的这瞬间,顾乾抓住项菲菲的手拉回,却不想梅良玉冒着被风刃割碎双手的风险,在血雾中以雷蛇绑住了项菲菲。 爆裂的风刃割碎梅良玉手掌的皮肉,伤口深可见骨,他却没有丝毫犹豫,绝不放弃这次破开吞影的机会。 雷蛇与金雷同时击中项菲菲,顾乾将项菲菲拦腰抱起,虽然第一时间把人护住,却还是和项菲菲一起被金雷抽飞,摔进黑暗之中。 项菲菲口吐鲜血,倒在顾乾怀中,再难维持吞影。 眼见暗色退去,月光重新照耀着地面的沙石,顾乾胸口一窒,起身的动作也顿了顿。 道家天雷可不是什么普通九流术,那可是道家的天机术,挨一下也够他受的,更别提项菲菲。 梅良玉会的九流术有些超乎他想象。 对于这点虞岁也是同样的看法,梅良玉似乎真的是哪家的九流术都会,不止是九流术,连天机术都会。 如果不是复制,实在是难以想象。 可要说是复制,为何他刚才没有复制项菲菲的吞影? 虞岁有些遗憾,刚才想要确认顾乾的神机术,倒是把梅良玉给忘记了,不过也不算完,那边的封魔结界还没用,顾乾这几人应该还有招。 顾乾垂眸,见怀中的项菲菲浑身是汗,吐血昏迷,脸色惨白的可怜模样,不由怒从心起。 项菲菲平日总是强势又活泼,如今受伤露出娇弱的一面,更加令人心生疼惜。 顾乾余光忽然扫见藏在草丛里的一只红蝎子,心中微震。 农家的传音兽? 谁? 苍殊吗? 刚才听风尺的意外,难道是藏在幕后的农家弟子苍殊干扰的? 虞岁坐在马车上,单手支着下巴看外边,她笑眯着眼,心想顾乾总算发现她留在那边的传音兽了。 农家传音兽,确实可以干扰听风尺的传音,这是虞岁当初研究听风尺时就知道的事。 在顾乾强调要十五这天行动时,虞岁虽然想到了听风尺传音的事,却又不能肯定,只是让卫仁给了红蝎子,算是以防万一,她也不敢保证观看这场战斗时,不会使用操控听风尺的力量。 操控听风尺的力量,算是让顾乾那边知道了部分,若是与听风尺相关的异常,顾乾肯定第一个怀疑她。 虞岁总得给自己找点掩护,才能少一些麻烦。 “能把吞影练到这种程度,也算难得。”梅良玉朝顾乾和项菲菲两人走去,“这样的人在阴阳家不算多,想要找出来也不算难。” 梅良玉这会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被冰霜白蟒重击的时候,左肩衣物已经被血色浸透,冰霜碎裂时,也被割伤了脖子和脸。 以雷蛇绑项菲菲不松手那里,跟顾乾的裁决术凌迟硬刚,这下双手都血淋淋,血水不断滴落,翻卷的血肉能见到森然白骨。 虞岁视线撇过梅良玉的双手时,心中感叹,看着都疼。 就算梅良玉是鬼道家弟子,想杀他得使攻击碎掉他的三魂,可肉身的伤带来的疼痛感也是真实的。 梅良玉却面不改色,仿佛没有痛感一般 ,只是漆黑的眼瞳略带些许冷戾地扫向在场的几人。 顾乾收回看向红蝎子的目光,使术伪声,雌雄难辨:“你没机会去找。” 话是这么说,他却因为红蝎子的出现而惊起后背冷汗。 难道说附近还有人在看着? 后方的霍霄踉跄站起身结印,启动了封魔结界,白色的结界展开,在地面划出一道圆形,只将梅良玉困在其中。 霍霄启动完结界后又捂着肩膀,眉头皱紧。 他被金雷抽的毫无防备,伤势比起项菲菲也差不了多少。 明明在吞影之中,他们占绝对的优势,可对方逆风翻盘,也就一瞬间的事。 “封魔结界,机关术家。”梅良玉脚步顿住,抬眼朝固定在两端的玄木扫去,笑容玩味,“看来你们还不知道。” “你去死吧!”魏坤扶着山壁艰难站起身,半边脸都是血色,有他的,有梅良玉的,此刻冰霜白蟒缠绕着封魔结界,昂首高悬,俯视着下方的梅良玉。 魏坤杀意滔天,愤怒无比,时间也来不及了,他根本不想和梅良玉废话。梅良玉展现出来的实力让他恐惧无比,仿佛无论怎么样都控不住他,无论落到何种绝境他都能绝地翻盘。 比如被困吞影,比如现在被困封魔结界。 这种压迫感反而让他自己感到无比的绝望,战意瞬间决堤卸走。 魏坤无法接受,在恐惧和杀意的驱使中,他要梅良玉死在这! 随着主人的命令,冰霜白蟒张嘴嘶吼,极速掠影,欲要咬断梅良玉的头颅,顾乾没有放松警惕,再次驱使裁决术·凌迟。 封魔结界中的梅良玉不可能使用天机术! 他挡不住!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虞岁却看见梅良玉神色淡淡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师兄的从容和看向冰霜白蟒的藐视,让她觉得这人不会就这么任由自己死在这。 梅良玉眼里掀起片刻好战的情绪,衬得他有瞬间的邪气。 医家瞳术·入目之心。 急速而下的白蟒身子和大嘴,却在与梅良玉对视的瞬间回首,在魏坤还来不及反应,仍旧满脸狰狞与杀意时,突然回头,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住魏坤。 什么!? 顾乾与霍霄不可置信地抬眼,魏坤面上刚刚闪过一丝茫然,扬首的冰霜白蟒已将他咬碎吞入腹中。 血水飞溅,洒落在沙石地中,往下浸入。 怎么可能?他怎么还会医家的瞳术! 顾乾眼眸震颤,看向梅良玉。 梅良玉抬手护住脖颈,防止了凌迟风刃割喉的危险,很快冰霜白蟒愤怒地扭动甩尾,将其中一颗玄木碾碎,破了封魔结界。 封魔结界刚破,顾乾当机立断,立马抱着项菲菲,掩护霍霄撤退,今晚算是吃了个教训,低估了梅良玉。 常艮圣者那边的时间也到了,就算再把梅良玉逼至绝境,也可能会被常艮圣者打岔。 顾乾要跑,梅良玉也要追。 三道黑色身影在丛林渐行渐远,彼此速度都很快,似乎此刻所有力量都用在运行御风术上。 顾乾因为掩护霍霄,将项菲菲交给他后,便落在最后边,梅良玉刚追上他,就被裁决术逼退,凌迟的风刃仍旧追逐着他。 黑胡子亲自护送虞岁回学院,马车驶出热闹的外城,从石玉牌坊下通过,挨着周边丛林朝太乙学院赶去。 虞岁掀开车帘看外边,神色若有所思,走这边的话,似乎会遇到撤退的顾乾等人。 顾乾几人已 经撤出了浅海范围,穿越过丛林,来到了靠近大路边的密林中。 追击的梅良玉忽然顿住,速度慢了下去。 他眉头微蹙,轻啧声。 其他家的九流术用得太频繁,还都是些高阶九流术或者天机术,这会五行之气逆乱,只是呼吸都牵扯他的神经一抽一抽。 从前没能杀魏坤,是因为这小子太能跑了,打架不一定打得过,但论逃跑,他还是有一手的。 而且魏坤一早就知道自己单打独斗赢不了梅良玉,所以也没想过要跟他打,每次在外城被发现,调头就跑,往学院的方向玩命地跑。 这次魏坤试图跟顾乾联手,不跑了,反而被梅良玉杀了个措手不及。 本来今日的目标就是杀魏坤,别的人倒是不着急。 梅良玉不再使用御风术,而是慢吞吞地往前走着。 顾乾忽然察觉后边追击的人慢下来,他还以为有诈,回头观测片刻,突然想到,五行之气逆乱。 就算是梅良玉,修鬼道家三魂六魄,也拦不住五行之气逆乱带来的痛楚。 有机会! 顾乾脚下一转,当机立断回头再战。 梅良玉已经走出密林,来到月光之下,大路上从远处驶来一辆精致马车,速度与御风术行驶不相上下,很快就靠近了。 虞岁趴在车窗边,看见站在月光下的梅良玉,坐起身,惊讶地朝他喊道:“师兄!” 这声师兄成功把顾乾给叫停,他隐在暗处,神色震惊地朝路边看去。 黑胡子驾驶的马车,听见虞岁的喊声,也看见了路道旁侧密林中的梅良玉,立马停下马车。 梅良玉缓慢地眨眨眼,疼得他心脏一抽一抽,目光盯着急急忙忙从马车里下来的虞岁,她见到自己,惊讶地抬手捂嘴,水润杏眸泛着些许潋滟水光,像是吓倒了。 “师兄?你怎么伤成这样?”虞岁又急又懵,气喘吁吁地跑过去,“你这是跟谁打起来了吗?” 梅良玉额上有薄汗,但他仍旧装得面不改色,像是在说自己虽然成了个血人,但老子一点都不疼,他还若无其事地问虞岁:“你手里拿着什么?” 虞岁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把今天买的首饰盒也拿下来了,她软声说:“我今晚来外城买新出的首饰衣裳,这是我新买的。” 梅良玉心想真好,有的人在外城生死战斗,有的人在外城漫天撒钱。 顾乾望着站在一起的两人,心里憋着一口气,横竖喘不过这口气。 “师兄,快上去马车,我送你去医家,我好怕你死了。”虞岁眉眼担忧地望着梅良玉道。 梅良玉垂眸瞧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子,突然觉得,见到这师妹的感觉还不赖。 隐在暗处的顾乾眼睁睁看着梅良玉被虞岁扶上马车,黑胡子为了不耽误梅良玉的伤势,还加速前进。 顾乾眼中怒火快要将路旁的整片密林都点燃,凭什么? 凭什么我得御风术赶回去,梅良玉这小子却能和岁岁同乘马车回去! 这诡计多端的男人,竟然连岁岁都敢迷惑!,. . 第46章 第 46 章 黑胡子顾及梅良玉的伤势,马车行驶平稳,力求没有半点颠簸。 虞岁拧着眉头,目光在梅良玉身上来回扫视,视线触及到翻卷的皮肉,看见血肉之下的森然白骨,像是受不了般抬手捂住眼。 梅良玉不想说话,但见她这模样,还是忍不住说道:“害怕就闭上眼别看。” 毕竟自己这伤势确实血腥骇人了些。 “师兄,你不会死吧?”虞岁惶惶不安地再次问道。 梅良玉听笑了,但他这会笑不出来,便闭嘴不言,神态好整以暇,想看虞岁什么反应。 虞岁也看出梅良玉是五行之气逆乱,跟之前的李金霜一样,眨眨眼或是张张嘴都疼得不行,就算什么都不做,五行之气也会在身体内横冲直撞,那滋味与被凌迟也差不多。 更别提他本来就受了很重的伤。 被裁决术凌迟攻击的双手若是不及时治疗,也不知道会不会废掉。 眼前坐着这么一个血淋淋的人,视觉上确实挺刺激的。 虞岁从指缝里看梅良玉:“师兄,我这几天在医家学习,要帮你简单治疗下吗?” 梅良玉没回话,沉冷的黑瞳轻轻闭上,像是默许。 “什么人竟然能把师兄你伤成这样,师兄你怎么不叫师尊帮忙。”虞岁碎碎念着。 梅良玉能听见她在马车里翻找弄出的衣物摩擦声,首饰盒晃动时,传来里边各种金钗玉石的碰撞声清悦,落在他耳里是金钱的声音。 虞岁望向自己时担忧的眉眼很容易就浮现在他脑海中,模样清晰。 想杀的人杀了,战斗过后,梅良玉沉下心来,思绪清晰,无比冷静。 梅良玉倒不认为虞岁的出现也是敌人的一环,怎么说也是师尊的徒弟,他老人家虽然不会过多干涉弟子的私生活和个人决定,但也不会放任同门相残。 虞岁没有威胁,梅良玉刚刚确认,就感觉有人靠近,鼻间的血腥味被突然凑近的清香覆盖。香味轻柔软和,能想象到清甜的蜜桃,也能想到淡雅的茉莉,是梅良玉从没闻过的,属于女孩子身上娇气温软的气息。 因为梅良玉闭着眼,看不见的时候,嗅觉变得敏感,霸道侵占鼻息的气味让他的大脑给出了最直白的反应和预估。 由于他人的突然靠近,让梅良玉下意识地绷紧背脊,刚要戒备时,就听虞岁的声音近在咫尺:“师兄,你衣服都坏了,我给你一件暂时披着,等会儿回学院也好遮掩下。” 衣服? 梅良玉额角轻轻一抽,还以为虞岁把她今儿新买的裙子给自己了,便睁开眼,垂眸看去: 闯入视线中的是女子雪白的手背,虞岁揪着大衣的一角,轻轻往他肩上带去。 不是梅良玉想象中女孩的衣裙,而是属于男子的崭新外衣,极好的云绣衣料上,绣着暗金色的竹叶飞纹,衬得这件长衣极为贵气俊逸,又正巧适合即将进入夏季的日子外穿,衣料摸起来冰凉顺滑,不闷热。 “你买的?”梅良玉语气轻飘飘地问道。 “嗯!”虞岁点点头,“早几天前我就订好了这批新的衣料,白天的时候还叫顾哥哥跟我一起去,好比着他的衣身试试,可顾哥哥说他晚上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陪我,我只好一个人去逛外城,买了这些东西。” 虞岁轻声感叹道:“还好今晚仍旧给顾哥哥挑了几件衣服,这会也能派上用场。” 梅良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师妹给她的亲亲竹马挑的衣服,倒是让他第一个穿了。这感觉说恼吧,又不太适合,说不恼吧,又觉得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痒得慌。 他本来不想说话动气的,话到嘴边忍了一圈,没忍住,盯着虞岁皮笑肉不笑道:“师妹,你不是说不给男人花钱吗?” 虞岁愣道,语气老实地回答:“这些花得是王府的钱。” 梅良玉心说这有哪里不一样? 王府的钱不就是你的钱? 他还没再说什么,就听撕拉一声裂响,虞岁抓着另一件崭新的男子外衣撕碎了。 梅良玉:“……” 他心底隐隐不悦的那根弦也随着虞岁撕衣服的动作崩掉了。 “你干什么?”梅良玉想笑又忍着不笑。 虞岁撕着手中衣物,软声道:“我又没手帕,没别的东西给师兄你止血,只好撕这些新买的衣服。” 她像是看穿了梅良玉眼里的笑意,又补充道:“我又不想撕我新买的裙子,我还要穿的。” 所以就撕买给顾乾的衣服,反正她又不穿。 梅良玉靠着墙壁懒懒散散地坐着,没说话,原本沉冷的黑瞳,此刻不自觉地带点笑意看她。 “这些都是极好的衣料,不会磨擦皮肤。”虞岁拿着撕碎的衣物靠近梅良玉,沾着他脸上的血水,动作轻柔。 梅良玉刚要张嘴,虞岁却在他之前,将食指贴着自己的红唇,轻声道:“师兄,我看你和李金霜那次一样,都是五行之气逆乱,这会疼得厉害,还是不要说话。” 他也就来不及阻止虞岁的靠近。 虞岁动作轻柔地替他将脸上血水拭去,手腕偶尔会贴着他的肌肤,梅良玉能清楚感觉到那柔软温热的触感相贴。 两人的距离第一次如此近。 肌肤相贴时能感受到彼此温度,柔软地触碰一触即离,偶尔却又轻轻往下滑动。 梅良玉毫不避讳,坦坦荡荡,眼睫轻颤间,眸光始终追随着虞岁,似在打量她的神情,却只见虞岁全程专注,瞧见深可见骨的伤痕时,会惊讶地蹙眉。 随着虞岁擦拭的动作,她的衣袖上也不免沾上了点点血色,在她水蓝色的衣袖上绽开朵朵血梅。 两人都不说话时,马车内便只有彼此衣料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弹出的音调时不时砸在彼此心脏上,掀着不轻不重的波澜。 “师兄,”虞岁仰着脸问他,“要说点什么转移你注意力吗?” 梅良玉垂眸看她:“为什么要转移我注意力?” “我怕你觉得痛。”虞岁擦着他脖颈的血。 梅良玉淡声说:“不痛。” 自从选修医家后,梅良玉后来受伤都是自己一个人解决,从不让外人碰自己,即使重伤,去医家也不会让身边的朋友帮忙。 有些事自己动手还能忍,换作他人来,反而很难忍。 虞岁要给他的手包扎,被梅良玉躲了,虞岁不解地抬眼看去,只见梅良玉面不改色道:“怕痛。” 别的地方就忍了,这双伤得稀烂的手要给你包扎,那不痛也得痛。 虞岁:“……” 梅良玉见虞岁懵懂的神色,说:“你才在医家学了三天吧。” 虞岁嗯嗯点头。 梅良玉语调低缓道:“师妹,之前说过,你是生来富贵的命,这种帮人的事学不来的。” 何况他看这师妹如今这样就挺好,贵气、优雅,高高在上,虽然对顾乾那个狗东西拎不清,但也不必落入凡尘去学医家拼死拼活劳累自己帮助他人的温柔。 以及她处理伤势的力道和技巧,不得不说,是真的难忍。 梅良玉不想沾染虞岁一手的血,便开口道:“给我。” 虞岁眼神示意手中的衣物,这个吗?梅良玉嗯了声,虞岁便给他了。 虞岁乖乖坐回去,眨巴着眼看梅良玉自己动手处理伤口。 她也不喜欢帮别人清理伤口。 可梅良玉是常艮圣者的徒弟,比她早入门不知多少年,与常艮圣者关系十分亲昵。 她在时间上就输给梅良玉。 和一个刚入门两个月的弟子相比,就算有什么事,常艮圣者也会优选大徒弟梅良玉。 感情这种事,时间上的优势很大。 正如顾乾,哪怕他如今的目光在荀之雅身上,总是为之心动,却时刻不会忘记与他少年时光里的总是陪在身旁的小青梅。 虞岁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顾乾和梅良玉之间,她会先选梅良玉,因为她试图亲近的人,是师尊。 马车里再次安静下来。 见梅良玉不需要自己,虞岁便将之前翻乱的衣服和首饰重新收拾好,余光扫过给自己包扎的梅良玉时,冷不防想起上一次和他同乘马车回学院的记忆。 她因为农家的刺杀和险些异火失控而感到身心疲惫,却怕梅良玉看出来什么,便在马车上试图与他搭话转移注意力。 梅良玉却道,你不想说话就不说。 随后,他便保持安静,直到回到学院。 突然而来的回忆,变得无比清晰。 虞岁扣好首饰盒,重新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梅良玉,师兄这个人……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马车停在太乙学院大门口,黑胡子帮虞岁拿着衣裳首饰,虞岁左右看看,对梅良玉说:“师兄,我先陪你去医家。” 衣服首饰就让黑胡子帮忙先带回舍馆放着。 梅良玉却笑道:“你跟我去做什么,这点小伤不用。” 虞岁微微睁大眼,似感叹又似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师兄这个人,倒也是真的能装。 “太吓人了,我不放心。”虞岁摇头劝说着,轻轻拉了下梅良玉的衣袖,又怕他疼,收回手道,“师兄,走吧,要我御风术带你吗?” 梅良玉听着她的提议,微一歪头,笑道:“好啊。” . 第47章 第 47 章 梅良玉真的让虞岁御风术带自己去医家。 虞岁牵着他衣角,金色的五行之气覆盖两人,对五行之气施术的运转掌控精准,两人的身影眨眼间已在远处。 兵家关阵后,受伤来医家的弟子少了许多,之前的忙碌结束,这会医馆也没什么人。 此刻医馆依旧是石月珍值守,苍殊在旁边陪着,而今晚年秋雁也在,正和苍殊一起帮忙给石月珍收捡药材。 “月珍姐姐!”虞岁人还未落声先到,把医馆里的三人引得往门口看。 梅良玉御风术落地时,看了眼虞岁,她对五行之气的掌控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我师兄受伤了!”虞岁抓着梅良玉衣角带他进屋,目光担忧地看向石月珍,“月珍姐姐你快看看。” 之前她每天晚上都来医家换药,倒是跟石月珍混熟了。 屋里三人看虞岁牵着一个血人进来,仔细一看,这血人还是个眼熟的。 石月珍从桌后走出,看梅良玉的目光略显惊讶,很快就认出他身上的伤势包括了哪些九流术。 “你这是硬抗裁决术凌迟了?”石月珍抓过桌上放着的药布,却没有上手,而是递给梅良玉,他自己伸手接过去。 苍殊也问:“魏坤何时会法家的裁决术?” “也不止有法家的裁决术,他五行之气逆乱,先解决这个。”石月珍说着,率先朝二楼走去。 年秋雁望着受伤的梅良玉轻轻摇头,有点无奈的表情,不紧不慢地拿过部分药罐跟上去。 虞岁来到二楼,看见梅良玉进隔间小屋,随手将披着的外衣扔椅背上挂着,随后低头自己给双手缠药布,能看见他绷紧的肌肤上渗出汗意,逐渐沾湿了垂落在脖颈的发丝。 “你呢?”石月珍的声音唤回虞岁,她收回视线,看向身前的人,石月珍问她,“你有伤到哪吗?” 虞岁摇摇头:“我没有受伤,只是回来的时候恰巧遇见师兄,也不知他跟什么人打起来伤成这样,便带师兄过来,月珍姐姐,我师兄不会死了吧?” 她看起来像是很怕这点。 石月珍听后笑道:“这倒不至于,你师兄可没那么容易死。” 虞岁似乎松了口气,乖乖坐在过道的长椅上等着。 她发现石月珍几人都不会跟梅良玉动手,只要他不是昏过去躺着不动了,那就只帮忙调药,剩下的事就靠梅良玉自己。 梅良玉给自己双手缠上药布,苍殊和石月珍给他端来两大盆药水,梅良玉将双手泡在黑色的药水中,疼得额角轻抽,余光从窗口极快地扫了眼坐在外边的虞岁。 “先平顺逆乱。”苍殊给他药盆里加着药材,同时问,“不止一个人?” “不止。”梅良玉声色冷淡,“除去魏坤,还有三个。” “阴阳家的吞影,法家的凌迟,还有一个拿了机关术家的封魔柱。” “魏坤能找到这么多帮手?”苍殊有点意外。 年秋雁温声道:“愿意跟魏坤联手的,肯定是你得罪过、或是看你不顺眼的。” 梅良玉低笑声,笑声冷冽,他看向石月珍问:“那三人都被道家金雷打中,伤得不轻,似乎也不敢来医馆。” “若是被道家天罡五雷的金雷打中,会留下雷印,严重者也会五行之气逆乱,身中雷火折磨。”石月珍打开药盒,沉思道,“如今医家能解雷印和逆乱的,除去几位十三境教习和圣者,便只有我和一位师妹。” 年秋雁扭头看过去:“钱璎?” 石月珍微微笑道:“是她。” “有点印象。”年秋雁说,“你之前去月岛修行,医馆就是钱璎在值守。” 石月珍温声道:“这位师妹天赋很高,入院不过两年就是甲级。” 苍殊哦了声,看她:“让你连着一个月都值守医馆的就是她?” 石月珍回头,眼神安抚苍殊,只笑道:“他们与魏坤联手针对梅梅,那今晚肯定是不敢来医馆的,若是不消雷印,后续也可能会被发现,既然不想暴露身份,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钱璎帮忙。” 顾乾一路跟着虞岁的马车前行,小心隐藏身影,没有被南宫家的术士发现,入院后又看见虞岁御风术带着梅良玉去往医家的方向。 他神色沉冷,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忍了又忍。 最终还是顾及项菲菲的伤势,没有追过去,而是赶回舍馆。 项菲菲被他交给霍霄,先一步带回学院。 霍霄避开他人眼目,带着昏迷不醒的项菲菲回宿舍。 季蒙见霍霄带着受伤的项菲菲回来,忙道:“怎么会伤成这样?” “等会说。”霍霄带着项菲菲要去顾乾的房间,被季蒙拦下,“不行,陈教习刚才跟我传音说要过来取我种的药花,他老人家就算站在门口都能闻到里边的血腥味,又是个好奇心拦不住爱凑热闹的人,到时候问起来不好交代。” 霍霄没法,只好再带着项菲菲去荀之雅那边。 荀之雅收到消息后出来跟舒楚君细说,舒楚君凝眉道:“让项菲菲住哪?” “住我那吧。”荀之雅道。 “那怎么行!”舒楚君严词反对,“圣女,你怎么能和她同级相处。” 舒楚君左右看看,走到李金霜的门前打开门道:“反正李金霜也没有回来,让项菲菲先住着。” 荀之雅对舒楚君坚定的阶级观念感到有几分头疼。 舒楚君也不会让受伤昏迷不醒的项菲菲住虞岁那,屋门一开,她怕项菲菲会被里面的金银玉石闪了眼伤上加伤,再说李金霜是南靖的人,使唤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霍霄带着项菲菲进来,将她放在李金霜的屋内,看她皱紧眉头痛苦难忍的模样,对荀之雅两人解释道:“是道家的天罡五雷。” 说完捂着肩膀身子颤了颤,他也差不多,只不过项菲菲还被梅良玉的雷蛇击中,若不是顾乾打断,还差点被鬼道家的生符吞噬。 “顾乾呢?”荀之雅蹙眉问道。 “他断后,应该无碍。”霍霄惨白脸色道。 “你也休息会吧。”舒楚君没好气地说道,“顾乾肯定是去找钱璎过来了。” 他们也知道,顾乾和钱璎关系很好,两人似乎在进太乙学院之前就认识许久。 虞岁平日也会留一颗五行光核在自己屋里以防万一,看见霍霄带着项菲菲来这也有点惊讶,还以为他会把项菲菲带去顾乾的房间。 再仔细一看,他们待的是李金霜的房间。 虞岁不由感叹,李金霜才是真正的工具人,对荀之雅和舒楚君来说,李金霜就是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忠犬。 她耐心听着霍霄跟荀之雅几人解释今晚的变故,宿舍门被敲响,舒楚君去开门。 门外站着顾乾,他虽也受了伤,但还能压得住,冷峻的脸上浮现些许苍白,他微微侧身,让站在后边的少女先进去。 站在他身后的白裙少女肤白貌美,双眼灵动,扬眉微笑时带着满满的亲和力。 虞岁从五行光核中看了会钱璎,有点惊讶,她以前见过这人。 曾经怯生生地躲在顾乾身后不敢抬头看她的小女孩。 十四岁的顾乾牵着女孩的手,跟坐在马车里的虞岁解释说这是从前经常与他家来往的妹妹,家中变故后无依无靠,流浪在外,被人欺负时幸得他救下,他不能放任这个妹妹孤苦无依一人生活。 但他还有一些事要解决,很危险,不能带着这位妹妹一起去,便对虞岁说:“岁岁,她叫钱璎,我不在帝都的时候,让她先住在王府一段时间,麻烦你替我照顾她了。” 虞岁能说什么,自然是说好。 钱璎被安排住在王府,流落在外的污泥小孩,洗干净后穿上漂亮的衣服,前后对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或许正是这样,虞岁最初留在钱璎眼里的形象便是精致优雅的王府贵女,不可高攀。 总之,她有些怕虞岁。 虞岁从国院回来就会去看看钱璎过得如何,但由于钱璎总是怕她,始终低着头,不怎么开口说话,虞岁也没有办法,只能确保她吃好穿好。 那时候盛暃跟顾乾的关系正处于厌恶的爆发期,彼此都忍无可忍,得知钱璎是顾乾的妹妹,还拜托虞岁照顾,在王府吃好喝好,哪能看得过去。 虞岁也不知那天钱璎如何得罪了盛暃,被盛暃给赶出了王府,她还得大半夜出去找人。 她虽然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发生了,却把这天记得清楚。 南宫明本来也在王府,也是知道钱璎被赶的事,但是他没有插手。虞岁千辛万苦把人找回来,盛暃去质问南宫明,她听见南宫明对盛暃说:“顾乾让岁岁帮忙照看一个小孩,若是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妥,她还能做什么?” 南宫明数落盛暃跟顾乾针锋相对说了些什么,虞岁没去记。 她因为找钱璎,遇到了在湖中趁夜游船赏玩的几位世家公子们。 这几位世家少爷都跟顾乾结仇,虞岁又常常帮着顾乾,顾乾遇见世家少爷们仗势欺人时,都是虞岁顶着王府郡主的身份救他于水火,压了世家少爷们一筹。 几次三番后,这些世家少爷们看虞岁也不顺眼,连她一起针对。 今儿正巧撞见虞岁大半夜出来找人,附近长街和游湖都被包场,船上的公子哥眼尖,瞧见岸上的虞岁后招呼同伴们过来。 有人出手,以九流术将虞岁打落进湖水中,反正她是平术之人,不需要用太麻烦的术。 虞岁猝不及防被人击落水中,摔出巨大的水花和声响,船上的少年们也因此笑个不停。 之前还在他们面前高高在上护着顾乾的王府贵女,这会在他们眼前摔成个落水狗,反差之大,让少年们的笑声久久停不下来。 虞岁身边也跟着南宫家的九流术士,可这天晚上暗卫们也不敢出手。 因为船上有青阳太子在,他倚着门边,似笑非笑地看身旁的少年们嘲笑浮出水面的虞岁,若没有他的授意,这些人也不敢出手。 青阳太子不靠南宫家的势力,也不需要,对南宫明也没有忌惮,何况少年心高气傲,也不愿屈居人下,身为太子,未来的储君,敲打一下过分自以为是的南宫家也没什么。 虞岁从水里出来,浑身湿透,眼睫挂着的水珠不断滴落,她甩了甩头,颤颤地趴着岸边石墙,回头朝湖中的游船看去。 有人冲她喊:“哟!这不是南宫郡主吗?怎么掉水里啦,是要哥哥我下去救你,还是让你家顾哥哥来啊?” 虞岁颤抖的目光从船上的人身上一一掠过,瞧见了站在一帮少年身后的青阳太子,便知道今日这事只能这么算了。 最终是虞岁自己挣扎地爬上岸,被九流术定在岸上的王府下人们解除术后,纷纷觉得自己大难临头,一个个赶往虞岁身边跪下。 虞岁抬手顺了下湿漉漉的长发,背对着游船,只轻声道:“去找人吧。” 她把躲在无人街巷的钱璎带回王府。 南宫明已经知道虞岁落水的事,但这事牵扯青阳太子,他也不能立马做什么,只能叹息,自己的笨蛋女儿是个不会修行的平术之人,不然何至于此? 念着落水的事,南宫明也没对虞岁说什么重话。 顾乾回来知道盛暃将钱璎赶出王府的事,第一次主动跟盛暃动手,两人打起来时虞岁又不巧在旁,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看着。 她也只有这时候可以不必因着南宫明的关系,去做必须偏袒顾乾的那个人。 钱璎最后被顾乾带走,虞岁便没有再见过她,偶尔能从顾乾口中提起这个妹妹,说明他们彼此还有联系。 如今看着走进屋中的少女,出落的亭亭秀立,笑起来温婉明媚,虞岁之所以惊讶,是此刻的钱璎完全没有小时候怯懦到连眼神对视都不敢的模样。 还成为了医家的甲级弟子。 看来这些年她被顾乾养得很不错。 钱璎不紧不慢地朝屋内走去,问:“项菲菲呢?” “这边。”霍霄应声。 钱璎迈步走去,到门边时回头,朝顾乾弯了眉眼道:“顾哥哥,你也最好停止用五行之气,把我给你的药先吃着休息会。” 顾乾有几分无奈地点点头:“知道了,你先看看她。” 钱璎来到床边,见项菲菲的伤势,皱起秀丽眉峰,将手中提着的药箱放在旁边,开始专注治疗。 “鬼道家的生符,道家的天罡五雷,她是跟几个人打起来了?”钱璎以医家九流术·妙手,先帮项菲菲平稳逆乱的五行之气。 顾乾脸色微变,低声道:“是一个人,鬼道家的梅良玉。” “怎么会跟他打起来?”钱璎惊讶地回头看了眼,“我师尊之前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帮在梅良玉手下受伤的弟子治疗了,因为通常不会只有一种本家九流术造成的伤。” 顾乾冷笑道:“他这次也伤得不轻,回来的路上是因为五行之气逆乱才没有继续追,本来我可以……”他说到一半想起虞岁,又闭嘴了。 霍霄却道:“他五行之气逆乱,是个机会。” 顾乾说:“只要他召唤常艮圣者,那就麻烦了。” 钱璎若有所思道:“既然也是五行之气逆乱,那他应该会去医馆找石师姐,石师姐那边肯定会说我能医治雷印,梅良玉想要找出顾哥哥你们几个,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顾乾淡声道:“藏不住就正面相迎。” 钱璎听得一笑。 顾乾看着钱璎为项菲菲平稳逆乱的五行之气,见她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不用担心项菲菲后,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虞岁,脑子里挥之不去虞岁带着梅良玉离开的那幕,那阴险狡诈的男人身上还披着岁岁买给他的衣服! 顾乾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拿出听风尺,给虞岁发传文。 荀之雅注意到他的情绪起伏,想开口询问,却又顿住。 虞岁把玩着听风尺,看顾乾的传文一条接一条,却没有回复。 钱璎稳定项菲菲和霍霄的伤势后,对屋外的顾乾道:“顾哥哥,我先帮你把雷印消了。” 顾乾点点头。 钱璎出来时看了眼隔壁屋,问:“南宫郡主也住在这么?” “岁岁?嗯。”顾乾看向没人的房门,眉头皱起。 “这么晚了,郡主怎么还没回来。”钱璎帮他解下外衣,指尖的五行之气按压着顾乾背上的黑色雷印。 顾乾说:“估计在鬼道圣堂忙着修行。” 钱璎也没继续聊虞岁。 她倒不是讨厌虞岁,她只是讨厌南宫家的所有人。 虞岁低头看听风尺,在关注舍馆那边的情况,没有注意隔间屋里的梅良玉几人。 梅良玉这会逆乱的五行之气已经平稳,话也就多了,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泡着药水,长腿交叠着,姿态懒散地靠着椅背,不知道还以为他是来享受的,而不是来受苦的。 年秋雁拉过他衣服看了下背部,感叹道:“不愧是阴阳家的星宿将,这冰霜割进肉里都不会化的。” 梅良玉语气敷衍道:“那你把它融化吧。” 年秋雁微笑松手,让苍殊来帮他将陷进后背肉里的细碎冰霜夹出来:“我不爱干这种事。” 梅良玉漫不经心道:“我师妹都学医家救助,你为什么不选修医家?” 年秋雁说:“我只是个卜卦的,学什么医术。” 苍殊看他一眼:“那学点体术,卦不准被人追杀的时候也能跑得快些。” 年秋雁笑道:“我只要往依依身边跑就行了。” 石月珍端着药碗上来,梅良玉看向外边的虞岁,问她:“你怎么还不走?” 虞岁这才抬头看过来,似茫然确认师兄是不是在跟她说话,确认后才道:“我等师兄你没事后再走。” 顿了顿,她又给自己增加理由:“反正我晚上也不怎么睡得好。” 梅良玉便歪头跟石月珍说:“给我师妹看看她晚上睡不好是什么原因,实在不行开点安神的药让她吃。” 石月珍听得笑了,把虞岁叫去一楼,虞岁乖乖跟上。 年秋雁看着这两人都下楼去,这才转过头对梅良玉说:“我还是给你占了一卦。” 梅良玉斜眼看去:“难怪你是在这等我。” 年秋雁拿出自己的黑色神木签递给梅良玉看,嗓音略低:“好坏参半,但奇怪的是这个。” 苍殊和梅良玉都朝他手中的神木签看去,原本细密结实又顺滑的神木签上,有着几道细小的裂痕。 “也不知是你们谁影响了我的卦局,有一道更神秘又高级的权限力量压着我的卦局,似乎是不喜欢被人猜测占卜。”年秋雁提醒梅良玉,“你今晚遇到的人,都不是巧合。” 梅良玉垂眸,不紧不慢地看了眼已经没人坐在那的过道长椅。 他想起马车行驶而来,虞岁掀着车帘朝他喊师兄的一幕。 梅良玉第一次主动回想了更多。 还没能修炼就能破开鬼道圣堂的门。 身怀息壤从小就被农家追杀,在外城将卫仁压制在海下。 语气轻柔地说着让卫仁自废修为。 对九流术异常的渴望。 他这个师妹,大多时候看起来都是温柔乖巧的,瞧着可可爱爱,笑起来阳光明媚,或许是因为她长时间都是这种状态,所以即使偶尔展现出与乖巧形象不符的另一面时,也不容易令人重视。 有心机城府又如何? 不还是挺可爱的。 梅良玉真的让虞岁御风术带自己去医家。 虞岁牵着他衣角,金色的五行之气覆盖两人,对五行之气施术的运转掌控精准,两人的身影眨眼间已在远处。 兵家关阵后,受伤来医家的弟子少了许多,之前的忙碌结束,这会医馆也没什么人。 此刻医馆依旧是石月珍值守,苍殊在旁边陪着,而今晚年秋雁也在,正和苍殊一起帮忙给石月珍收捡药材。 “月珍姐姐!”虞岁人还未落声先到,把医馆里的三人引得往门口看。 梅良玉御风术落地时,看了眼虞岁,她对五行之气的掌控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我师兄受伤了!”虞岁抓着梅良玉衣角带他进屋,目光担忧地看向石月珍,“月珍姐姐你快看看。” 之前她每天晚上都来医家换药,倒是跟石月珍混熟了。 屋里三人看虞岁牵着一个血人进来,仔细一看,这血人还是个眼熟的。 石月珍从桌后走出,看梅良玉的目光略显惊讶,很快就认出他身上的伤势包括了哪些九流术。 “你这是硬抗裁决术凌迟了?”石月珍抓过桌上放着的药布,却没有上手,而是递给梅良玉,他自己伸手接过去。 苍殊也问:“魏坤何时会法家的裁决术?” “也不止有法家的裁决术,他五行之气逆乱,先解决这个。”石月珍说着,率先朝二楼走去。 年秋雁望着受伤的梅良玉轻轻摇头,有点无奈的表情,不紧不慢地拿过部分药罐跟上去。 虞岁来到二楼,看见梅良玉进隔间小屋,随手将披着的外衣扔椅背上挂着,随后低头自己给双手缠药布,能看见他绷紧的肌肤上渗出汗意,逐渐沾湿了垂落在脖颈的发丝。 “你呢?”石月珍的声音唤回虞岁,她收回视线,看向身前的人,石月珍问她,“你有伤到哪吗?” 虞岁摇摇头:“我没有受伤,只是回来的时候恰巧遇见师兄,也不知他跟什么人打起来伤成这样,便带师兄过来,月珍姐姐,我师兄不会死了吧?” 她看起来像是很怕这点。 石月珍听后笑道:“这倒不至于,你师兄可没那么容易死。” 虞岁似乎松了口气,乖乖坐在过道的长椅上等着。 她发现石月珍几人都不会跟梅良玉动手,只要他不是昏过去躺着不动了,那就只帮忙调药,剩下的事就靠梅良玉自己。 梅良玉给自己双手缠上药布,苍殊和石月珍给他端来两大盆药水,梅良玉将双手泡在黑色的药水中,疼得额角轻抽,余光从窗口极快地扫了眼坐在外边的虞岁。 “先平顺逆乱。”苍殊给他药盆里加着药材,同时问,“不止一个人?” “不止。”梅良玉声色冷淡,“除去魏坤,还有三个。” “阴阳家的吞影,法家的凌迟,还有一个拿了机关术家的封魔柱。” “魏坤能找到这么多帮手?”苍殊有点意外。 年秋雁温声道:“愿意跟魏坤联手的,肯定是你得罪过、或是看你不顺眼的。” 梅良玉低笑声,笑声冷冽,他看向石月珍问:“那三人都被道家金雷打中,伤得不轻,似乎也不敢来医馆。” “若是被道家天罡五雷的金雷打中,会留下雷印,严重者也会五行之气逆乱,身中雷火折磨。”石月珍打开药盒,沉思道,“如今医家能解雷印和逆乱的,除去几位十三境教习和圣者,便只有我和一位师妹。” 年秋雁扭头看过去:“钱璎?” 石月珍微微笑道:“是她。” “有点印象。”年秋雁说,“你之前去月岛修行,医馆就是钱璎在值守。” 石月珍温声道:“这位师妹天赋很高,入院不过两年就是甲级。” 苍殊哦了声,看她:“让你连着一个月都值守医馆的就是她?” 石月珍回头,眼神安抚苍殊,只笑道:“他们与魏坤联手针对梅梅,那今晚肯定是不敢来医馆的,若是不消雷印,后续也可能会被发现,既然不想暴露身份,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钱璎帮忙。” 顾乾一路跟着虞岁的马车前行,小心隐藏身影,没有被南宫家的术士发现,入院后又看见虞岁御风术带着梅良玉去往医家的方向。 他神色沉冷,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忍了又忍。 最终还是顾及项菲菲的伤势,没有追过去,而是赶回舍馆。 项菲菲被他交给霍霄,先一步带回学院。 霍霄避开他人眼目,带着昏迷不醒的项菲菲回宿舍。 季蒙见霍霄带着受伤的项菲菲回来,忙道:“怎么会伤成这样?” “等会说。”霍霄带着项菲菲要去顾乾的房间,被季蒙拦下,“不行,陈教习刚才跟我传音说要过来取我种的药花,他老人家就算站在门口都能闻到里边的血腥味,又是个好奇心拦不住爱凑热闹的人,到时候问起来不好交代。” 霍霄没法,只好再带着项菲菲去荀之雅那边。 荀之雅收到消息后出来跟舒楚君细说,舒楚君凝眉道:“让项菲菲住哪?” “住我那吧。”荀之雅道。 “那怎么行!”舒楚君严词反对,“圣女,你怎么能和她同级相处。” 舒楚君左右看看,走到李金霜的门前打开门道:“反正李金霜也没有回来,让项菲菲先住着。” 荀之雅对舒楚君坚定的阶级观念感到有几分头疼。 舒楚君也不会让受伤昏迷不醒的项菲菲住虞岁那,屋门一开,她怕项菲菲会被里面的金银玉石闪了眼伤上加伤,再说李金霜是南靖的人,使唤起来也更得心应手。 霍霄带着项菲菲进来,将她放在李金霜的屋内,看她皱紧眉头痛苦难忍的模样,对荀之雅两人解释道:“是道家的天罡五雷。” 说完捂着肩膀身子颤了颤,他也差不多,只不过项菲菲还被梅良玉的雷蛇击中,若不是顾乾打断,还差点被鬼道家的生符吞噬。 “顾乾呢?”荀之雅蹙眉问道。 “他断后,应该无碍。”霍霄惨白脸色道。 “你也休息会吧。”舒楚君没好气地说道,“顾乾肯定是去找钱璎过来了。” 他们也知道,顾乾和钱璎关系很好,两人似乎在进太乙学院之前就认识许久。 虞岁平日也会留一颗五行光核在自己屋里以防万一,看见霍霄带着项菲菲来这也有点惊讶,还以为他会把项菲菲带去顾乾的房间。 再仔细一看,他们待的是李金霜的房间。 虞岁不由感叹,李金霜才是真正的工具人,对荀之雅和舒楚君来说,李金霜就是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忠犬。 她耐心听着霍霄跟荀之雅几人解释今晚的变故,宿舍门被敲响,舒楚君去开门。 门外站着顾乾,他虽也受了伤,但还能压得住,冷峻的脸上浮现些许苍白,他微微侧身,让站在后边的少女先进去。 站在他身后的白裙少女肤白貌美,双眼灵动,扬眉微笑时带着满满的亲和力。 虞岁从五行光核中看了会钱璎,有点惊讶,她以前见过这人。 曾经怯生生地躲在顾乾身后不敢抬头看她的小女孩。 十四岁的顾乾牵着女孩的手,跟坐在马车里的虞岁解释说这是从前经常与他家来往的妹妹,家中变故后无依无靠,流浪在外,被人欺负时幸得他救下,他不能放任这个妹妹孤苦无依一人生活。 但他还有一些事要解决,很危险,不能带着这位妹妹一起去,便对虞岁说:“岁岁,她叫钱璎,我不在帝都的时候,让她先住在王府一段时间,麻烦你替我照顾她了。” 虞岁能说什么,自然是说好。 钱璎被安排住在王府,流落在外的污泥小孩,洗干净后穿上漂亮的衣服,前后对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或许正是这样,虞岁最初留在钱璎眼里的形象便是精致优雅的王府贵女,不可高攀。 总之,她有些怕虞岁。 虞岁从国院回来就会去看看钱璎过得如何,但由于钱璎总是怕她,始终低着头,不怎么开口说话,虞岁也没有办法,只能确保她吃好穿好。 那时候盛暃跟顾乾的关系正处于厌恶的爆发期,彼此都忍无可忍,得知钱璎是顾乾的妹妹,还拜托虞岁照顾,在王府吃好喝好,哪能看得过去。 虞岁也不知那天钱璎如何得罪了盛暃,被盛暃给赶出了王府,她还得大半夜出去找人。 她虽然不清楚这两人之间发生了,却把这天记得清楚。 南宫明本来也在王府,也是知道钱璎被赶的事,但是他没有插手。虞岁千辛万苦把人找回来,盛暃去质问南宫明,她听见南宫明对盛暃说:“顾乾让岁岁帮忙照看一个小孩,若是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妥,她还能做什么?” 南宫明数落盛暃跟顾乾针锋相对说了些什么,虞岁没去记。 她因为找钱璎,遇到了在湖中趁夜游船赏玩的几位世家公子们。 这几位世家少爷都跟顾乾结仇,虞岁又常常帮着顾乾,顾乾遇见世家少爷们仗势欺人时,都是虞岁顶着王府郡主的身份救他于水火,压了世家少爷们一筹。 几次三番后,这些世家少爷们看虞岁也不顺眼,连她一起针对。 今儿正巧撞见虞岁大半夜出来找人,附近长街和游湖都被包场,船上的公子哥眼尖,瞧见岸上的虞岁后招呼同伴们过来。 有人出手,以九流术将虞岁打落进湖水中,反正她是平术之人,不需要用太麻烦的术。 虞岁猝不及防被人击落水中,摔出巨大的水花和声响,船上的少年们也因此笑个不停。 之前还在他们面前高高在上护着顾乾的王府贵女,这会在他们眼前摔成个落水狗,反差之大,让少年们的笑声久久停不下来。 虞岁身边也跟着南宫家的九流术士,可这天晚上暗卫们也不敢出手。 因为船上有青阳太子在,他倚着门边,似笑非笑地看身旁的少年们嘲笑浮出水面的虞岁,若没有他的授意,这些人也不敢出手。 青阳太子不靠南宫家的势力,也不需要,对南宫明也没有忌惮,何况少年心高气傲,也不愿屈居人下,身为太子,未来的储君,敲打一下过分自以为是的南宫家也没什么。 虞岁从水里出来,浑身湿透,眼睫挂着的水珠不断滴落,她甩了甩头,颤颤地趴着岸边石墙,回头朝湖中的游船看去。 有人冲她喊:“哟!这不是南宫郡主吗?怎么掉水里啦,是要哥哥我下去救你,还是让你家顾哥哥来啊?” 虞岁颤抖的目光从船上的人身上一一掠过,瞧见了站在一帮少年身后的青阳太子,便知道今日这事只能这么算了。 最终是虞岁自己挣扎地爬上岸,被九流术定在岸上的王府下人们解除术后,纷纷觉得自己大难临头,一个个赶往虞岁身边跪下。 虞岁抬手顺了下湿漉漉的长发,背对着游船,只轻声道:“去找人吧。” 她把躲在无人街巷的钱璎带回王府。 南宫明已经知道虞岁落水的事,但这事牵扯青阳太子,他也不能立马做什么,只能叹息,自己的笨蛋女儿是个不会修行的平术之人,不然何至于此? 念着落水的事,南宫明也没对虞岁说什么重话。 顾乾回来知道盛暃将钱璎赶出王府的事,第一次主动跟盛暃动手,两人打起来时虞岁又不巧在旁,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看着。 她也只有这时候可以不必因着南宫明的关系,去做必须偏袒顾乾的那个人。 钱璎最后被顾乾带走,虞岁便没有再见过她,偶尔能从顾乾口中提起这个妹妹,说明他们彼此还有联系。 如今看着走进屋中的少女,出落的亭亭秀立,笑起来温婉明媚,虞岁之所以惊讶,是此刻的钱璎完全没有小时候怯懦到连眼神对视都不敢的模样。 还成为了医家的甲级弟子。 看来这些年她被顾乾养得很不错。 钱璎不紧不慢地朝屋内走去,问:“项菲菲呢?” “这边。”霍霄应声。 钱璎迈步走去,到门边时回头,朝顾乾弯了眉眼道:“顾哥哥,你也最好停止用五行之气,把我给你的药先吃着休息会。” 顾乾有几分无奈地点点头:“知道了,你先看看她。” 钱璎来到床边,见项菲菲的伤势,皱起秀丽眉峰,将手中提着的药箱放在旁边,开始专注治疗。 “鬼道家的生符,道家的天罡五雷,她是跟几个人打起来了?”钱璎以医家九流术·妙手,先帮项菲菲平稳逆乱的五行之气。 顾乾脸色微变,低声道:“是一个人,鬼道家的梅良玉。” “怎么会跟他打起来?”钱璎惊讶地回头看了眼,“我师尊之前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帮在梅良玉手下受伤的弟子治疗了,因为通常不会只有一种本家九流术造成的伤。” 顾乾冷笑道:“他这次也伤得不轻,回来的路上是因为五行之气逆乱才没有继续追,本来我可以……”他说到一半想起虞岁,又闭嘴了。 霍霄却道:“他五行之气逆乱,是个机会。” 顾乾说:“只要他召唤常艮圣者,那就麻烦了。” 钱璎若有所思道:“既然也是五行之气逆乱,那他应该会去医馆找石师姐,石师姐那边肯定会说我能医治雷印,梅良玉想要找出顾哥哥你们几个,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顾乾淡声道:“藏不住就正面相迎。” 钱璎听得一笑。 顾乾看着钱璎为项菲菲平稳逆乱的五行之气,见她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这才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不用担心项菲菲后,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虞岁,脑子里挥之不去虞岁带着梅良玉离开的那幕,那阴险狡诈的男人身上还披着岁岁买给他的衣服! 顾乾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拿出听风尺,给虞岁发传文。 荀之雅注意到他的情绪起伏,想开口询问,却又顿住。 虞岁把玩着听风尺,看顾乾的传文一条接一条,却没有回复。 钱璎稳定项菲菲和霍霄的伤势后,对屋外的顾乾道:“顾哥哥,我先帮你把雷印消了。” 顾乾点点头。 钱璎出来时看了眼隔壁屋,问:“南宫郡主也住在这么?” “岁岁?嗯。”顾乾看向没人的房门,眉头皱起。 “这么晚了,郡主怎么还没回来。”钱璎帮他解下外衣,指尖的五行之气按压着顾乾背上的黑色雷印。 顾乾说:“估计在鬼道圣堂忙着修行。” 钱璎也没继续聊虞岁。 她倒不是讨厌虞岁,她只是讨厌南宫家的所有人。 虞岁低头看听风尺,在关注舍馆那边的情况,没有注意隔间屋里的梅良玉几人。 梅良玉这会逆乱的五行之气已经平稳,话也就多了,他坐在椅子上双手泡着药水,长腿交叠着,姿态懒散地靠着椅背,不知道还以为他是来享受的,而不是来受苦的。 年秋雁拉过他衣服看了下背部,感叹道:“不愧是阴阳家的星宿将,这冰霜割进肉里都不会化的。” 梅良玉语气敷衍道:“那你把它融化吧。” 年秋雁微笑松手,让苍殊来帮他将陷进后背肉里的细碎冰霜夹出来:“我不爱干这种事。” 梅良玉漫不经心道:“我师妹都学医家救助,你为什么不选修医家?” 年秋雁说:“我只是个卜卦的,学什么医术。” 苍殊看他一眼:“那学点体术,卦不准被人追杀的时候也能跑得快些。” 年秋雁笑道:“我只要往依依身边跑就行了。” 石月珍端着药碗上来,梅良玉看向外边的虞岁,问她:“你怎么还不走?” 虞岁这才抬头看过来,似茫然确认师兄是不是在跟她说话,确认后才道:“我等师兄你没事后再走。” 顿了顿,她又给自己增加理由:“反正我晚上也不怎么睡得好。” 梅良玉便歪头跟石月珍说:“给我师妹看看她晚上睡不好是什么原因,实在不行开点安神的药让她吃。” 石月珍听得笑了,把虞岁叫去一楼,虞岁乖乖跟上。 年秋雁看着这两人都下楼去,这才转过头对梅良玉说:“我还是给你占了一卦。” 梅良玉斜眼看去:“难怪你是在这等我。” 年秋雁拿出自己的黑色神木签递给梅良玉看,嗓音略低:“好坏参半,但奇怪的是这个。” 苍殊和梅良玉都朝他手中的神木签看去,原本细密结实又顺滑的神木签上,有着几道细小的裂痕。 “也不知是你们谁影响了我的卦局,有一道更神秘又高级的权限力量压着我的卦局,似乎是不喜欢被人猜测占卜。”年秋雁提醒梅良玉,“你今晚遇到的人,都不是巧合。” 梅良玉垂眸,不紧不慢地看了眼已经没人坐在那的过道长椅。 他想起马车行驶而来,虞岁掀着车帘朝他喊师兄的一幕。 梅良玉第一次主动回想了更多。 还没能修炼就能破开鬼道圣堂的门。 身怀息壤从小就被农家追杀,在外城将卫仁压制在海下。 语气轻柔地说着让卫仁自废修为。 对九流术异常的渴望。 他这个师妹,大多时候看起来都是温柔乖巧的,瞧着可可爱爱,笑起来阳光明媚,或许是因为她长时间都是这种状态,所以即使偶尔展现出与乖巧形象不符的另一面时,也不容易令人重视。 有心机城府又如何? 不还是挺可爱的。 . 第48章 第 48 章 最让梅良玉在意的,其实是那天晚上他赶去圣堂,结果被师尊拦在外边不让进去。 虞岁从圣堂大殿出来后就可以使用五行之气,修行九流术,不再是平术之人。 关键点其实在这天晚上。 若是虞岁没能在这天封印息壤学会八卦生术,或许在外城受到袭击那天,异火也没办法强化九流术,而是像第一次那样,直接把人烧没了。 从平术之人变作可以修行的术士,已经足够令人感到惊讶。 可师尊没有让他知晓虞岁的秘密,梅良玉也没有去深究,虞岁就算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他也不在意,反正师尊压得住。 谁还没有点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梅良玉知道年秋雁是在提醒他,今晚见到虞岁不是巧合,就算虞岁没有直接参与,那也间接有份。 “神木签占卜的时候出现这种情况确实稀奇。”梅良玉以目光点着年秋雁掌心中的神木签,沉思道,“师妹就算有份,应该也无恶意,不然师尊会出手的。” 年秋雁点头道:“我想也是,我也想不到你师妹会对你出手的原因,除非你仗着师兄的身份欺负她。” 梅良玉从药水中举起双手,拆卸药布再重新包扎,随口道:“她可没那么好欺负。” 虞岁的出现是否巧合,有什么意义,梅良玉不太在乎,反正也没有恶意。他稍微感兴趣的是今晚消除他九流术的那个人。 “是神机术吧。”年秋雁若有所思道,“消除他人九流术的异能,名家倒是挺在行的,但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像你用的金雷和虚宿星将,都是各家的天机术,却在刚出手的瞬间就被消除,这已经算是名家圣者的实力了。” “今晚那几个人里不可能有圣者,若是圣者要杀梅梅,他师尊那边也不会没有动静。”苍殊给梅良玉换新的药水,又道,“若是神机术,有可能是‘天官’或者‘六道’。” 年秋雁收起神木签说:“这俩都是排名靠前的神机术,也都可以破除他人的九流术。” “神机术不需要借用五行之气,但他最初是躲在暗处进行清除,应该是靠与魏坤的听风尺传音进行的,也就是说他没敢跟魏坤暴露自己有神机术的事。” 梅良玉回忆道:“但他消除九流术时却没有动作,中途还失效了一次,若非吞影的主人险些死了,他可能都不会出手。” “有距离和使用限制,消除术的同时自己不能使用五行之气具象化九流术。”年秋雁颔首道,“那就是排名第九的天官。” 关于各种神机术的记录,有多有少,有的特别详细,有的却只有寥寥几句,因为知道的、见过的人太少,又或者身怀此神机术的人,从未暴露过自己的能力让世人知晓。 虞岁在楼下听石月珍跟她讲静神安眠的要诀,眼珠子随着她拿药写字而转动,看的却是五行光核监控的二楼画面。 听师兄他们谈论顾乾的神机术,最后的猜测跟她想的一样。 顾乾也许是认为今晚的行动必会成功,他仗着自己有神机术·天官的情况下,认为梅良玉必死无疑,尽管他数次清除了梅良玉的各种九流术,却还是低估了这人。 梅良玉也不是傻子,他身边一圈人也没有哪个是傻子,大家都是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升到的甲级弟子,并且没有在此停留,依旧继续往前,只要彼此交换信息,很容易就能把人找出来。 若是梅良玉死了,那就没有这些麻烦,可惜梅良玉没死成。 “天官啊,排名第九的神机术,眼馋的人可不少。”梅良玉轻轻挑眉,清隽面容勾出一抹恶劣的笑意,“这消息放出去我都不用动手,有的是人帮我找他。” 反正他今晚杀了魏坤的事也会被学院宣布出去,倒是间接帮他宣传了有人拥有神机术·天官的事。 “你也掉分了。”苍殊说。 梅良玉无所谓道:“去机关岛待几天就补回来。” “我看你得养一段时间。”苍殊又道,“起码一个月。” 梅良玉拧着眉,有些不高兴,又没办法。 “这个月医馆还是月珍值守?”年秋雁看向苍殊问道。 梅良玉也看他:“我都没见过有医家弟子连守两个月医馆的,还都是她一个人,医家那么多甲级弟子,一个都不来?” 苍殊神色似有几分无奈道:“医家竞争最大,要学的东西也最多,看守医馆这种事,对大部分医家弟子来说都是耽误时间,有时候夜行或者别的试炼,看守医馆的弟子因为时间问题也去不了,所以也没什么人愿意来。” 也就一些想练练手的甲级以下弟子才愿意来,但待不了几天,因为他们要学的东西更多,很忙。 梅良玉冷淡道:“看守医馆救再多人也不给她一分钱,你让她也别守了,弟子不守还有教习。” “医馆值守是医家甲级弟子必做的事,如今倒是只有她一个人。”年秋雁笑道,“医家那些师兄弟妹,该不会是想靠这种办法拉低月珍的修炼速度吧?” 梅良玉把包扎好的双手又泡会药水里:“一两个还有可能,都不来就不是想拖她修炼速度那么简单了。” 苍殊慢吞吞道:“虽然我看着不太高兴,但她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开口要我帮忙,我也不好胡乱动作。” 虞岁听完,目光不由转回站在药柜前打开抽屉,低头查看药物的石月珍。 前几天她在医家外修,见到不少刚入医家的丁级弟子,刚刚入门,对教习说的各种药材、九流术伤痕和后遗症都听得一头懵。 他们都很忙,在课上疯狂奋笔疾书,或者拿着听风尺互发传文记录要点。 隔壁屋是丙级弟子的课,受伤的弟子被教习带到课上亲自演示该如何以五行之气引导平缓伤势,顺便听演示受伤的弟子痛得嗷嗷叫。 医家确实很忙,竞争也大。 石月珍能升到甲级弟子,还掌握了医家的天机术,已经算是太乙学院医家弟子的顶层人物。 这样的人还会被医家弟子孤立吗? 虞岁双手搭在桌案上交叠,趴在臂弯中,歪头看前边的石月珍,小声问:“月珍姐姐,你怎么连着这么久都在医馆值守,其他甲级弟子不来吗?” 石月珍背对着她,温声笑道:“他们忙着修炼,没时间来这边。” “这都快两个月了,甲级弟子不是必须要来医馆值守的吗?”虞岁软声说着,充满不解,石月珍回头看去,只觉得小脸埋进臂弯里的姑娘像只好奇的小猫般可爱。 “他们不来也没事,最近也不忙,若是医馆忙不过来了,我也会叫人的。”石月珍弯唇笑道,“而且待在医馆也没什么不好的。” 虞岁瞧着眼前的师姐也不是那种被欺负了只会忍气吞声的人,而是有自己的想法,便没有多问,免得惹人怀疑。 石月珍调了碗安神的汤药给她喝,虽然她晚上睡不好是异火的原因,但虞岁还是拧着鼻子喝完这一碗苦药。 她这会也不想回去舍馆跟顾乾那一帮人大眼瞪小眼,便在一楼的隔间小床躺下,再拿出听风尺问李金霜这个倒霉蛋什么时候回舍馆。 李金霜在兵家闯兵甲阵,出来收到虞岁的传文,抿唇看了会,挪动手指回复:“早上。” “那一起吃饭吗?”虞岁说,“我在医馆也没回去,等你忙完了去斋堂。” 李金霜心中犹豫。 她想起舒楚君的话,舒楚君说圣女的意思是不要跟青阳的郡主太亲近。 青阳郡主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与她们应该也没什么过节,李金霜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这样,舒楚君便瞪她一眼,碎碎念道:“圣女难得对一个男子心生好感,她才刚动心,与顾乾感情深厚的青阳郡主就来了,你难道还想跟她关系好?” 若那个男人是顾乾,李金霜觉得圣女的眼光不是很好。 偶尔看见顾乾跟虞岁走在一起或者在斋堂用膳时,李金霜都会想,这个男人肯定不会只娶一个妻子,圣女若是喜欢他,那南宫岁又该怎么办? 看着虞岁的传文,李金霜脑子里飞过无数想法,虽然她不觉得与青阳郡主保持距离是圣女的意思,但她还是拒绝了虞岁的邀请。 李金霜收起听风尺,明明是她拒绝人,内心却惶惶不安,已经决定不再看听风尺,却又忍不住。 她一头扎进新开的兵甲阵中,不再去想这些事。 与其担心圣女喜欢谁,不如想想自己的剑灵。 虞岁虽然被李金霜拒绝了,却也没太惊讶。 天亮后,异火的灼热消减,虞岁抬手给自己扇了扇凉风,听见外边梅良玉下来的声音,也掀开布帘出去。 梅良玉双手缠着白色药布,脖颈和衣下别的地方也缠着,似曾相识的状态,虞岁不由想起上个月她也差不多是这个样。 虞岁率先跟他打招呼:“师兄。” 梅良玉见她依旧精神,像是完全没有睡觉,便问:“你没睡?” “没有。”虞岁摇头。 梅良玉:“不是给你开了药?” “可能一时半会没有用。”虞岁说,“得坚持喝。” 梅良玉打量着她说:“那你就坚持喝。” 虞岁点着头,跟他一起往外走着,又回头望了眼医馆:“师兄,你是要回舍馆吗?要不要我去斋堂给你带点早餐来?” “不用,我回去换个衣服就走,这两天都不在学院。”梅良玉懒声道。 虞岁不解道:“师兄要去哪?” 梅良玉:“去攒分。” 他说完,忽然想起什么,眯了下眼,脚步顿住道:“你给的衣服还在医馆,怎么,是要给师妹你洗干净还回来,还是再买一件新的还你?” 梅良玉话说的有几分戏谑。 虞岁摇摇头:“不要了就是。” 梅良玉:“那看起来很贵。” 虞岁大方摆手:“没关系,我有钱,再买多少都不心疼。” 梅良玉心说我倒不是让你重新再买,可看虞岁笑弯着眼脸上写着“我真的不差这点钱”的样子,他忍了。 虞岁跟在他后边走着,又问:“师兄你喜欢吗?我也可以……” 梅良玉截断她的话:“不喜欢。” 虞岁眨巴眼:“噢。” 梅良玉舌尖抵着尖牙忍了忍,还是开口道:“少给男人花钱,多给你自己花,我看你买的那些新裙子就很漂亮,你可以多买点。” 虞岁弯眼笑道:“我也觉得这次的裙子款式都很漂亮呀。” 她因为不想回舍馆跟顾乾周旋,便在路上和梅良玉分开,自己去斋堂吃饭。 桌上摆满膳食,虞岁不慌不忙地捧着碗喝粥。 听风尺嗡嗡作响,是钟离雀给她发传文,说今日带了苏枫一起去医馆见小医圣,正在去的路上。 钟离雀说:“再过几天是我娘的寿辰,她想邀请楚姐姐也来府里赴宴,可我总觉得那与南宫王爷相似的感觉不太舒服,又怕是我多疑错怪了,便叫上苏二哥跟我一起看看,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虞岁嘴里叼着一小块早点肉饼,垂眸看传文,单手点着填字格:“二哥这会也跟你在一起?” 马车上的钟离雀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苏枫,男人褪去少时的稚气,从前总是飞扬活泼的眉眼,这会多了些沉静,变得更加稳重成熟,却也不失几分少年意。 苏枫双手抱胸,斜坐在靠车窗的位置,正看着车窗外,瞥见钟离雀的注视,轻轻挑眉望回来:“她说什么?” 钟离雀摊着手中听风尺,老实道:“问苏二哥你是不是跟我一起。” 苏枫不轻不重地哼了声,接过她的听风尺回虞岁:“你这时候能想起我在不在了?” 末了又问虞岁在太乙过得如何,是否吃好穿好,盛暃是不是又因为顾乾的事跟她闹脾气等等。 虞岁一一答完,才跟他们说起钱璎的事:“昨天见到她已经是太乙学院医家的甲级弟子。” 钟离雀轻轻捂嘴,睁大了眼睛,很是惊讶,这变化可真大。 她也记得钱璎这个人,是顾乾托虞岁在王府照顾的妹妹。 虞岁落水第二天,世家圈子里就传遍了这事,在国院的时候,还有不少人聊这事。 那些因为顾乾而讨厌虞岁的孩子们,走过虞岁身边时会故意笑得很大声。 从那时候开始钟离雀就不喜欢顾乾,非常不喜欢,却又知道顾乾和南宫家的关系,虞岁也不可能与他分割。 顾乾那会不在帝都,恰巧第二天虞岁的大哥韩秉从太乙学院回来,那时候韩秉十九岁,已经是个身高挺拔的成年男子,他自小心性成熟稳重,对两位弟弟和妹妹照顾有加。 知道这事后,先把起哄动手的几位世家公子打了一顿,过几天又在围猎场上把太子风头抢了,获得青阳皇的青睐,对他夸赞连连,又将太子想要的弓箭赐给了韩秉。 青阳太子气得当场离席。 等到顾乾回来给虞岁报仇,早已经晚了。 韩秉一直要盛暃克制,不要总是跟顾乾起冲突,可盛暃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苏枫觉得他完全就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小时候他是最喜欢南宫明的孩子,长大后盛暃才是最在意南宫明的那个孩子。 有两位哥哥在的时候,盛暃还能被压制住,但他去了太乙学院,大哥韩秉不在学院后,顾乾来了,又没人压得住他了。 盛暃后来在学院遇见钱璎,两人也是相看相厌,尤其是钱璎值守医馆那段时间,盛暃受伤就是痛死了也不去医馆。 他就看不惯钱璎追着顾乾喊顾哥哥的样,老是让他想起自己的冤种妹妹。 在学院夜行试炼时,难免会遇上几次,少时的新仇旧恨加一块,盛暃没少被钱璎以医家瞳术坑过,他简直要讨厌死钱璎了,这疯女人真是为了顾乾什么都愿意做。 钱璎讨厌南宫家的人,盛暃也算是功不可没。 苏枫回道:“你三哥估计很不好受,不过不用管他,让他吃吃苦头也好。” 钟离雀又回道:“顾乾既然带钱璎也去了太乙,和项菲菲也还有联系,甚至又跟南靖国的圣女合作共事,他可真是个花心大萝卜!” 虞岁笑道:“是呀。” 钟离雀愤愤不平地按着填字格:“岁岁你也该给他点脸色看看!” 虞岁心想师兄将顾乾神机术暴露出去以后,他的日子应当不会太好过。 钟离雀跟苏枫说:“我真怕南宫王爷会把岁岁嫁给顾乾。” “我肯定不同意。”苏枫说。 钟离雀叹气道:“可这种事,只要南宫王爷同意就不好办了。” “你担心得太远了。”苏枫轻轻挑眉说,“父亲若是真想这么做,我第一个去暗杀顾乾。” 他在心里又补了句,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帝都也有不少人会想尽办法把这婚事毁了,毁不掉婚事,那想杀顾乾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楚锦开在帝都的医馆虽然在繁华地段,周边却又清静,因为周边店铺都是卖字画玉石的,平常少有人来,来的要么是图新鲜的富贵人家,要么就是老手熟客。 有了她的医馆后,这条街倒是热闹起来了,天天都有人来医馆拿药或者治疗。 其中不少都是九流术士,楚锦也为普通人接诊治疗,因此人人都夸她面善心软,是活菩萨。 苏枫是第一次来医馆,下马车后看了眼牌匾,视线往上,瞥见二楼栅栏前走过的一抹白色身影。 不消片刻,这抹白色身影来到楼下大堂,笑盈盈地招呼着钟离雀:“钟离小姐。” “楚姐姐,今天我给你带了个客人来。”钟离雀站在苏枫身旁介绍道,“他的问题我也不懂,就介绍来楚姐姐你这里帮他看看。” 苏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似乎跟他差不多的年纪,水眸带笑,有着医家之人的温婉亲和,能有这种气质,至少也是修了医家瞳术,不下五境的实力。 “来这边吧。”楚锦领着人到一旁的问诊台,收拾桌子时,白色的衣袖轻轻扫过桌面,露出白皙的手,听苏枫讲述时,眉眼专注沉静,问话仔细。 苏枫看她纸笔写着药方,故作好奇地问:“不知楚医师平日是否会用瞳术与人医治?” “我虽然修了瞳术,但学艺不精,万不敢轻易尝试。”楚锦仍旧在写药方,目光盯着白纸黑字,却笑弯眼道,“平时也就赚点小钱糊口就是。” 苏枫单手撑着脸,也是笑眼问道:“之前就听说楚医师来王府帮忙看过素姨娘的旧疾,我这姨娘病了不少年,若非医家瞳术不精者,可是连王府大门都进不去,楚医师应该是过谦了。” 楚锦一愣,抬头茫然地朝钟离雀看去,钟离雀这才道:“这位是王府的二世子。” “原来是二世子。”楚锦这才展眉一笑,旋即又轻轻摇头,“不过我那日虽然去了王府,却也没有见到夫人,想来应该是夫人中途知道了我瞳术不精,所以才没有见面。” 苏枫惊讶道:“不是素姨娘请楚医师去的吗?” “我只是收到了王府发来的请帖。”楚锦摇摇头,“倒是不知这请帖是何人发的。” 她起身将药方交给医馆的医女去拿药,站在上楼的转角口对钟离雀和苏枫说:“推拿教学屋中都是女子,二世子怕是不便进屋,还请在这稍等。” 钟离雀跟苏枫打了声招呼,便跟着楚锦上去二楼。 苏枫坐在原地没动,目光追随着两人一直上二楼,神色沉静,看不出有何情绪,片刻后才转动目光,细细打量四周。 钟离雀来到二楼屋中,已有几名医女在准备推拿涂抹的药膏。 “那请帖竟然不是素夫人发的吗?”钟离雀好奇追问。 楚锦笑着摇摇头:“倒真不是,最初我听人说王府给我下了请帖邀约看病,还以为是郡主为她母亲发出的邀请。” 钟离雀捧着药罐的动作一顿,轻轻垂眸。 不可能是岁岁。 “后来又听人说,王府郡主已经去了太乙学院,那便不会是郡主。”楚锦动作道,“不过素夫人旧疾多年,身为她唯一的孩子,郡主若是没去太乙学院,应该也会寻人给夫人诊治。” 钟离雀轻轻抬眼看着眼前为她挽起衣袖的人,抿唇沉默。 她这辈子做过最愚蠢、最后悔的事,就是曾经试图让虞岁和素夫人变得亲近。 两人都还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时,钟离雀每次在宴会看见素夫人和虞岁到场,都觉得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像是母女。 明明岁岁这么可爱,为什么素夫人会不喜欢她呢? 钟离雀甚至怀疑过岁岁不是素夫人的亲生孩子,可事实是她猜错了,虞岁确确实实是素夫人和南宫明的孩子。 她觉得虞岁这么好,这世上不会有人不喜欢虞岁的。 那年宫中开设赏花宴,帝都里天真烂漫的女孩们都很喜欢三年一次的赏花宴,到时候各地培育的新鲜奇花都会拿到宫中来供他们欣赏把玩。 宫中两处大殿都布满了颜色不一的鲜花,赏花宴这日,还有农家九流术士会给予灵花种子让人们种花玩。 用农家给的灵花种子种下洒水,一刻钟后就会开花。 宫里还特意铺了几亩地,就是为了给这些小孩们种花玩。 因为种出漂亮的花给了母亲后,看母亲笑得开心,其他夫人收到孩子递来的花朵也很开心,所以钟离雀才让虞岁也去拿灵花种子,再把种出来的花去哄素夫人开心。 虞岁不觉得这种把戏对素夫人有用,但她自己也挺想玩农家给的灵花种子,便洒了一大片,耐心等着。 钟离雀去帮她把素夫人等人引过来。 本来计划挺好。 直到田地里长出了一大片长杆青叶的金色葵花时,虞岁顿感头皮发麻。 她想毁掉重新再种时已经晚了。 钟离雀带着素夫人等人过来,人们都在惊讶这一片旺盛漂亮的青葵花,笑赞南宫郡主时,素夫人站在原地,第一次在外边对虞岁冷了眉眼。 而虞岁只能装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轻轻扯着花叶,神色乖巧地看向素夫人。 素夫人一步步朝花田中的虞岁走去。 钟离雀才注意到事情不对劲,她在素夫人开口前,脑海中闪过预知的画面:回到王府后又被罚跪的虞岁,在屋中冷着脸色和南宫明争吵的素夫人,夜晚昏黄的光芒洒落在跪在门口的虞岁背上,显得有些凄凉。 她心中震惊,怎么会这样? 素夫人走到虞岁身前,带着明显的压迫气势,对眼前的女孩说:“你种的?” 虞岁眉眼露出几分怯意:“我用灵花种子种出来的,想送给阿娘。” 素夫人眼中冷意深沉,带着不容拒绝地语气道:“毁了。” 她说:“我不喜欢这种花。” 其他几位夫人察觉不对劲,纷纷上前打圆场,素夫人却不给面子,直接甩袖离去。 在场的夫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 钟离雀懊恼得要死,看向站在花田中的虞岁,大片的青葵开得明艳活泼,同样身着金色长裙的虞岁隐匿其中,倒成了唯一的冷色。 钟离夫人让钟离雀过去哄虞岁,带着其他夫人走远去,不让大人的闲言碎语扰了孩子的清静。 “岁岁,对不起。”钟离雀皱着眉头,满眼懊恼,“我不该让你这么做的,都是我的错。” “没事呀。”虞岁朝她笑了笑,转身把花折掉,“和我一起把这些花除掉重新种吧,我们种别的花,我也不喜欢这种花。” 钟离雀本来忍着没哭的,可看她朝自己笑时,却瞬间眼鼻酸楚。 “对不起。”钟离雀一张口就是哭腔,吓得虞岁回头看过来,“怎么哭啦?” 钟离雀讨厌素夫人,她不明白为什么,但这会她更讨厌自己,为什么要让虞岁做出这种事受这种难堪。 十四岁的钟离雀终于知道了,这世上确实会有人不喜欢虞岁。 世上不会每一个人都喜欢虞岁,但没关系,她喜欢虞岁。 . 第49章 第 49 章 钟离雀没有同楚锦聊太多和南宫家有关的话,她学完今日的推拿教习后,便跟楚锦告辞离开。 回到马车上后钟离雀才悄悄松了口气。 苏枫问她:“怎么了?” 钟离雀摇摇头,她只是因为想起那年赏花宴的事,心中情绪上涌,在医馆又只能憋着。 “一哥,你对楚姐姐印象如何?是我多想了吗?”钟离雀朝苏枫看去,苦恼蹙眉。 “挑不出差错,但请帖的事让我有些在意。”苏枫沉思道,“再观察几日,宴会的事能拖就拖,不到最后一日别发请帖。” 钟离雀点点头。 两人同乘马车离去,站在窗边瞧着这一幕的楚锦轻轻放下扶着窗帘的的传文,成功发出后,又将手中听风尺碎掉。 还在斋堂的虞岁就等着看钟离雀走后,医馆这边是否有异常动静,没想到今天还真让她碰上了。 不是她监控的楚锦听风尺,但消息是从医馆发出去的,需要破解的九流术密文,也不知是哪一家的。 虞岁将接收传文的位置告诉了燕老。 燕老这些年跟着虞岁做了不少事。 他靠着虞岁给的各种情报,和帝都的灰色地带打交道,黑白两边都有涉及。 虞岁不管燕老如何操作行事,只负责把他需要的消息传出去。 她唯一一次主动找燕老办事,是两年前截获青阳太子抓捕兰毒组织首领的消息,她和太子的竞争对手六殿下搭线,让青阳太子抓捕失败,放跑了首领,再让燕老帮着六殿下把人抓回来。 那天正是宫宴,青阳皇得知太子抓捕失败,放跑了他恶心已久的兰毒头领,当场发怒,对太子十分失望,等太子回帝都后闭门不见,让太子在大雨中跪了整整一天。 虞岁撑着伞站在远处,遥遥望着跪在雨中的太子,悠悠离去。 事后青阳六殿下带着兰毒组织首领的人头回来,这才让青阳皇龙心转悦,也让六殿下风头大盛,逐渐被陛下重用。 虞岁除了靠听风尺获取消息和定位,也靠自己的五行光核帮忙追踪和监控,她虽然不能介入九流术士的世界,但在帝都偶尔参与一下权谋争斗,倒也不算太难。 何况青阳帝都局势本就容易让人浑水摸鱼,青阳皇子嗣颇多,几位能力出众的殿下都对太子的位置虎视眈眈,各家站队,朝臣每年更迭快速,周边诸侯国又常起战事。 厉害的人物每年都有,所有人都向往帝都的最高处,想要得到更多,又或是保持安稳。 虞岁有所行动时,燕老会帮她评估,告诉她哪些人还不能惹,哪些人惹不起。 他平日虽然沉默寡言,该开口时却又一针见血,犀利无比。 虞岁从燕老那也学到不少,她觉得燕老以前在燕国,应该也是一位权谋高手,不是哪家的谋士,就是燕国的权臣。 可燕老不说,她就不会知晓到底是哪个。 这会青阳帝都的日光正晒,已经到了春末的尾声,路上的花树不再是粉白鲜红一片,又恢复了满树青翠。 弄堂小巷空无一人,十分安静。 因为两边石墙院内茂盛的青树支出不少枝桠,这片小路全被阴影覆盖,在日光大晒的时候倒显得阴凉无比。 仔细瞧去,能看见被阴影遮盖的路面,有一道细长的黑影正在贴墙游动。 黑影脱离地面,攀着石墙进入某户人家。 屋中的康恒刚刚收起听风尺,准备按照收到的命令行事。 他刚踏出屋门,却警觉抬眼,发现危机的同时眼前刀光一闪,康恒瞳孔紧缩,充满惊惧的眼中倒映着黑金色的棍刀,它威严阴森,但最危险的却是双手握刀的黑衣少年。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拥有雪白的肤色和精致的五官,俊秀的眉峰微扬,笑容阳光灿烂,像是是顽皮的邻家弟弟。 “哟!” 黑衣少年还调皮地跟他打招呼,一刀斩破康恒的五行防护,将他重伤摔回屋中,两股五行之气碰撞掀起的气浪让屋门破碎,碎木片飞溅到土里和屋中。 康恒捂着胸口,一口血涌上喉咙,他忍了忍,没忍住大口吐出。 谁?! 康恒全部神经绷紧,来不及去想为何暴露,敌人是谁。 他反应极快,在黑衣少年再次出手前重新聚拢五行之气,不是再战,而是全力逃脱。 阴阳家天机术·吞影。 地面刚刚生出黑影,黑衣少年手中的棍刀已经砍到康恒眼前,他心中震惊。 好快的速度! 连九流术施展的时间都不给! 锋利的长刀直接砍断康恒悄悄结印的右手,随着惨叫声响起,少年没有停顿,反手又是一刀直直刺进康恒腹中,嵌进肉中再横刀一转,限制他施展任何九流术,把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黑衣少年全程没有一点犹豫,出手果断狠辣,仿佛已经做过很多次,而他的速度根本不给康恒任何反应的机会。 康恒脸色肉眼可见的惨白一片,满头是汗,看着黑衣少年的目光半是震惊半是怨恨。 黑衣少年弯腰去拿他的听风尺,指尖刚碰到他便察觉不对劲,瞬影退开时,康恒的五行光核爆炸,让自己死无全尸的同时也将听风尺一起毁去。 屋中血色四溅,黑衣少年挥刀轮转,将飞洒而来的血色全部挡开,站在门前逆光望着不成人形的康恒无奈地轻啧声。 没拿到听风尺,没抓到活口,拿点什么回去交差才好。 他都没想杀人,只是奉命来拿个听风尺,再问点话,哪知道这人吓得直接自毁了。 黑衣少年左右看看,在屋中搜寻片刻,确认没有遗漏的信息,便将屋门关闭,自己化作黑影重新融入暗处,等待是否还有同伙。 楚锦坐在医馆一楼问诊台边,从窗户洒落进来的微光照在桌面,翻开的医书上有着不少圈起来的红线,楚锦漫不经心地翻着医书。 直到天色暗淡后,有医女过来,俯身凑近她耳边说了什么。 楚锦合上医书,医女俯身退去。 她单手指着下颚看向外边的暗淡的天色,白日热闹的街巷,这会已经冷清。 什么人在扰她的计划,是今日刚来的王府一世子,还是有所察觉的钟离家? 若是前者倒好办,若是钟离家……那位大将军可不是省油的灯。 可这似乎又证明了她的猜测,听风尺确实有问题。 楚锦从座位轻盈起身,对候在旁边的医女淡声道:“用农家传音,让其他人最近不可再用听风尺,一切消息收发以传音兽为准。” “再让玄魁那边的人想办法,把钟离雀的听风尺拿到手。” 帝都的夜晚比白天还要热闹,不少白日不开张的街道,入夜后反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黑影攀着被黑暗笼罩的墙壁一路来到热闹街巷的最深处,屋门前挂着两张道家的避音符,把街巷前端的热闹声全部隔绝。 入门就见两棵茂盛的枣树,黑影左拐,顺着水廊一路去往深处庭屋。 白墙切成的拱门两旁放着石灯,点亮漆黑的夜色,里边雨亭中坐着的老者正在沏茶,坐在老者对岸的瞎眼青年温声道:“野喜回来了。” 有些拗口的名字,却被瞎眼青年念得字正腔圆,十分清晰。 邹野喜从黑暗中冒头,原本笑嘻嘻的脸,在燕老看过来时,瞬间变得可怜巴巴:“我蹲了一晚上,没人过来,估计是靠农家那些小虫子从远处就看见不对劲,所以不过来了。” “那人被我吓得直接自毁也不肯让我拿走他的听风尺。”邹野喜语速飞快道,“但他用的是阴阳家的九流术,吞影刚起就被我斩破了,我又在他屋里找了圈,看见一些针对钟离家的消息记录,最近在盯着那位钟离家的小姐。” “帝都里边,农家的人不少。”燕老嗓音低哑,仍旧枯槁的面容看起来毫无情绪波澜。 邹野喜揪着衣袖擦擦脸,走进雨亭中大大咧咧地坐下喝茶:“你让山容哥算一算他要干嘛呗,要不然我直接去医馆把那人捉过来给你审?” 山容听得一笑,被挖去双眼的清秀脸上只剩两个黑漆漆的阴森孔洞。 少年捧着脸,转动眼珠看看左边的断臂老年残疾人,再看看右边年轻的瞎眼残疾人,叹道:“我都还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保护那位钟离家的小姐,老头,我都在你手里做事好几年了,你也该告诉我,在你上边的老大是谁吧?” 燕老没说。 邹野喜纷纷拍桌:“你看你,你还是不信我!枉我从燕国大老远的跑来投奔你!你今儿要是不说我就不干了!” 他说完起身就走,睁只眼闭只眼地朝燕老看去,见燕老没动静,仿佛无所谓他是去是留,邹野喜撑不过一会,又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走回桌边,挨着山容坐下。 “打草惊蛇了。”燕老淡声说道,“你继续盯着医馆。” 邹野喜乖巧点头:“噢。” 燕老又道:“山容把出入医馆或者钟离家的农家弟子定位出来。” “好。”山容温声点头道。 燕老单手拿着听风尺,给虞岁回传文,将今日的消息告诉她。 虽然不能确定那条加密传文是不是楚锦发的,但却是从医馆发出去的,很有可能是她。 因为加密的传文消息,被解读后的意思是:钟离雀的听风尺。 虞岁这会正在鬼道圣堂,她站在杏树下,抬头看已经熟透的杏子们发呆时,听风尺嗡嗡作响。 看完燕老回复的消息,虞岁陷入沉思。 燕老说:“对方若是聪明些,就会知道问题出在今天的传文上,随后不会再用听风尺传递消息,也可能会试探你,继续发出无关紧要的消息引蛇出洞。” 从听风尺获取消息虽然方便,却也危险。 听风尺的消息被截获,这些年只出现在青阳帝都,若是有人注意到这点,再花时间仔细查找,把幕后主使找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楚锦最初注意到的是钟离雀的听风尺。 在教习推拿时,她曾几次见过钟离雀的听风尺接收传文和发送出去,但当她拿到手时,却没能找到任何传文信息。 “我会让她小心的。”虞岁回道。 燕老又道:“无须担心。” 看见这四个字,虞岁不由轻轻挑眉。 某种程度上来说,虞岁和燕老虽然互相合作,却又互不干扰。 虞岁不知道燕老有些什么渠道和手段,燕老的手下们也不知道虞岁。 她只负责给消息,而燕老会拿着这些消息去做某些事,再还给她比那一粒金子多更多的钱。 燕老虽然话少,却说到做到。 此时燕老对虞岁说:“你在太乙专心修行,帝都的麻烦,我会帮你解决。” 渴望力量的孩子长大后,终于能够踏入修行的世界。 燕老虽然见不到虞岁,却能想象得出,她是多么激动和高兴。 然而九流术的世界并不比平术之人的世界要容易。 他想起两年前的春夜雨里,才十六岁的虞岁脸上还有几分稚气,眉眼却生得灵动妩媚,她穿着桃红的长裙,披着白色的薄绒大衣,坐在雨亭桌后捧着他煮的茶一杯接一杯。 这天晚上虞岁和一哥苏枫与一帮朋友外出游玩,众人在前端酒楼用膳玩乐时,她才得以偷跑过来。 虞岁跟燕老碎碎念着闲话,捧着热茶,在泛着热气的白雾中抬眼,清眸映照着燕老无甚表情的枯槁面容,却笑道:“你好像活过来了。” 少女脆声感叹:“不像从前那样死气沉沉。” 春夜细雨敲打着雨亭,从亭角坠落的雨丝连接成线。 燕老并未回答,而是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少女也不觉得尴尬,她单手撑着小脸,好奇地望着他:“你会回燕国吗?” 燕老说:“不会。” “那边是不是已经彻底让你失望了?”少女又问。 燕老没答。 少女张唇,轻轻吹拂热茶:“听说我爹可是把燕国搅浑的主力之一,他曾在燕国害死了很多人,也让燕国变得不再是燕国人的燕国,你作为燕国人,应该很讨厌他,恨不得他去死。” “那你怎么不讨厌我?”少女睁着盈盈水眸,带着柔软的笑意询问,“我可是南宫明的女儿,他钦点的王府继承人呀。” 燕老也看着她,目光平静又淡漠:“你不像是他的女儿。” “可惜我就是。”少女叹气遗憾道,“如果我不是他的女儿,可能活不到现在。” “我会把你和南宫明分开看待。”燕老说,“虽然你想摆脱你父亲的控制,却也不能急于一时。” 少女目光微怔。 燕老继续说:“你的父亲,是比你想象中还要强大又可怕的一个人。” “我也知道。”少女双手捧杯,姿态乖巧地喝茶,“所以我才没有在我能被他一根手指头就碾死的时候招惹他。” 这次轮到燕老问她:“你想攒钱做什么?” “有钱可以做很多事,没钱就什么事都做不了。”少女笑容明媚道,“等以后我自由了,就可以去别国买房产、做点小生意,每天过只需要数钱进账的悠闲日子。” 听起来是很美好的幻想。 燕老却道:“你父亲不会只满足于一个燕国,在他的野心没有实现之前,任何地方都不会安全,除了青阳,谁都可能是下一个燕国。” 少女望着氤氲的茶水,轻声道:“可我不喜欢青阳。” 燕老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南宫明应该也想不到,自己的敌人,有一天竟然会为自己的女儿效命。 . 第50章 第 50 章 帝都那边有燕老帮忙守着钟离雀,虞岁也就放心些。 那位小医圣究竟是否与南宫明有关系,会否就是素夫人的女儿青葵,虞岁也不着急,她这会不在帝都,着急也没有用,耐心等待时机,她总能知道答案。 目前能确定的,是楚锦对钟离家不怀好意,在钟离家的“弱点”上找破绽。 这种事一般是南宫明会做的。 于是楚锦的真实身份,虞岁心中已经有了判断,只等一个证据确凿而已。 之前有诸侯国造反,钟离辞被派去镇压,已有许久没回帝都,如今战事结束,也还在外边收尾。南宫明因为顾乾的事,抽空回了趟帝都,打发走虞岁后,又回了战场,至今没回。 不管是对付钟离家,还是南宫家,对帝都或是其他五国的人来说,在这两家家主没有回来之前,都是最好的机会。 帝都正在发生的事情都在提醒虞岁,你的时间不多。 得快点强大起来。 短短一年内修炼到南宫明或者素夫人的境界显然是不现实的,最快的办法,就是掌握好神机术·天目。 虞岁收起听风尺,目光转回树上已经熟了的杏子。 她就一天没来鬼道圣堂,那些青涩的果子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黄里透红,瞧着就非常喜人。 虞岁踮脚,伸手抓着枝桠压下,摘了一两个熟透的杏子。 她抓着衣袖擦了擦果皮,放到嘴边咬下,偏软的果肉酸甜可口。 虞岁走到石阶边坐下,拿出听风尺给梅良玉发传文:“师兄,圣堂院里的杏子熟透可以吃了,很甜的。” 梅良玉不怕掉分,因为他涨分很快,但大家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涨分那么快。 虞岁也想知道为什么,所以和已经去了机关岛的师兄联络一下师门感情。 梅良玉没回,估计在忙。 虞岁吃完摘的杏子,察觉到师尊回来了。 常艮圣者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圣堂待着,但也有被学院的其他人叫走的时候,甚至还会负责鬼道家弟子的成绩考核。 虞岁起身踩着台阶上去,圣堂大殿的门没关,夜里能听见些许虫鸣声,她走到门边说:“师尊,我想问问你有关天目的事。” 常艮圣者答:“天目在神机术上排名第三,算得上是非常危险又强大的奇术异能,人们对它的了解很有限,只知晓它能看破和它能掌控的东西,却不知道它该如何使用。” 师尊看来是知道她想问什么,所以直接把知道的所有全都告诉了她。 虞岁听沉默了。 师尊的意思就是告诉她:你的神机术很厉害,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它。 仔细想想也是,若是师尊知道,早就教她怎么用了。 身怀奇术异能,却不知该怎么用,反而还要承受不小心暴露它后带来的危险,虞岁觉得这种人生设定真是糟糕透了。 最糟糕的是她还习惯了这样的人生。 虞岁走进大殿,在自己的桌后坐下,目光却看向隔壁梅良玉的桌子:“师尊,师兄去机关岛都做些什么?” 常艮圣者答:“做他愿意做的。” 虞岁单手支着脑袋,依旧在看师兄的桌子:“做他愿意做的事情就能把弟子分涨回来吗?” 常艮圣者道:“是的,因为他做的事情,对太乙有利,有所贡献。” 虞岁好奇道:“那是什么?” 常艮圣者道:“是你师兄的秘密,没有他的同意,我不能告诉你。” 虞岁却弯眼一笑。 她还挺喜欢师尊保密守信这点。 虞岁问:“那我以后要是在外城杀了学院的人,也掉分了,要怎么才能快速把分涨回来?” “做对太乙有利,有所贡献的事,是最快的涨分途径。”常艮圣者道,“其次是提升个人修为境界。” 虞岁茫然道:“可前者什么才算呀?” 常艮圣者:“这涉及学院的规则,为了公平,我也不能透露。” “好吧。”虞岁也没有撒娇耍赖非要逼问来为难他老人家,“师兄这次在外城受袭,师尊会帮忙找是谁做的吗?” “不会。”常艮圣者道,“外城恩怨,我等不会插手,除非你师兄召唤。” 虞岁点点头,肃容道:“下次我一定会记得召唤师尊你的。” 常艮圣者顿了顿:“好。” 虞岁从这份意识输送中,察觉到了几分欣慰。 仿佛常艮圣者也很想为徒弟出头,可惜徒弟每次出事都不叫他,那他也没办法参与插手,只能看着自己徒弟被人殴打。 虞岁犹豫了下,开口道:“我会帮师兄的。” 常艮圣者:“你们师兄妹能互帮互助,自然是好的,也无需勉强。你师兄好战,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敌人还是友人,这世上还有人让他愿意去思考,去愤怒,去压制自己的毁灭欲就好。” 虞岁想了想,真心道:“能让师兄压制自己毁灭欲的那个人就是师尊你。” 常艮圣者许久没有回应。 虞岁安静等着,才等来常艮圣者说:“还不够。” 只有他一个人还不够。 因为他迟早会消失。 如今眼见大徒弟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多,且都是与他结的善缘、优秀又善良的孩子们,常艮圣者才觉放心些。 虞岁忽然想起来在外城受袭那天,梅良玉意外遇见黑胡子来找到她,又和黑胡子送她回去,便在楼下等着没走。 说是师尊让他等的。 也不知是觉得哪里有问题,虞岁开口问道:“师尊,我在外城受袭那天,你有叫师兄守着我吗?” 常艮圣者道:“没有。” 虞岁手中的听风尺亮起,她低头看去,是梅良玉回她之前的传文:“那杏子我吃十多年了,今年雨水多,没吃我都知道没有往年甜。” 顿了顿,马上又接了条:“你留着点,别吃完了。” 虞岁看笑了,回他:“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梅良玉:“三天后。” 三天就能把杀人扣的分涨回来,确实快。 虞岁回他:“那我给师兄你留一个。” 远在机关岛的梅良玉又开始忙起来,没回她。 倒是顾乾的传文不断发过来,从问虞岁睡了没,到跟她道歉,以为是自己没陪虞岁去外城逛街才惹她生气不理自己。 虞岁起身,五行光核白天就因为时间到后自然消失了,这会也给回去看看舍馆那边是什么情况了。 虞岁回到舍馆,乘着龙梯上行,赶到宿舍门口,就看见蹙眉站在门口的顾乾,旁边还有钱璎在说什么,注意到有人来后回头,看见虞岁愣了愣。 “岁岁。”顾乾率先招呼道,“你总算回来了。” “顾哥哥。”虞岁望着钱璎好奇道,“这位是?” “她是钱璎。”顾乾介绍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虞岁神色恍然道:“原来是你呀。” 她微微笑着,看向钱璎的目光也友善。 钱璎回以礼貌的微笑:“郡主,没想到会在这再见到你。” 虞岁好奇道:“是有好些年没见啦,没想到你也在太乙,是跟顾哥哥一起来的吗?” 钱璎笑道:“是啊。” 顾乾说:“阿璎如今是医家的甲级弟子,这次也多亏有她帮忙。” 说完捂着肩膀皱起眉头,看起来像是雷印发作,雷火灼烧疼痛难忍。 钱璎忙扶着他道:“顾哥哥,再忍一忍,今晚过后雷印就消了。” 虞岁在旁神色茫然又担忧地看着顾乾,无声在问出什么事了。 顾乾向钱璎露出一个没事的表情,示意她不用扶自己,又对虞岁道:“岁岁,我们进去说。” 钱璎没有跟着,她还有别的事,目送两人进屋后就离开了。 虞岁进屋就看见神色沉默地站在堂屋中的李金霜,她的寝屋被昏迷不醒的项菲菲占据,又不想在里边待着,便靠墙站着陷入沉思。 见虞岁和顾乾两人进来,也只是抬抬眼皮,随后又垂下眼眸。 荀之雅和舒楚君都不在。 顾乾径直朝虞岁屋中走去,意思是他们两人的谈话。 虞岁关上门,目光担忧地看顾乾:“你受伤了吗?” “无事,很快就能好。”顾乾在桌边坐下,看向站在门口的虞岁道,“我怕你因为一个人去外城而生气,毕竟我之前明明说了,要你去外城一定叫上我。” “我是去外城买东西,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顾哥哥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耽误没去成也正常。”虞岁笑道,“我怎么会这么小心眼生气呀。” 顾乾见她弯眼笑起来的明艳脸庞,眼眸微深,又忍不住想起虞岁牵着梅良玉御风术走远的那幕。 于是他直言道:“昨晚我出学院,去外城杀梅良玉了。” 虞岁愣住,她微微睁大眼,望着顾乾,确认他不是开玩笑后,伸手捂住嘴:“顾哥哥……” 顾乾沉声道:“你从鬼道圣堂回来,或许也听常艮圣者说了你师兄昨夜在外城受袭的事,梅良玉昨晚杀了魏坤,但我与魏坤合作,我帮他除梅良玉,他帮我除钟离山。” “原来是因为爹给的任务,顾哥哥才去做这种事的吗?”虞岁目光担忧,眼中泛起盈盈水光。 顾乾不自觉地软了声音:“我既然答应你,就一定会做到,只是……岁岁,如果可以,你最好离梅良玉这个人远一点,你这位师兄远比你想的更加恶劣。” 话说到后边,嗓音又忍不住变得沉冷:“你才来太乙学院不久,又和他是嫡亲师妹,在鬼道圣堂接触频繁,但他这个人惯会伪装,脾气阴晴不定,杀人不眨眼。” 顾乾目光灼灼地望着虞岁:“你与我关系匪浅,他心中定有算计,假意亲近你,借着师门的情意,在你身边布下陷阱。” “师兄吗?”虞岁满眼茫然和不可置信,“他竟是这种人吗?可我从师尊口中得知似乎不是这样呀。” 她怯生生地解释道:“上次在外城,还是师兄及时赶到救我一命。” 顾乾被这话刺痛,心中生了闷意,也有几分懊恼。 他的疏忽,让农家那些狗东西钻了空子,竟然在外城对岁岁下手。 想必那次暗杀对岁岁造成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所以才会觉得梅良玉是个好人。 或许正是因为外城那次巧合的救命之恩,才让岁岁对重伤的梅良玉无法见死不救,还送他回学院去医家。 顾乾认为这个想法合理。 “你的恩,我也会帮你报,不必多次记挂。”顾乾抬眸望着虞岁,神色无比认真,“但是,岁岁,你听我一次,不要与他走得太近。” 他怕自己对梅良玉会越来越愤怒。 那些弯弯绕绕,恩恩怨怨,他都想避开虞岁,让她不插手,不必担忧。 因为息壤而过得无比艰难的人生,没必要再去担忧一些有的没的。 顾乾知道南宫明对虞岁的冷血和随意,也知道素夫人对虞岁的芥蒂和漠视,可这两人又对他无可挑剔,让他无法因为虞岁的遭遇而对南宫明和素夫人心生埋怨或者与之敌对。 他只能保护好虞岁,让南宫郡主保持单纯无忧的生活,那些肮脏、污秽、沾人命染人血的事,都只需要他去做就好。 哪怕如今虞岁可以修行,顾乾也觉得修行这条路太过艰难,不适合她。 虞岁也难得见顾乾如此认真,她随口敷衍道:“若师兄真是顾哥哥你说的那种人,我肯定不会跟他走太近,就算他求我也不会。” 顾乾来不及再说什么,就被虞岁关心伤势的话题一个接一个的打岔,逐渐忘记,沉溺在被虞岁关心的满足中。 等虞岁把顾乾打发走,关上宿舍门回头时,发现李金霜还站在门口,神色沉默,看起来却有些困倦,眉眼疲惫。 细想起来,她昨晚就在兵家练了一晚上,早上回来也没地方睡,估计又回了兵家,谁知今晚回来发现项菲菲还在,仍旧无法休息。 虞岁走到自己门前,歪头问李金霜:“你要来我屋里睡吗?” 李金霜微怔,似乎是觉得不太相信,蹙眉朝虞岁看过来。 虞岁又道:“我不困,你可以睡床。” 末了又补充道:“其实我的床很大,睡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李金霜神色略微古怪,完全不敢相信虞岁的发言,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虞岁是否将她当做真正的男子,又是因为表象的“爱慕”而发出了暧昧的邀请。 似乎是被李金霜这古怪的表情打量的疑惑,虞岁也奇怪地看回去:“两个女孩子一起睡有什么不对劲吗?” 李金霜怔住,大脑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棒,竟有一刻的眩晕。 虞岁推开门进去,似笑非笑地语气道:“何况你前不久还抓着我的手喊我阿娘——” 李金霜:“……” 她直起身,一言不发,却跟着虞岁进屋去。 屋门嘭地一声关上,声响不轻不重。 虞岁走到床边桌案坐下,上身依着她的梳妆台,打开的首饰盒里闪烁着光芒熠熠,衬着她的雪肌玉骨。 李金霜进屋后就站在门边没动。 虞岁眼神示意她去床上:“休息吧,我看你也许久没睡个好觉,就算想拼命压制你失控的剑灵,也得休息好才有精神。” 李金霜身子一僵,像是被人拿捏七寸,抿唇片刻,语气带着点难以察觉的颤抖问她:“你怎么知道?” 虞岁心想,猜对了,感谢师兄提供的线索。 她伸手支着脑袋,抬眼看李金霜,话也说得轻柔,却语调清晰:“我有个提议,先别管舒楚君和你说的,有关圣女喜欢谁,而我又正好与这个人关系匪浅的话,那种没意义的事情,你完全不必担心。” 李金霜惊讶地望着她:“你听见了?” 虞岁俏皮地眨了下眼:“很多人说我坏话的时候,都会正巧被我听见。” 李金霜也觉得虞岁不像是那种人,她还记得虞岁在修罗地狱中,一手持剑,一□□蛇将困住她的兵阵恶鬼斩退那幕,但又觉得自己没资格替别人固定形象,所以选择听舒楚君的话,减少接触,平淡相处。 如今听虞岁亲口说出这话,李金霜才不再违背自己真实的意愿,低声问道:“你的提议是什么?” “阴阳家的阴阳五行场,可以走星图,自开兵甲阵试炼,我打听过,是不限制次数的,只要阴阳五行场开放期间,任何弟子都可以去开星图选兵甲阵试炼。” “别的弟子不去,是因为星图开的兵甲阵,是按照自身实力来的,想要提升修为境界的人,都会选择去挑战更高级的兵甲阵。” 虞岁轻声道:“比如十三境教习们开的高阶兵甲阵,但这样的机会很少,可我们倒是能经常去开比高阶兵甲阵更厉害的,修罗地狱。” 李金霜听得眼皮一跳,觉得虞岁胆子很大,她低声道:“因为阴阳五行场的星图开阵,是按照弟子实力来,所以想要退出兵甲阵,要么破阵,要么等时间过去。如果是修罗地狱,等级太高,再惊扰河对岸的黑甲铁骑……” “破阵的办法就跟上次一样,破坏兵甲阵的五行之力,只是还得叫上薛木石。”虞岁叹息道,“我一个人还办不到,而我也想要提升境界,修罗地狱是目前最好的试炼场。” 之所以去修罗地狱,是想尝试掌控天目破兵甲阵的能力。李金霜又是兵家弟子,对兵甲阵知道的肯定比她多。 虞岁看向李金霜,直直望进李金霜沉默的眼底:“因为修罗地狱的特殊,就算你的剑灵失控暴走,也不会有危险,说不定里边随便一个恶鬼就把你镇住了。” “若是等级太低,似乎也无法刺激你的剑灵暴走,对了,上次你是怎么控制住的?”虞岁好奇地问道。 李金霜垂眸,缓声道:“我并不能随意控制它的出现,第一次进修罗地狱时,我是想用剑灵的,但它不愿配合。” 这倒是跟她时灵时不灵的神机术差不多。 虞岁点点头,眼神示意李金霜道:“我的提议就是一起再闯修罗地狱,你可以方便掌控剑灵,我可以熟练掌握九流术,若是不同意,你就出去,若是同意,你就去床上睡觉。” 李金霜安静片刻,避开虞岁的对视,默默朝床边走去。 虞岁侧过身子趴在案台上,小小声道:“那明天再去找薛木石,看看他什么想法。” . 第51章 第 51 章 自从上次在阴阳五行场分开后,虞岁也和薛木石见过几次面,有过简单的问候交谈。 薛木石不爱出风头,看起来也不是爱说话的人,前两次如果不是虞岁叫住他,低头走路的薛木石根本注意不到虞岁。 虞岁事后查过薛木石。 薛家在太渊国皇都算得上是有名的世家,家族庞大,祖上几代官位最高可至丞相,母族也出过几位盛宠一时的嫔妃。 长辈们各随其家,不拘一格,最高十三境,最低也是十境。 薛木石与太渊国阴阳家圣女的婚事,是自小就订了的。 那时候薛家已经退出朝政,没有在职官位,但他的姑母却是得宠的妃子,又与阴阳家的大祭司关系交好,两个孩子同一天诞生在这个世界上,被当做是特别的缘分。 但这婚事定下不久,贵妃就遭人所害离世,太渊皇帝也因此对薛家十分愧疚,常常惦记,更不准贵妃亲自定下的婚事解除,一直等着两个孩子长大,再举办婚礼,好成全贵妃的遗憾。 两个孩子多年相处中也没有出现相看两相厌的情况,阴阳家的圣女十分优秀,倒是薛木石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人们私下里谈论,都觉得薛木石配不上圣女,可也知道皇帝因为对死去贵妃的愧疚,不可能给圣女解除婚约。 谁知去年冬末,阴阳家的圣女亲自去薛家退亲,再入宫禀告,而薛家也同意了解除婚约,并当天就把薛木石从太渊皇都送走,辗转去了太乙学院。 虞岁查过后,觉得这婚事不是“圣女坏话才动手的。 可见他很维护自己的前未婚妻。 何况谁家平平无奇的世家少爷,背地里拼命在练只杀人的道家禁术。 要说薛木石是因为修行道家禁术被退婚,虞岁倒是会勉强信三分。 薛木石身上还有一些虞岁比较在意的细节,本来按照她最初的想法,阴阳五行场的试炼过后,她会先去接触薛木石试探的,结果被卫仁插了队,倒是把那些在意的细节耽误了。 虞岁在夜里重整思绪,直到天色将亮,异火的灼热消减大半后才趴桌睡下。 等李金霜醒来时,虞岁正睡着。 李金霜蹙着眉头缓缓坐起身,伸手捏了捏眉心,目光缓缓朝旁侧怕在桌案睡着的虞岁看去。 虞岁虽然睡着了,但体内的异火始终活跃感应四周,它轻轻晃动火苗,将虞岁四周所有活物的动静反馈给她。 见虞岁睡得沉,李金霜也不愿打扰她,轻手轻脚地离开。 李金霜刚出去反手关上门,就对上堂屋中,端着茶杯满眼震惊望着她的舒楚君。 舒楚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端着茶杯的手指着李金霜问道:“你从南宫岁的房间出来?” 李金霜沉默。 舒楚君问道:“南宫岁也在里边?” 李金霜没有答,舒楚君大步走过来,被她拦住不让进去。 “你让开!”舒楚君对她怒目而视。 李金霜低声道:“她睡着了。” 舒楚君听得怒极反笑:“她睡着了关你我什么事?你让开,我要告诉南宫岁,让她别痴心妄想把你当做男子对待,免得她到时候又像那个人一样觉得自己痴心错付找你要说法!” 李金霜听得额角轻轻抽搐,压着怒意道:“南宫郡主不是你说的那样。” “你还为她说话?你们才认识多久?!”舒楚君语调高扬,“李金霜!别怪我没提醒你,迄今为止哪个对你亲近的女子不是被你的表象迷惑,你让她们痴心错付,甚至悔婚……” “喂。”李金霜身后的屋门忽地打开,虞岁从里探出头来,还有几分困倦的眼眸盯着舒楚君,轻柔的嗓音纳闷道,“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舒楚君被她说的神色一滞,有些恼地别过眼去,又瞪眼看回来,理直气壮道:“你醒了正好,我问你,你为何要叫李金霜同你一起睡?” 虞岁揉着眼睛,李金霜虽然拦在她前边,虞岁却绕过李金霜,神色倦懒地看回舒楚君道:“你们让项菲菲睡在她的屋中,李金霜没有地方睡,我让她来我屋里休息,有什么问题吗?” 很正常的一件事,偏偏被舒楚君说的,像是多么大逆不道有违常伦似的。 舒楚君冷脸道:“又不止你的屋子是空的!” 虞岁倚着门框,像是清醒了些,笑盈盈地看她:“你说荀之雅和你的房间吗?人家李金霜不爱去你屋里,就爱来我屋,你该不会也是迷恋李金霜的男子表象,在这闹吃醋吧?” 李金霜:“……” 舒楚君瞪大了眼,气得脸都在颤抖,从未设想过的思路被虞岁这么一说,她简直觉得丢脸又羞辱! 她拔高声音:“你胡说八道!” “那你总是强调李金霜的男子表象是什么意思?”虞岁微微睁大眼,似惊讶地看着舒楚君,“是不是怕自己也被她的男相迷惑,所以总是提醒自己呀?” “你……”舒楚君刚要越过李金霜,被李金霜侧身拦住,低呵声,“够了!” 她扮作男相后的眉眼本就冷沉,此时低呵发怒,显得无比威严冷酷,倒是真的吓住了舒楚君。 舒楚君被呵斥住,虞岁却没有,她从李金霜身后探头对舒楚君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把她当做男子喜欢,李金霜女相长那么好看,比男相好看多了,甚至比你也好看,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女孩子。” 她话说的俏皮,故作调侃的神态让舒楚君气急。 虞岁关门回屋,屋门关上的低沉声响让舒楚君倒吸一口凉气,她她她! 我从未见过如此能花言巧语的女人! 舒楚君看着李金霜微怔的神色,更是憋得满脸通红,气血上涌,李金霜还真的信了那女人的花言巧语! 隔壁屋里醒来的项菲菲半坐起身,往屋外瞧去,大清早的,这也太热闹了吧。 舒楚君最终气得甩袖回屋,屋门重重地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李金霜回到自己寝屋去拿换洗的衣物,看见醒来的项菲菲。 项菲菲掀开被子下床,有点别扭,低声道:“多谢。” 李金霜没说话,拿着衣物离开。 项菲菲出来见外边也没有人,便自己离开,乘坐龙梯下去找顾乾。 虞岁等着李金霜收拾好回来喊她,这才慢吞吞地从床上起身。 她今天没去医家听课,特意空了时间出来找薛木石商量。 两人进入龙梯时,虞岁问李金霜:“你早膳要吃什么?” 李金霜说:“都行。” 虞岁又问:“你知道薛木石住几层吗?” 李金霜站在龙梯角落:“我只听说他把宿舍的人打后,就自己搬出去了。” 站在前边的虞岁回头,目光惊讶地看她:“我还以为你会一问三不知呢。” 李金霜:“……” 虞岁收回视线,话里似乎带了三分笑意:“等哪天我想搬出去了,也向他学习。” 李金霜一句你要打谁已经到了嘴边,又忍住吞了回去,当个哑巴。 薛木石之前与舍友打架的事闹得挺大,知道的人也很多,关系闹僵成这样,自然是不能继续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只要其他人都不愿和薛木石继续合住,再加薛木石个人意愿想要离开,学院也是会同意他另选宿舍的申请。 薛木石选了新的楼层,在九十七层,一零五四号,幸运的选中了只有他一个人的新宿舍。 虞岁刚进入这一层,就觉得周边像是有许多眼睛,有的宿舍门上还挂着道家的避音符、聚风符、四季符等等。 她和李金霜来到薛木石宿舍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静候片刻没有反应。 虞岁慢吞吞拿出听风尺,找到薛木石的铭文,给他发消息。 李金霜瞥了眼,问:“既然你们互换铭文,可以听风尺联系,为什么要来宿舍?” “给他个惊喜。”虞岁轻声说,“让他体验人生无常,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遇上来给你找麻烦的或是给你送温暖的。” 李金霜发现了,这位青阳的郡主有时非常健谈,话总是能说得半真半假让人忍不住顺着她去思考。 虞岁问薛木石在哪,有关修行的事要找他谈谈。 薛木石隔一会才回道:“在斋堂。” 虞岁让他等着,自己和李金霜赶过去。 薛木石站在斋堂门口,看着传文有些疑惑地眨眨眼。 他特意走到人少的路口去等着,身旁的树木高大,满树都是紫色的小花,后边就是一片小水池,池中有静立不动的假山、自由自在的鲤鱼和含苞待放的红莲,像是一方小天地。 自从上次阴阳五行场的试炼结束后,几人就各回各家修行,除了虞岁跟卫仁,没有过多接触,彼此保守秘密。 这次虞岁主动来找他,让薛木石觉得多半是跟特级兵甲阵的事有关。 薛木石收起听风尺,垂眸看向池水中游动的鲤鱼,鲜红的鱼身在碧绿莲叶下游来游去,时隐时现,他的目光聊赖地追逐着红鲤。 鲜红的、带着透明感,还有盈盈水光,像极了那日他看见的景色。 薛木石目光微怔时,忽听女孩脆声喊道:“表哥!” 他才瞬间回神,心中后怕,收敛情绪回头看去。 “噢,嘉月。”薛木石提起精神来打招呼。 表妹薛嘉月跟一排女孩走在一起,笑容灿烂地朝他招手打招呼,身旁的女孩子们也各自笑着朝他看过来。 薛嘉月跟同伴们说了声,朝树下的薛木石跑来。 她语调轻快道:“你一个人站在这干什么?吃饭了吗?我们正要去斋堂,一起呀。” “我已经吃好了,你们去吧。”薛木石拒绝道。 薛嘉月有点失落:“那你站在这干嘛,等人吗?” 这个表妹有时异常的敏锐。 薛木石点点头。 薛嘉月追问道:“等谁呀?” 薛木石神色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而显得有些呆地望着她。 薛嘉月被他吞吞吐吐弄得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有事情瞒着我!快说!” 这要怎么说啊? 薛木石为难地挠挠头:“上次教习说要四人一组,去阴阳五行场试炼的人。” 薛嘉月听到这更加来气了,伸手戳着薛木石的肩膀,力道之大,把他戳的往后踉跄倒了两步:“那次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我不找你,你就不会自己来找我吗?” 虞岁跟李金霜老远就看见站在树下被薛嘉月数落着耷拉脑袋的薛木石,两人都没过去,等着他们兄妹聊完再说。 好巧不巧的,虞岁在等薛木石的时候,遇见了从斋堂出来的盛暃和钱璎。 这两人本来是分开走的,谁也没遇见谁,但因为都看见了虞岁,于是又朝着相同的方向走来,此时的虞岁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最先开口喊虞岁的是钱璎。 “郡主。”少女清甜优雅的语调吸引虞岁注意,随着声音转头看去,是提着两个食盒过来的钱璎,她朝虞岁笑道,“顾哥哥受伤不便,我给他带点早膳过去,郡主……” 走过来的盛暃看见跟虞岁交谈的钱璎,神色一变,大步走去,在虞岁开口前打断两人的谈话。 “钱璎,你想干什么?”盛暃将虞岁拦在身后,目光不善地盯着钱璎。 虞岁:“……” 李金霜:“……” 两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气氛对立的盛暃和钱璎。 盛暃在钱璎手里吃过亏,已经看穿这人的本性,在他看来是极其恶劣,顾乾说东钱璎不往西,顾乾说讨厌谁,钱璎就会帮忙递刀帮忙杀人放火。 这女人简直就是为了顾乾而活。 鬼知道她会为了顾乾而对自家妹妹做些什么! 不过盛暃这会倒是多虑了。 钱璎确实喜欢顾乾,也非常听顾乾的话,她把顾乾当做是自己唯一的家人。在这世上,她只有顾乾可以相依为命。 所以她虽然讨厌南宫家的人,但却知道顾乾很喜欢虞岁,既然是顾哥哥喜欢的人,她自然不会做什么,也会与之好好相处,除非是顾哥哥讨厌的人,那她就会更加讨厌。 除非钱璎发现虞岁伤害了顾乾或者对顾乾有威胁。 钱璎已经不是小时候什么都做不到,在家破人亡之后,被迫流浪,再寄人篱下、看他人眼神惶惶不安生存的小女孩。 此刻她仍旧保持微笑和:“郡主之前受伤留疤未消,五行之气也有受到影响,若是需要帮忙,以后也不必去医馆那边排队,直接来找我就好。” 虞岁点点头:“好呀。” 好什么好?盛暃回头狠狠地瞪了眼虞岁,虞岁往后躲了躲。 钱璎笑道:“那我就先走了。” 盛暃冷声道:“你要是敢为了顾乾动她一根手指头,日后出外城最好小心点。” 钱璎没理他,径直走远。 盛暃气得额角直抽,转身又对着虞岁噼里啪啦道:“离她远点!这女人心比瞎子还黑,为了顾乾能不择手段,谁知道会不会因为哪天你骂了顾乾两句就给你下药!” 虞岁惊讶道:“她给三哥你下过药吗?” 盛暃冷笑,钱璎当然给他下过,还不止一次,直接导致他后来在夜行中死也不跟医家的人打交道,药品全都自备。 他看了会虞岁,越想越气:“我让你离顾乾远点,你不听,现在钱璎注意到你了,你怎么跟她斗,你是不是还跟荀之雅那几个人住一起?不行,你搬出来,到我隔壁住,还有,这谁?荀之雅身边的人?你跟那几个女人关系很好?” 盛暃盯了眼李金霜,又训虞岁,语速飞快,半是抱怨钱璎为顾乾做的那些缺德事,半是要虞岁搬出去别跟荀之雅等人住一起。 李金霜默默转头看远处,当自己不存在,也什么都没听见。 虞岁顺着盛暃的话哄,再三保证不会跟钱璎起冲突。 盛暃却不可置信道:“你怕她干什么?我是要你怕她在她那认怂吗?!” 虞岁又道:“我保证不会去找钱璎帮忙医治,受伤我就去找月珍姐姐。” “石月珍?”盛暃顿了顿,“你和她关系不错?” 虞岁点点头:“师兄之前带我去医馆认识的月珍姐姐,相处一段时间,关系还行。” 梅良玉跟苍殊关系不错,石月珍又跟苍殊两情相悦,与其让虞岁跟顾乾那帮人走得近,盛暃更乐意看她跟梅良玉等人玩。 盛暃总算被哄好了,被牧孟白叫走,临走还千叮咛万嘱咐她不要跟钱璎玩,虞岁额嗯点头。 瞧着人走后,虞岁才轻松口气,回眸时与对面刚好送走表妹的薛木石目光相撞,都是一怔,彼此脑中同时想到: 为什么天下兄长不能像他一样好欺负。 为什么我的妹妹不能像她一样温柔听话。 . 第52章 第 52 章 虞岁抬手跟薛木石打招呼,朝他走去,李金霜跟在后边。 “去更安静点的地方谈?”虞岁说。 薛木石没有拒绝,于是这一走,就直接走到了阴阳家的五行场。 新生入院的时期已过,这边便没什么人来,也不是武道冲级挑战时间,除了他们,周围不见一个活人。 倒是一个绝佳的密谈场景。 虞岁将自己的提议告诉了薛木石:“李金霜想要在修罗地狱中锻炼她的剑灵,我想要练习九流术,提升境界,但是出阵需要你的卦术·气定帮助,才能破坏兵甲阵的五行之气。” 所以这个提议,最佳的合作伙伴其实是薛木石跟虞岁,少了任何一个都不行。 而且虞岁的五行光核实力和数量都有所增强,这个办法会比上次更加稳当。 见薛木石没什么表情,虞岁又轻声补充道:“你的七杀卦应该还没有练到极致,想要变强,最佳的练习地方就是这里。学院不比太渊自己家中,处处都是人,又有二十四位圣者坐镇,很容易被发现。” 这才是最能说服薛木石的点。 薛木石左右看看,觉得虞岁胆子很大:“特级兵甲阵危险程度太高了,一不小心真的会死。” “富贵险中求。”虞岁弯眼笑了下,却没有故意开玩笑,语气温和又从容,“按照我们上次的时间来算,以防万一,可以到点就破坏平衡离开,如此反复,确保安全。” 薛木石觉得可行,又道:“上次是四个人。” 虞岁面色不改道:“这次是三个人,我会把时间再提前些。” 薛木石也没有问为什么不带卫仁玩,他和卫仁也没有熟到这种程度,虞岁之前被农家袭击的事也在学院私下传播过,薛木石猜测跟卫仁有关。 但既然在那种情况下,这两人都没有暴露禁术的事,那还算靠谱。 薛木石沉默片刻后就点头答应了:“好。” 他抬头看着虞岁说:“现在就试试吧。” “诶?”虞岁有点惊讶,这人倒是比想象中更加直接。 薛木石神色迟疑道:“我也想确定,你是不是还能开出第二次修罗地狱。” 李金霜也看向虞岁道:“他说得没错。” “我倒是没关系,今天不忙,医家和名家的选修课我都可以不去。”虞岁说着,迈步走进阴阳五行场中的星海,抬手点出星图,选到兵甲阵,“那我开啦!” 星图感知虞岁的力量开启兵甲阵,三人瞬间消失在阴阳五行场上。 入目的是熟悉的阴沉天空和闪烁的法家雷刑,雷鸣电闪之间,远处守城王将脚下一片烈火,闪烁的无数微小星火从天上坠落,似乎带着难以言说的愤怒要将大地全数点燃。 星图根据虞岁的实力,开出的仍旧是特级兵甲阵·修罗地狱。 三人站在荒地中,离城池大门较远,地面随处可见的血色尸骨,散落的兵器与死亡的战马,有的已经死去多年化作白骨,有的仿佛刚刚消亡,流着潺潺血水。 拂面而过的风猛烈地像是要将人压倒在地。 李金霜第一时间戒备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握上剑柄,余光扫视四周,警惕变故。 虞岁遥遥打量前方的守城王将,它是身如巨人之高,堪比城池高墙,投下的阴影整个盖住后方城池,目光如炬,从容傲慢地缓缓扫视时,会让目光所到之处燃起烈火。 手持刀剑的恶鬼们从烈火中走出。 薛木石感受着兵甲阵内的五行之气,神色犹豫道:“变强了。” “嗯?”虞岁和李金霜朝他看去。 薛木石看着虞岁说:“星图开的兵甲阵,是没有人控制的兵甲阵,所以危险和难度都打折,算是一半。” “但这次感觉比起上一次,兵甲阵的力量似乎……变强了些。” 虞岁恍然道:“如果它是根据我的修行境界来判断的实力,那我最近确实有些进步。” 但这会听起来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事。 恶鬼们聚拢成群,对战场中间的三人虎视眈眈。 虞岁问:“如何,是要打,还是先出去,做足准备再来?” “先出去。”薛木石挠挠头说,“我回去准备一些相关道符。” 虞岁说了声好,李金霜便已拔剑掠影上前拦截冲过来的恶鬼们,薛木石手中铜钱飞舞,撞击时发出清脆声响。 薛木石的卦术·气定,抽调了兵甲阵内属火的离卦,虞岁再将其卦术扩增放大,让速度和范围都变大,这才破坏了兵甲阵的五行之力平衡出阵。 到外边时,已是正午。 虞岁抬头看着烈阳微怔。 “上次我事后想起来,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在兵甲阵内没有待那么长时间,可出来后却已经是晚上了。”她轻声说。 另外两人也注意到了。 李金霜说:“有的兵甲阵会造成时间混乱,在阵内的时间流速,和阵外不同,但这属于兵甲主人的主动技能。” “像现在这样,依靠破坏兵甲阵的五行之气而破阵,就会造成时间差。” “原来如此。”虞岁揉了揉看日光而不适的双目,纳闷地问李金霜,“你上次怎么没说?” 李金霜顿了顿,轻声道:“你没问。” 虞岁:“噢。” 不愧是兵家的哑巴。 薛木石算了下:“这次过了两个时辰左右。” 虞岁说:“应该不是固定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一天吧?” 薛木石建议道:“如果有时间差,那我们最好挑晚上来,这样不会耽误白天的课程。” 这正合虞岁的心意,反正她晚上也睡不着。 李金霜也没有意见。 三人各自分开,约定晚上亥时再来。 正午,机关岛。 相比学院,这边气候更为炽热,地面滚烫的无法赤脚行走,在古楼里忙碌的术士们各个满头大汗,彼此拿着工具在自己负责的机关节上敲敲打打。 因为古楼里的机关术需要高温炼制,所以不能使用道家和鬼道家的符咒驱逐热意。 梅良玉在古楼第一层,场地十分宽阔,好几节云车飞龙的身躯停在地面,他身边一堆稀奇古怪的零件。 文阳轴和文阳岫两兄弟也在,这会正拿着图纸,一边看一边给自己扇风,这点风也聊胜于无,彼此感叹道:“这事真不是人做的,我宁愿去修龙梯。” 文阳岫叹道:“学院舍馆的龙梯怎么还不坏?” 两人不由朝后边对着云车飞龙敲敲打打的梅良玉看去:男人赤着上身,来了才一天左右,原本偏白的肤色就在高温之下变得有些暗沉。 之前受的伤还包着白布的药布,却能看见他腰背和小腹都有不少陈年旧疤,充满凶意的印记。 随着梅良玉维修的动作,整个肩背都蒙上湿润的汗意,他将散开的木架拼接在一起,按压或者拔出使力时,鼓起的小臂线条充满爆发力,包着药布的手指依旧灵活地将一些细小的零件夹在指间,再一一放进需要它们的孔洞中。 拼接好一个完整的机关节接头后,梅良玉又开始在木架上赐字赠符,赋予它们运转的力量。 文阳岫望着梅良玉说:“难怪舍馆的龙梯还不坏,原来是罪魁祸首还没回去。” 文阳轴拿着图纸过去,朝梅良玉扇了扇,说:“你回去后可一定要记得再把龙梯弄坏,然后叫我们俩去修啊。” 梅良玉专心手头的事,平日有几分懒散的眉眼都收敛,专注而认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理这两兄弟的调侃,手下动作沉稳而冷静,将每一处都处理的完美无缺。 “我还是想不通上次的龙梯是怎么坏的。”文阳岫也朝梅良玉走来,“你平日有乘坐龙梯那么频繁吗?” 文阳轴跳到一节云车飞龙顶上蹲着,笑道:“带他师妹啊。” 见梅良玉的药布下渗出血色,文阳岫摇摇头,给他倒了杯水:“你啊,都长这么大了,就听你师尊的,在学院好好修行,别去外城跟他们打架,看看,落得一身伤都不能好好修养,还要来这鬼地方攒分。” “你这次伤得不轻啊。”文阳轴打量道。 梅良玉在给机关木架赐字,覆着五行之气的手指点在平滑的木面,头也没抬道:“四打一。” 文阳轴听笑了:“不讲武德。” 文阳岫却哈哈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也这样,人多打不过吧,还不跑,就杵那里跟人硬抗,要不是我来救你,你这脑子多少要被敲碎两下。” 梅良玉轻扯嘴角:“现在又不是打不过。” “他那会几岁来着?”文阳岫抬头问兄长。 “十三岁还是十四岁。”文阳轴摸着下巴回忆道,“就这么高点,又瘦,弱不禁风地,一推就倒,看起来就好欺负,脾气还不好,要么不说话,要么一点就炸哈哈哈!” 随着兄长的话,文阳岫也想起来了,跟着兄长一起笑道:“对对,他从小就倒霉,站那里什么都不做,也有人看不顺眼来找茬,偏偏那时候打不过吧,被揍了还会哭哈哈哈!” 文阳轴大惊:“哭过吗?!” “哭过!”文阳岫记忆清晰起来,肯定道,“就是我救他那次,我说你在这别走,我去找我哥来帮你报仇,然后我带你过来,你打架去了没看到,我看见他躺地上抓着袖子一边擦眼泪一边爬起来哈哈哈!” 梅良玉:“……” 他瞥了眼越说越好笑的两兄弟,忍了。 这话题一开,两兄弟就止不住,开始感叹梅良玉从前与现在的对比。 梅良玉刚来太乙那会,什么都不记得,家住哪里,家里有些什么人,叫什么名字,来太乙做什么,一问三不知。 可在九流术上,他却又什么都会一点。 作为常艮圣者的徒弟,待遇总是有几分特殊,常艮圣者也很护着这徒弟,因为机关术的天赋,梅良玉和岛上的机关世家都有来往。 他混在孩子堆里,因为能力出众,抢了他人的风头,再加上又是外人,不是机关世家的孩子,私下里总是会被其他孩子议论,谩骂。 但那会梅良玉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些孩子相处,能做到的就是少说话,多做事。 谁知道事做的越多越好,其他孩子就越讨厌他,最后打作一团。 小时候打不过,长大后,想打他的孩子们也不敢轻易招惹了。 见文阳家两兄弟笑得开心,梅良玉只是懒懒地瞥了眼,没打断他俩,勾着机关木架转了圈,确认没问题后装进云车飞龙里,又开始制作下一个机关节头。 等那两人笑够后,梅良玉已经放下手里的活,挨着机关零件们坐下,端着文阳岫之前倒给他的水喝。 文阳轴的听风尺嗡嗡作响,被叫去别的地方检查,便从云车飞龙上跳下来,跟梅良玉招招手告别。 文阳岫走前问他:“你这些年想起点什么了吗?” 梅良玉伸着长腿搭在另一根小板凳上,碰杯喝着水,因这问话,轻轻歪了下头,似在思考,随后目光看回文阳岫:“没有。” “慢慢来。”文阳岫笑道,“你肯定会想起来的,小时候哭的次数不会少。” 说完在梅良玉动手之前直接御风术跑走。 梅良玉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有瞬间的无语,小孩子谁不会哭? 他扬首将茶水喝完,也不解渴,不解热,整个人都像是在冒烟,身体肌肤能感觉到湿润之意,闷着仿佛透不过气。 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凉水,垂眸时不经意地看见水中模糊的倒影。 汗水顺着他的肌肤滑落,黏腻腻的感觉和热意让人心生烦躁,梅良玉保持冷静,让自己不断去思考,无论是在想什么,只要没有让大脑放空,或者陷入无事可做的地步,就能勉强压制他想要毁掉一切的愤怒。 那些愤怒积深太多太久,完全没有随着他记忆的缺失而消亡,反而随着记忆的缺失和时间的流逝,变得越发猛烈。 所以他不能停止思考和战斗。 哪怕去想今天该吃什么,明天该吃什么,今天的肉是怎么切的,明天的饭菜会不会比今天好吃——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思考着也能挨过一瞬,又延缓了一刻的毁灭。 师尊告诉他,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愤怒,不受情绪的挑拨和影响,从而做出导致自己后悔的事情。 身如一张白纸干净脆弱的少年一年年的长大,从什么都不会,到什么都会。 小时候的梅良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别人记得的事,他却不记得,但师尊总说无需在意过去,人活在当下,只要向前看就好。 他信了,便只向前看。 可梅良玉有种预感,当他知晓自己愤怒的源头时,就连师尊也无法阻止他。 他也在思考,是要就这样一辈子困死在太乙,毫不知情,还是要去寻找缺失的记忆。 他已经犹豫了好些年。 上次在外城杀魏坤,被困在吞影中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那四四方方的黑色箱子里,所见即是黑暗,遮天蔽日的黑,似乎也曾有人将他放在这片黑暗中,却没有恶意。 神机术·天官每一次消除他的九流术时,似乎还带来了别的东西,因为神机术而显得扭曲的五行之气们,在彼此挣扎撕裂,两股力量的争斗中,意外地快要唤醒他脑海深处被封印的记忆。 天官在九流术中象征一种权力,可以进行法家的刑术,名家的赐字,农家的天地风象预占,也可以对一定范围内的五行之力进行更改和撤销。 天地万物因五行之气流动运转的法则,都能被它更改,这就是它的“权力”。 既然这个人想要杀他,那应该不会止步这一次失败,日后还有机会对上。 只是与这个人对上,交战,也许会带来一些不可预知的后果。 此刻梅良玉仍旧在思考,从茶水冰凉却不解渴,毫无味道,到想念鬼道圣堂软甜的杏子,今年就算因为雨水过多而没有往年的甜,口感应该也比此刻的茶水要好。 树上杏子那么多,师妹总不可能三天内全吃完了吧。 ——等等,她要是喜欢吃的话,也不是没可能? 还是赶紧把这边的事做完回去吃杏子吧。 梅良玉喝完凉茶水,继续起身干活。 虞岁拉着杏树枝桠,踮脚试了试,发现徒手摘不到后,就放弃了,用八卦生术转风音,将树上熟了的杏子都摇下来。 就这么玩了一会,发现这也变相算是一种训练精准操控五行之气的办法。 精准操控五行之气将一颗颗杏子从树上摘下,再平稳地落到地上,使杏果不会受伤,这种微妙细节的控制,让虞岁十分专注,一开始还会让杏子摔到地上,随着她的进步,入夜时总算能让杏子平安无事地落在地面的食盒中。 师兄和师尊随便抬手一指就能做到的事,她还要在这反反复复小心翼翼,全神贯注盯着,差距真大。 虞岁将摘下来的杏子泡水洗净,再擦干,放嘴里吃着,鼓起一边腮帮子,站在桌边翻看师兄写的鬼道家入门心法,等快到亥时,她卡点去到阴阳五行场。 李金霜和薛木石差不多同时间到达。 三人也没有过多废话,直接开了星图进兵甲阵。 飘摇的星火自天上坠落,夜幕压低,仿佛很快天空就要塌陷,火焰自地面燃起,将被风吹拂而起的战旗吞噬,窜高的火焰摇晃着,一道道提刀握剑的恶鬼身影从中走出。 恶鬼们耀眼的赤金色双目,在夜色中宛如一盏盏照亮战场的明灯。 虞岁听见李金霜拔剑出鞘的声音,她问:“兵家的剑灵是什么样的?” 她倒是见过二哥苏枫的剑灵,这会想问的其实不是兵家,而是李金霜自己的。 钟离雀因为无法修行,不到三境,所以就算从小看着父亲教兄长练习家传剑术,也没有生出剑灵。 “与人一体,同生共死。”李金霜目视前方,握紧手中长剑,剑身有瞬间倒映着主人沉思的模样,“生剑灵者,才可学真正的九流剑术。” 虞岁猜道:“南靖李家也曾有兵家战神之称,应该也有自己的家传剑术吧,你的剑灵不稳定,是因为家族的原因,还是你自己的原因?” 李金霜沉默着没有回答,或许她自己都没弄清楚。 “好吧,那我问最后一个问题。”虞岁注视着前方追过来的恶鬼们,“如果你的剑灵失控,我们破除兵甲阵出去,你是处于剑灵失控状态,还是剑灵消失状态?” 薛木石仿佛也才想起来这个问题,呆住:“为什么不在外边的时候就问?” “我才想起来啊。”虞岁也纳闷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在外边的时候就想起来?” 薛木石没法辩解,和虞岁一起朝李金霜看去。 李金霜抿唇,答:“难说。” 那就是都有可能。 别人的剑灵对主人都是忠心耿耿,让出来就出来,让消失就消失,她的剑灵倒好,出来还是消失全看它心情好不好,心情好就出来,顺便吞噬主人心智,心情不好就不出来,管主人去死。 比如现在,剑灵的心情不错。 冲在最前方的恶鬼持剑起跳,带着满满的杀意朝站在最前边的李金霜杀去。 李金霜才刚挥剑,便掀起一阵凶猛的气浪,强势无比的剑气将还在空中的恶鬼拦腰斩断,站在后边的虞岁和薛木石反应快速地后撤,才没有被自李金霜为中心四散开的剑气伤到。 两人惊讶地朝李金霜看去。 黑气萦绕李金霜,将她握剑的手和长剑束缚在一起,无法挣脱。 她压着眉头,余光朝身后扫去,隐约能看见闪着危险光芒的刀刃。 剑灵身躯巨大,在地面投下的阴影堪比前方的守城王将,四道只有上身的阴森骸骨背对背相贴,融合成一个巨大的身躯将李金霜笼罩其中。 相比起巨大的身躯,它们的头颅看起来则微小无比,黑漆漆的眼窝中隐约闪烁着暗金色的光芒,仿佛正在苏醒。 八条白骨手臂握着没有剑柄的长剑抬起,在李金霜身后彼此交错,剑灵的头颅缓缓扭动,发出骨头扭动的咔哒声,缓缓变得明亮的赤金双目,注视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恶鬼们,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长剑横转时,虞岁和薛木石听见剑灵发出刺耳的咆哮声,尖锐地仿佛即将刺破耳膜,连心脏也随之难受,像是有重物压下,两人飞快地使用八卦生术来抵挡剑灵的音障攻击。 奔跑而来的恶鬼们有的被剑灵的音障攻击顿在原地,握剑的手恐惧地颤抖着,级别更高的恶鬼无惧音障攻击,朝李金霜杀去。 剑灵将手中长剑掷出,沉重的剑气横扫四周,将起跳在空中和奔跑在地面的恶鬼全数拦腰斩断,剑刃断裂的声响接连不断。 虞岁和薛木石再次被凶猛的剑气逼退,远远看着前方的李金霜,心想糟糕,也许被河对面的十三境黑甲铁骑秒掉前,会先被李金霜的剑灵砍死。 . 第53章 第 53 章 虞岁抬手抵挡剑灵攻击带来的气浪,艰难地朝风暴中心的李金霜看去,问薛木石:“她现在是稳定状态还是失控状态?” “不清楚,得过去看看!”薛木石飞了数张定气符在原地悬空等待,以防万一等会来不及或者没有足够的五行之气来开卦离开。 两人各自绕过攻击的恶鬼朝李金霜靠近。 巨大的骸骨之上,其中一颗头颅注意到过来的两人,再次挥剑斩去,将虞岁和薛木石逼退。 薛木石抹了把脸,道:“……看起来像是失控状态。” 虞岁被剑气掀飞,落地稳住身形后,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李金霜!” 李金霜听见声音,扭头朝虞岁看过来,极其复杂的一眼。 虞岁心中忍不住想,什么剑灵失控,完全是两个意思,李金霜不是用到一半失控,而是从一开始就无法控制自己的剑灵。 她的剑灵比自己强太多了。 这威力和气势,简直可以和十境大师相比,它甚至能吓退一部分特级兵甲阵里的恶鬼。 也许是力量过强,李金霜无法控制,也许是剑灵太强,不愿被弱者掌控。 无论是哪一种,都要先把李金霜稳住。 虞岁和薛木石暂时不想去拼出阵后,李金霜的剑灵是否还在的可能性。 尽可能的在兵甲阵中就让它消失。 两人达成共识,周身燃起金色的五行之气做防护。 “剑灵也算是五行之气具象化的一种,可以被抽调五行之气,你们鬼道家的死符就能克制兵家的剑灵。”薛木石沉思道,“剑灵与兵家主人共生,哪怕是被死符抽调五行之气散去,也不会是死了,只有击杀它的主人才算。” 所以不用担心用死符会对剑灵造成什么伤害。 虞岁叹气道:“我试试吧,死符能不能用得出来,我也没法保证。” 左右也没有办法,在那呆站着等李金霜自己解决也不行,会被无差别攻击的剑灵砍死。 “是四个。”薛木石又补充道,“它有四个头。” 虞岁惊讶地看他:“剑灵是按头算的吗?” 薛木石迟疑道:“我只见过别人的剑灵是一个头,没见过四个的,而且八只手,以防万一,做好要对付四个剑灵的准备。” 虞岁被他说得懵懵懂懂,随着李金霜的剑灵再起朝前方扔出长剑,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时,她才收回视线:“好吧,四道死符,有点为难我了。” “等它再扔两把剑,左边四只手没有武器后,我们从这边突破,我给你打掩护。”薛木石认真分析,事关重要时,他也打起精神来,开始思考和行动。 虞岁凝神观察着剑灵的一举一动,惨白的骷髅头看不出任何表情和情绪来,它也不说话,黑漆漆的眼窝中亮着暗金色的光芒,时隐时现,更添几分阴森之意。 李金霜也凝神闭目,试图和自己的剑灵沟通,求求它听话,至少不要连自己人都打。 剑灵杀恶鬼的速度有多快,恶鬼补上来的速度也就有多快,在它扔出手中第四把长剑时,薛木石手中铜钱飞出,将剑灵圈进自己的卦术范围内,同时给虞岁信号,两人动身以御风术冲向剑灵。 原本以为枯骨手中没有了武器,其中一颗白骨头颅动了动,朝虞岁和薛木石看去,四只手臂做出攻击的动作,在两人御风术躲过剑气掀出的气浪,近身时,白骨手中突然出现的长剑拦在前方,几乎贴着两人的肌肤划过。 变故突生,再次召唤武器的剑灵持剑朝两人砍去。 它身躯看起来庞大无比,动作却又无比锋利快速,比人类还要长两倍的手臂无比灵活,可以各种角度转动,甚至还会无数剑术技巧,灵活转动的手腕和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两下就将薛木石逼退。 薛木石摸了下被割伤的脸颊,刚抬头,就见虞岁躲开了剑灵的攻击,他不由愣住。 这样的速度,竟然躲开了? 薛木石面色古怪,目不转睛地盯着虞岁看。 剑灵挥动着不止一把长剑,即使虞岁已经落在它巨大的骸骨身躯上,宛如猿猴细长的几只手臂也能灵活精准地找到她再砍过去。 它出手的速度很快,每一剑都带着杀意,可虞岁总是能恰好在它动作之前捕捉到它的用意,然后精准避开。 在虞岁看见刀光的那瞬间,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变得缓慢,它们像是被重力压制开始停顿,但还在继续加速的只有虞岁自己。 这让她想到了幼年第一次见到通信阵的感觉。 巨大的数山运转时,无数字符咒纹在圆盘上接连出现,庞大的信息从双眼涌入大脑,却无比的清晰,每一个都被她的双眼牢牢记住,它们也和现在一样,缓慢无比。 虞岁又一次躲开剑灵的攻击,长剑擦着她的鼻子划过,在她弯腰避开,从骸骨肩背坠落时,御风术稳住身形,又快一步动身,在另一剑砍过来时,足尖点着剑刃,借力重新回到骸骨肩背的位置。 她永远比剑灵的动作快一步。 神机·天目,在面对李金霜异于常人,无比强势的剑灵时,竟然自动发挥作用了。 虞岁瞬间不着急将李金霜的剑灵毁去,她继续试探着,与剑灵周旋。 从薛木石的角度看去,虞岁御风术带出的残影,和剑灵攻击挥出的剑影彼此交错,令人眼花缭乱,即使靠八卦生术加强了视觉,也难以捕捉的速度和反应。 但他不知道虞岁是在试探过招,而是认为虞岁能在剑灵手中撑住,便准备帮忙压制剑灵,让虞岁有机会使出鬼道家死符,抽调剑灵的五行之气,毁去它的具象化。 于是薛木石直接使出七杀卦,第一卦·绞杀。 无数细密的长线从铜钱孔洞中飞出,彼此相连对接,穿透剑灵的骸骨身躯时发出低沉的声响。 卦术绞杀细线绕过了精准绕过了虞岁和李金霜,只将剑灵骸骨贯穿包围。 骸骨高举长剑的手臂也被充满五行之力的细线缠绕拉扯住,其中一颗头颅转动,朝薛木石看去,这一眼让薛木石心中一沉,不祥的预感升起,他双手合十结印,再次增强七杀卦的力量。 细密如蛛丝的长线们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袭来。 剑灵盯着薛木石,手腕一转,原本剑尖朝上的长剑倒转,朝向地面,而剑灵松手,长剑往下坠落时,剑身燃烧着火焰,直直插进卦术细线中,燃起大片火焰,将束缚剑灵的卦术细线全部燃烧殆尽。 悬浮在空做定阵的铜钱轻轻颤抖,发出悦耳的声响。 薛木石望着全被烧毁的卦术细线呆了呆。 剑灵在追击虞岁的同时,朝薛木石扔出一剑,让他瞬间回神躲开,剑灵反手又是一剑,朝着定阵的四颗铜钱砸去。 这剑灵……像是有自我意识似的。 薛木石和虞岁同时注意到,四颗骷髅头,眼观八方耳听四路,反应极快,能同时做到攻击两人再去毁卦阵。 出阵的时间快到了。 否则可能会遭遇十境的黑甲铁骑攻击,之前猜测是不过河就不触发攻击,可上次没有人过河,它们还是攻击了。 虞岁算着时间,开始对剑灵进攻,她闭目在睁开,双目捕捉眼前世界的五行之气流动,随着控魂二重分离出的自我,七识感知周遭的一切:气味、风与火、潮湿的土地、浑浊的水、阴沉的天空、闪烁的电光、沉重惊心的雷鸣——兵甲阵的一切,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只要它们存在,就能被感知注视。 她从感知到的世界中寻找出万物代表自我的符文,一切事物都变得简单透明。 虞岁看见剑灵骸骨上扭曲的黑色符文,每一颗头颅都有着不同的符文印记。 还真被薛木石说中了,要四道死符才行。 虞岁脚下御风术加速靠近剑灵。 薛木石瞥了眼仍旧试图靠近加入战局的兵甲阵恶鬼们,其中一只剑灵全程没理虞岁和薛木石,都在攻击靠近的恶鬼们,这倒是为虞岁和薛木石提供了方便。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结印稳住被剑灵剑气震荡而颤抖的铜钱们。 第二卦·碎冰。 带有寒气的薄雾四起,冰霜从地面攀着剑灵骸骨一路往上,瞬间将它整个冰封冻住,在剑灵震碎冰冻前,虞岁来到它肩上,抬手间,将具象化剑灵的五行之气抓住,五指一握:剑灵震碎冰冻,冰棱飞溅的同时,其中一颗剑灵头颅嘭地炸碎,一张黑色的死符悄然出现又消失。 被剑灵震碎碎冰成千上万地漂浮在空中,化作尖锐锋利的冰刃调转,朝着剑灵杀去。 长剑碰到冰刃的瞬间就再次被冰封,剑灵再次震碎冰柱,却只会诞生更多的尖锐碎冰,如此反复。 虞岁和薛木石配合默契,两人没有言语,却在各自的九流术上读懂对方的意图。在七杀卦的干扰下,剑灵动作变得一顿一顿,虞岁在剑灵停顿的瞬间靠近,再次毁去象征剑灵的第二道死符。 第道、第四道。 来到剑灵头颅前,毁去最后一道死符时,虞岁有所停顿,她踩在被冻住的长剑上,与剑灵头颅黑漆漆的眼眶对视,原本黑幽的眼底,仿佛倒映了橘金色的光芒,变得瑰丽。 在这瞬间,虞岁第一次成功主动使用了神机·天目,不是肉眼去观测常人所不能见,而是到达控魂第重后,分离出的第道魂魄,凌驾自我与肉身之上,在黑暗中窥探一切的眼睛。 虞岁没有毁去第四道死符,在神机·天目的威压下,剑灵最后的头颅却也碎掉了,将它具象化的五行之气被看破的瞬间便消失不见。 解决掉李金霜难缠的剑灵后,虞岁和薛木石也没有停顿,立刻抽调兵甲阵的五行之气,破坏平衡加速它的消亡出阵。 虞岁这次也使用了神机·天目,却没能成功破阵,她心中疑虑时,已经出现在阴阳五行场中。 薛木石和虞岁都消耗了大量的五行之气,发现出阵后,两人都松了口气,又齐齐转身去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李金霜,不由皱起眉头。 “应该没事吧?”虞岁说。 她蹲下身,伸手轻轻戳了戳李金霜的脸,“哎,醒醒。” 看起来也没有受伤,只是五指依旧握紧剑柄。 “似乎只是昏过去了,也可能是收到剑灵的影响,在自我意识最深处与之交谈。”薛木石也蹲下身敲了敲李金霜,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复又站起身看看天色,估算时间。 他说:“这次过了大概个时辰,快要天亮了。” 虞岁依旧蹲着身子,捧着脸看昏迷不醒的李金霜:“没想到这次进去最难缠的不是兵甲阵傀儡们,而是她的剑灵。” “希望她早日驯服自己的剑灵,不然对她或者对别人来说都是灾难。”薛木石摸了摸被剑气划伤的脸,他顿了顿,又低声道,“兵家也不会喜欢她这种会反噬主人的剑灵。” 虞岁抬头看去:“该不会又是那种被兵家得知后会被赶出学院或者追杀的设定吧?” “赶出学院跟追杀倒不至于。”薛木石挠挠头,搜刮脑袋给出符合的形容词,“只是会觉得她倒霉……和没出息,连自己的剑灵都掌控不了。” “噢,这倒是比农家和道家温柔些。”虞岁点点头。 对李金霜来说,还不如被赶出学院和追杀,也比认证她没出息和是弱者要好。 因为这对李家来说肯定是雪上加霜的耻辱。 两人沉默片刻,薛木石说:“她的剑灵速度很快,你倒是能撑住。” 虞岁笑着夸他:“你的七杀卦也很厉害,能把她的剑灵冻住,后期都没法挥剑,不然我也没办法毁掉死符。” 互相尬夸过后,又是无声的寂静。 片刻过后,还是薛木石先开的口,他说:“要等她醒吗?” “等吧,也不能把人扔在这不管呀。”虞岁点点头道。 薛木石听后,便在阴阳五行场中坐下,垂首望着地面闪烁的银河发呆。 这次轮到虞岁开口问他:“你表妹为什么也姓薛?” 薛木石挠了挠脸,说:“她从小在薛家长大,所以姓薛。” 虞岁单手支着脸,歪头看着他,目光好像在说你能解释的再清楚一点吗? 薛木石艰难地从脑子里挤出点话来:“因为父母早逝,无人抚养,所以接到我家来,当做是薛家的孩子养着。” “那你家氛围真好。”虞岁轻声感叹。 薛木石见她似乎是真心的,倒是有些不解地看着虞岁。 “你表妹看起来被养得很好,就算是从亲戚那边接回来的孩子,也当做是自己家的孩子一样养。”虞岁也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而且我看你们兄妹关系也挺好。” 薛木石低声道:“还好吧。” 他不由顺着虞岁的话仔细想想,薛嘉月在薛家确实没有被亏待,虽然父母早逝,但也在薛家长辈们的宠爱中长大,吃穿不愁,要什么给什么,就算脾气有点小骄纵,但大家都愿意宠着纵着。 确实挺好的。 “你家好像也没有我家勾心斗角、彼此利用的氛围,为什么你却学了道家只为杀人的禁术?”虞岁望着薛木石,语气轻柔地问话。 薛木石沉默片刻,头又低了几分,闷声道:“不好说。” 虞岁也没想他立马给出答案。 倒是薛木石又反问:“你家的氛围是勾心斗角、彼此利用么?” 虞岁天真解释道:“是呀,王府涉及朝政官场,我还有个哥哥,第四个哥哥虽然不是亲生的,却被我爹娘当做是亲生儿子一样对待,我以前还是平术之人,可他们都一个比一个优秀,厉害。” 薛木石歪头看虞岁:“兄妹竞争夺位么?” 虞岁嗯嗯点头。 薛木石想了想,又道:“听说你还身怀农家息壤,所以会被农家的人追杀。” “对哦。”虞岁笑盈盈地点头。 薛木石带着几分同情的目光看她:“又要被追杀,又要担心被哥哥们夺位,那确实比较惨。” 虞岁:“是呀。” 这人怎么比想象中更好骗。 薛木石似乎被虞岁的话题感染了,觉得人家姑娘活得这么艰难都挨过来了,他好像也得说点什么才行。 于是他一边努力回想,一边迟疑道:“我家里人天赋都很好,但我天赋不行,学东西很慢,有的东西怎么也学不会,有的一学就会。” “比如说一学就会的七杀卦?”虞岁问。 薛木石迟疑一下,又点点头:“嗯。” 那还真是……天赋点歪了。 虞岁夸他:“有天赋就是好的,总比我当了十多年平术之人好。” 薛木石意外地看她一眼,没想到还能这么比。 小的时候,他周围的孩子们个个都是高天赋的天才,尤其是他的未婚妻,是天赋最厉害的那个人,自小众星捧月,被太渊国的阴阳家术士们重点培养。 虽然她本人并不介意自己平平无奇的未婚夫,但对她寄予厚望的人们却十分在意,每次圣女和薛木石站在一起时,人们都觉得薛木石的存在无比碍眼。 薛木石面对:“为什么?有天赋能修行九流术算作,你有的天赋,别人也没有,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只你一人有。” 少年呆呆发问:“我……吗?什么天赋?” 圣女贴近他耳边轻声道:“在我眼里你是最可爱的天赋。” 薛木石回过神来,轻声说:“其实我和当了十多年平术之人也差不多。” 和那些优秀的孩子们比起来,他就是那个平术之人。 “真正的平术之人听了会不开心的。”虞岁微微笑道,“比如我。” 薛木石看她:“你现在也不是平术之人了。” “噢。”虞岁眨眨眼,“是噢。” 她又道:“可我以前测天赋,与哪家都无缘,没有天赋,甚至在学院测试时都是之十。” 薛木石说:“我也差不多。” 虞岁问他:“差不多是多少?” 薛木石老实道:“测哪家天赋都很低,契合度也很低,勉强够得上的道家,还是我学了七杀卦以后才有的契合度。” 两人莫名其妙有了共同话题,倒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了。 李金霜仍旧昏迷不醒。 在她意识最深处,她迫切地想要与剑灵建立联系,恳切地告知想要好好谈谈。 不知在虚无中等了多久,黑暗中亮起数盏灯火,照亮这片空间后,李金霜才看清她身处熟悉的地方: 是祖母常常训话的幽暗小室,方正的小矮桌上,只点着一盏烛火,常常因为祖母的威压与冷酷的训斥,让李金霜低下头去,目光只能盯着那摇曳的烛火,仿佛它也在害怕颤抖。 此刻坐在李金霜对面的,却是她的剑灵。 庞大的身躯缩小如正常人类,四道骸骨依旧互相依靠着,模仿着李金霜的姿势跪坐在地,与身躯相比瘦小的头颅缓缓转动,沉默地望着李金霜。 跪在地面的李金霜缓缓抬头,朝剑灵看去,目光微怔,神色几分苦涩地开口:“你为何……不愿听从我?” 转动的剑灵头颅,突然发生变化,此刻转过头颅的,是李金霜祖母的模样,她发出充满威压的恐吓:“因为你是弱者。” 李金霜听得心头一震。 再次转向李金霜的头颅,变作她的母亲,女人神色凄苦地啜泣道:“不愿承认你本来的样子,迷失自我,却还妄想掌握力量吗?” 第个头颅转过来时,变作她死去的父亲,男人神色肃穆道:“你是连自我都看不清的弱者,所以不配。” 李金霜脸色惨白,颤声道:“我不是!” 第四个转过来的头颅望着她,化作李金霜的模样,却是男相和女相极快地闪烁着,就连声音也在雌雄交换:“你告诉我,诞生这份力量的——” “是男人,还是女人?” 李金霜喉咙像是被人掐住,嘴唇颤抖着,大脑空白,对面的剑灵身躯飞速转动,祖母、父亲、母亲、她的模样——她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剑灵在说话,还是人们在说话。 . 第54章 第 54 章 李金霜到天色微亮都没有醒。 虞岁和薛木石盯着她,发现她皱紧眉头,满头是汗,看起来梦中有着许多烦心事,让她恐惧又害怕,时不时低语。 “她这个睡觉说梦话的习惯得改。”虞岁说。 薛木石赞同地点头。 虞岁又道:“你猜她的剑灵是什么问题?” 薛木石转动脑瓜子想着:“不愿被主人掌控,大概是因为看不起主人吧。” 虞岁又问:“你觉得她哪里比较遭人看不起?” 薛木石这下是真的被问住了。 他挠挠头,努力思考,最后摇摇头:“想不出来,我没觉得她哪里符合。” 虞岁换了种问法:“那你觉得她哪里容易被剑灵看不起?” 薛木石仔细想着:“很少有会自己思考的剑灵,剑灵对主人都是言听计从的,它们不会有自己的想法。” 虞岁嗯嗯点头:“现在有一个会自己思考的剑灵,会看李金霜哪里不顺眼?” 薛木石皱着眉头苦着脸,仿佛很累,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最终泄气般地摇摇头:“想不出来。” 虞岁叹气:“要是李金霜的剑灵像你一样就好了。” 薛木石沉默,这话应该是夸他吧? 耀眼的晨曦光芒照耀大地,薛木石今天有课,见时间差不多后,便跟虞岁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 天亮后虞岁也好受些,见李金霜不醒,她单手支着脑袋,也打算休息一小会,谁知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听风尺便响了。 是她设置的关键词监控提醒,这个关键词是异火。 自从她来太乙后,还是第一次响起有关异火的监控。虞岁睁开眼,立马拿出听风尺点开查看: “连着六天六夜做测字还找不出一颗石头的名字,要名家何用啊?赶紧让异火给我把逍遥池里的石头全都烧掉!还逍遥!我看哪颗石头敢逍遥!” 虞岁:“……” 她看了下信息,是一个名叫燕小川的名家弟子,在给他朋友发传文宣泄愤怒。 “异火赶紧烧听见没,全都给我烧掉,一个不留!” “六天测不出一颗石头的名字小爷我真的会笑死,毁灭吧,让异火赶紧给老子烧起来,先烧逍遥池里的石头!” “测不出名字的石头都给爷死!” 虞岁默默把听风尺收起来,是被名家试炼逼疯后起了灭世之心的弟子,白激动了。 李金霜醒来时,看见耀眼的天色,让她下意识地别过头去,避开炽热的日光。 这一偏头,眼中就撞进低头玩听风尺的虞岁,她蹲在身旁,曲缩身子,手指飞快地在听风尺上点着,却也第一时间发现她苏醒,只余光扫了眼,道:“你醒啦!” 李金霜大脑眩晕片刻,目光逐渐清晰,意识也回笼,想起昨晚的事,惨白着脸色坐起身。 虞岁头也没抬地问道:“怎么样,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家看看?” 李金霜坐起身,将长剑收起,双腿一伸一曲,神色沉默。 虞岁也没有着急逼问,耐心等着她自己开口。 李金霜抬手按了按酸痛的眉眼,片刻后才哑着声音道:“抱歉。” “嗯?”虞岁从鼻腔里发声,尾音上扬,带着疑惑的意思。 “它不分敌我,把你们也伤到了。”李金霜说。 “我还好,没受伤,薛木石脸上被划了一刀,但伤口也不深,还行,不会留疤。”虞岁柔声说,“不用道歉,你也没做错什么,相反,你的剑灵很强,但是我和薛木石合作,压制你的剑灵好像也不是不行。” 李金霜听得一愣,虞岁朝她看去,轻轻眨了下眼:“多亏你呀,昨晚我练到控魂第三重了。” “所以你没有带来什么麻烦,不用道歉。” 虽然李金霜没说,但虞岁的这番话却让她心里好受了不少,瞬间觉得青阳郡主不仅可爱还很温柔,对他人的戒备之心松了又松。 虞岁想要多跟李金霜的剑灵对战几次,试探神机·天目的力量和技巧,所以主动问道:“你和你的剑灵沟通的如何?” “你怎么……”知道的? 李金霜呆呆地望着虞岁。 虞岁叹道:“你意识不清时总是说梦话。” 这似曾相识的该死经历。 李金霜忍不住伸手又捏了捏眉心。 虞岁没有说薛木石也听到了,她怕李金霜会悲愤地起身就走,错过谈话交心的机会。 “我发誓,我也不是故意听到的。”虞岁举手,神色认真。 李金霜轻扯嘴角:“……无事。” “你想要谈谈吗?”虞岁轻声问道,水润眼眸带着几分柔和之意望着李金霜,温柔地包裹着她的脆弱,“谈你家里人或者剑灵都可以。” 李金霜垂着眼眸,不愿看虞岁,也不敢看,她心跳得很快,倾诉欲在这瞬间攀至。 虞岁耐心地等着,见李金霜是真能忍以后,心中叹息声,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垂眸望着还坐在地上的李金霜说:“好吧,你现在不愿意说也没关系,等你想跟我谈的时候可以发传文叫我。” “晚上再见。” 两人在阴阳五行场分开,虞岁回了鬼道家,她作为鬼道家的新弟子,也有一些必听的基础课,分别由不同的十三境教习讲解。 虞岁坐在最后一排,认真听课。 偏偏听风尺在不断嗡嗡作响,都是关键词监控的提示音。 虞岁悄悄点开查看,还是名家弟子燕小川在疯狂呐喊异火毁灭世界,先烧逍遥池里的石头,再烧整个名家。 她查了一下才知道最近名家在进行五行赐名的试炼,是名家乙级弟子的修行试炼,由甲级弟子监督巡查和评分,虞岁三哥盛暃就是监督的甲级弟子之一。 今天是“五行赐名”试炼的第七天,如果十天之内没能给出逍遥池内石子的正确名字,就算修行失败。 虞岁本来是在认真听课的,结果因为看燕小川对异火的祈祷而走神,被教习发现,点名叫起来一问三不知,换来教习一句淡淡的“出去”,便在走廊站着发呆。 “……” 燕小川是吧。 异火要烧也先把鬼道家烧了,再烧逍遥池内有名字的石头。 白天的课程上完后,虞岁又回鬼道圣堂跟师尊聊会天,满树杏子都被她摘得差不多,只剩顶上一颗黄里透红的杏子沐浴在皎洁月光中。 等到亥时,虞岁如约来到阴阳家。 李金霜是最早到的那个人,虞岁和薛木石从不同的方向走来,看见站在星海中的李金霜,都怀疑她是不是没走。 “你一直在这没走吗?”虞岁问。 李金霜轻轻摇头:“不是。” 也不知是真是假。 虞岁没有过多追问,只点点头,问她:“继续闯阵吗?” 李金霜低头:“嗯。” 虞岁便点开星图入阵。 又是熟悉的黑夜星火。 每次进入修罗地狱,三人都会被城池前的守城王将所震慑,那是打从心底里升起的畏惧与恐慌,只有与对方保持足够远且安全的距离,才能将这份恐惧消除些许。 虞岁跟李金霜说:“不要有心理负担,就算你把剑灵放出来,我们也能解决。” 她给薛木石使了个眼色,薛木石配合地点头保证。 李金霜也点头表示明白。 可今晚无论李金霜如何召唤,剑灵都不理她,不愿现形,让她自己跟兵甲阵里的恶鬼们厮杀。 没了剑灵帮忙暴揍兵甲阵恶鬼,三人这天晚上倒显得有些狼狈,最终灰头土脸地出了兵甲阵,迎着耀眼的晨曦光芒彼此面面相觑。 薛木石挠头道:“不愧是特级兵甲阵,厉害。” 尴尬的话题,没有起到任何缓解气氛的效果。 虞岁看了眼眉眼疲惫的李金霜,她今晚的战斗很是不稳,似乎一直在被剑灵的问题困扰,剑灵不受召唤出现,让她的心绪更乱了。 李金霜握剑的手收紧,神色惨白。 薛木石与虞岁互望一眼,觉得这人状态很不好,似乎是心态崩了,若是放任她这么下去,以后就只有他俩结伴闯阵了。 “李金霜。”虞岁轻声说,“休息会吧,你看起来很累,得养好精神才行。” 薛木石附和道:“是啊是啊。” 李金霜握剑的手轻轻颤抖,她走到阴阳五行场边缘,像是被卸掉了所有力气,靠着场边坐下,缓缓抬眼朝前方站着的两人看去。 “我十二岁,修至三境,生剑灵,那时候它还好好的,直到我十四岁那年,它开始变得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听从我的命令。” 李金霜低垂眼睫,在面部投下片刻阴影,嗓音低哑,语调艰涩又缓慢地说:“随后,我的剑灵一年比一年难以掌控,直到去年开始,它会无差别的伤人,而我无法控制。” 甚至有的时候,剑灵连她都伤。 仿佛在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是对立的。 又仿佛,她不是剑灵的主人。 剑灵认为,他不是自己的主人。 晨曦破晓时,梅良玉完工,把东西交完就离开机关岛,火速回到太乙学院,跟机关岛那个鬼地方说再见。 凉茶太难喝,这些天一直都喝,反而味淡的整个人都不好了,想吃点甜的,梅良玉便决定先去鬼道圣堂摘两颗杏子,再回舍馆洗漱。 耀眼的金色晨曦光柱一道道落在圣堂,从大殿屋瓦,到石阶果树,光柱照耀在果树顶上,正巧将那颗熟透的杏子笼罩其中,因而让梅良玉一眼就瞧见。 他站在树旁,抬头看高高的杏树,满树青绿,难见一点黄或红。 不是他记忆里结满果子的树。 梅良玉眨了眨眼,视线扫过没有挂果的枝桠,再一点点往上看去,确认只剩那一颗杏子时,缓缓拿出听风尺,点开师妹的铭文界面。 虞岁:“那我给师兄你留一个。” 他们的对话就停留在几天前的这一句。 梅良玉因为干活而略显几分粗糙的指腹,轻轻按压听风尺上的这句话,再盯着树上留存的最后一颗杏子,无声冷笑,给虞岁发去传文:“在哪?” 虞岁收到传文时,正听李金霜讲述自己与剑灵的多年纠葛,她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是师兄从机关岛回来了,可能还看见了圣堂的杏子。 于是她慢吞吞回:“暂时不在这个世界。” . 第55章 第 55 章 盯着虞岁的回复片刻,梅良玉直接看笑了。 他把最后一颗杏子摘走,又问常艮圣者,树上的杏子是不是都被虞岁给吃了。 常艮圣者回道:“虽是她摘的,但没见她吃完。” 梅良玉在圣堂找了一圈,也没见到虞岁藏起来的杏子,一边给她发传文,一边回舍馆洗漱换衣。 顺便召唤自己的朋友们寻找师妹。 好友们睁着迷蒙的双眼,看梅良玉发来的“寻找师妹”传文,又啪地把听风尺盖床上,打着哈欠闭眼继续睡觉。 虞岁和薛木石这会,正在阴阳五行场排排坐,满脸乖巧认真地听李金霜继续说: “这几年来,我数次与它沟通,但都没什么用。” 虞岁乖乖举起手再发问:“剑灵不愿跟你沟通?” 李金霜眼中有瞬间的迟疑,最终还是诚实地摇摇头:“不,它似乎给了我提示……但我不确定。” 她抬头,神色迷茫地看向虞岁,原本沉静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一层雾气,罕见的没有坚持那份“冷酷”,露出深藏的脆弱。 “你不确定什么?”虞岁轻声问道。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她透露的温和与柔软都在让李金霜慢慢放松警惕,发泄着难以压制的倾诉欲。 “不确定我理解的意思,是否就是剑灵想要的。”李金霜绷着脸,语气晦涩地吐出几个字,“它不喜欢我。” 薛木石挠头不解:“与主人相生相伴的剑灵怎么会不喜欢你,不过你的剑灵特殊,可能你无意间做了什么对不起它的事,要不跟它道个歉吧?” 他只能想到这些。 虞岁单手支着脑袋,余光扫他一眼:“这好像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 薛木石呆住,没有办法了。 “它不喜欢的是我,现在,你们眼中看到的我。”李金霜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放空,好似不敢去确认他人此刻看向自己的眼神。 薛木石跟虞岁听后,都不由自主地打量着李金霜。 “她现在有什么问题吗?”薛木石小小声又紧张地问虞岁,很怕自己说错话。 虞岁也小小声答:“现在我们眼中看到的她,问题应该是没休息好,脸色差,心情不好,还有女扮男装。” 薛木石听后恍然大悟。 虞岁尽量把问题简单化,于是说:“你的意思是,剑灵不喜欢男人,喜欢女人?” 薛木石心中震惊,感叹还有这种思路,我怎么想不到。 李金霜默认了虞岁的话,无声点头。 问题应该不止这么简单,但要简单概括,又能这么解释。 薛木石想了想,说:“可你本来就是女人啊。” 虞岁继续把问题简单化:“你现在是男装,所以剑灵不喜欢你,那换个意思,只要你穿回女装,它不就喜欢你了?” 薛木石觉得有理,点着头附和道:“很有可能,也许就是你男装让剑灵生气了,所以它才这么胡来。” 虞岁心想薛木石这话配合的真好。 李金霜依旧绷着脸,没有去看两人,低垂着头,好似无比紧张,压着心中莫名的恐惧,满头大汗。 她哑着声音,将说过无数次的话,再次出口:“我是男子。” 以往对方听见她说这话,要么嘲笑,要么愤怒。 此刻李金霜听到虞岁说:“你不是。” 还有薛木石明显附和的声音:“对对,你不是。” 虞岁话里带着点认真,可语气依旧是轻柔的,像是安抚受惊的小猫:“你要是喜欢穿男装,那我就没话说。” 她想起黑胡子之前说的,南靖国李家因为内斗,族中男丁几乎死绝,而勉强撑起李家的当家祖母,却坚守旧时代的作风,认为只有族中男子才是顶天立地、能给家族带来荣耀和安全感的存在。 有些老人的古旧观念是很难被改变的,尤其是固执的、手握权力,能将你任意摆布的老者,他们认为你该如何,你就只能按照他们说的方式去做。 “李金霜,你穿上男装,不代表你就是男子,也不代表你一定能成为家族的荣耀,成为勇敢、果断、冷静的代表,这些也是女子可以做到的,并非男人的专属。” 虞岁不急不缓地说道:“强者不分男女,但你的力量,是从女子诞生的,而非男子能掌控。” 李金霜握剑的手颤抖着,缓缓抬头朝虞岁看去。 虞岁的目光平静,没有太多情绪,话语间也只是寻常的聊天说闲。 再看薛木石,他依旧是迟钝缓慢的样子,似乎片刻后才恍然大悟虞岁的意思,跟着点点头,表示附和。 薛木石说:“我记得你们南靖国未来的储君是圣女啊,为何你家却……” 李金霜打断道:“李家不一样,李家已经只剩下妇孺,没有男子。” 虞岁问她:“是一个男的都没有了,还是没有天赋高的男孩了?” 李金霜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虞岁迎着她颤抖的眼眸,微微一笑。 “所以还是有的吧?”薛木石伸手轻轻摸了下脸,语气略有几分感叹,“那你只是因为家中长辈的命令才扮作男子,而非自愿或者喜欢。” 李金霜又垂下眼睫,低声道:“圣上也不喜李家,如今的李家越是没用越好,可祖母却想要重铸当年的辉煌,在如今的圣上眼皮子底下,想要回到当年那个风风光光的李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李家。” 与其说祖母想要重铸李家光荣,不如说她亲眼目睹了丈夫孩子孙儿们的死亡,心中怨恨,咽不下那口气,想要为他们报仇。 当今南靖国圣上,就是她的仇人。 “我知道她老人家想做什么,我以为……现在不是时候,她表现的太明显了,这样下去,李家还活着的其他人们,都会有危险。”李金霜深吸一口气,带着颤音道,“我是愿意保护他们的,我愿意让自己变成现在这样,愿意做那个守护李家的人。” 天色一点点变亮,晨时鸟鸣声脆,凉意也逐渐散去。 虞岁低头看着不断有传文发来的听风尺,师兄似乎忙完了,又开始问她在哪。 “守护家人,自然没错。”薛木石绞尽脑汁道,“我们讨论的好像也不是这个,是剑灵,你想要守护李家,就要拥有剑灵的力量,你的天赋很好,剑灵也很强,比我见过的都要强,也很特别。” “对呀,跟剑灵和解,和你守护李家的心意并不冲突。”虞岁点着填字格回传文,头也没抬道,“听起来你其实也意识到了如何跟剑灵和解的问题,只是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无法做到。” “什么办法?”薛木石问她。 “最简单的,恢复李金霜本来的样子,用你最真实的一面去跟剑灵和谈。”虞岁语调轻快道,“脱下男装,穿回女装就好了呀。” 薛木石又转头看回李金霜点头:“对对。” 李金霜神色极其古怪,说是抗拒,又有几分恐惧:“我不行。” “为什么不行?这又不是南靖国,离南靖很远很远,你祖母来不了,管不着你,就算你祖母知道了,她也没办法过来对你又打又骂。”虞岁轻轻笑道,“天高皇帝远,你在太乙,想怎么穿就怎么穿,谁都管不着。” 她抬头看了下李金霜,似俏皮地眨眨眼:“在青阳我也不敢跟我爹娘甩脸色看,但现在你让我怎么骂他们都可以。” “对对,她也不容易,她还有三个哥哥要夺位。”薛木石说完觉得不对劲,又补了句,“是四个。” 李金霜浑身是汗,衣领都被沾湿,几缕碎发湿润后紧贴着肌肤,虞岁和薛木石的话,至少让她没有那么难过。 当你觉得难堪又痛苦时,身边的人没有说出刻薄刺骨的话语,带来的安慰感会无比强烈。 也许她从未受过这种“好处”,女人温柔的话语和平静的目光让她也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李金霜沉默着,不知该如何。 虞岁知道李金霜太别扭,这种时候没法指望她自己做出决定,便开口道:“有问题就想办法解决问题,我们可以先从外表改变开始,你要是愿意,今天的课上完后,我带你去外城试衣服。” 她弯眼笑道:“我给你买。” 天光大亮,虞岁站起身,对李金霜说:“到时候我给你发传文噢。” 薛木石也跟着站起身,心中大喜,问题总算解决了。 梅良玉洗漱完后,换了身干净衣物,长袍松松垮垮披着,散着长发坐在自己屋中摇椅上,眯着眼看手中听风尺,再次问虞岁在哪。 他的听风尺不断涌入新的消息,但他没有看,就盯着虞岁的传文界面。 没一会他得到回复:“师兄,你是因为杏子的事生气了吗?” 梅良玉看笑了,手指点着填字格回:“你说呢?” 虞岁:“我前几天练习对五行之气的掌控力,不小心把树上的杏子都摘下来了,我吃不完,又怕放着坏了浪费,就把它们拿去泡酒了。” 等她都快摘完了,才想起师兄说过留一点。 梅良玉:“……” 刚泡的酒,那一时半会也不能喝。 虞岁又回:“还有一部分做了杏子酱、杏子糕、杏子蜜饯,在我寝屋桌上放着,师兄你等不及可以先去拿,我马上要去听课了。” 梅良玉目光顿住。 眼中很快又跳出新的传文:“大瓶的是杏子酒,小罐的是杏子酱,食盒里放着的是杏子糕跟杏子蜜饯。” “师兄,天热了,你吃凉性的水糕和奶糕时可以放点杏子果酱加蜂蜜,能提味,会更好吃。” “若是师兄真的很想吃杏子,那我晚点去外城给你买些回来。” 原本姿态懒散地缩在椅子里的梅良玉,随着虞岁的一条条传文,缓缓坐直了身子。 比起看似天真纯善的师妹其实很有心机城府这件事,梅良玉更惊讶师妹能把杏子做出这么多花样来。 虞岁不紧不慢地点着填字格问他:“师兄,还生气吗?” 梅良玉又看笑了,倒是一点都不气。 这还气什么。 他都找不到能生气的点。 梅良玉起身束发,收拾好后出门,去虞岁的宿舍,中途问她:“你去哪听课?” “鬼道家。”虞岁回,“下午要去听名家和医家。” 新入院的弟子就是忙,哪家的基础课都得去听听才行。 不像甲级弟子,听不听课都无所谓了,除非必要的,偶尔各家圣者也会来讲一两堂课,这时候甲级弟子们也会乖乖去往习堂坐好。 大部分时候甲级弟子修行几乎全靠自己琢磨和各种试炼,顺便在维护各种中低级试炼时给甲级以下的弟子出难题。 梅良玉敲响屋门,来开门的是舒楚君。 她好似本就在等人,知道有人要来,所以门开得毫无防备,哪知来的竟然是梅良玉,一时呆住。 梅良玉却没管,径直去了虞岁的寝屋,开门,关门。 舒楚君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荀之雅出来问:“谁?” “他他他……”舒楚君指着虞岁的屋子。 梅良玉目标明确,别的地方没有多看一眼,直奔虞岁说的放了瓶子的桌案。 视线扫过泡酒的瓶子,再打开装了果酱的罐子闻了闻,有果酱的酸味和甜味,再打开食盒,杏子蜜饯和杏子糕颜色一个深一个浅,金黄偏红,色彩倒是好看。 梅良玉回虞岁传文:“你这屋怎么不加咒纹锁?” 这样岂不是谁都可以进来。 “不用呀。”虞岁回他,“我屋里也没什么可以拿的。” 梅良玉:“……” 就算他不刻意去看,但这屋子里哪哪都是可以拿的值钱货吧。 梅良玉瞥了眼妆台上打开的首饰盒,那闪闪发光的模样,再看看虞岁的传文,不觉好笑。 屋外又传来了开门声,舒楚君看见门口站着的顾乾和季蒙,立马压低声音道:“梅良玉在里边。” 顾乾顿住,季蒙不敢相信道:“他怎么在这?他来干什么?” “他一来就进了南宫岁的屋子,我哪知道他要干什么。”舒楚君无奈道。 顾乾听这话面色一沉,大步上前走去,要把梅良玉从虞岁屋子里揪出来。 他快走到屋门前时,梅良玉提着食盒开门出来,看见外边站着的人,轻轻挑眉,单手拎着听风尺,不慌不忙地跟虞岁回:“你那顾哥哥也来了。” . 第56章 第 56 章 虞岁倒是没想到这两人会以这种方式碰见。 顾乾之前也没少来,大多时候都是来找荀之雅的。 他想要找虞岁时,得先听风尺发传文,不然很有可能来了宿舍也扑空,因为虞岁常在鬼道圣堂不回来住。 虞岁不得已查看放在屋中的五行光核,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 这会顾乾看着从虞岁屋里旁若无人、淡然自若走出来的梅良玉,神色微沉,目光盯着他手里提着的食盒,质问:“你从岁岁屋里拿了什么?” 梅良玉笑着,语气轻飘飘道:“想知道?找我师妹问啊。” 他这会毫不掩饰搞事的心,神色恶劣。 虞岁在给顾乾发传文解释,她想,顾乾若是不想暴露被怀疑,这会最好忍住,别跟梅良玉动手。 顾乾的听风尺嗡嗡作响,他却没心思去看,仍旧盯着梅良玉。 梅良玉那戏谑中带着点点嘲讽的眼神,让顾乾看了很是不悦,他凭什么露出这种眼神? 顾乾说:“打开。” 他指梅良玉提着的食盒。 “有本事你来抢。”梅良玉没理他,迈步朝外走去。 不带脑子想都知道他不可能听顾乾的。 梅良玉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被顾乾拦住,两人的五行之气无声碰撞,顾乾动手要抢,被梅良玉提起躲开,两人交手时,季蒙就喊道:“哎!别在她们屋里打啊!” 见他俩动起来手来,虞岁也没办法了,给顾乾发传文他也不看。 站在门口低头玩听风尺的文阳辉听见动静,这才探头朝里边看去,见到梅良玉喊了声:“哥。” 哥? 虞岁疑惑地眨了下眼。 梅良玉御气将试图抢东西的顾乾推开,眼神不冷不淡地扫了下文阳辉:“谁是你哥,别乱套近乎。” 文阳辉对顾乾说:“别打了。” 这时候跟梅良玉打起来没好处。 顾乾被季蒙拉住后退,不甘心地瞪了眼梅良玉。 梅良玉走出门口时朝站在旁边的文阳辉看去,文阳辉乖乖站在那,仿佛听训的好孩子。 “那天晚上的封魔柱是你给的?”梅良玉掀起眼皮子看他,语气随意地像是在聊今儿天气如何。 季蒙等人却听得心头一震,同时朝文阳辉看去。 文阳辉张了张嘴,脸上露出失望地表情:“你能分辨出来?” 梅良玉侧身,目光轻扫屋中几人:“人数也差不多能对上,只是会法家裁决术的倒是有多。” 说到最后时,梅良玉在看顾乾和荀之雅,这两人都是法家,但他在冲级挑战的武道擂台上与荀之雅交过手,能确定不是她。 外加对方救吞影主人时,那个怀抱的姿势,显然是个男的。 以及顾乾刚起的五行之气。 不巧,梅良玉对他人的五行之气尤为敏锐,理论上来说,每个人使用的五行之气其实都是一样的,但总有一些例外,或者特别的分辨技巧。 石月珍那边帮忙查医家钱璎还没出什么结果,梅良玉这边自己靠着文阳辉倒是解惑了。 那天晚上,使用神机术消除他九流术的人,就是顾乾。 已经走到鬼道家习堂坐好的虞岁摸了摸鼻子,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她只是让师兄来拿个杏子果酱。 舒楚君和季蒙都绷着脸,小心翼翼不将惊讶之色透露。 顾乾不动声色地将荀之雅护在身后,截断梅良玉审视的目光,虽然心中震惊梅良玉直接点明,面上却不见丝毫情绪波动,依旧冷漠地望着梅良玉。 “你自己树敌众多,已经到了见谁都觉得想谋害你的地步,未免太高看自己了。”顾乾淡声嘲讽道。 梅良玉完全没把他的话放眼里,那张俊雅冷淡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宛如从高处俯瞰地面蝼蚁的蔑视眼神,让顾乾攥紧双拳。 “同样的话送给你。”梅良玉轻声漫语道,“以为拦你一次裁决就是想谋害你,便和魏坤联手,认为四打一必然万无一失,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他倒是没有透露神机术的事。 梅良玉走时扫了眼文阳辉,却没说什么。 顾乾望着梅良玉离开,紧皱眉头,心中道果然,他和梅良玉注定无法和平共处。 季蒙将文阳辉拉进堂屋后关门,问他:“封魔柱怎么会被他看出来?他还能看出封魔柱是谁做的?” 这太挑战他对机关术的认知了。 “别人也许不行,但他确实可以。”文阳辉叹气道,“他的机关术天赋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好,若非大家都知道他是常艮圣者带回太乙的,不然都要猜他是机关术四大世家哪一家的私生子。” 舒楚君瞪着他俩道:“你既然知道他机关术天赋好,干嘛还要用自己做的封魔柱?这不是故意给他线索吗?” “用别的封魔柱更容易被找出来,它们都是有机关编号的。”文阳辉反驳道,“我做的又没有。” “那现在怎么办,顾乾暴露了,梅良玉事后肯定会往死里报复。”舒楚君去看顾乾,发现他径直朝虞岁屋中走去。 顾乾在虞岁屋里转了圈,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目光落在桌案上放着的几坛杏子酒时还皱了下眉头,他可不知道自己的小青梅什么时候开始喝酒了。 荀之雅站在门口,蹙着眉头看顾乾,似有几分担忧:“你接下来行事得小心些。” “我知道。”顾乾给虞岁关上门,沉思道,“距离斩龙窟挑战的时间也快了,下次进入倒悬月洞之前,我会小心的。” 季蒙却对顾乾说:“咱们这下是跟梅良玉彻底撕破脸了,但是郡主怎么办啊?她跟梅良玉一样,是常艮圣者的徒弟,又经常在鬼道圣堂待着,不回舍馆,私下里和梅良玉的接触,肯定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多。梅良玉都能来她屋里拿东西,两人关系也比我们想象的要好。” 他犹豫了下,试探道:“接下来的事,是不是都不方便让郡主知道了?” 虞岁听到这,不由无声笑了下。 这会终于想到她了?还觉得她跟梅良玉关系不错。 仔细想想,关系确实也还行。 “这些复杂的事,我本就不想让她知道。”顾乾沉声道,“只是我怕她和梅良玉交好,反而会被梅良玉利用。” “只要她还是常艮圣者的徒弟,就不可能跟梅良玉把关系分割开。”文阳辉睡醒以后,脑子可比没睡醒时转得要快,“相反,只要南宫岁还是常艮圣者的徒弟,梅良玉就不会对她下手。” 文阳辉看向顾乾:“这反而是我们可以有效利用的点。” 顾乾听后沉眉思考,没有给出正面回答,而是说:“最近先养伤,等着第二次去倒悬月洞再说,梅良玉也得养伤,我们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麻烦。” 虞岁没必要暴露顾乾针对梅良玉的事,也没打算这么做,因为师兄和他的朋友们就能把人找出来,找到人只是时间问题。 更别提梅良玉和文阳辉的关系她还不知道。 封魔柱是文阳辉做的,还被梅良玉看出来了,这种事谁能想到,文阳辉自己都没想到。 至于顾乾最后的回答,似乎如果可以、且有需要的话,也会利用她和梅良玉的师兄妹关系。 看来两年不见,彼此都有所成长。 成长的更加理智且冷静,也心狠。 虞岁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反正他们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只看到时候顾乾想怎么做,而她配不配合了。 等顾乾看到虞岁发的传文,得知梅良玉是来拿她做的杏子糕后,不由想起季蒙和文阳辉说的话,侧面印证这两人的关系是真的好。 短短两个多月,岁岁为什么能和梅良玉的关系这么好?我都没吃过她做的杏子糕,甚至不知道她会做吃的! 难道是在这两年内学会的? 顾乾两年多没回过青阳,一直在太乙学院,和虞岁的回忆有很多,但不可否认,他们的回忆全都停留在两年前,停在他离开帝都,去太乙的那天晚上。 那晚月色高照,路道两旁的萤火起起落落,萤光驱散夜雾,少年回头时,站在原地的少女目光微怔地注视着他,黑白分明的杏眼有盈盈水光,见他回头,少女才弯眼笑了下,向他招招手送别。 顾乾觉得他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一幕。 可他总是对那些美好的记忆印象深刻,反而忘了那些发生在少女身上不好的事,而他想要的太多,坚定地一路往前走去,因为不能带着虞岁同行,便在心中祈祷,她会留在原地等着。 她会等的。 而他也不会忘记。 顾乾望着听风尺发呆,回过神后,还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便问虞岁:“你何时会做杏子糕?” 明明和梅良玉比起来,他才是那个跟虞岁关系最好、最亲近的人,为何他却不知道,而梅良玉却能直接来她屋里把东西带走。 顾乾越想越后悔,当时就该把梅良玉拦下把食盒抢回来,反正他也猜到了,撕破脸就撕破脸,反而更好行动些。 “去年学会的。”虞岁回他,“那是在圣堂里摘的杏子,听说是师尊还活着的时候亲手种下的,是棵老杏树了,师兄每年都摘杏子吃,今年不在的时候,我练习五行之气不小心把它们都摘光了,怕师兄回来吃不到杏子生气,所以就把摘下来的杏子都做了别的。” 顾乾见虞岁回复的耐心又仔细,被安慰了不少,那股闷气也消了许多。 但他还是很不服气,直白地告诉虞岁:“我也想吃。” 虞岁回:“好呀,最近有些忙,课比较多,等我闲下来做给顾哥哥你吃。对了,顾哥哥你伤养得如何?师兄应该还不知道和魏坤合作的是你,顾哥哥你可千万别再跟师兄起冲突。” 顾乾心说晚了,不仅起了冲突,还被发现了。 他本想回复,却又一瞬间顿住,想看看如果他不说,梅良玉是会否跟虞岁挑明。 若是梅良玉不说,那就是真的宠岁岁这个师妹,不愿让她掺和进这些事来。 在虞岁讨人喜欢这件事上,顾乾跟钟离雀有着同样的看法,认为不会有人不喜欢虞岁。 顾乾目光微冷,决定先不告诉虞岁,等着看梅良玉那边的反应。 梅良玉还真没说。 他把东西拿走后,给虞岁发的传文都是在问杏子果酱和杏子糕的事。 虞岁问他:“师兄,顾哥哥没和你吵架动手吧?” 梅良玉懒洋洋地回她:“他吵不过也打不过。” 回完又冷不丁地想到,顾乾心里不顺畅,该不会去找虞岁倾诉,最后还得师妹哄他吧? 光是想想梅良玉都觉得嫌弃又恶心。 他手指轻点着填字格,打了一段话,最后又觉得不合适,他说这些做什么,便又删掉了。 中午刑春几人叫梅良玉去斋堂吃饭,这几人才在饭桌上得知与魏坤合作的人是顾乾的事。 “倒是不意外。”苍殊神色温吞道,“钱璎与顾乾的关系很好,上次在夜行,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教训了跟顾乾关系不好的盛暃。她不轻易替他人治疗,但如果是顾乾,钱璎会无条件帮忙。” 梅良玉脖子和双手依旧贴着白色药布,这会伸筷夹菜时对钟离山说:“他还因为南宫明的命令,在想办法把你赶出学院。” 钟离山听着也不意外,只是眉头微蹙,有几分疑惑地看回去:“南宫家的命令,你怎么知道?” “意外看见的。”梅良玉说。 钟离山问:“从南宫岁那?” 梅良玉瞥他一眼,示意你知道就行了,问出来干什么。 “等会,我没记错的话,南宫明是南宫岁的父亲,他的命令,为什么是顾乾去做?”刑春不解地问道同伴们,“顾乾是南宫家的手下?” “比手下的待遇要高很多。”钟离山说,“我和苏枫小时候都认为顾乾是南宫明的私生子。” 原本埋头干饭的刑春听后倒吸一口凉气,震惊道:“那他和南宫岁不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这不行的吧!” 钟离山:“……是猜测。” 刑春又换了种思路:“那这不就是给南宫岁养的童养夫,未来辅佐她掌管王府的。” 钟离山被他说服了,竟觉得有点这个意思。 梅良玉觉得自家师妹更像是辅佐顾乾掌管王府的那个人,要不然也不会为了救顾乾才来太乙。 学院也有不少平术之人,都是各国贵族世家的孩子,家中长辈希望他们能出来见见世面,结交人脉,就算无法修行九流术,也能“懂”得九流术。 堂堂青阳王府的未来王女,却是因为救人才来太乙学习,说明师妹的家里人,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变得优秀到能够继承王府。 梅良玉不自觉地思考更多,却又仅限于脑子里想一想,并且及时制止自己继续思考这方面的问题。 “过几天斩龙窟开启,我们去龙头邺池抢天机术,帮你找破解修罗眼的办法。”梅良玉说,“顾乾既然想闯倒悬月洞,就不会放弃这次在法家开启的斩龙窟挑战,也许他把心思放倒悬月洞那边,就没精力来给你捣乱。” 钟离山点点头:“好。” 刑春问苍殊:“这次斩龙窟挑战,月珍来不来?” 苍殊说:“应该会来。” 刑春又扭头问梅良玉:“你师妹呢?” 梅良玉面不改色道:“没问,不知道。” 刑春又问:“顾乾该不会低级到利用你师妹来对付你吧?” 梅良玉懒声道:“我也不会低级到被这种招数攻击到吧?” “话是这么说,但小心点总没错,斩龙窟开启的时间你还没有痊愈。”刑春埋头吃了两口饭又道,“而且你师妹夹在你们之间也挺为难的,帮哪边、不帮哪边,都有人会说她。” 梅良玉眉头微蹙:“谁说她?” “她帮你,顾乾那边肯定会觉得她做得不对。”刑春轻抬下巴,眼神示意道,“她帮顾乾,我肯定觉得她愧对你这个师兄的好。” 梅良玉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我对我师妹的要求没有这么高,她想帮谁就帮谁,开心就好。” 刑春点头,松了口气道:“哦,那好,那她帮顾乾的时候,我也不用担心了,毕竟责备你师妹这种事我也是昧着良心的。” 两人说完,抬头朝钟离山看去,仿佛在问他怎么做。 钟离山被两人盯着,放下碗筷,正襟危坐,答道:“我妹妹很喜欢她,所以南宫岁开心就好。” . 第57章 第 57 章 虞岁原本还等着顾乾跟她说被梅良玉发现了的事,谁知等到下午也没有动静,她还试探了几次,顾乾都避而不谈。 看来他是想先试探梅良玉那边的态度。 可梅良玉也不说这事。 虞岁也就不管了,让这两人自己去斗,她则开开心心地带李金霜去外城买新衣服。 黑胡子掐着时间不早不晚地赶来,在太乙学院大门外等候。 学院大门整体是黑色的厚重高墙,里外都有太乙学院四个大字,黑墙如玉般圆润光滑,色彩也十分饱满,一眼瞧着只觉得温和又顺心,它留有四道宽阔的出入口,加起来足足有多长。 每道出入口都有连接通往外城的路,只不过各条道的方向都不一样,途经的风景也不一样。 每天出入学院大门的弟子和教习等等都很多,不少弟子都喜欢去外城玩,又或者是因为修行和试炼的原因,不少人都要频繁往返学院与周边岛屿。 虞岁等在学院大门的第一道出入口,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她靠着石壁低头看听风尺,在她发了传文后,李金霜显然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许久之后才回她:“来了。” 不过能有改变的决心总是好的。 就怕李金霜摆烂直接放弃,按照祖母的命令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 虞岁看上的是李金霜特别的剑灵,拥有自我意识,会与主人争辩,会主动帮助主人的剑灵,确实少见。 更别提它拥有的力量也很强,是五境的李金霜无法掌握,也无法发挥全部实力的强悍。 不愧是曾经的兵家战神,家族的天赋倒是被李金霜给继承了十成十。 虞岁不由想到钟离雀。 钟离家即使不断被几代青阳皇打压,但后代的天赋始终如一的保持优秀,远远将其他家族甩在身后。 原本钟离家危在旦夕,曾被视作眼中钉,先皇本是要将其彻底拔除,扶持新的势力,谁知那年却出了一个钟离辞。 比他的任何先祖们都要强的天赋,年轻时就已被称作是兵家战神,拿下赫赫战功,青阳这边的诸侯国有异心,想夺权造反的,都在忌惮钟离辞,或者造反计划的第一环就是如何压制钟离辞的力量。 先皇因此含恨而逝,钟离家在钟离辞的带领下又活了过来,表面看上去依旧稳当安全,可现在的青阳皇,却觉得钟离家最为危险。 因为他看不透现在的大将军钟离辞,甚至觉得,他经历家族变故后和先皇对钟离家的打压后,心中已不再是效忠青阳皇室,心有反意。 钟离辞的强大,也让众人对钟离家的孩子越发小心。 倘若真的让钟离家的女眷们也学习了九流术,那这个家族就真的会完全脱离掌管,毫无弱点,到时候心生怨气的钟离家,反的第一个就是当今圣上。 钟离雀曾跟虞岁抱怨,明明她不准学家传的剑术,可每次父亲教导兄长的时候,都要她去看着。 小姑娘伤心道:“既然不准学,又为何非要我去看着。” 虞岁也是从那时候,才觉得大将军钟离辞,似乎并不是要限制儿女学习九流术的。 也许钟离辞在用另一种办法想要教会钟离雀家传剑术,他相信儿女的天赋。 虞岁让钟离雀好好看,她说出自己的猜测:“也许你父亲并非不愿让你学,剑术的口诀、要领、身法,他教导你兄长的时候,也是在说给你听。” 钟离雀后来才确认,虞岁是对的。 兄长去太乙后,父亲没有人教,偶尔会自己练一练这剑术,而钟离雀会踩着点,艰难地挂在墙上去偷看,一年又一年,竟然一次也没有被父亲发现过。 然而十三境堪比圣者实力的钟离辞,不可能没有发现。 虞岁不由沉思,因为钟离辞的缘故,青阳皇不断朝南宫明这边靠拢,两人目标一致,既要靠钟离辞解决诸侯内乱,又得防着他破境成圣,若是钟离辞破境成圣,那南宫明对上他也就没有现在这么从容。 至于南宫明,虞岁有点不祥的预感。 圣者作为通古大陆的最强战力,无法绕过“不战誓约”对他国进行攻击,但十三境可以。 或许,南宫明为了能够游走各国实现他的目的,所以才没有破境成圣,并非他做不到。 钟离辞若是成圣,南宫明就不得不破境,才能继续牵制对方。 如今在帝都,钟离大将军府是最安全的地方,因为一旦放置在大将军府的兵甲阵被开,范围将笼罩整个青阳帝都。 只是这份守护钟离家的兵甲阵虽然强势,却也会将帝都的其他普通人卷入其中,如果钟离辞真的这么做了,到时候其他人也就有了名正言顺杀他的理由。 而名家的天机术·修罗眼,看破兵甲阵只是时间问题。 要么在兵甲阵被破之前杀了所有人,要么靠这点时间撤离。 这就是钟离家以后的选择。 除去兵甲阵,钟离家的剑术也被“修罗眼”限制,所以钟离山来太乙,就是想要找到破解修罗眼的办法。 虞岁认为钟离山跟她一样,一样的时间不多。 这种莫名相似的情景,倒是让她有几分欣慰,世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艰难拼命甩掉追在后边的威胁,这样的事情,却诡异地给了她几分安慰。 同样是兵家大族,南靖国的李家也得为自己考虑好后路。 李金霜若是听从她祖母的话去报仇,按照李家现在的实力,就一个李金霜撑着,那就不是报仇,而是去送死。 李金霜应该也知道,所以她想的只是能守护住李家剩下还活着的人们。 可她的剑灵不稳定,也就连守护这种事也无法做到。 虞岁见李金霜迟迟没来,就开始玩听风尺,她给钟离雀说了带李金霜去外城买衣服的事,但钟离雀这会没回,她才想起来,今儿是孙夫人寿辰,钟离雀估计还在忙。 有弟子出去时见到虞岁,跟她打招呼,虞岁抬头看去,微笑着回应,几人聚在一起闲聊。 虞岁余光瞧见不远处朝这边走来的卫仁,他目标明确,就是朝虞岁走来的,却在中途被人拦住。 拦着卫仁的两名弟子在他一前一后,看样子不太友好,更像是一种挟持。 卫仁神色淡淡,遥遥看了眼站在出入口的虞岁,跟着那两名弟子走了。 他们走的正巧是虞岁这边的出入口,但卫仁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主动说话,跟在卫仁身旁的两名弟子虞岁也没有见过,却觉得不对劲,于是袖中指尖轻弹一颗五行光核跟着这三人。 卫仁走了没一会,李金霜就来了。 她脸色看上去还是有些纠结,仿佛随时可能临阵脱逃,虞岁抓着她的手带上马车后,要黑胡子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外城,防止李金霜中途反悔跑了。 车上虞岁跟李金霜语重心长道:“就是换一件衣服而已,女孩子穿女装再正常不过,你十多年的男装都穿了,再穿回女装有什么?” 李金霜嘴笨,没她会说,一卡壳情绪就憋在胸口,闷闷的。 虞岁又道:“你跟我念,我是女孩子。” 李金霜抬眼看看她,虞岁也正神色认真地看着她。 “……很难。”李金霜颤声道。 虞岁说:“好吧,第一天就让你这么说,心理那关确实过不去,但不管是说的,还是写的,你都必须表态,跟自己表态。” “既然还说不出口,那你发传文给我。” 李金霜握着听风尺的手都在抖。 虞岁目光平静地望着她,明明是很容易的事情,可对她来说,却是无比艰难的。 世上总有这样的人。 李金霜承认的那瞬间,也就否认了她这十多年的过去。 否认了她每一年的坚持,每一天所受的苦难,每一刻劝着撑下去忍一忍的自己。 李金霜轻轻点着填字格,骨节分明地手指停顿着,好一会才能动起来。 车窗外飞速掠过发光的夜灯和海面,远处成群的岛屿们都亮着如星辰繁多的光芒,飞鸟从窗边掠过,展翅的声音仿佛故意逗弄的小姑娘们,却让李金霜的心脏嘭地一声。 虞岁收到李金霜发来的传文:“我是女子。” 她单手屈膝撑在车窗,支着脑袋看李金霜,又道:“我不喜欢穿男装。” 李金霜抿唇,挪动手指,缓慢地发出这句话:“我不喜欢穿男装。” 虞岁说:“我是女子。” 李金霜开始艰难地发送第二遍:“我是女子。” 虞岁:“我可以守护李家。” 李金霜眼睫轻颤,缓缓抬头看她,恍惚间,羞耻和难堪都散了几分,而李金霜又觉得,温柔可爱的青阳郡主,其实也挺严厉的。 她点着填字格,平复内心,发给虞岁:“我可以守护李家。” 虞岁将听风尺的传文界面正对李金霜晃了晃,笑道:“以后记得每天都发一遍。” “发到你能说出口为止。” 李金霜的祖母给她说了十八年的“你是男子”、“你必须成为向你爷爷和父亲一样强大的男子”。 但李金霜的人生还很长,未来的无数个十八年,她只需要说真话、听真话。 入夜后外城依旧热闹,街上人来人往,因为岛上是九流术士居多,但也会照顾小部分的平术之人们,建筑全都千奇,高耸入云,供人们行走的长廊重叠三四层,高高地圈在外城上空,连接不同的地方。 太乙之大,犹如玄古大陆的第七国。 只一个外城,就堪比两个青阳帝都。 这里的一切规则制定以及秩序维护,都由太乙的二十四位圣者掌管。 黑胡子在前边领路,带着两人走上攀高的红色长廊,来到同样身处高处的商楼。 这一片都是南宫家的产业,虽然各国王公贵族和世家数不胜数,来太乙学院的大部分学生都有点身份背景,家境优渥,从不差钱,但能在太乙外城有稳定产业的却不多。 李金霜从没有外出去买过衣物,她的衣物都是由他人准备好后直接送到屋中。 更别提来到这种专为女子制定金银首饰、华服美裙的地方,平时走在路上多看一眼她都害怕。 虞岁轻车熟路地带着她来到屋中,衣架上挂满了李金霜不敢看的漂亮衣裙,她躲避的视线又恰好看见桌案上摆放着一排排金钗玉簪,流苏玉佩,耳坠花钿等等,精致的让人怜爱,心生占有。 李金霜站在屋中,从未有过的无措,她的目光不管往哪里看,眼中所见不是华美的衣裙,就是精美的首饰,鼻息间还有属于女子柔美清雅的香味。 侍女们熟练又嘴甜地向她推荐着不同的款式衣裙。 虞岁问她:“你有喜欢的吗?” 李金霜没法答,她看都没敢看。 虞岁叹气,踮脚轻轻捧起她的脸,让李金霜被迫抬头:“你是喜欢,还是讨厌这些衣服?” 李金霜脖子僵硬无比,她嘴唇动了动,小声答:“……不讨厌。” “不讨厌就好。”虞岁笑着点点头,“李金霜,这只是一件寻常又普通的小事,你连这种小事都不敢去做,就别谈什么收服剑灵,守护家人。” 李金霜又一次感受到了虞岁的严厉。 她虽然微微笑着,话也说得柔软,但那份不容拒绝的威压也只施展给她一个人。 李金霜内心懊恼地训斥自己,是你在寻求人家的帮助,她给了你解决的办法,你又为何胆怯了?除了她,也没有人会这么帮你了。 “去把脸上的妆容卸掉,我们重新画。”虞岁说。 李金霜照她说的做,随着侍女去洗漱、散发,侍女们接受虞岁的示意,对李金霜说话都温声软语,随着脸上故意男化的妆容卸去,散下墨色长发,安静地披在肩上。 侍女们在李金霜身旁来来去去,虞岁说:“带她去换这套。” 李金霜余光扫去,虞岁的纤纤玉指点着衣架上的交领淡紫色长裙,色彩渐变层次叠加,衣料看着就很柔软,外衣缀满刺绣的花枝,李金霜不知那是什么花,却觉得优雅贵气,却也透着温柔之意。 衣裙过于漂亮,她竟一时看得呆住。 虞岁笑眯着眼目送李金霜被侍女带进换衣室。 李金霜僵硬道:“我一个人也……” 虞岁摇头:“你一个人不行的,试过几十套后,我勉强会信你一个人也能穿。” 试图逞强的李金霜闭嘴了。 侍女们扑哧笑出声,将遮帘放下,给李金霜换衣。 虞岁走到桌边,去给李金霜挑首饰,顺便看看卫仁那边是何情况。 带走他的两名弟子,不像是单纯看卫仁不顺眼,趁他自毁修为和来报仇的,反而是彼此认识的。 更像是农家的同伙。 前后夹击的两名弟子,明显是强制带着卫仁离开学院。 虞岁通过五行光核看见卫仁时,发现他身处无人的街巷,周遭寂静地连虫鸣声都听不见,随着两名同伴的带领,卫仁朝巷尾没有点灯的小屋走去。 同伴之一推开屋门,里面漆黑一片,卫仁独自进去,两名同伴关上门,守在外边。 卫仁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往前,他神色冷淡,微微垂首,屋中的黑暗与寂静,带来无声的压迫,会促使人们无端的联想许多,从而施加心理压力。 似乎是觉得时间够了,才有一个低沉的男声缓慢问道:“你说,卢海叶是怎么死的?” . 第58章 第 58 章 虞岁伸手拿玉簪的动作不停,挑中一只碧玉木兰簪瞧了瞧,觉得不配李金霜,便又放回去,同时等着卫仁的回答。 看来带走他的确实是农家的人。 除了卫仁,在学院里还有别的弟子也是农家叛徒组织的成员。 卢海叶也死了一段时间,怎么忽然又找卫仁来查证了? 农家是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虞岁那天晚上在兵甲阵练至控魂三重,发现能分魂操控五行光核的数量变多,更精准,比她如今使用五行之气具象化九流术还要精准。 此刻她分魂凝神,能感应到放在卫仁那边的五行光核在外城哪个位置。 卫仁对此毫不知情,正打起精神面对他眼前的难题,黑暗中男人的质问,带着点威胁之意,仿佛是在告诉他:想活命就老实点,这是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该说的我上次都已经说了。”卫仁余光扫视左右,语调懒散,“那天晚上梅良玉和南宫家的人来得太快,我什么都没看见,就被梅良玉的九流术打出来了。” “是么?”黑暗中的男人低声道,“为何他死了,你却没死?” “我只是中途想去看他处理得如何,可没有动手,就这样还是被发现了,因为是农家的人而被迁怒,我没死,是因为她不想杀我掉分,所以才让我自废修为。”卫仁说着轻扯嘴角,面上似笑似恼,“不然……师父你以为,我为何没死?” 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屋中的黑暗,也并非如吞影般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在这片昏暗中,隐隐约约能瞧见站在通往二楼台阶上的身影,那身影是卫仁再熟悉不过的。 卫仁的师父,农家纪书言,十二境九流术士。 黑暗中,似有若无的五行之气在流动,男人的身影看起来沉默又冷酷,连接男人与卫仁之间的地面有黑影缓缓晃动。 卫仁动了动眼眸,看出来是农家禁术·幻兽的虚影。 纪书言声色冷漠道:“一个平术之人,来到太乙没两天,就生出五行光核,变作可以修炼的九流术士,你对南宫岁的观察,就只有毫无异样四个字吗?” 屋中的卫仁被纪书言的九流术威压震慑,双肩只觉得有重山压下,快要喘不过气,光是原地站稳没有跪下,都花了他一半力气,额上渗出细密的汗。 卫仁回答得很无奈:“师父,您老人家可能没在太乙学院待过,不知道鬼道家的鬼道圣堂,别家弟子进不去,只有常艮圣者的亲传徒弟才能进去。” “人家师徒授课教学,我怎么知道,从我已知的消息和观察的角度,南宫岁确实没有值得关注的地方。” 卫仁话音刚落,地面就蹿出一道黑影,黑色的巨蟒朝他张嘴愤怒嘶吼,恐吓与威压让卫仁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轻轻咬牙。 月光似乎从破败的屋顶洒落些许光芒,正巧照在台阶处,让藏在黑暗中的男人短暂现身。 一如他的影子般,是个冷酷的人。 纪书言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明显的不悦:“能杀得了十境术士,却没有值得关注的地方吗?” 虞岁挑了一副精致小巧的耳坠放在一旁备用,和侍女说再拿些过来时,也在思考卫仁那边的情况。 卫仁的师父,那个喜欢素夫人,讨厌南宫明,也讨厌她的男人。 看来素夫人是真心想杀她,否则也不会把自己的心腹叫来太乙。 这可是素夫人被南宫明压制后,为数不多的得力助手。 虞岁想到这,不由转了转眼珠,开门朝外走去,和守在外边的黑胡子把这事一说。 上次农家刺杀险些让虞岁丧命,给黑胡子造成的心理阴影可大了,生怕虞岁在自己手里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别说回帝都跟家人一起养老,他直接就死在太乙一辈子回不去。 如今听虞岁说发现农家那伙人的窝点,当即奉命带人过去。 虞岁说:“抓到一些燕国的农家叛徒,也许能从他们那里问出什么对父亲有用的情报,到时父亲对你我都会刮目相看。” 黑胡子带人过去,也是要出一口恶气,这么多年他在太乙掌管南宫家的产业,也没遇到有刺头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的,郡主刚来没多久就在他这出事,这要是不做点什么挽回一下,岂不是显得他很没用。 虞岁回到屋中,继续给李金霜挑选首饰。 “郡主,李小姐换好了。”遮帘后的侍女笑着说道。 虞岁回头道:“出来看看。” 侍女掀起遮帘,侧身让开,等着后边的人出来,一边笑道:“李姑娘身段容貌都没得挑,可是穿什么都好看。” 李金霜慢吞吞地从换衣室出来,她极其不适应身上漂亮的衣裙,交领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白色里衣柔软冰凉地贴着肌肤,束腰也与男子的不同,女子的长裙款式将她衬得更加高挑,纤腰如细柳,夺人眼球的妩媚。 随着她的走动,能隐约窥见裙摆下的雪白长腿。 她常年练剑,体能比寻常女子还要好,也就显得小腿线条紧致结实,在层层相叠的渐变紫纱中若隐若现。 不施粉黛的真容也没了刻意男化的尖锐和冷硬,乌发雪肤,长发随意散落着,因为等会还要换衣服,便被侍女简单的收拢,在靠近下腰的位置以红绳束发,不会散开,也不显凌乱。 李金霜神色僵硬,还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摆弄自己的身体,仿佛四肢都不是自己的。 她站在屋中,低垂着头,却没能发现,进屋之前格格不入的她,此刻已经融入了屋中的精致华美,成为一道靓丽风景。 虞岁笑盈盈地朝李金霜走去,再次伸手捧着李金霜的脸,让她抬头。 李金霜生了双丹凤眼,平日男化后,凤眼沉冷,淡漠,此刻却含着几分盈盈水光,无措地眼神在对上虞岁时,像是海上漂浮无依的人,总算找到了活命的浮木。 她已和进屋前判若两人。 “真好看呀。”虞岁说,“放轻松,你现在可是这屋里最漂亮的女孩子。” 李金霜心想她一时半会是没法放轻松的。 “自己看看。”虞岁示意她朝旁侧放着的长镜看去,“把现在的你记在心里。”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蛊惑人心,可偏偏李金霜却能从这话里得到勇气和力量,随着她的指引缓缓转过头去。 镜中人无比陌生。 耀眼璀璨得令她不敢直视。 气质清冷、眉眼精致的美人除了肢体比较僵硬外,没有任何缺点。 李金霜目光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人,有瞬间的茫然,这是谁?随着她与镜中人目光相撞,久久凝视时,心跳地又快又重,耳边侍女们夸赞的声音都变得缥缈远去,唯有那重重的心跳声在耳旁一下又一下。 她曾隐晦渴望的,有朝一日竟也能得到。 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为何却要打破重重难堪的心理才能接受呢? 穿上这样的衣裙,她就会变成平术之人吗? 没有。 没有失去力量。 没有无法感知和运用五行之气。 没有忘记所学剑术的要领。 没有失去成为强者的天赋,也没有变成弱者。 她失去的是曾数年如一日的咬牙坚持、艰难负重前行的自己。 可她并没有觉得难过,也没有觉得不舍。 “先梳个妆,再去换剩下的。”虞岁捧着梳妆盒放在桌前,招呼李金霜过来坐下。 “……还要试?”李金霜呆住。 “对呀,还有这么多。”虞岁伸手在身后的衣架上点了点,“你身上这套只是中规中矩,先从简单的试穿,再看看这些,款式、做工、刺绣和配饰都越来越复杂,精致,也漂亮。” 李金霜被侍女拉着来到妆台前坐下,僵硬着脖子朝虞岁那边看去,虞岁上前一步拦住她视线,微微弯腰朝她笑道:“试衣服就是要多试几套,才能看得出自己适合哪些。” 虞岁牵着李金霜的手,将雕刻花纹的细细金镯戴在她腕上,又问:“要有铃铛和玉珠坠子的,还是不要?” 李金霜还没回答,虞岁已经拿过她说的金镯全都给李金霜戴上:“都戴来看看。” 侍女们给李金霜梳妆,将黑亮柔顺的长发从两侧分出几股交缠,盘发时用虞岁选出来的雕花样式金钗玉簪们固定。 李金霜总是忍不住别开视线,不敢看镜子,就转眼去看虞岁,虞岁则会示意她看镜子,李金霜又被她拉扯着看回镜子。 虞岁将一支嵌宝石蝴蝶金钗,从旁侧斜斜插入李金霜乌黑的发中,镶嵌在花蕊中的暗红色宝石不会张扬,却又能起到点缀效果,花后的金色蝴蝶羽翼轻轻贴着盘着的发丝,压着发饰不会散落。 她虽在看眼前任人打扮的李金霜,同时也在看另一边的卫仁。 眼前的李金霜被多人围着轻声软语地伺候,那边的卫仁则被幻兽虚影巨蟒一尾巴抽飞。 原本跪在地上的卫仁,被虚影巨蟒这一尾巴抽飞后,重重地摔在屋墙上,撞击使得卫仁喉间有腥血上涌,被他强压下去。 “我既不在太乙学院内,看出的问题也比你多,卫仁,你不是不懂,却选择隐瞒。”纪书言仍旧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冰冷地停留在卫仁身上,看着这个被他养大的孩子,“你对南宫岁心软了?” 卫仁捂着胸口踉跄站起身,听闻这话,神色古怪地抬头看去,漆黑的眼瞳中透露着几分嘲弄:“心软?可轮不到我对她心软。” 虞岁望着李金霜进入换衣室,转而背靠屋墙,站在阴影中,无人能看清她神色。 卫仁自废修为后,光核受损严重,虽然保留了一境的力量,但在十二境的纪书言面前完全不够看。 此刻单是纪书言外放的五行之气威压,就能够将卫仁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卫仁深吸一口气,靠着墙壁,额前碎发因为汗意湿润贴着肌肤,他的目光透过拦在两人之间的虚影巨蟒,看向站在后方,立在月光之下的纪书言。 “师父,南宫岁平术之人这种事,就连南宫明都没能看穿,你觉得我一个小小五境农家弟子,哪来的能力知晓其中原因?”卫仁因为受伤,嗓音低哑,话说得艰难,“何况那日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是么?” 纪书言的语气又冷了一个度,他看向卫仁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失望。 他已经给过这个孩子机会。 纪书言抬手,枯瘦的手背上,有一只小小的红色蝎子,但已经死去,原本透亮的色彩此刻变得黯淡,周身萦绕五行之气,这才防止它的腐烂。 农家传音兽,又和普通传音兽不同。 传音兽的蝎子尾巴没有毒刺,这只却有。 因为它是农家弟子修炼的伴生传音兽,农家弟子死亡后,伴生传音兽可以将他生前活着的那段记忆保留七日,七日后,这只伴生传音兽就会死去。 卫仁看见伴生传音兽,心中微沉。 他事后也想找的,但没有找到,又想着七日已过,卢海叶的伴生传音兽已经死去,应该无人看见。 “我在第七日找到它。”纪书言沉声道,“却现在才来找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他在给卫仁机会,让卫仁主动告诉自己,可卫仁始终没有动静,直到今天,纪书言终于忍不住了。 卫仁听后却闷声笑道:“既然师父对我心软了,何不心软到底?” 纪书言目光冷冷地盯着他,“我要你来杀南宫岁,你却不愿动手,甚至暗中帮她,向她透露了素夫人的消息,只这些,我便不会对你心软,而你,今日也无法活着走出这道门。” “只是不杀南宫岁,就必须去死吗?”卫仁抬头,毫不畏惧地看回他冷酷的师父,“还是说要我死的真正原因,是我伤害了师父你心爱的素夫人的利益。” 纪书言气势越发冷沉,眉目间掩藏的怒意随着卫仁的话逐渐变得明显。 虚影巨蟒发出警告的吐信声。 卫仁却不见惊慌,他背靠冰冷屋墙,透过衣身传来的冷感让他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离开的同时,嘴上不忘说道:“师父,你曾说要我们为禁术幻兽正名,要洗脱农家叛徒的耻辱印记,可你明知道南宫岁只有一半息壤,还有一半在素夫人那,却为什么从来没对其他人说过。” “只是一半息壤,知晓了又能如何?”纪书言冷声道,“杀了南宫岁,夺回另一半给她,才能是完整的息壤。” 卫仁笑道:“师父,虽然知道你对素夫人那点藏不住的情意,但也别把杀人家亲生女儿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就算是素夫人本人的要求,咱们这些外人,也不好太过理所当然吧。” “外人”两个字深深刺痛了纪书言的心,他收手时,巨蟒朝卫仁发出嘶吼,震耳欲聋的声响让卫仁抬手抵御,激怒纪书言,让他出手失控,巨蟒甩尾撞击而来时,卫仁虽然被抽飞,屋门却也被抽开,这一面墙整个倒塌,守在外面的两名农家弟子都是一惊。 卫仁努力护住心脉,摔倒在废墟中时再也没能忍住吐了口血,大脑眩晕一瞬后,立马反应过来,在巨蟒二次追击来时,御风术从满地沙石灰尘中逃走。 他刚跑不过,就被黑暗中窜出来的巨蟒咬住肩膀从空中击落,落地发出巨响,砸出深坑。 卫仁听见骨头断裂的声响,胸腔剧痛,顷刻间浑身是汗,血色四溅。 巨蟒咬着他半边身子,将他叼起悬空。 纪书言站在地面,抬头看去,面无表情道:“自废修为,五行光核受损,只有一境实力的你,想如何逃?” 巨蟒毒牙咬穿他的皮肉,嗑到他的肩骨,再往下压,骨头碎裂的声响让卫仁痛得闷哼出声,脸色瞬间惨白,他咬紧牙关,却和巨蟒的竖瞳同时朝旁侧看去。 屋檐一角不知何时倒挂着一根几乎透明的蛛丝,一只小小的、肉眼难以捕捉的红色透明蜘蛛,正安静地挂在末端。 . 第59章 第 59 章 倒挂在屋檐下的红蜘蛛动了动细长弯曲的腿,似乎在等待什么。 卫仁看见自己的鬼甲天蛛时愣了下,就连受伤带来的剧痛都因它的到来而延缓一瞬。 原本以为鬼甲天蛛受到苍殊的“凤鸟音召”影响,从而被蛊惑离开了他,没想到关键时刻,它却自己回来了。 鬼甲天蛛虽伤害高,能力强,却也出了名地难养,若是主人不花心思,强悍的至宝异兽,也可以被养成废物。 卫仁来不及去感动鬼甲天蛛的回归,因为虚影巨蟒也注意到了,在虚影巨蟒有所动作之前,卫仁屈指轻弹,率先发出命令。 细长的蛛丝唰唰地从四面八方飞出,锋利刀刃,将无形之风也割裂,同时切割卫仁附近的五行之气。 幻兽虚影是靠五行之气才得以具象化的存在,此刻被蛛丝缠绕切割的虚影巨蟒身形摇晃,因为五行之气受到影响而变得虚实交错,随着蛛丝越来越多,它不得已将卫仁甩飞出去后融入黑暗中。 卫仁被甩飞在空中就已借着御风术翻身而起,虽然只有一境的实力,但简单的八卦生术还是能用的,何况他对战的经验并非一境。 他落在无人居住的屋顶,这一片像是荒废的偏僻街巷,纪书言也不敢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动手,这样会引人注意。 卫仁只需要朝人多的地方跑去,就能拦住纪书言的杀招,到时候再想办法摆脱追杀。 远处灯火冲天。 此方天色浓稠黑暗,前边却因为人多热闹,点亮的灯火光芒足以照亮一半的黑沉天幕。 鬼甲天蛛贴在卫仁的脖颈,白皙肌肤上可见一个小小的红点,若是距离远了几步便根本看不清有这么一个存在。 蛛丝断后,从四面八方拦截追击,卫仁也尽量避开黑暗的地方,以防虚影巨蟒突然冲出来给他一口。 被咬到的肩膀血流不止,卫仁咬紧牙关,血水流失,让他大脑变得眩晕,脚下不稳,几次险些从屋顶摔下去。 师父这是真的没有心软啊。 方才他话里的“外人”两个字很管用,有效激怒了纪书言,愤怒使他加倍冷酷狠心。 卫仁余光朝后方蹿出来的虚影巨蟒,哪怕倒映在眼中的只是一道黑色的巨蟒剪影,却能感受到它鳞片剐蹭的细碎声响,无比真实地吐信嘶吼,还有残留在身上的腐烂腥臭气味。 若是没有自废修为,卫仁这会也就不跑,而是同样召唤幻兽虚影跟他师父碰一碰。 可若是不自废修为,他也活不到现在。 卫仁冷不防地感受到了虞岁曾经的处境,她从小到大若是不把自己的能力藏起来,也活不到现在。 也许无法感同身受,却又有几分相似。 因此,卫仁更不愿再回到素夫人阵营那边,从而与虞岁敌对。 卫仁收回余光,拼命逃跑,几乎所有五行之气都用在御风术上,只求速度更快些。 血水滴答落在屋檐瓦片或者漆黑地面,地面游动的黑影寻着血腥味紧追不舍。 两道身影从左右两方而来,透明的蛛丝飞射过去,却被他们以周天火烧毁蛛丝上的毒素,硬刚上前。 周天火虽没有烧断蛛丝,却随着蛛丝一路蔓延,朝卫仁身上靠去,他现在太弱,无法抵抗这些八卦生术的攻击,不得已自断蛛丝。 两名农家弟子左右夹击逼迫,拦住卫仁去路,卫仁被迫逼停,刚要转方向再逃,就见虚影巨蟒从黑暗中扬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在他身后,是满身肃杀的纪书言。 卫仁被追杀时,虞岁正抬眼朝换衣室看去,侍女掀开遮帘,让换了第二套衣裙的李金霜出来。 淡红色的裙摆柔软贴肤,点缀的金饰微微闪烁,比之前那件还要精致华丽。 虞岁满意地弯眼笑道:“比上一套更好看,再换。” 侍女不断朝屋中拿去新的衣裙,李金霜一套接一套地换穿,从最开始像个什么都不做的木偶娃娃,到后来会无声去学如何穿戴这些复杂的衣裳。 虞岁也没有在外边站着干等,挑完首饰以后,就进去跟李金霜讲解这些女孩子常戴的佩饰叫什么名字,是拿什么做的,金钗该怎么插进头发固定,簪子又作何点缀,流苏璎珞该如何选择等等。 李金霜低声问:“今晚还要去兵甲阵吗?” “去呀。”虞岁说,“薛木石应该在等了,不过我和他说了在选衣服,会花点时间,让他可以先去做点别的等着,他也答应了。” 李金霜犹豫道:“就这些已经很好了,不用再试,也快到亥时……” “薛木石都已经答应等,你就不用担心时间问题,他若是等睡着了,那就明天再去兵甲阵。”虞岁语调轻轻柔柔地否决李金霜的提议,“今晚先挑出十套适合你的带回去。” 十套。 李金霜不由打起精神来。 虞岁认真打扮李金霜,也在看卫仁是生是死。 纪书言不仅从伴生传音兽得知卢海叶死前的记忆,还是素夫人的得力助手,无论哪一个,虞岁都不会让他活过明日。 现在就看卫仁和黑胡子是否能反杀,若是不能,她就得再想办法。 被包围在屋顶之上的卫仁压不住发痒的喉咙,咳嗽出声。 纪书言望着那道负伤满满、脆弱不堪的身影,淡声道:“你从小到大,就是最想活下去的那个。可惜今日,你难逃一死。” 卫仁转过身,压低嗓音笑道:“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不想活想去死吧,何况……我可是挨过那么多苦撑过来的,只是那些撑不住的都死了。” 他左右看看,似乎是觉得无路可逃,也就认命了,卸下一身力气,神色惨白如伥鬼:“被带进组织里的孩子总是又多又频繁,因为要他们学农家禁术,而这份禁术确实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大多孩子掌握不住,只有死在自己的幻兽虚影手中。” “人死得太多,没有新鲜血液,组织就无法发展,便必须去找更多的孩子。” 卫仁目光幽幽地盯着纪书言,笑问:“师父,你还记得那些因为学不会幻兽,所以死了的孩子吗?” 纪书言神色沉冷,没有回答。 他当然不记得。 活不下来的孩子,根本没机会见到他。 “几前被当做叛徒而遭到追杀的人是被逼无奈,他们早已学会了禁术幻兽,只是不愿毁去自己辛苦学来的九流术而已,农家禁止后,修行幻兽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他们也没必要学,天下九流术那么多,农家流派也非常丰富,比幻兽更强的天机术也不是没有,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么一些人,专门教别的孩子学幻兽,告诉他们要为幻兽正名,摆脱叛徒的名声?” 卫仁说着咳嗽起来,抬起手背擦拭嘴角血迹,话却说得很稳:“你说,这些孩子是非学不可,必须成为农家叛徒吗?” 纪书言目光嘲讽地看着他:“都是些无依无靠,遭人抛弃,流落人世的孩子,我教他们一技之长,给他们庇护之所,有什么问题?” “你为何不敢说,都是在燕国无依无靠,遭人抛弃,流落人世的孩子?”卫仁笑时牵动伤口,又咳嗽两声,“为何一定是燕国的孩子,而不是周国、丹国、青阳或者太渊南靖这五国的孩子?是因为他们没有战乱,没有被其他几国闹得民不聊生,所以不好收集无父无母的小孩吗?” “还是单纯觉得……带走出生在燕国的孩子比较容易。”卫仁疼得深吸一口气,汗水混杂血水沾湿他的衣襟,此刻身如薄纸,却强撑着,勉强笑道,“何况,我是有父母的吧。” 纪书言冷酷的脸,在此刻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你那输空家底,整日酗酒打骂妻儿的赌鬼父亲,和亲手把你卖掉的母亲?” 卫仁静了一瞬,低着头笑道:“她确实把我卖了。” 他的母亲,哭着将年纪尚小的孩子卖给即将离开燕国的富商夫妻。 母亲要他离开人吃人的燕国,离开无能的父母,去过不用被打骂、不用愁吃不上饭穿不上衣的好日子。 哪怕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可以平平安安。 这对善心的富商夫妻,却在离开的途中遭遇截杀,没能活着离开燕国。 卫仁问纪书言:“师父,你说,如果不是素夫人夺走了息壤,导致燕国农家圣者重伤,燕国会变成如今这样吗?生活在燕国的,需要靠卖子求生吗?” 燕国的农家圣者,算是燕国的最后一道防线,在皇城权贵全都被他国渗透时,高境界的九流术士们便是维护秩序的最后一道力量。 纪书言冷脸道:“燕国早已无药可救,不是她,也会有别的人,盯着农家圣者的人数不胜数,你有何能力阻止,燕国变成这样,是无数人的错。” 他冷声道:“看来我养出了一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早知今日,就该让你死在燕国。” “若真要算起来,救我的也不是你啊。”卫仁轻轻眨了下眼,瞧着虚弱,却不乏挑衅之意。 若非路过的农家圣者出手,富商夫妻被截杀的那天晚上,他已经死了。 可惜重伤的圣者,强撑着踉跄的身子,将劫财的术士们杀退时,自己也是强弩之末,他倒在激流的河水中,消失在夜色下。 曾经的圣者,如今却连一个小孩都护不住。 侥幸活下来的孩子艰难地从满地尸体中站起身,追随着河流走去,直到被纪书言的人带走。 “而你又养大了几个孩子?死在组织里的不是更多吗?”卫仁擦着嘴角不断溢出的血,逐渐变得平静,“活下来的孩子却要回头去杀燕国的人,表面说是为了洗脱叛徒的名声,却是做了为素夫人服务的狗。” 卫仁眼里流淌着嘲讽的笑意,盯着纪书言,看他的脸色变得越发冷沉难看:“夺回息壤也许可以洗脱农家叛徒的名声,却洗不掉我们是燕国叛徒的事实。” 虞岁正为李金霜系着腰带,听到这时轻轻眨眼。 对燕国失望的人,也是背叛燕国的人。 纪书言沉怒道:“口出狂言!” 虚影巨蟒冲向卫仁,蛛丝飞射,将它缠绕拦住,巨蟒几乎贴着卫仁的发丝,却无法再前进一分,开始虚实交错。 彼此僵持时,纪书言冷声问道:“这些就是你帮南宫岁的理由?” “我也没有帮她什么。”卫仁抬头,正视纪书言,“只是我从师父和素夫人这里学到,做事只需要自己足够理直气壮就行。无论是什么理,反正都是我最有理,不容许他人的辩驳,辩驳的都是些没脑子,没见识,只沉浸在自己世界,没有眼光,理解认知不够、毫无思想的蠢货。” 他后半段说的,都是这些年组织教导孩子们的“理”。 他们不需要拥有自己的思想,不需要去思考,只需要听从命令。 远处通天的灯火照不亮此处屋顶的黑暗,月光也躲进乌云之中,能点亮卫仁前路的,只有他会思考的大脑。 卫仁如往常般懒散笑道:“我只是觉得腻了,不想再当蠢货。既然素夫人并非想要真心为农家叛徒正名,那你们所有人都要杀南宫岁,非要她死,我偏不要,我不会杀她,也不要她死。”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所有人站在自己的立场做出的选择都是对的,同时,站在他人的立场看,所有人的选择也都是错的。 错与对也就变得没有意义。 它改变不了任何结果,卫仁想要的是从今天开始,自己做选择。 只要站在纪书言和素夫人的对立面,他就能理直气壮地答道:你们才是错的,该死的是你们。 卫仁偶尔会想,只需要调换立场,那所有人都会被批判,没有人是对的。 不同的是有的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立场,只能定死在某一方,有的人却可以肆意调换。 他想要做那个可以自己决定立场和阵营的人。 纪书言不会去深思卫仁的话,他只需要判定,眼前的人已经是素夫人的威胁,那就必须除掉。 哪怕是他有一丝欣赏的孩子,也抵不过素夫人在他心中更重要。 于是纪书言神色淡漠道:“杀了他。” 等待的两名农家弟子再次施展周天火,火焰点亮黑暗,愤怒燃烧。 蛛丝接连断裂,虚影巨蟒向前猛冲,再次将卫仁从屋顶扫落地面。 虞岁退后两步,看着眼前的李金霜,扬首笑道:“换个发饰,我们去杀个人吧。” 李金霜愣住。 虞岁让她把手伸出来,给她戴上一圈红色的结绳玉扣,红绳上坠着数十颗细小晶莹剔透的金珠,动起来金珠碰撞会发出悦耳的声响。 她笑盈盈地说:“穿了漂亮衣服就要出去走走逛逛,我杀人,你在旁边砍他们两刀练练手就好啦。” 虞岁改变主意了。 对素夫人忠心耿耿的狗十分难见,她还是想亲自去会会。 黑胡子等人赶到时,正巧看见火焰冲天而起,烧断的蛛丝发出腐臭的毒气,两名农家弟子都各自躲开。虚影巨蟒则无惧毒素,将卫仁抽飞,从屋顶上摔落下去。 房梁断裂,木石飞溅,坍塌溅起的灰尘在火光中飞舞,卫仁重重落地,口吐鲜血,一根断裂的木棍直直插在他肩背,将他钉在地面无法动弹。 房屋整个塌陷,鬼甲天蛛的蛛丝击碎落石,这才使得卫仁没有被废墟掩埋。 黑胡子反应迅速,飞快判断局势,注意到纪书言和两名存活的农家弟子,至于卫仁,已经奄奄一息,还是被追击的对象,果断不去关注,交给郡主决定。 其他人,则一个不留。 此时准备上前给卫仁最后一刀的农家弟子,只听一声低喝响起:“剑器!” 凭空出现的锋利剑刃逼退靠近卫仁的农家弟子,剑刃接连不断,朝他的致命点猛攻,农家弟子被又急又密的剑刃逼退数米远。 名家字言?纪书言心中一沉,抬头时,正巧看见御风术落在对面屋顶上的黑胡子。 卫仁艰难地从满是血水的眼缝中,瞧见突然出现的南宫家的术士们怔住。 想想也是,在外城最先注意到农家动态的,肯定是要保护南宫岁的南宫族人了。 上次差点让南宫岁死了,这帮九流术士不抓点刺杀者回去,怕是要被南宫岁骂是一帮废物。 卫仁心中发笑,意识昏沉,他咬牙强撑着,手指曲缩,想要将定住他的木棍拔除,却无法抬起手。 鬼甲天蛛从他脖子爬上脸颊,卫仁大脑眩晕,意识不清,眼睛已经被血水蒙住看不清,却能感应到它的存在。 卫仁轻轻张嘴,发出微弱的声音:“走吧。” 回苍殊那去。 至少比跟着他强。 反正那家伙一看就长着张会照顾人的脸,脾气也不算坏,还答应了会照顾天蛛的。 同是农家,实力也不弱,你跟着他,我也没遗憾了。 他伤得太重,难以坚持,闭上眼昏死过去。 鬼甲天蛛守着气息微弱的主人,向他输送同样微弱的五行之气。 跟着黑胡子来的两名南宫家术士正各自守着一名农家弟子,来的都是名家九流术士,彼此使用九流术·字言,召出的无形剑刃无声地从四面八方压迫而去,逼着两名弟子越躲越远。 黑胡子盯着纪书言道:“你就是指使卢海叶刺杀的人?” 纪书言冷着脸没说话,却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御风术动了,两人的身影飞掠,彼此交错,你追我赶。交手间各自的五行之气防护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压,几乎是刚被打破又立马恢复。 两人对五行之气的掌控都十分精准。 双方都是十二境,实力不相上下。 纪书言抬臂拦截黑胡子的一拳,同时有无数细小的黑色毒蚁趁机爬满黑胡子衣袖。 黑胡子反应极快地甩袖,五行之气将密密麻麻的毒蚁甩飞在空,以周天火全数烧灭。 周天火燃烧的瞬间,纪书言再次使毒,毒蚁被燃烧后爆炸,白色的毒气散开,黑胡子被迫退后拉开距离,屏息的同时道:“地陷。” 纪书言站的地面突然整个崩塌,瓦片屋梁石墙顷刻间崩塌,纪书言即使落地,足尖刚刚踩着地面,便感受到大地颤动,地面生出无数细长裂缝,突然下沉。 在纪书言无法立足在地时,黑胡子乘胜追击,又道:“风刃!” 名家字言,只需要喊出正确的名字,就能使得五行之气具象化已知之物。 是最简单又最困难的九流术。 无法具象化的太多,哪怕知晓名字,却也无法掌控五行之气。 “名”并非只需要知道就可以。 御风术悬浮在空的纪书言受到风刃追击影响,身形快速闪躲,消耗五行之气的速度也加快,他仍旧无法落地,足尖一沾地面便会地陷失去平衡。 风刃绞碎他的一片衣角,纪书言在追逐中与黑胡子拉远距离,离开他之前烧出的周天火,来到阴影更浓之处。 追过来的黑胡子毫无所觉,等待多时的虚影巨蟒猛地冲出,在黑胡子余光震惊地扫过来时,一口咬下去。 虚影巨蟒冲出,甚至能听见风刃打在蛇鳞上的清脆撞击声,它冲毁压垮数道房屋,发出撞击碎裂的巨响声,纪书言御风术落在垮塌一半的屋顶上朝前看去。 在约莫之远,伏在地面的虚影巨蟒扬首,居高临下地盯着站在地面浑身是血的黑胡子。 黑胡子身上的金色五行之气防护,拦住了虚影巨蟒将他撕咬成碎片,此刻他也抬头,震惊地望着蹿出来的庞然大物。 农家禁止修行的天机术,幻兽。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黑胡子因为与屋墙的撞击导致透露出血,半边脑袋都血淋淋的,他保持清醒,余光扫视四周,刚要动作时,忽然僵住,眼珠往下看: 虽然只是一两道的黑影,可他却能真实感受到,细长蛇类爬过肌肤时冰凉的湿润感。 很快,三五道,七八道,站在巨蟒阴影中的黑胡子,全身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蛇,正在疯狂吞噬啃咬他的五行之气防护。 黑胡子稳住心神,凝神后沉声道:“天火。” 空气中炸开一朵朵炽热到快要融化一切的火焰,夜里的景物在火焰中变得模糊,星火被夜风带飞,落在虚影巨蟒身上,像是烟火般砰砰炸开大团火焰。 被天火灼烧的虚影巨蟒发出嘶吼叫声,黑胡子再次提气御风,想要朝纪书言靠近,将他解决,却被护住的虚影巨蟒再次拦截。 只要在黑暗的地方,你就无法想象虚影巨蟒的身躯有多大有长,是无限长。它围绕黑胡子盘踞缠绕,叠出一圈高高的黑色牢笼,将黑胡子困守其中。 纪书言瞥了眼远处,两名农家弟子实力不行,被越打越远,卫仁却还没有被解决。 他眼神一暗,让虚影巨蟒先拖住黑胡子,回去杀卫仁。 鬼甲天蛛输送给卫仁的五行之气,都是之前卫仁留给它的,但它打破苍殊的封印从舍馆出来找卫仁,已经花了不少,这会全给卫仁后,连站立的力量都没有,从他脸上滚落下去。 纪书言的身影由远而近。 卫仁被重伤痛醒,眉头紧紧皱起,呼吸都牵扯神经,痛感遍布全身,在提醒自己时间不多。 他能感受到已经没了力气的鬼甲天蛛,却只能缓慢地眨了下眼,救不了它,也救不了自己。 废墟之中,灰尘粒子还在缓慢坠落。 这是被废弃的荒区,即使这边有打斗的动静,也无法惊扰正在繁华之地纸醉金迷的人们。 纪书言漫步走入废墟,弯腰在卫仁身边捡起另一根断裂的木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奄奄一息的弟子。 “你做了错误的选择,就要因此丧命。”纪书言说,“就算你选择去当南宫岁的狗,也只有死路一条。” 卫仁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回应,他知自己逃不过,此刻心里也不过在想,骂我是南宫岁的狗,怪没礼貌的。 纪书言抬手时,有木屑坠落,卫仁轻轻闭上眼。 附带五行之气的木棍直直坠落,朝着卫仁的心脏杀去,却在快要触碰到他衣物时被一剑斩断,清悦的剑鸣声响,充满威慑之意,无形剑气挥出,银白剑刃横扫过纪书言眼前。 纪书言心中惊讶,被长剑斩退数步远。 卫仁在剑鸣声听见伶仃脆响,又细又脆,十分好听,却也不该出现在这的声音。 他心中微怔,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看去,入目的流光溢彩如月色皎洁温柔,女人水蓝色的长裙上有花枝金线,在夜色下闪烁微光,仿佛是坠着细长的流苏,又像是窜着金银玉石的加长璎珞。 卫仁不太懂女子饰品,只觉一眼望去光芒莹润温和,而他听见的伶仃脆响,正是这些衣裳佩饰的细微碰撞发出。 夜风忽而猛烈,吹动持剑女子的衣发,她侧首看向身后的卫仁,沉静黑眸中倒映他奄奄一息的模样。 卫仁眼中仍有血水,却没能妨碍他瞧见这一眼,和清冷如月,却又莹润明净的一面。 卫仁神经抽痛着想:是哪家的漂亮姑娘来这趟浑水了。 直到他听见熟悉的声音说:“既然你说他是我的狗,那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卫仁和纪书言同时心头一震,不敢置信。 南宫岁怎么会来这? 纪书言眼神一暗,猛地回身,看见站在道路中间的虞岁,夜风吹起她橘金色的衣裙,宽阔衣袖猎猎飞舞似蝶如燕,而她身披月光,朝回头的纪书言微微一笑,姿态你喜欢我的母亲。” “可你皮肤粗糙,身形枯槁,看起来比真实年纪还老了十岁,衣品也不行,长得难看,哪哪都比不上我的父亲,也难怪,我母亲只能待在王府,而不是你的身边。” 虞岁的目光和评判的话语一寸寸割裂着纪书言的自尊,纪书言脸色越发阴沉,可她脸上笑意却越来越明显。 她说:“我父亲为人如何不说,长得却是好看极了,论家世和实力你都比不上他,就连容貌也输得一塌糊涂,为何还有脸跟他争抢我母亲呢?” 虞岁的话彻底激怒纪书言,他瞬影上前,被李金霜一剑拦下,见攻势被拦,纪书言目光幽冷地看了眼李金霜,第二道幻兽虚影具象化,巨大的蜘蛛黑影从天而降,细长的蛛脚锋利如刀刃朝李金霜挥去,挥在她长剑上发出碰撞的坚硬脆响。 李金霜被虚影巨蛛逼退,望着瞬影而来的纪书言,虞岁却只是象征性抬手召唤雷蛇,细小的雷蛇闪烁拦在她身前,纪书言却不屑这一境的威力,手掌穿过雷蛇,任由它们撕咬自己的手背,当着它的面掐住它主人纤弱的脖颈,将其重重摔倒在还未倒塌的屋墙上。 撞到屋墙上的虞岁轻轻蹙眉,掐着她脖颈的力道收紧,让她被迫扬首,睁只眼闭只眼看着纪书言。 纪书言看见虞岁就想起南宫明,更别提虞岁刚才的话,每一个字都在他心中掀起剧烈的、无法压制的怒火,是他不愿承认,却不得承认的事实,正因为如此,才让他越发恼怒。 虞岁和卫仁都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精准又轻易地挑起纪书言的愤怒。 此刻纪书言望着虞岁的眼怒火中烧,额角青筋鼓起一抽一抽的,男人爱而不得的丑陋嘴脸暴露在虞岁明净的眼中:“你以为你又是什么东西?她的孩子?是她不值一提,甚至无比厌恶的孩子!” “你在她心中的地位连一只蚂蚁都不如!” 纪书言愤怒地加重力道,几乎提起虞岁,让她双脚悬空,目光紧盯她越来越难受的脸:“南宫明又算什么?一个伤害她的元凶,若不是你这个累赘,她何至于此!你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给她带来这么多的痛苦,让她受制于人,让她整日痛苦!” 虞岁此刻并未因这些话语而愤怒,看他的目光充满嘲弄。 这样的目光让纪书言杀意更甚:“你死了,所有人都能解脱。” “卢海叶说我命薄,我认。”虞岁目光居高临下地藐视着纪书言,话却说得轻柔,“我说你今日会死,你也该认。” 纪书言嗤笑声,虞岁也笑道:“若是你不对我动手,我反而没理由召唤师尊呢。” 想杀十二境的纪书言,还不能用异火,虞岁只有这一个办法。 纪书言瞳孔一缩,因为愤怒,反而忘记了重要的事。 却已经来不及了。 磅礴五行之力从天而降,压迫这一片空间,就连还在被虚影巨蟒围困的黑胡子也感受到了,和虚影巨蟒一起因为这份压迫感而同时顿住片刻。 本来不知道荒芜之地有战斗的外城人们,这会都朝荒芜之地的方向看去。 在鬼道圣堂玩听风尺顺便和师尊聊天的梅良玉,冷不防听师尊丢下一句去救你师妹而愣住,起身朝外走去。 当虞岁的师尊看见她被人掐着脖子定在墙上时,只会觉得是生死危急关头,出手便不留余地,无形的五行之气将纪书言抽飞。 纪书言摔飞出去时因为重力拉扯,身体弯曲凹陷,骨头碎裂的声音接连响在耳边,他的防护瞬间被破,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口吐鲜血,毫无还手之力。 他与虞岁目光相接,震惊不已。 虞岁靠墙站着,目光平静地看他摔进废墟之中。 幻兽虚影变得不再稳定,虚实交错着逐渐消失。 虞岁抬手轻轻擦了下被掐的满是红印的脖子,朝着纪书言的方向走去。 她走过卫仁身边,没有停留,只余光扫了一眼便看向前方。 纪书言口中鲜血止不住地流出,鬼道家的生符抽走了他的生机,必死无疑。 虞岁盯着纪书言痛苦死去,他死不瞑目的眼中,最后倒映的只有一个虞岁。 生机被彻底抽离后,纪书言便化作一张扭曲、又似某种符号的人皮咒纹,虞岁动了动眼眸,看见从他身上脱落的伴生传音兽后,笑着将其碾死。 . 第60章 第 60 章 农家伴生传音兽,能记录死亡前的一小段记忆,七天后消失。 大多都是跑江湖的农家弟子才会修炼这种异兽。 纪书言也是在第七天找到属于卢海叶的伴生传音兽,窥见他死前与虞岁和卫仁的争吵,这才知道情况和卫仁汇报的不同。 虞岁不动声色地将附在纪书言身上的五行光核撤走。 召唤师尊,让常艮圣者出手,也是想看看圣者的实力。 她故意示弱没怎么反抗,看上去仿佛就快要丧命在纪书言手里,师尊若不是一击必杀,她附在纪书言身上的五行光核,也能在他重伤的瞬间补刀,直取心脏。 所以今晚无论是谁出手,方才纪书言都必死无疑。 虞岁抬头看了看夜空,本想说话,动了动才觉喉咙有些疼,却还是开口说道:“谢谢师尊,要不是有你,我今晚就死在这了。” “做得好。”常艮圣者夸她勇于召唤的事。 虞岁也是记起上次在圣堂谈话时得知,师尊其实很想给徒弟出面撑腰报仇,奈何师兄遇到麻烦总是自己解决,从不叫他。 卫仁目光追逐着走过自己的虞岁,心道佩服,从她故意说那些话挑起纪书言愤怒和杀意时,他就猜到虞岁要做什么。 李金霜收剑,走过卫仁时顿住,见他这伤势,再不治疗会死的,犹豫片刻,还是蹲下身,伸手虚搭在他手腕,向卫仁输送护体的五行之气。 卫仁这才收回目光,微怔地打量眼前的姑娘,片刻后,轻声道:“李……金霜?” 李金霜身子僵住,低着头一时不敢去看卫仁。 卫仁从这个反应猜出来了。 他神色古怪,瞧着李金霜女装后惊艳的模样,再想想是谁把她打扮成这样的,心中再次表达了对虞岁的佩服。 卫仁声音十分微弱地问道:“你……怕蜘蛛吗?” 李金霜低声答:“不怕。” “那先……救它。”卫仁示意她先救已经进入休眠状态的鬼甲天蛛。 李金霜有些意外地飞速瞥他一眼,冷静地加大输送力量,金色的五行之气包裹卫仁全身,也罩住了那只鬼甲天蛛。 卫仁轻轻闭眼,轻声道谢后才无所负担地昏过去。 虞岁走过来,低头看昏过去的卫仁,却是问常艮圣者:“师尊,他会死么?” 常艮圣者:“快了。” 虞岁:“……” 常艮圣者又道:“若再得不到医治,会死。” 李金霜说:“我以五行之气帮忙暂时止血,稳他心脉,但他伤得太重,这只能缓一时。” 虞岁想了想,好像自从外城那次后,卫仁就一直是受伤状态,今天若不是鬼甲天蛛,他早死了。 “我还有事要问他,可不能让他死。”虞岁沙哑的嗓音里略带几分惆怅的语气,轻轻叹气,拿出听风尺给黑胡子发传文,让他帮忙救人。 常艮圣者道:“你师兄在来的路上,很快就到,他外修医家,还会瞳术,能救。” “师兄吗?”虞岁有些惊讶。 常艮圣者道:“我在外待的时间有限,他来也能防止再出状况。” 就算常艮圣者能受到召唤来外城,但能做的事其实也很有限,比如现在,他也没法出手救卫仁。 若是没有人对他的徒弟动手,他也不能对其他人出手。 常艮圣者的实力,已经超出了人们已知的圣者境界,因而对他的畏惧,比太乙的其他圣者还要高。 这样的能力也必须有所限制,人们才会安心。 还在远处的黑胡子见常艮圣者出动,多半是自家郡主召唤的,是不是遇到什么危机才这样,他竟然又让郡主陷入危险之中! 黑胡子心中慌得不行,全速前进,和两位南宫家术士往回赶。 虞岁低头看着神色惨白的卫仁,弯腰凑近,仔细瞧了瞧停在他颈侧的鬼甲天蛛,这小东西还挺护主。 “实在不行,只救蜘蛛也可以。”虞岁说。 李金霜愣了下,说:“……这倒是简单。” 好在梅良玉到了,他从远处就看见还好好活着的虞岁,御风术落地时余光打量着周围的废墟,视线扫过化作人皮咒纹的纪书言,轻轻挑眉。 “师兄。”虞岁起身朝梅良玉看去。 梅良玉听她嗓音沙哑,不似平日的清甜,再看她还附有猩红掐痕的脖颈,刚要抬手,就见虞岁侧身露出后边奄奄一息的卫仁,神色几分担忧道:“卫仁快死了,你快救救他吧。” 卫仁? 这小子死了不挺好的,看谁还敢放蜘蛛蝎子蛇吓他,宿舍也能重归他一个人的天下。 梅良玉不慌不忙地走到卫仁身旁看了看伤势,离去世也就差一口气了,他蹲下身,伸手时已有金色的五行之气流动。 医家瞳术·入目之心。 平日人们只能看见外边五行之气的走势,看不见人体内里的五行之气,而医家的部分天机瞳术却可以。 此时梅良玉观测卫仁内里破碎流窜的五行之气,手指在他面部虚点,将那些混乱的五行之气串连,拨回四肢和心脉。 断裂的筋骨们也被金色的五行之气们缠绕或是连接。 “入目之心”只能医治他人,不可医治自己,也只能攻击蛊惑他人的具象之物。 虞岁忍不住去看梅良玉。 天机术得是会自家基础心法才能学得会吧,师兄不仅会阴阳家的,还会道家、法家和医家,他还有什么不会的? 为什么他会那么多其他家的天机术? 梅良玉半蹲着身子,神色平静,眉眼专注,手上动作干净利落,调度着卫仁体内的五行之气让他的状态好转,捡回一条命。 “一时半会死不了了。”梅良玉屈指轻弹,将最后一缕五行之气抚顺,便站起身道,“其他的得带回去让会医术的人来。” 正巧这会黑胡子他们也赶到,看见虞岁脖子上的掐痕后心中咯噔声,心道完了完了。 “郡主!属下来迟了。”黑胡子跟两位术士来到虞岁身前跪下。 “带走,救活。”虞岁伸手指了指卫仁。 南宫家的术士立马照做,上前将卫仁背起带走。 虞岁转头去看梅良玉,却见一只还缠着药布的手从眼前掠过,她眸光微动,注视着这只手落在她颈侧虚抬着,没有触及肌肤,却有温和的五行之气抚平她脖颈的掐痕。 “我看你脖子都快被掐断了。”梅良玉望着她的伤痕漫声说道。 虞岁扬首笑道:“谢谢师兄。” 说话总算不疼了。 梅良玉目光朝纪书言的方向点去:“又是那帮要抢息壤的农家弟子?” 虞岁黑白分明的眼珠望着他,眉眼弯弯地笑道:“嗯!” 她倒是不意外梅良玉会知道息壤的事,他要是憋着不说,反而会让虞岁觉得有什么问题。 梅良玉若有所思道:“你倒是每次出外城都会被人盯上。” 虞岁想了想:“上次我出外城买衣服首饰,风平浪静,没有遇见追杀,倒是遇见被人追杀的师兄你。” “是么?”梅良玉听笑了,“看来以后我俩出外城都得做足准备才行。” 虞岁问他:“师兄为什么都不召唤师尊,上次那么危险。” 梅良玉神色莫测道:“叫师尊干什么,自己的事自己做,叫他来,一招就把人秒了,很没意思。” 虞岁:“……” 她懵懂地眨了下眼:“我还打不过。” 梅良玉点头道:“你打不过叫师尊是对的。” 虞岁还想问点什么时,梅良玉已经收手,她脖颈猩红的掐痕已经淡了许多,看起来没那么骇人。 梅良玉余光扫向站在不远处沉默等着的李金霜,问虞岁:“那是谁?” 虞岁说:“李金霜呀。” 梅良玉噢了声,收回视线问虞岁:“回南宫家还是回学院?” 对李金霜的模样他好像半点不惊讶,虞岁有点意外,却还是回答道:“回南宫家,我要等卫仁醒过来,还有些事要问他。” “那走吧。”梅良玉说,“师尊这会不在,我送你过去再回,路上看看还有没有胆子大不怕死的农家弟子敢出手。” 他走了没两步,才想起来李金霜是谁,刹住脚步回头,朝李金霜看去。 虞岁这才恍然,师兄刚才果然是没想起来。 李金霜听这两人的对话要走,本来是要跟在后边的,却见梅良玉忽然回头,也立马刹住脚步,别过脸去。 梅良玉神色略显古怪地看回虞岁:“你把她变成这样的?” 虞岁嗯嗯点头。 梅良玉看虞岁的目光复杂。 能让这么别扭的人穿回女装,我这师妹果然有点东西。 三人最终都回了南宫家的酒楼,已经有医女在帮忙治疗卫仁的伤势,他的鬼甲天蛛就贴在他脸上守着,医女小心翼翼地牵着蛛丝将它放到旁边去,没一会鬼甲天蛛又跑回来,如此几次后,医女也就随便它了。 李金霜是没法穿着这身打扮一个人回学院的,虞岁很清楚,她一个人做不到,便让李金霜也在外城歇息,明日再一起回去。 李金霜答应了。 虞岁推开她歇息的屋门说:“你可以好好想想,你都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李金霜站在门口,轻声问道:“衣服么?” 虞岁伸手指了指:“衣服,首饰。” 李金霜纠结片刻,说:“有没有……简单点的?” 虞岁朝她笑道:“没有。” 学院里的女孩子们大多数都穿着漂亮的衣裙,打扮得十分精致,哪怕需要打斗也毫不影响,只要五行之气控制精准得到,你就算穿再复杂的衣服,戴多复杂的头冠发钗首饰都不会受到影响。 五境的李金霜完全可以做到。 她们穿得如此漂亮,打扮得如此好看,只因为自己喜欢。 虞岁嘴上说没有简单衣物,却还是让侍女去选了几套给李金霜明日备用。 侍女戴着衣裙过来让她过目,虞岁同意后才留下。 虞岁喜欢李金霜的一点就是她不会多问什么,本性沉默的人,总是默默接收信息,却不会对外输出。 解决完李金霜的事,虞岁才去一楼看梅良玉。 入夜后,一楼已经没有客人,只剩梅良玉,他站在上次的位置,木窗半开着,能看见街道上的夜灯,往上看则是灯火更加明亮的长廊和商楼们。 梅良玉懒洋洋地靠着木窗,微微抬首,眉眼平静地看外边连绵的长廊。 虞岁走在楼梯处看见这幕有几分惊讶,下楼的脚步不自觉地轻了许多。 她停在原地看了梅良玉许久。 直到梅良玉觉得久到不对劲,才主动转过头来,目光精准地落在后方楼梯口的人身上:“站在那看我做什么?”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虞岁蹙着眉思考着。 在梅良玉眼里,她蹙眉的动作,像极了在思考是否要伸爪子轻轻挠你试探一下的小猫。 “哪里不对劲?”梅良玉带着点耐心地语气问道。 虞岁想到了,恍然道:“难得没有看见师兄你在玩听风尺消磨时间。” 梅良玉:“……” 被轻轻挠了一爪子的梅良玉皮笑肉不笑道:“你倒是提醒我了。” 虞岁朝他走过去,问:“师兄刚才在看什么?” 梅良玉又瞥了眼窗外长廊之上的商楼们。 不知是不是上次神机术·天官的力量,影响了他体内的封印,数次消除他的九流术时,封印他记忆的九流术力量也受到影响,一些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梅良玉确信: 他从前不缺钱花。 他家也是很有钱的。 家? 梅良玉轻轻眨眼。 是了,他也是有家人的。 . 第61章 第 61 章 “没看什么。”梅良玉随口答着,却没有收回目光。 虞岁走到旁侧,蹲下身看被带回来的纪书言尸体,他变作皱巴巴的模样,像是干尸,又比干尸更加轻薄,仿佛骨肉血都碾碎了混在一起糊成纸张,勉强还能认出脸形。 她第一次见活人被抽走生机化符的模样,更别提纪书言与素夫人关系匪浅,还奉命来杀她。 虞岁正仔细端详着。 屋里又安静片刻。 梅良玉收回视线,去找他师妹,走过去才见虞岁正双手托腮,神色认真地盯着那人皮符咒看。 鬼道家的符咒杀人,模样还是挺瘆人的,怪异扭曲,一般人多看几眼都觉得心里发凉。 梅良玉靠桌站着,低头看虞岁,问她:“你盯他这么久倒是一点都不害怕。” 虞岁茫茫然地抬头:“为什么要怕?” 梅良玉脑子里想了很多,比如你是娇贵的小郡主,你这单纯无害的外表太有迷惑性,每次看着都觉得娇娇弱弱,只会联想美好之物,与沾满血火的世界格格不入,可最后他只说了一句:“不怕就行。” “我想多看看他。”虞岁转回头去,盯着死去的纪书言说,“我会记住每一个来杀我的人长什么样,说不定哪天我就会死在他们手里,至少死前要记住杀我的人是谁。” 意料之外的回答。 梅良玉垂眸看蹲地上的虞岁,周围桌椅交错,一楼太过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说话声。 他似乎想了一会,才漫不经心开口:“你母亲是农家挺有名的十三境大师。” 嗯? 虞岁惊讶地朝梅良玉看去,迎着他沉思的黝黑眼眸,听梅良玉继续说:“太乙人多又杂,六国的人都有,外城更是鱼龙混杂,哪怕不出太乙,外边的消息依旧源源不断地传进来,所以我听人提起过。” “听谁提起过?”虞岁好奇问道,什么样的人会提起素夫人? 梅良玉静了一瞬才道:“已经死了的人。” 那天晚上,是他第一个赶到五行水场。 他看见重伤至奄奄一息的老者,对方抬眼朝他看去,轻轻摇头,示意他别过去,从前与他交谈甚欢的人,最后只留给他一句晦涩不明的话。 也是这天晚上,罕见的,学院内的二十四位圣者都追了过来,亲眼看着老者死去。 师尊问过他是否与老者有所交谈,但梅良玉第一次骗了常艮圣者,没有将老者说的话告诉他。 梅良玉又一次在脑子里回想那天晚上的细节,一边不紧不慢地跟虞岁说:“只是在和他聊农家九流术时,听他说起过你母亲,因为可以唤出五道幻兽虚影而出名,而幻兽是农家禁术,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虚影反噬自我,农家的至宝息壤,则可以避免这种不稳定的反噬发生。” 虞岁点点头,模样认真,像是听课的乖学生。 梅良玉说:“所以你母亲比你更了解息壤,也有自己的势力,只要对外说声息壤不在你这,或者有所残缺,只有一半,追杀你的人也会少许多。” “师兄怎么知道我只有一半息壤?”虞岁惊讶道。 梅良玉盯着她,问:“你只有一半?” 虞岁眨眨眼:“是呀。” 梅良玉噢了声,很平静地说:“刚随口说的,没想到你真的只有一半。” 虞岁:“……” 又让他装到了。 梅良玉只是觉得虞岁既然能修炼,就不是普通的平术之人,也许从前是有什么东西限制了她,已知虞岁体内有农家之宝息壤,说不定问题就出在息壤上。 可梅良玉张口却道:“从你母亲的实力和地位反推一下,确实有可能,只是你家都没怎么制止,而是任由消息扩散。” 虞岁改为单手支着脸,自下往上的看梅良玉,目光带着点柔和笑意说:“因为还有一半在我娘那呀。” 梅良玉和虞岁对话时也在思考很多,可他说出来的只是思考的冰山一角,或许是因为想得太多了,所以很多东西他似乎很容易就能猜到,但对梅良玉来说都是自我猜测,所以没必要告诉任何人。 听虞岁亲口说出来,梅良玉目光微怔,转瞬又觉得,确实有可能。 如果是素夫人在怀孕时得到息壤,生孩子时保不准会争夺这份力量。 “他也是听我娘的话,来太乙杀我夺息壤的。”虞岁看回纪书言,轻声道,“他还很喜欢我娘,似乎可以为我娘做任何事,但他也很讨厌我,认为是我拖累了我娘,所以得到命令可以杀了我,应该会很开心。” 突然得知南宫家秘密的梅良玉眨了眨眼,说:“那他确实该死。” 虞岁又道:“我娘应该要失望了,不过她少了一个得力助手,而我少了一个致命威胁,我也挺开心的。” 她单手支着脑袋,看纪书言的目光平静又悠远,话说得字句清晰,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思考。 梅良玉此时此刻在想,他的师妹确实有点东西。 母女相杀的信息猝不及防被他知晓,梅良玉却没说什么。 能说什么? 说天下不是所有父母都会为子女牺牲一切,不是所有父母都会喜欢自己的孩子。 确实不是所有。 总有不同于常人的母女关系。 家人可以是美好的,也可以是残忍的。 只是你恰巧没有拥有美好的家人,又身处残忍的关系。 梅良玉看着虞岁,总觉得她不需要别人跟她说教这些,她并非不懂,而她也早已做了选择。 何况没有父母家人记忆的他,也说不出什么歌颂夸赞的话来。 “师兄,你不会说出去吧?”虞岁眨巴着眼看回梅良玉。 “不会。”梅良玉随口就道,“你放心。” 虞岁刚刚弯了眉眼,就见梅良玉也蹲下身来,与她目光相对,带着点笑意说:“还有一件事。” 她微微睁大眼,好奇地问:“什么?” 梅良玉说:“杏子,吐出来。” 虞岁:“……” 原本已经能歇息的黑胡子,被虞岁叫起来,出去敲响已经睡下的商贩屋门,从商贩库存里买了一篮子新鲜的杏子回来。 梅良玉坐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一篮子新鲜杏子,虞岁端来水盆,挑了几个长相好的杏子放水里洗净,师兄双手都缠着药布,没法碰水。 虞岁洗的时候碎碎念道:“我也没吃几个……几十个吧,大多数都泡酒了,还有做了果酱,剩下的做了杏子蜜饯和杏子糕,师兄,好吃吗?” 梅良玉这才移开目光,看了眼虞岁,又看回她手中洗的杏子:“还不错。” 顿了顿他又问:“你自己做的?” 虞岁点头:“是呀。” 说完拿过干帕子擦了擦沾水的杏子,再递给梅良玉。 梅良玉伸手接过,问:“你娘总不会不给你饭吃,还要你自己动手做吧?” 虞岁呆住:“这倒不会。” 梅良玉噢了声。 虞岁反应过来后笑道:“虽然跟我娘的关系不好,但也没到不给饭吃的地步,我自己也会下厨做些喜欢吃的东西。” 梅良玉心说都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却没有不给你饭吃,那这关系也确实挺诡异的。 “别洗了,我带回去吃。”梅良玉抬眼看虞岁,“你是要我现在就回去,还是等一晚上,明天再回去?” 虞岁从水里捧起杏子看回去:“师兄要走了吗?” 梅良玉挨着桌边坐直身子,话却说得懒洋洋:“我走不走,让你选。” 虞岁看了眼窗外:“天已经黑了,我怕师兄你现在回去又被伏击,就一起明日再回吧?” 梅良玉点点头:“行。” 虞岁擦着从水里淘出来的杏子,又问:“师兄伤势好些了吗?” “差不多。”梅良玉往嘴里塞了颗较小的杏子,鼓着半边腮帮子,话说得含糊,“过些天斩龙窟挑战开启,你要去吗?” 虞岁故作不知地眨眨眼:“斩龙窟挑战是什么?” “一年开一次的修行挑战,听说不知多少万年前,玄古大陆的最后一条龙就死在太乙,尸体被太乙的人们保留,又经过机关术和九流术的改造,可以时隐时现,内里自有天地乾坤。” 梅良玉解释道:“最重要的是龙头有邺池,邺池里有各家天机术的传承印记,不需要修炼,只需要夺得传承印记就能拥有天机术。” 虞岁倒是第一次听说,好奇追问:“有什么条件?” 梅良玉靠着椅背,轻轻抬眸看她:“斩龙窟挑战不限制弟子等级,甲乙丙丁都可以去,为期一个月,但只有一次进入的机会,如果在里边被人打出去了,那就等明年。” “还可以把人打出去吗?”虞岁惊讶道。 “邺池只能进九个人。”梅良玉说,“名额有限,所有人靠本事抢,也会想办法减少竞争对手。” 虞岁看看他,抬手比了个手势:“我和师兄你也是呀,我们都是鬼道家,也都想抢鬼道家的天机术。” “鬼道家的弟子也不少,你我的竞争对手也不止你和我。”梅良玉说。 虞岁又问:“那可以抢别家的天机术吗?” 梅良玉答:“不可以,只能抢自己家的。” 虞岁似茫然地朝他问道:“可师兄你会别家的天机术,不是靠传承印记获得的吗?” “不是。”梅良玉吃着杏子,干脆地否决了这个猜测,并跳过这个话题,“到时候会开放三个阶段的入口,龙尾、龙足、龙腹,甲级弟子都会优选龙腹,起点近,竞争力也大。我建议你走龙尾,龙足都别去,里边的危险除了来自学院的弟子,还有斩龙窟本身自带的危险。” “等你从龙尾到龙足时,龙足那一片的人已经自己解决得差不多了。” “在里边迷路的时候也不要看天上的星辰辨认,那不一定是对的,可以带镜子或者看水面倒影,才能看见真实。” “提前备好药品和食物,如果受伤了,医家弟子可能会再送你一程。” “误入兵甲阵只要不跟里边的兵阵傀儡交手,一刻钟后就会出来,若是跟兵阵傀儡交手,就必须破阵才能出去。” 梅良玉跟虞岁讲了许多进斩龙窟需要注意的事,因为他觉得自己跟虞岁遇不到,提前交代,也好让虞岁能在斩龙窟里多待会。 至少不会早上进斩龙窟,晚上就被送出去了。 虞岁点着头,神色乖巧地听着,不知不觉聊到深夜,侍女来说卫仁醒了,虞岁这才上楼去。 梅良玉见虞岁起身离开,随后收回视线,看向一桌子已经被她全洗干净的杏子,又是师妹不休息睡觉的一个晚上。 他手里握着一颗冰凉的杏子轻轻摩挲,思绪回想老者死的那天晚上:老者是被法家圣者从禁地倒悬月洞打出来的,他去倒悬月洞,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可后来圣者们将倒悬月洞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出有哪里不对劲。 顾乾也要去倒悬月洞找东西。 也是巧了,今年的斩龙窟挑战,龙尸云游正好经过法家、道家、方技家,这三家。 倒悬月洞里除了银河水还有什么,梅良玉现在有点好奇了。 . 第62章 第 62 章 虞岁朝楼上走去,低垂着眉眼,楼梯阴影起起伏伏,将她纤弱的身影笼罩其中。 她回想方才与梅良玉的谈话,余光也朝楼下扫了瞬。 师兄的脑子太好使了,知道的也多,他在太乙生活不知多少年,接触到的人和信息也比自己多得多。 也许在外城遇袭那天晚上,梅良玉脑子里就已想了许多,却始终没说,没问。 虞岁若是不自己开口,梅良玉还真的不会问,而他也真的全猜对了。 至少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虞岁觉得师兄这个人还是挺靠谱的。 因为是师兄妹的关系,所以梅良玉不会因为顾乾对她有恶意,确认这个新来的师妹不讨人厌后,还会有所照顾。 若是跟师兄这样脑子好使、能力又强的人当敌人,对虞岁来说,那就是第二个南宫明。 也许当做关系要好的师兄妹相处也可以。 像师兄这样耐心跟她讲解斩龙窟注意事项、怕农家刺杀所以问要不要走由她决定的,当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至少他们不会是敌人就好。 虞岁沉思着走进卫仁的屋里,闻到刺鼻的药味,抬手捂着鼻子朝前走去。 卫仁看起来还是不太好,恹恹的,仿佛一脚踏进鬼门关,但又兀自强撑,神色惨白地靠在床头,正摊开掌心,看掌心中的一点红。 听见动静,卫仁扭头朝走到床边的虞岁看去。 虞岁抬眼时,少了几分面对梅良玉时的温软乖巧,漆黑的眼眸中透着点点清冷之意。 卫仁连咳嗽都是轻轻的:“这次……” 虞岁打断他:“学院里还有你们的人吗?” 卫仁动了动眼珠,哑着嗓音道:“今晚的死了,就没有了。” “外城呢?”虞岁又道。 卫仁道:“外城难说,这段时间是否又来人了,我还不知道,但你需要,我可以找一找,不过师父死了,他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虽然能说话,语气却很轻。 虞岁安静片刻后笑道:“也不着急,总得留点活口,告诉远在帝都的素夫人,纪书言是怎么死的。” 至于卫仁。 虞岁打量着眼前虚弱的人,脑海里回忆他和纪书言对峙时说过的话。 与其说他们是农家的叛徒,不如说他们是燕国的叛徒。 “师兄说学院医馆比不了外城,外城可以花钱买各种珍贵药材灵丹,学院许多药材却需要弟子等级,所以你留在外城养好再回去。”虞岁语调轻柔,“我花钱替你养伤,你以后得还。我太忙了,你得活着想息壤分离的问题,希望你想到了再死。” 她确实忙,要解决的问题很多,卫仁好歹能分担一个息壤问题相关。 卫仁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了下,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两声,压着眉头道:“我一定帮你想到了再死。” 今晚发生的事情,有一些他们心知肚明,不明白的地方,卫仁也不会去问,因为他知道问了虞岁也不会告诉他。 也没有必要。 虞岁能做到的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多,知道这点就可以了。 至于息壤,卫仁过去十多年的时间里,一直都在想如何解决息壤的问题。 虞岁看完卫仁,交换完信息后离开。 下楼时虞岁在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李金霜的衣服找好了,卫仁的伤势也看过了,师兄那边也谈完,学院那边……噢! 虞岁抬手拍了下额头,声响引得坐在桌边的梅良玉扭头看去,只见师妹神色古怪地拿出听风尺一顿操作。 等在阴阳五行场的薛木石,总算等来了虞岁的传文,告知他今晚出事了,不回学院,明日再回。 薛木石吸了吸鼻子,摸了摸被夜风吹冷的脸,耷拉着脑袋回了舍馆。 明天,明天他一定要做最后才来的人! 虞岁来到楼下,本是要叫梅良玉去休息的,他却说不困,继续和虞岁交代斩龙窟的注意事项,又让她抓紧时间多学几个九流术,也好在斩龙窟里面多撑会。 就算去不到龙头邺池,但在斩龙窟里多待一段时间,见识多一些的九流术,也算是赚到了。 梅良玉觉得他师妹这个情况,多会一个九流术,没准就多一个保命技能。 他也可以带着虞岁直接闯到邺池,让她获得一个天机术,可之前已经答应帮钟离山,只好让虞岁自己去闯了。 何况他师妹瞧着也不是没有自己想法的人。 如果有需要,她拐弯抹角地也会说。 师妹主动说,和他主动邀请,意思总是不一样的。 虞岁耐心听着梅良玉的交代,漫漫长夜也因此变得短暂。 今晚虞岁能明显感觉到梅良玉对她的态度转变,不似从前的点到为止。 她发现了,师兄对他人的态度,便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喜恶直白也极端。 天明时李金霜被侍女敲门叫醒,开门后,就见侍女提着几套新的衣裙进来。 侍女笑道:“这是郡主给李姑娘选的,你看喜欢哪套?” 李金霜一眼扫去,目光微怔。 比昨天看见的款式要简单不少,适合日常穿。 虞岁没来,就是要她自己选。 李金霜犹豫片刻,选了一件简单素雅的白裙,她下意识地要去给自己化男装,被侍女阻止,两名侍女笑盈盈地给她挽着发,以金钗固定,镜中的人螓首蛾眉,清冷出尘。 侍女夸赞着,引李金霜下楼去见虞岁。 虞岁和梅良玉早已等在门前,见到李金霜下楼,神色变化都不大。虞岁朝李金霜招手:“走吧。” 等上马车后,虞岁才对李金霜说:“你自己一个人能去兵家吗?要我陪你一起吗?” 李金霜沉默片刻,说:“你没有选兵家的课,不用去。” 虞岁点着头道:“让你穿回女装,打扮的漂亮,是因为我觉得你值得这样,你可以改变外表,但对剑灵来说,最需要的还是你内心的认可吧。” 李金霜也知道,她昨晚没怎么睡,时而坐起身看看挂在架上的衣裙,时而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最后低头看着自己的佩剑,彼此无声,却有无数回忆在脑海中翻涌。 “你若是还接受不了,随时可以放弃,按照你能接受的方式来。”虞岁轻声说,“改变的开始会让他人迷惑,也会让自己变得犹豫。” 从前人们排斥李金霜,有的并非排斥她男装,而是认为李金霜真的将自己当做男子。 “不过我建议你遇上那些说闲话的人,能动手就动手,不需要惯着,大多数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虞岁说着,又轻声感叹道,“换做是我,我想揍的人可多了。” 只是那些人她要么打不过,要么不能打。 李金霜就不一样,至少她很强,五境的实力和不止五境实力的剑灵,她的修行之路就算坎坷,终点却会是令人羡慕的。 虞岁跟李金霜叮嘱了许多,李金霜认真听着,最终还是拒绝了虞岁的陪同,自己独自去往兵家听课。 “那我把衣服都给你放回去。” 虞岁带着侍女们一起将衣服给李金霜拿回舍馆。 宿舍没人,虞岁将衣服都给李金霜放好,又送侍女们离开,回头看自己的屋门,神色微怔。 之前梅良玉问她为何不给屋门加咒纹锁,确实没必要。 在虞岁没来之前,这里只住了荀之雅和舒楚君两人,她们自小一起长大,也是君臣的关系,李金霜也是南靖国的臣子。 一屋子的非富即贵,上了咒纹锁,反而显得是在怀疑屋里的谁一样。 虞岁回到屋中,在床上躺下,把脸埋进柔软的被褥中,一直到呼吸困难才翻过身去,她掩手打了个哈欠,虽然闭着眼,却在看放在李金霜那边的五行光核。 让她一个人去兵家,还是有点不放心。 李金霜在去兵家的路上其实没什么人注意到她,学院里每日弟子成千上万来来往往,不是熟悉认识的,确实很难注意到有什么不一样。 更别提李金霜女装后,和男装判若两人,她不说自己是李金霜,大部人也认不出。 偶尔一两个看李金霜的,也是因为晃眼一看这姑娘真漂亮,所以多看了两眼。 兵家大门两旁都插着生死两面的黑红旗帜,随着晨风猎猎飞舞,自有肃杀之气。 今天有兵家圣者授课,来兵家的弟子是平日的三五倍,不少平时不听课的甲级弟子们也纷纷赶早,去往习堂占位。 随着李金霜进入兵家范围,在意她的人也没几个,这会所有人都忙着御风术赶路去占位,李金霜自己也是。 兵家的女孩比起别家要少许多,但在兵家内部,也没到万叶丛中一点红的地步,兵家甲级单人战力排榜,前二十里,女弟子就占了一半。 此刻的兵家武道习堂中已是人满为患,圆形的堂内座位已坐满了人,二层的栅栏也站满密密麻麻的兵家弟子,今日的授课还只准兵家弟子进入,没有接受外修的弟子。 孔依依站在栅栏边,挨着一根圆柱,神色恹恹地双手抱胸看下边有座位的弟子们,问身旁的钟离山:“你不是说抢得到位置吗?” 钟离山挺直腰背,在拥挤的人群中站得笔直,锋芒外露,透着一股无声的“都别靠过来的”霸气。 对于孔依依的问题,钟离山面色不改道:“站位也是位置。” 孔依依瞥他一眼,带着满满的鄙夷:“你连新来的都抢不过。” 钟离山觉得自己有点冤:“有的人可是提前三天就蹲在这没走。” 大部分甲级弟子都没时间来蹲点,所以下边坐的最多的反而是甲级以下的弟子。 二楼人挤人,仍不断有人上来,孔依依已经侧着身子紧挨着圆柱,前边传来嘈杂声,见人潮朝她这边推着过来,孔依依警告道:“别靠过来。” 钟离山扭头跟旁边的人说:“别靠过来。” 这人也转头警告旁侧的人:“别再靠过来了啊。”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传到边,是几个不服气的弟子,嚷嚷道:“前边还有这么空,你们挤一挤不就有位置出来了,凭什么不让朝那边挤!” 话音一落,几个人就朝人群里硬凑,逼迫人群朝孔依依那边挤压。 紧挨着的人潮朝着一面倒去,一个人动,其他人也跟着动,于是快要变成面皮贴在圆柱上边的孔依依忍无可忍,抬手在栅栏上猛拍,五行之气震荡。 钟离山反应迅速地后仰身子避开,不少弟子都反应敏锐快速,纷纷躲开,于是这道五行之气无所阻拦地冲到最前边,将硬往人潮里挤压的几名弟子给撞了出去。 几名男弟子哎哟叫着摔出去,有人摔出去前还拉住了他人,于是带着一连串的人都摔了下去。 李金霜刚走上二楼的台阶,就见上边摔了不少人下来,她敏捷地避开,掐着点来到二楼。 眼见二楼的门就要关上,从地上爬起来的田文见李金霜站在他之前的位置,怒喝:“那是我的位置!你出来!” 他冲上去,门却关上了。 田文气不过怒骂出声,守在门前不愿走。 李金霜不明所以,收回视线,挨着圆柱侧身站着,因为人太多,太挤了,稍不注意就跟别人肩碰肩手碰手。 虞岁跟着李金霜的位置,看着二楼密密麻麻的人群,再看下边也是人满为患,不由感叹好多人。 这就是圣者授课的受欢迎程度。 堂下大门开启,吵闹的弟子们瞬间静声。 从大门走进的女子着墨绿衣裙,神色温婉,眼角有着几不可查的皱纹,却也不影响她仍旧秀丽的面容,女子漫步走进堂内,眉眼含笑地扫视着堂内上下的弟子们。 兵家圣者,冷柔茵。 在太乙学院内,兵家有三位圣者,其他两位分别是周国与南靖国的人,只有冷柔茵,自小就出生在太乙,在太乙待了几十年,没有离开去过外界。 “今儿人真多,你们可要认真听呀,别辜负这一日晨光。”冷柔茵笑道,声如黄莺婉转,看起来像是不费力气的随口一说,在堂内距离较远的弟子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有十三境以上的圣者在,虞岁操控五行光核小心翼翼,专注观察冷柔茵的每一个举动,务必在她发现动手之前毁掉光核,可不知是否隔得太远,冷柔茵并没有发现习堂内有人会以五行光核做监视,这根本是闻所未闻的事。 冷柔茵面向堂内的弟子们,温声问道:“今日你们想听兵甲阵相关,还是剑术相关?” 弟子们安静片刻,有人举手带头选择后,呼声逐渐变高,最后选择了兵甲阵相关。 冷柔茵轻轻抬首,威压之下,弟子们瞬间静声。 “前些日子兵家开阵,开的是黑风城,那就从高阶兵甲阵·黑风城讲起吧。”冷柔茵屈指轻弹,随着她话音刚落,习堂地面瞬间变作兵甲阵·黑风城的景色。 血雾在眼前弥漫散开,弟子们眼中看见的是黑风城的房屋,习堂过道上有红马骑兵走过,瞬间唤醒弟子们前段时间闯阵的记忆。 部分弟子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也不敢随意动作,就怕红马骑兵忽然回头给自己一刀。 就连二楼也有红马骑兵三五人一组在巡逻。 冷柔茵的声音不急不缓道:“作为兵甲阵的主人,你在兵甲阵中的权限是最高的,而兵甲阵也分死阵和活阵,兵阵的主人,要学会如何去调动兵阵傀儡,以及更改阵内地形。” “平日你们试炼闯的,都是没有主人调动的死阵,算是提前熟悉不同的兵甲阵地形和兵阵傀儡的类型,可若是遇见活阵,你所记住的地形和兵阵傀儡,都会有所改变。” 冷柔茵说着,将三五人一组巡逻的兵阵傀儡,换做了单人巡守,又将黑风城的城池结构大变,引来弟子们的惊叹。 虞岁和李金霜看到这时,不由同时想到,如果特级兵甲阵·修罗地狱也有兵阵主人操控,那简直无人能挡。 只需要让河对岸的十三境黑甲铁骑同时出招,就算是圣者挨一下也够呛。 而修罗地狱他们也只见了冰山一角,在十三境黑甲铁骑大军的最后方还有东西,是他们没能窥见的。 虞岁翻身又把脸埋进被褥中,心想十三境黑甲铁骑大军的最后方,该不会还有圣者大军吧。 那可就真无敌了。 虞岁听完兵家圣者对兵甲阵的讲解,倒是学到不少东西。 二楼的弟子们苦苦撑到授课结束,才离开那可怜的栅栏,若不是机关术家给的防护咒够强,那栅栏早就被弟子们压垮了。 李金霜离二楼的门最近,门刚开,她就看见气得满脸通红的田文守在前边,目光直直地瞪着她,眼里满是怒火,伸手指着李金霜道:“你,抢了我的位置,听了圣者的课,你该如何赔我?” 虞岁在床上滚了一圈,心疼李金霜遇到不讲理的倒霉蛋。 有的弟子忙,热闹也不看,从这两人之间走过,也有弟子留在原地不走看戏。 孔依依终于听完课,迫不及待想离开二楼这个鬼地方,便往前边钻,又见部分人停下来不走,纳闷道:“前边怎么了?” “吵起来了。”有人跟她解释,“之前不是有人被不知道谁的五行之气拍出去了吗?还等着没走,要顶替他位置的给赔偿。” 钟离山看了眼罪魁祸首。 孔依依:“……” “还要赔偿?”孔依依听笑了,气势汹汹地往前走去。 她拨开人群后,就看见堵在门口的田文,以及被堵住的李金霜。 田文是乙级弟子,眼熟他的多,不认识李金霜的人更多,讨论的都说李金霜是今年新来的丁级弟子才眼生,这事要换了别的新人,就跟乙级的前辈服软道个歉。 可李金霜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她沉默听着田文表达自己的愤怒。 但是她想起虞岁早晨在马车上说的,犹豫片刻,抬头朝田文看去,说:“借过。” 田文瞪大了眼:“你还想就这么走了?若不是占了我的位置你能听到圣者的课?” 李金霜已经表达了自己的礼貌,她往前走去,田文伸手要拦,李金霜也同时抬手。 按照她以前的处事风格就忍了,可听了虞岁的话,觉得有时候确实不需要忍,便化守为攻,附着五行之气的一拳将拦路的田文揍飞。 来到前边的孔依依:“……” 好像也不需要她帮忙了。 虞岁从床上坐起身,挠了挠头,不知隐忍沉默的李金霜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猛了。 看热闹的兵家弟子们都因为李金霜这一拳发出呼声和口哨声。 只要是圣者授课,来的人多,又常争抢位置,所以弟子争吵动手打架的事每次都会发生。 兵家的女孩虽少,但个个都不好惹,所以众人乐得看热闹,不怎么会插手,毕竟有时候看似被找麻烦的女孩子比你都能打。 二楼这一圈还都是甲级弟子占多数。 有人朝被同伴扶起来的田文戏谑道:“这一拳胜负已分,差不多得了啊。” 几位甲级弟子来到前边,拨开人群左右看着,站在最前边的庞戎对下边的田文说:“让让,看什么呢,田文,你听个课怎么还被人给揍了?” 田文看见相熟的甲级前辈,顿感委屈不已,一手捂着自己被揍的脸,指着李金霜道:“庞师兄,这人不仅抢占我位置,还先对我出手!” 有看热闹的人喊:“说什么呢!不是你先动手的?当我们瞎啊!” 还有不少人附和。 田文气得高声喊回去:“那被打的不是我吗?!” 围观的弟子回道:“你打不过人家那是你的错吧!” 田文快气炸了,开始跟看热闹的人们吵起来。 庞戎看着自己罩的小弟挑起多人骂战,感到几分头疼,但又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便抬手虚指被拦住不让走的李金霜:“吵什么吵,直接宣武台见啊,谁打输了谁道歉。” 孔依依嘲笑道:“多大点事还要宣武台见,让他再被揍一顿呗?” 庞戎跟孔依依有仇,瞪眼看过去,指着李金霜道:“怎么,你罩的啊?” 孔依依扬眉看回去道:“她今天就是我罩的怎么了?” “那行啊,那你跟我打,我俩宣武台见。”庞戎往前一战,手握腰间佩剑,高大的身躯瞧着威压十足。 孔依依刚要上前迎战,一摸腰间,佩剑没戴,便面不改色地退后一步,让身边的钟离山上去:“今天出门没带武器,你去。” 钟离山噢了声,上前一步迎战庞戎:“宣武台?” 庞戎额角狠狠一抽,果断避开视线,手也从佩剑拿开,对李金霜说:“你俩打,听见没田文!” 田文恶狠狠地问李金霜:“乙级田文,向你发出宣武台挑战,你叫什么名字?!” 李金霜在诸多视线中沉默片刻,答:“李金霜。” 田文怒气汹汹地吼道:“李金霜!今日你与我宣武台一战——” 话说一半才想起来李金霜这个名字,情绪和话语都卡住,双目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白衣女子。 孔依依和钟离山也有几分惊讶地朝李金霜看去。 李金霜在兵家出名,有一半是靠她女扮男装的怪胎举动。 兵家弟子也许没见过她,但肯定听过这个名字,知道李金霜是今年新来的弟子,南靖国李家的后代,却从小被当做男孩养,整天男装不离身,扮作男相来约束自己。 兵家弟子,对南靖国李家也算印象深刻,不同别家弟子,不知道李家在兵家造诣上的成就。 就像钟离家一样,这些兵家战神的后代,刚入学就会收到多方关注。 南靖李家的兴衰荣辱也令人惋惜感叹,所以李金霜在兵家内部很出名,此刻围观看热闹的人们,曾经要么嘲笑过她,要么同情过她。 然而此刻,他们望向李金霜的目光,都变作惊叹。 冷酷坚硬的男相已彻底消失不见,秀美干净的脸上不施烟粉,墨发半挽,金钗珠翠固发,和从前有几分相似的凤眼清冷沉默,片刻后李金霜认真地看向田文,素手轻按在剑柄,不再故意压嗓变得低沉的声音,她开口时,声色空灵: “接战。” 虞岁朝楼上走去,低垂着眉眼,楼梯阴影起起伏伏,将她纤弱的身影笼罩其中。 她回想方才与梅良玉的谈话,余光也朝楼下扫了瞬。 师兄的脑子太好使了,知道的也多,他在太乙生活不知多少年,接触到的人和信息也比自己多得多。 也许在外城遇袭那天晚上,梅良玉脑子里就已想了许多,却始终没说,没问。 虞岁若是不自己开口,梅良玉还真的不会问,而他也真的全猜对了。 至少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虞岁觉得师兄这个人还是挺靠谱的。 因为是师兄妹的关系,所以梅良玉不会因为顾乾对她有恶意,确认这个新来的师妹不讨人厌后,还会有所照顾。 若是跟师兄这样脑子好使、能力又强的人当敌人,对虞岁来说,那就是第二个南宫明。 也许当做关系要好的师兄妹相处也可以。 像师兄这样耐心跟她讲解斩龙窟注意事项、怕农家刺杀所以问要不要走由她决定的,当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至少他们不会是敌人就好。 虞岁沉思着走进卫仁的屋里,闻到刺鼻的药味,抬手捂着鼻子朝前走去。 卫仁看起来还是不太好,恹恹的,仿佛一脚踏进鬼门关,但又兀自强撑,神色惨白地靠在床头,正摊开掌心,看掌心中的一点红。 听见动静,卫仁扭头朝走到床边的虞岁看去。 虞岁抬眼时,少了几分面对梅良玉时的温软乖巧,漆黑的眼眸中透着点点清冷之意。 卫仁连咳嗽都是轻轻的:“这次……” 虞岁打断他:“学院里还有你们的人吗?” 卫仁动了动眼珠,哑着嗓音道:“今晚的死了,就没有了。” “外城呢?”虞岁又道。 卫仁道:“外城难说,这段时间是否又来人了,我还不知道,但你需要,我可以找一找,不过师父死了,他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虽然能说话,语气却很轻。 虞岁安静片刻后笑道:“也不着急,总得留点活口,告诉远在帝都的素夫人,纪书言是怎么死的。” 至于卫仁。 虞岁打量着眼前虚弱的人,脑海里回忆他和纪书言对峙时说过的话。 与其说他们是农家的叛徒,不如说他们是燕国的叛徒。 “师兄说学院医馆比不了外城,外城可以花钱买各种珍贵药材灵丹,学院许多药材却需要弟子等级,所以你留在外城养好再回去。”虞岁语调轻柔,“我花钱替你养伤,你以后得还。我太忙了,你得活着想息壤分离的问题,希望你想到了再死。” 她确实忙,要解决的问题很多,卫仁好歹能分担一个息壤问题相关。 卫仁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了下,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两声,压着眉头道:“我一定帮你想到了再死。” 今晚发生的事情,有一些他们心知肚明,不明白的地方,卫仁也不会去问,因为他知道问了虞岁也不会告诉他。 也没有必要。 虞岁能做到的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多,知道这点就可以了。 至于息壤,卫仁过去十多年的时间里,一直都在想如何解决息壤的问题。 虞岁看完卫仁,交换完信息后离开。 下楼时虞岁在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李金霜的衣服找好了,卫仁的伤势也看过了,师兄那边也谈完,学院那边……噢! 虞岁抬手拍了下额头,声响引得坐在桌边的梅良玉扭头看去,只见师妹神色古怪地拿出听风尺一顿操作。 等在阴阳五行场的薛木石,总算等来了虞岁的传文,告知他今晚出事了,不回学院,明日再回。 薛木石吸了吸鼻子,摸了摸被夜风吹冷的脸,耷拉着脑袋回了舍馆。 明天,明天他一定要做最后才来的人! 虞岁来到楼下,本是要叫梅良玉去休息的,他却说不困,继续和虞岁交代斩龙窟的注意事项,又让她抓紧时间多学几个九流术,也好在斩龙窟里面多撑会。 就算去不到龙头邺池,但在斩龙窟里多待一段时间,见识多一些的九流术,也算是赚到了。 梅良玉觉得他师妹这个情况,多会一个九流术,没准就多一个保命技能。 他也可以带着虞岁直接闯到邺池,让她获得一个天机术,可之前已经答应帮钟离山,只好让虞岁自己去闯了。 何况他师妹瞧着也不是没有自己想法的人。 如果有需要,她拐弯抹角地也会说。 师妹主动说,和他主动邀请,意思总是不一样的。 虞岁耐心听着梅良玉的交代,漫漫长夜也因此变得短暂。 今晚虞岁能明显感觉到梅良玉对她的态度转变,不似从前的点到为止。 她发现了,师兄对他人的态度,便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喜恶直白也极端。 天明时李金霜被侍女敲门叫醒,开门后,就见侍女提着几套新的衣裙进来。 侍女笑道:“这是郡主给李姑娘选的,你看喜欢哪套?” 李金霜一眼扫去,目光微怔。 比昨天看见的款式要简单不少,适合日常穿。 虞岁没来,就是要她自己选。 李金霜犹豫片刻,选了一件简单素雅的白裙,她下意识地要去给自己化男装,被侍女阻止,两名侍女笑盈盈地给她挽着发,以金钗固定,镜中的人螓首蛾眉,清冷出尘。 侍女夸赞着,引李金霜下楼去见虞岁。 虞岁和梅良玉早已等在门前,见到李金霜下楼,神色变化都不大。虞岁朝李金霜招手:“走吧。” 等上马车后,虞岁才对李金霜说:“你自己一个人能去兵家吗?要我陪你一起吗?” 李金霜沉默片刻,说:“你没有选兵家的课,不用去。” 虞岁点着头道:“让你穿回女装,打扮的漂亮,是因为我觉得你值得这样,你可以改变外表,但对剑灵来说,最需要的还是你内心的认可吧。” 李金霜也知道,她昨晚没怎么睡,时而坐起身看看挂在架上的衣裙,时而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最后低头看着自己的佩剑,彼此无声,却有无数回忆在脑海中翻涌。 “你若是还接受不了,随时可以放弃,按照你能接受的方式来。”虞岁轻声说,“改变的开始会让他人迷惑,也会让自己变得犹豫。” 从前人们排斥李金霜,有的并非排斥她男装,而是认为李金霜真的将自己当做男子。 “不过我建议你遇上那些说闲话的人,能动手就动手,不需要惯着,大多数人都是欺软怕硬的。”虞岁说着,又轻声感叹道,“换做是我,我想揍的人可多了。” 只是那些人她要么打不过,要么不能打。 李金霜就不一样,至少她很强,五境的实力和不止五境实力的剑灵,她的修行之路就算坎坷,终点却会是令人羡慕的。 虞岁跟李金霜叮嘱了许多,李金霜认真听着,最终还是拒绝了虞岁的陪同,自己独自去往兵家听课。 “那我把衣服都给你放回去。” 虞岁带着侍女们一起将衣服给李金霜拿回舍馆。 宿舍没人,虞岁将衣服都给李金霜放好,又送侍女们离开,回头看自己的屋门,神色微怔。 之前梅良玉问她为何不给屋门加咒纹锁,确实没必要。 在虞岁没来之前,这里只住了荀之雅和舒楚君两人,她们自小一起长大,也是君臣的关系,李金霜也是南靖国的臣子。 一屋子的非富即贵,上了咒纹锁,反而显得是在怀疑屋里的谁一样。 虞岁回到屋中,在床上躺下,把脸埋进柔软的被褥中,一直到呼吸困难才翻过身去,她掩手打了个哈欠,虽然闭着眼,却在看放在李金霜那边的五行光核。 让她一个人去兵家,还是有点不放心。 李金霜在去兵家的路上其实没什么人注意到她,学院里每日弟子成千上万来来往往,不是熟悉认识的,确实很难注意到有什么不一样。 更别提李金霜女装后,和男装判若两人,她不说自己是李金霜,大部人也认不出。 偶尔一两个看李金霜的,也是因为晃眼一看这姑娘真漂亮,所以多看了两眼。 兵家大门两旁都插着生死两面的黑红旗帜,随着晨风猎猎飞舞,自有肃杀之气。 今天有兵家圣者授课,来兵家的弟子是平日的三五倍,不少平时不听课的甲级弟子们也纷纷赶早,去往习堂占位。 随着李金霜进入兵家范围,在意她的人也没几个,这会所有人都忙着御风术赶路去占位,李金霜自己也是。 兵家的女孩比起别家要少许多,但在兵家内部,也没到万叶丛中一点红的地步,兵家甲级单人战力排榜,前二十里,女弟子就占了一半。 此刻的兵家武道习堂中已是人满为患,圆形的堂内座位已坐满了人,二层的栅栏也站满密密麻麻的兵家弟子,今日的授课还只准兵家弟子进入,没有接受外修的弟子。 孔依依站在栅栏边,挨着一根圆柱,神色恹恹地双手抱胸看下边有座位的弟子们,问身旁的钟离山:“你不是说抢得到位置吗?” 钟离山挺直腰背,在拥挤的人群中站得笔直,锋芒外露,透着一股无声的“都别靠过来的”霸气。 对于孔依依的问题,钟离山面色不改道:“站位也是位置。” 孔依依瞥他一眼,带着满满的鄙夷:“你连新来的都抢不过。” 钟离山觉得自己有点冤:“有的人可是提前三天就蹲在这没走。” 大部分甲级弟子都没时间来蹲点,所以下边坐的最多的反而是甲级以下的弟子。 二楼人挤人,仍不断有人上来,孔依依已经侧着身子紧挨着圆柱,前边传来嘈杂声,见人潮朝她这边推着过来,孔依依警告道:“别靠过来。” 钟离山扭头跟旁边的人说:“别靠过来。” 这人也转头警告旁侧的人:“别再靠过来了啊。”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传到边,是几个不服气的弟子,嚷嚷道:“前边还有这么空,你们挤一挤不就有位置出来了,凭什么不让朝那边挤!” 话音一落,几个人就朝人群里硬凑,逼迫人群朝孔依依那边挤压。 紧挨着的人潮朝着一面倒去,一个人动,其他人也跟着动,于是快要变成面皮贴在圆柱上边的孔依依忍无可忍,抬手在栅栏上猛拍,五行之气震荡。 钟离山反应迅速地后仰身子避开,不少弟子都反应敏锐快速,纷纷躲开,于是这道五行之气无所阻拦地冲到最前边,将硬往人潮里挤压的几名弟子给撞了出去。 几名男弟子哎哟叫着摔出去,有人摔出去前还拉住了他人,于是带着一连串的人都摔了下去。 李金霜刚走上二楼的台阶,就见上边摔了不少人下来,她敏捷地避开,掐着点来到二楼。 眼见二楼的门就要关上,从地上爬起来的田文见李金霜站在他之前的位置,怒喝:“那是我的位置!你出来!” 他冲上去,门却关上了。 田文气不过怒骂出声,守在门前不愿走。 李金霜不明所以,收回视线,挨着圆柱侧身站着,因为人太多,太挤了,稍不注意就跟别人肩碰肩手碰手。 虞岁跟着李金霜的位置,看着二楼密密麻麻的人群,再看下边也是人满为患,不由感叹好多人。 这就是圣者授课的受欢迎程度。 堂下大门开启,吵闹的弟子们瞬间静声。 从大门走进的女子着墨绿衣裙,神色温婉,眼角有着几不可查的皱纹,却也不影响她仍旧秀丽的面容,女子漫步走进堂内,眉眼含笑地扫视着堂内上下的弟子们。 兵家圣者,冷柔茵。 在太乙学院内,兵家有三位圣者,其他两位分别是周国与南靖国的人,只有冷柔茵,自小就出生在太乙,在太乙待了几十年,没有离开去过外界。 “今儿人真多,你们可要认真听呀,别辜负这一日晨光。”冷柔茵笑道,声如黄莺婉转,看起来像是不费力气的随口一说,在堂内距离较远的弟子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有十三境以上的圣者在,虞岁操控五行光核小心翼翼,专注观察冷柔茵的每一个举动,务必在她发现动手之前毁掉光核,可不知是否隔得太远,冷柔茵并没有发现习堂内有人会以五行光核做监视,这根本是闻所未闻的事。 冷柔茵面向堂内的弟子们,温声问道:“今日你们想听兵甲阵相关,还是剑术相关?” 弟子们安静片刻,有人举手带头选择后,呼声逐渐变高,最后选择了兵甲阵相关。 冷柔茵轻轻抬首,威压之下,弟子们瞬间静声。 “前些日子兵家开阵,开的是黑风城,那就从高阶兵甲阵·黑风城讲起吧。”冷柔茵屈指轻弹,随着她话音刚落,习堂地面瞬间变作兵甲阵·黑风城的景色。 血雾在眼前弥漫散开,弟子们眼中看见的是黑风城的房屋,习堂过道上有红马骑兵走过,瞬间唤醒弟子们前段时间闯阵的记忆。 部分弟子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也不敢随意动作,就怕红马骑兵忽然回头给自己一刀。 就连二楼也有红马骑兵三五人一组在巡逻。 冷柔茵的声音不急不缓道:“作为兵甲阵的主人,你在兵甲阵中的权限是最高的,而兵甲阵也分死阵和活阵,兵阵的主人,要学会如何去调动兵阵傀儡,以及更改阵内地形。” “平日你们试炼闯的,都是没有主人调动的死阵,算是提前熟悉不同的兵甲阵地形和兵阵傀儡的类型,可若是遇见活阵,你所记住的地形和兵阵傀儡,都会有所改变。” 冷柔茵说着,将三五人一组巡逻的兵阵傀儡,换做了单人巡守,又将黑风城的城池结构大变,引来弟子们的惊叹。 虞岁和李金霜看到这时,不由同时想到,如果特级兵甲阵·修罗地狱也有兵阵主人操控,那简直无人能挡。 只需要让河对岸的十三境黑甲铁骑同时出招,就算是圣者挨一下也够呛。 而修罗地狱他们也只见了冰山一角,在十三境黑甲铁骑大军的最后方还有东西,是他们没能窥见的。 虞岁翻身又把脸埋进被褥中,心想十三境黑甲铁骑大军的最后方,该不会还有圣者大军吧。 那可就真无敌了。 虞岁听完兵家圣者对兵甲阵的讲解,倒是学到不少东西。 二楼的弟子们苦苦撑到授课结束,才离开那可怜的栅栏,若不是机关术家给的防护咒够强,那栅栏早就被弟子们压垮了。 李金霜离二楼的门最近,门刚开,她就看见气得满脸通红的田文守在前边,目光直直地瞪着她,眼里满是怒火,伸手指着李金霜道:“你,抢了我的位置,听了圣者的课,你该如何赔我?” 虞岁在床上滚了一圈,心疼李金霜遇到不讲理的倒霉蛋。 有的弟子忙,热闹也不看,从这两人之间走过,也有弟子留在原地不走看戏。 孔依依终于听完课,迫不及待想离开二楼这个鬼地方,便往前边钻,又见部分人停下来不走,纳闷道:“前边怎么了?” “吵起来了。”有人跟她解释,“之前不是有人被不知道谁的五行之气拍出去了吗?还等着没走,要顶替他位置的给赔偿。” 钟离山看了眼罪魁祸首。 孔依依:“……” “还要赔偿?”孔依依听笑了,气势汹汹地往前走去。 她拨开人群后,就看见堵在门口的田文,以及被堵住的李金霜。 田文是乙级弟子,眼熟他的多,不认识李金霜的人更多,讨论的都说李金霜是今年新来的丁级弟子才眼生,这事要换了别的新人,就跟乙级的前辈服软道个歉。 可李金霜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她沉默听着田文表达自己的愤怒。 但是她想起虞岁早晨在马车上说的,犹豫片刻,抬头朝田文看去,说:“借过。” 田文瞪大了眼:“你还想就这么走了?若不是占了我的位置你能听到圣者的课?” 李金霜已经表达了自己的礼貌,她往前走去,田文伸手要拦,李金霜也同时抬手。 按照她以前的处事风格就忍了,可听了虞岁的话,觉得有时候确实不需要忍,便化守为攻,附着五行之气的一拳将拦路的田文揍飞。 来到前边的孔依依:“……” 好像也不需要她帮忙了。 虞岁从床上坐起身,挠了挠头,不知隐忍沉默的李金霜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猛了。 看热闹的兵家弟子们都因为李金霜这一拳发出呼声和口哨声。 只要是圣者授课,来的人多,又常争抢位置,所以弟子争吵动手打架的事每次都会发生。 兵家的女孩虽少,但个个都不好惹,所以众人乐得看热闹,不怎么会插手,毕竟有时候看似被找麻烦的女孩子比你都能打。 二楼这一圈还都是甲级弟子占多数。 有人朝被同伴扶起来的田文戏谑道:“这一拳胜负已分,差不多得了啊。” 几位甲级弟子来到前边,拨开人群左右看着,站在最前边的庞戎对下边的田文说:“让让,看什么呢,田文,你听个课怎么还被人给揍了?” 田文看见相熟的甲级前辈,顿感委屈不已,一手捂着自己被揍的脸,指着李金霜道:“庞师兄,这人不仅抢占我位置,还先对我出手!” 有看热闹的人喊:“说什么呢!不是你先动手的?当我们瞎啊!” 还有不少人附和。 田文气得高声喊回去:“那被打的不是我吗?!” 围观的弟子回道:“你打不过人家那是你的错吧!” 田文快气炸了,开始跟看热闹的人们吵起来。 庞戎看着自己罩的小弟挑起多人骂战,感到几分头疼,但又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便抬手虚指被拦住不让走的李金霜:“吵什么吵,直接宣武台见啊,谁打输了谁道歉。” 孔依依嘲笑道:“多大点事还要宣武台见,让他再被揍一顿呗?” 庞戎跟孔依依有仇,瞪眼看过去,指着李金霜道:“怎么,你罩的啊?” 孔依依扬眉看回去道:“她今天就是我罩的怎么了?” “那行啊,那你跟我打,我俩宣武台见。”庞戎往前一战,手握腰间佩剑,高大的身躯瞧着威压十足。 孔依依刚要上前迎战,一摸腰间,佩剑没戴,便面不改色地退后一步,让身边的钟离山上去:“今天出门没带武器,你去。” 钟离山噢了声,上前一步迎战庞戎:“宣武台?” 庞戎额角狠狠一抽,果断避开视线,手也从佩剑拿开,对李金霜说:“你俩打,听见没田文!” 田文恶狠狠地问李金霜:“乙级田文,向你发出宣武台挑战,你叫什么名字?!” 李金霜在诸多视线中沉默片刻,答:“李金霜。” 田文怒气汹汹地吼道:“李金霜!今日你与我宣武台一战——” 话说一半才想起来李金霜这个名字,情绪和话语都卡住,双目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白衣女子。 孔依依和钟离山也有几分惊讶地朝李金霜看去。 李金霜在兵家出名,有一半是靠她女扮男装的怪胎举动。 兵家弟子也许没见过她,但肯定听过这个名字,知道李金霜是今年新来的弟子,南靖国李家的后代,却从小被当做男孩养,整天男装不离身,扮作男相来约束自己。 兵家弟子,对南靖国李家也算印象深刻,不同别家弟子,不知道李家在兵家造诣上的成就。 就像钟离家一样,这些兵家战神的后代,刚入学就会收到多方关注。 南靖李家的兴衰荣辱也令人惋惜感叹,所以李金霜在兵家内部很出名,此刻围观看热闹的人们,曾经要么嘲笑过她,要么同情过她。 然而此刻,他们望向李金霜的目光,都变作惊叹。 冷酷坚硬的男相已彻底消失不见,秀美干净的脸上不施烟粉,墨发半挽,金钗珠翠固发,和从前有几分相似的凤眼清冷沉默,片刻后李金霜认真地看向田文,素手轻按在剑柄,不再故意压嗓变得低沉的声音,她开口时,声色空灵: “接战。” . 第63章 第 63 章 平日也有兵家弟子起冲突,遇事不决就宣武台见,口头解决不了,那就用实力来解决。 因为这种事太频繁,所以没点看头,人们也懒得去宣武台凑热闹。 今儿李金霜与田文这事,看头可就大了。兵家弟子内部自发奔走相告,重点不是李金霜要跟田文在宣武台比试,而是“李金霜恢复女装也太好看了吧”。 这样的话大大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心,纷纷赶往兵家宣武台,看看李金霜究竟长什么样。 此刻正是晌午,上午的教习结束,是弟子们赶往斋堂吃饭的时间,这事传得广,很快学院的人都知道了。 薛木石本来不知道的,他都没看听风尺,倒是薛嘉月兴奋地跑过来拉着他就跑,边跑边说:“表哥你还记得李金霜吗?跟我们一起坐云车飞龙来的那个李金霜!我第一眼还把她看作是男子,其实是女的那个李金霜,听说她这会穿回女装在兵家宣武台跟人打起来了!” “啊?”薛木石呆住。 前边的消息他都不惊讶,他惊讶的是李金霜跟人在宣武台打起来了。 薛木石犹豫片刻,在路上还是拿出听风尺,给虞岁发传文说这事。 “我知道,正在看。”虞岁回他。 薛木石心想你竟然比我还先到。 虞岁还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靠着五行光核看李金霜那边的情况,压根没去兵家。 她的听风尺嗡嗡作响,是盛暃找她,叫她去斋堂吃饭。 虞岁说累得不想去。 盛暃便说给她带来舍馆。 虞岁看到这眨了眨眼,有些疑惑盛暃这边突然找她是有什么事。 宣武台在露天围场,与法家的问罪场差不多大,黑色的圆台下是空地,与观看台隔着不远的距离,防止误伤。 空地上竖着兵家的旗帜,生死两面的旗帜满是肃杀之意。 之前在习堂栅栏看热闹的弟子们,有一半都来了宣武台继续看热闹。 圆台之下,孔依依跟在李金霜身后走着,要上台时伸手拍了拍李金霜的肩膀道:“田文虽然是乙级,但你是五境也不差,放开手打,他心态不行。” 这话倒是没错。 田文这会心态不稳,到时候招式也漏洞。 之前愤怒的情绪上头,他还敢跟围观的人进行激烈的骂战,这会因为李金霜身份的转变而大受震撼,再加上人越来越多,事也传得越来越广,别家弟子都来观战,他心理压力瞬间变大。 庞戎揽住田文的肩膀说:“清醒点,你好歹也是乙级弟子,七境,怎么说也比她高两境,不可能输的。” 田文恍惚道:“是、是吗?” 庞戎无语地看他一眼,又将田文往前推了推,补充道:“输了也没关系,反正今儿大家注意力都在李金霜身上,现在这情况,输赢已经不重要。你要是觉得受不了,就上去挨两刀认输再道歉。” 要田文就这么道歉,他又有点不服气。 宣武台只比剑术,不涉及兵甲阵。 兵家弟子,刀剑体术都是必学,所以不存在擅长不擅长。 李金霜走上圆台,四面八方传来的注视与小时候她第一次穿上男装时差不多,不同的是欣赏和喜悦的目光变多,反而没有小时候看见的那么复杂。 一些窃窃私语也传到她耳里,恶意的,善意的,什么样的都有。 这样的情况李金霜并不陌生,她反而习惯了,异样的或是惊诧的目光,他人第一次见到她,或者知晓她家世背景时,大多数人都会露出这样的目光。 其实也正常,他们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 李金霜如此告诉自己。 至少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闲言碎语说得最多的是跟她一起入兵家的新弟子们,在兵家待得久的师兄师姐们反而没有太在意。 遇到的教习也没有因装扮问题而对她恶言相向。 李金霜总是会想起虞岁望向她的目光,如温柔的流水可以包容一切。 未知的恐惧和不确定在这样温柔又充满力量的注视中,李金霜确实能从中获得勇气,变得更勇敢一些。 李金霜此刻站在高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她,反而让她释怀了。 他人的目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我从小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李金霜握紧手中长剑,比起他人异样的目光,此刻她的战意高涨。 田文上台来,两人同时拔剑,短暂的嗡鸣声令人心跳加快。 观战台有人高声为李金霜喊话助威,一声接一声,为她喊话的人逐渐变多,气氛被炒热,现场变得热血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受情绪感染,加入了喊话助威的行为中。 孔依依也跟着大喊。 钟离山不由看她一眼,你这个罪魁祸首倒是玩得挺开心。 田文不自觉地去听场外的喊话,听到一些骂他的,恨不得剑尖一转就朝骂他的人砍去,但此时他的对手是李金霜,自己不由懊恼地皱起眉头,嘴唇颤抖着,刚想说点什么,李金霜却已经动了。 那抹轻盈灵动的白色身影瞬间来到他眼前,田文下意识地抬剑抵挡,双剑相击的声音铿锵有力。 李金霜攻势迅猛,田文完全是靠身体的条件反射才做出抵挡的招式,他的大脑正处于一片混乱;一会在想哪些人竟然骂他,得记下来;一会在想李金霜的速度好快,剑招迅猛有力,压迫感十足,根本不是丁级弟子的实力。 被李金霜持剑压迫膝盖颤抖,险些跪下的田文内心嚎道:我到底为什么要跟她打的啊? 别家弟子赶到宣武台时,正巧看见田文被李金霜压着打的一幕。 台上衣裙飘飘,剑气威凛的女子,和记忆里男装扮相的李金霜全然不同。 有人呆呆问道:“喂,那是李金霜的妹妹吧?是吧?” 薛嘉月也拉着表哥的衣袖问:“那真的是李金霜吗?也太不一样了。” 薛木石望着台上交战的两人点点头。 虞岁观战的同时,也扫见了站在台下观战的舒楚君。 舒楚君的表情实在是太好玩了,让她在床上坐起身,用心调整光核监控的角度看了好一会,最终笑着又倒回去。 混在观战人堆里的舒楚君这会都看傻了,她的眼眸追随着李金霜而转动,完全不敢相信台上气质清冷出尘,仙姿绰约的女子是李金霜。 这这这……这是同一个人吗?! 可她仔细瞧,却又能从白衣女子身上瞧出李金霜的模样。 比如她熟悉的剑招,比如熟悉的凤眼,在对战时总是沉稳冷静,不被外界干扰,专心眼前的战斗。 舒楚君疯狂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抬手拍了拍脸,扭头去问身旁的荀之雅:“圣女,她绝对不可能是……” “是李金霜。”荀之雅打断她的话。 舒楚君脸上的所有情绪和动作都顿住,随后激动且坚定道:“不可能是她!” 荀之雅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扭头看去,舒楚君还在摇头,眼底深处不仅有震惊,还有几分惊恐,吓得后退几步。 忍不住分神去听外界声音的田文被李金霜压着打,节节败退,险些就要被打下台去,他心中惶惶不安,却还有着几分不甘心。 庞戎已经捂着眼睛别过头去,他罩的小弟被新来的这么压着打,简直丢脸。 这小子该不会还想要靠剑灵吧? 区区宣武台打到使用剑灵的地步,那更丢脸了。 庞戎刚这么想,就见田文握住剑柄调转,剑尖向下,召唤剑灵。 面对周遭的吵闹声,田文内心挣扎地想: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输给新来的弟子吧! 威慑的剑鸣声响起,压过了看客们的哄闹声,台上自田文脚边掀起热浪,白骨的骨架包裹着他的身躯,枯骨剑灵随着他一起双手握剑,朝攻来的李金霜做出反击。 田文和剑灵一起握剑上挑,稳稳承受住李金霜的这一击,对拼的双剑颤抖,随着剑灵的力量加持,田文明显不似之前那般被动,开始反击。 这一剑上挑,更是将李金霜挑飞,两边速度都很快,被挑飞的李金霜顺着力道旋身,再一剑斩下时,她身后有白色的枯骨剑灵若隐若现一瞬,八道剑刃旋转,全数朝田文斩去。 随着嘭的一声巨响,田文和他的剑灵被整个斩飞,朝台下空地摔去,摔出长长的拖痕。 看客们激动起身,发出猛烈的鼓掌喝彩声,热闹又兴奋。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不少兵家弟子都注意到最后那一幕李金霜若隐若现的剑灵,那股力量之强大,让人惊叹。 孔依依摸着下巴道:“她的剑灵有点意思。” 钟离山赞同地点点头。 李金霜垂眸望着手中长剑,剑刃上反射的光芒,也隐约闪烁着剑灵的模样。 关键时刻,它还是挺靠谱的。 庞戎一边嫌弃丢脸死了,一边挥挥手叫人去把田文扶起来。 田文丧着脸来到他面前,一副快要哭出声的样子。 “你可别哭,你哭我就把你再扔回去。”庞戎没好气道,“你刚离李金霜最近,能感受到她那奇怪的剑灵吧,输的不亏。” 田文哇的一声就哭了。 庞戎:“……把他扔回去!” 虞岁刚看完精彩的对战,就听见敲门声,盛暃说他到了,便出去给人开门。 盛暃提着食盒来,随着虞岁进屋,一眼就看见她放在桌上的几瓶杏子酒,皱眉问:“谁给你的?” 虞岁抱着食盒,听见这话眨了眨眼,伸手指了指自己:“我自己做的。”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用杏子泡酒?”盛暃不敢相信。 虞岁心说上辈子,嘴上随口答道:“跟师兄学的,他说今年圣堂结的杏子太多,吃不完可以泡酒。” 盛暃坐在桌边,双手抱胸,神色冷冷道:“梅良玉都教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别什么都听他的。” 虞岁:“嗯!” 她打开食盒吃东西,头也没抬地问:“三哥今天不去忙名家的试炼吗?” “忙,所以我等会儿就走。”盛暃盯着她,靠着椅背,私下里放松的姿态,却又因为即将要说出的话,不自觉地又挺直腰背,“你猜我昨天在名家逍遥池看见什么了。” “什么?”虞岁好奇地抬头看他一眼。 盛暃最近都在忙名家的乙级试炼,整天在逍遥池附近巡逻,因为是名家的试炼,所以名法双修的弟子顾乾也可以参加。 逍遥池又有近分支流水,甲级弟子们要确保参与试炼的人都在逍遥池附近,拿的石子也是逍遥池内的。 试炼巡逻两人一组,盛暃昨晚跟同伴巡逻时,恰巧看见了在夜里参与试炼的顾乾。 这一片的水深,地势又偏僻,名家弟子们嫌下水来回太麻烦,所以不会选深水区,都去的浅水区,弯腰伸手就能从水里捡起有名字的石子。 顾乾从深水区里抱起浑身湿透的荀之雅,往岸上浮去,不时低头看怀里的人状态如何,有些着急。 同伴双手捂眼道:“哎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盛暃听他的话睁只眼闭只眼,闭眼不看荀之雅,睁眼在顾乾。 顾乾上岸后低头亲吻荀之雅,像是在渡气。 盛暃看得冷笑声,这狗东西,总算被他抓到现行的,从前那些暧昧的举动都似是而非,可以有诸多辩解,但现在你可没话说了吧! 于是等到巡逻轮换后,盛暃火速赶来,亲口告诉虞岁:“顾乾亲了荀之雅。” 诶? 虞岁呆住。 盛暃补充着,言之凿凿道:“顾乾主动的。” 瞧着盛暃眼神凶狠和总算出一口恶气的模样,虞岁想笑,却知道不能笑,否则等会被三哥集中火力批评的人就变成自己。 虞岁缓缓放下筷子,双手捂嘴,抬眼时眸光水盈盈一片,似震惊彷徨地轻声道:“啊。” 盛暃轻挑下巴道:“早跟你说了顾乾和荀之雅关系暧昧,他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还想跟你好,他做梦!” 虞岁颤声说:“可是……顾哥哥怎么会跟荀之雅在名家试炼的逍遥池?” 这两人应该是在斩龙窟开启之前,去倒悬月洞探路。 逍遥池的河流分支,也许能潜入法家倒悬月洞,反正两家本来就近,否则顾乾不可能在逍遥池试炼尾声才去,这个试炼对他本身来说也没什么帮助。 盛暃说:“那还用说吗?定然是在私下幽会。” “可荀之雅不是落水不醒吗?会不会是在渡气救……”虞岁还没说完就被盛暃打断,“他会那么多九流术,还用渡气这种蠢办法?” 虞岁捂着嘴道:“也可能是情急之下忘记……” 顾乾伤没好,那就是荀之雅潜水试探,顾乾在外放风,但荀之雅在水下遇到问题,导致溺水了。 盛暃冷笑道:“什么忘记,他就是被美色迷惑,控制不住自己,都性命攸关了,还渡气,不就是看荀之雅长得漂亮?” 这点虞岁倒是同意的。 盛暃话音一转:“你怎么还净给顾乾找理由找说辞,我告诉你这些,是让你给顾乾开脱的吗?” 虞岁缓缓放下捂嘴的手,耷拉着脑袋说:“那三哥是什么意思?” “像顾乾这种三心二意的人,你怎么能喜欢,他更不配喜欢你,还妄想娶你为妻,你难道能接受顾乾像爹一样,日后娶三五个女人和你一起?”盛暃神色严肃地看着虞岁,仿佛在等着她说“我能接受”的话,就让她把话吞回去重新选择。 虞岁还没回答,盛暃又道:“荀之雅是南靖国的圣女,若是不出意外,她就是未来的南靖女王,就算你愿意,你觉得荀之雅能同意?做南靖国的王夫,还是当王府的上门女婿,像顾乾这么精于算计的人,你觉得他会选什么?” “不管顾乾怎么选,肯定不会选你。”盛暃神色冷静,不同往日的暴躁,虽然依旧冷酷,却因为昨晚的事认真想过虞岁的未来,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你痴恋顾乾,与其长痛不如短痛,当断则断,青阳郡主的身份,还会找不到比顾乾更好的人?” 虞岁听着盛暃冷静地说这些话,还挺惊讶,第一次觉得三哥的脑子还不错。 “三哥,你说顾哥哥想娶很多人就是三心二意,那你自己呢?”虞岁小声地问道。 盛暃瞪她:“你拿我跟顾乾比?我肯定只娶自己喜欢的那一个。” 他要是敢跟南宫明学,他娘亲盛夫人能扒了他的皮。 自小被盛夫人教导长大的盛暃,敢跟南宫明对呛,却不敢跟母亲盛夫人讲歪理邪说。 要说王府的几位夫人,虞岁也比较喜欢盛夫人。她完全不管王府的事,除了教导盛暃,就忙自己的生意,她的商楼里有新货和新款的衣裙,也会给虞岁留一份送去。 二哥苏枫的母亲惠夫人,自从得知儿子修兵家,没法跟虞岁争后,就彻底心碎,王府的事也不管,天天往娘家跑,几乎住在娘家,和她的姐妹们整日游山玩水。 只有深爱南宫明的韩夫人,和权力最大的素夫人,会在南宫明不在时主持府中事务,与帝都各家走动,参加宫宴等等。 虞岁认为韩夫人与其说是南宫明的女人,不如说是南宫明的得力助手,“夫人”只是一个对外比较好用的处事身份而已。 “就算不提嫁人的事,你也要想想,顾乾不可能只喜欢你一个人。他常常离开帝都,每次在外边拈花惹草你也不知道,你之前还是平术之人,与他没有共同话题,离开青阳外,对他没有任何帮助。” 盛暃今儿是铁了心要跟虞岁把这话题说开:“不说荀之雅,单说钱璎,医家的甲级弟子,她这两年在太乙陪着顾乾出生入死,哪次不比与你的经历更深刻?你看顾乾这两年有找过你吗?” 虞岁不太相信这竟然是盛暃能想出来的说辞。 她也不知道,昨晚盛暃跟牧孟白和闯试炼的弟子燕小川讨论到天亮,才集三人的所有智慧,变作了今日的字字句句。 盛暃今天拿着顾乾亲了荀之雅的铁证过来,就是要彻底斩断虞岁对顾乾的情意。 他继续说道:“如今你能修行九流术,但你们差距太大,顾乾绝无可能为你停下脚步,他身边只会跟着钱璎,项菲菲和荀之雅这些实力相当,可以互帮互助的女子。” “既然你在顾乾心中并没有那么重要,你又凭什么顺着他,对他,还要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顾乾又有什么资格来管教你?他算个什么东西!”盛暃趁机骂了顾乾两句,很快又恢复冷静道,“这是在太乙,爹的手也伸不了这么长,他就算有心凑合,但只要你没这个意思,他也不可能强求。” 昨晚和牧孟白几人讨论之下,盛暃也意识到南宫明插手的问题,牧孟白和燕小川把这个不合格的哥哥臭骂一顿,盛暃都忍了。 以前盛暃要虞岁别跟顾乾玩,虞岁总是口头答应,结果还是会在顾乾被针对的时候帮他出头解决麻烦,一次又一次,盛暃觉得妹妹言而无信,对顾乾情根深种,根本放不下顾乾。 盛暃把他和牧孟白、燕小川三人智慧的集合化作一句话:“男人因为你弱小而表示的保护欲,全都是见色起意。” “等你人老珠黄,或者王府落败,你无权无势的时候,顾乾可不会继续喜欢你,他总说保护你,可我没见他哪次真的保护过你。岁岁,你要为自己的以后想想,你的人生还很长,会遇到的人也很多,学院就有很多家世、长相、能力都比顾乾要好很多的人。” 盛暃开始变得语重心长:“你应该多在学院交点朋友,努力修行,而不是继续围着顾乾转,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虞岁懵懵懂懂地点头,让盛暃不知她究竟听明白没有。 他端起水杯正要喝一口润喉,却听虞岁语调轻柔地说:“三哥你说的都是嫁人的事,可我没想嫁人呀。” 盛暃额角狠狠一抽,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跟虞岁理一理,又道:“我说的就是你嫁给顾乾以后的苦难日子,你绝对过不下去的。” “是呀!”虞岁点点头说,“所以我不会嫁给他呀。” 盛暃终于听到一句满意的话,他感到颇为欣慰:“你总算是听进去,不再执着喜欢顾乾……” “我喜欢顾哥哥,是把他当哥哥的喜欢。”虞岁吃着东西,神色懵懂地看回盛暃说,“我当然不会嫁给视作哥哥的人。” 盛暃:“……” 他刚拿到嘴边的水杯握了握,又放回去,险些气笑了。 盛暃气道:“南宫岁,你有哥哥的,你拿顾乾当什么哥哥?!” 虞岁也愣了,心想你的重点竟然不是我不喜欢顾乾。 盛暃左右气不过,越想越愤怒,拍着桌子道:“顾乾跟你算什么哥哥!” 虞岁默默伸手抱住食盒,跟盛暃拉开距离,怕他一巴掌把吃的都给拍碎了。 等盛暃自己想通,他又一秒变脸,狐疑地看回虞岁:“你刚说什么,你不喜欢顾乾?” 虞岁眼巴巴道:“当作哥哥的喜欢。” 盛暃:“那就是不喜欢!” 虞岁轻轻啊了一声,无奈的表情像是在说你愿意这么理解那就是吧。 盛暃感觉心口一抽一抽地疼:“你不喜欢顾乾,你怎么不早说?” “你们没人问过我啊,你们直接就默认了。”虞岁老实脸道,“而我和顾哥哥的关系,也确实没有坏到三哥你要求的话也不说一句的地步。” 盛暃伸手捏着眉心,额角也在抽搐着:“那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听明白了吗?” 虞岁点点头。 盛暃睁着眼,盯着虞岁问:“那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虞岁说:“顾哥哥喜欢荀之雅。” 盛暃点点头:“还有呢?” 虞岁说:“多交新朋友,努力修行。” 盛暃盯着虞岁良久没说话。 虽然都是重点没错,但总觉得她漏了点什么。 盛暃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若是顾乾再找你帮忙,你该如何?” 虞岁抬眸,似偷瞧盛暃的脸色,故作苦恼地思考后,试探地说:“看我心情决定?” 盛暃勉强接受这个回答。 “你真不喜欢顾乾?”盛暃又道。 虞岁点头。 盛暃不是很相信。 可他今日能听见虞岁亲口说出来,某种程度上已算是很有收获。 虞岁起身将盛暃送走,见他临走还在絮絮叨叨,不由弯眼笑了下。 这个傻子。 从小到大跟顾乾比来比去,却不知道自己才是最受南宫明宠爱的那个人。 南宫明对顾乾照看,呵护,却更像是合作伙伴,对这个少年有着欣赏。他对每个孩子都有所求,却从未要盛暃做过违背他意愿的事,就连盛暃和他大吵大闹,南宫明也从未重罚过。 虞岁望着盛暃离开的背影,脑海里闪过少时的回忆,盛暃和南宫明的相处,才更像是父子,而非伙伴、下属。 有的孩子就是能轻而易举地获得父母的偏爱。 强求不来。 . 第64章 第 64 章 虞岁送走盛暃,吃饱喝足又倒回床上,脑子里回想这些天发生的事,盛暃要说的重点是顾乾亲了荀之雅,但虞岁了解到的重点却是顾乾要借着斩龙窟挑战,再次进入法家禁地倒悬月洞,去寻找浮屠塔碎片。 虽然南宫明就是要她来帮忙找浮屠塔的,可顾乾自己把虞岁踢出团队,那她也不用管了。 李金霜那边看样子也不会被欺负。 虞岁掩手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去小睡片刻。 等到日落十分虞岁才醒来,发现听风尺有不少消息。 钟离雀也总算回她了:“昨晚发生了一些事,不过现在已经处理好了。” 她知道虞岁白天会睡觉,不会及时查看传文,也没等虞岁的回复,把事情以传文发完。 昨日孙夫人寿辰设宴,来了不少人,钟离雀听了苏枫和虞岁的话,没有请楚锦,也知道了楚锦想拿自己听风尺的事,因此心生戒备。 谁知道楚锦还是来了。 是钟离雀的二叔母带来的。 她的堂姐钟离絮养病期间,对楚锦无比依赖,没有楚锦跟随,她连门都出不了,精神也变得不稳定,有些疯疯癫癫,话都说不清楚,只有见到楚锦时能变得正常。 钟离家的二爷没办法,只能求着楚锦帮忙,让他女儿能好转。 楚锦说这是服食地灵水的后遗症,因为没有五行之气护体,所以伤及大脑,需要长时间才能调整好。 钟离二爷又不可能让他人知晓自己的女儿服食地灵水,这跟兰毒扯上关系的事情可不是开玩笑。 钟离家本就在风口浪尖上,若真出什么问题,全族都得遭难。 大哥也还没有回来,他们几兄弟可不能这时候在帝都给他扯后腿。 因此,钟离二爷绝不能让女儿服食地灵水的消息外泄,可夫人心疼孩子,不忍她疯疯癫癫,整天胡言乱语还撞墙不止,便偷偷请来楚锦。 等钟离二爷发现时已经晚了,二叔母却道,楚姑娘是个守信之人,连嫂子那边都信得过,也是嫂子推荐来的,你还怕什么? 钟离二爷见消息没有外露,又是孙夫人介绍的医者,加之楚锦本人表现出的分寸,这才作罢。 钟离絮一天天好起来,孙夫人对楚锦十分感激,这次宴会,也是怕钟离絮犯病,便邀请楚锦一起前往。 等钟离雀知道这些的时候也晚了。 她在宴会上看着堂姐钟离絮抓着楚锦的衣袖一角,像个懵懂的孩子跟着楚锦,去哪里都不放开。 楚锦耐心地回答钟离絮的所有问题,两人隔着远远的距离相望时,她还朝钟离雀传来礼貌含笑的一眼。 钟离雀没有邀请楚锦,孙夫人知道后,为此还嗔怪女儿忘事,竟然没有邀请楚姑娘。 她的娘亲和叔母堂姐,都被楚锦拿捏着,钟离雀只觉得头皮发麻,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 若说楚锦有坏心,却没有证据,加之楚锦在她们眼中形象太好,又有救命之恩,钟离雀若是说楚锦坏话,只会被母亲责骂。 今儿寿宴也邀请了南宫王府,虽然两家明里暗里争斗,但表面功夫还是会做。 往年都是素夫人带虞岁来,今年虞岁不在帝都,素夫人也没来,代表南宫王府出席的是韩夫人。 钟离雀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楚锦那边,生怕出事。 可中途她的预知能力生效,被动看见即将发生的一幕:金甲军围住了将军府,在一众宾客之中搜查着,而她的堂姐钟离絮正巧发疯,被金甲军带走。 脑海中快闪过短短的一幕,却让钟离雀后背生寒,她起身离席,给还在兵家重台的三叔发传文,要他调三兵过来,就说是为将军夫人贺寿。 青阳帝都的兵家重台,有钟离家的亲兵八千,军号青龙,还有两万二已经随着钟离辞外出征战。 钟离雀虽然不能修行九流术,但在将军府的权力却不小,早早地就辅佐母亲管理府中上下大小事务。 钟离辞去兵家重台训兵时,也会带上一双女儿,儿子去了太乙后,他就带女儿。 帝都的八千青龙军,个个都知晓将军府的大小姐长什么样。 大将军也是在告诉帝都的人们,想动钟离家,最好别从钟离家的孩子下手。 钟离雀通知完三叔后,又和府中的亲信守卫们交代,看好府中几个出入口,不让他人进来,也别放人出去。 随后她平复心情,面上带笑的朝钟离絮那一桌走去,哄着钟离絮回内院屋中,可钟离絮不肯,非要拽着楚锦。 “我只想和楚姐姐待着,哪里也不去。”钟离絮闷声说。 钟离雀觉得她话说得像几岁小孩似的,仿佛这次后遗症,让她智力也受损了。 瞧着钟离絮离不开楚锦的惊恐样,钟离雀心中有微微酸楚,扭头无奈地与楚锦交涉,让她一起去回内院。 楚锦笑道:“阿絮的状态确实不便在人多的地方久待,那就走吧。” 钟离雀这才顺利将两人引去内院屋中,她刚把人安顿后,回去宴场的路上就听见惊呼声,有人大声呼救,还有刀剑出鞘的声音。 等她快步赶到时,就听混乱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是兰毒!他这是毒发了,控制不了自己。” 被人们压倒在地的,是某位世家公子,这会额角青筋鼓起,双目赤红,控制不住地手脚痉挛,癫狂地喊着给他药。 钟离雀在后方看见他癫狂的模样也有些被吓倒。 其他人自觉远离,女眷们被保护在后,朝这位世家公子投去不敢置信的目光。 他的父母更是气得险些晕倒。 今日来的客人非富即贵,一半都是有官职在身,负责查办兰毒事宜的四方门统御大使也在,正压制着毒发之人不让逃跑。 钟离雀以为出事的是自家堂姐,却没想到是宴会中的某位客人。 可转念一想,只要事发点在将军府,金甲军就有理由上门来, 帝都最近本就在严查兰毒,金甲军天天在帝都四处巡逻,所以来得很快,根本不给孙夫人和钟离二爷反应的机会。 金甲军直属青阳皇,除了青阳皇,没人能调动,也没人敢阻拦。 两队金甲军冲入将军府,将宴会场上的人们控制,开始检查兰毒相关。小队统领奉命巡查,无人敢拦。 钟离雀原本在宽慰母亲,见金甲军入场,眼前的场景都和预知对上,心底莫名发凉,她想起还在内院的钟离絮和楚锦,小声与母亲交代后,在守卫的掩护下退走。 看见金甲军查兰毒,钟离二爷心中有鬼,绷着脸,目光不见现场有钟离絮在,这才悄悄松口气。 钟离雀还是慢了一步,金甲军的人似乎有备而来,两队人马,一队吸引宴场注意力时,另一队已经去了将军府后院。 她看见眼熟的身影停留在屋门前,似乎正要抬手推门,钟离雀急声喊道:“古校尉!” 门前的古竣动作一顿,回头看去。 周边树影重重,夜灯昏黄,点缀着二人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钟离雀在他回头时脚步顿住,收敛自己的急切,不能显得那屋中有什么不能见人之物。 她站在小道上,微微扬首看古竣,稳着气音,不卑不亢道:“古校尉,出事的人是到访宾客,并非我将军府中人,就算要查案,也得先问清楚,不该如此急躁就来内院女眷居住之地吧。” 此刻两人不是在猎场初遇时,还不知姓名、身份背景,可以自由展露真实,彼此融洽交谈。 站在屋门前的是威严的金甲军统领,站在小道上的是矜贵的将军府大小姐。 钟离雀话说得很稳,衣袖下的双手却悄悄紧握着,掌心溢出汗意。 钟离絮和楚锦就在屋子里边,若是让古竣发现钟离絮疯疯癫癫的状态,服食地灵水的事肯定会露馅。 前方身着黑衣劲装的青年,冷淡的眉眼略有几分漠然,似乎是在执行公务,他看起来比在猎场那日还要威严冷酷些。 古竣最近也是风头正盛,来帝都受封后,就节节高升,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做到了金甲校尉的军职。 可见他很受青阳皇青睐。 钟离雀正转动脑瓜子想该怎么拦人,头顶树枝晃动,一团雪白忽然探出头来,发出讨喜的吱吱声,突然朝屋檐下的古竣飞去。 雪飞鼠啪的一下飞到古竣的头上。 钟离雀:“……” 身手了得的金甲校尉竟然也没动手拦它。 古竣面无表情地将雪飞鼠从头上扒拉下来,让它扒拉着自己的手臂,迈步朝钟离雀走去,向她伸出手,似是归还的意思。 钟离雀神色微怔,道:“它本是古校尉你救下的,如今伤势也好了,你可以将它……” “既然是钟离小姐悉心照料养好伤势,那它就是你的。”古竣低声道,“我来此一趟,也不会无缘无故带走什么。” 钟离雀被他这话吸引,抬眸望去,两人短暂的目光相接,古竣率先别过眼去,朝其他金甲军道:“回去。” 雪飞鼠被古竣以气震开,它一个旋身就扑倒在钟离雀手臂上扒着。 见古竣等人彻底离开后,钟离雀才松口气。 等她回到宴场时,钟离三叔带着从兵家重台调来的三龙军也到了,这会正入场护着钟离族人,与古竣等金甲军,和四方门统御大使对话。 钟离雀看见和几位堂哥站在一起的苏枫,苏枫正凝神听他们讲话,像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侧身看了过来,隔着人群眼神安抚。 这熟悉的目光,让钟离雀狂跳不已的心脏逐渐安静下来。 宴场兰毒的风波被三叔等人解决,原本欢喜的寿辰,最后落得不欢而散,孙夫人也没了心思,散客后神色愁郁。 钟离雀因为要安抚母亲,便没有亲自去送二叔一家,只让他们悄悄接走了堂姐钟离絮。 翌日一早,又因为审问兰毒一事被传话入宫。 虞岁揉了揉眼睛,了解完钟离雀这边的情况后,又看见燕老那边发来的传文。 说是楚锦离开将军府,在回医馆的路上,邹野喜向她出手,试探实力。 深夜的街道人少,黑暗随处可见,更有利于邹野喜游走。 楚锦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步行回去,一个妙龄女子独自走在漆黑的街道上,从容镇定,不见惧怕。 邹野喜出手的那瞬间就有不祥的预感。 游动的黑影从楚锦走过的街墙上突然蹿出,黑金棍刀旋转时倒映一瞬浅浅月光,邹野喜出手就是杀招,刀刃顺着楚锦的咽喉划过,却只割断了几缕发丝。 楚锦反应迅速,几乎是在黑影蹿出的瞬间就有所动作,瞬影躲闪的同时轻甩衣袖,袖中飞出的银针根根钉在游动的黑影之中。 邹野喜说试探就是试探,不会露面,杀招不成立马融入黑暗之中。 只一瞬间的交手,就已明白对方是个难缠之人,甚至在他出手之间就有所预料,像是方技家的预占,又或者早已察觉到了他。 邹野喜杀招的速度,九境以下必死。 医家的银针附带的五行之气追踪,让邹野喜跑了五里地才甩掉,又绕着帝都重复跑了一圈才谨慎断后回去跟燕老汇报。 楚锦望着黑影消失的地方,目光微冷。 她回到医馆,上二楼时,看见站在栅栏边,双手拄着拐杖的黑衣男子。 多年过去,男人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满脸胡楂,双目浑浊,一副颓废之姿。 医家三圣之一,周先生。 楚锦朝男人微微垂首:“先生。” 周先生望着天上云雾,圆月不知何时被乌云遮掩,只能瞧见些许光芒挣扎着想要破云而出。 他的余光瞥见楚锦被割断的鬓发,叹息声,问:“受伤了?” “这倒没有。”楚锦笑道,“回来的路上,被一只从阴沟里跑出来的老鼠闹了下,也不知是谁,最近总是在坏我好事。” 她抬手摸了摸被割断的头发,笑意却不达眼底。 周先生说:“也许是钟离家察觉到了。” 楚锦笑了声,转身推开门:“若是钟离家察觉到,今日也不会邀我赴宴。” “先生,进屋谈吧。” 周先生侧过身朝门前的人看去,却没有动作:“你去了王府,见到你娘了吗?” “我去了,她似乎不肯见我,也不知是不肯,还是不敢。”楚锦答道,神色平静,可话里却有几分漫不经心,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 她不以为意道:“本就是爹要我去的,想着见一见也无妨,谁知她却不肯。” “他要你来帝都,也许是想要让你重新回到王府,可这就会让你妹妹难办。”周先生看向楚锦,沉声道,“但现在他不会这么做了,因为南宫岁去太乙后,成了鬼道家圣者的徒弟。” “也不知鬼道家的圣者看上那个废物哪一点,十多年平术之人,难道因为那半块息壤,还能在太乙让她重获新生不成?”楚锦倚着门边,神色淡淡,话也说得不急不缓,“我也不着急回王府,比起王府,我想要的是更高的位置。先生也许不会明白,我和我爹的想法,但只请先生不要阻拦。” 她缓缓抬眸,极黑的瞳仁掺杂盈盈笑意,倒映着男人胡子拉碴的脸,缓声说:“您若是不帮我,也请不要插手,毕竟……青葵也不想与先生为敌。” 虞岁从燕老这里得知,楚锦是想让钟离家与兰毒搭上关系,九流术难以作为突破口,但兰毒又快、且能证据确凿,只要给了青阳皇发难的借口,钟离家就必须死几个人。 但她应该不会止步只让钟离家死几个人的程度,而是要摁死钟离家的所有人,让他们没有翻身之地。 在宴会上,楚锦虽然没有对钟离絮动手,却引别的人毒发,闹出风波,再顺理成章地牵扯钟离絮,也不会被人怀疑。 就算钟离絮这点失算了,但只要兰毒的风波在将军府掀起,随后金甲军抓获贩卖兰毒的人,也能有由头往钟离家拉扯。 只看到时候钟离家要怎么做。 也许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小麻烦不断,一直处理这些,也劳心伤神。 虞岁望着微微发亮的听风尺,神色微怔,片刻后轻轻叹息。 ——她怎么敢用兰毒这招的啊。 刚起床的虞岁又倒回小床上,她无意识地眨着眼,眸光无神,仿佛在看很遥远的地方,漫无目的。 直到听风尺嗡嗡作响,她才拿到眼前来,入目的是顾乾发给她小号的传文:“你不是说要合作夺取浮屠塔吗?” “七日后的斩龙窟挑战,龙尸云游会经过法家,能重新进入倒悬月洞。” “我找到可以从水下进入倒悬月洞的办法,但有密文加锁,既然能破解通信阵,那这点密文你还是能解的吧?” 虞岁懒洋洋地点着填字格,却没把消息发出去,她看了看传文界面,最后直接收起听风尺,起身离开。 我都自身难保了,还帮你夺什么浮屠塔。 自己想办法去吧。 . 第65章 第 65 章 因为楚锦的事,让虞岁身负的危机感又重了几分。 她思考着这次斩龙窟挑战,要不就去哄哄盛暃,让他带自己闯一闯,先夺得一个天机术撑着。 于是虞岁提着食盒去名家找盛暃。 在逍遥池旁边,盛暃正跟牧孟白说着话,见到虞岁,朝她招手示意。 牧孟白瞧着从对岸溪河边缓缓走来的虞岁,搓着手道:“怎么说,昨晚咱们的谈话有用?妹妹终于开窍了,竟然还会主动来找你。” 盛暃难得没有阴阳怪气一张脸,而是颇为欣慰地点点头:“她还是很聪明的,一点就会。” 逍遥池河流分支太多,有的又长又绕,水流也急,哗哗声响让人们站在水边说话都要大声来回吼着。 好在眼前的溪流平缓温柔,也是潜水,附近还有不少弟子在水中走来走去地找石头。 虞岁踏着河中的大石头来到对岸,没有沾湿裙摆,刚走进就听见盛暃跟牧孟白说道:“放心,去年托你的福进了龙头邺池,这次肯定带你打回去。” 牧孟白揽着盛暃的肩膀,笑容灿烂:“那就好,那就好,咱们好兄弟有来有往,非常完美。” 虞岁微怔,在那两人看过来前,反应很快地张口喊道:“三哥。” 她走过去将食盒放下,对盛暃说:“我不知道牧师兄也在,只给你带了一人份的,会不会不够吃呀?” 依旧揽着盛暃肩膀的牧孟白,朝虞岁笑眯着眼道:“让你哥在这吃,咱俩去斋堂吃,不会不够的。” 盛暃目光警告牧孟白,跟虞岁道:“我俩就在这吃。” 牧孟白默默收回爪子:“你跟谁俩啊?” 虞岁笑道:“那我就先走啦。” “哎!”牧孟白想跟着虞岁一起走,被盛暃给抓回去,“妹妹带我一起走啊!斋堂吃饭!我请客!” 虞岁心中叹气,果然感情需要时间的加持,盛暃要还牧孟白人情,也不可能带着她这个一境的妹妹慢悠悠去闯斩龙窟。 师兄也要帮钟离山,而且针对师兄的人还挺多,带她就是增加难度。 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虞岁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颈,走过深水区。 水面传来哗啦声响,破水而出的几名弟子都在骂骂咧咧,下潜那么久,也没见到有名字的石头。 燕小川甩了甩头发上的水,余光不经意瞥见从岸上经过的倩影,惊为天人,扭头看去,人却已经走远了。 虞岁去了阴阳五行场,等李金霜和薛木石来开阵。 息壤不是她的力量,异火也不是她的力量,但神机天目总该是吧? 前者是个谁都不愿意的意外,而且只有半块息壤,对她来说有害无利,简直就是个累赘。 异火更不用提了。 危险程度比息壤更甚。 神机术作为与生俱来的奇术异能,总不能像前两个一样不靠谱吧。 虞岁双手托腮,目光发呆,回想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还没进入状态,就见李金霜和薛木石从远处走来。 因为昨晚“等人被放鸽子”事件,薛木石今儿就守着听风尺,等虞岁和李金霜什么时候说他们到了在动身,没想到今晚虞岁来这么早,刚巧这两人也没别的事情做,就都赶过来了。 虞岁朝两人招招手,站起身。 她笑着问李金霜:“舒楚君没缠着你找麻烦吗?” 李金霜摇摇头。 舒楚君白天根本没机会,这会估计在舍馆里等着,等李金霜回去后好问话。 薛木石说:“好像还有人跟着她过来了。” 说着眼神往后方示意。 虞岁和李金霜也看见了,平日这边根本没人来,今儿李金霜出尽风头,对她好奇的人变多,却也没想到会有人偷偷尾随跟着。 李金霜有些尴尬,道:“我去把人赶走。” “不用管,他们又进不去兵甲阵。”虞岁没太在意,转身在星图开阵,进修罗地狱。 血色星火从天而降,虞岁看向前方守城王将,每一次进来都会被它的存在震撼。 距离他们遥远的守城王将似乎只巡视脚下,没有看向远方。 “这次你的剑灵总不会连我们也砍了吧?”薛木石问李金霜。 李金霜静默一瞬,轻声道:“不确定,但我尽力。” 听了这话,虞岁和薛木石纷纷后退,离她远些。 李金霜:“……” 虞岁说:“你先召唤剑灵,我们看情况行动。” 薛木石连连点头,顺便将气定的符纸布置好。 李金霜握剑时心中没有犹豫,也比从前要平静,她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握剑的手倒转,将剑尖指地,召唤剑灵。 庞然大物带着巨大的阴影,和震耳欲聋的剑鸣声具象化在李金霜身后,白色的热浪从四颗枯骨头颅中吐息出,八只长臂正灵活地转动着手中刀刃。 剑灵这次倒是没有攻击虞岁和薛木明,可这两人也看得出它战意高涨,几乎不等兵阵恶鬼们主动过来,就已飞了无数剑刃过去,并发出震耳欲聋的剑鸣嘶吼。 地面在颤抖,虞岁察觉不对劲,前方攻来的恶鬼数量比往常还要多,似乎随着剑灵的挑衅和威压,兵甲阵也回应了更强大的力量。 之前还能靠剑灵音障攻击震慑住的恶鬼,这次却一只也没有,它们嘶吼着,带着同样高昂的战意杀了过来。 可星图开的不是没有主人操控的死阵吗? 虞岁夺剑接住恶鬼的攻击,两剑相击碰撞出星火,她能感觉到恶鬼攻击的力量比之前强了。 两人对峙中恶鬼露出森白尖锐的獠牙,从喉咙中发出威慑低吼,暗金色的眼眸变为冷漠的竖瞳,燃烧的火焰中倒映着虞岁的脸。 清脆的剑鸣声由远而近,恶鬼剑招迅猛有力,使出的剑术也是之前从未见过的,虞岁被逼得节节后退,只能躲闪。 控魂三重分离出的自我意识,能够与神机术·天目共鸣。 虞岁回想每一次与“天目”有所共鸣时,都是在她还不会九流术,没有调动五行之气时。 也就是说使用神机术的那瞬间,不能使用五行之气。 可鬼道家的“控魂”分离自我意识,反而弥补了神机术的使用缺陷,控魂二重使用五行之气具象化九流术的同时,三重也能使用神机术。 此刻的虞岁只能做到借着“神机·天目”捕捉他人运行的五行之气是什么样的走势,比如李金霜的剑灵攻势,以及恶鬼使用的剑术攻击,因为从捕捉的五行之气中提前知晓了攻击走势,才能先一步避开。 虞岁在战斗中抽空想到:师尊要她学会控魂三重才算入门,是真的不知道到三重才能使用神机术吗? 手中长剑被斩断,虞岁回过神来,在剑刃擦着她鼻尖时脚下御风术一转,拉开距离。 天目发动,她的速度和反应,每一次都在恶鬼剑术下死里逃生,时机总是把握地刚刚好,就只差一点。 虞岁周身燃起金色的五行之气护体,从恶鬼堆里突围出去时,冷不防瞧见前方的庞然大物,剑灵四颗头颅中的其中一颗,从始至终都在盯着她。 那紧盯的目光,透露着戒备之意。 恶鬼攻势迅猛,数量太多,三人都被逼退,朝后逃去。 李金霜断后的同时,脑海中突然响起剑灵低沉、不似人类的声音:“小心那个女人。” “太危险。” 剑灵护主,因此会去感知一切对主人有威胁的力量。 李金霜的剑灵十分特别,拥有自我意识,可护主的本能仍在。 它的感知会比别的剑灵更加敏锐,且准确。 李金霜余光扫了眼因为恶鬼而后撤的虞岁,眉头微压,回应道:“她不是威胁。” 剑灵仍旧能感觉到那股充满威胁的力量,高高在上俯视一切,能碾压他们、带来恐惧、使之毫无反抗之力的力量,可既然李金霜这么说,它也没有擅自动作。 不知觉间,三人被恶鬼逼退至芦苇丛深处,虞岁在岸边刹住脚步,对岸是乌压压一片的黑甲铁骑大军,在昏天暗日中,它们的神魂光核点缀着光芒,仿佛金色的星辰。 虞岁目光微怔地望着对岸的人。 另一个虞岁从威压重重的黑甲铁骑大军中漫步走到最前方,她红色的裙摆轻扫过岸边草叶,衣上发饰伶仃作响,神色从容,随意地走动昭示着她是兵甲阵主人的事实。 虞岁望着异火具象化的“她”。 她赤足停在对岸,笑盈盈地对虞岁说:“既然着急想变强,为何不用我的力量?” 清澈河水中,黑白双鱼交错的那瞬间,对岸飘起了黑色的星火。 虞岁眼眸升起橘金色的瑰丽光芒,毫不犹豫地转身,朝薛木石喊:“出去!” 薛木石反应极快,他本来也不想再强撑撑,今日恶鬼的攻击力提升,他怕再打下去,这些恶鬼也升级成十三境了。 悬浮在空的符纸全数点燃,随着薛木石的卦术气定和虞岁的五行光核扩展,破坏了兵甲阵的五行之气平衡。 虞岁今日也是心急了,心急之下催动神机天目,反而第一次看清了兵甲阵·修罗地狱此刻的五行之气走向。 力量在她眼中具象为一道道字符咒纹,以她瞬间就能理解的方式展现出来,天地间竖起一道道转动的咒纹光柱,密密麻麻的字符咒纹对应着兵甲阵内碎裂的星火、染了腥味的风、不断从火焰中诞生的恶鬼等等。 虞岁回到阴阳五行场时,金色的晨曦光芒耀眼,让她忍不住抬手遮掩。 ——最后看见的那幕,是天目的力量吧? 薛木石累得气喘吁吁,就地坐下,抬手擦了擦额上汗意,抬头看虞岁:“你力量又变强了吧?” 李金霜也朝虞岁看去。 今晚大家都察觉到了兵甲阵内恶鬼力量的异常。 兵甲阵的力量应该会随着开阵的人而变化。 虞岁揉了揉眼睛,重新眨眨眼,轻声说:“可我还是一境呀。” 薛木石望着她,默默吐出一句话:“深藏不露。” 这次换虞岁挠挠头,决定去鬼道圣堂问问师尊解惑。 . 第66章 第 66 章 这次入兵甲阵的战斗,十分损耗精力。薛木石看起来焉焉的,虽然他一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但这会也看得出来很累。 李金霜虽然没有表现的太明显,可眉眼间也能看出疲惫之色。 两人都打算回舍馆去休息,虞岁跟他俩道别后就朝鬼道圣堂赶去。 如今已是初夏,圣堂外青草遍地,之前依稀算得上小路的地方,这会也被花草覆盖。周遭绿野幽幽,树上地里都乘着晶莹晨露,除了林中的飞鸟走禽外,便没有人会触碰到那冰凉露水。 虞岁每次来鬼道圣堂,都觉得这仿若隔世之地。 清静,平和,山野清幽,绿水迢迢,是诸多灵魂的安息之所。 除了常艮圣者的两个徒弟常来打扰外,十分清静。 虞岁以为自己来得够早了,没想到走上台阶后,看见大殿的门敞开着,师兄缩在摇椅里,披着黑色的宽袍外衣,双手从衣下伸出点着听风尺,目不转睛地同时,又眉头微蹙着,对常艮圣者道:“阮教习那边的课我也听了,没什么要问你的。阮教习讲得很好,我也不是傻子,都能听得懂。师尊你该问师妹能不能听懂,噢她连阮教习的课都没去听……她都控魂三重了,也可以听阮教习的课了吧?” 常艮圣者还没答,梅良玉倒是察觉到外边来人,抬眼扫去,见虞岁逆着晨光而来,微微眯眼,又看回手中听风尺,语调懒散道:“咱们一夜未睡、勤苦好学的小师妹,赶着大清早的来找师尊你解惑了。” 走到门边的虞岁愣住,轻声询问:“师兄,你怎么知道?” 梅良玉头也没抬地问:“猜的。” 虽说是猜的,但也是基于虞岁身上战斗过的痕迹来猜的,她之前就说自己睡不好,以前也常常在圣堂练习到天亮。 虞岁夸赞道:“师兄真厉害。” 梅良玉眼神虚瞥她一瞬,瞧她认真夸赞的模样有点想笑。 “师兄昨晚就没离开圣堂吗?”虞岁走进来问道。 梅良玉嗯了声,往自己的大衣里缩了缩,朝虞岁轻抬下巴:“风冷,关门。” 虞岁又转身去把大殿的门给关上,只是回头看梅良玉时有几分疑惑,那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眸仿佛无声在问,师兄你什么时候弱到怕晨风偏冷了? 梅良玉瞧出她的意思,语调不轻不重地补了句:“你师兄现在还是个伤患。” 虞岁看他脖子和手上没拆的白色药布,心想也是。 她的思绪被梅良玉打断,便也没有着急问常艮圣者修行相关的事,和师尊打完招呼后,问梅良玉:“师兄,你的手伤得那么重,深可见骨,得什么时候才能好?” “再过一段时间吧。”梅良玉不太在意道。 虞岁问:“会长得跟原来一样吗?” 梅良玉歪头看她:“也可能长得五根手指一样长。” 虞岁微微睁大眼,仿佛真的相信了般。 梅良玉忍不住轻扯嘴角,虽然知道虞岁是装的,却还是被她的反应逗笑。 “你过来。”梅良玉说。 虞岁乖乖走到摇椅边,又听师兄说:“靠过来点,低头。” 他懒得起身,便指挥着虞岁挨过来。 虞岁懵懵懂懂,虽不明所以,却也照做。 她站在摇椅旁弯腰垂首,搭在肩前的长发坠落,落在梅良玉的黑色大衣上盘出小卷,原本拿着听风尺的手抬高,自虞岁发上摘下一根固发的金钗。 梅良玉将残缺的金钗递到虞岁眼前,问她:“你这是去哪打了一夜,被别人的剑招把发钗都砍了一半。” 虞岁直起身,目光惊讶地望着梅良玉手中的金钗,钗上点缀的玉珠红莲被斩去一半,她伸手接过,心疼道:“昨夜在兵甲阵里练习九流术,没想到把它给折里边了。” 梅良玉问:“几境的兵甲阵?” “五境。”虞岁伸手比了个数,“和李金霜一起。” 梅良玉说:“你们在兵甲阵里练了一晚上?” “嗯!”虞岁点点头,转而去看画像,“我过来是想问师尊,只要是活物,就拥有属于自己的生符,我们鬼道家是从中找出符咒的存在,而不是将‘符咒’赋予他人是么?” 常艮圣者答:“你理解得没错。” 虞岁又问:“师尊,如果一境的我,看穿了十三境活物的生符,那也是可以直接毁掉他生符,抽调生机的吗?” 梅良玉听到这就知道她的意思,只无声笑了下,没有插嘴。 “理论上可以,但十三境也不是只会站着挨打。”常艮圣者道,“鬼道家的生、死符咒,可以一击毙命,但他人也会有所防御和阻拦,境界相差越大,越难掌握他人的生符。” 鬼道家的生符,算是杀伤力较强的九流术。 可它是否能发挥作用,得看使用九流术的主人实力如何。 虞岁听后心想:师尊你摧毁纪书言生符的时候倒是挺轻松的,完全没给他防御和阻拦的机会。 纪书言好歹也是十二境的高手,但那瞬间,在常艮圣者出手时,纪书言却像是什么都不会的平术之人。 不知是该说师尊太强,还是圣者与其他境界的差距太大。 可整个玄古大陆至今能做到肉身消解,意识长存的鬼道家圣者本来也没几个,应该是师尊太强了。 常艮圣者得知虞岁也要参加斩龙窟挑战,对她表示鼓励:“斩龙窟内机关重重,自生天地,五行之气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又集之术,是个不错的试炼之地。” “不必太过执着龙头邺池,那只是学院公开的信息,斩龙窟内值得你们探索的地方还有很多。” 梅良玉这才开口道:“师尊你倒是指条明路呗。” 常艮圣者:“需得你们自行探索。” 走后门行不通。 虞岁点点头,倒是乖乖接受:“我知道了,我会努力在斩龙窟里待久一点的。” 梅良玉瞥她一眼,没说话。 因为师兄也在,所以虞岁没有问和神机术相关的事,放松下来后困意上涌,虞岁几次掩手打哈欠,和师门聊天,聊着聊着就伏在桌案睡着了。 见虞岁睡着,梅良玉也没有再出声,他昨晚也没休息,跟师尊聊些有得没得,这会也缩在椅子里小睡片刻。 反正他负伤这两天也没什么事要忙。 常艮圣者安安静静,没有打扰两个徒弟休息。 尽管他觉得这两人在圣堂,在鬼道家诸位前辈的安息坟墓前睡觉不太好,但徒弟们仿佛都已经习惯了。 最后先醒的是虞岁,因为她还得去听课,时间到点后,她迷迷糊糊醒来,跟师尊说了声,见梅良玉还在睡,便轻手轻脚地离开。 等梅良玉醒来已经是下午,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听风尺嗡嗡作响,刑春问了他几次饭否。 “饭。” 刚好也饿了。 梅良玉眨着眼,缓缓清醒,等彻底清醒后,才掀开披着的外衣,从摇椅起身,将衣服穿好。 他瞥见没人的桌案,问常艮圣者:“师妹什么时候醒的?” “入睡半个时辰后便醒了。”常艮圣者答。 梅良玉心想,她倒是能熬。 虞岁今天外修名家和医家,在名家遇见顾乾,顾乾看起来很忙,和她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倒是她的听风尺小号一直收到顾乾发来的传文,可虞岁没理,她忙着修行,不想管浮屠塔这事。 顾乾软硬兼施,威逼利诱都用上了,虞岁却看都没看。 虞岁在日落后又回到圣堂,跟师尊讨论神机术的事。 慢她一步来圣堂的梅良玉也因此又被师尊拦在了外边。 梅良玉:“……” 对虞岁说修炼到控魂三重才可以使用神机术的问话,常艮圣者答道:“并非每一个鬼道家弟子都会神机术,而是拥有神机术的你恰巧是鬼道家的弟子。” “神机术的使用有时也会根据主人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常艮圣者告诉她,“神机术是天生的奇术异能,不像九流术或者天机术,可以通过学习和修炼获得。世间对神机术的力量虽然有所记载,却也只是冰山一角。” 虞岁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顾乾的时候。 他刚来时还桀骜不驯,想着要离开王府,前脚走出王府,后脚就被府里的人抓回来。顾乾也曾在王府住过一段时间,素夫人给他治伤,照顾他,南宫明也常常去见他。 南宫明和素夫人都会教导顾乾修行。 也许从那时候开始,南宫明就已经在想办法让顾乾学会掌握自己的神机术。 虞岁轻声感叹:“我以前以为师尊也有神机术,毕竟师尊这么厉害。” 常艮圣者道:“强者并非一定要拥有特别的奇术异能。” 虞岁说:“可拥有特别的奇术异能就等于是强者了呀。” 常艮圣者:“……” 她转了转眼珠,又补充道:“我还不是。” 常艮圣者说:“你会是的。” 虞岁听得笑弯了眼。 适当的鼓励和认可,确实能让人心生愉悦,也充满勇气。 虞岁坐在桌边,双手托腮看画像:“师父,我有一个朋友,她境界很低,也跟我一样是一境,但却能在星图那边开出超她境界很多的兵甲阵。” “这是为什么呀?” 常艮圣者:“正常情况下,星图测试出的综合实力会再降低一些难度,所以刚入学院的弟子,都会被叫去阴阳家的阴阳五行场开星图试炼,在综合实力上再降低一半的难度,因此不会出现完不成的情况。” 虞岁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叫做取综合实力再降低一半的难度? 那都是特级兵甲阵了。 还是说降低的是兵甲阵的力量? 常艮圣者:“如果从星图那里开出超境界的兵甲阵,那就是你的综合实力很高。” 虞岁:“……” 师尊都直接说“你”了。 虞岁轻轻摸了摸鼻子,顺着他的话又问:“可星图开的是死阵,没有主人调动,兵甲阵的力量也会随着开阵的人实力增减而变化吗?” 常艮圣者:“会的。” 虞岁抬手比划一下:“不是兵甲阵的等级变化,而是兵甲阵内的力量变化。” 常艮圣者说:“会的。” 虞岁愣住:“可我……这个朋友一直是一境呀。” 常艮圣者:“取综合实力,也就是你体内别的力量有所变化增强。” 虞岁怔住:“师尊,是我的朋友。” 常艮圣者:“你朋友体内有别的力量在变化。” 虞岁单手托腮思考。 不可能是息壤,因为息壤的力量被师尊帮忙封印了。 神机天目于她而言确实有所变化,正一点点熟悉,能掌握的异能也在增加。 虽然虞岁不想承认,可修罗地狱最大的力量来源,似乎来自异火。 她想起在昨晚在修罗地狱最后看见的那幕,异火具象化她的模样,朝她伸出手,邀请她使用那份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不知别人的异火是否也会这样。 虞岁出神想着。 等虞岁不聊神机术相关后,常艮圣者才把他的大徒弟放进来。 梅良玉气势汹汹地走上台阶,准备问问这师徒俩凭什么又把他拦外边,却见虞岁从大殿里出来,朝他脆声声地喊师兄,说我们来切磋吧。 这似曾相识地一幕。 同样的暮色,同样的被关外边,同样的声音喊他师兄,眉眼弯弯地笑着邀请。 同样的,梅良玉也答应了。 “加钱。”他说。 虞岁点着头:“好呀。” 付费切磋,倒也能接受。 “师兄,我会对你用生符,你要看着点防御和阻止。”虞岁说。 梅良玉听得沉默了,见虞岁不是开玩笑的,才缓声问道:“你这是要跟我切磋,还是要我死?” 虞岁摇头道:“怎么会呢,师兄这么厉害,肯定不会让我毁掉生符的,我只是想看看别人会用些什么手段抵抗,因为师兄你会很多家的九流术呀。” 她说得有理有据,表情也很认真,好似真的是要切磋,而不是要梅良玉死。 梅良玉皮笑肉不笑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防御不及,师妹你正好毁掉我的生符,抽走生机,然后把我变成一张难看死的人皮符文。” “不可能。”虞岁一口否决,“师兄你很厉害,比我厉害很多,不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 虽然被夸师妹夸厉害,还无比坚定,是真诚的实话,可梅良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虞岁想了想,补充道:“而且还有师尊看着,就算师兄你走神来不及防御,师尊也会拦住的。” 梅良玉说:“你什么都想好了,就是想要我死是吧。” 虞岁:“……” 梅良玉也没再逗她,周身燃起金色的五行之气护体,等着虞岁出招。 虞岁确实是看中梅良玉会多家九流术才找他,和师兄切磋,等于和其他家的弟子切磋,十分好用。 师妹不再是当初那个只会御风术的新手,梅良玉这次倒也算有几分认真。在虞岁每次试图摧毁他生符时,以不同的手段拦她,时而距离拉近以体术压制,时而拉开距离以各家不同的九流术将她击退。 当梅良玉使出虞岁没见过的九流术时,常艮圣者也会适时地为她讲解。 师尊不会插手他们的切磋,但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场外解说。 虞岁活动了下脖颈,觉得这种教学方式还挺适合她的。 见亥时到了,虞岁朝梅良玉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微微弯着腰擦汗,气喘吁吁道:“师兄,明日再来,我要去闯兵甲阵了。” 梅良玉撤了周遭五行之气,走到她身前垂眸看了看,师妹是真的很拼命了。 他也没有拦,目送虞岁离开圣堂。 虞岁晚上依旧和李金霜、薛木石一起闯兵甲阵。 她要测试天目的力量和使用情况,就算异火蛊惑,也权当做看不见、听不到。 随着时间越近,关于斩龙窟的讨论也越多。 虞岁也问过李金霜和薛木石的打算。 薛木石挠着头说:“上次阴阳五行场试炼,我没叫嘉月,她很生气,所以这次斩龙窟叫我必须跟她一起。” 虞岁问李金霜:“那你呢?” 李金霜神色有瞬间的犹豫,有点不敢看虞岁,低声道:“圣女说有需要,让我随她一起。” 虞岁托腮沉思。 李金霜跟荀之雅一起,那应该是走龙腹那边。 因为荀之雅肯定会和顾乾一起合作,他们想要去倒悬月洞,走龙腹入口也是最近的。 大家都各有选择,虞岁倒是不觉意外。 她白天听完课,日落时回圣堂等师兄来切磋,期间听风尺数次监控到“异火”关键词,又是那个名家弟子在吐槽名家试炼,让异火把逍遥池里的石头烧掉。 虞岁靠看燕小川的碎碎念打发时间。 玄古大陆对异火的消息是封锁态度,就算找到身怀异火之人,只有在通缉追杀的时候会昭告天下,杀了灭世者后,又会全面镇压相关信息,说是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恐慌。 人们只需要知道,灭世者出现了,但没关系,他一定会死。 事实的确如此,每一个灭世者身份暴露后,活不了多久就会被众人杀死。 玄古大陆不会被异火毁灭,因为六国所有九流术士都会阻止,他们会不惜一切守护这片大陆。 燕小川知道异火,并以异火来调侃吐槽试炼,虞岁倒也能理解,六国对异火的宣传就是这样:它可怕,但一定会被消灭,所以人们可以警惕,但不用太害怕。 只有身怀异火的人才需要恐惧和害怕自己的死期。 虞岁等到梅良玉来后才收起听风尺。 今天两人没有切磋生符,而是换了鬼道家符咒中的“咒”。 常艮圣者道:“‘符’是已存在的,需要去看破摧毁,‘咒’则是由你创造的具象化,鬼道家的‘定魄’也可以是定的他人,扭转或控制他人的五行之气。” 听起来就很高级。 等和梅良玉交手时,虞岁就亲身体验了把什么叫做自己的五行之气被他人控制和扭转。 梅良玉单手掐诀的瞬间,黑色的咒纹在指尖一闪而过,将虞岁保持御风术的五行之气撤走,让她险些从空中摔下来,还好他的咒术撤得快,虞岁反应得也快,趔趄着落在地面,抬头惊讶地朝梅良玉看去。 “师兄。”虞岁轻声叫他。 梅良玉睁只眼闭只眼看她:“这个教不了你,刚才是鬼道家的天机术,逆坤咒。” “你现在能最快学会,也最有用的咒术也不是没有。”梅良玉朝落在杏树下的虞岁走去,边走边说,“咒诀乾定,直接冻住他人的五行之气,无论是单纯的护体,还是具象化的九流术,都能被冻住短暂的时间。” 也就是说这短暂两个瞬息时间内,你的对手无法使用五行之气,也就变成一个平术之人。 虞岁恍然大悟,在师尊的讲解下,得知鬼道家的咒术和八卦生术较为相似,不同的是咒术需要认“咒诀”。 她看着师兄和师尊写在纸上的鬼画符沉默,宛如在看天书。 看来修行这块她还有很长的路走。 师尊先教她认乾定的咒诀,虞岁学了两天,觉得有点把握了,掐诀时,使自己的五行之气聚拢成咒诀的模样,黑色的咒纹在她指尖一闪而过。 站在她面前的梅良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虞岁神色认真道:“乾定。” 她扬首看梅良玉,师兄总该动不了了吧? 梅良玉伸手点着她额头:“定哪呢?” 虞岁:“……” “定五行之气,不是定住我不动。”梅良玉指腹轻轻点着她光洁的额头。 虞岁懵懵眨眼:“噢。” 斩龙窟的前两天,虞岁一直在看师尊写给她的咒诀,其中不止咒术乾定,还有别的。 等到斩龙窟开启这天,虞岁才堪堪掌握咒术乾定。 晨时才刚天亮,太乙学院的弟子们就听见一声低缓的龙吟响彻整个学院上空,仿若获得新生的喟叹,调动了天地间的风雨雷电来贺喜。 白日惊雷,风雨呼啸。 晨时分新旧,昨日已去,新的一日来临,“斩龙窟”挑战从现在便已开始。 够卷的一批弟子,早早地守在名家入口,扬首看在晨光明明暗暗时出现的金色龙躯,它身躯巨大,一眼望不到尽头,利爪尖锐,密密麻麻的龙鳞隐隐反光,站在地面的弟子只觉得它将整个天地都遮掩。 金龙若隐若现,缓缓游动着身躯,仿佛是活物,而非被九流术士们改造过的机关。 这次负责巡逻和维持试炼规则的全是十三境教习。 开放的三个入口,分别是龙腹、龙爪、龙尾。 虽说最近的是龙腹,但也是龙尾腹,看起来比另外两个提前不少,但瞧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金龙,距龙头也有着难以估计的距离。 梅良玉和钟离山就是最先从龙腹进去的那批弟子。 天色刚亮,甲级弟子就已经进了数。 方技家的弟子朝站在树下的黄衣女子喊道:“苏桐!一起去吗?” “不了。”苏桐摇摇头,朝龙尾的方向看去,向对方招招手告别,“我约了人,你们先去吧。” 苏桐朝龙尾入口处走去,那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丙级和丁级的弟子,大多数都是新面孔,今年来的新弟子若是没有人带,基本都在这了。 她想起昨日和梅良玉的对话: “我帮小山去邺池夺天机术,你帮我去看着我师妹,只要她半月之内不出局,我就能回来带她去邺池。” 斩龙窟挑战,若是单打独斗,只会出局的更快,大家默认会各自寻找同伴组队。 苏桐前年已经从邺池夺得天机术,而且她战斗力不行,与人打斗很容易落下风,和钟离山那一组遇事不决就开打的行事作风不和,但占卦避险却很拿手。 梅良玉都亲自找来拜托,这么难得,苏桐倒也答应了。 苏桐耐心等着,直到天光大亮时,才看见姗姗来迟的虞岁。 虞岁低头在回听风尺,抬头看见前方游动的庞然大物时微怔,惊叹它的存在,也越发好奇里面都有些什么。 她往前走去,周围都是人,虞岁听见有人喊道:“燕小川!你跑龙尾来打低级弟子的主意也太不要脸了吧!” 这熟悉的名字。 虞岁脚步顿住,循声望去。 “什么低级高级,你不要这么给人分门别类,都是学院的弟子,只有我打得过和我打不过的。” 日光下笑容灿烂的少年黑衣劲装,一手往上抛着颗黑色的小圆石,吊儿郎当地往虞岁这边走着,他目标明确,眼中倒映虞岁的模样,就是为她而来。 . 第67章 第 67 章 燕小川之前在逍遥池对虞岁惊鸿一瞥,上岸后到处问那个姑娘是哪家弟子,结果问到盛暃那去,彼此对完暗号发现这小子说的就是自家妹妹。 盛暃当即就让他滚。 牧孟白也是这么说的。 燕小川心中遗憾,没想到那姑娘竟然就是痴恋顾乾多年的青阳小郡主。 他叹气问道:“那小郡主把话听进去了吗?” “那当然。”盛暃颇有几分骄傲地抬抬下巴,“也不看看她多聪明。” 燕小川心说你之前骂妹妹蠢笨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吧。 不过转念一想,把话听进去不就代表会对顾乾死心吗,也许现在这会还在动摇,万一顾乾再跟她一顿花言巧语,笨蛋郡主说不定又被迷惑了。 燕小川觉得他有必要帮忙坚定虞岁的决心。 于是他多方打听,终于从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薛木石那得知虞岁也要去斩龙窟挑战的事。 反正他也要帮盛暃和牧孟白从龙尾带东西过去,正好可以送虞岁一程,看见他把小郡主带过去,盛师兄也会对他刮目相看的吧! 燕小川笑眯着眼,大步来到虞岁身前,拦住了她去路,在虞岁疑惑的目光下向她热情介绍道:“小郡主,我叫燕小川,燕国的燕,不是燕国人,名家弟子,跟盛师兄很熟,和你的同门师兄也很熟。” 突然被拦住的虞岁顿了顿,迟疑道:“……我三哥和师兄吗?” 她有点意外。知道燕小川和盛暃熟,但不知道他和梅良玉也熟。 “良玉师兄嘛,他和我师尊熟,也就是跟我熟。”燕小川朝她眨了下眼,自然地带着虞岁往前走,“这次斩龙窟挑战你怎么一个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等在后边的苏桐拦住。 苏桐斜了眼一脸讨好的燕小川,有心机的名家弟子,她插入两人之间,把虞岁和燕小川隔开,问道:“套什么近乎呢,她同门师兄可是跟我亲口嘱托,让我来带南宫岁闯斩龙窟,你又是什么人?” 虞岁惊讶地朝苏桐看去,又是我师兄? 燕小川一点不慌,示弱扮怂十分擅长,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苏桐:“苏师姐,大家目标一致,何必这么凶嘛,我也是小郡主的哥哥亲口嘱托,要我来带盛师兄他妹妹闯斩龙窟的啊!” 虽然他撒了谎,但大概意思也差不多。 苏桐狐疑地打量着燕小川。 不是她敏感,而是斩龙窟挑战期间,若是不相熟的人同路,在里边耍心机诡计把人踢出局淘汰的事只多不少。 虽然做这种事大概率结仇或者出来被人暴揍一顿,但总有人无所谓敢这么做。 谁会轻易放弃一个不用修炼就能得到天机术的机会呢。 只要伪装得好,把人卖了还有蠢货会念着对方的好,不明所以自己为何会被淘汰。 虞岁在苏桐眼里单纯可爱,这种新来的弟子也最容易被骗,毕竟燕小川不是新弟子,高等级弟子哄骗低等级弟子的事也层出不穷。 保险起见,苏桐扭头问虞岁:“你认识他吗?” 虞岁眼巴巴地望着她:“我其实也不认识师姐你。” 苏桐:“……” 燕小川扑哧笑出声,场面对苏桐来说有一点点尴尬。 “我叫苏桐,是方技家甲级弟子。”苏桐清了清嗓子,拿出师姐的气势来,转身看向虞岁时,挂在腰间的三根神木签轻轻晃动,“你师兄跟我约定,要我护住你十五天,十五天内他一定会来找你,带你去邺池。” 反正梅良玉也没有说要保密,苏桐便直接告诉了虞岁。 燕小川抛着手里的石子道:“良玉师兄的话倒是能信,不过我也是来帮盛师兄看着小郡主的,不如就一起吧。” 虞岁还没进斩龙窟,倒是多了两位同行的队友。 她礼貌笑着接受道:“好呀。” 见虞岁接受,苏桐也没办法,只能暗暗戒备燕小川。 数名十三境教习守在入口维持秩序,向新来的弟子讲解规则,指引路线,龙尾的入口宽阔,黑幽,里面一片黑暗,即使站在门口也看不清里面的景色。 三个入口处都会显示已进入斩龙窟的弟子人数,留存多少,淘汰多少。 才没多久,就显示已有人被淘汰了。 燕小川和苏桐都是去过斩龙窟的,此时将之前梅良玉跟虞岁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进去之前,要先去领机关玲珑心,它可以抵挡一次致命伤害,到时候在里面,只要你的机关玲珑心触发抵挡致命伤害,就算是被淘汰,若是清醒状态会从斩龙窟里掉出去,昏迷状态就会被教习们带出去。” 虞岁跟着两人,从教习那里领到机关玲珑心,乍看是一颗被金色符咒包裹的透明圆珠,揭开符咒后,它便化作一缕金色融入心脏。 只抵挡致命伤害,若是在里面断胳膊断腿了呢? 虞岁忍不住转动脑瓜子,也许遇到那种情况,也可以自己击碎机关玲珑心,召唤巡逻的教习等人来解救。 “斩龙窟里面禁用听风尺,发不出传文和传音,也收不到消息。”燕小川道。 虞岁瞥了眼站在入口两旁的教习们,他们腰间都戴着听风尺。 苏桐走在最前边,拦住要顺着其他人群走的两人道:“哎,入口也有玄机,别随便走,往左走第九步再进,传送点会安全许多,人少。” 她先走了九步,停在原地看虞岁和燕小川,剩下两人照做。 走近入口才觉这里更像是一座大山的山洞口,远处看只觉入口又高又大,走近了才发现它仿若巨山,约有长,高至天幕的距离,黑漆漆的未知充满压迫感。 就算来的弟子再多,也不会排队。 虞岁左右看看,两边都站着密密麻麻的弟子们,一眼望去,大多数人都是有同伴的,很少有人是单独前往。 就算你来之前没有找到同伴,到入口也会有其他人主动邀请你。 苏桐往前踏出一步,低声道:“走。” 三人一步踏入黑暗中,再睁眼已入斩龙窟内部。 虞岁三人站在幽静的小道中,两旁是绿林山野,高高的灌木丛随着微风摇晃,头顶天色明亮,树丛中还能看见在枝丫间跳跃的灰色锦鼠。 小道呈上坡势,坡下可以看见田野河流和房屋。 苏桐转身,抬手点了点下方田野河流:“这有幻境,得往回走。如果顺着山势往前走,会走到鬼打墙,在山里出不去,直到精力耗尽,受到草木幻术影响大脑,然后自毁机关玲珑心。” 虞岁乖巧点头:“好。” 燕小川显然第一次来这,挠挠头道:“苏师姐,听起来这边的传送点更危险才对啊。” “只要熟悉变化就不危险。”苏桐说着,领他们往坡下走去,“斩龙窟有些路线和九流术是不变的,只要多来几次记住了就没什么好怕,但有的地方会有变化,不能保证每年都一样。” 燕小川伸手比了个数:“我来过斩龙窟两次。” 苏桐说:“我五次。” 燕小川向她拱手做了个甘拜下风的逗乐动作:“小郡主是第一次来,肯定有很多想问的,来来来,不要怕,我有问必答。” 他往前两步跟虞岁并肩走着,笑眯眯地望着她。 斩龙窟相关的注意事项,梅良玉已经跟虞岁说得差不多,虞岁都有认真听,她的问题在梅良玉那里已经问完了,燕小川这么说,虞岁一时半会反而不知道问什么。 但又不好打击同伴的热情,虞岁只好把已知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斩龙窟有这么长,就算路上没有阻碍,全力御风术赶路,一个月的时间也到不了龙头吧。” 燕小川嘿嘿笑了两声,神神秘秘地伸手比了个数道:“学院也不会给我们完不成的试炼,所以这偌大的龙窟内,会有缩减距离传送的办法。” 虞岁适时地表示惊讶,微微睁大眼看回去。 燕小川边走边说:“名家的山石开路、道家的八卦之门、方技家的物换星移、鬼道家的神魂易传等等,这里边都有,只要掌握规律,找到起始传送点,就算咱们在龙尾,也能瞬间飞到龙头去。” 虞岁恍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呀。” 燕小川表面是教虞岁,也是说给苏桐听:“苏师姐,你是有方技家物换星移的传送点吗?” 苏桐没答,瞥他一眼:“你是有名家的山石开路传送点?” 燕小川笑嘻嘻地点头:“是啊,我本来打算拿到火晶石,就走龙尾的山石开路传送点,带小郡主去跟盛师兄汇合。” 他倒是诚心,把话说开了没有隐瞒,苏桐也知道盛暃是虞岁的哥哥,跟她哥哥一路应该不会有危险,倒也同意了。 苏桐问:“盛暃和谁一起?” 燕小川说:“牧孟白师兄,都是方技家,苏师姐你应该也认识。” 苏桐噢了声。 燕小川忽然警觉:“我忘了,你们都是方技家,那就是竞争对手了。” “慌什么,我又不抢龙头。”苏桐往虞岁那边歪头,“我这次的目标就是保护好她。” 说完又警告燕小川:“你可别耍花招,要是你敢伤她,我会很生气,生气的诅咒你接下来三年都没法冲甲成功。” 燕小川举起双手道:“天地良心,我也是为了保护小郡主来的。” 虞岁很欣慰。 这一路身边的人都很健谈,终于不是哑巴了。 等他们来到山下,身前河流潺潺,清澈流水中还有一些活物,但吸引他们注意的不是鱼虾,而是对岸田野上走动的三五人影。 “眼生,看样子是今年的新弟子。”燕小川压低声音道。 对面显然也注意到他们了,两名少女朝虞岁招手喊道:“南宫岁!” 苏桐看虞岁,轻声问:“认识的吗?” 虞岁点点头,神色老实道:“青阳的人,李家的二小姐,和成襄王家的郡公主。” 剩下三名少年她虽然也眼熟,但只是在学院见过,不是青阳的人。 “要不我们先走?”燕小川说,“看样子他们是来投靠咱们的。” 苏桐道:“被看见了,不太好走,回头会说南宫岁闲话。看他们想做什么,要一起就直接拒绝,不方便,想动手就送出局。” 燕小川看她:“苏师姐,你不是说这边人少吗?” 一来就来五个,不少了吧。 “斩龙窟挑战的第一天,哪里都人多。”随着对面人影靠近,苏桐说话的声音也变小,“你是没传过开场就数都在的点?” 燕小川回想自己第一次进斩龙窟,满地都是人的场景,默默摸了下鼻子不说话了。 谈话间,那五名少年人已经跨过河岸。 看上去颇为文静的李二小姐朝虞岁喊道:“郡主。” 虽然太乙说人人平等,在学院不提倡阶级身份,但正是高阶级的人反而习惯了难以更改。如果说燕小川叫虞岁郡主是试图亲近的意思,那李二小姐叫虞岁郡主则是难以更改的习惯。 “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巧了,我们转了一圈都没见到其他人。”成襄王家的郡公主则与虞岁阶级相当,说话更加随意,“人多一起走比较好,如何,跟我们一起吧?” 虞岁礼貌道:“我也是跟着别人的。” 苏桐直接拒绝:“不了,人太多不好,我们各走各的。” 这话一出,五名少年人的神色各异。 虞岁和燕小川此刻都在心里向苏桐说了声佩服。 “哪里不好,人多不是应该更安全吗,出问题能帮忙的人也多啊。”郡公主不能理解。 “人家嫌弃我们实力不够,这还不明白?”一名少年不耐烦道,“搞得谁很稀罕跟你们一起似的,走了。” 说着,他就朝山坡上走去,另外两名少年也跟上,李家二小姐和郡公主犹豫了瞬,也跟着他们走了。 苏桐一抬下巴,面不改色道:“我们也走。” 虞岁和燕小川跟上。 燕小川朝苏桐比了个拇指:“苏师姐,我这一生都在学如何理直气壮地拒绝别人。” 苏桐却扭头跟虞岁说:“感觉不好,不要跟他们一起玩。” 虞岁点着头,却问:“师姐是怎么感觉出来的?” 苏桐解释道:“方技家的占感,能从一个人表情动作的运行之气中感觉到恶意还是善意。” 燕小川:“苏师姐,你的占感准吗?” “不是一直准。”苏桐说,“遇到会伪装的人就不一定准,但刚才那五个人没什么伪装经验。” 占卦这种事,哪家都会一点,但只有方技家最拿手。 若说其他家占卦都是从八卦易学来看,那方技家的占卦方式涉及的就多得多,流派也各不相同,最热门的就是兵占一术。 每一个战乱的诸侯国,行军阵营中都会有一到两个方技家的兵占术士。 农家有预知天气的能力,因为他们的修行与天地共感,对风雨变化尤为敏感,而厉害的方技家兵占术士,则可以直接改变战场上的天气、地形、运势。 如今在太乙之外,仅有的两名方技家圣者,一个在青阳,一个在南靖。 苏桐拒绝了那五人,但很快就发现他们说着不跟,其实在后边偷偷跟着。 燕小川提议要不要直接把人送出局,苏桐则说没必要先出手交恶,便带着虞岁御风术绕路跑,把人给甩掉了。 苏桐的目标是保住虞岁半个月内不出局,所以尽量避免一切需要交手的冲突。 虞岁被两人带着,像个乖孩子,让干嘛就干嘛。 苏桐对虞岁的“占感”很友好,平和、温顺、乖巧,和她相处下来也是这种感觉,心想难怪梅良玉这么挑剔的人,也会接受这个新来的师妹。 至于燕小川,热情赤忱,单纯真诚的少年,苏桐才慢慢撤销警惕。 虞岁和苏桐顺着燕小川指引的方向赶路,去往名家山石开路的传送点。路上也遇见了不少人,要么彼此问候,要么彼此躲避,但都相安无事,没什么大问题。 苏桐会隔一段路就占卜看吉凶,若是卦象不好,就让燕小川绕路,能避就避。 就这么一直在山林田野中赶路到日暮,天色暗下来,原本平静祥和的山林忽然变得有几分诡谲,令人戒备升级。 燕小川抛起手中石子,圆润的石头在坠落时不断翻转,落在他掌心时,有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虞岁好奇地看着,苏桐给她解释道:“名家的‘投石问路’,那颗石头能和这山里的石头共鸣,也就能判断他要找的东西在哪边。” 燕小川握着石头说:“这可是在逍遥池花了一个多月才找到的有名字的石头,也是我拥有的第一块有名字的石头。” 逍遥池里的石头,都是被圣者赐言过的,所以会拥有不一样的力量。 虞岁目光轻点他掌心的小黑石:“它叫什么名字?” 燕小川盯着石头说:“噢,叫小花。” “……” 热闹的气氛变得静默。 片刻后,苏桐和虞岁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燕小川无奈地望着她俩,笑吧笑吧,他自己找出名字的时候也很无语,也不知道是历代哪位名家的圣者这么无赖,别人找到的石头名字不是雅韵就很霸气,就他感应到的这颗,圣者对待它的态度就像是对路边的阿猫阿狗随口一喊,说管它是猫是狗,懒得想了,就叫小花吧。 苏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歹也是圣者赐言的石头,万一哪天真长出花来哈哈哈!” 在这两人笑起来的时候,燕小川咳嗽声,故作严肃道:“我们距离传送点还有很长的距离,因为太远了,所以还感应不到,晚上山林变化,很容易迷路越走越远,我们还是等天亮了再行动吧。” 苏桐摆摆手,点头算是同意了。 虞岁也没有意见,其实他们一整天都在御风术赶路,已经往前走了很远的距离,体力消耗也大,暂作休息恢复会最好。 三人在河边寻了个空地,有树丛做遮掩,可攻可守。 燕小川找了些木棍干柴点燃了火,夜里气温骤降,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若是就这么待一晚上不取暖,明早怕是骨头都冷透了。 苏桐和燕小川都觉得很冷,得点火取暖,唯有虞岁感受不到,异火的燥热让她完全无视夜里的寒温,此时蹲在火堆前,额上还有一层薄汗。 燕小川和苏桐在整理明日的路线,时不时地询问虞岁的意见,虞岁当乖孩子,全都听苏桐的。 谈完正事后,几人开始闲聊,燕小川很会活跃气氛,说话也有分寸,一开始跟虞岁聊她三哥盛暃,接着自然而然地聊到名家逍遥池试炼,然后将顾乾从水中救荀之雅的一幕当做试炼趣闻说出。 苏桐不明所以道:“法家的弟子去逍遥池做什么?” “苏师姐,逍遥池试炼期间,别家弟子没事也不会来,来的都是有事的。”燕小川暧昧地眨了下眼,“这就跟你参加卜卦赛时,跟卜卦赛八竿子打不着的兵家弟子也来看你是一个意思。” 苏桐木着脸看他:“你还挺懂。” 燕小川骄傲地一抬下巴:“那是,我名家弟子,什么不懂。” 他余光瞥见神色乖巧添柴的虞岁,问她:“小郡主,我听盛师兄把顾乾怒骂一通,说他亲荀之雅对不起你。” “三哥误会啦,顾哥哥喜欢谁,和我没关系呀。”虞岁看着燃烧的火焰,完全没有得知心上人喜欢他人的悲苦表情,“顾哥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苏桐已经猜到燕小川的用意,在旁说道:“你们男人才奇怪,好像女孩子与你们关系稍微好些,就觉得人家女孩喜欢你。” 虞岁神色附和地点头。 燕小川单手托腮,白净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我不是啊。” 虞岁和苏桐抬眼看他,眼里仿佛写着“我并不是很在意你是不是”几个字,燕小川默默收起笑容,点点头,自然地转了话题:“你们睡吧,我守夜。” “我晚上睡不好,你们先睡吧,我守着。”虞岁说。 燕小川眼巴巴地望着虞岁,心想,这小郡主不仅人长得漂亮,心地也善良,又乖又美,虽然虞岁说顾乾是玩伴,但他不相信顾乾也是这么想的。 顾乾要是没对小郡主动心,那就是他改名叫小花! 龙尾这边第一天反而很平静,没什么凶险,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进,没想着你争我抢,而是互相避让,都想多待多探索。 只有龙腹和龙爪那边,淘汰数一直在刷新,不断有人进去,马上又有人被淘汰出来。 因为走这边的不仅实力强,还有经验,也是斩龙窟挑战的最大威胁,不是自家团队的人,都是潜在竞争对手。 钟离山抹了地面火堆,将夜色中唯一的光芒也熄灭,再不动声色藏在树后,目光却注意着外边。 刑春在山洞口前双手结印,将天上星辰引入漆黑的地面,无数闪烁幽蓝光芒的星辰朝山洞中延伸,星辰探路,打开阴阳家“物换星移”的传送点。 梅良玉手背上有一只红色的农家传音兽,他对树后的钟离山说:“苍殊他们已经到龙脊第二道门,那边人多,让我们换路走。” “那只能走名家‘山石开路’的传送点。”刑春回头问梅良玉,“咱们队伍里没有名家的吧?” 钟离山也看回梅良玉说:“不要告诉我你会。” 梅良玉懒声说:“我会。” 钟离山:“……” 刑春狠狠地踩了一脚代表鬼道家的星辰,“你们家出了一个叛徒!” 钟离山无奈地看了眼梅良玉,忽然蹙眉,朝树丛外瞧去:“有人靠近。” “谁?”刑春问道,“星阵还有一会连通,别让他们过来。” 钟离山闭目感知设在附近的兵阵,看见顾乾一行人,但只是从兵阵旁走过,似乎没有发现。 “顾乾和荀之雅,还有李金霜。”钟离山说,“李金霜可能察觉到了兵阵,但她没说,也可能是他们的目标不在这边。” 刑春扭头去问梅良玉:“要去帮你报仇吗?” 梅良玉看向洞中星辰,淡声道:“别管,赶时间。” 燕小川之前在逍遥池对虞岁惊鸿一瞥,上岸后到处问那个姑娘是哪家弟子,结果问到盛暃那去,彼此对完暗号发现这小子说的就是自家妹妹。 盛暃当即就让他滚。 牧孟白也是这么说的。 燕小川心中遗憾,没想到那姑娘竟然就是痴恋顾乾多年的青阳小郡主。 他叹气问道:“那小郡主把话听进去了吗?” “那当然。”盛暃颇有几分骄傲地抬抬下巴,“也不看看她多聪明。” 燕小川心说你之前骂妹妹蠢笨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吧。 不过转念一想,把话听进去不就代表会对顾乾死心吗,也许现在这会还在动摇,万一顾乾再跟她一顿花言巧语,笨蛋郡主说不定又被迷惑了。 燕小川觉得他有必要帮忙坚定虞岁的决心。 于是他多方打听,终于从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薛木石那得知虞岁也要去斩龙窟挑战的事。 反正他也要帮盛暃和牧孟白从龙尾带东西过去,正好可以送虞岁一程,看见他把小郡主带过去,盛师兄也会对他刮目相看的吧! 燕小川笑眯着眼,大步来到虞岁身前,拦住了她去路,在虞岁疑惑的目光下向她热情介绍道:“小郡主,我叫燕小川,燕国的燕,不是燕国人,名家弟子,跟盛师兄很熟,和你的同门师兄也很熟。” 突然被拦住的虞岁顿了顿,迟疑道:“……我三哥和师兄吗?” 她有点意外。知道燕小川和盛暃熟,但不知道他和梅良玉也熟。 “良玉师兄嘛,他和我师尊熟,也就是跟我熟。”燕小川朝她眨了下眼,自然地带着虞岁往前走,“这次斩龙窟挑战你怎么一个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等在后边的苏桐拦住。 苏桐斜了眼一脸讨好的燕小川,有心机的名家弟子,她插入两人之间,把虞岁和燕小川隔开,问道:“套什么近乎呢,她同门师兄可是跟我亲口嘱托,让我来带南宫岁闯斩龙窟,你又是什么人?” 虞岁惊讶地朝苏桐看去,又是我师兄? 燕小川一点不慌,示弱扮怂十分擅长,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苏桐:“苏师姐,大家目标一致,何必这么凶嘛,我也是小郡主的哥哥亲口嘱托,要我来带盛师兄他妹妹闯斩龙窟的啊!” 虽然他撒了谎,但大概意思也差不多。 苏桐狐疑地打量着燕小川。 不是她敏感,而是斩龙窟挑战期间,若是不相熟的人同路,在里边耍心机诡计把人踢出局淘汰的事只多不少。 虽然做这种事大概率结仇或者出来被人暴揍一顿,但总有人无所谓敢这么做。 谁会轻易放弃一个不用修炼就能得到天机术的机会呢。 只要伪装得好,把人卖了还有蠢货会念着对方的好,不明所以自己为何会被淘汰。 虞岁在苏桐眼里单纯可爱,这种新来的弟子也最容易被骗,毕竟燕小川不是新弟子,高等级弟子哄骗低等级弟子的事也层出不穷。 保险起见,苏桐扭头问虞岁:“你认识他吗?” 虞岁眼巴巴地望着她:“我其实也不认识师姐你。” 苏桐:“……” 燕小川扑哧笑出声,场面对苏桐来说有一点点尴尬。 “我叫苏桐,是方技家甲级弟子。”苏桐清了清嗓子,拿出师姐的气势来,转身看向虞岁时,挂在腰间的三根神木签轻轻晃动,“你师兄跟我约定,要我护住你十五天,十五天内他一定会来找你,带你去邺池。” 反正梅良玉也没有说要保密,苏桐便直接告诉了虞岁。 燕小川抛着手里的石子道:“良玉师兄的话倒是能信,不过我也是来帮盛师兄看着小郡主的,不如就一起吧。” 虞岁还没进斩龙窟,倒是多了两位同行的队友。 她礼貌笑着接受道:“好呀。” 见虞岁接受,苏桐也没办法,只能暗暗戒备燕小川。 数名十三境教习守在入口维持秩序,向新来的弟子讲解规则,指引路线,龙尾的入口宽阔,黑幽,里面一片黑暗,即使站在门口也看不清里面的景色。 三个入口处都会显示已进入斩龙窟的弟子人数,留存多少,淘汰多少。 才没多久,就显示已有人被淘汰了。 燕小川和苏桐都是去过斩龙窟的,此时将之前梅良玉跟虞岁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进去之前,要先去领机关玲珑心,它可以抵挡一次致命伤害,到时候在里面,只要你的机关玲珑心触发抵挡致命伤害,就算是被淘汰,若是清醒状态会从斩龙窟里掉出去,昏迷状态就会被教习们带出去。” 虞岁跟着两人,从教习那里领到机关玲珑心,乍看是一颗被金色符咒包裹的透明圆珠,揭开符咒后,它便化作一缕金色融入心脏。 只抵挡致命伤害,若是在里面断胳膊断腿了呢? 虞岁忍不住转动脑瓜子,也许遇到那种情况,也可以自己击碎机关玲珑心,召唤巡逻的教习等人来解救。 “斩龙窟里面禁用听风尺,发不出传文和传音,也收不到消息。”燕小川道。 虞岁瞥了眼站在入口两旁的教习们,他们腰间都戴着听风尺。 苏桐走在最前边,拦住要顺着其他人群走的两人道:“哎,入口也有玄机,别随便走,往左走第九步再进,传送点会安全许多,人少。” 她先走了九步,停在原地看虞岁和燕小川,剩下两人照做。 走近入口才觉这里更像是一座大山的山洞口,远处看只觉入口又高又大,走近了才发现它仿若巨山,约有长,高至天幕的距离,黑漆漆的未知充满压迫感。 就算来的弟子再多,也不会排队。 虞岁左右看看,两边都站着密密麻麻的弟子们,一眼望去,大多数人都是有同伴的,很少有人是单独前往。 就算你来之前没有找到同伴,到入口也会有其他人主动邀请你。 苏桐往前踏出一步,低声道:“走。” 三人一步踏入黑暗中,再睁眼已入斩龙窟内部。 虞岁三人站在幽静的小道中,两旁是绿林山野,高高的灌木丛随着微风摇晃,头顶天色明亮,树丛中还能看见在枝丫间跳跃的灰色锦鼠。 小道呈上坡势,坡下可以看见田野河流和房屋。 苏桐转身,抬手点了点下方田野河流:“这有幻境,得往回走。如果顺着山势往前走,会走到鬼打墙,在山里出不去,直到精力耗尽,受到草木幻术影响大脑,然后自毁机关玲珑心。” 虞岁乖巧点头:“好。” 燕小川显然第一次来这,挠挠头道:“苏师姐,听起来这边的传送点更危险才对啊。” “只要熟悉变化就不危险。”苏桐说着,领他们往坡下走去,“斩龙窟有些路线和九流术是不变的,只要多来几次记住了就没什么好怕,但有的地方会有变化,不能保证每年都一样。” 燕小川伸手比了个数:“我来过斩龙窟两次。” 苏桐说:“我五次。” 燕小川向她拱手做了个甘拜下风的逗乐动作:“小郡主是第一次来,肯定有很多想问的,来来来,不要怕,我有问必答。” 他往前两步跟虞岁并肩走着,笑眯眯地望着她。 斩龙窟相关的注意事项,梅良玉已经跟虞岁说得差不多,虞岁都有认真听,她的问题在梅良玉那里已经问完了,燕小川这么说,虞岁一时半会反而不知道问什么。 但又不好打击同伴的热情,虞岁只好把已知的问题又问了一遍:“斩龙窟有这么长,就算路上没有阻碍,全力御风术赶路,一个月的时间也到不了龙头吧。” 燕小川嘿嘿笑了两声,神神秘秘地伸手比了个数道:“学院也不会给我们完不成的试炼,所以这偌大的龙窟内,会有缩减距离传送的办法。” 虞岁适时地表示惊讶,微微睁大眼看回去。 燕小川边走边说:“名家的山石开路、道家的八卦之门、方技家的物换星移、鬼道家的神魂易传等等,这里边都有,只要掌握规律,找到起始传送点,就算咱们在龙尾,也能瞬间飞到龙头去。” 虞岁恍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呀。” 燕小川表面是教虞岁,也是说给苏桐听:“苏师姐,你是有方技家物换星移的传送点吗?” 苏桐没答,瞥他一眼:“你是有名家的山石开路传送点?” 燕小川笑嘻嘻地点头:“是啊,我本来打算拿到火晶石,就走龙尾的山石开路传送点,带小郡主去跟盛师兄汇合。” 他倒是诚心,把话说开了没有隐瞒,苏桐也知道盛暃是虞岁的哥哥,跟她哥哥一路应该不会有危险,倒也同意了。 苏桐问:“盛暃和谁一起?” 燕小川说:“牧孟白师兄,都是方技家,苏师姐你应该也认识。” 苏桐噢了声。 燕小川忽然警觉:“我忘了,你们都是方技家,那就是竞争对手了。” “慌什么,我又不抢龙头。”苏桐往虞岁那边歪头,“我这次的目标就是保护好她。” 说完又警告燕小川:“你可别耍花招,要是你敢伤她,我会很生气,生气的诅咒你接下来三年都没法冲甲成功。” 燕小川举起双手道:“天地良心,我也是为了保护小郡主来的。” 虞岁很欣慰。 这一路身边的人都很健谈,终于不是哑巴了。 等他们来到山下,身前河流潺潺,清澈流水中还有一些活物,但吸引他们注意的不是鱼虾,而是对岸田野上走动的三五人影。 “眼生,看样子是今年的新弟子。”燕小川压低声音道。 对面显然也注意到他们了,两名少女朝虞岁招手喊道:“南宫岁!” 苏桐看虞岁,轻声问:“认识的吗?” 虞岁点点头,神色老实道:“青阳的人,李家的二小姐,和成襄王家的郡公主。” 剩下三名少年她虽然也眼熟,但只是在学院见过,不是青阳的人。 “要不我们先走?”燕小川说,“看样子他们是来投靠咱们的。” 苏桐道:“被看见了,不太好走,回头会说南宫岁闲话。看他们想做什么,要一起就直接拒绝,不方便,想动手就送出局。” 燕小川看她:“苏师姐,你不是说这边人少吗?” 一来就来五个,不少了吧。 “斩龙窟挑战的第一天,哪里都人多。”随着对面人影靠近,苏桐说话的声音也变小,“你是没传过开场就数都在的点?” 燕小川回想自己第一次进斩龙窟,满地都是人的场景,默默摸了下鼻子不说话了。 谈话间,那五名少年人已经跨过河岸。 看上去颇为文静的李二小姐朝虞岁喊道:“郡主。” 虽然太乙说人人平等,在学院不提倡阶级身份,但正是高阶级的人反而习惯了难以更改。如果说燕小川叫虞岁郡主是试图亲近的意思,那李二小姐叫虞岁郡主则是难以更改的习惯。 “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巧了,我们转了一圈都没见到其他人。”成襄王家的郡公主则与虞岁阶级相当,说话更加随意,“人多一起走比较好,如何,跟我们一起吧?” 虞岁礼貌道:“我也是跟着别人的。” 苏桐直接拒绝:“不了,人太多不好,我们各走各的。” 这话一出,五名少年人的神色各异。 虞岁和燕小川此刻都在心里向苏桐说了声佩服。 “哪里不好,人多不是应该更安全吗,出问题能帮忙的人也多啊。”郡公主不能理解。 “人家嫌弃我们实力不够,这还不明白?”一名少年不耐烦道,“搞得谁很稀罕跟你们一起似的,走了。” 说着,他就朝山坡上走去,另外两名少年也跟上,李家二小姐和郡公主犹豫了瞬,也跟着他们走了。 苏桐一抬下巴,面不改色道:“我们也走。” 虞岁和燕小川跟上。 燕小川朝苏桐比了个拇指:“苏师姐,我这一生都在学如何理直气壮地拒绝别人。” 苏桐却扭头跟虞岁说:“感觉不好,不要跟他们一起玩。” 虞岁点着头,却问:“师姐是怎么感觉出来的?” 苏桐解释道:“方技家的占感,能从一个人表情动作的运行之气中感觉到恶意还是善意。” 燕小川:“苏师姐,你的占感准吗?” “不是一直准。”苏桐说,“遇到会伪装的人就不一定准,但刚才那五个人没什么伪装经验。” 占卦这种事,哪家都会一点,但只有方技家最拿手。 若说其他家占卦都是从八卦易学来看,那方技家的占卦方式涉及的就多得多,流派也各不相同,最热门的就是兵占一术。 每一个战乱的诸侯国,行军阵营中都会有一到两个方技家的兵占术士。 农家有预知天气的能力,因为他们的修行与天地共感,对风雨变化尤为敏感,而厉害的方技家兵占术士,则可以直接改变战场上的天气、地形、运势。 如今在太乙之外,仅有的两名方技家圣者,一个在青阳,一个在南靖。 苏桐拒绝了那五人,但很快就发现他们说着不跟,其实在后边偷偷跟着。 燕小川提议要不要直接把人送出局,苏桐则说没必要先出手交恶,便带着虞岁御风术绕路跑,把人给甩掉了。 苏桐的目标是保住虞岁半个月内不出局,所以尽量避免一切需要交手的冲突。 虞岁被两人带着,像个乖孩子,让干嘛就干嘛。 苏桐对虞岁的“占感”很友好,平和、温顺、乖巧,和她相处下来也是这种感觉,心想难怪梅良玉这么挑剔的人,也会接受这个新来的师妹。 至于燕小川,热情赤忱,单纯真诚的少年,苏桐才慢慢撤销警惕。 虞岁和苏桐顺着燕小川指引的方向赶路,去往名家山石开路的传送点。路上也遇见了不少人,要么彼此问候,要么彼此躲避,但都相安无事,没什么大问题。 苏桐会隔一段路就占卜看吉凶,若是卦象不好,就让燕小川绕路,能避就避。 就这么一直在山林田野中赶路到日暮,天色暗下来,原本平静祥和的山林忽然变得有几分诡谲,令人戒备升级。 燕小川抛起手中石子,圆润的石头在坠落时不断翻转,落在他掌心时,有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虞岁好奇地看着,苏桐给她解释道:“名家的‘投石问路’,那颗石头能和这山里的石头共鸣,也就能判断他要找的东西在哪边。” 燕小川握着石头说:“这可是在逍遥池花了一个多月才找到的有名字的石头,也是我拥有的第一块有名字的石头。” 逍遥池里的石头,都是被圣者赐言过的,所以会拥有不一样的力量。 虞岁目光轻点他掌心的小黑石:“它叫什么名字?” 燕小川盯着石头说:“噢,叫小花。” “……” 热闹的气氛变得静默。 片刻后,苏桐和虞岁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燕小川无奈地望着她俩,笑吧笑吧,他自己找出名字的时候也很无语,也不知道是历代哪位名家的圣者这么无赖,别人找到的石头名字不是雅韵就很霸气,就他感应到的这颗,圣者对待它的态度就像是对路边的阿猫阿狗随口一喊,说管它是猫是狗,懒得想了,就叫小花吧。 苏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歹也是圣者赐言的石头,万一哪天真长出花来哈哈哈!” 在这两人笑起来的时候,燕小川咳嗽声,故作严肃道:“我们距离传送点还有很长的距离,因为太远了,所以还感应不到,晚上山林变化,很容易迷路越走越远,我们还是等天亮了再行动吧。” 苏桐摆摆手,点头算是同意了。 虞岁也没有意见,其实他们一整天都在御风术赶路,已经往前走了很远的距离,体力消耗也大,暂作休息恢复会最好。 三人在河边寻了个空地,有树丛做遮掩,可攻可守。 燕小川找了些木棍干柴点燃了火,夜里气温骤降,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若是就这么待一晚上不取暖,明早怕是骨头都冷透了。 苏桐和燕小川都觉得很冷,得点火取暖,唯有虞岁感受不到,异火的燥热让她完全无视夜里的寒温,此时蹲在火堆前,额上还有一层薄汗。 燕小川和苏桐在整理明日的路线,时不时地询问虞岁的意见,虞岁当乖孩子,全都听苏桐的。 谈完正事后,几人开始闲聊,燕小川很会活跃气氛,说话也有分寸,一开始跟虞岁聊她三哥盛暃,接着自然而然地聊到名家逍遥池试炼,然后将顾乾从水中救荀之雅的一幕当做试炼趣闻说出。 苏桐不明所以道:“法家的弟子去逍遥池做什么?” “苏师姐,逍遥池试炼期间,别家弟子没事也不会来,来的都是有事的。”燕小川暧昧地眨了下眼,“这就跟你参加卜卦赛时,跟卜卦赛八竿子打不着的兵家弟子也来看你是一个意思。” 苏桐木着脸看他:“你还挺懂。” 燕小川骄傲地一抬下巴:“那是,我名家弟子,什么不懂。” 他余光瞥见神色乖巧添柴的虞岁,问她:“小郡主,我听盛师兄把顾乾怒骂一通,说他亲荀之雅对不起你。” “三哥误会啦,顾哥哥喜欢谁,和我没关系呀。”虞岁看着燃烧的火焰,完全没有得知心上人喜欢他人的悲苦表情,“顾哥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苏桐已经猜到燕小川的用意,在旁说道:“你们男人才奇怪,好像女孩子与你们关系稍微好些,就觉得人家女孩喜欢你。” 虞岁神色附和地点头。 燕小川单手托腮,白净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我不是啊。” 虞岁和苏桐抬眼看他,眼里仿佛写着“我并不是很在意你是不是”几个字,燕小川默默收起笑容,点点头,自然地转了话题:“你们睡吧,我守夜。” “我晚上睡不好,你们先睡吧,我守着。”虞岁说。 燕小川眼巴巴地望着虞岁,心想,这小郡主不仅人长得漂亮,心地也善良,又乖又美,虽然虞岁说顾乾是玩伴,但他不相信顾乾也是这么想的。 顾乾要是没对小郡主动心,那就是他改名叫小花! 龙尾这边第一天反而很平静,没什么凶险,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进,没想着你争我抢,而是互相避让,都想多待多探索。 只有龙腹和龙爪那边,淘汰数一直在刷新,不断有人进去,马上又有人被淘汰出来。 因为走这边的不仅实力强,还有经验,也是斩龙窟挑战的最大威胁,不是自家团队的人,都是潜在竞争对手。 钟离山抹了地面火堆,将夜色中唯一的光芒也熄灭,再不动声色藏在树后,目光却注意着外边。 刑春在山洞口前双手结印,将天上星辰引入漆黑的地面,无数闪烁幽蓝光芒的星辰朝山洞中延伸,星辰探路,打开阴阳家“物换星移”的传送点。 梅良玉手背上有一只红色的农家传音兽,他对树后的钟离山说:“苍殊他们已经到龙脊第二道门,那边人多,让我们换路走。” “那只能走名家‘山石开路’的传送点。”刑春回头问梅良玉,“咱们队伍里没有名家的吧?” 钟离山也看回梅良玉说:“不要告诉我你会。” 梅良玉懒声说:“我会。” 钟离山:“……” 刑春狠狠地踩了一脚代表鬼道家的星辰,“你们家出了一个叛徒!” 钟离山无奈地看了眼梅良玉,忽然蹙眉,朝树丛外瞧去:“有人靠近。” “谁?”刑春问道,“星阵还有一会连通,别让他们过来。” 钟离山闭目感知设在附近的兵阵,看见顾乾一行人,但只是从兵阵旁走过,似乎没有发现。 “顾乾和荀之雅,还有李金霜。”钟离山说,“李金霜可能察觉到了兵阵,但她没说,也可能是他们的目标不在这边。” 刑春扭头去问梅良玉:“要去帮你报仇吗?” 梅良玉看向洞中星辰,淡声道:“别管,赶时间。” . 第68章 第 68 章 地面星辰已经延伸到尽头,黑漆漆的山洞被照亮,一道圆形的星图门出现。 刑春招呼另外两名同伴过来。 钟离山看着眼前的星图门说:“阴阳家的‘物换星移’和方技家的‘物换星移’有什么区别?” “都是看星占地,理论上没什么区别。”刑春活动下脖颈,点开星图门时说,“唯一的区别就是我开的星图门有一成的概率传送失败,方技家的更准些。” 钟离山对梅良玉说:“那下次你开。” 梅良玉率先走进去:“这个不会。” 刑春道:“你最好是不会。” 人碎碎念地穿过星图门,眨眼传送到另一处山洞口,身躯刚被皎洁月光迎接,就见有银白长剑划过,钟离山反应神速地出剑拦住,刀身一震,御气将偷袭的人击退。 刀剑相击的争鸣接连而起。 梅良玉抬眼朝外看去,七八名甲级弟子已经打成一片,各种九流术天机术看得人眼花缭乱,混乱之中,还有人专门守着传送点,试图趁刚传送过来的人放松警惕时杀个措手不及。 这时候根本不需要犹豫,钟离山和梅良玉也都是遇事不决就开打的类型,也不管前边的七八人在干嘛,反正把他们全都淘汰就完事了。 毕竟你不动手,他们也不会让你先走。 刑春隐在暗处单手掐诀,阴阳家天机术·吞影自四周蔓延散开,朝着前方林中打斗的人们包围而去。 黑影爬上林中树木,将一切都包裹进去,梅良玉和钟离山同时动手,两人爆冲进场,道家金雷和剑术引起的雷刑在空中炸开巨响,目标明确,将最先被吞影吞噬的两人一击致命。 机关玲珑心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像是瓷碗从高空落地,在对手还没能反应过来之前,就已从斩龙窟中消失。 其他人反应敏锐试图逃出吞影范围,却被瞬影到后方的梅良玉拦住。 道家弟子手中光明符刚甩出去,试图驱散吞影黑暗,却被梅良玉周身闪烁的金雷点燃化作灰烬散去,裹着白色药布的双手握拳,带着劲风砸到兵家弟子的脑门上,在对方昏厥时反手躲过兵家弟子紧握的棍刀。 梅良玉动作一刻不停,棍刀握住中心横在腰间,从腰身后方转到身前,旋转的同时使出兵家的九流术·御器,棍刀在他腰身和五指间高速轮转发出嗡嗡声响,将瞬影近身靠近的道家弟子逼退。 随着他的阻拦,刑春的天机术·吞影已经成功将在场的弟子们包围在黑暗之中。 梅良玉和钟离山融入黑暗之中,其他人难以发现两人身影,各自戒备的同时,这两人出手攻势更猛,趁其不备一击毙命。 “等等!”兵家弟子在浓稠的黑暗中看见一闪而过的钟离山,开口还想交涉一下,就被对方的剑招毙命,机关玲珑心破碎,他消失前抓狂道,“让我说完啊!” 这两人战斗风格都是快狠准,不留余地。 梅良玉身上的金雷时隐时现地炸空一响,将所有想要近身的弟子都给劈退,同时给了钟离山进攻的机会。 吞影内再使用兵甲阵反而多余,钟离山握着手中剑,剑身仿佛也融入了黑暗,看不见那冰冷锋利的银白剑刃,挥剑时,白骨剑灵自他黑色的剑尖跳跃而出,张开的长长双臂握刀旋转,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将敌人穿心毙命。 不过片刻,传送点洞口就已被这两人清场,只有地面和树干上有着之前打斗留下的痕迹,昭示刚才有多么热闹。 刑春解除吞影,从洞口里走出来。 梅良玉和钟离山出手都是一击毙命,这样不仅快速,也不会让别人受太多伤,毕竟只是学院的一个试炼,没必要下手太狠,除非有仇。 “要休息会吗?”刑春问两人,“入夜后山石会动,有可能迷路。” “点星看路,尽量别走错。”梅良玉随手转了下抢来的棍刀,“我们不是最快的,越往前边走人越多,这次兵家的对手挺强。” 哪怕单打独斗他们能赢,但来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是一个人,团队与团队的对冲,难度也就变大。 梅良玉说着看了眼握剑回鞘的钟离山,话里带着点调侃:“幸好这次孔依依不跟你争。” 钟离山听后笑了下:“还真是。” 孔依依本身实力就不差,再加年秋雁那个恐怖的占卦实力,若是敌对可就十分棘手。 刑春从山洞里走出来,跟着两人往前走,一边说:“要真是那样,你也可以找苏桐帮忙啊,她占卦避险那么厉害,对了,你俩不是和好了吗?怎么这次没见苏桐来。” 钟离山面不改色道:“听说是有人把她叫去帮忙照看自家师妹了。” 刑春满脑袋问号:“谁?谁的师妹?” “我。”梅良玉冷冷道,“我的师妹。” 钟离山朝他瞥去一眼,对他的勇于承认表示佩服。 刑春震惊道:“你为什么不叫我去?” 梅良玉:“做什么梦呢?” 刑春还没来得及多问两句,便遭到袭击,从黑暗中飞射而出的身影将他扑倒在地,梅良玉眼疾手快地将手中棍刀插过去,黑影遁走,新的一轮战斗又开始。 虞岁在天色微微亮的时候才感觉异火灼热的痛感减少许多,她掩面打了个哈欠,靠树小睡片刻。 燕小川和苏桐虽然醒了,但察觉到虞岁才睡没多久,也没有叫她,反正他们也不着急。 半个时辰后,虞岁有意识地醒来,伸手揉了揉眼睛。 “醒了?吃点东西吗?”苏桐仍旧坐在火堆旁,火堆已经熄灭,她从随身机关盒里拿出一瓶新的清水递给虞岁,“用这个洗脸清醒,别用河水,万一不干净。” 机关盒呈八角菱形,不用的时候变作普通骰子大小,使用的时候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也能装许多东西,出行带着它十分方便,学院的弟子几乎人手一个。 虞岁迷迷糊糊地道了声谢,拿着清水在河边捧脸清洗,这才感觉清爽了些。 她看着涌动的河流,水面倒映她的模样,虞岁默念一遍鬼道家心法,静神凝息,散去一身疲劳,变得清净干爽。 可以感知五行之气修行后,她倒是没以前那么累了,在青阳不能修行时,就算晚上睡不着,白天睡一整天也不会有人打扰她。 但来到太乙后,虞岁也不能放任自己白天全睡觉,她也赶时间。 燕小川跑得远远的,等女孩子们洗漱完了才回来,还带回来新的情报: “咱们后边有两队人打起来了,不过看样子都是新人,打起来也是两败俱伤。” 燕小川将熄灭的火堆痕迹清理:“靠着我的‘投石问路’,和苏师姐的‘吉凶占卦’,咱们说不定能一路顺风顺水地到达目的地。” 苏桐听得眼皮一跳,警告道:“这种自满的话少说,你们名家有时候说出的话多多少少都带点灵验,还不分好坏。” 燕小川捂着嘴巴,神色严肃地比了个嘘的手势。 双手揪着衣袖擦脸的虞岁回头:“乌鸦嘴的意思吗?” 苏桐点头:“对。” 燕小川双手捂嘴,望着虞岁疯狂摇头。 人重新出发,朝着燕小川说的名家“山石开路”传送点赶去。 斩龙窟挑战的第二天,虞岁比起昨日的顺利要多了几分坎坷,接连误入兵甲阵,在里面待了一刻钟,不与兵阵傀儡交手才出来。 苏桐和燕小川都在纳闷,明明已经避开了大凶的路线,但小麻烦还是不断,好在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这便忍了。 只是隐约觉得今天似乎不太平。 下午时分,他们也遇见了两组人,但都没动手,对方都是今年新入院的弟子,看出苏桐和燕小川不是新人后,便谨慎起来,只守不攻。 等探明对方没有攻击的意图,眼瞧虞岁人走远后,这名新人才放松警惕道:“我听说龙尾都是新手才来的,甲级弟子们不都走龙腹吗?” 他的另一名同伴道:“咱们这是遇到的第几个甲级弟子了?” “第个吧?” “龙尾也不安全啊。” 窃窃私语的谈话飘远,日光肉眼可见地黯淡,夜色降临之前,燕小川在岔口前投石问路,黑色小石子金光一闪,感应方位,告知燕小川他想知道的。 他们站在平地,前方山连山,重重相叠,瞧着威严厚重,仿佛山巅近在眼前,可低头看脚下,却知遥不可及。 周围青草连绵,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中,随着夜风飘摇。 燕小川看着掌心的石子小花陷入沉思。 苏桐也瞧着自己的根神木签道:“走哪条都不对,都有危险。” 这个数对方技家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方技家的占卦数离不开“”,无论是占卦器具、还是人数、占问,都要有“”。 一和二的世界平和、宁静,相生相互,可唯有多加一个,才能有风云变幻,可观其千变万化,再择最优之解。 苏桐望着落在地面,摆放各异的根神木签,也陷入沉思道:“传送点确定在这边吗?能传多远?” “直传龙爪,再从龙爪转龙腹。”燕小川以目光点着掌心中的黑石头小花,“盛师兄也给小花赐言,以这种方式给了我路线指引。” 这个传送距离确实令人心动,能少走许多路,也就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危险。 按照他们这个速度想要走到龙腹,估计一个月也差不多了。 虽然梅良玉说他会回来,但让他从龙头回龙尾来找人,也太远了,毕竟回来后还要再把人带去龙头,中途未知的变数太多,不划算。 斩龙窟内的传送阵是本来就有的,只要实力够,且发现传送点,就能打开,有不少路线都算是公开的,弟子之间互传知晓的。 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龙头,多数人都会走已知的传送阵。 传送阵这种东西,要是不熟练、不清楚地形,最后把自己传哪去了都不知道。 越往前,传送阵越少,距离越短,到时候挑战者的敌人除了学院弟子,还有斩龙窟本身。 虞岁见苏桐犹豫不定,轻声问道:“苏师姐,前边很危险吗?” “感觉很不对。”苏桐收起神木签,“不过也没办法,想要去传送点,就必须走这边,不管我们怎么都绕不开,是个必须接触的局。” 她捡起几块石子走到岔口中间,将石子堆叠成一座奇特的小山状,这才起身道:“希望能拦一会是一会,走吧。” 虞岁和燕小川跟着苏桐朝正中间的小路走去,逐渐深入林中,等他们走远,石子堆叠的小山发出细微震颤声,景色突变,地形被更改,岔口的另外两条小道消失,只剩下一条错误的、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小路。 天色已经黑透,今夜无月,只见满天星。 虞岁人御风术赶路,入丛林深处,离巍巍高山越来越近,也看见了挨着大山群,横跨山群之中的清澈河流。 这一路虞岁扔了不少五行光核断后,用于监控后方是否有人跟着,目前为止还算风平浪静。 宽阔清澈的河流直通进黑漆漆的山洞口,眼前的大山呈角形,绿植遍布,如师兄梅良玉告诉她的,一般有传送点的大山都长得特别标准,又高又大,入口常伴随着河流一起。 燕小川在河边停下,弯腰伸手没入水中,河水流动沉重,能感应到五行之气。 “苏师姐,过这河怕是要你看星占地,河水又深又急,覆着五行之气,又是晚上,会有所变动,到时候不知道会把我们送哪去。”燕小川回头对苏桐说。 苏桐看了眼地形,若是绕开河道走,那估计要半个月以后才能到达洞口了。 她的预占结果不太好,也想着赶紧离开,便点头答应。 苏桐抬手间掀起一股热浪,双手结印变化快速,天上星辰被她引入宽阔明净的水面,在水中铺出一条璀璨星河路。 每一颗星星都无比清晰地倒映在水中,它们接连闪烁着微光,覆盖水面后,甚至看不出河水流动的痕迹。 “跟着我走,要按照正确的星宿路线,不然会掉下去。”苏桐率先迈步走上河面,脚下踩着数颗密集的星辰,稳稳地立在水面上。 苏桐第一个,虞岁第二个,燕小川断后。 “你外修过阴阳家或者方技家的课吗?”苏桐问虞岁。 虞岁老实道:“还没来得及。” 苏桐向虞岁伸出手,又道:“问题不大,使用听风尺应该就学过星辰定位,会认四方星宿的位置吧?” 虞岁这才点点头,把手伸出去让苏桐牵着。 苏桐像是在带小孩子,认真且耐心道:“星河路要走完四方星宿才算结束,如今我们脚下的是北斗七宿,但因为是看星占地,在水中是倒过来的,所以我们要走相反的方向,斗宿走六星相连。” 她带着虞岁,踩着水中星辰在河面行走:“牛宿五星。” 虞岁是会认星象的,毕竟和听风尺相关,但苏桐愿意带她,她也就老老实实学着,随着苏桐的讲解踩在对应的星星上。 燕小川在后边鼓励道:“小郡主别怕,就算掉下去我也能把你捞起来。” “女宿四星。”苏桐回头瞪了眼燕小川,“你说点好听的吧。” 燕小川踩着水面星星说:“我们一定能平安到达传送点!” 苏桐道:“虚宿两星。” 虞岁刚要迈步,意识深处的异火忽地飘摇,她愣住,抬头朝左前方看去,低声道:“有人来了。” “哪里?”燕小川戒备的同时也惊讶地朝虞岁,他完全没感觉到,小郡主是怎么知道的? “五个,速度很快,应该是御风术过来的。”虞岁又道。 以这样的速度目标明确地前进,显然是知道传送点的人,她落在来路的五行光核没有瞧见人影,对方是从他们对面的路线赶来的。 苏桐咬牙道:“别管,先过河,危宿星。” 虞岁却抬眼朝来人的方向看去,苏桐刚走了一颗星,那五道人影就接连从树丛中飞出,稳稳落在岸边。 虽然星夜无月光照耀,但此时这满河星辰闪烁,无比耀眼,也驱散了河道两岸的黑暗,也看清了来的五人。 一身华服裙装的,是尚阳公主和她的位小姐妹,以及手拿黑色机关卷轴的文阳辉,这两人虽然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奇怪,但他们又确实是一起来的。 虞岁见到他们也有几分惊讶。 “南宫岁?”尚阳公主站在河岸边,双手叉腰,神色傲慢地轻抬下巴,“远点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真的是你,你竟然也来挑战斩龙窟,怎么不和本公主说一声,本公主也好带你这个平术之人一起闯是不是。” 旁边的金枝小小声道:“公主,她已经不是平术之人了。” 尚阳公主冷哼声:“她才修行多久,难道还能跟本公主比?” 金枝不敢说话,默默躲在后边。 虞岁目光划过尚阳公主和她的小姐妹,落在末尾的文阳辉身上,比起尚阳公主,她更在意会机关术的文阳辉,没想到会在龙尾见到他。 文阳辉作为甲级弟子,不应该是顾乾闯倒悬月洞的主力帮手吗? 燕小川悄声道:“这帮人怎么一来就这么嚣张呢?苏师姐,小郡主,你俩别管,直接走。” 苏桐也不说话,专心带着虞岁过星河。 她余光扫过文阳辉,眉头微蹙,这人可不好对付。 尚阳公主见虞岁没理她,气呼呼地喊道:“南宫岁!” 可恶! 这女人竟然又无视我! 文阳辉瞧见虞岁也有点意外,但很快他的重点就落在苏桐和燕小川身上。 虞岁是个平平无奇的一境新人,不足为惧,知道她和顾乾的关系,文阳辉倒也能帮个顺水人情,送她过传送点,让她去龙爪。 可不巧的是,带着虞岁走的是苏桐。 苏桐跟钟离山梅良玉是一伙的,既然是潜在竞争对手,那就不能留。 文阳辉来龙尾,本就是为了守着名家的“山石开路”传送点清场,不让使用的同时,也不允许有人在这附近,免得到时候顾乾他们拿到浮屠塔传送过来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把他们拦住,打下去。”文阳辉说,同时出手,甩开黑色的卷轴。 卷轴展开,纸上一座红木拱桥栩栩如生,化作一抹红色雾气从卷轴中飞出,再具象化后横跨在河道之上,连通两岸。 巨大的红木拱桥在星河之上投下大片阴影,被掩盖在拱桥之下的虞岁人都看得怔住。 “机关术?”燕小川看呆了,“投影画,大手笔啊。” 苏桐牵着虞岁往前走着,同时说:“文阳家的少爷,不缺这些奇兵宝物。” 文阳辉虽然是道家弟子,但他最拿手的却是自家的机关术。 如今玄古大陆主要的术士流派是那九家,但却不能否认其他术士流派的存在。 卷轴画中的一切都被具象化在河岸上,就连红木拱桥两旁的山石花树也在两岸生长着,花开遍地,芳香透着几分诱惑之意,足以影响他人心神,将其引入幻境。 绯色的花瓣朝着水中人飞舞而来,燕小川抬手间掀起一股五行之气,吐字清晰道:“凌风。” 名家字言,虽好用,但对五行之气的掌控却必须是极为精准的,在九流术的精细使用上,与燕小川表现的大大咧咧性格却是完全不同。 两股风力碰撞,将带着诱惑之意的绯色花瓣拦截在岸,无法往前。 文阳辉走上拱桥,站在中心最高处,他最先针对的是苏桐,抬手时,指尖有细长的金色雷线闪烁。 道家天机术·天罡五雷,金雷宛如一道迅猛的龙蛇之击,自他指尖飞闪而出,目标明确地落在苏桐的位置。 虞岁之前在五行光核中看见梅良玉在外城杀魏坤时用过道家金雷,当时看着就感到压迫感十足,此刻身临其境,那压迫感更加强烈,只听雷鸣就觉心跳快要停止跳动。 金光大闪间,燕小川沉声吐息道:“地坤。” 一道道巨石破水而出,却没有破坏水面星象,巨石遮掩苏桐和虞岁身影,也拦住了自上而下降落的金雷。 随着苏桐和虞岁前进,不断有巨石升起帮忙断后阻拦攻击。 虞岁专注脚下星辰,却见白雾悄然弥漫,幽蓝色的星辰升出了薄薄冰霜。 “南宫岁!”立在巨石之上的尚阳公主身侧是七道蓝紫光芒连接的星线阵,她望着水中的人说,“你要是抛弃他们,投奔我,我就让你过去。” 尚阳公主以阴阳术召唤的虚宿星将,冰霜巨蟒从白雾中现身,穿梭在巨石阵中,扭动的庞大身躯将巨石冰封后,全数毁去,金雷随之落下。 苏桐反应快速地将虞岁拉去身后,抛了一根神木签抵挡金雷,却没拦住冰霜巨蟒的撞击。 尚阳公主从碎裂的巨石上退往红木拱桥中,五指化爪收拢,水面星图被更改,苏桐与虞岁被冰霜巨蟒撞击,踩在错误的星辰上。 星图散去,两人同时落水。 河水覆着五行之气,有着一定限制,在这下边无法使用基础的八卦生术,苏桐始终紧抓着虞岁,不让她被急湍的水流冲散。 尚阳公主和文阳辉的九流术都来得又急又狠,攻势迅猛且强悍,全面压迫,都没虞岁出手的机会,而苏桐的能力只能先手,后手只能挨打。 冰霜巨蟒也一头扎进水里,要将虞岁捞出来,金雷也随其后,却先一步将虞岁和苏桐击退去更深更远处。 尚阳公主扭头朝文阳辉骂道:“你打南宫岁干嘛!” 我都没打她! 文阳辉面不改色道:“别让任何人靠近传送点,她既然和苏桐一组,那也不行。” 尚阳公主气呼呼地瞪着他,本想把虞岁捞上来看她跟自己求饶的,结果却被金雷给击退老远,河流急湍,眨眼就把人冲走了。 苏桐护着虞岁挨了一记金雷,抽得她脸色煞白,血色在水中散开,拼着最后的意识将一根神木签塞进虞岁手中。 至少河流会带他们去“有利”的地方。 虞岁见苏桐受伤晕过去,眉头皱起,拉住她不被水流冲散,水流太急,拉扯着两人,又将她们往更深处压去。 她意识深处的异火轻轻晃动,感应到有人在附近,但只有一人,应该是追来的燕小川。 深水黑漆漆的一片,无法看清前路,燕小川却见前方有碧绿光芒一闪一闪。 是虞岁系在腰间的听风尺,正在接收新的消息。 燕小川在水中吐字:“沉水。” 虽然声音微弱,却还是将这道字言说出,水流变得轻柔缓慢,压力骤减。 虞岁却在这时看见水底深处有金色的光芒隐隐约约,角形的高塔熟悉又陌生,她微微睁大眼,看见了水下密密麻麻的、正在运行着的通信阵数山。 燕小川靠近伸手要去抓虞岁和苏桐时,险些被戒备的虞岁扭了手,在燕小川抓住苏桐,他的字言被水中的五行之气覆盖,水流凶猛,将他们带往未知之处。 . 第69章 第 69 章 河流中流淌着五行之气,限制了弟子们使用八卦生术,过河需要各凭本事,落水后,夜晚斩龙窟内的山石林地会有所变化,所以河水虽然不会伤害他们,却会将他们带往不同的地方。 虞岁被河水冲上岸,第一时间燃起周天火查看地形,同时观察身旁受伤昏迷不醒的苏桐。 燕小川甩了甩头,水珠四溅,他看见苏桐和虞岁被金雷劈中,这会出水后忙出声问道:“苏师姐,小郡主,你俩怎么样?” 他本是抓着苏桐的,借着虞岁周天火的光亮,才看清眼前,像是一处深不见底的山洞,周遭黑漆漆一片,却也干燥,火焰反光映照着光滑的石壁,洞顶偏高,因为空旷,还能听见河水流动的回声。 “师姐伤得比较重,她替我挡了大部分金雷。”虞岁低声说着,将湿漉漉的墨发撩去耳后,眼里倒映苏桐染了血色的半边身子。 燕小川麻溜地从自己的机关盒里拿出药品来:“小郡主你外修医家吗?会做简单的包扎吗?” “我会。”虞岁说,虽然学得不太好。 “太好了,医家是我最想交朋友的一家,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认识的医家弟子都一边将药物交给虞岁,同时单手虚扣在苏桐受伤的肩膀上方,为其输送五行之气,暂缓伤口流血。 虞岁也道:“医家入门也比别家难。” 她将药调好后,燕小川才起身背对着,因为苏桐伤势要散部分衣物,他不能看。 燕小川守在前边,观察涌动的河水,碎碎念道:“那位青阳的公主我见过几次,在阴阳家也比较有名,机关家的大少爷也见过几次,平日里感觉不出什么,但良玉师兄对他态度不太好。” 虞岁看见苏桐雪白肩背上漆黑的雷印痕迹,手中涂抹药膏的力道轻柔,生怕弄疼了她,耳里听着燕小川的碎碎念,接话道:“师兄为什么对他态度不好?” “其实我见大少爷的那几次也是跟良玉师兄一起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大少爷喊良玉师兄‘哥’,但良玉师兄又很不耐烦,每次都会让他别这么叫。”燕小川聊学院八卦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正事,伸手进河流中感受五行之气的流动,“听说让他喊良玉师兄一声‘哥’,是他们文阳家老前辈要求的。” 文阳辉心里也不乐意,但因为族中长辈威压,又没法反抗,只好一边遵命喊梅良玉哥,一边在顾乾准备杀人时帮忙递刀。 燕小川愤愤道:“以前我还觉得他眼巴巴地追着良玉师兄喊哥,却换来良玉师兄的冷脸怪可怜的,如今看真是活该,我就不该怀疑良玉师兄的眼光!” 虞岁抬头看他一眼:“你和我师兄关系很好吗?” 燕小川摸了摸下巴道:“我觉得挺好的。” 他朋友很多,和不少师兄师姐关系也不错,也喜欢交朋友,所以在哪都混得开。 虞岁心说,听起来像是单方面挺好的。 文阳辉上次在宿舍门口喊梅良玉哥的时候,也给虞岁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起初只觉得他是机关世家的少爷,除了长得有点阴柔美外没什么特点,随着那声“哥”,和后来他对顾乾说可以利用自己跟师兄的关系时,虞岁就记住这人了。 能面不改色地喊讨厌的人一声哥,被戳穿自己杀人递刀的行为依旧不慌不忙,甚至有几分遗憾,可见文阳辉是个心理极其自我且狠辣的人。 这种人对别人狠,也能对自己狠。 顾乾能把文阳辉收入团队,还自己当领头人,让文阳辉当下手,可见这两人经历过的事也不少。 虞岁不知道顾乾离开青阳帝都在外边的经历,更别提这两年他在太乙学院的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如今顾乾身边的人,也就季蒙和钱璎她稍微熟些,有过交集。 像霍霄、文阳辉、荀之雅和项菲菲,算是顾乾自己的人脉圈子。哪怕虞岁有和顾乾青梅竹马的传言,但与他们共事的是荀之雅,能称之为伙伴的也是荀之雅。 虞岁一个新来的,还是梅良玉的师妹,文阳辉对她自然没什么顾及的心。 “苏师姐被道家天罡五雷劈中,身上会有雷印,到时候雷火灼烧可疼了,天啦,小郡主你也被金雷劈到了,也有雷印!” 燕小川碎碎念时忽然想到这点,捂嘴惊恐:“我会被盛师兄打死的!” 虞岁瞥了眼自己隐隐作疼的肩膀,感觉还好,这会是晚上,好像雷印的灼烧被异火给平息了。 异火有时候也挺霸道的,它能吞噬的东西太多,尤其是火属性的九流术,像雷印的灼烧,异火直接就给压下去了。 也难怪息壤在她体内十多年,也不敢靠近异火半分,若是它往异火那边入侵,说不定还会被异火直接给吞了。 虞岁眼皮一跳,恍惚间觉得这样也不错。 “我伤势轻,主要是苏师姐。”虞岁轻声说。 文阳辉方才明显是针对苏桐,估计是觉得苏桐与梅良玉是一伙的,所以是有威胁的竞争对手,打算先行除掉。 虞岁将衣服给苏桐穿好,衣料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显得无比清晰。 这金雷可不能白挨。 就算文阳辉是顾乾那边的人,是顾乾的合作伙伴,在帮顾乾偷浮屠塔,但跟我有什么关系? 被顾乾排斥在计划之外的我可不知道这些。 虞岁始终记得南宫明说过的话,太过蠢笨是会付出代价的,不能太蠢,也不能太弱。 南宫明要虞岁明白,她是王府的郡主,象征南宫家,哪怕当年林小少爷跪地哭得凄惨,话里话外有多少冤屈,她也必须和南宫明站在同一战线,坚决拥护南宫明关押林家的决定,而不是露怯让林小少爷先起来。 该你强势的时候,便不准露怯示弱。 虞岁始终记得当年那一巴掌。 她站起身道:“你来看着苏师姐,我得回水里找点东西。” “找什么东西?我去,或者白天再去,这会晚上山石林地会动,可能去了又被冲走了,而且水里也不能用八卦生术。”燕小川不太赞同,说完了还问,“我可以回头看了吗?” “可以。”虞岁想着水里的数山,握着手里的神木签道,“我自己去,我能回来的。” 让人跟着反而不方便。 燕小川蹲在洞口,见虞岁走到自己身边,不由抬眼朝她看去,恍惚间想起之前在星河图上,她是第一个察觉到有人靠近的。 盛暃最近都忙着名家的试炼,还有斩龙窟挑战的准备,只知道虞岁修行刻苦专心,但还是一境。 虞岁前十多年给人们的印象太过深刻,盛暃只觉得她没有笨到无可救药地步,却也没有多天才,一境这个修炼速度也正常。 虽然被鬼道家圣者收徒,但也只是多了位圣者指导,修行还是看个人,毕竟他也知道虞岁天天去其它家外修,还处于学习基础的状态。 所以完全不会去想他妹妹的能力有多强。 此刻燕小川问道:“小郡主,你是一境吗?” 他怕自己从盛暃那接收的信息有误,想再确认一下。 “是呀。”虞岁点头道。 燕小川说:“这水里可不能施展八卦生术,你水性如何?” 虞岁想了想说:“很好。” 燕小川又道:“你要找什么,我去吧,你身上还有雷印,我不能再让你受伤了。” 盛师兄暴躁起来可是很吓人的! 他要是知道我带着小郡主在龙尾一会被金雷抽,一会被河流甩,那不得把我头扔逍遥池里当一颗有名字的大石头! 虞岁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渍,低头看他:“我也向苏师姐学习,该拒绝的时候就拒绝,所以不要你去,我自己去。” 燕小川:“……好吧,那小郡主你得保证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啊,不要被水冲走了。” 虞岁下水前回头看他一眼,眉眼认真道:“听苏师姐的,这种话少说。” 燕小川默默捂嘴点头,眼巴巴地瞧着她没入水里。 小郡主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却有自己的想法,说不定还有什么后招。 燕小川不相信虞岁什么把握都没有就往回跳,怎么说也是良玉师兄的同门师妹,他已经看错一次文阳辉,这次决定相信良玉师兄的眼光,他的师妹一定不简单! 虞岁走了,燕小川使用八卦生术点燃周天火照亮山洞,他看了看苏桐的伤势,皱巴着脸在心中叹气,苏师姐和小郡主的雷印可得想办法清除才行。 虞岁回去寻找水下的通信阵。 她在水里时留下了五行光核确定位置,就算河流变动,她也能找到那颗五行光核。 规则虽然说斩龙窟内无法使用听风尺,但她却看见十三境教习都带着听风尺,也许学院只是屏蔽了斩龙窟内的数山连接。 直到她看见水下的数山群。 即使距离隔得远,可她仍旧一眼看见数山周围流动的字符咒纹,那是正在运行中的状态,接收和输出天地五行之气具象化的信息。 既然斩龙窟内的弟子无法使用听风尺功能,那数山接收的这些信息从哪来? 斩龙窟水下的数山和外界的数山有些微不同,虞岁猜测,可能斩龙窟内的数山通信是独立的,不和斩龙窟外的通信阵有联系的。 虞岁带走了苏桐给的神木签,因为之前听苏桐说过,她的神木签会在危机时带来幸运的指引,将危险转化为机遇,带来有利的变化。 为了以防万一,虞岁还是带着神木签下水。 不知是否与夜晚有关,水下的世界昏暗,河水冰凉,多待会有寒气入体,因为异火灼热的虞岁却不怕这些,神机天目让她在过滤了黑暗,河水因而变得清澈透明,她追寻着那颗五行光核的方向,来到数山群的上方。 . 第70章 第 70 章 虞岁闭气下潜,水压逆流对她的作用不大,随着她的靠近,眼中清澈的河水被数山金色的光芒点燃,当她游入金光范围,进入结界后,河水散去,空气干燥,而她也稳稳落地。 落地后的虞岁抬头与数山相望,才觉它们的庞大,宛如高山巍峨矗立,耳旁是数山运转时略显空灵、却富有节奏的细微声响,像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顶上是流动的水流,因为数山的光芒,将水流渲染成金色,也就看见一圈圈金色的波纹在上方绽开。 虞岁抬手擦了擦脸上水痕,打了个响指,试试能否使用八卦生术,周天火燃烧在她身侧,很快又被她熄灭。 可以用,不受河水的限制。 她一边打量眼前的数山,一边往更深处走去。 水下的每一座数山都比她在青阳帝都见到的还要大,和之前在太乙的通信院看见的数山倒是差不多,只是金色数山转动的横条上更多的是奇怪的符纹。 这样的符纹象征某种正在运行中的九流术。 虞岁从前还觉得奇怪,附在数山上的,和它记录的九流术数不胜数,自己还是平术之人时,就能解开其中意义,后来才知是神机·天目的原因。 小数山围绕着座大数山排列成圆形,中心的座大数山分别是天元、极光、长生。 虞岁来到座中心数山前,看着它们密密麻麻的横条和彩带一刻不停地运转,黑幽的眼眸中浮现些许瑰丽的光芒,她拿出听风尺,贴在天元数山,从中调出无数密文,再侵入眼前的通信阵。 通信阵由道家、阴阳家、方技家,这家合作建造。 阴阳家负责日月五行相关,道家负责天干地支等数字的运行,方技家负责星辰变幻。 家联合,能发挥出九流术最奇妙的作用。 虞岁转了转眼珠,注意到横条上转动的符文,上次她没能进入太乙的通信院,没有接触到数山,便只好靠密文入侵,所以花费不少时间。 如今她站在数山群前,所有信息都涌入她眼中,虞岁早已熟悉数山的任何模样,此刻神机·天目无情地将所有防御破解,把一切都具象化在虞岁脑海中: 在只有她一人的意识深处,天地辽阔,她脚下是密密麻麻的符文在转动,斩龙窟的所有山石林地都出现在眼前,它们蜿蜒曲折,庞大也渺小,路边的一花一木,抑或是掩埋在山洞口中的传送阵,河水中流淌的五行之气,就连此刻外界吹过的风,滴落的雨,都被感知记录在数山中。 眼前的通信阵,只记录斩龙窟内五行之气的变化。 负责巡逻监督的十境教习们佩戴的听风尺被定位,虞岁脑海中斩龙窟的地形里,可以看见十境教习们都在哪里。 有弟子受伤再难继续挑战,自毁机关玲珑心,那这名弟子也将被数山定位,再传送给十境教习,让教习将参与挑战的弟子带走。 天目给虞岁开启了一个新的世界。 斩龙窟内五行之气循环往复,自成天地,也有各家九流术辅助,以及机关术的建造,才呈现出如今的模样。 每一个对应的节点、传送阵、兵甲阵、试炼场地等等,都被名家九流术标出属于它们的名字。 虞岁能看见学院公开的信息,也能看见学院没有公开的。 数山本就靠吸收和连接五行之气而存在,当神机·天目使虞岁的意识与数山融为一体时,她也成了数山的一部分,斩龙窟的一部分。 可虞岁要的不仅如此。 虞岁研究到中途又回去一趟,怕在这边待的时间太久,燕小川担心会出来找人。 守在洞里的燕小川一会看看水面,一会看看苏桐,愁眉苦脸,他心里算着时间,若是虞岁还不回来,就得想办法找人了。 黑沉的水面泛起波澜,黑影朝上浮去,破水而出,水花声吸引燕小川扭头看过来,他神色戒备,周天火将这一片点亮,连水面也映照着火焰橘金色的光芒。 虞岁满脸水痕,贴着脸颊的长发湿漉漉的,尾发在水中散开沉浮,固发的金钗花蕊在火焰映照下熠熠发光,雪白肌肤因为火光而更显光滑,暖色晕光在起伏的水波中碰撞。 她朝燕小川眨眨眼,黑长眼睫上的晶莹水珠随之掉落。 燕小川此刻觉得自己的心跳,比刚才因水花声的戒备还要紧张快速。 她她她这也太像书里写的住在湛蓝深海的美艳鲛人了吧! 眼睛要是透明的水蓝色就更像啦! 又美又乖,让人心动想养。 虞岁浮在水中,朝燕小川轻抬下巴,温声道:“苏师姐如何?” 燕小川疯狂摇头,让自己清醒,依旧蹲在岸边,望着水里的虞岁说:“还没醒,但血已经止住了,除了雷印,暂时没什么大问题。” 答完又关切道:“小郡主你没事吧?雷印灼烧痛不痛?在水里会不会好一点?你找什么?找到了吗?要不要我帮忙?” 燕小川这一连串的问题不带停歇。 虞岁似乎被问蒙了,轻轻歪了下头表达自己的疑惑。 燕小川捂嘴。 可恶! 她怎么这么可爱! “我还要在水里多待会,要找的东西有点多,但很有用。”虞岁抬手比画了一下,试图解释又不好解释的模样,“苏师姐的伤比较重,我们还是得回去传送点,然后去找认识的医家弟子帮忙消除雷印。” 燕小川的大脑瞬间清醒:“对,如果不靠传送点就太慢了,龙尾也不可能有医家弟子会妙手消除雷印,但听文阳辉的话,他好像会守在传送点,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被河流送到哪里去了。” “我会解决的。”虞岁说完,又朝燕小川招招手,“在这看着苏师姐,不用担心我在水里的时间太长,我忙完就回来。” 燕小川也朝她招招手,然后看着虞岁没入水中,片刻后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手嘀咕:“奇怪,小郡主能有什么办法?” 但是她看起来又很让人放心的样子。 燕小川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到,准备等下次虞岁回来时再问问。 虞岁回到水下的通信阵,密文还在继续感染入侵数山群,斩龙窟地形太大,东西太多太杂,她还得花时间一点点了解。 尤其是传送阵路线。 虞岁能确定自己现在的位置在龙尾,而她的目标是龙头邺池。 斩龙窟内的传送阵有很多,虞岁也不知道哪些是已经公开的,哪些是没有的,但她在计算,哪条路是最近的。 传送阵的名字和坐标被天目解析,密密麻麻挤满一堆,就算是龙尾,也有许多没有公开、没有被发现的传送阵。 斩龙窟整个地图在虞岁意识中具象化,这对她来说太过新奇,想要记住的东西也太多,光是看传送阵就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等异火灼烧散去,她就知道外边已经天亮了。 虞岁将放在天元数山上的听风尺收回,密文已经完全感染入侵这片通信阵。 座核心数山之一的“天元”,负责定位。 虞岁缓缓伸出手,眼中倒映天元飞速转动的横条,一节又一节,从上到下,围绕数山切割,纤细五指轻轻点触横条,划过横条上浮现的字符咒纹,更改了部分指令。 挑战弟子只有机关玲珑心被触发,才会被数山监控到位置。 这说明数山是可以侦测到机关玲珑心的存在,虞岁调整指令,不用一定要触发机关玲珑心时才能被监测到。 随着她的更改,虞岁再点开听风尺,连接通信阵后获取的信息,投映在她脑海中的斩龙窟地图,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标点。 游走在地图边缘的黑色标点是十境教习。 从龙尾延伸到龙腹,密密麻麻的红点则是还存活在斩龙窟中的太乙弟子。 这是斩龙窟挑战的第天,进度最远的人也只到龙腹中间位置,后边跟着一大片红点,头部竞争十分激烈,一些红点看着看着就消失了。 比起龙尾这边几乎静止不动的红点们,龙腹那边战况可太激烈了。 光靠机关玲珑心无法监测出弟子的身份,不然虞岁还能找一找石月珍在哪。 虞岁确定自己的位置,再看她和头部弟子的距离,差距很大,若是想要缩短差距,靠着传送阵去最前边,那也是被文阳辉守住的传送点最近。 数山接收了斩龙窟内所有五行之气的运转和变化,虽然斩龙窟内自成世界,但龙是死的,这是事实,如今鲜活的景象,有一半都是因为机关术的原因。 再怎么说,这也是半个人造景。 虞岁点亮熄灭的听风尺,心中有一个猜测,只要是人造景,就可以人为操纵。 数山将斩龙窟内的变化具象化为各种字符咒纹,而天目又将这些字符咒纹,在虞岁脑海中具象化为实景,它们是已经存在的,也是正在运行的,虞岁只需要找准对应的字符咒纹,进行更改和移动。 只要是人为设置的存在,就能直接从数山更改其设定。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虞岁找到对应的河流符文,将河流限制八卦生术的字符抹去,随后离开通信阵,来到结界外边。 冰冷的河水将她包裹,如今已是白日,但她在水中太深处,只能遥遥望着上方水波晃动时隐约透出的白光。 虞岁试图使用坎卦·生术·渡水,没有受到河水五行之气的限制,身如游鱼,自由来去。 确认斩龙窟内的部分山石林地的五行之气可以被更改后,虞岁又回到通信阵结界中去。 虞岁望着横条上不断生出新的字符咒纹,眸光微闪,动手进行更改。 虽然可以改,但却不能太过分,否则会让人看出端倪,也会惊动在斩龙窟内巡逻的十境教习。龙头那边,因为可能触发的部分秘境过于危险,还有圣者坐镇,所以她得十分小心。 燕小川已经等了虞岁很久。 要不是之前虞岁回来过,他早就憋不住跳水里去找人了。 这会苏桐也醒了,燕小川忙问她状态如何。苏桐拧着眉头,虽然疼,但还能忍,好在没有被金雷劈的五行之气逆乱,只是留下了雷印。 “南宫岁呢?她怎么样?”苏桐隐约记得她也被金雷打中了。 “她说自己状态比你好些。”燕小川叹气,从自己的机关盒里拿出可以使用的清水到给苏桐喝,“小郡主去水里找东西了,现在还没回来。” “去水里?”苏桐拿着杯子愣住,眉头皱得越紧,“现在是晚上还是白天?” “估摸着是天亮了,她是晚上下的水,但之前回来了一趟,说明没有被河水冲走。”燕小川安抚道,“她保证不会有事的,还拒绝了我下水帮她找,非要自己去,我也没办法,只能在这守着苏师姐你等小郡主回来。” 苏桐怕虞岁出意外被淘汰,这才第天,要是她带着梅良玉的师妹在龙尾第天就让人淘汰了,以后她都没脸进斩龙窟。 “她去了多久?还没回来?”苏桐喝了口清水润喉,扬首时牵动肩膀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苏师姐你慢点喝,别慌别慌。”看见苏桐疼得脸都扭曲,燕小川内心越发惶惶不安,在机关盒里一通翻找,“我这有新的竹管,你用竹管喝。” 他将细长的竹管插进苏桐水杯里。 苏桐咬着竹管喝完了水,干痒的喉咙才感觉舒服些,她叼着竹管说:“出去再还你新的。” 燕小川摆摆手:“这种小玩意哪还需要还啊。” 苏桐靠着石壁,瞥了眼自己被包扎过的肩膀,燕小川忙道:“是小郡主帮忙包扎的。” “文阳辉这家伙,”苏桐拧着眉头,神色嫌弃地骂道,“平日互不敌对,又是在龙尾,咱们也没人跟他流派重合,会参与竞争,他竟然先出手动了淘汰的心!” 苏桐这会倒是还不知道顾乾跟梅良玉的敌对的情况,也只记得平日文阳辉客客气气地喊梅良玉哥,但梅良玉不怎么爱理他,除了知道这是文阳家的少爷外,她跟文阳辉也没有过交集。 燕小川点点头,跟她一起骂道:“他还说要霸占传送点!他怎么敢的,真以为龙尾没人能制裁他不成!” 苏桐问:“你打得过吗?” 燕小川战术性挠头:“若是单打独斗,倒也不是没机会,虽然我不是甲级弟子,但我也是八境,可他们五个人,还有那位阴阳家的公主和其他人。” “文阳辉似乎是九境,道家甲级弟子,实力不差。”苏桐沉思道,“抛开他道家的九流术不提,文阳辉最值得我们防备的应该是他的机关术。” 燕小川叹气:“要是回去报仇,咱们得把他们人数分开才好办。” 话刚说完,就听前边传来破水声,两人同时朝水面看去,周天火照亮的水面,虞岁正浮游靠近。 “谢天谢地,小郡主你终于回来了。”燕小川蹲在岸边,朝虞岁伸出手,“你没受伤吧?雷印灼烧如何?” “还行,我没事,苏师姐呢?”虞岁浮到岸边,听见靠墙的苏桐说,“我也没事,你怎么从水里回来?” 虞岁见苏桐醒了,上岸后甩了甩一身水,又将神木签还给苏桐,蹲在苏桐身边,乖巧道:“多谢苏师姐的神木签,我入水才没有被河流带走。” “来斩龙窟之前,师尊和师兄跟我说了许多注意事项,也说过有的地方河水附带五行之气,会限制部分九流术。”虞岁一边拧着衣物水分,一边解释道,“师尊说斩龙窟里自成世界,有许多地方值得探险,有限制也会有解除的办法,我之前在水下看见一个机关阵,觉得可能与河水限制九流术有关,便去找它想办法解开,这会已经可以在水里使用八卦生术等九流术了。” “真的吗?”燕小川说着,便伸手入水,感受到水中的五行之气比之前消减许多,他试着使用周天火,水中冒出一大串火焰。 “嚯!”燕小川回头,满眼崇拜地望着虞岁,“小郡主你也太聪明了吧!” “只是想起了师尊说的话,所以去碰碰运气。”虞岁老实脸道,“毕竟这一路都是苏师姐和你照顾我,昨晚苏师姐为救我受伤,我也总该做点什么才好。” 苏桐也夸她道:“多亏你没有放过水里的细节,才能解开八卦生术的限制,我们好歹能从水里离开的体面点,等到岸上再找回去传送点的路线。” 虞岁说:“我之前在水里试了下能否使用八卦生术,所以去水上看了看,发现我们也没有离昨晚的山口太远,就在附近。” 本来河水把他们冲得挺远,是她改了这一块的地形位置,让他们出河水就是传送点山口。 燕小川听后,双手合十地看向苏桐:“那肯定是多亏苏师姐的神木签逢凶化吉,免了河水流动的遭遇。” 苏桐估摸着文阳辉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好运,所以没有入水追击,也可能追了但没有追到。 “我昨晚把神木签给了岁岁,祝占也给了她,这是她的好运,可比你的乌鸦嘴厉害多了。”苏桐说到这里,目光严厉地看向燕小川,“你以后说点好听的吧,不好的话就憋着别说,我感觉你真的有点名家活言灵的体质。” 说什么来什么。 燕小川却悻悻然道:“苏师姐,乌鸦嘴和活言灵可是两个概念,当活言灵可是每个名家弟子的终极目标。” 苏桐:“你也承认自己有点乌鸦嘴了吧!” 燕小川默默捂嘴。 虞岁听两人的讨论,还是准备回去走文阳辉守住的传送点。苏桐也不是挨打就忍了的性格,文阳辉既然主动出手,她也不会保持和谐共处的态度。 何况苏桐的能力本就适合做先手,得提前准备。 燕小川先去水里探路,虞岁留下来守着苏桐休息会。 虞岁问苏桐的雷印要怎么办,要不要去找月珍姐姐帮忙。 “月珍应该在最前方,我们赶不上,也不可能让她回头来。”苏桐摇摇头,眼神安抚虞岁,“你放心,我撑得住,倒是你,这雷印对一境来说可很有负担,你……” “我也撑得住。”虞岁认真道。 虽然她有雷印,但还没有被金雷抽到的那瞬间疼。 苏桐知道雷印灼烧有多疼,但看虞岁坚持的模样,不由感叹这小师妹可真能忍。 燕小川和苏桐对虞岁的了解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只言片语,对虞岁前十八年平术之人的人生没有任何参与实感,只记得她是一境,又是鬼道圣者的徒弟。 这两人对虞岁的师兄梅良玉倒是印象深刻,见识过梅良玉的能力有多么强悍逆天,对虞岁能解水下机关的事,倒也没有觉得太惊讶。 斩龙窟遍地危险,也遍地机遇,是福是祸,两者相依。 何况苏桐把神木签给了虞岁,在虞岁身上发生“好运”,造成“有利”的结果,也算正常。 虞岁望着苏桐的两根神木签说:“苏师姐,差一根神木签对你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第根神木签,在昨晚苏桐抗金雷的时候,被金雷给劈断,落在水中不知去向。 “没事,等出去后,再去方技家的高树园找神木枝再做一根就是。”苏桐活动着脖颈,脸色比昨晚稍微好看些,“我的神木签经常换,因为占卦频繁,神木签储存的力量消耗也很大。” 虞岁有意识地引导苏桐多说些方技家占卦的事:“苏师姐,方技家的预占,是可以看到具体景象吗?” “不会的,预占只能模模糊糊感应到相关的东西,但也跟术士的境界实力有关。”苏桐说,“有的人天赋高,天生就能感应到部分‘预知之物’,就像危机来临之前,隐隐约约会有某种感觉和昭示。” 虞岁双手托腮,似感叹道:“那这样也太模糊了,还得靠猜,若是没猜准呢?要是能直接看到未来具体会发生什么就好了。” 苏桐被她的说法逗笑:“直接看到,那怕是连圣者都做不到吧,现如今的预占都只能做到猜测和预判两个阶段,没法直接看见未来会发生什么。” 虞岁天真道:“方技家的天机术也不行吗?” “据我所知没有这样的天机术。”苏桐思考了下,“倒是神机术有可能,不过记录太少了,不确定它到底是怎样能力。” “神机术是什么呀?”虞岁天真到底。 苏桐耐心跟她解释何为神机术,是无法修炼获得的、天生的奇术异能,也没有流派之分,只有根据神机术具象化技能,从而判断它可能更靠近哪个流派。 “像九流术、天机术,都是靠个人修行就能获得,但不可以被他人夺取,神机术却可以被夺取。”苏桐说,“比如你刚才说的预知具体景象,排名第五的‘神机·祝心’也许可以做到。” 她侧过身子,以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靠着石壁,回忆道:“从前有个丹国人,身怀神机·祝心却不知,他发现自己能看到别人的未来,便以此为生,收钱占卜。” 虞岁惊讶地伸手捂嘴,轻声道:“该不会被发现,神机术被夺了吗?” 苏桐却笑道:“那可没有,因为这人占卜太灵,被越传越神,丹国当时内乱,诸侯四起征战,而他靠着自己的预知占卜,投靠了未来的天子,帮他一路扫清障碍,平定内乱,登上帝位。” 虞岁眨眨眼,刚想表达自己的惊讶,却见苏桐弯眼狡黠道:“天子对他极为信任,可某天这人对大臣们说,他预知到,他才是未来丹国的皇帝,他才能带领丹国走向强盛,于是大臣们相信了,便把天子杀了,让他当皇帝。” 这可真是一波折的故事。 虞岁睁大眼,眼里写满了震惊二字。 苏桐瞧她呆呆的模样觉得又乖又好玩,笑道:“不过这都是几前的事了,你外修方技家的课程时说不定还能从教习那再听一遍。历史上有关神机·祝心的记载,都比较有趣,而且这人还真的当了许久的丹国皇帝,最后寿终正寝,一辈子可算是顺风顺水。” “只要掌握了这份力量,加以利用,那你是要做被追杀的流亡乞丐,还是当一国之主,都是有可能的。” 这位几前的丹国皇帝,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全了。 虞岁懵懂点头,却将神机·祝心记在心里。 燕小川去了好一会才回来,他从水里冒头,带出哗啦啦的水声,他朝岸上的两人嘿嘿笑道:“苏师姐,小郡主说得没错,从水里出去没多远就是传送点山口,河面上还有昨晚文阳辉的机关画,那座桥都还在。” 苏桐问道:“那文阳辉人呢?” 燕小川从水里起来:“估计在山洞里,没瞧见他,倒是看见了尚阳公主,她的小跟班们也在。” 苏桐想了想说:“我可以分卦布阵,将尚阳困住,她虽然是阴阳家,但只要不使用星阵,而是卦阵,应该能拦一段时间。” “如果文阳辉在山口里面守着,那我们还是得打一架。”燕小川擦着脸上水渍,跟苏桐一起陷入沉思,“他的金雷我倒是能抗一抗,就怕他还有别的手段,比如再扔几卷投影画出来。” 虞岁缓缓举手道:“或许我们不用非得打赢他,只需要将他引到河边就行。” “河边?”燕小川和苏桐一站一坐,同时朝虞岁看去。 “嗯!”虞岁装模作样地伸手比划着,“我在水里发现的机关阵,可以调整水中覆盖的五行之气,加强覆盖后,他在河水里就没法使用任何五行之气具象化九流术,河水也会变得凶猛,会主动攻击。” “还有这种玄机,那确实不错。”燕小川摸了摸下巴,“只是把人引到河边,那难度倒是小了些。” “水里的机关阵如何触发?”苏桐问。 虞岁说:“我在水里触发后,会上来告诉你们。” “好!拼这一把!”燕小川干劲满满,“咱们先配合苏师姐将文阳关卦阵里去。” 虞岁安抚道:“如果出了差错,也不用慌,大不了我们先跳水跑,他追不上的。” 苏桐单手撑着石壁站起身,周身燃起护体的五行之气,朝河水看去:“走。” 人进入水中,随着河流往上浮去。 燕小川带头,在较远的距离出水上岸,因为人都用了五行之气护体,所以没有沾水淋湿。 周围丛林遮掩,他们躲在树后观察四周。 苏桐布阵要花点时间,她还受了伤,施卦布阵的时间因此延长。 她以神木签在地面画出简易的山水图,圈揽出他们所在的位置,奇怪的字符咒文分布在山水图的各处,燕小川和虞岁时不时地看两眼,随后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写满了看不懂几个字。 苏桐学的是兵占,可以更改圈揽在卦术范围内的五行之气占比,掌控该范围内的风水和地势。 “抗文阳辉的金雷,需要坤、艮两卦的力量增强,你俩对这方面的掌握如何?”苏桐问。 燕小川自信道:“放心吧苏师姐,坤、艮两卦的生术我会的可多了,六十四卦以外的九流术也会。” 虞岁就不行了,她因为息壤跟自己竞争吞噬五行之气,正巧把这两卦相关的力量给封印了,是一个也不会。 “苏师姐,我学艺不精。”虞岁眼巴巴道。 苏桐说:“没事,交给燕小川也一样。” 燕小川鼓励虞岁:“小郡主你修行的时间还长呢,你又这么聪明,未来可期,等会儿咱们还得靠你在水下开启关键的机关阵。” 虞岁点点头。 苏桐很专注在分卦,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文阳辉今日必定落水出局。 原本晴朗的天幕逐渐变得阴沉,乌云遮日,天色瞬间暗淡下来,乌云之下,皆是她的卦阵·山水图范围。 在斩龙窟内,天色突变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大多时候都象征有所变化,不详的变化。 尚阳公主站在红木拱桥上正聊赖地跟小姐妹们聊天,指着河水问南宫岁能被冲哪去,她是不是被金雷劈中,受不了雷印疼痛所以主动出局了。 金枝几人也不知她想听什么,只能把虞岁的各种下场都猜了个遍。 忽然金枝惊呼声,指着对岸的丛林道:“公主,你看!” 尚阳公主转头看去,瞥见在丛林中御风术的虞岁,不由大惊,“她竟然还在!” 于是尚阳公主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金枝几人一边喊着公主,一边跟上。 虞岁将尚阳公主从河边引走后,燕小川便从红木拱桥上过河,山口就正对着河对岸,漆黑的洞口周边爬满了粗大的绿藤,密密麻麻地挂在山口上方,像是绿色的遮帘。 在山洞里边研究传送阵的文阳辉,听见外边金枝几人喊公主的声音,便朝外走去,刚巧遇见要往里边走的燕小川,眼中闪过惊讶。 “哟。”燕小川笑眯着眼跟他打招呼,“昨晚还没分胜负,现在接着来啊。” 话音刚落,两人周身都燃起金色的五行之气护体,同时动手。 文阳辉也不是喜欢废话的人,他出手就是道家天机术·天罡五雷,金雷直冲云霄,低沉的雷鸣充满威慑。 燕小川在他攻过来之前沉声吐息道:“天风雷火。” 一次字言,却使用种力量,可见其对五行之气的掌握十分精准。 同样的金雷炸响,两道金雷交手,爆裂的声响带来狂风大作,而另一道金雷中还附带几分毒辣的火焰。 燕小川瞬影来到文阳辉身后握拳,文阳辉却率先反应过来,回头抵挡,两人的金雷也随着他们交战的速度般乍隐乍现,快的人眼花缭乱,防止敌人的拳脚攻击时,还要防随之而来的金雷。 乌云出现在他们交战的范围上方,文阳辉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御风术的速度被压制,他瞥见天上乌云,和自己金雷力量的不稳定,这才沉了脸色。 苏桐的卦阵·山水图。 还以为她已经被淘汰出局了,却没想到还敢顶着雷火灼烧的痛苦,继续消耗五行之气来设卦阵! 若是继续待在卦阵中,五行之气会被她全数抽走。 苏桐藏在河对岸的树丛后,前边粉白的花树仿佛岁月静好,因为那是从投影画中出来的,不会随着时间流逝、永远被定格在某一瞬的花树。 此刻她手握神木签,在地面的山水图中横切一笔,继续抽调文阳辉那边的五行之气,压制他的力量。 文阳辉周身雷光大闪,暂时击退燕小川,双手甩出数张雷符对抗苏桐的卦阵,雷符闪烁,从中溢出的力量连接,直冲云霄,将黑沉的乌云照亮一瞬。 苏桐咳嗽声,嘴角溢血,使用五行之气时,雷火灼烧也就更猛烈。 她一手按在山水图中出现的雷线上,继续维持卦阵。 打都打了,可不能功亏一篑。 燕小川挥手间,细长的火线围绕悬空的雷符们,文阳辉瞬影上前阻拦他破坏雷符,交手间他冷笑道:“倒是小看你们了。” “轻敌确实是大忌。”燕小川趁着文阳辉力量被卦阵消减的时候发力,单腿横扫其下盘,文阳辉退身拉开距离,却再次被燕小川追上。 烈风裹挟星火掀起热浪,将文阳辉甩出的雷符全数点燃。 地面升起道道巨石形成长长的巨石通道,迎接文阳辉的金雷,却屹立不倒。 被困在巨石通道中的文阳辉脸色微变,袖中的卷轴滑出,燕小川眼尖,反手去夺,不给他使用机关卷轴的机会。 苏桐那边撑不了太久。 虞岁把尚阳公主甩掉后回来,为了防止意外,她更改了林地的道路,保证尚阳公主即使破了卦阵,也找不回来,等出卦阵,她早已被送到龙尾最远的地方去。 此刻河水潺潺,水色清澈明净,连天上乌云和闪烁的雷光都倒映得十分清晰。 虞岁指腹轻点听风尺,意识与水下的数山连接,随着几人的九流术运行,数山也将这些力量具象化为字符咒文记录其中。 她找到代表文阳辉金雷的字符咒文,将其摘出。 燕小川与文阳辉正在争夺机关卷轴,随着苏桐卦阵对他力量的削弱,文阳辉的金雷逐渐变得弱势,但护体的五行之气还未被破。 从衣袖中被挑飞出的机关卷轴,又从高空坠落,不断旋转。 文阳辉五指一甩,又是一张道符飞出,将燕小川击退,刚退数步,燕小川便将道符烧毁,瞬影来到文阳辉身前。 而文阳辉正巧接到落下的机关卷轴,正要展开,余光却见一抹金光闪烁,从后而来的虞岁指尖闪过黑色符咒: “乾定。” 文阳辉的五行之气被短暂定住刹那,虞岁瞬影将其手中的机关卷轴拿走,燕小川见虞岁出现,文阳辉五行之气的防护无用的时,握拳带着风雷的力量,一拳将其揍飞。 巨石通道限制了文阳辉躲避的路线,燕小川这一拳便直接将他击飞到河岸边。 虞岁的乾定结束,文阳辉重新燃起护身的五行之气,腹部挨了刚才的一拳让他有些不好受。 燕小川和虞岁分别站在高高的巨石上,身后雷鸣闪烁,火线缠绕。 文阳辉抬头看向两人,瓷白的肌肤上倒映着雷光,他漆黑的眼珠盯着夺走机关卷轴的虞岁看了眼,又转向燕小川:“以多欺少的战术,倒是不错。” 燕小川可不理这些,挑眉道:“说得什么话呢,昨晚你们不也是五打?何况昨晚小郡主和苏师姐都还没出手。” “苏桐伤重,她的卦阵可维持不了多久。”文阳辉刚说完,就见天上乌云漏了一个口子,天光破云而出。 燕小川脸色微变。 文阳辉似笑非笑,不紧不慢地又从衣袖中拿出一份黑色的机关卷轴在手中把玩,目光玩味地扫过虞岁:“是你们现在还给我,还是我抢回来?” 虞岁却道:“我给你机会打开它。” 文阳辉蹙眉,显然不明白虞岁哪来的勇气。 燕小川低声道:“小郡主,咱们的大话是不是说早了点?” 虞岁话说得温软,听不出恶意,漆黑的眼瞳中还带着点点笑意:“打开它,我也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似乎真的只是好奇。 文阳辉心想,就算顾乾很在乎南宫岁,但他这回可不会跟南宫岁客气,顶多不伤她,让她直接一击毙命出局。 他握着卷轴悬浮展开,卷轴展开的脆声响起,虞岁就将代表文阳辉金雷的字符咒文放了回去。 卷轴还未完全展开,就见一道金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文阳辉头顶,伴随着低沉的雷鸣声劈在他后背,将文阳辉抽得身子一颤,抬头时双目充满不可置信。 眼中倒映虞岁朝他看去的遗憾模样。 河水哗啦,掀起巨浪,将红木拱桥碾碎,投影画被破,两岸的绯红花树倒塌,花枝颤动,掀起的花雨又被卷入清澈河水中。 巨浪将文阳辉卷入河中,落下时的重击几乎压得文阳辉浑身骨头碎裂。 他不受控制地从喉间吐出血水,震惊不已地被磅礴河水拉扯坠落,完全感受不到半分五行之气,无力反抗,失去意识前,机关玲珑心也随之破碎。 文阳辉从斩龙窟里退出,落在学院外边的传送点,空地上有不少受伤退出来的弟子,清醒过来正在骂骂咧咧,不少十境教习都在帮忙救治。 外边的时间和斩龙窟里一样,没有乌云遮日,却已是落日时分。 文阳辉刚坐起身,就感受到背上的剧痛,以及雷火的灼烧,他不由皱紧了眉头,浑身是汗,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时发生了什么,谁的金雷? 又来人了? 还是苏桐的卦阵? 又或者倒霉地遇上斩龙窟里的九流术?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被苏桐人从斩龙窟里淘汰出来了。 文阳辉想到这,还沾着水珠的精致脸蛋上,只剩一片阴沉。 . 第71章 第 71 章 文阳辉没想过他会在龙尾被淘汰,还是挑战斩龙窟的第三天。 传送点出来不少弟子。 受到瞬间的致命伤失去意识的弟子,无需等教习带走,直接就被传送出去。 只有受伤却不致死,或者落进凶险之地,无法离开的弟子,可以自毁机关玲珑心,数山便会给十三境教习发去定位,将教习传送过去把人带走。 这也适用于斩龙窟内,有不怀好意的弟子对他人进行虐待和戏耍,只攻击却不将其致死,弟子受困时,可以有保护自己脱困的能力。 对文阳辉来说,他是那个虐待其他弟子的人,而不是需要自毁玲珑心寻求解脱主动淘汰的那个人。 从斩龙窟里带出来的伤让文阳辉咳嗽出声,教习过来看看他,意外道:“哟,你怎么也出来得这么早?” 文阳辉阴沉着脸,不愿回答。 眼前的两位教习却像是看不出他的阴郁,还翻出自己的听风尺看定位,随即哈哈笑道:“怎么还是从龙尾被淘汰的,你一个甲级弟子跑龙尾去干嘛?” 这话更不能答了。 坐在地上的文阳辉仰起脖子道:“给我把雷印消了吧。” 道家弟子自己都消除不了。 学院空地传送点里认出文阳辉的人不少,听见教习说他在龙尾被淘汰,有的人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毫不客气地嘲笑,开始窃窃私语。 文阳辉沉着脸,忍了。 斩龙窟内。 燕小川站在巨石上,眼中惊讶之色还未褪去。 他之前听虞岁说过水下机关阵,可以撤走水中压制他们九流术的五行之气,让河流变得凶猛暴躁,会吞噬岸边的人。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凶,看似温和的河水掀起滔天巨浪,眨眼就将文阳辉给吞了。 吞之前还劈了一道金雷。 巨浪带来水花声声,天上乌云也散去,苏桐的卦阵·山水图结束,虞岁从巨石上瞬影落地,听燕小川问她:“小郡主,你看见了吗?刚才是不是有一道金雷劈中了文阳辉啊?” 虞岁回头看去,惊讶道:“你也看见啦?” 燕小川连连点头,揉着自己跟文阳辉对打而酸痛的手腕,瞬影到她身旁,又指着文阳辉之前站的位置说:“就在他打开卷轴的那瞬间,有一道金雷打中他了,奇怪,哪来的金雷?” “我也不知道。”虞岁疑惑道,“我只是开启了水下的机关阵,知道他会被河水拉下去,所以让他打开卷轴,看看他这次的机关术又是什么。” 燕小川见虞岁跟自己一样疑惑,便自己思考,摸着下巴道:“该不会是他触发斩龙窟里隐藏的九流术了吧,那他看可真倒霉,也可能是河底机关阵带来的,先用金雷把人定住,无法动弹,再把人抓进水里。” 虞岁眸光微亮地看着他,带着几分新奇和夸赞:“原来是这样吗?” 被漂亮女孩子以略带崇拜的目光看着,这谁受得了。 燕小川当场傻笑:“哈哈!我也是瞎猜的啦。” 虞岁只是眨眨眼看着他,没说话,乌黑的眼瞳却写满“我觉得你说得很对诶”的意思。 燕小川内心飘飘然,完全无法招架。 “文阳辉虽然解决了,但尚阳公主还在,我们要趁她破除卦阵出来前,先传送离开这。”虞岁说,“你先去看传送点,我去带苏师姐过来。” 燕小川连声道好,目送虞岁御风术平安过河去往对岸后,他才转身朝黑漆漆的山口走去。 苏桐还在之前施卦布阵的树丛里,她作为控阵的人,不能暴露在外,若是在控阵的时候有人攻击她,卦阵也就不稳。 她今晚施了两个卦阵。 第一个将尚阳公主和她的姐妹困在林中,没有参与针对文阳辉的打斗。 第二个是针对文阳辉的卦阵·山水图。 乌云遮掩的范围,就是苏桐能够控制五行之气的范围,她抽调了文阳辉的力量,让他无法去感知周围的五行之气,同时也在吸取他自己的。 文阳辉金雷的力量也因此削弱,他反应也快,发现道符破卦阵被燕小川拦下后,便立马改用机关卷轴,想使用机关术,却没想到虞岁会掐着时机进场。 虞岁会出手,文阳辉也没想到。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看在顾乾的份上对虞岁手下留情了。 文阳辉认为最大的威胁是苏桐,也是因为苏桐才率先出手的,在这三人里,他也只承认苏桐会是自己的对手。 只要给苏桐足够的时间,提前施卦布阵,确实是一个强有力的威胁。 可苏桐因为被金雷击中重伤,在重伤状态下施展卦阵,坚持不了多久,最终给予文阳辉致命一击的是虞岁。 虞岁利用通信阵,更改了斩龙窟内天地万象的运行规则。 斩龙窟内的五行之气是循环往复的,因此所有人在这里面使用的九流术,都会被记录在数山上。 虞岁取出数山记录曾存在过的九流术符文,以神机天目捕捉五行之气,更改时间点,让它再次重现。 斩龙窟内,只要是人造景,也就是历代太乙圣者留下的设定,都可以通过连接五行之气的数山通信阵更改。 比如眼前这道限制弟子使用八卦生术的河流,也是被人为设定的。 斩龙窟内的所有传送阵,也都是人为开辟建造的。 虽然她能侵入斩龙窟通信阵更改部分五行之气的设定,但因为斩龙窟试炼有十三境教习和各家圣者轮流巡逻看守,虞岁也就必须小心使用,不能引起太多注意。 等虞岁御风术赶到苏桐这边时,天色将暗,苏桐单手撑着树干站起身,唇色猩红,衣袖上还有血色。 她见到虞岁问:“成功了吗?” “嗯!多亏师姐你的卦阵,我们快点传送去前边,想办法找人给你消除雷印。”虞岁伸手要扶苏桐,却被她摇头拒绝,“没事,不用担心我,只是施卦消耗精力,我休息一晚上就会好很多。” 听虞岁说解决了文阳辉,苏桐也就高兴了,连带着身上的雷火灼烧痛苦都减缓了几分。 虞岁带着苏桐来到传送点山口。 黑漆漆的山洞口,因为燕小川的周天火而点亮,洞顶高悬,山壁光滑,前方一眼望不到尽头,地面却落着数不清的小石子。 燕小川正蹲在地上,神色专注,目光一一扫过地面的小石子们,随着他的掐诀感召,地面的碎石子发出细微的颤动声,接着缓缓站起身子,悬浮在空。 “小花,跟你的好朋友们打个招呼,礼貌问下它们叫什么名字。” 燕小川将掌心的小黑石扔进地面,小黑石周身闪烁着金色的流光,随着一声嗡鸣,开始飞速转动,接连撞击悬浮在空的碎石子们。 黑石撞击叩响其名,激活传送阵,被赐予名字的碎石们聚拢成门的形状,立在三人眼前。 燕小川招招手,小黑石飞回来,被他一把捞住。 “成了。”燕小川回头朝虞岁和苏桐笑得阳光灿烂。 虞岁脆声夸道:“真厉害呀。” 说这话时,她分出控魂二重意识,去看了对接点的情况,附近倒是没有别的弟子,在稍远的地方有两三组人正在行动。 这是第三天的晚上,头部的红点们又往前进了不少。 虞岁带着苏桐,和燕小川一起走进传送阵,从龙尾去往龙爪。 数山将斩龙窟的龙腹分为十二节。 太乙的挑战弟子,速度最快的在第九节龙腹。 第七节和八节的人数很多,不断增加又不断有人消失。 在到达龙喉前,前端都是传送阵争夺战,已知公开的传送阵路线就只到龙喉,可以避开不少麻烦的试炼。 龙喉再往前,就没有了传送阵,必须老实闯关。 梅良玉在第八节龙腹。 他刚在山中茶园梯田清完场,将这一片的弟子全部淘汰,今夜云雾里有雷光闪烁,雷鸣声轰隆,是个不祥之夜。 刑春蹲在田埂上,俯身低头捧水洗脸。 钟离山在擦拭自己的长剑,梅良玉站在山巅,抬头看了眼云雾后的雷光,手上传来发痒的触感,这才低头看去。 农家的传音兽爬到他指尖,带来前方的消息。 梅良玉对后边两人说:“苍殊说到第九节走南边,兵家庞戎在第九节,刘杉被淘汰了。” 苍殊和石月珍两人合作算他们团队的最强战力,于是由这两人打头阵,负责清理前边的竞争对手,再把最安全、快速的路线传送回来。 “庞戎这次能这么快?”钟离山有点惊讶。 梅良玉说:“他跟名家盛暃和方技家的牧孟白合作。” 刑春抹了把脸转过头来,“这三人能凑一起合作?” 梅良玉轻轻挑眉,像是在问为什么不能? “庞戎跟盛暃都是脾气火爆,又要自己主导的性格,我很好奇他俩一起合作是谁听谁的。”刑春擦了擦,从机关盒里拿出干饼来填饱肚子。 “我也想知道。”钟离山沉思道,“盛暃肯定不会听庞戎的。” 刑春坐在田埂上,后脖子被冰凉的茶叶扎到,他回头看去:“这是虚化的医家药田吧,每次在斩龙窟里看见熟悉的学院景色我都有些恍惚,虚实真假做得太像了。” 钟离山道:“你可以理解为它确实真实存在,但只是与你记忆里的医家药田相似。” 梅良玉却道:“就是同一片药田。” 刑春啃着干饼,扬起脑袋,语气安抚道:“为了兄弟和睦不吵架,你们俩说的我都信。” “斩龙窟里的部分场景确实是按照学院各家演化的,但龙尸云游经过哪家,就会将这家的真景融入到斩龙窟里来,所以说虚实交错。”梅良玉朝钟离山歪了下头示意,“他说得也没错,只是根据眼前的药田可以确认,龙尸腹部正在经过医家这一块。” 钟离山点点头道:“这么说,等龙尸云游经过法家,那么法家的场景就会融入到斩龙窟里来,能融进斩龙窟里的也都是些平时没人去,或者不准去的地方,也就是各家禁地。” “噢!比如倒悬月洞是吧?”刑春也听明白了,“所以顾乾他们是在等龙尸云游经过法家的时候,再探倒悬月洞?” 梅良玉淡声道:“被融入进斩龙窟的倒悬月洞,没有巡逻守卫,这样的机会难得,他不会错过的。” “那要去吗?”刑春比了个捣乱的手势。 “回头再说。”梅良玉示意他起来,准备下梯田去传送点,“先解决赶在前边的庞戎。” 他们来到梯田下方的洞口传送点,传送去往第九节龙腹。 梅良玉三人走出星图门,星光幽蓝色的光芒闪烁,点缀着黑漆漆的山洞,雷声响彻整个夜幕,耳边还能听见潺潺水声。 从洞口看出去,是长而宽阔的浅水滩,里侧则是高高的悬崖山壁,一直往前延伸,悬崖往下坠落温和的水流,薄薄的水色遮掩了漆黑的悬崖山壁。 浅水滩上混杂不少血色,以及部分断裂的长剑。 梅良玉三人慢悠悠往外走去,与站在浅水滩上的几道身影遥遥相见。 雷光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兵家弟子庞戎站在浅水滩中,手中长剑还未归鞘,身旁站着一身蓝衣,优雅贵气的盛暃。 牧孟白正蹲在盛暃后边捧水洗脸,察觉气氛不对劲,回头一看,见到从传送山洞里出来的梅良玉几人吓了一跳:“又来?” 才刚打完啊! 庞戎看见钟离山,皮笑肉不笑道:“巧了。” “真的是巧了,刚想解决人就遇到了。”刑春低声说道,两拨人看起来风轻云淡,却都暗自戒备起来。 钟离山踩在冰凉水流上,看着前边不远处的庞戎问道:“你特意等在这的?” “刚解决了一批人,还没来得及走。”庞戎双手握剑,眼中战意还未完全消退,“怎么,要打?” 钟离山说:“那倒是真的巧了。” 他神色沉稳,看不出喜怒来,将回鞘的长剑拔出,剑身折射得光芒耀眼。 梅良玉目光扫了眼盛暃和牧孟白,周身已燃起护体的五行之气,开打后的关键是看庞戎和钟离山两人谁先使出兵甲阵。 盛暃和牧孟白肯定会先阻止钟离山。 牧孟白站起身,抹了把脸,压低声音对盛暃说:“要打吗?那可是妹妹的师兄耶!” 盛暃身边悬浮起数颗黑白棋子,酷着脸道:“是我妹的师兄,又不是我妹。” 怎么不能打? 对面的刑春也问了梅良玉相同的问题:“你要打吗?那可是南宫岁的亲哥诶!” “这话让她自己来说。”梅良玉抬手间,指尖已有黑色的五行之气聚拢化符。 刑春耸了耸肩,双手掐诀,虚空浮现一片星图在他头顶,星辰连接成线,虚宿星将刚刚冒头,那两位兵家弟子就动手了。 原本平静的水面晃荡,剑气对拼闪烁出星火,双剑相击的声音盖过了从悬崖上方坠落的水流声。 梅良玉和刑春主攻牧孟白,不让他施展卦阵。 盛暃拦在牧孟白前方,黑白双子飞速运转,双子相击时碰撞出的声音如无形音刃,直穿他人心脏。 梅良玉招手间,同样召唤出数颗黑白双子相击,将音刃还回去。 水中弥漫白雾,气温骤然变冷,冰霜巨蟒突然绕后出现,吐出的猩红蛇信就在牧孟白头顶,他后背一凉,在冰霜巨蟒冲出咬过来时瞬影闪开。 盛暃挥手间黑白双子也绕去刑春后方,黑白棋子们排列成长线接连炸毁,掀起的气浪与音波引得地动山摇,水花四溅,将刑春周遭运转的五行之气全数炸毁,逼得他退身避开。 刑春瞬影接连退后,看向盛暃时轻轻挑眉,不愧是名家弟子里的佼佼者,字言都不需要开口就能使用,也让人完全猜不到他会使什么招。 他在心里刚夸完盛暃,就见梅良玉以同样的招数,以黑白棋子将牧孟白身边的五行之气炸毁,逼得盛暃回头去救人。 你一个鬼道家弟子用什么名家字言啊? 刑春落地踩着水面站稳,心中感叹:那看来还是我兄弟更牛逼些。 这边交战速度与旁边两位兵家弟子相同,皆是瞬息之间,盛暃刚在牧孟白身前划出三子升起结界,就见后方的传送门又开了。 星图门开启的动静引起所有人的主意,钟离山和庞戎对拼一招后各自拉开距离,朝山洞口看去。 茫茫夜色中,雷鸣低沉,电光闪烁,第一个从山洞口中走出来的钱璎微微睁大眼打量浅水滩里的人们,随后走出来的是荀之雅与李金霜,最后走到几人中间的顾乾缓缓抬眼朝前看去。 都是眼熟的人们。 李金霜目光扫过那两位兵家的师兄,素手轻按在腰间剑柄,心中犹豫,看样子好似免不了一战。 刑春的位置离传送点最近,他瞧着顾乾这一行人,心想这可真是直接送脸上来。 原本交战的几人,在这瞬电光火石间,彼此的五行之气都调转了对手。 悬浮的黑白棋子们重新排列,目标对准洞口的顾乾一队人,就连钟离山也微微侧过身去。 庞戎看看洞口的顾乾几人,又看看钟离山一行人,压低声音对盛暃说:“要不咱走?” 让他们打。 盛暃神色冷漠,没有答话。 顾乾也没想到这边的传送点会聚集这么多棘手的弟子,虽然觉得麻烦,却也不能露怯,他和盛暃同出名家,本就是竞争对手。 刑春和项菲菲也同是阴阳家。 项菲菲上次帮他受了重伤,这次斩龙窟挑战,他怎么说也要护住项菲菲进龙头邺池,让她夺得一个阴阳家天机术。 顾乾目光看向刑春,心中已有了选择,然而在他动手之前,数十道黑白棋子已经飞了过来。 虞岁刚出传送点,就听外边传来一道惊雷声。 燕小川说:“在传送点休息不安全,这边可能随时来人,我们带苏师姐去安全点的地方休息。” 苏桐捏了捏眉心,脑子已经有些晕,却仍旧撑着。 虞岁将这道传送阵的连接点全部关掉,确保不会有从龙尾那边传过来,对苏桐说:“就在这休息一晚上吧,师姐的状态不好,得抓紧时间休息。” “龙尾那边还有苏师姐的卦阵,普通人没法轻易通过的,而且水下机关阵还开着,他们很难活着过河,再到达传送点。” 虞岁说得有理有据,燕小川也听得一愣一愣,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 苏桐也被虞岁说服了,她靠墙坐下,弱声说:“那我休息会,麻烦你们守夜了。” 虞岁温声道:“睡吧。” 燕小川要给苏桐输送五行之气稳住身体,被苏桐摇头拒绝,让他守好自己的力量就行。 两人守着苏桐睡着后,才轻手轻脚地往前边走去。 燕小川点燃周天火说:“小郡主你也去休息吧,我来守夜。” 虞岁摇摇头:“你在这里守着苏师姐,周天火维持一晚上也很耗费精力,我去找点木柴回来烧。” “我去我去!”燕小川忙道。 “你要守着苏师姐呀。”虞岁站在洞外,朝洞口的燕小川挥挥手,“你比我厉害,苏师姐又受伤了,要是出了意外,留我会坏事的。” 燕小川挠挠头,还有几分犹豫。 虞岁又道:“只是捡点柴火回来而已,我再顺便探探附近,你放心,我有苏师姐的神木签,会有好运的。” 燕小川见她手里拿着神木签,这才放心大半。 “好吧,那你可要注意安全,遇事不决就开跑,不要硬抗,回来找我们一起想办法。”燕小川絮絮叨叨,像老父亲嘱托第一次出远门的小女儿般。 虞岁在夜色中向他招招手,朝前方密林走去。 附近确实没有人,这一块红点分布得很散,应该算是龙爪区域的末尾,三天的时间,大多数人都已经往前移动,只有少部分还在末尾这块区域逗留。 天上惊雷声声,虞岁丝毫不受影响,趁大雨落下之前,顺着河流往前走,捡了些干柴。 周遭寂静的只能听见河流声响,虞岁捡柴时在思考:苏师姐的雷印看起来很严重,对她影响较大。 燕小川虽然能打,但也单纯好骗,可他主要还是信苏师姐的能力多些,自己一境的实力,又是第一次来斩龙窟,若是突然指出能走近路,且没被发现公开的传送阵,要撒太多慌,很麻烦,也容易被怀疑。 就算说是师尊或者师兄说的,但只要他们去问梅良玉就露馅了。 可石月珍肯定在头部,若是不走最近的传送阵过去,那苏桐还得多受罪。 虞岁自己也想走近路去前边,若是她一个人行动还好说,但这会她也不能突然放弃燕小川和苏桐,至少在苏桐伤好之前不能。 在她沉思该如何不受怀疑时,发现有红点从河流中靠近。 暂时还挺远的。 虞岁抱着柴火起身,走出丛林,来到河岸边,她低头看黑沉的水面,红点由远而近,只有一个。 看样子是不慎落水,被水中的五行之气限制,无法使用力量,只能随波逐流。 虞岁准备看看是哪个倒霉蛋。 随着红点靠近,水流也变得急湍,哗啦啦的声响掩盖了天上雷鸣。 一个人影从水中冒头,挣扎着朝水外看去,水流将他冲走时,与岸上的虞岁匆匆一瞥。 虞岁却看清水里的倒霉蛋是谁,出手把人拦下。 她将水中凶猛的五行之气撤走,让河流变得平静,被水浪压下去的薛木石又冒出头来,发现变得平和的水流,这才能安稳地停在原地,愣愣地抬头朝岸上看去。 虞岁将抱着的干柴放在岸边,蹲下身,朝水中的薛木石伸出手:“上来呀。” 她看见薛木石的瞬间就想到: 道家,占卦。 有办法说服燕小川跟苏桐了。 . 第72章 第 72 章 薛木石从水里起来,翻个身坐在地上,双手撑地仰头呼吸,看起来累极了。 虞岁问他:“你怎么掉水里了?” “遇到一些人,被打下去了。”薛木石吸了吸鼻子,抬手擦擦脸。 不巧,他遇到的正是之前结仇的前舍友们。 虞岁问:“你不是跟你表妹一路吗?” 薛木石尴尬道:“第一天晚上就迷路分开,我在找她,但没找到。” 虞岁蹲在地上,单手支着脑袋打量他,这人看起来没什么挑战,好像就是被薛嘉月拉来凑数的。 薛木石指着河水说:“这水附近有强大的五行之气,在水里没法使用八卦生术。” “嗯。”虞岁点头,“我知道,我昨晚也掉下去过。” 薛木石扭头惊讶地看她,随后哦了声,陷入呆愣。 “现在可用了,把自己的衣物弄干吧,别的。”虞岁说。 薛木石这才想起来,用八卦生术抽调水分。 两人简单交流这三天的经历,得知虞岁被道家金雷劈了,身上还有雷印,正在整理衣物的薛木石再次惊讶地朝她看去:“那很痛的。” 虞岁一手捂着肩膀说:“啊,真的很痛。” 薛木石:“……” 你也装得像一点吧! 虞岁眨眨眼道:“确实很疼呀,只是我还能忍,你看我疼的汗水都出来了。” 薛木石瞧见虞岁额上细汗微怔,挠挠头,又觉得她可能真的疼。 “道家天罡五雷的雷印,就算是道家弟子自己也没法解除,只有靠医家的天机术·妙手消除,不然就硬抗一个月等它自然消散。”薛木石说。 “一个月也太久了,我会被痛死的,苏师姐也撑不了那么久。” 虞岁伤心道。 薛木石揉了揉眼睛:“那只有自己淘汰,出去后让医家的教习帮忙。” “不要。”虞岁拒绝道,“我要去龙头邺池夺天机术。” 薛木石呆呆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虞岁真的能做到。 她说这话时太多笃定又从容,也很果断。 虞岁抬手压着被夜风吹起来的头发,雷声轰隆,雷电光芒一闪,照亮漆黑的夜空。 她温声软语道:“只是还得麻烦你帮忙。” “我吗?”薛木石不解道,“我能帮什么忙?” 虞岁说:“我给你传送点的位置,你算卦,再告诉苏师姐他们,让他们按照我给你的传送点位置行动。” 薛木石为难道:“可占卦吉凶我不……” 虞岁说:“你会的。” 薛木石:“我……” 虞岁朝他笑道:“而且很厉害。” 薛木石耷拉脑袋,挣扎两句话的时间就放弃了:“好吧,我会。” “那就这么说好啦。”虞岁站起身道,“我会避开人群,走人最少、最安全的传送阵。这样也许我们还能最先到达邺池,你也能获得一个天机术。” 她看着薛木石,轻声道:“若是有一个道家的天机术,对你来说应该也会方便些吧?” 薛木石抿唇,垂头拧着衣物水分,他对斩龙窟其实兴致缺缺,可虞岁这么说,反而让他心动了。 倘若真有机会进入龙头邺池,夺得天机术传承印记,那自然是好的,也不算白来一趟,浪费时间。 何况眼前的人“深藏不露”,“邪门歪道”的手段比他想象得还要多。 薛木石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神色认真道:“你要占卦的传送点位置在哪?” 虞岁开始跟薛木石讲解附近地形,以及几个传送阵的位置,两人商量到时候的卦象该怎么处理。 解决这个问题后,虞岁要薛木石抱起木柴回去。 路上薛木石也没有问虞岁,她是怎么知道斩龙窟地形和那些传送点的,虞岁也没有问他七杀卦相关,两人默契地保持着互不过问,却又互帮互助的关系。 今夜斩龙窟内到处都能听见雷鸣声声,雷光闪烁,时而一道惊雷落下,劈开夜幕,光照大地,将悬崖下方浅水滩众人对峙的气氛烘托得更加紧张。 盛暃和梅良玉同时转攻,两人的黑白棋子猛冲,目标直指顾乾。 钱璎和荀之雅同时出手相拦,两股五行之气相冲,导致黑白棋子像是扔石子在水面打水漂般,打出几个旋,依旧往前冲锋,目标不改。 电光石火之间,梅良玉屈指轻弹,让受他操控的黑白棋子自毁,自毁时爆炸的威力让钱璎和荀之雅同时皱眉。那一片的五行之气被炸毁,两人无法再阻止,盛暃的黑白棋子咻的一声朝顾乾胸口杀去。 顾乾反应也快,抬手点出三道黑子形成结界防御拦在钱璎身前,将盛暃的攻势全数拦截。 钱璎压着眉头朝盛暃看去,神色明显不悦。 这个人真是阴魂不散,处处都与顾哥哥作对,今儿在传送阵这撞到一起,若是有机会定要先淘汰他。 在场的人们没有多说废话,而是直接动手,只瞬息间,局势就已千变万化。 荀之雅余光刚瞥见脚下的蒙蒙白雾,就感到身后突然冰凉,警觉回首时,已对上冰霜白蟒的竖瞳金眸,凝视之眼让她无法升起防护之力。 冰霜白蟒朝她撕咬而来,却只咬住李金霜泛着银白的剑刃。 李金霜一剑拦退冰霜白蟒,却感后方劲风突袭,她剑尖向下,召唤剑灵,巨大的白骨剑灵现形,将瞬影绕后的钟离山击退。 白骨剑灵将李金霜一行人笼罩其中,四颗白骨头颅巡视着,飞速转动长臂抓着的八把剑刃,战意高昂,是场上最危险的存在。 在场的人们都是第一次见到李金霜完整形态的剑灵,不由怔住。 钟离山和庞戎两个兵家弟子最为惊讶,也最为戒备。 没见过谁家的剑灵这么大的,还有四颗头,这简直就像是四个剑灵的集合体,它们有八只手,四颗头,却共用同一具身体。 李金霜剑灵的压迫感十足,几乎将山洞口整个堵住。 荀之雅看完剑灵后,目光怔怔地朝护在她身前的李金霜看去。 李金霜白衣飘飘,双手握剑聚精会神对敌,雷光一闪,点亮荀之雅眼中的倒影,能瞧见女人固发的碧玉簪子,素雅却也清冷。 是荀之雅曾经从未在李金霜身上见到的存在,也无法想象竟会有这么一天。 此刻看着拦在身前的李金霜,荀之雅只觉得陌生。 荀之雅轻声道:“金霜,这就是你的剑灵吗?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李金霜轻轻抿唇,没有回答。 顾乾淡声道:“只握剑刃,不见刀柄,显得无比锋利,威压强势,你的剑灵实力绝对不止五境,也许是十境以上。” 李金霜仍旧保持沉默。 牧孟白捏了捏眉心,小声道:“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剑灵,庞戎对上她也不行的吗?” 握剑退回到两人身旁的庞戎这会满脑子问号。 他不明白盛暃跟梅良玉打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转了招,看见顾乾倒也明白几分,毕竟大家都知道盛暃和顾乾关系很差,两人每次试炼对上都是你死我活。 “现在打起来可不妙,耗时耗力,还是先撤,拉开距离缓一缓,我看他们也不想打的样子。”庞戎话音刚落,就见钟离山再次动手,持剑迎上。 这小子干嘛呢? 盛暃打顾乾能理解,但钟离山跟刑春怎么也突然积极动手了? 他们啥时候也跟顾乾有仇了? 顾乾这么招人讨厌的吗? 庞戎懵逼地望着打起来的人,身边的盛暃也加入战斗,他喊了声,牧孟白拍拍他的肩膀说:“在外边还好说,在这里能合规矩的打架,拦不住啊。” 在李金霜的剑灵庇护下,顾乾主动出击,双手掐诀的同时低声道:“四方守星。” 是名家法阵的名字。 理论上名家的字言九流术,只要掌握了“名”,便能具象化一切。 一道道青色的光屏从浅水滩两侧升起,带来地动山摇,夜幕深沉,青色光屏将浅水滩这块整个包裹,空间之上,漂浮着万千星辰照亮地面。 名家法阵“四方守星”,专克阴阳家的九流星宿阵。 法阵隔绝天地外界的同时,不但抽取星辰的力量,让刑春的阴阳术无法具象化。 冰霜白蟒开始变得不稳定,若隐若现,它摇摆身躯,力量从它雪白的鳞片中抽出,缓缓上升,在上空点亮一颗颗星辰。 让被九流术士夺取借走的星辰之力回归。 顾乾瞬影突击,贴着若隐若现的冰霜白蟒隐藏身形,在它回到刑春身边时突然现身,他周身闪烁雷电光芒,五指化爪直击刑春心脏。 法家裁决天机术·雷刑。 “四方守星”抽调星辰之力快速迅猛,刑春的防护被雷刑击碎,顾乾携着雷光的五爪已经勾到刑春衣物,却被瞬影而来的梅良玉抓住了手。 梅良玉带来的道家金雷闪烁,与顾乾的雷刑相撞,顾乾心中啧了声,反应迅速地脱身拉开距离。 刑春招手间,重聚的玄武星阵浮现在他身侧,连接成线的星辰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慢吞吞道:“现在可不是你在外城四打一的时候啊。” 顾乾听得心中微沉。 梅良玉抬眼,朝李金霜看去。 钱璎反身去抓李金霜道:“别看!” 却晚了。 李金霜与梅良玉目光相撞,男人清明黝黑的眼眸倒映着她的模样,让她陷入无尽深渊中。 医家天机术·入目之心。 李金霜愣住,意识陷入深渊之中,无数回忆碎片飞闪,耳边的窃窃私语如雷鸣声声,重重敲打在她的心脏,拉着她的灵魂沉沦。 一切正面的情绪和坚持都在瞬间被击垮,开始崩溃,她的意识在歇斯底里地尖叫,陷入绝望之中,在黑暗里不断坠落,她掌握的一切都失控了。 因为梅良玉知道,李金霜还无法完全掌握她的剑灵,一旦李金霜的意识崩溃失控,那她的剑灵也就不受控制,开始不分敌我。 钱璎正要施术将李金霜唤醒,却被盛暃的点出的棋子击退。 盛暃虽然要揍顾乾,却也时刻紧盯着钱璎的动作,毕竟之前在钱璎这吃过太多亏。 “盯着她,别让她成功用毒,不然全都得五行逆乱。”牧孟白指着钱璎对庞戎说。 庞戎黑着脸道:“都说了不打啊。” 牧孟白在施卦:“你一个人想走也走不掉啊,这会谁想偷偷溜走他们就打谁。” 庞戎骂骂咧咧地去盯钱璎。 被棋子击退的钱璎回头狠狠地瞪了眼盛暃,刚要出手,却听威压的低吼声传来,悬崖上的石子在震颤中坠落,扑通一声掉进浅水里,溅起高高的水花。 李金霜的剑灵怒吼出声,八道剑刃高速旋转,朝着不同的方向斩出凶猛锋利的剑刃,剑气震荡横扫,浅水滩的所有人无一幸免。 荀之雅带着钱璎退走,避开飞来的剑刃。 盛暃则破了顾乾的“四方守星”法阵,青色星光消散大半,又见黑沉夜幕。 钟离山踩在白骨之上,他是距离白骨骷髅头最近的,见仰头怒吼的骷髅头轻轻挑眉,却反手一剑将下边幸运地,没被剑刃扫出剑灵庇护范围的顾乾击退。 顾乾被剑气逼退,刑春重聚冰霜白蟒,梅良玉在冰霜白蟒的掩护之下穿过剑灵,携着金雷将顾乾击退回黑漆漆的山洞中。 钱璎看得目光一颤:“顾哥哥!” 洞中传送阵还是关闭状态。 顾乾被金雷撞击飞退数米,贴着石墙站起身,在金雷噼啪声中轻声吐气道:“破法。” 洞中闪烁的金雷瞬间消失。 梅良玉脚步顿住,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意识深处的封印力量又被卸掉几分,突然而来的记忆犹如金光一闪: 热闹的长街,夜晚的灯火,万千变化的星辰,绮丽绚烂的九流术,回家的山石小道,牵着他手的华服女子,笑着朝他递去一只随夜风转动的红色纸风车。 . 第73章 第 73 章 梅良玉脑海中金光一闪,记忆碎片飞速掠过,快到几乎看不清。 下一刻有猛烈拳风擦着他的脸颊划过,顾乾以为梅良玉是因为神机·天官的力量才停顿一瞬,趁此机会突袭时,梅良玉的反应依旧快速,察觉到危机的瞬间,身体已经做出规避的反应。 顾乾这一拳仍旧附着法家裁决天机·雷刑的力量,指骨在梅良玉脸颊擦出红痕,在微弱的雷光跳跃下,皮肤绽开一道血线。 梅良玉再次拦下这一拳,抬眼朝顾乾看去,名家字言黑色棋子融入黑暗中,这才现形,顾乾欲要再次开口破法,却被黑子击穿咽喉。 顾乾防御迅速,黑子虽然卡住了他的发声,却也被他的五行之气防护拦下。 两人因此再次拉开距离。 “看来你是知道的。”顾乾在黑暗中沉声道。 梅良玉知道他有神机术的事,在刚才他以黑子堵其发声就能看出来。 “区区斩龙窟,也要到用神机术的地步?”梅良玉声色冷淡道。 顾乾也道:“若是不用,还得自己猜测,倒不如用了,也好让自己清楚敌人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何况对方既然已经知晓,他也就能光明正大地用了。 梅良玉周身燃起金色的五行之气防护,懒懒笑道:“你给自己树敌的本事倒是不错。” 话音刚落,两人再次交手。 神机·天官力量虽强,但也有明显的破绽,有效的距离和发声是必需的,正因为这个弱点尽人皆知,所以即使它拥有能够撤除所有以五行之气具象化九流术的力量,也才排名第九。 此刻梅良玉也能确定,顾乾的神机·天官,确实能够影响他意识深处的封印。 他的记忆被人为的力量封印,而每一次天官撤除五行之气时,哪怕不是针对封印,却也因为神机术的力量而对它有所影响。 神机·天官的“破法”撤除也是有具体针对目标才行。 洞里洞外都打得昏天暗地。 外边李金霜的剑灵发疯,开始敌我不分,除了李金霜,所有人都受到了剑刃攻击。它攻势迅猛,且接连不断,攻击完全没有间隙,令人应接不暇。 牧孟白本要施卦,但需要时间,又一直被剑灵打断,盛暃好几次给他拦住剑气,没好气道:“你能不能行!” “不行不行不行啊!”牧孟白画到一半又给打断,抓狂道,“我怎么感觉她剑灵发起疯来更厉害了?!能不能让梅良玉让她变回去!” 盛暃没接声。 这剑灵虽然发疯更厉害,但敌我不分,倒是有利,若是让李金霜清醒过来,哪怕她发挥不出剑灵的全部力量,却也很有威胁。 顾乾被梅良玉单独针对打进山洞里,刚才几次差点出来,都被发疯的剑灵砍回去。 梅良玉就没想着要出去,毕竟他们的位置离剑灵太近,一出洞口就跟剑灵贴脸,成为它第一个优先攻击目标。 顾乾试了几次也发现这点后,便准备将梅良玉先击退出洞口,让他去吸引剑灵攻击。 庞戎被叫去盯钱璎,却与荀之雅交手。 钱璎在乱局之中凝神掐诀,五行之气顺着地面浅水蔓延。 “喂!”牧孟白看得一个激灵,“庞戎,医家!” 庞戎被荀之雅拦着,见钱璎掐诀,心中一狠,单手掐诀要施展兵甲阵,却被荀之雅和乱砍的剑灵同时打断。 盛暃瞬影赶去阻拦,钱璎抬头冷眼看去,眼中珠光流彩。 医家九流瞳术·萤火。 幻术类的瞳术,让盛暃猝不及防地顿住,眼中浮现出许多重影,没能分辨出哪个是真正的钱璎,只攻击到幻影。 庞戎一剑斩退荀之雅,来到钱璎身前,却见地面升起金色雾气,他脸色瞬变,急速后撤,不愿被那金色雾气沾染。 医家天机术·五玄毒。 五行之气化作毒气蔓延散开,固守一定范围,入毒阵者五行之气逆乱。 医家弟子修行,医毒双生,可攻可守。 正如眼前的五玄毒,既可守住洞口,也能进攻入阵的人。 钱璎携着荀之雅退去五玄毒后方,来到李金霜身前,以瞳术破解梅良玉的入目之心,试图将李金霜唤醒。 钟离山躲了剑灵的攻击,从白骨绕后落地,来到钱璎身侧,荀之雅虽然察觉到了,却被刑春的阴阳术定住。 这两人不知何时竟然绕过了剑灵的攻势,他们不退反进,来到山洞附近。 钱璎刚把李金霜唤醒,余光就对上钟离山的长剑光芒,心头一颤。刚醒的李金霜还没能反应过来,只觉得周遭的空间都在颤抖,像是被什么震慑着,无法反抗,所有五行之气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运转。 李金霜抬眼间,钟离山的长剑就已刺穿钱璎的机关玲珑心,将其一击毙命。 之前钱璎的距离太远,反而让钟离山没机会,此刻她自己回来救李金霜,也因此丧命出局。 钟离山的攻势不停,剑尖一转,又朝被刑春以阴阳术定住的荀之雅杀去。 金色的雾气却已飘了过来,五玄毒就快要缠上剑尖,钟离山眉尖微抽,当机立断后撤,荀之雅也破了定身,拉开距离,躲去五玄毒后方。 刑春朝洞中喊道:“梅梅!五玄毒!” 他的冰霜巨蟒也后撤,就连九流术具象化之物沾染五玄毒,被消除的同时,也会染上毒素传至主人身上,使其五行之气逆乱。 顾乾从山洞里掠影而出,来到荀之雅身前,看上去受了些皮肉伤。 “走。”他瞥了眼五玄毒,不见钱璎身影,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眼下少了钱璎,也不能再和他们硬碰硬。 顾乾三人借着五玄毒的掩护,离开浅水滩,身影消失在浓稠夜色中。 梅良玉从洞口出来,和刑春两人避开五玄毒,来到悬崖下方,暂时出不去浅水滩。 盛暃三人也躲到悬崖下方来。 两队人贴着悬崖山壁,大眼瞪小眼。 “你刚怎么杀的钱璎?”牧孟白纳闷地看着钟离山。 钟离山收剑,刚要解释,庞戎沉声抢先开口:“剑术·召定,兵家的天机剑术,剑招之内的目标受剑术影响,无法求生、五行之气聚合,必死。” 牧孟白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心道兵家的刀剑术太多了,他真的背不完。 庞戎说完又看了眼钟离山:“你下一剑杀的怎么不是李金霜?” 钟离山说:“荀之雅威胁更大。” 说完他眉头微蹙,看向庞戎:“你怎么让钱璎把五玄毒放出来了?” 庞戎气道:“这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 梅良玉朝盛暃和牧孟白看去。 盛暃因为钱璎出局正乐,又见顾乾逃了不乐意,情绪拉扯中,忽然有锅甩了过来,也气道:“怎么就是我们的问题了,你们不也没拦住钱璎吗?” 梅良玉笑了:“那钱璎是怎么死的?” 牧孟白摆摆手道:“什么死不死,哈哈,只是出局而已啦!” 刑春摊手道:“可你们打这么久,一个也没弄出局啊。” 盛暃反驳:“那不是你们让剑灵发疯拦住了?” 钟离山道:“剑灵发疯谁都打,钱璎也在挨打。” “那它发疯谁都打,我还得救牧孟白施卦!”盛暃额角狠抽。 牧孟白点头道:“我施卦总是被打断才没用的啊,我都叫庞戎去盯着钱璎了!” 这下所有人都朝庞戎看去。 转了一圈这锅竟然又甩回来了,庞戎大怒,伸手指着盛暃和梅良玉骂道:“那他妈还不是你们二话不说就要去打顾乾,我都说不打了,你们非要打,现在好了吧!被五玄毒困着走不了了吧!” 这话骂完,其他人都沉默了。 庞戎气得把所有人都喷了一顿,最后只剩他一个人骂骂咧咧,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各自分地等着五玄毒消散。 梅良玉他们能等苍殊和石月珍过来解毒,倒是不慌。 盛暃他们想不受五玄毒影响离开,就得跟他们一起等,当下也不能和梅良玉几人动手。 虞岁带着薛木石回去时,外边仍旧在刮风打雷。 燕小川守着苏桐,看她没问题后,又蹲在洞口巡视外边,顺便等虞岁回来。 他远远地见到回来的两个身影,有些疑惑,但见虞岁没事,也就没有出手。 薛木石抱着木柴,虞岁跟燕小川解释道:“他叫薛木石,道家弟子,也是跟我一样,今年刚来的新生,之前在阴阳家的三号习堂一起听课。” 她简单解释了薛木石的来历,又表明了与薛木石关系不错,燕小川也就没什么戒备,自来熟地跟薛木石打招呼,两人一起搭着木柴点燃。 虞岁看了看苏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正常,应该没什么大事,让她好好休息也算是一种恢复。 三人轻声聊着闲话,轮流守夜。 虞岁睡不好,薛木石说他不好意思刚来就休息,让他们守夜,于是燕小川也去睡了会,留下他俩守着洞口。 后半夜下了雷雨,雨势起初来得急,随着天色将明慢慢变缓。 快要天亮后虞岁才挨着石壁小睡片刻,因为要等苏桐,她也就多睡会,直到午时苏桐才醒来。 休息过后,苏桐的脸色和状态都比昨天要好不少。 苏桐目光扫过地面已经熄灭的火堆,抬头朝前方三人看去,虞岁最先注意到她,轻声道:“苏师姐醒啦?” “师姐,还撑得住吗?”燕小川转过头来,“我们正讨论接下来去哪个传送点。” 苏桐以目光点了点薛木石:“我还好,没什么大事,他是谁?” “他是道家弟子薛木石,一手占卦吉凶测相十分厉害!”燕小川夸道。 燕小川之所以这么夸,是因为刚才薛木石测相夸他帅气英俊是不世之才,未来必有奇遇等等好话,把燕小川夸得直傻笑,对这个新来的伙伴好感度噌噌地涨。 毕竟道家卦术的测相,哪怕一分真九分假,那到底也有一分是真的,而且谁不喜欢听好话呢? 薛木石听燕小川夸自己,却是听得心头直颤,他耷拉着脑袋,保持平日的呆木,对苏桐说:“师姐好。” 看起来是很乖巧的后辈,又是和虞岁相熟的朋友,苏桐只简单地看了他两眼,便点点头,捂着肩膀站起身道:“我现在不能轻易使用五行之气,有会道家占卦优势的人帮忙也正好。” 她虽然忍得了雷火灼烧,却不代表不疼。 虞岁说:“薛木石的运气比我还要好,他的铜钱占卦,好像会指引我们去更安全的地方。” 薛木石硬着头皮拿出铜钱,摊开在掌心说:“也可能不准,但如果按照这条路线试试,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苏桐对薛木石的占感也不错,她点头道:“那就走来看看吧。” 有了苏桐点头,虞岁便朝着她安排的路线前进,路上她随时观测周边红点动静,需要避开的时候,就和薛木石打暗号,让他占卦往旁侧走。 薛木石也照做,两人配合默契,也就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前往龙腹的传送点。 燕小川朝薛木石竖起拇指夸赞道:“道家有你,简直是道家的福气啊!” 薛木石挠挠头,慢吞吞道:“还好吧。” “要不是苏师姐也在,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占卦第一人。”燕小川严肃脸道,“真的,你看这一路愣是一个活人都没遇到。” 薛木石说:“也可能是因为那边的弟子都往前走去了,我们走后边,他们遇不上。” 燕小川来到山洞里,望着眼前的名家“山石开路”阵搓搓手,兴奋道:“接下来也是这样就好了,一路畅通无阻直通龙腹十二节。” 薛木石心道,那还真是说不定。 燕小川开启传送阵,四人一同走过石门,被传送到龙腹的位置。 连接的传送点处不见人影,只有飞禽走兽,就连地势都显得十分偏僻,树木少了许多,偏向沙石地,就连大山也变得光秃秃,只剩下裸露的山脊。 虞岁没有更改地形,但走的是没有被其他弟子发现、不算公开的传送阵,隐蔽性也高,不会与其他甲级弟子的进攻路线重合。 若是频繁更改地形,保不准会引起教习或者圣者的注意,她还是选择保守为先。 在虞岁的指引和薛木石的占卦配合下,他们传送频繁,虽然路绕了些,却很安全。 燕小川直接玩嗨了,大呼好多传送阵,一会儿就前进一大段距离,还没有敌人追击,不像是来闯试炼,更像是来玩的。 苏桐则对薛木石另眼相看,夸他占卦一术的厉害。 薛木石沉默,当一个只做事不说话的“高手”,毕竟说多错多。 四人都以御风术赶路,加之频繁传送,大大缩短时间和距离,在天黑时,就已传送到龙腹第八节的位置。 这一片的红点越来越多,除开主要聚集点,较为偏僻的地方也散落着零星几人,想要避开人群,独自前进的也不止虞岁他们。 虞岁看了眼斩龙窟地图,已经有不少人到了龙腹第十节,约莫数的红点正在快速移动着。 她蹲在海水边洗洗手,思考着是要继续前进,还是想办法找一下石月珍在哪。 传送阵到龙喉位置就没有了,而部分人造景虽然能被操控,但斩龙窟内并不全都是人造景,三分之一的天然景无法通过数山接收转换的五行之气更改设定。 也就是说龙喉那边的试炼秘境等等,必须靠自己的实力闯。 在龙喉之前,都是甲级弟子们的传送阵争夺战。 虞岁如今可以很轻松地到达龙喉,但想要继续往前到达龙头,就必须靠硬实力了。 她也能猜到,龙喉那边守着秘境的,肯定是太乙学院的圣者们。 虞岁捧起海水又散开,听着水花声,余光往后瞥去:燕小川正在问蹲地上休息的苏桐饿不饿,薛木石在捣鼓他掌心的几颗铜钱,看起来在走神地摆弄铜钱,却又敏锐地注意到虞岁看过来的视线。 是分开,还是一起走? 虞岁转回眼珠,甩了甩手上水渍,起身朝苏桐走去。 他们身处一片海边,今夜月光大盛,映照着湛蓝海面波光粼粼,远处夜雾之中还有岛屿若隐若现。后方有巨石□□,地形看样子像是那天晚上顾乾杀梅良玉的海滩。 这一片也是人造景,但海水中隐藏着天然景,不受控制,虞岁在海边观察片刻就谨慎地退回去。 苏桐蹲在一块巨石下方,阴影笼罩着她。 这一下午加晚上,她都在御风术赶路,体力消耗过剩,脑子有些晕乎乎,被金雷劈中的半边身子正被雷火灼烧炽热,另一半身躯却又因为夜晚的海风吹得冰凉。 苏桐忍不住捏了捏眉心,梅良玉的师妹都能忍得住雷火灼烧,我不能就这么露怯吧! 但是……真的很疼啊! 她在心里又将文阳辉问候一遍。 “苏师姐,我们如今的位置也算靠近,这才第四天,月珍姐姐说不定也在附近,你有什么办法能联系上她吗?”虞岁走到苏桐身边蹲下,乖巧问道。 苏桐眨眨眼,因为疼痛好像反应都慢了些,她扭头朝虞岁看去,缓声道:“如果有农家传音兽在,也许可以联系上她。” 可他们队伍里也没有农家弟子。 这一路上也没遇见几个活人,更没法去抢其他农家弟子的传音兽。 燕小川望着湛蓝的海面却沉思道:“我听盛师兄说过,斩龙窟里有一种异宝叫‘渡水之音’,是长得像海螺的东西,传音可至龙头到龙尾,覆盖整个斩龙窟。” “渡水之音就在斩龙窟各种水下,有概率能够找到。” 他回头看过来,少年脸庞张扬自信:“苏师姐你等等啊,说不定咱们就在眼前这片海里找到了。” 燕小川又扭头道:“薛神算咱们一起下去找。” “啊?”薛木石呆住,“我也要去吗?” “对啊,人多力量大,找一找不亏。”燕小川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带着薛木石朝海水里走去。 苏桐望着他俩笑道:“有时候真不知道该说他太过乐观,还是太乌鸦嘴。” 好像再如何陷入绝境,燕小川仍旧坚信会有办法,会努力去破局。 “燕小川这次说的是好话。”虞岁也笑道,“说不定真的会被他找到,到时候就能喊话月珍姐姐来找我们了。” 末了她又补充道:“而且还有薛神算,这一路走来他占卦就没错过,规避许多风险,才能顺利走到这,苏师姐,我们这一趟走得很幸运的。” 苏桐捏着眉心,莞尔道:“太顺利了,这速度快到不敢相信,他们跑了四天才领先,咱们一天就追上了。” 因为太过顺利,她甚至自己占卦试探,却发现薛木石带领的方向确实吉多凶少。 苏桐可以不相信别人,但她会相信自己。 虞岁模糊重点道:“因为他们是从龙腹开始走的,算起来也跟我们差不多呀。” 谈话间,她正在数山内搜索“渡水之音”的位置,又关注燕小川和薛木石在海水中的坐标,希望他俩不要进入天然景的部分,不然也没法将渡水之音送过去被“巧合”发现。 距离较近的是燕小川,虞岁就差没把“渡水之音”直接送到他脸上。 虞岁耐心等着燕小川朝着渡水之音的位置游去,再从海下珊瑚石里拿走渡水之音,见燕小川开始上浮,虞岁才起身走向海边,想看看它长什么样。 她只是从数山里找到与渡水之音对应的符文调换位置,倒是没见过实物。 虞岁站在海边,海浪往前扑打,沾湿了她的衣裙,虞岁提着裙摆刚要往后退两步,却感到乌云遮月,波光粼粼的水面暗淡,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前方仿佛掀起巨浪,使她震惊地抬头望去: 天地倒悬。 她站在云雾之中,看见天上海浪。 苏桐怔怔地望着大海,虞岁的突然消失让她呆住,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还是不见虞岁身影。 她心中一沉,扶着巨石站起身,却听水花声扑通响起。 “苏师姐,我找到了!”燕小川破水而出,手拿如冰雕刻的雪白海螺,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兴奋之意。 “停下,先别过来!”苏桐警觉道,“岁岁刚站在那边不见了。” 燕小川诶了声,对水外的变化震惊不已。 薛木石也出来了,但他出现的位置正好对着虞岁消失的方向,正咳着水往前游去。 苏桐和燕小川同时出声提醒他:“薛神算——” 薛木石游着游着就不见了。 燕小川:“……” 苏桐:“……” 海浪依旧不急不缓地拍打着沙地。 燕小川瞪圆了眼,望着薛木石不见的位置,反应过来后打了个冷颤,那边的海域看起来是有问题。 “可能是有法阵被触发了,你尽量别往那边移动。”苏桐说。 苏桐说完去看燕小川,惊讶道:“你手里的……怎么在化了?” “化了?”燕小川这才回过神来,去看手中的海螺“渡水之音”,发现他满手冰凉的水痕,冰雕海螺确实在融化,“完了,这玩意该不会还有时间限制吧。” 苏桐沉思道:“喊人吧,不然我怕岁岁跟薛木石在法阵里被淘汰了。” 既然都到龙腹第八节了,那在这喊石月珍回来她也没有顾虑。 燕小川不敢贸然上岸,冰雕海螺又在融化,他只好注入五行之气激活“渡水之音”,因为虞岁不见,他喊话有些着急:“医家的石月珍师姐!” 渡水之音将他的喊话传送到斩龙窟内的每一处。 第一次听人使用“渡水之音”传话的弟子纷纷被吓一跳,原本已经躺下休息的都被吓得坐起身来,四处找人。 第九节的浅水滩前,梅良玉他们等了一天才等来石月珍一行人解除五玄毒。 医家毒阵刚撤,庞戎和盛暃就立马离他们远远的。 随着燕小川的喊话,众人都是一怔。 “燕小川?”牧孟白第一个认出来,“他喊石月珍干嘛?” 燕小川继续喊道:“苏桐师姐跟小郡主……南宫岁被金雷打中,苏师姐喊你来帮忙消除雷印,她施卦阵消耗过度撑不住了!” 岸上的苏桐恼道:“别说废话!” 站在浅水滩悬崖下方的石月珍听得轻轻挑眉。 钟离山眉头皱起,神色微沉。 离他们远远的盛暃先是一怔,随后大怒:“谁打的金雷?岁岁呢?燕小川你给我说清楚!” 还在龙腹第九节游荡等人的顾乾也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朝天幕看去,岁岁被金雷劈中了?她什么时候来的斩龙窟? 站在河边的李金霜皱起眉头,眸光隐着几分担忧。 “我们在龙腹第八节,往南走,顺着北斗走到尽头的海域边!” 燕小川刚把位置说完,手中的冰雕海螺就彻底融化。 听完具体位置后,梅良玉和钟离山率先动身折返往回走,石月珍跟苍殊招手道:“你跟依依他们继续往前,我回去看看苏桐跟岁岁。” 苍殊点头:“好。” “龙腹第八节?”牧孟白震惊,“妹妹竟然来得这么快!” 盛暃黑着脸往山洞里的传送阵走去,庞戎喊道:“你为什么也要回去?!” 牧孟白解释道:“南宫岁是他妹妹啊!你不知道吗?” 还真不知道的庞戎:“……” 庞戎握着剑柄,额角狠抽,心里正怒吼着散伙吧! 青阳帝都才刚迎来日落,满天红火,敞开的红木窗迎着日晖,桌面白纸也晕染出几分昏黄。 钟离雀作画到一半感到困倦,不知觉间放下笔趴在桌案小睡片刻。 沉重的意识在黑暗中休养,却被突然闯进她意识里的预知画面惊醒: 虞岁倒在不知名的地面曲缩身子,身边血流成河,她身上虽然没能看出什么伤口,钟离雀却能瞧见有无形的力量正在切割她的皮肉和骨头,将其一寸寸、一分分地剔除。 歇斯底里地惨叫回荡在钟离雀耳边,震撼人心。 她预见虞岁被凌迟而死。 钟离雀从梦中惊醒,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呼吸急促,颤抖着手去拿听风尺。 梅良玉脑海中金光一闪,记忆碎片飞速掠过,快到几乎看不清。 下一刻有猛烈拳风擦着他的脸颊划过,顾乾以为梅良玉是因为神机·天官的力量才停顿一瞬,趁此机会突袭时,梅良玉的反应依旧快速,察觉到危机的瞬间,身体已经做出规避的反应。 顾乾这一拳仍旧附着法家裁决天机·雷刑的力量,指骨在梅良玉脸颊擦出红痕,在微弱的雷光跳跃下,皮肤绽开一道血线。 梅良玉再次拦下这一拳,抬眼朝顾乾看去,名家字言黑色棋子融入黑暗中,这才现形,顾乾欲要再次开口破法,却被黑子击穿咽喉。 顾乾防御迅速,黑子虽然卡住了他的发声,却也被他的五行之气防护拦下。 两人因此再次拉开距离。 “看来你是知道的。”顾乾在黑暗中沉声道。 梅良玉知道他有神机术的事,在刚才他以黑子堵其发声就能看出来。 “区区斩龙窟,也要到用神机术的地步?”梅良玉声色冷淡道。 顾乾也道:“若是不用,还得自己猜测,倒不如用了,也好让自己清楚敌人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何况对方既然已经知晓,他也就能光明正大地用了。 梅良玉周身燃起金色的五行之气防护,懒懒笑道:“你给自己树敌的本事倒是不错。” 话音刚落,两人再次交手。 神机·天官力量虽强,但也有明显的破绽,有效的距离和发声是必需的,正因为这个弱点尽人皆知,所以即使它拥有能够撤除所有以五行之气具象化九流术的力量,也才排名第九。 此刻梅良玉也能确定,顾乾的神机·天官,确实能够影响他意识深处的封印。 他的记忆被人为的力量封印,而每一次天官撤除五行之气时,哪怕不是针对封印,却也因为神机术的力量而对它有所影响。 神机·天官的“破法”撤除也是有具体针对目标才行。 洞里洞外都打得昏天暗地。 外边李金霜的剑灵发疯,开始敌我不分,除了李金霜,所有人都受到了剑刃攻击。它攻势迅猛,且接连不断,攻击完全没有间隙,令人应接不暇。 牧孟白本要施卦,但需要时间,又一直被剑灵打断,盛暃好几次给他拦住剑气,没好气道:“你能不能行!” “不行不行不行啊!”牧孟白画到一半又给打断,抓狂道,“我怎么感觉她剑灵发起疯来更厉害了?!能不能让梅良玉让她变回去!” 盛暃没接声。 这剑灵虽然发疯更厉害,但敌我不分,倒是有利,若是让李金霜清醒过来,哪怕她发挥不出剑灵的全部力量,却也很有威胁。 顾乾被梅良玉单独针对打进山洞里,刚才几次差点出来,都被发疯的剑灵砍回去。 梅良玉就没想着要出去,毕竟他们的位置离剑灵太近,一出洞口就跟剑灵贴脸,成为它第一个优先攻击目标。 顾乾试了几次也发现这点后,便准备将梅良玉先击退出洞口,让他去吸引剑灵攻击。 庞戎被叫去盯钱璎,却与荀之雅交手。 钱璎在乱局之中凝神掐诀,五行之气顺着地面浅水蔓延。 “喂!”牧孟白看得一个激灵,“庞戎,医家!” 庞戎被荀之雅拦着,见钱璎掐诀,心中一狠,单手掐诀要施展兵甲阵,却被荀之雅和乱砍的剑灵同时打断。 盛暃瞬影赶去阻拦,钱璎抬头冷眼看去,眼中珠光流彩。 医家九流瞳术·萤火。 幻术类的瞳术,让盛暃猝不及防地顿住,眼中浮现出许多重影,没能分辨出哪个是真正的钱璎,只攻击到幻影。 庞戎一剑斩退荀之雅,来到钱璎身前,却见地面升起金色雾气,他脸色瞬变,急速后撤,不愿被那金色雾气沾染。 医家天机术·五玄毒。 五行之气化作毒气蔓延散开,固守一定范围,入毒阵者五行之气逆乱。 医家弟子修行,医毒双生,可攻可守。 正如眼前的五玄毒,既可守住洞口,也能进攻入阵的人。 钱璎携着荀之雅退去五玄毒后方,来到李金霜身前,以瞳术破解梅良玉的入目之心,试图将李金霜唤醒。 钟离山躲了剑灵的攻击,从白骨绕后落地,来到钱璎身侧,荀之雅虽然察觉到了,却被刑春的阴阳术定住。 这两人不知何时竟然绕过了剑灵的攻势,他们不退反进,来到山洞附近。 钱璎刚把李金霜唤醒,余光就对上钟离山的长剑光芒,心头一颤。刚醒的李金霜还没能反应过来,只觉得周遭的空间都在颤抖,像是被什么震慑着,无法反抗,所有五行之气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运转。 李金霜抬眼间,钟离山的长剑就已刺穿钱璎的机关玲珑心,将其一击毙命。 之前钱璎的距离太远,反而让钟离山没机会,此刻她自己回来救李金霜,也因此丧命出局。 钟离山的攻势不停,剑尖一转,又朝被刑春以阴阳术定住的荀之雅杀去。 金色的雾气却已飘了过来,五玄毒就快要缠上剑尖,钟离山眉尖微抽,当机立断后撤,荀之雅也破了定身,拉开距离,躲去五玄毒后方。 刑春朝洞中喊道:“梅梅!五玄毒!” 他的冰霜巨蟒也后撤,就连九流术具象化之物沾染五玄毒,被消除的同时,也会染上毒素传至主人身上,使其五行之气逆乱。 顾乾从山洞里掠影而出,来到荀之雅身前,看上去受了些皮肉伤。 “走。”他瞥了眼五玄毒,不见钱璎身影,便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眼下少了钱璎,也不能再和他们硬碰硬。 顾乾三人借着五玄毒的掩护,离开浅水滩,身影消失在浓稠夜色中。 梅良玉从洞口出来,和刑春两人避开五玄毒,来到悬崖下方,暂时出不去浅水滩。 盛暃三人也躲到悬崖下方来。 两队人贴着悬崖山壁,大眼瞪小眼。 “你刚怎么杀的钱璎?”牧孟白纳闷地看着钟离山。 钟离山收剑,刚要解释,庞戎沉声抢先开口:“剑术·召定,兵家的天机剑术,剑招之内的目标受剑术影响,无法求生、五行之气聚合,必死。” 牧孟白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心道兵家的刀剑术太多了,他真的背不完。 庞戎说完又看了眼钟离山:“你下一剑杀的怎么不是李金霜?” 钟离山说:“荀之雅威胁更大。” 说完他眉头微蹙,看向庞戎:“你怎么让钱璎把五玄毒放出来了?” 庞戎气道:“这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 梅良玉朝盛暃和牧孟白看去。 盛暃因为钱璎出局正乐,又见顾乾逃了不乐意,情绪拉扯中,忽然有锅甩了过来,也气道:“怎么就是我们的问题了,你们不也没拦住钱璎吗?” 梅良玉笑了:“那钱璎是怎么死的?” 牧孟白摆摆手道:“什么死不死,哈哈,只是出局而已啦!” 刑春摊手道:“可你们打这么久,一个也没弄出局啊。” 盛暃反驳:“那不是你们让剑灵发疯拦住了?” 钟离山道:“剑灵发疯谁都打,钱璎也在挨打。” “那它发疯谁都打,我还得救牧孟白施卦!”盛暃额角狠抽。 牧孟白点头道:“我施卦总是被打断才没用的啊,我都叫庞戎去盯着钱璎了!” 这下所有人都朝庞戎看去。 转了一圈这锅竟然又甩回来了,庞戎大怒,伸手指着盛暃和梅良玉骂道:“那他妈还不是你们二话不说就要去打顾乾,我都说不打了,你们非要打,现在好了吧!被五玄毒困着走不了了吧!” 这话骂完,其他人都沉默了。 庞戎气得把所有人都喷了一顿,最后只剩他一个人骂骂咧咧,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各自分地等着五玄毒消散。 梅良玉他们能等苍殊和石月珍过来解毒,倒是不慌。 盛暃他们想不受五玄毒影响离开,就得跟他们一起等,当下也不能和梅良玉几人动手。 虞岁带着薛木石回去时,外边仍旧在刮风打雷。 燕小川守着苏桐,看她没问题后,又蹲在洞口巡视外边,顺便等虞岁回来。 他远远地见到回来的两个身影,有些疑惑,但见虞岁没事,也就没有出手。 薛木石抱着木柴,虞岁跟燕小川解释道:“他叫薛木石,道家弟子,也是跟我一样,今年刚来的新生,之前在阴阳家的三号习堂一起听课。” 她简单解释了薛木石的来历,又表明了与薛木石关系不错,燕小川也就没什么戒备,自来熟地跟薛木石打招呼,两人一起搭着木柴点燃。 虞岁看了看苏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正常,应该没什么大事,让她好好休息也算是一种恢复。 三人轻声聊着闲话,轮流守夜。 虞岁睡不好,薛木石说他不好意思刚来就休息,让他们守夜,于是燕小川也去睡了会,留下他俩守着洞口。 后半夜下了雷雨,雨势起初来得急,随着天色将明慢慢变缓。 快要天亮后虞岁才挨着石壁小睡片刻,因为要等苏桐,她也就多睡会,直到午时苏桐才醒来。 休息过后,苏桐的脸色和状态都比昨天要好不少。 苏桐目光扫过地面已经熄灭的火堆,抬头朝前方三人看去,虞岁最先注意到她,轻声道:“苏师姐醒啦?” “师姐,还撑得住吗?”燕小川转过头来,“我们正讨论接下来去哪个传送点。” 苏桐以目光点了点薛木石:“我还好,没什么大事,他是谁?” “他是道家弟子薛木石,一手占卦吉凶测相十分厉害!”燕小川夸道。 燕小川之所以这么夸,是因为刚才薛木石测相夸他帅气英俊是不世之才,未来必有奇遇等等好话,把燕小川夸得直傻笑,对这个新来的伙伴好感度噌噌地涨。 毕竟道家卦术的测相,哪怕一分真九分假,那到底也有一分是真的,而且谁不喜欢听好话呢? 薛木石听燕小川夸自己,却是听得心头直颤,他耷拉着脑袋,保持平日的呆木,对苏桐说:“师姐好。” 看起来是很乖巧的后辈,又是和虞岁相熟的朋友,苏桐只简单地看了他两眼,便点点头,捂着肩膀站起身道:“我现在不能轻易使用五行之气,有会道家占卦优势的人帮忙也正好。” 她虽然忍得了雷火灼烧,却不代表不疼。 虞岁说:“薛木石的运气比我还要好,他的铜钱占卦,好像会指引我们去更安全的地方。” 薛木石硬着头皮拿出铜钱,摊开在掌心说:“也可能不准,但如果按照这条路线试试,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苏桐对薛木石的占感也不错,她点头道:“那就走来看看吧。” 有了苏桐点头,虞岁便朝着她安排的路线前进,路上她随时观测周边红点动静,需要避开的时候,就和薛木石打暗号,让他占卦往旁侧走。 薛木石也照做,两人配合默契,也就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前往龙腹的传送点。 燕小川朝薛木石竖起拇指夸赞道:“道家有你,简直是道家的福气啊!” 薛木石挠挠头,慢吞吞道:“还好吧。” “要不是苏师姐也在,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占卦第一人。”燕小川严肃脸道,“真的,你看这一路愣是一个活人都没遇到。” 薛木石说:“也可能是因为那边的弟子都往前走去了,我们走后边,他们遇不上。” 燕小川来到山洞里,望着眼前的名家“山石开路”阵搓搓手,兴奋道:“接下来也是这样就好了,一路畅通无阻直通龙腹十二节。” 薛木石心道,那还真是说不定。 燕小川开启传送阵,四人一同走过石门,被传送到龙腹的位置。 连接的传送点处不见人影,只有飞禽走兽,就连地势都显得十分偏僻,树木少了许多,偏向沙石地,就连大山也变得光秃秃,只剩下裸露的山脊。 虞岁没有更改地形,但走的是没有被其他弟子发现、不算公开的传送阵,隐蔽性也高,不会与其他甲级弟子的进攻路线重合。 若是频繁更改地形,保不准会引起教习或者圣者的注意,她还是选择保守为先。 在虞岁的指引和薛木石的占卦配合下,他们传送频繁,虽然路绕了些,却很安全。 燕小川直接玩嗨了,大呼好多传送阵,一会儿就前进一大段距离,还没有敌人追击,不像是来闯试炼,更像是来玩的。 苏桐则对薛木石另眼相看,夸他占卦一术的厉害。 薛木石沉默,当一个只做事不说话的“高手”,毕竟说多错多。 四人都以御风术赶路,加之频繁传送,大大缩短时间和距离,在天黑时,就已传送到龙腹第八节的位置。 这一片的红点越来越多,除开主要聚集点,较为偏僻的地方也散落着零星几人,想要避开人群,独自前进的也不止虞岁他们。 虞岁看了眼斩龙窟地图,已经有不少人到了龙腹第十节,约莫数的红点正在快速移动着。 她蹲在海水边洗洗手,思考着是要继续前进,还是想办法找一下石月珍在哪。 传送阵到龙喉位置就没有了,而部分人造景虽然能被操控,但斩龙窟内并不全都是人造景,三分之一的天然景无法通过数山接收转换的五行之气更改设定。 也就是说龙喉那边的试炼秘境等等,必须靠自己的实力闯。 在龙喉之前,都是甲级弟子们的传送阵争夺战。 虞岁如今可以很轻松地到达龙喉,但想要继续往前到达龙头,就必须靠硬实力了。 她也能猜到,龙喉那边守着秘境的,肯定是太乙学院的圣者们。 虞岁捧起海水又散开,听着水花声,余光往后瞥去:燕小川正在问蹲地上休息的苏桐饿不饿,薛木石在捣鼓他掌心的几颗铜钱,看起来在走神地摆弄铜钱,却又敏锐地注意到虞岁看过来的视线。 是分开,还是一起走? 虞岁转回眼珠,甩了甩手上水渍,起身朝苏桐走去。 他们身处一片海边,今夜月光大盛,映照着湛蓝海面波光粼粼,远处夜雾之中还有岛屿若隐若现。后方有巨石□□,地形看样子像是那天晚上顾乾杀梅良玉的海滩。 这一片也是人造景,但海水中隐藏着天然景,不受控制,虞岁在海边观察片刻就谨慎地退回去。 苏桐蹲在一块巨石下方,阴影笼罩着她。 这一下午加晚上,她都在御风术赶路,体力消耗过剩,脑子有些晕乎乎,被金雷劈中的半边身子正被雷火灼烧炽热,另一半身躯却又因为夜晚的海风吹得冰凉。 苏桐忍不住捏了捏眉心,梅良玉的师妹都能忍得住雷火灼烧,我不能就这么露怯吧! 但是……真的很疼啊! 她在心里又将文阳辉问候一遍。 “苏师姐,我们如今的位置也算靠近,这才第四天,月珍姐姐说不定也在附近,你有什么办法能联系上她吗?”虞岁走到苏桐身边蹲下,乖巧问道。 苏桐眨眨眼,因为疼痛好像反应都慢了些,她扭头朝虞岁看去,缓声道:“如果有农家传音兽在,也许可以联系上她。” 可他们队伍里也没有农家弟子。 这一路上也没遇见几个活人,更没法去抢其他农家弟子的传音兽。 燕小川望着湛蓝的海面却沉思道:“我听盛师兄说过,斩龙窟里有一种异宝叫‘渡水之音’,是长得像海螺的东西,传音可至龙头到龙尾,覆盖整个斩龙窟。” “渡水之音就在斩龙窟各种水下,有概率能够找到。” 他回头看过来,少年脸庞张扬自信:“苏师姐你等等啊,说不定咱们就在眼前这片海里找到了。” 燕小川又扭头道:“薛神算咱们一起下去找。” “啊?”薛木石呆住,“我也要去吗?” “对啊,人多力量大,找一找不亏。”燕小川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带着薛木石朝海水里走去。 苏桐望着他俩笑道:“有时候真不知道该说他太过乐观,还是太乌鸦嘴。” 好像再如何陷入绝境,燕小川仍旧坚信会有办法,会努力去破局。 “燕小川这次说的是好话。”虞岁也笑道,“说不定真的会被他找到,到时候就能喊话月珍姐姐来找我们了。” 末了她又补充道:“而且还有薛神算,这一路走来他占卦就没错过,规避许多风险,才能顺利走到这,苏师姐,我们这一趟走得很幸运的。” 苏桐捏着眉心,莞尔道:“太顺利了,这速度快到不敢相信,他们跑了四天才领先,咱们一天就追上了。” 因为太过顺利,她甚至自己占卦试探,却发现薛木石带领的方向确实吉多凶少。 苏桐可以不相信别人,但她会相信自己。 虞岁模糊重点道:“因为他们是从龙腹开始走的,算起来也跟我们差不多呀。” 谈话间,她正在数山内搜索“渡水之音”的位置,又关注燕小川和薛木石在海水中的坐标,希望他俩不要进入天然景的部分,不然也没法将渡水之音送过去被“巧合”发现。 距离较近的是燕小川,虞岁就差没把“渡水之音”直接送到他脸上。 虞岁耐心等着燕小川朝着渡水之音的位置游去,再从海下珊瑚石里拿走渡水之音,见燕小川开始上浮,虞岁才起身走向海边,想看看它长什么样。 她只是从数山里找到与渡水之音对应的符文调换位置,倒是没见过实物。 虞岁站在海边,海浪往前扑打,沾湿了她的衣裙,虞岁提着裙摆刚要往后退两步,却感到乌云遮月,波光粼粼的水面暗淡,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前方仿佛掀起巨浪,使她震惊地抬头望去: 天地倒悬。 她站在云雾之中,看见天上海浪。 苏桐怔怔地望着大海,虞岁的突然消失让她呆住,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还是不见虞岁身影。 她心中一沉,扶着巨石站起身,却听水花声扑通响起。 “苏师姐,我找到了!”燕小川破水而出,手拿如冰雕刻的雪白海螺,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兴奋之意。 “停下,先别过来!”苏桐警觉道,“岁岁刚站在那边不见了。” 燕小川诶了声,对水外的变化震惊不已。 薛木石也出来了,但他出现的位置正好对着虞岁消失的方向,正咳着水往前游去。 苏桐和燕小川同时出声提醒他:“薛神算——” 薛木石游着游着就不见了。 燕小川:“……” 苏桐:“……” 海浪依旧不急不缓地拍打着沙地。 燕小川瞪圆了眼,望着薛木石不见的位置,反应过来后打了个冷颤,那边的海域看起来是有问题。 “可能是有法阵被触发了,你尽量别往那边移动。”苏桐说。 苏桐说完去看燕小川,惊讶道:“你手里的……怎么在化了?” “化了?”燕小川这才回过神来,去看手中的海螺“渡水之音”,发现他满手冰凉的水痕,冰雕海螺确实在融化,“完了,这玩意该不会还有时间限制吧。” 苏桐沉思道:“喊人吧,不然我怕岁岁跟薛木石在法阵里被淘汰了。” 既然都到龙腹第八节了,那在这喊石月珍回来她也没有顾虑。 燕小川不敢贸然上岸,冰雕海螺又在融化,他只好注入五行之气激活“渡水之音”,因为虞岁不见,他喊话有些着急:“医家的石月珍师姐!” 渡水之音将他的喊话传送到斩龙窟内的每一处。 第一次听人使用“渡水之音”传话的弟子纷纷被吓一跳,原本已经躺下休息的都被吓得坐起身来,四处找人。 第九节的浅水滩前,梅良玉他们等了一天才等来石月珍一行人解除五玄毒。 医家毒阵刚撤,庞戎和盛暃就立马离他们远远的。 随着燕小川的喊话,众人都是一怔。 “燕小川?”牧孟白第一个认出来,“他喊石月珍干嘛?” 燕小川继续喊道:“苏桐师姐跟小郡主……南宫岁被金雷打中,苏师姐喊你来帮忙消除雷印,她施卦阵消耗过度撑不住了!” 岸上的苏桐恼道:“别说废话!” 站在浅水滩悬崖下方的石月珍听得轻轻挑眉。 钟离山眉头皱起,神色微沉。 离他们远远的盛暃先是一怔,随后大怒:“谁打的金雷?岁岁呢?燕小川你给我说清楚!” 还在龙腹第九节游荡等人的顾乾也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朝天幕看去,岁岁被金雷劈中了?她什么时候来的斩龙窟? 站在河边的李金霜皱起眉头,眸光隐着几分担忧。 “我们在龙腹第八节,往南走,顺着北斗走到尽头的海域边!” 燕小川刚把位置说完,手中的冰雕海螺就彻底融化。 听完具体位置后,梅良玉和钟离山率先动身折返往回走,石月珍跟苍殊招手道:“你跟依依他们继续往前,我回去看看苏桐跟岁岁。” 苍殊点头:“好。” “龙腹第八节?”牧孟白震惊,“妹妹竟然来得这么快!” 盛暃黑着脸往山洞里的传送阵走去,庞戎喊道:“你为什么也要回去?!” 牧孟白解释道:“南宫岁是他妹妹啊!你不知道吗?” 还真不知道的庞戎:“……” 庞戎握着剑柄,额角狠抽,心里正怒吼着散伙吧! 青阳帝都才刚迎来日落,满天红火,敞开的红木窗迎着日晖,桌面白纸也晕染出几分昏黄。 钟离雀作画到一半感到困倦,不知觉间放下笔趴在桌案小睡片刻。 沉重的意识在黑暗中休养,却被突然闯进她意识里的预知画面惊醒: 虞岁倒在不知名的地面曲缩身子,身边血流成河,她身上虽然没能看出什么伤口,钟离雀却能瞧见有无形的力量正在切割她的皮肉和骨头,将其一寸寸、一分分地剔除。 歇斯底里地惨叫回荡在钟离雀耳边,震撼人心。 她预见虞岁被凌迟而死。 钟离雀从梦中惊醒,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呼吸急促,颤抖着手去拿听风尺。 . 第74章 第 74 章 燕小川的喊话,在斩龙窟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同在第八节的弟子们虽然也知道了苏桐他们的位置,但现在是晚上,若是移动会遇上“山石路转”,容易迷路。 燕小川说的位置也比较偏僻,在不知那边都有些什么的情况下,大家都不会轻举妄动。 “看星占地”不太熟练的人,是不会选择夜晚行动的。 梅良玉和钟离山带着石月珍去找人,刚好他们就在传送阵前,进山洞后就传送回第八节,看天上星辰指路,再往与之相反的方向前进才是对的。 路上遇见人也只是绕开走,不起冲突浪费时间。 站在河边的顾乾陷入沉思,听见虞岁被金雷劈中的事皱紧眉头,担忧之色浮上眉眼,他本想回去,又听燕小川喊的是石月珍,钱璎被钟离山杀出局,此刻他过去了也没办法帮忙。 若是钱璎还在可不会这样。 他立马就带着钱璎回去找人,帮忙消除雷印。 顾乾眼中光芒越冷,钱璎的出局对他来说是很大的损失。 “你要过去看看吗?”荀之雅问道。 顾乾转头,李金霜也看了过来。 荀之雅神色顿了顿,继续说:“南宫岁那边。” “岁岁才一境,她能走到龙腹第八节,应该是有人帮忙带着。”顾乾微微垂首,神色晦暗不明,“石月珍肯定会过去,盛暃也会,我们现在过去也许会撞一起。” 安静片刻后,顾乾说:“等季蒙他们过来,我再过去看看。”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盛暃虽然也回去了,却在路上被名家的竞争对手给拦住,耽误了些时间,让梅良玉三人走了前头。 海滩边依旧被月光照拂,燕小川在水里小心谨慎不敢移动。 苏桐也站在沙滩边上,尽量远离海水,她左右看看,仔细感受周遭五行之气的存在和流动,分析道:“斩龙窟里有大大小小的阵法秘境,以及兵甲阵,偶尔会误入其中,就是不知道他们触发的是哪一个。” 燕小川抬头问:“水里也会有兵甲阵吗?” 谁这么阴险把兵甲阵触发放海里啊! “有的。”苏桐说,“潮星海、龙中鱼,这两个兵甲阵都是以水战为主,也都是高阶兵甲阵。” 燕小川听她这么说,越发谨慎地往后退去,准备绕远路再上岸,免得被拖进兵甲阵中,到时候留苏桐一个人在外边,有危险。 苏桐敢让燕小川喊话斩龙窟,是因为他们地够偏,一路没什么人,幸运值点满。 二是她相信石月珍他们一定会赶过来。 不说钟离山肯定会来,梅良玉都肯拜托她照看虞岁,得知这种消息,又隔得不远,肯定也会赶回来。 燕小川一边绕路,一边嘀咕:“咱们薛神算怎么没提前算到这一遭?” 苏桐给薛木石想到了借口:“也许是这一路过来消耗太大,我们都靠着他的指引前进。” “也是。”燕小川朝岸上游着水,“辛苦他了,要真的是兵甲阵,他在里边可要保护好小郡主啊。” 苏桐心想这就不好说了。 薛木石和虞岁能力说强,在某些时候是挺强,但在兵甲阵这种靠动手能力火拼的地方就难说了。 苏桐说:“若是兵甲阵,他俩应该都知道,只要在里面待一刻钟不动手,就能出来,要是和兵阵傀儡交手就麻烦了。” 为了防止意外,苏桐强撑着晕乎的脑袋,动手施卦,在丛林靠近海滩的位置设下防护,若是其他人来了,她也能让其鬼打墙迷路好一会过不来。 因为再次使用九流术,苏桐脸色又白了几分,大脑冰火两重天,站立不稳地靠着沙滩边的巨石蹲身坐下。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虞岁和薛木石也没有重新回到海边。 苏桐心想麻烦了,可能是被里边的兵阵傀儡给缠住,得破阵才能出来。 同时她察觉到有人靠近,刚一抬头,就见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身前,钟离山高大的身躯遮掩了月光的照耀,投下的阴影也遮掩了靠石蹲着的苏桐。 他施展御风术赶来,周身流动的五行之气还未完全撤去。 苏桐眨眨眼,这才松口气。 钟离山蹲下身,伸手摸了摸苏桐的额头,问她:“道家的人在哪?” “可不用着你们出手。”苏桐笑着,轻抬下巴,即使神色虚弱,却也掩不住眼里的骄傲,“我和岁岁还有燕小川已经把人打出局了。” “良玉师兄!”燕小川安全上岸后,朝瞬影停在沙滩上的梅良玉招手。 梅良玉只见苏桐跟燕小川,不见其他人,蹙眉看过去问:“南宫岁呢?” “小郡主被那边的海水吸走了,好像是斩龙窟里的法阵或者别的兵甲阵。”燕小川解释着,给梅良玉指了个方向。 梅良玉余光扫了眼巨石旁的苏桐,她状态看起来很差,受了金雷,又有雷火灼烧,苏桐都奄奄一息的,他那柔弱的一境师妹还不知道苦成什么样了。 “金雷是谁打的?”梅良玉问燕小川。 燕小川举手积极回道:“道家的文阳辉!咱们本来在龙尾过河去传送点的,文阳辉一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打人!把苏师姐和小郡主都给打进水里去了,我当机立断马上下去救人!” 他满眼都写着“我做得好吧”几个字。 “文阳辉?”梅良玉听得笑了,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这小子估计是针对苏桐下得手。 他不是跟顾乾玩得好,怎么连顾乾的青梅也一起打。 难不成因为南宫岁是我师妹? 那他更惹错人了。 梅良玉没说话,朝着湛蓝海域走去。 “良玉师兄!”燕小川正要提醒他危险,却听梅良玉头也没回道,“我去把人带出来。” 燕小川抬起的手收回摸了摸鼻子,望着梅良玉孤身一人前往,眼里有点羡慕,实力强就是好,能随时随地随便装,还装得理直气壮,充满自信。 关键还令他松口气觉得安全感十足,有他万事无忧。 不愧是我师尊认证的好苗子。 燕小川在心里祈祷,什么时候师尊也这么夸夸我就好了。 梅良玉走向天然景海域中心,也瞬间消失不见。 钟离山收回视线道:“应该是兵甲阵。”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到时间也没有出来,恐怕是要击杀王城守将。”苏桐声音微弱道。 石月珍走过巨石来到她身边,看了眼她的伤势,轻轻摇头,抬手时,指间流转金色的五行之气,让苏桐背过身去,替她将解下衣物抹除雷印。 钟离山和燕小川识趣地转过身去。 燕小川被钟离山瞥了眼后,还离得远了些,然后眼巴巴地望着钟离山。 钟离山说:“盛暃也在后边。” 燕小川脸色一变,那我完了呀。 良玉师兄你可要快点把小郡主救出来啊。 虞岁看见天上海浪没多久,脚下便没了实感,往下坠落,穿过云雾落入海水中,她反应快速地升起五行之气防护,余光瞥见一只巨大的红鱼从后方缓缓游过。 十三境高阶兵甲阵·龙中鱼。 红鱼巨大如天幕,在虞岁视线中扁平如纸张,在月光照耀清透的海水中缓缓游动。 每一片鱼鳞都像是一座城池大门,鱼鳞翘起,就像是城门大开。有的鱼鳞口漆黑一片,也有的在燃起火光,还有兵阵傀儡守在门口。 虞岁往后看去,密密麻麻的黑色纸船追随着红鱼尾巴,不知是水流原因还是如何,一只只黑色纸船驶进了鱼鳞口中。 每一只黑色纸船都载着满满的小纸人,它们握着刀剑,看起来是纸人模样,可进入鱼鳞口中,就会化作恐怖的兵阵傀儡。 虞岁知道自己误入了斩龙窟内的兵甲阵,便想要避开这些黑纸船,也不愿靠近红鱼,在这里面待一刻钟的时间就能出去。 她刚要在水中转身,就见一道眼熟的身影落下。 突然从上空坠落的薛木石在水里跟虞岁大眼瞪小眼。 两人都在水里闭气,靠着八卦生术渡水而保持呼吸,金色的五行之气快速流转着。 薛木石跟虞岁比了个手势,示意她看上边。 虞岁抬头看去,只见巨大的黑色战船从上空飘过,投下的阴影遮掩了红鱼,月光被遮掩后,原本透明清亮的水中,出现一道道身穿铠甲,手拿刀剑的兵阵傀儡。 银色头盔下的双目透出暗金色的光芒,它们的目标锁定水中的两个外来人,高举手中武器。 虞岁和薛木石对视一眼,扭头就往红鱼跑去。 水面上黑色的战船行驶缓慢,却将月光全数遮完,水中因此变得黑漆漆一片,只能瞧见红色的鱼鳞微闪,以及翘起的鱼鳞口里边传来的火光。 虞岁和薛木石都不愿跟这些兵阵傀儡交手,一旦出手,就必须击杀王城守将才能出阵。 然而这里面的兵阵傀儡纷纷施展八卦生术·渡水,在水中如游鱼飞射,追逐猛烈,还会列出方阵从四面八方包围两人。 虞岁和薛木石小心翼翼,只守不攻,不断避让躲闪,艰难地朝红鱼靠近。 借着九流术渡水和御风术,虞岁冲出兵阵傀儡的包围圈,来到高处,回头看见眼前的鱼鳞口,堪比城门大小的黑洞,一眼望去漆黑。 她挥手间,周天火攀着洞口石壁往里飞去,长长的火线照亮其中,能瞧见里边空无一物。 虞岁来到高处,就是因为没有看见黑纸船进入高处的鱼鳞口。 她跃身来到周天火照亮的鱼鳞口前,回头看下边的薛木石,示意他上来这躲着。 一进入鱼鳞口就能感觉到干燥的空气传来,虞岁撤了渡水,贴着洞口石墙,看着薛木石甩掉下方水里的兵阵傀儡上来。 薛木石进来后松了口气,也撤了渡水,伸手捂着喉咙咳嗽两下。 鱼鳞石洞很长,虞岁的周天火化作长线也看不到尽头,但能确定后边没有东西,所以他们没有往后走,而是守在洞口看外边水中变化。 “你怎么也掉进来了?”虞岁问他。 “不知道。”薛木石茫然道,“我见燕小川找到了‘渡水之音’,便想回岸上去,游着游着就掉下来了。” 虞岁:“啊,游着游着就掉下来了。” 薛木石呆呆地点头。 虞岁见他比自己小时候还要呆,忍不住道:“你真的不是因为太笨才被圣女退婚的吗?” 薛木石低头,闷声回:“不是。” “那是为什么被退婚?”虞岁问。 薛木石抬手揉了揉眼睛,没答,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虞岁也没有逼问,看回下边,兵阵傀儡们似乎不知道他们跑哪去了,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水中流浪。 只是数量太多,又被遮住了月光,水中黑沉,随处可见拿着刀剑的兵阵傀儡,像是在海水中巡逻的食人鱼。 “这是兵甲阵,再撑一会应该就能出去。”虞岁轻声说,“我倒是没想到还有水下的兵甲阵。” 她虽然知道海水中有天然景在,却不知道是个兵甲阵,往前走了没两步就被拖入阵中。 薛木石也看向下方,低声道:“兵甲阵·龙中鱼,水下兵甲阵都很少见。我以前在太渊见过,若是兵家施展的活阵,那一整座城池都会被海水倒灌淹没。” 虞岁好奇看回去:“是太渊的兵家圣者吗?” 薛木石却摇摇头,“是你们青阳的大将军,钟离辞。” “钟离将军吗?”虞岁愣住,“他怎么会在太渊施展龙中鱼兵甲阵?” “是太渊的一座偏远城池,我也不清楚,似乎是在和太渊的某个兵家弟子比试吧。”薛木石话说得含糊,似乎是后悔说起这事,他有些别扭地转话题,“你怎么掉下来的?” “你不觉得你问得太晚了吗?”虞岁纳闷道,“要转移话题的话,你再换一个。” 薛木石张了张嘴,发出短促地啊的一声,有点尴尬。 他绞尽脑汁,才换了个新的话题:“听说斩龙窟越往前走,像这样的法阵试炼就越多,你有信心能闯过去吗?” 虞岁道:“说不定。” 靠天目破解一起兵阵、幻术的力量,还真说不定。 除非她遇到无法使用天目破解的法阵。 像医家的毒阵农家的蛊阵什么的。 方技家从巫,阴阳家从咒,医家从毒,农家从蛊。 掌握巫、咒、毒、蛊的四家,都喜欢往法阵里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兵甲阵更难搞,也更防不胜防。 薛木石听完虞岁的回答,带着几分佩服的目光看她。 虞岁却温声软语道:“不过我也没有那么自大,才一境实力,就去挑战十三境的法阵。” 薛木石却老实脸道:“可你都能开出特级兵甲阵。” “……那我也还是一境,燕小川拿到渡水之音,会把月珍姐姐叫回来,到时候我师兄他们也就知道我在这了,说不定会带我们一起。”虞岁面不改色,目光软和带笑地看薛木石,“他们队伍里好像还没有道家弟子,说不定到时候还得靠你施卦走捷径,快些到达龙喉。” 薛木石听后皱巴脸道:“在你师兄面前施卦会不会太冒险了些,他们可能会看穿我的。” 虞岁说:“薛神算,对自己有点信心啊。” 薛木石:“这倒是真的没有。” “你占出的传送点都是正确存在的,何来看穿一说?”虞岁却道。 薛木石又道:“若是出了斩龙窟,他们找我占卦……” “那就不占。”虞岁干脆道,“别答应,别说话,当个冷酷的神算,只要你不主动,别人也不能强迫你。” “噢。”薛木石点点头,好似明白了。 虞岁又道:“只要你够冷酷,他们就不敢找你。” 薛木石再次点头,像是觉得她说得对,颇为认真地给自己想后路。 随着两人的谈话,时间所剩无几,黑色的巨船驶走,阴影撤走,月光重新照进水中。 薛木石往外看随着月光照明而消失的兵阵傀儡们,再撑一会就能出去了。 虞岁刚要看看外边,却瞥见听风尺微微发亮,便点开查看。 是钟离雀发来的传文。 “岁岁,别进洞里,会被凌迟。” 钟离雀颤抖着,给出最简洁明了的信息。 虞岁却看得心沉谷底。 她瞬间想到了某种可能,因为当年也曾发生过。 钟离雀遇见她会被烧死,叫她别去某个地方。 可其实钟离雀预见的是她与异火灭世者共感的死法。 而虞岁避无可避。 虞岁抬头看向站在前边的薛木石,脑子飞速转动,时间不多,但她不能出阵了,外边还有燕小川和苏桐,还有赶来的梅良玉等人。 凌迟两个字响彻在她脑海中,让虞岁心脏怦怦直跳。 她不可能顶着凌迟的痛苦还能在那么多人前面不改色。 “糟了。”薛木石忽然说。 一只黑色的纸船不知何时竟然游到了他们所处的洞口。 “走。”薛木石回身后撤,虞岁同时行动,在他们往鱼鳞石洞深处跑去时,从船上下来的纸人都瞬间变作兵阵傀儡持剑朝他们追击杀去。 虞岁跑了没两步,便突然刹车回头动手。 雷蛇随着石壁两道嘶吼前行,与冲在最前方的兵阵傀儡交手,电光与火焰交错闪烁。 薛木石疑惑地看向突然动手的虞岁,这样就出不去兵甲阵了啊。 虽然疑惑,他以为虞岁要打,便也停下脚步回头帮忙,铜钱伴着悦耳声响飞出,薛木石刚施卦,却忽感异样,在他意识深处的火焰摇晃,火焰中出现一颗小黑点缓慢转动。 薛木石脸色巨变。 虞岁回头正巧看见这幕,两人同时抬眼,却感应到了相同的力量。 来自同一簇火焰的共鸣。 两人心中巨震,一时竟忘记后方追击的兵阵傀儡,他们持剑朝前砍去,虞岁反应稍快,擦着剑气避开,薛木石却被剑气击中,抽飞老远的同时,血洒一地。 暴躁的男声在他们脑海中响起:“这次又是谁要死了啊?” 雌雄难辨的声音也道:“时间有点快。” 虞岁目光颤抖地望向薛木石,捂着肩膀,抵着墙壁站起身的薛木石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周天火照亮漆黑的石洞,也照亮少年少女颤抖的眼眸。 薛木石竟然……是灭世者吗? 虞岁余光扫见乌泱泱追来的兵阵傀儡,趁着痛苦到来之前雷蛇再起,将其抽飞不少,拉开距离后,深吸一口气道:“走。” 薛木石这时候反应倒快,两人往石洞深处御风而行,脑海中响起第五位,即将死去的灭世者声音: “为什么啊……我明明……已经照他们说的做了,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对我啊?” 曾经崩溃的少年声音,此刻依旧崩溃。 灭世者出现的消息被传至太乙。 最先接收到的,是可以感受天地意识的鬼道家圣者。 常艮圣者随后将消息传给太乙的其他圣者。 在兵家习堂的圣者冷柔茵神色微顿。 守在斩龙窟龙头位置的于圣和朱老有所感应,朝天外看去。 在院中挑拣草药的医家圣者轻声叹息。 太乙也去了五位圣者,而留守太乙其他圣者们得知了这次灭世者出现的位置,在丹国,是一名才十九岁的少年。 丹国某处热闹的街道早已被密密麻麻的军队占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被赶去了城外,数不清的十三境守在各个街头巷尾。 诛杀灭世者,来自不同国家的圣者正朝巷尾赶去。 在巷尾的阴影处,已经被人们逼至绝境的少年奄奄一息,血流成河。 梅良玉刚进龙中鱼,看见了雷光与火焰闪烁的洞口后,瞬影而去。 . 第75章 第 75 章 黑色纸船停留在洞口,纸人不断从船上下来,化作兵阵傀儡涌入洞中。 虞岁因为痛感跪倒在地,薛木石第一次感受到灭世者的死亡共感,加之被兵阵傀儡砍了一刀,前行的身影踉跄。 两人都没有出声。 因为他们的意识中,远在丹国的少年正崩溃大喊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照做了!我把所有知道的都说了,你们还想我怎么样!?” 在他的崩溃大喊中,雌雄莫辨的声音问道:“你都说了什么?”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受这种苦?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这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少年也不过才十九岁,前半生无忧无虑,后半生黑暗不堪,他又哭又笑,崩溃的嘶吼变得狰狞,“我什么都说了,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他们全都知道了!你们也逃不掉!凭什么只有我啊,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要变成现在这样!” 趴倒在巷尾下,已经没有行动能力的少年正苟延残喘。 法家圣者的裁决术·凌迟正在攻击,却被他顽强抵抗着,他眼眸里都是血色,透过血色望向前方,从人群脚下寻找着他想回去的地方,却回不去了。 少年已是奄奄一息,可仇恨却让他显得生机勃勃。 人们与他保持可攻可守的距离,看他的目光充满戒备与杀意。 最开始发声的暴躁男人,此刻话里却带着几分淡淡的嘲笑:“这么不甘心,那你放异火烧啊。” 他语气发狠道:“反正你都要死了,烧啊。” 雌雄莫辨的声音道:“同归于尽,也不是不行。” 因为感同身受的痛苦而跪倒在地的虞岁动了动手指,雷蛇飞闪,勉强将举剑靠近的兵阵傀儡击退,但很快又有新的涌来。 “还有两个哑巴,不说话也当做是默认。”暴躁男狠声道,“我们都同意,你烧啊!” 靠着石壁歪头躲开傀儡一剑的虞岁却听得心头一颤,他知道还有两个灭世者在听? 难道不进行意识交流,也会被确认是否存在吗? 少年崩溃道:“我不想杀他们的!我不想灭世!我根本就不想!” “蠢货!你以为靠你一个人的异火就能灭世,那还要五个人干什么?你杀不了所有人,只会杀了你自己。”暴躁男像是受不了他,又痛又怒,“你要是真的那么怨恨,不甘心,那就果断点,烧,免得让其他人都跟着你遭凌迟。” 说完又骂道:“我真是操了法家的凌迟!” “你告诉我是法家的谁对你用的凌迟,老子就算以后死了也得先杀个法家圣者报这凌迟之仇!” 暴躁男骂骂咧咧。 鱼鳞口石洞里的虞岁被剑气抽飞,疼得她满头大汗,法家裁决天机术·凌迟,五行之气游走全身削皮剔骨,看不见的伤口,疼痛却降临在她身上。 现在被淘汰出局也不行。 被传送到学院外边更危险。 虞岁倒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气滚走躲开致命的一剑,长剑定住她的裙摆,划走一大片,衣料撕拉声响的同时,石洞里金雷大闪。 伴随金雷而来的还有梅良玉的八卦生术的雷蛇,这些雷蛇附有鬼道家的死符,将围绕虞岁那一圈的兵阵傀儡抽走五行之气。 虞岁的周天火已经熄灭,梅良玉借着金雷的光芒,看见地上疼得满头是汗的虞岁眉头皱起,在下一批兵阵傀儡持剑砍过来时,瞬影上前将虞岁捞起来。 周天火重燃,点亮黑暗。 虞岁眼中燃着火光,也映着梅良玉沉着冷静的脸。 梅良玉反手拽着虞岁要往石洞深处赶去,暂时与后边的兵阵傀儡拉开距离,却被虞岁拦下,她一头撞进梅良玉怀里,五指紧紧拽着他的衣服,骨节泛白,掐出血痕。 薛木石在里边。 要是让师兄看见了,根本没法解释,如果他们两个人在同一时间表现出没有伤口的痛苦和虚弱,太容易引起怀疑。 师兄能拦住兵阵傀儡,不让他们现在出局,但也不能让师兄有多余的发现。 他们感受到的不只是凌迟,而是少年此时的所有状态,之前受的所有伤,血液流逝的速度,逐渐缺失的体温,呼吸都宛如在刀割心肺。 凌迟只是给予的最后一击。 虞岁甚至祈祷薛木石不要痛到喊出声才好。 虽然她自己都撑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张口就感觉有浓稠血水黏糊,她咬破了唇角,溢出的血色擦在了梅良玉衣上。 突然被虞岁抱住拦下的梅良玉身形微顿,却反应快速,抬手夺过傀儡的长剑反攻,将其斩退后对虞岁说:“你去后边。” 虞岁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因为痛苦而说得模模糊糊:“师兄……太疼了。” 梅良玉瞥见她被汗水湿润的雪白肩颈,有黑色的雷印印记,以为她是因为雷火灼烧而痛苦,神色微沉,便没再说话,任由她赖在这。 虞岁事后可以有无数理由解释此刻的阻拦,却不能让梅良玉去后边看到同样痛苦的薛木石。 痛。 痛! 痛到想要把一切都毁掉! 不只是“愤怒”,“痛苦”也会让人在某瞬间生出毁灭欲。 少年痛苦地凄声惨叫,五指曲缩按在血水中。 九流圣者们没有一人敢在此时上前,谁也没法保证往前走到什么距离会被异火瞬间烧成一具焦尸枯骨。 “他现在应该是死亡共感时间。”有人沉声说道,“你的凌迟可以再缓一会。” 法家圣者听后颔首。 另一位阴阳家圣者问道:“于贤,灭世者都还有谁,叫什么名字,在哪,你们此刻在说什么?” 女人的话从四面八方侵入少年耳里,说服着他的意识顺从发声的人,烙印在他身上的“咒”给出回应,少年微微张嘴,却是缓声说道:“我……不想死。” 暴躁男人还在骂道:“五年前你就在那里搞不清楚状态,现在还不清楚吗?你报个位置我看看你是死在那,你别说你在太乙,要有多蠢才会信那个老头的话去有二十多个圣者的太乙,还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找东西!” “他自己不也是有去无回?” “还想要脱离异火,还天字文,我真是笑了,他老了不清醒能理解,你们这帮年轻人也跟着犯蠢!” “异火既然什么都烧,任何九流术都无效,天地五行之气都可以被烧毁,这世上还能有外物能把它跟你脱离?在做什么春秋大白梦啊!” 显然他受不了凌迟的痛苦,越痛火气越大,骂得也越来越狠。 “你是不是在太乙?你说!还有十八年前就在的那位,以及五年前老头死后新来的那个,你们俩别以为不出声就不知道你们在,你们要是犯蠢去了太乙送死,趁早从太乙滚走!我可不想再花式去死!” “我也……”少年绝望道,“我也不想死啊!” 暴躁男:“告诉我现场法家圣者的名字,我替你报仇。” 然而少年已经彻底绝望。 他艰难抬起的手指最终还是又点回了地面,在血水中点出一片涟漪。 “烧吧。” 他在心中道。 黑色的火焰瞬燃,将倒在血水中的少年吞噬。 始终盯着他的法家圣者,眼中捕捉到黑色的同时,以裁决术·凌迟给予少年最后一击。 几乎是同一时间,其他圣者沉声喊道:“退!” 他们神色惊骇地望着下方连绵黑色,守在这片街巷的道道身影御风术掠至空中,少年的临死前释放的火焰,宛如一颗石子落进水面泛起的涟漪,黑焰也随着这片涟漪散去,眨眼焚烧一切。 房屋、地面、花树,天地万物,生死皆毁。 起术慢了的十三境术士,只不过被黑焰沾染一片衣角,也被其拖入燃烧的炼狱,化作焦尸落地,空中响起失去同伴的悲惨叫声,而黑色的火焰一瞬千里,即使被安排退至外城的人们也无一幸免。 少年想要回去的家、等在外城的家人,在这瞬间化作灰烬。 圣者们判断失误,神色难看地看向被吞噬的外城,整座城数万人,连着郊外的城镇,山中的村庄,一切都在黑色的火焰中死去。 黑色的灰烬漂浮着,遮掩了丹国的朗朗晴天。 上一瞬还繁华热闹的城池、山清水秀的郊外,如今只剩下黑色的平地。 少年死去,黑焰也随之消失。 他们相生相伴,同生共死。 活下来的九流术士们都燃起金色的五行之气才敢落在焦黑的地面,有人低头盯着少年的尸骸,有人在打量被吞噬的地面,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对异火的恐惧又加深了几分。 随着这次的失误,丹国损失惨重。 人们对灭世者的恐惧和怨恨,也随之增加了。 梅良玉任由虞岁抱着自己,仅从师妹抱住他的力道,就能感受出她承受的痛苦程度。 兵阵傀儡的攻势越猛,它们甚至还会三五人一组打配合,接连而上,招式默契。 随着多方攻势,他便单手护住虞岁后脑,带着人一起瞬影躲避刀光剑影。 有兵阵傀儡绕去他后方,梅良玉冷眼扫去,手中长剑甩出击退一方,黑白棋子在洞中飞闪连接成线,又有星辰连线,召唤的虚宿星将·冰霜白蟒具象化,朝着洞外猛冲。 他其实很少使用鬼道家的九流术。 此刻也是难得开了控魂三重,同时使出不同的九流术。 冰霜冻住兵阵傀儡们,黑白棋子飞速转动,带着鬼道家的死符穿透傀儡们的身躯,抽调走所有五行之气,将其击碎。 冰霜白蟒一口咬碎洞口的黑色纸船后散去。 梅良玉解决完石洞中的兵阵傀儡,刚转头看回怀里的人,就见虞岁身子一软跪倒,他皱眉蹲下身去扶虞岁,却见她双眼通红,眼泪吧嗒地流。 虞岁满眼泪水,看梅良玉都是模糊的。 她拼命地、拼命地在这痛不欲生地折磨中压着毁灭一切的愤怒。 周天火依旧攀着石壁燃烧着,火光照耀着她泪盈盈的眼眸,星火在其中跳跃,梅良玉看得顿住。 他有一瞬间怀疑,雷火有这么痛吗? 但对上虞岁看过来的目光时,梅良玉便在心里痛骂文阳辉。 梅良玉似有几分无奈,伸出手悬浮在虞岁颈侧雷印处,向她输送五行之气温和地引导着帮忙散开部分雷火灼烧,他尽量用温柔的语气对虞岁说:“你月珍姐姐已经在外边等着,等出去就不疼了。” 虞岁心里的愤怒还未被完全压下。 她还沉浸在方才的痛苦中,刻入灵魂,转入她意识最深处,牢记每一个呼吸时的痛楚。 凭什么。 凭什么是我。 凭什么我要遭遇这种事。 虞岁抓着梅良玉衣服的手指快要捏碎。 她轻轻垂眸,泪水顺着眼眶溢出,带着鼻音说:“太疼了。” 虞岁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婴儿时期承受不住直接失去意识。 五年前老者为了不让他们太痛苦,异火瞬间就死。 唯有今日。 法家凌迟故意拖延时间,让她尝到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梅良玉也没哄过人,更没哄过虞岁这种哭起来梨花带雨的小姑娘,他单是看到虞岁泪光莹莹的双眼都觉得棘手无比,比学任何九流术都要难。 那泪珠溢出眼眶在脸颊划出一道泪痕时,也像是给了梅良玉一刀,刀子顺着他皮肉划出同样的痕迹,虽不痛不痒,却又没法忽视。 梅良玉只能以自己掌握的医家九流术,尽量减轻虞岁的痛苦,沉思道:“等斩龙窟试炼结束后,我让文阳辉天天被金雷劈,雷火断了就给他续上,让他一辈子都受雷火灼烧。” 虞岁轻轻抬眼,不知是否因为师兄的医家九流术,身体的痛感确实减缓些,她逐渐冷静下来,缓缓接了句:“好。” 梅良玉还在想办法怎么才能让她不哭。 虞岁想擦眼泪,发现双手都酸软,她五指攥得太紧,此时松开都觉得酸疼,便低头在梅良玉抬起的衣袖上蹭了蹭,擦拭泪水。 梅良玉看她小猫拱脸的动作轻啧声。 你开心就行。 “师兄,我痛得没力气。”虞岁闷声说,“我自己缓缓。” 梅良玉嗯了声,手往她脸颊边又挨近些,高度也调整了一下,更方便她自己擦眼泪。 虞岁眼睫挂着泪珠,看了眼梅良玉,没说话,又低头在他衣袖把脸上泪水擦干净。 . 第76章 第 76 章 梅良玉见虞岁数次低头,擦得费劲,便直接动手,抓着衣袖力道温柔地将她脸上泪痕擦拭。 同时说道:“几个月前,你在外城差点死了也没哭成这样。” 他话说得漫不经心,听不出什么意思。 虞岁心里却颤了下。 梅良玉说这话确实没别的心思,他还在想怎么把人哄开心,让她转移雷火灼烧的注意力。 虞岁低着头,带着点鼻音道:“因为在外城时没有人来救我。” 这话说得声音带颤,梅良玉温热的指腹擦过她眼尾的泪水,将水渍轻轻按在她肌肤上。 虞岁之前在石洞里东躲西藏,摔在地上磕磕碰碰间,白皙娇嫩的肌肤也擦出不少红痕,染了点污脏。 梅良玉借着指腹上沾染的泪水,将她脸上的灰尘擦去。 “以后也会有人来救你的。”他说。 虞岁想到上次在外城,顾乾也对梅良玉用过凌迟,虽然没有成功杀了他,师兄也有所抵挡,可双手还是被削得血肉模糊,手掌现在还缠着白色的药布,只露出一节恢复好的指端。 哪怕这次她身上没有伤口,却有几分感同身受。虞岁目光追逐着梅良玉的手,曾经落在她眼里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如今只能瞧见些许,也许药布之下的仍旧骨肉分离。 师兄当时还五行之气逆乱,却能面不改色,也太能装了。 虞岁正试图松开已经僵硬的五指,对梅良玉的安抚轻声道:“谢谢师兄。” 梅良玉微曲的手指轻刮着她脸颊,沉冷清明的眼眸倒映着她头上轻轻晃动的流苏,片刻后,男人语调不轻不重地补了句:“师兄救师妹天经地义,你心安理得受着。” 虞岁像是被他这话逗笑,仍旧水盈盈的眼里泛起笑意。 “真的很谢谢师兄。”她说。 梅良玉听笑了,让她不要谢,却非要对着干,看来是精神些了。 虞岁轻轻活动手指,五指依旧僵硬酸疼,她将抓着的衣服松开,缓缓缩进自己衣袖中。 梅良玉余光注意着她双手的小动作,没干预,擦完虞岁脸上水痕后也收回手,说:“龙中鱼兵阵的守城王将在水面的船上,虽然是十三境的高阶兵甲阵,但好在没有主人操控,是死阵,实力消减不少。” 他打算速战速决,赶紧出去让石月珍帮虞岁把雷印消了。 但把虞岁一个人放在洞里又不放心。 等会儿黑船过来,又是接连不断的兵阵傀儡攻击。 梅良玉刚思考完,就见又有黑船落在鱼鳞口洞,纸人们争先恐后地往下跑,化作手持刀剑的傀儡们。 虞岁开始装弱,这会不愿在梅良玉面前表现,毕竟她觉得“雷印太疼了”,若是还能面不改色地施术战斗,那师兄看她又该是另一番模样。 梅良玉看了眼往洞里追过来的兵阵傀儡们,见虞岁也没力气站起身的样子,便侧过身,拉过虞岁的手搭在肩上,让她抓紧,再把人背起来。 虞岁伏在梅良玉肩背,双臂曲缩着,五指轻轻抓在他肩膀。 男人的肩背宽阔,安全感十足,宛如汹涌海浪中的结实浮木,虞岁瞧见梅良玉周身燃起的金色五行之气防护,将她也包裹其中。 梅良玉身侧有幽蓝色的光芒点亮星宿阵,虚宿星将·冰霜白蟒从虚空中飞奔而出,朝着前方猛攻。 虞岁以余光扫了下后方,师兄的周天火攀着墙壁照亮黑暗,但石洞太长,周天火外的地方又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薛木石应该在很后边的位置,他若是聪明,在察觉梅良玉在外边时,就不会轻易出来。 虞岁打算再给薛木石一点时间,等梅良玉解决完这一船兵阵傀儡,再说出他的存在。 梅良玉要往外冲去,借着冰霜白蟒庞大的身躯遮掩前行。他背着虞岁,御风术瞬影朝前,原地的身影眨眼便消失不见,出现在远处后,又随着战况而不断变换位置。 虞岁起初是双手轻抓着梅良玉肩膀,随着他御风术前行,数次躲闪跃起持剑杀来的兵阵傀儡,梅良玉要她低头时,虞岁便伏首,枕在他肩窝,双手交叠搂着他脖子。 冰霜白蟒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喷出冰寒白气,将周遭流动的五行之气都冻住。 鱼鳞口空间太大,单一片鱼鳞便是城门大小,冰霜覆盖范围之广,虞岁感到洞中气温骤降,比青阳帝都的冬日还要冷。 洞中的兵阵傀儡都被冻住,一些聪明的,从地面跃起,来到冰霜白蟒之上拦住梅良玉的去路,却也被白霜冻住。 踩在冰霜白蟒背上的梅良玉顿住,黑沉的眼眸中泛起妖冶的冰蓝色,蓝光在洞中飞闪,他一瞬看穿定住所有傀儡的死符,再将其摧毁。 试图破冰的傀儡,又被辅助的冰霜白蟒一口咬碎,不过片刻,让密密麻麻的兵阵傀儡占据的石洞就被清理干净了。 梅良玉背着虞岁瞬影从冰霜白蟒身上来到地面,不动声色地调和自己体内暴动的五行之气。 他估摸着等会再用几次九流术,就该五行逆乱了,得赶在那之前杀了守城王将出去。 黑色的纸船被梅良玉踩碎,他刚要往外赶,却被虞岁轻声叫住:“师兄,等一下,薛木石还在里边。” “谁?”梅良玉听得神色莫测。 “今年和我一起新入学院的道家弟子,薛木石。”虞岁跟他解释道,“我和苏师姐靠着薛木石的占卦才能这么快到龙腹来,之前兵阵傀儡杀进来时,一部分都被他引走了,他还受了伤,也不知现在如何。” 她话里透着明显的担忧,言外之意就是要梅良玉回去看看那人是死是活。 梅良玉哦了声,又转了身,朝石洞里找去,在路上边走边问:“他占的什么卦?” “吉凶和问路,可能还有苏师姐的神木签加持,所以我们一路运气很好,没遇到别的人,还找到了不少传送阵。”虞岁开始睁眼说瞎话。 梅良玉听着有点兴趣,“今年道家的新弟子这么厉害?” 虞岁提前给他预防道:“是很厉害,但他脾气也古怪得很。” 梅良玉不以为意:“是吗,没见过比我还古怪的。” 虞岁动了动眼珠,心想你也挺有自知之明。 梅良玉没有御风术赶路,虞岁虽然不知为何,却也没有太在意,她松了一只手去拿听风尺,要给钟离雀回传文,否则她该担心死了。 防止师兄怀疑什么,虞岁开口问话,转移他注意力:“师兄,你怎么也掉进这个兵甲阵了?” 梅良玉答:“燕小川找到了渡水之音,喊话全斩龙窟的人都听见了,正巧也隔得不远。” 他说完才想起盛暃这个人,便道:“盛暃也来了。” “三哥吗?”虞岁有点惊讶,同时发完传文收起听风尺,等有机会再安抚钟离雀。 梅良玉应了声:“刚巧遇到,不过半路有名家弟子跟他打起来,来得慢。” 薛木石第一次遭遇灭世者之间的死亡共感,凌迟的痛苦让他摔倒在地,本就挨了一刀的身子,蹭了满地的血色。 虞岁撒谎了。 没有兵阵傀儡追过去,她落在后边时,兵阵傀儡的攻击目标便只有她一人。 脑海里少年于贤的崩溃喊叫让薛木石脸色又白了几分,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更是让他脑袋嗡鸣,强烈的不适与恐慌愤怒让薛木石浑身是汗,崩溃的情绪也在他脑海中作祟,让他忍不住大口喘息,缺氧般靠墙扬起头颅,恨不得自裁结束这种痛苦。 衣下遮掩的心口处有微弱的红光闪烁,红色的咒印从心口向整片胸膛蔓延,像是在为他缓解这份足以致命的痛苦,一圈圈的红色咒纹缠上淌汗的肌肤。 远在太渊国的阴阳家圣女端坐星海之上,垂眸看手腕脉搏处显形的红色咒印,眉头微蹙。 那急促颤动的心跳,将相隔万里的两人脉搏连接。 洞中的薛木石跪倒在地,身上流淌的也不知是汗是血,脸上汗水泪水混杂,他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 之前想要回头去找虞岁时,他看见了梅良玉赶来,便不敢贸然上前,后来共感降临,薛木石更无心去想虞岁如何。 于贤死了。 可他却要活着感受这份死亡的痛苦。 共感结束的瞬间,痛楚被抽离,薛木石浑身力量也被抽离,他像是缺水的鱼瘫软倒地,灵魂却还在为此颤抖。 他意识昏沉中,缓缓伸手按住心口位置,滚烫的咒印让他瞬间清醒。 脑海中响起曾经少女温柔的声音:“木石,在我找到办法之前,你谁也不能说。” “藏好自己,别被发现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 薛木石咬着牙从地上起身,一手撑着石壁,动作僵硬地擦着脸上水渍。 他的情绪在瞬息之间被收敛、镇压,再抬头看向前方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薛木石迈步朝外走去,他看似呆愣,脑子却飞速转动。 南宫岁也有异火。 这对他来说不是坏消息。 也是他来太乙后,唯一有的收获。 共感时男人说两个沉默的哑巴,就是指他和南宫岁。 一个十八年前,一个五年前。 我是五年前才有的异火,那南宫岁就是十八年前。 十八年……岂不是她刚出生就有了? 薛木石心中震撼,不敢相信虞岁竟然和异火这种鬼东西相生相伴十八年。 他捂着肩膀,身形踉跄地往前走去,没有用御风术,路上思考着等会儿的见面,来的人是梅良玉,南宫岁的师兄,应该拦住了兵阵傀儡的攻击,没有让她出局。 就是不知南宫岁会怎么跟梅良玉解释。 听说她这个师兄脾气古怪,作风冷酷残忍,不是个好忽悠的。 薛木石走着走着,看见被周天火照亮的石壁,也看见了背着虞岁走来的梅良玉,不由呆住。 他看向梅良玉背上的虞岁,虞岁微眯着眼,轻抬下巴,一改往日的温软乖巧,甚至带着几分压迫感。 再看看没有半分怀疑背着虞岁的梅良玉,还问她疼不疼,虞岁嘴上乖巧答着还疼,看他的目光却冷冷清清。 薛木石神色迟疑。 南宫岁这师兄,怎么跟我听说的不一样啊。 . 第77章 第 77 章 薛木石捂着被兵阵傀儡砍伤的肩膀,身上血色浓重,状态看起来很不好,比梅良玉“柔弱”到没力气站立的师妹要好些。 对薛木石来说,会遇到身怀异火,同是灭世者的人这件事,也许会发生在他死之前,可当它真的发生时,又是如此微妙且好笑。 从特级兵甲阵开始,薛木石就觉得虞岁不简单,却从未往异火这方面猜想。 如今回想,若是和异火有所牵连,又觉得十分合理。 梅良玉抬头望去,问虞岁:“就是他?” “嗯!”虞岁在梅良玉颈侧低声细语,目光盯着薛木石,“薛神算,你还好吗?” 一听虞岁叫这个外号薛木石就心头颤。 薛木石低垂着头,从喉咙里溢出一个简短的嗯字来,瞧着十分冷酷没礼貌,高冷地拒人千里。 他谨记虞岁给的人设要求。 虞岁又道:“这是我师兄,燕小川在外边找到了渡水之音,喊话叫来了月珍姐姐他们。” 薛木石自顾自地走着,对她的话只回应一个简短的声。 虞岁又道:“我们要去找水上的战船,挑战守城将,破阵出去。” 薛木石头也不回道:“好。” 虞岁问薛木石:“你还撑得住吗?” 薛木石:“能。” 梅良玉看得似笑非笑。 确实有点脾气。 他走过薛木石身旁,斜眼瞧了瞬,说:“想办法御风术去水上。” 薛木石下意识地点头。 梅良玉:“怎么轮到我问就不出声了?” 薛木石张了张嘴:“好。” 虞岁:“……” 你这么听话干什么。 薛木石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有点郁闷,抬头时,梅良玉却已背着虞岁走去前边,虞岁扭头看了他一眼,带着点无语的意思。 我也不想的啊。 薛木石自知有点搞砸高冷人设了,耷拉着脑袋不敢看虞岁,默默跟在后边。 梅良玉这会赶时间,得赶在自己五行逆乱前破阵出去,他燃起金色防护,施展渡水带着虞岁朝水面上飞去。 红鱼移动缓慢,若是没有主人操控,它便不会主动攻击,此刻战船没能遮住红鱼,水色清澈透亮,少了兵阵傀儡的拦截,三人很轻松飞出水面,看见远处巨大的黑色战船。 身披金色战甲的守城将正立在船头,它手持双刀,虽然眼窝黝黑,却能感觉它正冷冷注视着你。 兵甲阵内的守城将,大多数都是剑术超绝,也是用剑术较多。 虞岁还以为梅良玉会交代点什么,或者让她下去再动手,谁知道师兄什么也不说,上来就释放磅礴五行之气,让平静的水面围绕巨船形成风暴之眼,旋涡将所有东西都将风暴中心拉扯。 巨大的黑色战船也被撼动,不受控制地随着水流移动。 水面上,两股力量在无形碰撞,守城将紧盯着前方水中的梅良玉,拔剑出鞘,手持双剑朝他斩去。 两道凶猛的剑气在水面掀起巨浪,水声被掩盖,虞岁只见两道直击天幕的水墙掀起,剑气将乘着他们的海水分开,要让他们落回下边红鱼处。 梅良玉御风术保持悬空,薛木石聪明地将站位改去梅良玉后边,让他想办法击杀守城王将,自己和虞岁一起划水,不添麻烦的同时,也在观察四周变化。 无论是龙中鱼的守城将,还是梅良玉,两者此时发挥的力量都足够震撼人心,是另外两人除去异火外,还无法到达的高度。 虞岁眼中倒映立在黑色战船上的守城将,有瞬间的犹豫是否要用天目,梅良玉却已动手了,他单手掐诀,有黑色的符咒飞出。 梅良玉很少使用鬼道家的九流术。 因为他与鬼道家的契合度最低,根本就不适合这一家,相比起用鬼道家的九流术,别家的九流术他用着更轻松,负担更小。 可有的事情对他来说,强求也能得到。 鬼道家天机术·七识重楼。 数不清的白色眼睛围绕战船出现,将其包围其中,重叠着冲往云霄的高度,整个兵甲阵的空间都被这些如剪纸轻薄柔软的白色眼睛占领。 只瞬息间就贴满整个空间。 茫茫白色充满了惊悚之意,虞岁和薛木石能感觉到五行之气被抽调的感觉,虽然微弱,却正在发生。 虞岁瞬间反应过来,师兄不是非要跟十三境的守城将硬刚,而是和她破出修罗地狱的办法一样,是想办法破坏兵甲阵的五行之气平衡。 守城将似乎感应到了危机,发出怒吼,双剑怒斩,剑气横扫八方。 风暴之中,梅良玉轻撩眼皮,黑眸深处有符咒破碎,贴满整个空间的白色眼皮掀开,黑光大绽,吞噬整个空间的所有光亮。 虞岁和薛木石下意识地闭上眼,觉得刺目无比。 黑光无处不在,光仍在,只是染上了黑色,黑色的风暴旋涡将战船吸入中心,让它与海水一起吞噬。 梅良玉入兵甲阵龙中鱼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等待途中,石月珍已经消除了苏桐身上的雷印。钟离山转过身来陪着苏桐,问她这一路的情况。 苏桐和燕小川都在夸薛木石,钟离山和石月珍都对薛木石的占卦能力十分惊讶。 “薛神算看起来沉默寡言,十分冷酷,但和小郡主关系应当不错。”燕小川蹲在沙石地上,摸着下巴,瞎分析道,“小郡主会来斩龙窟的消息,我还是托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那知道的,现在想起来那个人好像就是薛神算。” 他话刚说完,就感到有人朝海边靠近。 苏桐有些疑惑地抬头。 “盛暃。”钟离山说。 燕小川扭头,果然瞧见黑着脸的盛暃御风术赶过来,他还挺谨慎,和钟离山几人保持距离,才瞪着眼问燕小川道:“岁岁呢?” “小郡主她……”燕小川麻溜地站起身,刚伸手指向海面要解释,就听水花声响起。 梅良玉背着虞岁破水而出,御风术从海水中来到沙地上。 薛木石还在后边游来游去,扑腾着水花四溅。 虞岁跟梅良玉都回头朝他看去,两人眼中都写满了“你为什么不御风术上来”的问话。 薛木石想解释的,他想说你师兄的九流术炸天炸地,把空间里的五行之气都给抽空了,他背着你当然不受影响,跟他隔了一段距离的我也没法用五行之气啊! 但他想起虞岁给自己的人设。 高冷。 少说话。 别解释。 让他们猜去吧。 薛木石扑腾着自己游上岸。 梅良玉也没管他,朝石月珍走去,也没说多余的话,只道:“先给她消除雷印。” 盛暃这下也没管别的,大步走过去:“岁岁!” 他沉着脸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对你用的金雷?” 虞岁被梅良玉放下,靠着巨石坐好,还没来得及答,燕小川就举手积极道;“我我我知道!师兄,是道家的文阳辉!” “文阳辉?”盛暃不敢相信地睁了下眼,“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怎么的,没事跑龙尾去对丁级弟子清场,他有病吧!” 不过瞬息,盛暃又有了新思路,脸色越发阴沉:“是不是顾乾让他出手的,顾乾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你来太乙救他一命,他竟然让文阳辉用金雷打你!” 苏桐和石月珍他们是第一次听盛暃骂顾乾,从头骂到尾,连词都不带重叠的,从惊讶到觉得稀奇。 虞岁从小听到大,已经能熟练地左耳进右耳出,乖乖低着头让石月珍帮忙消除雷印。 昨晚梅良玉和钟离山听庞戎骂骂咧咧一天,盛暃也只是偶尔附和,此刻两人谁也没想到,盛暃骂起人来也跟庞戎差不多,仿佛要发挥他名家字言的优势,要把人骂死才停歇。 偏偏旁边的“小名家”弟子燕小川追随他同门师兄的脚步,跟他一唱一和,赞同盛暃的话啪啪鼓掌,连连点头附和,更是助长了盛暃把顾乾骂得狗血淋头的威风。 钟离山压低声音对梅良玉说:“你没对南宫岁怎么样吧?” 梅良玉挑眉:“我能怎么样?” 钟离山示意他看喷火龙盛暃:“若是他到了名家言灵的程度,你就对南宫岁小心点,不然他口中的顾乾,就是未来的你。” 梅良玉皮笑肉不笑道:“你难得话多,但还是话少一些好。” 盛暃护在虞岁身边,盯着石月珍给她消除雷印,等彻底消除后才伸手摸了摸虞岁的头,恶狠狠道:“文阳辉在哪?” 虞岁仰起头笑道:“已经被我和师姐还有燕小川打出局啦。” 盛暃咽不下这口气,立马又道:“那就去杀顾乾,他正好也在第九节,这家伙少了钱璎,若是受伤可不会那么快好。” 到时候再见到,他就把自己会的乱七八糟的雷全往顾乾身上砸。 虞岁面上惊讶道:“你们遇到了吗?” 盛暃嗤笑:“何止是遇到,他被我打得十分狼狈,落荒而逃。” 钟离山和梅良玉同时朝他看去,微眯的眼里写满你要不要脸几个字。 盛暃牵着虞岁起身,道:“你跟着我走。” 苏桐伸手拦人道:“她可是我第一天就护着辛辛苦苦走到这的,你说带走就带走?” 盛暃把虞岁牵后边去,居高临下地看苏桐:“那确实多谢了,接下来的路,我带我妹妹走。” “她师兄带了岁岁这么久,你却都不知道岁岁参加了斩龙窟挑战,让你这种马虎的哥哥带着,谁能放心。”苏桐目光怀疑道。 盛暃:“……” 他瞪了眼站在旁边的梅良玉,又瞪向缩在梅良玉身后的燕小川,臭小子既然偷偷摸摸跟着岁岁一路,竟然不早告诉我?! 燕小川讨好笑道:“盛师兄,我们这边可是有薛神算,他占卦可有一手,能找到最快的传送点,所以我们才来得这么快,这么厉害的队伍不加入可惜了啊。” 薛木石拎着沾水的衣袖,没回头,心中欲哭无泪,你们吵就吵,别带我啊。 盛暃气道:“燕小川,你哪边的!” 燕小川举手道:“我肯定是小郡主这边的啊。” 虞岁往角落里的薛木石看了眼,软声说:“三哥,我也想继续跟薛神算和苏师姐走。” 盛暃这下没办法了,他扭头扫了眼虞岁,压低声音道:“我跟你师兄更不是一个队伍。” 虞岁装不懂,眼巴巴地看着他。 钟离山说:“我们这边跟名家没有冲突。” 盛暃咬牙道:“我是帮牧孟白,你们可是有两个方技家的。” “他们这次也没有需求。”梅良玉笑着看回盛暃,话里带着点玩味,“只要你抛弃庞戎就行。” 这是唯一的冲突。 不得不说,盛暃听得心动了。 本来梅良玉这边团队人数又多又强,他中途和庞戎合作,也是以为年秋雁对邺池有想法,方技家无人不知年秋雁的强大,想跟他抢,必须找人合作才行。 现在梅良玉说年秋雁的目标不是邺池天机术,那就他们就没有冲突。 至于庞戎。 散伙吧。 . 第78章 第 78 章 盛暃还在纠结要不要合作。 要说合作,前几年他倒是跟牧孟白一起与年秋雁合作过,从此对年秋雁这个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后来他才知年秋雁与梅良玉关系不错,常常能看见这两人勾肩搭背走一起。 刚来学院那两年,盛暃还会注意下钟离山。 以前在国院时,二哥苏枫就常跟钟离山一块玩,连带着他也一起。 盛暃和钟离山关系说不上坏也说不上好,但肯定没有大人们想象的那么“坏”。 因为二哥苏枫的原因,盛暃对钟离家的孩子没有太大的恶意,哪怕知晓两家是政敌关系,但盛暃看他爹的作风也不是事事都顺眼的。 南宫明也没有强求过盛暃一定要如何对待钟离家的人才行,他来学院注意钟离山,完全是因为修行的缘故,盛暃不自觉地去跟认识的人比较。 直到他自己成为甲级弟子后,盛暃也就很少关注钟离山了。 盛暃在太乙学院也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偶尔能听到有关钟离山的动静,从黑胡子那边传来的消息,也知道南宫家和钟离家在帝都斗得厉害。 对南宫家来说,有威胁的只有钟离辞一个人。 就算他的儿子钟离山天赋再好,在盛暃看来,钟离山也不会是父亲南宫明的对手。 随着他自己的修为提升,也越发明白了父亲的强大。 这次斩龙窟,主要还是为了还牧孟白去年的人情。 盛暃拉着虞岁在巨石的左边沉思,燕小川也蹲在旁边,小小声地跟虞岁说话,问她水里的兵甲阵是什么样。 钟离山几人站在巨石的右边,等盛暃的结果。 苏桐跟钟离山碎碎念这一路发生的事,又把文阳辉翻出来骂了一顿,钟离山点头附和。 石月珍看了眼梅良玉,轻声道:“我看你五行之气……” “没事。”梅良玉也低声回道,“压得住。” 石月珍点头,轻声叹道:“你们怎么把钱璎打出局了。” 梅良玉看她遗憾的模样,就知道她肯定是想自己动手。 站在中间,背对众人拧衣物水分的薛木石不敢回头。 他等着虞岁选哪边然后直接站队。 石月珍却温声叫他过去,帮他治疗伤口。 薛木石乖乖去了。 面对温柔的医家师姐,他心中的天平因此有了倾斜。 薛木石希望虞岁选石月珍这边。 毕竟盛暃那边没有医家弟子。 虞岁也建议盛暃跟着师兄的队伍走,赢面比较大,但他不想跟也没关系。 这会虞岁想的是得找个机会跟薛木石单独谈谈。 燕小川劝道盛暃:“盛师兄,跟良玉师兄的队伍合作,能少走许多弯路,赢面更大,要稳一些。咱们要是不合作,那就是敌对关系,他们人多,敌对不是好事。” 盛暃拧着眉看他:“你什么时候跟梅良玉关系好起来了,他是良玉,你是什么不良玉?” 燕小川:“……” 虞岁听笑了。 “我们关系一直挺好的啊!”燕小川悻悻然道,“他跟我师尊很熟,经常能在我师尊院里看到他。” 盛暃瞥眼看虞岁。 梅良玉作为她的师兄,两人估计在鬼道圣堂没少接触,那地方别的人又进不去,现在整个太乙就只有他俩能进。 盛暃问虞岁:“你觉得如何?” 虞岁乖巧道:“那自然是跟着师兄他们比较好。” 盛暃见她答得干脆,还有些不乐意:“你跟梅良玉关系这么好了?” 虞岁说:“师兄人很好的,他帮了我许多。” 梅良玉人好? 盛暃心说就连刑春都骂他是没良心,怎么到你这就人很好了。 梅良玉这个人如何,大家各有看法。 抛开各种偏见,和个人行事作风不谈,盛暃只觉得梅良玉实力很强,看不清路数,虽然是鬼道家的弟子,又是常艮圣者的徒弟,但却能习得不同流派的九流术,还辟谣过不是神机术。 是个深不可测、也猜不透的人。 从前各种试炼,盛暃就因为他的危机意识,没有和梅良玉对上过,通常他只跟顾乾和钱璎打起来。 所以他和梅良玉的关系,倒还算得上是相安无事。 昨天晚上打起来也是头一遭,刚试探性地打了两个来回,顾乾就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梅良玉打顾乾做什么。 难不成是几个月前法家裁决那事结上的梁子,现在还记着? 盛暃陷入沉思,问虞岁:“你师兄是不是也看不惯顾乾?” 虞岁愣住:“师兄吗?我不知道呀。” 盛暃心想一定是的。 既然目标一致,那合作也不是不行。 盛暃朝巨石另一侧的梅良玉几人看去,神色倨傲道:“可以。” 梅良玉也没废话,动身道:“那走吧。” 被巨石隔开的两拨人走到一起,朝相同的方向离去。 他们要回第九节的传送点。 顾乾在龙腹第九节,等季蒙和霍霄几人来汇合。 他算着时间,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夜色将这一片山林笼罩,河水平缓,因为昨晚的降雨,水面上涨,将部分垫脚的石头都淹没。 片刻后,守在河边的李金霜抬眼朝对岸看去,季蒙等人在吞影的掩护下,从夜色中悄无声息地走出。 季蒙气喘吁吁,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却也第一时间朝顾乾招手打了声招呼。 霍霄拿出文阳辉之前给的机关卷轴,施展投影画,在河面上建起红木拱桥,带着项菲菲与舒楚君从桥上过去。 舒楚君看见对面河岸上站着的李金霜,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她心里有些不服气。 从前圣女办事,都只带她一人,如今却带上李金霜一起。 李金霜的剑灵如此强大,若是让圣女认为李金霜可以当心腹使用就糟糕了。 圣女根基尚不稳定,南靖那边还有不少人盯着她的位置,李家早已不比当年,更别提李家还有异心,若是把李金霜带在身边,反而会让他人编排些有得没得,说圣女夺位心切。 陛下虽然要圣女来夺浮屠塔,却也不是全心信任。 太乙学院里,南靖国的人成千上万,其中就有各家眼线。 李金霜若是一直保持从前的沉默,听从她迂腐守旧的祖母扮作男装放逐自己才好。 她要是变得清醒,有自己的想法,又拥有强大的力量,只会变得越难掌控。 舒楚君全心为荀之雅考虑。 她站在荀之雅身旁,盯着李金霜,不让她靠太近。 李金霜也不是第一天感受到舒楚君的敌意,她别过眼去,没当回事,保持沉默,当自己不存在。 “你们没事吧?”季蒙从桥上下来后,霍霄便将投影画又收回卷轴。 季蒙擦着额上汗意,抬头看靠树站着的顾乾:“我听渡水之音传话,说郡主被金雷劈了,就在第八节。” 他表示震惊:“郡主竟然走到了龙腹第八节,这么快的时间。” “听起来也不是她一个人在闯斩龙窟。”项菲菲双手抱胸,也倚着身子靠树,转动眼珠子,脑子活络地分析道,“是跟她师兄,梅良玉那边的人一起吧,他们那边基本都是甲级弟子,又是斩龙窟的熟手,从龙腹进场,这个时间到这边也不奇怪。” 霍霄看了一圈,则问:“钱璎不在?” 荀之雅道:“她被钟离山打出局了。” 霍霄皱起眉头:“你们遇到了?” 荀之雅点点头。 季蒙呆了一瞬,叹气道:“钱璎不在,我可是没什么信心啊。” 虽然同是医家弟子,但季蒙自认天赋比不上钱璎。 钱璎早早成为甲级弟子,他却还在挣扎冲甲挑战。 有时候季蒙会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适合医家。 “别小看自己。”顾乾起身走到季蒙身旁,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接下来若是有需要医家九流术的地方,就得靠你了,打起精神来。” 季蒙伸手抹了把脸,点点头。 “按照龙尸云游的时间,要等十五才到法家,那天也正好是‘天机一线’,能从中窥见浮屠塔显形。”顾乾思考道,“我们还有不少时间,尽量在那之前到达龙腹十二节,名家的逍遥池水域可以连通法家倒悬月洞,走那里是最安全的。” “在十五之前,我们要先到逍遥池。” 顾乾说着,抬头看了眼夜色,却转身道:“你们先继续往前,我去南边的传送点。” “你去那边干什么?”季蒙疑惑道。 顾乾说:“不用管,我会跟上来的。” 项菲菲没好气道:“还能是去干什么,南宫岁受伤,他不得去看看?” “你过去不是会遇上梅良玉他们吗?”季蒙喊道,顾乾却没听,御风术消失在夜色中。 季蒙挠头叹气。 霍霄则蹙眉道:“顾乾这样会坏事的。” 说着目光朝荀之雅看去,希望她能制止一下。 荀之雅却轻轻摇头,若是顾乾对南宫岁受伤的事不为所动,她反而觉得顾乾冷心冷情,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顾乾。 “他自己有分寸的。”荀之雅说。 顾乾推测梅良玉他们仍旧被困在之前的传送点,那边也是距离第八节最近的,若是返回去找虞岁,再从第八节回来,肯定也要经过该传送点。 所以他只要在第八和第九节相连的传送点附近等着就行。 拖到现在才去,也是要确认季蒙他们没出事。 顾乾将身形隐入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地来到树丛后,远远地就看见山崖下的浅水滩,庞戎跟牧孟白还在洞外等盛暃。 刑春也在。 三人安静等了片刻后,无聊地拿起石子在浅水滩上打水漂。 顾乾:“……” 他无视三个幼稚的男人,耐心等着。 后半夜时,传送阵中走出一行人来,瞧着都是些眼熟的,顾乾打起精神来,在远处凝神看去,远远就瞧见走在盛暃身旁的虞岁。 虞岁衣上沾了点血迹,是之前在龙中鱼里,薛木石被兵阵傀儡砍了一剑时溅出的血色。 因为之前哭过,眼眶还有些红,眼眸清澈水润,此刻不好的情绪褪去,正眨巴眼好奇地朝四周看去,也朝顾乾躲藏的方向瞥了眼。 顾乾见虞岁微红的眼眶,想必是哭过,这一路走来没少受苦,他心中也不是滋味。 这么些年,他见虞岁哭的次数屈指可数。 大多数是在小时候,虞岁被素夫人罚跪,又或者被南宫明冷脸吓倒,才当着他面可怜巴巴地哭过两次。 虞岁一哭,顾乾就受不了,想着法逗她开心,带她出王府去玩,也不管南宫明同不同意。 顾乾也习惯去哄虞岁,这时候虞岁委屈哭泣,应该是他站在虞岁身旁替她擦眼泪,跟她说话逗乐,扬言给她报仇,可不知为何,此刻他却只能躲在阴暗处,遥遥望着虞岁被其他男人拥簇着。 这让顾乾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盛暃去前边跟庞戎和牧孟白谈话,虞岁被留在后边。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好像是疼着哪了,梅良玉问她怎么回事,虞岁伸着手说了什么,梅良玉便握住她的手,低头看她掌心。 顾乾看到这幕脑子里一声嗡鸣,怒从心起。 情绪在瞬间有所外泄。 远处的梅良玉回头,顾乾狼狈地侧身躲去树后,强制冷静。 虞岁知道那边有人,无论是异火的感应,还是斩龙窟地图上的红点,都告诉了她暗处有人的事实。 她刚出传送阵时就丢了颗五行光核,此刻一边跟梅良玉说着话,一边以控魂二重操纵光核绕路过去,看看是谁躲在那边。 若隐若现的小小光点,仿佛山林中飞舞的小小萤虫,在夜晚中贴着枝丫叶片将自己隐藏,缓缓来到树丛上方,看见了躲在树后的顾乾。 虞岁叫了声师兄,梅良玉才收回视线。 梅良玉拖着虞岁伸出的手掌,看她掌心流着血的掐痕啧了声:“把手掐得这么狠。” 虞岁说:“当时太疼了,我以前也没被金雷打过。” 梅良玉从自己的机关盒里拿出白色的药布给她手掌缠上。 虞岁伸着双手,任由师兄帮忙缠药布,第二意识盯着顾乾那边。 来的路上就听盛暃说在这遇见顾乾打了一架,顾乾队伍损失了医家甲级弟子钱璎,他这会回来是想跟钱璎报仇? 顾乾瞥见梅良玉拖着虞岁纤细五指的一幕,两人指间每一瞬的交互都让他看得心烦意乱。 他说服自己,有盛暃看着虞岁,至少不会让梅良玉对她做什么。 盛暃绝对不会让梅良玉跟岁岁走太近的。 顾乾如此想着,才平复心绪,悄无声息地离去。 五行光核也悄无声息地贴上了他的衣物,随之而去。 盛暃这会想的可不是防着梅良玉。 他和牧孟白、庞戎,在浅水滩上站位形成三角形。 盛暃十分冷酷且果断地对庞戎说:“散伙吧。” 牧孟白:“啊?” 庞戎冷冷地看着他,情绪蓄力中。 牧孟白一个跨步,直接来到盛暃身边。 虞岁还在看梅良玉给她双手缠药布,突然听见男人的怒喝声吓了一跳,扭头朝前方看去,看见庞戎气急败坏地伸出一根手指头,虚空狠狠点着盛暃脑门大骂他你有病吧!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对盛暃骂骂咧咧,好奇地睁大了眼。 庞戎边走边骂,盛暃也忍了。 钟离山几人这会也没有动手,让庞戎安全离开。 盛暃面无表情地朝虞岁走来,牧孟白热情地跟虞岁打招呼。 虞岁说:“三哥,他怎么骂你呀?” “让他骂。”盛暃冷笑,“回头再见到就能光明正大地动手。” 说完他看拿着药布给虞岁缠手的梅良玉皱起眉头,总觉得哪不对劲,片刻后,盛暃一把夺过梅良玉手中药布,把人挤开,自己动手。 梅良玉不轻不重地呵笑声,就站旁边看盛暃包扎完。 盛暃还在纠结要不要合作。 要说合作,前几年他倒是跟牧孟白一起与年秋雁合作过,从此对年秋雁这个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后来他才知年秋雁与梅良玉关系不错,常常能看见这两人勾肩搭背走一起。 刚来学院那两年,盛暃还会注意下钟离山。 以前在国院时,二哥苏枫就常跟钟离山一块玩,连带着他也一起。 盛暃和钟离山关系说不上坏也说不上好,但肯定没有大人们想象的那么“坏”。 因为二哥苏枫的原因,盛暃对钟离家的孩子没有太大的恶意,哪怕知晓两家是政敌关系,但盛暃看他爹的作风也不是事事都顺眼的。 南宫明也没有强求过盛暃一定要如何对待钟离家的人才行,他来学院注意钟离山,完全是因为修行的缘故,盛暃不自觉地去跟认识的人比较。 直到他自己成为甲级弟子后,盛暃也就很少关注钟离山了。 盛暃在太乙学院也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偶尔能听到有关钟离山的动静,从黑胡子那边传来的消息,也知道南宫家和钟离家在帝都斗得厉害。 对南宫家来说,有威胁的只有钟离辞一个人。 就算他的儿子钟离山天赋再好,在盛暃看来,钟离山也不会是父亲南宫明的对手。 随着他自己的修为提升,也越发明白了父亲的强大。 这次斩龙窟,主要还是为了还牧孟白去年的人情。 盛暃拉着虞岁在巨石的左边沉思,燕小川也蹲在旁边,小小声地跟虞岁说话,问她水里的兵甲阵是什么样。 钟离山几人站在巨石的右边,等盛暃的结果。 苏桐跟钟离山碎碎念这一路发生的事,又把文阳辉翻出来骂了一顿,钟离山点头附和。 石月珍看了眼梅良玉,轻声道:“我看你五行之气……” “没事。”梅良玉也低声回道,“压得住。” 石月珍点头,轻声叹道:“你们怎么把钱璎打出局了。” 梅良玉看她遗憾的模样,就知道她肯定是想自己动手。 站在中间,背对众人拧衣物水分的薛木石不敢回头。 他等着虞岁选哪边然后直接站队。 石月珍却温声叫他过去,帮他治疗伤口。 薛木石乖乖去了。 面对温柔的医家师姐,他心中的天平因此有了倾斜。 薛木石希望虞岁选石月珍这边。 毕竟盛暃那边没有医家弟子。 虞岁也建议盛暃跟着师兄的队伍走,赢面比较大,但他不想跟也没关系。 这会虞岁想的是得找个机会跟薛木石单独谈谈。 燕小川劝道盛暃:“盛师兄,跟良玉师兄的队伍合作,能少走许多弯路,赢面更大,要稳一些。咱们要是不合作,那就是敌对关系,他们人多,敌对不是好事。” 盛暃拧着眉看他:“你什么时候跟梅良玉关系好起来了,他是良玉,你是什么不良玉?” 燕小川:“……” 虞岁听笑了。 “我们关系一直挺好的啊!”燕小川悻悻然道,“他跟我师尊很熟,经常能在我师尊院里看到他。” 盛暃瞥眼看虞岁。 梅良玉作为她的师兄,两人估计在鬼道圣堂没少接触,那地方别的人又进不去,现在整个太乙就只有他俩能进。 盛暃问虞岁:“你觉得如何?” 虞岁乖巧道:“那自然是跟着师兄他们比较好。” 盛暃见她答得干脆,还有些不乐意:“你跟梅良玉关系这么好了?” 虞岁说:“师兄人很好的,他帮了我许多。” 梅良玉人好? 盛暃心说就连刑春都骂他是没良心,怎么到你这就人很好了。 梅良玉这个人如何,大家各有看法。 抛开各种偏见,和个人行事作风不谈,盛暃只觉得梅良玉实力很强,看不清路数,虽然是鬼道家的弟子,又是常艮圣者的徒弟,但却能习得不同流派的九流术,还辟谣过不是神机术。 是个深不可测、也猜不透的人。 从前各种试炼,盛暃就因为他的危机意识,没有和梅良玉对上过,通常他只跟顾乾和钱璎打起来。 所以他和梅良玉的关系,倒还算得上是相安无事。 昨天晚上打起来也是头一遭,刚试探性地打了两个来回,顾乾就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梅良玉打顾乾做什么。 难不成是几个月前法家裁决那事结上的梁子,现在还记着? 盛暃陷入沉思,问虞岁:“你师兄是不是也看不惯顾乾?” 虞岁愣住:“师兄吗?我不知道呀。” 盛暃心想一定是的。 既然目标一致,那合作也不是不行。 盛暃朝巨石另一侧的梅良玉几人看去,神色倨傲道:“可以。” 梅良玉也没废话,动身道:“那走吧。” 被巨石隔开的两拨人走到一起,朝相同的方向离去。 他们要回第九节的传送点。 顾乾在龙腹第九节,等季蒙和霍霄几人来汇合。 他算着时间,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夜色将这一片山林笼罩,河水平缓,因为昨晚的降雨,水面上涨,将部分垫脚的石头都淹没。 片刻后,守在河边的李金霜抬眼朝对岸看去,季蒙等人在吞影的掩护下,从夜色中悄无声息地走出。 季蒙气喘吁吁,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却也第一时间朝顾乾招手打了声招呼。 霍霄拿出文阳辉之前给的机关卷轴,施展投影画,在河面上建起红木拱桥,带着项菲菲与舒楚君从桥上过去。 舒楚君看见对面河岸上站着的李金霜,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她心里有些不服气。 从前圣女办事,都只带她一人,如今却带上李金霜一起。 李金霜的剑灵如此强大,若是让圣女认为李金霜可以当心腹使用就糟糕了。 圣女根基尚不稳定,南靖那边还有不少人盯着她的位置,李家早已不比当年,更别提李家还有异心,若是把李金霜带在身边,反而会让他人编排些有得没得,说圣女夺位心切。 陛下虽然要圣女来夺浮屠塔,却也不是全心信任。 太乙学院里,南靖国的人成千上万,其中就有各家眼线。 李金霜若是一直保持从前的沉默,听从她迂腐守旧的祖母扮作男装放逐自己才好。 她要是变得清醒,有自己的想法,又拥有强大的力量,只会变得越难掌控。 舒楚君全心为荀之雅考虑。 她站在荀之雅身旁,盯着李金霜,不让她靠太近。 李金霜也不是第一天感受到舒楚君的敌意,她别过眼去,没当回事,保持沉默,当自己不存在。 “你们没事吧?”季蒙从桥上下来后,霍霄便将投影画又收回卷轴。 季蒙擦着额上汗意,抬头看靠树站着的顾乾:“我听渡水之音传话,说郡主被金雷劈了,就在第八节。” 他表示震惊:“郡主竟然走到了龙腹第八节,这么快的时间。” “听起来也不是她一个人在闯斩龙窟。”项菲菲双手抱胸,也倚着身子靠树,转动眼珠子,脑子活络地分析道,“是跟她师兄,梅良玉那边的人一起吧,他们那边基本都是甲级弟子,又是斩龙窟的熟手,从龙腹进场,这个时间到这边也不奇怪。” 霍霄看了一圈,则问:“钱璎不在?” 荀之雅道:“她被钟离山打出局了。” 霍霄皱起眉头:“你们遇到了?” 荀之雅点点头。 季蒙呆了一瞬,叹气道:“钱璎不在,我可是没什么信心啊。” 虽然同是医家弟子,但季蒙自认天赋比不上钱璎。 钱璎早早成为甲级弟子,他却还在挣扎冲甲挑战。 有时候季蒙会觉得自己一点都不适合医家。 “别小看自己。”顾乾起身走到季蒙身旁,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接下来若是有需要医家九流术的地方,就得靠你了,打起精神来。” 季蒙伸手抹了把脸,点点头。 “按照龙尸云游的时间,要等十五才到法家,那天也正好是‘天机一线’,能从中窥见浮屠塔显形。”顾乾思考道,“我们还有不少时间,尽量在那之前到达龙腹十二节,名家的逍遥池水域可以连通法家倒悬月洞,走那里是最安全的。” “在十五之前,我们要先到逍遥池。” 顾乾说着,抬头看了眼夜色,却转身道:“你们先继续往前,我去南边的传送点。” “你去那边干什么?”季蒙疑惑道。 顾乾说:“不用管,我会跟上来的。” 项菲菲没好气道:“还能是去干什么,南宫岁受伤,他不得去看看?” “你过去不是会遇上梅良玉他们吗?”季蒙喊道,顾乾却没听,御风术消失在夜色中。 季蒙挠头叹气。 霍霄则蹙眉道:“顾乾这样会坏事的。” 说着目光朝荀之雅看去,希望她能制止一下。 荀之雅却轻轻摇头,若是顾乾对南宫岁受伤的事不为所动,她反而觉得顾乾冷心冷情,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顾乾。 “他自己有分寸的。”荀之雅说。 顾乾推测梅良玉他们仍旧被困在之前的传送点,那边也是距离第八节最近的,若是返回去找虞岁,再从第八节回来,肯定也要经过该传送点。 所以他只要在第八和第九节相连的传送点附近等着就行。 拖到现在才去,也是要确认季蒙他们没出事。 顾乾将身形隐入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地来到树丛后,远远地就看见山崖下的浅水滩,庞戎跟牧孟白还在洞外等盛暃。 刑春也在。 三人安静等了片刻后,无聊地拿起石子在浅水滩上打水漂。 顾乾:“……” 他无视三个幼稚的男人,耐心等着。 后半夜时,传送阵中走出一行人来,瞧着都是些眼熟的,顾乾打起精神来,在远处凝神看去,远远就瞧见走在盛暃身旁的虞岁。 虞岁衣上沾了点血迹,是之前在龙中鱼里,薛木石被兵阵傀儡砍了一剑时溅出的血色。 因为之前哭过,眼眶还有些红,眼眸清澈水润,此刻不好的情绪褪去,正眨巴眼好奇地朝四周看去,也朝顾乾躲藏的方向瞥了眼。 顾乾见虞岁微红的眼眶,想必是哭过,这一路走来没少受苦,他心中也不是滋味。 这么些年,他见虞岁哭的次数屈指可数。 大多数是在小时候,虞岁被素夫人罚跪,又或者被南宫明冷脸吓倒,才当着他面可怜巴巴地哭过两次。 虞岁一哭,顾乾就受不了,想着法逗她开心,带她出王府去玩,也不管南宫明同不同意。 顾乾也习惯去哄虞岁,这时候虞岁委屈哭泣,应该是他站在虞岁身旁替她擦眼泪,跟她说话逗乐,扬言给她报仇,可不知为何,此刻他却只能躲在阴暗处,遥遥望着虞岁被其他男人拥簇着。 这让顾乾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盛暃去前边跟庞戎和牧孟白谈话,虞岁被留在后边。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好像是疼着哪了,梅良玉问她怎么回事,虞岁伸着手说了什么,梅良玉便握住她的手,低头看她掌心。 顾乾看到这幕脑子里一声嗡鸣,怒从心起。 情绪在瞬间有所外泄。 远处的梅良玉回头,顾乾狼狈地侧身躲去树后,强制冷静。 虞岁知道那边有人,无论是异火的感应,还是斩龙窟地图上的红点,都告诉了她暗处有人的事实。 她刚出传送阵时就丢了颗五行光核,此刻一边跟梅良玉说着话,一边以控魂二重操纵光核绕路过去,看看是谁躲在那边。 若隐若现的小小光点,仿佛山林中飞舞的小小萤虫,在夜晚中贴着枝丫叶片将自己隐藏,缓缓来到树丛上方,看见了躲在树后的顾乾。 虞岁叫了声师兄,梅良玉才收回视线。 梅良玉拖着虞岁伸出的手掌,看她掌心流着血的掐痕啧了声:“把手掐得这么狠。” 虞岁说:“当时太疼了,我以前也没被金雷打过。” 梅良玉从自己的机关盒里拿出白色的药布给她手掌缠上。 虞岁伸着双手,任由师兄帮忙缠药布,第二意识盯着顾乾那边。 来的路上就听盛暃说在这遇见顾乾打了一架,顾乾队伍损失了医家甲级弟子钱璎,他这会回来是想跟钱璎报仇? 顾乾瞥见梅良玉拖着虞岁纤细五指的一幕,两人指间每一瞬的交互都让他看得心烦意乱。 他说服自己,有盛暃看着虞岁,至少不会让梅良玉对她做什么。 盛暃绝对不会让梅良玉跟岁岁走太近的。 顾乾如此想着,才平复心绪,悄无声息地离去。 五行光核也悄无声息地贴上了他的衣物,随之而去。 盛暃这会想的可不是防着梅良玉。 他和牧孟白、庞戎,在浅水滩上站位形成三角形。 盛暃十分冷酷且果断地对庞戎说:“散伙吧。” 牧孟白:“啊?” 庞戎冷冷地看着他,情绪蓄力中。 牧孟白一个跨步,直接来到盛暃身边。 虞岁还在看梅良玉给她双手缠药布,突然听见男人的怒喝声吓了一跳,扭头朝前方看去,看见庞戎气急败坏地伸出一根手指头,虚空狠狠点着盛暃脑门大骂他你有病吧!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对盛暃骂骂咧咧,好奇地睁大了眼。 庞戎边走边骂,盛暃也忍了。 钟离山几人这会也没有动手,让庞戎安全离开。 盛暃面无表情地朝虞岁走来,牧孟白热情地跟虞岁打招呼。 虞岁说:“三哥,他怎么骂你呀?” “让他骂。”盛暃冷笑,“回头再见到就能光明正大地动手。” 说完他看拿着药布给虞岁缠手的梅良玉皱起眉头,总觉得哪不对劲,片刻后,盛暃一把夺过梅良玉手中药布,把人挤开,自己动手。 梅良玉不轻不重地呵笑声,就站旁边看盛暃包扎完。 . 第79章 第 79 章 盛暃虽然松口和梅良玉等人合作,但队伍阵营分得很清楚,像是还没有过磨合期,所以刚开始都有些客气和防备。 这种客气和防备从人员站位上就能看出来。 盛暃和牧孟白站前边,虞岁和燕小川被护在后边,四人与梅良玉他们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交谈压低声音。 梅良玉他们倒是没说什么。 苏桐会直接问盛暃:“你自己不放心就算了,怎么带着岁岁一起防着我们?” 盛暃完全不能理解道:“什么防着你们,我是在保护我妹。” 虞岁从中打圆场,防止吵起来。 反而是站在中间的薛木石,充当了连接两个队伍的纽扣。 尽管他本人不是很愿意。 薛木石也想找机会跟虞岁聊聊,但眼下没有机会。甲级弟子们要他和虞岁、燕小川三人好好休息,随后就开始讨论接下来的路线行动。 这帮师兄师姐自觉扛起保护师妹师弟的责任,要他们在后边划水看着就行,不需要动手。 苏桐已经相信了薛木石的占卦能力,所以推荐众人跟着薛木石的占卦走。 在他们聚在一起讨论时,薛木石慢吞吞走到虞岁身旁,刚要搭话,燕小川就凑过来,指着浅水滩尾部的石堆子,自来熟地跟二人分享趣事想法。 燕小川说个不停,虞岁会配合表现出惊讶或者被逗笑的模样,也会开口夸人,把燕小川说得摸脑袋傻笑。 虞岁隔着燕小川,朝薛木石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别着急,明日会有机会好好谈谈。 薛木石便闭嘴耐心等着。 盛暃等人讨论完,明日天亮再出发,回头发现虞岁蹲坐山壁下,望着火堆发呆,跟身旁同样望着火堆的薛木石小声说着什么。 燕小川倒是靠着山壁在呼呼大睡。 盛暃瞪了眼已经睡着的燕小川,这不靠谱的,完全不敢想这几天虞岁过的什么日子。 该不会都是我妹在守夜吧! 盛暃一过来,虞岁跟薛木石立马收声,两人抬头,皆是神色乖巧。 “睡吧。”盛暃说,“天亮就赶路,距离龙头还有很长的距离。” 虞岁嗯嗯点头。 走过这边的梅良玉动了动眼珠,盛暃是不知道他妹妹晚上睡不好? 盛暃确实不知道,从前在王府也没人知道。 只有钟离雀察觉到了,这些年只有她偶尔会陪虞岁聊到天亮,陪她一起熬到天明再睡。 虞岁闭眼假装睡觉,等盛暃走开后又睁开眼,却猝不及防撞见师兄正盯着她瞧。 梅良玉见虞岁睁开眼,便露出一副“你果然装睡”的表情看着她。 虞岁悄悄比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别拆穿。 站在传送点洞口的梅良玉无声别过眼去,想跟钟离山搭话,又见钟离山和苏桐两人在说悄悄话,便又转回另一边,想跟石月珍问问五行之气相关,却见石月珍低头在跟掌心的农家传音兽低语。 “……” 再看刑春,他已经睡着了。 梅良玉面无表情地看回对面山壁下方的虞岁。 虞岁将他“左右为难”的一幕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好笑,黑亮的眼眸微弯,眼里溢出点点笑意。 梅良玉轻抬首,眼神虚点她,似乎是要她不准笑。 虞岁这才别过脸去,假装不看他。 她的控魂第二意识在看五行光核,顾乾离开后,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 荀之雅等人仍旧在河边等着他。 见顾乾回来,坐在地上的季蒙站起身问道:“郡主伤得如何?” 这一圈人里只有季蒙是青阳人,也是青阳国院的学生,曾和虞岁在国院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顾乾在青阳帝都闹事,基本是季蒙和虞岁两人陪着。 虽然季蒙碍于虞岁三哥盛暃的缘故,不敢跟她走太近,平日相处也很客气,但好歹认识这么多年,听说虞岁受伤,又是被道家天机术金雷劈的,还是会慰问下。 顾乾拧着眉,没有回答,只是摇摇头。 李金霜看后也忍不住蹙眉,摇头是什么意思? 顾乾压着心里火气,让自己保持冷静,只道:“赶路吧,一定要在十五日去到龙腹十二节。” 其他人见他这么说,也自觉不提南宫岁的话题,专心这次的倒悬月洞探险,开始赶夜路。 虞岁把这话听进了心里,看样子他们去往倒悬月洞,还有日期限制。 把文阳辉和尚阳公主留在龙尾,是打算在龙腹拿到浮屠塔后,传送回龙尾再离开? 龙腹那边甲级弟子太多,若是不小心进入混战打起来后暴露了浮屠塔,确实挺危险。 越往前,巡逻的十三境教习就越多,还有圣者看守,若是还想去邺池,那肯定不能带着浮屠塔一起。 虞岁沉思着,转动光核的角度,又看了看落在队伍后边沉默寡言的李金霜。 见李金霜没有恢复男装,头上还戴着她给的玉簪,虞岁轻眨了下眼,感到满意。 虞岁觉得李金霜跟着荀之雅他们也挺尴尬的。 荀之雅要夺浮屠塔这事,她敢保证李金霜最初并不知道,反倒是南靖国的圣女,心中或许想要拉拢李家这个势力。 南靖国也不是所有人都承认荀之雅这个圣女,也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未来的储君是她。 荀之雅把这事摊开跟李金霜说了,反而是拉李家下水。 圣女也许会许诺李金霜,等她登上帝位,成为南靖国的女帝后,便会助李金霜光复李家。 就看李金霜是怎么想的。 好在夜晚已经不长了。 快要天亮时,虞岁才忍着异火灼烧闭眼休息片刻。 或许是她还在睡的缘故,原本说天亮就出发的人们也耐心等着。有盛暃在,也没人敢催虞岁。 出发时,苏桐让薛木石占卦,众人跟着他的占卦走。 刑春摸着下巴,有些好奇:“真有这么准?” 虞岁刚用清水洗完脸,正揉着眼睛,嗓音软绵绵地夸道:“他是我见过占卦最准的人了。” 薛木石呆着一张脸,没说话。 听了虞岁的话,薛木石只觉得心里像是破了洞漏了风,凉飕飕的,因为虞岁并没有跟他说龙腹第九节这边该往哪里走。 这要怎么占啊? 乱占? 薛木石拿着铜钱的手很稳,内心和大脑都在颤抖。 偏巧大家都在看他,等着他占卦的结果。 虞岁看薛木石的目光仿佛写着“没关系你随便占”几个字。 她就是要薛木石占错,遇见别的弟子打起来,再更改地势趁乱带薛木石离开谈话。 可惜薛木石怕真的占错带来麻烦,便木着脸收起铜钱说:“昨晚在兵甲阵消耗的力量还没恢复,还不能占卦。” 虞岁有点意外,却没说什么。 燕小川第一个道:“他昨天带我们一路,频繁占卦,快上了,确实消耗很大。” 苏桐和牧孟白作为方技家弟子,知道频繁占卦的消耗确实很大,便也点头道:“那你多休息会,我们还是按照已知的路线走。” 其他人也没意见。 公开的传送阵路线他们还是知道的,对薛木石的占卦,也是第一次见的好奇比较多。 薛木石佯装高冷,耷拉着脑袋跟在队伍后边。 天光明亮,但在高耸的丛林中行走却也感觉昏暗,日光被高高的树冠遮挡,能透过缝隙来到地面的少之又少。 全员御风术赶路的情况下,前进速度很快,中途也遇见不少队伍,有避有战。 虞岁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就这样一路畅通地跟着他们来到了新的传送点。 传送点几乎都在各种奇奇怪怪的山洞。 还未到达,虞岁就看见附近密密麻麻的红点,心想这下肯定免不了一战。 因为光照不够,阴凉潮湿,丛林高耸,绿藤随处可见,还有不少毒物隐藏其中,伪装得防不胜防。 再往前,能看见靠近悬崖边的大片山石,黑漆漆的洞口藏在巨石后边,十多道身影正御风术在巨石和树丛中飞来飞去,各家九流术互相攻击。 梅良玉打头阵,观测中觉得能打,便和钟离山率先出手。 刑春默契地开了吞影,自己在战场中寻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藏起来,黑影在地面蔓延散开。 苏桐受伤刚好,牧孟白便没让她动手,而是自己施卦,有盛暃护着,暂时没人能靠近打断他。 石月珍作为医家弟子,且声名在外,倒是成了其他人围攻的对象。其他人知晓梅良玉会各家九流术,实力强悍,所以选择守而不攻,等待机会。 可石月珍就不同了。 若是放任她不管,那毒阵一旦放出来,全都得玩完。 见甲级弟子们打得热火朝天,各方都配合默契,无关人员一不小心入场就能被秒杀出局,虞岁示意薛木石跟着她退后些。 燕小川周身燃着五行之气,拦在两人前边,嘴里还念道:“小郡主,薛神算,你俩放心,有我在前边拦着,没有人能踏过我的尸体过来淘汰你们!” 话刚说完,也确实有隐身暗处的弟子偷袭。 大家谁都不认识谁,可既然能走到这,那就是敌人,也想不到会有甲级以下的弟子来到这。 燕小川进入战斗时,薛木石刚到虞岁身边。 两人背对悬崖,站位却算得上安全,离悬崖平台还有很远,可虞岁更改数山的地形符文,将这一块的符文直接捏碎销毁,地面便颤抖着生出长长裂痕。 山石摇动,四周的五行之气□□,狂风大作,将御风悬浮在空的弟子都给摇了下来。 地面在颤抖,从传送点洞口处分出深渊裂口,虞岁和薛木石正巧站在分裂出的地面,移动的石块朝悬崖下方掉去。 盛暃刚把离得最近的牧孟白拎走,回头去看后边,不见虞岁的身影,便沉了脸色。 “小郡主!”燕小川看见虞岁在对面,惶恐喊道,可他离分界点太近,受风力影响,险些直接掉进深渊,石月珍瞬影而来带他离开风暴中。 盛暃喊虞岁御风回来,可眨眼间,深渊裂口越来越大,已经超过御风术能赶回来的范围。 梅良玉御风赶去对面时,变故只在瞬间,看似整块掉落的地面被裹挟五行之力的狂风撕碎,所有人都没了落脚点,从高处坠落。 虞岁在下坠中看见师兄追来的瞬间愣了下。 她把其他甲级弟子都圈在这块,让他们在狂风之中无法使用五行之气,随着碎裂的巨石地面一起掉下去,让梅良玉他们能少点麻烦,快些前进,却没想到他会过来。 碎石和弟子们一起坠落进云雾里。 悬崖太高太深,若是无法使用五行之气,掉下去必死无疑,还是死无全尸那种。 不少弟子判断后做出了决定,自毁机关玲珑心,直接出局。 虞岁周身燃起金色的五行之气,反手拽着薛木石后衣领,借着云雾和碎石的遮掩瞬影下坠。 她限制这一片的五行之气,薛木石也没法使用,只能让虞岁带着离开。 至于师兄。 虞岁有瞬间的犹豫,等她带着薛木石瞬影绕开梅良玉坠落的方向后,才撤销限制。 悬崖最下方是汹涌的河流,水声哗哗,站在高低起伏的河流道上,能看见远处的暮色夕阳。 虞岁撤销五行之气的限制后就松开薛木石,让他自己御风落地。 薛木石落地,身形踉跄,单手扶着河岸边的巨石块,回头仿佛见鬼般地望着虞岁,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能肯定刚才的天崩地陷就是虞岁动的手。 虞岁却站在原地,微微抬头,朝空无一人的上方看去。 她改了落脚点,梅良玉掉下来也落不到这。 至于师兄是活着掉下来了,还是中途就遭遇致命伤碎了机关玲珑心出局……虞岁看了下地图附近的红点,除了她和薛木石,只有一个红点还在崖底移动。 她给身边的人红点都做了标记,能确定谁是谁。 此刻看着属于梅良玉的红点还在移动,虞岁便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薛木石。 . 第80章 第 80 章 虞岁看见薛木石朝自己望过来的震惊目光,轻声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薛木石伸手捂着因为急速下坠还在狂跳的心脏,平复心绪的同时,问她:“你是怎么做到的?” 换做以前,薛木石是不会主动问的,虞岁也不会答。 “斩龙窟有三分之二都是人造景,可以人为操控这里面聚集的五行之气,做到更改地形,我意外发现的。”虞岁答道,她也没撒谎,原理就是这样。 她只是没说自己是通过数山更改的。 也正是这样,虞岁在斩龙窟里能如鱼得水,监控一切的同时,还能更改地形为己所用,优势很大。 在斩龙窟外边,她就真的只是“实力普通”的一境术士。 河道宽阔,弯曲,水流汹涌,哗啦啦的水声洗刷双耳,虞岁往山崖靠里方向走了走,远离河边噪音。 悬崖下边的山洞很浅,往里走数十步就到头,好在里边比较宽阔、干燥,也能躲雨。 两人来到洞口躲着,薛木石边走边说:“所以斩龙窟内的传送点你都知道?” “知道。”虞岁答。 薛木石又问:“这次直接让一个地形半角坍塌,不怕上边的甲级弟子们怀疑吗?” 虽然他也很想跟虞岁谈谈。 “斩龙窟内地形会千变万化,兵甲阵和各种术法机关随处可见,师兄师姐他们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这种意外他们也绝不是第一次遇见。”虞岁左右看看,给自己搬来一块大小差不多的石头坐下。 薛木石看后照做,听完虞岁的话也觉得有理,他找石头的时候想起坠落时看见的一幕,犹豫地转头看回虞岁:“你师兄……好像也掉下来了。” 虞岁听得沉默。 那些坠落的甲级弟子,因为五行之气被限制,无法使用九流术,反应十分迅速,判断局势必死无疑,也不去受坠崖死亡的苦,直接自毁机关玲珑心。 至于梅良玉会追过来救她,这是虞岁没想到的。 在她的想象中,更改地形坠毁,让其他甲级弟子一起掉下去,也算是为盛暃他们减少压力,可以尽快去传送点。 她和薛木石两人掉下去也没什么。 必死的局面,淘汰两个丁级弟子,对他们不会有影响。 虞岁也不会天真到认为她和薛木石的“死”,会引来其他几位师兄师姐绕路去悬崖下寻找。 他们的关系还没好到这种程度。 像苏桐和石月珍,刑春和钟离山,他们只是天然的待人友善而已,外加自己是梅良玉的师妹,友善之上会有几分好感。 而人要有自知之明,明确自己在任何时候的地位。 所以虞岁知道她没那么重要。 可师兄竟然追了过来。 他的御风术差一点就赶上了。 虞岁的二重意识看着那颗移动的红点,师兄是真的厉害。 “我师兄还在斩龙窟内。”虞岁轻轻抬眸,“等我们聊完,我会去找他,再去找苏师姐他们,到时候便走最近的传送点赶去龙头。” 前提是他们拥有异火,是灭世者的身份没暴露的话。 在昨日刚死了一个灭世者的情况下,虞岁和薛木石两个都拥有异火的灭世者,迫切地需要互相交换情报。 因为少年于贤死前曾崩溃大喊,他什么都说了。 谁知道于贤都说了些什么。 谁又能保证下一个死的不会是她或者薛木石。 丹国太远,那边发生了什么,远在太乙斩龙窟的虞岁什么都不知道。 虞岁甚至不知于贤究竟死在哪里,又去了哪些圣者,有多少十三境,在太乙的圣者又会知道些什么。 正如暴躁男人说的话,太乙的圣者太多了。 在共感那瞬间门,她只感受到了来自法家圣者的凌迟威力。 前两次共感,死去的灭世者要么认命话少,要么谈论的是异火相关,像于贤这样绝望崩溃,甚至出卖异火消息换取求生的,还是头一遭。 这说明灭世者们也并非是统一战线的。 虞岁把异火藏了十八年,连钟离雀都不曾透露过半分,对她来说,农家息壤、素夫人和南宫明的威胁,也远不及异火的存在。 异火暴露之前,她的敌人只有那么几个。 异火暴露之后,玄古大陆的所有人都会是她的敌人。 薛木石心里有些佩服,他觉得虞岁想得很周到,刚来学院那会,也听了不少说青阳郡主不聪明、是个普通人的话,如今再看,她不愧是藏了十八年异火的人。 虞岁眨巴着眼,目光追随着找石块的薛木石,他弯腰将一块石头搬起,来到虞岁的对面坐下。 薛木石在暮色中抬头,看向虞岁清澈明亮的眼眸,两人对望时,能从彼此眼中看见自己的模样。 免去任何伪装,只剩几分好奇的平静。 很奇妙的感觉。 在偌大的天地间门,他们有着相同的秘密。 不为人知的、无法倾诉的、饱受折磨的秘密。 日落余晖洒在山壁上,也落在山洞口,却恰巧没能照耀到两人的位置。 “你能感受到吗?”薛木石首先发问,“我意识深处的火焰。” 从这里开始,两人自然地开始对异火的谈论。 虞岁摇摇头,同时去观测自己意识深处的火焰,低声道:“平时无法被感应,只有昨天出现火灵球的时候能察觉到。” 薛木石问:“火灵球?” “有灭世者死亡的时候,其他拥有异火的人会有死亡共感。”虞岁抬手比划,“那时候异火中会生出一个小黑点,上一个死去的老者说的。” 火灵球目前只在有灭世者死亡时才出现,像是在提示他们,还不知道是否有别的意思和作用。 薛木石恍然大悟,也算少了一个疑惑,他顿了顿,又道:“我从昨天的对话中能猜到,你是十八年前就有异火的?” 虞岁轻轻嗯了声。 薛木石愣愣地望着她,只是猜测已经让他感到不可思议,虞岁的亲口承认更让他震撼。 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简直比异火突然降临在他身上那瞬间门更让人震撼。 “你小时候……是怎么瞒过来的?”薛木石忍不住问道。 虞岁微微笑道:“不告诉任何人就好了。” 薛木石感到不可思议,心中对虞岁生出了一丝敬畏之意。 若是十八年,那就是从小开始,在她三四岁,五六岁,对这个世界一窍不通,懵懵懂懂的时候,又怎么能藏住异火的秘密? 她被异火灼烧难受的时候不会告诉父母的吗? “说起来,我倒是想知道异火是在灭世者死后,是立马选择新的灭世者,还是会有所间门隔。”虞岁俯下身,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腮,自然地转换话题,“五年前的夏季,有灭世者死在太乙学院的五行水场。当时已经有我、雌雄难辨、话最多脾气爆的男人、搞不清楚状况的少年、比较温柔的老人;死的是老人,你应该是老人之后继承的异火,那你是什么时候被异火选中的?” 暮色隐去,黑暗吞噬了天地,在没有光亮的深山悬崖下,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黯淡。 虞岁燃起周天火的瞬间门,薛木石低声道:“我是在同年的冬日。” 看来异火并非会立马选择新的倒霉蛋。 薛木石也忘不了五年前的冬日。 虞岁问道:“是在什么情况下?” 薛木石低垂眼睫,回忆道:“那天下着雪,地上都是积雪,我因为不想打扰她修行,便等在占星楼外边……” 虞岁打断道:“她是谁?” 薛木石缓缓抬眸,声色平静道:“我的未婚妻。” 他的未婚妻,太渊国内阴阳家的圣女,涂妙一。 六国都有各自强盛的流派,在太渊国,阴阳家的地位明显高于其他家,阴阳家为皇室效力、可以参与朝政改革,虽出自阴阳家,却又独属于一种势力。 因为地位高、特权多、实力强,也就引得各国阴阳家弟子都向往太渊,不少弟子都以太渊国的阴阳家强者们为首。 这样的组织在玄古大陆六国中都有很多。 同出一家,却互相残杀,也数不胜数。 涂妙一和薛木石从小一起长大。 两个孩子对彼此知根知底。 涂妙一在修行上天赋卓绝,别人要领悟三五个月的阴阳咒,她只看一遍就会,也从未骄傲自满,心性稳定。 十四岁的涂妙一天天学咒印、咒诀,还要跟着大祭司和司命们学习“兵”、“政”之术,未来她不止是阴阳家的圣女,还要懂得朝政之争。 薛木石不学阴阳术,但他也会像虞岁一样,去国院学习,回头涂妙一还会跟他讲其他家的九流术基础。 他们几乎天天见面。 薛木石从小就知道他不如涂妙一,也常常听其他人在背后笑话自己,明里暗里说他配不上涂妙一。 他确实不如。 薛木石听多了,也只会觉得那些人说得对,我确实不配,因而越发自卑。 那天他听人说,涂妙一将来若是按照婚约嫁给他,会十分可怜,让人瞧不起,她的废物夫婿将会常常被人提起,是个令涂妙一在太渊抬不起头的耻辱,还会伴随她一辈子。 明明她值得更好的。 十四岁的薛木石听得心里发闷,他也不想让涂妙一过得不好,不想让那些人天天拿自己说事再去嘲讽涂妙一。 太渊国都大雪纷飞,薛木石一个人等在占星楼外的雪地中,落雪深深,让池塘岸边围绕厚雪,水色却依旧清澈,没有结冰,池中的红鱼慢悠悠地在碧绿莲叶中穿梭来去。 薛木石垂眸看着,他压着眉头,瞧着苦恼又难过。 原本在这天,他是来告诉涂妙一,让涂妙一不要嫁给他,他们去解除婚约,就算这是御赐的婚约,可只要他们两人都同意解除,以陛下对圣女的喜爱,和薛家的势力,陛下也不会阻拦。 可惜是他等待的途中,先来的是异火。 飘落的细小雪尘在那瞬间门化作了星火,水中红色的游鱼倒映在少年漆黑的眼瞳中,也化作了一簇簇火焰,如恶鬼的窃窃私语响在他耳边。 无数记忆和画面强制传入他脑海深处。 少年看见被异火吞噬的世界,看见火光中五道扭曲的身影。 薛木石因为压力而跪倒在地时,从占星楼出来的涂妙一正笑着朝他跑来,少女脆生生地喊着他的名字,走近后却看见他颤抖的眼眸。 在那个冬日,异火毫无预兆地降临在他身上。 “我在等妙一的时候,它就突然降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我。”薛木石低声说。 虞岁却问:“你未婚妻……前未婚妻也知道你有异火的事?” 薛木石抿唇,没有立马回答。 虞岁瞧他的反应,心里已经确认,却继续问道:“你当时就跟她说了?” 薛木石沉默地点头。 十四岁的他,反而将涂妙一当做是最信任的人,也就在同一天,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就算他不说,以涂妙一的聪明程度,也迟早会发现。 他们太熟悉、太亲密,而异火对薛木石带来的影响,也就瞒不过涂妙一。 薛木石有些尴尬地看回虞岁,慢吞吞道,“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有多严重,也最信任她,所以我很震惊,你是怎么做到从小就藏起来的。” 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却也差不多了。 虞岁却轻轻眨了下眼,心跳和呼吸似乎都慢了会。 原来薛木石的处境跟她完全不一样。 “她没有告诉别人吗?”虞岁问。 薛木石摇头。 “她会一直提醒警告我,叫我不要告诉别人,因为太危险了,哪怕是我爹娘他们也不能说。”薛木石苦笑道,“其实最不能说的就是我爹娘,为了太渊国,他们不会留我的。” 虞岁听得沉默。 薛木石家并没有南宫王府那么复杂,他与家人们相处得也很好,彼此敬爱。 可他们心中最重要的还是太渊国。 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心中不舍、痛苦,却必须做选择。 薛木石也不想他们陷入痛苦的抉择中。 “异火很危险,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力量能够约束它、战胜它。”薛木石低声道,“它也确实拥有能够毁灭玄古大陆的能力,曾经死去的灭世者,也带给了六国很多麻烦,烧死了很多人,但只要灭世者死了,那异火就不会再继续生长蔓延,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携带异火的灭世者。” 虞岁轻抬眼皮,薛木石有阴阳家圣女涂妙一帮忙,他们能光明正大地查找与异火有关的消息,不像她,连看个九流术相关的书都得偷偷摸摸。 涂妙一身份尊贵,有关异火灭世者的消息,还会有人主动告知她这种威胁六国的存在,让她时刻警惕,小心应付。 “你说的那个五年前死在太乙学院的老者,名叫高元昊,是太渊国人,也是鬼道家的十三境术士。”薛木石看着虞岁说,“他曾辗转六国,到处走动收集与异火相关的消息,最终来到太乙。” “听说高元昊和鬼道圣者的徒弟关系不错,也就是你师兄,梅良玉。”薛木石慢吞吞道,“后来的人们猜测,高元昊是借梅良玉来靠近他的师尊,常艮圣者,最终也是被常艮圣者揭发了灭世者的身份,引来太乙的二十四位圣者围杀。” 虞岁听得微愣。 这些事她确实不知道。 她连老者高元昊和师兄梅良玉关系交好的事都不知道。 更不知道高元昊灭世者的身份,是被师尊常艮圣者揭发的。 虞岁有瞬间门后背发凉。 她的眼眸在周天火的照亮下变得明明灭灭。 薛木石觉得有必要告诉虞岁这些事。 因为她是常艮圣者的徒弟,她日夜待在鬼道圣堂,在一个随时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圣者身边。 知道虞岁有异火前,和知道她有异火后,人们的态度是会随着异火的存在而改变的。 也许不会第一时间门就对虞岁痛下杀手,也许挣扎过后会妥协,却也绝不会站在虞岁这边。 薛木石认为虞岁藏这十八年,绝对是让人想不到的艰辛困难,她不想暴露身份求生的比自己还要强烈。 虞岁轻声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薛木石挠了挠头:“虽然外界已经很少能听见谈论异火相关的事,但六国一直都有组织密切关注着异火的存在,每一个死去的灭世者,生平事迹都会被调查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注重‘国运’的九流术士们,也就是圣者,他们保护玄古大陆无数生灵,在没有战争前,也要保护自己的国家子民,对于身怀异火的灭世者十分警惕。” “而灭世者最要远离方技家的术士。”薛木石神色略有几分认真道,“曾有方技家的圣者,可以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占卜出灭世者的存在,那似乎是几来,方技家实力最强的一位圣者,但最终也跟那位灭世者同归于尽了。” 有关灭世者的事情,六国才会意见统一的开启合作。 哪怕是燕国,也不会想要让灭世者一把火将所有都烧毁,那里依旧有人心怀希望。 若是燕国被烧没了,那也只能让其他五国得利,到时候世上的所有燕国人都死完,也就真的没有燕国了。 “你知道另外几人的身份吗?”薛木石问。 虞岁摇摇头:“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才没有出过声。” 薛木石不由想起昨日的凌迟遭遇,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脖子,后背生寒:“可听那个脾气暴躁的男人说,就算我们不出声,他也能感应到我们的存在。” “也许是因为异火重新选择灭世者的时间门不会超过一年,所以他才能准确时间门,又或者死亡共感时,一定会聚齐五个灭世者。”虞岁蹙眉分析道,“如果是他个人的能力,那只能祈祷他不会像昨天死的少年一样,会将有关异火的消息告诉其他人。” “这么想,昨天那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薛木石郁郁道,“至少死亡共感这事,我之前打听异火时也没听说过,或许他透露的就是这个。” “如果是死亡共感,那就会暴露五个灭世者能意识交流,也许当时的谈话……”虞岁冷不防回忆起老者高天昊临死前说得话。 高天昊说了他在太乙的发现,也告诉其他灭世者,想要剥离异火,就来太乙找天字文。 昨日死去的少年不一定要听懂这些,他只需要一字不落地告诉圣者们,其中意义,有的是人去猜测。 虞岁将高天昊曾说过的话告诉薛木石,也坦白道:“我之前就想来太乙,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如今来了太乙,也确实想去找高天昊说的天字文,想找到脱离异火的办法。” 薛木石抿唇,手指轻轻蹭着鼻梁,心中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道:“你知道浮屠塔吗?” 虞岁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轻声细语道:“能解除六国不战誓约的浮屠塔吗?” 虽然不知浮屠塔跟异火有什么关系,可薛木石这么说,那必然是有点联系了。 薛木石点点头,既然虞岁知道,他也省了解释,直奔重点道:“浮屠塔散落成七片,藏在不同的地方,太渊有一片,而高天昊要找的天字文,就藏在浮屠塔里。” 虞岁眨了下眼,第一反应却是:“高天昊不知道浮屠塔的存在吗?” “他应该不知道吧。”薛木石不解道,“若是高天昊知道浮屠塔与天字文的关系,就会直接说明,但他只跟你们说了天字文,而且浮屠塔的事也确实隐秘,想要破坏不战誓约这种事,若是传出去,也有的是人想阻拦。” 若是浮屠塔不牵扯天字文,那它就属于六国之间门的争斗。 虞岁问他:“你见过浮屠塔碎片吗?” 薛木石点点头,双手比划着试图给虞岁具象化演示:“见过,像悬浮的星辰,见到它,会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是……很宁静、平和,能让情绪和力量都稳定下来,我情绪稳定下来后,晚上也不会被异火灼烧了。” 虞岁听得眼皮一跳。 什么意思。 她缓缓坐直身子,微微睁大眼看薛木石。 此刻天色已黑,属于夜晚的时间门,异火仍旧在灼烧她的肌肤。 “入夜后异火灼烧,与个人情绪有关吗?”虞岁轻声问。 “我做过试验,确实如此。两年前我还因为异火的存在,心绪不稳,偶尔想法也会有所极端,那时候每到入夜就会被异火灼烧,直到我冷静下来,才有所减缓。” 薛木石一脸老实道:“我看过有关灭世者的记录,不少灭世者会被异火蛊惑,从而使用它,但一旦使用异火,自己也会被异火吞噬死去。” “若是和异火情绪共鸣,想要灭世的话,受到异火灼烧的时间门也越长。” 虞岁将双手收拢衣袖之中,五指蜷缩,她低头时,鬓角一缕发丝滑落,很快又被她抬手撩去耳后,轻声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这么多年来,她的情绪一直在临界点徘徊。 异火也感知到了,所以努力蛊惑她。 对异火来说,让虞岁崩溃从而灭世,只差一点点。 . 第81章 第 81 章 虞岁最初还以为灭世者都会承受被异火灼烧的痛苦,但对薛木石来说,这痛苦只是偶尔才会有的。 薛木石这两年都没有被异火灼烧。 虞岁也不否认她偶尔会有放弃一切的想法。 确实太难了。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看着青阳帝都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潮。 她会看见陌生的人们对她温声笑语;看见勤苦的普通人认真生活;看见相约相伴,天真逗乐的孩子们;也会看见她曾和钟离雀为了甩掉守卫,在街巷里狼狈逃跑又忍不住笑成一团的影子。 虞岁便会告诉自己:再忍忍吧。 也许会有办法的。 若是无法与异火割舍,那就忍一辈子,藏一辈子。 没有人会无端地想要毁灭所有,将那些鲜活美好的存在全都烧毁。 虞岁拉回思绪,继续讨论浮屠塔与天字文的事:“据我所知,浮屠塔碎成七片,散落在不同的地方,而太乙就有片。” “片?”薛木石愣住,“这比我想象得还要多,太渊、南靖和青阳加起来有四片,也就是说剩下的浮屠塔碎片,都在太乙了。” 虞岁又道:“目前已知其中一片在法家的一级禁地,倒悬月洞。” “这地方很耳熟,好像在哪听过。”薛木石蹙眉回忆,“法家的禁地,之前是不是有人闯法家禁地去偷东西,好像是制毒的银河水?” 虞岁单手托腮,轻声道:“就是我们刚入学院那天,顾乾在法家问罪台遭遇家圣者裁决,对外是说他未经允许闯入禁地倒悬月洞,刚巧同天晚上,倒悬月洞里的银河水也不见了。” 薛木石恍然大悟,想起来了:“银河水好像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银河水失窃应该与顾乾无关,那天晚上去倒悬月洞的有两批人。一批人是为了银河水,而顾乾是为了浮屠塔。”虞岁思考着,转了转眼珠看石洞外边,“我父亲让我来太乙,就是为了帮顾乾夺得浮屠塔。” 薛木石听到这,联想虞岁身为南宫明的女儿,倒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在意料之中。 南宫明这个人,六国无人不知。 就算是在离青阳最远的太渊,薛木石也能听见与南宫明相关的事迹。 薛木石能肯定,如果虞岁灭世者的身份被南宫明知晓,他作为父亲也容不下这个女儿的。 因为南宫明不会允许玄古大陆被虞岁毁掉,这是他要争夺和占领的世界,在南宫明得到之前,他不允许任何人毁掉。 “我来太乙,也是为了找浮屠塔。”薛木石认为虞岁不想死的决心比自己还要强烈,不会做出像昨晚死去的少年那种事。 他和虞岁应该是同一战线的。 “最初妙一带我去看浮屠塔碎片时,便感觉它散发的力量十分平和、温柔,可以让人静下心来,避免受到异火的蛊惑。”薛木石回忆着当时的感受,低声道,“至于高天昊说的天字文——” 薛木石伸出手想给虞岁写他曾在浮屠塔碎片中看见的天字文,可伸出手时,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他皱巴着脸道:“名家可以造文创字,赋予世间一切生死之物‘名’的意义,而‘天字文’传说是与玄古大陆共存、天地洪荒初开时出现的第一批文字,乍一看没什么意义,只是比较古老的文字而已,象征它所附之物的时间久远。” 天字文并非“人造”,而是“天造”。 薛木石说:“可我也不知高天昊说的能摆脱异火的天字文,是在某一片浮屠塔碎片中,还是要集齐所有浮屠塔碎片才能知晓。” 虞岁却换了种思路道:“既然他说差一点就成功了,也许是每一片浮屠塔都藏有天字文。” 两人都对倒悬月洞内的浮屠塔碎片起了心思。 “倘若昨晚死的少年把太乙和天字文的事说了出去,那其他人就会知道有灭世者偷偷潜入太乙,太乙也许会针对这事做出行动。”薛木石觉得有些麻烦,抬手搓了搓脸,“也许他说的还不止这些。” 虞岁说:“当年高天昊在太乙被围杀,他在太乙都做了些什么,太乙的圣者们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顾乾却能肯定浮屠塔就在法家禁地倒悬月洞里,这消息是怎么从太乙传出去的?” 薛木石听得微怔,他望进虞岁眼里,却见她眸光明亮沉冷,与平日的温软截然相反。 虞岁缓声说:“浮屠塔和天字文虽然同为一体,但看样子其他人并不知道天字文和异火的关系,我们应该把它分开看待。想要浮屠塔的人,是因为要打破不战誓约的六国势力,而想要天字文的,则是试图摆脱异火的灭世者。” “至少在少年暴露天字文可以摆脱异火之前,哪怕知道浮屠塔碎片里有天字文,其他人也不会把它跟异火联想到一起,只认为它是时间的代表。”虞岁伸手捂着脖子揉了揉,话说得很轻,“但现在他们知道了,浮屠塔里的天字文和异火有关,之前不以为意的态度也会随之改变。” 也许重点不是会有灭世者潜入太乙。 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重点是他们知道了天字文与异火的秘密有关。 薛木石眼皮一跳,沉默思考片刻,不敢相信地抬头看回虞岁:“倒悬月洞里有浮屠塔的事,不会是太乙的人传出去的吧?” 能做到这点的,不是太乙学院里的十境教习,就是二十四位圣者之一。 “这世上想要破坏不战誓约的,绝对不止我父亲一个。”虞岁却没有太惊讶,她轻声笑道,“太乙什么人都有,十境的教习数不清有多少,二十四位圣者也不全是同一国的强者,他们也不全都是从小就在太乙,一直在太乙生活,从未去过外边吧。” 人都是有私心的。 人们也常常说,太乙之大,仿佛是玄古大陆的第七国。 可太乙并非真正的第七国。 玄古大陆只有六国。 掌控太乙的圣者们,也来自不同的国家,有着不同的想法。 虞岁笑看着薛木石说:“抛开异火不谈,等不战誓约解除后,青阳攻打太渊那天,你也不会只是看着吧?” 薛木石挠了挠头,沉默地点点头,表情有瞬间的迟疑,说:“但太渊也想要解除不战誓约,我认为,等不战誓约解除那天,第一个被打的会是燕国。” “确实。”虞岁点点头。 可说实话,她对青阳也没有归属感。 六国要如何,虞岁并不是很在意。 薛木石说:“太乙的二十四位圣者,没有一位是燕国人。” “燕国自家的圣者都死没了,否则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虞岁说到这,想起了息壤,若有所思道,“倒是还有一位被我爹娘合谋夺走息壤的农家圣者还半死不活着,若是他拿回了息壤伤重治愈,燕国或许还有一点机会。” 薛木石望着虞岁,佩服道:“你父亲,很厉害。” 虞岁却道:“他越厉害,对我越不利。” 薛木石多多少少猜到虞岁的处境,她既然能藏十八年这么久,那跟家里人的关系,或许也没有外人认为的那么好。 “想要破解天字文和异火的秘密,需要名家的人帮忙,在研究‘字文’这一块,他们是最厉害的。”薛木石说,“而我们最好在太乙的圣者做出行动之前,先把倒悬月洞的浮屠塔碎片拿了。” 虞岁也是这么想的。 “我倒是知道顾乾要在十五日那天动手,龙尸云游会经过法家,将倒悬月洞禁地卷入斩龙窟内,到时候也不会有学院里的巡逻守卫,进入倒悬月洞的风险减少许多。”虞岁告诉薛木石顾乾等人的计划,“他们会从名家的逍遥池下潜,走水路进倒悬月洞。” 薛木石提议道:“要不让他们先拿,我们再抢?” 这样也能避免被发现的风险,从倒悬月洞里抢,和从顾乾手里抢,难度完全不一样。 虞岁却道:“我是有些怀疑顾乾能不能成功拿到。” 薛木石默默举起手问:“你觉得顾乾这个人如何?他和你青梅竹马,又是名家弟子,天赋也很好,你也能把他骗得团团转。” “不行。”虞岁看了眼薛木石,知道他的意思,是想要顾乾帮忙解密天字文。 虞岁摇摇头道:“顾乾不行,他知道了,就等于我爹也知道了。” 平时装愚笨弱小骗骗他做些小事也就算了,浮屠塔这种事,顾乾不会拎不清。 薛木石便放弃了顾乾,另想办法:“那我们是要在斩龙窟里动手,还是等顾乾拿到碎片带出去后再动手?” “若是在斩龙窟里动手,那就没法带着浮屠塔碎片再去龙头邺池拿天机术了。”虞岁说,“龙头那边有圣者,带着秘境里拿出的宝物去闯试炼,风险太大。” “顾乾留了人在龙尾接应,也是不想冒这种险。” 薛木石和虞岁大眼瞪小眼。 显然,两个人都不想放弃去龙头夺得天机术的机会。 虞岁想起自己可以重复诞生五行光核的能力,试探性地问薛木石:“你的异火,有给你带来什么不同的力量吗?” 薛木石摇摇头:“可以靠异火感知附近是否有活物靠近。” 虞岁点头:“我也是,这应该是所有灭世者都有的能力。” 薛木石想了想又道:“如果使用九流术的时候也使用异火,会强化九流术,但很容易被蛊惑,我只是不小心放出了它,也就一点点火苗,却差点没回过神来。” 这种事情,薛木石没有自信可以有第二次。 也可以说异火的力量太过强大,就连灭世者也承受不住。 虞岁叹道:“我也有过相似的经历,异火似乎什么都能烧,但我观察它,认为异火是优先烧‘五行之气’,哪怕那个速度快到可以忽略不计。” “我之前去五行水场看过,那边因为被异火焚烧,所以禁止入内,还在整修,被烧毁的范围看起来很大,但太乙的五行水场,有磅礴的五行之气运转各种九流术,所以异火焚烧的时候,也会有所抵挡,减缓火焰吞噬的速度。” “你的猜测应该不错,‘五行之气’具象化的任何九流术,都能被异火烧毁,对它无任何作用。”薛木石说,“神机术也没有用。” 虞岁问:“你有神机术吗?” 薛木石被问得呆住:“你倒是直接。” 虞岁只是眨了眨眼。 薛木石却摇摇头:“我没有神机术,只是因为率先烧五行之气的猜测,去查探过,也就知道了不用五行之气也能发动的神机术。” “可异火只是优先烧五行之气,并非不烧五行之气以外的东西,所以就算是神机术,对上异火也没有用。” 两人都能感觉到异火逆天的强大,正因为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战胜或者约束它,所以才令人害怕。 虞岁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将五行光核的事说出。 “我们在斩龙窟,暂时也不会知道昨晚死的少年是什么情况,只能等出去后再打听。”虞岁说,“现在能做的,就是拿到倒悬月洞里的浮屠塔碎片。” 薛木石点点头,两人讨论倒悬月洞相关的同时,虞岁也在将接下来的传送点路线告诉他。 “现在是第五天,顾乾他们要等第十五日才去探倒悬月洞,是不是也因为有一些特殊的时间限制。”薛木石问。 虞岁回想上次顾乾闯倒悬月洞是什么日子,不是十五,好像是一月之末,第十日。 “也许这次斩龙窟挑战,顾乾有两次进入倒悬月洞的机会。”虞岁猜测道,“回头我问一问。” 薛木石呆呆地望着她:“你怎么问?” 直接问吗? 顾乾为了以防万一,这次斩龙窟挑战带了听风尺,就是在赌虞岁的小号会给他发传文联系。 他这次倒是赌对了。 虞岁想的是听风尺发传文,嘴上却答道:“直接问,虽然他不怎么让我参与行动,但既然我爹要我来帮忙,我也该问候问候。” “还有十天的时间,若是按照我们前进的速度,再过天就能到龙喉,龙喉那边没有传送点,只能靠闯关到达。” 虞岁说:“来不及回来的话,要么等第二次机会,要么就出去再动手。” 出斩龙窟再从顾乾手里抢浮屠塔,反而要容易些。 同样是做贼,顾乾就算被抢了,也不敢太过声张。 拥有一个天机术,对实力还算弱小的虞岁和薛木石来说,自保能力也会增强许多。 这样的机会他们确实不愿轻易放弃。 薛木石选择听虞岁的,认真记下传送点位置。 外边天色已经全黑,虞岁抽空看了眼梅良玉的位置,师兄一直在移动找人,但入夜后山石转动,几次离她走远了,又让他给走了回来。 虞岁看得微怔。 明明已经走错了方向,最后却总是阴差阳错地又走了回来。 “我记下了。”薛木石抬头,手握铜钱,神色认真道。 虞岁收回看向石洞外的视线,转回薛木石,轻抬下巴道:“那你走吧。” 薛木石:“……” 虞岁说:“若是我师兄找过来,看见我俩在一起,也许会有几分怀疑。” 薛木石心想好吧,你说得有道理,他被你引去别的地方,却看见我俩在一块,肯定会觉得不对劲。 虞岁让薛木石出去随便转转,等到了合适的时机再给他信号,让他过来。 薛木石便孤身一人走入夜色中消失不见。 虞岁还在看移动的红点。 她没有立刻更改地形,将梅良玉朝她这边引过来,也不知为何,她就是想看看师兄自己走的结果如何。 若是越走越远,那虞岁肯定会出手干预。 夜晚山谷里忽然起了大风,天上雷鸣闪烁,顷刻间,暴雨如注而下。 虞岁听着夜里呜咽狼嚎的风声,抬手搓了搓脸,燃烧的周天火附在山壁上,地面只有她一人的身影。 梅良玉仍旧在找她。 天上星辰被遮掩,梅良玉没法靠观星占路,却也没有放弃。 偶尔会走错道,但最终总会回归正轨,不疾不徐地,离她越来越近。 虞岁坐在洞口,目光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左手是师兄包扎的,火光晕染一层光芒在白色之中,瞧着倒是有几分温暖。 被掐破的掌心,咬破的唇角,都隐隐作痛。 在她发愣的时候,狂风呼啸的雨夜里,找到河对岸的男人掠影过河,朝燃着火光的山洞里看去。 靠着山壁而坐的虞岁抬头,朝山洞外看去,火光明灭的眼眸中倒映走来的男人。他浑身湿透,满脸水痕,湿透的黑发紧贴着肌肤,神色沉冷,从茫茫夜色,和狂风大雨中朝虞岁走来。 虞岁喉间有瞬间的干涸,她轻声喊了句:“师兄。” 梅良玉走到她身前蹲下,缠着药布的双手沾了雨水,已经湿透,颜色因而显深几分,他抬手点了下虞岁额头,沉声道:“你倒是让我好找,伤着哪没?” . 第82章 第 82 章 82、 师兄竟然真的自己找了过来。 虞岁有点想笑,却因为梅良玉直勾勾地盯着她而不敢笑,目光怯生生地看回去:“我掉下来摔了一跤,还好,只受了些皮外伤,因为下雨,就到这先躲着。” 梅良玉收回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虞岁,见她确实没添什么新伤,身上沉冷的气息收敛不少。 虞岁仰着脸看他,关切道:“师兄呢?有受伤吗?怎么也掉下来了?” 坠落时有一段时间无法使用五行之气,梅良玉也不敢肯定他这师妹是淘汰了,还是仍旧活着。 想想虞岁对修炼的执着,又觉得她没可能自毁机关玲珑心,应该还有机会。 好在最终他仍是找到了。 梅良玉不轻不重地哼了声,坐在了之前薛木石待的位置,嘴上随意答道:“你都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虞岁目光随着他坐下而转动,瞧着师兄浑身湿透的模样,雨水从他额前发梢滴落在脸颊,似乎有点痒,让他轻蹙眉头。 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若是平日,师兄早该燃起五行之气防身,不会让雨水沾湿自己半分。 “真的没事吗?”虞岁问道。 梅良玉看回她黑漆漆的眼珠,在她眼里瞧见自己湿漉漉的模样,话里带着点戏谑问道:“你看我有什么事?” 虞岁轻声问:“师兄五行之气逆乱了吗?” 梅良玉:“……” 不愧是我师妹,聪明。 “有一点。” 死要面子的梅良玉,云淡风轻地答道。 这下换虞岁皱眉。 她眉峰微皱,白净的脸在火光照耀下更显几分娇憨可爱,梅良玉觉得她偶尔的蹙眉神态变化反而更抓人眼球。 只一瞬间便令人记忆深刻。 “有一点是什么?”虞岁问,“是还能撑得住么?” 梅良玉哼笑道:“我有什么撑不住的。” 虞岁说:“那师兄为何不以五行之气让水分散去?” 梅良玉神色莫测地以目光点她:“师兄的事你少管。” 颇有点大人的事你小孩不要管的意思。 虞岁却听得笑了。 梅良玉刚要开口,就听虞岁轻声细语道:“我帮师兄把水分散去,但我五行之气控制不像师兄你那么精准,可能有点久。” 那双明亮的眼眸望着他,带着平日里的温软笑意:“晚上湿冷寒意太重,不能让师兄你当着我的面受这种苦。” 梅良玉听着,不发一言,却朝她伸出手。 难得师妹主动要帮忙,若是不答应,反而是自己亏了。 男人宽厚的掌心向上,露在药布之外的一节指腹还沾染着些许水渍,虞岁也朝他伸出手,柔软白净的五指扣在他掌心,控制着五行之气蒸发他身上湿意。 暖意自掌心传来,蔓延至梅良玉的四肢。 虞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道:“之前师兄你们在前边打起来,我和薛木石躲在后边,也不知怎么地面就出现裂痕坍塌了,是我们触发了什么机关吗?” “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触发斩龙窟的法阵机关,不仅塌了半个山崖,还触发了限制五行之气。”梅良玉面无表情道,“可别让我知道是谁这么晦气。” 虞岁把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坠落的时候不能使用五行之气我都吓坏了,还以为这次肯定要死了。”虞岁皱巴着脸道。 梅良玉刚想说你怕什么,我这不是来救你了,但转念一想,坠落的时候他好像也没救到,到嘴边的话就吞了回去。 “后来不知为何又可以使用五行之气,我才稳住没有彻底摔下来。”虞岁完全没察觉出梅良玉那点小心思,继续把人骗得团团转,“还好我当时没有放弃,不然在这里淘汰就可惜了。” 梅良玉说:“确实可惜。” 从龙尾出发,在第四天就到龙腹第八节,这样的速度,就算虞岁不是他师妹,梅良玉也会觉得可惜的程度。 “可师兄为什么也掉下来了?”虞岁不解地看着他。 梅良玉觉得她这话问得有点欠揍。 “我不准你掉下去。”梅良玉冷酷道,“所以我也掉下来了。” 虞岁听到了明确地回复,反而愣住:“万一淘汰了怎么办?当时不能使用五行之气,师兄应该也一样吧,我都吓坏了。” “我胆子比你大,没被吓。”梅良玉懒声道,“何况我说过,我会救你,会带你去龙头拿天机术。” 他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若是不能做到,他也不会说了。 虞岁懵懂道:“可若是师兄被淘汰了,那不是更可惜吗。” 梅良玉却道:“你这次拿不到天机术才更可惜。” 不仅可惜,还会像她曾经说过的那样,“学不会就会死”,没有自保能力的青阳郡主,会死得很容易。 既然虞岁曾直白地说过这种话,梅良玉又怎么好意思让她真的去死。 他看回虞岁懵懂的眼眸,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道:“你一境就拥有鬼道家的天机术,这很威风;我有一个才一境就会天机术的师妹,我也很威风。” “……” 虞岁没忍住,别过脸去扑哧笑出声来。 梅良玉能感受到搭在他掌心的手指都轻轻颤抖,不由挑眉,笑什么呢。 虞岁话里还带着掺杂笑意的颤音:“师兄,正因为我才一境,所以淘汰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你是甲级弟子,在这里就被淘汰,而且还是为了救我才淘汰,那你的竞争对手们做梦都会笑醒的。” “我不觉得救你被淘汰有什么好可惜的。”梅良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发梢上的水意少了许多,脸上水痕也彻底消失,话说得很稳,“师妹,别把自己看得太低。你在青阳对南宫王府来说或许没那么重要,但在太乙,也没你想象得那么不重要。” 话说得有些绕,虞岁却一下就听明白了。 “至少在我带你拿到天机术之前,你很重要。”梅良玉说到后半段轻声冷笑,“而我的竞争对手们这会开始笑就太早了。” 虞岁目光微怔地看着他。 黑幽的眼中倒映着山壁上跳跃的火光,明明灭灭间,隐约还能瞧见梅良玉俊雅清冷的面容,虞岁见过很多长得好看的人,男人女人都有,有一眼就觉惊艳的,也有久看不厌的。 但眼前的男人,长得十分好看,帅气俊朗,虞岁却觉得应该归为她不会忘记的。 片刻之后,望着梅良玉的眼眸才恢复往昔带点温柔笑意的模样。 “还好师尊只收了两个徒弟,若是多了,我怕师兄你都救不过来。”虞岁温声软语地调侃。 梅良玉却淡声道:“师尊也收不到第二个你了。” 这天下就一个南宫岁。 自从知道虞岁只有一半息壤,另一半在她母亲素夫人那,而素夫人还想杀了虞岁夺回息壤,梅良玉便不敢想象她在青阳过得什么日子。 要说虞岁在青阳吃不上饭被打被骂梅良玉都不会怀疑。 哪怕看起来不会这样,但他就是会信。 因为他觉得虞岁活得太小心翼翼了。 梅良玉认识许多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孩子,就算不是宠着长大,也有健康正常的家庭氛围,他们性格各不相同,却也不会像虞岁这么别扭可怜。 这些孩子们想要什么就说,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每天开心傻乐,遇到修行烦恼该撒泼就撒泼,该努力就努力。 世上太多这样的普通人。 所以显得他的师妹一点也不普通。 面对这样的师妹,你和她一起别扭是没用的,必须把话直白地告诉她。 梅良玉要虞岁知道,这不是青阳帝都,这是太乙。 你来到新的地方,有了新的开始,可以去结交新的朋友,你可以变得比从前更厉害,你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虞岁轻扣在梅良玉掌心的手指,逐渐感受到了暖意。 梅良玉却收回手道:“手酸了,换。” 虞岁呆了一瞬。 梅良玉无声看回去,像是在问她有什么问题。 虞岁没说,任由师兄换了只手托着她的五指。 总觉得师兄他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些娇气。 山谷里雷鸣风声不停,暴雨不歇,虞岁不时朝外看一眼,渡去的五行之气已经将梅良玉身上的水分散去,虞岁收回手时,梅良玉也收回手。 “师兄,你先歇息吧,我守夜。”虞岁乖巧道,“你五行之气不稳,若是彻底逆乱了就麻烦,我们休息一晚上,等天亮再赶路。” 梅良玉姿态懒散地靠着山壁,眯着眼看她:“同样赶了一天的路,还坠崖受了惊吓,你怎么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 虞岁收回看着夜雨的目光,转向梅良玉,轻声叹气:“已经太多年了,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梅良玉目光古怪道:“你该不会是因为怕被人刺杀所以晚上都不敢睡?” “倒没有怕到这种程度。”虞岁莞尔道,“不过说起来,想杀我的人,大多时候都在晚上行事。” 梅良玉说:“晚上确实适合杀人。” 虞岁惊讶地看着他:“师兄,你似乎很有经验。” 梅良玉闭上眼道:“我睡了。” 虞岁单手托着脸颊,轻轻眨眼看着他闭眼的模样,片刻后,梅良玉语调不轻不重道:“看外边,别看我。” “噢。”虞岁听话地转开视线,看洞外夜雨。 说睡了的人反而缓缓睁眼,朝对面的少女看去。 她白净的面容被火焰渲染得微红,眉眼灵动,似察觉什么,没有转头,只微微弯眼笑道:“师兄,别看我呀。” 梅良玉闭上眼。 夜雨猛烈,敲打山石。 虞岁始终看着洞外,莹莹眼眸里的笑意一点点淡去,归于平静。 似乎是觉得师兄睡着后,她才看回去。 虞岁第一次如此耐心地打量一个人。 . 第83章 第 83 章 梅良玉死要面子,跟虞岁说只有一点,其实已完全是五行之气逆乱的状态,闭目休息时,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他前些天几乎一直在战斗清场,频繁使用不同的天机术,被五玄毒困在浅水滩那天反而得空休息会,但晚上去兵甲阵龙中鱼,破阵离开时,使用了鬼道家的天机术。 强求的东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梅良玉使用鬼道家的九流术,消耗比别家的天机术还要大,负担也重。 一旦过渡消耗自己的力量,导致光核内的五行失衡,就容易引起五行逆乱。 好在他也会医家的九流术,强撑之下,可以自己慢慢调息引导。 等状态好些后,梅良玉才小睡片刻。 虞岁看了会师兄,目光将他描绘一遍后,收回视线,确认师兄不会发现的前提下,拿出听风尺给钟离雀发传文。 钟离雀大晚上的也还没休息,在屋中守着听风尺等虞岁的消息,她昨天只收到虞岁简短的回应,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放心不下。 此时见听风尺亮起,钟离雀也是双眼一亮,急忙点开查看。 “这个月在参加学院的试炼,在比较特别的秘境中,它叫斩龙窟。” 虞岁耐心给钟离雀解释斩龙窟是什么后又道:“斩龙窟规定说不能使用听风尺,身边的人也比较多,所以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你说。” “不用担心啦,我听了你的话,掉进兵甲阵后也没有进任何山洞,所以也没有被凌迟。” “多亏有你我才能避免。” “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给你带许多太乙才有的有趣玩意。” 钟离雀提着的心才悄悄放下,她手指飞快地点着填字格:“真的没有伤到哪吗?” 虞岁回:“试炼闯关有受到些皮外伤,但真的没有被凌迟,真的没有。” “我快吓死啦!连续两天都没睡觉,你没回我的时候,我都快离家出走直奔太乙去了!”钟离雀眼泪汪汪道。 虞岁静静地看着钟离雀不断发来的传文,纤细五指点在填字格上,也一条条地回复。 她不会告诉钟离雀异火的事。 钟离雀是虞岁给自己设置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她在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 本该是羁绊最深的父母却是最大的敌人。 甚至发展成你死我活的关系。 在情感上,虞岁对这个世界并没有什么留念且在意的。 哪怕她觉得没必要毁去大量无辜之人的日常和生命,但当愤怒到达顶峰时,她又会觉得,他人的人生关我什么事呢? 若是世界毁灭,死去的也不只是好人,还有同样数不清的坏人,潜藏着的,在未来会引发灾祸、或者已经给他人带去不幸的人。 本就与我无关。 大家全都去死吧。 可在十岁那年,虞岁第一次使用异火杀人,察觉异火会蛊惑她时,便告诉自己,要守护钟离雀。 虞岁给自己找了一个在这世上要她去保护的人。 在她的意识被异火蛊惑时,也不能忘记还有一个钟离雀。 虞岁告诉自己,要牢记是“我”保护钟离雀,而非等钟离雀保护“我”。 她之所以对抗异火的蛊惑,一是虞岁不想死,但只为了不想死这个目标,对她来说还不够。 虞岁需要对这个世界寄托些许真切地情感,才能牢牢地控制住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毁灭欲。 “你这次也是被动预占的吗?”虞岁问道。 钟离雀回她:“嗯!我本来在作画静心的,画得有些累,便睡了一会,梦里却预占到了不好的事情,吓醒后立马给你发传文。” “好在赶上了,要是没赶上,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虞岁见她把话说重了,又安抚了好一会。 钟离雀倒在床上,神色闷闷道:“太乙真是太远了。” 她想,要是自己也能去太乙就好了。 可又想到帝都的局势,若是连自己都去太乙了,那母亲一人在帝都,也太危险了。 “二哥有跟你讲神机术吗?”虞岁问。 钟离雀好奇道:“那是什么?” 虞岁给她解释一番:“之前我问了苏师姐,有一种神机术偏向方技家的预知占卜,也和你的情况符合,是排名第五的神机术,名叫‘祝心’。” “也是能预占到明确的未来画面和声音,也不需要使用五行之气。” 钟离雀惊讶道:“排名第五吗?这么厉害耶!” 虞岁学着她回道:“对呀,是排名很高,很厉害的神机术耶!” 两人看着传文都不自觉地笑了下。 玩笑归玩笑,虞岁还是提醒钟离雀,没有定就是神机·祝心,只是有了一个明确的试探方向,她后续也会继续打听相关消息。 虞岁问钟离雀:“大将军要回来了吗?” “听说还要一个多月后才能回来。”钟离雀道,“有部分叛军仍未扫除,还要耽误些时日。” “帝都最近不关注战事,那边有我爹和南宫王爷坐镇,不会有意外,倒是查毒的事仍旧在继续。”钟离雀说,“兰毒入侵到帝都来,陛下震怒,天天发火,又查了好些日子都没有任何消息,太子和几位大臣每天都被陛下骂得狗血淋头。” 虞岁手指轻点听风尺,指腹能感受到听风尺面传来的冰凉触感。 没有任何消息。 那就给他们制造消息。 把兰毒引向楚锦身上时,得先把她和钟离家的关系断干净。 虞岁问:“你堂姐如何?” 钟离雀回:“不太好,阿絮姐姐上次宴会受惊回去后,天天哭闹要找楚锦。这事也让我叔知道了,叔警告二叔,说非常时期,不准让堂姐的事被更多的人知晓,尤其是族外的人,也就不许楚锦再来府上。” “叔也给她重新找了医家的术士。” 当初事发时,钟离家就该找自己信任的医家术士。 只是楚锦先与钟离雀的母亲孙夫人打好关系,在孙夫人心中留下深刻印象,也就在出事时,顺理成章地获得了孙夫人的推荐。 钟离雀苦恼道:“楚锦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对我家有坏心的样子,我娘对她更是怜惜,认为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自小生活困苦,又曾照顾过她一段时间,因此对她十分怜爱。我要是在我娘面前说她有坏心,反倒会惹我娘生气。” “听你叔的,让你叔出面去处理,你也不用惹夫人生气。”虞岁回她,“我听燕老说,楚锦实力应该在九境或者十境,这一境之差的区别也很大,她还会医家瞳术,迷惑平术之人很容易。” 而楚锦工于心计,再加医家瞳术的辅助,使得孙夫人是对她真心怜爱。 虞岁说:“如果迫不得已要见她,最好叫上二哥一起。” 苏枫是南宫明的儿子。 有他在,楚锦多少会有点顾忌。 在虞岁和钟离雀聊天时,外边的雨势逐渐减缓,从滂沱大雨,变作绵绵细雨。 原本清晰的雨声远去,周天火依旧攀在石壁上燃烧着,驱散黑暗,也投下些许阴影落在梅良玉身上。 虞岁特地转移了周天火的位置,让它们没法照耀到师兄,使得梅良玉的位置被阴影笼罩,免得火光太过耀眼从而影响他休息。 梅良玉梦中飞闪过许多记忆碎片。 顾乾的神机术·天官,让封印他记忆的力量有所松动,好似严封密锁的盒子破了一角,让里面的光芒露出一缕,浮光中无数微尘闪烁,代表着他十四岁以前的点点滴滴。 红色纸风车飞速转动的声响在梅良玉耳边断断续续。 他看见快要靠近富贵华丽的府邸山道两旁,拦着花丛的矮小竹篱上都插满不同颜色的纸风车,晨风和夜风交替,纸风车的转速时快时慢,由它们感应天地间的风从何处来,又带来了什么消息。 入夜后的山中华府,能看见山下城池燃放的烟火。 闪现的记忆画面太快,梅良玉很努力地想要记住。 围城的大军,暴雨大街上对峙的黑影,猛烈爆发的五行之气摧毁街道两旁的建筑,让高楼倾塌,血色四溅,大火蔓延。 府中淡金色的日光、盛放的花树、清澈的池水,有阴阳双鱼在水中缓慢游动。 记忆中的场景时而祥和安宁,时而危险血腥。 在暴雨冲刷街道的夜晚,无数黑影飞闪,他看见天地间爆发许多九流术。 道家天罡五雷。 阴阳家的星宿阵。 方技家的卦阵。 法家的裁决术。 兵家的剑术。 农家的蛊术。 名家的字言。 他看见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杀来,携带杀意的天机术也给他带来各不相同的威压,压弯了才十岁的男孩背脊,从而跪倒在地。 紫衣女子御风而来,停在他身前,将所有天机术拦下。 她抬手时,天地间的每一颗雨珠都顿住,黑影们想要后撤,却被爆裂的雨珠炸伤,以紫衣女子为中心,黑白的火焰席卷整座城池,如两条庞大的阴阳双鱼,掀起地动山摇,吞噬所有人的五行之气。 是他从未见过的阴阳术。 在梅良玉的心口深处,散发莹莹白光的五行光核颤抖着,五行之气溢满,化作白丝将其外壳包裹,随着内力汹涌流动的力量,外壳生出无数裂纹碎裂,金色的光芒破壳而出。 十境,神魂光核。 力量盈满梅良玉全身每一处,挣扎着想要释放,破坏更多,将一切碾碎,也唤醒了他的毁灭欲。 多年压制的愤怒情绪和力量都在叫嚣着杀了他们,让他们去死。 天色还未亮起,虞岁还拿着听风尺,却感觉到附近有不同寻常的力量波动,危险的、带着杀意的、足以致命的力量。 这令她毛骨悚然,缓缓坐直身子,带着几分惊讶地朝梅良玉看去。 男人在暗处蹙眉睁开眼。 黑漆漆的眼瞳漠然,目光轻慢地掠过虞岁,兀自坐起身冷静。 虞岁安安静静地没说话。 她不是没见过梅良玉没睡醒被吵起来的样子,起初只是以为师兄起床气比较大,瞧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气质。 尽管此刻梅良玉已经收敛许多,但虞岁一时半会也忘不掉那令她紧绷神经的杀意和压迫感。 虞岁望着神色漠然坐在阴影中的梅良玉,额前几缕发丝随着他垂眸而轻轻滑落。 她不由想起师尊之前说过的话。 也许那并非玩笑,或者夸大,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也是未来可能发生的。 有的人看似正常,但也和她一样,只差一点,就能做出坠入万劫不复的事来。 . 第84章 第 84 章 虞岁悄悄握紧手中听风尺,露出几分不解和乖巧地看着梅良玉,安静地等着他恢复冷静。 她能感应到梅良玉的不同寻常,但也难以解释。 梅良玉正回忆梦里的碎片画面,闪现太快,但当时的情绪仿佛被加倍地还了回来。 从未见过的府邸,被铁骑践踏的城池。 那些想要杀他的人们,用了不同的九流术。 拦在他前边的紫衣女子,是他的母亲。 意识到这一点,梅良玉像是陷入了被静止的时间中,眼睛眨也不眨,凝神盯着某处虚空,漠然中还有几分空洞。 看起来他母亲是个很厉害的九流术士。 最后的阴阳术是梅良玉从未见过的,能在瞬息之间控住天地间的所有雨珠,再进行力量转换,对五行之气的控制精准到让人望尘莫及的地步。 黑白双鱼又常与阴阳家或者道家的某些特定天机术一起出现。 天地阴阳五行的力量,常被归位一类,而在不同的流派里,又会被细细划分。 不管是阴阳还是五行,都可代表天地万物,生生不息之意。 能做到具象化后吞噬全城五行之气,这种程度的九流术士,实力绝不低于十三境。 那黑白的火焰因快速转动,才看起来像是两条庞大且游动的黑白双鱼。 像这样奇特的火焰,对梅良玉来说也有几分眼熟。 他曾在五行水场见过异火的高天昊。 黑色的火焰嚣张狂妄地吞噬一切。 太乙的五行水场,地面覆盖了一层浅海,不过脚背的水位,却有着浓厚的五行之气围绕四周,本来也算是一个试炼之地,其中也有着大量九流术和不同的法阵。 率先烧毁五行之气的异火在这里爆发,受到的阻力会比其他地方要大,因为它优先吞噬五行之气,再吞噬其中的九流术和法阵,哪怕只是一个瞬息的时间,却也足够高天昊死去,异火也就无法蔓延牵扯太广。 梅良玉偶尔会想,高天昊会不会是故意挑的五行水场,因为不愿让异火造成太大伤亡。 可若是不想造成太大伤亡,他又为何要用异火,而不是用别的火? 在那种情况下,想要干脆利落地死去,高天昊有无数办法,却选了最让其他人忌惮且危险的一种。 记忆中紫衣女以阴阳术召唤出的黑白火焰,虽与那天晚上看见的异火有几分相似,却不是异火。 无论从力量还是形态上看都不是。 若是如此大规模蔓延全城的异火,那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包括他,以及紫衣女。 梅良玉脑子一刻不停地转动着,深思无数细枝末节,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和猜测都在瞬间就完成。 在今年之前,他从未想起过十四岁以前的任何事。 那仿佛是不存在的时光,他的人生是从在鬼道圣堂醒来,看见画像上的常艮圣者那瞬间开始的。 可如今看来,那并非不存在。 反而铭心刻骨,也最不该遗忘。 梅良玉始终在犹豫,是否要去将失去的记忆找回来,若是选择找回记忆,便会被师尊出手干预。 因此他不能告诉任何人,也不能表现出记忆恢复的模样。 师尊希望他像兵家圣者冷柔茵一样,生在太乙,死在太乙,一辈子也不离开,不去太乙以外的世界。 梅良玉神色冷淡地沉思着,片刻后,余光才扫见坐直身子,神色乖巧又茫然的虞岁。她望着自己,欲言又止,不敢出言打扰,握紧了手中的听风尺。 有点像是被他吓倒炸毛的猫。 哪怕眼瞳里装着茫然无措。 梅良玉压下愤怒的情绪和毁灭欲,缓缓抬头朝虞岁看去,杀意腾腾的气息已在这瞬间全数收敛,恢复了往日的懒散随意。 虞岁才觉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 “你拿着听风尺做什么?”梅良玉随意地问道,嗓音微哑。 虞岁拇指轻轻搓了下听风尺面,乖乖回答:“虽然发不出传文,但还是可以记录消息,我想把在斩龙窟的经历都记下来,说不定对修行有用,这里面确实有好多我没见过的东西。” 他这不放过任何修行相关,勤奋好学的师妹。 梅良玉听得抿唇,似笑非笑。 他说:“那得把你在斩龙窟里英武威风的师兄记好,别忘记写了。” 虞岁听出师兄想转移话题,他看样子根本不想解释自己刚醒时发生了什么。 梅良玉又道:“这里发不出传文,你挑谁的铭文框来记?” “我二哥。”虞岁说。 梅良玉有点意外:“你二哥在青阳?” 虞岁点点头:“嗯!” 梅良玉说:“那出了斩龙窟也发不出传文,你不如发给我,有不懂的我还能给你解答一二。” 虞岁收起听风尺说:“师兄,若是有不懂的,我会先去问师尊,师尊若是解答不了,我定会再来问你。” 他莫名来劲了,非要跟师尊比,便道:“有的事你就算问师尊他也解答不了,只有我能解。” 梅良玉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虞岁却弯眼,笑得天真:“我知道呀,那肯定是跟师兄有关的事,不过既然是师兄连师尊都不愿说的事,我肯定也不会问的。” 梅良玉:“……” 以后盛暃再敢说他妹妹蠢笨,他就把盛暃那双没用的眼睛挖了。 虞岁犹豫了下,还是试探道:“不过刚才我感到师兄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梅良玉打断:“我刚才破境到十,五行光核升为神魂光核,力量有所波动。” 由九到十,从五行光核,转为神魂光核,是修行路上的分水岭。 虞岁愣了下,心想破镜升级会导致杀意外泄这么危险吗? 这话说得一半真一半假。 不过师兄既然给了解释,虞岁就知道不能再追问,再追问也不会有别的答复。 她接受这个回答,真心道:“那真是恭喜师兄,师兄真厉害。” 梅良玉云淡风轻地以目光朝她身上听风尺一点,说:“好好记一笔啊。” 虞岁忍不住笑,话里也半真半假道:“我会好好记下师兄你在斩龙窟里威风破境一幕的。” 梅良玉轻抬下巴,示意她:“那你写,我看着。” 虞岁慢慢接受师兄偶尔的幼稚和娇气了,她迫不得已重新拿起听风尺,点开二哥苏枫的铭文界面,五指点着填字格,当着梅良玉的面记录他在斩龙窟里升到十境的事迹。 梅良玉看完,这才满意地眯了下眼。 虞岁望着自己发给苏枫的传文,有几分无奈,笑道:“若是我也像师兄你一样能靠睡觉破境就好。” “胡说什么,我卡瓶颈快一年,日夜战斗三五天。”梅良玉伸手朝虞岁比了个数,神色认真道,“可不是靠睡觉得来的。” 虞岁眨巴下眼。 梅良玉:“眨眼是什么意思?” 虞岁说:“我想靠睡觉修炼。” 梅良玉果断道:“做梦吧。” 虞岁眼里盈满笑意看着他。 梅良玉瞧着,却问:“你现在还是一境?” 虞岁点头:“是呀。” 梅良玉倒是有些奇怪。 四境以下提升修为都比较容易,哪怕是天赋不好的,也可以靠努力做到。 他觉得这个师妹足够努力了。 师妹甚至每天晚上都去闯五境的兵甲阵,五境的兵甲阵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可对一境的师妹来说,却已难如登天才对。 何况她连控魂都练到第三重了,一重就算是入门成功,三重已算了不起的,都可以对标鬼道家的五境术士。 按照她的修行心境和努力程度,不该还是一境。 那残缺的息壤顶多和她争抢五行之气,却不会限制她的修为晋升。 除非还有别的东西在拖累她。 梅良玉不动声色地看了会虞岁,息壤是农家至宝,对修行农家九流术的弟子来说是宝,可这半块息壤对虞岁来说,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且害她不浅。 他甚至怀疑,息壤在那种情况下被一分为二,根本没有还能复原的可能。 农家的至宝息壤,也许早就已经毁了。 然而这也只是他的猜测,梅良玉停止思考息壤的事,告诉虞岁:“你修行勤苦,每夜闯五境兵甲阵,又是控魂三重,对五行之气的掌控已经比绝大多数一境术士要强,按理说不该还是一境,如果接下来在斩龙窟你也没有晋升,建议回去后问问师尊。” 也许她自己会更清楚。 但既然虞岁不愿说,梅良玉也不去深想。 随意窥探他人的秘密也不是什么好事,知道的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虞岁确实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师兄以为她晚上闯的是五境兵甲阵,可实际上她闯的是特级兵甲阵,比五境的兵甲阵厉害不知道多少,里边光是追着她杀的恶鬼就不止五境。 虽然在特级兵甲阵·修罗地狱里边,虞岁成功试探出使用神机·天目的办法,却也不是没有别的收获。 修罗地狱里边的恶鬼剑术,也让她的反应速度提高不少,学到许多剑术技巧,战斗经验也变多。 虞岁也奇怪为什么她还是一境。 朦胧天色眨眼就已变亮。 虞岁揉了揉眼睛,梅良玉起身道:“你睡会,试试梦里能不能晋级。” 外边的雨仍旧在下。 虞岁伏在旁侧的大石头上,闭上眼准备小睡片刻。 梅良玉站在山洞口,看了会外边天光,又侧过身,去看伏在石头上的虞岁。 她闭目后依旧蹙着眉头。 看来师妹在鬼道圣堂拿杏子练五行之气的掌控度也不是白练的,至少她施术打斗的时候,把自己头上、脖颈、手腕和衣服上的首饰保护得很好,半分都没有乱。 虞岁察觉到梅良玉的目光,她也没有开口,而是直接抬手遮脸,宽大的衣袖盖在了脸上,还往里边侧了侧身子。 梅良玉看笑了。 见虞岁狠了心要遮脸不给看,梅良玉便朝洞外走去,进入连绵雨幕中。 山谷中升起袅袅白雾,梅良玉周身燃起金色的防护,隔绝细雨,前边是水声哗哗的河道,对岸的丛林隐在白雾之中。 雨丝细小,连接成肉眼难见的水线。 梅良玉闭目,控魂三重在这一片框出和记忆差不多大小的范围,神魂光核中,金色的五行之气溢出一缕,施术的速度比他从前快了数倍。 他沉下心来,仔细感应周遭的一切,每一缕拂面而过的风,曾出现视野中的雾,耳边捕捉到的细微声响,来自很远,也来自身侧。 神魂光核溢出的五行之气宛如一根根飘逸灵动的细长金线,它们在光核中慢悠悠地穿梭来去,甄别不同的九流术,选择以不同的力量形态具象化,在某一刻,无数金线被某种力量串联。 梅良玉睁眼时,天地间的雨珠瞬停,雨珠中的金光闪烁后爆裂炸开,短暂的使山谷中白雾散去,雨幕消失。 然而他只能做到视线所及的范围,无法做到紫衣女包围全城。 在梅良玉脚边,黑白的火焰以他为中心燃烧,高速转动,宛如两条细长的阴阳鱼,却也远不及记忆中包围全城的震撼模样。 梅良玉低头看着转瞬即逝的火焰,心中有了想法。 是阴阳家的九流术。 可如果母亲也和他一样,能使用多家九流术,那要猜她的流派就很难了。 梅良玉走回山洞口,耐心守着,目光散漫地看着外边天色。 他想起的东西还太少,画面也太快,目前还不足以确认什么。 他还得想起更多才行。 . 第85章 第 85 章 虞岁没睡太久,半个时辰后就醒来,她伸手拍脸清醒,朝站在洞口的梅良玉看去。 薛木石离他们的距离不是很远,也不是很近,在异火可以监控活物的范围内,就是不知这样的距离会不会被师兄发现。 盛暃和钟离山那边停顿一段时间后也继续往前出发。 钟离山几人对梅良玉十分了解,没有足够的把握他不会跟着掉下去,而且是为了虞岁,盛暃也没话说,他们等了一段时间,决定先前行和孔依依他们汇合,让年秋雁占卦算一下。 若是梅良玉没被淘汰,那也会想办法联系他们,农家传音兽最先联系到的也是苍殊。 悬崖太深,还会扰乱五行之气,若是绕路,估计得绕个两三天。 在这种情况下,先去找能精准占出结果的年秋雁是最优选择。 察觉到后边的动静,梅良玉回过头来:“醒了?” 虞岁点点头,揉着眼睛起身。 梅良玉又问:“睡这么会?” “等出斩龙窟后再睡三天三夜。”虞岁掩面打着哈欠,眼瞳还有几分雾蒙,“师兄,我睡觉没有晋级。” 梅良玉噢了声,也点点头道:“那你下次再试。”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去,虞岁边走边问:“若是名家十三境或者圣者级别的言灵赐福,会不会也可以赐福他人晋级?” “名家注重的根基是‘名’与‘实’的联系,先有名,还是先有实,根据不同的情况会有不一样的判断,像你说的这种——”梅良玉瞥眼朝走在身侧的虞岁看去,“名叫白日梦,梦里可以直接晋级到圣者,醒来就要面对现实。” 虞岁佯装听不懂地说:“我就喜欢活在梦里。” 梅良玉笑了下,不紧不慢道:“等过龙喉‘三千歧路’的时候,你这样的想法可得收敛些,沉溺幻梦不知真实,也算一种歧路,若是过不去,就到不了龙头邺池。” “是类似幻境的试炼吗?”虞岁好奇问道,“要过三千关?” 她跟梅良玉搭话,诱使师兄解答时,悄悄跟薛木石发了信号,让他去前边的路等着偶遇。 “说它是幻境也行,但它并不会根据你现有的生平来蛊惑你,反而会给你不一样的生平境遇,也许你在现实中过得不好,那么在三千歧路里,你可以过得很好。” 梅良玉说:“它会给你你得不到的、心底深处最想要的,赋予你新的人生,却也会考验你的道德善恶。无论修行什么流派,心性的考验是必须的,也是最重要的。” 虞岁问:“一定要从善才能破关吗?” 这话问得有点意思。 梅良玉反问:“难道你认为从恶可以吗?” “善恶也不是绝对的呀。”虞岁低头看着脚下山路,“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敢保证,自己从生到死,一直保持善念,没有做过任何大小恶事?” 梅良玉颔首,神色冷淡:“那是现实,而学院的试炼已经为你做出了选择,它就是要你从生到死都保持善念。” “有没有人做到另当别论,我倒是认同法家提出的人性本恶,所以人这一生都在学习和克制,学会保持善念,克制作恶的心。” 虞岁眼瞳中倒映地面散落的碎石子。 有些恶意很难克制。 人在极端的情况下,总是会问:为什么是我? 世上千千万万人,为什么是我? 梅良玉说:“学院的各种考核和试炼都有着明确的标准,尤其是幻术类,不用去辨别对错,选择从善就对了。” 虞岁听得呆住:“师兄,这不好吧,那心性相关的试炼约等于没有用呀。” “我只告诉你怎么从学院拿分。”梅良玉凉凉地斜她一眼,“至于你修行的心性问题,那是师尊的活,我只是你师兄,不负责教这些。” 就冲虞岁能躲十多年的刺杀,还有家人之间的仇恨矛盾,仍旧能装傻装乐地活到现在,她这心性也差不到哪去。 再说,他要是什么都教了,那还要师尊干嘛? 虞岁又问回三千歧路:“我是一定要通过它吗?” 梅良玉说:“你是鬼道家弟子,对应的最终试炼就是它。” 两人刚说完,就看见站在河对岸,浑身湿透的薛木石。 薛木石从晨间白雾中走出,立在河岸边,呆呆地望着对岸并肩而行的两人,犹豫片刻后,他缓缓抬起一只胳膊,朝虞岁两人招招手。 虞岁:“……” 这种傻乎乎的出场对薛木石来说,倒也算正常,十分贴切,完全符合他本人的性格。 可他现在可是脾气古怪又高冷的神算呐。 梅良玉看看薛木石,又看看身边的虞岁,眉尖微抽,你要说这个道家弟子脾气古怪吧,乍一看,是挺古怪的。 “那好像是薛木石。”虞岁小声道。 “不是好像。”梅良玉说,“他就是。” 虞岁也朝薛木石招招手,薛木石还是会装傻的,他隔着河岸对两人喊:“可以靠八卦生术过河吗?” 梅良玉说:“可以。” 虞岁便大声喊回去:“师兄说可以!” 薛木石靠八卦生术渡水过来,虞岁正跟梅良玉解释他之前打架掉进河里的事,那边的河水都会限制五行之气,他吃过亏,所以不敢轻易过河。 梅良玉望着眼前的两人,摸了摸下巴说:“倒是找齐了。” 虞岁问薛木石:“你怎么浑身湿漉漉的,没有避雨吗?” “昨夜的雨到现在都没停,我怕还会有其他甲级弟子也掉下来了,便一直移动换位置,防止遇到。”薛木石抿唇,十分自然地继续说,“我靠占卜避开了会有危险的地方。” 梅良玉打量着他说:“那你占卜看看这下边有没有什么捷径。” 薛木石:“好。” 善解人意的虞岁说:“可以吗?你现在状态如何?要不休息会再试吧。” “不碍事。”薛木石摇摇头,手中铜钱飞出在他身侧悬空。 梅良玉也就随口一说,毕竟之前苏桐夸薛木石占卜有多么的准,但他没见识过。 占卦这种事虽然哪家弟子都会一点,但基本都只占与自己相关的,而且能有个三分真就已算不错,为别人占,那就是玄而又玄。 方技家是占卜一术的天花板,其次就是道家。 所以梅良玉就算再厉害,也不会在占卦这件事上自己动手,就等着看薛木石的结果。 悬空在不同方位的铜钱颤抖着发出嗡鸣声,其中一个方位在发出类似碎裂的脆响之后飞回薛木石掌心,接着又一颗,直到只剩一枚铜钱。 “走这边。”薛木石指着悬浮在空的铜钱说。 梅良玉领着虞岁跟他走,倒是没说什么,占卜方式各不一样,得看结果才行。 路上虞岁更改了周边其他弟子的路线,将他们引到这边来,若是坠崖后只有她跟薛木石活着,反倒会引人怀疑。 人们不会轻易相信你的“幸运”,总会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分析,去认为它并非巧合。 虞岁引来的都是孤狼弟子,或者两人一队,虽然花了点时间,梅良玉却也都解决了。 他刚晋升十境,也想练练手。 虞岁也能近距离光明正大地观察师兄的实力。 梅良玉也确实被虞岁更改地形引来的弟子带偏了思路,认为掉下来还存活的不止他们,毕竟后来可以使用五行之气,其他甲级弟子只要反应够快,也可以活下来。 丛林掩映的山洞口从外边看去都是黑漆漆的,不知通往何处。 薛木石走进洞口,燃起周天火照明,望着地面的碎石子说:“是名家的山石问路。” 他和虞岁都不会名家的九流术,虞岁虽然能传阵,却不能当着师兄的面用,只好扭头去看梅良玉。 梅良玉也不用他俩开口,自觉将开阵传送的活揽在身上。 碎石子在他的五行之气指引下重新排列,形成一道敞开的石门。 跨过石门,去的就是龙腹第十节。 从龙腹第十节传送口出来,看见的是一片花海,不同于第九节的绵绵小雨,这边日光和煦,花海五颜六色,一眼望不到尽头。 虞岁轻声说:“这边感觉不太好走。” “幻术。”梅良玉说,“别多看,靠白日占星走。” 他招手间,一块星图出现在上方,四方星宿连接成线,指引着不同的方向。 薛木石刚要往前,被梅良玉拦住:“先看清花下边是什么再走。” 虚宿被单独分出,虚宿星将·冰霜白蟒从中飞出,庞大的身躯在花海中飞速游动,碾压花草的同时,也让藏在花草之下的黑色蛊虫们暴露无遗。 “走没有蛊虫的地方。”梅良玉走在最前。 虞岁也不想有这些麻烦,但部分天然景她也没有办法更改,若是想要从悬崖下边走捷径去找盛暃等人,这个传送点是必过的。 蛊毒猛烈,可以侵蚀五行之气,冰霜白蟒开路,沾染的蛊虫太多,一会儿就碎了。 梅良玉便重新召唤,如此循环,直到走出花海。 通往龙腹十一节的传送点也不远,就在花海的尽头。 然而没点实力的人早已在葬身花海之中,少数人才能走到尽头。 此刻梅良玉望着眼前黑漆漆的山洞口,陷入沉思。 过花海也就半个时辰,尽头就是传送点,直接去龙腹十一节,这速度是不是有些快了。 这样下去感觉他会比钟离山他们更早到龙喉。 “师兄?”已经走到洞里边的虞岁回头看去,见梅良玉停在洞口没动,不解地看着他。 梅良玉看向虞岁身后的薛木石:“这条路以前倒是没走过。” 薛木石说:“斩龙窟里的传送点有很多。” 这倒是实话,每一个如今广为人知的传送点,都是以前的弟子无数次试探得来的。 薛木石还配合了占卜的力量,他不觉得梅良玉能从这事上找到什么怀疑的点。 只要自己回答的时候再冷酷、再面无表情些。 “不知道三哥他们到哪了,我们要去前边找还是回头去找?”虞岁适时地发问。 “不用找他们,我们速度快,往前走就好。”梅良玉收回看薛木石的目光,迈步朝山洞里走去,“只要你的占卜不出错,我就能靠传音兽联系他们,让他们也走相同的路。” 这样谁的时间都不会耽误,走在后边的钟离山等人反而会更安全。 见识到薛木石的占卜能力,梅良玉不得不说自己之前是有些小看他了。 虞岁看眼斩龙窟内的弟子分布情况,他们并不是最快的,最快的一批弟子已经到龙腹十二节了,再往前就是龙喉。 她多看了眼龙腹十二节的传送口,不少红点都停在那,有的两三人挤一堆,彼此保持距离,看样子不是同一个队伍的,虽然全都暴露了,却没有打起来。 斩龙窟挑战的第六天。 龙腹第十二节转龙喉的传送口。 眼前依旧是黑漆漆的山石洞口,洞口外是浅沙滩,海浪正随着晨风往前拍打,海面波光粼粼,不远处还有几只战船缓慢行驶着,像极了兵甲阵·龙中鱼的场景。 沙滩上的甲级弟子大概有二三十人,他们各有队伍,或是两三人,或是三五人。 然而这些都分散在洞外边,唯一能站在洞口的三名甲级弟子分别是孔依依、年秋雁和苍殊。 离孔依依最近的甲级弟子仅有八步远。 在这个距离中,地面可见部分石子组成的山水简图。 能在这个时间赶到这的甲级弟子实力都不会差,又都是小队合作,可以弥补一对一的不足。 正因为大家实力都不差,所以才在这里僵持住了。 年秋雁在洞口下了卦阵·八图,入阵后,你可以随意走七步,但第八步若是没有出阵,遇到孔依依,必死。 孔依依作为兵家战力的佼佼者,配合年秋雁的卦阵,和苍殊的蛊毒以及御兽,在这洞口拦了一夜,谁都没能过去。 眼瞧着天亮了,年秋雁眯着眼温声笑道:“又是新的一天,可以再占新的三卦。” “你可别再占了。”等在左侧的名家弟子柏铎翻了个白眼,伸手指年秋雁,“要不是你把孔依依放在第八步,换你在那,我把你头打下来。” 显然是被年秋雁的卦阵气得不轻。 他最拿手的还是兵占之术。 配合兵家的弟子,便真能做到一人退千军的程度。 年秋雁一天只占三卦的事倒是所有人都知道。 弱点很明显,可想要突破却又不容易。 孔依依朝名家弟子柏铎扭头看去,倨傲地一抬下巴,目光虚点他道:“说大话的时候倒是脸不红气不喘的,你倒是入阵试试,看看是谁把谁头打下来。” 柏铎冷哼声,收回手道:“你让年秋雁跟我打。” 孔依依说:“我让你跟我打。” “我干嘛要跟你打?!”柏铎恨恨道。 孔依依双手叉腰,手腕上银环往后滑落碰撞发出细微脆响,她倒是不慌不忙:“那年秋雁为什么要跟你打?” 柏铎气得跺脚:“他的卦阵把我们全都拦在这,不打他打谁?” 孔依依:“我可不管。” 年秋雁笑道:“都消消气,学院试炼而已,没必要这么生气。” 其他人听后,不由朝年秋雁飞去眼刀。 这卦阵看起来简陋,没什么大场面,可只要你入阵,过七步后,第八步就会无条件被年秋雁操控。在你走七步的途中,卦阵已经将你这个人的所有五行之气抽出,汇聚到年秋雁手里。 于是在第八步,你的生死就完全掌握在年秋雁的一念之间。 让孔依依守在第八步,是眼前的对手都是八境或者九境的甲级弟子,他们可以合作闯阵,孔依依的兵甲阵和御器,能最大程度地加强和发挥卦阵的力量,使得他们无人能过。 但能过阵的也不是没有。 过卦阵·八图最容易的是鬼道家的弟子。 鬼道家的控魂和七识,能躲过卦阵抽取五行之气的机制,可鬼道家弟子相比其他家较少,实力强悍,未来可期的也不是没有,只是少。 能破年秋雁卦阵·八图的鬼道家弟子,除了梅良玉,也就只有三人。 这三人的名声虽不如梅良玉响亮,在鬼道一术上却有点东西,只不过梅良玉会的太多,厉害的同门弟子跟他一比,就有些黯然失色。 恰巧这三人都在之前就被淘汰出去了,这会正在外边对着斩龙窟骂骂咧咧。 剩下的二十多个甲级弟子们也不是没想过合力攻击,但他们彼此也都是竞争对手,若是途中有人下黑手怎么办? 无法建立信任,也就没法合作。 就算他们想要合作,孔依依和年秋雁也会辩两句,对他们挑拨离间。 年秋雁对外的说法是:“卦阵只拦人,不伤人,等我们队伍的其他人到后,再一起去龙喉,走同一条起点,在这之前大家都不会有损失。” 只要闯阵不走到第八步,确实不会被怎么样。 打起来也只是各方僵持更长时间,谁也没法轻易淘汰谁。 有的队伍觉得这也不错,便跟大家保持距离,在边缘歇息或者弄吃的,甚至下海捕鱼的也有。 也有队伍觉得不行,万一年秋雁出尔反尔,等到其他人后又留个什么卦阵在这拖他们时间呢。 像柏铎这样的名家弟子便想尽办法刺激年秋雁,要他站出来打一架,先把这个会施卦阵的麻烦精给解决掉。 几位女弟子楚楚可怜地朝孔依依看去,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喊她依依姐姐,依依妹妹,甜言蜜语哄她不要在第八步守阵。 孔依依睁只眼闭只眼道:“不听不听。” 阴阳家的廖雪抹着眼泪道:“依依姐姐,我们过阵后一定会在龙喉等着你一起来了再走的,我说话算话。” 孔依依抬手一指名法两家的弟子道:“你当着名家和法家的证言术再说一遍,若是假的,你当场被法家裁决雷刑。” 廖雪扭头扑进另一人怀里:“你们兵家的女孩子都太狠心!” 苍殊靠在石洞边正打哈欠,也有几位师弟师妹跟他卖惨,边哭边说自己到不了邺池得不到天机术会死的。 他想说那就去死好了,还不用动手就可以被淘汰掉,但想起石月珍警告过他,说这话很容易跟人结仇,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开始望着空气发呆,对其他人的哭诉一概不理。 也有人来闯阵,入阵后感受到山水相携而来的压迫感,身有千斤重,扛不住五行之气流失的状态,又速速退回去,聚在一堆认真研究该怎么破阵,时不时还会问年秋雁两句,学术氛围十分友好。 一只发红细小的传音兽爬上苍殊的肩膀,顺着他的颈侧来到耳旁,将石月珍传来的消息告诉他。 得知梅良玉掉山崖下边去了,生死不知,苍殊动了动眼珠,转身朝年秋雁走去,把这事告诉了他跟孔依依。 孔依依鼓着腮帮子,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她压低声音道:“梅梅跟着跳下去做什么?那不是必死的局面吗?” 苍殊慢吞吞道:“救他师妹。” 所以孔依依才不解:“他是那种人吗?” 苍殊又道:“是吧。” 孔依依想起南宫岁的模样,也跟刑春还有她一起吃过几次饭,对南宫岁印象不错,细细一想后,恍然大悟道:“我懂了,梅梅喜欢南宫岁。” 年秋雁笑道:“他确实挺喜欢南宫岁这个师妹的。” 他对南宫岁的占感非负面,刑春也说常常看见她跑去阴阳五行场开星图兵阵,从平术之人转为九流术士,在修行道上勤学不辍。 除了和顾乾关系匪浅外,又是与钟离家对立的南宫家继承人外,没什么不好的。 前者梅良玉不在意,后者钟离山也不在意,年秋雁他们更不会在意了。 “他没点把握也不会跟着跳下去。”苍殊顿了好一会才补充道,“他没那么鲁莽。” 孔依依理解的喜欢,显然跟年秋雁理解的喜欢不一样,所以反驳道:“他又不是一直都能保持绝对的冷静和理智,喜欢南宫岁后,情绪上头做出这种事也情有可原。” 苍殊满脸茫然地看着她。 孔依依抬起手肘撞了撞年秋雁:“你给苍殊再解释解释,他好像没听懂。” 年秋雁摇摇头,温声道:“梅梅大概率还活着。” 他说完,开始占今日的第一卦。 黑色的神木签被年秋雁拿在手中,指腹从下往上在平整的签面划去,速度缓慢。黑色的神木签上出现一缕缕金光转瞬即逝,年秋雁从金光之中捕捉到部分信息,在签顶顿住。 “人还在斩龙窟内。”年秋雁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传送阵,“似乎在我们前边。” “怎么可能?”孔依依瞪大了眼,“他坠崖可是在龙腹第九节,传送阵都没过。” 年秋雁却道:“一起掉下去的不还有那位道家的神算吗,在斩龙窟里危机也是机遇,新人的运气会比我们要好。” 孔依依转了转眼珠,扫视一圈外边的弟子们,悄声说:“要不先过去看看?” 年秋雁也悄声回她:“那场面就失控了。” . 第86章 第 86 章 孔依依只能遗憾地继续守住龙腹十二节的传送点,耐心等着钟离山几人过来汇合。 薛木石一路占卜出奇迹,带着虞岁和梅良玉直传龙喉。 眼前绿树成荫,郁郁葱葱,是梅良玉没来过的传送点,周遭静谧,连风声都没有,像是没有活物存在,只有这些花草树木和碎石山路静默无声彼此仰望着存在。 梅良玉回头看了眼藏匿传送阵的山洞口,再看前方蜿蜒的青石小路,偶尔有几缕阳光从枝桠缝隙中落在地面,形成光柱,斜斜地照耀着,乍看竟觉有几分慵懒。 在斩龙窟里最常见的便是密林高山。 此刻他们的位置便是在龙喉山脚。 薛木石站在青石小路中央,抬头看那道光柱,双眸微眯。 梅良玉看着他说:“这地方也没人来过。” 虞岁把话接过去:“薛神算真厉害呀!” 薛木石沉默,不敢说话。 “师兄,我们是不是到龙喉了?”虞岁好奇地往前走着,头也没回。 梅良玉应了声,扫视着四周,保持戒备道:“龙喉山,翻过山顶,就到龙头。” “爬到山顶就可以了吗?”虞岁问。 梅良玉说:“上山途中,你的五行之气会流失,守不住,所有人都这样。” “诶?” 走在前边的虞岁和薛木石同时转过身来。 梅良玉仍旧面不改色道:“山脚下受到的影响小,越往上爬,影响越大,所以最好一鼓作气直接冲到山顶,但到半山腰,大家五行之气就耗尽了。” 薛木石听完,目光带着几分犹豫地看向虞岁。 龙喉没有传送阵到龙头,哪怕只是翻座山的距离,途中却会流失五行之气,难怪大家争抢着最先过来。 原来是赶着爬山。 虞岁佯装不知地问道:“山里会有别的危险吗?” “有。”梅良玉说,“这座山可以说是一座兵甲阵,山里有类似兵阵恶鬼的傀儡出没。” 说完他补充道:“晚上。” 虞岁:“那白天有什么?” “虫子、幻术、毒。”梅良玉简单概括,“还有卦阵。奇珍异宝也多,看你们能不能遇到。” 薛木石觉得这话不对劲,问他:“你不跟我们走吗?” 梅良玉站在原地沉思片刻。 他最初的打算是要帮钟离山拦人的,最佳拦人地点就在进龙喉的传送点,山下五行之气流失慢,他倒是能拦不少人。 要是让薛木石跟虞岁两个人独自前行,梅良玉也有点不放心,都走到这里了,要是遇上什么虫子毒阵和幻术迷惑被淘汰就真的太可惜了。 被困在浅水滩之前,他就到处找鬼道家的那位弟子,把他们淘汰后,年秋雁的卦阵就基本没人能破。 钟离山那边人多,实力强,危险也就小。 这两个新人第一次来斩龙窟,境界也不高,真遇到兵阵恶鬼群攻,着实令人捏把汗,放不下心。 何况他已经放出了传音兽,苍殊和石月珍都能知道他走的路线,年秋雁收到他坠崖的消息也会占卜看他死活。 按照梅良玉的计划,十天之内就能带钟离山到龙头,花五天时间门回去找虞岁。 谁知道虞岁来得比他想得还要快。 斩龙窟这地方,梅良玉第一次来的时候看哪都新鲜,可来的次数多后,反倒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走吧。”梅良玉迈步往前,面不改色道,“我们先上去。” 虞岁问:“不等苏师姐他们了吗?” “他们会赶上来的。”梅良玉目光虚点她,“他们不是第一次来斩龙窟,又都是甲级弟子,走一起几乎很难受伤。倒是你俩,让你俩就这么走了,我怕我午夜梦回想起来会后悔到牙疼。” 虞岁侧过身去,站在青石边缘,一副我给师兄你让路的懂事模样。 梅良玉往前走了没两步就道:“御风术走。” 道身影瞬间门御风远去。 望山容易,登山难。 入山后才觉距离之远,人沿着蜿蜒的青石道往上赶路,光核中的五行之气不受控制地在流失。 路上能遇见挂在树上的毒虫们,虞岁会好奇地多看两眼,梅良玉便会嘱咐别靠太近。 虞岁赶路的同时在看数山具象化的斩龙窟地形,他们是最快到龙喉山的人,钟离山和盛暃他们已经过龙腹十一节,顾乾等人倒是还在第九节。 距离顾乾等人计划入倒悬月洞还有十天。 应该来得及。 虞岁再看地图,这边的天然景太密集了,根本避不开。 薛木石御风术落地的瞬间门,脚下踩着一块平平无奇的青石板,虞岁却看得眼角轻抽,她来不及出声提醒,青石碎裂,地面震颤,露出盘踞成圈的冰霜白蟒身形。 周遭气温骤降,寒雾四起。 薛木石和虞岁同时御风起身退开。 冰霜白蟒张着血盆大口朝薛木石咬去,被梅良玉唤出的第二条冰霜白蟒咬住七寸,横空将其撞飞落地,砸出巨大的地坑,压倒无数花树。 两条冰霜白蟒同时碎裂散去。 薛木石虚惊一场,刚刚落在平地,却感到头皮发麻,抬头看去,树上正有几条倒挂着的黑蛇在盯着他,见薛木石有所动作,吐信声凶猛,脖子两旁的蛇鳞张开震动,发出蛊惑人心的声音。 毒液溅出,薛木石周身燃起金色的五行之气护体,却被蛇鳞震动的声音定住无法动弹。 虞岁御风而来将他抓走,毒液溅在两人的护体之气上,立刻让金色的五行之气散去。 黑蛇游动的速度很快,眨眼便藏身茂密的树丛之中,虞岁和薛木石各自退开去更远。 薛木石刚退到梅良玉身旁,就感觉脖子发痒,他低头侧目看去,肉眼难见的蛛丝在不同的光线角度下若隐若现。 他指尖轻颤,周天火瞬燃,将缠绕他脖颈的蛛丝烧毁,黑眸中倒映顺着蛛丝离去的红点。 放养在林中的鬼甲天蛛。 梅良玉以雷蛇碾碎试图跑走的鬼甲天蛛,回头看站在后边的薛木石,神色莫测道:“你的好运用完了是吧?” 薛木石来不及回话,已有蛛丝擦过他的脸侧,若是回头,可以看见后方青绿枝叶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点,约有成千只鬼甲天蛛在盯着他们。 梅良玉当机立断道:“走。” 人同时御风避开,被透明的蛛丝逼迫地不断瞬影换位。 蛛丝紧追不舍,透明的蛛丝上还附有晶莹剔透的毒液,令人防不胜防。 梅良玉招手掐诀,金色的五行之气散去。 阴阳家·咒火。 零碎星火落在蛛丝上,顺着蛛丝来到鬼甲天蛛本体,星火眨眼便传染至所有鬼甲天蛛,将其燃烧。 这一路毒物太多,遇上幻术还能轻易解决,毒物却有些费时费力。 除了农家弟子,其他人对不少毒物都有天然的惧怕心理,毒物也自带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虞岁在御风术赶路中看了眼前边的薛木石,他看起来倒是一点不怕,虽然几次被毒物盯上,反应却很快。 不知为何,虞岁想起第一次见到薛木石时,在云车飞龙上,卫仁悄无声息地留了只蝎子在薛嘉月身上,却被薛木石抓到了。 此刻薛木石也像是捅了毒虫窝,一会是蛇,一会是蜘蛛,还有数不清的飞蚊、蝎子、毒蚁等等,人几乎一刻不停,御风术始终保持悬空和瞬影状态。 好不容易把追着他们的蜘蛛烧完,已是深夜,天上繁星,地上萤虫。 虞岁停在山谷溪河边,抬头朝远处的山峰看去,这才走了不到一半。 这一片风景倒是不错,山谷两旁都是花树,粉白和深红交错着,溪水潺潺,裸露的岩石奇形怪状,有水流从山石上方坠落,而数不清的萤虫都围绕着山谷中的水流起舞。 薛木石脱了外衣,扒拉身上死去的毒蚁,密密麻麻一片,他一拍就掉落数不清的黑色毒蚁。 梅良玉正盯着他,目光古怪道:“你怎么这么倒霉,这一路不说毒虫追着你咬,就连触发幻术的都是你。” “你的避凶占吉卦呢?” 薛木石也有点欲哭无泪,耷拉着脑袋,闷声答:“来不及。” 确实来不及,毒虫攻势来得迅猛。 他话音刚落,又忽感异样。 水中的倒影被一缕星火点燃,幻化出兵阵恶鬼傀儡的模样,持剑从水中跃起。 薛木石反应也快,后撤的同时,余光已见一抹身影拦在前边。 梅良玉手中长剑与兵阵恶鬼的长剑相击,拼出星火四溅,双方各自斩出数道剑气。 名家的字言,加兵家的御器,可以五行之气具象化你想要的武器,鬼道家能做到同时使用两种九流术,却只有鬼道家的梅良玉能做到同时使用不同流派的九流术。 虞岁和薛木石的注意力却在兵阵恶鬼身上。 这简直跟特级兵甲阵·修罗地狱里的恶鬼一模一样。 梅良玉速战速决,拼剑的同时捏碎恶鬼的死符,没了五行之气支撑具象化的兵阵恶鬼便破碎散去。 薛木石呆在原地。 站在溪边的梅良玉回头看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写满了“你为什么这么倒霉”几个字。 虞岁走过来,岔开话题道:“师兄,刚才的兵阵恶鬼看起来好厉害,它是什么境界的?” 梅良玉才别过眼去,看回溪水,却有几分沉思:“以前都是十境的兵甲阵傀儡,今天这个倒是比从前的还要厉害些,也没见过。” 虞岁和薛木石心中同时一沉。 他们深藏的力量太过强大,在一些试炼之中,总是难以避免出现特殊情况。 好在梅良玉没去多想兵阵恶鬼的事,仍旧在问薛木石为什么这么倒霉。 因为虞岁靠着斩龙窟地图,能避开一些危险,薛木石就没办法了。 对梅良玉的追问,薛木石起初还犹犹豫豫,但他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便干脆闭嘴,沉默是金,少说少错。 山谷中的萤虫和满天星辰点亮了漆黑的夜晚,人都没有靠周天火照明,并且打算继续前进,时间门耽误的越久,五行之气流失的也多。 虞岁顺着溪流往前走了没一会,看见立在溪河中间门的扇形巨石。 巨石连接山谷两旁升起结界,白色的流光在天地间门闪烁,拦住了前进的道路。 黑色的扇形巨石上写着“生”与“死”两个字,石面有幽蓝色的星辰光芒闪烁,看起来像是方技家的卦阵力量。 虞岁伸手敲了敲结界,说:“过不去。” “这是方技家的阵吗?”薛木石也在看结界。 梅良玉却盯那块写着生死的黑色巨石。 黑色光泽透亮,一眼瞧着就觉是冰凉的触感。 虞岁也走过去,伸手在石面敲了敲,声响沉闷,还有点软绵,她说:“这石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因为它不是石头。”梅良玉说,“是方技家占卜常用的神木。” 一听是方技家的占卜神木,虞岁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和它保持距离。 梅良玉也走上前,伸手在神木团上敲了敲,带着点稀奇道:“方技家的神木林生生不息,死了又长,玄古大陆上,近九成的神木都出自太乙。听说是有一棵永远不死的种子在,看样子它就是那颗神木种子。” 不死不灭的种子。 听起来就很厉害,虞岁和薛木石都不打算跟这颗神木种子有所交集。 方技家的占卜,谁知道它能占卜些什么出来,还是不要跟它玩。 虞岁说:“这么厉害的神木种子把前路拦住了,我们肯定过不去,师兄,不如我们绕路走吧。” “为什么要换,闯过去就是。”梅良玉可没有一点退意。 绕路走太费时间门了,这条路是占出来最近的,那就走这。 若是大家五行之气都被抽调完,再遇上毒物和那比往年都要强悍的兵阵恶鬼,风险可比闯阵还要大。 虞岁和薛木石站一块,眼巴巴地望着他。 意思很明显,我俩不闯。 梅良玉笑道:“没说让你俩闯,你俩也闯不过去。” “师兄,它是会占卜吗?”虞岁踌躇问道。 “只占闯阵的人。”梅良玉目光在生与死之间门转动,“应该是必须有人被神木占卜才能撤除结界。” 虞岁抿唇,这神木怎么还强制占卜。 薛木石建议道:“选生吧,也许占卜出的结果能解未来的危机。” 梅良玉的目光却落在死字,慢吞吞道:“我倒是想知道有什么能让我死。” 他希望占出来的是过去。 过去为何在生死一线徘徊,又或者身边死了些什么人。 梅良玉将手掌放在“死”字上,轻轻划过,金色的五行之气在山谷间门飞舞聚集此处,掀起巨大的风浪,让站在旁侧的虞岁和薛木石都下意识抬手抵挡。 山谷中的五行之气失衡,引发雷鸣闪烁,原本守在暗处,等待时机的毒虫们纷纷逃离此处。 梅良玉的意识坠入黑暗,无尽下坠。 神木种子只占与他本人有关的事。 连接他大脑和神魂光核的金色五行之气成线,忽明忽暗地闪烁,意识深处窥见的画面也明明灭灭。 神木种子要他看见的是未来,并非过去。 乌云压顶的天幕,像是即将塌陷。 在高悬的山崖平地上,站满密密麻麻的人群,围在远处的大军,守在中间门的十境大师们,以及站在最前方的诸多大陆圣者。 他甚至能认出不少人来。 无论是从军队中,还是十境的九流术士,又或是圣者。 山崖平地宽阔,一路延生出去的尖角停在悬崖边上,从高处看去,有一抹摇摇欲坠的身影。 梅良玉看见被逼至绝境的虞岁。 她已是伤重状态,呼吸都难以捕捉,平日明亮的眼眸,却有血水盈满眼眶,伤痕累累。 虞岁仿佛刚从某件事中缓过来,神色微怔。 她望着前方的人们,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无数身影倒映在她眼眸,片刻后,她低声说:“烧吧。”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门,任何情绪都没必要,也不存在了。 从天地间门钻出的黑色火焰吞噬了一切。 乌黑的天幕中也有星火坠落人间门,人们四散奔逃。 这片天地将在毁灭中新生。 梅良玉睁开眼,同时抓住试图伸向他的手腕,沉冷的目光对上虞岁惊讶的脸。 虞岁蹲在梅良玉身旁,伸手要帮他将吹到头发上的花瓣摘去,却被抓住了手,于是轻轻叫了声:“师兄。” . 第87章 第 87 章 梅良玉望着虞岁,兀自坐起身,低声问她:“做什么?” “结界刚破,师兄你就被击退晕倒。”虞岁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上扬,耐心解释,“山谷里五行之气失衡,起了大风,把落花都吹到你头发上去了。” 梅良玉这才缓缓松开抓着她的手,黑漆漆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之前五行之气混乱的山谷,这会已经逐渐平静下来。清澈的溪流中全是被狂风卷来的落花,堆积着卡住了流道,还有不少死去的萤虫落在地面。 两人就在挨着神木种子的溪河边,结界已经不在了,薛木石正在前边探路,察觉梅良玉醒后才转过身来。 虞岁被师兄看得犹豫,正要收回手,却听梅良玉说:“摘吧。” 她顿在半空的手才又伸出去,将沾在他发上的落花全都摘掉。 “师兄看见什么了?”虞岁细声问道,瞧他的目光有几分好奇。 梅良玉也问自己看见了什么。 他是要看与自己生死相关的占卜,谁知道看见的却是乖巧可爱的师妹放异火把所有都烧了。 梅良玉飞快回忆悬崖平地上的一幕,就连太乙学院的圣者他都看见了,唯独没看见自己。 也许在虞岁放异火毁灭世界之前,他已经死了。 他都没机会让异火烧一烧。 ——我死了师妹有这么难过吗? 难过到要直接毁灭世界? 梅良玉神色有瞬间的古怪。 神木种子没道理让他专门去看虞岁如何放异火的。 她显然是身怀异火的秘密暴露,遭到玄古大陆强者的围杀,看样子不知道战斗了多久,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如果异火是她最后的手段,倒也不算太惊讶。 梅良玉甚至在犹豫,到底是该震惊师妹身怀异火是灭世者,还是震惊我竟然先死了,但神木种子又没让我看见我是怎么死的。 师妹灭世和我的死有什么关系?总该是有关系的,所以才能让他看见。 ——我死了她真这么难过? 梅良玉轻撩眼皮,虞岁伸手帮他将发上的落花摘去,衣袖往后滑,露出一节玉白手臂,许是好一会没能等到师兄的回答,她从手臂后歪头看了下梅良玉。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梅良玉酷着脸道。 虞岁犹豫道:“若是预见未来的死因,那就可以提前规避吧?” 说得好。 我要是看见了,我就能想办法规避。 可惜神木种子不给他规避的机会。 梅良玉神色莫测道:“人都是会死的。” 他糊弄完虞岁,从地上站起身,朝立在溪水中的神木种子看去。 “你们先往前走。”梅良玉不容拒绝道,“结界已经破了,我随后就来。” 虞岁也随之起身,听完这话,和走回来的薛木石面面相觑,两人都有些迟疑。 梅良玉也不想多做解释,只面无表情道:“走。” “那我们先去前边看看。”虞岁软声说着,和薛木石朝山谷前方走去,两人的身影逐渐隐入夜色之中。 薛木石走远后才跟虞岁说:“他该不会是想对神木种子做什么吧?这东西要是出什么问题,学院圣者那边恐怕会有所察觉。” 虞岁慢吞吞道:“我更想知道他从神木种子里预占到了什么。” “可能是看见自己死了。”薛木石说,“总之我们离方技家的东西远一些,虽不是人人都可以准确地预占到未来,但以防万一。”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世上就连奇珍异宝,也不是全站在灭世者这边的。 虞岁留了颗五行光核在溪水中,借着落花堆的掩护,无人察觉。 她看见梅良玉停在神木种子前,微微低头,盯着种子上的“死”字,目光带着深思和探究。 师妹身怀异火,梅良玉虽感到惊讶,但仔细想想师妹身上的不同寻常,却也很容易接受。 那些奇怪的地方不能说一定跟异火有关,可已知师妹有异火后,却又能理解。 梅良玉抬头朝前方看去,已经瞧不见虞岁的身影了。 他这师妹也够倒霉的。 先是因为息壤从小被追杀,和家里人关系也不好,甚至你死我活,还没法修炼,只能当任人宰割的小白兔,临死前的挣扎也只能是疯狂蹬腿而已。 好不容易能修炼,开始有自保的能力,还拜了个好师尊,却有和全世界作对的异火。 师尊可不会保她。 梅良玉十分肯定。 师尊看似温和,可能是因为他年纪太大,已不知活了多久,看他们都跟看三岁小孩一样。 老人对稚子总是会有更多的包容和耐心。 他说和师妹有缘,是善缘,可善缘也有很多种,善缘也并非可以保她不死。 梅良玉从来不认为他的师尊,常艮圣者,是个容易心软之人、盲善之人。 相反,师尊一直在维护世间秩序,他的意识长存人间,也是为了守护这片大地、守护太乙学院。 灭世者的存在,正好与他的理念相反。 若是那天没有拦住高天昊,让他有时间做足准备,哪怕在其他人的阻拦下没法将太乙全数烧毁,却也会烧死数不清的人,可能是外城的人,也可能是学院的人。 而师尊的态度,梅良玉和虞岁有同样的看法。 那就是时间太短了。 师尊不会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对一个弟子有太深厚的感情,维护,常艮圣者现在能做到的,都是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的事。 哪怕师妹看起来是很招人喜欢,但这种浮于表面的好感很容易,想要让人为她出生入死却不容易。 除非和他一样,与师尊相处已有十年时间,或者更多,才可能让师尊有所动摇。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梅良玉都以为这世上只有他和师尊,只有他们相依为命。 后来发现不是。 师尊在乎的不止他一个。 我这师妹若是连师尊的庇护都失去,那这天下还有谁能护她? 她那忙着侵占六国的父亲,还是想杀她夺息壤的母亲?又或是完全不知她情况的废物哥哥? 她可真倒霉。 倒霉又可怜。 若是能藏一辈子就好了,可未来总会有被发现的一天。 仔细想想她站在悬崖山地上的一幕,也许那并非师妹第一天被发现灭世者身份,也许她已经东躲西藏很长一段时间。 师妹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走进商铺去买她最喜欢的衣裳首饰。 虞岁站在悬崖上与众人对峙的那幕,让梅良玉想起他跪倒在雨夜街道上,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杀意,杀他的人没有杀虞岁的多,却也有种奇怪的感同身受。 他们都可怜得令人愤怒。 梅良玉深吸一口气,不管是师妹的异火,还是他的死亡预占,都最好别让其他人发现。 虞岁从光核监控中看见师兄朝神木种子抬起手,感知不到任何五行之气的流动,地面的石子却在颤抖,落花悬浮飞空,在不同的方位顿住,粉白的花瓣上闪过金色的符咒,下一瞬落花形成结界将神木种子困守其中,化作一棵花树掩藏。 这是……神机术? 虞岁看得微怔时,却感梅良玉朝光核的方向看去,师兄明显戒备的目光让她心头一突,立马碎掉光核。 在光核碎掉之前,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飞了过来,若是再慢些就不妙了。 虞岁心跳快了一瞬,忍不住回头看去。 梅良玉没有放过刚才的错觉,力量延伸到更远的地方,去捕捉刚才转瞬即逝的五行之气,却没有找到。 也许真的是错觉。 梅良玉收回手,轻压着眉头,静在原地等待片刻,确认无误后才离开。 方技家的神木种子,若非高树园里的神木全都枯死不再生长,他们也不会特地来看种子的状态如何。 龙喉山里本就有不少奇珍异宝,在这遇到它也不算很奇怪。 好在斩龙窟一年开放一次,能走到龙喉山的弟子也很少。 虞岁和薛木石在山谷前边等着梅良玉,梅良玉来之前,他们倒是等到了兵阵恶鬼的突袭。 两人默契地各自退开,虞岁早已熟悉兵阵恶鬼的剑术和速度,对上它也游刃有余。 梅良玉赶到时,正巧看见两人配合摁死一只兵阵恶鬼,恶鬼化作星火消散在地面,虞岁才回过头来,轻轻叫了声:“师兄。” 听着虞岁的温声软语,梅良玉忍不住想,师妹比我还能装。 梅良玉回想起龙中鱼虞岁扑进自己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事后说是雷印太疼。 雷印灼烧太疼是吧? 梅良玉朝虞岁走去,面不改色道:“走吧,继续赶路,破了神木种子的结界走的近道,不能浪费。” 虞岁跟在他身后边走边问:“师兄,神木种子就在那里,位置不会变动吗?要是有别的人来,是不是也可以借神木种子预占?” “没什么人跟我胆子一样大,真敢让神木种子预占来破结界。”梅良玉睁只眼闭只眼地看她一瞬。 虞岁又问:“那等我过了龙头,还可以回来再找神木种子预占吗,它已经没有结界了。” 你去占? 梅良玉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虞岁。 虞岁见他停下,也立马顿住,有些不解地眨了下眼。 薛木石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回事,默默等在虞岁后边不远处。 “师妹,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梅良玉目光定定地望着她,缓声问道,“若是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虞岁只怔了下,便点头道:“会呀,我肯定会难过的。” 梅良玉心说你还是不要太难过才好。 但转念一想,师妹的话信三分就行,也可能是信一分,好歹也有一分难过吧? 你要是一点都不难过,我也可能气得从地狱爬回人间活过来。 “师兄,是不是在神木那边看见不好的事情?”虞岁目光带点担忧地看他,“既然能预见,那肯定也能改变的,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告诉你才死得更快吧。 梅良玉瞬间想起卢海叶的死,还有卫仁那个倒霉蛋,卫仁还能活着,估计是他没看到虞岁杀卢海叶的手段。 可这些都是师妹为了自保,倒也能理解。 梅良玉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话说得漫不经心,带着明显地调侃之意,听不出真假:“你还是别太难过了,我死的时候你哭得太厉害,哭得我都不想死了。” 虞岁也听出这话是开玩笑,小跑两步追上他:“那师兄真的死了吗?” 梅良玉冷笑:“你现在看到是什么?” 虞岁笑道:“我是说未来呀!” “不会。”梅良玉同样冷笑道,“我不会死。” . 第88章 第 88 章 梅良玉不再谈神木种子相关的事,继续前进,夜里上山赶路遇见的阻碍也多,耗费心神的打斗中,这事也没有再提的必要。 他们要在天亮之前到达半山腰。 越是往上走,五行之气流失的速度越快。 虽然虞岁有神机天目,当下也不能随意使用,只有在破除幻术时悄悄试试,剩下的,便是靠地图指路,尽量避免触发天然景法阵。 三人在快要天亮时来到山腰附近,按照这个速度,估摸着还要一天才能到山顶。 晨光微亮时,薛木石谨慎地打量四周树木后,才敢靠树坐下歇息会,沉默地感受体内光核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 “今天山下应该会来人。”梅良玉站在山坡小道,转身朝后方看去,沉思道,“我们现在没有竞争对手找麻烦,他们一时半会也追不上,既然拉开距离就别停,继续赶路。” 虞岁朝刚坐下的薛木石看去。 薛木石认命地抹了把脸,起身跟上。 路上虞岁问梅良玉:“师兄,到山顶过龙头时,不同流派的试炼会不一样吗?” 梅良玉:“不一样。” “那道家是什么?”虞岁问。 梅良玉御风途中瞥她一眼:“最后一关考的就是心性,只是形式不同,记住学院教的向善就行。” 说完又补充道:“幻境里什么都能顺其心意,不想醒也正常,但你过不了这关,就到不了邺池。” 只是幻境吗? 那应该没问题吧。 虞岁转了转眼珠,专心赶路。 等到日上三竿,虞岁便见龙喉山下有越来越多的红点,一部分各自散开,朝山上赶去,一部分则被拦在了下边,无法动弹,随后消失。 在山脚的弟子们打得十分激烈。 钟离山等人也到了,正朝着山上赶来。 梅良玉觉得斩龙窟对虞岁来说不太安全。 神木种子的占卜是意外,毕竟他想看的是和自己相关的,会出现虞岁谁都想不到。 然而像这样的意外,在太乙有很多,虞岁到现在还没有被发现,是因为她的活动范围太简单,不是鬼道圣堂,就是去阴阳家开兵阵,或者去医家外修听课,还没有触及一些禁地和禁物。 事实上,当虞岁开星图兵甲阵,却开出特级兵甲阵·修罗地狱的时候,就已经有暴露的危险。 除开薛木石,但凡和她入阵的另外两人不是卫仁或者李金霜,又或者卫仁和李金霜把这事告诉了学院教习,她都活不到现在。 景云奎若是多嘴问她开的什么兵甲阵,虞岁也很难解释。 外城杀卢海叶那天,梅良玉和南宫家的术士去得慢一点,就能看见水中燃烧的异火,感受到力量波动来看热闹的外城人可不少,到时她绝不可能活着离开太乙。 十三岁那年在池塘边,若是不用异火,那死的就是她。 再往后几年,被农家术士绑走时,南宫明不来,死的也是她。 虞岁的人生从来不是一帆风顺,一路走来有太多能让她暴露异火的危险,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哪怕她想藏一辈子,可身处的环境和遭遇却不给这个机会。 梅良玉余光扫了眼跟在身侧,认真赶路的虞岁。 她太小看学院,小看拥有二十四位圣者坐镇、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太乙了。 身为灭世者,却主动来了对自己最危险的地方。 师妹比高天昊更弱小,更不懂得隐藏自己,看样子也比高天昊命短。 高天昊好歹活到了身为老头该有的年纪,她呢,放异火的时候跟现在也没什么分别。 现在可比她身为平术之人时更危险。 平术之人不会对五行之气和修炼有任何反应。 虞岁开启修行之路后,她身上的特殊就会一点一点显示出来,也更容易被发现不同之处。 如果虞岁不来太乙,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开启修行。 虞岁也没有办法拒绝南宫明让她来太乙的命令。 高天昊曾跟梅良玉谈过异火相关的话题。 梅良玉这心性和脾气,确实不把异火放在眼里当回事,他只会觉得烧就烧了,你爱烧不烧。 他都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还管别人灭不灭世。 说白了,他不像自家师尊,对这个世界没有半点责任感,也没有很珍重、必须守护的东西。 哪怕他有不少朋友,可他的朋友们都很厉害,没有一个是必须要他保护才能活下去的。 朋友们有自己的人生,并为此努力,需要他帮忙的时候,梅良玉也不会袖手旁观,但他也不会压制自己的毁灭欲。 对梅良玉来说,堕落比向上容易。 想起鬼道家三千歧路的试炼,梅良玉有瞬间觉得虞岁还是放弃比较好。 跟暴露异火的危险比起来,拿天机术又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话说回来,她在几岁有的异火? 梅良玉忙着出去,便比之前更加认真,开道的速度也增快了许多。 薛木石和虞岁都觉得他好像杀疯了。 之前还是以防守避让居多,这会是见什么杀什么,名家字言具象化出的万剑,再以兵家的御器,使得万剑开路,冰霜白蟒扬首紧随其后,压垮无数山石树木,结出布满冰霜的通道使他们御风前行。 薛木石和虞岁都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梅良玉站在冰道起始点,踩着冰霜白蟒的尾巴,淡声道:“御风术往前,要是我追上来的时候发现你们还没到山顶,我就把你们扔回山脚去。” 两人一听,扭头就跑。 薛木石是觉得梅良玉真的会这么做。 虞岁单纯认为有机会就别放过,五行之气流失的状态下,不施展别的术,只御风,消耗变小,一路也没有别的东西干扰,速度增快许多 哪怕中途他俩五行之气流失殆尽,只能靠跑,虞岁也在体力耗尽之前跑到了山顶。 虞岁跑到山顶时已是黄昏时分,她头也不回,往前迈出的第一步就见斗转星移,周遭景象瞬变,原本追随的山尖前方化作一片湛蓝海域。 她站在柔软的沙地上回头,看见的是刚翻越的龙喉山,山海相连,前边或许就是人们说的邺池。 薛木石不在,师兄也不在,那前边就是要过的三千歧路? 虞岁又看回前方。 通往海域的路上铺满天干地支。 十天干和十二地支互相交错游动,淡蓝色的字符密密麻麻地铺满连接海域的沙地,它们各自组成不同的排列,和悬浮在空的二十八星宿对应。 幽蓝色的星辰明明灭灭,没有连接出星线,需要靠自己以肉眼辨认它们的名字。 这些文字虞岁并不陌生,相反十分熟悉。 她曾在不同的数山上看过千千万万遍。 天干定位,地支定时。 天上的五行之气,和地上的五行之气,天地相合时,便自成宇宙。 斩龙窟内所有的五行之气,似乎都来源于这里。 虞岁探究前方字符时,梅良玉也被送进了三千歧路中,一眼看见站在前边,没有动身的师妹。 还好她没有直接走上去。 “师兄。”虞岁回头看他,伸出手晃了晃,“到这边后,流失的五行之气又回来了。” “因为已经过龙喉山,到龙头了。”梅良玉走上前来,两人都停在铺满天干地支的路前打量。 虞岁率先开口问:“过这关主要是幻境吗?” “不只是幻境,也不能这么理解。”梅良玉跟她耐心解释,“阴阳家的课外修过吗?” 虞岁愣了下,不知为何会问这个,她摇摇头道:“还没。” “虽然没听过阴阳家的课,但应该听说过阴阳家探究宇宙的事吧,阴阳、五行最早也是由这家提出。”梅良玉目光盯着闪烁淡蓝色光芒的路面,“天之五行之气,地之五行之气,相合之后便能生出天地宇宙。” 虞岁听懂了。 “阴阳五行生万物,‘龙’也是万物之一,虽然它肉身死去,但具象化它的五行之气还没死完,眼前的‘三千歧路’便是由它的五行之气形成的变化之一。” 梅良玉已经告诉虞岁了,眼前的力量有多么古老,留存数千数万年也未曾死去。 “天干地支的作用也能理解吧?”梅良玉转了转眼珠去看虞岁。 虞岁一副认真听课的模样点点头:“嗯!” 梅良玉告诉她重点:“天干地支两者相合成宇宙,眼前的路上有数不清的组合,每一瞬的变化都是一个新的宇宙。你走在三千歧路上,就是进入新的宇宙中诞生无数的‘可能’,是存在不同宇宙中可能发生的事,所以不能用幻境来概括,因为在五行之气组成的新宇宙中,它的‘可能性’,是真实存在的。” 虞岁感到有点麻烦了。 梅良玉盯着她说:“心性不稳很难过去,沉溺其中说不定还会受伤。” 受伤倒是骗她的。 “它没有境界限制的吗?”虞岁好奇道,“像阴阳家的星图开阵一样,会根据挑战者的境界来调整力量。” “有倒是有,但不是根据挑战者的强弱来改变。”梅良玉淡声道,“既然是专门针对鬼道家的试炼,第一步会先审视你的入门控魂心法,将你的控魂意识全部剥离,与你的五行光核共鸣,给出最适合你的‘可能性’。” “你得不到的,它都会给你。” 虞岁在心中筛选这个“可能性”,她也很清楚自己得不到什么,只要给自己足够的暗示,也可以有机会,何况她还有天目。 “我想试试。”虞岁说,“它不会只有一次挑战机会吧?” 梅良玉见她还是要闯,也没拦她:“没有次数限制。” 虞岁又问:“那在三千歧路宇宙中的经历,会被其他人看见吗?” “不会。”梅良玉肯定道,“你就算在里边杀人放火也没人知道,只会失败。” 这种针对个人心性的试炼,若是能让别人知道挑战者经历了什么,那根本不会有人来闯,只会有人来把它毁掉。 除非挑战者闯关时会引发不同寻常的动静。 梅良玉静静地望着虞岁朝前走去。 她自己选的。 我也没资格拦着。 富贵险中求,师妹想要天机术,以她身上藏着的秘密,确实要冒险。 在梅良玉之前的计划中,师妹第一次闯三千歧路肯定会失败的,但第一次过后,他就能帮忙固定三千歧路的“可能性”,不会在第二次第三次的挑战中,又换了不同的试炼事件。 哪怕沉溺其中,也可以外力干扰帮忙。 以虞岁一境的实力,梅良玉确实没信心相信她能自己过三千歧路。 但现在知道她有异火,还来闯三千歧路,那事情肯定不会像他想象得那么顺利。 梅良玉认为虞岁该掉头就走,嘴上却道:“站住。” 虞岁回过头来。 梅良玉说:“如果发现你沉溺其中,我会叫醒你,但只能以名家字言的形式介入,所以你需要给我名字,不管是人的名字还是猫猫狗狗的名字,只要确定能唤醒你。” 以防万一。 虞岁想了想,问他:“只能给一个吗?” 梅良玉有点哭笑不得道:“随便你给多少个。” “两个。”虞岁抬手比了个数,“青葵,钟离雀。” 第一个防她得不到的父母亲情,第二个防可能出现的异火蛊惑。 第一个梅良玉不认识,第二个倒是有印象,钟离山的妹妹。 然而他现在没有多问,只朝虞岁伸出手,掌心向上,对她说:“写。” 虞岁在他掌心写下两个名字后,朝三千歧路走去,在路前顿了顿,侧过身对梅良玉说:“师兄,我走了。” 梅良玉看着她,轻声道:“走吧。” 虞岁走进“三千歧路”的瞬间,就感觉迎面有狂风要将她吹回去,身上的力量外泄,学会的每一个鬼道家九流术都被剥离,风如刀割,让她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 脚下的天干地支符文正在飞速变动。 意识坠入黑暗中,不过片刻,她感到有冰凉之物落在脸上。 虞岁睁开眼,看见西装革履的男人弯腰,单手将还是五六岁小孩的她轻松抱起,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道:“跟老师说再见。” 她侧过脸,看见男人的另一只手撑着伞,遮住了傍晚的小雨。 余光中是闪烁计数的红绿灯,冲天而起的高楼大厦,路边都是牵着自家孩子的男男女女,孩子成群结队地踩着斑马线过马路。 有被家长牵走的女孩边走边回头,脆声声地喊她:“岁岁,明天见呀!” 虞岁被男人带走,打开车门,让她进去,给她系着安全带:“我们先去接你妈妈下班。” 女人等在公司楼下,男人刚停好车,她就和身旁的同事笑着分开,朝这边走来。 女人进车后便笑着看向后边的虞岁:“乖宝,今天有没有想妈妈呀?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坐在后边的女孩呆道:“……好。” 女人说:“今晚想吃什么?吃鱼吗?让你爸爸做。” 开车的男人笑道:“是你想吃吧。” “天气冷了,喝点鱼汤暖身嘛。”女人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早,你去买菜,我带岁岁去买衣服,现在的小女孩童装每一件都特别好看。” 男人说:“行。” “岁岁?”女人又扭头朝虞岁看去,“去买衣服,你怎么不说话?” 虞岁张了张嘴,轻轻道了声:“好。” 女人带她去买衣服,每换一件都变着法夸自己女儿漂亮又可爱,最后提着五六个袋子回到车里,问男人菜买好没,男人打着哈欠笑道:“再等会儿鱼都熟了。” 一家三口回到家中,开始忙做晚饭。 虞岁坐在客厅,屋里开着空调,她披着杏色的薄毯,目光怔愣地望着在厨房里忙碌的男女。 她以为,就算要蛊惑她沉溺幻境,也是在玄古大陆。 可眼前的世界才刚开始,她就已经沉溺了。 虞岁缓缓转头,朝窗外看去,玻璃上沾满水痕,雨夜中,城市亮起了万家灯火。 她一开始就没有家人的。 一个人艰难成长。 眼前的父母三言两语就撩动了虞岁的心,太过真实,找不出半分虚幻的模样。 虞岁回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就已经放弃抵抗了。 她放纵自己沉溺。 虞岁睡在床上,脑袋昏沉,意识模糊,朦胧中看见女人坐在床边,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露出担忧的目光,同时跟身旁的男人碎碎念,说他没打好伞让女儿淋了雨受了凉。 两个大人陪着她,给她擦脸,喂药,女人就在床边守着她睡。 生病期间,小女孩看起来蔫蔫的,女人捧着她的脸叹道:“身体不舒服,话都变少了。” 男人端着饭菜放在桌上,招呼母女两人过去:“吃饱就好起来了。” 隔壁邻居家的女孩来敲门,问虞岁今天为什么没去学校呀。 女人说她生病了,要再养两天才能去。 小女孩站在门口探头,朝虞岁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虞岁埋头吃饭,吃得很慢。 她把一切都忘掉了,重新开始。 曾经她得不到的,如今全都给她了。 虞岁每天和邻居家的女孩上下学,和小朋友们打成一片,已然忘记自己的年纪,男人会准点在放学时来接她。 有时候是他一个人,有时候和女人一起。 父母和友人们聚会时也会带上孩子,饭桌上大人聊大人的,孩子们就在客厅或者房间里一起玩。 周末和节假日,大人们会约着一起外出游玩,带上孩子开着车,热热闹闹的一群人,到哪都是欢声笑语一片。 女人给虞岁编了好看的花辫,牵着她的手站在景区花树下拍照,对男人说:“你拍好看点啊。” 男人猛点快门,最后把手机递出去:“好了。” 女人看完直翻白眼。 “岁岁,我们自己拍。”她握着手机气道。 “那我呢?”男人纳闷,“为什么不带上我一起拍?” 旁边的友人们听得哈哈直笑。 虞岁的学习成绩时好时坏,努力时很好,摆烂时很差,她的父母也会因为成绩问题跟她聊聊心里话。 虞岁很喜欢这个家庭互动环节。 父母对未来和社会的分析比孩子要成熟稳重,像是她人生中的引路星,指引方向的同时,也给予她力量。 所以她会故意摆烂,等着父母来跟自己谈谈。 这年虞岁成绩好起来,得知要去参加家长会时,男人说:“我去,见证我女儿在班级成绩崛起的时候。” “为什么你去?我也想去。”女人扭头问坐在沙发上的虞岁,“乖宝,你们学校家长会只能去一个人吗?” 十六岁的虞岁转头朝女人看去,笑道:“都可以去呀。” 于是那年的家长会,虞岁成了唯一一个爸妈都来的学生。 梅良玉预料到虞岁会在三千歧路中迷失自己,沉溺其中,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瞧着虞岁停在路中良久不动,他屈指轻弹,两道金色的名字朝虞岁飞去,传入她脑海中。 此时的虞岁正和朋友们走在学校操场边,看着场中打篮球的少年们说笑着,她忽然顿住,目光从场中潇洒肆意的少年转开,看向湛蓝的天幕。 天上有金光闪烁。 两道名字强势钻进她大脑中。 虞岁目光微怔。 青葵。 钟离雀。 ——可我已经不在玄古大陆了呀。 我已经回家了。 没有异火,没有什么灭世者,她再也不用怕走在人群中会不小心烧死陌生人,也不用再怕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全世界群起攻之。 钟离雀有疼爱她的父母,兄长,堂姐妹,族中长辈,没了南宫岁,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何况钟离雀凭什么要为了身怀异火的南宫岁,而让那么多疼爱她的人陷入险境中呢? 南宫岁消失了对所有人都好。 钟离雀不用在朋友和家人之间做选择,不用去冒险,不用去受伤。 青葵可以回归王府,和她的父母相认,做回她的王府郡主。 兄长们终于有了聪明且天赋卓绝的妹妹。 素夫人终于能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女儿。 玄古大陆少一个灭世者,也就少了一个致命威胁。 师尊少了一个会带来的麻烦的徒弟,师兄也少了一个会带来麻烦的师妹。 就连鬼道家的弟子都少了一个争夺天机术的对手。 大家都不会有任何损失。 所以放过彼此,也放过我吧。 虞岁收回视线,等在前边的朋友们纳闷地看着她,喊着她的名字: “虞岁,走啦!” 虞岁迈步朝前走去。 让她沉溺的不是缺失的亲情,而是没有异火威胁的世界;没有息壤带来的追杀;没有会烧死陌生人的恐惧;没有睡不好觉的夜晚;没有父母带给她的仇恨。 她真的、真的、真的很讨厌拥有异火的世界。 梅良玉看着依旧停在三千歧路中的虞岁,即使将她自己留的两个名字给出去,也没能唤醒她。 师妹是不是错估了这两人在她心里的地位? 梅良玉耐心看了会仍旧闭眼的虞岁。 天上星辰一闪一闪,看似漫不经心,前方湛蓝的海域倒映万千星辰,海浪轻慢地晃动,却在某一刻顿住。 梅良玉压下眉头,有不祥的预感。 三千歧路上的天干地支符文忽然间全数离地升腾而起,海面掀起巨浪,化作晶体剔透的水龙,在海面扬起龙头,目光直指仍旧停在原地的虞岁。 有两股看不见的力量在针锋相对。 刚回到斩龙窟的两位圣者感应到龙头的力量,彼此对视一眼,瞬影赶去。 梅良玉根本没时间犹豫,在掀起巨浪时,已经瞬影朝三千歧路中的虞岁而去。 虞岁刚和朋友们走出校门,在热闹的人群中看见等在路边的父母,刚要上前,周遭万物却被定格,原本湛蓝的天幕一瞬转黑,天地暗淡失色,却有一束火焰在虞岁前方燃起。 火焰在黑暗中照亮了她父母的脸。 虞岁缓缓朝后退了一步。 站在车道对面的男人和女人,正朝她招手笑着,虞岁终于看清了父母的模样,却是南宫明和素夫人的脸。 一想到之前的互动全是他们两人的脸,虞岁就止不住恶心,她强迫自己转开视线,盯着那簇悬空的鲜红火焰,是藏在她意识最深处的模样。 火焰摇晃时,黑色的天空塌陷,被异火吞噬殆尽,眨眼间,虞岁看着天地瞬变,从初到太乙的龙车停放点,到青阳帝都,再到罗山之巅。 虞岁站在罗山之巅那座小破屋中,异火悬浮在曾经放着婴儿的摇篮前。 这里仍旧漆黑、破败、寒冷。 她从出生就在这了。 异火烧毁了三千歧路给虞岁的可能性。 它在提醒虞岁。 认清现实。 你已经降生在新的世界。 虞岁目光怔怔地看着它。 她轻声问道:“为什么?” 虞岁透过异火,看见素夫人将手伸向婴儿脖子再用力掐住的一幕。 在这个怨恨父母都是她的不对的世界,所有愤怒和怨恨的情绪无处宣泄,似乎只能认是她倒霉,是她活该。 为什么非要让我回来? 异火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它化作星火散去,只留虞岁一个人在这阴暗狭小的屋中被黑暗吞噬。 梅良玉刚想直接把虞岁从三千歧路上带走,抓住对方手腕时,空气中针锋相对的无形力量忽然散去,水龙扬起的身子散去,哗啦啦的水声中悬浮的天干地支符文也重新落回地面。 远处赶来的两道身影让梅良玉反手将虞岁推去后边,让自己站在最前。 虞岁睁开眼,耳边是坠落的水声,看见的是站在三千歧路中的师兄。 梅良玉没看她,却道:“闭眼。” 赶来的两位圣者分别是法家的于圣,名家的朱老。 两位都是熟悉梅良玉的,瞧见他站在三千歧路上,周围一片平静,他们感受到的是古龙残存的力量,但却很短。 看见梅良玉的时候,两人心里已觉得是白跑一趟。 “怎么把二老都引过来了。”梅良玉站在三千歧路上,踩着发光的符文,面不改色道,“龙喉山那边不比我这好看吗?” 朱老笑道:“刚才古龙力量波动,还以为有什么事。” 常艮圣者这个徒弟在太乙学院可是出了名的。 梅良玉每次走三千歧路,都能引来古龙化形盯他片刻,最开始大家还觉得稀奇,次数多了就觉得没意思了。 有常艮圣者拦着,也没人敢去探究。 古龙力量也只是盯他一会,没有发动攻击,所以没人会觉得梅良玉很危险。 “我每次走三千歧路都有这么一遭,还以为今年不会,没想到把二老给惊动。”梅良玉话说得理直气壮,可没有半点赔罪的意思。 于圣目光在梅良玉和虞岁之间转了圈,淡声道:“你前两年都没有来邺池,怎么今年反而来了?” 梅良玉就擅长当着法家人的面睁眼说瞎话:“师尊让我今年带一带新来的师妹,我师妹刚来就能夺得天机术,我这个做师兄的岂不是很威风。” 常艮圣者的大徒弟,在法家于圣眼中,特别会离经叛道,梅良玉做出什么事来他都不奇怪。 朱老被梅良玉逗笑,看了眼走在三千歧路上闭着眼的虞岁,以为她还在试炼中。 名家朱老与南宫明关系不错,对南宫明的女儿也会照拂几分,被人带着过关这种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和法家于圣瞬影离开,继续去看龙喉山的争夺情况。 等这两位圣者离去后,梅良玉衣下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去,他压着眉头转身看回虞岁,见师妹不知何时睁开眼,漆黑水润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他。 “你给的谁的名字?”梅良玉语气不善道,“它俩有用?” “你说实话吧,你是不是随便想了俩名字给我,我把名字给你,你还是在那站老半天不走,我看这两人对你来说也没那么重要,下次再有这种事你最好……” “师兄。”虞岁轻声道,“出了三千歧路再骂我吧。” “谁骂你了?”梅良玉狠狠地瞪她一眼,朝前走去。 虞岁望着师兄怒气冲冲的背影,漫步跟上。 此刻她脑海中想起昨夜梅良玉与神木种子对峙的一幕。 师兄将神木种子藏起来了。 师兄问如果他死了,我会不会难过。 师兄避开了我要回去占卜的问题。 师兄从昨晚开始就有点反常。 师兄隐瞒了龙头的异常,而她的三千歧路,是异火烧出来的。 梅良玉走出全是天干地支符文的沙地,站在海水之中转身,后方是万千星辰和湛蓝的海域。 虞岁随着他的转身轻轻抬眸,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男人凌厉的眉峰,心却很静。 从师兄昨晚的异常到刚才的隐瞒,虞岁能确定,他知道了。 . 第89章 第 89 章 千歧路的试炼已经被异火烧毁,虞岁漫步走出去,也算是通过了。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梅良玉,却能从她脸上看出几分怔愣,好似还沉浸在之前的试炼景象中,情绪还没有全部收回来。 梅良玉本想再怼两句的,瞧见她一言不发地模样,又觉得没意思,说她干嘛,她哪知道千歧路有多可怕。 她肯定也想不到会引发异火和古龙力量相冲,还把两位圣者引过来了。 这些显而易见的事,确实没必要再对虞岁唠叨什么。 梅良玉压着情绪,只冷冷道:“下次换名字。” 虞岁点点头,目光越过他,看向后方的海域,就地蹲下身,双手曲折放在膝盖,同大海的颜色一样漂亮的蓝色裙摆曳地,轻轻拂过柔软沙地。 “师兄,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她望着海域发呆道。 梅良玉木着脸说:“这地就这么大,我能去哪,你就当我不存在。” 他刚想绕路去虞岁后边,让她视线内只有大海,没有活人。 虞岁却轻声道:“你离开龙头不就好了?” 梅良玉顿住,背对着星辰海域,居高临下地盯着蹲下身缩成一团的人,她嘴上说着漫不经心的话,目光也轻慢地看了过来。 虞岁望着梅良玉,她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甚至带着几分恶意的语气。 师兄知道她有异火,哪怕在刚才没告诉法家于圣和名家朱老,但出去后也会告诉师尊,他只是在选择想告诉的人而已。 瞧他刚才面对两位圣者隐瞒异火时身体紧绷的模样,虞岁就想笑。 她从前确实做不到毫无顾忌地烧死陌生人,所以忍了。 但凭什么只有我因为异火的存在这么难受呢? 你也尝尝隐瞒异火时的狼狈和恐惧啊。 异火能烧毁任何九流术,就连神机术也无法抵挡,眨眼间就能让你化作焦尸枯骨,完全掌握你的生死,你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发。 而我就在你眼前,我们隔着如此近的距离。 你知道的异火就在你面前。 你也感受一下这份恐惧吧。 凭什么只有我呢? 虞岁望着梅良玉的眼里有若隐若现的星海,幽蓝色的光芒盈满她眼眸,本该是忧郁温柔的颜色。 她打不过梅良玉。 也打不过常艮圣者。 更打不过太乙的诸多圣者。 对上这些人,实力悬殊太大,她毫无胜算。 梅良玉知道了她有异火,虞岁甚至觉得有几分轻松。 你说出去吧。 师尊知道的时候,也是我烧毁太乙的时候。 虞岁想到自己死前唯一有信心的事是能放异火烧了整个太乙,不由觉得可怜又好笑,带着点点笑意别过眼去,看回海域,语气仍旧带着似有若无地恶意道:“师兄怎么还不走。” 为什么非要留在这碍眼? 虞岁在千歧路中被勾起的愤怒和怨恨,没能被平息,并在此刻发泄在了梅良玉身上。 “南宫岁。”梅良玉冷冷地看着她,“你有脾气的啊。” 他朝虞岁走去:“跟我发脾气?” 刚还想绕路去后边的梅良玉,这会径直走到虞岁身前,将她的视线全部占据,让她没法去看后方辽阔的大海。 虞岁的视野被梅良玉侵占,不得不抬头才能看清他的模样。 他黑色的衣襟因为海风吹拂轻翻,一缕细长墨发被吹起,划过他黑睛微藏的丹凤眼,虽然收敛了冷意,却还是会因为那微微上翘的眼尾而平添几分压迫感。 虞岁从他眼中看见自己,尖锐、冷戾、不可理喻。 “我没有。”她低声说着,别过视线。 “没有跟我发脾气,”梅良玉问,“还是你没脾气?” 虞岁低头看沙地:“都没有。” 梅良玉听笑了,他蹲下身,个子依旧比虞岁高一截,长臂伸出揽着虞岁的后颈,将她往前一带,几乎与自己额头相贴,却又隔着几寸距离。 他轻声漫语,可吐字的每一瞬都带着威压:“师妹,别这么快认怂,你再叫我走试试?” 梅良玉可不是傻子什么都听不出来,相反他极其敏锐,尤其是针对自己的恶意,也听得出此刻虞岁不是在叫他走,而是让他滚。 两人的距离忽然拉近,变得更危险。 虞岁认为这样的距离下梅良玉根本无处可逃,异火自燃将她烧起来的时候,师兄反而会比自己还先死,他怎么还敢靠过来。 “你就没点怕的吗?”虞岁这话问得有点无奈。 “有啊。”梅良玉低沉的嗓音带着点冷冷笑意,“怕你跟我发脾气,多威风。” 虞岁静静地看他片刻,忽然觉得无所谓了。 世上千奇之物如此之多,每一样都比她强大,暴露异火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她根本藏不了一辈子。 就连比异火更深的秘密,她来自天外的秘密,也可以被千歧路窥探,那她在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藏的呢? 只要想到有人因为异火而杀她,那这些人也活不了,虞岁就静下心来。 虞岁眨了眨眼,短暂的闭眼睁眼,瞳眸中倒映的仍旧是近在咫尺的梅良玉。 等出了斩龙窟后,师兄若是把她有异火的事告诉师尊。 那就一起死好了。 “师兄。”虞岁脑袋往前轻轻撞了下梅良玉的额头,目光也变得像从前一样柔和,额头触碰的温热感倒是让梅良玉愣了下。 虞岁说:“我不是你一境就拿到天机术的师妹,还不够威风。” 人的心境变化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她仍旧不想死。 但又没那么害怕了。 梅良玉能感觉到虞岁身上那股尖锐的气散了,恶意和戾气都藏了起来。 他只当虞岁是从千歧路中回过神来,不打算去深思其他。 “去邺池选你的天机术。”梅良玉收回手,侧过身去,让虞岁看见前方海域。 虞岁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海水中走去。 梅良玉望着虞岁消失在海水中,耐心等着,脑子里正思考是等师妹拿到天机术就出斩龙窟去,还是折回去看看钟离山。 海浪忽然变得汹涌,疯狂打着浪卷,夜里星空中划过数道流星,朝着道家试炼场坠落。 梅良玉看得眼角轻抽,目光顺着坠落的流星看去,道家那边又怎么了? 虞岁走入海水中,就见前方天光大绽,从夜晚来到白日,水天一色相接,她站在海面上,一时竟不知天在何处。 之前被千歧路剥离的鬼道家九流术这会全都还给了她。 虞岁眼前闪过无数鬼道家的符文,属于这些天机术标志的金色符文在前方闪闪发光,仿佛是金色的星辰,将这一整片天空点亮成威严又神秘的金色。 梅良玉之前告诉过她,邺池选天机术只有一次机会,必须想清楚了再下手。 可只看符文能看出什么来? 连名字都看不出。 虞岁暂时将其他事抛去脑后,专注眼前的鬼道家符文,金色的符文排列成长线在前方绕圈,流动缓慢,一圈接一圈,缠绕着这片天地将她圈揽其中。 九流术是对术的统称,天机术则是同类型九流术的极限,可以靠对九流术不断的磨练升级,从而学会天机术。 龙头“邺池”赐予的传承印记,相当于把一级的九流术,直接提升到满级的天机术给你。 可是这也太多了。 虞岁若有所思,鬼道家有这么多天机术吗?看起来仿佛成千上万的符文,要从这么多里面挑选,也有些考验她。 邺池似乎没有时间限制,虞岁考虑了许久,最后决定靠感知挑选。 她闭上眼,耐心地感知周遭的五行之气,也温和地传达自己的意思,去寻找最适合自己的符文。 金色的符文从她身边飞过,一个个接连消失,海天之间的金色星辰逐渐少去,不知过了多久,只剩下七八道金色的符文停留在她身前。 虞岁缓缓睁开眼,望着这七八道符文,突发奇想,施展天目朝它们看去。 她眼中流转瑰丽光芒,之前只能看出符文上金光璀璨,如今却能瞧见符文中五行之气的强弱,虞岁见远处的天色逐渐暗淡,心中一跳,该不会是有时间限制的吧。 虞岁没再犹豫,选了符文之中五行之气最强的那个。 她伸出手触碰时,金色的符文变化做金线顺着她的指尖传入意识深处,牢牢刻印在她灵魂最深处,为她所用。 鬼道家天机术·摄灵。 虞岁还没来得及去感受忽然充盈的力量,就被赶出邺池,回到夜晚的沙地上,看见梅良玉正抬头望着天幕。 海风如这夜晚一样温柔。 吹着男人衣发轻晃,他微微仰头,棱角分明的脸陷入平静之色,从虞岁的角度,能瞧见他漆黑的眼眸被染上幽蓝色的星辰光芒,没有忧伤,只觉无比温柔。 虞岁喊师兄的话到了嘴边也顿住,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谁。 梅良玉察觉到虞岁出来,这才没看天幕,黑瞳朝眼尾轻移,眼中的星光散去。 “选好了?”他主动问道。 虞岁点点头,望着眼前压着眉头,声色冷冽的人想,刚才的温柔想必是错觉。 “那行。”梅良玉颔首道,“你是要现在出斩龙窟,还是如何?” 虞岁软声道:“我想回去再看看,一路来得太忙,感觉错过了很多东西,师尊也说斩龙窟里并非邺池值得探究。” 梅良玉心想,你胆子是真的大,还想探究邺池以外的存在,也不怕再遇上第二个千歧路。 虞岁有瞬间怀疑梅良玉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异火,之前的行为虽然也反常,可在这反常之处冠以知晓异火的秘密为前提,也很奇怪。 她不相信梅良玉对异火没有半分恐惧感。 师兄虽然聪明,有心机,实力强,但也做不到面对她时,将对异火的恐惧藏得一分不露吧。 这样奇怪的感觉是从神木种子占卜开始的,于是虞岁又道:“师兄,我想回去试试神木种子占卜。” 梅良玉噢了声,说你去吧。 反正你也见不到神木种子。 虞岁说:“可是我又有些害怕,师兄能陪我一起去吗?” . 第89章 第 89 章 三千歧路的试炼已经被异火烧毁,虞岁漫步走出去,也算是通过了。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梅良玉,却能从她脸上看出几分怔愣,好似还沉浸在之前的试炼景象中,情绪还没有全部收回来。 梅良玉本想再怼两句的,瞧见她一言不发地模样,又觉得没意思,说她干嘛,她哪知道三千歧路有多可怕。 她肯定也想不到会引发异火和古龙力量相冲,还把两位圣者引过来了。 这些显而易见的事,确实没必要再对虞岁唠叨什么。 梅良玉压着情绪,只冷冷道:“下次换名字。” 虞岁点点头,目光越过他,看向后方的海域,就地蹲下身,双手曲折放在膝盖,同大海的颜色一样漂亮的蓝色裙摆曳地,轻轻拂过柔软沙地。 “师兄,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她望着海域发呆道。 梅良玉木着脸说:“这地就这么大,我能去哪,你就当我不存在。” 他刚想绕路去虞岁后边,让她视线内只有大海,没有活人。 虞岁却轻声道:“你离开龙头不就好了?” 梅良玉顿住,背对着星辰海域,居高临下地盯着蹲下身缩成一团的人,她嘴上说着漫不经心的话,目光也轻慢地看了过来。 虞岁望着梅良玉,她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甚至带着几分恶意的语气。 师兄知道她有异火,哪怕在刚才没告诉法家于圣和名家朱老,但出去后也会告诉师尊,他只是在选择想告诉的人而已。 瞧他刚才面对两位圣者隐瞒异火时身体紧绷的模样,虞岁就想笑。 她从前确实做不到毫无顾忌地烧死陌生人,所以忍了。 但凭什么只有我因为异火的存在这么难受呢? 你也尝尝隐瞒异火时的狼狈和恐惧啊。 异火能烧毁任何九流术,就连神机术也无法抵挡,眨眼间就能让你化作焦尸枯骨,完全掌握你的生死,你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发。 而我就在你眼前,我们隔着如此近的距离。 你知道的异火就在你面前。 你也感受一下这份恐惧吧。 凭什么只有我呢? 虞岁望着梅良玉的眼里有若隐若现的星海,幽蓝色的光芒盈满她眼眸,本该是忧郁温柔的颜色。 她打不过梅良玉。 也打不过常艮圣者。 更打不过太乙的诸多圣者。 对上这些人,实力悬殊太大,她毫无胜算。 梅良玉知道了她有异火,虞岁甚至觉得有几分轻松。 你说出去吧。 师尊知道的时候,也是我烧毁太乙的时候。 虞岁想到自己死前唯一有信心的事是能放异火烧了整个太乙,不由觉得可怜又好笑,带着点点笑意别过眼去,看回海域,语气仍旧带着似有若无地恶意道:“师兄怎么还不走。” 为什么非要留在这碍眼? 虞岁在三千歧路中被勾起的愤怒和怨恨,没能被平息,并在此刻发泄在了梅良玉身上。 “南宫岁。”梅良玉冷冷地看着她,“你有脾气的啊。” 他朝虞岁走去:“跟我发脾气?” 刚还想绕路去后边的梅良玉,这会径直走到虞岁身前,将她的视线全部占据,让她没法去看后方辽阔的大海。 虞岁的视野被梅良玉侵占,不得不抬头才能看清他的模样。 他黑色的衣襟因为海风吹拂轻翻,一缕细长墨发被吹起,划过他黑睛微藏的丹凤眼,虽然收敛了冷意,却还是会因为那微微上翘的眼尾而平添几分压迫感。 虞岁从他眼中看见自己,尖锐、冷戾、不可理喻。 “我没有。”她低声说着,别过视线。 “没有跟我发脾气,”梅良玉问,“还是你没脾气?” 虞岁低头看沙地:“都没有。” 梅良玉听笑了,他蹲下身,个子依旧比虞岁高一截,长臂伸出揽着虞岁的后颈,将她往前一带,几乎与自己额头相贴,却又隔着几寸距离。 他轻声漫语,可吐字的每一瞬都带着威压:“师妹,别这么快认怂,你再叫我走试试?” 梅良玉可不是傻子什么都听不出来,相反他极其敏锐,尤其是针对自己的恶意,也听得出此刻虞岁不是在叫他走,而是让他滚。 两人的距离忽然拉近,变得更危险。 虞岁认为这样的距离下梅良玉根本无处可逃,异火自燃将她烧起来的时候,师兄反而会比自己还先死,他怎么还敢靠过来。 “你就没点怕的吗?”虞岁这话问得有点无奈。 “有啊。”梅良玉低沉的嗓音带着点冷冷笑意,“怕你跟我发脾气,多威风。” 虞岁静静地看他片刻,忽然觉得无所谓了。 世上千奇之物如此之多,每一样都比她强大,暴露异火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她根本藏不了一辈子。 就连比异火更深的秘密,她来自天外的秘密,也可以被三千歧路窥探,那她在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藏的呢? 只要想到有人因为异火而杀她,那这些人也活不了,虞岁就静下心来。 虞岁眨了眨眼,短暂的闭眼睁眼,瞳眸中倒映的仍旧是近在咫尺的梅良玉。 等出了斩龙窟后,师兄若是把她有异火的事告诉师尊。 那就一起死好了。 “师兄。”虞岁脑袋往前轻轻撞了下梅良玉的额头,目光也变得像从前一样柔和,额头触碰的温热感倒是让梅良玉愣了下。 虞岁说:“我不是你一境就拿到天机术的师妹,还不够威风。” 人的心境变化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她仍旧不想死。 但又没那么害怕了。 梅良玉能感觉到虞岁身上那股尖锐的气散了,恶意和戾气都藏了起来。 他只当虞岁是从三千歧路中回过神来,不打算去深思其他。 “去邺池选你的天机术。”梅良玉收回手,侧过身去,让虞岁看见前方海域。 虞岁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海水中走去。 梅良玉望着虞岁消失在海水中,耐心等着,脑子里正思考是等师妹拿到天机术就出斩龙窟去,还是折回去看看钟离山。 海浪忽然变得汹涌,疯狂打着浪卷,夜里星空中划过数道流星,朝着道家试炼场坠落。 梅良玉看得眼角轻抽,目光顺着坠落的流星看去,道家那边又怎么了? 虞岁走入海水中,就见前方天光大绽,从夜晚来到白日,水天一色相接,她站在海面上,一时竟不知天在何处。 之前被三千歧路剥离的鬼道家九流术这会全都还给了她。 虞岁眼前闪过无数鬼道家的符文,属于这些天机术标志的金色符文在前方闪闪发光,仿佛是金色的星辰,将这一整片天空点亮成威严又神秘的金色。 梅良玉之前告诉过她,邺池选天机术只有一次机会,必须想清楚了再下手。 可只看符文能看出什么来? 连名字都看不出。 虞岁暂时将其他事抛去脑后,专注眼前的鬼道家符文,金色的符文排列成长线在前方绕圈,流动缓慢,一圈接一圈,缠绕着这片天地将她圈揽其中。 九流术是对术的统称,天机术则是同类型九流术的极限,可以靠对九流术不断的磨练升级,从而学会天机术。 龙头“邺池”赐予的传承印记,相当于把一级的九流术,直接提升到满级的天机术给你。 可是这也太多了。 虞岁若有所思,鬼道家有这么多天机术吗?看起来仿佛成千上万的符文,要从这么多里面挑选,也有些考验她。 邺池似乎没有时间限制,虞岁考虑了许久,最后决定靠感知挑选。 她闭上眼,耐心地感知周遭的五行之气,也温和地传达自己的意思,去寻找最适合自己的符文。 金色的符文从她身边飞过,一个个接连消失,海天之间的金色星辰逐渐少去,不知过了多久,只剩下七八道金色的符文停留在她身前。 虞岁缓缓睁开眼,望着这七八道符文,突发奇想,施展天目朝它们看去。 她眼中流转瑰丽光芒,之前只能看出符文上金光璀璨,如今却能瞧见符文中五行之气的强弱,虞岁见远处的天色逐渐暗淡,心中一跳,该不会是有时间限制的吧。 虞岁没再犹豫,选了符文之中五行之气最强的那个。 她伸出手触碰时,金色的符文变化做金线顺着她的指尖传入意识深处,牢牢刻印在她灵魂最深处,为她所用。 鬼道家天机术·摄灵。 虞岁还没来得及去感受忽然充盈的力量,就被赶出邺池,回到夜晚的沙地上,看见梅良玉正抬头望着天幕。 海风如这夜晚一样温柔。 吹着男人衣发轻晃,他微微仰头,棱角分明的脸陷入平静之色,从虞岁的角度,能瞧见他漆黑的眼眸被染上幽蓝色的星辰光芒,没有忧伤,只觉无比温柔。 虞岁喊师兄的话到了嘴边也顿住,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谁。 梅良玉察觉到虞岁出来,这才没看天幕,黑瞳朝眼尾轻移,眼中的星光散去。 “选好了?”他主动问道。 虞岁点点头,望着眼前压着眉头,声色冷冽的人想,刚才的温柔想必是错觉。 “那行。”梅良玉颔首道,“你是要现在出斩龙窟,还是如何?” 虞岁软声道:“我想回去再看看,一路来得太忙,感觉错过了很多东西,师尊也说斩龙窟里并非邺池值得探究。” 梅良玉心想,你胆子是真的大,还想探究邺池以外的存在,也不怕再遇上第二个三千歧路。 虞岁有瞬间怀疑梅良玉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异火,之前的行为虽然也反常,可在这反常之处冠以知晓异火的秘密为前提,也很奇怪。 她不相信梅良玉对异火没有半分恐惧感。 师兄虽然聪明,有心机,实力强,但也做不到面对她时,将对异火的恐惧藏得一分不露吧。 这样奇怪的感觉是从神木种子占卜开始的,于是虞岁又道:“师兄,我想回去试试神木种子占卜。” 梅良玉噢了声,说你去吧。 反正你也见不到神木种子。 虞岁说:“可是我又有些害怕,师兄能陪我一起去吗?” . 第90章 第 90 章 “你去不了。”梅良玉神色淡淡道,“你已经到过邺池,拿到了天机术,没法再回到龙喉山,只能回龙腹。” 虽然还能回龙腹,却无法淘汰任何弟子,否则对其他人不公平。 虞岁倒是没想到这—点。 梅良玉很自然地换了话题,转身离开:“道家那边动静也不小,你可以去龙腹看看能不能遇到薛神算。” “薛神算”这个称呼从师兄嘴里说出来,倒是让虞岁觉得毛骨悚然,哪哪都不对劲。 虞岁望着他越走越远,犹豫了下,还是问道:“师兄,你去哪。” “龙喉山。”梅良玉头也不回道。 师妹小心思和小动作也不少,她既然说想一个人待着,那就放她一个人好了。 继续跟在身边看着她,对师妹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经过三千歧路里异火跟古龙力量相冲的事后,她应该也知道斩龙窟有多危险,会更谨慎些吧。 虞岁目送梅良玉离开龙头,她放了一颗五行光核跟着梅良玉,瞧见他出龙头站在龙喉山顶的一幕,外边天光大绽,已是新的一天。 梅良玉站在原地像是沉思片刻,随后确定方向,御风离去。 虞岁伸手揉了揉眼睛,她知道就算回到山谷也见不到神木种子,只是想再探探师兄的反应。 师兄问他死了自己会不会难过。 想必是在神木种子的预占中看 可这会跟我有关系吗? 还是想转移话题才随口问的。 明明一直有信心带她能闯过三千歧路的人,却在她真正要闯关时,诱导她放弃,随后就触发了斩龙窟里古龙的力量,是有所预料才这么说的吧。 不管怎么看,师兄都是知道的,否则何必当着两位圣者的面说谎掩护。 以师兄的作风,他确实不会随便告诉其他人,但他一定会告诉师尊。 他也许是想这种麻烦事就交给师尊去处理,让师尊去做决定。 虞岁望着梅良玉消失的方向,冷不防想起之前在龙中鱼和悬崖山洞中的一幕幕,有的事情,只要和异火对上,就会变得不一样。 何况他们相处时间确实短。 师兄也许会因为她的处境有一时的怜爱,但跟异火灭世比起来,这份怜爱实在是不值一提。 虞岁黑长的眼睫轻颤,转瞬收敛所有情绪,离开龙头。 斩龙窟将她从龙头送到龙腹十二节的某个传送点,因为是随机传送,目前又只有她和薛木石两个人到过邺池,所以周围都没人。 虞岁点开地图找薛木石的位置,发现他在别的传送点,便赶过去找他。 既然他能从龙头传出来,说明是虚惊一场。 虞岁从传送阵出来,见薛木石蹲在洞口看蚂蚁搬家,蚂蚁队伍在地面走出一道黑线,薛木石则看得聚精会神,察觉到有人来时才回头。 前方仍旧是望不到尽头的丛林,和挨着山洞的河流。 绿树成荫,顶着叶片或者食物残渣的蚁群正想办法过河。 虞岁走到他身旁说:“试炼时你那边有动静?” 薛木石点点头,露出虚惊一场的表情:“斩龙窟内残存的古龙力量忽然出现,似乎是察觉到异火了,但消失的很快,巡逻的圣者赶过来,因为我身上有阴阳咒印,他们便误以为是阴阳家的咒印才引起的力量波动。” 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若是以前,虞岁还会问两句是什么样的阴阳咒印才会让两位圣者信服,但现在她觉得这也没什么重要的,肯定是薛木石那位阴阳家的圣女未婚妻给的,她就更不想问了。 “你那边还顺利吗?”薛木石问她。 如果古龙能察觉异火的存在,那她这边也不好过吧。 虞岁说:“瞒过去了,名家的朱老和我父亲关系不错,所以不会太追究。” 她模糊重点回答后又提起别的话题:“邺池闯完了,该想办法解决浮屠塔的问题。” 薛木石提议:“看顾乾能不能拿到吧,我们先去名家的逍遥池等着?” 虞岁也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随口答:“他还在十一节,等他先去逍遥池了我们再去。” 薛木石呆呆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虞岁也疑惑地看回去:“因为我知道大部分弟子在斩龙窟的位置啊。” 薛木石表情更纠结了,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虞岁表情迟疑一瞬:“我之前没说吗?” 你没说啊! 薛木石目光佩服地望着她:“你只说了可以更改斩龙窟地形,没说还可以看到其他弟子的位置。” 虞岁哦了声,懒洋洋道:“我以为你很聪明,你能猜到的。” 薛木石觉得南宫岁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 两人都蹲在山洞口看蚂蚁搬家,薛木石积极发问道:“我之前想到,顾乾既然安排了人在龙尾等候,但要人带着浮屠塔从龙腹十二节赶回去龙尾,也很有风险。如果是这样,他也没必要专门让人在龙尾等着,直接让在十二节的人带回去就好了。” 虞岁双眼眨也不眨道:“嗯嗯。” 薛木石又道:“会不会是他有办法直接把东西传到龙尾去?” 虞岁转了转眼珠。 薛木石不太自信,却还是道:“听你说龙尾那边也不止那一个传送点,可他却让人选了固定的位置。” “如果可以直传到龙尾,那我们在逍遥池蹲守反而亏了,得让一个人回龙尾去。” 虞岁听完,慢吞吞地摸出听风尺,随口道:“我让卫仁去。” “你怎么跟卫仁说?”薛木石感觉虞岁的每一步都出乎意料,让他震惊不已。 虞岁言简意赅道:“发传文。” 薛木石:“斩龙窟里不是限制听风尺吗?” 虞岁仍旧漫不经心道:“它限制它的,我发我的。” 言下之意,我想发就发,它拦不住我。 薛木石不敢相信地盯着虞岁:“那、那卫仁会答应吗?” 虞岁手指轻轻点着填字格,听风尺上幽绿的光芒折射在她清冷的眼眸:“卫仁这种事都办不好,那他也就没用了,他若是没用,会死得更快。” 农家禁术暴露,会先被学院的农家圣者和诸多十三境教习弄死。 素夫人那边,他背叛纪书言的事暴露,那也会被农家组织的人弄死。 他若是想不出分离息壤的办法,还帮不了忙,就会被虞岁弄死。 卫仁的处境跟灭世者比起来也好不到哪去。 薛木石震惊她的手段时,也终于确信,卫仁是被南宫岁彻底拿捏了,虽然大家都知道彼此的部分秘密,但这些秘密跟异火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虞岁已经不确定出斩龙窟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但大概率会毁灭,既然如此,她也不想再受累藏着掖着,与其藏着让自己受怕,不如让别人更怕一点。 卫仁早就回学院养伤了。 黑胡子打包给他一大堆珍贵药材和灵丹,因为虞岁说过要把他治好。 若是在外城久待,说不定会遇上麻烦事,还是回学院安全些。 斩龙窟挑战的热闹卫仁也没去凑,梅良玉不在,他一个人独享宿舍,十分快乐。 医馆也不用去,掌心里密密麻麻的丹药丸子全都一口闷;自己调药涂抹,背上涂不到的就让鬼甲天蛛拉蛛丝帮忙。 饿了就让学院斋堂把吃的送上门来,只需多给点食费。 卫仁觉得自己总算过了几天舒心日子。 他躺倒在床上,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鬼甲天蛛倒吊在他床边,左右摇摆晃来晃去,放在床头的听风尺嗡嗡作响。 卫仁不理。 估计又是教习喊他去听课,伤还没好,懒得去,让教习看到他这幅鬼样子,又得问东问西絮絮叨叨半天。 卫仁耷拉着眼皮,翻了个身,知道虞岁进了斩龙窟,也知道斩龙窟里没法用听风尺,所以完全没往那方面想。 他闭上眼,继续快乐休养。 卫仁这会只想:梅良玉可千万别那么快回来才好。 虞岁跟薛木石坦白后,就当着他的面,光明正大地玩听风尺,和钟离雀发传文聊天。 薛木石最初还有些好奇地问她相关的问题,但他重点还是在浮屠塔上,对虞岁的个人能力虽然惊艳,却没有过多深究。 “卫仁应该不知道浮屠塔是什么吧。”薛木石沉思道。 虞岁说:“他可以知道浮屠塔是什么,但最好别知道天字文能做什么。” “他被你毁了修为,降至一境,五行光核也受损,能从甲级弟子手里拿到东西吗?”薛木石有点担心。 虞岁却晃了晃手中听风尺道:“我也会帮忙的。卫仁虽然降至一境,但农家的御兽能力似乎并不会随之降低,至少他养的最厉害的鬼甲天蛛不会,好歹是他组织里最优秀、最有天赋的那个人,总该有点手段。” 薛木石听后,对卫仁又有了几分信心。 因为出了斩龙窟后未来不受控制的影响,虞岁对拿到浮屠塔碎片的执念没有之前那么大,毕竟她很可能出去没两天就身份暴露要死,但她也不想让顾乾拿到,与其让顾乾拿了,还不如给薛木石。 虞岁点着填字格,神色顿了顿,轻声问薛木石:“高天昊真的是我师尊发现的吗?” 薛木石点点头:“确实如此。” 他看了眼虞岁,见她没有因为自己的回答而露出难过的表情,心里才觉微松,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要说安慰吧,她看起来好像也不需要。 倒是虞岁自然地开启新话题:“我刚想到一点,斩龙窟里可以靠数山制造那么多人造景,是不是也可以制造一个新的‘浮屠塔’,造个赝品能骗骗他们就行,否则他们一出斩龙窟就会发现东西没了,到时候龙尾的弟子都会被怀疑,卫仁不好脱身。” 薛木石难得双眼一亮:“这倒是可以,但是赝品能造吗?” 虞岁歪头看他:“我不知道它长什么样,你会画画吗?画来看看。” 薛木石:“我会。” 他点着头,信心满满,却道:“但是没有纸笔。” 两个蹲在山洞口看蚂蚁搬家的人彼此对望片刻后,默默起身,去拦截其他闯关的弟子,寻找纸笔。 距离十五日还有好些天,他们有的是时间准备,就连顾乾都没有到十二节。 虞岁问薛木石,什么样的弟子进斩龙窟会带纸和笔,薛木石很老实,不太会撒谎,所以他说不知道。 他们靠数山更改地形和法阵打劫了不少弟子,虞岁负责把人困入法阵晕倒,薛木石负责去搜身寻找,发现没有纸和笔就换下一个目标。 如此找了十多人后,从白天找到黑夜,才总算从一个医家弟子身上找到随身带着的记录册子和炭笔。 就在靠近花海的传送点附近,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花草,蓝白紫黑的小花挤成一堆,医家弟子就昏迷在花海中,虞岁正低头看他。 是个看起来跟她年纪相仿的少年,瞧着也不是很厉害,但看他册子上记录的医家知识,又会觉得他很用心努力。 虞岁朝坐在花海中,提笔画画的薛木石看去,他看起来也很认真,虞岁便没有出言打扰。 虞岁一直使用控魂二重透过五行光核在盯梅良玉那边。 师兄白天就跟钟离山他们汇合了,简单的互换信息后,就因为附近的毒虫攻击,以及其他弟子的攻击而动起手来。 一整天几乎都在打来打去,能走到龙喉山的弟子都有点实力在身上,梅良玉也不似带她的时候那么轻松。 梅良玉出了龙头回到龙喉山,五行之气继续流失,此刻天色刚黑,他们随着溪流走进山谷中,看见从溪水中蹿出来的兵阵傀儡,和带虞岁走的时候不一样。 该不会连兵阵傀儡都受异火影响吧。 梅良玉盯着满是落花的溪流陷入沉思。 走在前边的年秋雁回头见他还没走,便过来伸手揽过他肩膀带着他往前,道:“走了。” “你们方技家的神木种子占卜准吗?”梅良玉冷不防地问道。 年秋雁听得愣住,虞岁也愣了下,没想到师兄问得这么直接。 “神木种子这种级别,还行吧?占卜也得精准心意才行,毫无预兆或者没有明确心意去占卜的情况下,出现什么的都有,你可以说它准,也可以说它不准。” 梅良玉面不改色道:“我是有明确心意的前提去占的。” 年秋雁惊讶地看他,随后话里的笑意加深:“梅梅,你是不是没听说过咱们方技家的咒言,找神木种子占卜的人,下辈子就会变成一棵神木。” 梅良玉冷笑:“下辈子变什么关我现在什么事。” 年秋雁收回搭在他肩膀的手,慢悠悠道:“我们可谨慎得很,认为这咒言是真的,就算神木种子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找它占。” 顿了顿,又睁只眼闭只眼地看梅良玉:“神木种子在哪?” 梅良玉漫不经心道:“不知道。” 年秋雁:“你不是找它占了吗?” 梅良玉睁眼说瞎话:“没有。” “你这话我该不该信。”年秋雁摸了摸下巴,“你下辈子要是变成一棵神木可怎么办,我下辈子可不想当方技家弟子。” 梅良玉往前走去,漫声道:“那你下辈子放把火把我烧了就行,我赶着去下下辈子。” 年秋雁听得笑了,边走边问:“你是不是占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了,说来听听,万一还有解。预占也有两种极端,一种你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一种看见了就可以改变,你是哪种?” 梅良玉没答。 虞岁看见他们一行人径直离开山谷,没有多做停留。 她还沉思年秋雁说的两种极端预占之中,忽然听薛木石说:“画好了。” 有些快。 虞岁瞥眼看去,薛木石拿着册子举起手,画纸面对着她。 白纸黑画,十分显眼的对比。 方是方,圆是圆,十分标准,但连起来就不知道这纸上画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虞岁看看画,又看看老实的薛木石,眼皮轻跳,神色漠然道:“你说你会画的吧。” 薛木石第一次见虞岁露出这种神情,莫名感到有些压迫感,有点不敢看她。 “就是这个样。”薛木石硬着头皮道。 虞岁垂眸盯着他,食指轻轻划过页面,嘶啦一声,将这一页撕下来,对折后再当着薛木石的面撕成碎片,以周天火烧毁。 薛木石:“……” 薛木石把纸和笔还给医家弟子,耷拉着脑袋跟着虞岁离开。 虞岁走在花海中,给仍旧没有回应的卫仁发传文。 浅眠的卫仁被听风尺嗡嗡作响的声音吵醒,他压着眉头,闭着眼,神色隐隐不耐,伸手去拿听风尺。 这教习就不能去找别的弟子唠叨吗? 卫仁艰难地睁开眼,看见南宫岁的铭文界面一直在跳,正给他发同一个的符文:“?” “……” 南宫岁? 卫仁瞳孔放大,瞬间翻身坐起。 . 第91章 第 91 章 卫仁翻了翻前边的传文,发现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后,更是吓得跌下床去,原本挂在床边荡来荡去的鬼甲天蛛也顿住,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间如此激动。 “你从斩龙窟出来了?”卫仁问。 虞岁:“没有。” 那你怎么发的传文? 你还能破解学院的通信阵不成? 这个念头一闪,卫仁再看听风尺上的传文就更觉微妙。 卫仁神色复杂,抬手抹了把脸,再次为自己当初把消息传给卢海叶后差点让虞岁死掉一事忏悔,若是他好好跟虞岁说,两人关系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可能这辈子都是这个状态了。 卫仁安慰自己往好处想想,她这么厉害,又深藏不露,完全不是别人看见的那么弱小、愚笨,所以不管是对上农家组织、还是素夫人,他们的赢面都很大。 根本不知道虞岁身怀异火的卫仁,觉得和虞岁共事前途一片光明。 卫仁发现还有足够的时间后,才从地上爬起来收拾东西,他洗漱完,走去窗边看了眼天色。 夜色深沉如墨,瞧着不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卫仁跟虞岁了解情况,得知是要从阴阳家的尚阳公主手里抢走名叫浮屠塔的东西。 他问:“这玩意对你有什么用?” 虞岁:“能解除六国不战誓约。” 卫仁十分冷静地过目此条传文,并冷静敲打填字格:“你准备打哪国?” 虞岁漫不经心地回他:“哪国要杀我就打哪国。” 卫仁心想不愧是南宫岁,果然很有野心,也许这就是南宫家的天赋,都有颗一统天下的心。 他开始给虞岁细细扒讲六国的不同,传文发的全是他的长篇大论,文字密密麻麻占据满屏视野。 字太多,虞岁没看,只盯着不断滑动的听风尺面,在心里冷冷道了声,有病,遂关闭传文界面。 卫仁准备一晚上,带上他的鬼甲天蛛,在天亮后从龙尾进入斩龙窟。 虞岁能在限制听风尺的地方发传文这件事,卫仁还是挺好奇的,他进入斩龙窟,见四下无人,躲起来后才给虞岁发传文报备。 “不用躲起来偷偷摸摸玩听风尺。”虞岁回他,“里边也有不少弟子会拿它当记录册子用。” 卫仁:“你能看见我在做什么?” 虞岁:“看不见,猜得到。” 卫仁:“……” 他左右看看,从暗处走出来,手里拿着听风尺,光明正大地边走边玩,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那个刚从乡下来城里的土包子。 卫仁兴致勃勃地问虞岁:“你破解的听风尺,除了在斩龙窟能用,还有哪能用?” 破解了斩龙窟的数山通信阵,跟破解了整个太乙的数山通信阵,可不是一个级别的事。 虞岁:“事还没办成,你却想知道更多?” 虽然只是冷冰冰的文字,但杀意也很明显。 卫仁麻溜地切了虞岁的传文界面,按照她给的路线图去找尚阳公主。 另一边,跟在虞岁身边的薛木石也不好过。 他仍旧执着要给虞岁画浮屠塔碎片的事,回来后哪怕没有纸笔,就折了树枝,在比较潮湿的地面作画,或者拿起石块磨出尖锐的角,在洞中石壁上作画。 画完就让虞岁来看。 每一次薛木石信誓旦旦说这次一定会画好的,虞岁都信了,并跟着他去潮湿的地面看画,认真端详片刻,便问:“你这画的什么?” 薛木石便知道这次失败了。 他画在石壁上的那次,虞岁就坐在洞口,全程看着他一笔一画完成的杰作,却只是笑笑:“挺好。” 薛木石大喜,又听她说:“不用擦,反正路过的人也看不出画的什么。” 大多时候虞岁都是很平静、温顺的,她就坐在传送阵洞口,靠着冰凉的山壁玩听风尺,灵动的眉眼依旧柔和,偶尔目光轻慢地掠过你的存在,不发一言。 两人聊异火或者修行相关时,少女嗓音也清甜柔软,话说得不急不缓,吐字清晰。 除非她觉得你很离谱,或者让她不开心时,说的话就变得深藏锋芒,尖锐的气息如毒刺,毫不客气地往你心口里扎。 薛木石看了看石壁上的画,在他眼中,这画线条分明、有序,组成的十分合理,再看回虞岁时,他弱声问:“我画得很丑吗?” 玩听风尺的虞岁头也没抬道:“你画的是浮屠塔碎片吗?” 薛木石点头:“是的。” 虞岁眼中笑意玩味:“那就是浮屠塔长得很丑。” 薛木石:“……” 浮屠塔长得很丑,这样的说辞也不是不行。 他慢吞吞地来到洞口,抬头看了会晴朗的天幕发呆片刻后,又看回虞岁:“实在不行,我们先去抢了?” “你有把握吗?”虞岁问。 薛木石转动自己的脑瓜子提议道:“既然是在斩龙窟内,龙尸云游吞没的真实秘境,就算我们‘误闯’进倒悬月洞,也不会被罚,或是被恶意揣测。” “确实不会,但却拿不到浮屠塔。先不说我在那里边没法使用数山更改地形,顾乾必须等到第十五日才去,很大可能是因为只有那天才能找到浮屠塔。”虞岁说,“他带的人不少,如果实力允许的话,他更愿意一个人去拿。” 薛木石挠挠头,学她一样挨着冰凉山壁坐下,不解道:“既然知道你是来帮忙找浮屠塔碎片的,为什么顾乾却不带你一起?” 虞岁抬眼看他:“这么明显的问题,你为什么非要问?” 薛木石被她凉凉的一眼看得默默举起手:“我是真不懂,真的。” “我才一境,他带我有什么用?望风?”虞岁又看回手中听风尺,话说得不轻不重,“换我也不带,太弱了,没半点用处,还会让队伍里的其他人生出嫌隙。” 薛木石还是有几分不解:“你刚来学院的时候,可是救了他吧,不然他就被赶出太乙了。你们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去倒悬月洞不带你是因为有风险,那他现在已经去闯龙喉山了,显然是为了天机术去的,这怎么也不带你?” 昨夜顾乾一行人就已去了龙喉山,爬山速度还不慢,看样子是觉得时间足够,所以先去邺池,再去倒悬月洞。 虞岁点着填字格的动作顿住,抬头好整以暇地打量会薛木石,眼眸如秋水明亮,面容含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这天下不是所有青梅竹马都像你和圣女一样。” “也有我和顾乾这种互相利用的青梅竹马,我俩之间感情可没有好到,他会带一境的我去闯邺池拿天机术。” 顾乾身边需要他照顾的漂亮姑娘太多,虞岁也不是最优先的那个。 薛木石听后,却觉得不可思议般瞪大眼:“可你师兄不就带你去了吗?” 虞岁单手撑着脸颊,似乎想了会,才莞尔道:“所以他是个好师兄。” 对虞岁来说,顾乾是个坏竹马,梅良玉是个好师兄,仅此而已。 “之前听说你师兄是个很冷酷奇怪的人,这两天看下来,又觉得不是这样。”薛木石说。 虞岁像是赞同般地点了下头,却慢吞吞道:“因为在师兄眼里,我很可怜,长得又漂亮,也弱小,平日相处没有冲突,既弱小,又漂亮,又可怜,所以同情我,护着我到邺池,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出手帮忙,他也就愿意做。” 薛木石被她的思路震惊,呆了会才说:“你在变相夸你长得漂亮吧?” 虞岁扬起脸看他:“是呀。” 这一路走来,薛木石对梅良玉倒是观感不错,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说:“你是他唯一的师妹,对他来说还是有些不同的吧。” “有什么不同?”虞岁却听疑惑了。 薛木石拧着眉头,试图描述那种感觉:“就是……细节,对我跟对你比起来那种细节,对你语气都好不少。” “师兄对女孩子和对男孩子确实不同,他有时候倒是莫名地讲礼貌,但他对我也没什么不同的,师兄又不是没有别的女孩朋友,我看他们相处也很自然。”虞岁说,“我都不敢拿自己和他认识多年的朋友比,你才认识他几天,又怎么敢拿自己和我比?” 根本没有可比性。 薛木石叹气道:“我只是觉得你师兄很聪明,又厉害了,如果跟这样的人当敌人,那就太糟糕了。” 虞岁手指轻敲听风尺,笑得有点无奈:“我也不想跟师兄当敌人啊。” 她对梅良玉的印象是斩龙窟这段时间才逐渐加深的,从前都是模模糊糊,可有可无。 “没关系,他不知道你有异火,我们还不是敌人。”薛木石安慰她。 虞岁瞥他一眼,似笑非笑。 “如果我师兄知道我有异火,你猜他会怎么做?”虞岁问。 薛木石被这话问到了,想起他的师尊是常艮圣者,犹豫了会,答:“可能会告诉常艮圣者吧。” 同为灭世者,薛木石也知道异火的威胁有多大。 虞岁目光看向丛林深处,安安静静。 薛木石等了好一会才敢出声问她:“你被我说伤心了吗?” “嗯?”虞岁余光扫他一眼,“我刚在想我下辈子要怎么过。” 薛木石惶恐道:“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想下辈子?” “提前预想呀,我已经经历过三次死亡共感,暴露身份的灭世者无一例外都死了,玄古大陆还没被毁灭,说明灭世者都会被消灭。”虞岁说,“你没想过下辈子的事吗?” 薛木石摇摇头:“我这辈子都还没过完。” “过完了也没机会想了。”虞岁伸手揉了揉眼睛,看着光照树影移动变化,“异火烧得太快,到时候我都没时间去想下辈子如何。” 薛木石又道:“你不一定会被异火烧死的。” 虞岁单手撑着脑袋,神色轻松,话也说得慢悠悠:“那就是被我娘挖回半块息壤去死吗?” “或者被我爹的仇家们抓了再杀。” 她好似真的有在认真想这个问题。 “你们南宫家的敌人确实挺多的。”薛木石赞同道,“被仇家杀死的可能性更大。” 她是南宫明钦定的继承人,这么多孩子里,也会出来薛木石都听呆了。 两人从白天聊到夜晚,话题从南宫王府,谈到异火、浮屠塔,再到太乙。大多时候都是虞岁在说,薛木石听。 白天的时候还是你一言我一语,晚上就几乎是虞岁在说,薛木石在认真听。 因为是同样身怀异火的薛木石,虞岁可以少很多顾忌,不用每次都斟酌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可以直白地问她想知道的,不需要拐弯抹角。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说话最多的一天。 哪怕她和钟离雀交好,但她们更多的交流其实是靠听风尺传文,这两年因为南宫明的命令,面对面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平时也没人会这么跟她聊天说闲。 虞岁在青阳王府时,要么在屋子里自己捣鼓五行光核,要么就坐在院中独自发呆,一出王府她身边就跟着许多看不见的暗卫,在王府自己院中待着,反而没人监视。 今儿说了这么多话,虞岁反而觉得很开心,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说话也可以令人如此愉悦。 薛木石也觉得她越说话越多,哪怕自己没有回应,虞岁也能自然地说下去,又或许是因为他有在认真倾听的模样,才让虞岁可以继续说下去。 虞岁有太多话想说,却一直没人可以让她说出来。 薛木石曾被涂妙一说外表看着软弱,内心却像颗石头一样顽固、坚硬,此刻他觉得南宫岁也像颗石头一样孤独,冰冷。 她像颗奇形怪状的石头,融不进山石堆里,别的石头也不爱跟她玩,只能靠她自己主动混进去。于是她落进水里被冲刷,落进泥里染了颜色,吊在高处被风沙侵蚀打磨,终于像一颗普通石头,可以混进石头堆里,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格格不入的。 有了虞岁的处境作对比,薛木石才知晓涂妙一对自己的可贵。 认为这世上会有人无条件接受灭世者,过于天真。 可若是能遇到这样的人,却又过于幸运。 虞岁见薛木石几次打哈欠有了困意,这才没再继续说,让他去休息,自己抬手擦了擦额上薄汗,望着夜色发呆。 似乎她心底也曾隐晦期待过身份暴露的那天。 因为这份力量,是世间最独特、最强大的,释放这样强大的力量,烧毁世间一切九流术,无人阻拦的快感,也很诱人心动。 在虞岁第一次放出异火的时候就尝到了那种滋味,至高无上的存在、碾压一切的力量,这本身就容易令人沉迷。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使用绝对强势的力量,会令人上瘾。 虞岁凝视意识深处的那一簇火焰。 也许这两年并非异火在诱惑她。 而是她在向异火靠拢。 虞岁偶尔也会怀疑,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 明年,还是明日? 虞岁和薛木石这边只需要等待,瞧着岁月静好;顾乾去闯龙喉山,却是过得惊心动魄。 在快靠近山顶的距离,他不巧遇上了梅良玉一行人。 这会钟离山已经进去龙头邺池,梅良玉他们也不打算再布阵拦人,这样得罪的甲级弟子就太多了。 却没想到会在这时见到试图去往龙头的顾乾。 这可真是狭路相逢。 顾乾心头一颤,年秋雁等人却觉他来得正好。 两帮人不可避免地陷入一战,因为龙喉山五行之气流失,山顶又近在咫尺,顾乾力保项菲菲前进,吸引火力。 可惜梅良玉等人的目标也确实只有他一人,完全没管项菲菲,就逮着顾乾打。 眼见顾乾陷入危机,项菲菲回头帮忙,反而被苍殊放出去的毒虫咬了。 失去五行之气的情况下,农家弟子和医家弟子的优势就变大了,兵家弟子的体术和剑术也算一种优势。 方技家弟子靠神木签,也能规避不少风险,抵挡部分攻击。 虞岁因为要盯着梅良玉,便在五行光核快要消失时,提前往那边输送新的光核,此刻见到顾乾与师兄一行人打起来的场景,不由皱起眉头。 她耐心看着,看到了顾乾在孔依依、梅良玉和苍殊三人的攻势中被淘汰的一幕。 顾乾的机关玲珑心破碎的瞬间,就被传出去了。 虞岁看笑了。 原来还有人比她更倒霉。 项菲菲和霍霄几人不敢置信地望着顾乾被淘汰的一幕,但很快,刚才针对顾乾的攻势又转向了他俩。 李金霜剑灵都没来得及放,就被孔依依的剑术压制连连后退。 看着顾乾队伍的人接连被淘汰,直到全军覆没后,虞岁站起身,将薛木石叫醒。 薛木石瞬间清醒,问:“怎么了?” “顾乾被淘汰了。”虞岁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 “他怎么被淘汰了?”薛木石不敢相信。 “太自信了。”虞岁随口道,“都是男子,也许你该像顾乾一样,学着自信点。” 薛木石呆了片刻,才站起身道:“他这不是自信过头了吗?他要先去闯龙头邺池我就有不好的预感,怕他淘汰。” 虞岁点点头:“那也不愧是薛神算。” 薛木石对顾乾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他淘汰了我们怎么办?” 这可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要么去外边等,他不会甘心就这么失去机会的。”虞岁脑子里已经想到了许多种可能,“要么我们去。” “我们知道浮屠塔碎片在倒悬月洞哪个地方吗?”薛木石问。 虞岁笑盈盈地看着他,没说话。 薛木石叹气,开始嘀咕顾乾怎么这么令人失望。 . 第92章 第 92 章 顾乾被传出斩龙窟,身处法家空地,周围人也不少,还能听见被淘汰的其他弟子在骂骂咧咧。 他捂着被伤到的胸口,抬手擦拭嘴角血迹,神色阴鸷难言。 计划被整个打乱,他此刻在学院里杀了梅良玉的心都有了。 山顶就在眼前,临门一脚的事,却被梅良玉那帮人给搅浑了,不仅如此,连去倒悬月洞的机会也给打没了,顾乾这会是恨到咬碎了牙。 这口气要是能忍,他也不用在太乙混了。 顾乾还在想也许项菲菲已经进龙头,没一会就见项菲菲跟荀之雅两人都被传出来了,紧接着是霍霄和季蒙等人,全军覆没。 "......" 顾乾心里在骂梅良玉祖宗十八代,快步上前扶住因为中毒站不稳的项菲菲,同时看向荀之雅,见她没受什么伤才松了口气。 项菲菲神色惨白,就算被传出斩龙窟,毒素仍在,她有些意识不清,靠在顾乾怀里咬唇说了声:“对不起。” 本来是带她去拿天机术,却遇上这么一遭,项菲菲对自己的没能去到邺池一事有些懊恼,罕见地低声下气。 “又不是你的错。”顾乾神色沉冷,带着她朝医家教习走去,“先把毒清理干净,后边的事我再想办法。” 顾乾刚把项菲菲交给医家教习,就看到不远处站在教习身旁帮忙的钱璎,她为了等顾乾,一直在外边的淘汰点帮忙。 见到钱璎顾乾不意外,让他瞳孔紧缩的是站在钱璎身旁的文阳辉。 他为什么也在外边?! 荀之雅和霍霄也看见文阳辉了,都是意想不到的表情。 季蒙直接问道:“文阳辉怎么也被淘汰了?他不是在龙尾吗?龙尾有什么好淘汰的?!” 他三句话问得声音越来越颤。 顾乾朝文阳辉和钱璎两人走去,最先注意到他的是钱璎,先是目光一亮,随后愣住:“顾哥哥?你怎么这么快……” 旁边的坐在椅子上的文阳辉也转过头来,看见顾乾一行人惊讶地站起身:“你们怎么……” “你为什么也在外边?”顾乾压着眉头问。 文阳辉脸色也不太好,把在龙尾的遭遇说了一遍,顾乾听得眼角轻抽,火气更大了:“你用金雷打的岁岁?” 季蒙也是一整个呆住。 “我针对的是苏桐,是她非要去护苏桐的。”面对顾乾释放的怒气,文阳辉也露出几分不满,皱起眉头道,“南宫岁可是帮着苏桐跟燕小川把我淘汰了,否则我怎么会在这?” 顾乾一把抓住他衣领,气笑道:“你被金雷打了能忍气吞声地受着?文阳辉,你最好跟我说清楚,你的金雷你会控制不住?” “哎。”季蒙和霍霄两人上前拉架。 “她是一境,能拿你怎么样?倒是你,作为甲级弟子,你会控制不住自己五行之气的攻势?”顾乾眼中戾气横生,“你如果是故意的,最好只有这一次。” 文阳辉也冷了脸色:“南宫岁淘汰我的事就这么算了?” “如果岁岁不是梅良玉的师妹,你会控制不住金雷?”顾乾的目光像是耀眼烈日,瞬间将文阳辉看穿,“既然是带着岁岁闯关,你让他们过了又如何?非要在那个时候动手?” 文阳辉心头一凛,眼神有几分闪躲地避开对视。 他确实因为梅良玉和虞岁的关系,连带着看虞岁也不顺眼。 在顾乾眼里,虞岁在青阳娇生惯养,被王府养得很好,哪受过这种罪。他也受过金雷的痛,知道是什么滋味,得知虞岁也尝过一回,怜爱之意瞬间攀升到顶。 这还是自己人打的,顾乾只觉得一股气直冲脑门,没一件事是顺利的。 岁岁又不是不知道文阳辉跟他的关系,被金雷劈后,又被梅良玉接走,岂不是给了梅良玉亲近岁岁的机会? 一想到梅良玉捡了个抢占先机的便宜,在虞岁心中形象变得好起来,顾乾对他的厌恶之意就又增强许多。 “顾哥哥,现在不是生气这种事的时候。”钱璎拉过顾乾的手,将他和文阳辉分开,“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还是先处理伤势,再做接下来的决定。” 她给霍霄使了个眼色,让霍霄把文阳辉带远了些,让这两人都暂时冷静会。 顾乾被钱璎拉着手在椅子上坐下,额角仍旧气得一抽一抽的,他不知道虞岁出没出斩龙窟,拿起听风尺准备问她人在哪。 虞岁正跟薛木石,她垂眸扫了眼,见是顾乾还有些惊讶,他刚被淘汰出去没多久,怎么就有空找她了。 点开看了传文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顾乾知晓了文阳辉对她用金雷的事。 文阳辉与梅良玉的关系早在少年时就变得恶劣。 顾乾经过斩龙窟被淘汰一事,对梅良玉的恶意也会再翻几倍。 估计这次后,顾乾也会狠下心来,让她出手帮忙对付梅良玉。 文阳辉金雷这事做的,倒是给了虞岁借口避开掺和顾乾报仇的事,暂时和顾乾拉开距离。 除了顾乾的传文,虞岁还收到了李金霜发来的传文。 是之前虞岁要李金霜每日发一遍的传文:“我是女子,我能守护李家。” 她真的有每天都发。 出了斩龙窟后,之前的传文全都传到虞岁这了。 此刻李金霜也主动告知虞岁她已经离开斩龙窟,问虞岁金雷伤势如何。 虞岁手指轻轻划过她的传文界面,收起听风尺,没有回复。 “出去吧。”虞岁沉思后道,“我曾试探过浮屠塔碎片的具体位置,顾乾都没有回答,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只靠听风尺联系,顾乾可不会什么都说。太乙部分秘境和奇珍异宝对你我也不太友好,不知道触发什么东西就会暴露异火的存在。” 薛木石想起在龙头的试炼,默默点头,觉得虞岁说得对。 现在对他们威胁最大的反而不是圣者,不是人类,而是那些奇奇怪怪的宝物和秘境。 抢浮屠塔碎片这事,顾乾比这两人更着急,更在意。 顾乾那边人多,实力够,也不是第一次闯倒悬月洞了,有经验,在这样的前提下,虞岁更愿意耐心等待,风险也最小。 薛木石也同意出去,想到刚进斩龙窟又要出去的卫仁,不由摸了摸鼻子,白跑一趟。 卫仁这会正保持距离在河对岸盯着尚阳公主一行人,脑子里已经想了无数种毒和蛊用来牵制敌人的办法。 尚阳公主站在机关桥上也很无聊,跟她的小姐妹们聊着天,时不时地低头看桥下河水,像是觉得下一瞬南宫岁就会从水里冒出来似的。 收到虞岁说离开的传文时,卫仁有瞬间觉得自己眼花了。 他多问了一嘴:“你拿到了?” 虞岁回:“顾乾被淘汰了。” 卫仁:“……” 哈! 原来还有人比他更倒霉。 卫仁立马收工,走人。 出斩龙窟的传送点都集中在一个地方,法家的空场地上亮着灯光,维护秩序和医治的教习们在场边来来往往,对于场中部分弟子的吵闹也不管。 像这种我刚淘汰你,转头我又被淘汰,或者专门来传送点等淘汰自己的人大吵一架的事每年都有,屡见不鲜,只要闹得不是太过分,教习们都睁只眼闭只眼放置不管。 不少教习也喜欢看弟子们因为彼此淘汰的事互相撕扯,总是能听见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虞岁和薛木石被传送出来,站在热闹的人堆里,左边是互相推搡的,右边是互相谩骂的,两人安安静静站在中间,倒显得有些诡异。 卫仁刚出来,就看见前边人群中的虞岁和薛木石身上冒出一道金光化龙,龙游全场,发出低沉的龙吟声,宣告两人是从龙头邺池里出来的胜利者。 虞岁:“……” 薛木石:“……” 两个本想静悄悄离场的倒霉蛋,因为这道金光化龙反而受到了全场关注。 这下谁都知道他俩去过龙头邺池了。 “日了,我道家的小金龙,今年怎么是个没见过的弟子拿到了?” “南宫岁?!” “那俩闪闪发金光的家伙兄弟们都记住了,明年斩龙窟再见先打他俩啊。” “那不是盛暃他妹吗?” “……” 之前还凑一堆要吵要打的人同时顿住,齐齐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就在身旁的两个金光闪闪的人儿。 原本没注意到虞岁出来的顾乾,这会也发现了。 顾乾看见站在场地中无比耀眼的人,神色有几分惊讶,但很快就明白,虞岁到邺池,肯定是梅良玉帮忙带去的,意识到这点,他心里就像吞了只苍蝇似的难受。 不远处的文阳辉语气不冷不淡道:“看来梅良玉成功把他师妹带到邺池了。” 季蒙无语地看他一眼,眼神示意道,这时候能不开口就别说了吧! 李金霜原本要走的,恰巧看见虞岁出来,又停下脚步。 “表哥!”薛嘉月怒气冲冲的喊声从人群中传来,把薛木石吓了一跳,刚撑起的冷酷气质有些垮台。 薛嘉月看到薛木石气死了:“你竟然背着我一个人偷偷去了邺池!” 虞岁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地跟薛木石分开,让薛嘉月把薛木石带出了人群。 见虞岁要走,顾乾起身朝她喊道:“岁岁!” 虞岁这才停下脚步回头,见到顾乾先是眼眸一亮,笑盈盈地朝他走去:“顾哥哥!” 随后目光一转,发现文阳辉后便停下脚步,脸上笑意也散去。 顾乾也注意到这点,见虞岁因为文阳辉而停住,心中一沉,大步朝她走去。 卫仁看到这里也跟李金霜一样不走了。 看南宫岁变脸多好玩啊。 薛木石被薛嘉月拉到场边训话,耷拉着脑袋同时,余光朝虞岁那边扫去。 “岁岁,你刚从邺池出来?”顾乾走到虞岁身前,声色温和,“拿到天机术了吗?” “嗯!”虞岁点点头,只一副乖巧模样,眼里笑意都散了,她说,“师兄带我去拿的。” 这话一出,顾乾衣袖里的五指都收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倒是没有在虞岁面前释放自己对梅良玉的厌恶之意,此刻目光轻描虞岁的脸颊和脖颈,她闯龙喉山战斗时,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小伤留下痕迹。 顾乾自然地牵过虞岁的手说:“先过去,给脸上的伤涂药。” 虞岁却顿住没走,眼巴巴地望着他道:“顾哥哥,我不想过去。” “怎么了?”顾乾侧身看回去。 虞岁朝文阳辉轻抬下巴,目光轻点:“他在那边。” 顾乾神色顿了顿,放缓语气跟虞岁说:“我会让他跟你道歉的,这次挑战斩龙窟,也是我让他去那边守着,让他不放人过去,没想到会遇上你,是我考虑不周。” “跟顾哥哥你有什么关系,分明是他不喜欢我才动手的。”虞岁拧起眉头,气鼓鼓道,“他连下好几道金雷,我被打中后又掉进水里,水里又不能使用八卦生术,当年我被太子他们捉弄掉进水里就有了阴影,他不仅用金雷打我,还让我掉水里差点溺死。” 顾乾听到她提以前那事,愧疚和怜惜瞬生,气势也弱了许多,目光怜爱,刚要张口安抚,虞岁已经生气地甩掉他的手:“金雷那么疼,还疼了我两天多,中途还掉进了别的兵甲阵中,要不是师兄来救我,还有月珍姐姐帮我消除雷印,我都要痛死了。” “我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罪?” “我才不要过去,我也不是生顾哥哥的气,可我见到他就是恶心。” 虞岁的话顾乾是一句也反驳不了,他刚要重新去牵虞岁的手,虞岁已经转身离开,他喊了声:“岁岁。” 她没有回头。 顾乾头疼地跟上去,边走边哄。 “这种事绝对不会有下次,我让文阳辉跟你道歉。”顾乾说。 虞岁低着头,闷声道:“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他,他打都打了,痛的是我,道歉有什么用。” 顾乾哄着她说:“文阳辉之前也说了是他不对,如果不是我说任何人也不能过去,他也不会动手的。” 虞岁仍旧气闷道:“我才不要理他,反正师兄说了会帮我报仇的。” 顾乾听得额角狠狠一抽。 又是师兄。 才刚出斩龙窟,她就三句话不离一声师兄。 顾乾吃味的同时,对梅良玉的厌恶又翻了翻,一把抓住虞岁的手,沉声道:“岁岁,你可知道我就是被梅良玉淘汰的,他没有你想得那么好,要不是他,王爷的计划也不会被打乱。” 或许是因为吃醋的缘故,又或许是被淘汰坏事的怒气,这话语气说得有些重,让虞岁听得微微睁大眼,仿佛吓倒了。 顾乾瞬间后悔,目露歉意,刚要补救,就听虞岁说:“可带我从兵甲阵出来,数次在斩龙窟救我,最后还带我去到邺池的就是师兄啊,这样还不算好吗?” 虞岁目光带着几分难过地看他:“顾哥哥,原来在你心里,文阳辉竟然比我更重要。” 她半是生气半是难过的甩开顾乾。 顾乾还是第一次被虞岁以这种目光看待,心慌慌的:“不是,你当然比文阳辉重要!” 都怪那该死的梅良玉! 虞岁可不愿意再听,借这事跟顾乾冷战一段时间,让他没法找自己帮忙报复梅良玉。 顾乾再次追上虞岁,一路哄着。 . 第93章 第 93 章 虞岁说什么也不原谅,一路生闷气回到舍馆,把追着来的顾乾关在门外。 顾乾也是第一次见虞岁跟自己生气,让他心里有点发慌,一想到文阳辉的金雷实实在在地打到虞岁身上,她不生气才怪,但事发在这个节骨眼上,属实令人头疼。 他守在门口,李金霜都不好当着顾乾的面进宿舍去,怕给顾乾机会,让他趁机进去纠缠虞岁,李金霜站在在楼道不远处,等顾乾走了才上去。 虞岁可不管顾乾要在外边等多久,她回来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物。 舍馆屋内也有单独的个人洗浴隔间,在小木门前有屏风做隔断,太乙学院内随处可见机关术带来的便利,水阀一开,洗浴输送的都是热乎乎的温泉水。 虞岁留了五行光核在法家广场,观察梅良玉何时出来。 温泉水氤氲热气,洗刷她的眼眸,虞岁双手交叠在浴桶边,下巴枕在手臂上,在热气中眨了眨眼,眸光水盈盈的,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挂在衣架上的衣裙。 透过舍馆中的五行光核,虞岁看到李金霜回来了。 她伸手将放在旁侧桌台上的听风尺拿来,点开李金霜的传文界面回复:“我被金雷打得疼死了。” 隔壁刚进屋的李金霜收到传文,看完这话后,默默抬头,朝隔壁虞岁的房间看去。 虞岁又回她:“我收到你前些天发的传文了,做得好。” “你呢?这次斩龙窟挑战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听我三哥说之前还遇到你了。” 李金霜回她:“没怎么受伤,你三哥很厉害。” 等了好一会,李金霜才鼓起勇气问虞岁:“你要去医家看看吗,我这里也有没用过的新的药膏,可以给你,把其他擦伤的地方涂一涂。” 作为经常受伤的兵家弟子,这些治理外伤的东西李金霜倒是挺多的。 虞岁放下听风尺,没有立刻回复。 她这会想一个人静静。 虞岁往水中沉去,抱着膝盖把身子缩成一团,耳鼻都被热乎乎的温泉水覆盖,周遭的世界安静下来,可她耳边却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嗡嗡声,肌肤之下的灼烧感让她在温热的水中无法静下心来。 片刻后,虞岁从水中出来,湿漉漉的穿好衣服,抓着发尾指腹轻搓片刻,便已没了水汽湿意。 虞岁走出屏风回到屋中,在桌案前坐下,伸手从首饰盒里挑了根金绳束发,又拿了几只金钗固发,简单地固定好发饰后,她瞥见镜中的自己,单手支着脑袋歪头时,看见额头挨着发线的地方有几道划伤,细细的血痂隐在几缕碎发之下。 一些伤太快或者太小,她自己都没察觉。 虞岁伸手摸了摸,手指搭在额头时,不由想起那天晚上在山谷雨夜中,梅良玉浑身湿冷,气势沉沉地朝自己走来,然后屈指轻点她额头的一幕。 似乎是因为淋了雨,又浑身都湿透了,修长手指都带着湿意,冷冰冰地点在她额头,回想起当时一瞬间的凉意,虞岁不由静下心来。 梅良玉说的那些话也许不是假的,但也是能预料到的。 一个男人对一个可怜弱小的女人的怜爱之意,师兄对师妹的同门情谊,无论哪一种,或者都有,但对虞岁来说都不够。 不涉及她安危的情况下,虞岁还能和梅良玉保持师兄师妹友爱互助的关系,但有的事情,师兄就不该知道。 屋中光线晦暗,没有点灯,全靠放在桌案上的发光玉石照明。 虞岁就坐在这打量镜中的自己。 有一瞬间,镜中的人轻撩眼皮,灵动的眉眼间附有蛊惑之意,似笑非笑地朝镜外的人看去。 虞岁别过眼去,当做没看见。 屋门前站了一道黑影,李金霜在外边敲门,神色有几分犹豫,却还是问道:“药膏你要吗?” 虞岁抬头看去,脆声道:“要,你进来吧。” 李金霜这才推门进去,屋里黑漆漆的,她愣了下才顺着微弱的玉石光芒看去,见到坐在案边的虞岁。 “我刚沐浴完出来,没看见你之前问的。”虞岁手中拿着听风尺,朝李金霜微微笑着。 李金霜问她:“点灯么?” 虞岁:“喝" 李金霜便给她将屋中点上灯火照亮,回头看见虞岁仍旧坐在那,幽蓝色的长裙曳地,领口蓝白相间绣着金纹,金色线条在光亮中若隐若现。 她穿得随意,白色里衣轻薄,外罩纱衣,领口微敞露出漂亮的锁骨,灯光一亮,便能更清楚地看见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与锁骨连接处的几道伤痕。 李金霜走过去,将手中药膏盒子放在桌上。 虞岁转动着眼珠,仰首看站着的李金霜说:“我好累呀,提不起力气。” 李金霜默默看她片刻,虞岁也仰脸望着她,瞧着无比乖巧,仿佛只是在诉说事实,完全不知这话会让人想到些什么。 “我给你涂。”李金霜拿起药膏盒子打开,拿着药勺挖出冰凉软乎的膏体点在她脖颈间的伤处。 虞岁仰首配合,李金霜则弯腰垂首,模样认真专注。 两人安静片刻后,虞岁轻声问她:“李金霜,你外修过医家吗?” 李金霜说:“还没有。” 虞岁又问:“你是不是没有给别人上过药?” 李金霜动作顿住,眼神有几分尴尬:“我轻点?” “轻点噢。”虞岁低垂目光瞥她。 李金霜小心翼翼控制力道,这些划伤其实没那么疼,看着也不吓人,但李金霜给虞岁涂个药,却像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生怕弄疼她,倒是把自己给弄得满头汗。 此刻虞岁打量李金霜的目光带着点点沉思。 像李金霜这样的人,瞧着心理防备较重,找对方式却很容易让她对你服软。 也许其他人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李金霜相处,只是不想主动去改变,他们总会从各种角度觉得太麻烦、没必要,所以就随波逐流,跟着大多数人一起无视她。 只在脑子里想一想,总比付出真实行动要来的容易。 荀之雅虽然想拉拢李金霜,但方式却没用对,再加身边还有个舒楚君搅局,之所以现在还能把李金霜带在身边,是因为李金霜自己也在犹豫。 “刚才听顾哥哥说,你们是被我师兄淘汰的吗?”虞岁好奇问道。 李金霜轻轻点头。 虞岁单手撑着脑袋,朝桌案里边靠了靠,一直仰着头脖子有些酸,这样好受些,她笑盈盈地看着李金霜说:“师兄他们人多又厉害,配合也默契,你跟着顾哥哥他们,相处时间不长,也不熟悉,顾哥哥他们肯定配合不好你。” 她倒是没说是李金霜配合不了顾乾等人,但这样的说法反而让李金霜印象深刻。 李金霜抿唇道:“我听圣女的吩咐行动。” “你也要去拿浮屠塔碎片吗?”虞岁问。 李金霜惊讶地抬头看她,虞岁反而比她更惊讶道:“怎么啦?” “你知道……浮屠塔碎片?”李金霜迟疑道。 “顾哥哥虽然不带我去,但这种事我还是知道的。”虞岁慢悠悠道,“我爹让我来太乙就是为了找碎片,我知道这种事很奇怪吗?” 李金霜摇摇头,斟酌语气道:“顾乾没叫你,所以有些惊讶。” “他叫我一起也没用,我能做什么。”虞岁笑道。 李金霜心想你能做的可比顾乾知道的要多吧。 “你既然答应了陪他们去,应该也知道碎片是做什么用的吧,你也想解除不战誓约吗?”虞岁目光随着她转动,见李金霜直起身。 “解除不战誓约,六国开战,这样的事还太远了。”李金霜淡声说。 虞岁却道:“只要找齐了就不会远,他们已经找到不少了,这种事不可能是近两年才开始的,六国也许已经找了碎片几十年、几。” 李金霜沉默。 她没说,李家当年被清算,也是和浮屠塔碎片有关。 在南靖国的那一片浮屠塔曾被人盗走过,而南靖李家庇护此人,因为当时的李家主认为不该解除不战誓约,所以不愿让浮屠塔碎片的消息被人知晓。 此举也让君臣离心,引发后来近乎灭门的惨祸。 虞岁问李金霜想不想解除不战誓约,李金霜也给不出确切的回答,因为她没想过。 或许虞岁该换个问法。 她问:“你想报仇吗?” 李金霜垂眸看她,目光沉静。 虞岁不避不躲,也看回去,盈盈水眸中倒映李金霜清冷的面庞,她说:“你觉得荀之雅一定会是南靖国未来的女帝吗?” 难。 变数太多。 没等李金霜回答,虞岁又轻声道:“就算荀之雅登上帝位,她一定会帮你光复李家吗?在这之前不如先想想,到底是舒楚君对她来说比较重要,还是你更重要。”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会被抛弃,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懂吧。” 在太乙的时候跟你说未来我登上帝位一定帮你重振李家,恢复李家荣光,等你帮忙拿完浮屠塔回南靖后就说不定了。 虞岁瞧着李金霜明显动摇的眼眸,放下支着脑袋的手,也坐直身子道:“现在是荀之雅更需要你的帮助,可仔细想想,你需要荀之雅吗?” 只是圣女,面临多方夺位、仍旧只能在太乙提升修行的荀之雅,对现在的李家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李金霜也明白,舒楚君对荀之雅来说更重要,也更信任。 南靖不少势力都在站队,又并非所有强势的都站圣女这边,她的对手有不少,还都留在南靖,没有在遥远的太乙,远离纷争提升自我的同时,也少了许多机会。 李家如今已经烂到泥地里,什么光复李家,确实是口头上说得好听,也说得十分容易,比起荀之雅说的未来,李金霜确实更相信提升自己的力量,让自己变得更强,把力量掌握在自己手里。 虞岁的话李金霜也不是听不懂。 这些话在微妙的动摇她站队荀之雅的想法。 李金霜倒也不笨。 她凝视坐姿端正乖巧的虞岁,低声问:“你想要浮屠塔碎片?” 虞岁讶然地眨了下眼,往后一靠,椅着桌案姿态放松,似笑非笑地抬眸看回去:“对呀,我想要浮屠塔碎片。” “帮我拿碎片就等于是帮你自己拿,帮荀之雅拿碎片,那就真的只是帮荀之雅。” 圣女拿着浮屠塔碎片回南靖,风光的只有圣女,和她李金霜没有半毛钱关系。 可如果是李金霜拿回的浮屠塔碎片就不一样了。 李金霜望着虞岁,不由想起之前顾乾丧气离开的一幕,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都错过了些什么。 虞岁说什么也不原谅,一路生闷气回到舍馆,把追着来的顾乾关在门外。 顾乾也是第一次见虞岁跟自己生气,让他心里有点发慌,一想到文阳辉的金雷实实在在地打到虞岁身上,她不生气才怪,但事发在这个节骨眼上,属实令人头疼。 他守在门口,李金霜都不好当着顾乾的面进宿舍去,怕给顾乾机会,让他趁机进去纠缠虞岁,李金霜站在在楼道不远处,等顾乾走了才上去。 虞岁可不管顾乾要在外边等多久,她回来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物。 舍馆屋内也有单独的个人洗浴隔间,在小木门前有屏风做隔断,太乙学院内随处可见机关术带来的便利,水阀一开,洗浴输送的都是热乎乎的温泉水。 虞岁留了五行光核在法家广场,观察梅良玉何时出来。 温泉水氤氲热气,洗刷她的眼眸,虞岁双手交叠在浴桶边,下巴枕在手臂上,在热气中眨了眨眼,眸光水盈盈的,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挂在衣架上的衣裙。 透过舍馆中的五行光核,虞岁看到李金霜回来了。 她伸手将放在旁侧桌台上的听风尺拿来,点开李金霜的传文界面回复:“我被金雷打得疼死了。” 隔壁刚进屋的李金霜收到传文,看完这话后,默默抬头,朝隔壁虞岁的房间看去。 虞岁又回她:“我收到你前些天发的传文了,做得好。” “你呢?这次斩龙窟挑战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听我三哥说之前还遇到你了。” 李金霜回她:“没怎么受伤,你三哥很厉害。” 等了好一会,李金霜才鼓起勇气问虞岁:“你要去医家看看吗,我这里也有没用过的新的药膏,可以给你,把其他擦伤的地方涂一涂。” 作为经常受伤的兵家弟子,这些治理外伤的东西李金霜倒是挺多的。 虞岁放下听风尺,没有立刻回复。 她这会想一个人静静。 虞岁往水中沉去,抱着膝盖把身子缩成一团,耳鼻都被热乎乎的温泉水覆盖,周遭的世界安静下来,可她耳边却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嗡嗡声,肌肤之下的灼烧感让她在温热的水中无法静下心来。 片刻后,虞岁从水中出来,湿漉漉的穿好衣服,抓着发尾指腹轻搓片刻,便已没了水汽湿意。 虞岁走出屏风回到屋中,在桌案前坐下,伸手从首饰盒里挑了根金绳束发,又拿了几只金钗固发,简单地固定好发饰后,她瞥见镜中的自己,单手支着脑袋歪头时,看见额头挨着发线的地方有几道划伤,细细的血痂隐在几缕碎发之下。 一些伤太快或者太小,她自己都没察觉。 虞岁伸手摸了摸,手指搭在额头时,不由想起那天晚上在山谷雨夜中,梅良玉浑身湿冷,气势沉沉地朝自己走来,然后屈指轻点她额头的一幕。 似乎是因为淋了雨,又浑身都湿透了,修长手指都带着湿意,冷冰冰地点在她额头,回想起当时一瞬间的凉意,虞岁不由静下心来。 梅良玉说的那些话也许不是假的,但也是能预料到的。 一个男人对一个可怜弱小的女人的怜爱之意,师兄对师妹的同门情谊,无论哪一种,或者都有,但对虞岁来说都不够。 不涉及她安危的情况下,虞岁还能和梅良玉保持师兄师妹友爱互助的关系,但有的事情,师兄就不该知道。 屋中光线晦暗,没有点灯,全靠放在桌案上的发光玉石照明。 虞岁就坐在这打量镜中的自己。 有一瞬间,镜中的人轻撩眼皮,灵动的眉眼间附有蛊惑之意,似笑非笑地朝镜外的人看去。 虞岁别过眼去,当做没看见。 屋门前站了一道黑影,李金霜在外边敲门,神色有几分犹豫,却还是问道:“药膏你要吗?” 虞岁抬头看去,脆声道:“要,你进来吧。” 李金霜这才推门进去,屋里黑漆漆的,她愣了下才顺着微弱的玉石光芒看去,见到坐在案边的虞岁。 “我刚沐浴完出来,没看见你之前问的。”虞岁手中拿着听风尺,朝李金霜微微笑着。 李金霜问她:“点灯么?” 虞岁:“喝" 李金霜便给她将屋中点上灯火照亮,回头看见虞岁仍旧坐在那,幽蓝色的长裙曳地,领口蓝白相间绣着金纹,金色线条在光亮中若隐若现。 她穿得随意,白色里衣轻薄,外罩纱衣,领口微敞露出漂亮的锁骨,灯光一亮,便能更清楚地看见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与锁骨连接处的几道伤痕。 李金霜走过去,将手中药膏盒子放在桌上。 虞岁转动着眼珠,仰首看站着的李金霜说:“我好累呀,提不起力气。” 李金霜默默看她片刻,虞岁也仰脸望着她,瞧着无比乖巧,仿佛只是在诉说事实,完全不知这话会让人想到些什么。 “我给你涂。”李金霜拿起药膏盒子打开,拿着药勺挖出冰凉软乎的膏体点在她脖颈间的伤处。 虞岁仰首配合,李金霜则弯腰垂首,模样认真专注。 两人安静片刻后,虞岁轻声问她:“李金霜,你外修过医家吗?” 李金霜说:“还没有。” 虞岁又问:“你是不是没有给别人上过药?” 李金霜动作顿住,眼神有几分尴尬:“我轻点?” “轻点噢。”虞岁低垂目光瞥她。 李金霜小心翼翼控制力道,这些划伤其实没那么疼,看着也不吓人,但李金霜给虞岁涂个药,却像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生怕弄疼她,倒是把自己给弄得满头汗。 此刻虞岁打量李金霜的目光带着点点沉思。 像李金霜这样的人,瞧着心理防备较重,找对方式却很容易让她对你服软。 也许其他人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跟李金霜相处,只是不想主动去改变,他们总会从各种角度觉得太麻烦、没必要,所以就随波逐流,跟着大多数人一起无视她。 只在脑子里想一想,总比付出真实行动要来的容易。 荀之雅虽然想拉拢李金霜,但方式却没用对,再加身边还有个舒楚君搅局,之所以现在还能把李金霜带在身边,是因为李金霜自己也在犹豫。 “刚才听顾哥哥说,你们是被我师兄淘汰的吗?”虞岁好奇问道。 李金霜轻轻点头。 虞岁单手撑着脑袋,朝桌案里边靠了靠,一直仰着头脖子有些酸,这样好受些,她笑盈盈地看着李金霜说:“师兄他们人多又厉害,配合也默契,你跟着顾哥哥他们,相处时间不长,也不熟悉,顾哥哥他们肯定配合不好你。” 她倒是没说是李金霜配合不了顾乾等人,但这样的说法反而让李金霜印象深刻。 李金霜抿唇道:“我听圣女的吩咐行动。” “你也要去拿浮屠塔碎片吗?”虞岁问。 李金霜惊讶地抬头看她,虞岁反而比她更惊讶道:“怎么啦?” “你知道……浮屠塔碎片?”李金霜迟疑道。 “顾哥哥虽然不带我去,但这种事我还是知道的。”虞岁慢悠悠道,“我爹让我来太乙就是为了找碎片,我知道这种事很奇怪吗?” 李金霜摇摇头,斟酌语气道:“顾乾没叫你,所以有些惊讶。” “他叫我一起也没用,我能做什么。”虞岁笑道。 李金霜心想你能做的可比顾乾知道的要多吧。 “你既然答应了陪他们去,应该也知道碎片是做什么用的吧,你也想解除不战誓约吗?”虞岁目光随着她转动,见李金霜直起身。 “解除不战誓约,六国开战,这样的事还太远了。”李金霜淡声说。 虞岁却道:“只要找齐了就不会远,他们已经找到不少了,这种事不可能是近两年才开始的,六国也许已经找了碎片几十年、几。” 李金霜沉默。 她没说,李家当年被清算,也是和浮屠塔碎片有关。 在南靖国的那一片浮屠塔曾被人盗走过,而南靖李家庇护此人,因为当时的李家主认为不该解除不战誓约,所以不愿让浮屠塔碎片的消息被人知晓。 此举也让君臣离心,引发后来近乎灭门的惨祸。 虞岁问李金霜想不想解除不战誓约,李金霜也给不出确切的回答,因为她没想过。 或许虞岁该换个问法。 她问:“你想报仇吗?” 李金霜垂眸看她,目光沉静。 虞岁不避不躲,也看回去,盈盈水眸中倒映李金霜清冷的面庞,她说:“你觉得荀之雅一定会是南靖国未来的女帝吗?” 难。 变数太多。 没等李金霜回答,虞岁又轻声道:“就算荀之雅登上帝位,她一定会帮你光复李家吗?在这之前不如先想想,到底是舒楚君对她来说比较重要,还是你更重要。”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会被抛弃,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懂吧。” 在太乙的时候跟你说未来我登上帝位一定帮你重振李家,恢复李家荣光,等你帮忙拿完浮屠塔回南靖后就说不定了。 虞岁瞧着李金霜明显动摇的眼眸,放下支着脑袋的手,也坐直身子道:“现在是荀之雅更需要你的帮助,可仔细想想,你需要荀之雅吗?” 只是圣女,面临多方夺位、仍旧只能在太乙提升修行的荀之雅,对现在的李家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李金霜也明白,舒楚君对荀之雅来说更重要,也更信任。 南靖不少势力都在站队,又并非所有强势的都站圣女这边,她的对手有不少,还都留在南靖,没有在遥远的太乙,远离纷争提升自我的同时,也少了许多机会。 李家如今已经烂到泥地里,什么光复李家,确实是口头上说得好听,也说得十分容易,比起荀之雅说的未来,李金霜确实更相信提升自己的力量,让自己变得更强,把力量掌握在自己手里。 虞岁的话李金霜也不是听不懂。 这些话在微妙的动摇她站队荀之雅的想法。 李金霜倒也不笨。 她凝视坐姿端正乖巧的虞岁,低声问:“你想要浮屠塔碎片?” 虞岁讶然地眨了下眼,往后一靠,椅着桌案姿态放松,似笑非笑地抬眸看回去:“对呀,我想要浮屠塔碎片。” “帮我拿碎片就等于是帮你自己拿,帮荀之雅拿碎片,那就真的只是帮荀之雅。” 圣女拿着浮屠塔碎片回南靖,风光的只有圣女,和她李金霜没有半毛钱关系。 可如果是李金霜拿回的浮屠塔碎片就不一样了。 李金霜望着虞岁,不由想起之前顾乾丧气离开的一幕,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都错过了些什么。 . 第94章 第 94 章 hi~小天使,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通信院有人看守,虞岁不能常常过去。 她只去过一次,可后来的日夜里,只要闭上眼,她就能想起国院通信阵的所有细节。 虞岁在屋中独处时,会先从地面星宿阵画起,明明只见过一次,却像是自己亲手建造一样,对每一道工序都无比熟练,自然而然地随之画出。 她每次画完就烧掉,又在脑海中绘画一遍。 无比庞大的数字每天都在她脑海中转动,虞岁却觉得精神无比,干劲满满地清算着三种力量的组合。 国院的通信阵属于超大型,覆盖率很广,帝都整个南边它占了三分之一。 有的通信阵设置了范围限定,只能在它覆盖的范围内发送传音,超过这个范围,没有获得权限,将无法给这里边的人发送消息。 虞岁拆解着这座超大型通信阵,一拆就是两月多。 这两个月她几乎天天去顾乾家,嘴上说是学习,实则去他家翻阅天干地支、阴阳五行和二十八星宿相关信息,顺道再研究一下他的听风尺。 许是这段时间和顾乾走得太近,尚阳公主对她逐渐有了意见。 虞岁这天刚入国院,尚阳公主就凶巴巴地问她:“你是不是喜欢顾乾?” 虞岁呆住。 尚阳公主指着她道:“你就是喜欢顾乾,所以才不答应帮本公主看着他!” 尚阳公主气急了,不给虞岁解释的机会,让教习先生把她调走,不愿再跟她坐一起。 教习先生对此表示很为难。 一个是皇后最宠的小女儿,一个是南宫王的继承人,他谁都得罪不起。 虞岁问尚阳公主:“你真要我走吗?” 尚阳公主瞪圆了眼:“你走!” 虞岁:“好吧。” 她站起身,抱着书本走去后边,来到钟离雀的身旁。 埋头写字的钟离雀抬头,惊讶地看着她。 虞岁对坐在钟离雀旁边的人说:“你要跟我换吗?” 恰巧这女孩是尚阳公主姐妹团的人,她看看尚阳公主,收拾东西起身离开。 虞岁又问钟离雀:“我可以坐这吗?” 钟离雀伸手刮了刮脸颊:“可、可以啊。” 虞岁道了声谢谢,便在她旁边坐下,然后趴桌睡觉。 尚阳公主:“……” 她竟然去了钟离雀身边! 气死我了! 教习先生见孩子们自己解决了,心中悄悄松口气,若无其事地咳嗽声,开始讲课。 钟离雀握着笔,余光偷瞄身边趴桌睡觉的虞岁,阳光洒落在她半身,照得她皮肤晶莹剔透,精致漂亮得像个陶瓷娃娃。 虞岁换了新同桌,不像前同桌,每天都会跟她说话,两人好几天都没有过对话,各做各的。 她俩没有提过之前撞了发饰的事,也没有提过林小少爷那天为何要叫住虞岁。 虞岁也不知是不是尚阳公主的原因,她公开讨厌钟离雀,也就没什么孩子跟钟离雀玩。 钟离雀是镇国将军的女儿,还是嫡系,身份地位不比虞岁和尚阳公主差。 之前素夫人对虞岁说不必与钟离家的孩子深交,虞岁以为是南宫明的原因。 南宫明的修罗眼可以看破一切兵阵之法,钟离家却掌握着世间最强的兵阵困杀之术,南宫明就是他们唯一的克星。 这两人也是当今青阳皇的左膀右臂,互相制约。 尚阳公主气了几天,越想越觉得不服气,已经不在乎虞岁喜不喜欢顾乾,满脑子都是“她竟然去找了钟离雀”。 我可以不跟你当朋友,你却去找了我讨厌的人做朋友。 这让尚阳公主不能接受。 尚阳公主咬咬牙,决定“夺回”虞岁,这几天有事没事往虞岁面前溜达,话里话外表示出“我原谅你了”的意思。 虞岁假装听不懂,每次都茫然地看回尚阳公主,满眼都写着“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几个字,气得尚阳公主怒骂她是呆子。 其实钟离雀也不是真的没朋友,毕竟她家人丁兴旺,同宗族的姐姐妹妹就有不少,几乎都在国院,她们会结伴一起用膳,往返国院学习等等。 尚阳公主觉得虞岁是个笨蛋,便直接对虞岁说:“本公主原谅你了,你自己主动回来吧。” 钟离雀没有看过来,却竖起耳朵听着。 虞岁望向神态大方的尚阳公主摇摇头:“我不想回去。” 尚阳公主瞳孔地震:“你说什么?!” “我坐这里挺好的。”虞岁满脸老实道。 尚阳公主愤怒地指着钟离雀道:“你喜欢跟她玩吗?” 虞岁点点头:“嗯!” 尚阳公主觉得很丢脸,也很愤怒,险些跟虞岁打起来,还是身边的小姐们拦着她,这俩要是打起来可不得了。 大家都觉得虞岁肯定是挨揍的,担心的是尚阳公主打完虞岁回去要被皇后责骂。 尚阳公主最后放出狠话:“南宫岁!你就坐那好了,你永远别想回来!” 虞岁点头:“嗯嗯!” 尚阳公主:“……” 忍无可忍。 她一个转身过来掀了虞岁桌子。 现场闹作一团,孩子们惊呼出声,钟离雀哎了一声,跟尚阳公主的姐妹团一起冲上去拉架。 教习先生一进来就遇见这种情况,差点没吓得晕过去。 尚阳公主扑过来的时候虞岁是真懵了。 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跟七八岁的小孩打架。 双方被人拉开,教习先生硬气地怒声呵斥这种行为。 尚阳公主还在气头上,被小姐妹抓着,只能以目光恶狠狠地扫了眼虞岁。 虞岁扒拉下被抓乱的头发,没忍住笑了声。 教习先生:“……” 钟离雀惊讶地看过去,尚阳公主气道:“你还笑!” 虞岁又没忍住,扑哧笑起来。 尚阳公主在这天宣布,她要跟南宫岁绝交。 虞岁被尚阳公主打了,这事当天就传遍了整个国院。 不是王府小郡主和尚阳公主打起来了,而是她被尚阳公主打了。 毕竟尚阳公主毫发无伤,虞岁没有还手,她被抓的头发都散了,脖子上还多了几道红。 当天晚上离开国院时,三位兄长目光复杂地看着虞岁。 虞岁不明所以地看回去。 大哥韩秉望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叹息声,说:“走吧。” 虞岁跟着他往外走。 另外两位兄长勾肩搭背走着。 二哥苏枫似乎没忍住,歪头对虞岁说:“你打回去啊。” 三哥盛暃斜了眼走在旁边的虞岁,冷哼道:“你手生来是干嘛的?” 虞岁抬头道:“那可是公主诶。” 兄长们恨铁不成钢地收回视线。 虞岁回到王府,红痕也消失得差不多了,哑妇帮她将抓乱的头发重新梳整好。 她再去素夫人那边背书时,已经看不出是跟人打过架的样子。 虞岁跪在门口,看两眼书又背两句,花了点时间背给素夫人听,确认没问题后起身,碰巧遇上南宫明过来。 南宫明顺手摸了下她的头,笑道:“听说你今天被尚阳公主打了?” 虞岁还没回答,南宫明就叹了口气:“你打算以后一直被她打吗?” “我没有这个打算。”虞岁说。 听她这么回答,南宫明才算满意些,他叮嘱虞岁接下来的骑射和刀剑课程要努力些,虞岁点着头答应,离开时瞧见素夫人看过来的目光。 虞岁很清楚素夫人对自己的态度。 知道素夫人曾动摇过,想要杀了她夺回完整的息壤。 也知道素夫人不情愿再次回来和南宫明合作共事,更不愿偏爱的大女儿青葵的安危掌握在南宫明手里。 这些年她和素夫人的关系是越走越远。 当南宫明拿青葵威胁素夫人继续合作时,素夫人就很难再将被视作棋子的虞岁看作是自己疼爱的女儿。 因为在素夫人眼里,虞岁是被南宫明培养长大的。 此刻素夫人看向虞岁的目光,带着高位的审判,判定她是一个弱者。 虞岁的平庸,似乎让素夫人彻底放弃了这个孩子。 回到屋中的虞岁倒在床上滚了一圈,回想起临走时素夫人看过来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刮了下眼尾。 不得了。 七岁的小孩看了真的会伤心的。 倘若她表现得聪明些,素夫人就会越来越忌惮虞岁,因为这代表着南宫明掌握了一个聪明的棋子。 没有人会相信虞岁拥有自己的想法,不会相信她的聪慧是与生俱来的,只会认为她是在王府的栽培下成长起来的一根刺。 素夫人不信南宫明,所以也不会信虞岁。 虞岁敢肯定,如果有机会,或者被南宫明逼到绝路,素夫人将不再犹豫,会先杀她取回完整的息壤。 更别提她身怀异火,有灭世者的印记。 虞岁对这个世界的修行知识知道得太少,在这片汪洋海水中,她连一瓢都没有,谁知道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就会暴露灭世者身份,再被处以火刑。 她必须要让所有人都注意不到她,在无人在乎的角落里生长,直到她确保自己足够强大。 七岁。 七岁之前,孩子就会告诉父母,自己每夜都被体内不知名的火焰折磨得睡不着。 她只有面对尚阳公主的时候是七岁。 虞岁揉了揉眼,坐起身继续捣鼓国院的超大型通信阵。 她虽然能凭借那天的记忆在脑海中复原通信阵的模样,但想要获得实时信息,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从通信阵本身去破解。 二是拿到听风尺,再连接国院的通信阵。 要怎么才能频繁去通信院还不被怀疑? 第二天,虞岁在最后一节课提前离开,进通信院时被巡逻者拦下,问她有什么事。 虞岁说:“我在等我三哥,但是外边又好热,我可以进来在这里等吗?” 得知这是王府的小郡主后,通信院的人便没有拦下,何况虞岁的理由也没道理拒绝,小女孩长得乖巧可爱,各方因素下,虞岁顺利进入通信院。 没人会觉得一个七岁的小孩能破解通信阵里的符文信息。 所以虞岁就坐在星宿阵边缘,甚至还能跟巡逻者聊天,听他们讲修行的事: “星阵里的这些叫做数山。” “最大的那座数山叫天元,天元左边的叫极光,右边的叫长生。” “天元代表着定位,极光负责传输转换,长生则进行加密,其它数山记录不同的信息向它们汇拢。” 巡逻者比了个手势,画了个圈,指尖最终停留在数山天元上。 虞岁脸上写满了好厉害几个字,让逗小孩的巡逻者们感到很有成就感。 “听风尺也不是给了你就会用的,使用它有几个条件。一是识字;二是会背填字诀,这样才能发送传文;三是记住星宿位置,才能给他人传音。” 文字和声音的传送方法与要求都不一样。 巡逻者问:“郡主已经学到哪了?” 虞岁眨巴下眼,竖起一根手指道:“识字。” 两位巡逻者听得笑了下。 接下来的时光就在两人教她填字诀中度过。 虞岁掐着时间离开,去见结束学习的盛暃,做戏要做全套才能不被怀疑。 她站在人群远处,朝走出来的盛暃喊道:“三哥!” 盛暃听见声音愣了下,再一看树下的虞岁,左右瞧了瞧,今儿的太阳是从东边落的? “你怎么在这?”盛暃不理朋友们,径直朝虞岁走去。 虞岁说:“爹说要我接下来的骑射和刀剑课多用点心,我不会,想让三哥你提前教教我。” 盛暃觉得,明儿的太阳应该是从西边出来了。 “你课文都要跪着背,骑射不得跪着学?”嘴巴毒的三世子不客气道。 虞岁心想那也没办法,她晚上睡不好,不得白天睡回来。 . 第95章 第 95 章 宋溪筱见梅良玉真走了,眉头一皱,正要拦人,穆武和诸荣走过来打圆场,把她拦住,张宇轩又客客气气地说了些好话,这才去追梅良玉。 顾乾见梅良玉走后,才撤下戒备,回头看了眼文阳辉,他这会估计也不好受,便忍了没说什么。 自己人做错事自己动手可以,但他可见不得梅良玉当面给文阳辉教训。 两拨人本就有恩怨,经过斩龙窟此行仇恨还升级了,梅良玉一行人对文阳辉动手,顾乾绝不会坐视不理。 至于盛暃,他一直都这样,顾乾这会也懒得理会他。 “先治伤吧。”顾乾淡声道。 文阳辉被霍霄扶着,低头时眼中满是戾气。 这一道金雷劈地猝不及防,他这会一口血哽在喉中不上不下,五行之气逆乱,呼吸都疼。 留下的雷印灼烧可以消除,但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狼狈击飞的羞辱却让文阳辉无法接受,他憋着一口气,即使五行之气逆乱,抓着座椅扶手的五指依旧按得死死的。 文阳辉靠着椅背缓缓闭目,把所有情绪都隐藏。 敢去机关岛。 他等死吧。 虞岁听见敲门声,是李金霜来叫她,便起身去开门,同时让法家广场的五行光核追着梅良玉离开。 “走吧。”虞岁朝站在门外的李金霜弯眼笑道。 这会已经是晚上,已经快到斋堂的加钱时间,去斋堂的路上也没有太多人。 虞岁和李金霜边走边聊在斩龙窟里的经历,快到斋堂时,在前方交叉口看见被张宇轩追着的梅良玉。 同样的一条繁花道路,她曾站在下边,梅良玉坐在斋堂楼上窗口。 路道两旁的石灯亮着熠熠火光,从前方走来的梅良玉也看见了虞岁,而她却先一步转开视线,笑着跟李金霜说话,不再像从前一样笑盈盈地先打招呼,喊出一声师兄。 虞岁错开了对视,也错开了道路,径直朝斋堂里走去。 梅良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旁张宇轩在说的一时半会都没听进去,见虞岁的身影没入斋堂中后,才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张宇轩叹气:“你根本没在听吧。” 梅良玉点头:“嗯。” “我看你去机关岛也得小心些,文阳辉被你当众折辱,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张宇轩碎碎念道,“文阳家那些老前辈也不会一直看着你欺负他吧。” 梅良玉嗤笑声:“谁欺负谁呢?” 张宇轩说:“总之你自己小心点。” 梅良玉应了声,随口道:“你去忙吧,不用担心我,他不敢在路上对我动手,我先去看看师尊。” 虞岁刚走到斋堂二楼,听见这话朝窗外看了眼,夜色中只能瞧见路上的石灯明亮,看不见刚还走在路边的人影。 她回来没有第一时间去鬼道圣堂见师尊,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如今也得思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梅良玉刚出斩龙窟就因为触犯院规被罚去机关岛,这点倒是出乎意料,但他临走前也要去见师尊,又在意料之中。 虞岁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后,又给李金霜倒了杯。 她耐心等着,可梅良玉慢悠悠地走去鬼道圣堂,他连御风术都不用,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愣是从法家一路走到鬼道圣堂。 虞岁吃完饭,李金霜都已经离开,只剩她一个人还坐着,梅良玉才走到鬼道家。 徒步也是一种锻炼和修行,也能让梅良玉静下心来思考更多,他让自己保持永远冷静理智的状态,这样才能压得住心底深处的愤怒。 要么是让身体动起来,要么是让脑子动起来。 没人知道梅良玉都在想些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等走到鬼道圣堂门前,梅良玉看着里边亮着的石灯,目光轻轻转动,看向旁侧花落果灭的杏树,此刻已是青翠枝叶满冠。 最近想师妹的事,想得有些太频繁了。 梅良玉收回视线的同时也压下思绪,朝圣堂大殿门走去。 虞岁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垂眸看杯中倒映的光晕,意识透过杯水看见站在鬼道圣堂中的梅良玉。 师兄倒是没有直接讲异火这事,而是倒在自己的椅子里,姿态放松地跟师尊聊着闲话,最先讲的是刚出来就打了文阳辉的事。 常艮圣者也没问为何,梅良玉就讲了原因:“换做别人他不一定会动手,看在自己甲级弟子的份上,怎么也不会跟个一境弟子动手。” 如果不是虞岁而是别的人,文阳辉就随便尚阳公主处理了。 “这两年没怎么搭理他,倒是让他胆儿肥了,觉得能欺负我师妹。” 梅良玉在躺椅上翻了个面,双手枕在脑后,神色莫测,半眯着眼眸时,微勾的眼尾就更明显。 虞岁听到这里目光微怔。 这是什么态度。 常艮圣者:“若是和教习动手,为师也不好替你说话。” 梅良玉:“我为什么要跟教习打,她出手我躲就行了。” 不愧是我的天才徒弟。 挂在石像上的画卷被夜风吹得轻轻飘起又落下,那细微的纸页声响仿佛是常艮圣者的低笑。 梅良玉跟常艮圣者唠叨的都是些家常闲话,常艮圣者也一一回应。 大徒弟有时候觉得,并非是自己需要师尊,而是师尊需要他。 刚来太乙的梅良玉很长时间都待在机关岛,只偶尔几天才会被人送回到鬼道圣堂,听从常艮圣者教导修行。 梅良玉还记得,刚开始师尊的话并不多,除去必要的修行指导,他很少说别的话。 是在他来太乙第二年的夏天,少年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看天上星辰,仍有几分稚嫩的脸庞,在星夜中衬得有几分乖巧。 常艮圣者催他:“你该回去了。” 少年听后,干脆双手一张,身子往后一仰,整个躺倒在地上,撇嘴抱怨道:“我才不想回去,那边的孩子都很讨厌,整天嘴碎我,讨厌我,不跟我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都没人跟我说话。”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倒映天上银河,盛着少年人倔强不愿表现的孤独。 没等常艮圣者接话,他已经自顾自说道:“没有爹娘是什么值得天天念叨的事吗?我都听烦了,师尊,你告诉我,我爹娘是谁、在哪,不管是不是他们抛弃了我不要我,只要证明我是有爹娘的就行。” 常艮圣者回他:“你没有爹娘。” “胡说八道。”少年气鼓鼓地坐起,转身盘腿,背对台阶,面对圣堂大殿,“人都是有爹娘生的,我没有爹娘,那我是怎么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 常艮圣者:“你可以这么理解。” 少年拧着眉道:“那我岂不是比他们都厉害?” 常艮圣者无言。 少年双手抱胸,轻哼声:“活该他们机关术比试都输给我。”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跟常艮圣者说自己在机关岛的遭遇,将自己在机关岛被人嘲讽、排挤和打骂的事全都说了,一样都没落下。少年气鼓鼓地说着人们对他的排挤,骄傲地说着自己打赢的战绩。 他说我不喜欢其他孩子,就喜欢文阳轴和文阳岫两兄弟。 因为只有这两兄弟喜欢他。 不喜欢他的人,他也不喜欢;他只喜欢会喜欢他的。 少年一句喜欢和不喜欢在反反复复地绕来绕去,常艮圣者沉默听着,没有回应。 每次都是少年在说。 常艮圣者总是沉默地听着。 少年把他当做倾诉对象,他问常艮圣者:“师尊,你一个人在这里,没人跟你说话,不会很孤独吗?反正我在机关岛没人跟我说话,我觉得很孤独。” 常艮圣者的意识并不能随意地到处游走。 少年望着圣堂大殿内的画像说:“就算是意识,永远待在同一个地方没有人来,也会很难过吧。” “我在机关岛没人陪我说话,师尊你在圣堂没人陪伴,这是什么师门传统吗?我可以选择转修别家吗?” 常艮圣者:“不可以。” 少年其实从小就聪明,哪怕他失去了某个时间段的记忆,仍旧能很快适应当下的环境,察觉他人的情绪。 他连续一段时间,晚上都跑去鬼道圣堂陪师尊聊天,某一天忽然不去了,晾了常艮圣者三五天又来,少年发现,师尊回话的次数增加了。 少年开始重复这一流程,频繁去一段时间后就不去了,过些天再去,师尊的话就多起来了。 师尊从不会说要他记得回来陪自己的话,也从未回应过是否孤独的问题,可少年知道,师尊是孤独的,他也想要有人可以陪伴自己。 因为师尊对他的态度越来越温柔。 从前的常艮圣者似乎在刻意保持距离,只沉默注视,如今却已张开羽翼将他拥在其中。 常艮圣者以为梅良玉更需要他。 可梅良玉却认为,师尊更需要自己。 虞岁耐心看了许久,却发现师兄和师尊聊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他甚至说了被钱璎五玄毒阵困住那天晚上,在跟庞戎他们打水漂混时间玩,常艮圣者还问他最后谁打赢了。 梅良玉说打水漂还用五行之气,那肯定是我赢了。 连这种小事都说了,却只字不提神木种子中的占卜,三千歧路的异动。 常艮圣者问:“你师妹如何?” “中途不小心掉悬崖下边了,还好她聪明,反应快,没被淘汰。我找了她一晚上,淋了两个多时辰的雨才找到她。”梅良玉想起那天晚上,不由坐起身活动下脖颈,发出咔哒声响。 他微弯着腰,手肘撑着膝盖,垂首看地面,眸光微闪。 龙中鱼和雨夜里的记忆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全都是虞岁的模样。 原本被他压下去的思绪,被师尊这一问,像是报复他一般来得汹涌。 梅良玉想起在龙中鱼洞中,虞岁扑进他怀里的瞬间,抓着他衣袖擦眼泪的时候;想起在三千歧路,虞岁蹲下身后,语调轻慢地说着让他滚,往前凑轻轻撞了下他的额头,转瞬而逝的无畏眼神。 也想起来在斋堂遇见时,虞岁当做没看见他一样,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越走越远。 两人在三千歧路说那几句话的时候,彼此语调神态的变化都有些极端。 当时的情绪似乎还没能被完全消化,又或者还有别的东西阻拦着,让他和虞岁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直到梅良玉说要回舍馆洗一洗再去机关岛,从而离开鬼道圣堂,虞岁都没有听见他告诉师尊异火的事,甚至没有提过灭世者的话题。 梅良玉这次是用御风术赶路,五行光核趁机贴在他衣上。 虞岁对五行光核的控制提高不少,第一次被师兄察觉,是因为光核力量还没升级,第二次在山谷中被师兄察觉,是因为他用了神机术。 如今只要师兄不使用神机术,他是绝无可能发现五行光核的存在。 就算发现了,也不会知道五行光核还能被监控。 所以不存在梅良玉知道她在监视才不打算提起异火的事。 三千歧路中波动的异火力量,师兄绝对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在两位圣者来时隐瞒。 既然他也会被古龙力量凝视,说明这样的异动被发现了也没关系,除非他认为不能被发现是异火,所以才撒谎隐瞒。 明明知道,却不说。 虞岁以为梅良玉会告诉师尊的。 这世上他最亲近的人不就是师尊吗? 虞岁最初并未太在意梅良玉这个人,对他也并没有很了解,许多时候只是随意地扫一眼,记了个大概。 因为她之前在意的只是常艮圣者。 同是常艮圣者的徒弟,她又爱去鬼道圣堂,两人总是会在鬼道圣堂不可避免地遇上。 梅良玉作为师兄似乎没什么能挑剔的,也正是如此,虞岁对他才不是很在乎,两人保持师兄妹的关系就好。 许多时候,虞岁都是从别人口中听到梅良玉如何如何,他曾经做了什么事,又是什么态度,别人对他有何看法,是个什么样的人等等,却从未听梅良玉自己描述那是怎么一回事。 就连师尊说他想毁灭世界也一样。 最初只觉得是玩笑话,唯有山谷雨夜那晚,梅良玉刚醒来时压制不住的杀意,才让虞岁觉得也许并非玩笑。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想要毁灭世界。 可心藏毁灭欲是一回事,让他人去毁灭世界杀了自己又是另一回事。 梅良玉可不想死在别人手里。 内心黑暗面越大的人,越不愿将自己的生死任由他人拿捏。 日夜折磨梅良玉的毁灭欲,必须经由自己的手,而不是交给别人。 当知道他人有异火这样毁天灭地的力量存在时,并不能完全肯定师兄会因为自己的毁灭欲而帮忙隐瞒。 仔细想想,他们从未说过一次交心的话。 虞岁不会自作多情,也不会去当盲目信任、非要等死到临头才后悔的人。 她回过神来,意识穿过五行光核,瞧见梅良玉已经回到舍馆,在他屋中隔间浴池,外衣被脱下搭在衣架上,浴桶中温泉水氤氲,热气在屋中飘散。 梅良玉露出上身健硕流畅的肌肉线条,他上前伸手进浴桶中试了下温度,转身往前走这几步,让虞岁看见他薄削的肩背,肩胛线条拥有隐藏力量的美感,随着他走动伸手等动作而更加明显。 虞岁仍旧坐在斋堂窗边,静静看着梅良玉褪下衣衫沐浴,她第二次凝视这个男人的眉眼。 比从前的漫不经心,多了几分认真地打量,虞岁回忆他们曾接触的每一个瞬间,也许她想要的答案,只能是师兄亲口说出来的话。 . 第96章 第 96 章 虞岁让五行光核落在梅良玉更换的新衣上。 它已经变得像粉尘般微小,肉眼几乎难见,若非有力量波动,根本无人能察觉到。 五行光核可以被剥离,并受到控制进行游走这种事,对玄古大陆的九流术士来说闻所未闻,太过匪夷所思,梦里都不敢这么想。 虞岁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行光核内,聚集的力量每天都在变化,新生的五行光核也继承了这份改变,力量是叠加继承的,不会从零开始。 如果说以前的五行光核什么都不做,就是放在那,也会被像素夫人这种敏锐的人察觉。那么现在升级后,力量凝聚越多,得以靠控魂意识操控的五行光核,只要没有发出五行之气的波动,就不会被人发现。 被剥离出去的五行光核,过一段时间,它就变得如这天地间的微尘般,肉眼难见,却无处不在,被发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一粒尘埃而已。 虞岁当初拿光核炸开圣堂的门,是认为师尊不在里边,梅良玉再如何嚣张,也不会在常艮圣者还在圣堂里的时候,就把虞岁给关外边拦着。 而虞岁也确认异火能感知到作为意识存在的师尊。 在梅良玉沐浴时,虞岁看向斋堂窗外,在思考师尊曾经说过的话。 师尊没能从她身上看出异火相关,也许是因为神机术帮忙拦住了。 能在没有暴露任何能力的情况下,就把人拥有的神机术看出来,师尊也不愧是目前鬼道家的第一人。 至于师尊说的善缘,也许只是预占的一种,他未必知道具体的情况。 虞岁对九流术的认知越深,能想到的可能性就越多。 师尊也说过,人们对天目的认知和了解只是一部分。 它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部分。 但仅靠已知这部分的能力,就能排名第三。 虞岁不由想知道前两个神机术的实力。 师兄藏神木种子的时候没有使用五行之气,也就是说当时施展的极大可能是神机术。 不知是排名第几的神机术。 虞岁在斋堂坐了很久。 她看着窗外的夜色,石灯明亮,偶尔有夜风吹拂;看花树摇曳又停止,有零星弟子从道上匆匆走过,小山池水上的光影细碎,红鱼探头触发水面涟漪,搅碎了水面的银河。 虞岁的心很静。 她在此刻感受到,天地是如此大,而她是如此渺小。 要如何才能相信在如此大的天地中自己是特别的存在呢。 太乙的地图形象在虞岁脑海中一点一点地建造着,当师兄走到鬼道圣堂时,她已经想到该从太乙的哪里烧起。 梅良玉去鬼道圣堂和师尊闲聊片刻就走了,虞岁有那么瞬间甚至想笑。 她之前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都显得十分可笑。 虞岁看回已经穿好衣服出门的梅良玉。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会像师兄这样呢? 梅良玉在夜色中独自一人离开学院,去往机关岛。 机关岛作为独立的岛屿,占地面很大,里边除了建造云车飞龙,还有许多对外出售的机关奇兵等等,属于机关世家的地盘。 明面上归属于太乙,其实不受学院的管制,而是机关世家们说了算。 机关岛在学院的东边,需要靠坐船过去,大概一个时辰的路途,梅良玉入岛后什么也没管,先到休息的地方回屋里睡一觉。 虞岁在斋堂坐了一晚,天亮后才回舍馆休息。 天色刚亮,梅良玉就被文阳轴敲门叫醒,开门后,文阳轴将机关岛的工服扔给他,叹气道:“你也才出去没多久,怎么又来了。” 梅良玉面无表情地接过衣服,随手搭在肩上。 文阳轴目光点着他道:“换完带你先去吃饭,对了,今早文阳辉也回来了。” 梅良玉动了动眼珠,冷笑道:“他也来古楼干活?” “他能跟你比?”文阳轴笑道,“咱这大少爷回的是天上云庭,你用金雷把人家抽了一顿,这不得回来哭哭啼啼地找人告状。” 梅良玉对此行为嗤之以鼻,没半点怕的,转身回去换衣。 文阳轴倚在门边,看他拆了药布的双手,随口问:“你手好了?” “差不多。”梅良玉道。 “你还是继续包着吧。”文阳轴说,“在古楼干活这几天免不了又得受伤。” 梅良玉伸手穿进衣袖中,头也没回道:“伤就伤了。” 文阳轴见他不听劝,也随便他,等梅良玉换好衣服后,带着他去吃早膳。 机关岛也有类似外城的集市区和游玩区,旁边就是高高的鼓楼,位置靠海,离得最近。站在集市街上抬头,能看见远处半隐在云雾中的华丽建筑,玉白圆柱撑起小楼重叠的琼台,仿佛是天上仙宫。 这样的天上仙宫有四座,矗立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是四大机关世家的人居住的地方。 文阳家在东边,名叫天上云庭,密密麻麻的龙梯连接上方,这是去往云庭的唯一通道,约莫上龙梯,一部分正在运行中,载着人或物品上上下下。 龙梯上画着半边金色展翅的飞鸟,这是属于文阳家的族徽。 文阳辉只让钱璎消了雷印和五行逆乱,没有处理被金雷击中的伤,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屋,没一会就见到母亲临香夫人满眼担忧地走来。 美妇人着一身紫丁香长裙,秋水眼眸中盈满忧郁之色,看得出文阳辉继承的是来自母亲的绝色容貌,虽上了年纪,依旧风韵犹存,容貌美艳妩媚,眉眼却十分温柔。 “辉儿,你怎么每次回来都带伤。”临香夫人上前,在他床边坐下,见到儿子病恹恹的模样快心疼死了。 文阳辉趴在床上,闷声回:“还不是梅良玉用金雷抽的。” “你们俩这又是怎么了?”临香夫人感到头疼,素手轻按额穴,叹道,“你为何总是去招惹他。” 她叹气说着,换侍女拿来药膏:“坐起来,阿娘给你上药。” “怎么是我去招惹他,这次斩龙窟挑战,我可没有对他动手。”文阳辉坐起身,背对临香夫人,目光藏着阴霾,话却说得无辜又委屈,“斩龙窟内我与他师妹交手用了金雷,是南宫岁技不如人,何况试炼而已,本就是靠实力取胜,这样的比试,出去后还得被梅良玉以给他师妹报仇的名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我用金雷,连教习都拦不住。” “可见是他对我积怨已久,不是我去招惹他。” 临香夫人看见他背上因为金雷抽出来的血痕,无比心疼,涂药的动作都轻了不少。 “这事不要让你爹知道才好。”临香夫人蹙眉道。 文阳辉却听得心头一抽,转身看过来:“凭什么不能让他知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爹的脾气,他肯定会说是你的问题,我也不想见你们两个总是为了梅良玉吵架。”临香夫人安抚道。 文阳辉还没开口,侍女就上前小声道:“二爷和隋天君来了。” 文阳家一共有三位当家。 文阳辉的父亲,文阳智作为二把手,负责与外界的机关交易,每日都很忙。 文阳大当家没有子嗣。 文阳辉是家中独子。 文阳轴与文阳岫是三当家的子嗣,但不是嫡系。 他们家族人多,子嗣也多,可权力最大的还是嫡系那几个。 除去这三位当家,还有几位祖辈仍在,外加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等等,所以文阳辉虽是二当家的独子,却没什么实权,因为顶上的老前辈还在,轮不到他们这些小辈。 从屋外走进来的两人,前者文阳智神色淡漠,后者隋天君怒气冲冲,没等孩子他亲爹开口,隋天君这个当舅舅的已经急眼道:“辉儿,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告诉舅舅,舅舅定要替你讨回公道!” 临香夫人起身正要拦话,文阳辉盯着父亲的脸答道:“是梅良玉。” “又是他!”隋天君气得脸红脖子粗,“我就知道又是他!” “你这么激动作甚?”临香夫人无奈道。 “我能不激动?我听说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金雷把辉儿抽出去,这还能忍吗?”隋天君扭头一瞪身旁的文阳智,“你是辉儿的父亲,你说,你能忍吗?” 文阳智在屋中停下,目光打量了会文阳辉,淡声道:“既然没什么事,休息会就回学院去。” 他转身要走,文阳辉沉声喊道:“爹。” 隋天君简直要气晕过去,指着文阳智喊:“到底梅良玉是你儿子还是辉儿是你儿子!” 临香夫人气得颤声道:“胡闹什么!” 文阳智离去的脚步不停,众人只听得他头也不回道:“我的儿子不会废物到任由他人欺负,还需要回来找人撑腰。” “智哥!你这就是偏心!就是偏心梅良玉!辉儿才是你亲儿子!你却偏心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野种!”隋天君朝着文阳智离去的身影怒吼,震得外边庭院中的花树都在颤抖。 “好了!别再火上浇油胡说八道。”临香夫人素手按着自己一抽一抽的额穴,轻声训斥,将药膏递给侍女,朝文阳智追去。 文阳辉早就料到父亲会是这种反应,就算他想杀梅良玉,母亲也只会劝他收手,父亲只会嘲笑地看他一眼,因为父亲打从心底里就觉得他比不过梅良玉,更别提杀了梅良玉。 把父亲叫来,是为了刺激舅舅隋天君,让隋天君心疼自己,同时也愤怒这对夫妻的态度,然后帮他杀了梅良玉。 隋天君还在门口对着远走的文阳智骂骂咧咧,文阳辉深吸一口气,垂首委屈道:“舅舅,算了,我爹说得对,要怪就怪我自己天赋不够,比不过梅良玉,所以才让他连自己的亲儿子都看不起,从而偏心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孩子,就因为这个孩子的机关术天赋比我好。” “胡说!梅良玉这个野种哪来的资格跟你比,你是文阳家的大少爷,出身高贵,是出自正统机关术家的继承人,他梅良玉算个什么东西?”隋天君越想越气,见不得文阳辉如此委屈,将药膏盒往桌上重重一拍,“这事绝对不能这么算了!” 文阳辉深吸一口气道:“舅舅,这事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的,就算是跟他同归于尽,我也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我等会就去古楼找他决一死斗。” “你去什么去?”隋天君瞪他一眼,又拿着药膏走过来,稍微收敛怒意,沉着神色道,“这事我去,就算是常艮圣者也拦不住,他就是仗着自己师尊是常老,才敢如此放肆。” 文阳辉就等他这句话,低垂着头将眼中冷冷笑意隐藏。 在机关岛上,文阳家有的是办法困住梅良玉,让他无法召唤常艮圣者,也让常艮圣者的意识无法进入机关岛。 文阳辉就等着看梅良玉在机关岛怎么死。 若非这次梅良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他,他也不会铁了心要梅良玉死,要怪只能怪梅良玉自己。 虞岁到晌午才醒。 她起来洗了个脸,随手翻了翻听风尺收到的传文,顾乾发的最多,都是些道歉哄人的话。 剩下的是薛木石和卫仁发来的,还有钟离雀分享的日常。 让虞岁停住目光的,是二哥苏枫发来的传文。 虞岁从斩龙窟出来后,那条记录师兄在斩龙窟内突破境界的传文,就被发到了苏枫那。 苏枫忙了一天,也是天亮才休息,都没什么时间看听风尺,没睡多久就醒了又去忙事,因为钟离雀的缘故看了眼听风尺,结果发现自家妹妹发来了这样一条传文: “今日卯时,我最厉害威风的师兄在斩龙窟内晋升十境,转为神魂双核,令人佩服。” “?”苏枫回她,“你哪个师兄?都卯时了为什么还跟你在一起?” 虞岁:“……” 苏枫来了兴趣,又问她:“你说来听听,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么夸。” 看到第一眼的时候,苏枫差点以为虞岁的听风尺被别人给拿去了。 虞岁又倒回床上,举着听风尺眯眼看了会,才慢吞吞回道:“迫不得已,忘了。” 苏枫看笑了,倒也没纠结,又问她是不是在过学院试炼,要她小心照顾好自己后又去忙了。 虞岁看了眼五行光核那边,看见梅良玉在高温古楼中干活的一幕。 他一个人在古楼第一层,周围都是待修缮的云车飞龙的单独车厢,虞岁看得懂的机关轴、看不懂的机关轴铺了一地,因为温度过高,梅良玉裸着上身,汗流浃背,却能看出他神色认真专注,手中动作十分熟练。 虞岁看师兄修缮龙车机关,看到发呆。 直到梅良玉停下休息片刻时,虞岁才收回视线,起身去鬼道圣堂。 她昨晚新换了颗五行光核跟着梅良玉,要到晚上才消失。 虞岁照常去鬼道圣堂,和师尊聊这段时间在斩龙窟的经历,听了昨晚梅良玉和他的对话,虞岁话也说得巧妙,和梅良玉的说辞没有半分冲突。 常艮圣者道:“你师兄说得没错,五境以下升级都算是容易的,以你的天赋和勤奋,不该还是一境。” 虞岁故作苦恼地皱起眉头,趴倒在自己的桌上说:“也许是我天赋不够,外加息壤干扰,所以升级会比别人慢。” 常艮圣者道:“境界如何,反馈在九流术拥有的五行光核身上,我看你使用九流术时,你的光核似乎存不住五行之气,即使封印了息壤和你争夺五行之气,依旧十分困难。” 虞岁多少已经猜到了原因,此刻模糊方向道:“那就是息壤带来的副作用,若是息壤无法剥离,我也无法守住五行之气让光核升级,那我这辈子都是一境么?” 常艮圣者道:“会有这种可能。” 虞岁好一会没说话。 常艮圣者像是怕她气馁,又道:“你的勤奋和努力不会被辜负的,它们最终都会化作有用的力量回到你身上。” 虞岁听笑了,直起身,抬头朝画像看去:“师尊放心,我不会被这一点挫折打败的,都说修行路难,我都这样了,说不定还有比我更难的。” 常艮圣者说:“只是无法测试准确的境界而已,应该不会耽误你学习九流术。” 确实不耽误学习九流术,只不过无法晋级,那就一辈子都是五行光核,无法升级为更强势的神魂光核。 虞岁本想问问之前死去的灭世者,但又找不到切入话题的点,怎么开口都显得突兀,便放弃了,转而问道:“听说师兄又去机关岛了。” 常艮圣者:“他昨晚来时说了。” “师兄昨晚来过么?我出斩龙窟后就回舍馆去了,今儿醒来才得知师兄打了文阳辉的事。”虞岁神色犹豫,目光期盼地望着画像,乖巧道,“若不是因为我,师兄也不会跟文阳辉起冲突,他才刚出来,又要去机关岛受罚,我有些过意不去,师尊,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去机关岛见见师兄。” 常艮圣者:“可以。” 有师尊放话,虞岁便独自去往机关岛找人。 虞岁没有立刻就去,既然口头说是去看望人的,那总要带点东西,不能空手去。 她去斋堂给梅良玉买了点冰镇过的糕点和清凉解渴的果子和饮水等。 期间遇上来斋堂的薛木石和卫仁。 瞧着饥肠辘辘的薛木石,虞岁面不改色地将桌上的食物往怀里收了收,再给他俩重新叫了桌。 卫仁不愿意跟饿鬼投胎的薛木石一桌,丢脸不说,还抢不过他。 等薛木石风卷残云地吃完一桌饭菜,虞岁才问:“你在太渊也这样?” 薛木石点点头。 卫仁冷冷笑道:“太渊阴阳家估计是怕他把自家圣女给吃穷了,所以才退婚把人赶来太乙,让他先把太乙吃垮。” 薛木石耷拉脑袋道:“我只是吃饭比较认真专注,所以才吃得快。” 卫仁:“你是不是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全力以赴?” 薛木石老实脸道:“还有吃饭以外的事也会。” 虞岁听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将东西都装好后起身,坐在对面的卫仁抬头看过来,问她:“你要去机关岛?” “嗯。”虞岁点点头。 卫仁警惕道:“你该不会是准备今天就把梅良玉给接回来吧?” 虞岁瞥眼看他:“我也接不回来。” 卫仁这才松了口气:“让他在外边多待几天挺好,不用着急回来。” 他还想独享宿舍。 虞岁提着食盒离开,坐船去机关岛。 她站在甲板上看途中海域,也在看古楼一层干活的梅良玉。 文阳轴和文阳岫两兄弟来叫他休息去吃东西,两人要他出去吃,梅良玉说懒得走,就在这。 两兄弟只好骂骂咧咧地把桌子搬过来,人手一个水壶和凉扇,一边倒水一边扇风。 梅良玉拿着干净的帕子擦了擦脸和上身,望着桌上的馒头榨菜无语片刻,缓缓抬眸看坐在对面的两人。 文阳岫屈指敲了敲桌面说:“你自己不出去吃,在这里面还想吃什么好东西。” 梅良玉起身道:“不吃了。” “哎!”文阳岫招呼他,“多大人了还挑食,你以为你还是小时候那个天真可爱到能让集市上的大姨们给你加菜加肉的年纪吗?回来!” 梅良玉面无表情地坐回去。 文阳岫把另一个食盒放上来打开,给他看里面的满汉全席,推过去,大方道:“吃吧。” 梅良玉这才动筷。 文阳轴从拿出馒头榨菜的时候就在憋笑,这会别过脸去扑哧笑出声来,一手还拍了拍桌子。 梅良玉没理他俩,专心吃饭。 文阳岫问他:“我和我哥下个月要去青阳处理一桩生意,你有什么要带的吗?” 梅良玉:“去青阳哪?” 文阳岫道:“青阳的南边,流光州,特产是什么来着?” 文阳轴拿着凉扇给他们三人扇风,伸出一只手算道:“鱼,很大的鱼。” 梅良玉说:“鱼带不回来吧。” 何况太乙这个靠海的地方,什么鱼他没吃过。 文阳轴又收起一根手指道:“玉风车。” 梅良玉顿住:“那是什么?” “就是风车,跟纸风车不同在它是玉做的。技艺人把流光州特有的一种玉打薄,独家手法,不外传,打造出来的玉如纸薄,做成的玉风车吹出的风凉入心脾。”文阳岫解释道,“前些年在青阳皇帝的宫宴上,流光州进献的玉风车入了帝王眼,便风靡整个青阳,也成了流光州的特产。” 这东西虞岁倒是知道,她屋里还放了一排五颜六色的玉风车。 梅良玉随口道:“那带吧。” “吃的也有不少,但路途遥远,带回来都馊了。”文阳轴摸着下巴沉思,“我想想有什么是带回来还能吃的。” 文阳岫叹道:“也不知道常老为什么不让你出太乙,按你这实力,出去也没人欺负得了你,总不能是担心你欺负别人,所以把你关太乙不让出去吧。” 梅良玉说:“师尊他怕我走了没人跟他说话。” 文阳岫手指敲响桌面:“我赌你全部的财产,常老是怕你出了太乙就恢复以前的记忆。” 虞岁听到这一愣,什么恢复以前的记忆? 她的视线落在梅良玉身上。 梅良玉白他一眼:“这封印又不是出太乙的那瞬间就解开了。” 这世上不是什么事常艮圣者都知道的。 就像他以为梅良玉不知晓自己体内的封印是什么,可梅良玉不仅知道,还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文阳岫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后说:“要真像你说的那样,你走了,还有你师妹可以陪常老说话啊。” 梅良玉蹙眉,语气冷冷地:“好端端的提我师妹做什么。” 文阳岫纳闷道:“你师妹好端端的,为什么不能提?” 梅良玉饭也吃不香了,本来他干了一天活,累得要死,已经把虞岁的事忘记了,文阳岫轻飘飘地一句话,又让他想起来。 文阳轴也问道:“你俩闹翻了?” 梅良玉垂眸,简短道:“没。” 文阳岫继续问:“那为什么不能提?” “谁不让你提了?”梅良玉瞪他一眼。 文阳岫被凶得摸不着头脑:“那没闹翻你这是什么态度,不就提了一句吗,我都没念你师妹的名字,对了,他师妹叫什么名字?” 文阳轴接话道:“南宫岁。” 文阳岫恍然大悟:“噢——你师妹南宫岁。” 梅良玉:“……” 越不让提,他俩越要提。 这时候不出声不搭理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梅良玉专心吃饭。 可这些调侃的声音却被收进耳里,不可避免地让他想起昨晚虞岁漫不经心地别过眼,头也不回离去的一幕。 从前哪次不是虞岁停下来笑盈盈地喊师兄。 每次都是她先打招呼的。 哪怕路上遇到两人都有事忙,她也会眉目含笑地示意看见自己了。 换做几个月前,被虞岁无视就无视了,梅良玉压根不在乎。 可如今一想到被虞岁无视的那瞬间,梅良玉就觉得浑身上下像是有蚂蚁在爬,还是会冷不防再叮他一口的毒蚁。 要说是虞岁欲擒故纵,可这招向来是他对别人用的。 梅良玉想到在三千歧路两人的对话,像是吵架,又很隐晦。 她该不会生气到现在吧。 梅良玉轻啧声,饭也不吃了,起来继续干活。 . 第97章 第 97 章 坐船到机关岛要一个时辰左右,虞岁借着五行光核看梅良玉干活,听完他和文阳家两兄弟的谈话,神色若有所思。 回想当初黑胡子给她看的,有关梅良玉的情报,几乎都是空白的,父母、家世、亲朋好友、国籍、来到太乙前的过去,什么都查不到。 现在看来,这些事似乎连师兄本人都不知道。 他忘记了。 或者说,有人给他下了封印,让他忘记了。 虞岁背靠着甲板边缘,抬头看天上云雾,眼见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乌压压的黑云在她眼眸中缓慢移动。 被封印的记忆么。 看样子师兄自己也是知道的。 师尊不让他离开太乙,是怕他出去遇到认识自己的人,还是怕他会想起来。 虞岁倒是没想到梅良玉身上还有这种事,她再次回忆雨夜山洞中那幕,师兄醒来时收不住的杀意和毁灭欲,此刻她能肯定,这应该和师兄被封印的记忆有关。 师兄倒是控制得很好。 也许是他还没有想起毁灭的理由。 虞岁目光看向远处,显得缥缈,意识却在看背对她,正朝龙车敲敲打打的梅良玉,心头一颤。 搞不好他连名字都是假的。 缺失的记忆封印了他的过去,现在活着的人是梅良玉,却不是最初的他。 隐藏真正的自己而活。 这情况微妙,让虞岁感到几分共鸣。 等虞岁到机关岛时,因为乌云突现,天色提前暗下来,像是有雷雨将至,天压得很低,码头的风也大,吹着她衣发乱飘。 机关岛不仅有云车飞龙的停靠点,码头也这边停着不少运货海船。机关世家的人们正在来回搬运货物,他们正忙,也没什么人注意虞岁,学院的弟子来这他们也不奇怪。 虞岁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梅良玉,而是在码头附近转了转。 光是看着都觉得师兄那边高温难受,这会还是白天,她也不想去给自己找罪受。 古楼里因为锻造机关的原因,也不让使用别的九流术散热。 梅良玉那边干完活,已经浑身湿透,头发丝都在滴着水,他衣服也不穿,弯腰将外衣捞起来搭在肩上,离开古楼去了海边。 古楼离海近,穿过一排景观山石树丛,往坡下一走就能看见沙石地和无边大海。 出来后被夜风吹着,冷热交替,令人头皮发麻。 梅良玉也没管这天阴沉沉的,肩上搭着衣服往海里走去。海边有黑色的巨石挡风,他把衣服扔石上,自己往海里沉去,肌肤被冰凉的海水温柔包裹退热,水下的世界安静却也充满压力。 虞岁刚走上通往古楼的林荫道,站在山坡上的长廊看下方海域。 她注意到师兄出了古楼去海里潜水玩,这才动身过去。 一只巨大的白头黑羽海雕在海域上空盘旋,它的双目注意下方海水,梅良玉在水中游动的身影倒映在它犀利的眼眸中。 梅良玉以八卦生术渡水,来到深海区,为白头黑羽海雕指引方向,等待合适的时机,海雕俯冲入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一条翻白肚的海鱼,溅起的水花又落回海中。 海雕抓着海鱼却也没吃,而是在空中飞了一圈,发出尖锐的嚎叫,像是在炫耀,随后在高处松爪,海鱼又落回水中,不知死活。 梅良玉从水中出来,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抬头半眯着眼看把鱼扔了的海雕。 他抬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放到嘴边吹哨,尖利的哨声召唤着海雕。 海雕展翅,从高处飞落,瞧着就尖锐无比的利爪带着缓冲之意来到他手臂上方,落下时还在虚空轻跳了下,将力道减弱不会伤到梅良玉没有佩戴任何防护的胳膊。 梅良玉先是顺了顺它还算毛茸茸的头顶,随后一把将它头按进海水里:“浪费食物是吧。” 海雕扬首甩水,展翅扇他,它这翅膀已经完全张开,像是半个成年人那么大,差点没一翅膀把梅良玉给扇回水里。 一人一雕在水中打了起来,打得水花四溅。 虞岁停在水廊边,背对着海域,却看得想笑。 梅良玉跟海雕打了会又潜进水里,等身上热气降得差不多后才游回岸上,靠五行之气将水汽散去,墨发披散在身后,少了平日束发的清冷和压迫感,多了点慵懒柔和。 天色已经整个转黑,不见星月,只有夜风还在嚣张狂妄。 风吹得梅良玉头发乱飘,他便随手束了个低尾,压着头发不被吹起。梅良玉抬头看还在天上飞的海雕,夜风太凉,吹着他眯了下眼,慢吞吞地弯腰捡起黑色的外衣穿上。 海雕在他的哨声中飞落在巨石上,歪了歪脑袋看他。 梅良玉捡了几颗小石子,转过身用力朝海面扔出,道:“去。” 海雕便如利箭飞射,在石子坠落前将它叼进嘴里,再飞回去吐给梅良玉。 等梅良玉手里的石子都扔完后,海雕便飞走了。 海雕只是短暂地来陪他玩一会。 梅良玉抬头朝着海雕飞走的方向看了会,收回视线时放松姿态,背靠着约有半人高的黑色巨石,视线漫无目的。 每当周遭静下来时,梅良玉脑海中就会去想部分记忆碎片,夜雨城中的战斗,山中府邸的树影碎光,紫衣女子拦在身前一瞬的心软。 他试图从那些细枝末节中去发现更多。 当梅良玉意识到自己是有家人的时候,他就不再犹豫,一定会选择恢复记忆。 刚来太乙那会,这个世界对他的陌生感,梅良玉至今难忘。 孩子之间不懂事的谈论和语言针对,即使后来有人懂事后主动跟他道歉,梅良玉也没法忘记自己曾孤零零走在人群后边的感觉。 情绪这种东西,一旦产生了,就很难忘记。 可那些记忆碎片却告诉他,你根本不必遭受这些。 你曾过得很好。 不该是人们频繁议论的野孩子,你有爹娘的。 你的爹娘也曾拼命保护过你。 那凭什么我要变成现在这样呢? 又为什么非要我忘记他们? 每个人来太乙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想完成的目标。 钟离山来太乙要找到破解修罗眼的办法。 苍殊来太乙是为了治好石月珍的眼睛。 年秋雁来太乙是不想打仗。 刑春来太乙是不想当家中继承人勾心斗角。 连顾乾都想偷偷摸摸地在太乙找东西。 梅良玉却不知道自己来太乙做什么,他不抗拒修炼,但也不是必须要成为最强的九流术士,可如果自己什么也不想做,没点目标,又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他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修炼是其中一件事。 可除了修炼,总该还有别的事才对。 但是他忘记了。 虞岁曾想借师兄来亲近常艮圣者,却不知道如今常艮圣者温柔对待梅良玉的态度,也是他当年花心思耍心机才得来的。 有人天生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他人的偏爱。 可惜他和虞岁都不是。 梅良玉一想到若是去寻找记忆,可能会和师尊敌对,他心底就有几分不安。 出现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十分罕见。 尤其是他能感觉到师尊对自己越来越纵容,不再像是头两年的冷淡和疏离,这个不知道多少岁的小老头已真正地接纳了他,将他看作是疼爱的小辈。 若是放弃恢复记忆。 梅良玉就要在太乙活一辈子。 直到死。 他想起当年在五行水场,高天昊奄奄一息地靠在水场中的圆柱下,露天水场中倒映着天上银河,他们隔着一道银河的距离。 披头散发的老者咳着血,看他的目光带着点点柔和笑意,哑着声音道:“你总有天会离开太乙回去的。” 回哪? 他除了鬼道圣堂,还能回哪。 夜风猛烈,又或是他发丝太过柔顺,束发的绳子随之滑落,让梅良玉刚束好没一会的长发又散开了。 虞岁看见师兄站在海边,视线漫无目的,长发又被吹散,墨发丝丝缕缕被风吹着贴在他脖颈和脸颊起起落落。 莫名透着点孤独的意思。 这样的梅良玉,虞岁还是第一次见。 他白净俊朗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倚着巨石的姿态放松,披着长发时气息意外的温柔,虽然视线漫无目的,却不知是想到什么,平日冷淡又傲慢的眉眼逐渐沉静,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像是让自己变得透明,就快要消失在这个世界。 光核让虞岁仿佛就站在梅良玉身旁,近距离感受到他扩散的无声情绪,浓重的孤独感将他整个吞没。 虞岁愣愣地瞧着。 她以为师兄朋友那么多,又有强大的师尊做后盾,怎么看都跟孤独搭不上边。 发丝划过脸颊时,梅良玉才感觉有一瞬的凉意,使他回神。 回神的瞬间他便收起所有思绪和气息,听风尺嗡嗡作响,梅良玉摸出来点开,看见刑春在说今晚要吃的饭菜,又问要不要给他带点过来。 梅良玉回:“等你带过来都半夜了。” 刑春:“吃宵夜吧。” 梅良玉:“不吃。” 刑春又问:“今天斋堂有冰镇酸梅汤,你真不要?” 梅良玉:“不要。” 刑春忙了一会后回来,继续跟他聊道:“要不我跟小山去把顾乾打一顿也过来机关岛陪你?” 梅良玉看得无语,慢吞吞地点着填字格:“你俩到时候就不是来机关岛,而是去禁闭岛了。” “我瞎说的,我才不要去禁闭岛。”刑春正跟钟离山他们去斋堂,“你走得早,没听到其他人说的,之前南宫岁出来跟顾乾吵架了,顾乾一路追着她回舍馆,不知道把人哄好没。” “小师妹面善心软的,说不定被顾乾一通花言巧语就原谅了,你快给她吹吹风,让她铁石心肠起来。” 梅良玉看得冷笑声。 顾乾要是能把人哄好了,他名字倒过来写。 我都还没哄,他哄什么。 梅良玉点开虞岁的传文界面,指腹轻点填字格,却又顿住,缓缓蹙眉。 虞岁已经走到古楼这边,站在被巨树环绕的长廊中,她一偏头就能看见下方沙滩上的梅良玉。 见师兄对着她传文界面停顿许久,像是想发传文,却又有点不甘心。 她也就等着,看看师兄最终会发什么。 海雕鸣叫着又飞回来找梅良玉玩。 梅良玉却没理,目光盯着听风尺,修长的手指点在填字格上,良久才发出一句:“斋堂今晚有什么菜?” 虞岁看后没忍住扑哧笑了声。 近日阴霾在这一笑中散了大半。 虞岁拿出听风尺,笑盈盈地望着他发来的传文,却没有立马回复,晾了梅良玉好一会。 梅良玉就等着,海雕在天上飞,也等着梅良玉叫它下去扔石子玩,哪知道地面的人这会完全没注意它的存在,他手指轻敲听风尺,一下又一下地算着时间。 听风尺嗡的一声亮起,梅良玉便点开查看。 虞岁回他:“不知道,我没去看。” 梅良玉看得轻轻挑眉。 还肯回他传文,那应该没生气。 但这语气是不是太冷淡了些? 她平时对我没这么冷淡吧。 机关岛因为货物交涉频繁,太乙的通信司和机关世家合作对岛内的数山进行了更改,在机关岛内,可以随时使用听风尺传音。 在梅良玉思考语气冷淡的问题时,虞岁已经给他发去传音提示,梅良玉看见提示眼皮一跳,手比脑子快,接了。 “师兄。” 少女轻柔的嗓音隔着听风尺传来,似乎多了几分空灵。 梅良玉垂眸,沉沉地应了声:“嗯。” 传音时和传文不一样,人们回复时的语气和神态,透露的心思的也不一样,会更容易被看穿,被理解。 虞岁盯着梅良玉,轻声问:“你要回学院了吗?” 梅良玉懒声道:“没这么快。” 虞岁又道:“我白天问师尊可不可以去机关岛看你,师尊说可以。” 梅良玉微怔:“你要过来?” “嗯!”虞岁问,“不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梅良玉说:“你想来就来。” 虞岁倚着长廊石柱,笑着问:“要给你带点什么吗,我听李金霜说今天斋堂有冰镇酸梅汤,师兄你要吗?” 梅良玉视线看向前方涌动的海水,慢吞吞道:“要。” 虞岁语速不快不慢,只听得出话中点点笑意:“听说你待的地方很热,我多给你带点喝的,这会去斋堂买应该来得及,要不要多带些主食,师兄你今天用膳了吗?” 梅良玉面不改色道:“没有。” 虞岁惊讶道:“一餐都没吃?” 梅良玉看似很坦然地说:“没吃。” 虞岁叹道:“师兄,可是我今天没带主食,只带了点零食饮水。” 梅良玉觉得不对劲:“你这么快到斋堂了?” 他问这话时,海雕在上空嚎了敞亮一声,梅良玉从虞岁那边也听见了,不由转过身去,一眼瞧见站在山坡长廊上的虞岁。 虞岁看见从黑石边转过身来的梅良玉,轻声道:“师兄,我到了。” 梅良玉:“……” 他心里咬牙切齿地叫虞岁的名字,一边说:“你站那别动。” 虞岁把传音断了。 梅良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收起听风尺,朝虞岁走去。 虞岁站在原地没动,神色静静地看着师兄朝她赶来,两人之间的距离随着梅良玉的走动越来越近。 . 第98章 第 98 章 梅良玉来得很快,天色黑沉,坡上长廊顶中却亮起了灯火光芒。 虞岁挨着廊边栅栏坐着,目光带笑地看着男人走来,弯腰伸手将放在地上的食盒提起,放到了木座旁:“师兄,给你。” “在这吃还是回哪去?”她打开食盒的同时问。 梅良玉还站着,黑漆漆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虞岁三言两语就改变了她昨晚视而不见的态度。 昨晚的遭遇仿佛是梅良玉的错觉,让他连质问的机会和借口都没有。 “都有什么?”他漫声问道,看似随意地在栅栏边坐下,侧过身子面向虞岁那边。 “酸梅汤是有的。”虞岁以手背碰了碰杯子,“还是冰的。” 梅良玉伸手接过去,又从食盒里侧抽了根细长的竹管放杯子里,咬着竹管喝了口酸梅汤,冰凉酸爽,一口入腹直凉入心。 “你到这多久了?”梅良玉瞥眼朝虞岁看去,咬着竹管说。 虞岁说:“刚到没一会。” 梅良玉又问:“没一会是多久?” 虞岁歪头示意还在天上飞的海雕:“它什么时候来的,我就是什么时候来的。” 梅良玉这才顺着她的动作去看海雕,微微眯着眼,那不是他刚发传文没多久师妹就到了,还站在这上边等了那么久才回我是吧。 面对师兄冷冷扫过来的一眼,虞岁只是微微一笑,没说话,她也无需多说什么,梅良玉心里烦恼在乎的问题,在虞岁出现的那瞬间就消失了。 有的话点到即止就好,问出口后,这段关系微妙的平衡又会被打破,不想再被虞岁视而不见的梅良玉,便没有去提斩龙窟里的事。 梅良玉转而问她:“你怎么知道机关岛能传音?” “师尊说的呀。”虞岁实话实说,“来时师尊要我到机关岛就给师兄你发传音,因为机关岛不限制传音时间,他怕我一个人在机关岛迷路。” 海雕朝两人这边飞近些,仍旧在空中盘旋,已经到了肉眼难见的高度。 梅良玉配合虞岁带来的糕点吃一口再喝口酸梅汤,他还没忘记刑春说的,语气不轻不重地问道:“我听人说,你昨晚和顾乾吵架了。” “算是吧。”虞岁低头在整理食盒中的碟子们,头也没抬道。 梅良玉看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虞岁有些莫名地抬头看回去,见师兄一副你给我好好回答的表情,便道:“是。” 梅良玉又道:“顾乾是不是说他一定会让文阳辉跟你道歉?” 虞岁眨巴下眼:“师兄怎么知道?” 梅良玉轻哼声,身子往后靠向长椅椅背,没有拿杯子的手微曲着搭在上边,眼里有点点嘲意:“他跟文阳辉关系好,肯定不会动手打起来,除了选择口头道歉,就是送你点机关卷轴当赔礼。” 虞岁倒没有继续谈顾乾相关的事,而是好奇道:“他用的机关卷轴确实挺厉害的。” 梅良玉咬着竹管,轻轻挑眉:“别惦记他的,真送了你也别拿,你要我给你。” 虞岁问:“我查了下,发现他们的机关卷轴一个就要卖万金,有的还能卖到几十万,师兄你有吗?” 她看梅良玉的目光有几分担忧,像是在问师兄你钱够不够。 梅良玉被她这目光看得无语片刻,转而恶狠狠地瞪回去:“我需要花钱买?我自己就可以做,你说的在外边卖数万金一个的机关卷轴就是我做的。” 虞岁先是一愣,随即看梅良玉的目光微微发亮,明亮眼眸中有隐隐约约的崇拜之意,像是在夸师兄你真厉害呀! 梅良玉有一瞬间沦陷在这目光里。 他不动声色地垂眸喝了口酸梅汤,冰冷的酸梅汁水流进体内,给他的心脏降温。 梅良玉静了静,再次开口时循循善诱道:“我给你机关卷轴,你别原谅顾乾。” 虞岁将空了的碟子拿起来,话说得温温柔柔:“这次是文阳辉的错,不是顾哥哥的错呀。” 梅良玉余光扫去:“你们不是吵架了?” 虞岁点点头:“吵不长的。” 梅良玉可不乐意他俩这架吵不长,弯着嘴角笑意恶劣:“你三不五时提两句这事,跟他过不去,再挑挑他别的毛病,耍耍小性子,多发脾气,他自己就忍不住要跟你吵起来。” “是么?”虞岁也弯眼笑,素白修长的手指轻敲一下食盒边缘,低声道,“可我要是发脾气耍小性子,连师兄都会凶我,我若是对顾哥哥发脾气,他怕是要急得动手了。” 梅良玉听完,神色平静地转头朝虞岁看去。 他本来妥协不打算提斩龙窟里的事,偏偏虞岁却主动提了。 “我凶你了?”他问。 虞岁点点头。 梅良玉咬着竹管,似笑非笑道:“我怎么凶你了?” 虞岁也静了会,垂首时笑道:“就是凶我了。” 她低头的模样更显得眉目乖顺,让人看得心痒痒,梅良玉目光掠过她的头顶,金色微光细闪的流苏垂在柔顺的墨发上,乖巧的模样,柔顺的发,都在诱人伸手轻轻抚摸安慰。 梅良玉眨了下眼,又看回虞岁的脸,克制着没动。 “那是我错了,以后就算你发脾气又打又骂我都不会凶你半句。”梅良玉说,“顾乾要是敢跟你动手,那他就是想死得快一点。” “师兄……我知道你上次在外城受伤,是顾哥哥他们做的。”虞岁将食盒里第二层的碟子拿出来,这话说得突然,梅良玉听后不见半点惊讶,只随意问了句,“你知道?” 虞岁点点头:“顾哥哥自己跟我说的。” 梅良玉哦了声,继续嘲笑道:“主动跟你挑明,然后叫你站队?” “可我不想帮顾哥哥对付师兄,你这次把顾哥哥从斩龙窟淘汰,他就更讨厌你了。”虞岁抬眼看着梅良玉说,“文阳辉正巧得罪了我,我可以借这事跟顾哥哥吵架,和他冷战一段时间,这样他就没法要我帮忙对付师兄你。” 梅良玉喝酸梅汤的动作一顿,稍微坐直起身,面向虞岁问:“顾乾的要求你拒绝不了?” 虞岁摇摇头:“没理由的话就拒绝不了。” 梅良玉笑问:“他凭什么?” 瞧着是笑了,眼里却无甚笑意。 虞岁却是真的笑道:“凭我爹娘喜欢他呀。” 梅良玉冷淡道:“你爹娘瞎了眼。” 放着这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不喜欢,偏要去喜欢别人家的废物儿子。 话说回来,她身怀异火,还爹不疼娘不爱,也不知道以前都过些什么苦日子。 虞岁听师兄骂南宫明和素夫人,却只是点点头。 梅良玉虽然想揉揉她的头,却还是忍住了,手指轻搭着被酸梅汁沁凉的杯子点了点,缓了语气道:“你费心这些作甚,这世上想杀我的人不少,多他一个也不算什么,倒是他顾乾以后出外城小心点。” “你觉得为难时,就选对自己有利的。” “反正我死不了。” 虞岁却听得微怔,目光懵懂地看着梅良玉:“师兄,你当真不在意吗?若是我选择帮顾哥哥伤害你呢?” 梅良玉却听得蹙眉:“是顾乾有自信能杀了我,还是你有自信能伤到我?” 虞岁:“……” 是她想多了。 看来师兄才是最自信的那个人。 虞岁以目光轻点梅良玉才好没两天的手:“也许杀不了你,但还是能伤到你的。” 梅良玉也低眸看了眼自己的手,若有所思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改天得找个时间把这伤给他还回去。” 说完抬眸,瞧见虞岁似呆住的表情,轻声笑道:“怎么,舍不得我伤顾乾?” 虞岁摇摇头,安静片刻后,她再次问道:“师兄真的不在意吗?” 梅良玉侧首看她,这次没有立刻回答。 虞岁很认真地在问他。 师妹难得一见的认真表情让梅良玉意识到,如果自己回答不在意,到时候真让她在自己和顾乾之间选时,她会选顾乾。 想想自己与顾乾生死厮杀时,虞岁像昨晚无视他走开一样,毫不在意地站在顾乾那边看着自己,这画面光是想想都觉得恼人,容易挑起他压抑的愤怒。 夜风吹着长廊左右的巨树摇曳,发出沙沙声响,远处黑云中偶尔有一两道雷光闪过。 海雕的鸣叫声成为此刻的背景音,两人都安安静静等着某个回答。 当虞岁转开视线去看天上海雕时,梅良玉说:“我很在意,你最好别让我在顾乾那边看见你。” 虞岁惊讶地转回头来,梅良玉却已经别开视线,神色自若地吃着东西。 顾乾这个话题在他们之间是绕不开的,日后两边矛盾还会越来越明显,冲突也会变多,虞岁提前和梅良玉说好,在等待回答时就知道了。 他在意的。 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在意自己有好感的女孩站在其他男人那边。 虞岁眼眸微弯时,异火却察觉到有人靠近,不止一个。 机关家的术士从古楼那边出来,又从长廊内环朝这边走来。 梅良玉也瞧见这些人了,将杯子放回食盒里,起身时说:“但我在意归在意,迫不得已时,你顾你自己就行。” 这话让虞岁垂首眨了下眼,片刻后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而抬首,神色犹豫道:“师兄,劈文阳辉金雷的事就算啦,我在斩龙窟里也把他淘汰报仇了的,总不能让你每次刚出机关岛又被罚回来。” “我算了,他可不会就这么算了。”梅良玉淡声道,“不用担心,我跟他之间是积怨已久。文阳辉这个人沾上一次就甩不掉,跟狗皮膏药一样,不管你是骂了他一句还是打了他一巴掌,只有他讨厌的人死了才觉得舒心。” 这样的人最麻烦,因为他们疯起来什么都敢做。 再加上文阳辉的身份地位,就更麻烦了。 虞岁若有所思地看着梅良玉的背影,机关术士们已经走近了,是几位年长的前辈,正招呼梅良玉道:“寅丑殿那边的机关失控了,你快来看看。” 梅良玉应了声,又回头看虞岁:“你先在这等着,我一会就回来。” “嗯!”虞岁点头。 梅良玉瞥了眼天色,又道:“今夜有雷雨,又太晚了,你最好在这歇息一晚,明早再回去。” 虞岁继续点头:“好呀,可是师兄,我住哪?” 梅良玉道:“我回来带你去。” 虞岁目送他抄近路,翻过长廊去内环,跟随几位前辈走远。 她眼里的笑意微散,瞧着师兄消失在视线中,余光却往后扫了一瞬。 还有人在。 虞岁装作不知地收拾食盒,刚盖上盒子,就听见脚步声自后边传来,来人故意放出的脚步声,不加掩饰,就是要她察觉到。 “你来这做什么。”文阳辉压低嗓音,充满审视的目光盯着前方虞岁,在合适的攻击范围内停下脚步。 虞岁靠着椅背,似笑非笑地看那张阴柔美艳的脸,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唇线微抿时,嘴角自带几分弧度,五官组合起来十分精致。 要说文阳辉这人,她记忆最深的反倒是那张在男子身上过分美艳的脸。 “我来机关岛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虞岁单手撑着脑袋,语气恹恹地说道。 像极了昨晚拒绝顾乾时的生气模样。 “南宫岁。”文阳辉却语气阴鸷道,“你挺会装啊。” 他之前没怎么跟虞岁接触过,在斩龙窟被淘汰那天,虞岁让他打开机关卷轴时的神态眉眼给文阳辉留下深刻印象。 再对比昨晚虞岁出来时面对顾乾的模样,让文阳辉这种对伪装最敏感的人察觉到几分危险之意。 虞岁不以为意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深处还带着点嘲弄之意。 文阳辉恨不得把顾乾抓过来怼到此刻的虞岁眼前,让他的好兄弟仔细看看这女人的真面目。 “我看在顾乾的份上,已经对你手下留情。”文阳辉目光冷冷地盯着她,“你却不知死活地要去巴结梅良玉。” 虞岁不悲不怒,慢吞吞道:“难道不是你在巴结顾乾,想利用顾乾帮你杀梅良玉。” 文阳辉听后盯她片刻,也冷冷笑出声道:“本想看在顾乾的份上放你一次,但现在想来,若是这次放了你,反倒是给顾乾找麻烦。” “不如你再仔细想想,若是对我动手,到底是给谁找麻烦。”虞岁单手撑着栅栏站起身,双眼仍旧笑盈盈地,“顾乾可没有羽翼丰满到能脱离南宫家。” 文阳辉却不以为意:“南宫家能给的,我文阳家也能给。” 虞岁轻抬下巴,目光点着他道:“虽然你机关术和九流术都比不过我师兄,但说空口白话许诺他人这事,倒是比我师兄厉害。” 文阳辉也没有被激怒,他脸上甚至浮现些许诡异笑意:“你可别想着梅良玉会回来救你,他回不来了。” 虞岁盈着笑意的眼眸微怔,又听文阳辉道:“你也可以试着召唤常艮圣者。” 男人眼中浮现丝丝嗜杀之意:“看他老人家来不来得了。” 随着文阳辉话音落下,虞岁就感地动山摇,细碎的沙石粒子落在她脸上,眼前的长廊在旋转扭曲,变作长满无数利刃、积满腥臭血水的蛇腹,它正在飞速游动旋转着身躯,让人感觉到天地倒悬。 可虞岁闭目再睁眼时,幻术被破,只瞬息之间。 文阳辉嘴角的笑意僵住,与重新睁开眼的虞岁对视时,瞳孔不自觉地放大,怀疑自己刚才是否真的对她使用了幻术。 在他陷入自我怀疑,没反应过来时,虞岁的身影却动了,瞬间来到文阳辉眼前。 . 第99章 第 99 章 虞岁近身时带来的五行之气波动,让文阳辉骤然回神。 他眼中震惊之意明显,见虞岁五指化爪攻其咽喉,身体反应快速,先一步出手拦招。 虞岁的攻势不停,指尖都是金色的五行之气在游动,两人都有五行之气护体,拳脚对拼时,让彼此体术的优缺点暴露出来。 文阳辉反应快,对五行之气控制比虞岁更加精准。 虞岁在特级兵甲阵·修罗地狱中,从八境的恶鬼打到九境的恶鬼,剑术体能都是在和兵阵恶鬼对战中提升的。 兵阵恶鬼的每一招都是杀招,虞岁在极端环境中历练出来的反应速度,让她不至于像个真正的一境术士,对上文阳辉这样的九境术士毫无反抗之力。 修罗地狱中的兵阵恶鬼,也算是教会虞岁刀剑体术的半个老师。 此刻虞岁以兵阵恶鬼的攻击招式对付文阳辉,间接印证了她的猜想:被天目记录的刀剑体术,她忘不掉、学得快。 文阳辉以拳挡开虞岁的攻势,心中惊讶她的招式速度,莫名从虞岁身上感觉到了来自兵家体术的压制,眉头皱得越深。 可南宫岁既然想用体术打,他也不能不接,若是连个一境弟子的体术都打不过,文阳辉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文阳辉再次以拳挡开头部攻势时,对方却是一招打蛇上棍,顺着他手臂绕至脖颈,指尖在肌肤上划过红痕时,文阳辉才偏头后仰,同时以拳化掌将虞岁击退,她却提前御风术退开了。 虞岁的三重控魂使用天目,弥补了神机术的缺点,文阳辉毫无所觉,以为虞岁数次避开自己的攻势,是她的体术比想象中要好。 文阳辉感觉脖颈一块火辣辣地疼,不由伸手摸了摸,神色阴沉地看向又回到最初位置站着的虞岁。 顾乾说起在青阳的日子时,不可避免地提到过虞岁的存在。 文阳辉就听顾乾说过他曾在国院学习的日子,国院会教骑射刀剑之术,哪怕是平术之人,无法使用九流术,学会这些,也会比一般人要厉害。 顾乾也会夸虞岁的骑射课花了心思学,所以很厉害,毕竟骑射剑术之类,是她三个哥哥一起教的,虞岁在国院时也认真学了。 说南宫王府的郡主愚笨、弱小,是跟国院的那帮天才比,而不是跟普通人比。 文阳辉则不喜欢研究那些费体力的活,更喜欢靠机关术和九流术解决问题。 他认为除兵家弟子外练习体术,都是为了弥补九流术天赋不够的借口而已。 “你倒是比我想的要厉害些。”文阳辉冷声道,“看来你在太乙这几个月里学到的东西不少。” “我倒是很好奇,你凭什么敢杀我。”虞岁双手拢在衣袖中,目光轻点文阳辉,“不说这是否会影响你和顾乾之间的关系,我师尊那边你也说不过去吧。” “我为什么要杀你。”文阳辉嗤笑,“我只需要废了你的五行光核,让你重新变回平术之人,又或者,将你逐出太乙学院。” “你有这个权力?”虞岁也笑道,“文阳家作为机关世家大族,虽然对太乙和外边的六国都挺重要,但在文阳家,你却不是最重要的那个吧。” 她瞧着文阳辉的脸色又一点点恢复阴沉,话说得温温柔柔,却像是绵软的针刺进文阳辉的心脏:“我虽然天赋不够,却是南宫王府唯一的继承人,你呢?文阳三大当家中,你只是其中一个身份较为尊贵的少爷而已。” 虞岁不是很想跟文阳辉打。 这里是机关岛,文阳辉占据主场优势,而他本人虽然傲慢,却并不是个毫无实力的草包,再加上他那必须你死我活的作风,真失去理智疯起来,是不会考虑后果如何,而是先杀了再说。 虞岁已经试过召唤师尊,确实没有反应。 文阳辉今晚出现在这,想必是提前布好局,才能阻拦常艮圣者,针对的目标也不是她,而是梅良玉。 “你想拿南宫王府来压我?”文阳辉问。 “我不觉得你得罪得起南宫王府,远的不说,单说最近的,要是我师尊知道你杀了他的徒弟,也不会什么都不做。”虞岁目光朝古楼的方向瞥了眼,“就算今晚有你父亲帮忙,甚至是你父亲亲自去杀我师兄,事后师尊知道了,你也活不了。” 常艮圣者对梅良玉的在乎程度,或许文阳辉比她更清楚。 杀虞岁也许不会惹怒常艮圣者,但杀梅良玉就不一样了。 “你说得没错,若是梅良玉死了,那确实有些难以善后。”文阳辉却笑出声道,“可也别觉得你师尊就天下无敌,鬼道家的神识听起来厉害,却也不是没有弱点。如今的机关术既然能拦着他不让进岛,也有办法将他困在某一处不让离开。你再仔细想想,常艮圣者这么厉害,又为何会被长时间困在鬼道圣堂。” “我再告诉你,你这个师尊,也未必有多么在乎梅良玉。” 文阳辉冷笑一声,见虞岁微微惊讶的模样,找回了主动权,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常艮圣者的实力,随着他的肉身消解已经固定,可这世间的机关术却在进步。他将梅良玉这个野种带到太乙来,最开始那两年却没怎么管,反而扔给机关岛养着。” 野种? 虞岁轻轻挑眉,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梅良玉。 “梅良玉仗着常艮圣者纵容,做事随性、不讲规矩,得罪的人多了去。他总以为自己天下无敌,除了自己以外,谁都是废物,这般自负的人,就这么杀了他确实没意思。” 文阳辉盯着虞岁,眼角眉梢都染上几分笑意,语气幽幽道:“我给常艮圣者的徒弟留一条命,让他生不如死,废他光核,再废手脚,我看他以后拿什么跟我比?” 虞岁听得意兴阑珊,说到底,就是因为文阳辉比不过。 看样子她也不用多说什么,这家伙已经疯起来了。 “既然你想杀的是我师兄,为何不亲自去。”虞岁问道,“连去看现场的勇气都没有?” 文阳辉仍旧盯着她:“这不是你拦了我的路?” 虞岁侧身让路:“你可以走了。” 文阳辉嗤笑道:“努力巴结梅良玉的你,这会倒是干脆放弃他了?” 虞岁也笑问:“不然呢?” 文阳辉目光审视地盯着她:“你以为这样做我会放你离开,好让你回去跟常艮圣者报信?” 虞岁轻声叹气:“既然你说我师尊来不了,又怕我回去报信做什么,难不成还是怕我师尊过来?” 文阳辉往前走去,每走一步,释放的五行之气就多一分:“太乙可不止他一个圣者,也不会只有他一个圣者,更不是必须要有圣者,但一定会需要我机关家。” 虞岁转了转眼珠,估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温声道:“你走吧,我也可以在这等着。” “我俩之间还有帐要算。”文阳辉一步瞬影到虞岁身前,主动攻击,“你不会以为在斩龙窟淘汰我的事就这么算了吧?” 他袖中飞出三张金色符箓围绕虞岁。 道家最为出名的九流术分两种,雷法和符箓,雷法为最强攻击技,符箓为最强辅助技,可攻可守。 三张风雷符箓疯狂抖动,沿着符箓画线条迸发金色光芒,形成的结界欲要将虞岁困住,金色的雷线伴随着噼啪声飞出,朝虞岁杀去。 文阳辉再次捏碎指间的魑魅幻珠,对虞岁施展幻术。 虞岁眼中倒映的长廊开始扭曲的瞬间,她已经做出反应,八卦生术的淡蓝色雷蛇对上道家符箓召唤的风雷,两股力量对冲,爆发的冲击将虞岁击退摔出。 虞岁被迫御风往海域方向退去,她目光微闪,见文阳辉真要打,便决定去人多的地方打,把动静闹大。机关世家也不止文阳一家,文阳家也不会全都想跟常艮圣者为敌,放任文阳辉杀人吧。 “幻术对你没用,有意思。”文阳辉召唤的风雷符箓再次飞到虞岁身旁,将其包围,风雷之声再起,不给虞岁回击的机会,将她逼退至更远。 文阳辉紧随其后,看着落地站在沙地上的虞岁,伸出手,掌心悬浮一颗晶莹剔透的九面骰子,每一面标注着红色数字和四季之名。 这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虞岁不愿给文阳辉使用它的机会,御风瞬影上前。 文阳辉欣赏她追击的模样,刚要更换地形,却察觉到虞岁眸光中流转的力量,似笑非笑地御风退开距离,双指又甩出一张紫色的符箓立在了身前。 紫色的昭明符箓发出尖锐的声响,召唤出道家·昭明神将。 金色的线条具象化神将的模样,立在文阳辉身前,面向虞岁,约莫两米之高。它似人非人,双目威严,周身雷光闪烁,双手持雷锤猛击,净神洗魂,使得文阳辉神魂清明,诸邪退散。 虞岁骤然停住,轻抬首朝昭明神将看去。 文阳辉和虞岁的距离很近,两人之间都有不同的雷光闪烁,他笑道:“鬼道家天机术·摄灵,是你在龙头邺池拿到的天机术?真是巧了,本来这招是用来对付你师兄的,却不想用在你身上了。” 高高在上的神将目光紧盯着虞岁,从高处被俯视的压迫感让虞岁感觉自己的渺小,她的摄灵刚发动,就被昭明神将的雷击破除。 文阳辉将手中的透明九骰往上抛去,虞岁拉开距离,不打算在这跟他打。 “你跑不掉的。”文阳辉笑道。 在虞岁试图朝古楼方向退去时,她眼前的天地倒悬,回首瞬间,黑夜蓝海变成漫天飞雪,黑色的地面延伸远去,前方雪山威严,山巅黑白交错,在烈日光芒折射下,又覆上朦胧金纱。 文阳辉似乎站在原地没动,他的身前依旧立着昭明神将,让虞岁无法对他施展摄灵。 见虞岁眼中倒映的日照雪山,文阳辉神色有几分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虽不知你是如何破解的魑魅幻珠,但眼前的这一切可不是幻术,这是机关岛的地下,也是第二重机关岛。” 虞岁微眯着眼看天上悬日。 机关造日,也算是机关术境界的一种极端。 在第二重机关岛内,文阳辉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虞岁,她对自己毫无威胁,当下不紧不慢道:“梅良玉就在雪山的另一边,你现在跑着去,也许还有机会见他最后一面。” 虞岁神色淡淡道:“他会自己来见我的。” 文阳辉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倒是有几分惊讶,可他也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既然你不愿去,那就不用去了。” 他掌心中的九骰缓慢转动着,文阳辉伸出另一只手,在某一个数字上轻按:“我倒要看看,四大机关世家建造的最强杀器,金乌赤箭,你能挨几下。” 文阳辉按住的数字是一。 在他看来,一箭就足够了。 文阳辉话落之前虞岁就已调动体内所有五行之气做防护,可文阳辉的手放在九骰上时,就已经放出了金乌赤箭。 虞岁以为它会从天上悬日中射出,却没能看见身后地面映照出的金乌,没有任何预兆地,危险突然降临,金色的长鸟拖着如箭羽般的长尾,清脆悦耳的鸣叫声,却带来不可避免的杀机。 金乌赤箭势不可当,以天目也来不及反应的速度从正面穿透虞岁的胸口,在它出动的瞬间就已碾碎虞岁的所有防护之力。金乌宛如天上飞箭,巨大冲击力在地面炸出裂痕,将虞岁击飞定死在雪山之下。 凝聚她五行之气的光核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虞岁在剧痛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短暂地晕死过去。 金乌赤箭的啼鸣声让雪山另一边和隋天君对峙的梅良玉蹙眉,回首看去。 虞岁胸口被大片血色晕染,呼吸微弱,意识深处的异火,有一颗黑色的圆点由远而近。 文阳辉瞬影来到雪山之下,满意地看着虞岁失去五行光核后濒死的模样。 机关岛的最强杀器,金乌赤箭,连圣者都避不过的致命杀器,不可能连个一境小术士都杀不死。 文阳辉之所以动用金乌赤箭,一是显摆,二是警惕。 虞岁既然能破幻术,谁知道她还藏着什么招,以防万一,直接动用不可能失误的最强杀器。 文阳辉甚至想拎着虞岁过去见梅良玉,但转念一想,凭什么要让他们见最后一面呢? 还不如过去让梅良玉低声下气地求我。 虽然文阳辉不觉得梅良玉有这么在乎虞岁,但想想也觉得不错,便没有带上虞岁。 他一想到马上就能折磨梅良玉,眼里就有几分压不住的兴奋。 文阳辉根本不怕。 此行有舅舅隋天君一起,就算被父亲发现,舅舅也会帮忙,母亲也会帮忙,而父亲—— ——我才是他的亲生儿子,梅良玉算什么? 父亲再偏心梅良玉,还能杀了自己的亲儿子不成? 文阳辉御风术朝雪山对面赶去。 山下朔风凛冽,吹着虞岁身体越发的冷,血水流落到地面,浸进黑色的土里。 异火摇曳,火灵球连接了其他灭世者,虞岁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你们去死的速度是不是快了些。”男人语气不太好,阴沉沉地,“又是凌迟的话,我真的会把这世界烧给你看啊。” 雌雄难辨的声音随后道:“已经感觉到痛了。” 原本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薛木石,噌地一下又坐起身来,拿起听风尺给虞岁发传文。 虞岁皱紧眉头,睁不开眼,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心中微怔。 ——是我要死了吗? 虞岁能感受到生命力流失,金乌赤箭带给她的恐惧和压迫感还未完全散去,那种磅礴力量带来的毫无反抗之力的感觉,令她刻骨铭心。 “这他妈啥啊?”新来的青年暴躁道,怒喝声像是给了虞岁当头一棒,让她意识又清明几分。 男人冷冷笑道:“哈!又来个傻的。” 暴躁青年不客气地骂道:“你他妈才是傻的,老子突然被异火找上已经够心累了,现在又在搞什么鬼东西?” 薛木石听见这些人出声,数了数,眼皮一跳,这次死的是……南宫岁? “先别吵。”雌雄莫辩的声音道,“有灭世者死亡时,会出现火灵球共感死亡。” 青年愤怒道:“这异火还玩这么花!谁要死了?你们都谁?怎么死的?我刚跟人打完架保住命没死,你凭什么死?不准死!” 吊儿郎当的男人听乐呵了:“你们一个个身怀异火还敢在外边浪,就不能学我回深山老林里老实待着?” 薛木石刚下床想去开门,就感觉胸口剧痛,受不住跪倒在地,听风尺落地发出清脆响声。 他后背发凉,神色微怔,不敢相信。 虞岁意识混乱中,灭世者们讨论的声音时远时近,恍惚中,她看见自己曾生活在青阳的一幕幕:从罗山来到青阳帝都,便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 素夫人和南宫明在幼年时曾对她弯腰说话,直到她被测出是平术之人后,便是她抬头去仰望二人。 兄长们和顾乾争吵的画面飞速闪过,在每一个被异火折磨睡不着觉的夜晚,她数着王府的山石花草,望着窗外夜景发呆。 在钟离家的宴会上看见和自己梳了同样发式的钟离雀。 在池塘边说我也会保护你的钟离雀。 和钟离雀一起从不喜欢的宴会场翻墙跑走。 把金叶子扔进燕老乞讨的碗里。 看顾乾离开青阳去往太乙。 南宫明要她带着氐宿天秤来到太乙。 听说人死前会有人生走马灯,虞岁心想那应该就是现在了。 她从自己的出生看到死亡,记忆最短暂却也最深刻的,就是一个时辰前,梅良玉站在海边孤寂的身影,和他转身朝自己走来的瞬间。 虞岁和梅良玉的谈话中,察觉到师兄不会透露异火的消息,才短暂地感觉到自己的幸运。 从她降生到这个世界开始就很不幸。 如今总算变得幸运了,却要在现在死去? 凭什么呢。 凭什么要我在觉得自己变得幸运时要去死。 虞岁指尖微动,拼着最后的力气,调动了这一日内能够诞生的所有光核,除去她留在文阳辉身上的两颗光核,剩下的几在异火中快速融合,重新凝聚成新的五行光核。 五行之气散至四肢,试图止住流失的生命力。 虞岁能感觉到在被“注视”。 来自天目的注视。 “这痛感在胸膛,估计是被碎了光核。”吊儿郎当的男人分析道,“不用再补刀也是必死的,还挺快,恭喜你新来的,第一次死亡共感的经历不会太痛苦。” 暴躁青年道:“我现在浑身上下都痛得要死。” 雌雄莫辩道:“你不会到死都不说话吧。” 灭世者的意识深处短暂地安静,随后他们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声说:“我不会死。” 来自胸膛的致命伤痛感,正逐渐消失。 薛木石伸手捂着胸口,低头看去,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他心里松了口气,却又茫然不已。 虞岁周身燃起金色的五行之气,天目注视着她的伤口,止住了五行之气的流失。 朔风飞雪,让从雪山下站起来的人影变得极其弱小,可她却顽强地站在风雪中,虽摇摇欲坠,却又稳稳地立着。 虞岁抬眼看向风雪中的悬日,沾满血色的唇角微动,又轻声重复:“我不会死,你们也不会死。” 玄古大陆以北的荒野山脉中,背着药篓,蹲在药田边上的白衣男子采药的动作顿住,神色若有所思。 乡野溪河边,抱剑而立的男人抬眸朝远方看了一眼。 从河水中冒头出来的女孩朝他喊着爹爹。 落在山崖下,浑身是伤的青年躺倒在地,望着天上星辰顿住。 . 第100章 第 100 章 虞岁没有死。 所以其他灭世者也不会经历这次死亡。 薛木石深吸一口气,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听风尺重新站起。 他记得虞岁是去了机关岛看望梅良玉,从龙头出来后,虞岁的状态就有些不对劲,她和梅良玉都是鬼道家弟子,是不是在三千歧路发生了什么事。 异火能引来斩龙窟异动,梅良玉也许在她身边看见了什么。 难道是梅良玉动的手? 如果梅良玉知道南宫岁有异火,也不会胆子大到独自解决吧,肯定会告诉常艮圣者,到时候学院的圣者都会出动。 可现在学院里风平浪静,没有半点异样。 今日南宫岁去机关岛,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人故意引她过去,决定在机关岛动手? 薛木石平日里脑子是放空状态,他跟梅良玉正好相反。 一个是让自己的脑子不停转动才行,一个是必须放空大脑,只有关键时刻才愿意动起来,否则想得太多,反而会控制不了自己。 现在赶去机关岛也来不及,火灵球消失,没有死亡共感,也许正如南宫岁说的,她不会死。 薛木石这时候只能等虞岁主动联络。 他刚站起身没一会,就听见敲门声。 薛木石警惕道:“谁?” 外边传来卫仁的声音:“我。” 薛木石上前开门,卫仁正打量过道上方和每间宿舍门前拉起的符咒长线,过道里光线晦暗,他忍不住道:“你们这一层住的都是道家弟子吧,怎么把地弄得这么阴森可怖,像道家法场镇压妖鬼似的。” “什么事?”薛木石擦了擦额上的汗。 卫仁朝里边歪了下头,示意进去说。 薛木石放他进去,自己守在门边,抬头看卫仁,卫仁也没有废话,简单解释道:“南宫岁不是要盯顾乾那帮人去倒悬月洞吗,其中一个文阳辉今日回了机关岛,有可能是回他家拿机关奇术来帮顾乾,她去机关岛可以顺便查一查,但我发了传文,她一直没回。” 文阳辉? 薛木石眼皮一跳。 卫仁说白了就是因为自己没联系上虞岁,来看看薛木石可不可以。 她到底是没时间看听风尺,还是单单不回我。 “她可能在忙,我的传文也没回。”薛木石盯着卫仁,“她带农家的传音兽了吗?” 卫仁伸出手,掌心有一只传音兽在安静睡觉,他道:“没带。” 薛木石又问:“你的传音兽听到了什么,顾乾让文阳辉回机关岛的?” 卫仁在堂屋中的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发现是薛木石的杯子,便没喝,左右看看有没有别的杯子:“我看文阳辉是受不了昨日的羞辱,打算回机关岛老家去找梅良玉麻烦,帮顾乾拿机关奇术倒是其次,顾乾只说这两天先养伤,等到十五再行动。” 薛木石听得沉默。 卫仁打量只有薛木石一个人居住的宿舍,四间大房屋,就住他一个人,奢侈,羡慕。 “你就没别的杯子了?”卫仁蹙眉问。 薛木石摇摇头,在他对面坐下,也皱眉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文阳辉也记恨把他淘汰的南宫岁,找梅良玉麻烦的时候,也不会放过她。” 卫仁听得若有所思,屈指敲了下桌面,想起文阳辉这个人,不由点点头:“倒是有可能。” 薛木石垂眸看手中听风尺,陷入犹豫之中。 是选择相信南宫岁,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二重机关岛内,风雪扑面而来,雪山之下感受不到来自悬日的温暖光照,只有沁入心脾的刺骨冷意,可虞岁也同样感觉不到这份寒冷。 金色的五行之气化作千丝万缕的长线,修复着虞岁胸口的致命伤,回归的生命力让她感受到心脏缓慢跳动,每一次的跳动都无比清晰,异火带来的灼热感也变得明显。 虞岁的所有力气都用来凝聚新的五行光核。 从异火中诞生的每一颗五行光核,都自带少许的五行之气。虞岁年幼时就注意到,诞生新的五行光核和她本人的身体强弱有关。 第一次从异火中诞生新的五行光核时,她因为太过消耗心神,只孕育出三五颗光核就累得晕过去。 那时她才六岁。 六岁的小女孩,跑太快都会稳不住身子而摔跤。 随着她一天天一年年长大,学到的东西越多,经历过的磨难越多,身体成长稳定,这才有刚入太乙时能一日诞生三五行光核。 控魂二重后是六,三重后是九。 封印息壤那天晚上,虞岁是凝聚三光核“归一”,化作了供她修行鬼道家九流术的五行光核。 如今回想,在那时候也能感受到来自天目的“注视”。 神机·天目能看破一切幻术、预占、兵甲,还能捕捉五行之气,见常人所不能见。 此刻天目的注视,便是捕捉她周身的五行之气走势,让流失散去的五行之气聚拢回归她濒死的体内,重新连接血肉骨骼。 虞岁站在风雪中没有动,白色的雪花落在她黑色的发上,转瞬即逝。 她缓缓抬手,轻轻放在被金乌赤箭射穿的胸口,目光却看向雪山的另一边,金光照耀山顶,黑白金三种颜色笼罩的雪顶威严又肃穆。 之前近身和文阳辉交战时,虞岁趁机放了两颗五行光核在他身上。 毁去光核的瞬间虽然能让它爆炸,形成小范围伤害,但不一定破得了文阳辉的五行之气防护。 像文阳辉这样明知自己在做什么,却不顾后果的人,虞岁倒是第一次见。 她身边的人都很会算计,会避让对自己不利的,会耐心等待,该忍时忍,该动手时就动手,不会冲动行事,出手前就想好了接下来的所有对策。 虞岁已经把话给文阳辉说明白了,可文阳辉根本不怕。 他认定机关家比圣者更重要,认定文阳智不会因为梅良玉而杀亲生儿子。 文阳辉也知道舅舅和母亲,还有族中一些长辈都会保他。 到时候只需要卖惨哭嚎两声,把自己这些年的委屈说出来,引来族中长辈们同情就好。 也许文阳辉不是不知道后果,而是认为他承受得了。 虞岁试着往前走一步,却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她便不再起身,而是躺倒在地,微眯着眼看天光,感受着五行之气的回归。因为摔倒脸上沾染了黑色的沙石粒子,虞岁伸手轻轻抹去,她连施展控魂二重去看雪山另一边的力气都没有。 虞岁仍旧觉得身体十分疲惫,很累,可她还不能休息。 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文阳辉不是孤身一人来的二重机关岛,应该有他亲近的长辈帮忙,否则也不会拿到可以操控金乌赤箭的机关九骰。 更厉害的文阳家长辈显然是在师兄那边。 师兄若是死了,那就死了。 报仇的事她勉强还能帮忙。 前提是她得活着。 想到梅良玉,虞岁闭目片刻,还是通过五行光核去看文阳辉那边的情况。 雪山的另一边不是满地裸露的黑砂石,而是铺满厚厚的雪层,白茫茫一片,踩在雪地中会发出咯吱声响。 梅良玉站在雪地中央,四周都是威严的雪山群,高矮交错的雪山把出路全都给堵住了。 他看见赤红的悬日,落在雪山群之间,巨大的、充满烈焰的悬日,远看是太阳,其实是可以一招诛杀圣者的杀器,高悬在空的,是燃烧的金乌赤箭。 文阳辉这次杀他倒是挺大手笔的。 连机关家的金乌赤箭都用上了。 甚至没多少人知道机关岛有这么厉害的杀器,文阳辉应该也拿不到使用金乌赤箭的机关才对。 梅良玉收回看向悬日的目光,余光朝身侧瞥去,一道人影正不徐不疾地从低矮的山脊处走下来。 隋天君面目不怒自威,身着锦云祥纹的黑色长袍,因为头上的银丝让他显得有几分老态,加之脾气暴躁,总是动不动发怒生气,面向瞧着十分凶恶。 他从雪山上走来,站在雪地中,与梅良玉保持距离,双手负在身后,眉眼挑剔地打量着梅良玉。 梅良玉见来的人是隋天君,更加肯定今晚是文阳辉搞的鬼。 隋天君神色厌恶道:“无论怎么看,今晚都没有留你活口的理由。” 梅良玉笑道:“我倒是想知道您老人家是怎么看的,是睁着眼看,还是瞎了眼看。” 隋天君最见不得有人比他更狂妄,又是个暴躁脾气,当即气势一沉,无边威压从四面八方涌向梅良玉,让他瞬间燃起五行之气防御。 “杀你之前,我只问一次,你究竟是如何蛊惑智哥等人,让他能纵容你屡次伤害辉儿。”隋天君冷声问道。 梅良玉站在原地没动,脑子里想着解决当前麻烦的办法,嘴上仍旧不紧不慢地回道:“文阳二当家有自己的想法,哪会这么容易被人蛊惑,我也不需要这么做,二当家见到自己儿子长成这副破烂德行,心死之下不愿再管也合理。” “你还有脸说辉儿,若不是你屡次出手欺辱辉儿,离间他们父子感情,又怎会落到今日的下场!”隋天君震怒,张口发声都让空中的落雪震颤散开,“辉儿再如何,都是智哥的亲生儿子,在父母爱护族人注视之下疼爱着长大,你这没爹没娘的野种,想来不过是嫉恨辉儿。” 自从梅良玉天赋显露,修行越来越厉害,又几次在外城杀人后,在太乙已经没什么人敢骂他野种,拿他无父无母的事来嘲笑。 文阳辉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这么说梅良玉。 他只有在机关岛才敢。 时隔几年再次听见有人这么说,原本不在意的梅良玉,因为近日记忆的复苏而皱起眉头。 隋天君已不愿再多费口舌,只想把怒气宣泄,杀了梅良玉为文阳辉找回面子。 他抬起双臂张开,周身落雪都被震飞,金色的五行之气流转周身,传来尖锐的长啸声,搅动从地面升起的碎雪渣。天地间发出机关运行时的清脆声响,在肉眼看不见的地底下方,沾满五行之气的机关齿轮和联轴正飞速转动。 机关家的人,都有一身宝物。 隋天君作为机关家十三境术士,体术打斗能力虽然不厉害,但建造机关的能力却很强,战斗从不用自己动手跟□□脚相加,只需要拿出他做的机关宝物。 他双手拇指上各戴一个碧绿玉戒,玉戒面略宽,发着莹莹绿光,色泽饱满圆润,玉戒面上雕刻着不同的长剑和剑鞘。 左手玉戒雕刻样式各不相同的剑鞘,右手玉戒雕刻十八把凶戾之剑。 隋天君活了几十年,共收服了十八道剑魂,每一道都是史上有名的杀剑。 这些杀剑的剑身被销毁之后,他收集杀剑曾留在世间的剑意和杀气,重新塑造,完美复刻十八把杀剑的强大力量,取名剑戒。 这是隋天君的毕生得意之作,也是属于他个人最强大的攻击奇术。 杀梅良玉,隋天君认为出两剑足矣。 两道煞气满满的剑影出现在隋天君身后,一黑一红,一重剑,一轻剑。 同时出现的还有地面破雪而出的无数黑色圆柱,圆柱是以古木建造,每一根都雕刻着恶鬼凶相。积雪被狂风带去天上,从地面升起的黑色圆柱,沾染的雪渣子都化水散去。 梅良玉看得眼皮一跳,黑色圆柱密密麻麻布满地面,让他躲闪困难,封住走位时,这些刻满恶鬼凶相的风雷柱,还限制他鬼道家控魂和定魄的九流术,使其无法逃避转移伤害,命中肉身就必死。 这风雷柱,就是专门针对鬼道家存在的。 隋天君不怕梅良玉会其他家的九流术,他认为只要限制梅良玉鬼道家的九流术就可以了。 雪粒子在狂风之中化作雪刃朝梅良玉攻去,他御风起身避开,退去几根风雷柱后方。 此刻风雪狂暴,有几片雪花在混乱之中落在他衣袖上,瞬间结冰将衣物冻住,梅良玉反应快速,直接舍弃左臂衣袖,这才躲过被冰封。 风雪不可沾,否则会被冻成冰柱,再随冰柱碎裂而死。 梅良玉赤着一条胳膊划出离卦·周天火,烈烈火焰在他身旁盘旋燃烧,防止风雪近身。 他静心聆听着,任何机关阵都有中枢点,像这种大型机关阵,还会有无数的联轴。机关阵建造的无比精细巧妙,但只要毁掉其中一个联轴,就能破坏整个机关阵的运行。 隋天君身后的黑色重剑发出嗡嗡剑鸣,萦绕在身的黑色煞气让风雪都退避三舍,隋天君抬手指向梅良玉的方向,沉声道:“去。” 重剑·残英,轻剑·雪浪。 梅良玉这时候也没有藏拙,于风雪烈焰之中立于风雷柱上,抬手间挥出一片闪烁幽蓝色光芒星阵。 阴阳家玄武星阵·虚宿星将。 冰霜白蟒吐着猩红蛇信,巨大的身躯灵活地穿梭在风雷柱中搅乱风雪,游动速度极快,所过之处将空中的雪花都冻住无法坠落,冰棱断裂的脆响接连不断。 它赤金色的竖瞳凝视前方地面上的隋天君,梅良玉的震卦·雷蛇潜藏在冰霜白蟒的下腹前行,试图靠近隋天君。 飞出的重剑·残英,和轻剑·雪浪在隋天君身前交错,双剑纵横重击,敲击出的剑鸣声让地面颤抖,一瞬击出万道剑影,黑红交错着飞射向梅良玉所在之地。 被冰霜白蟒冻在空中的雪花,顷刻间被横扫天地的双剑剑气绞碎消失,风雪似乎也被击退,万道剑影从四面八方朝梅良玉杀去。 它们追寻着五行之气,只要自身没有消失,就必定会命中目标。 横扫的剑气将立在风雷柱上方的梅良玉也掀飞,他余光扫见已经近身的万道剑影,在空中侧翻身子,避开其中几道擦着他脸颊和咽喉划过的剑影,御风退后数米远。 风雷柱阵内限制鬼道家的控魂,让梅良玉没法同时使用多个九流术。 冰霜白蟒以神龙摆尾状冲出风雷柱机关阵,刚刚冒头,就被重剑·残英从上空击中头颅,将它从空中钉死在地面,咔嚓一声整个碎掉。 闪着蓝光的雷蛇绕过了重剑·残英,那细小的、张着嘴露出毒牙的雷蛇已到了隋天君眉心位置,隋天君眼中闪过惊讶之色,手中玉戒一转,控制着风雷柱机关阵也是一转。 黑色圆柱上雕刻的恶鬼凶相齐齐转动眼珠,朝梅良玉看去,它们眼中迸发的凶光,压制着梅良玉的鬼道家九流术,让他无法捕捉到隋天君体内的生符。 冰霜巨蟒破碎,星阵随之被剑影击碎,雷蛇也被轻剑·雪浪拦住。 梅良玉被万道剑影追逐围杀,如今只剩下周天火绞碎风雪护着他没能被冰冻,若是在这机关阵里久待,那确实是死路一条。 黑红轻重的剑影将梅良玉围杀得狼狈躲闪,见风雷柱压制他的鬼道家九流术,梅良玉目光微冷,锋利的剑影划过他咽喉,斩断了一缕发丝;发丝随风飘起还未落下,数道剑影已至身前,划过他手脚,哪怕只是碰到他身上一片衣物,剑影也算是完成使命。 万道剑影来势汹汹,密集的攻势,就算梅良玉御风术运用到极致,也无法躲避。 梅良玉在躲闪中飞速转动脑子,除了鬼道家的死符能应付眼前的情况,还有什么。 在风雷柱上方靠御风术移动的梅良玉被万剑包围,重剑剑影带来的冲击会比轻剑更加凶猛,数量太多,还未近身,就已带来浓厚的压迫感,令人感到压抑。 梅良玉被一道重剑剑影击中肩胛骨,快到肉眼难见的躲闪速度因此停顿,坠落时又是两剑从身前身后飞过,他迫不得已出手拦剑,轻剑剑影在他掌心划过深深的伤痕,落地时血溅满地。 可他抓着剑影的手未松,而是强硬地将其插入地面。 兵甲阵·古战场。 随着兵甲阵的施展,场地转换。 黑沉沉的天空、漂浮的灰烬、满地的铠甲死尸,古战场上的杀伐之意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梅良玉站在城门前回首,望向仍旧朝他紧追不舍的剑影们沉声道:“三军。” 随着他的号令,地面沾满血色的落败盔甲中,生长出无数白骨战士。 万道剑影和兵甲阵中的亡灵战士对冲,双方都在瞬息之间消亡,光靠这些白骨战士还不够,梅良玉号令城上战士放箭,点着火的数千支长箭发出尖锐声响,和剑影对冲,燃烧的火光点亮古战场上黑暗阴沉的天空。 守城将被剑影击杀,全程不到三个瞬息的时间,兵甲阵被破,梅良玉手中紧握的剑影消失散去,他半身染血,神色冷淡地从雪地中站起身。 此刻他孤身站在又高又密集的风雷柱阵中,和站在边缘的隋天君隔着十丈之远。 隋天君此刻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以为只出两剑就能解决梅良玉,这万道剑影他有何能力避开? 鬼道家的力量已经被风雷柱阵压制,就算他会别家的九流术,也没法阻拦,却没想到他作为鬼道家弟子,还能施展兵甲阵! 以兵甲阵中的兵阵傀儡来抵挡剑影,这倒是他没想到的招数。 若非梅良玉还会除鬼道家以外的九流术,今晚他已经死了数万次。 虽然解决了万道剑影,但梅良玉也算不上好,他皱眉瞥了眼手臂和掌心的剑伤,伤口萦绕着属于重剑·残英和轻剑·雪浪的戾气,在他运行五行之气的时候侵入体内,扰乱他的五行之气运行,使之逆乱。 隋天君往前走去,朝阵中的梅良玉高声喊道:“你拦得住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五行之气逆乱,是每一个九流术士都害怕的事。 哪怕是医家弟子,妙手虽然能消除逆乱,却无法自医。 他绝对撑不过第二次万剑攻击。 隋天君刚要发动,忽觉天上异样,悬日中发出金乌赤箭的鸣叫声,两人都是一惊,不约而同地朝天上看去,只见一抹耀眼的金色划过天幕,落在雪山的另一边。 梅良玉心有不祥的预感。 若说今晚是文阳辉必杀他的局,这金乌赤箭应该是朝他杀来才对。 那雪山的另一边有什么? 察觉金乌赤箭异样的,不只二重机关岛内的人。 机关岛今夜有雷暴风雨,海浪翻滚卷起数十尺,黑羽白头的海雕在雨夜雷声中飞往远方,飞上坐落在东方天宫之上的司徒家。 司徒家祖母的露天庭院中栽种着许多花花草草,拥簇中央的几棵参天大树。 每一棵都有千岁年纪,根深叶茂,盘根错节地坐落在宽阔的花草庭院中。 海雕落在光秃秃的古树枝干上,转了转眼珠,盯着在树下石桌边清理棋盘的白衣女孩。 才十三岁的司徒铃头发全部扎起,包成两个花苞,以发簪固定,再束上两根绣有花纹的金色发带坠在身后,瞧着十分可爱。 司徒铃抬头看了眼海雕,朝它招手,海雕轻盈地落在石桌边缘,爪子可怜兮兮地抓着石桌边,不敢踩着她还未清理好的棋盘。 “你倒是很久不来这了。”司徒铃若有所思地说着,见海雕昂着脑袋看自己,眼睛一眨不眨,便从袖中拿出两根细长的金针,沿着海雕的左眼边缘拨弄,将它的机关眼球摘出。 司徒铃以金针夹着漆黑的机关眼球,睁只眼闭只眼盯着,机关眼球内转动着一缕金色的五行之气,她的眼眸也随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窥见了这缕五行之气记录的景象: 被叫走的梅良玉、拿着九骰的文阳辉。 “哎呀!”司徒铃看完后急匆匆地朝庭院深处跑去,边跑边喊,“祖母!不好啦!文阳辉拿着机关九骰把良玉哥哥带去二重岛啦!” 机巧阁内,满鬓银发的司徒家祖母正站在屋檐下看远处雷电,枯槁发皱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单从面相看像是迟暮的老人,可挺直的腰背却像是年轻人,露在衣袖之外的手掌肌肤白皙,骨节分明,细看之下,能在皮肤纹理之中瞧见若隐若现的金丝。 司徒祖母听见了司徒铃的喊声,只动了动漆黑的眼珠。 站在旁侧的玄衣青年司徒瑾却悄悄松了口气,他本是在这听祖母训话的,司徒铃这一嗓子喊得及时,听起来像是出了大事,祖母肯定没工夫再训他。 文阳辉讨厌梅良玉的事大家都知道,他们都是同辈一起长大的孩子,虽然如今没有什么交集,在学院也是各过各的,但小时候那点事司徒瑾却是记忆深刻。 司徒铃急匆匆跑来,金针夹着的机关眼球没掉,她递到祖母身前说:“您看。” 司徒瑾也凑上去看热闹,结果却什么都没看见,狐疑地望向司徒铃,见她甩了甩机关眼球,皱起秀气的眉头,还有几分稚气的嗓音泄气道:“哎呀,机关眼球内的五行之气保存不长,消失了。” “可是我看见啦!是真的,文阳辉拿着机关九骰,还把一个漂亮姐姐也关进去了。”司徒铃肃容道,“他想杀两个。” “漂亮姑娘,不会是南宫岁吧。”司徒瑾沉思道,“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她上机关岛了。” 司徒祖母淡声道:“青阳南宫家?” 她声音沙哑,有掩盖不住的年老沧桑。 司徒瑾点头:“南宫岁是梅良玉的师妹,按照文阳辉那脾气,确实有可能迁怒跟梅良玉关系好的人。” 他都敢杀梅良玉了,还怕多杀一个南宫岁不成。 司徒瑾越想越觉得没错。 司徒祖母神色沉冷,两个小辈都猜不出她的态度,短暂的安静过后,只见祖母翻手间,机关九骰出现在她掌心,转而递给司徒瑾:“你去告诉文阳家,若是今晚这两个孩子死在机关岛,那文阳家也免不了要死人。” 司徒瑾笑眯着眼接过去:“好嘞祖母,我这就去。” 不用再挨训,跑个腿带个话,还能看文阳家的热闹,司徒瑾心里快乐开花了。 “我也要去!”司徒铃追着司徒瑾朝外跑去。 司徒瑾低头看才到自己腰间的女孩,这妹妹吃什么都不长个似的,他伸手点着司徒铃的额头往后推:“大人办事,小孩子跟着干嘛,去去去。” “我就要去就要去!”司徒铃顶着他手指的推力往前硬顶,一头撞到司徒瑾腰上,痛得他哎哟一声弯下腰去,手里的机关九骰被司徒铃抢走,她像阵风似地往前跑了。 “司徒铃!”司徒瑾气得咬牙切齿,急忙追上去。 二重机关岛。 梅良玉不愿意去想雪山的另一边是师妹南宫岁。 他想翻过雪山去对面,隋天君却不会放他就这么过去。 重剑·残英和轻剑·雪浪再次交错重击,发出更加强势的剑鸣声,第二次召唤万道剑影围杀梅良玉。 才刚御风一段路的梅良玉迫不得已回头,反手抓住最快到达身前的一剑,再次施展兵甲阵·古战场,以千军万马抵消这万道剑影。 五行之气逆乱,梅良玉尝到喉间腥甜,却压了回去,他从兵甲阵中出来,立于风雪之中,黑柱之上,眉眼冷淡,遥遥望向远处也站在风雷柱上的隋天君。 沾血的黑色发丝扬起划过他眼眸,远处的黑衣年轻人看过来的这一眼,让隋天君沉下心去,脸色有几分难看。 这睥睨的一眼,像是在说:你只出两剑杀不了我,要么放我走,要么再出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看看你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杀得了我。 这对隋天君这般自信的人来说是无声的侮辱。 隋天君眼中冷意加深,却又自负地不愿再多增一剑,杀他哪需要用到第三剑! 文阳辉御风翻过雪山,正巧看见两人站在黑色的风雷柱上无声对峙的一幕,梅良玉虽然受伤了,却没有他想象中的狼狈。 不过正好,说明他没有错过。 文阳辉刚来,就被隋天君和梅良玉察觉到,只见他不慌不忙地从雪山上御风落地,站在稍远些的风雷柱上,单手拖着机关九骰,好整以暇地望着对面的梅良玉。 “还好,在南宫岁那边没耽误太长时间,正好能赶上亲眼目睹你被万箭穿心而死的场面。”文阳辉似笑非笑地一句话,成功引来了梅良玉的注视。 风雪飘落在周天火上,烈焰环绕梅良玉,他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文阳辉倒胃口的嘴脸,冷冷淡淡地问道:“你把她关进来了?” 文阳辉答得干脆:“就在雪山的另一边。” 雪山的另一边。 梅良玉只盯着他,没有说话,朔风呼啸,五行之气护身中,朔风也无法吹动他衣发。 虞岁正巧从这开始看起,满地风雷柱和剑痕令人触目惊心,再看师兄裸露的左臂鲜血淋淋,都看不见完好的皮肉,而他五行之气逆乱,状态不佳,对上可以操控金乌赤箭的文阳辉,胜算约等于无。 搞不好师兄这次真的会折在这。 虞岁也想不出他怎么做才能躲得过金乌赤箭这招。 或许师兄会在这暴露自己的神机术,可拦得住一次也还有第二次,不知道师兄的极限会在哪。 虞岁从五行光核里看见梅良玉,想起他会其他家九流术的事,眉头缓缓皱起。 五行光核。 九流术士的五行光核,储存炼化的是属于自己的“气”。 任何九流术,都是五行之气具象化后的存在。 人体内的“气”可千变万化,驯服、感知、交互等等,都是修行如何将五行之气具象化,不同的九流术,五行之气的走势则不一样。 各家九流术气的走势和具象化的存在各不相同,但天赋高的人,感知和领悟都比常人更快,控制五行之气更加精准。 只有入了流派的人,才能学会控制五行之气的走势,将“气”具象化,有了流派给的九流术具象化模样,学者便能依样感知和操控。 入流派时,便已经决定了你本人“五行之气”的走向,唯有天赋高者,像顾乾,与名家和法家的九流术契合度都很高,因此能修行两家的九流术。 像顾乾这样修两家的是异类,像梅良玉几乎能掌握所有九流派系奇术异能者,更是异类。 人体内的五行光核储存的,是有主人的“气”,但虞岁能无限孕育诞生的五行光核内,是无“主”之气。 无主之气,又是天地行气,可以被吸纳、融入,理论上来说,也可以将其具象化。 具象化为任何九流术。 濒死时的走马灯让虞岁想起小时候。 她以为自己无法修行,第一次发现五行光核时,想着若是学不会别家的九流术,那就创造自己的九流术。 如今想来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等她入了太乙之后,被万千奇术异能的力量吸引,早已忘记曾经的豪言壮语。 可现在想想,倒也不是不行。 虞岁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发现不行,手指使不上力,她试着再次诞生新的五行光核,便感到头疼无比,像是被万剑穿脑,撕裂的痛感让虞岁险些晕过去。 现在晕过去可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虞岁鼻尖冒汗,深吸一口气,在这寒冰冬日里,却热得浑身冒汗,衣发湿润,雪风一吹,倒是让她感觉到瞬间的沁骨寒凉。 异火仿佛在考验她的忍耐力,等虞岁感觉疼痛到达极致,超出她承受范围时,才在异火光芒中看见一点银白。 五行光核被分离到她掌心时,虞岁额前有汗水滑落,她缓缓抬手将五行光核放到眼前,忽然意识到,小时候她甚至能将那一簇火焰托在掌心之中。 在她年幼时,掌心之中那簇火焰是如此渺小。 随着她长大后,火焰依旧渺小,力量却已远超她。 虞岁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从异火降临到被金乌赤箭射穿,她忽地收手握紧五行光核,强迫自己暂时别去想其他,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 光核中的五行之气很少,无主之气没有被炼化,力量不强,光核被毁去时,留存里边的五行之气才会爆发。 虞岁想试试,她能否操控异火光核中的五行之气,将其具象化为九流术。 虽说是无主之气,但到底是她孕育出的,也该为她所用。 虞岁轻搓指间,将五行光核捏碎,她的双目注视着从碎裂光核中溢出的几缕肉眼难见的金丝,转瞬化作细小的雷蛇扭曲着身形,露出毒牙发出噼啪地嘶吼声。 她伤重,心神体力都耗损,无法使用更高级别的九流术,这种程度的八卦生术,只有在文阳辉周身的五行防护被破后,才能出其不意地造成伤害。 比如说毁了他的五行光核。 无主之气可以被吸纳、融入,因此也能入侵文阳辉体内,在体内造成的伤害,比体外更为致命。 虞岁眼睫轻颤着看回雪山的另一边,耐心等待时机。 师兄也不是放任自己等死的人。 雪山的另一边,三人仍旧对峙着还未动手。 文阳辉认为梅良玉是因为五行之气逆乱,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连话也不敢多说两句,可他却憋不住,一手轻轻按压眉心,做烦恼思考状:“我该怎么向你描述,我用金乌赤箭杀了南宫岁的事呢。” 文阳辉以为梅良玉不敢说话,却听他声色沉沉地反问:“你用金乌赤箭杀了南宫岁?” “我最初不想杀她的,只想废了她的五行光核,让她变回平术之人,你没有看到她在斩龙窟淘汰我时的样子,现在想起来也让我觉得讨厌。” 文阳辉单手把玩着掌心的机关九骰,目光打量着梅良玉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他的丝毫情绪波动瞬间:“你这个师妹,可比你想象得要厉害,心思也不单纯,非要跟我动手,仔细想来,若不是把南宫岁淘汰这事,你也不敢在那么多人面前劈我金雷,让我当众出丑,丢了脸面。” 这话说到后半段,文阳辉眼中的阴沉杀意突显,连语气都变得阴森森。 文阳辉说:“南宫岁既然是事情的起因,那也该由她来承受应有的后果。” 梅良玉又问:“所以你杀了她?” 文阳辉挑眉道:“怎么,你好像很在意这事。” 梅良玉漆黑的眼珠只盯着他,话说得不快不慢:“你杀了青阳南宫王府的郡主,太乙圣者的徒弟,我的师妹,你说我是否在意?” “不必提醒我这些。”文阳辉冷笑,“怪就怪她是你师妹。” 文阳辉托起掌心中的机关九骰,对隋天君说:“舅舅,你就在旁边看着好了。梅良玉,我也让你见识一下我们机关家最厉害的杀器,放心,我会让它射偏一些,多留你一会,毕竟我还有好多话要说。” 梅良玉的身影消失,文阳辉周身燃着金色的五行防护,他没有犹豫,手指就要朝机关九骰按下去。 虞岁也没有犹豫。 落在文阳辉指尖细如微尘的五行光核,先他一步碎裂,迸发的无主之气具象化为巽卦·垂风,将机关九骰从文阳辉指下击飞出去。 五行光核无法破除文阳辉防护,虞岁便换了攻击对象。 机关九骰突然被击飞,文阳辉和隋天君都呆住了,完全在意料之外、甚至是不可思议地事情发展,让两人都没反应过来。 文阳辉眼眸中还倒映着机关九骰朝前飞出的景象,目光从怔愣到震惊。 两人在瞥见梅良玉的身影时心中一震,忙瞬影上前争夺机关九骰。 怎么回事?! 文阳辉动身追逐机关九骰时,心中无端生出一丝恐惧。 梅良玉瞧见突然摔出去的机关九骰,无心去想是怎么回事,本就朝着文阳辉前进的他,瞬间转了目标,抢先去拿坠落的机关九骰。 双剑再次传来重击的剑鸣声,万道剑影触发,梅良玉却也将手中握着的黑色封魔柱插入风雷柱中,金色的结界拦住了文阳辉的去路,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封魔阵呈现三角形,范围很大,刚好圈住了文阳辉和隋天君。 隋天君只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是梅良玉之前躲闪万道剑影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扔了两根封魔柱在边缘。 封魔结界内限制一切九流天机术。 只短暂的时差,梅良玉已经接住坠落的机关九骰,毫不犹豫地更改了攻击对象,点下机关。 文阳辉浑身冷汗,这瞬间以为金乌赤箭的攻击对象是自己,脸色微微扭曲着后撤,扭头朝隋天君喊道:“舅舅!” 他眼中溢出惧意,隋天君脸色微变,他也以为金乌赤箭的攻击对象是自己。 可什么都没发生。 金乌赤箭已经被司徒祖母锁住了。 梅良玉最先察觉到金乌赤箭无法出动的异样,他当机立断,御风先朝封魔结界里的文阳辉杀去。 隋天君立马也反应过来,御风术朝文阳辉赶去。另一道黑色染血的身影却比他更快,比任何人的御风术都要快。 不该如此! 他还在五行逆乱! 隋天君眼皮一跳,忽然反应过来,若是梅良玉此刻没有使用五行之气,那难道是……神机术? 以为金乌赤箭会杀过来的文阳辉拼了命地御风跑,险些撞到风雷柱上,他跑到了结界尽头,无法出去,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地回头。 认为自己会被金乌赤箭射杀,文阳辉都来不及使用别的机关卷轴,回头就见先隋天君一步来到身前的梅良玉,心脏顿停。 文阳辉眼中映着一身染血,眼含戾气,如修罗恶鬼般的男人从道道黑色风雷柱后走来,立在后方的风雷柱群威严阴森,上面雕刻的恶鬼凶相和此时的梅良玉相比,也都黯然失色。 此刻文阳辉终于反应过来,阴沉着脸要拿袖中的机关卷轴和紫符。一道金雷从天上劈下,将文阳辉的五行防护破除,将他抽飞时,文阳辉也甩出手中紫符,昭明神将再次现身护在他身前。 所有的一切都是同时发生的。 包括虞岁捏碎最后一刻留在文阳辉身上的五行光核。 梅良玉徒手捏碎紫符,摔落在地的文阳辉刚爬起身就见到这幕,不敢置信地望着昭明神将在雷鸣声中消散。 贴在文阳辉胸口的五行光核碎裂,溢出的无主之气侵入他体内,在第二道金雷落在文阳辉身上时,他才刚拿出机关卷轴,还未来得及使用,从体内爆发的震卦·雷蛇,无数细小的雷蛇已穿过他的五行光核,伴随着雷鸣声一同破碎。 再次被击飞摔出去的文阳辉握紧手中的机关卷轴,胸口五行光核碎裂的瞬间,剧痛遍布全身,张嘴的求救变作了哀嚎,摔落在地后口吐鲜血。 “辉儿!” 刚召唤轻重双剑破了封魔结界的隋天君,一抬头就见文阳辉摔出去,呕吐鲜血的同时,胸口也溢出大片血色。 梅良玉察觉到不是自己的攻击,但眼下对他并无威胁,在隋天君愤怒地使出第三剑时,他已瞬影到文阳辉身前,掐着毫无反抗之力的文阳辉挡在前方。 文阳辉望着快要一剑刺穿他头颅的剑影,半是虚弱半是恐慌道:“舅舅!” 隋天君立马招手撤去攻击,望着被梅良玉当做人质的文阳辉,额角狠狠抽搐,他急红了眼,咬碎了牙道:“梅良玉,放开辉儿,我保你不死!” “话说得晚了些,何况我的生死如何,你也不配插手决定。”梅良玉一脚踹在文阳辉后膝盖,让他跪倒在地,再折了他的双手反扭身后,听着文阳辉的惨叫声,隋天君震声道,“梅良玉!你竟敢——” “把剑戒交出来。”梅良玉冷声打断他,“三声之后你若不交,我就杀了他。” “一。”梅良玉扭断了文阳辉的右手。 隋天君怒吼,十八道剑魂齐出,杀意紧逼梅良玉:“住手!” “他不敢杀我!”文阳辉在痛苦挣扎中吼出这句话,梅良玉抓着他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手中黑色的封魔柱精准有力地插/进了文阳辉眼里,听着他痛不欲生地惨叫,抬头看向隋天君道,“二。” 文阳辉倒在地上痛苦地曲缩着身子,被刺破左眼的血色流了他满脸,他想要伸手触摸,被扭断的右手却也不听使唤。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从机关九骰脱手击飞开始,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控制。 此刻难道要他向梅良玉求饶吗? 绝无可能! 文阳辉在痛苦中疯狂喊叫道:“他敢毁了我的光核,我绝不原谅!舅舅,杀了他!” 梅良玉紧绷的小臂线条上都是血水在流,他本人看起来似乎并无异样,周身甚至燃烧着金色的五行之气,天地间的五行之气仿佛都在往他身上聚拢,使得他拥有源源不绝的力量。 隋天君见梅良玉的手握住封魔柱,将其拔出,文阳辉仰天痛叫一声,而拿着封魔柱的梅良玉似乎正要戳穿他的喉咙。 “住手!我给你!”隋天君再也绷不住了,将指上的剑戒拔掉扔给梅良玉,“拿去!放了辉儿!” 他做不到放任文阳辉去死,更见不得梅良玉当面凌虐文阳辉。 梅良玉轻撩眼皮朝隋天君看去,见他只扔出一只剑戒,眼含嘲弄,拿着封魔柱的手指灵活一转,正要戳瞎文阳辉的另一只眼。 “住手!”隋天君愤怒地将第二只剑戒扔给他。 朔风将这两只剑戒吹拂到梅良玉身前,他伸手将其全部握在手中,抬眼看向隋天君时轻声漫语道:“杀你需要几剑?” 隋天君绷着脸道:“它是认主的。” “是吗?”梅良玉听笑了,萦绕在他周身的五行之气太过充盈,需要找到一个发泄口才可以。 梅良玉拿着剑戒,将十八道剑魂全数放出。 十八道剑魂排列在他身后,自带杀意,发出嗡嗡剑鸣声。 梅良玉抬首看向隋天君,正如他之前立在风雷柱上看回来的那一眼,吐字清晰道:“叛斩。” 名家字言。 隋天君冷眼看着,想使用名家的字言术,使得剑魂叛变,哪有这么容易。 十八道剑魂静立不动,可当萦绕在梅良玉身边的五行之气落在这十八道剑魂上时,它们开始颤抖。 此刻梅良玉施展的九流术,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剑魂们发出了尖锐的鸣叫声,依然快要控制不住,隋天君从最初的冷眼不屑,到如今的神情凝重,他不能接受自己花费一生心血制造的剑魂,竟然会在某一天被人策反叛变! “不可能的。”隋天君话音刚落,十八道剑魂便动了。 最先动的是轻剑·雪浪和重剑残英,它们双剑合击,召唤万道剑影,顷刻间就将隋天君吞没。 梅良玉甚至懒得看被剑魂们逼入风雷柱阵中的隋天君,他弯腰拎着还在不断咒骂的文阳辉,朝雪山的另一边赶去。 哪怕他御风的速度快到肉眼难见,可身上流落的血水却洒了一路,仿佛怎么也流不尽一般,哪怕是没有受伤的地方,也在往外溢出血水。 这是他使用神机术的代价。 提前损耗寿命。 梅良玉在坡上顿住。 文阳辉被他踩在脚下,狼狈不堪,心中充满怨恨,本是痛晕过去的,却被梅良玉踹醒,他混满血水的眼艰难睁开,挣扎着去看梅良玉身影:“文阳家……不会放过你的,你若是……敢杀我……” 梅良玉垂眸看他,轻笑声,一脚踩着他的脸,弯下腰去,脚下的力道加重,仿佛能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那张原本精致漂亮的脸,此刻被碾压得微微变形。 “当那么多人的面用金雷羞辱你这件事,你为什么非要找理由?”梅良玉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文阳辉不甘心的眼,“就算不是为了我师妹,只要我乐意,随时都可以。”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搞清楚你和我的差距在哪。” 梅良玉踩着文阳辉蹲下身,心中对他的凌虐杀意仍旧在不断攀升,但他看起来很冷静,只是下手越来越狠。 “见到我师妹之前,我不会杀你,因为我还没想好该怎么杀你。”梅良玉站起身,神色冷淡道,“等见到南宫岁后,我就能想到该怎么杀你。” 他将文阳辉踹下去,看着文阳辉顺着山坡滚落。 梅良玉身上的血水稍微止住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雪山下方,迈步朝前走去。 如果南宫岁真的死了—— 他只想到了这里。 剩下的不愿再想。 除非他看见了死去的南宫岁。 . 第101章 第 101 章 虞岁躺倒在雪山下,没有起来,两颗光核都被捏碎,她也看不见雪山另一边的战况如何。 师兄拿到机关九骰时,虞岁也以为他能使用金乌赤箭,谁想金乌赤箭却没有发动。 但没关系。 她已经成功击碎文阳辉的五行光核,师兄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控制住文阳辉掌控局势。 这里完全听不到雪山另一端的动静。 虞岁仍旧没什么力气,她闭目休息,脑子却依旧活络,回想之前的所有瞬间门。 师兄御风术的速度快得不正常,让虞岁想起她那被异火力量加强后的雷蛇,在五行逆乱的情况下,还能不慌不忙地进行反击,甚至想抢先一步去控制住文阳辉。 这要是没点后招在身上,虞岁也不相信。 只是单从御风术的速度这点,也看不出是什么神机术。 虞岁静静聆听风雪的声音,异火灼热,倒是让她可以不受寒冷侵袭,恍惚中听见碎石子从上方掉落的声响。 异火摇晃,告知她有两道身影靠近。 虞岁听见文阳辉被梅良玉踹下来的惨叫和咒骂声,他不服输,又怕梅良玉真的发疯杀了自己,轮到他开始讲各种利害关系。 文阳辉在滚落中遭受多次撞击,没了五行之气护体,少爷精贵的身体被虐得体无完肤,在冰雪中滚了一圈,被冻得脸色发紫。 “你敢杀我……和我舅舅……我娘不会放过你的……她可是……” 文阳辉艰难地仰起头去看后边的梅良玉,却见他屈指一弹,文阳辉只觉腹部受到重击,呕出一口血,身体不受控制地继续往下滚落。 重伤之下,文阳辉几次晕过去。 他从山坡上滚下来,带血的伤口上沾染着雪粒子和黑砂石,滚落中受到的撞击划伤他的脸,瞧着已是面目全非。 落到雪山下时,文阳辉又晕过去。 梅良玉视线掠过他,瞧见躺倒在雪山下的另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和师妹南宫岁穿着同样的橘金色长裙,梳着同样的发式,连发上戴着的金钗都一模一样。 不久前他才注视过那支戴在虞岁发上的海棠金钗,它的主人面容鲜活明媚,垂眸时乖巧温顺,柔和的笑意盈满眉眼,还能陪他说笑,不时抬头看自己一眼。 如今这人却浑身染血地躺倒在地,安安静静,不发一言,也不再看这天地一眼。 朔风呼啸着,冷意往他衣物里钻,顺着伤口混进他体内,似乎将他的血液都冻住了,梅良玉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的虞岁,能看见她胸前仍旧湿润的大片血色。 平日白里透红的肌肤,这会也只剩下虚弱的惨白,甚至看不出她呼吸的起伏。 梅良玉距离山脚原本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却因为眼中倒映的那抹身影,顶着五行逆乱再次使用神机术,御风往下赶去,几个瞬息的时间门就已来到虞岁身前。 近距离瞧见虞岁了无生机的模样,梅良玉心头悬着的念想重重落地,在他心底深处砸出一声巨响。 瞧着是金乌赤箭一击毙命。 此刻梅良玉脑子里闪过的全都是虞岁曾经鲜活的模样,始终装着许多事情,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的大脑在此刻短暂地停顿空白一瞬,直到他瞧见飞雪落在虞岁脸颊,却转瞬即逝。 梅良玉手指微颤,蹙眉蹲下身去,朝虞岁伸出手,修长染血的手指轻轻划过她温热的脸颊,而他这轻柔的触碰让虞岁觉得发痒,有点装不下去了。 “南宫岁。”梅良玉冰凉的指尖传来虞岁温热的体温,平日清冷懒散的声音,这会变得低沉,吐字中带着难以察觉的狠意,让虞岁听得心颤了下。 虞岁装不下去了,轻轻睁开眼,黑幽幽的眼珠子微动,映照着梅良玉眉头微蹙的脸,她睁开眼后,才看见男人蹙着的眉缓缓舒展开。 师兄赶来的速度,比她想的还要快。 睁眼时,虞岁捕捉到梅良玉还未收敛情绪的眼眸。 点在她脸颊的手指温度是冰冷的,目光却炽热。 梅良玉的手掌轻托着她半边脸,手上的血水染花了虞岁的脸,但他没管,沾点血色,也比了无生机的惨白看得顺眼。 “师兄。” 虞岁只说了这一句,就感到梅良玉给自己输送大量五行之气,试图护住她的心脉,给她止血,同时使用医家的天机术,入目之心。 梅良玉见虞岁全身上下也就胸口的致命伤,没有别的多余伤口,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局势缓解,没了性命之忧,虞岁这才想装死吓吓梅良玉,何况她本来就重伤,都没力气站起来,第一眼看见她的人,都会觉得她已经死了。 虞岁还能活着才令人奇怪。 梅良玉虽五行逆乱,却使用神机术召来大量五行之气,为他和虞岁疗伤。 有医家的天机术治疗,伤口恢复确实快。 虞岁明显感觉“气”和“力”都在回归,感到软弱僵硬的五指也恢复了行动力。 医家治疗术虽好,却不能自医。 不知道靠光核里的无主之气修行医家九流术,能不能打破不能自医的规矩。 虞岁刚一走神,就听梅良玉低声问道:“想装死吓我?” “师兄。”虞岁回过神来,眼眸水润明亮,目光焦点对准梅良玉。 她说:“我真的差点就死了。” 梅良玉虽然不知道她用什么办法从金乌赤箭下存活,却也不需要去深究,只需要庆幸她活下来了。 “你死不了了。” 梅良玉贴在她脸颊的手掌原本冰凉,这会似乎吸取虞岁的体温,也变得暖和起来。 虞岁转开视线,去看了眼梅良玉后方的悬日,又道:“金乌赤箭真厉害呐。” 梅良玉的目光依旧盯着她:“机关家联合创造的杀器,是用来对付圣者的,确实很厉害。” “文阳辉呢?”虞岁又看回梅良玉,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问,“我之前短暂地晕了会,他说要去找你。” 梅良玉说:“快死了。” 虞岁看着他,轻轻歪了下头,像是不解,又像是让他说得再详细些。 那双眼仿佛会说话。 梅良玉读懂她的意思,却问:“能起身吗?” 虞岁轻声说:“太疼啦。” 能让她说出这话也不容易。 梅良玉倒是明白这话的不容易,单手捧着她的脸静了静,俯身将虞岁抱起,沉稳有力的胳膊搂着她的腰与腿弯,把人抱在怀里后,召来的五行之气也笼罩了两人。 “在我身上蹭点血,出去后不能让人看出来你主要伤在哪。”梅良玉沉声道,他看向晕倒在地的文阳辉,名家字言具象化,在他和文阳辉之间门出现一根铁链。 铁链锁着文阳辉的双手,另一端缠在梅良玉腕上,他抱着虞岁顶着风雪前行,身后拖着昏迷不醒的文阳辉。 虞岁靠在梅良玉怀里,抬眸看去,有的事不是她开口试探,就是梅良玉主动说。 梅良玉看出了虞岁的致命伤,五行光核在金乌赤箭的攻击下,必然是会被击碎的。 可他给虞岁疗伤时,能察觉到她的五行光核还在。 就算他不好奇,不发问,外边的其他人却不一定,有的秘密经不起深挖,越挖秘密越多,也越危险。 “你就不好奇吗?”虞岁望着他清冷的侧脸笑问。 梅良玉却看着前方,恢复了点平日的懒散:“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秘密。” 虞岁在他怀里蹭了蹭脸,染血的同时也道:“可是师兄,你知道我太多秘密了。” “我知道你再多秘密,也不会是你的敌人。”梅良玉低头看了她一眼,刚巧对上虞岁看过来的目光,她眼里没有笑意,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虞岁之所以会从梅良玉这感受到自己是幸运的,是因为他知道的是异火。 除去同是灭世者的薛木石外,梅良玉是这世上第一个知道虞岁有异火的人,却没有对她采取任何极端手段、表露恶意,甚至处处透露着包容,和对她本人的在意。 也许是因为梅良玉有点喜欢她。 虞岁双手搂着梅良玉的脖子,身子上扬,头往他颈窝里靠,细弱的呼吸吐在他脖颈,热意微痒,梅良玉只是紧了紧抱着虞岁的手。 “可我不知道师兄有什么秘密。”虞岁说着,抬起头时,目光却在看后方被铁链拉拽的文阳辉,“我不像师兄你这么厉害,憋得住好奇心,我发现秘密就想知道。” “我有什么秘密?我自己都没想起来。”梅良玉被她逗笑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这倒是实话。 虞岁的下巴枕在他肩膀,安安静静的,好一会没说话。 梅良玉没一会就要看看她,确认虞岁的状态,几乎是走三步看一眼,心里担惊受怕她撑不住死了。 若是虞岁死在他怀里,梅良玉自己都不敢想他会做什么。 他见虞岁观察后边的文阳辉太久,出声问道:“你看他干什么。” “文阳家会让我们杀他吗?”虞岁问。 梅良玉答道:“他父亲说不定,母亲不会。” 想了想,又补充道:“文阳大当家没有孩子,从小看着他长大,文阳辉在这些长辈面前倒是装得挺乖,讨人喜欢,所以大当家也不会让我们杀他。” 虞岁听后笑道:“我猜也是,他确实是那种会讨长辈喜欢的类型。” 梅良玉说:“你不也是?” “师兄,你拿我跟文阳辉比,是夸我还是……”虞岁话还没问完,就被梅良玉打断,“夸你。” 他斩钉截铁道:“谁拿你跟文阳辉比了,他也配?” 虞岁瞥他一眼,却摇摇头,轻声道:“论讨人喜欢这点我可比不上他,他族中长辈们都是出自真心疼爱,就算他闯下大祸也不愿他死。” 梅良玉却不觉得她比不过,师妹可比文阳辉这种恶心家伙讨喜千倍万倍。 “文阳辉今晚险些杀了你,南宫家也不会善罢甘休吧。”他说。 虞岁双手搂着梅良玉,十指紧扣着:“若是他今晚真的杀了我,我爹那边不好说,我娘应该会谢谢他。” 她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只是再平常不过的闲聊语气,“我也不需要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喜欢我,总会有人讨厌我,不喜欢我的,也许是我的一句话,也许是我的一个表情,我也不知道那一刻我做了什么就会惹人生厌。” 当虞岁站在素夫人面前,张口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都会惹她生厌。 当虞岁被当做是平术之人后,南宫明对她的态度也时喜时恶。 虞岁不认为她是一个讨喜的人。 如果被人问起,这世上是否有喜欢你的人,大多数都会先想到自己的父母亲朋。 那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喜欢你呢? 除了父母,在这世上很难遇到真心喜欢你,为你一心一意好的人。 在这个人眼里你是特别的,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都不会因为你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忽然讨厌你。 虞岁仍旧在看后边的文阳辉,脑子里却闪过曾经种种:“我也不需要那个人多么迁就我,我只需要那个人说不会杀我、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命薄、不是我倒霉、不是我非死不可。” 因为这世上很多人除了自己的父母外,都不曾被其他人真正喜欢过。 虞岁没有被父母喜欢过。 当梅良玉说文阳家会保文阳辉,是因为他讨人喜欢,不是利益相关,而是这些长辈对文阳辉的真心宠爱。 虞岁不由想起曾经。 她小时候也不是没有努力过要跟素夫人交好,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论她在素夫人面前多么乖巧听话,都得不到素夫人的喜欢。 虞岁见过孙夫人对钟离雀的好,也见过钟离辞对钟离雀的好,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护自己的孩子。 这会让虞岁觉得世界也没有坏的那么彻底。 曾经她想要放弃时会想:这世上总有喜欢我的人吧。 也许会有。 只是我还没等到而已。 虞岁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地撑过去。 世人都在等待被爱。 于是主动爱上他人就变得无比艰难又稀缺。 可虞岁已经不去等那个喜欢她的人了。 这样已经安慰不了她,无法平息压制她的愤怒。 虞岁学会了自己喜欢自己。 她对自己有无限耐心,可以包容自己的一切黑暗面,旁人若是窥见后会厌恶咒骂的一面,她能坦然接受,并绝对不会向自己投以失望的目光。 只要她永远不会讨厌“虞岁”就可以了。 梅良玉听着虞岁说的话,想到她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的困境足以毁灭她的心神,让她痛苦不堪,将她变成怨恨又愤怒,向这个世界报复的人。 可她却约束自己。 虞岁在苦难中挣扎向上,梅良玉却放任自己坠落。 梅良玉停下脚步,转头去看靠在他肩膀的虞岁,虞岁却收回看着后方的视线,埋首在他颈窝里,冰凉柔顺的发丝挨着他肌肤,他的下巴抵着虞岁的脑袋,鼻间门传来她的发香,一瞬盖过了两人身上的血腥味。 虞岁抢在梅良玉开口前说了一句话:“师兄,若是我喜欢你,你就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梅良玉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这话似乎带了点笑意,又似乎是他的错觉,像是玩笑话,可对师妹这样的人来说,又不应该是。 梅良玉收紧抱着虞岁的力道,让她往自己怀里贴近。他低着头,鼻尖轻轻在虞岁额头蹭了下,温柔亲昵的互动令人心软。 他低笑声道:“那我是不是该朝这个目标努力?” 虞岁也笑:“那要看师兄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风雪都绕过两人,不愿打扰。 梅良玉静了片刻后说:“我这么贪心,当然是要做世上最幸福的人。” . 第102章 第 102 章 虞岁难得跟他说了些心里话,梅良玉也听得有所触动,心脏酸软的感觉,在虞岁最后一句“若是我喜欢你”时攀上顶峰,令人心动不已。 梅良玉不否认他有点喜欢虞岁。 也许以后还会更喜欢。 想起虞岁刚才说的“若是”,说明师妹还不喜欢他。 梅良玉继续往前走着,思考片刻后,不由笑了声。 活跃在梅良玉周身的五行之气逐渐变少,他搂着虞岁,低声问:“血止住了?” 虞岁应了声:“止住了。” “还疼不疼?”梅良玉又问。 虞岁也老实回答:“疼。” 梅良玉将她的头往怀里按了按,虞岁又道:“没之前那么疼了。” 她话说得轻柔,不痛不痒地撩在梅良玉心上。 虞岁又扬起脑袋去看后边的文阳辉,眼珠黑白分明,像是在确认什么,她把下巴搁在梅良玉肩膀,转动着眼珠道:“师兄,为什么感觉我来太乙后总是在受伤。” “都是别人的错。”梅良玉说。 虞岁又道:“你也总是受伤。” 梅良玉又道:“我仇家太多。” 虞岁盯着文阳辉,暂时陷入安静。 梅良玉瞥眼看过去,好气又好笑道:“你总是看他干什么,他有什么好看的。” 虞岁解释:“我怕这么拖着文阳辉,一不注意他就死了,他要是就这么死在我们手里,会有些麻烦。” “会有人杀他的。”梅良玉把虞岁脑袋按回自己怀里。 虞岁想了想,试探道:“师尊么?” 梅良玉嗯了声。 “师尊会动手吗?毕竟是文阳家的少爷。”虞岁有些怀疑。 梅良玉朝雪山的另一边绕去,他没有用御风术赶路,因为没必要。 听了虞岁的疑问,梅良玉只淡声道:“他有必死的理由。” 按照常艮圣者的办事风格,他会考虑机关家对太乙的重要性,也会给文阳家留点面子,所以不会让文阳辉死。 梅良玉则有办法让师尊杀了文阳辉。 他们都有杀文阳辉的理由,文阳辉也和这两人不死不休,不管是虞岁动手,还是梅良玉动手,都有无穷后患。 杀文阳辉不用承担后果,也不怕带来更多麻烦的,只有常艮圣者。 虞岁听后抬眼看梅良玉,眼眸里倒映他棱角分明的脸,从这个角度看,男人的轮廓瞧着更加清冷俊雅,微勾的眼尾藏着冷意。 梅良玉垂眸,见虞岁在看自己,才觉满意。 看什么文阳辉,看他就对了。 虞岁说:“师兄,我想睡一会。” 梅良玉不让她睡:“等出去后再睡。” “还会有危险吗?”虞岁强撑着精神,重伤濒死状态,她总算能无视异火的灼烧而昏睡过去。 梅良玉听后沉默片刻,低声说:“不会有危险了。” 虞岁又道:“那我睡一会。” 梅良玉低头看她,眉头微蹙:“出去再睡安全些。” “不是没有危险了吗?”虞岁在他怀里侧过身子,小脸都埋在他怀中,瓮声瓮气道,“师兄,不用怕我一睡就死了,我不会死的。” 梅良玉听着气笑了,冷不防想起在神木种子里看见的一幕,如果神木种子的预占是真实的,那师妹确实不会死在这。 可在那之后呢? 她暴露灭世者身份,被众人围杀,放出异火后又是生是死? 能确定会死的好像只有自己。 梅良玉停下脚步,低头看虞岁,眉眼认真。 虞岁已经在他怀里闭眼休息了,哪怕察觉到此刻师兄停下来,也不愿睁开眼。 直到她听见梅良玉低声说:“南宫岁。” 虞岁很少听见梅良玉叫她名字,仅有的几次都带着点不同意思的凶狠,这次倒是听不出半点凶意,而是难得的认真。 “你死了我会睡不着。”梅良玉盯着她说,随后垂首在她额头似撞似碰,“所以你别睡。” 虞岁迫不得已睁开眼,有点无奈地看回去。 梅良玉见她睁眼,这才继续往前走。 “师兄。”虞岁轻声笑道,“我真的不会死。” 梅良玉说:“你睡着像死了一样。” 虞岁:“……” 她闭上眼,道:“那师兄你也试试睡不着的感觉吧。” 你就当我死了。 梅良玉听得眼角轻抽,忍不住低头看虞岁,人已经不管不顾,埋脸在他怀里睡去了。 机关岛。 天上云庭灯火通明,即使外边风雨雷电交加,云庭部分区域却不受任何影响,连雨都落不到这一处来。 临香夫人坐在屋中惴惴不安,时不时朝窗外看去,她得知机关九骰被文阳辉带走时,心里又气又急,想也知道他要拿机关九骰去做什么。 她本想叫隋天君去把人带回来,却发现隋天君跟他是一伙的,临香夫人只觉眼前一黑,气得额角一抽一抽。 文阳家的机关九骰是放在临香夫人手里看管的。 文阳辉今日说想要学习自家的机关术,让临香夫人放他进机关重阁。 临香夫人见孩子最近受了委屈,心里也不好受,就放文阳辉进去了,回来时不见人,一看机关九骰也不在了,她才觉大事不好。 文阳辉和梅良玉之间的矛盾多年累积,临香夫人也几次劝过,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还是会忍不住偏心些。 临香夫人多次让文阳辉不要去在意梅良玉,说你父亲惜才,只是看中那个孩子的天赋,而你才是文阳家的少爷,梅良玉什么也不是,你何必非要跟他比。 不管是好是坏,都最好别跟那个孩子扯上关系。 可文阳辉就是不听。 临香夫人知道自己儿子偏执的性格,有时候也觉得厌烦、可怕,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偶尔也有讨人喜欢的时候,总不能就这么不管。 这事绝对不能让文阳智知道。 临香夫人让人把消息封住,等待隋天君和文阳辉回来,没等到这两人,倒是等来了司徒家的两个孩子。 侍女急匆匆地跑进来报信:“夫人,司徒家的瑾少爷和铃小姐来了,还带来了司徒家的机关九骰,正去找二爷。” 临香夫人脸色一变,起身道:“想办法把人拦住,我先过去。” 她心里已有不祥的预感。 文阳智今晚还在天人阁和阳三当家也在。 这批货是文阳轴和文阳岫两兄弟负责的,两人正在人群后边看着手中记录册子低声说着什么。 一帮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突然有两道人影携着飓风从天而降,将追赶的守卫都拦在后边,或是被飓风击退,飓风将议事厅的门窗猛地击开,将青绿的银杏叶子吹了满地。 文阳轴探头看出去,落地的玄衣青年瞧着眼熟,那张吊儿郎当的脸上有双爱看热闹的狐狸眼,正拎着晕乎乎的司徒铃放地上。 文阳岫一开始神色戒备,看清落地的两人后挑眉:“你俩拆家拆到我文阳家来了?” 司徒铃落地还觉得晕乎,抓着兄长的衣袖骂道:“你们竟然拦着我不让传消息,难道你们是合起伙来要杀良玉哥哥的?文阳家的机关九骰他怎么拿——” 话还没说完就被兄长司徒瑾捂住嘴,司徒瑾压低声音警告她:“这么多人还在呢,给人留点面子。” 阳智冷着脸叫去隔壁等待。 司徒瑾走进议事厅,一手摊开,掌心悬浮着机关九骰,朝文阳智等人朗声道:“人命关天,还请二当家见谅。” 他将文阳辉拿走机关九骰,把梅良玉和疑似南宫岁的姑娘关进二重机关岛的事告知,最后又拱手,在长辈面前做恭敬姿态道:“祖母说,若是今晚这二人死在机关岛,文阳家也免不了要见血。” 话说得客气,但意思文阳智是明白的。 司徒祖母没有直接放常艮圣者来机关岛,而是先提醒了文阳家,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文阳智神色越发沉冷,他平日就难见情绪波动,如今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三当家放下手中茶杯,也没说话,惹事的是他二哥的孩子,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给文阳轴使了个眼色,让他去二重机关岛把人接回来。 文阳轴跟文阳岫离开议事厅,刚出门就遇见过来的临香夫人,两兄弟招呼都没打就急着走了。 临香夫人站在门口,看见厅里站着的司徒家的孩子,神色微白。 屋中的文阳智也在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给的机关九骰?” 临香夫人张了张嘴,却觉得解释那些已经没用,只摇摇头,眼中泪光闪烁,颤声道:“他最近心里委屈,一时冲动才做出这种事。” 文阳智没有说话,迈步朝外走去。 可临香夫人却是了解他的,见他什么都不说,心里才觉恐慌,在文阳智错身而过时,忙伸手抓住他,低声道:“智哥,放他这一次吧,日后我一定会……” 文阳智瞥眼看她:“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放过他的次数还少?” 临香夫人胸中憋着一口气,听他这么说后,再也憋不住,尖锐地释放出来。 原本温柔恬静的人,这会近乎歇斯底里,临香夫人抓着他衣袖的五指猛然收紧:“难道你要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去死不成?” 她咬牙切齿道:“我就这一个孩子!” 文阳智反手抓过临香夫人,力道比她还要大,带着她往前走去,远离了后方几人,才沉声道:“他们家也只剩梅良玉一个孩子了。” 这话给了临香夫人当头一棒,让她脸色又白了几分,周身尖锐逼人的气息却瞬间散去。 “你我都很清楚,若是梅良玉死了会发生什么。辉儿的脾气你也最清楚,他若是想杀谁,就会想尽办法让这个人消失,就算打断他的手脚,将他关在暗牢里,他也会时时刻刻诅咒这人去死。” 文阳智拉着临香夫人往前走,自己也看着前方,路上都是刚被飓风卷落的青叶子,前一刻还在树上生机勃勃,如今却已败落了无生机。 生死一瞬间,不知何时就会降临。 “若真将辉儿如此关着,那也跟让他死了无异。”文阳智的声音极其冷淡,似乎是克制着所有情绪,保持理智,他低声说,“难道你要让他杀了梅良玉,再让机关家从此消失吗?” 临香夫人脚下一软,文阳智回身揽住她,她却还是跪倒在地,掩面哭泣。 司徒瑾和司徒铃在后边等着,不敢上前打扰。 文阳智刚伸手扶起临香夫人,就察觉天地行气震荡,威压自天上来,能避开风雨雷电的天上云庭,却避不开浓稠的墨色。 墨气如流星飞坠,在云庭上空四散,本是无形之物,却让地面的人都感觉到了被注视的冷意。 临香夫人本是满心悲痛,可这份威压却强势地在她心中注入恐惧,驱赶了悲痛。 常艮圣者的意识入侵云庭,所有人都接收到他不容拒绝的要求:“把人交出来。” 虞岁难得跟他说了些心里话,梅良玉也听得有所触动,心脏酸软的感觉,在虞岁最后一句“若是我喜欢你”时攀上顶峰,令人心动不已。 梅良玉不否认他有点喜欢虞岁。 也许以后还会更喜欢。 想起虞岁刚才说的“若是”,说明师妹还不喜欢他。 梅良玉继续往前走着,思考片刻后,不由笑了声。 活跃在梅良玉周身的五行之气逐渐变少,他搂着虞岁,低声问:“血止住了?” 虞岁应了声:“止住了。” “还疼不疼?”梅良玉又问。 虞岁也老实回答:“疼。” 梅良玉将她的头往怀里按了按,虞岁又道:“没之前那么疼了。” 她话说得轻柔,不痛不痒地撩在梅良玉心上。 虞岁又扬起脑袋去看后边的文阳辉,眼珠黑白分明,像是在确认什么,她把下巴搁在梅良玉肩膀,转动着眼珠道:“师兄,为什么感觉我来太乙后总是在受伤。” “都是别人的错。”梅良玉说。 虞岁又道:“你也总是受伤。” 梅良玉又道:“我仇家太多。” 虞岁盯着文阳辉,暂时陷入安静。 梅良玉瞥眼看过去,好气又好笑道:“你总是看他干什么,他有什么好看的。” 虞岁解释:“我怕这么拖着文阳辉,一不注意他就死了,他要是就这么死在我们手里,会有些麻烦。” “会有人杀他的。”梅良玉把虞岁脑袋按回自己怀里。 虞岁想了想,试探道:“师尊么?” 梅良玉嗯了声。 “师尊会动手吗?毕竟是文阳家的少爷。”虞岁有些怀疑。 梅良玉朝雪山的另一边绕去,他没有用御风术赶路,因为没必要。 听了虞岁的疑问,梅良玉只淡声道:“他有必死的理由。” 按照常艮圣者的办事风格,他会考虑机关家对太乙的重要性,也会给文阳家留点面子,所以不会让文阳辉死。 梅良玉则有办法让师尊杀了文阳辉。 他们都有杀文阳辉的理由,文阳辉也和这两人不死不休,不管是虞岁动手,还是梅良玉动手,都有无穷后患。 杀文阳辉不用承担后果,也不怕带来更多麻烦的,只有常艮圣者。 虞岁听后抬眼看梅良玉,眼眸里倒映他棱角分明的脸,从这个角度看,男人的轮廓瞧着更加清冷俊雅,微勾的眼尾藏着冷意。 梅良玉垂眸,见虞岁在看自己,才觉满意。 看什么文阳辉,看他就对了。 虞岁说:“师兄,我想睡一会。” 梅良玉不让她睡:“等出去后再睡。” “还会有危险吗?”虞岁强撑着精神,重伤濒死状态,她总算能无视异火的灼烧而昏睡过去。 梅良玉听后沉默片刻,低声说:“不会有危险了。” 虞岁又道:“那我睡一会。” 梅良玉低头看她,眉头微蹙:“出去再睡安全些。” “不是没有危险了吗?”虞岁在他怀里侧过身子,小脸都埋在他怀中,瓮声瓮气道,“师兄,不用怕我一睡就死了,我不会死的。” 梅良玉听着气笑了,冷不防想起在神木种子里看见的一幕,如果神木种子的预占是真实的,那师妹确实不会死在这。 可在那之后呢? 她暴露灭世者身份,被众人围杀,放出异火后又是生是死? 能确定会死的好像只有自己。 梅良玉停下脚步,低头看虞岁,眉眼认真。 虞岁已经在他怀里闭眼休息了,哪怕察觉到此刻师兄停下来,也不愿睁开眼。 直到她听见梅良玉低声说:“南宫岁。” 虞岁很少听见梅良玉叫她名字,仅有的几次都带着点不同意思的凶狠,这次倒是听不出半点凶意,而是难得的认真。 “你死了我会睡不着。”梅良玉盯着她说,随后垂首在她额头似撞似碰,“所以你别睡。” 虞岁迫不得已睁开眼,有点无奈地看回去。 梅良玉见她睁眼,这才继续往前走。 “师兄。”虞岁轻声笑道,“我真的不会死。” 梅良玉说:“你睡着像死了一样。” 虞岁:“……” 她闭上眼,道:“那师兄你也试试睡不着的感觉吧。” 你就当我死了。 梅良玉听得眼角轻抽,忍不住低头看虞岁,人已经不管不顾,埋脸在他怀里睡去了。 机关岛。 天上云庭灯火通明,即使外边风雨雷电交加,云庭部分区域却不受任何影响,连雨都落不到这一处来。 临香夫人坐在屋中惴惴不安,时不时朝窗外看去,她得知机关九骰被文阳辉带走时,心里又气又急,想也知道他要拿机关九骰去做什么。 她本想叫隋天君去把人带回来,却发现隋天君跟他是一伙的,临香夫人只觉眼前一黑,气得额角一抽一抽。 文阳家的机关九骰是放在临香夫人手里看管的。 文阳辉今日说想要学习自家的机关术,让临香夫人放他进机关重阁。 临香夫人见孩子最近受了委屈,心里也不好受,就放文阳辉进去了,回来时不见人,一看机关九骰也不在了,她才觉大事不好。 文阳辉和梅良玉之间的矛盾多年累积,临香夫人也几次劝过,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到底是自己的孩子,还是会忍不住偏心些。 临香夫人多次让文阳辉不要去在意梅良玉,说你父亲惜才,只是看中那个孩子的天赋,而你才是文阳家的少爷,梅良玉什么也不是,你何必非要跟他比。 不管是好是坏,都最好别跟那个孩子扯上关系。 可文阳辉就是不听。 临香夫人知道自己儿子偏执的性格,有时候也觉得厌烦、可怕,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偶尔也有讨人喜欢的时候,总不能就这么不管。 这事绝对不能让文阳智知道。 临香夫人让人把消息封住,等待隋天君和文阳辉回来,没等到这两人,倒是等来了司徒家的两个孩子。 侍女急匆匆地跑进来报信:“夫人,司徒家的瑾少爷和铃小姐来了,还带来了司徒家的机关九骰,正去找二爷。” 临香夫人脸色一变,起身道:“想办法把人拦住,我先过去。” 她心里已有不祥的预感。 文阳智今晚还在天人阁和阳三当家也在。 这批货是文阳轴和文阳岫两兄弟负责的,两人正在人群后边看着手中记录册子低声说着什么。 一帮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突然有两道人影携着飓风从天而降,将追赶的守卫都拦在后边,或是被飓风击退,飓风将议事厅的门窗猛地击开,将青绿的银杏叶子吹了满地。 文阳轴探头看出去,落地的玄衣青年瞧着眼熟,那张吊儿郎当的脸上有双爱看热闹的狐狸眼,正拎着晕乎乎的司徒铃放地上。 文阳岫一开始神色戒备,看清落地的两人后挑眉:“你俩拆家拆到我文阳家来了?” 司徒铃落地还觉得晕乎,抓着兄长的衣袖骂道:“你们竟然拦着我不让传消息,难道你们是合起伙来要杀良玉哥哥的?文阳家的机关九骰他怎么拿——” 话还没说完就被兄长司徒瑾捂住嘴,司徒瑾压低声音警告她:“这么多人还在呢,给人留点面子。” 阳智冷着脸叫去隔壁等待。 司徒瑾走进议事厅,一手摊开,掌心悬浮着机关九骰,朝文阳智等人朗声道:“人命关天,还请二当家见谅。” 他将文阳辉拿走机关九骰,把梅良玉和疑似南宫岁的姑娘关进二重机关岛的事告知,最后又拱手,在长辈面前做恭敬姿态道:“祖母说,若是今晚这二人死在机关岛,文阳家也免不了要见血。” 话说得客气,但意思文阳智是明白的。 司徒祖母没有直接放常艮圣者来机关岛,而是先提醒了文阳家,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文阳智神色越发沉冷,他平日就难见情绪波动,如今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三当家放下手中茶杯,也没说话,惹事的是他二哥的孩子,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给文阳轴使了个眼色,让他去二重机关岛把人接回来。 文阳轴跟文阳岫离开议事厅,刚出门就遇见过来的临香夫人,两兄弟招呼都没打就急着走了。 临香夫人站在门口,看见厅里站着的司徒家的孩子,神色微白。 屋中的文阳智也在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给的机关九骰?” 临香夫人张了张嘴,却觉得解释那些已经没用,只摇摇头,眼中泪光闪烁,颤声道:“他最近心里委屈,一时冲动才做出这种事。” 文阳智没有说话,迈步朝外走去。 可临香夫人却是了解他的,见他什么都不说,心里才觉恐慌,在文阳智错身而过时,忙伸手抓住他,低声道:“智哥,放他这一次吧,日后我一定会……” 文阳智瞥眼看她:“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放过他的次数还少?” 临香夫人胸中憋着一口气,听他这么说后,再也憋不住,尖锐地释放出来。 原本温柔恬静的人,这会近乎歇斯底里,临香夫人抓着他衣袖的五指猛然收紧:“难道你要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去死不成?” 她咬牙切齿道:“我就这一个孩子!” 文阳智反手抓过临香夫人,力道比她还要大,带着她往前走去,远离了后方几人,才沉声道:“他们家也只剩梅良玉一个孩子了。” 这话给了临香夫人当头一棒,让她脸色又白了几分,周身尖锐逼人的气息却瞬间散去。 “你我都很清楚,若是梅良玉死了会发生什么。辉儿的脾气你也最清楚,他若是想杀谁,就会想尽办法让这个人消失,就算打断他的手脚,将他关在暗牢里,他也会时时刻刻诅咒这人去死。” 文阳智拉着临香夫人往前走,自己也看着前方,路上都是刚被飓风卷落的青叶子,前一刻还在树上生机勃勃,如今却已败落了无生机。 生死一瞬间,不知何时就会降临。 “若真将辉儿如此关着,那也跟让他死了无异。”文阳智的声音极其冷淡,似乎是克制着所有情绪,保持理智,他低声说,“难道你要让他杀了梅良玉,再让机关家从此消失吗?” 临香夫人脚下一软,文阳智回身揽住她,她却还是跪倒在地,掩面哭泣。 司徒瑾和司徒铃在后边等着,不敢上前打扰。 文阳智刚伸手扶起临香夫人,就察觉天地行气震荡,威压自天上来,能避开风雨雷电的天上云庭,却避不开浓稠的墨色。 墨气如流星飞坠,在云庭上空四散,本是无形之物,却让地面的人都感觉到了被注视的冷意。 临香夫人本是满心悲痛,可这份威压却强势地在她心中注入恐惧,驱赶了悲痛。 常艮圣者的意识入侵云庭,所有人都接收到他不容拒绝的要求:“把人交出来。” . 第103章 第 103 章 司徒祖母给了文阳家时间接收消息,又掐着点把拦住常艮圣者的结界撤去,如今常艮圣者亲自来要人,他们也必须给个交代。 文阳大当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屋里跟美人玩得不亦乐乎时,突然被这入侵脑海的意识吓了一跳,这才翻身下床穿衣。 美人缩在床角怯生生道:“大当家,不会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总不能是让我交你出去。”大当家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拍拍她的背,让她无须担心,转身时则沉了脸色。 他刚走出门,就有人悄声无息跟上,向他汇报。 得知是文阳辉想杀梅良玉,还拿走了机关九骰,把人关进了二重机关岛,文阳大当家不由伸手扶额。 “他用金乌赤箭了?”大当家问。 属下答:“用了。” 大当家不由骂了声,脚步加快,眼里有丝着急和暴怒,这混小子最好祈祷梅良玉没死,否则今儿谁也保不住他。 二重机关岛内,隔绝了外边的一切,就连常艮圣者也无法入侵此地。 梅良玉重新回到风雷柱阵前,看见死去的隋天君,他躺倒在地,灰蒙的眼眸中还能瞧出震惊之色,到死也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他创造的剑魂下。 他无声看了一会,把怀里抱着的虞岁叫醒。 梅良玉说:“师妹,帮我个忙。” 虞岁睁开眼,还有点茫然。 梅良玉抱着虞岁没法腾出手来,便低头在她额前挨了一下,一道金色的咒纹印记传给虞岁,在她额前一闪而过。 “两日之后,记得把它还给我。”梅良玉说。 虞岁收回搂着他脖子的手,轻轻摸了摸额头,随之而来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看见路道两旁的纸风车,走在屋檐下的男孩,城中的紫衣女子等等,让虞岁微微睁大了眼。 “这是师兄你小时候?”她问。 梅良玉:“……” 他神色奇怪地看回虞岁:“你看见了?” 虞岁茫然地眨眨眼,“你传过来的咒印里藏着的记忆吗?看见了。” “你为什么能看见?”梅良玉更奇怪了,“按理说我只是把咒印存给你,你不可能看见里面的记忆。” 虞岁轻轻啊了声,往他怀里缩了缩,道:“可能我天赋异禀。” “我给你的是阴阳家的星源咒,能记录我记忆最深刻的点,时限三日,这种储藏记忆的阴阳咒,只有咒的主人才能看到内容。”梅良玉被虞岁的回应给听笑了,他说,“你在太乙好好学,等你回了青阳,我看谁还敢看不起你。” 虞岁没有笑,而是继续问道:“为什么要保存记忆?” “因为师尊不会让我记起来。”梅良玉第一次回头看文阳辉,“我来太乙的时候,忘记了以前的事,如果我说文阳辉让我想起来了,师尊就一定会杀了他,同时会重新封印我的记忆。” 虞岁听得怔住。 她也不睡了,双手再次搂着梅良玉的脖子让自己直起身,在如此近的距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顾乾的神机术·天官,能影响我体内的封印,让我想起一些碎片,但还是太少了,不清楚过去具体发生了什么,所以不敢确定如果被师尊重新封印,以后还能不能想起这段记忆。” 梅良玉转头看回虞岁,眉眼沉静:“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秘密吗,那得替我记住了,这些会被抹去的记忆,就是我的秘密。” 虞岁问:“你想找回记忆吗?” 梅良玉嗯了声。 虞岁看了他一会,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凑近梅良玉耳边说:“师兄,我喜欢你的秘密。” 会很有趣。 梅良玉轻轻挑眉:“我希望你喜欢的是我。” 虞岁搂着他,靠在他肩膀,两人都看不见彼此的脸,只能听见彼此的声音,她话说得很轻,却很清楚:“我不会主动喜欢别人的。” 梅良玉却不在意:“我会。” “你只要耐心等着就好。”梅良玉手掌按在她后脑,无论是抱着她手臂的力道,还是话语的力量,都沉稳得令人深信不疑,“等到我会把你想听的那些话全都说给你听的那天。” 虞岁静了静,却道:“师兄,我也不会等人。” 梅良玉压着眉头:“你怎么什么都不会。” 虞岁连理由都不给:“就是不会。” “你不是天赋异禀吗?”梅良玉逗她,“这种事总该无师自通吧。” 虞岁慢吞吞道:“师尊连这种事都不教,我学来也没用,干脆不学。” 梅良玉被她气笑了:“不会就不会,反正你总能听到我说的那天。” 虞岁轻轻收紧搂着脖子的手,安静着没出声。 两人站在黑色的风雷柱阵中,落雪簌簌,梅良玉拽着手中铁链,像是甩鞭子一样甩过去,把锁链那头的文阳辉给抽醒了,同时说:“师尊来了。” 可以阻拦鬼道家意识侵入的东凤结界笼罩整个机关岛,被人悄无声息地启动,也被人悄无声息地撤除。 文阳辉启动东凤结界的时候就知道会被人发现,但在发现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靠金乌赤箭杀梅良玉数次。 此刻文阳辉艰难地睁开眼睛,意识回归后,各方痛感汹涌而来,让他内心仇恨增长。 他无力从地面起身,转动视线时,文阳辉看见倒在地上死去的隋天君,目光呆住。 天地倒转,将他们从二重机关岛放出,重新回到一重机关岛的海边。 明亮的雪景转瞬变为黑沉的乌云,雷鸣声自头顶传来,狂风暴雨的呜咽怒吼响在几人耳边,黑夜中,能见到前方亮着灯光的长廊,廊边上的巨树枝丫被狂风吹得东歪西倒。 廊中站着不少人,但大多数都是文阳家的人,司徒家就来了那两个小辈,在看不到的黑暗处,还藏着不少探听消息的机关虫。 另外两家虽然没来人,却也在关注今晚这事。 梅良玉站在山坡之下,抬头朝长廊中的人一一看去,都是眼熟的,也不意外他们会出现在这。 唯有站在下坡台阶口的银发老妇人引起他的注意。 银发妇人目光清明,眉眼慈祥,着靛蓝莲纹长衣,气势温和,让人感到亲切。 她身旁还跟着两名学院弟子,也都是梅良玉认识的,医家甲级弟子,钱璎和石月珍,而那名银发老妇人,则是太乙唯一的医家圣者,蒋书兰。 医家圣者的出现,让梅良玉不动声色地将虞岁往怀里按了按,特意不理长廊上边的人,而是先转向文阳辉那边,避开医家圣者蒋书兰的视线,防止她看穿虞岁受的伤。 石月珍和钱璎是被蒋书兰叫来的,圣者察觉到两位爱徒之间的恩怨,想劝两人和解,不想来机关岛却遇上这事。 钱璎和石月珍看见受伤的梅良玉和虞岁,都无声地皱起眉头。钱璎看了会虞岁,又看向重伤的文阳辉,眉头皱得更深。 虞岁在梅良玉怀里扬了扬脸,小声问:“那是医家圣者吗?” 梅良玉嗯了声,压低声音道:“等会就算有人要出言治疗,你也别说话,我让石月珍来。” 虞岁无声眨眼,表示明白了。 无形的威压在海边蔓延开,两人都察觉到是师尊到了。 海边沙地上躺着已经死去的隋天君,还有重伤的文阳辉,可虞岁和梅良玉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都是血人。 乍一看没有赢家。 束缚着文阳辉的铁链已经消失。 文阳辉盯着隋天君的尸体,艰难地从地上坐起身,拖着断手,身体微微发抖,但出来了就是机会,那么多文阳家的人,三位当家都在,母亲也在,难道这些人都会看着他死不成? 文阳辉转动脖子,朝上方走廊里的临香夫人看去,哑着嗓子道:“娘……” 他最先求救的是临香夫人,因为知道父亲是个铁石心肠,只有母亲才会对他心软。 临香夫人满脸泪水地站在文阳智身旁,双手紧紧握着栅栏,指尖泛白,她的目光掠过文阳辉,看向死去的隋天君,脑子里一片嗡鸣。 “娘,舅舅死了,他被梅良玉杀死了,我们不能就这么看着舅舅去死吧?”文阳辉单手撑地想要站起身,却失败地摔回去,他疼得满头是汗,眼睛鼻子都歪了,人们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听出他话里的恨意,“梅良玉抢了机关九骰,想用金乌赤箭杀了我跟舅舅,他——” “常老!”文阳大当家沉声打断文阳辉的话,看过去的目光示意他闭嘴,“今晚这事有死有伤,让两位弟子受惊多有得罪,大家伤势惨重,得及时治疗才行,随后我文阳家必会给您老一个满意的交代。” 大当家这是想先把文阳辉保下来,关回天上云庭,事后无论是道歉赔礼,还是让文阳辉不能出云庭,都能保他不死。 何况这已经死了一个隋天君,以常艮圣者与机关家的交情,也不会非要让剩下的人争个你死我活。 “没关系,我还撑得住。”梅良玉不冷不淡道,目光也盯着文阳辉,“若是听不到文阳家的任何交代,我反而撑不住。” 文阳大当家听得眼角轻抽,朝梅良玉看去一眼,这小子是真不给面子。 文阳智反而能料到梅良玉的反应,他知道这个孩子对文阳辉的容忍度已经到极限了。 梅良玉看在临香夫人的份上已经忍让多次,可他也不是只会忍让的人,当他也起了杀心时,他的敌人只有死路一条。 文阳辉闻言,朝梅良玉看去,眼中光芒诡谲,哑着嗓子冷声怨恨道:“若非你昨日不顾教习警告,执意破坏院规用金雷伤我,今晚我舅舅又怎会将你围困二重机关岛想杀了你,我舅舅想为我报仇杀了你,可如今我舅舅已被你杀死,你还想怎么样?” 隋天君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今晚的所有事都可以推到隋天君头上。 梅良玉冷眼看着他,没有提虞岁的事,文阳辉看样子以为虞岁已经死了,这会提一句虞岁是被金乌赤箭射中,后续反而不好解释。 于是他尽量把虞岁的事神隐,让重点落在自己和文阳辉的矛盾上:“今晚杀我这事,到底是你舅舅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文阳辉到如今还忍不住要讽刺他:“我看你是没有疼爱自己的亲人,所以才不会懂舅舅帮我报仇的心思。” “我确实没有,毕竟我全都忘记了。”梅良玉嘴角微弯,盯着他的眼珠漆黑幽沉,“但这次多亏你,我倒是想起来一部分。” 这话让长廊上的文阳家三位当家听得神色各异,文阳智冷沉的眼里也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文阳辉才不管梅良玉想起什么来,他根本不在乎,他心里憋着一口气,扭头看向长廊上的文阳家长辈们:“娘——” 他话音刚落,一道惊雷从天而降,淡蓝色的雷蛇巨幕在文阳辉身前张开,无数雷蛇闪烁,让他瞳孔紧缩,求生本能让他的身子往后一缩。 “常老!”文阳大当家最先反应过来,浑身冷汗道,“今晚既然是隋天君的意思,他如今也为此付出代价,还请您看在辉儿尚小的份上——” “孩子尚小,便略施惩戒。”常艮圣者道,“我两个徒弟遭受无妄之灾,因此重伤,而我只出一招,今日之事便算了结。” 文阳大当家眉头紧皱,您老别说出一招,就算是半招,文阳辉也扛不住。 常艮圣者只要出手,文阳辉就必死。 大当家朝自家二弟看去,示意他想想办法,你自己亲儿子,你不说点什么? 临香夫人已不愿再看,转身扑进文阳智怀里,文阳智朝下方文阳辉看去,他目光冷静,心里只觉得疲惫。 他也曾努力过教导孩子重回正轨,可有的孩子本性难改,教不会的。 文阳辉对梅良玉展露的杀意是在他十六岁那年。 文阳智已经数次阻止,并在那年将文阳辉重重打了一顿,从此他不敢光明正大跟梅良玉起冲突,却学会了暗地里下死手。 文阳辉只会觉得不站在他这边,不如他意的,就是跟他作对的存在,错的都是别人,是他们对不起自己。 见母亲直接转身,父亲一言不发,文阳辉心里冷了半截,眼前拦着大片雷蛇,杀意逼近,令他浑身冒汗。 为什么你们什么都不说? “娘,难道你要眼看着我就这么死在你面前吗?爹从小就偏心梅良玉,他把梅良玉看作是自己亲儿子,可我才是他的亲生儿子啊!我说了,是梅良玉先挑衅的我,是他先动手伤的我,为何却成了我的错?难道舅舅帮我报仇也错了吗?要所有人都像我爹一样偏心梅良玉才是对的吗?!” 文阳辉愤怒的嘶吼声传到临香夫人耳里,她听得心凉又悲哀。 儿子显然已经忘记他父亲从前对他的宠爱,只记住了文阳智对他冷淡的一面。 这次他想杀的是梅良玉,下一次又是谁? 文阳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为何没有人阻止常艮圣者? 为何你们都不过来? “爹,娘——”文阳辉喊到神色扭曲,钱璎看不下去,想要开口,却被蒋书兰一个眼神制止。 雷蛇在文阳辉恐惧之意到达顶峰,满目狰狞地朝长辈们嘶吼求救时穿过他的胸膛,将他击飞摔落到海边,刚才还声嘶力竭的人,此刻悄无声息地倒在湿润的沙地,在海浪拍打之下,散了一地血水。 文阳辉根本扛不住这招来自鬼道圣者的雷蛇,更别提常艮圣者出手带了杀意,就算有人阻拦,也是跟文阳辉一起死。 钱璎不敢相信地睁大眼,无法接受文阳辉真的死在眼前。 她下意识地朝长廊那边的文阳家人看去,在黑夜与朦胧灯光中,只瞧见临香夫人哭泣的脸。 为什么? 钱璎心里升起几分愤怒,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还没有梅良玉重要吗? 蒋书兰轻声叹气,道:“去叫那二人过来,我给他们看看。” 石月珍应了声,率先朝梅良玉二人赶去,不消片刻后她回来道:“师尊,梅良玉说他虽然被金乌赤箭伤到,但不喜欢被人触碰查伤,只道多谢您的好意。” 蒋书兰温声道:“还有一人呢?” 石月珍微垂首道:“说是五行之气逆乱,和一些外伤,无需师尊出手,弟子陪他们回去的路上便帮忙医治了。” 蒋书兰点点头:“那就去吧。” “我也去。”钱璎道,她想问问南宫岁,在二重机关岛都发生了什么。 石月珍却瞥她一眼,笑道:“钱师妹与文阳辉关系交好,这会过去,怕是会惹人生厌。” 钱璎抿唇,道:“我与南宫岁关系也不错。” 石月珍眼里笑意更深了:“这我倒是不知,可岁岁只叫了我一人,钱师妹还得陪着师尊去巫山阁辨药。你第一次去巫山阁,机会难得,可要好好把握住。我已去过多次,也不差今次,便先随他们回学院去。” 说完,她向蒋书兰垂首致意,这才离去。 钱璎眼里含着几分冷意地看石月珍走远,这会再说要去,反倒显得自己别有用心。 . 第104章 第 104 章 长廊上的文阳家不愿让其他人多看热闹,让人以御风术带着文阳辉回云庭。 司徒瑾捂着司徒铃的嘴巴,不让她去跟梅良玉打招呼,悄悄带着人离开。 文阳岫来到梅良玉身前,叹息一声,抬手给他指了个方向:“那边已经有船等着,你先回学院。” 梅良玉说:“古楼的活你帮我做?” 文阳岫没好气道:“这时候谁还要你干活?学院的惩罚都一笔勾销了,快走快走。” 梅良玉这才带着虞岁离去。 路上梅良玉问石月珍,是否耽误她随蒋书兰去修行的事,石月珍摇摇头:“师尊这次要我来是想调和我与钱璎的关系,有机会能走正合我意。” 说完她看了眼两人,神色隐隐有几分担忧:“倒是你俩……” “先看我师妹,帮她稳心脉。”梅良玉道。 石月珍点点头。 梅良玉三人上船后便离开机关岛,朝学院赶回。 路上风雨交加,雷鸣不止。 虞岁躺在船屋小床上,趁还清醒的时候先回了薛木石的传文,示意他别担心,自己没事。 随后便昏睡过去。 她实在是太累、太虚弱了,心神损耗严重,需要休养。 梅良玉没有让石月珍多做什么,只要她帮忙稳住心脉,虞岁虽然瞧着是个血人,但伤重主要是落在胸口的一击。 其他都是从斩龙窟里带出来的伤。 虞岁睡着的时候,梅良玉和石月珍简单聊了今晚发生的事,石月珍听后沉思道:“之前倒是能看出来文阳辉想杀你的心思,但是没想到他会做到这种地步。” 梅良玉蹙眉,自己将双手伸进药水盆里清理血水和伤口,语气发冷:“我在他对自己的能力最得意的时候出现,在九流天赋这一块他嫉恨我,认为我抢了他的风头,我倒是能理解,但他非不承认,偏要将理由归为父母对我偏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都写满恶心二字。 文阳辉所谓的偏心是什么,是文阳智承认梅良玉的天赋在他之上,仅此而已。 临香夫人本身温柔和善,对谁都一样的温柔笑语,因为儿子讨厌梅良玉,甚至都不怎么对他笑。 文阳智更是从未在梅良玉的修行、日常生活上有任何的物质帮助,文阳家会关注这个孩子,是因为他身上的秘密,代表的力量,而非喜爱。 倒是文阳辉这些年针对梅良玉,都是文阳智善后,去跟常艮圣者赔礼道歉,数次承诺不会再发生。 可文阳辉总是口口声声说着我的父母多么偏爱你,仿佛是梅良玉夺走了父母对他的宠爱和一切,梅良玉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文阳辉这个人扭曲,文阳智和临香夫人有这么个儿子很晦气。 当梅良玉想起自己也曾有真正宠爱他的父母时,再想起文阳辉的那些话,就觉得恶心。 文阳辉对他的厌恶和怨恨,仿佛是他抢了文阳辉的一切亲情。 谁稀罕。 梅良玉五指扣着药盆边缘,因为用力而指尖泛白,漆黑的瞳眸倒映着青黑色的药水,晃荡的水面中光影破碎,让画面无法成型,正如他缺失的记忆。 石月珍在看虞岁,倒是没注意梅良玉此刻冰冷的神情,轻声道:“文阳辉能做出这种事我倒是不奇怪,只是以后你和文阳家的关系……” 梅良玉不动声色地收敛突然涌上来的愤怒,看向昏睡的虞岁,淡声道:“本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石月珍笑了下,才扭头对梅良玉说:“她的状态不方便回舍馆,也不能放在医馆,今晚就让岁岁住我那吧。” 梅良玉答应了。 薛木石那边总算收到虞岁的传文,心里大石头落地,松了口气,一抬头却发现坐在对面的卫仁正神色冷冷地看着他。 “她没事。”薛木石点了点自己的听风尺,解释道,“你也可以回去了。” “我知道她没事了。”卫仁皮笑肉不笑道,“但她没回我。” 薛木石:“……”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卫仁盯着他,带着几分探究:“你们去了趟斩龙窟后,关系倒是突飞猛进。” 按理说是他跟南宫岁之间的秘密多一些,薛木石跟南宫岁之间有什么利益合作关系,卫仁倒是没看出来。 薛木石想了想,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和南宫岁还有李金霜会去闯兵甲阵,在进斩龙窟之前就熟了许多。” 卫仁:“……” 明明是四个人的约定,怎么就不带我了。 薛木石又道:“你不是受伤未愈吗,这次来斩龙窟也有些勉强。” 卫仁听不下去了,明明当初我最厉害,怎么到头来却变成我最不中用了。他受不了,狠狠地瞪了眼薛木石,拍桌起身道:“你更没用,你这里客人来了连杯水都喝不上。” 薛木石被吓得眼皮一跳,弱声道:“因为本来就我一个人住啊。” “那就不会有人来吗?”卫仁看回去。 薛木石点点头。 卫仁被他气走了。 虞岁只回了薛木石传文这事,卫仁虽然心里不是滋味,但回去躺倒在床想了想,又觉得能理解。 要是换了他处在南宫岁的位置,都不会留自己一条命,说什么也要杀了,虽然侥幸活下来,却再也不可能获得她这种敏感多疑之人的信任。 卫仁有点睡不着,左思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让南宫岁多信任他一点。 钱璎没机会去问虞岁在二重机关岛发生什么,便悄悄给在学院的顾乾发传文,告知文阳辉死于常艮圣者手里的事。 顾乾已经歇息下,得知这事从床上翻身坐起,脑子快速搜索所有相关信息,白天文阳辉只说回去机关岛,却没说要在今晚对梅良玉动手。 文阳辉的脾气如何,顾乾十分清楚。 顾乾来太乙交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文阳辉,过程十分艰难,可以说是化敌为友,因为艰难,所以印象深刻,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 突然得知好友凄惨死去,顾乾坐在床边蒙了好一会,最后反应过来文阳辉这次把虞岁一起伤了,才缓缓皱起眉头,在心里骂了声,起身朝外走去。 季蒙还在堂屋中看着他的药花,冷不防见顾乾出来,打着哈欠问:“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脸色有点难看啊。” “文阳辉死了。”顾乾沉声说。 屋里没睡的霍霄也拧着眉头出来,目光不解地看向顾乾,显然是听见了刚才的话。 “啊?”季蒙被这话给吓坏了,站在窗前的花台边愣了好一会,像是没力气似地坐回去,睁大眼道,“他不是回机关岛,回自己家了吗,有谁能杀他?” 顾乾将听风尺扔给季蒙,让他们自己看钱璎发的传文。 季蒙看后神色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还处于无法相信中。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吧。”霍霄低声道。 “文阳三位当家都在,还有仁慈之心的医家圣者目睹,这些都没有救下文阳辉,后续很难会有别的动作。” 顾乾低垂眉眼,话说得平静,神色也比往日的锋利冷酷温和几分,但这份温和更多的是悲悯之意。 季蒙听得怔了怔,问:“那他就这么死了吗?文阳二当家竟然也……” 霍霄冷声道:“他之前说过,父母都偏心梅良玉,把梅良玉当做亲儿子。” 季蒙陷入沉默。 身为季家庶子,不被父母偏爱的感觉,他倒是感同身受,心里酸楚时,也为文阳辉不值。 “他不会就这么死了。”顾乾站在屋中阴影处,“至少我不会这么算了。” 这会已是深夜,舍馆也没什么人来往,梅良玉将虞岁带去石月珍的屋中安置好,留下石月珍帮她擦拭身子,这才出来。 苍殊打着哈欠站在堂屋中,目光打量着浑身是血的梅良玉叹道:“你也换身衣服吧。” 他问:“我去你那边拿,还是穿我的?” 梅良玉摇摇头。 苍殊说:“你就该同意我们今晚去机关岛的。” 梅良玉蹙着眉头,像是在沉思什么,他朝门口走去:“我先回一趟圣堂。” “去做什么?”苍殊目光跟着他转,“先换衣服再去吧,你这样出去会吓倒夜巡的教习的。” 梅良玉:“那就吓死他们。” 苍殊:“……” 见梅良玉开了门,苍殊从衣袖中摸出一个白玉小瓶给他扔过去:“吃点,把你体内四分五散的行气稳住。” 梅良玉反手接过:“谢了。” 苍殊说:“不客气,我看你好像是痛觉缺失,下次我试毒的时候,你让我的毒虫啃两口就行。” “还你。”正要关门的梅良玉面无表情地把药瓶扔了回去。 苍殊招手一挥,药瓶还在空中就被弹回梅良玉手里,眼神示意他快去快回。 屋内的石月珍拿着沾了温水的湿帕子给虞岁擦脸,又在屋中点了药香,安神静心。 虞岁睡不好,没一会就醒,又困倦,所以就算醒了也没有表现出来,闭着眼装睡。 她听见了梅良玉要回鬼道圣堂的谈话,心中微怔,想起梅良玉留给她的阴阳家星源咒,估摸着师兄这次回去,肯定会被师尊抹除记忆。 天目直接解析了梅良玉传给她的星源咒,这也是虞岁没想到的,就像她能被动看见鬼道圣堂里那些防御咒一样。 咒术一类,似乎也能像数山一样被解析五行之气的组成和走势。 之前她只是匆匆看了眼,此时虞岁耐心将星源咒里的记忆一一查看: 记忆中是她没见过的城中盛景,街上杂货郎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样式不同的荷包、挂在腰上的流苏佩饰、鲜红的糖葫芦、画着紫花与青竹的纸风车。 在夜晚的街市中,逆着人潮跑在前头的男孩。 山道两旁栅栏上的纸风车,和接收天地五行之气的数山有异曲同工之妙。 将纸风车递给男孩的女人。 岁月静好的庭院中,一黑一白两条长鱼在悠闲游动,恍惚中还能听见有人从后方走廊上跑过的声音。 夜晚城中下着蒙蒙细雨,杀机四伏,看得出是师兄的小少年不敌跪倒在无人的街道上,却在眨眼间,局势瞬变,紫衣女子拦在他前方,挡住了所有杀招。 虞岁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 她能从这些记忆中感受到温柔、宁静和坚定之意,证明师兄是被家里人宠着长大的。 他本该是被家里人宠爱着长大的。 梅良玉回舍馆时,刚巧和去舍馆一楼的顾乾错开,如今他重新来到舍馆门前,倒是和等在外边的顾乾撞了个正着。 顾乾一个人。 舍馆外边就是大片桃花林,这里的桃林永不凋谢,花开不败,夜里路灯昏黄,点缀着粉白的花枝也染上几分暖意的橘黄。 顾乾得知是梅良玉带虞岁回来,便准备在舍馆拦人,却没想到他会从舍馆里边出来。 梅良玉没有换衣物,身上的浓厚的血色逼人,只是把手上的洗掉了,肃杀之意仍旧存在。 他只以余光虚瞥一瞬顾乾,径直往前走去,却被站在路道中的顾乾抬手拦住。 顾乾目光冰冷地看着梅良玉,这会倒是没想跟他动手,只想先找到虞岁,便问:“岁岁在哪?” 梅良玉转眼朝顾乾看去,眼眸中有金光流转,医家瞳术·入目之心。 顾乾也不避不躲,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以神机·天官撤除梅良玉的九流术易如反掌。 梅良玉体内的封印再受影响,脑海中有记忆碎片一闪而过: 夜晚的月光下,桌面上铺满各种机关图纸,坐在桌边的白衣男人作画时身姿挺拔,端正清朗,侧过身子时,可见他温雅的面庞,丹凤眼的清冷,都被他眼珠中溢出的柔和之意化解。 白衣男子目光掠过后方在玩机关骰子的三个孩子。 穿着桃粉绒衣的女孩梳着两个小辫子,生得精雕玉琢,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她一把扑倒自己的同胞弟弟,扬起小拳头作威胁状,威风凛凛。 另一个弟弟刚刚抢回自己的机关骰子,愤愤地转身加入战局,三个人扭打在一起。 白衣男子望着他们叹道:“给爹爹一个面子,听爹爹把机关原理讲完再打好不好?” . 第105章 第 105 章 梅良玉强迫自己回神,不用九流术,五指化拳,以拳挡臂,靠体术交战。 顾乾见他有进攻的意思,面上冷意更甚,跟梅良玉以体术打起来。 两人都是练家子,不像文阳辉讨厌体术,就算不是兵家弟子,却也常去兵家武场对练。 梅良玉出拳迅速,顾乾则攻其下盘,抬臂防御得当,扫腿力量凶狠,交手速度之快,两人脑子里的进攻和防御都反应得非常清晰、快速。 远处有两三名夜巡的教习,远远就注意到这边打起来的两人,高声喊道:“大半夜的,你俩是切磋还是私斗?” 另一个教习喊道:“别打了,回去睡觉吧,要打明天睡醒再打!” 梅良玉和顾乾才同时停手,拉开距离。 顾乾冷着脸道:“岁岁……” 话还没说完就听梅良玉淡声道:“你去我屋里找,看她要不要跟你走。” 梅良玉说话的同时已经绕过他,往前走去。 顾乾只能盯着他的背影,袖中双手紧握成拳,冷声道:“你以为我会信你这种挑拨离间的话?” 梅良玉停下脚步,侧过身子,面庞隐在灯影昏暗中,回身的这一眼瞧着冷淡无比:“你知道文阳辉死了?” 顾乾嗤笑道:“你还想瞒着?让常艮圣者杀了他,我以为这事你会昭告天下。” 梅良玉目光嘲讽地望着他:“文阳辉今晚险些杀了我师妹,对文阳辉的死愤愤不平的你又作何感想。” “不可能。”顾乾内心不为所动,他认为梅良玉是在挑拨离间,“就算他因为岁岁是你的师妹而心有不满,也不可能对岁岁下杀手。” 梅良玉又道:“你的意思是,就算文阳辉今晚真的杀了南宫岁也没关系?” 顾乾皮笑肉不笑道:“曲解他人的事你倒是很擅长。” “除非告诉你文阳辉死了的人,没有告诉你南宫岁重伤濒死的消息。”梅良玉眉眼轻挑一瞬,“你刚才的话,我会一字不改地告诉师妹。” 顾乾压着火气道:“我跟岁岁之间还轮不到你传话。” 梅良玉往前走去,头也没回道:“我和师妹之间说什么轮不到你允许。” 前边的教习们还没走,都对着浑身是血的梅良玉看,彼此疑惑地摸摸脑袋,想不出他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教习们纷纷向梅良玉投以关切询问的目光,梅良玉也没解释,只说师尊在圣堂等他,要赶紧过去,教习们也不好拦着。 鬼道圣堂在深夜里显得十分静谧,听不见夏夜的虫鸣声,花树草木无风静止,梅良玉站在圣堂大门外顿了顿,将所有情绪收敛后,才迈步走进去。 顾乾重新回到舍馆,直奔梅良玉的宿舍,抬手砰砰敲门。 他是知道梅良玉跟卫仁合住的,这间宿舍就住了两人,若是没人开门,今晚他也要强行破门进去。 顾乾的耐心不多,在敲门片刻没有回应后,正调动体内的五行之气,准备破门时,门却悄无声息地开了。 卫仁双手抱胸倚在门边,耷拉着眼皮懒洋洋地看顾乾:“深更半夜地干什么?” 他要是晚点开门,今晚他这屋就没门可开了。 顾乾看都没看他一眼,瞬影朝屋里走去。 卫仁也没拦顾乾,仍旧靠在门边,神色好整以暇地看过去。 顾乾站在干净整洁,还有点空的堂屋中扫视四道屋门。 宿舍堂屋中的桌椅都是学院统一配套的,屋中的床铺书柜都是一样,但住得久了,屋中的东西增加,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一样。 偏偏这屋里的桌椅刚来时什么样,现在也是什么样,黑红的桌面上茶水杯摆放干净整齐,水壶挨着茶杯,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 连个摆件或者插花瓶都没有。 学院甚至给每一个宿舍堂屋窗边都配置了实木花架,方便农家和医家的弟子摆弄自己的花花草草。 这屋里的实木花架空空如也,甚至落了不少灰。 显然梅良玉没有种花花草草的心思,卫仁也没有,或者说他想种也不可能放外边,得放自己屋里,放外边就摆明了是跟梅良玉说“这是我种的药花很重要,你快点把它弄死吧”。 有两间空屋子,卫仁的屋子开了门,还有一间关着门,门上有两道黑色咒印。 顾乾面无表情地朝这道门走去,伸手刚要触碰,耳边就听见嘶嘶声,门缝中溢出的黑气中游出数条青色的小蛇,速度迅猛地朝他手臂咬去。 若隐若现的蛛丝从上方飞射,顾乾反应迅速地退后数步远,眼中倒映出那抹细小发红的鬼甲天蛛身影后,扭头朝门边的卫仁看去。 卫仁耸肩道:“这是我留给梅良玉的惊喜,你非要抢先试试。” 顾乾问:“他把岁岁放里面了?” 卫仁听得轻轻挑眉,心思,听这话的意思,梅良玉从机关岛回来了?还带着南宫岁? 你来梅良玉屋里找南宫岁?卫仁有点怀疑顾乾的精神状态。 卫仁不能理解,他模棱两可道:“屋里有没有人,你自己也能察觉到吧。” 顾乾蹙眉,这话倒是没错,他静心感知片刻,没能感应到屋中还有第三个人,而且梅良玉一身血色,若是他回了宿舍,屋中不可能半分血腥之气都没有。 卫仁刚才也说了,这些手段是他留给梅良玉的,可却被自己触发,说明梅良玉根本没回自己的宿舍。 顾乾最后还是信了梅良玉的鬼话,来这白跑一趟。 卫仁又道:“如果你想靠术把门破开,这一层的人都会被你闹醒。” 顾乾冷着脸转身走了出去。 卫仁关上门,拿出听风尺问薛木石:“南宫岁回来了?顾乾刚发疯来我这找人,问梅良玉是不是把人放他屋里了。” 有病。 南宫岁能被梅良玉放他屋里关着? 薛木石回他:“她受伤了,是梅良玉把人带回来的,但是没带回她的宿舍。” 卫仁皱眉:“南宫岁跟你说的?” 薛木石回:“李金霜说的,顾乾去过那边,她听见对话了。” 卫仁:“……” 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薛木石又道:“既然她说没事,就是有她自己的计划,我们先等等。” 顾乾还站在过道中没走,他沉下心来思考,岁岁重伤,他必须见到人才行,哪能让梅良玉把岁岁藏起来。 既然梅良玉是从舍馆离开的,他也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说明他把岁岁藏在别人的宿舍中。 舍馆有上高,数千个房间,若是毫无头绪,约等于根本找不到。 顾乾在脑子里回忆自己会的九流术。 名家·寻字,倒是可以根据物品的“名字”寻找它的方位,顾乾不怎么去记自己把东西放哪,要找东西时,全靠寻字感应。 名家弟子的习惯,就算是家中的门窗桌椅,都会给它们取名。 在小范围里用寻字找东西还算容易,然而想要在舍馆里找出虞岁可不容易。 顾乾决定咬牙一试。 他闭目在脑海中建立与舍馆的连接,让自己的意识和五行之气融入此地,抬手在虚空中写出“南宫岁”三个字,顾乾睁开眼,望着以五行之气具象化的名字。 三个字的一笔一画各自散开,横是横,竖是竖,散开后没有再连接,说明他施术失败了。 顾乾没有放弃,继续施展第一次,第三次。 直到房门唰地一声打开,卫仁站在门口,神色莫测地盯着抬手写字写到一半的顾乾。 顾乾:“……” 他面无表情地将写下的南宫一字撤除,迈步离去。 顾乾心中咬牙,他决定把虞岁受伤的消息告诉盛暃,让他也去找梅良玉要人。 盛暃早已经睡下了,宿舍里也只住了他和牧孟白两个人。 以前这屋里也住满了四人,另外两人身份也是非富即贵:周国大将军的儿子,南靖世家的少爷,就牧孟白没什么身世背景,家里只是普通的生意人,每年也能赚点小钱。 盛暃是南宫王府养出来的贵公子,也是有些少爷脾气的,对他人的喜恶也十分明显,就不爱勉强自己非得跟讨厌的人来往。 他讨厌周国大将军儿子的日常作风,因为自己有洁癖,受不了对方臭袜子乱扔。南靖世家的少爷则是跟顾乾关系不错,盛暃恨屋及乌,连带对这位舍友也没什么好脸色,常常嘲讽对方眼神不好。 盛暃凭一己之力破坏整个宿舍的和谐,他们三人矛盾激化终于动手打起来的时候,牧孟白毫不知情,还在自己屋里呼呼大睡,等他睡醒后,这个宿舍已经只剩他和盛暃两人了。 此刻顾乾来到盛暃宿舍门前抬手敲门,是牧孟白迷迷糊糊起来开门,他打着哈欠,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眯着眼朝前看去,看见是顾乾,下意识地把门给关了。 被牧孟白关在门外的顾乾:“……” 牧孟白这门一关把他给气笑了。 要不是为了岁岁,他死也不会来找盛暃。 牧孟白抬手拍了拍脸,稍微清醒了些,一边挠头一边去叫盛暃,说:“顾乾在外边,估计是来找你的。” 盛暃蒙着被子,不耐烦道:“让他滚。” 话音刚落,两人都听见宿舍门发出沉闷地一声响,显然是受到攻击了。 牧孟白吓了一跳,彻底清醒道:“干什么这是,深更半夜不睡觉来找你打架了?” “他有病。”盛暃怒气冲冲地起床,来到大门前,唰地推开门,刚要骂两句,就听门口的顾乾说,“岁岁在机关岛受伤,被梅良玉带回学院藏起来了。” 顾乾抬眼望着盛暃,沉声道:“岁岁伤得很重,得尽快找到她。” 盛暃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回头去拿自己的听风尺,他脑子清醒着,接收完顾乾给的消息后,拿着听风尺给梅良玉发传文,问他我妹在哪。 牧孟白回头看他:“你给谁发?妹妹要是伤得厉害,这会也回不了传文。” 盛暃仍旧在发传文,头也没抬道:“问梅良玉。” 顾乾听得眼皮一跳,他什么时候有梅良玉的听风尺铭文了。 盛暃发完传文后转身换了件衣服,准备出去找人。 . 第106章 第 106 章 盛暃换好衣服,皱着眉头等梅良玉和虞岁回消息,抬头发现顾乾还站在门口后,问牧孟白:“你怎么不关门?” 牧孟白扭头对顾乾说:“那我要关门了。” 他真的会关门。 顾乾是知道的,所以一手抓住门把,目光越过牧孟白,看向盛暃说:“他说岁岁在哪?” 盛暃话都懒得跟他说,别过脸去,朝牧孟白甩甩手,示意他赶紧让这个烦人精滚蛋。 牧孟白要关门,被顾乾抬手一拍门把震退,盛暃心里的火气蹭地一下就冒起来收不住,起身时金色的五行护体之气燃起。 “等等,先别打架!”牧孟白稳住身形站在两人之间门,伸出手拦道,“除非你俩能保证不会被这一层的人发现,或者一招就能把人打死。” 顾乾盯着盛暃道:“在哪?” “你怎么不直接问梅良玉?”盛暃气笑了,“我要是知道在哪,我会告诉你?” 他倒是问了,可梅良玉不说。 顾乾本意也是要盛暃去找梅良玉问消息的,但他没想到盛暃和梅良玉的关系,似乎比他想得还要好,这让他心里反而不是滋味。 盛暃说完没一会,手中听风尺就嗡嗡作响,他点开查看,发现最先回复的竟然是虞岁: “是顾哥哥去找你了吗?” “我暂时不想见到他,今晚若不是师尊出手,我已经死在文阳辉手里了。” “文阳辉被师尊杀死了,顾哥哥心里肯定也不好过。” “等我整理好心情再告诉你我在哪。” 盛暃看完虞岁的消息,再抬头看顾乾时,黑白棋子已经绕过中间门的牧孟白,朝顾乾杀去。 这突然出手的杀招,顾乾和牧孟白都是一惊,似乎要应了牧孟白劝架说的那句话:要一招就把人打死。 两颗黑白棋子爆冲之下,带出了一道黑色的长线,炸开的五行之气掀出肉眼可见的气浪,毫无防备的顾乾被击退撞到对面门板上,发出一声巨响,惊醒屋中熟睡的四人。 顾乾后背撞击到坚硬的房门,剧痛之下皱紧眉头,好在他反应很快,金色的护体之气卸掉了大部分攻击,虽然护体之气被击碎,却也挡住了这招。 这一层的弟子都被刚才的力量震动惊醒,开始骂骂咧咧,最受影响的是他们对门,庞戎就住这,衣服都没穿好,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唰地打开门,嗓音洪亮地骂道:“草!大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疯?” 牧孟白脸上写满了“要完”两个字,他上前去拦盛暃,被盛暃一手挡开:“闪开,我今天就要他死在这。” 隔了几间门屋的燕小川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推开门,刚抱怨了一句谁啊,就被过道上对冲的两股力量给吓回去了。 燕小川扒拉着门缝,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顾乾和盛暃在过道中交手。 盛暃气势汹汹,杀意腾腾:“文阳辉要杀岁岁,是不是你指使的?他今晚差点就杀了岁岁,要不是常艮圣者……择日不如撞日,你今晚也下去陪你的好兄弟。” 顾乾反驳道:“梅良玉说的?文阳辉再如何也不会……” 盛暃冷笑道:“岁岁亲口说的,她都差点死了,你还觉得文阳辉不会?这种兄弟情深的话你留着去跟文阳辉说。” 顾乾只愣住一瞬,五行之气具象化的白棋子就擦着他的脸飞过,若非他关键时刻避了一下,那只白棋就穿透了他的眼珠。 盛暃的话让顾乾心中动摇了。 今晚文阳辉若是杀了岁岁,不说常艮圣者会怎么做,他自己也会动手杀了文阳辉。 顾乾想要见到虞岁的念头又变强了,面对过道中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他没有避让,而是站在原地,连护体之气都没有使用,抬眼朝盛暃看去,吐字:“破除。” 盛暃的九流术顷刻间门消失。 原本吵闹的看客们瞧见这幕都顿住,热闹的过道瞬间门变得安静。 站在门前看戏的庞戎轻轻挑眉,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顾乾。 原本躲在门缝后的燕小川把门打开了些,摸了摸脑袋,心里嘀咕这是什么名家九流术。 盛暃眉头微蹙,黑白棋子再起,随着顾乾的破除,又瞬间门消失。 扒在门边的牧孟白看看顾乾,又看回盛暃,悄声道:“之前梅良玉在外城杀魏坤,听说是有会神机术的学院弟子帮忙,魏坤才敢出外城。” 这消息知道的人不少,梅良玉还故意放出一些细节,就是要让其他感兴趣的人去找。 学院弟子也私下讨论过是什么神机术,又是哪个弟子。 这一层也住了不少甲级弟子,八境九境的精英们也不少,虽然没有出来,但在暗中关注顾乾和盛暃打斗的也不在少数。 顾乾无所畏惧,没有使用任何隐藏手段,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撤除了盛暃五行之气具象化之术。 他不怕别人知道自己有神机术。 就算暴露拥有神机术的秘密,他也想要知道岁岁此刻在哪。 顾乾没有理过道两旁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和打量目光,仍旧盯着盛暃,问:“岁岁在哪?” 盛暃神色莫测,轻声嗤笑道:“神机术就是你的底气?” 顾乾不冷不淡道:“神机术不是我的底气,却是你没有的。” 盛暃听得额角轻轻抽搐,话里带了几分冷沉之意:“这也是我爹看中你的原因?” “也许是。”顾乾似笑非笑地看回去。 盛暃说:“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你有神机术,我看你是找死。” 顾乾却不在意地扫了眼左右两边的人们:“我无所谓,你怕什么?” “我怕你没有早点死。”盛暃冷笑声,指尖重新凝聚五行之气,却听顾乾说,“我劝你最好不要再跟我打下去,只要我愿意,你就永远没法当着我的面使用任何九流术,等到教习赶来,你还会从甲级弟子降级到乙级。” 顾乾皱着眉头,隐隐不耐道:“我只想知道岁岁在哪。” “那你就滚,你不配知道我妹妹在哪。”盛暃轻抬下巴,神色居高临下,傲慢中夹杂着厌恶之意,“她说了,她不想见到你,而你,自作多情地认为岁岁喜欢你,今日我就警告你,别再对岁岁死缠烂打坏她名声,让人以为她有多喜欢你一样。” 盛暃也扫了一圈过道两旁出来看热闹的人们,这话也是说给他们听的:“是你顾乾缠着南宫王府未来的继承人不放,可不是岁岁有多么喜欢你。” 顾乾眼中冷意更甚,袖中双拳紧握,但几个呼吸后,他压下所有情绪,看似平静道:“随你怎么说。” 盛暃却嘲笑道:“顾乾,你当真不要脸,都这时候了还不想放弃攀我南宫家的高枝。” 顾乾也满眼嘲讽地看回去:“若是你只能想到这些,我倒是放心了。虽然你是岁岁的兄长,可你这么多年来因为我而迁怒岁岁的事也没少做,看似对岁岁好,实则哪次不是为了针对我。” “你好像真的把自己当做是为岁岁真心着想的‘好哥哥’,盛暃,自欺欺人也要有个限度,若是未来真如你意,我和岁岁分开,没了我这个讨厌的存在,你还能记得起自己有个妹妹就谢天谢地了吧。” 顾乾盯着盛暃充满冷意的眼眸,一点面子都不给,字字诛心:“有我在,你和岁岁是兄妹;没了我,你和她就是敌人。” 一部分旁听的人,多少知道青阳南宫家和这二人的关系,深思一下,又觉得顾乾说得没错。 比起虞岁,盛暃更讨厌顾乾。 若是没了顾乾,天赋平平的小郡主是王府的继承人,天资卓越的盛暃却什么都不是,像盛暃这么骄傲自负的人能甘心吗? 就算盛暃甘心,他母族那边也不会甘心吧。 人拥有的一切都是要靠争靠抢的。 不是跟陌生人抢,就是跟父母亲朋抢。 顾乾更不觉得盛暃和虞岁之间门有多么兄妹情深,盛暃对虞岁的所有关注,都建立在她和顾乾接触上。 否则也不会从未问过虞岁息壤和农家追杀的事,从未说过素夫人对虞岁多么不好。 这么多年来盛暃只注意到了顾乾。 虞岁只是顺带被他盯着顾乾的余光扫了一眼。 顾乾盯着盛暃的目光从冷笑到漠然:“我是南宫家的外人,受其恩惠,有的话没资格说,但盛暃,你不一样吧?你是王爷的儿子,是南宫王府的少爷,是岁岁的兄长,你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你问问自己,你有哪次对岁岁的关心,是出自真心,而非与我有关?” 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听见消息的,不是这一层的人都跑来看名家弟子辩论“人生攻击”,看他们抓着对方心里的痛点使劲扒拉,话语的力量是无形的,落在人身上,也就具象化了。 石月珍的宿舍就比盛暃高了五层,虞岁这会一个人在屋里,她睡不好,睁开眼眨了眨眼,拿着听风尺看了看,有不少消息,她挑着回复。 钟离雀也在跟她分享开心的事,虞岁看后回复,没有跟她说自己受伤的事。 当虞岁看见盛暃发来传文后,便知道顾乾去找他了。 钱璎在场,得知文阳辉死去的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门告诉顾乾,顾乾去不了机关岛,就会来找从机关岛回来的她和梅良玉。 师兄是不会告诉他的,顾乾气急之下,便会去找盛暃帮忙向梅良玉施压。 虞岁直接借盛暃把话传给顾乾,拉长冷战,制造矛盾,再为接下来她找舒楚君等人麻烦,离开宿舍自己住的事铺路。 和他人一起居住的事对虞岁来说有些为难。 日后她的秘密只会越多,还是搬出去一个人住比较好。 虞岁闭目休息片刻,就察觉到床铺微震,楼下似乎有弟子打起来了。 卫仁给她发来传文,说顾乾想借名家寻字术找他,在过道里试了许久。没一会又跟她说,顾乾跟盛暃打起来了,还暴露自己有神机术的事。 虞岁睁开眼,望着这条传文沉思。 顾乾既然敢暴露神机术,就说明这不是他唯一的保命符,除去神机术,他还有后招。 会是什么? 虞岁转了转眼珠,暂时没能想出来,也无所谓顾乾跟盛暃打不打。 卫仁潜伏在前线,不放过任何变化,实时给虞岁传递战况,从两人互戳痛点,到盛暃暴怒动手,再到教习前来按住两人,把两人都带走结束。 虞岁看都没看,她已经去想别的事情了。 屋中点的药香馥郁,闻一口安神静心,能让人变得专注。 夜晚的时间门已经不多了。 石月珍帮她熄了灯,这屋里虽然样式齐全,但平日没人住,虽然点了药香添了点人气,但到底是有几分清冷的。 虞岁望着昏暗的屋顶,回想濒死时出现的火灵球,以及其他灭世者的声音。 距离上一个灭世者死去才没几天,就已经有新的灭世者顶替了。 难道有灭世者死亡时,一定会聚齐五个灭世者吗?那异火得提前预知到某个灭世者的死亡才行。 又或者只是巧合。 异火已经存在五六,而她才活了十八年,不能仅靠这几次的信息就断定异火降临的规则。 听起来灭世者之间门也各有各的想法。 新来的跟人生死决斗,处境也好不到哪去。最开始脾气暴躁的男人,倒是说自己躲在深山老林中避世,如果可以,他这种人生倒是虞岁想要的。 虞岁目光微闪,想起这人也曾经说过,要少年报出法家圣者的名字,给他报仇,听起来他的实力似乎不差。 也只有实力够强,有自信自保的人,才有资格避世。 现在只剩下雌雄莫辨这人,没有暴露过任何信息。 虞岁想到这,忽然眼皮一跳,避世的男人和雌雄莫辨都知道她十八年前就在,如果不是他们的个人能力,那是否说明,火灵球共感时,灭世者一定是五个人。 就连昭告天下的预言,也点明了是五人。 人数有什么意义。 是五人聚在一起就直接灭世? 虞岁想起小时候她还能将意识深处的那抹火焰托在掌心之中,小时候不知者无畏,如今了解异火力量的恐怖之处后,却再难做出这种危险的举动来。 屋中安静片刻,虞岁缓缓坐起身来,在黑暗中摊开手,目光凝视掌心,等待那一簇小小的火焰出现。 . 第107章 第 107 章 在虞岁的凝视下,掌心橘黄色的光芒若隐若现,似有轮廓,察觉屋门打开的瞬间,虞岁放下了手,歪头朝门口看去。 石月珍进来见到虞岁坐起身,有些惊讶:“怎么起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虞岁摇摇头,摸着喉咙说:“有点渴。” “我去给你倒杯水来。”石月珍笑了下,又转身出去。 没一会她进来,端着茶杯,水温正好,不用等。 虞岁喝了一口,又听石月珍问:“还有哪不舒服吗?” “感觉有些累。”虞岁喝完又躺回去,自己乖乖拉上被子,“想再睡会。” 石月珍也没有多问,梅良玉给过信号,要她别多探究。 “你师兄去了鬼道圣堂,走得有些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石月珍端起杯子起身,“睡吧,等他回来就会来看你的。” 虞岁乖乖点头,闭上眼睛。 石月珍也知道盛暃和顾乾打起来的事,但她没告诉虞岁,本来状态就不好,不能再为这种事分神担忧。 外边马上就要天亮了。 梅良玉踩着晨曦光芒回来,跟最早一批离开舍馆的人逆向而行。 天亮后,异火灼烧退去,虞岁睡得断断续续,屋子隔音很好,外边也没有人走动,十分安静,利于休养。 虞岁闭目准备再睡会,却察觉有人来了。 梅良玉推门进屋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悄无声息地来到床边,垂眸看像是睡着的虞岁。 他已经收拾好自己,换了干净的衣物,身上还残留着沐浴过后的淡香,一丝一缕地飘往虞岁鼻前,在呼吸之间侵入肺腑。 梅良玉就站在床边没有动,静静凝视着虞岁的睡颜,好一会后,他才低声说:“你睡着了?” 虞岁闭着眼,将被子拉上去盖住脑袋,从被子下透出的声音闷闷地:“我睡着了。” 梅良玉:“……” 他以为虞岁睡着了。 虞岁听见一声低笑,笑得有点无奈,她没等梅良玉接话,就问道:“你去和师尊说了吗?” “嗯。”梅良玉低垂着头,嘴角的笑意隐去。 “师尊怎么说?”虞岁问。 梅良玉许久没说话。 虞岁耐心等着,她没有掀开被子,因为现在的师兄也许并不希望她醒着,隔开视线后,他能更从容地整理好心情。 梅良玉神色平静道:“师尊的态度不变,过去的就过去了,没必要困在过往的记忆,应该过当下的人生。” 这话听起来也没什么毛病。 虞岁朝他站的位置偏了下头:“师兄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也不变。”梅良玉淡声说,“所以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虞岁轻声问:“是师尊么?” 梅良玉也低声答:“嗯。” 他没有说与师尊谈话的细节,有的情绪得自己一个人消化。 虞岁给足了他时间,过了许久才问:“要还给你吗?” 梅良玉仍旧低声应道:“嗯。” 虞岁这才掀开蒙头的被子,外边虽然天亮了,但遮光的帘子仍旧闭合着,屋中光芒不显,她躺在床上,抬眼与站在床边的人对望,说:“我醒了。” 梅良玉被她逗笑了。 虞岁慢吞吞地坐起身,梅良玉问她:“你能起身了?” “勉强可以。”虞岁说着,伸手捂着胸口道,“还有些疼,还给你后我就要躺下了。” 她抬头看着梅良玉,脑袋往前点了点,示意他自己低头靠过来。 这一幕倒是似曾相识。 梅良玉瞧着她,神情似笑非笑,慢悠悠地弯腰凑过去。 眼见两人额头相贴,虞岁要归还星源咒里的记忆时,屋门被人打开,苍殊站在门口说:“秋雁来找……” 苍殊来得快,去得也快。 撞见屋中额头相贴的两人时,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暴露自己的惊讶,手已经条件反射地把门给关上了。 苍殊回头,去看站在后边的年秋雁。 年秋雁微微笑道:“虽然你关得很快,但我都看见了。” 苍殊愣了一瞬,说:“那可怪不了我。” 屋里的梅良玉神色不变地凑过去挨上虞岁的额头,将记忆从她这里拿回去。 虞岁也没打算理会刚才的小插曲,还完星源咒后,就重新躺下:“师兄,我想在月珍姐姐这多住几天。” 梅良玉嗯了声:“她会同意的。” “那我再睡一会。”虞岁小声道。 “睡吧。”梅良玉见她闭眼入睡,这才转身离去。 他才刚走没两步,又听虞岁开口道:“师兄。” 梅良玉脚步顿住正要回头,猝不及防间,听虞岁轻声问道:“是神木种子发现的吗?” 他回身的动作顿住,无需过多思考,就已明白虞岁问的是什么。 ——是神木种子让你发现我有异火的吗? 这是虞岁第一次主动问他,却也没敢点出“异火”两个字。 梅良玉低声答道:“是。” 虞岁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接下来的对话,梅良玉没有回头,这次轮到他给虞岁时间。 他以为虞岁会有很多话要跟自己说,许久之后,只等来虞岁轻飘飘的一句话:“师兄,谢谢。” 梅良玉却听得心头微动,将眼中情绪收敛后,才迈步出去。 屋门被梅良玉反手关上,他始终没有回头去看虞岁一眼。 虞岁搭在被子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黑白分明的眼眸水润清亮,盯着昏暗的屋顶,却像是看向很远,目光没有焦点。 凭借梅良玉对她的好感,暂时还能保住异火的秘密。 师兄显然不是那种会为爱痴迷、为爱不顾一切奉献自我的人,不管是师兄还是她,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好感是好感,喜欢是喜欢,喜爱的程度不一样,会做出的决定也不一样。 比起师兄说喜欢她,得知师兄的秘密更让虞岁安心些。 她已经习惯跟人利益合作,或者拿捏彼此的弱点互相牵制。 也许梅良玉能让她学会除此之外的相处方式。 装乖巧扮柔弱获取他人的同情可怜,让他们对自己心生怜爱,虞岁不能说这招用,但大多时候还是奏效的。 她也知道,靠心机手段得来的怜爱,和出自他人真心的怜爱是不同的。 梅良玉出去后遭到两位好友的目光审视,他面不改色,什么都没解释,看向年秋雁轻抬下巴:“什么事?” “来看看你伤得如何。”年秋雁笑道,“还活泼乱跳的,挺好。” 屋门砰的一声从外打开,石月珍捂着鼻子站在旁侧,刑春则满身泥巴干草,一巴掌拍在门上,把门拍开时,也拍了个泥手印在上边。 刑春焦急道:“梅梅!你死了吗?!” 屋中站姿挺拔的梅良玉冷眼看过去:“没死。” “那就好,那就好。”刑春松了口气,抹了把被泥糊住的眼睛,因为看不见,所以才问他死没死。 梅良玉闻到刑春身上的味道,泥土和鸭屎的气息,不由和年秋雁一起拦住刑春,不让他进来,在门口罚站。 “你先回去洗洗。”年秋雁说。 刑春郁闷道:“我这不是去帮苍殊看他的农田吗?你们不知道他都养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毒虫子就算了,鸡鸭鱼鹅兔子什么都有,旁边还就是月珍的药田,鸭子和鸡又都想去药田,我一来一回地折腾,身上不是鸡毛鸭毛就是鸡屎鸭屎!” 他愤愤道:“你养这些东西干嘛?” 梅良玉和年秋雁朝苍殊看去,见他反应慢一拍地答道:“吃。” 刑春边往外走,边说:“我今天全给你杀了炖汤给梅梅喝!” 他说干就干,在听风尺里呼朋唤友,叫大家先去把那帮待宰的鸡鸭鱼鹅抓起来。 农家弟子和医家弟子,都可以拥有学院分配给个人的药田或是农院,按照自己的需要进行管理和种植,一些学院的试炼考察也需要用到。 苍殊养鸡鸭鱼鹅是为了试蛊虫和毒,也能练习农家的御兽,当然也能养来吃。 他的农院旁侧有一丛竹林,竹林下是篱笆圈起来的鸡鸭圈,几只大白鹅已经下到院前的水田里,靠近药田的青草地中,两只雪白的兔子正在啃食青草。 年秋雁站在水田边,盯着田里昂首畅游的大白鹅沉思道:“农家练蛊的鹅,能吃吗?” 孔依依已经撩起衣袖,自信道:“吃不死的都能吃,你在这拦着,别让它们跑了。” 她下水后,气势汹汹,赶着三五只大白鹅左蹦右窜,好不容易赶着一只往年秋雁的方向跑去,大鹅扑腾着翅膀,叫声激昂,怒气汹汹地往前冲去,年秋雁一个闪身,乖巧让路,让大鹅飞奔离去。 孔依依:“……” 她抬眼瞪着年秋雁:“你为什么让它跑了?” 年秋雁叹气,说:“我打不过它。” 孔依依抡起水里的一只大鹅就朝他扔过去,年秋雁手忙脚乱,堪堪抱住扑腾翅膀玩命挣扎的大鹅举起来给她看,示意我抓住了。 梅良玉神色淡淡地收回目光,看着前边青草地里的两只兔子。 兔子吃草,嘴巴一动一动,细长的草叶一节一节地消失在它嘴边,两只兔子各吃各的,互不干扰。 有一只通体雪白,找不出半点杂色,另一只兔子脑袋上有一小圈不规则的黑色。 有杂色的兔子很容易满足,吃饱喝足开始洗脸,另一只还在噘着嘴吧咔嚓咔嚓。梅良玉盯着洗脸的兔子,它毛茸茸的爪子搓揉脸颊,又抓着自己耳朵挠了挠。 这种小巧可爱的东西瞧着就令人心情愉悦。 梅良玉却总能想到虞岁。 师妹乖巧可爱的时候,他只是在旁边看着就觉得顺眼、舒心。 人与人之间的气场贴合得莫名其妙,谁也想不到。 在他眼里被视为美好可爱的东西,就想一直看着它是这种状态,不愿它受到任何攻击和破坏。 比如眼前的兔子。 比如他的师妹。 扒拉完耳朵的兔子正要继续揉搓脸颊,就被人揪住耳朵抓了起来。 梅良玉:“……” 钟离山抓着兔子回头,看抓着另一只兔子耳朵的苏桐,苏桐说:“只有两只啊,要不要留一只?” “留一只做什么?”钟离山问。 苏桐晃了晃手里的兔子:“留一只再生更多的兔子啊。” 钟离山挑眉问她:“一只怎么生?” 苏桐耸了耸肩:“总得给他留一只吧,再买新的配种。” “再买两只新的也一样。”钟离山说,要把手里那只疯狂蹬腿的兔子拿走,被梅良玉叫住,“让你留一只,你非要吃两只,杀心这么重干什么?” 钟离山被说得满脸莫名,回头静静地看着他。 梅良玉把兔子从他手里拿走放地上,还被兔子腿蹬了一脚。 钟离山问:“你从鬼道家转修释家了?” 梅良玉头也没回道:“我哪家都修。” 这话倒是说不过。 苏桐听笑了,拉着钟离山边笑边走,钟离山还觉得有些奇怪,频频回头看梅良玉。 苍殊随便他们抓什么,想吃什么就自己动手处理,最后厨房也只剩下钟离山跟刑春两个人在忙,炖的汤里石月珍加了些药,更适合梅良玉和虞岁两个伤患吃。 虞岁受伤之后什么也不用做。 每天就缩在床上睡觉休养,等体内的五行之气修复好遭受重创的身躯,晚上石月珍也会帮她疏导散而不聚的五行之气,加快恢复速度。 到时间了梅良玉会给她带吃的过来,师兄妹二人会简单聊两句。 顾乾和盛暃大闹一场后,人们反而不怎么关注文阳辉死了的事,焦点都在顾乾和盛暃身上,以及顾乾的神机术。 虞岁和梅良玉也没有聊过这些事,他们聊的更多是和梅良玉的记忆有关。 “要我问问外边的人,帮你寻找记忆里的地方在哪吗?”虞岁主动问道。 梅良玉坐在她床边,在低头玩听风尺,闻言嗯了声,算是答应了。 虞岁捧着汤碗小口喝着:“师兄,如果你离开太乙,师尊会怎么做?” 梅良玉瞥眼朝她看去:“我上龙车之前就会被人赶下来。” 规定说常艮圣者没有受到召唤不能离开太乙学院。 若是梅良玉上了龙车要走,那这条规矩对常艮圣者来说就没用了。 他以前也不是没做过,偷偷摸摸混在机关家的商货里边,以为万无一失,结果被连人带箱子一起扔到了鬼道圣堂门口去。 还有一次是被师尊给赶下来的,明明他没有召唤。 回去的路上少年骂骂咧咧,师尊也只是沉默,走了很远后,少年问你走了吗,师尊却道我还在。 于是少年继续骂骂咧咧。 虞岁听梅良玉讲以前的事,她曲着双腿,双手搭在膝盖撑着脸,笑盈盈地望着他。! 听说和异性朋友讨论本书情节的,很容易发展成恋人哦 在虞岁的凝视下,掌心橘黄色的光芒若隐若现,似有轮廓,察觉屋门打开的瞬间,虞岁放下了手,歪头朝门口看去。 石月珍进来见到虞岁坐起身,有些惊讶:“怎么起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虞岁摇摇头,摸着喉咙说:“有点渴。” “我去给你倒杯水来。”石月珍笑了下,又转身出去。 没一会她进来,端着茶杯,水温正好,不用等。 虞岁喝了一口,又听石月珍问:“还有哪不舒服吗?” “感觉有些累。”虞岁喝完又躺回去,自己乖乖拉上被子,“想再睡会。” 石月珍也没有多问,梅良玉给过信号,要她别多探究。 “你师兄去了鬼道圣堂,走得有些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石月珍端起杯子起身,“睡吧,等他回来就会来看你的。” 虞岁乖乖点头,闭上眼睛。 石月珍也知道盛暃和顾乾打起来的事,但她没告诉虞岁,本来状态就不好,不能再为这种事分神担忧。 外边马上就要天亮了。 梅良玉踩着晨曦光芒回来,跟最早一批离开舍馆的人逆向而行。 天亮后,异火灼烧退去,虞岁睡得断断续续,屋子隔音很好,外边也没有人走动,十分安静,利于休养。 虞岁闭目准备再睡会,却察觉有人来了。 梅良玉推门进屋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悄无声息地来到床边,垂眸看像是睡着的虞岁。 他已经收拾好自己,换了干净的衣物,身上还残留着沐浴过后的淡香,一丝一缕地飘往虞岁鼻前,在呼吸之间侵入肺腑。 梅良玉就站在床边没有动,静静凝视着虞岁的睡颜,好一会后,他才低声说:“你睡着了?” 虞岁闭着眼,将被子拉上去盖住脑袋,从被子下透出的声音闷闷地:“我睡着了。” 梅良玉:“……” 他以为虞岁睡着了。 虞岁听见一声低笑,笑得有点无奈,她没等梅良玉接话,就问道:“你去和师尊说了吗?” “嗯。”梅良玉低垂着头,嘴角的笑意隐去。 “师尊怎么说?”虞岁问。 梅良玉许久没说话。 虞岁耐心等着,她没有掀开被子,因为现在的师兄也许并不希望她醒着,隔开视线后,他能更从容地整理好心情。 梅良玉神色平静道:“师尊的态度不变,过去的就过去了,没必要困在过往的记忆,应该过当下的人生。” 这话听起来也没什么毛病。 虞岁朝他站的位置偏了下头:“师兄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也不变。”梅良玉淡声说,“所以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虞岁轻声问:“是师尊么?” 梅良玉也低声答:“嗯。” 他没有说与师尊谈话的细节,有的情绪得自己一个人消化。 虞岁给足了他时间,过了许久才问:“要还给你吗?” 梅良玉仍旧低声应道:“嗯。” 虞岁这才掀开蒙头的被子,外边虽然天亮了,但遮光的帘子仍旧闭合着,屋中光芒不显,她躺在床上,抬眼与站在床边的人对望,说:“我醒了。” 梅良玉被她逗笑了。 虞岁慢吞吞地坐起身,梅良玉问她:“你能起身了?” “勉强可以。”虞岁说着,伸手捂着胸口道,“还有些疼,还给你后我就要躺下了。” 她抬头看着梅良玉,脑袋往前点了点,示意他自己低头靠过来。 这一幕倒是似曾相识。 梅良玉瞧着她,神情似笑非笑,慢悠悠地弯腰凑过去。 眼见两人额头相贴,虞岁要归还星源咒里的记忆时,屋门被人打开,苍殊站在门口说:“秋雁来找……” 苍殊来得快,去得也快。 撞见屋中额头相贴的两人时,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暴露自己的惊讶,手已经条件反射地把门给关上了。 苍殊回头,去看站在后边的年秋雁。 年秋雁微微笑道:“虽然你关得很快,但我都看见了。” 苍殊愣了一瞬,说:“那可怪不了我。” 屋里的梅良玉神色不变地凑过去挨上虞岁的额头,将记忆从她这里拿回去。 虞岁也没打算理会刚才的小插曲,还完星源咒后,就重新躺下:“师兄,我想在月珍姐姐这多住几天。” 梅良玉嗯了声:“她会同意的。” “那我再睡一会。”虞岁小声道。 “睡吧。”梅良玉见她闭眼入睡,这才转身离去。 他才刚走没两步,又听虞岁开口道:“师兄。” 梅良玉脚步顿住正要回头,猝不及防间,听虞岁轻声问道:“是神木种子发现的吗?” 他回身的动作顿住,无需过多思考,就已明白虞岁问的是什么。 ——是神木种子让你发现我有异火的吗? 这是虞岁第一次主动问他,却也没敢点出“异火”两个字。 梅良玉低声答道:“是。” 虞岁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接下来的对话,梅良玉没有回头,这次轮到他给虞岁时间。 他以为虞岁会有很多话要跟自己说,许久之后,只等来虞岁轻飘飘的一句话:“师兄,谢谢。” 梅良玉却听得心头微动,将眼中情绪收敛后,才迈步出去。 屋门被梅良玉反手关上,他始终没有回头去看虞岁一眼。 虞岁搭在被子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黑白分明的眼眸水润清亮,盯着昏暗的屋顶,却像是看向很远,目光没有焦点。 凭借梅良玉对她的好感,暂时还能保住异火的秘密。 师兄显然不是那种会为爱痴迷、为爱不顾一切奉献自我的人,不管是师兄还是她,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好感是好感,喜欢是喜欢,喜爱的程度不一样,会做出的决定也不一样。 比起师兄说喜欢她,得知师兄的秘密更让虞岁安心些。 她已经习惯跟人利益合作,或者拿捏彼此的弱点互相牵制。 也许梅良玉能让她学会除此之外的相处方式。 装乖巧扮柔弱获取他人的同情可怜,让他们对自己心生怜爱,虞岁不能说这招用,但大多时候还是奏效的。 她也知道,靠心机手段得来的怜爱,和出自他人真心的怜爱是不同的。 梅良玉出去后遭到两位好友的目光审视,他面不改色,什么都没解释,看向年秋雁轻抬下巴:“什么事?” “来看看你伤得如何。”年秋雁笑道,“还活泼乱跳的,挺好。” 屋门砰的一声从外打开,石月珍捂着鼻子站在旁侧,刑春则满身泥巴干草,一巴掌拍在门上,把门拍开时,也拍了个泥手印在上边。 刑春焦急道:“梅梅!你死了吗?!” 屋中站姿挺拔的梅良玉冷眼看过去:“没死。” “那就好,那就好。”刑春松了口气,抹了把被泥糊住的眼睛,因为看不见,所以才问他死没死。 梅良玉闻到刑春身上的味道,泥土和鸭屎的气息,不由和年秋雁一起拦住刑春,不让他进来,在门口罚站。 “你先回去洗洗。”年秋雁说。 刑春郁闷道:“我这不是去帮苍殊看他的农田吗?你们不知道他都养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毒虫子就算了,鸡鸭鱼鹅兔子什么都有,旁边还就是月珍的药田,鸭子和鸡又都想去药田,我一来一回地折腾,身上不是鸡毛鸭毛就是鸡屎鸭屎!” 他愤愤道:“你养这些东西干嘛?” 梅良玉和年秋雁朝苍殊看去,见他反应慢一拍地答道:“吃。” 刑春边往外走,边说:“我今天全给你杀了炖汤给梅梅喝!” 他说干就干,在听风尺里呼朋唤友,叫大家先去把那帮待宰的鸡鸭鱼鹅抓起来。 农家弟子和医家弟子,都可以拥有学院分配给个人的药田或是农院,按照自己的需要进行管理和种植,一些学院的试炼考察也需要用到。 苍殊养鸡鸭鱼鹅是为了试蛊虫和毒,也能练习农家的御兽,当然也能养来吃。 他的农院旁侧有一丛竹林,竹林下是篱笆圈起来的鸡鸭圈,几只大白鹅已经下到院前的水田里,靠近药田的青草地中,两只雪白的兔子正在啃食青草。 年秋雁站在水田边,盯着田里昂首畅游的大白鹅沉思道:“农家练蛊的鹅,能吃吗?” 孔依依已经撩起衣袖,自信道:“吃不死的都能吃,你在这拦着,别让它们跑了。” 她下水后,气势汹汹,赶着三五只大白鹅左蹦右窜,好不容易赶着一只往年秋雁的方向跑去,大鹅扑腾着翅膀,叫声激昂,怒气汹汹地往前冲去,年秋雁一个闪身,乖巧让路,让大鹅飞奔离去。 孔依依:“……” 她抬眼瞪着年秋雁:“你为什么让它跑了?” 年秋雁叹气,说:“我打不过它。” 孔依依抡起水里的一只大鹅就朝他扔过去,年秋雁手忙脚乱,堪堪抱住扑腾翅膀玩命挣扎的大鹅举起来给她看,示意我抓住了。 梅良玉神色淡淡地收回目光,看着前边青草地里的两只兔子。 兔子吃草,嘴巴一动一动,细长的草叶一节一节地消失在它嘴边,两只兔子各吃各的,互不干扰。 有一只通体雪白,找不出半点杂色,另一只兔子脑袋上有一小圈不规则的黑色。 有杂色的兔子很容易满足,吃饱喝足开始洗脸,另一只还在噘着嘴吧咔嚓咔嚓。梅良玉盯着洗脸的兔子,它毛茸茸的爪子搓揉脸颊,又抓着自己耳朵挠了挠。 这种小巧可爱的东西瞧着就令人心情愉悦。 梅良玉却总能想到虞岁。 师妹乖巧可爱的时候,他只是在旁边看着就觉得顺眼、舒心。 人与人之间的气场贴合得莫名其妙,谁也想不到。 在他眼里被视为美好可爱的东西,就想一直看着它是这种状态,不愿它受到任何攻击和破坏。 比如眼前的兔子。 比如他的师妹。 扒拉完耳朵的兔子正要继续揉搓脸颊,就被人揪住耳朵抓了起来。 梅良玉:“……” 钟离山抓着兔子回头,看抓着另一只兔子耳朵的苏桐,苏桐说:“只有两只啊,要不要留一只?” “留一只做什么?”钟离山问。 苏桐晃了晃手里的兔子:“留一只再生更多的兔子啊。” 钟离山挑眉问她:“一只怎么生?” 苏桐耸了耸肩:“总得给他留一只吧,再买新的配种。” “再买两只新的也一样。”钟离山说,要把手里那只疯狂蹬腿的兔子拿走,被梅良玉叫住,“让你留一只,你非要吃两只,杀心这么重干什么?” 钟离山被说得满脸莫名,回头静静地看着他。 梅良玉把兔子从他手里拿走放地上,还被兔子腿蹬了一脚。 钟离山问:“你从鬼道家转修释家了?” 梅良玉头也没回道:“我哪家都修。” 这话倒是说不过。 苏桐听笑了,拉着钟离山边笑边走,钟离山还觉得有些奇怪,频频回头看梅良玉。 苍殊随便他们抓什么,想吃什么就自己动手处理,最后厨房也只剩下钟离山跟刑春两个人在忙,炖的汤里石月珍加了些药,更适合梅良玉和虞岁两个伤患吃。 虞岁受伤之后什么也不用做。 每天就缩在床上睡觉休养,等体内的五行之气修复好遭受重创的身躯,晚上石月珍也会帮她疏导散而不聚的五行之气,加快恢复速度。 到时间了梅良玉会给她带吃的过来,师兄妹二人会简单聊两句。 顾乾和盛暃大闹一场后,人们反而不怎么关注文阳辉死了的事,焦点都在顾乾和盛暃身上,以及顾乾的神机术。 虞岁和梅良玉也没有聊过这些事,他们聊的更多是和梅良玉的记忆有关。 “要我问问外边的人,帮你寻找记忆里的地方在哪吗?”虞岁主动问道。 梅良玉坐在她床边,在低头玩听风尺,闻言嗯了声,算是答应了。 虞岁捧着汤碗小口喝着:“师兄,如果你离开太乙,师尊会怎么做?” 梅良玉瞥眼朝她看去:“我上龙车之前就会被人赶下来。” 规定说常艮圣者没有受到召唤不能离开太乙学院。 若是梅良玉上了龙车要走,那这条规矩对常艮圣者来说就没用了。 他以前也不是没做过,偷偷摸摸混在机关家的商货里边,以为万无一失,结果被连人带箱子一起扔到了鬼道圣堂门口去。 还有一次是被师尊给赶下来的,明明他没有召唤。 回去的路上少年骂骂咧咧,师尊也只是沉默,走了很远后,少年问你走了吗,师尊却道我还在。 于是少年继续骂骂咧咧。 虞岁听梅良玉讲以前的事,她曲着双腿,双手搭在膝盖撑着脸,笑盈盈地望着他。! 听说和异性朋友讨论本书情节的,很容易发展成恋人哦 . 第108章 第 108 章 虞岁喜欢听梅良玉讲他小时候的事,任何事听起来都很有趣,能让她了解更多。 梅良玉不知不觉跟她说了很多,这些事算不上是秘密,却也无人能分享,见虞岁听得认真,偶尔还会被逗笑,他也就自然而然地说了更多。 盛暃和顾乾找不到虞岁,便天天给她发传文,询问她伤势如何,两人都默契地没提打架的事。 虞岁养伤期间没有回过他俩。 盛暃跟顾乾满地找梅良玉的身影,要问他虞岁在哪,梅良玉却次次都躲开了,不给两人机会。 钟离山和年秋雁得知梅良玉这次的遭遇后,梅良玉走哪都有一两个好友跟着,没让他落单,就怕他被突然冲出来的文阳家人给暗杀了。 有年秋雁帮他占卦,梅良玉一躲一个准,盛暃跟顾乾是别想抓到他了。 虞岁没忘记顾乾要去倒悬月洞拿浮屠塔碎片的事,但他如今少了文阳辉的帮助,又暴露了神机术,不知会怎么做。 她用小号回复了顾乾,让他将水下的密文发过来。 天色刚暗下来,顾乾才回她:“不装死了?” 被这个突然找上门来的合作伙伴晾了这么久,他也有点火气。 虞岁随手编了个信息迷惑他:“才从斩龙窟出来。” “只记住了一半,先发你看着。”顾乾回道,“明日我发你剩下的。” 紧接着又问:“你什么时候能解开?” 虞岁:“密文长什么样都没见着,就要问我时间了?” 顾乾若是还在斩龙窟内就不会着急了,在斩龙窟内直接就能进倒悬月洞,不需要拐弯抹角去破除什么密文。 在外边不能直接从法家进倒悬月洞,所以才要走别的暗道,难度也随之增加。 “十五已经错过,只剩下月底的日子。”顾乾回道,“我希望这个月就能拿到倒悬月洞的碎片。” 虞岁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先看密文。” 之前虞岁没有理会顾乾的请求,他已经跟文阳辉说好,到时候就靠文阳家的机关术来破解暗道上的密文。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文阳辉突然死去,破解密文的机关却没来得及给顾乾。 如今虞岁联系顾乾可以帮忙破解密文,对顾乾来说反而是柳暗花明的局面。 将一部分密文发给虞岁后,顾乾当晚就去了名家逍遥池,准备再探水下暗道,将暗道里的密文全发给虞岁,等待破解。 今日跟着顾乾下水的还是荀之雅。 暗道石门前的河道中有不少凸起能落脚的大石头,到这里后水浅,只到人脚踝,但水流一直到石门前,想要不被沾湿,就得踩在石头上。 荀之雅踩在石上,抬头盯着石门,上边密密麻麻的咒纹字符在变换转动,她看了一会,才将目光落在旁侧站着的顾乾身上。 顾乾正认真记录着门上的密文,地下安静地只能听见水流的声音,荀之雅看得入神,忽然听顾乾说:“我好看吗?” 荀之雅别过眼去:“胡说什么。” 顾乾这才抬头看她,眼里带点笑意:“你看了我这么久,看出点什么来了?” 荀之雅抿唇,又转头看回去,故作镇定道:“脸皮厚。” 顾乾听后,笑着轻摇下头,点着填字格继续发送密文,同时道:“脸皮太薄很多事也做不成。” 荀之雅像是生气道:“你是在说我吗?” 顾乾说:“你还没到薄到那种程度。” 荀之雅却听得沉默,半晌后,她看回门上转动的密文轻声道:“有时候,我也希望自己能脸皮厚些,这样就能做到很多事,可我总是差一点,也许正是这样,父王才让我来太乙,而不是要我留在南靖。” 顾乾目光追随着荀之雅,眼中倒映她有些许落寞的侧脸,纤细的脖颈上还沾着点水痕。 平日的清冷美人,眉眼间都透着点冷意,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这样的人露出脆弱的姿态时,格外的令人心软。 “你在太乙也有自己的机遇。”顾乾放柔了语气道,“等你回到南靖的时候,是你的东西,谁都夺不走。” 荀之雅听着他的鼓励,心里总是暖洋洋的,她也看回顾乾,轻声问:“那你呢?” “我?”顾乾挑眉。 荀之雅轻轻点头:“你拿到碎片回青阳后,打算怎么做?” “我要做的事有很多,在青阳也只能完成一部分。”顾乾笑着答道。 荀之雅说:“听起来会很危险。” 顾乾看她一眼,笑得有点痞气:“担心我?” 荀之雅抿唇,好一会都没说出句话来。顾乾却踩着水走过去,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男人宽大身躯的压迫感迎面而来,让荀之雅忍不住挺直腰背。 透过五行光核看见这幕的虞岁慢悠悠地转了目光,看着石门上的密文,无视旁边气氛突然变得暧昧的两人。 她以为能听见顾乾对青阳的一些说法,透露出他的身世,或者和南宫明合作的事情,谁知道这人转了话题去逗美人开心,显然他自己也不愿说这些。 密文转速虽然算不上很快,可变化却数不清多少种,得找准变动的规律,选出正确的符文才能打开石门。 虞岁低头看了眼听风尺,它也不是只能收发消息,必要的时候,也能根据听风尺上输入的方位坐标,当做地图使用。 方位上标的都是天干地支和数字,虞岁点出听风尺上的空白地图,按照石门上的密文转速,在同样空白的□□上自己写着符文和数字。 虞岁专注认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看都没看旁边暧昧的顾乾和荀之雅,两人离开时,五行光核还留在原地,继续供她观察。 察觉有人靠近后,虞岁才收起听风尺,歪头朝门口看去。 梅良玉给她送今日份的养生汤来了。 虞岁往床铺里边挪了挪,让梅良玉将食盒放在床沿边,接过他递来的汤碗吹了吹,梅良玉说:“不烫。” 她就信了,捧着碗咕噜噜地喝着。 没喝两口就蹙起眉头,目光一转看向梅良玉。 梅良玉瞧着她蹙眉有点委屈的模样,心脏一软,伸手贴了贴汤碗,又说:“确实不烫。” 虞岁不喝了:“凉一会。” 梅良玉贴着汤碗的手没有收回去,指尖溢出的寒冰之气贴着汤碗绕了一圈,他说:“可以了。” 虞岁这才低头小口轻啄。 梅良玉这次没有玩听风尺,而是看着虞岁,缺失的生命力总算被养回来了。眼前的姑娘面色红润有光泽,眸光水润清明,不再是躺在他怀里时面色惨白,呼吸微弱的濒死模样。 “师兄,机关家有专门破解密文锁的机关吗?”虞岁喝汤时,半睁着眼眸看他。 “有。”梅良玉轻挑眉,“你要?” 虞岁没答,又问:“是什么密文锁都能解吗?” “看术的级别,你说的这种‘钥匙’,高阶一点的叫,低阶的叫三星。”梅良玉解释道,“密文锁的难度看它组合排列的变化数是多少,变化超过一千以上的,就用,一千以下的用三星。” 虞岁:“‘’钥匙的上限是多少?” “三千。”梅良玉道,“超过三千种变化的密文,靠机关钥匙也没用。” 虞岁好奇问道:“是没人敢制造出来,还是造不出来更厉害的机关钥匙?” “你知道通信阵数山吧?”梅良玉帮她整理食盒,话说得不疾不徐,“一座小数山的字符咒文排列组合最少是三万,如果能破解这三万密文的组合,就能得知这座数山收发的所有信息,包括听风尺的铭文、定位、时间、传文内容或者传音。” 虞岁点点头,表示我在认真听。 关于数山有多少变化,她比梅良玉更清楚。 “若是有人一直研究机关钥匙,那的上限就会从三千,变成三万,从破解一座小数山,到破解三座大数山。”梅良玉给她拿出两碟糕点递过去,“通信院那三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所以解开密文的机关钥匙得不到发展,也不允许进步。” 虞岁喝完了养生汤,轻舔唇角:“所以是机关家有能力做到,但是不敢?” “也不一定。”梅良玉略微沉思后道,“听说数千年前,机关家曾盛极一时。‘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039;,说的就是机关家祖师爷还在时的盛况。他做的木鸟能在天上飞三日而不落,就连如今的马车也曾是他老人家的作品,太乙的云车飞龙也是根据机关家祖师爷留下的草稿,再与其他几家合作才能制成。” “按照当时的盛景来看,机关家无所不能,什么都能造。若是当年就能建造云车飞龙,那么它将横跨整个六国,无视六国边境,虽然现在也可以,但在当时,机关家带给六国的威胁比利益要大,人们想象不出的庞大武器,机关家都能做到。” “千年前,燕国的某位君主,要燕国的机关术士建造出可以攻打其他五国,却不能损耗燕国一兵一卒的武器。” 虞岁捧着空碗听得认真:“建造成功了吗?” “这消息被藏在燕国的探子知晓,传回其他五国,于是燕王想攻打五国,其他五国就联合起来针对燕国。当时燕国的机关术士,确实比其他五国的要厉害。” 梅良玉要她把空碗递过来,又给她添了一碗:“因为燕国的机关圣者占多数,追随者也多,听说他们要建造可以攻打其他五国,还不费一兵一卒的武器,心有抱负的机关术士都朝燕国跑,要投靠他们。” “于是其他五国就把去往燕国的机关术士都杀了,并将燕国君主的野心昭告天下,痛斥他不顾六国不战誓约,要将置于战争水火之中,又在燕国内部散播留言,让认为天下将乱,燕王要舍弃他们,换取更多的疆土。” 梅良玉将碗递给虞岁,眼神示意她继续喝,同时说:“燕国内乱,燕王自身难保,机关家被认为是想要挑起战争的流派,被六国驱逐,驱逐之前遭到大量围杀。” “盛极一时的机关家也因此没落,其他流派都在进步,机关家却在退步,能保持如今的水平已算不易。厉害点的机关家也只剩下太乙这四家,若是他们再搅合进六国相争,那这四家也不保了。” 虞岁转着眼珠,笑道:“师兄你没出太乙,但是对六国的事知道的却比我这个生活在外边的人还多。” 梅良玉懒声道:“别人跟我说的。” 虞岁也随口问道:“机关家的人吗?” “不是。”梅良玉挑眉道,“是穆教习。” 虞岁愣住,是她没听过的名字,见虞岁茫然,梅良玉又补充道:“燕小川的师尊。” . 第109章 第 109 章 虞岁隐约记得燕小川说过,梅良玉和他师尊关系好,来往比较密切,这么一看,师兄似乎也挺招长辈喜欢的。 从高天昊,到穆教习都挺喜欢他。 就是不知高天昊是否别有用心。 梅良玉看她吃饱喝足,又问:“你要还是三星?” 虞岁微微睁大眼,摇摇头,示意她都不要,梅良玉又问:“不要?” “我拿来也没用。”虞岁说。 她污染数山也不用靠机关钥匙。 “我还以为你有要破解的密文。”梅良玉提着食盒起身,又听虞岁说,“师兄,我等会和你去一趟圣堂,养了这么多天,也好得差不多了。” 梅良玉没有拒绝,带着她一起去了。 外边夜深,圣堂依旧静悄悄。 常艮圣者看见梅良玉带虞岁来,主动问道:“身子养得如何?” “已经好啦。”虞岁扬着笑脸看画像,“又能活蹦乱跳的。” 梅良玉随手拉开椅子坐下:“别跳太高。” 虞岁虚瞥他一眼。 师徒三人在圣堂相处,瞧着十分和睦,只有他们彼此知道,自己内心深处藏着多少不能言明的秘密。 虞岁和常艮圣者简单聊了几句机关岛发生的事,便转了话题,询问鬼道家的“咒”术,师尊也不愿多提那天晚上的事,对虞岁几乎有问必答。 桌子空白的纸张,都被虞岁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术字符。 梅良玉已经习惯师妹这股疯狂学习的劲,师尊教师妹咒术,他就缩在椅子里玩听风尺,偶尔抬头看两眼虞岁,见她认真专注的模样,也没有打扰。 虞岁一直学到早上,天色明亮后才离开圣堂,回去舍馆。她也没有回自己的宿舍,而是去了薛木石那。 薛木石已经提前收到消息,就在屋中等着她,开门见到还活着的虞岁时,薛木石心里才真的松了口气。 虞岁迈步进去,在堂屋桌边坐下,将听风尺点开递过去:“这是逍遥池水下的暗道密文,密文有三重,再往前还需要过两道门,每一道门前都要有人守着,随时调整密文的位置,才能保证通过。” 薛木石看了会虞岁,发现从外表看不出受的什么伤,气息和状态都不错,似乎就如她所说,已经调养好了。 “你还好吗?”薛木石在虞岁对面坐下。 虞岁说:“还行。” 薛木石又道:“那天晚上已经共感了。” “说明我确实差点死了。”虞岁屈指点着桌面,神色自若道,“运气好,没死成。” 薛木石目光犹豫,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梅良玉知道吗?” 虞岁笑盈盈地望着他:“知道什么?” 薛木石直接问道:“异火。” “不知道。”虞岁单手支着脑袋,温声道,“当时我们在不同的地方。” 她盯着薛木石,见他的身体状态明显放松了些。 想要相信别人不容易,异火这种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薛木石和涂妙一是青梅竹马,多年情谊,再加涂妙一对他帮助许多,给出的信息都是有用的。 梅良玉不一样,他本人就透露着危险的气息,捉摸不定,这样的人很难被别人相信。 虞岁不想让薛木石太过敏感,便直接答没有。 薛木石拿起听风尺,看虞岁破解出来的密文,她已经将需要密文的顺序标了出来,清晰明了。 “我们要先去试试吗?”他问。 虞岁却双手抱胸,靠着椅背轻抬下巴道:“我只是让你看看,这么复杂的密文解出来了也不能往外说,所以在你这找找成就感。” 薛木石:“……” 他真心夸道:“很厉害。” “顾乾说错过了十五,要在月底行动,看来是有时间限制。”虞岁看回听风尺说,“他这次不会再失败了,顾乾拿到碎片,也只有放在舍馆是安全的,不会放在身边。” “也许放在舍馆也不安全,但刚开始会放在舍馆过渡。”薛木石沉思道,“若是半路出手抢了,很容易被怀疑。” 顾乾第一个怀疑虞岁的小号,到时候鱼死网破,把听风尺绕过互换铭文,就能发送传文的事告诉通信院也挺麻烦。 如果可以,还是放个赝品在那迷惑一段时间最好。 屋门被敲响,薛木石扭头看去,虞岁说:“卫仁跟李金霜。” 薛木石这才起身去开门。 门口的卫仁和李金霜相继进屋,都先朝坐着的虞岁看去。 虞岁养伤期间,跟他们的联络也没有断过,李金霜给的答复她也收到了,不出意料,李金霜选择跟她合作。 至于卫仁,他很努力地发掘自己的用处,给虞岁提供了新的思路。 卫仁挨着薛木石的位置坐下,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本典籍来,指着某一页说:“农家有一种宝物,叫做‘无尘土’,它可以复刻任何东西的模样,等顾乾他们拿到浮屠塔碎片后,可以拿无尘土去复刻赝品给他们。” 说完,又点了点书页说:“前提是我们得先去农知堂拿到无尘土。” 薛木石问:“有机会吗?” 卫仁靠着椅背,姿态懒散道:“也不是全没有机会,农知堂不像法家的倒悬月洞,是一级禁地,它属于农家的三级禁地,只有阵法和密文锁,没有活人看守和巡逻。” 薛木石又问:“你的状态能去吗?” 卫仁神色一顿,朝他瞥去,像是在怪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又缓了缓语气说:“我可以帮你们避开农知堂的毒蛊。” 虞岁手指轻轻按压额穴,神色若有所思。 薛木石已经被说服,李金霜也没有意见,就等她说什么时候去。 虞岁说:“等两天,等我这边的东西准备好就去。” 其他三人都没意见。 虞岁跟三人分开后,又出了趟外城,期间联系了盛暃,告知他自己伤好得差不多的事,盛暃问她在哪,虞岁说在外城,盛暃便要她等着,自己去外城找她。 黑胡子等在酒楼门口相迎,神色恭敬地在前边领路,带虞岁去楼上客房,途中经过酒楼上层的牌坊,虽然听不见里面牌九晃荡的声音,却能从屋门上晃动的人影瞧出里面的人不少。 “这边每天都有很多人吗?”虞岁问。 黑胡子侧身答道:“牌坊都是晚上才开业,天亮就歇,但最近城南这边不太安宁,好几家帮派争斗,势力洗牌,他们的牌馆商楼都关了,客人们无地可去,近日便破例白天也开业。” 南宫家的产业遍布六国,就连太乙也不能幸免,只要有人有商机的地方,就有青阳南宫家。 不论是能做的生意,还是不能做的生意,背后多多少少都会有南宫家的身影。 南宫家的老祖宗们深知一个道理:王朝中最风光无一者——君王、权臣,只要掌握金钱命脉,就能凌驾这两者之上。 虞岁收回视线,往上走去,进屋落座。屏风后的桌上已经布满了熟食,都是虞岁点名要吃的。 黑胡子将青阳寄来的信封放到虞岁身前,垂首示意她查看。 “我爹还没有回帝都吗?”虞岁拿起信封问道。 “参亥州的收尾,据说出了许多问题。陛下不让动中州主城的和贵族,也就给了其他余孽躲藏的机会。”黑胡子解释道,“钟离将军率兵围城,不让进出,参亥州的叛军已经败了,如今就靠王爷在城中找出所有叛军余孽。” 钟离辞和南宫明虽然是死对头,但在与青阳利益相关的战事上,有时候又不得不彼此合作,当这两人合作时,倒霉的只会是他们的敌人。 虞岁觉得南宫明这次拖得时间有些久,不知是参亥州的局势对他来说,真的有些棘手,还是他故意的。 黑胡子左右看看,压低身子凑到虞岁身前,低声道:“听说大少爷也在参亥州。” 虞岁拆信封的动作顿住,有点惊讶道:“大哥?” 如果是带儿子历练,所以拖延时间,倒是说得通。 一边锻炼大儿子的能力,一边看帝都的大女儿表现如何。 黑胡子也认为是王爷在锻炼大少爷韩秉的能力,如今他选择站队郡主,就得想办法防止其他人上位争权。 “大哥从小就听爹的话,就算他心里不喜欢,也不会反抗。”虞岁慢悠悠地说着,言谈间半点不把韩秉放在眼里。 这般从容的态度,倒是让黑胡子安心不少。 虞岁也是真的没把韩秉当做对手,就算韩秉站在她的对立面,她也不怕。 韩秉的弱点太明显,且致命,连南宫明也不知道。 虞岁拆开信封,信纸漆黑,她以指腹摩挲纸页边缘,划出血色,再轻轻涂抹在纸面,以南宫家的血脉力量才能让纸上字迹现形。 纸上只有一个金色的“明”字,字从纸上立起,飞到虞岁耳边,将南宫明的话传给她:“替我向你师尊问好,就说当年多亏有他老人家,既然第一次合作十分愉快,如今又收下我的继承人为徒,不妨再合作第一次。” 虞岁听得眼皮一跳,心中有几分震惊。 南宫明什么时候,竟然和太乙的常艮圣者合作过。 名家的传信也只有接收者才能听见内容,黑胡子将另一封信放在桌上道:“这是王爷给三少爷的。” “他一会就来。”虞岁没有暴露心中的任何想法,面不改色地将自己的信纸装回去,“我娘那边没有任何消息吗?” 黑胡子摇摇头:“夫人没有向太乙传消息。” 虞岁单手托腮,指尖轻点信封,素夫人早该知道纪书言死了的消息,也该知道农家叛徒组织对她的几次刺杀都失败了,却半点动作都没有。 青阳那边的消息也只是说素夫人整日待在王府中,没有跟外边走动。 “不过……顾少爷倒是给素夫人递出了消息。”黑胡子压低声音道,在虞岁侧目看过来时,将顾乾的传信内容告诉她,“信纸在顾少爷的见证下已经发出去了,其中内容我只窥见部分,是有关郡主遭到农家刺杀的事。” 黑胡子道:“大意是顾少爷要夫人就此收手,不要再派人来太乙。” 虞岁听得微怔,半信半疑道:“他在警告素夫人?” “顾少爷似乎知道了之前针对郡主的刺杀,是夫人所为。”黑胡子猜测道,“也许是心疼郡主,当时顾少爷脸色很差。” 虞岁余光扫他一瞬,身子往后靠,后颈靠着椅背微微扬起头,轻声说:“去看看我三哥是否来了。” 黑胡子应声退下,刚走到门口时,又听虞岁叫住他:“你觉得顾乾如何?” 他回头看去,见到虞岁姿态放松,单手支着脑袋,没有看他,而是在看手中听风尺。 黑胡子心里咯噔声,恭恭敬敬道:“顾少爷这两年在太乙修炼途中,也为王爷做过许多事,目前还没有失手过。” 话倒是答得漂亮。 虞岁手指点着听风尺,外边有人敲门,黑胡子等着虞岁的指示,见她抬头看过来,才让外边的人进来。 进来的南宫家术士先是向虞岁垂首致意后,才将手中的听风尺和一纸信封递给黑胡子。 虞岁轻声笑道:“上次答应要给你的东西,你夫人应该收到了。” 黑胡子拆开信封的手微顿,展开信纸后,入目的是他熟悉的字迹,直到他看见最后的数字时,瞳孔微微放大。 “飞凤钱庄,存金,两。” 黑胡子拿着听风尺的手微微颤抖,点亮尺面,看见飞凤钱庄的铭文,以及最新的消息密文,和信纸上的数字一模一样后,他才朝虞岁看去。 虞岁见黑胡子满眼激动地看过来,朝他轻轻眨了下左眼:“你夫人日后去钱庄的次数应该会越来越多,你可要记得常常挂念她,夫妻一人本就相隔万里,得常联系,才能稳定感情。” 黑胡子压下心中激动,恭敬地朝虞岁拱手弯腰道:“多谢郡主,属下能为郡主做事,是属下三生有幸。日后青阳与太乙的一切事宜,属下都将为郡主严守把关,誓死守护郡主。” 靠王府继承人的位置给黑胡子画饼畅想未来只能缓一时,要想让他在任何时候都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这边,还需要给点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而黑胡子本人,也爱极了这种好处。 他虽然掌管南宫家在太乙的产业,但收敛的钱财给的是南宫家,而不是他自己。 若是敢吞南宫家的钱,南宫明会第一个弄死他。 黑胡子退下后,也难掩心中激动,反复看了几遍信纸上家妻的字迹,手指轻轻摩挲着,目光落在最后的数字上,笑得嘴都裂开了。 他对走在身后的下属吩咐道:“去将郡主要的东西都拿来,尽快。” . 第110章 第 110 章 虞岁来外城时,吩咐黑胡子给她找了许多东西,在黑胡子去准备时,她也等到了盛暃。 盛暃进门后,绕过屏风,看见坐在桌边的虞岁,皱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三哥。”虞岁停筷,老老实实地让他看,在盛暃深沉的审视目光下,还站起身张开双手转了一圈,“我真的没事了。” 盛暃沉着脸道:“没事很开心吗?你最好有事,再闹到爹那去,让他看看顾乾都在太乙做了些什么好事。” 虞岁只乖乖站着,没有说话。 倒是盛暃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又说了顾乾这个人,狠狠地皱了下眉头。 气氛有一瞬间尴尬,源自两人的沉默。 虞岁若无其事地重新坐下,目光点了点桌上未开封的信,说:“那是爹爹给你的。” 盛暃这才坐下,神色漠然地拿起信封拆开,和虞岁一样,以血水点亮信纸上的信息,听见了南宫明的传话。 虞岁重新拿起筷子,好奇问:“爹爹说了什么?” 她的主动问话,倒是让盛暃脸色缓和了点,五指将信纸一握,捏成一团后淡声道:“让我回去看看。” 听起来像是在说家常话。 盛暃又补充道:“也让我在太乙多看着你。” 他抬眼看向虞岁,放缓了语气问她养伤期间的事,虞岁有问必答,俨然是听话妹妹的形象。 盛暃问:“梅良玉把你藏起来的?” 虞岁说:“是我要师兄不告诉你的,若是看见我伤成那样,你肯定又要说我。” 盛暃听得额角轻抽,理智要自己忍着,开口前仔细想想该怎么说。 结果他还没说话,虞岁又问道:“三哥,之前你和顾哥哥打起来,被扣分降级了怎么办?” “没有被扣。”盛暃双手抱胸,靠坐在椅子里,神色冷酷道,“那晚夜巡来的是名家教习,与我相熟,又是顾乾先动的手,责任可不在我。” 虞岁点点头,笑道:“那真好呀,不用像师兄一样被扣分。” 盛暃看着虞岁吃东西,他不想再跟虞岁聊顾乾相关的话题,可是抛开这些,一时间,他竟然想不到该说什么。 若是谈论顾乾,他可以自然而然地说出许多话来。 气氛在沉默中变得有些尴尬。 盛暃拧着眉头,烦恼和别扭二字都写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望着虞岁的目光还有几分复杂和恍然。 虞岁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若无其事地吃着她的鲜肉饼。 “你听见我跟顾乾都吵了些什么?”盛暃问。 虞岁咬着饼抬头:“我只听说你跟顾哥哥打起来了,你们吵了什么吗?” 盛暃见惯了她懵懂的表情,此刻望去,竟觉得她和小时候没什么分别。 小时候的虞岁也是这样,不管别人说什么,夸赞也好,谩骂也好,她那双黑亮亮的瞳仁,只会透着几分怯意和茫然懵懂地望着你。 总是在表达她的惊讶和疑惑,似乎很难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艰难又迷茫,却也乖乖承受。 盛暃总是说虞岁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因为在他眼中的虞岁,不是蠢笨,而是弱小。 不堪一击的弱小,根本不必被他放在眼里,对他来说没有丝毫威胁。 盛暃以前也会跟大哥韩秉比,或者跟二哥苏枫比,但他自认和这两位兄长相比,也是他更厉害。 拥有强大的力量会使人变得自信,面对弱者时,更能从容应对。 那天晚上,顾乾说得没错。 盛暃就是意识到这点,才更加不悦。 被最讨厌的人点明了令他难堪的心思,盛暃气得好些天话都没说,整个人都冷着张脸,牧孟白都不敢找他插科打诨,只敢发听风尺传文询问消息。 如今看着虞岁,盛暃内心复杂。 盛暃傲慢,被他视作弱者的人,不会被他欺辱,只会被他无视。 当年若非虞岁拦住他,要他帮忙教骑射,他是不会主动跟这个妹妹有所交集。 盛暃垂眸看被他捏成一团的信纸。 这几年他不回青阳,其他人以为是为虞岁和顾乾的事生气不回,其实是因为南宫明对顾乾的态度不想回。 仔细想想,他和顾乾一样,一样不愿说明自己的真实想法,却让虞岁去承受他人的指指点点。 盛暃冷静下来,沉声道:“今年末,我回一趟青阳。” 虞岁点点头,轻声细语道:“好呀,这么久不见,盛夫人肯定很想你的。” “你的五行光核是怎么来的?”盛暃又问。 虞岁心道你问得有些迟了,面上却笑道:“是师尊帮忙,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用了什么办法。” 盛暃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重新皱起:“鬼道家还有这种奇术异能?”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鬼道家的。”虞岁拿着筷子轻轻敲下碗口,低垂着头,“师尊说我体内有一半的息壤,因为只有一半,息壤也想要自我修复,这么多年一直在跟我争抢五行之气,所以我才不能修炼。” “原来是这一半息壤导致的。”盛暃沉思道。 这些他早就该问的问题,却推迟到了现在才想起。 “之前在外城刺杀你的农家术士,都找到了吗?”盛暃又问。 “找到啦。”虞岁嗯嗯点头,说,“黑管事办事的速度很快,那些想刺杀我的农家术士都死了。” 盛暃看她吃东西,自己连筷子都没动过,只说:“就算如此,出外城来还是要小心些。” 虞岁:“嗯!” 盛暃左思右想,又想起一些事,问她:“文阳家这事你告诉爹了吗?” 虞岁摇摇头:“还没说。” “得告诉他,否则文阳家会以为咱们好欺负。”盛暃手指刚抓到皱巴的信纸,就抬眼看虞岁,“你写还是我写?” 虞岁还在看他,反应慢,盛暃已经行动道:“算了,我写。” “那爹就知道文阳辉和顾哥哥的关系了,若爹爹真要对文阳家做点什么,顾哥哥夹在中间肯定很难办。”虞岁语气怯生生道。 盛暃面无表情地看她,心头怒火蹭蹭地涨,却深吸一口气,低头别开眼,边写边说:“爹会自己看着办,顾乾怎么样也不关我们的事。” 盛暃几笔写完自己要说的,再叫人把信交给黑胡子,让他传回青阳去。 中途兄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黑胡子敲门进来,朝两人行过礼后,面向虞岁说:“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完毕,郡主可还有什么想吃的?” 这话是告诉她,你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不用。”虞岁咬着筷子道,“就这些都够了。” 黑胡子垂首退去门外。 盛暃说:“吃完回学院,我看你还要再休养一段时间才好。” “我还想在外城多呆会,三哥你先回去吧。”虞岁说。 盛暃问:“还要在外城做什么?” 虞岁小小声道:“买衣服首饰。” 盛暃:“……” 这让盛暃想起来,以前虞岁也爱去外边亲自挑选衣服首饰,大多时候陪她去的都是顾乾,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反而没有去过。 于是盛暃说:“我陪你去。” 这倒是让虞岁有些猝不及防,却也没有拒绝,只点点头说好。 盛暃有什么心思,虞岁倒是能猜到。 无非是被顾乾说中了心事,感到难堪,又想扳回一城。 虞岁和盛暃一起走在外城街道中,白天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外城似乎任何时候都是热闹的。 盛暃以前也常来外城,新鲜劲过去后就不怎么来了,只有牧孟白嘴馋吵着想吃外城哪家酒楼的特色菜时才出来。 他虽然没陪虞岁买过女孩子的东西,却是个识货的,衣料和做工,还有首饰玉石雕刻等等,什么是上等的,什么是次等的,盛暃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跟盛暃这样的人出来买东西,好处就是不用自己动脑子想,他全给你挑好了,让你一件件去试,喜欢就买了,不喜欢就下一家。 虞岁去屋里换衣服,刚解了衣带,瞥见窗户没关好,便走上前去,手指拉上帘线,余光从窗户缝隙朝外扫去,瞧见一个眼熟的人影背对着她走进了对面暗巷中。 她关上窗户,放下遮帘,神色若有所思,却没有多想。 虞岁买完衣服首饰,盛暃又接到学院的传文,有事要回去。 “三哥你先回去吧,我还约了人在外城玩。”虞岁说。 盛暃问:“约了谁?” “李金霜。”虞岁抬手比划了一下,“就是兵家那位……” 盛暃倒是有印象,但想到李金霜是南靖国的人,常常跟在荀之雅身边,荀之雅和顾乾的关系谁不知道。 他又起了念叨的心思,转头对上虞岁明亮水润的眼眸,到嘴边的话又压了下去。 盛暃最终只说:“行,有事记得跟我说。” 虞岁点点头,站在自家酒楼门口,目送盛暃远去。 看着盛暃,虞岁不得不感叹人生的奇妙。 明明都是南宫明的孩子,同处一个世界,可盛暃跟她一比,就像是活在另一个世界。 无论是南宫明,还是顾乾,又或者是她,眼中见识的、经历的,都和盛暃眼中看见的感受的完全不同。 见盛暃消失在视野中后,虞岁才转身回去,黑胡子在旁为她领路,带虞岁来到酒楼后方的别院中。 黑胡子边走边说:“机关家使用较多,也较为上乘的木种,有扶桑木、枷罗木、沙棠木、通天木、建木。” “这五种木都被机关岛的人垄断,但太乙的气候不适合这五种树木的生长,机关岛虽然有计划的栽种,但产出比不过消耗,所以机关岛需要的木种,有五成都靠从外边六国买入输送。” 南宫家和机关岛也有这方面的生意来往。 虞岁推开门时问:“我们是跟哪家合作?” 黑胡子道:“是司徒家。” 这别院屋中布置得像是工房,里边有打铁的建造台,雕刻的石造台,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桌上也摆满了黑胡子刚才说的五种机关木。 虞岁走到桌前,低头打量桌上的机关木,慢吞吞问道:“怎么不见方技家的神木?” 黑胡子虽然不是机关家的人,但在这边做了这么久的生意,对这些倒是了解一二,上前解释道:“机关家用于制造的木种,都是天生自带五行之气的。方技家的神木也可以用作机关建造,但数量太过稀少,且其中五行之气难以控制,如果大量消耗,很可能濒临灭绝。” 虞岁朝角落里的工具墙走去,从中抽出自己需要的东西,再回到桌边,挑了有几分暗红的扶桑木开始动手切割。 “把这两年顾乾在太乙的所有动向告诉我吧。”虞岁说。 黑胡子也是个识相的,拿出听风尺找到部分记录,将这两年自己已知的消息全告诉了虞岁。 虞岁重点想听的,是南宫明对顾乾传递的消息,和顾乾对外传递的消息。 黑胡子的消息一两天也说不完,虞岁当晚没有回学院,就住在别院中。 梅良玉忙完自己的事回鬼道圣堂,发现虞岁不在,这一整天也不见她身影,就问她在哪。 虞岁这会正在宽阔平整的木面雕刻与听风尺连接的密文,瞥见听风尺上闪烁的消息时,抬手擦了擦额上薄汗,停下来回传文。 手指点开填字格,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虞岁目光怔怔地望着传文界面,指腹轻轻摩挲尺面,犹豫时,察觉有人靠近,这才收起听风尺。 黑胡子在外道:“郡主,我从厨房给你拿了些解渴的瓜果来,你也歇息会吧。” 此刻已是晚上,院中的石灯也随着天色暗淡而亮起。 虞岁开门出来,在屋檐下的小桌旁坐下。 黑胡子将带来的果盘放在桌面,又问是否要备些干净的水来。 虞岁点头,他便又离开去打水来。 等黑胡子将水端来放到桌上时,虞岁正剥着一个橘子,抬眼看看黑胡子,突然问:“你跟你夫人经常联系吗?” 黑胡子被问得一懵,连连点头:“虽然隔得远,但因为生意需要,太乙的云车飞龙其实经常往外面跑,这时候就可以往外通信。” 虞岁又问:“大概多久一次?” 黑胡子站在屋檐外边,满脸老实道:“不忙的时候一月一次,忙起来就说不定。” 虞岁剥着果肉上的橘络,歪头看他:“你们成亲多久了?” 黑胡子被问得一笑:“今年是第二十三年了。” 虞岁仍旧看着他,黑胡子继续答道:“也是跟她分开的第十年了。” 这话说得有几分遗憾。 “十年?”虞岁惊讶道,“你们一次也没见过吗?” 黑胡子摇头,心中迟疑片刻,见虞岁只是闲聊的意思,才继续说道:“太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生意场上的事,有时候也会起纠纷,引来许多麻烦,她在青阳过好日子,可比舟车劳顿到太乙来受苦的好。” “只有接送学院弟子的云车飞龙,里面待遇才算好的,若是接送商货的,那就不会有住人休息的隔间,存放的都是货物。” 虞岁将手中的橘子塞进嘴里,话说得含糊:“那你还记得夫人长什么样吗?” “当然记得。”黑胡子忙道,“这是万万不可忘记的。” 虞岁见他吓得,扑哧笑道:“别慌别慌,我可不会在夫人那边说你坏话。” 黑胡子摸摸鼻子道:“当年若非我妻子不离不弃,也不会有今日的我,为南宫家做事是我的荣幸,但我心中也想有朝一日,能够回到青阳与家人团聚。” 世上有情人也是存在的。 少年成婚,十年别离。 若非真心喜欢,也许早就放弃了。一个和离改嫁,一个另寻新欢。 虞岁听黑胡子讲他们夫妻二人相识相知的事,不知不觉将果盘里的水果都吃完了,起身洗手时,她笑道:“两位真是夫妻情深,想必未来夫人若是遭遇危机,你也可以为她付出一切。” 黑胡子听得心里一惊,说起自己妻子时的眼中柔意瞬间收敛,后背冷汗瞬起,脑子里第一反应是郡主要拿捏他夫人的性命。 虞岁却转头看过去,笑盈盈道:“我再和你做个交易,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保护你家人的只会是我。” 黑胡子肃容道:“属下明白。” “你去休息吧,我也要继续忙了。”虞岁起身进屋。 黑胡子目送她进屋关门后才离开。 路上他回想虞岁说的话,抬手擦了擦薄汗,很快镇定下来。 他的一生做过很多艰难抉择,走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就算是生意场上,也常常有变故让他必须二选一。 黑胡子相信自己的判断,因为他运气很好,总是选对能赢的一方。 虞岁回到屋中,将窗户打开通风,别院外边有南宫家的术士守着,无须担心有人偷跑进来。 长条的扶桑木被她切割成许多份,每一份都方方正正,薄如纸张,又在上边雕刻常人难以看懂的密文。 字符咒文在扶桑木上密密麻麻占据了每一处空间,虞岁要写的还有很多。 她瞥了眼放在桌上的听风尺,尺面自己点亮,填字格自己动作,敲出一行字回复了梅良玉:“我在外城。” 天目的力量,和她能够分离观测异火的二重意识配合,让虞岁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可以不用动手也能操控听风尺了。 梅良玉问:“什么时候去的?” 虞岁:“白天。” 梅良玉:“你一个人?” 虞岁:“是呀。” 梅良玉看得轻啧声,太令人不放心了。 他从鬼道圣堂的躺椅上坐起身,问虞岁:“什么时候回来?” 倒是没问她去外城做什么。 “明天。”虞岁想了想,又补充道,“早上。” 到那会时,应该能把她要的东西做好了。 梅良玉不是很放心南宫家术士对她的保护能力,便问:“要不要我去接你?” 片刻后,他得到虞岁的回复:“好呀。” 梅良玉站起身,跟师尊打了声招呼后,就去了外城。 虞岁没有在梅良玉身上放五行光核,从机关岛回来后,虞岁就监控了他的听风尺,不仅是传文、传音,还有定位。 见梅良玉收到消息后就开始移动,虞岁还以为师兄现在就要过来,她本是有些苦恼的,因为这会不想见他。 可梅良玉并没有来找虞岁见面。 梅良玉知道虞岁在哪座酒楼,他也没去,只是在附近等着,相当于提前过来等天亮接人。 他知道虞岁现在忙自己的事,也就没有去打扰,甚至没问,毕竟师妹每次来外城,都不是单纯的放风玩乐。 虞岁察觉到这点后,手中动作顿住,目光静静地盯着黑红木面上的密文符号。 外边吹来冷风,让虞岁抬头,朝窗外看去,夜里起风了,于是她起身去将屋门也打开,任由凉风往屋里灌。 风是冷的,心却是滚烫的。 虞岁低头看听风尺上的红点位置。 她向来是有把握的事从容应对,没把握的事就去拼、去赌。 可梅良玉总是在她以为有把握时,出乎意料,在她没把握时,也出乎意料。 虞岁重新回到桌前,继续刻写密文,一边回复梅良玉的传文。 她跟梅良玉说,今日是因为远在青阳的父亲来信,所以才来外城。 虞岁:“我爹要我向师尊问好,说当年多亏师尊帮忙,师兄,我爹和师尊之间有过合作吗?” 若是梅良玉也不知道,那这两人之间的合作,大概率出现在师兄来太乙之前。 “第一次听说。”梅良玉仔细回想一番,确实没有听说过师尊和青阳南宫明有过什么合作。 他虽然在太乙不能出去,但南宫明这个人物也是听说过的。 不仅是高天昊跟他谈起过,名家的教习们也说过这个人,以及学院中,一部分来自燕国的弟子也曾提起过。 名家三阎罗之一,梅良玉不可能不知道的。 南宫明这个人,名声在外,好坏参半。 青阳国内自然是一片叫好,被南宫明坑害过的其他五国则对其恨得牙痒痒。 各国各人立场利益不同,做出的选择也不同。 梅良玉对南宫明在六国战事上的所作所为不予评价,他单纯对南宫明作为父亲对子女的所作所为很有意见。 他站在酒楼侧门暗巷中,正低头回消息,忽然听见有些人骂骂咧咧地从侧门出来,都是些在牌坊里把钱输光的赌鬼。 梅良玉只冷淡地扫了一眼就看回听风尺,等最后一个人出来时,他又蹙眉看回去。 穿着灰布衣的男人双眼布满鲜红的血丝,掏了掏衣袖,发现一分钱也拿不出来后,咬碎了牙,往前走了两步,又扭头回去了。 第111章 第 111 章 天色微亮时,虞岁将刻好密文的扶桑木放在锻造台上,下边火炉已经烧了许久,将写满密文的木片放在锻造台上,木片很快开始蜷缩。 木片变得粘稠,一片片粘贴在一起,虞岁守着它,让刻有密文的木片融合,再对它进行更加具体的雕刻。 最终成品,是一颗大小如露珠,能放在耳中的隐蔽式耳机,可以连接听风尺,在虞岁刻印的密文下,能够无视月圆时才能传音通信的规则。 虞岁一共做了六颗,外形也是露珠状,透明的露珠外形中,又流转着几缕暗红的光影。 她在养伤期间,石月珍怕她无聊,问她想玩什么,虞岁说想看书,石月珍和梅良玉就给她找来许多书。 两人都是甲级弟子,能够出入太乙高级的书阁,借了不少千奇的书给虞岁看。 虞岁从书中得到灵感,又听梅良玉聊起过建造机关的事,等伤势好后就来外城,叫黑胡子帮忙准备需要的材料。 东西做好了,接下来试试效果如何。 虞岁将六颗扶桑露珠收起来,看向外边天色,晨光耀眼。 她低头看听风尺,发现师兄还在之前的位置没动过,梅良玉在那等了一晚上。 虞岁朝外走去,拿着听风尺给梅良玉发传文:“师兄,你来的时候吃早膳了吗?” 梅良玉回:“没吃。” “那我们早膳吃了再回去吧。”虞岁要他进酒楼来,顿了顿,又笑着问他,“你已经到了吗?” 梅良玉:“刚到。” 虞岁看得挑眉,和黑胡子说了这事,黑胡子便将酒楼延迟开业,把一楼的空间留给两人。 梅良玉慢悠悠地走出暗巷,从大门进去,正巧撞见出来的虞岁。 虞岁站在楼梯,正朝上边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衣领,说:“我先去洗一洗,师兄你在下边等会。” 梅良玉眼神示意你赶紧去。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想起虞岁手指上的痕迹,火漆的焦黑,和残留在袖口的木屑,长时间握刀具刻印留下的红印,以及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扶桑木气味。 看来师妹昨晚是连夜赶工去了。 梅良玉靠着椅背,神色懒散,没去多想,只低头玩听风尺。 酒楼的人安安静静地上菜,没一会桌上就摆满了吃的。 虞岁下来的很快,墨发还是半湿状态,她单手顺着搭在肩上的发,在梅良玉对面坐下。 梅良玉打量着她说:“不着急。” “饿了。”虞岁指了指桌上的早膳,开始填饱肚子。 梅良玉吃得慢条斯理,问她:“你想知道师尊什么时候跟你爹合作的吗?我可以找别人打听打听。” “感觉不容易,如果是他们两人合作共事,肯定是大事,轻易不会透露给别人知晓的。”虞岁说,“我也不是非要知道,师兄你先专注记忆的事要紧。” 梅良玉哦了声,说:“那顾乾就倒霉了。” 虞岁埋头吃东西:“那就算顾哥哥倒霉啦!” 顾乾自爆有神机术的事,受到的关注很高,最近学院弟子几乎都在谈论与顾乾有关的事。 学院与外城虽然有所切割,却又在看不见的地方是相连的。 学院里的消息,必定会流到外城来,顾乾现在最大的威胁不是太乙的弟子,而是外城的散人术士。 虞岁和梅良玉回了学院,一路风平浪静,虞岁先去了鬼道圣堂,将南宫明要她带的口信转告了常艮圣者。 常艮圣者听后,只说他知道了。 虞岁装作好奇地问:“师尊,我爹说的是什么事?” 常艮圣者道:“一些不能说的事。” 虞岁又问:“那你这次会再跟我爹合作吗?” 常艮圣者又道:“需要考虑。” 虞岁将自己的犹豫表露出来,怯生生问道:“师尊,该不会你收我为徒,也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 常艮圣者:“并非如此。” 虞岁眨巴着眼看画像,表情既乖巧又落寞,好像有些伤心。 常艮圣者只好又解释道:“收你为徒的事,与你父亲无关。” 虞岁想从常艮圣者这知道有关南宫明的事,可无论她装可怜还是装乖巧,师尊也不愿多说。 离开鬼道圣堂后,虞岁才回到舍馆。 卫仁和李金霜已经收到消息,提前去薛木石那边等她。 等虞岁到后,将几颗扶桑珠放在桌上,让他们戴在耳里。 “连接传音时,珠子里的五行之气会有所变化。”虞岁捏着扶桑露珠说。她开启传音,露珠中萦绕的几缕暗红色光影,转变成了金色的五行之气。 卫仁将扶桑珠放入耳中后,双手抱胸正襟危坐,听见薛木石那边传来的声音,轻轻挑眉:“有点意思,这样倒是方便许多,任何一方有突发事故,也能够及时知晓。” “需要测试下是否能够被别人发现。”虞岁说,“先从十境的教习开始,如果通过没问题,再去学院圣者那边试试。” 她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人,最终目光落在卫仁身上。 卫仁还在低头看手里的扶桑珠,忽然察觉周围没人说话,这才抬头,冷不防撞进虞岁打量的眼里。 “……”卫仁把扶桑珠塞回耳里,站起身道,“我去。” 卫仁去找了农家教习,公乐晟。 他是负责农家御兽的教习。 公乐晟是会对弟子负责的教习,认真却不严厉,加之卫仁在农家天赋很高,他对卫仁这种农家的可造之才十分珍惜。 卫仁被废修为,公乐晟无疑是最心疼的人,此后一直对卫仁嘘寒问暖,并给予他心灵上的鼓励,希望他振作起来,不要放弃自己。 卫仁肯定不会放弃自己的,他只是没被人这么纠缠过,非常不适应。 公乐晟今日的授课已经结束,也没有什么巡逻任务,正在自己的露天院子里跟他养的飞禽走兽们互动。 先是给几只狸猫梳毛,再给踩在院中花枝上的小鸟喂食。 卫仁远远地就看见站在花树的白胡子老头:他微弓着背,白衣上绣有云纹,瞧着朴素简单,头发也已经花白,哪怕只有他一人,也能自言自语老半天。 站在桌上走来走去的只狸猫最先发现卫仁,见他靠近后,惊慌四散,逃难般飞射的速度引来公乐晟回头,瞧见卫仁,喜笑颜开道:“来得好,来得好。” 卫仁刚走进院里,就能感觉到自己被藏在暗处的诸多毒虫盯住,他面不改色,上前谦虚道:“我最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教习您说得对,不能荒废修行,哪怕修为没了,也不能自暴自弃,所以我特地前来找您,听您补课。” 公乐晟哈哈大笑,瞧着瘦弱的身板,笑起来却中气十足,十分精神。 他说:“你小子会说这些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老人家显然是不信的。 卫仁扬眉笑道:“您要是不教呢,我就去找别的教习。” “哎,慢着,来都来了,可别走了。”公乐晟招呼他进屋去,“你好多天没去习堂,很多课都没听到,今日我都讲给你听。” 卫仁迈步跟在他后边,目光扫过藏在屋檐下的毒虫们。 刚进屋,卫仁就听见耳边传来虞岁不冷不淡的声音:“这位教习倒是挺喜欢你的。” 这声音听着无比清晰,卫仁抬头朝前边的公乐晟看去,他无所察觉,正拿出几本教习用的书放在桌上,示意卫仁坐下。 卫仁听着公乐晟讲课时,耳朵里还有李金霜在武道场打架时发出的刺耳剑鸣声,刀剑相撞嘭嘭嘭;薛木石则去了道家的雷场,许多道家弟子都在这里练雷法,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他自己听得头都炸了,公乐晟却毫无所觉,完全没听见有别的声音。 虞岁在宿舍调试着听风尺,跟他们解释道:“扶桑珠连接的是你们的听风尺,听风尺又是连接的通信阵数山,只要没人破解数山的五行之气,就听不到扶桑珠里传出来的声音。” 薛木石走到角落里,悄声道:“如果是这样,我觉得圣者也听不到的。” “但是在某些地方、某种特殊九流术,可能会引发五行共振。”虞岁说,“比如你在的雷场,如果有人成功降下了金雷这种级别的雷法——” 她话音刚落,薛木石就见前边落下一道金雷,扶桑珠内流转的五行之气受到刺激,突然闪光,发出滋啦巨响,无形的刺痛感攻击佩戴扶桑珠的人,大脑也受到雷击。 虞岁蹙眉别过头去,立马断开了传音连接。 薛木石抬手捂着耳朵蹲在地上,正在跟人拼剑的李金霜皱紧眉头,身形一晃,被对手找到机会,将其击退。 卫仁最倒霉,本就没有痊愈的身体,突然被雷击一闪,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将授课的公乐晟吓了一跳,问他怎么回事。 “没事,昨晚没休息好。”卫仁甩了甩脑袋,单手撑着地面爬起身来,若无其事道,“您继续说。” 薛木石连滚带爬地离开雷场,到外边后才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虞岁重新连上传音,揉着耳朵说:“因为息壤限制,我不能使用坤艮之力,所以制作的扶桑珠没法抗雷击。” 虽然有点小瑕疵,但整体效果还是很好的。 薛木石人戴着扶桑珠在外边晃荡一整天,帮忙测试遇到什么会产生五行共振,确认没大问题后,便准备第二天晚上去农知堂偷无尘土。 距离月底的时间也快到了。 农知堂坐落在一片芦苇丛中,黑色的围墙在芦苇中心圈出一个圆形,虞岁从飞到上空的五行光核往下楼。 她放出更多光核,潜入五座阁楼中,寻找无尘土的位置。 确认无尘土的位置后,虞岁才道:“靠西位置,楼,最右边。” 其他几人根本不会问虞岁是怎么做到的。 卫仁把手中两颗丹药给薛木石和李金霜:“这是避息丹,管一刻钟的时间,一旦翻过院墙,进入农知堂范围,就不能呼吸里面的空气,一丝也不行。” “里边全是毒气,稍有不慎呼吸一口,醒了就等着被教习嘲笑并扣分。” 薛木石看着前方比人还高的芦苇丛,挠头道:“路上有卦阵,可能会鬼打墙,得给我一点时间。” 卫仁扭头朝他看去:“你会解卦阵了?” “认得出,解不了。”薛木石问,“直接毁掉可以吗?” 卫仁神色莫测道:“你能在教习赶过来之前跑掉,并放弃今晚拿到无尘土就可以。” 薛木石:“……” 那应该是不行了。 一直抱剑沉默的李金霜问:“是什么卦阵?” “充盈卦,可以将小物大化,把大物更大化。”薛木石简单明了地解释道,“里面的一只蚂蚁会比我还大。” 薛木石道:“除了充盈卦,还有降息卦,入阵后,会慢慢剥夺感知,最终耳聋目盲。” 虞岁能靠天目破阵,但没必要全都出手解决,若是什么都靠她做了,那和这些人合作就显得没必要了。 选择团队合作时,每个人必须拥有自己存在的意义,才能将彼此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何况除了卫仁,薛木石和李金霜都跟虞岁一样,还藏着某些力量。 卫仁也并非只会那一个农家禁术,他倒是很积极地展露自己的力量,只是没遇上合适的时机。 “你有道家的紫阶符箓吗?”李金霜问,“道家六神将中的任何一种都可以。” 薛木石呆住:“没有,一张也没有。” 李金霜一看他也知道没有,沉吟后又道:“降息卦阵主凶煞之意,能以凶煞对冲镇住,我的剑灵应该能做到。” 至于充盈卦,只有打过去了。 在两人行动前,卫仁把鬼甲天蛛扔给李金霜:“把它带上吧,只要它融入充盈卦阵中,也可以小物大化。” 李金霜抬手接住鬼甲天蛛,将它放在肩上,和薛木石一起御风朝芦苇地中心的农知堂赶去。 卫仁伤势没有痊愈,虞岁才受伤休养没多久,两人便在外边放风等着,体力活这种事交给薛木石和李金霜。 这两人刚进去没多久,虞岁和卫仁就听见尖锐的剑鸣声,随后就见淹没视线的芦苇丛中,冒出了李金霜的剑灵,剑气将芦苇横扫,向着压迫感强烈的一方倒下。 薛木石在前边开路,拨开芦苇丛的瞬间,见到一节青色的巨蟒身躯,比他还要高,让薛木石需要抬头仰望的巨蟒身躯,宛如高高的城墙般令人胆寒。 虞岁从五行光核中看见这幕,提醒道:“后边。” 薛木石和李金霜回头,见到盘踞身躯,将两人圈在其中的巨蟒正昂首盯着他们,随着二人回头,青色巨蟒猛地俯冲发出嘶吼声,张开的血盆大口将天光都遮掩。 二人反应极快地后撤,分开往左右两旁拉开距离,可青色巨蟒太大,速度也快,两人无法逃出它冲过来的巨口。 千钧一发之际,鬼甲天蛛融入充盈阵大化,巨大的红色蛛脚将巨蟒头颅踹飞,飞射的透明蛛丝密密麻麻地刺穿巨蟒身躯,溅出漫天黑红的血花。 青色巨蟒在剧痛之下扭曲翻滚,薛木石和李金霜则在鬼甲天蛛的蛛丝的辅助下全速前行。 薛木石回头看了眼将青色巨蟒踩在蛛脚下的巨大天蛛,夸道:“你这蜘蛛真厉害。” 虞岁瞥了眼卫仁,卫仁屈指轻弹衣肩上不存在的灰尘,也夸道:“那当然,它可不是普通的蜘蛛,它叫鬼甲天蛛,是农家最难驯养、炼制的毒物。” “查看农家弟子的御兽能力是否出色,就看他是否炼化了鬼甲天蛛。” “我五境的时候就能炼化只鬼甲天蛛,但有两只因为苍殊的凤鸟音召叛变了,令人失望,但现在借给你们的这只不一样,它可是我如今最得意的御兽作品,也是最厉害的,比任何一只天蛛都要优秀,未来也会是农家最厉害的天蛛。” 卫仁还在变着花样夸自己的鬼甲天蛛,却根本没人听。 李金霜的剑灵震住了降息卦,在虞岁的辅助下,薛木石和李金霜成功穿过芦苇丛,来到围墙外,两人服下避息丹,进入农知堂。 第112章 第 112 章 入农知堂后,能感觉到里边气压的沉重。 李金霜和薛木石靠着避息丹不用吸入周边毒气,却也因为这些毒气带来的重压,无法使用御风术,只能快步前行,抓紧时间。 虞岁帮忙监控四周变化,给两人指引方向:“走有光的地方,别靠近草丛。” 路过的走廊檐下垂落着数十根透明蛛丝,隐约能瞧见蛛丝上粘稠的毒液,大片黑色的蜘蛛从暗处走出,拦住两人去路。 李金霜掐诀施展八卦生术·周天火,以烈火开路。 里边的两人因为毒气,不能开口说话,眼前的黑蜘蛛却不能靠周天火烧毁,被烈焰焚烧后,只会晕倒落地,片刻后又苏醒,爬行速度很快。 黑蜘蛛无处不在地吐丝,让两人东躲西藏,消耗时间。 虞岁把蜘蛛模样转告卫仁,卫仁沉思后道:“丸蛛,不怕火,周天火没用,它毒性虽小,但蛛丝强韧,水火难断,急了也可能直接咬你,六境以下没有护体之气,能被痛晕。” 农知堂这种三级禁地,没有活人巡逻看守的,也就没什么杀招,不会危及性命。 卫仁给出解决办法:“它背部有一条墨蓝色的暗线,找这个地方刺就行。” 李金霜以剑气开路,击退部分拦路的丸蛛后闪身前行。 薛木石抛出铜钱,以绞杀卦将这一片封锁,密密麻麻的卦线布满整片空间,精准缠绕每一只丸蛛后,卦线刺入它们背部,将其绞杀。 “左边。”虞岁给李金霜指路,要她朝正确的方向前进。 薛木石在后边施卦为李金霜开路,尽量减少拖延的时间。 李金霜来到阁楼门前,刚要推门,被虞岁制止:“有毒。” 她伸出的手顿住,换为虚点两道剑影撞门,门开的瞬间,李金霜侧身躲开里面飞射出的淬毒蛛丝,燃起护体之气,就地一滚进屋。 李金霜起身后片刻不停,朝着三楼赶去。 薛木石留在门口,帮她解决试图追击的丸蛛们。 李金霜扛着重压来到三楼,按照虞岁说的位置走去。挨着墙壁的木架上,放着不少农家的宝物和古籍。 无尘土被放在一个黑色的圆盒里,盒子没有封盖,一眼就能瞧见里面的褐色的泥土,约有成人手掌大小。 黑色泥土瞧着有些粘合度高,平整地躺在盒子里,在肉眼查看下,与外边的普通泥土没什么区别。 李金霜屈指在圆盒边敲了敲,询问是否是她,得到虞岁肯定的回答后,便将其拿走,朝楼下赶去。 农知堂内的重压让人不能在这里面久待,光是站着不动,待久了都会觉得骨头疼。 薛木石见李金霜成功拿到无尘土,两人便全力往外跑,翻出围墙后,在外边总算能够使用御风术,在巨大化的鬼甲天蛛帮助下,离开倒是比进来时轻松。 在两人退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后,李金霜让剑灵去接了鬼甲天蛛,让它恢复原样,落在剑灵巨大的骨架上退至后方。 虞岁和卫仁站在芦苇丛外,看见浑身是汗地两人从高高的芦苇丛中冲出来。 薛木石双手撑着膝盖,微弯着腰,气喘吁吁,在农知堂内的重压下还要施展九流术打架,还一直憋气,这会出来了,开始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李金霜伸出手,掌心托着圆盒,给他们看拿出来的无尘土。 卫仁凑近打量后道:“没拿错。” 虞岁盯着无尘土看了会,将扶桑珠按进土里,薛木石和卫仁都看得一惊:“哎!” 原本平静的褐色泥土动了起来,在盒子里自己翻滚按压,最后躺平舒展开,将两颗扶桑珠从土里吐出。 虞岁将这两颗扶桑珠拿出,重新连接传音后,将其中一颗握在手里道:“这是无尘土复刻的,只有外形躯壳一样,没有五行之气。” 无尘土只能复刻外观模样,无法复刻五行之气。 薛木石道:“那岂不是很容易被发现是假的?” “没关系。”虞岁说,“他们迟早也会发现是真是假。” 李金霜提议道:“也可以给复刻的赝品里注入五行之气,能多撑一段时间。” 虞岁脑子里已经有了想法,她示意李金霜将无尘土给卫仁,卫仁拿着无尘土有点惊讶:“我先拿着?” “到时候靠你去复刻碎片。”虞岁说。 “我吗?”卫仁面色微微扭曲,一时间没想到怎么去,“我跟顾乾他们没交集,拿什么理由去?” 周围的芦花被夜风吹了过来,卫仁抬手抹了把脸,听见虞岁说:“你有蜘蛛,走外边从窗口爬进去。” 卫仁:“那是六十多层?” 虞岁也惊讶地看他:“爬不上去吗?” 卫仁双手捧着圆盒,冷着脸道:“怎么爬不上去,六我都爬得上去。“ 薛木石抬头看他一眼,满眼佩服。 虞岁得到满意的答复后离开,带李金霜去斋堂吃饭。卫仁没心思吃,他先回了宿舍,站在桃林中,抬头看眼前的巨型建筑,高约上的舍馆,一部分还隐在云雾中,瞧着就心慌。 卫仁把薛木石也叫过来,让他试试,是蛛丝结实,还是他的七杀卦绞杀线结实。 这会已是深夜,斋堂价格翻倍时期,也没什么弟子。 薛木石被叫走了,便只有虞岁跟李金霜在,她点好菜后刚落座,就见孔依依走了进来,她也是一眼就看见虞岁。 孔依依轻轻挑眉,虞岁率先打招呼道:“孔师姐。” 李金霜也抬头看过去,这是兵家的师姐,自从上次在兵家宣武台一战后,她和孔依依倒也有几分相熟。 孔依依朝两人招招手,跟斋堂的人点好菜后才过来,对虞岁说:“你才恢复没两天,又修炼到这么晚?” “已经没事啦。”虞岁笑着,单手支着脑袋,看坐在身边的孔依依,“师姐点了什么吃的?” 孔依依说:“素菜烧肉,前段时间不是把苍殊养的肉禽都杀了,整天大鱼大肉,还有些腻了,今晚吃点清淡的。” 她说完又越过虞岁去看李金霜:“听人说你昨日在武道场打了一整天,战意高涨?” 李金霜低声道:“练练手。” “你剑灵掌握得如何?”孔依依问她,“要不要咱俩来一 李金霜愣了下:“现在?” 孔依依连连摇头:“这大半夜的,不来,明日? 李金霜点头:“好。” 虞岁点的菜先上,孔依依坐旁边也跟着尝了两口,三人边吃边聊着。 深夜的斋堂一般不会有弟子走正门进来,他们都各凭本事去后边偷,所以钱璎和荀之雅、舒楚君三人进来时,虞岁也有些惊讶。 钱璎最开始是和斋堂的人沟通点菜,荀之雅在低头看听风尺,倒是舒楚君最先注意到坐在不远处的虞岁几人,带着疑惑地叫了声:“李金霜?” 她还是不太习惯穿回女装的李金霜,总是要看好几次才能确认。 这一声把钱璎和荀之雅的注意力也唤了过来。 荀之雅看见李金霜跟虞岁在一起,有些惊讶。钱璎的重点则在虞岁身上,自从机关岛那天晚上离开后,她就没见过虞岁,今日再见,倒是没了在机关岛时的狼狈。 那天晚上虞岁浑身都是血,又被梅良玉抱在怀中,只能看出伤势严重,像是濒死,但要说具体伤了哪些地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梅良玉对外的说法,是金乌赤箭险些杀死了他,尽量弱化虞岁的存在。反正文阳辉和隋天君都死了,也没人能拆穿。 钱璎走到长桌边,在虞岁对面坐下,笑着抬头看过去:“郡主,好些天不见,不知你伤好得怎么样,那天在机关岛,我都来不及多看看你。” 虞岁双手捧着茶杯,还未答话,钱璎又道:“要我再给你看看吗?” “月珍姐姐医术高明,养这么多天,伤也已经好了。”虞岁老实脸道。 孔依依转了转眼珠,瞧着这一桌人,之前和谐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她低头看听风尺,跟还在兵家等着吃饭的刑春和年秋雁说要晚点回去。 “那天晚上郡主的模样瞧着吓人,我现在都没忘,心中还是有些担心,郡主若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可一定要告诉我。” 钱璎话说得很甜,言语间仿佛是真心你为好。 虞岁捧杯喝了口茶后,却道:“这可不行呀,我三哥不让我找你。” 钱璎没想到她会直接拒绝,不由愣住。 虞岁继续说道:“三哥说你总是下毒害他,让他都不敢去医馆。” 钱璎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解释道:“那是因为他总是针对顾哥哥,郡主你也知道的。” “三哥说,若是有人对顾哥哥有半点不好,你就讨厌那人。”虞岁手指轻轻点着茶杯,“我最近因为文阳辉的事,和顾哥哥之间也有了隔阂,你肯定是护着顾哥哥的,三哥都那么说了,我也是有些怕你的。” 钱璎望着对面的虞岁,少女轻掀眼皮,湿漉漉的眼眸看过来,乖巧温顺。 虞岁长着张比钱璎更天真无邪的脸,她软声说道:“你如今变得好厉害呀。” 本是一句夸赞的话,钱璎却听得心头一沉。 钱璎观察着虞岁的神色举动,脆声道:“盛暃是盛暃,郡主是郡主,我相信郡主不会对顾哥哥怎么样的。文阳辉这事做的确实不对,也是他脑子不清楚,竟然把郡主牵连进来。” “我怎么可以这么算呢。”虞岁摇摇头,目光澄澈,她嘴角微弯道,“对你来说,盛暃是盛暃,可对我来说,盛暃是我三哥,可不是别的不相干的人。” 钱璎神色顿住,望着虞岁,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和虞岁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只从顾乾口中得知虞岁的存在,但顾乾也从未说过虞岁哪里不好,提起以前的事,还会说多亏了虞岁的帮忙。 所以钱璎会觉得,盛暃是盛暃,因为他总是找顾乾麻烦,以及小时候的恩怨。 钱璎对虞岁最初是无感,又觉得她是顾乾这边的人,如今听了这番话,反倒对虞岁警惕起来。 南宫岁说的没错,盛暃是她的亲哥哥,她是做不到像自己这样,全心全意帮助顾哥哥的。 钱璎明亮的眼眸中闪过几分冷意。 荀之雅和舒楚君也走到这边,只是没有坐下。 舒楚君瞪着李金霜,在她和虞岁之间转了转眼珠,直接质问道:“你怎么在这?” 李金霜刚刚放筷,还没有回答,虞岁已经抬头看回去:“我请她吃饭,她不可以答应吗?” 舒楚君:“我问的是李金霜。” 虞岁仍旧捧着茶杯,坐姿端正:“我答得也是李金霜要说的。” 舒楚君瞪了眼虞岁,又看回李金霜,态度强硬道:“李金霜,你自己说!” 荀之雅和钱璎也都看向李金霜,想听她怎么回答。 在众人注视下,李金霜淡声道:“她请我吃饭。” “我不过请李金霜吃顿饭,你为何要对她这么凶?”虞岁目光幽幽地望着舒楚君,“是她和我一起吃饭做错了,还是我请李金霜吃饭错了?” 舒楚君听得冷笑,目光掠过孔依依:“你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能和把你从斩龙窟淘汰的人一起吃饭了?” 突然被点名的孔依依抬头,左右看看,嘿了声:“我可没吃呢。” 孔依依扬着眉看舒楚君:“斩龙窟试炼归试炼,吃饭归吃饭,这有什么好说的,你是哪家弟子,肚量竟如此小?” 钱璎笑道:“若是正经比试,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斩龙窟里分明是有预谋的针对,换了哪家弟子都会心生不悦。” “我倒是看出来你们挺不高兴的。”孔依依耸肩道,“我可没看出来李金霜有哪里不高兴。” 钱璎转了转眼珠:“孔师姐说得对,毕竟被淘汰的也不是你。” 孔依依笑容灿烂道:“技不如人,需要加强修炼的确实不是我。” “是呀。”钱璎也不恼,站起身时脸上仍旧是笑盈盈地,“因为孔师姐要靠抱团取暖才能赢,也就不需要太在乎个人修行。” 孔依依轻抬下巴,饶有趣味地望着站起身的钱璎:“我总算知道月珍为何不喜欢你了。” 钱璎微微垂首笑道:“孔师姐,谁又能做到被所有人喜欢?” 孔依依点点头,也笑道:“没关系,至少你能做到被我讨厌。” 舒楚君问李金霜:“你还要在这里坐着吗?” 李金霜抬眼看向荀之雅,没有回话。 虞岁也看着荀之雅,杯中茶水已经喝完,她单手支着脑袋,这个姿态让她瞧着有几分慵懒,话却问得好奇:“不让李金霜跟我玩,这是圣女的意思吗?” 荀之雅从开始就只安静看着,一言不发,听了虞岁的问话,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舒楚君下意识地将荀之雅护在身后,上前一步拦住虞岁的目光:“我更想知道你为何这么护着她,让李金霜换回女装的也是你吧?若非你跟李金霜花言巧语,她也不会多此一举。” “花言巧语?”虞岁单手撑着桌子站起身,“多此一举?” 舒楚君见虞岁绕路走了过来,只挑挑眉,她就觉得李金霜跟虞岁的关系不对劲,如今问出来,也想看她俩是否敢光明正大地解答。 虞岁来到舒楚君身前,朝她笑了下,随后扬手就是一耳光,打得又急又快,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下。 这一耳光打得猝不及防,谁都没想到,舒楚君挨得结结实实,半边脸瞬间就红了。 “南宫岁?!”舒楚君捂着脸偏过头来时,心中又气又怒。 舒楚君话音刚落,荀之雅和钱璎就反应过来,正要动手,原本坐着的李金霜和孔依依也瞬间起身,放在腰间的佩剑出鞘一寸,带出清越的剑鸣声。 四人周身都燃起金色的护体之气,战况好似一触即发,却被走进斋堂的几人出声打破: “这不是韩秉的妹妹吗?”站在顾乾身侧的男人着暗金色长袍,腰间挂着黑色的神木签,双手枕在脑后,姿态懒散,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打了人的虞岁。 在金袍男子后方还站着一人,青袍男子梳着道家太极髻,头发全盘在脑后,更显得他脸庞清瘦,神色冷漠,只淡淡扫了眼前边马上就要打起来的几人。 顾乾望着前边的虞岁等人,眉头微蹙,还未说话,余光就瞥见后方又有人进来。 慢他们一步到来的是梅良玉和年秋雁。 年秋雁走在前边,给低头玩听风尺的梅良玉领路,进了斋堂后,先注意到站在中间的顾乾三人,于是停下脚步,抬起手肘轻撞不看路,还要往前走的梅良玉。 梅良玉这才抬头看去。 除了顾乾,方技家弟子张相云,道家弟子洛伏,此刻都看向了梅良玉和年秋雁两人。 两边的神态瞧着都不是见了好友的欢喜模样,洛伏仍旧是冷淡的脸,张相云枕在脑后的双手没收,反而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躯拦在梅良玉前边,似笑非笑地哟了声。 梅良玉迎着他挑衅的目光,收起听风尺,不轻不慢地道了声:“晦气。” 张相云听笑了,一副彬彬有礼地模样侧过身,还朝侧边弯了弯腰,示意您请。 他这一让,梅良玉倒是瞧见了前边的虞岁几人。 顾乾已经先一步朝虞岁她们走去,梅良玉往前,刚走了一步,就察觉周边有五行之气产生的重压,由卦阵释放的重压似要将他按碎在此地。 卦阵才刚起,走在梅良玉身后的年秋雁就已伸手,从虚空中抓住张相云施卦的神木签,将其折断。 梅良玉余光扫过张相云,蛇形的金雷已从他身后缠绕住他的脖颈,逼得张相云收回枕在脑后的双手。 缠绕在张相云脖颈的金雷闪烁,快要触碰到他肌肤时,却被洛伏伸出的湛蓝色雷手将其捏碎。 两边都顿住脚步,彼此神色莫测地对望。 虞岁朝斋堂大门方向歪了下头,有些纳闷,她这还没打起来,那边怎么还抢先了。 入农知堂后,能感觉到里边气压的沉重。 李金霜和薛木石靠着避息丹不用吸入周边毒气,却也因为这些毒气带来的重压,无法使用御风术,只能快步前行,抓紧时间。 虞岁帮忙监控四周变化,给两人指引方向:“走有光的地方,别靠近草丛。” 路过的走廊檐下垂落着数十根透明蛛丝,隐约能瞧见蛛丝上粘稠的毒液,大片黑色的蜘蛛从暗处走出,拦住两人去路。 李金霜掐诀施展八卦生术·周天火,以烈火开路。 里边的两人因为毒气,不能开口说话,眼前的黑蜘蛛却不能靠周天火烧毁,被烈焰焚烧后,只会晕倒落地,片刻后又苏醒,爬行速度很快。 黑蜘蛛无处不在地吐丝,让两人东躲西藏,消耗时间。 虞岁把蜘蛛模样转告卫仁,卫仁沉思后道:“丸蛛,不怕火,周天火没用,它毒性虽小,但蛛丝强韧,水火难断,急了也可能直接咬你,六境以下没有护体之气,能被痛晕。” 农知堂这种三级禁地,没有活人巡逻看守的,也就没什么杀招,不会危及性命。 卫仁给出解决办法:“它背部有一条墨蓝色的暗线,找这个地方刺就行。” 李金霜以剑气开路,击退部分拦路的丸蛛后闪身前行。 薛木石抛出铜钱,以绞杀卦将这一片封锁,密密麻麻的卦线布满整片空间,精准缠绕每一只丸蛛后,卦线刺入它们背部,将其绞杀。 “左边。”虞岁给李金霜指路,要她朝正确的方向前进。 薛木石在后边施卦为李金霜开路,尽量减少拖延的时间。 李金霜来到阁楼门前,刚要推门,被虞岁制止:“有毒。” 她伸出的手顿住,换为虚点两道剑影撞门,门开的瞬间,李金霜侧身躲开里面飞射出的淬毒蛛丝,燃起护体之气,就地一滚进屋。 李金霜起身后片刻不停,朝着三楼赶去。 薛木石留在门口,帮她解决试图追击的丸蛛们。 李金霜扛着重压来到三楼,按照虞岁说的位置走去。挨着墙壁的木架上,放着不少农家的宝物和古籍。 无尘土被放在一个黑色的圆盒里,盒子没有封盖,一眼就能瞧见里面的褐色的泥土,约有成人手掌大小。 黑色泥土瞧着有些粘合度高,平整地躺在盒子里,在肉眼查看下,与外边的普通泥土没什么区别。 李金霜屈指在圆盒边敲了敲,询问是否是她,得到虞岁肯定的回答后,便将其拿走,朝楼下赶去。 农知堂内的重压让人不能在这里面久待,光是站着不动,待久了都会觉得骨头疼。 薛木石见李金霜成功拿到无尘土,两人便全力往外跑,翻出围墙后,在外边总算能够使用御风术,在巨大化的鬼甲天蛛帮助下,离开倒是比进来时轻松。 在两人退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后,李金霜让剑灵去接了鬼甲天蛛,让它恢复原样,落在剑灵巨大的骨架上退至后方。 虞岁和卫仁站在芦苇丛外,看见浑身是汗地两人从高高的芦苇丛中冲出来。 薛木石双手撑着膝盖,微弯着腰,气喘吁吁,在农知堂内的重压下还要施展九流术打架,还一直憋气,这会出来了,开始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李金霜伸出手,掌心托着圆盒,给他们看拿出来的无尘土。 卫仁凑近打量后道:“没拿错。” 虞岁盯着无尘土看了会,将扶桑珠按进土里,薛木石和卫仁都看得一惊:“哎!” 原本平静的褐色泥土动了起来,在盒子里自己翻滚按压,最后躺平舒展开,将两颗扶桑珠从土里吐出。 虞岁将这两颗扶桑珠拿出,重新连接传音后,将其中一颗握在手里道:“这是无尘土复刻的,只有外形躯壳一样,没有五行之气。” 无尘土只能复刻外观模样,无法复刻五行之气。 薛木石道:“那岂不是很容易被发现是假的?” “没关系。”虞岁说,“他们迟早也会发现是真是假。” 李金霜提议道:“也可以给复刻的赝品里注入五行之气,能多撑一段时间。” 虞岁脑子里已经有了想法,她示意李金霜将无尘土给卫仁,卫仁拿着无尘土有点惊讶:“我先拿着?” “到时候靠你去复刻碎片。”虞岁说。 “我吗?”卫仁面色微微扭曲,一时间没想到怎么去,“我跟顾乾他们没交集,拿什么理由去?” 周围的芦花被夜风吹了过来,卫仁抬手抹了把脸,听见虞岁说:“你有蜘蛛,走外边从窗口爬进去。” 卫仁:“那是六十多层?” 虞岁也惊讶地看他:“爬不上去吗?” 卫仁双手捧着圆盒,冷着脸道:“怎么爬不上去,六我都爬得上去。“ 薛木石抬头看他一眼,满眼佩服。 虞岁得到满意的答复后离开,带李金霜去斋堂吃饭。卫仁没心思吃,他先回了宿舍,站在桃林中,抬头看眼前的巨型建筑,高约上的舍馆,一部分还隐在云雾中,瞧着就心慌。 卫仁把薛木石也叫过来,让他试试,是蛛丝结实,还是他的七杀卦绞杀线结实。 这会已是深夜,斋堂价格翻倍时期,也没什么弟子。 薛木石被叫走了,便只有虞岁跟李金霜在,她点好菜后刚落座,就见孔依依走了进来,她也是一眼就看见虞岁。 孔依依轻轻挑眉,虞岁率先打招呼道:“孔师姐。” 李金霜也抬头看过去,这是兵家的师姐,自从上次在兵家宣武台一战后,她和孔依依倒也有几分相熟。 孔依依朝两人招招手,跟斋堂的人点好菜后才过来,对虞岁说:“你才恢复没两天,又修炼到这么晚?” “已经没事啦。”虞岁笑着,单手支着脑袋,看坐在身边的孔依依,“师姐点了什么吃的?” 孔依依说:“素菜烧肉,前段时间不是把苍殊养的肉禽都杀了,整天大鱼大肉,还有些腻了,今晚吃点清淡的。” 她说完又越过虞岁去看李金霜:“听人说你昨日在武道场打了一整天,战意高涨?” 李金霜低声道:“练练手。” “你剑灵掌握得如何?”孔依依问她,“要不要咱俩来一 李金霜愣了下:“现在?” 孔依依连连摇头:“这大半夜的,不来,明日? 李金霜点头:“好。” 虞岁点的菜先上,孔依依坐旁边也跟着尝了两口,三人边吃边聊着。 深夜的斋堂一般不会有弟子走正门进来,他们都各凭本事去后边偷,所以钱璎和荀之雅、舒楚君三人进来时,虞岁也有些惊讶。 钱璎最开始是和斋堂的人沟通点菜,荀之雅在低头看听风尺,倒是舒楚君最先注意到坐在不远处的虞岁几人,带着疑惑地叫了声:“李金霜?” 她还是不太习惯穿回女装的李金霜,总是要看好几次才能确认。 这一声把钱璎和荀之雅的注意力也唤了过来。 荀之雅看见李金霜跟虞岁在一起,有些惊讶。钱璎的重点则在虞岁身上,自从机关岛那天晚上离开后,她就没见过虞岁,今日再见,倒是没了在机关岛时的狼狈。 那天晚上虞岁浑身都是血,又被梅良玉抱在怀中,只能看出伤势严重,像是濒死,但要说具体伤了哪些地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梅良玉对外的说法,是金乌赤箭险些杀死了他,尽量弱化虞岁的存在。反正文阳辉和隋天君都死了,也没人能拆穿。 钱璎走到长桌边,在虞岁对面坐下,笑着抬头看过去:“郡主,好些天不见,不知你伤好得怎么样,那天在机关岛,我都来不及多看看你。” 虞岁双手捧着茶杯,还未答话,钱璎又道:“要我再给你看看吗?” “月珍姐姐医术高明,养这么多天,伤也已经好了。”虞岁老实脸道。 孔依依转了转眼珠,瞧着这一桌人,之前和谐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她低头看听风尺,跟还在兵家等着吃饭的刑春和年秋雁说要晚点回去。 “那天晚上郡主的模样瞧着吓人,我现在都没忘,心中还是有些担心,郡主若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可一定要告诉我。” 钱璎话说得很甜,言语间仿佛是真心你为好。 虞岁捧杯喝了口茶后,却道:“这可不行呀,我三哥不让我找你。” 钱璎没想到她会直接拒绝,不由愣住。 虞岁继续说道:“三哥说你总是下毒害他,让他都不敢去医馆。” 钱璎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解释道:“那是因为他总是针对顾哥哥,郡主你也知道的。” “三哥说,若是有人对顾哥哥有半点不好,你就讨厌那人。”虞岁手指轻轻点着茶杯,“我最近因为文阳辉的事,和顾哥哥之间也有了隔阂,你肯定是护着顾哥哥的,三哥都那么说了,我也是有些怕你的。” 钱璎望着对面的虞岁,少女轻掀眼皮,湿漉漉的眼眸看过来,乖巧温顺。 虞岁长着张比钱璎更天真无邪的脸,她软声说道:“你如今变得好厉害呀。” 本是一句夸赞的话,钱璎却听得心头一沉。 钱璎观察着虞岁的神色举动,脆声道:“盛暃是盛暃,郡主是郡主,我相信郡主不会对顾哥哥怎么样的。文阳辉这事做的确实不对,也是他脑子不清楚,竟然把郡主牵连进来。” “我怎么可以这么算呢。”虞岁摇摇头,目光澄澈,她嘴角微弯道,“对你来说,盛暃是盛暃,可对我来说,盛暃是我三哥,可不是别的不相干的人。” 钱璎神色顿住,望着虞岁,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和虞岁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只从顾乾口中得知虞岁的存在,但顾乾也从未说过虞岁哪里不好,提起以前的事,还会说多亏了虞岁的帮忙。 所以钱璎会觉得,盛暃是盛暃,因为他总是找顾乾麻烦,以及小时候的恩怨。 钱璎对虞岁最初是无感,又觉得她是顾乾这边的人,如今听了这番话,反倒对虞岁警惕起来。 南宫岁说的没错,盛暃是她的亲哥哥,她是做不到像自己这样,全心全意帮助顾哥哥的。 钱璎明亮的眼眸中闪过几分冷意。 荀之雅和舒楚君也走到这边,只是没有坐下。 舒楚君瞪着李金霜,在她和虞岁之间转了转眼珠,直接质问道:“你怎么在这?” 李金霜刚刚放筷,还没有回答,虞岁已经抬头看回去:“我请她吃饭,她不可以答应吗?” 舒楚君:“我问的是李金霜。” 虞岁仍旧捧着茶杯,坐姿端正:“我答得也是李金霜要说的。” 舒楚君瞪了眼虞岁,又看回李金霜,态度强硬道:“李金霜,你自己说!” 荀之雅和钱璎也都看向李金霜,想听她怎么回答。 在众人注视下,李金霜淡声道:“她请我吃饭。” “我不过请李金霜吃顿饭,你为何要对她这么凶?”虞岁目光幽幽地望着舒楚君,“是她和我一起吃饭做错了,还是我请李金霜吃饭错了?” 舒楚君听得冷笑,目光掠过孔依依:“你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能和把你从斩龙窟淘汰的人一起吃饭了?” 突然被点名的孔依依抬头,左右看看,嘿了声:“我可没吃呢。” 孔依依扬着眉看舒楚君:“斩龙窟试炼归试炼,吃饭归吃饭,这有什么好说的,你是哪家弟子,肚量竟如此小?” 钱璎笑道:“若是正经比试,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斩龙窟里分明是有预谋的针对,换了哪家弟子都会心生不悦。” “我倒是看出来你们挺不高兴的。”孔依依耸肩道,“我可没看出来李金霜有哪里不高兴。” 钱璎转了转眼珠:“孔师姐说得对,毕竟被淘汰的也不是你。” 孔依依笑容灿烂道:“技不如人,需要加强修炼的确实不是我。” “是呀。”钱璎也不恼,站起身时脸上仍旧是笑盈盈地,“因为孔师姐要靠抱团取暖才能赢,也就不需要太在乎个人修行。” 孔依依轻抬下巴,饶有趣味地望着站起身的钱璎:“我总算知道月珍为何不喜欢你了。” 钱璎微微垂首笑道:“孔师姐,谁又能做到被所有人喜欢?” 孔依依点点头,也笑道:“没关系,至少你能做到被我讨厌。” 舒楚君问李金霜:“你还要在这里坐着吗?” 李金霜抬眼看向荀之雅,没有回话。 虞岁也看着荀之雅,杯中茶水已经喝完,她单手支着脑袋,这个姿态让她瞧着有几分慵懒,话却问得好奇:“不让李金霜跟我玩,这是圣女的意思吗?” 荀之雅从开始就只安静看着,一言不发,听了虞岁的问话,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舒楚君下意识地将荀之雅护在身后,上前一步拦住虞岁的目光:“我更想知道你为何这么护着她,让李金霜换回女装的也是你吧?若非你跟李金霜花言巧语,她也不会多此一举。” “花言巧语?”虞岁单手撑着桌子站起身,“多此一举?” 舒楚君见虞岁绕路走了过来,只挑挑眉,她就觉得李金霜跟虞岁的关系不对劲,如今问出来,也想看她俩是否敢光明正大地解答。 虞岁来到舒楚君身前,朝她笑了下,随后扬手就是一耳光,打得又急又快,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下。 这一耳光打得猝不及防,谁都没想到,舒楚君挨得结结实实,半边脸瞬间就红了。 “南宫岁?!”舒楚君捂着脸偏过头来时,心中又气又怒。 舒楚君话音刚落,荀之雅和钱璎就反应过来,正要动手,原本坐着的李金霜和孔依依也瞬间起身,放在腰间的佩剑出鞘一寸,带出清越的剑鸣声。 四人周身都燃起金色的护体之气,战况好似一触即发,却被走进斋堂的几人出声打破: “这不是韩秉的妹妹吗?”站在顾乾身侧的男人着暗金色长袍,腰间挂着黑色的神木签,双手枕在脑后,姿态懒散,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打了人的虞岁。 在金袍男子后方还站着一人,青袍男子梳着道家太极髻,头发全盘在脑后,更显得他脸庞清瘦,神色冷漠,只淡淡扫了眼前边马上就要打起来的几人。 顾乾望着前边的虞岁等人,眉头微蹙,还未说话,余光就瞥见后方又有人进来。 慢他们一步到来的是梅良玉和年秋雁。 年秋雁走在前边,给低头玩听风尺的梅良玉领路,进了斋堂后,先注意到站在中间的顾乾三人,于是停下脚步,抬起手肘轻撞不看路,还要往前走的梅良玉。 梅良玉这才抬头看去。 除了顾乾,方技家弟子张相云,道家弟子洛伏,此刻都看向了梅良玉和年秋雁两人。 两边的神态瞧着都不是见了好友的欢喜模样,洛伏仍旧是冷淡的脸,张相云枕在脑后的双手没收,反而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躯拦在梅良玉前边,似笑非笑地哟了声。 梅良玉迎着他挑衅的目光,收起听风尺,不轻不慢地道了声:“晦气。” 张相云听笑了,一副彬彬有礼地模样侧过身,还朝侧边弯了弯腰,示意您请。 他这一让,梅良玉倒是瞧见了前边的虞岁几人。 顾乾已经先一步朝虞岁她们走去,梅良玉往前,刚走了一步,就察觉周边有五行之气产生的重压,由卦阵释放的重压似要将他按碎在此地。 卦阵才刚起,走在梅良玉身后的年秋雁就已伸手,从虚空中抓住张相云施卦的神木签,将其折断。 梅良玉余光扫过张相云,蛇形的金雷已从他身后缠绕住他的脖颈,逼得张相云收回枕在脑后的双手。 缠绕在张相云脖颈的金雷闪烁,快要触碰到他肌肤时,却被洛伏伸出的湛蓝色雷手将其捏碎。 两边都顿住脚步,彼此神色莫测地对望。 虞岁朝斋堂大门方向歪了下头,有些纳闷,她这还没打起来,那边怎么还抢先了。 第113章 第 113 章 张相云伸手摸了摸脖子,好笑地望着梅良玉:“你这么明目张胆地用金雷打人,该不会又想被扣分去机关岛吧?” 梅良玉没答话,只是轻撩眼皮,神色傲慢地看着他。 年秋雁把玩着手里被折断成两节的神木签,温声笑道:“被扣分的只会是先出手的人。” 张相云耸肩,吊儿郎当道:“反正不是我的神木签。” 斋堂的管事敲了敲窗口,探头出来喊道:“孔依依点的菜!” “这。”年秋雁将手里的神木签往上一抛,越过张相云和洛伏两人去拿食盒。 被抛上空去的神木签发出刺啦声,肉眼可见的两道金线碰撞,断裂的木签又重叠起来,金线扭曲成一个符号,将张相云刚才对梅良玉使用的重压卦阵还给了他。 张相云黑漆漆的眼珠后瞥,扫过从身旁走去后方的年秋雁,伸手将悬浮在空的神木签一抓,将它彻底粉碎。 两个方技家的弟子,施卦布阵似乎只在瞬息之间就能完成。 斋堂的管事提醒道:“这是吃饭的地方,不是打架的地方。” 年秋雁笑着点点头:“您说得对。” 他回头,朝准备揍人的梅良玉使了个眼色。 梅良玉这才越过张相云往前走去。 张相云对前边女孩子们的争吵不感兴趣,扭头对洛伏说∶“走吧,没心情吃了。” 年秋雁目送两人离开斋堂后,这才转身跟上梅良玉。 顾乾也没管后边打起来的男人们,径直朝虞岁几人走去,皱着眉头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他看向好多天没见的虞岁,见她好端端的,身上也没什么伤,心里才松了口气。 顾乾走上前,站位自然而然地来到虞岁身旁。 “顾哥哥。”钱璎咬唇叫了声,见顾乾只轻轻挑眉,这才乖乖散去护体之气,低声说,“我只是和孔师姐小吵了几句,郡主倒是出手打了舒姐姐一巴掌。” 虞岁打人了,这倒是让顾乾有些惊讶,他放缓声音道:“岁岁。” 舒楚君是荀之雅的人,当着荀之雅的面打了舒楚君,确实有些不妥。 “是她先阴阳怪气的,我在这里好好吃着饭,她非要过来说些有的没的。”虞岁转头看着顾乾,水盈盈的眼眸泛着光,她瞧着气鼓鼓的,又像是真的伤心了,“连我给李金霜买裙子都是我的错,舒楚君的话又是什么道理?她就是讨厌我,钱璎也是。” 钱璎刚要解释,虞岁就抢先道:“钱璎因为三哥的事讨厌我,但她又不和我住一起,这还能忍,可舒楚君和我在同一间宿舍,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主动说话她和荀之雅也不理我,就李金霜才理我,舒楚君却要李金霜不跟我玩。” 虞岁眼里水润润的,像是有泪光微闪,她微微垂首,语气十分低落:“顾哥哥,从前在国院,我是平术之人,所以被其他人孤立情有可原,可如今我也是九流术士呀,被她们孤立还冷嘲热讽,我也会生气的。” 顾乾被她说得心一颤颤的,目光都软了,根本不管是谁先动手打人的事,甚至还有几分自责,怪自己怎么没早点发现虞岁受的委屈。 孔依依在旁都看得心软,听着虞岁的话,看她泪盈盈的目光,便共情她话里的委屈,想为她抱不平。 舒楚君却听得疯了,她气得颤声道:“南宫岁,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哪里……” “顾哥哥,你要是觉得我做错了,你让她打回来就是。”虞岁抬头看顾乾,目光却带着点我没做错的倔强,这样更加显得她委屈又可怜。 舒楚君在心里尖叫,这个装白莲扮柔弱的女人! 她怒声道:“好啊,那你就让我打回去!” 气头上的舒楚君往前一步,就被顾乾转头看过去的冷眼震慑,钱璎伸手将舒楚君拦住,她知道若是舒楚君真要打回去,那顾哥哥也会动手的。 顾乾拦在虞岁身前,冷眼看着气怒上头要打回去的舒楚君。 舒楚君气得抬手指顾乾:“她说什么你就信了?” 顾乾说:“对。" 舒楚君继续怒声道:“南宫岁根本就是夸大其词,哪有她说的那么夸张!” 顾乾却道:“那岁岁说的就是事实了。” 孔依依将出鞘几寸的佩剑压回去,对虞岁说:“你可别跟她们一起住了,转舍到我那去,我看谁还敢欺负你。” 梅良玉跟年秋雁已经过来了,却站在不近不远处,没有打扰。年秋雁听了孔依依这话,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虞岁目光极快地扫了眼站在稍微靠后边的梅良玉,瞥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那目光还有点似笑非笑。 梅良玉心想真稀奇,我这师妹还会先动手打人了。 瞧她此刻眸光潋滟,委屈伤心的模样,只需瞧上一眼,就会觉得其他人真是该死,忍不住要让那些令她烦恼生厌的人全都消失。 梅良玉耐着性子看她虚情假意地玩弄别人。 “顾哥哥,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会自己转走,不跟她住一起。”虞岁闷声说着,“舒楚君我还能说服自己是不熟悉的缘故,可连钱璎都这样……再加上文阳辉的事,你身边的人只会越来越不喜欢我,我不会跟你添麻烦的。” 钱璎没想到自己还能在这栽个跟头,她最怕的就是自己做事惹顾乾生气,神情有些着急地看向顾乾。 “岁岁,你想错了,文阳辉把你牵扯进去,还将你重伤,是文阳辉的错,他的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顾乾却转身看回虞岁,神色认真道,“反而是我没能阻止文阳辉,算是我的错。” 他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梅良玉,心想这也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便压低声音道:“岁岁,我们出去谈谈。” 梅良玉朝年秋雁歪了下头,后者便朗声道:“依依,东西拿到可以走了。” 孔依依这才转身,走了没两步后又回头,对虞岁和李金霜道:“你俩要不跟我一起走吧,再待下去肯定会打起来的。” 孔依依这话,让虞岁光明正大地转头朝梅良玉看去。 梅良玉的目光仍看着她,在虞岁看过来后,轻轻扫了眼她身旁站着的顾乾,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师妹,师尊要你跟我去一趟鬼道圣堂,现在。” 顾乾冷眼朝梅良玉看去,这时候说这种话,鬼才信。 他刚要张口怼人,却见虞岁朝梅良玉走去了,顾乾愣了下,随后急道:“岁岁,他骗你的。” “顾哥哥。”虞岁回头,眼眶微红地望着他,“等有时间了我们再谈谈吧。” 顾乾因为她回首的这一眼而停住,心中微怔,有瞬间的茫然,又有点不甘心。 那天晚上和盛暃吵过后,顾乾也有所反省,认为虞岁来太乙后,自己确实有些忽略了她,这不应该。 梅良玉见虞岁双眼微红地朝自己走来,等她走到身前时,目光定定地盯她片刻,随后伸手轻轻擦过她眼尾,拭去不存在的泪水,话也说得蛊惑:“怎么这么可怜,都被人欺负得快哭了。” 被钱璎拦住的舒楚君气得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谁欺负谁呢?南宫岁还有脸哭?! 顾乾看得额角青筋若隐若现,他冷声道:“梅良玉,手放规矩点。” 梅良玉的目光越过虞岁,轻蔑地朝顾乾扫去。 虞岁伸手拽了拽他衣袖,没有回头,低声道:“师兄,走吧。” 梅良玉这才收回视线,带着虞岁离开斋堂。 年秋雁抓着孔依依,限制她频频回头看戏的动作,特意跟后边的两人拉开距离。 李金霜没走,她看向一言不发的荀之雅,淡声道:“圣女,借一步说话。” 舒楚君气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荀之雅却道:“好。” “圣女!”舒楚君想拦,荀之雅却和李金霜朝外走去。 荀之雅走过顾乾时,抬头看了他一眼,顾乾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交错,却谁也没有说话。 原本热闹的斋堂,忽然变得冷清下来。 钱璎有些犹豫地望着顾乾,小声道:“顾哥哥。” 顾乾看她一眼,有些头疼地伸手揉了揉眉心:“你也针对岁岁了?” 钱璎摇头:“我没有,我确实因为盛暃对郡主有些防备,但也就只是这样。” 顾乾说:“盛暃是盛暃,岁岁是岁岁。” 钱璎为难地咬唇,低头道:“我知道的,可郡主现在明显对顾哥哥你有了隔阂之心,她更亲近梅良玉那帮人。” “她不会的。”顾乾望向斋堂门口,神色冷酷。 虞岁跟在梅良玉身后。 两人走了一段路后,和年秋雁与孔依依分开了,瞧着是往鬼道圣堂的方向走着。 “师兄怎么也来了?”虞岁在后边问。 梅良玉说:“跟着年秋雁来的,孔依依说她在斋堂要晚点回去,刑春快饿死了,叫我俩来催她。” 他说完后停住,转身朝虞岁看去。 虞岁本是慢悠悠走在后边的,见他转身,这才停住,轻轻眨眼看过去。 此时她神态自如,轻松,步伐都是轻盈欢快的,全然没了在斋堂时的忧郁委屈。 “变脸挺快。”梅良玉笑道。 虞岁抬手指了指自己,满眼你在说什么呀的乖巧表情,绝不承认。 到梅良玉这,虞岁倒是没了装模作样的心理负担。 夜晚的小道上有几盏石灯亮着,前边就是鬼道家大门,路上没什么人来往,静谧中,只有夜晚的凉风轻轻吹拂而过。 梅良玉问:“你眼睛是怎么红的?” “多练几次就会了。”虞岁神色老实道,“装可怜就要学要哭不哭的样子,一般人看了都会心软的,不过我也就骗骗顾哥哥,其他人都不会对我心软的。” 梅良玉这奇怪的胜负欲:“你怎么不骗骗我?” 虞岁扑哧笑了声,眼里盈着笑意看他:“我还要装可怜才能让师兄对我心软吗?” “当然不是,你不用装我也会对你心软。”梅良玉和虞岁默契地继续往前走着,他听虞岁说,“我当坏人的时候才会去装可怜。” 梅良玉轻声嗤笑:“你能有多坏。” 虞岁沉思着嗯了声,拉长尾音后答:“杀人放火的坏。” 梅良玉瞥她一眼,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在虞岁看过来时说:“我就知道在三千歧路的时候你想杀我。” 虞岁目光微怔道:“师兄。" “这世道本来也没多好,你坏点也行,觉得我威胁到你,想杀我也可以。”梅良玉收回揉着她头发的手,转头看着虞岁说,“谁让我确实挺喜欢你的。” 虞岁停在原地没动,黑漆漆的眼珠盯着走过她身旁的梅良玉,脑海中的记忆还定格在两人目光交错的那瞬间,师兄说最后一句话时的神态眉眼,倒映在她眼眸深处还未散去。 真奇怪啊。 时间流速仿佛慢了许多,让她不自觉地反复回想前一瞬间发生的事。 梅良玉往前走了几步,没见人跟上来,这才回身看去,朝站在原地的人轻轻挑眉,狭长微勾的眼尾染着点点张扬笑意,好似十分满意自己刚才的话带来的效果。 张相云伸手摸了摸脖子,好笑地望着梅良玉:“你这么明目张胆地用金雷打人,该不会又想被扣分去机关岛吧?” 梅良玉没答话,只是轻撩眼皮,神色傲慢地看着他。 年秋雁把玩着手里被折断成两节的神木签,温声笑道:“被扣分的只会是先出手的人。” 张相云耸肩,吊儿郎当道:“反正不是我的神木签。” 斋堂的管事敲了敲窗口,探头出来喊道:“孔依依点的菜!” “这。”年秋雁将手里的神木签往上一抛,越过张相云和洛伏两人去拿食盒。 被抛上空去的神木签发出刺啦声,肉眼可见的两道金线碰撞,断裂的木签又重叠起来,金线扭曲成一个符号,将张相云刚才对梅良玉使用的重压卦阵还给了他。 张相云黑漆漆的眼珠后瞥,扫过从身旁走去后方的年秋雁,伸手将悬浮在空的神木签一抓,将它彻底粉碎。 两个方技家的弟子,施卦布阵似乎只在瞬息之间就能完成。 斋堂的管事提醒道:“这是吃饭的地方,不是打架的地方。” 年秋雁笑着点点头:“您说得对。” 他回头,朝准备揍人的梅良玉使了个眼色。 梅良玉这才越过张相云往前走去。 张相云对前边女孩子们的争吵不感兴趣,扭头对洛伏说∶“走吧,没心情吃了。” 年秋雁目送两人离开斋堂后,这才转身跟上梅良玉。 顾乾也没管后边打起来的男人们,径直朝虞岁几人走去,皱着眉头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他看向好多天没见的虞岁,见她好端端的,身上也没什么伤,心里才松了口气。 顾乾走上前,站位自然而然地来到虞岁身旁。 “顾哥哥。”钱璎咬唇叫了声,见顾乾只轻轻挑眉,这才乖乖散去护体之气,低声说,“我只是和孔师姐小吵了几句,郡主倒是出手打了舒姐姐一巴掌。” 虞岁打人了,这倒是让顾乾有些惊讶,他放缓声音道:“岁岁。” 舒楚君是荀之雅的人,当着荀之雅的面打了舒楚君,确实有些不妥。 “是她先阴阳怪气的,我在这里好好吃着饭,她非要过来说些有的没的。”虞岁转头看着顾乾,水盈盈的眼眸泛着光,她瞧着气鼓鼓的,又像是真的伤心了,“连我给李金霜买裙子都是我的错,舒楚君的话又是什么道理?她就是讨厌我,钱璎也是。” 钱璎刚要解释,虞岁就抢先道:“钱璎因为三哥的事讨厌我,但她又不和我住一起,这还能忍,可舒楚君和我在同一间宿舍,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主动说话她和荀之雅也不理我,就李金霜才理我,舒楚君却要李金霜不跟我玩。” 虞岁眼里水润润的,像是有泪光微闪,她微微垂首,语气十分低落:“顾哥哥,从前在国院,我是平术之人,所以被其他人孤立情有可原,可如今我也是九流术士呀,被她们孤立还冷嘲热讽,我也会生气的。” 顾乾被她说得心一颤颤的,目光都软了,根本不管是谁先动手打人的事,甚至还有几分自责,怪自己怎么没早点发现虞岁受的委屈。 孔依依在旁都看得心软,听着虞岁的话,看她泪盈盈的目光,便共情她话里的委屈,想为她抱不平。 舒楚君却听得疯了,她气得颤声道:“南宫岁,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哪里……” “顾哥哥,你要是觉得我做错了,你让她打回来就是。”虞岁抬头看顾乾,目光却带着点我没做错的倔强,这样更加显得她委屈又可怜。 舒楚君在心里尖叫,这个装白莲扮柔弱的女人! 她怒声道:“好啊,那你就让我打回去!” 气头上的舒楚君往前一步,就被顾乾转头看过去的冷眼震慑,钱璎伸手将舒楚君拦住,她知道若是舒楚君真要打回去,那顾哥哥也会动手的。 顾乾拦在虞岁身前,冷眼看着气怒上头要打回去的舒楚君。 舒楚君气得抬手指顾乾:“她说什么你就信了?” 顾乾说:“对。" 舒楚君继续怒声道:“南宫岁根本就是夸大其词,哪有她说的那么夸张!” 顾乾却道:“那岁岁说的就是事实了。” 孔依依将出鞘几寸的佩剑压回去,对虞岁说:“你可别跟她们一起住了,转舍到我那去,我看谁还敢欺负你。” 梅良玉跟年秋雁已经过来了,却站在不近不远处,没有打扰。年秋雁听了孔依依这话,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虞岁目光极快地扫了眼站在稍微靠后边的梅良玉,瞥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那目光还有点似笑非笑。 梅良玉心想真稀奇,我这师妹还会先动手打人了。 瞧她此刻眸光潋滟,委屈伤心的模样,只需瞧上一眼,就会觉得其他人真是该死,忍不住要让那些令她烦恼生厌的人全都消失。 梅良玉耐着性子看她虚情假意地玩弄别人。 “顾哥哥,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会自己转走,不跟她住一起。”虞岁闷声说着,“舒楚君我还能说服自己是不熟悉的缘故,可连钱璎都这样……再加上文阳辉的事,你身边的人只会越来越不喜欢我,我不会跟你添麻烦的。” 钱璎没想到自己还能在这栽个跟头,她最怕的就是自己做事惹顾乾生气,神情有些着急地看向顾乾。 “岁岁,你想错了,文阳辉把你牵扯进去,还将你重伤,是文阳辉的错,他的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顾乾却转身看回虞岁,神色认真道,“反而是我没能阻止文阳辉,算是我的错。” 他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梅良玉,心想这也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便压低声音道:“岁岁,我们出去谈谈。” 梅良玉朝年秋雁歪了下头,后者便朗声道:“依依,东西拿到可以走了。” 孔依依这才转身,走了没两步后又回头,对虞岁和李金霜道:“你俩要不跟我一起走吧,再待下去肯定会打起来的。” 孔依依这话,让虞岁光明正大地转头朝梅良玉看去。 梅良玉的目光仍看着她,在虞岁看过来后,轻轻扫了眼她身旁站着的顾乾,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师妹,师尊要你跟我去一趟鬼道圣堂,现在。” 顾乾冷眼朝梅良玉看去,这时候说这种话,鬼才信。 他刚要张口怼人,却见虞岁朝梅良玉走去了,顾乾愣了下,随后急道:“岁岁,他骗你的。” “顾哥哥。”虞岁回头,眼眶微红地望着他,“等有时间了我们再谈谈吧。” 顾乾因为她回首的这一眼而停住,心中微怔,有瞬间的茫然,又有点不甘心。 那天晚上和盛暃吵过后,顾乾也有所反省,认为虞岁来太乙后,自己确实有些忽略了她,这不应该。 梅良玉见虞岁双眼微红地朝自己走来,等她走到身前时,目光定定地盯她片刻,随后伸手轻轻擦过她眼尾,拭去不存在的泪水,话也说得蛊惑:“怎么这么可怜,都被人欺负得快哭了。” 被钱璎拦住的舒楚君气得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谁欺负谁呢?南宫岁还有脸哭?! 顾乾看得额角青筋若隐若现,他冷声道:“梅良玉,手放规矩点。” 梅良玉的目光越过虞岁,轻蔑地朝顾乾扫去。 虞岁伸手拽了拽他衣袖,没有回头,低声道:“师兄,走吧。” 梅良玉这才收回视线,带着虞岁离开斋堂。 年秋雁抓着孔依依,限制她频频回头看戏的动作,特意跟后边的两人拉开距离。 李金霜没走,她看向一言不发的荀之雅,淡声道:“圣女,借一步说话。” 舒楚君气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荀之雅却道:“好。” “圣女!”舒楚君想拦,荀之雅却和李金霜朝外走去。 荀之雅走过顾乾时,抬头看了他一眼,顾乾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交错,却谁也没有说话。 原本热闹的斋堂,忽然变得冷清下来。 钱璎有些犹豫地望着顾乾,小声道:“顾哥哥。” 顾乾看她一眼,有些头疼地伸手揉了揉眉心:“你也针对岁岁了?” 钱璎摇头:“我没有,我确实因为盛暃对郡主有些防备,但也就只是这样。” 顾乾说:“盛暃是盛暃,岁岁是岁岁。” 钱璎为难地咬唇,低头道:“我知道的,可郡主现在明显对顾哥哥你有了隔阂之心,她更亲近梅良玉那帮人。” “她不会的。”顾乾望向斋堂门口,神色冷酷。 虞岁跟在梅良玉身后。 两人走了一段路后,和年秋雁与孔依依分开了,瞧着是往鬼道圣堂的方向走着。 “师兄怎么也来了?”虞岁在后边问。 梅良玉说:“跟着年秋雁来的,孔依依说她在斋堂要晚点回去,刑春快饿死了,叫我俩来催她。” 他说完后停住,转身朝虞岁看去。 虞岁本是慢悠悠走在后边的,见他转身,这才停住,轻轻眨眼看过去。 此时她神态自如,轻松,步伐都是轻盈欢快的,全然没了在斋堂时的忧郁委屈。 “变脸挺快。”梅良玉笑道。 虞岁抬手指了指自己,满眼你在说什么呀的乖巧表情,绝不承认。 到梅良玉这,虞岁倒是没了装模作样的心理负担。 夜晚的小道上有几盏石灯亮着,前边就是鬼道家大门,路上没什么人来往,静谧中,只有夜晚的凉风轻轻吹拂而过。 梅良玉问:“你眼睛是怎么红的?” “多练几次就会了。”虞岁神色老实道,“装可怜就要学要哭不哭的样子,一般人看了都会心软的,不过我也就骗骗顾哥哥,其他人都不会对我心软的。” 梅良玉这奇怪的胜负欲:“你怎么不骗骗我?” 虞岁扑哧笑了声,眼里盈着笑意看他:“我还要装可怜才能让师兄对我心软吗?” “当然不是,你不用装我也会对你心软。”梅良玉和虞岁默契地继续往前走着,他听虞岁说,“我当坏人的时候才会去装可怜。” 梅良玉轻声嗤笑:“你能有多坏。” 虞岁沉思着嗯了声,拉长尾音后答:“杀人放火的坏。” 梅良玉瞥她一眼,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在虞岁看过来时说:“我就知道在三千歧路的时候你想杀我。” 虞岁目光微怔道:“师兄。" “这世道本来也没多好,你坏点也行,觉得我威胁到你,想杀我也可以。”梅良玉收回揉着她头发的手,转头看着虞岁说,“谁让我确实挺喜欢你的。” 虞岁停在原地没动,黑漆漆的眼珠盯着走过她身旁的梅良玉,脑海中的记忆还定格在两人目光交错的那瞬间,师兄说最后一句话时的神态眉眼,倒映在她眼眸深处还未散去。 真奇怪啊。 时间流速仿佛慢了许多,让她不自觉地反复回想前一瞬间发生的事。 梅良玉往前走了几步,没见人跟上来,这才回身看去,朝站在原地的人轻轻挑眉,狭长微勾的眼尾染着点点张扬笑意,好似十分满意自己刚才的话带来的效果。 第114章 第 114 章 虞岁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她说这种话,愣了片刻后,又笑着走上前去:“师兄,你这大话说前头,小心将来后悔。” 梅良玉随着她一起朝鬼道家走进去,懒洋洋道:“我要是后悔,伤心的可是你。” 虞岁说:“我不会。” 梅良玉道:“师妹,不用怕,你可能就伤心一两天,我应该是直接死了。” 虞岁没忍住扑哧笑了声,抬头去看他,梅良玉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本是俊雅清冷的面庞,多了点蔫坏。 两人穿过鬼道家,往最后方的圣堂走去,周边建筑逐渐减少,换成了密林小道。 虞岁边走边听梅良玉说着话,目光抬头看向旁侧的丛林草地,路边青草地里冒出头来的小花,紫色的、白色的、粉色的,一簇簇,一朵朵。 他们已经来到没有路的青草地,梅良玉从前都是御风赶路,少有这么慢悠悠地走着。 虞岁刚来的时候,因为赶时间,都是用跑的,急匆匆而过,没有仔细看过路边的风景。 今夜倒是有了时间。 两人都走得不快,虞岁收到卫仁的传文,他说爬楼的事情没问题,已经和薛木石一起试验过了。 虞岁:“……” “对了,师兄,之前跟你差点打起来的两人是谁?”虞岁收起听风尺,抬头问梅良玉。 “方技家的张相云,和道家的洛伏。”梅良玉微微蹙眉道,“如果可以,最好别跟他俩有交集。” 虞岁问:“你们之间有过节吗?” “多到记不清。”梅良玉轻哼声。 虞岁若有所思道:“我好像听见他们说了我大哥的名字,师兄你认识我大哥吧?” “认识,不熟。”梅良玉回想了下,“韩秉在太乙很低调,跟盛暃不同,他不惹事,也不出风头,听说独来独往,也不爱跟他人交朋友。” 说这些的时候,梅良玉脑海里却闪过几段回忆,心中沉思着。 虽然说韩秉在太乙没朋友,但他却极偶然地见过一两次韩秉和张相云那帮人在一起的画面。 韩秉没存在感的事倒是真的。 他的存在感低到虞岁不主动提起,梅良玉都想不起韩秉也是青阳南宫家的人。 “我大哥,确实是这种人。”虞岁轻声道。 两人一路来到鬼道圣堂,大殿的门敞开着,虞岁看见被夜风吹拂掀起一角的画像,她确实有些话想问问师尊。 虞岁在大殿内跟常艮圣者聊事情,梅良玉背对着他们,坐在大殿门槛上玩听风尺。 他收到的消息很多,游览的速度也很快,其中一条引起他的注意: “去丹国诛杀灭世者的圣者回来了。” 梅良玉看得眼珠微动,余光往后瞥,收起听风尺,起身道:“我有事先走。” 还在跟常艮圣者说话的虞岁听后回头看去,却只见到梅良玉御风术离去的身影,似乎有些着急。 她眨巴下眼,转回头看画像:“师尊,之前说我的境界无法提升,但可以炼化五行之气,来决定力量的强弱。” “那按照这个说法,我现在的力量能对标几境?” 常艮圣者答:“能做到控魂三重时,已是五境。” “鬼道家的九流术修炼方向,重于自我,把人分为三魂六魄,再逐一针对修炼。”常艮圣者告诉她,“以你现在的境界,三魂已经掌控,可再修六魄。” 虞岁乖乖点头,提笔记着师尊说的要点。 她心中有瞬间的犹豫,要不要询问有关“无主之气”学习九流术的事,但转念一想:师尊已经知道她有神机天目,若是将来异火暴露,真要与师尊为敌,还是给自己留点后招的好。 虞岁离开鬼道圣堂后,看了眼监控师兄的听风尺消息,其中有灭世者关键词,告知他外出诛杀灭世者的太乙圣者回来了。 ——师兄是因为这个才离开的? 虞岁查了对方的听风尺铭文,却显示已经被销毁了。 有的人传信时,为了防止事后被通信院调查,就会使用一次性的听风尺,发完消息便毁掉。 虞岁又查这人和梅良玉的通信来往,最后发现只有这一条传文。 外出圣者回来这事虞岁白天就知道了,但对她有用的消息,不是这些圣者什么时候回来,而是这些圣者去丹国做了什么。 知道圣者回归的人可以有很多,但会用这种方式发给梅良玉的,应该很少。 虞岁本想再查梅良玉之前接收的传文消息,却又想起今晚他说喜欢自己的瞬间,指腹轻点冰凉的尺面,眼珠微动后,还是划走了密文界面,点开了钟离雀的传文界面,回复她之前发来的传文。 师兄若是真喜欢她,会自己来告诉她的。 虞岁难得有了耐心等一等。 钟离雀最近常常提起那位名叫古竣的金甲军校尉,不知是古竣出现的太频繁,还是钟离雀动了少女心。 她说青阳帝都严查兰毒的事,身为金甲军的古竣,天天在帝都各处巡逻,又正巧负责钟离将军府所在的区域。钟离雀偶尔深夜外出,总能遇到他在官道中设置夜巡检查的关卡。 除去这些,还有意料之外的相遇。 比如她的雪飞鼠,某天晚上贪玩,追着一些小虫子飞出了将军府外。钟离雀临睡前想跟它玩会,才发现雪飞鼠不见了,她在府中找了个遍,听人说似乎是往外跑,又出门去找。 出门没走多远,就见古竣肩上趴着一只雪白团子,他说雪飞鼠被太子养的灰鹰追逐,一路逃窜,恰巧遇见他。 太子喜欢养一些凶恶的鹰隼,也常带它们在城中放风觅食。 钟离雀跟古竣道了谢,说雪飞鼠看起来还是更喜欢你,跟着你也安全些,不如就你拿去养吧。 古竣还没说什么,那雪飞鼠就自己主动往她身上飞,讨好似地蹭了下她的脸,往她衣袖里钻去。 钟离雀瞬间对这小家伙心软了。 古竣看出她的心软,也就拒绝了这个提议,将钟离雀送回将军府。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莫名熟悉了起来。 虞岁直接问钟离雀:“你喜欢古校尉么?” 钟离雀看后,吓得从床上坐起身来,她在床边正襟危坐,双手捧着听风尺,睁大了眼看着虞岁的传文后,才点动填字格,回道:“他确实长得俊朗动人。” 虞岁却看笑了。 钟离雀在那边蹙着清秀的眉,绞尽脑汁该如何向虞岁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 她说古竣长得俊朗动人,可长相好看的男子她见得多了,何况她也不知道什么才叫喜欢,只是第一次接触像古竣这样的男子。 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境遇,不同的方式。 一切都带给她莫名的新鲜感。 十八岁的年纪,正是对外界充满好奇和探索欲的时候。 钟离雀不像虞岁,她因为身份和环境,性格里有谨慎的一面,却也有未曾被磨灭的天真单纯。 随着年纪越长,钟离雀则越来越鲜活艳丽,小时候懵懵懂懂,甚至对家人有所误会,可长大后,才知自己在被所有人用不同的方式宠爱着,因为知晓,所以十分珍惜。 钟离雀苦恼地思来想去,问虞岁:“岁岁,怎么才算是喜欢一个人呢?” 虞岁:“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问二哥,他比我们懂得都多,肯定是知道的。” 钟离雀不自觉地点点头:“苏二哥这会肯定还在练兵,我明日等他休息好了再问。” 虞岁:“……” 她神色不慌不忙地回复:“你不要告诉二哥是我让你问的,不然会显得我好笨,竟然连这都不知道。” 钟离雀倒回床上,信誓旦旦:“我肯定不会说的。” “对啦,我叫人给你带了个小礼物回去。”虞岁说,“这样以后你也能听到太乙的授课了。” 钟离雀好奇道:“是什么呀?” 虞岁:“过些天你就知道了。” 钟离雀又坐起身来:“岁岁,你现在不告诉我,我今晚会好奇得睡不着的。” 虞岁铁石心肠,就是不告诉她。 名家,梧桐楼。名家教习,穆永安居住之地。 名家穆教习,因伤养病,梧桐楼虽然在太乙名家范围内,却极为偏僻幽静,适合静心修养,免人打扰。 穿过一片梧桐林,才能见到位于山腰处,藏于青翠竹林中,亮着几盏灯火的小楼。 燕小川打着哈欠从小楼大门进来,又抬手捏了捏眉心,满脸疲惫之色,一种由心而外的疲惫,让他没往里走几步,就顺势躺倒在天井下的长椅中。 他双眼无神地望着天井之上的夜空,小楼不是很宽阔,这处天井也不是很大,却足够他窥见辽阔天地的一角。 有人曾跟他说过,若是站在足够远的距离看天空,会发现它也不过如此。 ——“你应该在意的是和天空的距离,而非它的辽阔和庞大。” 燕小川只伸出一手的拇指和食指,闭上左眼,以右眼看手指弧度中的天空,脑子里还在回想女人说话的声音,忽然察觉有人靠近,警觉地翻身坐起。 梅良玉的身影从门前阴影走出,来到天井边缘,瞥眼朝坐在长椅上的燕小川看了眼。 “良玉师兄?”燕小川抬手抹了把脸,有些惊讶,一扫疲惫的状态,变得活泼起来,他站起身道,“你怎么来这了?” “找你师尊。”梅良玉步子不停,边走边说。 燕小川追在梅良玉身后:“师尊?他已经睡了啊。” 梅良玉走上楼梯,去二楼,同时回他:“醒了。” 燕小川大惊:“我怎么不知道?” 梅良玉头也没回就答:“我怎么知道。” 燕小川闪身来到他前边,先一步敲门喊:“师尊,你醒了吗?良玉师兄来找你了。” 屋中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噢。”燕小川扭头,眼巴巴地望着梅良玉,“真醒了。” 梅良玉微一抬首,神色莫测,目光点着他,往侧边轻歪下头,示意燕小川,我进去,你下楼。 燕小川三步一回头,瞧着梅良玉进屋关门,下楼后又躺回长椅上去。 第115章 第 115 章 屋中飘着药香,馥郁熏人,刚入初秋,凉意未深,坐在桌案前的男人却已披着厚厚的狐裘大衣。 男人肤色偏白,却是病态的白,少了许多血色。他面庞消瘦,只一双眼眸微亮,透着锐利的精神气。 穆永安五指握拳放在唇边,轻声咳嗽着,另一只手提起刚刚烧好的茶水,在对面的杯中倒满。 梅良玉漫步走到桌案前坐下,见穆永安仍旧在咳嗽,便问:“要不要叫燕小川去给你拿点药来?” 穆永安摆摆手,示意不用,抬头看他,神色沉稳道:“你今日想知道什么?” 梅良玉将听风尺放在桌上,点亮尺面,映照出他收到的传文消息。 穆永安垂眸看了眼,摇头笑道:“高天昊都死了这么久,你还对他的事放不下?” 梅良玉不是为了高天昊,而是为了他师妹,但眼下是不会这么说的,只颔首道:“我决定恢复记忆。” 穆永安端起茶杯的动作一顿,目光锐利地望着他。 梅良玉面不改色道:“但穆叔你也清楚,我这个脾气,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说的,我只相信自己的记忆。” 穆永安曾对他说过,有些事,我只会在你决定恢复记忆的时候才告诉你。 由你亲自来选,未来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是选择听你师尊说的,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你的人生,还是想起曾经,继承那些恩怨纠葛。 “有的事,我不能说太清楚,至少在太乙不行。有的名字,在太乙是禁忌,只要开口说出的瞬间门,就会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监视。”穆永安端起茶杯放到唇边轻抿一口,沉吟片刻后道,“先满足你的要求,你想知道跟灭世者有关的事?” 梅良玉拿回听风尺,同时问道:“我的仇和灭世者有关系吗?” “没有。”穆永安说。 梅良玉又问:“那这次死的灭世者是谁?” “一个名叫于贤的少年,丹国人。”穆永安伸手点了点桌面,沾了茶水的指腹在桌面上缓缓往下滑去。 随着他的动作,桌面闪烁着幽蓝色的字符,都是与于贤有关的记录。 梅良玉双手抱胸,垂眸游览着。 穆永安也在看桌面浮现的文字,低声道:“这次丹国之行后,六国和太乙决定重新启动‘水舟计划’。” “这六年来,大陆在处理灭世者的事上,有过许多尝试和分歧。预言降临之初,是医家的圣者提议,将五位灭世者看守起来,防止灭世。” “但就是那一年,那五位灭世者因为各种原因,在丹国、青阳、南靖、太渊和燕国,都造成了大量伤亡,烧死了无数人。” 随着穆永安的解说,桌面上的文字变作小人画像,山林城池都被火焰吞没。 桌面出现了玄古大陆的地图,穆永安沾水的手指点在大陆的最东方:“第一次,异火从这里开始,烧到了最西边。” 涉及范围之广,死伤惨重,圣者、十三境大师、九流术士,和普通人,若要细数,会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数字。 “异火力量太过强大,可以烧毁五行之气,也就可以烧毁一切九流术,但在降临玄古的最初,它不会将灭世者也烧死,所以灭世者是安全的,可以随意使用异火的,而我们只有杀了灭世者才能阻止异火的蔓延。”穆永安说,“医家圣者主张与灭世者合作,一起研究异火的力量,于是六国合力创造了‘水舟’,用来关押愿意合作的灭世者。” 他点了点大陆西南方向的位置,桌面便出现了一艘小船的图标。 “灭世者是随机被选中的,什么人都有可能。有的人依靠异火的力量,想要很多东西,金钱、权力,六国最初主张和平共处,因为他们也惧怕异火的力量,不愿与之为敌。” “只要灭世者不使用异火的力量,就不会有灾难发生。” 穆永安又点着青阳国说:“卢飞晓,青阳国的灭世者;曾是东王府的管事,后来烧死了东王府的人,抢走了王府郡主。他转道白青州,在白青州抢了许多年轻漂亮的姑娘,后又要青阳国君献出他的王后,否则就将青阳烧成一片灰烬。” 随着他的解说,桌面上的文字和画面也在变化,呈现在梅良玉眼前的,是一张被火焰吞噬的玄古大陆地图。 “殷乔,燕国的灭世者;她集合了信奉异火的人,组成异火教,拿钱杀人。颁布异火法条,不遵守的人,就会受到异火教信徒的围杀,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九流术士。” “唐赤,周国灭世者;在他的妻儿被山匪残忍杀害后,他被异火选中,于是开始报复世人,屠了八座山,六座城。” “那时候,异火虽不会一并烧死灭世者,但只要使用一次,就能毁掉十五座鬼道圣堂。” 梅良玉注视着桌面的地图,听穆永安说着历史记录的灭世者们,随着一个个名字的出现,地图上的火焰也越来越多。 “也有安分守己的灭世者,但他们跟这些带来巨大伤害,给无数人留下仇恨与痛苦的存在来说,不足以令众人释怀。” “太渊国的灭世者,白丞,是第一个答应太乙,愿意进入水舟,与诸位圣者合作如何封印消除异火的灭世者。” “但那时候世人对异火的恐惧与仇恨已经攀升到了极点,哪怕是圣者们,在面临可以瞬间门烧毁自己,任何九流术、神机术都无用的强大力量时,也相当于将自己的生死交给了对方。” “当水舟里的人认为白丞是真心合作时,他杀了六名圣者,将水舟几乎整个烧毁后逃走了。” 穆永安抬头看了眼梅良玉,低声道:“他并非要合作,而是要将关押灭世者的水舟毁掉。” 梅良玉动了动眼珠,听不出悲喜的语调道:“这不就是让世间门不同的人,掌握到了足以毁灭世界的强大力量后,再看这些不同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如何使用这份力量的意思吗?” “世上有谁不想要力量?发生不好的事时,被别人欺辱时,无聊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时,脑子里都会想——”穆永安以手点了点额穴,“要是我也能这样就好,或者,我以后也要变成这样。” “异火带给世人恐惧,也让世人对灭世者充满仇恨。大家都害怕某一天,在某一瞬间门就会被烧成灰烬,因为获得力量的人不是自己。” 也正是如此,人们会更深刻地感受到,这个世界如何,是掌握力量的人说了算。 穆永安的手指又点回靠西南一角的小船点,目光也凝视着它:“玄古大陆每天都有人降生,有人死去,对灭世者采取保守做法的人们死后,大陆对灭世者的态度也变了,开始对灭世者围杀。” “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因为前两的经历,人们对灭世者没有任何耐心和信任。只要心软,就会有数千数万的人死去,这世道向来如此,少数为多数牺牲。” 梅良玉听得挑眉:“怎么发现他们,又怎么杀?” 穆永安说:“靠方技家的预占。” 梅良玉冷不防想到在斩龙窟里的神木种子,眉峰微蹙。 “但能做到准确预占异火的方技家圣者,迄今为止只有秦岐一人,他最终也和灭世者同归于尽,也是那时候人们发现,灭世者无法控制异火了。”穆永安点着周国的方向说,“异火也在变化,它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强大到灭世者也无法掌控,一旦使用,会将自己也焚烧。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遏制了灭世者利用异火的力量无故作恶。” “当年秦岐之所以要杀灭世者,是因为南靖计划要攻打周国,而幕后主使,就是南靖的灭世者,柯恒。” “柯恒很聪明,也藏得很好。他只让手下的人去渗透南靖高层和王公贵族,南靖朝中几乎有一半都是他的人,还说服了当时的南靖王攻打周国,并为此做准备,而他却藏在南靖王城的一角,当个不起眼的面馆老板。” 梅良玉望着桌面上表示柯恒和秦岐的两个小人,沉思道:“柯恒准备怎么攻打周国,六国有不战誓约在。” “办法并非没有,否则如今的燕国又怎会被青阳、南靖、太渊三国瓜分。”穆永安说到这沉思一瞬后,点了点南靖国的位置说:“这点你要记住,圣者因为不战誓约,到他国后力量会被削弱,但如果是追击灭世者,力量则不会受到誓约的约束。” “军队铁骑无法绕过不战誓约的边境结界,兵家战士无法进入他国进行大规模战争活动,但圣者以下境界的九流术士可以随意进入,长期潜伏,扰乱他国的根本力量和势力分布。” “六国的探子无处不在,彼此之间门从未停止过试探。进入燕国的九流术士,先从宗门和世家开始瓦解,以人心、利益、奇能异术为由,从自己的丈夫、妻子、到孩子,长在燕国,血和心却是其他六国的。” “给高层更多的利益,让他们跟自己合作,再压榨下边的,激起民怨愤怒,先杀有志者,再灭谋略者。” “来,青阳几国一边针对燕国朝堂,一边针对燕国九流术士,将燕国由下往上渗透。”穆永安说到这里,手指的位置移到青阳点了点,“青阳南宫家,数几代人的心计,都用到燕国这边了。” 梅良玉低垂眉眼朝青阳的位置看去,黑漆漆的眼珠映着字画的亮光,明明灭灭。 南宫明绕过六国不战誓约彻底拿下燕国的计划,也差不多快了。 穆永安也在看桌面上燕国的位置,他锐利的目光与消瘦病弱的身躯不符,仿佛全身上下所有的气,都存于他的眼中。 “如今的燕国,只剩一个农家圣者,燕满风。”穆永安道,“他虽重伤未愈,却是燕国希望的象征,若是他死了,那对燕国还心存希望的人,也会一起死。” 梅良玉问道:“燕满风的伤是因为息壤?” “不止。”穆永安摇摇头,又咳嗽几声,“拿走息壤的人,是他的师妹,素星。谁也没想到,素星会和南宫明合作。” “南宫明这个人,极为擅长看穿他人的弱点,并借此给自己创造机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穆永安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润喉,说到这,脑海中也闪过些许回忆,最终却只是摇摇头,对梅良玉说,“燕满风的伤无法治愈,死亡只是时间门问题,南宫明为数不多的好心,或者说是傲慢,就是等燕满风自己死。” “就算燕国的人杀了南宫明的女儿,拿回息壤,也救不回他。” 梅良玉仔细想了想,觉得南宫明也许不是傲慢。 燕满风是燕国人最后的希望,却在这十八年里,没加速燕满风的死亡,而是让燕满风作为“希望”存活,让其他人认为还有翻盘的机会。 让那些心存希望、也有实力,未来可期的人不断去杀南宫岁赴死,也等于是在削弱燕国的年轻一代的实力,把燕国的希望一点点碾死。 当燕满风死时,燕国会爆发短期的愤怒,南宫明只需要镇压这片刻的反击,就能彻底击溃燕国,让他们放弃挣扎。 何况盯着燕国的也不止青阳,南宫明还要防着南靖和太渊,让燕满风活着,比杀了他更有用。 “我同你说这些,是因为等你想起来后,他会是你的敌人。”穆永安点了点青阳南宫家的位置。 梅良玉低头看着。 穆永安捂嘴用力咳嗽了几声,桌面上的光亮也暗淡了几分,梅良玉抬头看他:“今夜就说到这。” “无妨,有的话不在当下说完,恐怕就没机会了。”穆永安伸手欲要敲击桌面,试图重新点亮字画,却被梅良玉伸手拦住。 他皱着眉头,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若是说太多了,怕是会给穆永安带来性命之忧。 梅良玉把人拦住还没说话,穆永安已经笑道:“放心,短期内我死不了。” 随着穆永安重新点亮桌面字画,玄古地图上的火势小了几分,随之而来的是清波荡漾的水流之势:“天地言明,水火难容。目前已知异火最大的弱点,就是它的宿主灭世者,只要灭世者死去,异火就会停止。” “从异火降临玄古大陆时,就有九流术士呼吁要强化与五行之水有关的奇能异术,对能够烧毁五行之气的异火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从秦岐预占杀灭世者柯恒后,关于灭世者的踪迹消失了近,直到第五左右,才陆陆续续又出现灭世者。” “这时候,玄古大陆对灭世者的态度,是只要你不暴露身份,便相安无事,一旦暴露灭世者身份,则必死无疑。” 梅良玉沉思道:“因为这时候的异火会将灭世者也烧死了?” 穆永安点点头:“灭世者不再被异火的力量庇护。” 说着他垂眸看地图上的曾被异火焚烧过的地方,轻声叹道:“想要灭世的也许不是异火,而是拥有它的人。” 异火只是超乎人们想象、且无法控制的一种力量而已。 梅良玉道:“也许是异火的力量在进化。” “水舟,是六国联合机关家建造的,在西南海域深处的岛上。”穆永安看着地图上飘摇的水船位置说,“最初是由你父亲一族设计修建,但你父亲一族,大多都因为白丞第一次烧毁水舟时而死,原本庞大的家族也因此没落了。” 梅良玉神色平静,他没有和父亲相处的记忆,仅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听见往事时,没有任何实感。 “在一十三年前,机关家的司徒温,把自己的妹妹司徒绯关进了水舟。” 穆永安说这话时,属于司徒家的族徽出现在水舟旁:“司徒温,如今的司徒家祖母,因为妹妹司徒绯被异火选中后,姐妹二人商讨后决定,让司徒绯去往水舟,研究异火。” “但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前往水舟一同研究异火,因为异火不可控,重建的水舟,也没有办法获得其他人的信任,认为不安全。” “同年有另一人暴露了灭世者身份,赵夏烟,燕国人,也是燕国的赵妃。司徒温请求她入水舟,一起研究异火。” “赵夏烟说,她的前半生被困在燕国后宫,好不容易有了离开的力量,却又要被关进水舟囚禁,她不愿过这样的人生,便逃了。” 梅良玉听着,眼珠一转,道:“该不会是用司徒绯研究出来的东西,成功去杀了赵夏烟?” 穆永安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除去方技家的占卜,便是天地灵物才能探测出灭世者的身份。最初异火不会伤害灭世者时,杀他们反而容易些,只需要够快,在放出异火之前一击毙命,那时大多是靠暗杀结束。” “如今与灭世者对峙,双方都有危险,反而不知该何时动手才是正确的,哪怕灭世者还有一口气在,也能释放异火。” “司徒绯只有一次机会,她提前和司徒温说了自己的猜测,异火焚烧,水阻没用,但它烧毁东西时也有先后顺序,天地五行之气就是它最优先焚烧的。” 地图上的水舟出现一圈圈火焰包裹,穆永安手指在上空虚点,又出现密密麻麻的小人将水舟包围:“足够的人数,聚拢足够的五行之气,可以稍微阻拦异火焚烧的速度。它确实最优先烧毁五行之气,瞬间门产生的庞大五行之气,会让异火焚烧的速度出现短暂的停滞;哪怕只是一瞬间门,也足够在这个空隙里杀了灭世者。” “这次实验让众人惊讶地发现,灭世者在异火焚烧中,可能不是必死的。” “司徒绯有三次释放异火的机会,在第四次释放异火时才死。”穆永安道,“追杀赵夏烟时,也给了她第一次释放异火的机会,赵夏烟也没有被异火完全烧死。” “有的灭世者一放异火就会被烧死,有的却能释放两到三次,正因为这样的不稳定性,才让一部分人认为,必须杀了灭世者。” 穆永安手指转到太乙的位置:“高天昊来太乙,想要找剥离异火的办法,但我认为,剥离异火的办法并不存在。他对于异火的了解,似乎只有近来异火变化后的样子;有一些是他不知道的,有一些是我们不知道的。” 梅良玉看着桌面立起来的小人,它身上还写着高天昊的名字,忍不住低笑声:“当初他死后,我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跟异火有什么关系,才让他见了我总是主动来打招呼。” 穆永安却道:“高天昊亲近你不是因为异火,而是你以前救过他。” “我?”梅良玉挑眉。 穆永安低头看着地图,淡声道:“而常艮圣者不知晓这事。” 梅良玉心里隐约察觉到了师尊的立场,和他似乎有些对立,却没去深想,在恢复所有记忆之前,他不太愿意去想师尊做了什么。 “此次丹国之行,归来的圣者们似乎又有了新的发现,所以决定联合六国,在下个月对外放言,给灭世者一个机会,要他们放弃使用异火伤害这片大陆,主动前往水舟进行合作。” 去往水舟,在那里被关押一辈子。 这样的人生,灭世者愿意吗? 梅良玉听到这,脑子里却想起虞岁第一次学会御风术的那幕。 师妹在回舍馆的路上蹦蹦跳跳,跑跑走走,御风术往前跑了一段路,又特意转回来看走在后边的他。 少女站在桃花林中,眉眼间门都是盈盈笑意,好奇又满足地打量着树上花枝,那些她来不及看的景色,此刻终于有时间门一一看尽。 如今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师妹人生里,为数不多真正开心的时刻。 让她去水舟那个冷冰冰的地方关一辈子,甚至死在那,不可能的。 梅良玉和穆永安谈了许多,一直聊到天明。 在梅良玉起身告辞,并要他好好休息时,穆永安抬头看走向屋门前的高大身影,哑着嗓音问:“你知道自己是哪国人了吗?” 梅良玉推门的动作一顿,低声道:“知道。” “不久之后,会有人来找你的。”穆永安说,“外边的人。” 梅良玉回头看他。 穆永安指腹在桌上一划,亮着光的字画散去,他低着头说:“你离开太乙的时候,一定记得将小川带上。等你恢复所有记忆时,就知道他是谁了。” “好。” 梅良玉没有多问,一口答应。 他不能再问,穆永安今晚说得够多了。 等梅良玉离开后,穆永安猛地咳嗽起来,血花吐了满桌,他伸手捂嘴,血水也止不住从指缝溢出。 压抑的咳嗽声仿佛是要他将心肺全都呕出来。 屏风后的黑影化作一道曼妙身姿,女人冷冷清清地声音传来:“你不妨再跟他说多一点,这样你们二人都没法活着走出这座小楼。” 穆永安道:“他不会死的。” 女人嘲笑道:“我可不是说梅良玉,而是你和你徒弟。” 第116章 第 116 章 天色微亮,梅良玉走过楼梯转角,来到一楼屋檐下,瞥见燕小川仍旧躺在天井下的长椅中。 燕小川这个人,他说熟也不是很熟,但说不熟也不至于。 穆永安六年前来到太乙,一来就是名家教习,授课两年,养病三年,直到现在也没有复课。 梅良玉是去听名家外修课时认识的穆永安,但他仔细回想,自己最先接触的似乎是燕小川。 那时候燕小川还没他胸膛高,瘦瘦小小的一个人,还有些怕生。才十一岁的燕小川来太乙后迷了路,七拐八绕来到了鬼道家,望着陌生的环境急得直挠头。 燕小川急了,也顾不得面皮薄,抓着路过的人就问:“我、我我……” 被抓住的高个少年低头在玩听风尺,冷不防被人抓住拦着不让走,侧目挑眉看过去。 燕小川磕磕绊绊地把话说完,梅良玉理了好一会才理清,大概就是这个小不点迷路了,想要找名家,却走到鬼道家来,他连要去的名家地名都说错了。 看着当时的燕小川,梅良玉好像看见刚来太乙的自己。 对陌生的环境抗拒又惶惶不安。 这六年来燕小川倒是成长快速。 梅良玉记得是从前两年开始,长高的少年变得活泼开朗起来,十分善谈,跟谁都能唠嗑两句,整天这跑那跑,到处凑热闹,哪哪都能见到他。 性格跟刚来太乙时,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话的鹌鹑也完全不同。 只是今天听了穆永安的话,梅良玉不由仔细打量了会长大后的燕小川,难不成我以前认识这小子?或者说这小子其实是认识我的? 梅良玉脚步无声地来到天井下,抬腿轻踹一脚长椅,把燕小川给吓得翻身坐起,一双眼瞪大了望着他,看清眼前的人才松了口气,抱怨道:“良玉师兄,大晚上的……” “天亮了。”梅良玉打断他。 燕小川这才抬头看天色,盘腿在长椅上坐着,一手掩面打哈欠:“你跟师尊聊了这么久啊,师尊呢?” “睡了。”梅良玉说,“你晚上再来。” “好噢。”燕小川揉着眼睛。 梅良玉看他一脸困意,又道:“回舍馆去睡。” “不睡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做。”燕小川伸了个懒腰,打起精神来,扒拉着手指头说,“给林业他们带早膳包子,帮萱雪接桂晨露,还有言木那边要临摹好几张字帖……” 梅良玉目光上下打量着他:“这些事为什么是你去做?” “我朋友多啊!”燕小川大大咧咧道,“有的来不及抽不出时间门做,我有时间门正巧可以帮忙。” 梅良玉懒声道:“你那是交朋友?” 燕小川微仰着头看站着的梅良玉,眨巴下眼。 梅良玉也不是没有注意到燕小川的事,但他一直没管,今天听了穆永安的话,才觉得应该多多注意下这小子。 燕小川交朋友的事并不顺利,虽然他让自己去主动,变得善谈又活泼,可也必须时刻保持这份主动,才能维持和他人的关系。 梅良玉想,他的方式与其说是交朋友,不如说是在讨好别人。 但这话说出来有些伤人,梅良玉便转了个话题,问燕小川:“问你个事,说实话。” 燕小川被他问得收敛嬉笑之意,一脸肃容:“嗯!” “你是不是认识我?”梅良玉盯着他问。 这话问得有些含糊,但燕小川却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转了转眼珠,点点头。 还没等梅良玉说后话,燕小川已经举手做发誓状:“但我一开始也没有认出来,是师尊说我才知道的,师尊说你失忆了,如果你不想记起来,那就不要打扰你。” 燕小川想,如果梅良玉能够忘记过去,忘记他的身份,忘记那些恩怨,那他也可以抛弃从前的身份和记忆,过全新的人生。 只要所有人都忘记,抛弃过往,重新开始。 那他们的人生就将远离纷争、杀戮和不死不休的仇恨。 燕小川想,过无忧无虑的人生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穆永安在等梅良玉自己做选择,也是给燕小川机会,让燕小川自己选择。 可以确信的是,无论这两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都会亲力相助。 燕小川见梅良玉没什么表情起伏,看上去神色淡淡,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良玉师兄……”燕小川试探地开口,梅良玉也只是瞥他一眼,便拿出嗡嗡作响的听风尺,低头看起来听风尺来。 燕小川一手拍着盘腿的膝盖道:“多的我也不能说,你也知道,有的事在太乙说出口会死的。口出言灵,目视天景,耳听满风,日月照字——无论哪种方式向你透露相关的信息,都会被察觉到的。” 他说完,又仰起头看站着的梅良玉,低声问:“良玉师兄,你选择离开太乙吗?” 梅良玉点着填字格回消息,头也没抬地嗯了声。 “其实你的事我知道得也不多。”燕小川挠挠头,为难道,“就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梅良玉哦了声,道:“也就是说咱俩关系也没那么好?” 燕小川连连摇头:“不不不,其实你我亲如兄弟!” 梅良玉抬头看他一眼,带着满满的怀疑。 “时间门差不多了,我得赶紧去斋堂买包子。”燕小川站起身来。 梅良玉拿着听风尺转身往外走:“顺便帮我买一份。” 燕小川:“咱俩不如直接去斋堂吃啊!” 梅良玉散漫道:“舍得跟你朋友买,不舍得跟你亲如兄弟的我买?” 燕小川无奈:“买买买,我这就去买。” 话是这么说,可梅良玉最终还是陪燕小川去了斋堂,看他买了一大堆包子馒头,提了四五个食盒,就差把第五个食盒挂在自己脖子上。 梅良玉无语地望着他:“给你钱吗?” 燕小川豪气地一甩脑袋:“朋友之间门谈钱多晦气啊!” 梅良玉冷笑声,道:“你最好是有钱人。” 他拎着第五个食盒跟燕小川一起回了舍馆,结果其中一人认为包子馅不是他爱吃的,就没要。 燕小川问那你喜欢吃什么馅的。 梅良玉听都没听就走了,把食盒拿去给刑春。 刑春收到他送的早膳十分感动,搓着手连连感叹:“今儿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就是北斗星变南斗星,梅梅竟然主动给我送饭来了。” 梅良玉站在门口道:“我走了,你自己吃。” 刑春瞪圆了眼:“我自己吃?你让我自己吃?拿走吧你!” 梅良玉去看燕小川摘桂晨露,在农家的桂花林里爬上巨大的桂花树,拿着瓶子小心翼翼地去接树顶上最鲜嫩那一片枝叶滴落的露水。 接完桂晨露,又回名家习堂里帮人临摹字帖,写完后,去帮杂物堂的叔叔婶婶们干一些体力活,燕小川倒是十分受这些人喜欢。 燕小川清扫路道上的落叶时,梅良玉就坐在长椅上玩听风尺,随便听燕小川跟自己碎碎念。 “良玉师兄你之前没看见,顾乾跟盛师兄在舍馆打得可凶了,之前盛师兄还因为小郡主喜欢顾乾的事烦恼,我和牧师兄讨论分析了一晚上,才让盛师兄去找小郡主。” 梅良玉抬头瞥他一眼:“去找她做什么?” “告诉小郡主喜欢顾乾的利害关系啊!”燕小川拿着扫帚,唰唰唰从梅良玉前方扫过,将落叶规规矩矩地堆起来,看得出他十分熟练,“不过我觉得盛师兄多虑了,小郡主可比他想的要聪明厉害。” 梅良玉心想那当然,盛暃是个蠢的,我师妹又不是。 燕小川扫完这一块,扛着扫帚往山里走,梅良玉问:“还扫?” “绝云峰那边的山道还没扫完。”燕小川回过头来老实回答。 梅良玉收起听风尺站起身,神色莫测地看他:“你不修炼的?” “修的,只是最近瓶颈,这不才找点事情做嘛。”燕小川说,“虽然之前在斩龙窟拿到天机术,但光核境界没有提升呐!” 梅良玉走上前去:“说来听听。” 燕小川双眼一亮,“你要帮我吗?” 梅良玉说:“也可能帮不了。” “帮得了,帮得了!良玉师兄你这么厉害!”燕小川将扫帚横架在颈后,双手挂在棍上,面向梅良玉后退走着,少年笑容灿烂道,“师兄你知道名家绝云峰的十一天梯路吗?我只能走到第八梯,还有四梯上不去。” 两人一路说着,往绝云峰里走去。 名家十一天梯路,也是一个三级禁地。 有的禁地没有危害性,就是拿来给弟子们试炼提升自我用的。 只有像法家倒悬月洞这样的一级禁地,才不允许有弟子随意闯入。 山峰巍峨,日光落在水流上折射出碎影,波动的水流往下一层层传递,每一道梯面高宽都是几十尺,浅水流动在梯面,一直落到最下方的第一道天梯上。 在日光和月光照耀下,从不同的角度观察,能从天梯横面和竖面发现一闪而过的文字。 十一天梯从绝云峰山脚到山顶,登上天梯时,也就登上了绝云峰顶。 梅良玉站在第八梯上,第八梯的高度已经看不到山脚,越高处的风越大,流水被风吹起水雾飘散,却全数避开了梅良玉。 燕小川气喘吁吁地爬上第八梯,便就地躺在边上,也不管身下是流动的浅水,就这样沾湿衣发。 “良玉师兄,你最高能到第几梯?”燕小川问。 梅良玉回头看上方:“以前是九,现在是十吧。绝云峰的天梯,是根据你自身境界来判断极限的。” “我想要上去九梯,可是有点难度,但我又不甘心。”燕小川从地上站起身,甩了甩满脸水珠,“等会我要是被天梯甩下来,师兄你可得接住我,别让我掉最下边去啊,不然我又得重新爬上来。” 梅良玉说:“我只能保证你摔不死。” “这跟我期望得可差远了,师兄你今儿来是帮我的吧!”燕小川嘴上咋咋呼呼,却凝神屏息,双目中金光明灭。 他对五行之气的掌控十分精准,无论是像针线一丝一缕,还是庞大如江河之流,燕小川都能精准把控,将其具象化为自己想要的东西。 燕小川深吸一口气,朝第九梯发起攻势,刚冲到石壁前,就见涓涓细流化作巨浪瀑布,水浪冲刷又急又快。 他能看见瀑布上千奇的金线们,燕小川踩着有金线的位置攀爬瀑布。 每当他踩中一条金线,那金线就化作完整的字符。 “山。” “石。” “林。” 已经爬到一半的燕小川抬眼看向前方的金线时怔住,哪个是水? 他对字言的感应没能跟上天梯变化的速度,无法继续攀爬瀑布,被急湍的水流冲飞向后摔去。 梅良玉单手结印一挥,灵木遇水而生,绿色的藤蔓急速生长,将要掉下天梯的燕小川给抓了回来。 被抓回来的燕小川又躺地上,气喘吁吁。 “哇呀!”他抬腿朝虚空蹬了两脚,“就差一点!” 梅良玉站旁边看瀑布化作溪流,淡声道:“山、石、林、水、天、地,六字,你差的可不止一点。” “我今天又不用担心会掉到最下边重新爬,再来!”燕小川很快又充满精神,活力满满,趁此机会好好挑战去往第九梯的路。 梅良玉又在这陪他耗了一天,从最初的看燕小川爬,到自己去挑战爬到第十梯,挑战去往第十一梯时,被击落到最下边。 燕小川扒在第八梯边缘,眼巴巴地望着梅良玉从第一梯往上爬,并大喊良玉师兄加油。 梅良玉听得眼角轻抽,这话喊得好像爬不上去的人是我一样。 挑战十一天梯非常消耗五行之气,每一次都要聚集调动全身所有的力量来冲刺。 到最后,一个想去第九梯,一个想去第十一梯,两人在绝云峰耗了将近两天两夜,在第三天晚上散伙离开,精疲力尽地回了舍馆倒床就睡。 燕小川久违地这样释放力量,终于不再是他一个人去绝云峰爬天梯,还有人在旁跟他说说话,让他不会掉到最底下去。 他想着想着,不由乐呵声,笑咧着嘴呼呼大睡。 梅良玉刚躺回床上,就想起还有事没做,蹙着眉头坐起身,拿出听风尺问虞岁在哪。 “在舍馆。”虞岁问,“师兄有什么事吗?” “等着,我给你个小玩意看看。”梅良玉抓起木架上放着的外衣就出门去找她。 虞岁回:“师兄,我换宿舍了,这会在八十六层,一零七八。” 梅良玉看得挑眉,朝她说的位置赶去。 在梅良玉和燕小川挑战绝云峰天梯的这几天里,虞岁已经完成了跟顾乾谈谈,以及换宿舍两件事。 虞岁靠在门边等人,屋里是黑胡子亲自带人来给她重新装扮的,现在就连堂屋都被布置得富丽堂皇。 门是开着的,梅良玉一眼就看见等在门边的人,走近后甚至能闻到一股沐浴的清香味,他瞥了眼虞岁披散着柔顺墨黑的发,似乎是刚沐浴完没多久,所以不见平日的金钗步摇和发带。 “师兄,我看你像是没睡好。”虞岁反手关上门时,好奇地看了眼站在屋中,气息冷沉的男人,轻声问,“是有什么急事吗?” 她还没忘记,没睡醒的梅良玉,状态有些许凶残,不太好对付,就算是他喜欢的姑娘站在面前,估计也讨不到好去。 梅良玉这会倒不是没睡醒,而是根本没休息,挑战十一天梯力量消耗过大,疲惫倒是真的。 他扫了眼屋中的富丽堂皇,这种事放在虞岁身上,如今倒是不会觉得惊讶了。 “你一个人住?”梅良玉没有察觉到有别人。 “是呀。”虞岁说,“我运气好,选中了没有人住的宿舍号。” 学院重新分配宿舍是靠通信院那边随机摇号,这跟让虞岁自己选也没什么区别。 梅良玉得知她一个人住后,便在堂屋桌边拉开椅子坐下,指腹在干净整洁的桌面划出一道字符,将从穆永安那里拿来的字画呈现在桌上。 他说:“这是和灭世者有关的记录,里边有高天昊想找没找到,也不知道的消息,还有水舟的位置,你先看看,有不清楚的问我。” 虞岁望着呈现在桌面的玄古大陆地图,一圈圈火焰和水浪在流动着,还有无数小人站在不同的位置,有的小人有名字,有的没有,浮现在眼前的文字记录十分清晰,很快就吸引她看得入迷。 屋里十分安静,虞岁坐在梅良玉对面,神色认真地观看字画上的所有记录。当她有疑问,下意识抬头朝对面看去时,却见坐在对面的男人靠着椅背,闭着眼,眉峰微蹙,已经睡着了。 虞岁单手支着脑袋,黑漆漆的眼珠微动,扫视着师兄的睡颜。因为皱着眉头,所以显得他睡相也有点凶。 偶尔清醒的时候也挺凶的。 虞岁不由想起她装死骗梅良玉的时候,听见他语气阴沉地喊南宫岁三个字,如今想来,倒是有几分遗憾没能瞧见师兄当时是何表情。 她心里蠢蠢欲动,想要看这张脸上出现为她而变得凶戾的一面。 第117章 第 117 章 虞岁看了梅良玉好一会,见他没有要醒的意思,才重新看回桌面地图,仔细想了异火降临前几: 那时候灭世者不会被异火烧死,还能无负担地使用异火力量。 也就是说,异火以前是可控的。 虞岁再次想起小时候将那一簇小火焰托在掌心的情景,再看后半段的记录,异火沉寂后再出现,释放异火的能力因人而异。 有的灭世者只能释放一次。 有的灭世者释放次后,就会被异火一起烧毁。 异火在变化,但参与水舟计划实验的灭世者太少了,又没有对外公布过,所以世人对异火的了解十分有限。 虞岁也没有在字画中发现五位灭世者有死亡共感的记录,是不知道,还是以前没有发生过。 这次六国和太乙决定重新启动水舟计划,是不是从于贤那里得知了死亡共感的消息。 是想先控制住灭世者,不想花费大力气与之敌对? 于贤从暴露身份到死亡,没有经历太长时间,而他本人也没什么战斗力,比起别的灭世者,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杀了他。 虞岁仔细看着地图上的分布位置,六国各有各的小心思,也许是因为浮屠塔的事,接下来天下将乱,所以不想让灭世者在这时候闹事出来,扰乱他们的计划节奏。 她看着西南海域方向的水舟位置,手指轻点小船的标志,它便一左一右晃荡了会。 水舟。 若是去水舟,哪怕不死,也等于失去了自由。 虞岁没有过多考虑水舟相关。她不会去的。 薛木石若是想跟涂妙一在一起,也不会去,剩下个灭世者,从前几次的沟通来看,也不会是要乖乖去水舟当小白鼠的性格。 至于高天昊说的,天字文里藏着可以剥离异火秘密的说法,虞岁还有些存疑。 毕竟高天昊没有成功做到。 明天就是月底,月圆之夜,虞岁将密文都发给了顾乾,李金霜和荀之雅谈过后,荀之雅还是决定邀她一起帮忙。 虞岁想起异火和息壤这两个麻烦,不由伸手按了按额穴,目前来说,还是多学会点九流术更有用。 异火在变化。 这点让虞岁若有所思,她的视线无意识地上移,扫过梅良玉时怔了怔,心静了几分。 还有个比她更没头绪的人。 师兄若是一辈子不出太乙,有常艮圣者罩着,也不会难过到哪去。 可人都是向往自由与未知的,更别提师兄这种脾性反骨的人,但他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吧,知道若是找回记忆,一定会面临某种艰难的选择。 若非顾乾碰巧让梅良玉想起了部分记忆碎片,师兄也不会做出这种决定。 虞岁猜测顾乾和梅良玉两人的身世,等到天色微亮,异火灼烧的痛感减弱后,她缩在椅子里睡着了。 等梅良玉醒来时,虞岁才刚睡没多久。 在不熟悉的陌生环境醒来,梅良玉最初是戒备的,黝黑的瞳眸扫过对面的人时定了定,将周身冷意一点点收敛起来。 桌上的字画仍在,虞岁不知道该如何收起来,又不想吵醒梅良玉,他看起来也挺累的。 梅良玉瞥了眼屋门,能察觉时间变化,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睡着了,师妹却没叫醒他。 长梳椅背将虞岁整个包裹其中,她曲缩着脚,紧挨着椅背,双手枕在椅子扶手上,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长发和裙摆垂落在地,睡颜安静乖巧。 梅良玉就这样静静看着,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叫醒她。 屋内封闭的环境,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在寂静之中,他凝视着对面的人,心底滋生一些难言的情绪。 昨夜的烛光已经燃尽,没有点灯的堂屋昏暗,桌上发光的字画隔在两人之间,那流动的清水和燃烧的火焰纠缠在一起,彼此难分难舍,流动在玄古大陆的每一处。 梅良玉判断自己是否喜欢一个人,最明显的就是和这个人独处时,心里是想要快点离开,还是想多待会,又或者无所谓。 师尊不是一直都在鬼道圣堂的,从前他去鬼道圣堂时,只有虞岁在,便算作是二人独处。 梅良玉最初会觉得没什么意思,待一会就走了。 但渐渐地,就算鬼道圣堂只有虞岁一个人在,他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虞岁是个虚心好学的孩子,遇到不懂的问题,会主动问梅良玉,但凡梅良玉有一次不理她,她就不会问第二次了。 梅良玉能感觉到自己和虞岁独处时,内心深处升起的些许欢愉,和一丝丝满足。 哪怕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她,竟然也不觉得腻。 梅良玉还在想自己耐心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就听见屋外传来敲门声。 节奏不徐不疾,主人的声音也偏向温柔:“岁岁,我给你带了早膳。” 梅良玉本想把外边的声音屏蔽,不让他打扰虞岁休息,师妹本就不怎么睡得好,能睡的时间都得珍惜。 谁知虞岁太敏感,察觉有其他人靠近后便醒过来了。 她伸手揉着眼睛,一边坐直身子,睡眼惺忪地望着梅良玉,表情有些呆木,看不出喜怒。 “让他喊,你再睡会。”梅良玉说。 虞岁才转动脑袋朝门口看去,能瞧见门上一抹不太显眼的影子。 门外的顾乾喊道:“岁岁。” “师兄。”虞岁起身,也没问梅良玉什么时候醒的,伸手点了点桌上发着光的字画,示意他收起来。 梅良玉轻抬眼皮,见她还是要去开门,这才挥手将桌面字画抹去。 “你先过来。”梅良玉招呼虞岁,让她到自己身前来,再抓着虞岁的手道,“把脸擦擦,清醒些。” 就这么一副又呆又可爱的样子去开门,顾乾不得眼睛都看直了? 虞岁任由梅良玉抓着她的手,再揪着衣袖,在她脸上胡乱揉了一通,确实让她彻底清醒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冷静道:“师兄——” 梅良玉捏了下她的脸,话说得漫不经心:“要我藏起来的话就憋着别说了。” 虞岁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慢吞吞地走去开门。 梅良玉望着她的背影,皱眉无声冷笑,还真是要他躲起来。 屋门一开,梅良玉也跟着抬头看去,不太刺眼的光亮照进来,顾乾带着笑的那张脸也照进他冷冷淡淡的眼眸里。 “岁岁——”顾乾刚开口说了一句话,就注意到后边的梅良玉,他坐在堂屋长桌后,神态自若,却让顾乾看得怔住。 梅、良、玉、为、什、么、在、这! 顾乾今儿心情本来不错,昨日因为更换宿舍的事,他跟虞岁谈过。 虞岁说是不是两年多不见,他们变得生疏了,但是变得生疏也很正常,顾哥哥身边有了更多更好的朋友,她也衷心为顾乾感到高兴。 顾乾越听越觉得心酸,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对虞岁的照顾属实不够,若是就此让他们变得生疏,顾乾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虞岁和舒楚君相处不开心,想要更换宿舍,那就换好了。 顾乾会让自己做的更好些,但他不可能接受梅良玉的存在。 “他怎么在这?”顾乾直接问道,眉头紧皱,嫌恶的态度如今是一点也不隐藏。 昨日顾乾也和虞岁摊开说明白了,梅良玉可以是她的师兄,但也只能是师兄。 他和梅良玉之间是敌对关系,这点不会因为虞岁而改变。 梅良玉冷淡地扫了眼顾乾,便收回视线,十分自然地拿起桌上冷却的茶壶,起身放去炉子上,准备烧水煮茶喝。 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这副做派看得顾乾眉尖微抽,觉得这人可真是装模作样,处处耍心机。 虞岁就站在门口,门连半扇都没开完,堪堪就够站着她一个人:“我有些问题想问师兄,就请他过来了。” 说完她伸手接过顾乾递出的食盒:“是早膳吗?谢谢顾哥哥。” 顾乾仍旧在盯梅良玉:“你自己吃,别给他。” 虞岁点头道:“嗯!” 顾乾这才收回视线,看虞岁:“你要问他什么问题,为何不先问我。” “都是跟鬼道家九流术有关的,顾哥哥你不是鬼道家弟子呀。”虞岁答得有理有据。 顾乾说:“我会的,你先问我。” 话刚说完,就听里边传来一声不轻不重地嗤笑声,声音不大,但足够他听得清清楚楚。 嘲讽意味十足。 顾乾控制不住地抬头朝梅良玉看去,心里那点怒火蹭蹭蹭地长。 虞岁不想在今天让这两人有交集,顾乾还是专心拿他的浮屠塔碎片比较好,便拦了一手,压低声音道:“顾哥哥,我昨天说过的事你没有忘记吧。师兄是我叫来的,也只是在谈跟九流术有关的事,师尊最近要我练习几个咒术,我有些没头绪,还想听师兄继续说说。” 顾乾也想通了,不会破坏虞岁学习九流术的机会,就算心中再如何不满,也忍了,就当看不见梅良玉这个人。 何况昨日虞岁跟他说过,王爷要邀请常艮圣者合作,或者说是想说服常艮圣者合作,若是这时候跟梅良玉拼个你死我活,也许会坏了王爷的计划。 顾乾深吸一口气,当梅良玉不存在,低头瞪了眼虞岁道:“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 “嗯!”虞岁点着头。 顾乾又道:“之前受的伤还有不舒服的地方也要记得跟我说。” 虞岁笑盈盈道:“知道啦。” 顾乾叮嘱了她好些东西才走,虞岁目送顾乾走远后才关上门,刚转过身,就见梅良玉站在火炉边,神色莫测地望着自己。 那微微上扬的眼尾,勾勒着不易察觉的冷意,但他漆黑的眼珠只是静静地望着你,又和平日的冷淡散漫差不多。 令人猜不透,不自觉地去琢磨。 虞岁伸出食指轻挨着红唇,做出噤声的手势,屏息凝神后,感应着屋中五行之气的流动,伸手将虚空中潜伏的一只细小金蝶抓出。 名家字言,具象化后的窃听蝶,是顾乾临走时偷偷放出来的。 虞岁将金色的窃听蝶捏碎,站在龙梯门前的顾乾察觉后,皱着眉头在心里骂了声,梅良玉这混蛋。 顾乾回头朝虞岁住的方向看了眼,他还是不太放心。 虞岁昨天解释过,她是想帮王爷说服常艮圣者合作,所以才假装与梅良玉亲近,但不知为何,只要看见这两人站在一起,他就觉得碍眼。 顾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神情无比冷静。 岁岁是绝对不会喜欢梅良玉的。 他和岁岁从幼年时就在一起了,以后也会一直在一起,不会分开。 此刻屋中,梅良玉见虞岁自己找出名家的窃听蝶将其毁去,轻轻挑眉道:“师妹,你敏锐度提升不少。” “这么久了,没点进步也说不过去。”虞岁朝桌边走去,又缩回椅子里,曲着腿双手环抱膝盖,转过脑袋看梅良玉说,“我最近对五行之气的流动也很敏感,总害怕又在忽然之间被别人关进地下去。” 听起来像是机关岛一行留下的后遗症。 梅良玉神色微顿,原本沉冷的气息变得温和些,朝虞岁走去:“真这么害怕?” “一点点。”虞岁比了个手势,睁只眼闭只眼看梅良玉。 梅良玉从她话里听出点俏皮的意思,才觉她是开玩笑,站在椅子前低头盯着她。 虞岁单手撑着脑袋,微仰着头看回去:“师兄?” 梅良玉说:“你也挺坏心眼的。” 虞岁垂眸,莞尔笑道:“师兄刚才瞧着不是很高兴,是不是因为没睡好?” “我睡得很好。”梅良玉仍旧在低头看她,“倒是你,跟顾乾才冷战多久,如今瞧着像是已经和好了。” “是昨天和好的。”虞岁动手揭开放在桌上的食盒,探头瞧了眼,都是她喜欢吃的,“向学院申请换宿舍,需要其他几人也同意,那天在斋堂我打了舒楚君后,其他人都同意我更换宿舍,顾哥哥知道后就来找我谈一谈。” 梅良玉耐心问道:“谈什么?” “顾哥哥说了很多以前的事,我们还在青阳国院学习的日子,有些事我都快不记得,听他说后倒是想起来了。”虞岁咬着肉饼,抬头目光软和地看了眼梅良玉,“我们真的有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天天都能见面,顾哥哥在青阳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跟在他身边总是能看到许多热闹。” 梅良玉之前向虞岁讲过自己小时候在太乙的事,可虞岁却从未透露过她小时候的生活,今儿倒是第一次提起,却满满都是顾乾,梅良玉听得漫不经心,甚至彬彬有礼道:“他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叫他顾乾。” 虞岁咬着肉饼回头看他,明亮的眼眸里有丝惊讶,梅良玉面不改色道:“他有名字,叫顾乾。” “顾乾。”虞岁说。 梅良玉下巴轻轻一点,示意她没说错。 虞岁没忍住,别过脸去闷声笑起来。 梅良玉一手搭在椅背上,屈指轻轻敲了敲椅背,虞岁起身去拿稍远些的茶杯,又重新坐下,在她落座时,有几缕发丝落在梅良玉的手背上。 墨发随着虞岁的动作在梅良玉手背轻轻摩擦。 梅良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去,修长手指轻勾着一缕发丝,不紧不慢地缠绕。 “比起我,我娘更喜欢顾乾,顾乾说他写信回青阳,让素夫人不要再派人来杀我取息壤,他是站在我这边的。”虞岁端着杯子抿了口清水,继续说道,“他这样说,就是跟素夫人撕破脸了。顾乾还说以后会对我更好的,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不可能分开的。” 梅良玉站在椅子旁,手指把玩着几缕青丝,不动声色道:“顾乾对你好,你就会喜欢他?” 在他的视角看,虞岁和顾乾确实是相处多年,那些真实存在过的时光,是不可否认的。 虞岁轻轻啊了声,扭头去看站在身旁的人:“师兄,我不是那种,你对我好,很好很好,哪怕是无条件的好,我就一定会喜欢你的人。” 梅良玉点点头,嘴角微弯一瞬,云淡风轻道:“知道了。” 可他自己反而有点像这类人。 除非你先对我很好很好,否则我是不可能喜欢你的。 结果到头来却相反,虞岁也没哪里对他好过,梅良玉却忍不住先对虞岁释放善意,总是护着她,想要她好好的。 梅良玉在心里反思自己时,又听虞岁说:“不是我喜欢顾乾,是顾乾喜欢我。” 他说:“你倒是挺清楚。” “顾乾喜欢我,也喜欢荀之雅。”虞岁很认真说道,“两个人都心动,也许他现在还没意识到,他能为荀之雅去冒险,护着她,不想她受伤,但也不能接受跟我分开,不能再像以前在青阳生活时。” 顾乾对钱璎的态度就是妹妹,对项菲菲就是伙伴,唯独对荀之雅和南宫岁两个人是特别的。 也许未来顾乾必须只能选一个。 无论放弃哪一个,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梅良玉低声冷笑,颇为嫌弃道:“他是怎么做到同时喜欢两个人的。” “也不一定要同时呀。”虞岁说,“我也可以在青阳时喜欢顾乾,在太乙时喜欢师兄。” 梅良玉低头看她,“你找死呢?” 虞岁缩了缩脖子:“师兄,我只是做一个比喻。” 她怯生生地瞧着梅良玉,内心深处窥探着此刻男人无意识暴露出的占有欲,甚至能感觉到椅背后缠绕着她发丝的手指,正在一点点勾着更多的墨发靠过去。 虞岁成功把气氛变得危险起来,却觉得很有趣。 梅良玉想说他喜欢谁,这辈子就只喜欢这一个,但想想又觉得这话肉麻兮兮的,说出来也只是逗师妹笑一笑,便不打算说。 反倒是师妹的想法有点危险。 梅良玉眼珠子动也不动地盯着她,压低嗓音问:“你想喜欢几个人?” 虞岁犹豫了下,没答。 梅良玉冷笑道:“几个?” 虞岁试探性地举起手,在梅良玉目光冷冷地注视下,几个手指头颤了颤,最终还是比了个一。 她苦恼道:“可是师兄,我也不能保证一辈子就只喜欢这一个人,万一我后来变心,喜欢另一个人了呢?” 梅良玉将她比出的手指头按回去,漫不经心道:“不用怕,你变心后,喜欢一个我杀一个。” 虞岁目光怔怔地望着梅良玉。 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病。 这种毛骨悚然的话听着却没有危机感,反而隐隐欢喜。 梅良玉也不怕吓倒她,但见虞岁怔住,却也不愿看她露出害怕的样子,便将她的手放回在桌面,指了指食盒:“吃。” 虞岁又给自己拿了个肉饼咬在嘴里。 梅良玉十分自然地换了话题:“昨晚让你看的,看完了?” “看完了。”虞岁点点头,“师兄这些天不见人影,是因为去拿这个字画了吗?” 梅良玉道:“不是,我这几天在名家绝云峰挑战十二天梯路去了。” “噢。”虞岁说,“我刚才对师兄的心动也少了亿点点。” 梅良玉:“……” 早知道就卑鄙点说是了。 梅良玉放软了声音:“有什么想问的?” “刚开始看的时候挺惊讶的,几时间,它变化真大。”虞岁小口咬着肉饼,“我的异火反而……” 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梅良玉将手掌放在她脑袋上,这个动作打断了虞岁,梅良玉说:“你的异火具体秘密可以不用跟我说,我怕未来我的记忆会被窥探。” 虞岁:“……好。” 她转了转眼珠,看着梅良玉问:“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梅良玉收回手,顿了顿道:“燕小川的师尊,名家教习,穆永安。” 虞岁有点惊讶:“穆教习知道师兄的事吗?” “知道,但是不能说。”梅良玉也提醒她道,“若是你知道了什么,也记得不要说出来,很可能会被太乙察觉。” 在太乙谁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虞岁瞬间想到太乙的二十四位圣者。 梅良玉本来是想找顾乾,借他的神机术悄悄恢复记忆的,谁知道这小子跟盛暃打起来那次,直接自曝他有神机术。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圣者也会有所关注,心思敏感谨慎点的,若是发现梅良玉一直故意找顾乾使用神机术,多少会察觉到。 厉害点的,直接就怀疑顾乾的神机术能影响梅良玉体内的封印。 虞岁朝梅良玉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些。 梅良玉一手搭着椅背,朝椅子中坐着的虞岁弯下腰去,他刚弯下腰,虞岁就扬起首,在他耳边悄声说:“师兄,你知道太乙有浮屠塔碎片的事吗?” 第118章 第 118 章 虞岁将顾乾找浮屠塔碎片的事告诉了梅良玉,也透露自己来太乙的真正原因,是奉南宫明的命令,来救顾乾的同时,帮他一起找浮屠塔碎片。 梅良玉听了倒是一点不惊讶,想要解除六国不战誓约,南宫明要做这种事,倒是再合理不过的。 但他跟虞岁想到了同一个问题:太乙的浮屠塔碎片消息,是谁透露出去的? “我猜测是圣者们透露出的。太乙的圣者都来自六国,但目前已知的圣者里,没有一位是来自燕国的。”虞岁跟梅良玉拉开距离后分析道,“是人就会有私心,六国也并非相亲相爱的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国理念,说不定太乙这么多圣者里,也有想要解除六国不战誓约的存在。” 梅良玉也直起身,若有所思道:“我听师尊说过,太乙的圣者数量也是不变的,固定二十四位,但想要成为掌管太乙的圣者却不容易。” “并非只要是圣者境界,就能成为掌管太乙的主宰之一,而是要被太乙选中的人才可以。”梅良玉说,“二十四位圣者,是被太乙的‘地核之力’选出来的。” 他重新在桌面点出发光的字画,指尖凝聚的五行之气落在大陆南边的海域,点在太乙的位置。 虞岁乌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地图上的变化,海域中有一座座岛屿的图标,几乎占据南边海域的一半。 岛屿从密集到零散,虞岁看见有黑褐色宛如枯木枝一样的东西,从地图海域上朝四面八方伸展,它们托举着在海域中的岛屿,宛如生长在深海之下的生命之树形态。 梅良玉点着这些托举岛屿的黑褐色枯木枝说:“它就是‘地核之力’,岛屿汲取的生命力来自它,也是它创造的太乙。” “但地核之力也只会选圣者境界的人作为太乙的主宰,被地核之力选中的圣者,在太乙范围内力量会翻倍的强,且无法被重伤致死,拥有赐福无敌。” 这个情报倒是新鲜,虞岁凑近桌面看了看:“那现在的太乙圣者是拥有不死之躯的吗?” 梅良玉道:“师尊说,拥有地核之力是有时限的,一旦时间到了,就会把他从二十四人里踢出去,换新的人补上。” 虞岁好奇道:“师兄,你知道师尊成为太乙的主宰圣者多久了吗?” 梅良玉轻轻摇头:“不清楚,但我猜他是如今二十四人里,在位时间最长的那个。” 他沉思着推算道:“司徒祖母已经活了一十多岁以上,在她小的时候,师尊就已经是太乙的二十四圣者了。” “那时候的师尊也是现在这样吗?”虞岁抬手比划了一下,表示存在的形态。 梅良玉耸肩:“这倒是没说,但很有可能是。” “师尊是修炼到了鬼道家的极限,肉身消解,保留意识,所以能存在这么久。那司徒祖母又是怎么做到活这么久的?”虞岁不解道。 “机关家的异能奇术之一,偃术。”梅良玉伸指点了点机关岛的位置,显示出属于司徒家的族徽标志,“司徒家最擅长的机关术,不是军工或者木甲,而是人体改造的偃术。” “司徒祖母把偃术用在自己身上,更改自己的手脚、血肉、内腑,算是强行续命的一种,不过自身实力和求生意识也必须强大,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她活到现在。” 虞岁单手撑着脑袋看梅良玉,似乎对这种奇术异能很感兴趣:“也就是人造人吗?” 梅良玉点了点脑袋,淡声说:“这里不一样,就不是真正的人。” “可以想想办法,脑子也是可以改造的。”虞岁倒是来了兴趣,还伸手朝梅良玉比划了一下,从双手圈出的空隙中看梅良玉,“司徒家的偃术,是不是可以按照师兄你的样子再造个木头师兄?” 梅良玉又觉得她的思想很危险,瞥眼看过去:“想什么呢?” 虞岁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回桌面地图:“师兄,你可不可以问问师尊对浮屠塔的看法。” 梅良玉说:“可以。” 虞岁静静地等了会,没忍住又看回他:“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梅良玉说:“你怀疑你父亲和师尊合作,是为了浮屠塔碎片。” 虞岁神情不变,梅良玉也在看着她,眉目沉静,淡声道:“或者换句话说,你怀疑师尊是青阳人。” 听到最后一句,虞岁才微微睁大了眼。 望着梅良玉,听他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猜测,虞岁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两人的思想和感触都在某一瞬间同步了。 以至于此刻让她想起当初第一次和梅良玉坐马车回太乙的路上,师兄刻意静默不语,却令她感到轻松舒适。 这世上再难有如此契合她的人。 梅良玉搭在椅背的手没有收回,仍旧在把玩着缠绕在指尖的头发。 虞岁轻慢地眨了下眼:“但这只是我的猜测。” 梅良玉说:“我会去问的,至于偷碎片的事,你有把握?” 虞岁一脸老实道:“顾乾会去偷的,然后我再从他那偷走。” 梅良玉听笑了:“真聪明。” 虞岁说:“除了倒悬月洞那一片,还差最后两片,如果真的是二十四圣者传出的消息,那接下来还会有人告诉顾乾,剩下的两片在哪。” 梅良玉却想到倒悬月洞消失的银河水,半眯着眼,但这事与浮屠塔碎片应该没关系,也就没有说。 他低声问道:“高天昊想要拿的东西是浮屠塔碎片,因为碎片上的天字文,认为天字文里藏着剥离异火的办法?” “高天昊是这么说的,但具体要如何操作,还要拿到碎片才能知道。”虞岁说,“高天昊既然和师兄你以前认识,也许你也能想起点什么。” 梅良玉奇怪地看着虞岁,问:“高天昊怎么跟你说的?” 虞岁挠了挠了头,把灭世者会死亡共感的事告诉他,并补充道:“这次太乙和六国应该也从于贤这知道了这事。” 梅良玉这才明白上次在兵甲阵·龙中鱼中,她为何表现得如此难受,金雷留下的印记灼烧也很痛苦,但师妹只是瞧着娇弱,并非真的娇气,还不至于因为金雷难受到落泪的程度。 字画里没记录于贤是怎么死的,或者人们根本不在意他死于何种九流术。 梅良玉问虞岁:“是什么?” 虞岁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没隐瞒道:“法家裁决术,凌迟。” 说完她还朝梅良玉笑了下:“上次师兄你在外城受伤,双手就是被裁决术·凌迟毁的,我只是看着都难受,师兄你也太能忍了,伤成那样都能不吭一声。” 可这世上不是谁都跟梅良玉一样能忍。 顾乾使出的裁决术威力,和来自圣者境界的威力也不一样。 梅良玉望着朝自己笑的虞岁,却不敢妄动,只是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怜惜或是心疼,在此刻无论以哪种方式表达出来,对虞岁来说都显得轻浮或者无关紧要。 而他想做的,单单是师兄这个身份还不可以。 最终梅良玉只轻轻低垂眉眼,宽厚手掌顺着她长发轻抚,无言温柔地轻抚。 两人就浮屠塔的事谈了许久,一直到晌午后,才因为虞岁要去听课而分开。 虞岁回屋换衣,梅良玉等在外边,回听风尺里的消息。 刑春几天不见他,这会正疯狂传文问:“饭否?” 梅良玉抬头瞅了眼关着的屋门,回:“饭。” 刑春大喜,解决了吃饭问题,这才继续捣鼓他的星盘。 虞岁换了身藏蓝色的衣裙,许是怕梅良玉久等,便只简单的束了发,以一支金箔棠花流苏斜插在墨发中固定发饰。 梅良玉送她去道家的路上问:“怎么又去听这些入门课了?” “有新思路。”虞岁来道家的次数不多,目光新奇地左右打量着,嘴上解释道,“我想多观察下使用九流术时五行之气的走势,这种事只有在入门课里,教习们才演示得很详细。” 梅良玉说:“那你不是该去听鬼道家的课?” 虞岁面向梅良玉,倒退着走,朝他招招手:“看别家的也一样能学到点什么,师兄不用送啦,前边就是习堂了。” 梅良玉停下脚步,说:“看前边走。” 虞岁这才转身,一个人进了习堂听课。 教习来之前,虞岁将今天得到的消息整理后,全发给了薛木石。 薛木石得知太乙和六国要昭告天下,让灭世者主动前往水舟,不由看得呆住,好一会没反应。 半晌后,薛木石抬手摸摸脑袋,心想,这谁敢去啊。 梅良玉中午抽空去跟刑春吃饭,他去斋堂将饭菜打包,带到阴阳家的观星台。 观星台是阴阳家占地面积最大的建筑之一,也是阴阳家最高的建筑。 一条笔直的银河将左右两道分隔开,两旁都是厚重的圆形平台,密密麻麻的圆台各自独立又互相连接。 圆台远看小,近看才知,宛如身处宇宙。 每一个圆台中,都有一台巨大的星象仪,仪轨转动时发出缓慢低沉的声响,刑春本来是围着星象仪转的,瞧见远处的梅良玉后,便停下朝他招手。 梅良玉踏着地面明明灭灭的星河路过来,将食盒放在旁侧的小桌上,抬头看星象仪投射在天上黑幕中的星图。 刑春坐下打开食盒,开始狼吞虎咽。 梅良玉斜瞥他一眼:“没吃饭?” 刑春抽空朝他比了根手指头:“一天没吃!” “饿不死。”梅良玉看着黑幕星图说,“你的观星现在几转了?” 刑春头也没抬道:“控制在七十二转内,有点希望。” “要不要让年秋雁给你算一算?”梅良玉身体往后方椅背一靠,“我倒是想知道这东西他能不能算得出。” 刑春鼓着腮帮子,停下咀嚼,感叹道:“你别吓我,万一他真算出来了怎么办,连别人的星海图能有几转都可以算出来,他要是不原地飞升圣者,我就该骂一句天道不公。” 梅良玉摸了摸下巴:“也是。” “你这两天都看不见人,去哪鬼混了?”刑春问,“外城?” “绝云峰。”梅良玉说。 刑春问:“挑战十二天梯路?能上几梯?” 梅良玉答:“十。” 刑春笑了声:“我看也是。” 梅良玉想起夜雨城中,紫衣女子使出的阴阳家九流术,他屈指点了点桌面,朝刑春看去:“你知道阴阳家水火相容的天机术有哪些吗?” 刑春看他一眼,便道:“这也太多了,你想找什么,有没有更具体点的?” “我把对应的星位写下来你看看。”梅良玉视线在桌上扫视一圈,没有纸笔,蹙眉看回刑春,“你看星海图怎么不带点纸笔?” 刑春被说得莫名其妙:“带什么纸笔,我有脑子。” 阴阳家的所有九流术,都可以根据天上星辰来对应相关信息和位置。 每一个阴阳家弟子,都有属于自己的星海图,其中记录着他的五行之气走势,也记录着他的力量增长和削弱规则。 看破阴阳家弟子的星海图,就等于掌握了此人力量的运行规则。 因为阴阳家信奉天上的星辰之力,天上星辰运行有规律可循,因此他们的力量也有难以察觉的运行规则。 梅良玉从自己的机关盒里拿出纸笔,刑春端着饭碗,探头看过去,在他还没动笔前就道:“北水,南火,你要从玄武七宿和朱雀七宿里找对应的力量。” 等梅良玉把十四星宿的位置点出来后,刑春又伸手指了指前边的星象仪:“写什么,写完还要用名家九流术画灵让它们动起来,多麻烦,直接看这个。” 梅良玉把笔一放,面无表情地看刑春去调试星象仪,把黑色天幕上的其它星星都消了,只剩下玄武和朱雀的十四星宿图。 朱雀七宿占五十九星,梅良玉一一看去时,听风尺嗡嗡作响,今儿是月末,能收发传音。 年秋雁给他发来传音请求,梅良玉接了起来,听他有些无奈道:“梅梅,学院门口有个小孩,到处问人找你,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第119章 第 119 章 小孩? 什么小孩。 刑春也听到了,神情怪异地望着梅良玉。 梅良玉面色不改地问道:“男孩女孩?” 年秋雁答:“男孩,我让他跟你说。” 片刻后,梅良玉听见那边传来男孩低低的声音,卑微又急切:“梅梅哥哥……求求你救救我娘,我爹他又拿钱去赌坊了。” 刑春听到这,忽然噢了声,懂了,给梅良玉使眼色:“上次那小孩?” 梅良玉听得面无表情,把传音断了。 刑春把碗里最后两口饭扒拉完,抬头看梅良玉说:“如果他爹死不悔改,总是拿钱去赌,然后他再来找你,如此循环,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梅良玉走到星象仪前,把已知力量对应的几颗星点出来,同时说:“那怎么办,让赌坊砍他两只手?” 刑春说:“赌鬼没了手也会赌的,他会先想办法拿钱去做假手,然后再回去赌。” “你先找找规律,帮我找找看是什么天机术。”梅良玉说,“我去趟外城。” 刑春这会也吃饱了,摆摆手示意他去吧,自己留下来继续看着。 梅良玉在去的路上,收到年秋雁的询问,便跟他简单解释一番: 这孩子名叫小土,住外城东岛,曾经家里余钱富足,自从他父亲流连赌坊后,家里的钱就不够用了。 地契房契、金银首饰,能卖的都卖了,就差卖他的妻儿。小土的母亲因此气坏了身子,倒在病榻,无法起身。 年秋雁望着眼前瘦得像根竹竿的男孩,他看起来最多不过七岁,焦急又害怕,低垂着头,双手不安地抓着衣袖,衣裳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破烂补丁。 太乙被传是玄古大陆的第七国,除去占地有可比性外,也因为生长在这里的人,和外边六国也没什么分别。 依旧有人生来就富贵、有人生来就贫苦。 年秋雁收回视线,回传文:“你这是从哪认识的小可怜?” 梅良玉:“他以前是东岛云虎帮的信鸽。” 所谓信鸽,就是跑腿给一些帮派组员传递消息。 云虎帮专门训练了一批小孩,凭借天真无邪的外表,让他人将警惕心降为最低,免受怀疑,方便做事。 年秋雁回:“云虎帮不是没了吗?” 太乙外城分为九个岛屿,以太乙学院为中心,而学院中心范围扩散往外,也就是太乙最繁华热闹的地方。 生长在太乙九岛的人,都挤破头想往学院外城里爬。 云虎帮在东岛算是个有点名气的帮派,但来到太乙外城,就是土包子进城,什么也不是。和学院外城的大帮派们硬碰硬后,被全数消灭了。 梅良玉回:“云虎帮没了,所以他赚钱的路子也断了。如果不是他爹拿救命钱去赌,他也不会从东岛跑到这来找我。” 年秋雁安抚着紧张的男孩,从衣袖里将鼓鼓的钱袋子拿出来给他,说:“你爹拿走的钱一时半会也找不回来,你娘若是病得重,先把这钱拿去应急。” 小土惊讶地抬头,小小的孩子,因为常年干活,不仅长得瘦,皮肤也被晒得偏暗,才显得他黑白分明的眼明亮。 他犹豫着,不敢收。 年秋雁的笑脸十分温柔,如沐春风,任何时候都是温和有礼的,似乎没有脾气,不会生气。 梅良玉来的时候,看见僵持的两人轻挑下眉。 这会已是黄昏,来往的人不多不少,年秋雁带着小土在学院门外的路边,倒是没怎么吸引他人。 小土看见梅良玉来后,着急地一步走到他身旁,梅良玉看见年秋雁手里的钱袋子,问:“干什么?” “去外城找他爹拿钱,耽误的时间太多了,等我们把人找到,说不定他都输光了,还哪来的钱?”年秋雁说,“总不能让你再去赢回来吧。” 梅良玉站在夕阳光影中,低头对小土说:“他要给你就拿着。” 小土这才伸出手,乌漆麻黑的双手捧着伸出,掌心向上,又朝年秋雁鞠躬:“谢谢大哥哥。” 年秋雁将钱袋子放在他掌心,笑道:“快些回去吧。” 小孩眼里含着泪光,又朝梅良玉弯腰鞠了一躬道谢,将钱袋子放在怀里紧紧抱着,撒腿往回家的路上疯跑。 梅良玉刚要往前,就被年秋雁伸手拦住:“你去哪?” “去外城找他爹。”梅良玉侧目看过来说。 年秋雁叹道:“这种事你帮一次就行了,两次三次的,你还要把这孩子养大不成?去外城找他爹也没用,你要是杀人解决,又得去机关岛,机关岛现在怕是不欢迎你。” 梅良玉听得没好气道:“你给了他钱,他才会来第二次,第三次。” 年秋雁摊手道:“能给钱就解决的事反而是好事。” 梅良玉反问:“你哪来这么多钱养着这孩子和他病重的娘?” 年秋雁沉思片刻后,轻弹衣袖道:“罢了,还是去找他爹,要他爹负责吧。” 说完他又问:“你知道他爹在哪吗?要不要我算一下。” “不用,我上次见过,知道他会去哪。”梅良玉迈步往前走去,这次年秋雁没拦着,也跟他一起走。 年秋雁问:“在哪?” 梅良玉说:“明珠坊。” 南宫酒楼里的赌坊,上次等虞岁时,他站在侧门暗巷中,看见了从赌坊里面出来的小土父亲。 “外城最近好几家帮派争斗,闹得腥风血雨,不少赌坊酒楼都关门了,不敢招惹,等到外城也是晚上了,咱们还是快些找完人回来吧。” 年秋雁半眯着眼,虚瞥天际的暮色金光,轻叹道:“听说天鹤帮新上任的帮主,跟你有生死大仇,你可千万别遇到了。” 梅良玉面色冷淡道:“你若是这么说,就一定会遇到。” 年秋雁笑道:“我又不是名家的人,哪有这么准。” 梅良玉却冷笑:“你比名家的言灵还准。” 年秋雁慢悠悠地跟在他身旁走着,笑问:“我发现你跟外城那些帮派,总有些理不顺剪不断的关系,梅梅,你几岁混的帮派?” “六年前吧,那会我想离开太乙,跟师尊吵架,和他说不让我出太乙,我也不会乖乖听话在学院待着,就去了外城流浪。”梅良玉漫不经心地说着往事,和年秋雁一路朝外城赶去。 天色一点点暗淡,外城各处都亮起灯火,一盏盏明灯接连亮起,让黑沉的天幕也映照着明亮了几分。 街上已是人来人往,酒楼内更是人声鼎沸,谈笑说闹声,在门外也能隐隐窥探几分。 宽阔的御道上还有马车疾驰来去,有活人驾驶的,也有靠机关木马驾驶的。 坐着马车来的人,从酒楼正门进去,偷偷摸摸的人,则从暗巷里的侧门进入酒楼,来到二楼的明珠坊,亮着灯光的屋门上已是人影憧憧。 这家西德酒楼是南宫家产业,也是最大的产业点,酒楼旁侧往上,二层空中长廊就是其他衣饰、布匹、茶果等商铺。 梅良玉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的伙计也眼熟了他,知道他是自家郡主的师兄,虽然黑胡子今儿不在这,但这些伙计也很上道,对着梅良玉笑脸相迎,恭敬询问有何吩咐。 年秋雁望着这富丽堂皇大酒楼里的伙计们的讪媚笑意,走在梅良玉身旁,压低声音道:“你看起来像是这里的大少爷。” 梅良玉也压低嗓音回:“这是我师妹家的酒楼。” 年秋雁恍然,点点头道,“怪不得,那你等会可要忍住,别砸了南宫家的酒楼,回头还把你师妹也得罪了。” 负责明珠坊的管事在门口相迎,微胖的脸上满是和善的笑:“梅公子,今儿是带朋友来玩吗?” “找人。”梅良玉站在明珠坊门口,余光已经能扫见里面分了一桌又一桌的人。 有玩得十分热闹的赌桌,也有所有人都安静的赌桌。 人数可观,找人不易。 桌上不是天九牌,就是骨牌,最少的也是四人一桌。明珠坊每天都会开两桌不限人数自由下注的共赌桌,这边的人也是最多、最闹腾的。 呈现在桌面的赌法会每日轮换,今儿是骨牌、明日就是天九牌,再过一两天,也可能是赌斗兽、蝈蝈、蝎子等等。 只要是这世上有的博戏,在这里都能玩到。 梅良玉在外城九岛流浪的日子里,非常讨厌两种人:赌鬼和兰尸。 前者赌红了眼,死不悔改,后者买毒卖毒,两个都是害人害己。 他随意地扫了眼大堂屋内的男男女女们,听明珠坊管事道:“需要我们帮忙吗?” 梅良玉道:“我们自己找,找到就走,不用在意。” 明珠坊管事目送二人进去,听他这么说,也只是叫人帮衬着点,便没再管,而是继续去盯有异常的几张赌桌。 黑胡子今儿去了隔壁街,参加太虚堂主的寿宴。 这段时间,天鹤帮内斗换了新帮主上任,十山派跟龙武帮抢地盘商楼,星月岛的老头子快死了,在选继承人,定的继承人又跟离火派的老大有仇。 太虚堂的堂主,以自己的寿宴为由,将学院外城有头有脸的帮派和势力都召集起来,给大家一个机会坐下来好好谈谈,避免争端升级,连带着所有人都受到影响。 前两年就有人在传,太虚堂的堂主,很有可能会是下一位太乙二十四圣者之一,他的修为也已经到了十三境飞升的临界点。 因此,太虚堂主出面说和,众人还是要卖他一个面子的。 黑胡子觉得今儿也没他什么事,就是给太虚堂老人家一个面子,到场去看其他帮派的笑话。 一个时辰后,黑胡子就后悔今儿出门没去找方技家算一卦。 梅良玉和年秋雁两人进入明珠坊内,慢悠悠地混在人群里,看着屋中的男人女人们,换桌落座,又或是起身离开。 今儿的共赌桌,赌的是一只蛊虫。 桌上放着的碧玉石盆散发着莹莹光泽,瞧着精致可爱,可里面蠕动爬走的蛊虫们却丑陋血腥。 庄家高声喊道:“今日共赌即将开盘,本次赌的是,农家在月圆之夜炼制的钟情蛊,分别以最凶残邪恶的十六种毒虫炼制,十六种毒虫早已经过药物和奇术锤炼,只需要在今日决出胜负,练成最后的钟情蛊!” 随着他的喊声,不少人都起身离桌朝庄家这边赶来,也有人没有走,却停下手里的动作,伸长脖子好奇看着。 “桌面上已有十六种毒虫的介绍,押注现在开始,计时一刻钟。”庄家继续喊道,“明珠坊今晚最大的赢家,即可将这只练成的钟情蛊带走!” 长桌上放着装有十六种毒虫的透明小罐,名家九流术·画灵,让桌面微微发光,在一个透明小罐前,浮现出有关这些毒虫的介绍,以及它们战斗时的模样。 赌坊的守卫各个都是九流术士,但在这里谁要是靠九流术做赌,不管是赌坊还是赌徒,要么留下手脚,要么废其光核。 随着庄家的介绍,来共赌桌的人越来越多,气氛变得热闹起来,梅良玉站在共赌桌不远处,眯着眼打量人群。 年秋雁去前边近距离看了看那十六种毒虫,回来跟梅良玉说:“钟情蛊这种东西我听过,但一直没见过,今晚倒是长见识了。” 梅良玉说:“你想要?” 第120章 第 120 章 年秋雁看着热闹的人群低声笑道:“若是两情相悦,还要什么钟情蛊。” 梅良玉却道:“又不是只能用在活人身上。” 年秋雁:“……” 他脸上的笑意顿了一瞬,扭头看向梅良玉的目光带着几分诡异。 年秋雁压低嗓音道:“你刚才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梅良玉靠站在无人的赌桌边上,乌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屋中光亮偏昏黄,暧昧又昏沉,不是太明亮,刺激着人们心里好胜的一面。 “农家学习御兽时,若是遇到性情凶烈的毒兽,就会用钟情蛊先控制一段时间,待彻底驯服后才会解蛊,所以这东西一开始是用在毒兽身上的。”梅良玉说完,还慢悠悠地扫了眼年秋雁,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是用在哪的?” 年秋雁依旧微弯着嘴角,温温柔柔道:“既然是情蛊的一种,那当然都是用在活人身上的。” “用情蛊控人总是有时限的。”梅良玉说,“也没意思。” 年秋雁点点头道:“确实没意思。” 两人之间安静片刻后,年秋雁又问:“苍殊那是不是很多。” “多吧。”梅良玉动了动眼珠,“他也会用钟情蛊来控制毒兽。” 年秋雁望着前边的赌桌点点头,温声道:“那就不要了,去他那拿现成的。” 梅良玉:“……” 年秋雁又问:“这东西不分男女的吧。” 梅良玉还没回答,就听一声轻笑从旁侧传来,女人娇娇柔柔的声音说道:“农家的钟情蛊,连飞鸟鱼虫都不分,还分什么男女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说话的人看去,之前隔壁桌还有五六人在,这会只剩下坐着的绯衣女子,她翘着二郎腿,纱裙敞开,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腿,长腿轻轻摇晃时,裙子也随之一摇一晃。 年轻的绯衣女子脸上着浓妆,红艳的眼影与朱唇魅惑诱人,她依靠在桌边侧着身子,单手撑着脑袋,一手把玩桌上的筹码,双眸中有秋水烟波,正笑盈盈地扫向对面两位俊俏郎君。 “两位公子,似乎也对那钟情蛊很感兴趣。”魏灵姝那甜腻的嗓音无论说什么,听起来都像是在撒娇挑逗,“可庄家说,只有今晚最大的赢家才能把它带走。今晚我运气太好,已经是这满场人里赢得最多那个,不出意外的话,那钟情蛊就是我的了。” 梅良玉垂眸,看她腰间挂着的听风尺。 赌场靠抽成赚钱,每个人手里的筹码多少都会被赌场管理记录,并和多家钱庄合作,靠听风尺输入钱庄密文,当场交易。 若说十多年前,听风尺还算是贵重之物,普通人买不起,随着这么多年发展,听风尺已是人手一个,只要找对渠道,便随手可得。 年秋雁朝魏灵姝微微垂首,温和礼貌道:“那就提前恭喜姑娘了。” 魏灵姝放下手中的筹码,转而拿起听风尺,点亮尺面看了眼后,抬头望向两人,眼里倒映穿着一黑一白的青年男子,弯唇笑道:“若是你想要,我也可以给你。” 年秋雁彬彬有礼道:“需要花钱的东西自然是不想要的。” 魏灵姝捂嘴笑出声来:“这世上哪有不需要花钱的好事。” 明珠坊管理本就在注意魏灵姝这桌的情况,见她和梅良玉两人搭上话,不由皱了皱眉头。他之前就吩咐手下去查魏灵姝的身份,这会还没出结果,也不敢上前打扰,只能在远处看着。 魏灵姝热情邀请年秋雁道:“既然公子不敢要天降之物,不如与我赌一场如何?” 年秋雁笑着拒绝道:“让姑娘失望了,来这里时,我身上已是一分钱也没有了。” “‘赌’这种东西,有时无关钱财,只要自己玩得开心就好。”魏灵姝那晕染鲜红色彩的双眼扫过梅良玉,又落在年秋雁身上,眉眼间的诱惑之意更重,“既然公子身无分文也敢入赌场,倒是无财有胆,这样的人在赌桌上的运气可谓十分强势呢。” 魏灵姝伸出纤纤玉指,朝共赌桌指去,指甲上涂抹着同样鲜红的丹蔻,“喏,就赌那十六种毒虫,哪一只才能活到最后,成为钟情蛊。” 年秋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沉思片刻后,温吞道:“没钱。” 魏灵姝愣了下,随后乐得笑弯了腰。 “这要什么钱呢,口头赌注,只需要你一句话就是。”魏灵姝单手支着脑袋,抬眸打量着年秋雁,“若是你赌对了,钟情蛊就是你的。” 眼前的漂亮姑娘似乎铁了心要跟他玩一局,年秋雁有些无奈,抬起手肘撞了撞在无声看戏的人。 梅良玉刚斜眼扫过来,就听魏灵姝说:“另一位公子也可以下注,你们二人各选一样,赢面也比一个人要大些不是?” 年秋雁朝魏灵姝拱手笑道:“姑娘不知,我这朋友最讨厌跟人下赌,若是我在他眼皮子底下跟人玩赌,他肯定会杀了我的。” 梅良玉倒是没想到他在年秋雁心里的形象竟是如此凶残。 “公子说笑了,进赌场的人不赌,那是来干什么的?若是见了玩赌的人都要杀,这位公子今晚岂不是要在明珠坊大开杀戒了。”魏灵姝的笑声越发轻盈动人,目光好奇又玩味地盯着梅良玉,“人生在世,做的每一个决定,走的每一条路,不都是在赌吗?” 女人轻声柔语道,“公子不妨一试,也算给自己一个新的体验。” 梅良玉脸上的喜怒难辨,望着魏灵姝的眼里虽无甚笑意,却也不见动怒,迎着对方邀请的神色,他语气无甚波澜道:“小赌出钱,大赌出命。” 年秋雁配合地摇头:“那是万万不行的,我已经没了钱,不能再没了命。” 魏灵姝失望地幽幽叹气:“原以为二位公子跟其他男人不一样,是有胆识的,没想到……竟也是胆小鬼呢。” 激将法也没用。 那两人脸上皆是一副你说我胆小鬼也无所谓的坦然样。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庄家高声宣布停止下注,将装有毒虫的透明小罐拿起,打开封盖,朝碧玉石盆里倒去:“只有活到最后的毒虫,才能成为钟情蛊!” 明珠坊的人依次将十六种毒虫放入碧玉石盆中,它们似乎还在沉睡,直到十六种毒虫放完后,毒虫们恢复清醒,便立马展开激烈地厮杀。 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厮杀的毒虫们吸引,凑到共赌桌前拍桌吼叫,一个个都看得急红了眼,恨不得挤进石盆里替自己下注的毒虫去代打。 也有人觉得太过血腥,看了两眼就神色不适地退开。 人都往共赌桌边凑,倒是给梅良玉省了不少麻烦,他正扫视着人群,又听魏灵姝铃声笑道:“既然来赌场又不玩,两位公子可是在找人?” 随着她话音落下,梅良玉和年秋雁还没有回话,就瞧见有个男人一左一右架着身穿灰色布衣的男子过来,力道凶狠地将灰衣男子压倒在桌上。 梅良玉看得挑眉,这就是他要找的小土爹。 “我!”小土爹挣扎着抬头刚说一个字,就被左边的男人一巴掌拍倒。 赌场的护卫立马追了过来,出声询问:“怎么回事?” 左眼下有一道陈年老疤的男人抓着小土爹的手,将他压在桌上,一掌扣着他脑袋,不让起身,凶狠道,“这人在我那桌玩个牌九都出千,赌桌上出千被抓,你说该怎么办?” “我……呜……没……”小土爹吓得面色惨白,想起身,却被力道巨大的刀疤男按着头,手指捏着他的两颊,力道快要碾碎他的骨头,痛得他话也说不清。 魏灵姝单手撑着桌沿,笑盈盈地站起身,之前被扬起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顺滑落下,垂坠感十分流畅。 她看向梅良玉问道:“二位公子,他可是你们要找的人?” 明珠坊管事赶过来,就听见这话,不由愣住,余光去瞧梅良玉。 后边是共赌桌,人们正围着石盆疯狂喊叫,热闹得全然没注意到这边的风波。 梅良玉在各方人员的注视下,低垂目光扫过神色绝望的小土爹,问:“他输了?” 刀疤男按着小土爹,沉声冷笑道:“用千术被抓,赢了也不算。” “噢。”梅良玉似笑非笑地看回魏灵姝,“我要找的人不是他。” 魏灵姝勾了下眼尾,心中惊讶,面色不改。 听了梅良玉的话,明珠坊管事倒是松了口气,如果这人是他要找的,又出千术被抓,处理不好的话,要么得罪郡主的师兄,要么丢了明珠坊的信誉。 “若是出千术,那就按规矩解决,但只听一言之词……”明珠坊管事还没说完,刀疤男就松了手。 小土爹捂着喉咙不断咳嗽,踉跄地站起身,却朝梅良玉扑过去,喊道:“是他,是他叫我今晚来明珠坊出千术的,他说这是他师妹家开的赌坊,所以我在这里出千术不会被抓!” 他没扑倒梅良玉,就被赌坊的守卫伸手拦下。 梅良玉站在原地没动作,只冷眼看着。 眼见事情不对劲,年秋雁自觉躲去梅良玉身后,轻声叹道:“我早说你今晚不该来外城。” 梅良玉余光往后扫了一瞬,你这家伙也没说是算卦得来的结果。 明珠坊管事被这反转弄得又呆了呆,刚要开口,就被魏灵姝截断,她捂嘴惊讶道:“哎呀,难怪之前公子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和我赌一局,原来是明珠坊的大人物,不屑与小女子一赌。” 刀疤男凝聚五行之气,高声喊道:“明珠坊自己出千术被识破,死不认账!那钟情蛊的毒虫也是被下了药,没吃药的毒虫自然赢不了下了药的!” 这声音响彻整个明珠坊,原本聚拢在共赌桌的人纷纷朝刀疤男这边看来,混在里面的其他人趁机附和着刀疤男,指着小土爹和梅良玉,高喊明珠坊出千术。 小土爹被赌场护卫拦着,仍旧拼了命要往梅良玉那边挤,像疯了一样指着梅良玉道:“他是明珠坊主人的师兄,是他跟我说在明珠坊出千术不会被抓的,还说了要把我赢的钱分给我儿子!我因为妻子病重才会答应他的,不是我要出千术,是梅良玉要我这么做的!” 明珠坊管事冷声道:“胡说八道!” 他示意手下护卫让小土爹闭嘴,又听刀疤男指着共赌桌道:“大伙不信可以看,那石盆里的毒虫死亡顺序,完全可以根据下药程度推理出来,没吃药的是七号、九号、十三号、十五号,所以这四条毒虫会最先死去!” 他才说完没多久,就见七号成为第一只死去的毒虫,被蚕食殆尽。 “……真死了?” “喂,这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才第一只,可能是巧合……” 低声嘀咕的人们没过多久,就见刀疤男说的九号毒虫也死了,被刀疤男说中两个,人群突然就沸腾了。 “真的下药了啊!” “你们暗箱操作,那我今晚下的注都不算啊!” “明珠坊也太黑了吧!” “庄家出千术就别砍手脚,直接砍头吧!” 庄家脸色微变,朝明珠坊管事看去,管事脸色也不好看,护卫们一个个排列开,人们也只是吵闹谩骂,但还没有动手。 很快,一名手下来到明珠坊管事身前,在他耳边低语,将魏灵姝的身份告知: 是天鹤帮,新帮主的枕边人。 明珠坊管事冷眼朝魏灵姝看去:“看来今晚来我明珠坊的阿猫阿狗有些多,天鹤帮不在自家赌场玩,却到别人的地方诬蔑闹事。” 魏灵姝轻吹手上丹蔻,笑道:“明珠坊这段时间胃口太大,把那些无家可归的赌徒都接来了,一口气吃太多,难免吞点不干不净的东西进去,比如——这两位教人出千术的公子。” “不过,若是明珠坊能按规矩办事,将出千术的人处理,倒也能挽回一点损失。” 魏灵姝伸出纤纤玉指点向梅良玉:“你们是要砍他一双手,还是挖他两只眼?” 年秋雁愣了下:“为什么是眼睛,不是砍脚吗?” 梅良玉冷笑道:“因为我挖了她家帮主的左眼。” 年秋雁这才恍然:“你挖了一只,她要你两只,算是连本带利了。” 梅良玉扫了眼在场的人,决定出去再打,再怎么说这也是师妹的产业,打坏了总是不好。 第121章 第 121 章 明珠坊的管事听魏灵姝说要他砍梅良玉的双手,或者挖他的双眼,心里忍不住暗骂两句,他要是真这么做了还得了? 先不说梅良玉会不会乖乖受罚,就凭郡主跟梅良玉的关系,他也没胆动手。 明珠坊管事也算是黑胡子的心腹,跟着黑胡子做事,知道如今郡主才是他们效忠的对象。 庄家在后边同其他护卫一起拦住想要抢夺筹码的客人,示意他们冷静。 “出千术的是这位客人,不仅鬼话连篇,还栽赃陷害,是该处理。”明珠坊管事摆摆手,让人将小土爹拉去后方,当着魏灵姝等人的面,由护卫一刀将他双手斩断。 这一刀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没想到。 小土爹跪地惨叫,吼出凄厉的痛叫声,将趁乱抢夺筹码的客人震住,吵闹声也逐渐减少。 明珠坊管事朝客人们看去,沉声道:“今晚有天鹤帮的客人前来,我等方才知晓,今儿只好提前闭馆,还请诸位现在就去结算筹码,明日再来。” 他刚说完,赌坊的护卫们就立马动身站位,开辟出客人离场的通道来。 魏灵姝见他直接闭馆,以手背捂嘴笑道:“这不是还有一个吗?” 她以目光指梅良玉。 明珠坊管事道:“这位客人出千术的事,与他有何关系。” 魏灵姝轻轻摇头,叹道:“没想到啊,出千术的人竟然跟明珠坊是一伙的,不知道这么多客人里,还有哪些是与明珠坊勾结,趁机出千术把客人的钱赢走的暗桩呢。” 她一双眼水润明亮,幽幽叹息,露出伤春悲秋之势,可怜地朝客人们望去,引起一片怜惜之意,开始附和魏灵姝的话。 客人们吵嚷道:“这事你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要是你们合伙一起出千术,以后谁还敢来啊?” 有天鹤帮帮众混在客人堆里,顺着魏灵姝的话,一把抓住身边的人,气势汹汹地问:“你小子就是跟明珠坊合伙的暗桩吧!刚才这一桌就你从来没输过,你绝对是靠的千术!” “你这么说……我觉得之前那个人也是……” “你也是出的千术才赢的是吧,把我的钱还给我!” “再瞎指你爹试试?” 原本被砍手震慑住的客人们,又开始躁动起来,只不过这次变成了客人与客人之间的怀疑和谩骂。 明珠坊管事不愿意事情越变越复杂,便让护卫带梅良玉跟年秋雁先走,再去阻止扭打在一块的客人们。 庄家站在桌上喊道:“大家先冷静!我们明珠坊绝对不会和客人有千术合作!一切都是公平公开——” 梅良玉跟年秋雁走过人群时,突然有人冲开护卫,袖口匕首划出,露出锋利的刀刃朝梅良玉刺去。 魏灵姝捏碎指尖一只碧绿小虫,大片绿雾顷刻间弥漫散去,隐藏在人群中的天鹤帮帮众同时动手,在明珠坊护卫来不及反应时将其割喉,绿雾四散,惊叫声此起彼伏。 在一片惊慌混乱中,梅良玉轻而易举地抓住冲过来的男人,抓着他的手腕一扭,听对方痛得闷哼一声,再一个侧身,带着他手中匕首朝后方刺去,将从后方攻来的男人击退。 绿雾自脚下升起,年秋雁与梅良玉同时燃起金色的护体之气。 被抓住的男人朝梅良玉挥出得空的左手,却被他抬脚一击踹中腹部,甩出老远,梅良玉抓住从敌人手里夺来的匕首,朝魏灵姝之前站的位置飞去。 匕首刚脱手飞出,雾影重重中,刀疤男夺过赌场护卫的长刀,迎面朝着梅良玉与年秋雁两人砍去,一击将两人分开。 “诸位不要惊慌!朝亮光的地方走,不要惊慌!”庄家高声喊着,双手结印使出卦术周天火,烈烈火焰驱散迷雾,指引着客人们朝安全的地方走去。 明珠坊管事怒声道:“将砸场子的天鹤帮众拿下!一个也别放过!” 人群混乱,但好在明珠坊的人反应快速,立马指出客人逃跑的路线,快速清场。 来的客人里也不乏诸多九流术士,但今晚明显是天鹤帮与明珠坊的争斗,两边都是狠角色,免不了要见血,所以也不敢轻易插手,忙着自己逃命了好看热闹。 年秋雁捂着鼻子道:“这雾有毒。” 梅良玉道:“出去。” 他俩也不能走客人撤离那条道,会把打斗也引过去。 雾色遮掩下,视野全被遮蔽,只能看见绿茫茫一片,梅良玉听见女人轻笑的声音,眸光中有细碎金光流淌。 刀疤男的身影在雾色中再次悄无声息地突进,梅良玉反应快速,将之前甩出去的匕首召回握住,反手拦住对方又急又重的一击。 长刀狠狠地砍在匕首上,相击一瞬又退开,刀疤男身影一闪,再次隐匿雾色中,却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再次从后方出击。 梅良玉回身拦截,匕首刀刃贴着长刀刃口一划到底,发出刺耳的声响,卡在刀柄的瞬间,刀疤男再次消失。 如此交手几次,都是刀疤男和梅良玉几乎同时出手,将彼此的攻击抵消。 对方消失的速度太快,而梅良玉也感觉身体行动时无形的阻力越来越明显,他眸光微闪,扫了眼地面。 兵家奇门·九宫刀。 他正处于刀疤男的奇门刀阵中,刀疤男每消失一次,都会从不同的地方再次出击,而梅良玉的位置却始终没变,或者说,他被困在固定的位置动不了。 九宫中宫之位是固定不变的。 困于此宫的人也就只有等死。 梅良玉在脑海中呈现出自己现在的位置,九个格子中,他站第五中宫之位。 九宫记法: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 他静心捕捉周遭五行之气的流动,同时屏息,尽量减少吸入已经遍布明珠坊内的绿色毒雾。 梅良玉与刀疤男再次同时出击,拦住了从左手边突击出的长刀,刀疤男这次没有立马消失,而是双手握刀用力,刀身闪烁金蓝色的雷线,震得梅良玉虎口发麻。 东出,左三宫,为震。 刀疤男再次消失,梅良玉余光一扫后方,轻轻挑眉,这次天鹤帮来的人有点意思。 太虚堂。 今儿是老堂主的寿宴,按照老堂主的作风,这种事也是不兴大肆张扬的,但今年比较特殊,学院外城这些有头有脸的帮派,似乎是约好了在这段时间闹事一样,彼此斗得十分难堪,对整个学院外城的影响颇大。 太虚堂主今儿做主,给众人一个和谈的机会。 宴席摆在府邸露天庭院里,圆台相叠,周围张灯结彩,布置得喜庆又热闹,各帮派的人手都在外候着,只有自家帮主或是堂主,带着一两名亲信入内庭宴会。 宴会安排一派一桌,于是就见到偌大的一桌宴席,却只落座两三人。 黑曜石玉雕砌而成的圆台色泽光滑莹润,瞧着也十分大气,足下台阶有三,上圆台二层,太虚堂的桌席在最中央,其它桌席都在内圈边缘,围绕太虚堂的主位。 人已经到齐了。 黑胡子左手边是龙武帮,右手边是天鹤帮,隔着天鹤帮往这边瞧的,是十山派。 这会开口说话的,是坐在中间主位的太虚堂主。 他身着华贵金服,头上发色黑白掺杂,面带肃容,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人们,淡声道:“今日请诸位来,是想请诸位给我一个面子,让连日的动乱平息下去,化干戈为玉帛,以免让外城越来越乱,损失也越来越多。” “老人家你的面子我自然是给的。”坐在离火派那桌的白裙少女,朝太虚堂主彬彬有礼说完前半段后,声音随即变得冰冷,“但星月岛的少主,下毒害死我离火派六条人命的事,只有血债血偿这一个办法。” 星月岛那桌,刚端起酒杯要喝的男人听后,眉眼含怒道:“未被证实的事,倒是被你们离火派说得言之凿凿,我们少主的名声就是被你们这么毁掉的,我看是你们离火派内斗,却把这六条人命的锅甩到我家少主头上!” 黑胡子抓了把瓜子放身前嗑着,这几家都已经吵过一轮,太虚堂主喊停后没一会,又开始新的一轮互嘲,也多亏他们几方吵来吵去,才让黑胡子觉得不无聊。 离火派跟星月岛互飙嘴刀子,太虚堂主皱了皱眉,眼珠子往另一边扫,又对十山派说道:“十山派与龙武帮争抢赌坊商楼一事——” 他还没说完,十山派的人就已气愤地拍桌而起道:“老爷子,咱们的地盘都是靠自己的弟兄们拿下来的,不少店铺,从前就是咱十山派的,大家都知道!” “可就是众所周知的事,龙武帮却偏要装瞎,想从咱们手里抢走,那可都是前辈先人们留下来的产业,我等若是就这么拱手让出,那咱们十山派的脸往哪搁?诸位前辈们在天有灵知道了,都要气得从土里爬出来!” “那就让他们爬出来好了。”龙武帮的人捧着茶杯,神情冷淡道,“前就是你们的,这种鬼话说出来也不怕闪了舌头。你们十山派匪徒出身,什么东西都是靠杀人放火抢来的,如今那地契在我们手里,按照规矩,那就是我们龙武帮的地。” 十山派愤怒地拍桌而起:“狗屁地契!人都死了八了,你们哪来的地契?把死人从地里挖出来盖章做印,这种荒唐事也就你们龙武帮做得出来,这种地契谁能认?” 黑胡子嗑着瓜子,听他们吵得你来我往,太虚堂主最初还喊两声,见所有人都沉浸自己的争吵中,没理自己,那眉头是越皱越紧。 他还跟坐在身旁,同样在嗑瓜子的亲信卫六说:“老头子估计受不了多久就要自己先离席,今儿这和谈宴怕是谈不成了。” 卫六点点头,咬开瓜子壳道:“无论是离火派还是星月岛,又或者十山派跟龙武帮,都不是好惹的,感觉他们是要死磕到底,太虚堂是劝不了的。” 十山派与龙武帮的骂战升级,双方都在猛拍桌子,吵得脸红脖子粗,眼见就要打起来,一直沉默不吭声的天鹤帮却抢先拔刀出鞘,清脆的拔刀声惊得众人警觉地抬头。 黑胡子与卫六也十分意外,两人的瓜子刚递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嗑,已齐齐扭头朝旁边桌的天鹤帮看去。 拔刀的是天鹤帮的帮主,瞿正浩。他前天刚上任,却早已在外城混了十多年,名声很响。 男人身材高大魁梧,衣上绣有云鹤祥纹,瞧着斯文无比,却与自身透露的杀伐之意截然相反。 瞿正浩凶狠的脸上戴着半只眼罩,遮住他的左眼,右眼还有一道残存的刀痕,沿着他眉骨,过眼皮,到颧骨。 这一刀斩得又快又狠,而他躲闪不及,才会留下如此深刻的一道疤痕。 瞿正浩拔刀站起身,低头打量刀身,缓声说道:“在你们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吵闹不休时,明珠坊接纳的客人就会越来越多,从夜晚开店,到白日开店,整日不休。” 黑胡子跟卫六对视一眼,不知道这风怎么就吹到自己身上来了。 他缓缓放下到嘴边的瓜子笑道:“这些不过是暂时的,等诸位平稳下来,客人自然就回去了。” “客人回去了,这段时间损失的钱财利益却回不去。”瞿正浩提着刀朝黑胡子这桌走去,他走得很慢,话也说得很慢,“算上我天鹤、龙武、十山、星月、离火五家的客人,两个月,共六十天,黑掌柜,你说说,这段时间明珠坊加西德酒楼赚的钱是多少?” 黑胡子面不改色道:“天鹤帮主若是愿意来我西德酒楼当账房先生,我自然乐意告知。” 瞿正浩在黑胡子对面站定,他一脚踩在椅子上,上身前倾,将长刀放在桌面,按着刀柄,沉冷的目光盯着黑胡子道:“因为这几家帮派相斗,你暗地里吞的其他小帮派地盘也不少啊。” 卫六冷眼望去,刚要起身,却被黑胡子拦住。他仍旧笑呵呵道:“别人拿着地契上门求我接收,合情合理的事,在瞿帮主看来倒像是有什么问题?” “主动拿着地契上门来找你接收?你这话比十山派说出的产业更好笑。”瞿正浩朗声笑着,十山派正要发怒,又听他转头又道,“人家十山派也只敢说个,你却好意思说是别人主动上门,南宫家带人在太乙落地当天,就连抢八条街的商产地契,这事你这不会忘了吧?” 黑胡子当着瞿正浩的面嗑着瓜子:“你情我愿的事,瞿帮主倒是想幻想点什么。外城的规矩就是地契在谁那,那块地,那栋楼就是算谁的,大家都是按照规矩办事,瞿帮主这是对我西德酒楼有什么不满?” “好,按规矩办事!”瞿正浩招招手,让手下把东西,手下将听风尺递给他,被瞿正浩扔桌上,听风尺正处于传音连接状态,众人都听到赌坊那边传来的声音,从小土爹指认梅良玉开始。 “……是他叫我今晚来明珠坊出千术的,他说这是他师妹家开的赌坊,所以我在这里出千术不会被抓!” 黑故事跟卫六听得眉间微蹙。 “明珠坊自己出千术被识破,死不认账!那钟情蛊的毒虫也是被下了药……” “他是明珠坊主人的师兄……还说要把我赢的钱分给我儿子!” “……是梅良玉要我这么做的!” 明珠坊管事冷声呵斥:“胡说八道!” 接着是明珠坊内客人们因为两只毒虫死亡而沸腾的声音,质疑和谩骂铺天盖地而来,让在场的人们听得清清楚楚。 卫六立马拿出听风尺联系西德酒楼那边,确认是否属实,得知属实后,在桌下朝黑胡子比了个手势。 黑胡子可以确定是瞿正浩在搞事,但不知为何却牵扯了郡主的师兄梅良玉在里面。 “赌坊出千术被抓了个现形,黑掌柜,你这胃口也太大了吧。”瞿正浩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十山派的人也道:“不仅出千术被抓,还当众包庇用千术的人,你那的客人一个个都快气死了。” 龙武帮端起茶杯喝了口,淡声道:“按规矩办事,你这明珠坊该关门大吉。” 离火派的白裙少女也看了过来:“黑掌柜,今儿我想为你说话也难啊。” 星月岛的人冷笑道:“证据确凿的事摆在眼前,你们离火派倒是选择装瞎做聋了。” 黑胡子抬头扫视一圈,这才发现之前彼此争锋相对的人,这会倒是团结起来一致对他,果真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他直接问瞿正浩:“你想做什么?” 瞿正浩高声道:“大家因为这两月来不管是人力还是钱财,都损失惨重,却唯有你西德酒楼吃香喝辣,钱财广进,可这些都是从大伙身上扒皮抽血才得来的。” 黑胡子盯着对面站着的男人,他翘着嘴角,邪里邪气地笑道:“既然今儿是太虚堂主持的和谈宴,那就来谈谈该如何平息这些争端,只要你西德酒楼将这两个月以内侵占的地盘交出来,再将明珠坊这两月的所得全数交出即可。” 原来今儿的和谈宴,要“谈”的是他西德酒楼啊! 黑胡子心中冷笑,什么叫胃口大,这才是,一开口就是要明珠坊两月赚得所有钱财,也不怕一口吃下去把自己撑死。 “老人家,你也同意这种无理的要求?”黑胡子朝中间主位坐着的太虚堂主看去。 太虚堂主还没开口,瞿正浩就道:“这不过是要你将这两个月从大伙身上拿走的东西还回来而已,若是不愿,那明珠坊今儿出千术的事,按照规矩,明儿天一亮,外城就不会再有明珠坊这么个地方。” 到时候,这几家会联合人手,一起让明珠坊消失。 黑胡子没理他,目光盯着太虚堂主,等他的回答。 太虚堂主紧皱的眉头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有松开过,面对黑胡子的提问,他也是沉声道:“明珠坊坏了规矩在先,赌坊出千术被当众识破……” 黑胡子说:“那可是常艮圣者的大徒弟,梅良玉。” 太虚堂主神态不变道:“外城的生意事,就算是常艮圣者也无权过问,哪怕是他的徒弟,但太乙的规矩就是规矩,这些规矩若是连圣者都不遵守,那太乙就会陷入一片混乱,常艮圣者显然比我等都更明白这个道理。” 黑胡子眼里的眸光沉了沉,他还以为天鹤帮哪来的胆子,敢直接跟南宫家开口要钱,原来是跟其他人都提前说好的。 这都不是要,而是直接抢。 黑胡子缓缓站起身,冷眼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视线最终落在瞿正浩身上,冷笑道:“你以为给出明珠坊两个月的收益这种事,是我能做决定的?你们若是不怕遭受南宫家的报复,不如让我传信青阳,等王爷的答复。” 瞿正浩拿起桌上的长刀,以刀尖点了点甩在桌上的听风尺,满眼挑衅笑意:“何须传书信回青阳这么麻烦,据我所知,青阳王府的继承人,此时不就在太乙吗?” 柿子要挑软的捏。 瞿正浩知道南宫家的继承人,南宫岁,是个没什么攻击力,也没有修行天赋,还常常被说蠢笨的小郡主。 刚来太乙没多久,就被人暗杀差点丢了性命,离了黑胡子等人,没有一点自保能力的废物。 瞿正浩不知道那位了不起的南宫王爷,为何要选一个废物当继承人,但此刻这位继承人越废物,对他越有利。 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小女孩,哪能处理眼前的状况,肯定会被吓得立马答应。 比起这位掀不起风浪的小郡主,瞿正浩更警惕那位顾姓少年,至于那位南宫家的三少爷,虽没见他管过外城的生意事,只会享乐,但修为不差,有点硬实力,暂时不要拉他下水接触这些比较好。 瞿正浩继续说道:“郡主是王爷钦点的继承人,她的意思,自然就是南宫家的意思,就算到时候远在青阳的王爷问起来,你也可以说是南宫郡主做的决定,黑掌柜,你最后可以全身而退不是吗?” 全身而退? 黑胡子在心里冷笑着,卫六拦在他身前,目光扫视四周,心中计算从这里冲出去的可能性,若是动起手来,说不定连太虚堂的人都会阻拦。 若是动手打起来,这帮人更有理由去毁掉明珠坊。 “好。”黑胡子拿出听风尺,沉声道,“我这就请示郡主,看她是否答应。” 第122章 第 122 章 日落时,虞岁就已离开道家习堂,跟薛木石见面谈异火的事。 穿过僻静的水廊,在尽头的林道中,有供人休息的石桌椅,虞岁落座后,在薛木石准备的纸上画出水舟的位置。 “大概就在这,但似乎和太乙不在同一片海域。”虞岁又画出太乙的位置,“太乙的地核之力你从前听说过吗?” 薛木石摇摇头,望着地图说:“我知道太乙的二十四圣者会有变动,但不知道是靠什么选择的,还以为是圣者内部自己投票做选。” 虞岁转了转笔,陷入沉思。 薛木石问她:“你对地核之力有什么想法吗?” 虞岁手指点了点纸面上太乙的位置,若有所思道:“我在想用异火烧它会发生什么。” 薛木石震惊地望着她,安静片刻后,薛木石不安道:“你要做吗?” “现在不会。”虞岁单手支着脑袋,像是在思考,“未来可说不定。” 薛木石抬头看她:“那水舟那边……你要去吗?” 虞岁无声笑了下,反问道:“你要去?” 薛木石摇摇头:“我不可能去的。” 虞岁语调轻松道:“你不去我也不去。” 薛木石:“........." 虞岁又道:“我们俩确定不会去,不知道其他三个人会怎么想。”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系上他们,我们一起谈谈?”薛木石难得蹙眉,动脑子道,“前两次的共感,我听他们的意思,似乎也不想要暴露身份,关于异火的秘密,应该也不止我们两个人在查。” “陷入濒死状态可以触发火灵球,进行死亡共感。”虞岁脑子里已经有了计划,但没有立马说出,只道,“这个特殊情况,似乎只在近两左右才出现的。” “异火最终会进化成什么样?”薛木石望着白纸上画出的黑船沉思,“我认为异火的力量在逐渐增强,从前的灭世者还能随意使用它,但如今,异火已经强大到无人能掌控,如果再过几,它是不是就自由了。” 自由? 虞岁眨了下眼,说︰“你是要考虑) 三后玄古大陆的安危吗?“ “呃。”薛木石呆住。 虞岁轻轻鼓掌,微微睁大眼看他,夸赞道:“了不起呀。” 薛木石抬手抹了把脸,把脑子里的想法抹去,拿出听风尺道:“还是先拿到碎片,看看天字文的秘密。” 卫仁已经在名家去蹲点了,李金霜也与荀之雅一起行动,去了名家逍遥池。 季蒙和舒楚君在逍遥池外放风,其他人入水下,去开启暗道。 虞岁已经将暗道的密文发给了顾乾,顾乾也提前试过,确实能解开。 李金霜保持听风尺传音中,其他人也通过扶桑珠听见她那边的声音。 虞岁和薛木石也朝名家赶去,和卫仁在外边负责清场,不让人朝顾乾那边靠近,若是发现有名家弟子过来,便想办法将人引走。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虞岁已经看到顾乾带着荀之雅通过第三道暗门,在黑漆漆的地下暗道中行动,朝着越来越深的黑暗走去。 忽然间收到黑胡子发来的传音。 虞岁藏在逍遥池的树丛阴影中,瞥了眼前方的水流道,刚接通传音,她就听黑胡子沉声道:“郡主。“ 听这声音,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虞岁目光扫视四周,没有出声。 太虚堂那边,黑胡子正盯着站在桌对面的瞿正浩,他气息沉稳,毕恭毕敬地对听风尺那边的虞岁说明此时的情况。 “……如今十山、离火、星月、龙武和天鹤,都在太虚堂等待我们的答复。今晚的和谈宴,听他们的意思,想要让连日混乱的外城安稳下来,就要我们给出之前收下的地契,以及明珠坊两个月的利益。” 虞岁听到这,指腹轻轻摩挲听风尺冰凉光滑的边缘,心中感叹这帮人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瞿正浩此时笑道:“黑掌柜这话说得,若非明珠坊出千术,包庇出千术的人,坏了规矩在先,郡主又何须烦恼该怎么保住明珠坊。” 话说完,手下将正在传音中的听风尺递给瞿正浩,他听完后,脸色微沉,语气也带了凶戾之意:“如今明珠坊那边正打得不可开交,甚至伤了我天鹤帮诸多兄弟,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黑胡子冷笑:“你天鹤帮的人去我明珠坊,是何居心你以为我不知道?” 瞿正浩手持长刀指向黑胡子:“明珠坊开门做生意,难道我天鹤帮的人就不能去了?” 卫六手中听风尺也和明珠坊那边连音,听着那边的汇报,冷声道:“瞿帮主,我看是你与梅公子有私人仇怨,所以才设计来这一出吧。听说你这左眼,就是折在梅公子手里的。” 瞿正浩一只眼朝卫六扫去,眼中闪烁逼人的杀意:“说得好,我与梅良玉有私仇不错,你们郡主与梅良玉也有私情不是?所以才包庇在赌坊出千术的梅良玉。” 黑胡子忍不住骂道:“嘴巴放干净点,我家郡主与梅公子同出一门,为师兄弟妹,瞿帮主脑子里没点墨水文化就闭嘴最好。” 两边气势剑拔弩张,似乎谁再多说一句话就立马开打,短暂的寂静中,众人听见黑胡子手中的听风尺传来少女轻柔的声音:“明珠坊两月的收益,我一时半会也不好决定,你让他们稍等,我这就从学院过来。” 黑胡子愣了下:“郡主,你要亲自过来?” 虞岁说:“若是要我跟谈钱财,自然是面对面谈才更有诚意的。” 瞿正浩冷声道:“郡主何必大老远跑这一趟,只要你一句话的事。” “瞿帮主吗?”虞岁问。 黑胡子看了眼瞿正浩,低声道:“是他。” 瞿正浩听见那边传来轻轻一笑,少女语调轻松道:“天鹤帮内斗才刚平息,新帮主上任,确实比较缺钱。” 这话说完,在场的人听后神色各异,之前看戏的其他人也不由朝黑胡子手中的听风尺看去。 瞿正浩眉头一皱,情绪刚上来还没来得及发酵,又听虞岁道:“我爹说过,若是有人想从你手里拿钱出去,必须要他以相同价值的东西来交换。” 虞岁说:“还请诸位稍等,我算一算明珠坊两个月的收益,你们都能拿什么来交换。” “交换?我们可不是在跟你做生意!”瞿正浩一句话还没说完,虞岁那边就断了传音,他这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慌。 虞岁之前没有关闭扶桑珠,所以刚才的通话薛木石几人也听到了。 卫仁率先问道:“你要去外城对付那几家帮派?” 虞岁简短地嗯了声,已经转身走了,只道:“这边你们看着。” 薛木石问:“要我们也去帮忙吗?” “不用。”虞岁说完,卫仁刚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虞岁脑子里思考着黑胡子介绍的那几家外城帮派。 早在之前她就听黑胡子说过外城的势力分布,也用听风尺监控到一些信息,正在整理。 她来到学院门前,找到御车坊,乘坐机关术驾驶的无人马车去往外城。 虞岁从通信院数山那边定位了不少人的位置,沉思片刻后,已经想好该怎么做,入外城时,便放出几十颗五行光核,顺着不同的路口穿梭在外城。 她坐在马车内,机关马车按照虞岁给出的路线行驶着,在山道中前进的速度很快,进入外城后速度就慢了下来,保持平稳。 虞岁凝神静心,专注操控每一颗五行光核,它们细小如尘,乘着夜风飞速行动,去寻找被定位的人们。 光核飞过屋檐之下,所过之处的景色一闪而过,虞岁瞥见屋檐之下行走的两人有点惊讶。 这两人黑色外袍罩着全身,在他们抬头朝同一个方向看去时,飞掠过的光核,无意间让虞岁窥见他们的容颜。 方技家弟子张相云,道家弟子洛伏。 虞岁让光核停下,朝这两人靠近。 张相云和洛伏看的是对面的街道,那边是明珠坊所在的位置,这会光芒摇曳,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高楼店铺中,店铺中摆放着杂货,里边没人,在黑灯瞎火中,他们上了二楼,楼上都是空屋子,什么也没有。 张相云来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条窗缝,笑眯着眼朝对面的明珠坊看去。 从外边看去,只能瞧见明珠坊内光影婆娑,混乱的影子们重叠拥挤又退开,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靠街道这边的窗门整个破碎爆裂,数道人影被击飞甩出去。 绿色的毒雾冲出,迫不及待地朝街头街尾散去,街上的人早已被清空,毒散四散时,虞岁通过五行光核看见与刀疤男拼刀的梅良玉。 刀疤男似乎还想拦住他,不让离开,一刀下去将梅良玉手中的匕首挑飞,反手要再砍第二刀时,梅良玉吐字道:“御刀。” 名家字言,三把身缠雷线闪烁的长刀凭空出现,三刀绞刃,卡住刀疤男手中的长刀无法动弹,在他惊讶抬眸时,将长刀绞碎成三段掉落。 刀疤男瞬间松手退后,御风术悬空,同时使用兵家御器,让往下掉落的三段刀刃飞转悬空,从刀身中反射出无数刀气朝明珠坊冲去。 锋利的刀气在空中发出尖啸声,将之前幸存的门窗捅了个对穿,变得破破烂烂。 梅良玉御风躲开,将被困在后边的年秋雁捞起来,年秋雁捂着嘴咳嗽两声,和梅良玉一起躲着刀气,在毒雾中冲出明珠坊。 守在窗边的张相云,屈指在窗棂轻敲,一副卦象在他指节一闪而过,刚刚落地的梅良玉和年秋雁感到地动山摇。 地面忽地升起道道石墙,将两人分开,石墙移动后连接一起,将这条街道布置成了一个迷宫。 梅良玉刚要去找年秋雁,就因为刀疤男的刀气而顿住,魏灵姝立在石墙之上往下看去,抬手间,白皙的手腕上爬满密密麻麻的黑虫子,她盯着下方的梅良玉笑道:“你还有空找别人吗?” 魏灵姝轻抖手腕,附在她腕上的黑虫展翅飞走,近乎透明的翅膀尾巴拖着两根纤长的毒针,还坠着晶莹的毒珠。 年秋雁被刀气步步紧逼,他今日三卦已经算尽,连不分流派的八卦生术都不能用,这也算是卦术的一种。 在他略显狼狈地躲闪时,石墙却为他开路,让他离开了街上迷宫,而刀气也将他逼往对面街道。 虞岁看到这心里已有了猜测。 张相云和洛伏漫步朝楼下走去,刚走到楼梯中,就听见下边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年秋雁被刀气逼得闯了进来。 自他进屋后,刀气的攻势也停了。 屋内黑漆漆的,年秋雁抬手轻擦被划伤的脸颊,听着两人下楼的声音,不动声色地抬头望去,见到张相云和洛伏时,他眼里不见丝毫惊讶。 虞岁扫了眼楼外的动静,从上空看地面房屋分布,才发现年秋雁闯进的地方,与上次在外城看见他消失的地方差不多。 盛暃陪她买衣饰那天,虞岁换衣时从窗外看见的人正是年秋雁。 张相云将衣帽摘下,停在楼口,好整以暇地望着有几分狼狈的年秋雁笑道:“三卦算尽也敢来外城,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洛伏靠墙站着,冷眼看年秋雁没说话。 年秋雁余光轻扫后方,低声道:“那小孩也是你找来的?” 张相云单手放在楼梯扶手上轻敲:“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年秋雁,先把银河水交出来,再跟我谈别的。” 第123章 第 123 章 张相云说完这话后,屋中一片诡异的寂静。 在马车内观察他们对峙的虞岁也惊讶片刻,目光落在屋中的年秋雁身上。 年秋雁倒是一点不受影响,仍旧是温和礼貌的姿态,他看向张相云的乌黑眼眸分辨不出其中喜怒,也不像是要满足张相云要求的样子。 最初,法家之所以要对顾乾进行裁决,就是因为倒悬月洞里的禁物“银河水”不见了。 银河水作为无法被销毁的制毒禁品,被法家放在禁地倒悬月洞中看管着,鬼道家虽然无法将其一次性彻底销毁,却能加快它销毁的速度。 所以顾乾闯入倒悬月洞一事,本不会闹那么大,顶多罚关几天,再扣点分。 全因为银河水不见了,顾乾又正好在倒悬月洞里被抓,这才引出这么大动静,虽然他的嫌疑被虞岁带来的氐宿天秤洗脱,但学院也一直没有找回消失的银河水。 法家一直在惦记这事。 虞岁之前把注意力放在浮屠塔上,倒是没去查过银河水相关,此刻听张相云的话,那天晚上除了顾乾等人外,进入倒悬月洞拿走银河水的似乎是年秋雁。 如果是年秋雁……虞岁惊讶过后,竟觉得有几分合理。 年秋雁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哪怕大家都知道,他一天只算三卦,但谁也不知道这三卦的力量能有多强大。 听说太乙方技家的圣者长孙紫曾言,年秋雁的三卦可挡三圣。 这么看,进入倒悬月洞拿走银河水,年秋雁只身一人也能做到。 可他拿走银河水做什么? 虞岁目光又扫过张相云与洛伏,这二人跟年秋雁又是什么关系。 “把银河水交给你又如何,你有办法带出太乙?”年秋雁笑着问道。 “哦?”张相云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似笑非笑道,“所以你不把银河水交给我,是想自己带出太乙?” 年秋雁没答。 张相云指尖在楼梯扶手上一点,地面以他为中心散开发光的星盘,地面的星星一闪一闪,彼此连接成线,一点点朝着年秋雁站立的位置延伸过去。 “你和梅良玉那帮人呆得久了,真以为自己干干净净,忘记你是做什么的了?”张相云眼底的冷意混杂嘲讽,站在稍高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望着年秋雁,“梅良玉也想不到吧,他这么在意倒悬月洞的事,为此跟顾乾那个倒霉蛋结仇,就为了找银河水,却没想到,偷走东西藏起来的,就是他深信不疑的好兄弟。” 年秋雁低声笑道:“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张相云挑眉道:“给不给?” “为何要给?”年秋雁反问。 张相云道:“我之前没找你要,是因为梅良玉盯着,麻烦,如今他既然转移注意力,你就该把东西给我。” 年秋雁还未答话,张相云就嗤笑道:“你若是不给,我只能去找梅良玉要,顺便再问问孔依依……” “我说过,你带不出太乙,拿了也没用。”年秋雁打断他。 “我不用带出太乙,就在这里。”张相云伸手点了点地面,双眼盯着年秋雁,弯唇道,“在这个地方,它就能发挥自己的价值,外边要的是成品,不是原料。” 年秋雁眸光微闪:“在太乙制作兰毒,你不怕被太乙的圣者们发现?” “跟我装傻呢,能在太乙制作兰毒的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张相云夸张道,“年秋雁,你是不是忘记自己也是玄魁的一员,从你爷爷那辈开始就是干这行的,你自己制作的兰毒少说也有上万份了吧,这会跟我装什么,还是说……你想摆脱自己兰尸的身份了?” 张相云扑哧笑着,半边身子都靠在楼梯扶手上,似乎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实在是太好笑了。 虞岁注意到张相云说的“玄魁”二字,耳熟的组织名,她在燕老那边听过,是与楚锦有关的,似乎是听楚锦发号施令,买卖兰毒的兰尸组织。 如果楚锦那边的兰毒是在太乙制作,再运往青阳,青阳那边无论如何都查不到来源的。 听张相云的意思,在太乙制作兰毒的事,部分太乙圣者并非完全不知情,甚至有所参与。 虞岁靠在车窗边看外边热闹的人群,乌黑明亮的眼眸静静扫视着周边街巷,太乙容纳的东西,比她想象得还要多。 张相云笑了好一会才止住,他抬手抹了把脸,重新看向年秋雁,五指握拳放在唇边遮掩,轻咳两声后才继续道:“我不需要把银河水带出太乙,你放心好了,可以给我了吗?” 年秋雁却问:“是谁需要,我亲自交给他。” 张相云笑眯着眼,抬手指着自己:“我,是我需要。” 年秋雁温声道:“你还不配。” 张相云也笑了,余光往后一扫,神态夸张地对洛伏说:“哇,他说我不配?” 洛伏淡声道:“那就撤了外边的卦阵,让梅良玉进来。” 张相云抬手打了个响指:“好主意。” 他正要照做,年秋雁眉间微蹙,仍旧不徐不疾道:“暴露我,就等于暴露你们自己,就算你让梅良玉知道我的身份,照样拿不到银河水。我可以让你们永远得不到银河水,你们敢拿银河水来赌吗?” 张相云欲要打响第二个响指,听完年秋雁的话,神色若有所思,双指轻轻摩挲着,没有发出声响。 洛伏朝年秋雁看去:“你刚才说的话,我可以理解为你不愿交出银河水,想要背叛玄魁吗?” 年秋雁:“不可以。” 张相云摆摆手,笑道:“哈哈,有意思,上头让你拿银河水,是因为材料不足,有了银河水,靠它自给自足,永远不缺关键的原料。至于你,你既然接了活,听话的把银河水从倒悬月洞里偷出来,却又不愿交给玄魁——这还不是背叛吗?” 年秋雁说:“你俩还不能代表组织,交给你们我并不放心,是谁让你找我拿银河水,你让他来找我,又或者告诉我名字,我去找他。” “没想到同样的话,我这么快就有机会还给你了,想要知道是谁找你拿银河水?”张相云打出第二个响指,“你还不配。” 他话音刚落,地面星辰飞速转动,令人眼花缭乱,卦阵范围内空气被抽离,重力加强,压着年秋雁的双肩轻轻颤抖。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给不给。”张相云问。 卦阵中,重力压制着年秋雁快要抬不起头来,他艰难地伸手揉了揉脖子,轻笑声,语气有些无奈:“你这么做,倒是怪吓人的,我给你就是。” “你带身上了?”张相云问。 年秋雁说:“带了。” 张相云听笑了:“骗谁呢?” 年秋雁也跟着笑:“是你不要的。” 张相云沉思片刻,往前走了两步,走到第三步时他就察觉不对劲,皱起眉头,低头看去。 原本靠墙站着的洛伏忽地直起身:“退开。” 他是对张相云说的,却晚了。 张相云往后退了一步,在他刚才站的位置,一张黑色的符咒现形后自燃消失。 “道家的瞬隐符。”洛伏说,目光盯着从进屋后就没有动过的年秋雁,“你放了什么东西过来?” 梅良玉带年秋雁出外城时就给了他一堆保命的玩意,知道他三卦算尽的战斗力,怕他出意外死了,把从隋天君那拿来的剑戒都给了。 这道家的瞬隐符就是其中一样。 年秋雁若是使用剑戒,动静太大,外边的梅良玉就知道了,所以不能用。他之前在明珠坊故意多等了些时间,就为了拿一样东西。 那东西被瞬隐符掩盖,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张相云,潜入他衣内,贴着他的肌肤,钻进了肉里。 张相云脸色微变,洛伏见状,抬手朝年秋雁挥去一道金雷,金雷快要击中年秋雁时,被张相云挥手一挡,他抓住了洛伏的手,示意他别动。 年秋雁被两股力量对冲波及,雷线缠绕他的脖颈,将他击退撞到门板上。 “等等。”张相云出声喊停,神色阴沉道,“是那只钟情蛊。” 洛伏:“……” 被勒着脖颈的年秋雁发出低声呵笑。 农家钟情蛊,原本是用来驯服农家毒兽的,防止毒兽噬主,所以中蛊者会与施蛊者命脉相连,因而此时伤年秋雁就是伤张相云。 洛伏撤了金雷,张相云却没撤卦阵。 他盯着眉眼带笑的年秋雁,神色郁郁:“你手里东西挺多啊。” 年秋雁深吸一口气后才道:“被卦阵重力压着不难受吗?” 张相云冷酷道:“我不难受。” 年秋雁看他睁眼说瞎话,也只是笑了笑:“在你解蛊这段时间,好好考虑清楚,要不要告诉我是谁要银河水。” “你是不要命了?”张相云冷笑。 “算过,活得比你久。”年秋雁此时还有心开玩笑。 “命这种东西,还是少算的好,算一次,变故就多一分。”张相云撤了卦阵,平复好心情,重新给自己戴上衣帽,话里带着明显的恶意,“我也给你时间,好好考虑清楚,在我告诉梅良玉或者孔依依你是什么人之前,给不给银河水。” 年秋雁身体恢复自由,颤抖着手揉着被压疼的脖子,低垂着头,在光线晦暗处看不清他的神色。 等他缓缓抬头时,屋中只剩下他一人。 张相云和洛伏已经离开了。 五行光核跟着他俩。 虞岁发现这两人对外城地形十分熟悉,轻车熟路地避开热闹的地方,往无人的暗巷里钻,与陷入纷争混乱的明珠坊越来越远。 被年秋雁下了钟情蛊控制,张相云脸色十分难看,洛伏看了他两眼,说:“解蛊得等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你最好别跟他见面。” “我知道。”张相云压着火气答。 有农家传音兽落在两人肩上,听到汇报的消息后,张相云冷笑声:“瞿正浩这个没脑子的东西,针对梅良玉就行了,还想从南宫家这边赚一笔。” 洛伏说:“南宫岁来外城了?” 张相云道:“明珠坊真亏钱也是南宫岁的事,南宫岁在太乙亏的钱,她姐姐在外边没几天又赚回去了。” 洛伏道:“那就不管了,回学院。” 在无人的街道中,夜风卷起车帘一角,街边路灯洒落在车身,翻卷的车帘晃动,却难以窥见车中少女面容。 第124章 第 124 章 太虚堂那边的人都在等虞岁过来。 虞岁之前一番话引得其他人心生好奇,倒是想会会这位传说中的南宫家郡主。 南宫家郡主南宫岁,入太乙之前是平术之人,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想要打听太乙外界的消息不难,也知道南宫岁在青阳帝都,跟别的孩子比起来哪哪都不够看。 反应慢,天赋差,没什么突出的能力,也就那张脸随她父亲和母亲一样地好看。 她实在是太过平平无奇,令人想不到究竟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优点。 瞿正浩盯着黑胡子,自从挂断传音后,他就重新坐下,瞧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不见慌乱或是焦急。 “你对郡主这个小姑娘倒是很有信心。”瞿正浩试探道。 黑胡子说:“郡主是明珠坊的主人,我不对主人有信心,还能对谁有信心?” 瞿正浩冷笑道:“跟错主人会付出什么代价,你不是不知道。” 黑胡子拨了拨堆在身前的瓜子堆,不紧不慢道:“总不能像瞿帮主一样,心有不满就对主人取而代之。这样的人,不管是在太乙,还是在太乙外边,都是活不久的。” 话是这么说,但他根本不知道虞岁有什么招数能应对瞿正浩等人,自己心慌慌的,但肯定不能让别人看出来,这不是涨他人威风吗? 太虚堂主缓声道:“郡主以平术之人的身份,入太乙学院,被常艮圣者收为徒弟后,便生出五行光核,可以修炼。” 离火派的少女脆声道:“可不是谁都能被常艮圣者收为徒弟的,学院那边这么多天才,常艮圣者收为徒弟的也才两个。” 星月岛的人嗤笑声:“等会别把常艮圣者也叫来就有意思了。” 瞿正浩仍旧在盯黑胡子,沉声道:“就算南宫岁将常艮圣者唤来,也得按外城的规矩办事。” 话说完没一会,太虚堂的人就来报,说南宫郡主到了。 太虚堂主说:“去请。" 人们不约而同地朝庭院入口处看去。 虞岁只身一人前来,踩着地面石灯碎影,穿过曲径通幽处,在太虚堂的人引领下,漫步来到宴场。 瞿正浩等人看见身着藏蓝色长裙的少女从光影黯淡处走出,她步履轻盈,目不露怯,水润乌黑的杏眸倒映着寿宴置景里的灯光,安安静静。 入场后,还朝正中央坐着的寿星垂首致意,礼数十分周到。 黑胡子重新站起身,神色恭敬地迎接虞岁朝自己走来。 虞岁在黑胡子身旁落座,抬首时好奇的模样,在瞿正浩等人眼里,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来赶场子凑新鲜。 黑胡子弯腰,凑近虞岁身旁给她介绍当前的人:“这是天鹤帮帮主,瞿正浩。” 虞岁把玩着手里的听风尺,四处打量的目光焦点落在瞿正浩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好奇:“就是你叫人去明珠坊闹事的?” 这话问得直白,一点也不客气。 瞿正浩也没被吓倒,皮笑肉不笑地迎着虞岁的目光道:“我可没有能耐让郡主你的师兄在明珠坊出千术。” 虞岁目光虚点他遮住的左眼:“听说出千术被抓的规矩,是要被断手挖眼,莫非你也是出千术,才被我师兄挖了一只眼睛吗?” 瞿正浩高大的身躯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姑娘,冷声道:“不如你亲自去问梅良玉。” “等解决了这事,我会去问的。”虞岁说着,将听风尺放在桌面,让他们看见传音界面,“我们先从你天鹤帮带人在明珠坊闹事开始谈。” 他哪能让一个小姑娘掌握谈话的主动权。 瞿正浩一掌拍在桌上,桌椅皆是一震,放在桌面的听风尺被震得高高升起又落下,黑胡子与卫六哪能容忍他如此挑衅,两人周身燃起金色的护体之气,往前一站。 “明珠坊坏规矩在先,我们已经谈完了,只需要郡主你一句话,是要保明珠坊,还是让明珠坊在今晚消失。” 瞿正浩气势凶猛,一双眼如刀锋明亮冷厉,在外城闯刀山火海的气势一压,还怕镇不住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姑娘? 他望着虞岁怔怔的眼眸,心中冷笑,正要再次施压,放在桌上的听风尺却传来小土爹的哀嚎声,他恨声怨道:“是天鹤帮的人找到我,要我配合他们今晚在明珠坊出千术,演这一出戏,再栽赃给梅良玉的!” 明珠坊管事厉声问道:“是天鹤帮的谁,说清楚!” “是那个女的,天鹤帮主的女人!”小土爹道,“他们让我儿子去找梅良玉,说梅良玉肯定会来明珠坊找我的!” 虞岁无视瞿正浩阴沉的目光,伸出手在听风尺上轻轻一点,断开了传音。 现场一瞬间鸦雀无声。 虞岁扫了眼其他人,还没开口,瞿正浩已经怒声道:“一派胡言!” “我来的时候,路过明珠坊看了下,我师兄可能是生气了,若是那位姑娘不及时撤走,怕就不是像瞿帮主你一样,只少只眼那么简单了。”虞岁好心提醒。 其他人没出声,是因为这事牵扯天鹤帮,跟他们没关系,乐得看热闹。 “你威胁我?”瞿正浩手中长刀发出一声清越嗡鸣,语气森森,“屈打成招这种事,你们明珠坊也没少做。” 虞岁点点头,却笑盈盈地朝后方的龙武帮看去:“屈打成招这种事,明珠坊肯定是比不上龙武帮的。上月初六,龙武帮在祥云村抓了十二人,要他们说出自己丈夫、兄弟、父亲的下落,又要他们说出地契藏在哪……” “南宫郡主!”龙武帮的人蹭地站起身,怒喝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龙武帮何时……” “都说祸不及家人,但抓的是十山派的家人,龙武帮自然是不管的。”虞岁脆声截断他的话,转眼朝已是满脸杀意的十山派等人看去。 十山派的听风尺正在嗡嗡作响,有传文和传音,传文发来的是龙武帮关押人的地址,他们低头看了消息后,气得一掌拍在桌上。 龙武帮也接到听风尺传文,说藏人的地方,被南宫家的术士找到了,他们正带着十山派的人赶过来。 龙武帮的人们朝虞岁震惊看去,南宫家的术士是怎么找到地方的?! 瞿正浩察觉不对劲,开口道:“诸位莫慌,不可听她的一面之词就……” “滚一边去!”十山派拔刀斩向龙武帮,“今儿这事不给个交代,你们就拿命来还!” 龙武帮这会可不愿跟他们打,喊了一声走,却被十山派拦住,两方动起手来,隔在双方的桌椅受到五行之气的攻击后接连爆裂。 太虚堂主皱起眉头,刚要阻拦,虞岁却道:“老人家,你今日寿宴邀请,不就是要诸位和谈的吗?话都说开了,才能好好谈谈,像龙武和云鹤一样藏着掖着,外城的混乱难能平息得了。” “星月岛和离火派因为下毒的事也闹了许久。”虞岁身子往桌前靠,单手撑着脸颊,转过脑袋朝星月岛的人看去,语气有几分惊讶道,“离火派丢了六条人命,要说是星月岛下毒做的,确实有些冤枉了。” 离火派少女气道:“郡主你说话可要……” 虞岁打断她道:“因为是星月岛和天鹤帮一起做的呀!” 气愤的少女瞪圆了眼,目光在星月岛和天鹤帮之间来回转。 瞿正浩额角一抽,猛地回头朝虞岁看去,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星月岛的人看起来仍旧无比镇定,甚至冷静出声道:“郡主想挑起我们三方敌对互撕,好解决明珠坊的事,可这样的离间计也未免太明显了。” 虞岁在三方的注视下,轻轻伸手捂嘴,惊讶道:“原来你们还不知道吗,毒是天鹤帮给的,动手的是星月岛的少主,负责传递两方消息的人正被明珠坊的护卫追截,在南门街那边跑了许久。” 这些人的听风尺嗡嗡作响,外边突然爆发的惊人消息朝他们这里送来,让人看得震惊不已。 星月岛的人最为懵逼,他们一直都坚信自己是清白的,却没想到自家少主是个黑心的,兜兜转转,这事还真是自家人做的。 刚才冷静的人们,这会脸色都变了变。 离火派则火气十足,少女一拍桌子,桌上的汤碗瓷器全数碎裂,白瓷碎片漂浮,朝着星月岛与天鹤帮的人飞射而去。 离火派的少女怒声道:“你们两家狼狈为奸,这六条人命,可全都要血债血偿!” 天鹤帮的人上前,将飞向瞿正浩的碎瓷击退,而瞿正浩给另一人使了个眼色,要他去将被明珠坊追截的人解决。 离火派和星月岛也打起来,现场一片混乱,刀剑乱飞。 太虚堂主已经放弃了,抬手捏了捏眉心,觉得今儿是越来越乱。 虞岁从桌边站起身,瞿正浩盯着她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虞岁只以余光轻轻扫过他一瞬,没有答话,径直朝圆台下方走去。 黑胡子跟在她身后走了没两步后驻足,回头看向瞿正浩,神色淡淡道:“这就是你小看南宫家的下场。” 他们不需要告诉瞿正浩是怎么做到的,这些是瞿正浩自己需要想的,深入思考时,就能感觉到来自南宫家传递的恐惧感。 黑胡子心里嘀咕,我比你更想知道郡主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今儿黑胡子倒是见识了虞岁的能力,心中欢喜,自己果然没跟错人。 瞿正浩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更想试探下南宫岁的实力,究竟是她的原因,还是南宫家的原因。 他握紧手中长刀,一刀劈退想要拦人的卫六,黑胡子早有所料,回身时吐字:“御刀。” 名家字言,以九流术具象化的三把长刀横在黑胡子前方,他伸手握住其中一把,将瞿正浩的第一刀拦住。 刀刃相撞的瞬间就分开,再次出击,双方的速度都很快,数次拼刀对振,谁也不让谁。 但瞿正浩出自兵家,是使刀的好手,双刀再次相接时,不给黑胡子反抗机会,擦着刀刃边缘划拉一声向下压去,瞬间凑近到黑胡子身前,刀刃卡在他刀柄处,将刀刃反压回黑胡子颈间。 黑胡子身子后仰,瞿正浩握住刀身一震,黑胡子顿感虎口发麻,被刀气震得松手后退。 瞿正浩攻势不停,提刀目标明确地朝黑胡子后边站着的虞岁杀去。 黑胡子与卫六同时出手,不可能让瞿正浩碰到虞岁一根头发。 虞岁站在圆台下方,目光深处金色流光闪烁,她抬头望进瞿正浩双目中,两人都听见了一道清脆的铃声响起。 鬼道家天机术·摄灵。 瞿正浩瞳孔放大一瞬,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姑娘才修行没多久,竟然就学会了鬼道家的天机术。 那无形的铃音在两人之间扩散,在瞿正浩体内冲撞,撞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和神魂七识,使得他无法与自身的五行之气感应,血与肉被撞击的分离刹那,两人之间五行之气余波横扫,使想要靠近的黑胡子与卫六等人都停住动作。 瞿正浩像是被巨力撞击飞出去老远,砰地摔倒在地,将精致厚重的圆台砸出道道裂纹。 原本打坐一团的离火派等人,这会不约而同地朝虞岁看来,神色怪异,暗自警惕。 虞岁望着摔出去的瞿正浩,轻轻眨了下眼。 这天机术似乎比她想的还要厉害些。 第125章 第 125 章 鬼道摄灵,能控制他人的神魂意识。 在短时间内将他人的意识镇压,由摄灵主人接管这具身躯的意识。 瞿正浩摔落在地后,双目无神,躺在地面一动不动,没了声息。 天鹤帮的人见后大惊,纷纷喊着帮主朝他跑去。 虞岁发现对九流术的认知,从他人口中得知的,永远没有自己使用时知道的又多又深刻。 就像道家的符咒拥有实体,而鬼道家的符与咒,全都是靠五行之气具象化。 其中这个度掌握在哪,却只能自己去摸索。 上次她刚使用摄灵,就被文阳辉靠紫符化解,今儿瞿正浩也是低估了虞岁,没想到她会使用天机术。 几个巧合凑在一起,效果就是让其他人对虞岁心生忌惮。 “郡主。”黑胡子急得心颤颤的,忙问,“可有伤到哪里?” 虞岁摇摇头,收回视线看着瞿正浩的视线,朝站起身的太虚堂主低头致意,示意今晚的事就到此为止,便带人离开。 太虚堂外边还候着其他帮派的人,等自家帮主出来后,又是一番吵闹景象。 虞岁走在最后边,听黑胡子解释今晚发生的事。 本来今儿就是因为离火其他帮派的矛盾要和谈,谁知瞿正浩私下说服了他们,借着明珠坊出事,把矛头转向明珠坊。 这种有利可图的事,其他人也不会拒绝。 虞岁进了马车,黑胡子走在窗边疯狂夸她:“今晚郡主大显神通,可是把他们全都给震住了,日后还有谁敢小瞧郡主平术之人的过往?” “都是些临时发挥的,不入流的小把戏,他们也是临时合作,所以才容易被拆穿了。”虞岁趴在窗边看他,“我今晚很威风吗?” 黑胡子猛点头:“威风,十分威风!” 虞岁弯眼笑了瞬:“那么大一笔钱呢,要真交出去我可心疼死了。” 今晚她心生胜负欲。 张相云说她丢的钱,她的“姐姐”在外边没几天就赚回去了。 她的阿姐青葵,早在十八年前就对外说死在了罗山之巅的追杀中。 虞岁之前只是怀疑,今晚张相云的话倒是坐实了她的猜测,而且侧面反映知道青葵存在的人还不少。 不知道年秋雁是否也知晓青葵的存在。 在黑胡子的连连夸赞中,虞岁忽然问:“外城有卖兰毒的人吗?” 黑胡子一口气噎住,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快速转动脑子,跟上郡主的思路回答:“明面上是没有的。” 虞岁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在暗地里呢? “兰毒无论在六国还是太乙,都是被禁止售卖的,一经发现立马销毁。”黑胡子说,“太乙很多规矩,相比六国要宽松很多,但在有关兰毒这块还是一样的严格。” “若是被发现售卖兰毒,就会被逐出太乙,终生不可入太乙,再将其转交给国籍所属定罪处罚。” 虞岁问他:“那如果发现有人贩卖兰毒,或者制作兰毒,要告诉谁去处理?” 黑胡子眼神示意道:“告知太乙学院,学院也有御兰司,由二十四圣者一月一换,监管兰毒和处理太乙事务。” 他见虞岁陷入沉思,眼皮一跳,也不知想到哪,忙解释道:“我们在太乙是不碰这个的,生意场上虽然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但兰毒是不会碰的。风险太大,一旦发现被逐出太乙不说,还会对南宫家带去负面影响。” 趴在窗边的虞岁换了个姿势,单手撑着脸蛋看黑胡子,狐疑道:“我家真的没碰这个?” “绝对没有。”黑胡子抬手做发誓状。 虞岁说:“那你在太乙待了这么长时间,有听说过什么人或者组织买卖兰毒吗?” 黑胡子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倒是从未听说过,在太乙见到兰毒就已经是件稀奇事了,更别提售卖或者制作,那肯定会闹翻天,弄得人尽皆知。” 看来对方藏得很好。 听张相云与年秋雁的对话,在外城制作兰毒的人,多半有太乙二十四圣者的份,就是不知是哪位圣者,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玄魁合作的。 或者说,这位圣者就是“玄魁”的一部分。 如果楚锦就是青葵,那她和玄魁的关系,南宫明肯定是知道的,说不定太乙银河水失窃的事,南宫明也是心知肚明,让她带氐宿天秤来,但是没想到这事牵扯了顾乾。 顾乾也确实倒霉,原本偷浮屠塔的事顺利又隐秘,却因为年秋雁走这一趟,硬是延后了几个月才拿到碎片,中途还差点被逐出学院。 “郡主可是查到了什么?”黑胡子肃容道,“若是发现明珠坊或是西德酒楼有涉及兰毒的生意,属下一定立马解决,绝不让南宫家名声受损。” 虞岁停下马车,朝黑胡子招招手,示意他过来,黑胡子恭敬地低头凑近,听虞岁在耳边轻声吩咐。 明珠坊这边的打斗没有持续太久。 梅良玉发现有人施展卦阵干扰,虽不知道是不是天鹤的人,但年秋雁不见了,要是在他没看见的地方被人弄死,回头孔依依也得把他给弄死。 来到街道宽阔之地,梅良玉便没有顾忌,召出虚宿星将,冰霜白蟒,将石墙迷宫撞碎开路。 魏灵姝放出的毒虫都被冻结在空中无法动弹,像是凝结在空中不会坠落融化的雪花。 梅良玉御刀与刀疤男拼刀相击时,年秋雁从角落里出来,朝梅良玉招手喊:“梅梅!” 身影飞速变化的梅良玉,抽空以余光朝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年秋雁扫去:“你没死就退一边去。” 年秋雁倒也听话,找了个地待着,保证自己在他视线范围内。 明珠坊管事得到太虚堂那边的消息后,站在破烂的墙口,朝下方路道中的魏灵姝喊道:“你们的计划已经被我家郡主识破!” 魏灵姝抬头看去,神色冷淡,本是不相信的,落在肩上的农家传音兽却告知她太虚堂发生的事,脸色微变。 瞿正浩还不知伤得怎么样,魏灵姝心中担忧,当机立断撤退,朝刀疤男喊道:“走!” 刀疤男不知怎么回事,却还是拧着眉头退到魏灵姝身旁来。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梅良玉瞬影断其后路,街头街尾都被突然出现的南宫家术士们拦住。 车轱辘扎地的声响传来,梅良玉微微侧首,朝后方瞥去。 黑胡子亦步亦趋跟在车窗边同虞岁说着话,侧过身子靠在窗边的虞岁朝外伸出一只手,脑袋枕在自己胳膊,瞧见前边的动静后,才直起身子,朝梅良晃了晃玉白的手臂:“师兄!” 梅良玉也是刚才听明珠坊管事提到虞岁,不知她何时来的外城,见黑胡子跟着她,应该是从太虚堂那边回来的。 魏灵姝与刀疤男虽然没见过虞岁,但见黑胡子这态度,还有这声师兄,也知道马车里瞧着娇娇柔柔的姑娘就是南宫家的郡主。 黑胡子率先进场,将从瞿正浩脸上摘下来的眼罩朝魏灵姝两人扔去,满意地瞧见两人脸色俱是一变,淡声道:“先把这两人抓起来,等瞿帮主自己来换人。” 前前后后都是南宫家术士,离开的机会渺茫,魏灵姝和刀疤男退无可退,瞿正浩又被黑胡子拿捏,便不敢冒险。 虞岁从马车上下来,看都没看魏灵姝两人,径直朝梅良玉走去。 “师兄!”虞岁小跑着到梅良玉跟前,“你没事吧?” 虽然衣衫上沾染了尘埃和血色,但都不是他的,可看着虞岁担忧地朝自己走来的感觉太好,梅良玉顺手揉了揉她的头,随口答:“没事。” 他刚要问虞岁在太虚堂受没受欺负,就见虞岁眼珠子一转,朝旁侧的年秋雁看去,软声问:“年师兄呢?” 梅良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无事无事。”年秋雁摆摆手,轻弹着衣上的灰尘朝两人过来,“现在安全了,梅梅,我可以过去了吧?” 梅良玉望着他脸上的划伤说:“你赶紧给我回学院。” 年秋雁似有所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自己回?” “今晚发生的事突然,还有些奇怪,我要留在外城一晚,明日再回。”虞岁仰脸看身旁的梅良玉,“师兄不如也明早回去,明珠坊虽然被你们打坏了,但西德酒楼还是好好的,住得下。” 梅良玉说:“那就明日再回去。” 年秋雁忍不住想笑,梅良玉斜瞥他一眼,无声示意你笑什么。年秋雁以目光点了瞬虞岁,又看回梅良玉,无声表示,你真听话。 梅良玉当做没看见,跟着虞岁往里走,边走边说:“明珠坊不是我打坏的。” 虞岁抬头看去,靠街这边的一整面墙都塌了,她点点头说:“嗯!” 黑胡子留在外边善后,听明珠坊管事汇报,之前奉虞岁命令外出的南宫家术士也赶回来汇报情况。 虞岁领着梅良玉和年秋雁进了酒楼,将在太虚堂的事简单解释了一番,她对梅良玉说:“不知道他是怎么算到今晚师兄你也会来明珠坊的,等会问问天鹤的人,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梅良玉回头看走在最后边的年秋雁,问他:“你今天算的卦怎么说?” 虞岁也转过身来,好奇地看着年秋雁。 鬼道摄灵,能控制他人的神魂意识。 在短时间内将他人的意识镇压,由摄灵主人接管这具身躯的意识。 瞿正浩摔落在地后,双目无神,躺在地面一动不动,没了声息。 天鹤帮的人见后大惊,纷纷喊着帮主朝他跑去。 虞岁发现对九流术的认知,从他人口中得知的,永远没有自己使用时知道的又多又深刻。 就像道家的符咒拥有实体,而鬼道家的符与咒,全都是靠五行之气具象化。 其中这个度掌握在哪,却只能自己去摸索。 上次她刚使用摄灵,就被文阳辉靠紫符化解,今儿瞿正浩也是低估了虞岁,没想到她会使用天机术。 几个巧合凑在一起,效果就是让其他人对虞岁心生忌惮。 “郡主。”黑胡子急得心颤颤的,忙问,“可有伤到哪里?” 虞岁摇摇头,收回视线看着瞿正浩的视线,朝站起身的太虚堂主低头致意,示意今晚的事就到此为止,便带人离开。 太虚堂外边还候着其他帮派的人,等自家帮主出来后,又是一番吵闹景象。 虞岁走在最后边,听黑胡子解释今晚发生的事。 本来今儿就是因为离火其他帮派的矛盾要和谈,谁知瞿正浩私下说服了他们,借着明珠坊出事,把矛头转向明珠坊。 这种有利可图的事,其他人也不会拒绝。 虞岁进了马车,黑胡子走在窗边疯狂夸她:“今晚郡主大显神通,可是把他们全都给震住了,日后还有谁敢小瞧郡主平术之人的过往?” “都是些临时发挥的,不入流的小把戏,他们也是临时合作,所以才容易被拆穿了。”虞岁趴在窗边看他,“我今晚很威风吗?” 黑胡子猛点头:“威风,十分威风!” 虞岁弯眼笑了瞬:“那么大一笔钱呢,要真交出去我可心疼死了。” 今晚她心生胜负欲。 张相云说她丢的钱,她的“姐姐”在外边没几天就赚回去了。 她的阿姐青葵,早在十八年前就对外说死在了罗山之巅的追杀中。 虞岁之前只是怀疑,今晚张相云的话倒是坐实了她的猜测,而且侧面反映知道青葵存在的人还不少。 不知道年秋雁是否也知晓青葵的存在。 在黑胡子的连连夸赞中,虞岁忽然问:“外城有卖兰毒的人吗?” 黑胡子一口气噎住,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快速转动脑子,跟上郡主的思路回答:“明面上是没有的。” 虞岁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在暗地里呢? “兰毒无论在六国还是太乙,都是被禁止售卖的,一经发现立马销毁。”黑胡子说,“太乙很多规矩,相比六国要宽松很多,但在有关兰毒这块还是一样的严格。” “若是被发现售卖兰毒,就会被逐出太乙,终生不可入太乙,再将其转交给国籍所属定罪处罚。” 虞岁问他:“那如果发现有人贩卖兰毒,或者制作兰毒,要告诉谁去处理?” 黑胡子眼神示意道:“告知太乙学院,学院也有御兰司,由二十四圣者一月一换,监管兰毒和处理太乙事务。” 他见虞岁陷入沉思,眼皮一跳,也不知想到哪,忙解释道:“我们在太乙是不碰这个的,生意场上虽然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但兰毒是不会碰的。风险太大,一旦发现被逐出太乙不说,还会对南宫家带去负面影响。” 趴在窗边的虞岁换了个姿势,单手撑着脸蛋看黑胡子,狐疑道:“我家真的没碰这个?” “绝对没有。”黑胡子抬手做发誓状。 虞岁说:“那你在太乙待了这么长时间,有听说过什么人或者组织买卖兰毒吗?” 黑胡子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倒是从未听说过,在太乙见到兰毒就已经是件稀奇事了,更别提售卖或者制作,那肯定会闹翻天,弄得人尽皆知。” 看来对方藏得很好。 听张相云与年秋雁的对话,在外城制作兰毒的人,多半有太乙二十四圣者的份,就是不知是哪位圣者,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玄魁合作的。 或者说,这位圣者就是“玄魁”的一部分。 如果楚锦就是青葵,那她和玄魁的关系,南宫明肯定是知道的,说不定太乙银河水失窃的事,南宫明也是心知肚明,让她带氐宿天秤来,但是没想到这事牵扯了顾乾。 顾乾也确实倒霉,原本偷浮屠塔的事顺利又隐秘,却因为年秋雁走这一趟,硬是延后了几个月才拿到碎片,中途还差点被逐出学院。 “郡主可是查到了什么?”黑胡子肃容道,“若是发现明珠坊或是西德酒楼有涉及兰毒的生意,属下一定立马解决,绝不让南宫家名声受损。” 虞岁停下马车,朝黑胡子招招手,示意他过来,黑胡子恭敬地低头凑近,听虞岁在耳边轻声吩咐。 明珠坊这边的打斗没有持续太久。 梅良玉发现有人施展卦阵干扰,虽不知道是不是天鹤的人,但年秋雁不见了,要是在他没看见的地方被人弄死,回头孔依依也得把他给弄死。 来到街道宽阔之地,梅良玉便没有顾忌,召出虚宿星将,冰霜白蟒,将石墙迷宫撞碎开路。 魏灵姝放出的毒虫都被冻结在空中无法动弹,像是凝结在空中不会坠落融化的雪花。 梅良玉御刀与刀疤男拼刀相击时,年秋雁从角落里出来,朝梅良玉招手喊:“梅梅!” 身影飞速变化的梅良玉,抽空以余光朝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的年秋雁扫去:“你没死就退一边去。” 年秋雁倒也听话,找了个地待着,保证自己在他视线范围内。 明珠坊管事得到太虚堂那边的消息后,站在破烂的墙口,朝下方路道中的魏灵姝喊道:“你们的计划已经被我家郡主识破!” 魏灵姝抬头看去,神色冷淡,本是不相信的,落在肩上的农家传音兽却告知她太虚堂发生的事,脸色微变。 瞿正浩还不知伤得怎么样,魏灵姝心中担忧,当机立断撤退,朝刀疤男喊道:“走!” 刀疤男不知怎么回事,却还是拧着眉头退到魏灵姝身旁来。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梅良玉瞬影断其后路,街头街尾都被突然出现的南宫家术士们拦住。 车轱辘扎地的声响传来,梅良玉微微侧首,朝后方瞥去。 黑胡子亦步亦趋跟在车窗边同虞岁说着话,侧过身子靠在窗边的虞岁朝外伸出一只手,脑袋枕在自己胳膊,瞧见前边的动静后,才直起身子,朝梅良晃了晃玉白的手臂:“师兄!” 梅良玉也是刚才听明珠坊管事提到虞岁,不知她何时来的外城,见黑胡子跟着她,应该是从太虚堂那边回来的。 魏灵姝与刀疤男虽然没见过虞岁,但见黑胡子这态度,还有这声师兄,也知道马车里瞧着娇娇柔柔的姑娘就是南宫家的郡主。 黑胡子率先进场,将从瞿正浩脸上摘下来的眼罩朝魏灵姝两人扔去,满意地瞧见两人脸色俱是一变,淡声道:“先把这两人抓起来,等瞿帮主自己来换人。” 前前后后都是南宫家术士,离开的机会渺茫,魏灵姝和刀疤男退无可退,瞿正浩又被黑胡子拿捏,便不敢冒险。 虞岁从马车上下来,看都没看魏灵姝两人,径直朝梅良玉走去。 “师兄!”虞岁小跑着到梅良玉跟前,“你没事吧?” 虽然衣衫上沾染了尘埃和血色,但都不是他的,可看着虞岁担忧地朝自己走来的感觉太好,梅良玉顺手揉了揉她的头,随口答:“没事。” 他刚要问虞岁在太虚堂受没受欺负,就见虞岁眼珠子一转,朝旁侧的年秋雁看去,软声问:“年师兄呢?” 梅良玉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无事无事。”年秋雁摆摆手,轻弹着衣上的灰尘朝两人过来,“现在安全了,梅梅,我可以过去了吧?” 梅良玉望着他脸上的划伤说:“你赶紧给我回学院。” 年秋雁似有所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自己回?” “今晚发生的事突然,还有些奇怪,我要留在外城一晚,明日再回。”虞岁仰脸看身旁的梅良玉,“师兄不如也明早回去,明珠坊虽然被你们打坏了,但西德酒楼还是好好的,住得下。” 梅良玉说:“那就明日再回去。” 年秋雁忍不住想笑,梅良玉斜瞥他一眼,无声示意你笑什么。年秋雁以目光点了瞬虞岁,又看回梅良玉,无声表示,你真听话。 梅良玉当做没看见,跟着虞岁往里走,边走边说:“明珠坊不是我打坏的。” 虞岁抬头看去,靠街这边的一整面墙都塌了,她点点头说:“嗯!” 黑胡子留在外边善后,听明珠坊管事汇报,之前奉虞岁命令外出的南宫家术士也赶回来汇报情况。 虞岁领着梅良玉和年秋雁进了酒楼,将在太虚堂的事简单解释了一番,她对梅良玉说:“不知道他是怎么算到今晚师兄你也会来明珠坊的,等会问问天鹤的人,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梅良玉回头看走在最后边的年秋雁,问他:“你今天算的卦怎么说?” 虞岁也转过身来,好奇地看着年秋雁。 第126章 第 126 章 年秋雁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他仍旧在摸着脸上被划伤的地方,轻声笑道:“我只算得出城不详的意思,再说,你一出外城就遭人追杀这种事,不用算也知道。” 他还看了眼虞岁:“你们师兄妹都一样。” 一个在外城混迹多年惹得各种恩怨,一个是农家息壤。 梅良玉没说话,虞岁礼貌夸赞道:“年师兄的卦术真厉害。” 之前她对年秋雁的注意不多,也没机会,谁能想到他会跟兰毒有关,甚至和青葵有关系。 虞岁悄悄看了眼梅良玉。 虽不知为何,但她默认与梅良玉相熟的人,都不会是贩卖兰毒的兰尸。 或者说梅良玉不可能与这样的人做朋友。 但师兄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年秋雁的伪装也无人能敌。 世上最难辨别的就是真假参半,而方技家的卦术一道,则将其发挥到了极致。 虞岁今晚把年秋雁留住,也是想多观察会,她先去忙明珠坊的事,留梅良玉和年秋雁在大堂面面相觑。 大堂来往的人不少,梅良玉和年秋雁去角落待着。 年秋雁刚落座就有人来沏茶,上晚膳,他眼珠子转了转,看向梅良玉说:“南宫师妹对你是真的好。” 梅良玉漫不经心道:“我是她师兄,她不对我好对谁好?” “她刚不也叫我师兄了吗?”年秋雁指自己。 梅良玉这才将视线转回他,挑剔道:“叫你声方技家的师兄你还当真了。” 年秋雁忍不住笑:“按照称呼来算她这么叫确实没问题,哪还能是我当不当真的问题。” 梅良玉又道:“亲疏有别。” 年秋雁直接道∶ “你是不是太霸道了。" 梅良玉只挑了下眉,那又如何? 两人边吃边聊,虞岁在跟黑胡子等人对账时,透过五行光核,抽空观察两人的对话。 年秋雁主动提起今晚发生的事:“那突然出现的山卦阵,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看见人。”梅良玉顿了顿答,“不像是天鹤帮做的,是瞿正浩跟别人合作了吧。” 年秋雁道:“等会去问一问?” 梅良玉嗯了声。 简单地吃过后,两人便去找被关起来的魏灵姝。 魏灵姝一双眼似娇似媚地瞧着两人,软声笑道:“这么想知道的话,不如凑近些来听。” 梅良玉和年秋雁对视一眼,年秋雁说:“这种事你擅长。” 梅良玉警告他:“话说清楚点。”。 年秋雁补充道:“严刑拷打这种事你比较擅长。” 他说完后自觉后退,跟梅良玉拉开距离,昏暗的屋子里,梅良玉神色冷冷地望着被绑起来的魏灵姝。 梅良玉站在魏灵姝身前,高大的身躯遮掩了头顶光芒,投下一道阴影笼罩着魏灵姝身上。 他不说话,只冷淡看着你时,无形中给人带去难以喘息的压迫感。 魏灵姝最开始想,不过就是受些皮肉伤,只要撑住就好了。 直到她发现梅良玉用的是法家裁决术·审问后,才眼皮一跳。 昏暗中,能看见梅良玉周身闪烁的雷线,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若是魏灵姝说了假话,裁决术·审问,就会剥夺她身上一样东西。 梅良玉低声道:“想清楚再回答,如果你答了假话,它会先拿走你右手的拇指,再是食指,接着是左手。” 魏灵姝恨恨地咬着唇。 梅良玉问:“放出卦阵的人是谁?” “不知道。”魏灵姝快声答道,“我不清楚对方的身份。” 梅良玉问:“瞿正浩找的人?” 魏灵姝立马道:“是对方找上门来的。” 梅良玉:“什么方式?” 魏灵姝说:“农家传音兽。” 梅良玉:“几个人?” “我不知道!”魏灵姝拔高音量,“传音兽也不会留着,肯定是销毁了,你想找也找不到,我只在乎今晚能不能杀了你,别的都不知道!” 年秋雁看了眼有些慌张的魏灵姝,张相云做事不可能给自己留尾巴,她是真的不知道。 梅良玉也试探出来了,没再吓她,和年秋雁一起离开。 年秋雁掩手打了个哈欠,表示困了,梅良玉让他先去休息。 “那你呢?”年秋雁问。 梅良玉在大堂角落坐下,“我再等等。” 年秋雁顺着他的目光朝前方看去,看见和黑胡子等人在一起谈事的虞岁,她神色认真地聆听着,不时点点头。 “行,那我先去休息了。”年秋雁说着上楼去。 客房都是准备好的。 年秋雁进屋后反手关门,将屋中扫视一圈,确认没问题后,紧绷地神经才稍微放松些。 他抬手擦了擦因为伤口有些发痒的脸颊,慢步走到床边坐下,借着屋中烛光,拿起神木签轻轻摩挲。 黑色的神木签面光泽莹润,在烛光下反射出一层光芒,明明灭灭。 年秋雁透过这时隐时现的光芒窥见自己的前半生,此刻他瞧着无比冷静,对比平日温和柔顺的轮廓,竟也有了几分锋芒。 这天晚上,虞岁没能从年秋雁身上看出什么来,他回屋后沉默许久便躺下休息了,没有别的动作。 等虞岁忙完明珠坊的事,回头发现梅良玉还等在大堂中,从最初的盯着她瞧,到现在低头玩听风尺,察觉有人走近后才抬头。 “忙完了?”梅良玉收起听风尺问。 虞岁点点头,刚落座,梅良玉就给她倒了杯水。 “师兄,今晚好像是冲着你来的,你是为什么来的外城?”虞岁接过杯子后问。 梅良玉思忖片刻,手指轻点桌面:“有个认识的小孩来找我。” 虞岁愣了下,问:“原来师兄还喜欢跟小孩玩吗?” 梅良玉神色淡淡道:“我怎么不知道?” 虞岁答得有理有据:“上至八旬老者,下至七八岁小孩,师兄你都认识。” 梅良玉竟还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倒也没说错的样子。 “这小孩是不是因为家中变故,要么他被人打了,要么他缺钱,所以来找师兄你帮忙?”虞岁问。 梅良玉说:“你倒是猜得不离十。” 虞岁捧着热茶杯,明亮的眼眸望着坐在对面的男人,小脸上带了点担忧:“师兄,你怎么这么好骗。” 梅良玉神色莫测地望着她,“换做你会如何?” “我?”虞岁眨了下眼,“我不可能跟小孩做朋友,也不可能给他机会找到我帮忙。” 梅良玉忍不住磨磨牙,心想你倒是诚实。 这种话听起来实在是太过冷血无情。 虞岁却答得直白。 梅良玉盯着她说:“非要选呢?” 虞岁捧杯抿了口茶水,满足他的假设,答道:“他需要什么,我就让人给什么。” 她弯着唇角笑道:“谁让我是南宫家的郡主呢,郡主是不会亲自去外城抓人的。” 梅良玉被她轻快地语调说笑了,轻轻抿唇,这才道:“在我来之前,年秋雁给了他钱,他要给我不会拦着,但得把这笔钱从小土他爹那里拿回来。” 虞岁听得怔住。 “就因为这样?”她问。 梅良玉轻轻点头。 他的古怪之处,在于对某些细节问题十分执拗,还有着自己的逻辑,不会根据世界或者他人的规则改变,别人完全想不到的点,在梅良玉这里却过不去。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也挺困难的,没个头绪,不懂他自己的规矩。 虞岁以前有点怕这种人,太麻烦了,要时刻保持注意力去观察猜测。 此刻虞岁望着梅良玉,神色有几分怔愣。 但是跟师兄相处时,她却没感觉到那份紧张和疲惫。 果然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虞岁捧杯喝茶,听梅良玉不以为意道:“被人找麻烦的事一直都有,习惯了就不在乎到底是谁做的。” 次数多了,他倒是习惯了,到最后是谁想要动手杀他都懒得去思考。 有这功夫,他一般都去想今天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更别提他自己也会主动找别人麻烦的。 梅良玉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一直是充满了战争和死亡。 不知何时他领悟到,人们的鲜活都是短暂的,在某一瞬间就会湮灭消失。 “师兄,我刚来学院那会,顾哥哥被法家……”虞岁发现梅良玉蹙眉看过来的目光,手里抓着茶杯,面不改色地改了口,“倒悬月洞那事,你最开始是怀疑顾乾拿了银河水,才不同意放人的吗?” “如果银河水是他拿走的,那他就不会被抓住,只是怀疑顾乾知道点什么,或者跟人合作。”梅良玉说,“但我后续观察,发现他只是碰巧比较倒霉。” 虞岁说:“他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不喜欢你的。” 梅良玉一副“我管他喜不喜欢”的漠然表情。 “奇怪,如果不是顾乾,那会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倒悬月洞,再把银河水给拿走?”虞岁手指拢在宽大的袖袍中,满眼天真好奇,单手撑着脸,语气中有几分感叹,“顾乾今晚可是跟好多人合作,才好不容易从逍遥池进了倒悬月洞,得多厉害的人才能避开法家的巡逻教习,还有九都卫他们进去把东西偷出来?” 多厉害? 梅良玉眼珠微动,还未思考,虞岁就问他:“师兄能做到吗?” “甲级弟子九都卫可以在禁地巡视,对部分禁地比其他弟子要熟悉得多,做足准备也不是不可以。”梅良玉略一思考后说。 虞岁又伸手比划了一下:“上次在斩龙窟,我看见师兄和年师兄他们配合也很厉害,如果是你们一起合作,学院大多数禁地是不是都可以被攻破?” 梅良玉问她:“你想闯哪个禁地?” “我不闯的。”虞岁乖乖道。 梅良玉才不信她这副乖巧样。 嘴上说不闯,私下里都快把禁地闯成筛子了吧。 梅良玉问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了?” 总不会是想证明银河水失窃跟顾乾没关系。 虞岁仍旧乖巧道:“没有这事,我就不会来太乙,也不会遇到师兄了。” 梅良玉被这话触动,眸光软了几分。 “银河水没被人偷走,就算顾乾闯倒悬月洞被抓,也不会被法家裁决这么严重。如果不是为了救他,我爹也不会让我来太乙送氐宿天秤。”虞岁话里带了点感叹之意,“这几个月的时间像是好几年一样漫长,刚才忽然想到,若是我没来太乙,这会在青阳会做什么。” 面对梅良玉时,虞岁才觉得自己说不出年秋雁的事,直白地告诉他更不行。 她也不想让梅良玉知道跟青葵有关的事。 不管师兄会觉得她可怜还是恶毒,虞岁就是不想让梅良玉知道。 虽然虞岁偶尔也会开玩笑地说起在王府的事,表明与素夫人敌对的立场,但她与南宫家其他人的关系,不想让梅良玉有更深层的接触,甚至知晓他们的存在。 他知道素夫人就够了。 梅良玉缓声问她:“你从前在青阳都做些什么?” 在青阳的日子不能修炼,看样子也接触不到和九流术相关的事。 梅良玉难得生出点好奇心来。 虞岁一边回想一边答道:“以前大部分时间是去国院学习,后来不用去国院,就在屋里看看书,我其实很爱看书的,只是小时候……让他们以为我不爱看。” “每年都要去很多宴会,因为每年都有人过生辰摆宴,给王府发请帖,但长大后可以挑自己想去的赴约。”虞岁想起什么,嘴角微弯,“帝都的世家小姐们每个月至少会有三次聚会,每次都会找些新鲜玩意玩。” 梅良玉若有所思:“新鲜玩意?” 虞岁说:“帝都贵女有很多,各有各的小圈子,因为身份高贵,什么都不缺,所以胆子也比普通女孩要大得多,敢做许多别人不敢做的事。帝都的兵家重台会关押一些参与反叛的俘虏,贵女们会从中挑些身段和脸蛋都好看的带到宴会来,让其他人玩游戏来挑选他们当奴隶,玩腻了就重新关回兵家重台去。” 梅良玉噢了声,轻撩眼皮问:“男的?” 虞岁点点头:“男的。” 梅良玉又问:“你也去?” 虞岁又点点头:“我无聊时会去。” 梅良玉笑道:“你去做什么?” 虞岁放下捧在手中的茶杯,老老实实答道:“去长长见识。” 梅良玉:“……” 他神色冷淡,又好似一直都是如此,清越的嗓音依旧听不出喜怒来:“俘虏能有几个长得好看的?” 虞岁却认真解释道:“师兄,那不是普通的俘虏,能被关在兵家重台的,都是青阳周边造反小国的王公贵族们,从前都是些贵公子,养得很好。如今一朝沦为阶下囚,从天上掉到泥里,所以帝都的贵女们才觉得新鲜有趣。” 梅良玉身子稍微往后靠,贴着冰凉的椅背,目光虚点虞岁:“你也挑了长得好看的奴隶带回去?” 虞岁也不瞒他,还伸手比了个数:“挑了一个,因为她们起哄,我要是不把人带走,刚交好的关系就会被怀疑。” 梅良玉静了片刻,乌沉沉的眸子盯着虞岁。 他就不该问。 谁知道瞧着乖巧的人在青阳过得有多野。 但人就是贱,脑子里在想不该问了,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出声:“你挑回去的奴隶伺候得如何?” 虞岁想了想,说:“挺好的。” 梅良玉听得眼皮一跳,目光无声地追逐着她,捕捉她脸上的每一丝变化,语气、神态和目光,都给他留下了无限遐想,让他脑海中爆发一连串的猜测。 “可能人到了末路,又不想死,为了抓住求生机会,就顾不得从前的骄傲和自尊,乖乖学着如何伺候人。”虞岁目光中思绪一瞬被拉远,收回时瞧见梅良玉那无比专注的目光时,心头一跳,缓缓伸手捂住嘴轻声道,“师兄,我说的伺候人是指端茶倒水那种。” “贵女们把奴隶带回去,也是想折辱他们,不可能让脏兮兮的奴隶碰自己的。” 梅良玉神色莫测道:“我知道。” 虞岁又说:“我只留了他三天,第四天就送回兵家重台了。” 梅良玉心想,三天那也不短了,一天十二个时辰,三天就是三十六个时辰。 虞岁微微仰头望着梅良玉,在等他开口说话,神情有些无辜。 梅良玉压下方才翻滚的思绪,淡声道:“你在青阳的日子也挺精彩的。” 要说精彩,那倒也没错。 虞岁点点头。 梅良玉猝不及防被她气笑了。 心中好气,又觉自己好笑,梅良玉转眼道:“你该去睡觉了。” “师兄呢?”虞岁问。 梅良玉说:“我再守一会。” 虞岁这才起身,梅良玉又道:“睡不着再下来。” “好。”虞岁回楼上去洗漱。 虞岁走后,大堂里就剩梅良玉一个人。 他回想今晚和虞岁的谈话,从说起青阳往回推,停在倒悬月洞相关。 如果虞岁没有来太乙—— 按照这样的想法,梅良玉继续回忆,这段时间他的心思侧重在虞岁身上,确实忽略了许多东西,也推迟了许多发现。 此刻梅良玉在大堂中独自一人融进黑夜与寂寥,偶尔轻抬眉眼朝屋外扫一眼。 虞岁回屋后,绕过屏风去后边沐浴,换了身新衣,抬手顺着还在滴落水珠的墨发。 耳边是李金霜压低的嗓音:“今晚很顺利,因为倒悬月洞入了斩龙窟内,所以没有巡逻的教习,东西已经被顾乾带回去了。” 她顿了顿,又问:“你在外城如何?” “没什么大事,明日就回来。”虞岁说。 她坐到床边,手指穿过湿漉漉的头发往下划去,如此反复几次,水分便散得差不多了。 李金霜问她:“你要怎么从顾乾那边拿碎片?” 虞岁说:“明天晚上会有教习组织抽查舍馆,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等在过道里。” 还在舍馆外边的李金霜听得怔住。 学院大多时候是不管弟子们在舍馆如何的,哪怕虽然说不能男女混住,但你要是真混住了没被发现,也没人管。 只要在教习抽查舍馆时不被发现,那就什么事也没有。 但教习抽查舍馆是不会提前公布的,都是突然进行,李金霜不清楚虞岁是怎么知道具体时间的。 “明晚吗?”李金霜确认道,“教习抽查舍馆,就会发现卫仁不在。” “有一部分教习是我们的人,尤其是抽查顾乾那层的。”虞岁倒回床上,微眯着眼道,“是我花大价钱才买来这次抽查的。” 黑胡子在太乙多年,与学院有过许多接触,清楚太乙学院的部分教习们就喜欢贪小便宜,擅长拿钱办事,但这种事也要有门道和人脉,那钱才花得出去。 像这种不涉及学院利益,也不危险的活,教习们也十分乐意合作。 李金霜问她:“教习抽查舍馆很快的,卫仁的时间够吗?如果他们中途回去一个人就会被发现。” “听说每次突然抽查舍馆都会折腾很久,倒不会很快就结束,而且每次都会有弟子吵架闹事,急脾气的人哪里都有的。”虞岁说,“到时候肯定是越乱越好,我建议你明晚也找个看不顺眼,或者之前针对过你的人打一架。” 李金霜蹙眉思考:“舒楚君吗?” 虞岁扑哧笑出声来,缩起身子笑道:“也行啊。” “跟我们合作的教习说舍馆有一个机关,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启动封龙锁,到时候所有宿舍的门都会被锁住,在外边的弟子是进不去的,除非教习重新解除封龙锁。” 虞岁揉了揉眼睛,继续说:“小打小闹肯定是不会动用封龙锁的。” 李金霜问:“那要到何种程度?” “你明晚就知道了。”虞岁说。 虞岁挂断和李金霜的传音,确认年秋雁那边没动静,张相云和洛伏回了学院,就着手去想办法解钟情蛊,师兄也在大堂安静待着,她这才有空透过五行光核去看顾乾那边的情况。 顾乾已经回到自己的宿舍。 在明亮的屋中,季蒙与霍霄都在,两人和顾乾一起,都盯着放在桌上的浮屠塔碎片。 第127章 第 127 章 薛木石曾画给虞岁看过,虞岁此时见到浮屠塔碎片的真正模样后,确信不是她无法欣赏薛木石的画工,而是薛木石自己的问题。 放在顾乾桌上的是约莫成人手环大小的圆形物,圆环面宽约拇指盖大小,比拇指盖还稍微大一圈,有一个小小的缺口,状似玉玦,却比寻常玉玦还要大得多。 虞岁仔细瞧了瞧,也发现为何薛木石很难将碎片的模样画出来。 虽状似玉玦,但都是由不知道是玉还是石头的东西连接而成。它们碎成不规则的模样,部分表面还附着点碧绿苔藓,周身散发着温和的莹莹绿光。 虞岁没看见顾乾拿到碎片的一幕。 她这会瞧着碎片的模样,怀疑顾乾是从某个地方把碎片一节一节挖出来合成的。 浮屠塔碎片瞧着轻薄如纸,视觉上望去仿佛没有重量,在那幽幽绿光中,有裂纹的圆面刻着难以解读的符文。 那应该就是高天昊要找的天字文。 虞岁仔细看了好一会,确实是她没见过、无法解读的文字。 顾乾不是第一次见浮屠塔碎片,他坐在桌边,低头凝视不语。 季蒙和霍霄似乎也不是第一次见。 季蒙望着桌上碎片自言自语道:“忙活了这么久,总算有点收获。” 顾乾却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霍霄问他:“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难道有什么问题?” “太顺利了,反而有些不安。”顾乾说。 霍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前有很多不顺利的事,物极必反,不要太担心。” 顾乾活动下脖颈,“希望如此。” 季蒙肃容道:“你可要把它看好了。” “谁还能进来偷了不成?”顾乾挑眉看过去。 季蒙说:“它太重要了,总让人觉得心慌慌的,你要不贴身带着吧,放在宿舍,若是我们都不在,那我肯定总是惦记着。” 虞岁看了眼季蒙,防患意识倒是挺高。 按照季蒙胆小怕事的程度,恨不得现在就把浮屠塔碎片给送出太乙,再运往青阳帝都,让帝都内的圣者和十三境大师们保管。 顾乾盯着季蒙,没好气道:“你比我想得还多。” 霍霄摆摆手,朝外走去,“你们两个都歇一歇吧。” 季蒙跟顾乾说了会话后离开,屋中就剩下顾乾一人,他盯着桌上的浮屠塔碎片陷入沉思。 片刻后,顾乾拿出听风尺,给荀之雅发传文,要她注意伤口,若是难受就告诉他。 虞岁倒是没看这些,她在盯着浮屠塔碎片瞧,一夜没睡。 第二天虞岁下楼,发现梅良玉还坐在那,她怔怔地看了会,轻声叫他:“师兄。” “嗯?”梅良玉微微侧头朝她看过来。 虞岁问:“你一晚上都在这吗?” 梅良玉说:“你看起来也没睡。” 虞岁撒谎道:“我睡了。” 梅良玉只淡淡地扫她一眼,没拆穿。 过了会,年秋雁也下楼来,瞧着若无其事,内心的挣扎与担忧看不出分毫。 三人一起回学院后各自分开,虞岁回了自己宿舍倒头就睡。 顾乾得知昨夜外城发生的事,于是来找她,虞岁迷迷糊糊地起来开门,听顾乾说了会话,看她困倦的样子,顾乾也没忍多待,让她回去继续睡。 他走了没多久,盛暃又来了,也是听说了昨夜外城的事。 虞岁开门后,盛暃打量她的状态,问有没有受伤。虞岁答了两句,盛暃就让她继续休息,自己去找黑胡子问具体情况。 等他走后,虞岁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最后蹙眉重新倒下。 自从在机关岛差点死了一次后,虞岁对自己活着这件事还有一丝的不确定感,可每当她陷入沉睡时,被重创过的自我意识才会陷入安静的沉睡,开始修复。 她把这归结于修鬼道家的弊端,□□的伤痛可以恢复得很快,但涉及神魂意识,就需要修养很长的时间。 虞岁在下午酉时醒来,洗漱换衣,刚收拾好,就看见钟离雀发的传文,说收到她送的礼物了。 “岁岁,这个要怎么用?”钟离雀在那边很是疑惑。 虞岁先发传文告诉她该怎么用,等钟离雀将扶桑珠放进耳里后,虞岁才发去传音,问:“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钟离雀新奇地睁大眼,下意识地在屋内左右看了看,最终低头看回手中听风尺,小小声道:“我能听见,那别人听不到吗?” “听不到的,你可以走出去试试看。”虞岁说,“你去二哥面前,看他能不能发现。” 钟离雀苦恼道:“不知为何,苏二哥最近似乎对我有些冷淡。” 虞岁扑哧笑道:“他怎么敢对你冷淡,是不是你误会了什么。” 钟离雀边说边起身往外走:“我好几次去兵家重台找他,都没见到他人。” 她刚开门,雪飞鼠就飞落在她怀里,扒拉在她衣襟上,钟离雀伸手捧着它,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我想了好些天,都没想到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若是不见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虞岁说:“二哥是不是不在兵家重台,或者又在执行机密任务,所以不方便跟你见面。” 钟离雀丧气道:“可能是吧,他从没有这么长时间不理我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三天,他三天没理我了。” 虞岁在心里叹气,才三天你怎么就受不了啦! “那就不去找二哥,去找李护卫他们试试。”虞岁转开话题,“二哥肯定是有任务在身,所以这几天不方便见面,回头等他得空,会亲自跟你赔罪的。” “没有赔罪这么严重。”钟离雀轻抿唇,转念一想,我的哥哥是钟离山,不是苏枫,苏枫确实没必要像哥哥一样包容自己,倒也瞬间释怀了。 兵家重台事多,苏二哥肯定是太忙了。 钟离雀在将军府里转了一圈,在府中和十三境的护卫们闲聊片刻,扶桑珠里传来虞岁的声音,可李护卫他们却毫无所觉。 这么一圈转下来,钟离雀觉得新奇又刺激。 她溜出府去,在外边转悠着,久违地和虞岁说着话,听她的声音。 “帝都还在查兰毒吗?”虞岁回到床边问道。 钟离雀走在街边,将军府的护卫们跟在她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说:“在查的,每到晚上,帝都的四方御道和车道都会被金甲军设置障碍盘查。” 虞岁问:“没有查出什么来?” 钟离雀下意识地摇摇头:“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查出来,所以帝都最近才如此平静。” 虞岁:“楚锦最近没来找你吗?” “她和钟离家来往的次数减少了,只偶尔去看看阿絮姐姐,连和我娘的接触都减少,我娘为此还抱怨过。”钟离雀叹气道,“我娘是真的喜欢她。” 虞岁其实是知道楚锦动静的,燕老那边一直在盯着,楚锦整日在医馆会见病人,似乎没有别的动作。 素夫人那边也没有动静,像是什么都不管。 算算时间,素夫人应该也收到顾乾那封信了。 虞岁倒在床上,转动乌黑的眼珠子。 楚锦想隐瞒身份行动,素夫人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晚上虞岁没有出门,就待在宿舍和钟离雀聊天,偶尔算一算时间。外边传来敲门声,虞岁知道来的人是谁,慢吞吞地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卫仁。 虞岁望着他:“没记错的话,我应该说过有事听风尺联系,尽量不要跟我见面。” 钟离雀也不是第一次听虞岁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不由安静聆听起来。 卫仁颔首:“那好吧。” 他转身要走。 虞岁捏了捏鼻梁,松开抓着屋门的手问:“什么事。” 卫仁这才得以进屋,跟她说起今晚的行动,虞岁将收买教习的事告知,让他放心去爬楼。 “薛木石从道家给我拿来了瞬影符,倒是不会轻易被发现。”卫仁说,“我想知道他们屋里有没有需要避开的法阵。” 虞岁说:“没有。” 卫仁又问:“碎片的位置?” 虞岁答:“你进屋后我会告诉你。” 卫仁愣了下:“你能看到?” 虞岁站在门口,只静静地望着卫仁,没有回答。 卫仁在她无声的注视中察觉到什么,轻挑下眉,将所有猜测无声压回去,只道了声我明白了便离开。 他走到门前时,虞岁忽然问道:“你碰兰毒吗?” “兰毒?”卫仁怔了瞬,“这东西对九流术士来说,虽然能短时间内增强力量,但有上瘾性,断药就成废人,我可不想碰。” 虞岁侧目看他:“你师尊那边。” 卫仁仔细思考后答:“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去年纪书言让我去青阳南江杀一个卖毒的兰尸。那人死前骂了我一大堆话,骂得太脏,大概意思是说分赃问题,纪书言太贪心,没给他足够的利益云云。” 他想不起来具体的,耸肩道:“估计是有合作帮这些兰尸开路保护他们。” 卫仁印象里也只有这一次,还是纪书言要彻底接纳他,将他当做自己人培养,才肯让卫仁接触到这些事。 虞岁朝桌边走去,背对着卫仁,轻声问:“你们组织,不是叫玄魁吧。” “不是,我们组织叫农家叛徒。”卫仁前半句说得吊儿郎当,视线随着她动,“玄魁我听说过,勉强算是个兰尸组织,又不止做兰尸。” “玄魁的成员遍布六国,存在时间很长。六国都设有专门针对兰毒搜查和关押的御兰司,御兰司年年都抓的有玄魁的人,但就是抓不完。” 卫仁问她:“你怎么突然打听起兰毒了?” 虞岁也没有瞒他:“因为新的敌人是玄魁里的兰尸。” 卫仁问:“谁?” 虞岁在桌边坐下,单手支着脑袋看他:“你猜。” 卫仁说:“梅良玉?” 虞岁:“……” 卫仁说:“买卖兰毒他可能做不出,但制作兰毒他肯定可以的。” 虞岁淡声道:“师兄应该会谢谢你对他能力的夸奖。” 卫仁狐疑道:“你不会告诉他吧?” “赶紧走。”虞岁说,“教习们要来了。” 卫仁这才离开。 钟离雀听了全程,等卫仁走后才开口说:“楚锦是玄魁的人吗?” “不离十。”虞岁道,“青阳那边交易的兰毒,也可能是太乙传出去的。” “太乙?”钟离雀惊讶地收紧捧着雪飞鼠的手,把雪飞鼠惊得冒头出来,“那边不是很多圣者吗?” 虞岁说:“那圣者也帮忙做兰毒就没人发现了。” 钟离雀:“天啦!” “是我猜的。”虞岁补充道,“在找证据。” “那是不是很危险?”钟离雀担心道,“你可要小心啊,实在不行就别管了,你的安全最重要。” “知道啦。”虞岁轻声说,“我比以前厉害了点。” “那当然!”钟离雀认真道,“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最厉害的。” 光是能破解通信阵数山就超过世上九成人了。 “怎么会?”虞岁怔道,“我觉得你才是最厉害的。” 毕竟她可是只用眼睛看就能学会兵家剑法的人。 两个小姑娘互相夸赞对方数遍,最后全化作了没忍住的盈盈笑声。 入夜后,戌时,十三境教习以石玉传声,声音响彻在学院上空,传向每一处:“今晚即将进行舍馆抽查,请各位弟子收到消息后,立马回到舍馆,你们有一刻钟的时间准备。” 教习全院传声通报,学院弟子也收到了通信院发的传文,得知消息后,一个个抱着听风尺哀嚎着,立马御风术赶回舍馆。 卫仁去了薛木石的宿舍,站在他窗前往下看,鬼甲天蛛也在窗前,往下边吐丝。 “等会,现在别吐,万一被发现了。”卫仁语气森森道。 鬼甲天蛛又把蛛丝给吞了回去。 薛木石看得欲言又止。 最终他只诚恳地望着卫仁,说:“祝你顺利。” 卫仁说:“你固定好蛛丝,别让它和我掉下去就会很顺利。” 薛木石点点头。 卫仁目不转睛地盯着下边。 开玩笑,谁要往上爬六十多层啊。 他从上边下去不是更快? 薛木石收拾好又来到过道上,外边已经陆陆续续站满了人。 他思考着,等会要打谁比较好。 毕竟虞岁说过,要他闹点动静吸引人,别让其他人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屋子里。 若是卫仁那边有什么意外,或者发出什么声音被注意到就麻烦了。 薛木石左右看看,教习还没来,过道里已经很吵闹了,他瞥见好几个差点打起来的人,心中犹豫,好像不需要他主动闹事,这一层肯定会打起来的。 刑春跟梅良玉往舍馆赶,在舍馆门口就看见了大量十三境教习,他们彼此交谈着,似乎还在确认什么。 梅良玉多看了两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地凝重。 “怎么这么突然。”刑春嘀咕。 梅良玉说:“哪次查舍馆都很突然。” 站在御风术通道口的教习提醒他们:“再等会这里就封了,回自己楼层待着,龙梯等会也要停止运行。” 刑春悄声问梅良玉:“苍殊他俩没问题吧?” 梅良玉低头玩着听风尺:“石月珍就住他对面,能有什么问题,一刻钟的时间够他俩收拾了。” 刑春跟梅良玉不在同一个楼层,两人就此分开,梅良玉回到自家宿舍,扫了眼卫仁的房间,没人在。 要是教习来了还不到场,等着扣分吧。 梅良玉将屋里该藏的东西都藏好后,慢悠悠地关门来到过道里。 孔依依住他对面。 这会跟其他人一起出来,瞧见一个人站在门前的梅良玉挑眉,又看看左右的人,纳闷问梅良玉:“年秋雁呢?” 梅良玉顺着她看的目光扫去,年秋雁没瞧见,倒是看见了人群中站着的张相云和洛伏。 不巧,他们都在同一层。 平日还能错开,谁也不见谁,今儿学院教习查舍,倒是久违地把他们凑一起了。 张相云撞见梅良玉看过来的目光,回了个挑衅的笑。 梅良玉漠然地转开视线,当没看见。 他的听风尺嗡嗡作响,梅良玉低头,点开查看,是教习张宇轩发来的传文,他也参与今日的查舍。 张宇轩说了今晚的事,梅良玉看得眉头缓缓皱起。 不少弟子都在看听风尺。 洛伏也在看,收到的消息让他和张相云看后,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 “嘘,教习来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吵闹的过道里瞬间安静下来,看向从龙梯里出来的十三境教习们。 往日来查舍的教习,都是九人一组,今儿弟子们看见从龙梯里出来的第十人时,不由愣住,部分嬉皮笑脸瞬间收敛。 最后一个从龙梯里出来的女人身着蓝裙,披着银色外纱衣,腰间坠着黑色的神木签,以蓝色纱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冷冷淡淡的黑眸。 太乙方技家圣者,长孙紫。 没听说圣者也要来查舍的。 过道里乌泱泱的弟子们心中嘀咕,长孙紫刚走出龙梯,就看见旁侧御风术通道里出来的年秋雁。 见到长孙紫,年秋雁也愣了下。 人群里瞧见年秋雁的孔依依不由在心里骂道,这个笨蛋,被圣者抓了个现行的。 “你来迟了。”长孙紫冷淡地扫了眼年秋雁,沙哑的嗓音说,“没在规定时间内出现在舍门前扣几分?” 年秋雁说:“五分。” 长孙紫收回视线,对另一名教习说:“给他记着。” 年秋雁慢吞吞地跟在长孙紫身后,抬头朝前方人群看去。 人们还在惊讶方技家圣者的出现时,忽然听到清脆的落锁声响起,紧接着是来自农家圣者欧如双沉稳的声音,响彻整个舍馆: “收到通信院的消息,认为几个月前,从倒悬月洞偷走的银河水,此刻就藏在舍馆某位弟子的房中,因此启动封龙锁,请诸位弟子配合,在查明真相之前,不允进屋。” “啊?”有弟子过于震惊,不由喊出声来。 梅良玉这才从听风尺中抬起头来。 张宇轩刚才已经告诉他了,今晚不是简单的查舍,而是收到消息来找银河水的。 张相云和洛伏在一片震惊中,不动声色地收起听风尺,目光若有似无地朝长孙紫身旁的年秋雁看去。 年秋雁不会蠢到自己暴露银河水的消息,招来学院的搜查。 那向学院透露消息的人是谁? 今晚来的圣者怕是不少。 年秋雁若是真的把银河水藏屋里,被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他要怎么办? 虞岁随着人群朝打开的龙梯看去,静静看着教习们从中出来,她也想知道,今晚来的圣者里,有几个是帮年秋雁的。 薛木石曾画给虞岁看过,虞岁此时见到浮屠塔碎片的真正模样后,确信不是她无法欣赏薛木石的画工,而是薛木石自己的问题。 放在顾乾桌上的是约莫成人手环大小的圆形物,圆环面宽约拇指盖大小,比拇指盖还稍微大一圈,有一个小小的缺口,状似玉玦,却比寻常玉玦还要大得多。 虞岁仔细瞧了瞧,也发现为何薛木石很难将碎片的模样画出来。 虽状似玉玦,但都是由不知道是玉还是石头的东西连接而成。它们碎成不规则的模样,部分表面还附着点碧绿苔藓,周身散发着温和的莹莹绿光。 虞岁没看见顾乾拿到碎片的一幕。 她这会瞧着碎片的模样,怀疑顾乾是从某个地方把碎片一节一节挖出来合成的。 浮屠塔碎片瞧着轻薄如纸,视觉上望去仿佛没有重量,在那幽幽绿光中,有裂纹的圆面刻着难以解读的符文。 那应该就是高天昊要找的天字文。 虞岁仔细看了好一会,确实是她没见过、无法解读的文字。 顾乾不是第一次见浮屠塔碎片,他坐在桌边,低头凝视不语。 季蒙和霍霄似乎也不是第一次见。 季蒙望着桌上碎片自言自语道:“忙活了这么久,总算有点收获。” 顾乾却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霍霄问他:“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难道有什么问题?” “太顺利了,反而有些不安。”顾乾说。 霍霄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前有很多不顺利的事,物极必反,不要太担心。” 顾乾活动下脖颈,“希望如此。” 季蒙肃容道:“你可要把它看好了。” “谁还能进来偷了不成?”顾乾挑眉看过去。 季蒙说:“它太重要了,总让人觉得心慌慌的,你要不贴身带着吧,放在宿舍,若是我们都不在,那我肯定总是惦记着。” 虞岁看了眼季蒙,防患意识倒是挺高。 按照季蒙胆小怕事的程度,恨不得现在就把浮屠塔碎片给送出太乙,再运往青阳帝都,让帝都内的圣者和十三境大师们保管。 顾乾盯着季蒙,没好气道:“你比我想得还多。” 霍霄摆摆手,朝外走去,“你们两个都歇一歇吧。” 季蒙跟顾乾说了会话后离开,屋中就剩下顾乾一人,他盯着桌上的浮屠塔碎片陷入沉思。 片刻后,顾乾拿出听风尺,给荀之雅发传文,要她注意伤口,若是难受就告诉他。 虞岁倒是没看这些,她在盯着浮屠塔碎片瞧,一夜没睡。 第二天虞岁下楼,发现梅良玉还坐在那,她怔怔地看了会,轻声叫他:“师兄。” “嗯?”梅良玉微微侧头朝她看过来。 虞岁问:“你一晚上都在这吗?” 梅良玉说:“你看起来也没睡。” 虞岁撒谎道:“我睡了。” 梅良玉只淡淡地扫她一眼,没拆穿。 过了会,年秋雁也下楼来,瞧着若无其事,内心的挣扎与担忧看不出分毫。 三人一起回学院后各自分开,虞岁回了自己宿舍倒头就睡。 顾乾得知昨夜外城发生的事,于是来找她,虞岁迷迷糊糊地起来开门,听顾乾说了会话,看她困倦的样子,顾乾也没忍多待,让她回去继续睡。 他走了没多久,盛暃又来了,也是听说了昨夜外城的事。 虞岁开门后,盛暃打量她的状态,问有没有受伤。虞岁答了两句,盛暃就让她继续休息,自己去找黑胡子问具体情况。 等他走后,虞岁坐在床上发了会呆,最后蹙眉重新倒下。 自从在机关岛差点死了一次后,虞岁对自己活着这件事还有一丝的不确定感,可每当她陷入沉睡时,被重创过的自我意识才会陷入安静的沉睡,开始修复。 她把这归结于修鬼道家的弊端,□□的伤痛可以恢复得很快,但涉及神魂意识,就需要修养很长的时间。 虞岁在下午酉时醒来,洗漱换衣,刚收拾好,就看见钟离雀发的传文,说收到她送的礼物了。 “岁岁,这个要怎么用?”钟离雀在那边很是疑惑。 虞岁先发传文告诉她该怎么用,等钟离雀将扶桑珠放进耳里后,虞岁才发去传音,问:“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钟离雀新奇地睁大眼,下意识地在屋内左右看了看,最终低头看回手中听风尺,小小声道:“我能听见,那别人听不到吗?” “听不到的,你可以走出去试试看。”虞岁说,“你去二哥面前,看他能不能发现。” 钟离雀苦恼道:“不知为何,苏二哥最近似乎对我有些冷淡。” 虞岁扑哧笑道:“他怎么敢对你冷淡,是不是你误会了什么。” 钟离雀边说边起身往外走:“我好几次去兵家重台找他,都没见到他人。” 她刚开门,雪飞鼠就飞落在她怀里,扒拉在她衣襟上,钟离雀伸手捧着它,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我想了好些天,都没想到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若是不见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虞岁说:“二哥是不是不在兵家重台,或者又在执行机密任务,所以不方便跟你见面。” 钟离雀丧气道:“可能是吧,他从没有这么长时间不理我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三天,他三天没理我了。” 虞岁在心里叹气,才三天你怎么就受不了啦! “那就不去找二哥,去找李护卫他们试试。”虞岁转开话题,“二哥肯定是有任务在身,所以这几天不方便见面,回头等他得空,会亲自跟你赔罪的。” “没有赔罪这么严重。”钟离雀轻抿唇,转念一想,我的哥哥是钟离山,不是苏枫,苏枫确实没必要像哥哥一样包容自己,倒也瞬间释怀了。 兵家重台事多,苏二哥肯定是太忙了。 钟离雀在将军府里转了一圈,在府中和十三境的护卫们闲聊片刻,扶桑珠里传来虞岁的声音,可李护卫他们却毫无所觉。 这么一圈转下来,钟离雀觉得新奇又刺激。 她溜出府去,在外边转悠着,久违地和虞岁说着话,听她的声音。 “帝都还在查兰毒吗?”虞岁回到床边问道。 钟离雀走在街边,将军府的护卫们跟在她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说:“在查的,每到晚上,帝都的四方御道和车道都会被金甲军设置障碍盘查。” 虞岁问:“没有查出什么来?” 钟离雀下意识地摇摇头:“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查出来,所以帝都最近才如此平静。” 虞岁:“楚锦最近没来找你吗?” “她和钟离家来往的次数减少了,只偶尔去看看阿絮姐姐,连和我娘的接触都减少,我娘为此还抱怨过。”钟离雀叹气道,“我娘是真的喜欢她。” 虞岁其实是知道楚锦动静的,燕老那边一直在盯着,楚锦整日在医馆会见病人,似乎没有别的动作。 素夫人那边也没有动静,像是什么都不管。 算算时间,素夫人应该也收到顾乾那封信了。 虞岁倒在床上,转动乌黑的眼珠子。 楚锦想隐瞒身份行动,素夫人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晚上虞岁没有出门,就待在宿舍和钟离雀聊天,偶尔算一算时间。外边传来敲门声,虞岁知道来的人是谁,慢吞吞地起身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卫仁。 虞岁望着他:“没记错的话,我应该说过有事听风尺联系,尽量不要跟我见面。” 钟离雀也不是第一次听虞岁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不由安静聆听起来。 卫仁颔首:“那好吧。” 他转身要走。 虞岁捏了捏鼻梁,松开抓着屋门的手问:“什么事。” 卫仁这才得以进屋,跟她说起今晚的行动,虞岁将收买教习的事告知,让他放心去爬楼。 “薛木石从道家给我拿来了瞬影符,倒是不会轻易被发现。”卫仁说,“我想知道他们屋里有没有需要避开的法阵。” 虞岁说:“没有。” 卫仁又问:“碎片的位置?” 虞岁答:“你进屋后我会告诉你。” 卫仁愣了下:“你能看到?” 虞岁站在门口,只静静地望着卫仁,没有回答。 卫仁在她无声的注视中察觉到什么,轻挑下眉,将所有猜测无声压回去,只道了声我明白了便离开。 他走到门前时,虞岁忽然问道:“你碰兰毒吗?” “兰毒?”卫仁怔了瞬,“这东西对九流术士来说,虽然能短时间内增强力量,但有上瘾性,断药就成废人,我可不想碰。” 虞岁侧目看他:“你师尊那边。” 卫仁仔细思考后答:“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去年纪书言让我去青阳南江杀一个卖毒的兰尸。那人死前骂了我一大堆话,骂得太脏,大概意思是说分赃问题,纪书言太贪心,没给他足够的利益云云。” 他想不起来具体的,耸肩道:“估计是有合作帮这些兰尸开路保护他们。” 卫仁印象里也只有这一次,还是纪书言要彻底接纳他,将他当做自己人培养,才肯让卫仁接触到这些事。 虞岁朝桌边走去,背对着卫仁,轻声问:“你们组织,不是叫玄魁吧。” “不是,我们组织叫农家叛徒。”卫仁前半句说得吊儿郎当,视线随着她动,“玄魁我听说过,勉强算是个兰尸组织,又不止做兰尸。” “玄魁的成员遍布六国,存在时间很长。六国都设有专门针对兰毒搜查和关押的御兰司,御兰司年年都抓的有玄魁的人,但就是抓不完。” 卫仁问她:“你怎么突然打听起兰毒了?” 虞岁也没有瞒他:“因为新的敌人是玄魁里的兰尸。” 卫仁问:“谁?” 虞岁在桌边坐下,单手支着脑袋看他:“你猜。” 卫仁说:“梅良玉?” 虞岁:“……” 卫仁说:“买卖兰毒他可能做不出,但制作兰毒他肯定可以的。” 虞岁淡声道:“师兄应该会谢谢你对他能力的夸奖。” 卫仁狐疑道:“你不会告诉他吧?” “赶紧走。”虞岁说,“教习们要来了。” 卫仁这才离开。 钟离雀听了全程,等卫仁走后才开口说:“楚锦是玄魁的人吗?” “不离十。”虞岁道,“青阳那边交易的兰毒,也可能是太乙传出去的。” “太乙?”钟离雀惊讶地收紧捧着雪飞鼠的手,把雪飞鼠惊得冒头出来,“那边不是很多圣者吗?” 虞岁说:“那圣者也帮忙做兰毒就没人发现了。” 钟离雀:“天啦!” “是我猜的。”虞岁补充道,“在找证据。” “那是不是很危险?”钟离雀担心道,“你可要小心啊,实在不行就别管了,你的安全最重要。” “知道啦。”虞岁轻声说,“我比以前厉害了点。” “那当然!”钟离雀认真道,“你在我眼里一直都是最厉害的。” 光是能破解通信阵数山就超过世上九成人了。 “怎么会?”虞岁怔道,“我觉得你才是最厉害的。” 毕竟她可是只用眼睛看就能学会兵家剑法的人。 两个小姑娘互相夸赞对方数遍,最后全化作了没忍住的盈盈笑声。 入夜后,戌时,十三境教习以石玉传声,声音响彻在学院上空,传向每一处:“今晚即将进行舍馆抽查,请各位弟子收到消息后,立马回到舍馆,你们有一刻钟的时间准备。” 教习全院传声通报,学院弟子也收到了通信院发的传文,得知消息后,一个个抱着听风尺哀嚎着,立马御风术赶回舍馆。 卫仁去了薛木石的宿舍,站在他窗前往下看,鬼甲天蛛也在窗前,往下边吐丝。 “等会,现在别吐,万一被发现了。”卫仁语气森森道。 鬼甲天蛛又把蛛丝给吞了回去。 薛木石看得欲言又止。 最终他只诚恳地望着卫仁,说:“祝你顺利。” 卫仁说:“你固定好蛛丝,别让它和我掉下去就会很顺利。” 薛木石点点头。 卫仁目不转睛地盯着下边。 开玩笑,谁要往上爬六十多层啊。 他从上边下去不是更快? 薛木石收拾好又来到过道上,外边已经陆陆续续站满了人。 他思考着,等会要打谁比较好。 毕竟虞岁说过,要他闹点动静吸引人,别让其他人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屋子里。 若是卫仁那边有什么意外,或者发出什么声音被注意到就麻烦了。 薛木石左右看看,教习还没来,过道里已经很吵闹了,他瞥见好几个差点打起来的人,心中犹豫,好像不需要他主动闹事,这一层肯定会打起来的。 刑春跟梅良玉往舍馆赶,在舍馆门口就看见了大量十三境教习,他们彼此交谈着,似乎还在确认什么。 梅良玉多看了两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地凝重。 “怎么这么突然。”刑春嘀咕。 梅良玉说:“哪次查舍馆都很突然。” 站在御风术通道口的教习提醒他们:“再等会这里就封了,回自己楼层待着,龙梯等会也要停止运行。” 刑春悄声问梅良玉:“苍殊他俩没问题吧?” 梅良玉低头玩着听风尺:“石月珍就住他对面,能有什么问题,一刻钟的时间够他俩收拾了。” 刑春跟梅良玉不在同一个楼层,两人就此分开,梅良玉回到自家宿舍,扫了眼卫仁的房间,没人在。 要是教习来了还不到场,等着扣分吧。 梅良玉将屋里该藏的东西都藏好后,慢悠悠地关门来到过道里。 孔依依住他对面。 这会跟其他人一起出来,瞧见一个人站在门前的梅良玉挑眉,又看看左右的人,纳闷问梅良玉:“年秋雁呢?” 梅良玉顺着她看的目光扫去,年秋雁没瞧见,倒是看见了人群中站着的张相云和洛伏。 不巧,他们都在同一层。 平日还能错开,谁也不见谁,今儿学院教习查舍,倒是久违地把他们凑一起了。 张相云撞见梅良玉看过来的目光,回了个挑衅的笑。 梅良玉漠然地转开视线,当没看见。 他的听风尺嗡嗡作响,梅良玉低头,点开查看,是教习张宇轩发来的传文,他也参与今日的查舍。 张宇轩说了今晚的事,梅良玉看得眉头缓缓皱起。 不少弟子都在看听风尺。 洛伏也在看,收到的消息让他和张相云看后,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 “嘘,教习来了。”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吵闹的过道里瞬间安静下来,看向从龙梯里出来的十三境教习们。 往日来查舍的教习,都是九人一组,今儿弟子们看见从龙梯里出来的第十人时,不由愣住,部分嬉皮笑脸瞬间收敛。 最后一个从龙梯里出来的女人身着蓝裙,披着银色外纱衣,腰间坠着黑色的神木签,以蓝色纱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冷冷淡淡的黑眸。 太乙方技家圣者,长孙紫。 没听说圣者也要来查舍的。 过道里乌泱泱的弟子们心中嘀咕,长孙紫刚走出龙梯,就看见旁侧御风术通道里出来的年秋雁。 见到长孙紫,年秋雁也愣了下。 人群里瞧见年秋雁的孔依依不由在心里骂道,这个笨蛋,被圣者抓了个现行的。 “你来迟了。”长孙紫冷淡地扫了眼年秋雁,沙哑的嗓音说,“没在规定时间内出现在舍门前扣几分?” 年秋雁说:“五分。” 长孙紫收回视线,对另一名教习说:“给他记着。” 年秋雁慢吞吞地跟在长孙紫身后,抬头朝前方人群看去。 人们还在惊讶方技家圣者的出现时,忽然听到清脆的落锁声响起,紧接着是来自农家圣者欧如双沉稳的声音,响彻整个舍馆: “收到通信院的消息,认为几个月前,从倒悬月洞偷走的银河水,此刻就藏在舍馆某位弟子的房中,因此启动封龙锁,请诸位弟子配合,在查明真相之前,不允进屋。” “啊?”有弟子过于震惊,不由喊出声来。 梅良玉这才从听风尺中抬起头来。 张宇轩刚才已经告诉他了,今晚不是简单的查舍,而是收到消息来找银河水的。 张相云和洛伏在一片震惊中,不动声色地收起听风尺,目光若有似无地朝长孙紫身旁的年秋雁看去。 年秋雁不会蠢到自己暴露银河水的消息,招来学院的搜查。 那向学院透露消息的人是谁? 今晚来的圣者怕是不少。 年秋雁若是真的把银河水藏屋里,被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他要怎么办? 虞岁随着人群朝打开的龙梯看去,静静看着教习们从中出来,她也想知道,今晚来的圣者里,有几个是帮年秋雁的。 第128章 第 128 章 hi~小天使,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虞岁抬头看去,笑道:“我叫南宫岁。” 少女话说得脆脆甜甜,利落大方。 梅良玉手中的听风尺微微发亮,他低头看去,骨节分明的手指飞速按动填字格。 虞岁余光扫了眼那双修长漂亮的手,退后站到朱老身旁,等着看接下来的审判裁决。 沙骞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青阳郡主来,他听到顾乾低笑声,回头不甘地看了眼,顾乾回以挑衅的眼神。 “完了,完了完了,妹妹带着氐宿天秤从天而降救顾乾于水火之中,这招英雄救美打的沙骞是措手不及。”牧孟白拍着盛暃的肩膀,痛心地摇头叹气,“你早说你有这么个漂亮妹妹啊,早知道我就努力帮你把顾乾给踹出太乙了。” 盛暃回头恶狠狠地瞪他:“哪来的英雄救美!” 牧孟白捂着嘴巴不说话了。 在第一层看台的尚阳公主鼓着腮帮子,目光盯着审判台上的虞岁看了许久,最后歪头跟身旁姐妹低语:“氐宿天秤是干嘛的?她怎么会有?为什么我母后他们没有?” 小姐妹们被问得面面相觑。 见姐妹们答不出来,尚阳公主瞪圆了眼,一转身去问不远处的荀之雅:“荀之雅,你们拿着法家的至宝来审判又想做什么妖?” 荀之雅身边的姑娘见她这态度有些不悦,正想回怼,被荀之雅拦下,她淡声道:“氐宿天秤作为法家至宝,能在审讯时捕捉犯人的五行之气和光核运转,根据五行之气的运转,能测量出犯人是否在说谎,从而判断真假。” “若是他与银河水失窃的事无关,氐宿天秤就是证据,今日的审判裁决也就有了结果。” 哪怕这事有很多疑点,但只要氐宿天秤在“你是否偷窃银河水”的问题上给出否的答案,那顾乾就没事了。 氐宿天秤的作用就是绝对的公平公正,在世人眼中是无法被反驳的权威审判。 名家朱老拆盒子的时候,梅良玉在回传文:“我说法家怎么突然松口了,原来是拿氐宿天秤换的。” 钟离山回道:“南宫家竟然愿意拿氐宿天秤和法家换顾乾,实属没想到。” 梅良玉轻轻弯了下嘴角:“这玩意要是流落外人手里,法家就要丢脸了,南宫家肯拿氐宿天秤跟他换人,于圣求之不得。” 钟离山不由看了眼审判台,又低头:“怎么说。” 梅良玉回完就收起听风尺,目光轻慢地朝旁侧的氐宿天秤看去。 钟离山收到传文:“真假能被幕后操作,法家怎么敢让别人知道氐宿天秤有这种漏洞。” 朱老拆开盒子,入目的是一架金色的天平。 朱老将它从盒子中拿出,端放在桌上。 天平竹制的横梁十分细长,两端各有金色丝线悬挂小巧的铜盘,铜盘一黑一白,正反两面都刻满了金色的法家条律小字。 虽然看着小巧精致,却在你注视它时,能感到一股强势的威严逼迫而来,令你不由心生敬畏。 就算是在最远看台的人都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蔓延散开。 “既然是法家至宝,就由你来审问吧。”朱老看向于圣说道。 于圣没有拒绝。 氐宿天秤放在了桌子最中间的位置,正巧对着坐在两位圣者之间的梅良玉,他依旧是一副背靠座椅,毫无压力的悠闲样。 梅良玉此时没有在玩听风尺,他看着眼前的氐宿天秤,一手搭在桌上,手指轻点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于圣朝氐宿天秤伸出手,五行之气汇入其中,天平纹丝不动,吊着铜盘的金线却分出丝丝缕缕,朝着问罪台上的顾乾飞去,缠绕在他的双手双脚,注入他的眉心和耳目。 金线上也转动着数不清的法家条律,肉眼几乎难见的字符飞速转动。 虞岁看向顾乾,听见于圣问道:“你名叫顾乾?” 坐在椅子上的顾乾微微抬首,哑声答:“是。” 天平倾斜,白色的铜盘往下坠,发出清脆的敲击声,片刻后回归平衡。 白主真,黑主假。 此刻的问罪场一片寂静,无人出声,全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审判台上的氐宿天秤。 于圣继续问道:“顾乾,由你本人重述银河水失窃当日经过。” 顾乾扭动下脖子,目光盯着前方的氐宿天秤,缓声道:“那天晚上我收到一条传文,约我去倒悬月洞门口见面。” 于圣问:“那个人是谁?” 顾乾答:“我不知道。” 天平往白铜盘倾斜,又是一声脆响。 沙骞冷笑声看过去:“你怎么会不知道,若是没有和人交换过听风尺铭文,根本发不了传文,又或者是你将消息隐藏在地支星海,所以在听风尺上找不到。” 顾乾也冷笑道:“我确实不知道,因为那就是一条没有通过铭文互换发来的传文,出于好奇心理,我才会去赴约,想着是不是通信院的人才能做到这种离奇的事。” “若是我将传文隐藏在地支星海,你让通信院的人一查就知。” 天平再次往白铜盘倾斜。 看台上的牧孟白惊呆地张了张嘴:“不是吧,这种一听就是谎话的解释,氐宿天秤还判定是真?通信院自己都没法绕过听风尺铭文发传文吧!” 薛木石从石阶上坐起身,有些迟钝地挠了挠头。身边的薛嘉月已经完全被审判吸引注意力,小声嘀咕道:“如果氐宿天秤判定没错,他没有说谎,那是不是这边的通信院出了问题?” 卫仁点点头:“通信院出了问题,那可就真是大问题了。” 虞岁听到这轻轻眨了下眼。 有点意思。 如果顾乾没说谎,那就是有人破解了太乙学院的通信阵。 如果他说谎了——虞岁余光往桌后的三位审判者扫了眼,那就是这里有人配合顾乾演戏。正如顾乾所说,就算是将传文隐藏在地支星海,通信院的人从三座数山里就能查出来。 太乙学院有二十四位圣者,十三境者只多不少,有一半的人都会参与六国的通信阵维护,查一个小弟子的听风尺传文完全不是问题。 原本在看氐宿天秤的梅良玉忽然抬头,正巧抓到偷看的虞岁。 虞岁也不慌,友好地眨了眨眼。 梅良玉没什么反应,又低头玩起听风尺,似乎兴致已尽,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了。 虞岁默默收回视线。 在于圣的示意下,顾乾继续说道:“我在戌时到达倒悬月洞,没有看见赴约的人,对方一直给我发传文,要我进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最后一脸坦然道:“我承认,因为太过好奇,为何会有人能不通过互换铭文就能发传文,所以我闯了禁地。” 白铜盘继续发出脆响。 沙骞忍不住道:“于是你就进去将银河水偷走了?” 顾乾似觉得他这话太过好笑,脸上都是嘲讽的笑意:“我并没有看到这个人,也不知道银河水被放在哪,进倒悬月洞后我一直在躲避守卫。” 依旧是白铜盘发出声响。 沙骞忽然提高声音喝道:“那银河水为何会不见?!” 顾乾冷笑道:“不是我拿的银河水。” 白铜盘发出的声响所有人都听见了。 “你……”沙骞还想再逼问,台上的朱老开口道,“事情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复杂,按照氐宿天秤的答案,他到目前为止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朱老看向于圣,慈祥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法家氐宿天秤辨真假、知善恶、定刑罚,此时它就是顾乾的证据。” 沙骞转身看向于圣:“于圣,顾乾还需再审!” 于圣目光平静:“可他到底是闯了法家的一级禁地。” 朱老说:“一事归一审,今日裁决的并非他擅闯禁地的事。” 于圣眼珠动了动,似扫了朱老一眼。 朱老又道:“从他的话中,似乎我们应该将重点放在听风尺上,通信院那边还未给出回答,非要指认是他偷走了银河水,也算是证据不足。” 于圣问道:“依你的意思,是要将他无罪释放?” 朱老说:“氐宿天秤所测结果,没有一条能定罪,所以我主张将顾乾无罪释放,可以开始裁决了吗?” 于圣一直抬起的手放下,天平的金线从顾乾身上回收。 “可以。”于圣说。 梅良玉还在玩听风尺,头也没抬:“可以。” 朱老点点头,摸了摸下巴长胡须,起身道:“有关顾乾无罪释放,我做出裁决,同意。” 于圣也站起身道:“我的裁决是,继续留察。” 现在是一个同意票,一个反对票,最关键的一票在梅良玉这,人们不由转了视线,纷纷看向审判台上神色轻松的男人。 忽然间被投以无数目光打量,梅良玉也不见有何变化,他收起听风尺,起身时目光似扫了眼下方顾乾,如玉石敲击的清冷嗓音道:“继续留察。” 虞岁是审判台上第一个朝梅良玉看去的人,于圣和朱老两人虽然心中惊讶,却没有表现出丝毫。 随着他给出的裁决答案,原本寂静的问罪场响起窃窃私语。 问罪台上的顾乾皱起眉头,目光直直地朝梅良玉看去,后者却已经朝台下走去,在不少人的目光注视下与走下看台的钟离山汇合,两人径直朝外走去。 “你给本公主站住!”尚阳公主气得要追上去理论,被姐妹们死死拉住,“氐宿天秤都判定他没说谎,说得都是真的,银河水不是他拿的,你凭什么继续留察!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荀之雅衣袖下原本松开的五指又不由自主地紧握在一起,目光看向台上的顾乾,隐约有几分担忧。 “完了,这怎么跟我想得不一样。” 原本以为稳赢的季蒙呆了,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身旁的黑胡子也是一脸肃容。 担心顾乾的人都在沉默或是苦恼。 只有盛暃,从虞岁出来就阴沉难看的脸色,这会总算是缓解了些。 “这倒是没想到啊,梅良玉跟顾乾是不是有什么过节?”牧孟白摸着下巴思考,“难道梅良玉也喜欢荀之雅?这是什么复杂的关系,哎我去这有点意思啊。” 此刻只有沙骞还能笑得出声来,从虞岁带着氐宿天秤出场后就一直笼罩他的阴霾,在梅良玉作出裁决后,他的世界豁然开朗。 “把他带回去,继续留察。”沙骞笑着对其他法家弟子说道,看向顾乾的神色无比傲慢。 名法两家的圣者一言不发,各自转身离去。 下边的黑胡子见法家弟子在收拾氐宿天秤,这人都没救到,东西还想收走?他急得朝台上跑。 黑胡子刚跑上审判台,就见虞岁一手按在盒子上,朝收拾的法家弟子笑道:“多谢这位姐姐帮忙啦。” 法家弟子有些尴尬,虞岁却不尴尬,自然地将盒子抱在怀里。 黑胡子这才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家笨蛋郡主会把氐宿天秤也让法家给捡了去。 没能拿到氐宿天秤的法家弟子灰溜溜走下台去,朝看过来的于圣吐了吐舌头,一脸无奈。 于圣心中叹息声,罢了。 虞岁抱着盒子往下走,喊着前边被带走的顾乾:“顾哥哥!” 顾乾回头看过来,虞岁刚要过去,就被人拽住往后拉去,力道之大,她踉跄几步才站稳。 盛暃拦在两人之前,阴沉的目光扫向虞岁:“谁让你来的?” 虞岁看看盛暃,这还是冷战两年后,盛暃第一次跟她开口说话。 “三哥。”虞岁乖乖叫了声,垫脚往他后边看,“我先去看看顾哥哥再跟你说。” 她想问问顾乾听风尺的事。 谁知盛暃直接把她拉走:“那家伙自身难保,你往前凑什么。” “哎!”虞岁扭着身子回头看。 顾乾隔着人群朝她招了招手,扬眉笑道:“岁岁,不用担心。” 第129章 第 129 章 129、 顾乾刚扭头看屋里,就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喊道:“吵什么?都给我站好了!” 姗姗来迟的教习队伍,气势却很惊人。 领头的是名家教习,竹非晔。 竹非晔生着一双吊梢眼,瞧着就十分凶恶,出来时神色不怒自威,将还在窃窃私语的弟子们震住。 顾乾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朝教习队伍转过头,一眼扫去,不见圣者,却都是些眼生的,没怎么打过交道的教习。 随着竹非晔的到来,吵闹的过道才逐渐安静,转而用眼睛死瞪对方,试图靠眼神暴揍对方一顿。 沙骞是个不怕事的,他指着顾乾对竹非晔说:“竹教,顾乾他想打开封龙锁,他屋里一定藏着银河水!上次就是他闯的倒悬月洞,还……” “闭嘴。”竹非晔冷眼瞧他,让沙骞不服气地闭上嘴。 竹非晔吩咐道:“按照顺序,一间一间的查。” 他可是跟人约好的,慢慢查,可不能听沙骞几句话就先查顾乾这屋。 虞岁只说让他们按照顺序慢点查,也没有透露自己要针对的是哪间屋子。 随着教习查房的动作,顾乾三人心中各自忧虑,卫仁则已经将东西拿到手,靠着薛木石给的瞬影符麻溜下落到一层去。 虽然屋中没人,但光亮还在,整座舍馆都是通体透亮的,尽管卫仁已经逼着光亮处行动,时刻注意周边情况,却还是能暴露他的身影。 但道家的瞬影符,将他的身形完美融入黑夜,从窗中透出的光亮再足,也无法发现他。 卫仁靠着蛛丝安全落地,再去往桃花林中绕路,撤了瞬影符,急匆匆朝舍馆赶去,假装自己才刚赶到。 等走近后他才有些惊讶,下边的人比他想得还要多。 多的不仅弟子,还有十三境的教习。 “又来一个。”负责清点没有进入舍馆的教习朝走来的卫仁轻扬下巴,问他,“名字,楼层号。” 卫仁焉巴着脸色说了,被教习笑道:“你在这屋撑了挺久,了不起。” 他先是一愣,随后明白什么意思,估计是梅良玉的熟人,知道跟他住一起的舍友都撑不过一个月就滚了。 卫仁趁机跟教习找到了话题,唠嗑起梅良玉这个人来,在教习队伍旁边站了些时间,听到其他教习的对话,也看见了站在最前边的两人。 双手背负身后的妇人侧首,对旁侧身形高大的男子说着话。 医家圣者,蒋书兰。 站在她身旁的中年男人着玄青色长衣,腰间佩剑,剑未出鞘,却能感觉到它尖锐的锋芒。男人五官深邃立体,轮廓分明硬朗,锐利的鹰眼微眯,似在思量着什么。 兵家圣者,狂楚。 狂楚盯着舍馆,话却是对蒋书兰说的:“老人家怎么不进去看看。” “以防万一,守着外边就好。”蒋书兰叹道,“若是真的被找出来了,那也是鱼死网破的局面。” 狂楚说:“老人家可有怀疑对象?” 蒋书兰笑道:“若是有,我早该动手把银河水这么危险的东西收回来了。” 太乙上下都知道,医家这位圣者,有菩萨心肠,对人也没有半点圣者架子,十分好说话。 所以无论是制作兰毒的银河水,还是打破六国不战誓约的浮屠塔碎片,都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卫仁小心注意着前边的动静,心想今晚来的圣者可真多,难道都是为了银河水?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拿了银河水要被发现,反正他的任务是完成了。 卫仁转头跟外边的教习们吊儿郎当地唠嗑着,不时低头看一眼手里的听风尺,注意着虞岁是否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负责搜查虞岁这层的教习们到了。 队伍中没有圣者。 教习队伍看起来颇为严肃,上来没有废话,开始一间间检查,但楼上楼下似乎都吵闹得很。这一层过道里的弟子们都能听见对骂的声音,以及部分九流术的传递出的波动。 别的地方因为弟子吵闹,所以教习停下来调解训斥,耽误不少时间,虞岁这一层的搜查却进行得很快,教习根本不管弟子的矛盾,任由他们吵,等搜查完了才轻飘飘来一句:“要打出去打。” 搜查过后,弟子们的状态明显轻松不少,目送教习离开,谈论的声音就大起来,各自等着封龙锁解开。 虞岁依着门框,低头看听风尺,其实是在看年秋雁那边。 那边的搜查进行得有些慢,不知是不是聚集了较多的甲级弟子,每个人屋子都有点不能被发现的东西,还有一部分从三级禁地偷来的宝物,被教习们发现,把未经允许去闯禁地的弟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虞岁见他们都太冷静,不见丝毫慌张,也就没有半点动作,便让留在年秋雁屋中的五行光核碎裂时,发出撞击声,屋中的动静瞬间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一名教习疑惑道:“里边还有人?” 长孙紫问:“谁的房间?” “我。”年秋雁温声答道,从长孙紫身后走出,站到自己屋前。 张相云和洛伏等人都朝年秋雁看去,不知他是早有预谋,还是始料不及。 若是屋中真的有银河水……那可不能被长孙紫发现了。 张相云朝对面的人看去,轻挑下眉,一名弟子收到他的信号,悄悄退到人群后边去。 虞岁注意到张相云的小动作,同时注意到一直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梅良玉,袖中手掌贴在门上轻轻一按,不知道将什么没入了屋门中。 师兄为什么也要帮忙? 虞岁秀气的眉头皱了一瞬。 虽然知道两人关系好,但屋中的动静有很多种办法解释,没必要这个时候出手。 长孙紫问站在门前的年秋雁:“里面还有人吗?” “没有。”年秋雁答得恭顺,“只住了我一个。” 那么刚才里边传来的撞击声响就说不清了。 长孙紫盯着年秋雁看了会,随后转开视线,对教习说:“打开。” 年秋雁没有任何阻拦,顺从地侧过身子,让开地方,这一站刚巧能光明正大地朝后边的张相云等人看去,他的视线掠过张相云,不发一言。 张相云却从他这一眼中得出银河水似乎就在里面的意思,心头微沉,从袖中伸手比了个手势,在教习动手要解开封龙锁时,突然传来弟子的惨叫声。 这声惨叫瞬间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一名弟子突然捂着腹部脸色铁青地倒下。 “喂喂,你怎么了?”身旁的人也吓了一跳,忙弯腰查看,却自己也感到不舒服,血色上涌,痛苦的惨叫声晕倒在地。 看见自己的朋友或者亲密的人忽然惨叫倒地,其他人也慌了,纷纷上前。 数名弟子接连倒下,长孙紫当即越过年秋雁,朝倒下的弟子走去,要开门的教习也跟着她,并喊道:“让开,别碰他们!” 先一步赶到的教习检查着倒地弟子的情况,沉声道:“袁教习,去请医家圣者上来!” 虞岁本想看看这一层引起骚乱后,前前后后哪一层的圣者会先忍不住赶过来。 是在上边的农家圣者欧如双、名家朱老,还是下边的法家于圣、兵家冷柔茵,以及在通信院等着的道家圣者梁震,还是阴阳家圣者邹纤。 若是守在舍馆门前的医家蒋书兰和兵家狂楚,那就太明显了。 可虞岁还没猜出到底是谁,就有人替她做出了选择。 “像是蛊毒。”另一名教习说,“农家欧圣就在上边,他来的最快。” 农家蛊毒,确实由农家圣者来处理更稳当,而他也是距离最近的。 虞岁注意着张相云和洛伏两人,见他俩对这个提议没有半分动静,似乎觉得很安全。 自己人来了,确实会有安全感。 否则又为什么要以蛊毒闹事。 长孙紫来到捂着肚子和脖子痛苦干呕,全身紫红的弟子身前,蹲下身施术,稳住他们体内混乱的五行之气,蛊毒不是她擅长的东西,只能等人过来。 农家圣者欧如双来得也快。 御风术通道口和龙梯都被封住,却不影响教习和圣者们使用,欧如双从龙梯中出来,穿着打扮十分朴素,浓眉大眼,是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存在。 若非有人点明,你绝对想不到他会是玄古大陆的九流圣者。 欧如双来后,平和的目光扫过中蛊毒弟子时闪过锐利之色,掌心中流转金色的五行之气,顺着弟子们的额穴进行疏导,让痛苦不堪的弟子们晕厥过去。 “最近农家放了一批驱除害虫的树蛊出去,看守的人许是疏忽了,才让树蛊跑出去,落在这些弟子身上了。”欧如双气息沉稳地解释道。 “先让他们进去吧。”欧如双示意教习们解开封龙锁开门。 教习照做,将这几名弟子都送进里面去,顺便将这屋检查一番。 “虽然没什么大事,但出蛊还要一段时间,我在此等候。”欧如双对长孙紫说,“上边还没有查完,不如我们换一换?” 长孙紫这才回首看向还站在门前的年秋雁。 年秋雁看上去仍旧恭顺,见师尊回头看自己,眨了眨眼。 长孙紫说:“先把他屋里的动静搞清楚。” 她重新朝年秋雁走去。 欧如双顺着她的话,也朝年秋雁看去。 虞岁看得若有所思,这似乎……像是年秋雁被长孙紫怀疑了。 一部分人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年秋雁这边,心里想这个倒霉蛋又会被查出来什么。 年秋雁仍旧一言不发,任由人们将屋门打开,屋门刚开,就看见一个红色的机关小兔子摔倒在地面,似乎摔得有些惨烈,脑袋摇摇欲坠。 长孙紫和欧如双都停在门口,神色各异地盯着一开门就能瞧见的机关兔子。 年秋雁在旁温声说:“刚才的响动,应该就是这机关兔掉下来了,怪我没有把它放好。” 梅良玉双手抱前,姿态懒散地靠着门。 虞岁看他一眼,这两人倒是默契。 第130章 第 130 章 屋里干净整洁,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也就显得地上的机关兔子十分显眼。 年秋雁的解释没有可挑剔的地方,长孙紫刚抬眼,就听见欧如双拿着听风尺说:“上边似乎也出事了,催得急。” 即使是在这里,也能听见上下几层弟子吵闹动手的声音,矛盾似乎很大,教习都压不住,简直是快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长孙紫眉头一皱,显然不能再耽误下去,既然是机关兔子,也能解释之前的响动。 “我上去看看,这边就劳烦你了。”长孙紫道。 欧如双点点头,目送长孙紫离开。 长孙紫走时看了眼年秋雁,这一眼颇有些身为师长的犀利,让年秋雁乖乖低下头。 欧如双率先走进屋中搜查,虞岁注意着张相云和洛伏两人的动静,见他们没有阻拦的意思,看来是对农家圣者欧如双很是放心。 所以欧如双是其中一个吗? 欧如双进屋中没弄出太大动静,只左右看了看,推门进屋随意地扫了圈便出来,他比了个手势,让其他人继续去搜查剩下的宿舍。 年秋雁站在门前也没说话。 之前的动静和异样都被平息,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转移,无人注意他。 在欧如双的带领下,这一层的搜查进行得十分快速。 长孙紫上楼后,上边的吵闹声倒是逐渐淡去。 虞岁不客气地将弟子之间见不得光的消息暴露,让舍馆到处都吵得热闹,打得惊天动地,十分影响教习们搜查。 在舍馆楼下,狂楚一手搭在腰间剑柄上,望着吵闹的舍馆说:“上次不是有个从倒悬月洞出来的弟子很有嫌疑吗?” 蒋书兰点点头答:“是名家朱老的徒弟。” 狂楚扬眉道:“可不能因为是圣者的徒弟就掉以轻心。” “上次法家裁决已经查清,他确实进了倒悬月洞,却没有拿走银河水,银河水的事与他无关。”蒋书兰道,“这是经过氐宿天秤审判过的真话。” “氐宿天秤?”狂楚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从外边拿回来的氐宿天秤,无法令人信服。” 蒋书兰似乎没听懂这话的意思,朝身旁的人看去疑惑一眼。 狂楚望着顾乾那一层楼说:“我看那一层也没有圣者去,老人家,虽然你心地仁善,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关银河水,要是让它流落在外被兰尸等人拿走,大家可都会很麻烦。” 蒋书兰叹气道:“话是这么说……可今晚的安排,都是通信院那边传来的。圣者去哪一层重点搜查,也是邹纤和李丘文说了算。” 她也随着狂楚的视线朝顾乾那一层楼看去:“既然没有安排圣者去那边,想来是没有嫌疑的。” “您老真这么想?”狂楚看向蒋书兰问道。 “我没有想法。”蒋书兰眉眼和蔼道,“只是按照你们的想法做事,只要你说想要去那一层搜查,我也不会阻拦的。” “我可不能走,若是偷了银河水的贼人想要鱼死网破,从里面逃出来,放您老人家一个在这守着可不行。” 狂楚虽一脸正气,话却说得揶揄。 蒋书兰听完也只是笑:“今日来的圣者如此之多,恐是逃不了的。” 卫仁在外边虽然注意着两位圣者的动静,却也不敢放东西过去偷听。他看见舍馆里不断有人出来,都是闹事的弟子,被教习们压着送出来,一边走一边骂这帮弟子胆儿真肥。 虞岁这会的注意力都在年秋雁那一层,倒是没太关注下边毫无动静的蒋书兰与狂楚。 欧如双将这一层的屋子都检查过后,没有停留太久,为那几名弟子解了蛊毒就走了。 圣者一走,过道立马变得热闹起来。 一部分弟子转身对着门上的封龙锁敲敲打打,试图打开。 另一部分弟子则不着急进去,跟身旁的人聊着天,或是低头玩听风尺。 梅良玉朝站在门前的年秋雁轻扬下巴,示意他过来,年秋雁刚走过去,就被旁侧站着的孔依依瞪了眼,压低声音问他:“你屋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真没藏。”年秋雁无奈道,“就一兔子,机关兔。” 他把一句话解释给两个人听。 “我怎么觉得你师尊对你有点不满?”梅良玉慢吞吞开口,看似闲聊的神色与语调。 “我今晚给她丢脸了。”年秋雁叹道,“这不是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到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她抓到了。我师尊虽然不是法家的人,却比法家更加赏罚分明。” “瞎扯什么,谁不知道方技家圣者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梅良玉轻扯嘴角,冷冷笑道,“更别提你还是方技家上上下下都宠着的那个。” 年秋雁哂笑道:“你从哪听来我师尊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谣言?” 梅良玉眼神示意,是孔依依说的。 孔依依还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年秋雁好似拿这两个人没办法,低声笑了会,语调轻松地转移了话题。 舍馆抽查的事逐渐进入尾声。 通信院仍旧在对之前的传文进行解密追踪。 在一片金黑色的数山群中,三座大数山的光芒更加明亮,身上流转的字符咒纹速度也更快。 穿着通信院墨绿色长袍的九流术士们围着一座座数山,进行字符记录,再将其破解得出想要的消息。 距离三座大数山最近的两人,都在抬头盯着数山上方转动的彩条。 两人身形相仿,年纪相仿,穿着一黑一白颜色鲜明对比的长衣。 道家李丘文身着白衣,衣衫整洁,一丝不苟,以玉冠束发,瞧着气度不凡。他狭长双目打量着数山,似乎捕捉到什么,微微眯了下眼,若有所思。 阴阳家邹纤身着黑衣,墨发随意地散在身后,就连衣服也穿得随意,似乎没穿里衣,就披了一件外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古铜色的半边胸膛。 邹纤伸手挠挠脖子,又掩手打了个哈欠,瞧着漫不经心,因为数山彩条转动的声响,又眯着眼抬头看了会,随口道:“找不到的,放了吧。” “你说得倒是轻巧。”李丘文皱着眉头,神色有几分严肃,“若是通信院的数山无法记录到对方的位置,问题可就严重了。” 说完他顿了顿,扭头朝邹纤看去:“你是不是喝酒了?” 邹纤面不改色道:“没有,没喝。” 李丘文十分嫌弃道:“那你身上的味哪来的?” 说完甚至往后退了一步,与邹纤拉开距离。 邹纤抬起手闻了闻衣服,随后噢了声,不以为意道:“昨晚的,昨晚确实喝了,今天想早些休息,谁知来了这一出。” “事关重大,你认真点。”李丘文伸手捂着鼻子道,“在太乙,只要有人使用听风尺,就会在通信院的数山中留下痕迹,如今却找不到发信之人的具体位置,这不是在打通信院的脸吗?” “确实有可能找不到。”邹纤却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花时间,他抓了抓有些发痒的脖子,眼神示意李丘文看数山,“一直以来试图破解听风尺的人只多不少,其中不乏成功的。对这次的人来说,想要让数山无法确定位置也不算太难,同时使用多个听风尺发送传文的时候,再同时将他们毁去。” “五行之气已经具象化,但因为听风尺被毁,传文到一半就散去,可数山还是能捕捉到,所以记录同一条传文的位置会有很多。” 李丘文却道:“同时使用六到十二个听风尺,发送传文的瞬间再将听风尺毁掉,你觉得能做到这种事的人有几个?这种办法需要多人合作,你认为这次会是多人行动吗?” 邹纤又打了个哈欠,脸色比之前更加困倦,他无奈地耸肩道:“能单枪匹马从倒悬月洞里拿走银河水的又有几个?” 李丘文看他一眼:“那可太多了。” 邹纤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个笑话,又道:“好吧,只限学院弟子。” “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但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李丘文的话还没说完,邹纤就道,“谁让你们只怀疑个人了,偷银河水怎么就不能是团体合作?那天晚上进倒悬月洞的弟子,不止被查出来的顾乾一个吧。” 李丘文眉头微蹙,邹纤又打了个哈欠:“咱们阴阳家就有两个,不说是因为他们没被抓到,别家的没有说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你竟然藏着不说?!”李丘文惊讶道。 邹纤:“我猜的。” 李丘文:“你竟然不说?!” 邹纤挠脖子的力道重了些,把自己抓疼了,嘶了声:“不说的哪只有我一个啊,你家没有吗?” 李丘文板着脸,额角狠狠一抽:“没有!” “无所谓,反正他们也不是重点。”邹纤说,“反正那天晚上去倒悬月洞的人只多不少,被抓到的是顾乾,他说银河水不是自己拿的,但也可能是他们多人合作,才导致银河水被拿走。” “你要查顾乾?”李丘文看着他,“顾乾是朱老的徒弟,上次法家裁决,朱老的态度很明显。” 顿了顿,又道:“何况法家已经做出了裁决,顾乾与银河水失窃无关,你此刻怀疑顾乾,那就是打法家的脸,他们不会允许的。” 邹纤听完也没什么情绪起伏,挠着脖子龇牙咧嘴道:“我哪会做这种麻烦事,我只是借这事告诉你,银河水可以是团伙作案,今晚发传文的人也可以是团伙合作。” “发出的传文最终还是被数山捕捉到了,他们可以破解听风尺,这不难,但没有人能破解数山。”邹纤抬头看向前方三座大数山,“只有破解数山,才能真正做到文无痕,音无迹。” 听到这的虞岁低垂眼眸看手中听风尺,黑长的眼睫轻颤一瞬。 “若是破解了数山……”李丘文沉思道,邹纤打断他,“不要自己吓自己。” 李丘文对通信院的人说:“把顾乾被抓到今晚前,所有进出通信院的名单给我。” 邹纤知道这人疑心特别重,若是有他怀疑在意的点,不管多麻烦,都要接手查一查。 李丘文走到另一座数山前凝神注目,此刻小数山上浮现的都是这段时间人们进入通信院的信息记录,名字、时间、来做何事等等。 他看完了所有记录,没有发现值得注意的人物。 李丘文这才放心。 邹纤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歪头将脸颊朝肩膀蹭了下止痒,这才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想要破解数山哪有那么容易,通信院这么多人看着,能让一个人对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数山群挨个记录不成?那通信院的人就该因为太过废物而被逐出太乙。” 虞岁唇角微弯一瞬。 这两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根本不用进数山阵就能做到。 那已经不再是通信院的数山,而是虞岁的数山。 屋里干净整洁,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也就显得地上的机关兔子十分显眼。 年秋雁的解释没有可挑剔的地方,长孙紫刚抬眼,就听见欧如双拿着听风尺说:“上边似乎也出事了,催得急。” 即使是在这里,也能听见上下几层弟子吵闹动手的声音,矛盾似乎很大,教习都压不住,简直是快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长孙紫眉头一皱,显然不能再耽误下去,既然是机关兔子,也能解释之前的响动。 “我上去看看,这边就劳烦你了。”长孙紫道。 欧如双点点头,目送长孙紫离开。 长孙紫走时看了眼年秋雁,这一眼颇有些身为师长的犀利,让年秋雁乖乖低下头。 欧如双率先走进屋中搜查,虞岁注意着张相云和洛伏两人的动静,见他们没有阻拦的意思,看来是对农家圣者欧如双很是放心。 所以欧如双是其中一个吗? 欧如双进屋中没弄出太大动静,只左右看了看,推门进屋随意地扫了圈便出来,他比了个手势,让其他人继续去搜查剩下的宿舍。 年秋雁站在门前也没说话。 之前的动静和异样都被平息,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转移,无人注意他。 在欧如双的带领下,这一层的搜查进行得十分快速。 长孙紫上楼后,上边的吵闹声倒是逐渐淡去。 虞岁不客气地将弟子之间见不得光的消息暴露,让舍馆到处都吵得热闹,打得惊天动地,十分影响教习们搜查。 在舍馆楼下,狂楚一手搭在腰间剑柄上,望着吵闹的舍馆说:“上次不是有个从倒悬月洞出来的弟子很有嫌疑吗?” 蒋书兰点点头答:“是名家朱老的徒弟。” 狂楚扬眉道:“可不能因为是圣者的徒弟就掉以轻心。” “上次法家裁决已经查清,他确实进了倒悬月洞,却没有拿走银河水,银河水的事与他无关。”蒋书兰道,“这是经过氐宿天秤审判过的真话。” “氐宿天秤?”狂楚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从外边拿回来的氐宿天秤,无法令人信服。” 蒋书兰似乎没听懂这话的意思,朝身旁的人看去疑惑一眼。 狂楚望着顾乾那一层楼说:“我看那一层也没有圣者去,老人家,虽然你心地仁善,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关银河水,要是让它流落在外被兰尸等人拿走,大家可都会很麻烦。” 蒋书兰叹气道:“话是这么说……可今晚的安排,都是通信院那边传来的。圣者去哪一层重点搜查,也是邹纤和李丘文说了算。” 她也随着狂楚的视线朝顾乾那一层楼看去:“既然没有安排圣者去那边,想来是没有嫌疑的。” “您老真这么想?”狂楚看向蒋书兰问道。 “我没有想法。”蒋书兰眉眼和蔼道,“只是按照你们的想法做事,只要你说想要去那一层搜查,我也不会阻拦的。” “我可不能走,若是偷了银河水的贼人想要鱼死网破,从里面逃出来,放您老人家一个在这守着可不行。” 狂楚虽一脸正气,话却说得揶揄。 蒋书兰听完也只是笑:“今日来的圣者如此之多,恐是逃不了的。” 卫仁在外边虽然注意着两位圣者的动静,却也不敢放东西过去偷听。他看见舍馆里不断有人出来,都是闹事的弟子,被教习们压着送出来,一边走一边骂这帮弟子胆儿真肥。 虞岁这会的注意力都在年秋雁那一层,倒是没太关注下边毫无动静的蒋书兰与狂楚。 欧如双将这一层的屋子都检查过后,没有停留太久,为那几名弟子解了蛊毒就走了。 圣者一走,过道立马变得热闹起来。 一部分弟子转身对着门上的封龙锁敲敲打打,试图打开。 另一部分弟子则不着急进去,跟身旁的人聊着天,或是低头玩听风尺。 梅良玉朝站在门前的年秋雁轻扬下巴,示意他过来,年秋雁刚走过去,就被旁侧站着的孔依依瞪了眼,压低声音问他:“你屋里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真没藏。”年秋雁无奈道,“就一兔子,机关兔。” 他把一句话解释给两个人听。 “我怎么觉得你师尊对你有点不满?”梅良玉慢吞吞开口,看似闲聊的神色与语调。 “我今晚给她丢脸了。”年秋雁叹道,“这不是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到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她抓到了。我师尊虽然不是法家的人,却比法家更加赏罚分明。” “瞎扯什么,谁不知道方技家圣者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梅良玉轻扯嘴角,冷冷笑道,“更别提你还是方技家上上下下都宠着的那个。” 年秋雁哂笑道:“你从哪听来我师尊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谣言?” 梅良玉眼神示意,是孔依依说的。 孔依依还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年秋雁好似拿这两个人没办法,低声笑了会,语调轻松地转移了话题。 舍馆抽查的事逐渐进入尾声。 通信院仍旧在对之前的传文进行解密追踪。 在一片金黑色的数山群中,三座大数山的光芒更加明亮,身上流转的字符咒纹速度也更快。 穿着通信院墨绿色长袍的九流术士们围着一座座数山,进行字符记录,再将其破解得出想要的消息。 距离三座大数山最近的两人,都在抬头盯着数山上方转动的彩条。 两人身形相仿,年纪相仿,穿着一黑一白颜色鲜明对比的长衣。 道家李丘文身着白衣,衣衫整洁,一丝不苟,以玉冠束发,瞧着气度不凡。他狭长双目打量着数山,似乎捕捉到什么,微微眯了下眼,若有所思。 阴阳家邹纤身着黑衣,墨发随意地散在身后,就连衣服也穿得随意,似乎没穿里衣,就披了一件外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古铜色的半边胸膛。 邹纤伸手挠挠脖子,又掩手打了个哈欠,瞧着漫不经心,因为数山彩条转动的声响,又眯着眼抬头看了会,随口道:“找不到的,放了吧。” “你说得倒是轻巧。”李丘文皱着眉头,神色有几分严肃,“若是通信院的数山无法记录到对方的位置,问题可就严重了。” 说完他顿了顿,扭头朝邹纤看去:“你是不是喝酒了?” 邹纤面不改色道:“没有,没喝。” 李丘文十分嫌弃道:“那你身上的味哪来的?” 说完甚至往后退了一步,与邹纤拉开距离。 邹纤抬起手闻了闻衣服,随后噢了声,不以为意道:“昨晚的,昨晚确实喝了,今天想早些休息,谁知来了这一出。” “事关重大,你认真点。”李丘文伸手捂着鼻子道,“在太乙,只要有人使用听风尺,就会在通信院的数山中留下痕迹,如今却找不到发信之人的具体位置,这不是在打通信院的脸吗?” “确实有可能找不到。”邹纤却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花时间,他抓了抓有些发痒的脖子,眼神示意李丘文看数山,“一直以来试图破解听风尺的人只多不少,其中不乏成功的。对这次的人来说,想要让数山无法确定位置也不算太难,同时使用多个听风尺发送传文的时候,再同时将他们毁去。” “五行之气已经具象化,但因为听风尺被毁,传文到一半就散去,可数山还是能捕捉到,所以记录同一条传文的位置会有很多。” 李丘文却道:“同时使用六到十二个听风尺,发送传文的瞬间再将听风尺毁掉,你觉得能做到这种事的人有几个?这种办法需要多人合作,你认为这次会是多人行动吗?” 邹纤又打了个哈欠,脸色比之前更加困倦,他无奈地耸肩道:“能单枪匹马从倒悬月洞里拿走银河水的又有几个?” 李丘文看他一眼:“那可太多了。” 邹纤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个笑话,又道:“好吧,只限学院弟子。” “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但能做到这种地步的……”李丘文的话还没说完,邹纤就道,“谁让你们只怀疑个人了,偷银河水怎么就不能是团体合作?那天晚上进倒悬月洞的弟子,不止被查出来的顾乾一个吧。” 李丘文眉头微蹙,邹纤又打了个哈欠:“咱们阴阳家就有两个,不说是因为他们没被抓到,别家的没有说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你竟然藏着不说?!”李丘文惊讶道。 邹纤:“我猜的。” 李丘文:“你竟然不说?!” 邹纤挠脖子的力道重了些,把自己抓疼了,嘶了声:“不说的哪只有我一个啊,你家没有吗?” 李丘文板着脸,额角狠狠一抽:“没有!” “无所谓,反正他们也不是重点。”邹纤说,“反正那天晚上去倒悬月洞的人只多不少,被抓到的是顾乾,他说银河水不是自己拿的,但也可能是他们多人合作,才导致银河水被拿走。” “你要查顾乾?”李丘文看着他,“顾乾是朱老的徒弟,上次法家裁决,朱老的态度很明显。” 顿了顿,又道:“何况法家已经做出了裁决,顾乾与银河水失窃无关,你此刻怀疑顾乾,那就是打法家的脸,他们不会允许的。” 邹纤听完也没什么情绪起伏,挠着脖子龇牙咧嘴道:“我哪会做这种麻烦事,我只是借这事告诉你,银河水可以是团伙作案,今晚发传文的人也可以是团伙合作。” “发出的传文最终还是被数山捕捉到了,他们可以破解听风尺,这不难,但没有人能破解数山。”邹纤抬头看向前方三座大数山,“只有破解数山,才能真正做到文无痕,音无迹。” 听到这的虞岁低垂眼眸看手中听风尺,黑长的眼睫轻颤一瞬。 “若是破解了数山……”李丘文沉思道,邹纤打断他,“不要自己吓自己。” 李丘文对通信院的人说:“把顾乾被抓到今晚前,所有进出通信院的名单给我。” 邹纤知道这人疑心特别重,若是有他怀疑在意的点,不管多麻烦,都要接手查一查。 李丘文走到另一座数山前凝神注目,此刻小数山上浮现的都是这段时间人们进入通信院的信息记录,名字、时间、来做何事等等。 他看完了所有记录,没有发现值得注意的人物。 李丘文这才放心。 邹纤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歪头将脸颊朝肩膀蹭了下止痒,这才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想要破解数山哪有那么容易,通信院这么多人看着,能让一个人对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数山群挨个记录不成?那通信院的人就该因为太过废物而被逐出太乙。” 虞岁唇角微弯一瞬。 这两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根本不用进数山阵就能做到。 那已经不再是通信院的数山,而是虞岁的数山。 第131章 第 131 章 李丘文的疑心消解,虞岁则继续观察着两人的对话和神情。 今晚她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观察。 她又不能直接把银河水在年秋雁那的消息公开。 只能透露一部分,再观察其他人的反应和行动。 阴阳家圣者邹纤,瞧着吊儿郎当,思路却很清晰,知道的不少,却不是喜欢主动出击的类型。 道家圣者李丘文,他提及顾乾时的几段话倒是让虞岁有些在意。 如果说他生性多疑,事事都要确保准确和真实,却在邹纤提出顾乾可能参与团队合作偷走银河水的嫌疑时,没有过多追究,反而是提醒邹纤,顾乾是名家朱老的徒弟,重新查顾乾,还会打法家的脸。 李丘文或许是浮屠塔碎片的参与者。 农家圣者欧如双则疑似银河水的参与者。 今夜出动的圣者如此多,就算找不到银河水,也该有别的收获。 虞岁收起听风尺,透过五行光核,看见教习们陆陆续续地收尾离开。 顾乾那一层也没查出什么来,虽然带走了不少弟子,都是因为吵闹动手的原因。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准备离开的竹非晔等人,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浮屠塔碎片的事没有被发现。 顾乾低头看听风尺,眉尖微抽。 他想起来最开始的交谈,这家伙承认他也是在那天晚上进入了倒悬月洞,这么看来,今晚的事多半是听风尺对面的神秘人弄出来的。 银河水不就是被他拿走的吗? 贼喊捉贼。 顾乾心中冷笑,觉得自己的猜测不离十。 虞岁在数舍馆中,还有几个没有离开的圣者。 兵家圣者冷柔茵一层层往下搜查,她做事十分细致,果断。有冷柔茵在时,即使弟子们被情绪操控上头闹事,也很快就被她镇压,平息下去。 此刻过道里的弟子们都像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不敢有所动作。 冷柔茵面色不改,—间间地搜查。 她亲自进屋,参与每一间宿舍的搜查,进屋后视线扫过门窗,看教习们使用青竹棍感应银河水的存在。 若是直接用手触碰银河水,也会沾染毒性,但一般人很难知晓这些,而偷走银河水的人却十分了解。 虞岁虽然不知道,但也误打误撞,说银河水被藏在舍馆屋里,可比银河水藏在某人身上的可信度要高。 冷柔茵随便挑了间屋子进去,她站在门口,看另一名教习以青竹棍试探屋中的每个角落。 没有触发感应,教习便回头朝她摇摇头。 冷柔茵转身欲走,却闻到一股馥郁的兰香,尽管转瞬即逝,甚至像是错觉,可仍旧引起她的注意力。 她身影顿住,凝神回头望去,再次打量屋中的一切。 教习问:“可有什么疑点?” “气味。”冷柔茵说着,往靠墙的书架走去。 身旁的教习听完她的话,左右闻了闻,仍旧不明所以,好像也没听说银河水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教习继续问道:“是什么气味?” 冷柔茵说:“兰毒的气味。” 教习脸色微变,变得谨慎起来,低语道:“弟子居住的舍馆怎么会……” 冷柔茵没有多做解释,因为那可能是她的错觉,需要找到证据才能肯定。她寻着可能散发出味道的方向,仔细打量书架上的东西。 都是些从外城买来的小玩意摆件,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个名家弟子,冷柔茵能发现部分盒子上的字言密锁。 她没有试着解开这些字言密锁,只是追寻气味。 教习也开始在屋里闻来闻去。 搜查完其他屋子,路过这边的教习看见屋子里的两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虞岁透过五行光核看见这边的动静,冷柔茵发现有兰毒的踪迹,倒是和她的期待吻合。 太乙都能将兰毒转运到青阳帝都,说明在这里的兰毒绝对不少。 学院里既然有张相云等人潜伏偷取银河水,和圣者合作,那么在圣者的包庇隐瞒下,与兰毒有关的弟子估计只多不少。 不是吸食兰毒的,就是和张相云他们一样,负责买卖兰毒。 今晚找不到从倒悬月洞偷走银河水的人,却能找出几个兰尸。 封龙锁虽然解开了,但弟子们也不敢进屋去看着教习等人搜查,只能乖乖站在门外,还得是背对着屋门,不准看里面动静。 冷柔茵凑近靠墙的书架,有时候凑近了反而无法捕捉到气味,她在书架前站了许久,放缓呼吸,自然吸入。 兰花的气味。 馥郁,却只是一瞬间。 兰毒的形态有许多种,水状、雾状,但都有沁人心脾的淡淡兰花香味。 冷柔茵伸出手,指腹轻轻擦过木架边缘,再放回鼻前,闻到了残留的兰毒气味,刺鼻馥郁的兰香。 当她的手放在木架边缘时,脑子里便飞速闪过几个画面: 精巧的蓝色水瓶,被人伸手碰倒,瓶口对着屋门的方向倒下,从里面流泻出淡紫色的雾气,将气味留存在木架上。 但此刻木架上并没有装有兰毒的水瓶。 “让这屋子的主人进来。”冷柔茵说。 教习一看她这么说,就知道她是找到了,立马照做。 他把四人都叫进堂屋来,指着冷柔茵所在的房间问:“住里面的是谁?” “弟子乔钧。”一名青年从中走出,垂首道。 他看起来不卑不亢,似乎是觉得自己吸食兰毒的事不可能被发现。 冷柔茵让他进屋里去。 乔钧照做,来到屋中,站在冷柔茵不远处,垂首等待着。 “你吸食兰毒?”冷柔茵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在屋中掀起惊天骇浪。 站在堂屋里的教习和另外三名弟子都震惊地朝乔钧看去。 乔钧先是一愣,随后弯腰拱手道:“圣者明鉴,我并未碰过兰毒。” 冷柔茵转身看向他道:“你屋中留有兰毒的气味。” 乔钧仍旧神色沉稳道:“弟子不知,但弟子确实养了几株兰花,花期虽过,但屋中仍有留芳。” “瓶子里的兰毒是雾状,以蓝色瓶子的大小能猜出,里面的兰毒够你一个人使用七日,若是你省着点,能用半月有余。”冷柔茵并未被乔钧的沉稳应对而迷惑,只轻轻搓了搓沾有气味的指腹,“不巧的是它被碰倒,洒了几乎一半出来。” 被冷柔茵说中了瓶子的大小和兰毒的剂量,乔钧才觉心脏一沉。 那是他独自一人在屋中时发生的事,冷柔茵是怎么知道的? 好在兰毒和瓶子都被他处理了,冷柔茵找不到证据。 乔钧稳住心神,继续道:“弟子愚钝,实在不知圣者说的是什么。” “太乙出现兰毒已是奇事,可不会只听你三言两语就决定。”冷柔茵望着他,对门口的教习说,“将他带去法家,取血查兰毒。” 乔钧抬头道:“没有证据的事,法家也不能如此行动吧。” 冷柔茵听他辩驳,静了静,视线越过乔钧,朝后方三名弟子看去:“你们若是知晓什么,尽管开口,若是隐瞒不报,与其同罪。” 三名弟子感觉到压力如山崩到来,彼此面面相觑片刻,才看向乔钧。 乔钧这会也没敢回头看他们。 教习在旁温声道:“放心说,若是没有参与的话,自然没事的。” “我肯定没参与啊。”一名弟子摸着脑袋神色郁闷道,“我都不知道他屋子里有兰毒……不是这玩意你从哪里弄来的啊?你不会让我们无意间也碰到了吧!” “蓝色的瓶子吗?我以前在他屋子里好像见过。”神色有些犹豫的弟子也开口道,“在书架那边……但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兰毒。” 乔钧这才猛地回头。 第三名弟子生气道:“喂,你们别瞎说啊!万一那就是普通的瓶子怎么办?乔钧不是那种人!” 听了这三人的对话,冷柔茵直接道:“带走。” 教习这才开始行动。 他们一左一右站在乔钧身侧,虽然没有上手绑人,但挟持的意思很明显。 乔钧沉着脸色往外走,刚到大堂时身影忽然一闪,脚下御风,左侧的教习反应快速,出手阻拦,却见乔钧身法诡异地躲过。 被乔钧逃了一手的教习面子上过不去,作为兵家教习,手里细长结实的青竹棍用着十分顺手。 兵家教习反手以青竹棍打出数道锋利的剑气,封住乔钧的走位,拦住他想逃跑的路线,却没想到乔钧不是要往过道那边冲。 屋子里突然动手引来动静,让过道里的弟子纷纷转过身来往里面看。 乔钧作为名家甲级弟子,也是有点实力在身上的,此刻屋中只有一位教习动手,他们交手的速度很快,乔钧反应迅速,只躲不攻。 他抬手一记名家字言轰开紧闭的窗户,发出巨响,木屑渣子飞溅,而乔钧在窗户爆裂声中,化作一道金光,身形变作一只展翅的黑鸟从窗口飞出。 屋里的三名弟子都看呆了。 “他他……这……” 名家有这种九流术?! 本以为能搞定的教习们也愣住。 守在舍馆下方的狂楚和蒋书兰,都注意到上边的动静,看见了从窗口飞出去的黑鸟。 冷柔茵朝窗边走去,目光盯着夜空中越飞越远的黑鸟说:“神机术,伪兽。” 排名八十一的神机术·伪兽。 拥有可以让自身化形为飞禽走兽的能力,但有时限。 哪怕只有几个瞬息的时间,也足够乔钧逃走。 此刻他化作飞鸟翱翔于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就快要看不见夜色里那抹黑点。 冷柔茵伸手从虚空中握住金色的剑柄朝前方一挥,和楼下的狂楚几乎同一时间出手。 两道迅猛强势的剑气带着刺耳的鸣叫声,眨眼便追到飞远的黑鸟,将其击落。 两位兵家圣者同时出手,清越的剑鸣声引起众人注意,舍馆里的人不约而同地想往外边看去。 狂楚和冷柔茵则御风术追过去,两人的速度很快,又是同时赶到,在桃花林中看见落地死去的乔钧。 被两道圣者剑气打中,绝无生还的可能。 冷柔茵垂眸看了眼,淡声道:“我没想杀他。” 狂楚单手收剑,挑眉笑道:“我也没想,巧了,你不知道我就在楼下,察觉异样会出手吗?” 冷柔茵转身离去:“既是你杀的,那就趁他血有余温时,送去法家查兰毒。” 狂楚盯着她的背影:“话要说清楚,死因是被两道剑气击中,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冷柔茵没理,身影瞬间消失。 李丘文的疑心消解,虞岁则继续观察着两人的对话和神情。 今晚她做得最多的事就是观察。 她又不能直接把银河水在年秋雁那的消息公开。 只能透露一部分,再观察其他人的反应和行动。 阴阳家圣者邹纤,瞧着吊儿郎当,思路却很清晰,知道的不少,却不是喜欢主动出击的类型。 道家圣者李丘文,他提及顾乾时的几段话倒是让虞岁有些在意。 如果说他生性多疑,事事都要确保准确和真实,却在邹纤提出顾乾可能参与团队合作偷走银河水的嫌疑时,没有过多追究,反而是提醒邹纤,顾乾是名家朱老的徒弟,重新查顾乾,还会打法家的脸。 李丘文或许是浮屠塔碎片的参与者。 农家圣者欧如双则疑似银河水的参与者。 今夜出动的圣者如此多,就算找不到银河水,也该有别的收获。 虞岁收起听风尺,透过五行光核,看见教习们陆陆续续地收尾离开。 顾乾那一层也没查出什么来,虽然带走了不少弟子,都是因为吵闹动手的原因。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准备离开的竹非晔等人,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浮屠塔碎片的事没有被发现。 顾乾低头看听风尺,眉尖微抽。 他想起来最开始的交谈,这家伙承认他也是在那天晚上进入了倒悬月洞,这么看来,今晚的事多半是听风尺对面的神秘人弄出来的。 银河水不就是被他拿走的吗? 贼喊捉贼。 顾乾心中冷笑,觉得自己的猜测不离十。 虞岁在数舍馆中,还有几个没有离开的圣者。 兵家圣者冷柔茵一层层往下搜查,她做事十分细致,果断。有冷柔茵在时,即使弟子们被情绪操控上头闹事,也很快就被她镇压,平息下去。 此刻过道里的弟子们都像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不敢有所动作。 冷柔茵面色不改,—间间地搜查。 她亲自进屋,参与每一间宿舍的搜查,进屋后视线扫过门窗,看教习们使用青竹棍感应银河水的存在。 若是直接用手触碰银河水,也会沾染毒性,但一般人很难知晓这些,而偷走银河水的人却十分了解。 虞岁虽然不知道,但也误打误撞,说银河水被藏在舍馆屋里,可比银河水藏在某人身上的可信度要高。 冷柔茵随便挑了间屋子进去,她站在门口,看另一名教习以青竹棍试探屋中的每个角落。 没有触发感应,教习便回头朝她摇摇头。 冷柔茵转身欲走,却闻到一股馥郁的兰香,尽管转瞬即逝,甚至像是错觉,可仍旧引起她的注意力。 她身影顿住,凝神回头望去,再次打量屋中的一切。 教习问:“可有什么疑点?” “气味。”冷柔茵说着,往靠墙的书架走去。 身旁的教习听完她的话,左右闻了闻,仍旧不明所以,好像也没听说银河水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教习继续问道:“是什么气味?” 冷柔茵说:“兰毒的气味。” 教习脸色微变,变得谨慎起来,低语道:“弟子居住的舍馆怎么会……” 冷柔茵没有多做解释,因为那可能是她的错觉,需要找到证据才能肯定。她寻着可能散发出味道的方向,仔细打量书架上的东西。 都是些从外城买来的小玩意摆件,这间屋子的主人是个名家弟子,冷柔茵能发现部分盒子上的字言密锁。 她没有试着解开这些字言密锁,只是追寻气味。 教习也开始在屋里闻来闻去。 搜查完其他屋子,路过这边的教习看见屋子里的两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虞岁透过五行光核看见这边的动静,冷柔茵发现有兰毒的踪迹,倒是和她的期待吻合。 太乙都能将兰毒转运到青阳帝都,说明在这里的兰毒绝对不少。 学院里既然有张相云等人潜伏偷取银河水,和圣者合作,那么在圣者的包庇隐瞒下,与兰毒有关的弟子估计只多不少。 不是吸食兰毒的,就是和张相云他们一样,负责买卖兰毒。 今晚找不到从倒悬月洞偷走银河水的人,却能找出几个兰尸。 封龙锁虽然解开了,但弟子们也不敢进屋去看着教习等人搜查,只能乖乖站在门外,还得是背对着屋门,不准看里面动静。 冷柔茵凑近靠墙的书架,有时候凑近了反而无法捕捉到气味,她在书架前站了许久,放缓呼吸,自然吸入。 兰花的气味。 馥郁,却只是一瞬间。 兰毒的形态有许多种,水状、雾状,但都有沁人心脾的淡淡兰花香味。 冷柔茵伸出手,指腹轻轻擦过木架边缘,再放回鼻前,闻到了残留的兰毒气味,刺鼻馥郁的兰香。 当她的手放在木架边缘时,脑子里便飞速闪过几个画面: 精巧的蓝色水瓶,被人伸手碰倒,瓶口对着屋门的方向倒下,从里面流泻出淡紫色的雾气,将气味留存在木架上。 但此刻木架上并没有装有兰毒的水瓶。 “让这屋子的主人进来。”冷柔茵说。 教习一看她这么说,就知道她是找到了,立马照做。 他把四人都叫进堂屋来,指着冷柔茵所在的房间问:“住里面的是谁?” “弟子乔钧。”一名青年从中走出,垂首道。 他看起来不卑不亢,似乎是觉得自己吸食兰毒的事不可能被发现。 冷柔茵让他进屋里去。 乔钧照做,来到屋中,站在冷柔茵不远处,垂首等待着。 “你吸食兰毒?”冷柔茵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在屋中掀起惊天骇浪。 站在堂屋里的教习和另外三名弟子都震惊地朝乔钧看去。 乔钧先是一愣,随后弯腰拱手道:“圣者明鉴,我并未碰过兰毒。” 冷柔茵转身看向他道:“你屋中留有兰毒的气味。” 乔钧仍旧神色沉稳道:“弟子不知,但弟子确实养了几株兰花,花期虽过,但屋中仍有留芳。” “瓶子里的兰毒是雾状,以蓝色瓶子的大小能猜出,里面的兰毒够你一个人使用七日,若是你省着点,能用半月有余。”冷柔茵并未被乔钧的沉稳应对而迷惑,只轻轻搓了搓沾有气味的指腹,“不巧的是它被碰倒,洒了几乎一半出来。” 被冷柔茵说中了瓶子的大小和兰毒的剂量,乔钧才觉心脏一沉。 那是他独自一人在屋中时发生的事,冷柔茵是怎么知道的? 好在兰毒和瓶子都被他处理了,冷柔茵找不到证据。 乔钧稳住心神,继续道:“弟子愚钝,实在不知圣者说的是什么。” “太乙出现兰毒已是奇事,可不会只听你三言两语就决定。”冷柔茵望着他,对门口的教习说,“将他带去法家,取血查兰毒。” 乔钧抬头道:“没有证据的事,法家也不能如此行动吧。” 冷柔茵听他辩驳,静了静,视线越过乔钧,朝后方三名弟子看去:“你们若是知晓什么,尽管开口,若是隐瞒不报,与其同罪。” 三名弟子感觉到压力如山崩到来,彼此面面相觑片刻,才看向乔钧。 乔钧这会也没敢回头看他们。 教习在旁温声道:“放心说,若是没有参与的话,自然没事的。” “我肯定没参与啊。”一名弟子摸着脑袋神色郁闷道,“我都不知道他屋子里有兰毒……不是这玩意你从哪里弄来的啊?你不会让我们无意间也碰到了吧!” “蓝色的瓶子吗?我以前在他屋子里好像见过。”神色有些犹豫的弟子也开口道,“在书架那边……但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兰毒。” 乔钧这才猛地回头。 第三名弟子生气道:“喂,你们别瞎说啊!万一那就是普通的瓶子怎么办?乔钧不是那种人!” 听了这三人的对话,冷柔茵直接道:“带走。” 教习这才开始行动。 他们一左一右站在乔钧身侧,虽然没有上手绑人,但挟持的意思很明显。 乔钧沉着脸色往外走,刚到大堂时身影忽然一闪,脚下御风,左侧的教习反应快速,出手阻拦,却见乔钧身法诡异地躲过。 被乔钧逃了一手的教习面子上过不去,作为兵家教习,手里细长结实的青竹棍用着十分顺手。 兵家教习反手以青竹棍打出数道锋利的剑气,封住乔钧的走位,拦住他想逃跑的路线,却没想到乔钧不是要往过道那边冲。 屋子里突然动手引来动静,让过道里的弟子纷纷转过身来往里面看。 乔钧作为名家甲级弟子,也是有点实力在身上的,此刻屋中只有一位教习动手,他们交手的速度很快,乔钧反应迅速,只躲不攻。 他抬手一记名家字言轰开紧闭的窗户,发出巨响,木屑渣子飞溅,而乔钧在窗户爆裂声中,化作一道金光,身形变作一只展翅的黑鸟从窗口飞出。 屋里的三名弟子都看呆了。 “他他……这……” 名家有这种九流术?! 本以为能搞定的教习们也愣住。 守在舍馆下方的狂楚和蒋书兰,都注意到上边的动静,看见了从窗口飞出去的黑鸟。 冷柔茵朝窗边走去,目光盯着夜空中越飞越远的黑鸟说:“神机术,伪兽。” 排名八十一的神机术·伪兽。 拥有可以让自身化形为飞禽走兽的能力,但有时限。 哪怕只有几个瞬息的时间,也足够乔钧逃走。 此刻他化作飞鸟翱翔于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就快要看不见夜色里那抹黑点。 冷柔茵伸手从虚空中握住金色的剑柄朝前方一挥,和楼下的狂楚几乎同一时间出手。 两道迅猛强势的剑气带着刺耳的鸣叫声,眨眼便追到飞远的黑鸟,将其击落。 两位兵家圣者同时出手,清越的剑鸣声引起众人注意,舍馆里的人不约而同地想往外边看去。 狂楚和冷柔茵则御风术追过去,两人的速度很快,又是同时赶到,在桃花林中看见落地死去的乔钧。 被两道圣者剑气打中,绝无生还的可能。 冷柔茵垂眸看了眼,淡声道:“我没想杀他。” 狂楚单手收剑,挑眉笑道:“我也没想,巧了,你不知道我就在楼下,察觉异样会出手吗?” 冷柔茵转身离去:“既是你杀的,那就趁他血有余温时,送去法家查兰毒。” 狂楚盯着她的背影:“话要说清楚,死因是被两道剑气击中,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冷柔茵没理,身影瞬间消失。 第132章 第 132 章 狂楚见冷柔茵真走了,又回头扫了眼死去的乔钧,这才拿出听风尺,叫人来将他带去法家。 冷柔茵回去后,以听风尺传音向其他圣者说明了舍馆查出兰毒的情况。 通信院对听风尺的传音只限制了其他人,却没有限制圣者的听风尺。 得到消息的圣者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太乙查出了吸食兰毒的弟子,兰毒和兰尸两件事加在一起,带点毛骨悚然的意思。 在通信院的邹纤打了个哈欠,叹息道:“今晚是没法睡了。” 冷柔茵要人将乔钧屋里的东西全部搬走查验,盘查与乔钧关系密切的弟子,平日常去的地方等等。 与乔钧同层的弟子可就遭殃了,银河水的事还没结束,兰毒搜查又来了。 欧如双继续通报全院,名家弟子乔钧吸食兰毒,被发现后不知悔改,试图逃跑,在抓捕中身亡。 这份通报比银河水藏在舍馆更加令人震惊。 弟子们也反应过来刚才的动静是发生了什么,随着圣者们公布的消息,过道里的窃窃私语逐渐变成了人声鼎沸。 卫仁躲在角落里,压低声音道:“这也是在你计划里的?” 虞岁答:“意外收获。” 薛木石发传文问道:“兰毒的事跟我们有关系吗?” 虞岁:“没有。” 薛木石松了口气,需要担心的事又少了一件。 他们这边轻松看戏,另一帮人却在心里打鼓。 张相云万万没想到年秋雁手里的银河水没被发现,乔钧那边的兰毒却被发现了。 舍馆抽查的事圣者都是不管的,若不是涉及银河水,今晚也不会有圣者来。可今儿来的圣者里,还有几个爱较真、事事仔细的主,这才导致意外发生。 乔钧屋里的兰毒和瓶子早就被处理了,只是他贪恋屋中若有似无的气味,没有一并处理干净,想着过些日子气味就彻底消失了,却没想到会遇上圣者搜查。 洛伏看了会听风尺里的消息,不动声色地收起来,压低嗓音道:“送去法家取血查毒了。” 张相云抬手按了下额穴,垂眸将眼中戾气压下。 他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道:“是哪个混账在针对我们。” 话刚说完,张相云朝前边的年秋雁看了眼。 该不会是这个混账吧。 年秋雁起了反叛之心,昨日又逼了他一把,所以想要直接公开银河水的事,把其他圣者也拉下水,让圣者对付圣者? 他视线划过孔依依和梅良玉,张相云气极反笑,年秋雁这家伙是仗着银河水在手里,不怕暴露身份啊。 年秋雁若有所觉,余光往后扫了一瞬。 乔钧对张相云等人来说很重要,因为他的神机术·伪兽,用处很大,一些危险的传信工作都需要他去做。 所以乔钧的死,对张相云他们来说是个重大损失。 年秋雁心中微沉,这两人估计要把今晚的事怀疑到他头上来。 张相云若是发起疯来…… 年秋雁看着眼前的梅良玉和孔依依垂眸,张相云真的敢把一切都告诉这两人。 被从舍馆带走的弟子越来越多,离开的教习们又重新回来开始搜查。 之前的目标是银河水,这次的目标是兰毒。 教习们这会神色严肃,完全不给弟子们吵闹的机会,谁敢闹事直接动手,弟子们也比之前乖了不少,毕竟上一波闹事的都已经被带走了。 封龙锁开启,弟子们进屋,在堂屋罚站,等待教习们搜查结束。 顾乾三人站在堂屋中,神色冷静地看教习进三人的屋子搜查,就连死去的文阳辉那间屋也没有放过。 好在教习们并未在屋中找到什么,等教习离开后,三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季蒙碎碎念道:“今晚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咱们学院真的是卧虎藏龙,先是藏银河水,现在是藏兰毒……兰毒啊!” 顾乾没说话,迈步朝自己屋里走去。 霍霄去门前帮忙放风,兀自思考着。 顾乾进屋后直奔靠墙的书桌,目光锁定放在第二排的黑木盒子,双手利索地解开图文和字言密锁,打开盒子,看见里面空无一物。 “……” 顾乾啪地一声就把盒子给关上,冷静一个瞬息后再重新打开。 黑木盒子里什么都没有。 昨晚被他放进去的浮屠塔碎片似乎只是一场梦,空空如也的盒子让顾乾开始自我怀疑,拿到碎片究竟是他梦里的事,还是真实发生的。 顾乾深吸一口气,拿着黑木盒子的手背上青筋隐隐作现,他要自己冷静,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 从他确认碎片的存在到离开房间,等在过道中,再到封龙锁关了门,随后就是教习来查舍。 从头到尾,只有搜查这一层的教习进过屋里,有机会拿走浮屠塔碎片。 难道是教习? 顾乾眼皮一跳,回头看去。 季蒙见他赤红阴冷的眼,冷不防被吓到,有些纳闷:“怎么了?” 又见顾乾手里拿着黑木盒子,脱口问道:“东西不见了?” 守在门口的霍霄听见这话回过头来,满眼惊讶。 顾乾拿着空盒子出来给两人看,没有说话,却惊得季蒙倒吸一口凉气,让霍霄变了脸色。 虞岁给其他几人信号:“顾乾发现了。” 李金霜和荀之雅在一起,面不改色。 薛木石转身回了屋里,他这边的搜查已经结束了,这会决定待在屋子里哪也不去,除非顾乾冲上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偷走了浮屠塔碎片。 卫仁在外边等着教习们出来完再回去,一边想顾乾要怎么应对,他说:“顾乾肯定会优先怀疑李金霜和你。” “李金霜一直都在荀之雅眼皮子底下,没有机会的。”虞岁说,“若是他们怀疑你,并要你做名家证言术,那就拒绝。” 名家证言术,一般配合法家的裁决术使用。 像是在发誓一样,若是说出了正确的、不违心的话,那就是“真”,若是说出了违心、虚假的话,就将受到法家的裁决术攻击。 法家审判顾乾时,沙骞就一直主张要用法家裁决术来审判,却被朱老阻止,转而用了氐宿天秤,法家于圣也配合着睁一只眼闭一眼,让顾乾蒙混过关。 双方都有意放了顾乾,谁知道梅良玉不同意。 李金霜回了个嗯,表示知道了。 她虽然沉默寡言,却并不笨。 顾乾这边丢了浮屠塔碎片,气得额角一抽一抽,心脏怦怦直跳,感觉全身血液都在上涌汇聚到他脑门。 季蒙坐在椅子里,又站起身,双手紧握成拳碰了碰,恨不得把偷走浮屠塔碎片的人一手捏死再摔地上踩两脚。 这都什么事! “该不会今晚明面上是查银河水跟兰毒,其实是来偷……碎片的吧!”季蒙再次从椅子上站起身,头晕眼花地说道。 霍霄迅速冷静道:“是教习?” 顾乾往前走了两步,要去拦外边的教习,却在快要走出门时顿住。 拦住教习说什么? 我丢了东西,可丢的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教习也许看不出那是浮屠塔,但是今晚来了这么多圣者,圣者不可能察觉不了。 今晚的时机怎么看都不对劲。 何况,碎片真的是教习拿走了吗? 顾乾抬头朝离开的竹非晔等人望去,目光幽幽,他把这几人记在心里,随后拿出听风尺,想联系某人,却又顿住,最后深吸一口气,放弃听风尺联系,打算亲自去见他。 霍霄还在那分析:“拿到碎片是昨晚才发生的事,这才过去一天,是谁走漏了风声?” 季蒙难得聪明了一次,握拳击掌,狠声道:“又或者早就盯着我们了,所以才能在我们刚拿到碎片的时候就偷走!” 说完就指了指门外:“肯定是今晚来的教习,他们嫌疑最大。” “教习肯定会查的。”顾乾冷静在桌边坐下,冷静思考道,“我确定出去时碎片还在盒子里,今晚只有查舍的教习进屋来,目前来说,他们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 “也太明显了。”霍霄说,“除非拿走碎片的人笃定我们不敢声张。” “事后观察今晚这几位教习就知道,但如果真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已经拿到碎片的?”季蒙把自己说得眼皮一跳,恶狠狠道,“我们之间难道有叛徒?!” 顾乾却否认道:“我相信身边的人。” 这时候怀疑自己人反而很不利,人心若是散了,就很难再修复。不管怀疑谁,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霍霄皱眉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顾乾却抬头看去,没好气道:“你是要我怀疑你俩吗?” 霍霄:“……” 他也无奈道:“我和季蒙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别人那……” 顾乾却摇摇头。 除去季蒙和霍霄,就是荀之雅那边的人。 项菲菲从几年前在青阳帝都的时候就与他合作过,顾乾信得过,她也没必要这么做。 钱璎更不用说。 至于舒楚君和李金霜,前者是荀之雅的绝对拥护者,后者虽然实力不凡,也和荀之雅谈过,说会与荀之雅合作,但毕竟第一次共事,又是荀之雅那边的人。 顾乾不会在别人面前怀疑李金霜,质疑荀之雅的用人决策让她难堪。 至于岁岁……那绝对不可能。 顾乾压下心头的烦躁,深吸一口气,要自己冷静,他拿出听风尺,凶狠地问那个神秘人:“是不是你?” 这次对方倒是回的很快:“又怎么了?” 单从文字来看,都能感觉出几分不耐烦。 顾乾噼里啪啦点着填字格:“银河水是你拿走的吧!” 神秘人回他:“你在无理取闹什么?” 顾乾:“你在倒悬月洞拿走银河水,又得知我要拿碎片,如今碎片到手,你却和教习勾结,让今晚查舍的教习将碎片拿走!” 神秘人:“谁?” 顾乾:“能做到这些事的还有谁?当然是你!” “如果你非要将这些脏水泼在我身上,那我们就终止合作。”神秘人回他,“你去和圣者说是我拿走的碎片,我也可以告诉别的圣者你丢了什么。” 顾乾瞬间冷静下来。 狂楚见冷柔茵真走了,又回头扫了眼死去的乔钧,这才拿出听风尺,叫人来将他带去法家。 冷柔茵回去后,以听风尺传音向其他圣者说明了舍馆查出兰毒的情况。 通信院对听风尺的传音只限制了其他人,却没有限制圣者的听风尺。 得到消息的圣者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太乙查出了吸食兰毒的弟子,兰毒和兰尸两件事加在一起,带点毛骨悚然的意思。 在通信院的邹纤打了个哈欠,叹息道:“今晚是没法睡了。” 冷柔茵要人将乔钧屋里的东西全部搬走查验,盘查与乔钧关系密切的弟子,平日常去的地方等等。 与乔钧同层的弟子可就遭殃了,银河水的事还没结束,兰毒搜查又来了。 欧如双继续通报全院,名家弟子乔钧吸食兰毒,被发现后不知悔改,试图逃跑,在抓捕中身亡。 这份通报比银河水藏在舍馆更加令人震惊。 弟子们也反应过来刚才的动静是发生了什么,随着圣者们公布的消息,过道里的窃窃私语逐渐变成了人声鼎沸。 卫仁躲在角落里,压低声音道:“这也是在你计划里的?” 虞岁答:“意外收获。” 薛木石发传文问道:“兰毒的事跟我们有关系吗?” 虞岁:“没有。” 薛木石松了口气,需要担心的事又少了一件。 他们这边轻松看戏,另一帮人却在心里打鼓。 张相云万万没想到年秋雁手里的银河水没被发现,乔钧那边的兰毒却被发现了。 舍馆抽查的事圣者都是不管的,若不是涉及银河水,今晚也不会有圣者来。可今儿来的圣者里,还有几个爱较真、事事仔细的主,这才导致意外发生。 乔钧屋里的兰毒和瓶子早就被处理了,只是他贪恋屋中若有似无的气味,没有一并处理干净,想着过些日子气味就彻底消失了,却没想到会遇上圣者搜查。 洛伏看了会听风尺里的消息,不动声色地收起来,压低嗓音道:“送去法家取血查毒了。” 张相云抬手按了下额穴,垂眸将眼中戾气压下。 他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道:“是哪个混账在针对我们。” 话刚说完,张相云朝前边的年秋雁看了眼。 该不会是这个混账吧。 年秋雁起了反叛之心,昨日又逼了他一把,所以想要直接公开银河水的事,把其他圣者也拉下水,让圣者对付圣者? 他视线划过孔依依和梅良玉,张相云气极反笑,年秋雁这家伙是仗着银河水在手里,不怕暴露身份啊。 年秋雁若有所觉,余光往后扫了一瞬。 乔钧对张相云等人来说很重要,因为他的神机术·伪兽,用处很大,一些危险的传信工作都需要他去做。 所以乔钧的死,对张相云他们来说是个重大损失。 年秋雁心中微沉,这两人估计要把今晚的事怀疑到他头上来。 张相云若是发起疯来…… 年秋雁看着眼前的梅良玉和孔依依垂眸,张相云真的敢把一切都告诉这两人。 被从舍馆带走的弟子越来越多,离开的教习们又重新回来开始搜查。 之前的目标是银河水,这次的目标是兰毒。 教习们这会神色严肃,完全不给弟子们吵闹的机会,谁敢闹事直接动手,弟子们也比之前乖了不少,毕竟上一波闹事的都已经被带走了。 封龙锁开启,弟子们进屋,在堂屋罚站,等待教习们搜查结束。 顾乾三人站在堂屋中,神色冷静地看教习进三人的屋子搜查,就连死去的文阳辉那间屋也没有放过。 好在教习们并未在屋中找到什么,等教习离开后,三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季蒙碎碎念道:“今晚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咱们学院真的是卧虎藏龙,先是藏银河水,现在是藏兰毒……兰毒啊!” 顾乾没说话,迈步朝自己屋里走去。 霍霄去门前帮忙放风,兀自思考着。 顾乾进屋后直奔靠墙的书桌,目光锁定放在第二排的黑木盒子,双手利索地解开图文和字言密锁,打开盒子,看见里面空无一物。 “……” 顾乾啪地一声就把盒子给关上,冷静一个瞬息后再重新打开。 黑木盒子里什么都没有。 昨晚被他放进去的浮屠塔碎片似乎只是一场梦,空空如也的盒子让顾乾开始自我怀疑,拿到碎片究竟是他梦里的事,还是真实发生的。 顾乾深吸一口气,拿着黑木盒子的手背上青筋隐隐作现,他要自己冷静,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 从他确认碎片的存在到离开房间,等在过道中,再到封龙锁关了门,随后就是教习来查舍。 从头到尾,只有搜查这一层的教习进过屋里,有机会拿走浮屠塔碎片。 难道是教习? 顾乾眼皮一跳,回头看去。 季蒙见他赤红阴冷的眼,冷不防被吓到,有些纳闷:“怎么了?” 又见顾乾手里拿着黑木盒子,脱口问道:“东西不见了?” 守在门口的霍霄听见这话回过头来,满眼惊讶。 顾乾拿着空盒子出来给两人看,没有说话,却惊得季蒙倒吸一口凉气,让霍霄变了脸色。 虞岁给其他几人信号:“顾乾发现了。” 李金霜和荀之雅在一起,面不改色。 薛木石转身回了屋里,他这边的搜查已经结束了,这会决定待在屋子里哪也不去,除非顾乾冲上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偷走了浮屠塔碎片。 卫仁在外边等着教习们出来完再回去,一边想顾乾要怎么应对,他说:“顾乾肯定会优先怀疑李金霜和你。” “李金霜一直都在荀之雅眼皮子底下,没有机会的。”虞岁说,“若是他们怀疑你,并要你做名家证言术,那就拒绝。” 名家证言术,一般配合法家的裁决术使用。 像是在发誓一样,若是说出了正确的、不违心的话,那就是“真”,若是说出了违心、虚假的话,就将受到法家的裁决术攻击。 法家审判顾乾时,沙骞就一直主张要用法家裁决术来审判,却被朱老阻止,转而用了氐宿天秤,法家于圣也配合着睁一只眼闭一眼,让顾乾蒙混过关。 双方都有意放了顾乾,谁知道梅良玉不同意。 李金霜回了个嗯,表示知道了。 她虽然沉默寡言,却并不笨。 顾乾这边丢了浮屠塔碎片,气得额角一抽一抽,心脏怦怦直跳,感觉全身血液都在上涌汇聚到他脑门。 季蒙坐在椅子里,又站起身,双手紧握成拳碰了碰,恨不得把偷走浮屠塔碎片的人一手捏死再摔地上踩两脚。 这都什么事! “该不会今晚明面上是查银河水跟兰毒,其实是来偷……碎片的吧!”季蒙再次从椅子上站起身,头晕眼花地说道。 霍霄迅速冷静道:“是教习?” 顾乾往前走了两步,要去拦外边的教习,却在快要走出门时顿住。 拦住教习说什么? 我丢了东西,可丢的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教习也许看不出那是浮屠塔,但是今晚来了这么多圣者,圣者不可能察觉不了。 今晚的时机怎么看都不对劲。 何况,碎片真的是教习拿走了吗? 顾乾抬头朝离开的竹非晔等人望去,目光幽幽,他把这几人记在心里,随后拿出听风尺,想联系某人,却又顿住,最后深吸一口气,放弃听风尺联系,打算亲自去见他。 霍霄还在那分析:“拿到碎片是昨晚才发生的事,这才过去一天,是谁走漏了风声?” 季蒙难得聪明了一次,握拳击掌,狠声道:“又或者早就盯着我们了,所以才能在我们刚拿到碎片的时候就偷走!” 说完就指了指门外:“肯定是今晚来的教习,他们嫌疑最大。” “教习肯定会查的。”顾乾冷静在桌边坐下,冷静思考道,“我确定出去时碎片还在盒子里,今晚只有查舍的教习进屋来,目前来说,他们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 “也太明显了。”霍霄说,“除非拿走碎片的人笃定我们不敢声张。” “事后观察今晚这几位教习就知道,但如果真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我们已经拿到碎片的?”季蒙把自己说得眼皮一跳,恶狠狠道,“我们之间难道有叛徒?!” 顾乾却否认道:“我相信身边的人。” 这时候怀疑自己人反而很不利,人心若是散了,就很难再修复。不管怀疑谁,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霍霄皱眉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顾乾却抬头看去,没好气道:“你是要我怀疑你俩吗?” 霍霄:“……” 他也无奈道:“我和季蒙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别人那……” 顾乾却摇摇头。 除去季蒙和霍霄,就是荀之雅那边的人。 项菲菲从几年前在青阳帝都的时候就与他合作过,顾乾信得过,她也没必要这么做。 钱璎更不用说。 至于舒楚君和李金霜,前者是荀之雅的绝对拥护者,后者虽然实力不凡,也和荀之雅谈过,说会与荀之雅合作,但毕竟第一次共事,又是荀之雅那边的人。 顾乾不会在别人面前怀疑李金霜,质疑荀之雅的用人决策让她难堪。 至于岁岁……那绝对不可能。 顾乾压下心头的烦躁,深吸一口气,要自己冷静,他拿出听风尺,凶狠地问那个神秘人:“是不是你?” 这次对方倒是回的很快:“又怎么了?” 单从文字来看,都能感觉出几分不耐烦。 顾乾噼里啪啦点着填字格:“银河水是你拿走的吧!” 神秘人回他:“你在无理取闹什么?” 顾乾:“你在倒悬月洞拿走银河水,又得知我要拿碎片,如今碎片到手,你却和教习勾结,让今晚查舍的教习将碎片拿走!” 神秘人:“谁?” 顾乾:“能做到这些事的还有谁?当然是你!” “如果你非要将这些脏水泼在我身上,那我们就终止合作。”神秘人回他,“你去和圣者说是我拿走的碎片,我也可以告诉别的圣者你丢了什么。” 顾乾瞬间冷静下来。 第133章 第 133 章 hi~小天使,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国院的通信阵属于超大型,覆盖率很广,帝都整个南边它占了三分之一。 有的通信阵设置了范围限定,只能在它覆盖的范围内发送传音,超过这个范围,没有获得权限,将无法给这里边的人发送消息。 虞岁拆解着这座超大型通信阵,一拆就是两月多。 这两个月她几乎天天去顾乾家,嘴上说是学习,实则去他家翻阅天干地支、阴阳五行和二十八星宿相关信息,顺道再研究一下他的听风尺。 许是这段时间和顾乾走得太近,尚阳公主对她逐渐有了意见。 虞岁这天刚入国院,尚阳公主就凶巴巴地问她:“你是不是喜欢顾乾?” 虞岁呆住。 尚阳公主指着她道:“你就是喜欢顾乾,所以才不答应帮本公主看着他!” 尚阳公主气急了,不给虞岁解释的机会,让教习先生把她调走,不愿再跟她坐一起。 教习先生对此表示很为难。 一个是皇后最宠的小女儿,一个是南宫王的继承人,他谁都得罪不起。 虞岁问尚阳公主:“你真要我走吗?” 尚阳公主瞪圆了眼:“你走!” 虞岁:“好吧。” 她站起身,抱着书本走去后边,来到钟离雀的身旁。 埋头写字的钟离雀抬头,惊讶地看着她。 虞岁对坐在钟离雀旁边的人说:“你要跟我换吗?” 恰巧这女孩是尚阳公主姐妹团的人,她看看尚阳公主,收拾东西起身离开。 虞岁又问钟离雀:“我可以坐这吗?” 钟离雀伸手刮了刮脸颊:“可、可以啊。” 虞岁道了声谢谢,便在她旁边坐下,然后趴桌睡觉。 尚阳公主:“……” 她竟然去了钟离雀身边! 气死我了! 教习先生见孩子们自己解决了,心中悄悄松口气,若无其事地咳嗽声,开始讲课。 钟离雀握着笔,余光偷瞄身边趴桌睡觉的虞岁,阳光洒落在她半身,照得她皮肤晶莹剔透,精致漂亮得像个陶瓷娃娃。 虞岁换了新同桌,不像前同桌,每天都会跟她说话,两人好几天都没有过对话,各做各的。 她俩没有提过之前撞了发饰的事,也没有提过林小少爷那天为何要叫住虞岁。 虞岁也不知是不是尚阳公主的原因,她公开讨厌钟离雀,也就没什么孩子跟钟离雀玩。 钟离雀是镇国将军的女儿,还是嫡系,身份地位不比虞岁和尚阳公主差。 之前素夫人对虞岁说不必与钟离家的孩子深交,虞岁以为是南宫明的原因。 南宫明的修罗眼可以看破一切兵阵之法,钟离家却掌握着世间最强的兵阵困杀之术,南宫明就是他们唯一的克星。 这两人也是当今青阳皇的左膀右臂,互相制约。 尚阳公主气了几天,越想越觉得不服气,已经不在乎虞岁喜不喜欢顾乾,满脑子都是“她竟然去找了钟离雀”。 我可以不跟你当朋友,你却去找了我讨厌的人做朋友。 这让尚阳公主不能接受。 尚阳公主咬咬牙,决定“夺回”虞岁,这几天有事没事往虞岁面前溜达,话里话外表示出“我原谅你了”的意思。 虞岁假装听不懂,每次都茫然地看回尚阳公主,满眼都写着“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几个字,气得尚阳公主怒骂她是呆子。 其实钟离雀也不是真的没朋友,毕竟她家人丁兴旺,同宗族的姐姐妹妹就有不少,几乎都在国院,她们会结伴一起用膳,往返国院学习等等。 尚阳公主觉得虞岁是个笨蛋,便直接对虞岁说:“本公主原谅你了,你自己主动回来吧。” 钟离雀没有看过来,却竖起耳朵听着。 虞岁望向神态大方的尚阳公主摇摇头:“我不想回去。” 尚阳公主瞳孔地震:“你说什么?!” “我坐这里挺好的。”虞岁满脸老实道。 尚阳公主愤怒地指着钟离雀道:“你喜欢跟她玩吗?” 虞岁点点头:“嗯!” 尚阳公主觉得很丢脸,也很愤怒,险些跟虞岁打起来,还是身边的小姐们拦着她,这俩要是打起来可不得了。 大家都觉得虞岁肯定是挨揍的,担心的是尚阳公主打完虞岁回去要被皇后责骂。 尚阳公主最后放出狠话:“南宫岁!你就坐那好了,你永远别想回来!” 虞岁点头:“嗯嗯!” 尚阳公主:“……” 忍无可忍。 她一个转身过来掀了虞岁桌子。 现场闹作一团,孩子们惊呼出声,钟离雀哎了一声,跟尚阳公主的姐妹团一起冲上去拉架。 教习先生一进来就遇见这种情况,差点没吓得晕过去。 尚阳公主扑过来的时候虞岁是真懵了。 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跟七八岁的小孩打架。 双方被人拉开,教习先生硬气地怒声呵斥这种行为。 尚阳公主还在气头上,被小姐妹抓着,只能以目光恶狠狠地扫了眼虞岁。 虞岁扒拉下被抓乱的头发,没忍住笑了声。 教习先生:“……” 钟离雀惊讶地看过去,尚阳公主气道:“你还笑!” 虞岁又没忍住,扑哧笑起来。 尚阳公主在这天宣布,她要跟南宫岁绝交。 虞岁被尚阳公主打了,这事当天就传遍了整个国院。 不是王府小郡主和尚阳公主打起来了,而是她被尚阳公主打了。 毕竟尚阳公主毫发无伤,虞岁没有还手,她被抓的头发都散了,脖子上还多了几道红。 当天晚上离开国院时,三位兄长目光复杂地看着虞岁。 虞岁不明所以地看回去。 大哥韩秉望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叹息声,说:“走吧。” 虞岁跟着他往外走。 另外两位兄长勾肩搭背走着。 二哥苏枫似乎没忍住,歪头对虞岁说:“你打回去啊。” 三哥盛暃斜了眼走在旁边的虞岁,冷哼道:“你手生来是干嘛的?” 虞岁抬头道:“那可是公主诶。” 兄长们恨铁不成钢地收回视线。 虞岁回到王府,红痕也消失得差不多了,哑妇帮她将抓乱的头发重新梳整好。 她再去素夫人那边背书时,已经看不出是跟人打过架的样子。 虞岁跪在门口,看两眼书又背两句,花了点时间背给素夫人听,确认没问题后起身,碰巧遇上南宫明过来。 南宫明顺手摸了下她的头,笑道:“听说你今天被尚阳公主打了?” 虞岁还没回答,南宫明就叹了口气:“你打算以后一直被她打吗?” “我没有这个打算。”虞岁说。 听她这么回答,南宫明才算满意些,他叮嘱虞岁接下来的骑射和刀剑课程要努力些,虞岁点着头答应,离开时瞧见素夫人看过来的目光。 虞岁很清楚素夫人对自己的态度。 知道素夫人曾动摇过,想要杀了她夺回完整的息壤。 也知道素夫人不情愿再次回来和南宫明合作共事,更不愿偏爱的大女儿青葵的安危掌握在南宫明手里。 这些年她和素夫人的关系是越走越远。 当南宫明拿青葵威胁素夫人继续合作时,素夫人就很难再将被视作棋子的虞岁看作是自己疼爱的女儿。 因为在素夫人眼里,虞岁是被南宫明培养长大的。 此刻素夫人看向虞岁的目光,带着高位的审判,判定她是一个弱者。 虞岁的平庸,似乎让素夫人彻底放弃了这个孩子。 回到屋中的虞岁倒在床上滚了一圈,回想起临走时素夫人看过来的目光,手指无意识地刮了下眼尾。 不得了。 七岁的小孩看了真的会伤心的。 倘若她表现得聪明些,素夫人就会越来越忌惮虞岁,因为这代表着南宫明掌握了一个聪明的棋子。 没有人会相信虞岁拥有自己的想法,不会相信她的聪慧是与生俱来的,只会认为她是在王府的栽培下成长起来的一根刺。 素夫人不信南宫明,所以也不会信虞岁。 虞岁敢肯定,如果有机会,或者被南宫明逼到绝路,素夫人将不再犹豫,会先杀她取回完整的息壤。 更别提她身怀异火,有灭世者的印记。 虞岁对这个世界的修行知识知道得太少,在这片汪洋海水中,她连一瓢都没有,谁知道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就会暴露灭世者身份,再被处以火刑。 她必须要让所有人都注意不到她,在无人在乎的角落里生长,直到她确保自己足够强大。 七岁。 七岁之前,孩子就会告诉父母,自己每夜都被体内不知名的火焰折磨得睡不着。 她只有面对尚阳公主的时候是七岁。 虞岁揉了揉眼,坐起身继续捣鼓国院的超大型通信阵。 她虽然能凭借那天的记忆在脑海中复原通信阵的模样,但想要获得实时信息,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从通信阵本身去破解。 二是拿到听风尺,再连接国院的通信阵。 要怎么才能频繁去通信院还不被怀疑? 第二天,虞岁在最后一节课提前离开,进通信院时被巡逻者拦下,问她有什么事。 虞岁说:“我在等我三哥,但是外边又好热,我可以进来在这里等吗?” 得知这是王府的小郡主后,通信院的人便没有拦下,何况虞岁的理由也没道理拒绝,小女孩长得乖巧可爱,各方因素下,虞岁顺利进入通信院。 没人会觉得一个七岁的小孩能破解通信阵里的符文信息。 所以虞岁就坐在星宿阵边缘,甚至还能跟巡逻者聊天,听他们讲修行的事: “星阵里的这些叫做数山。” “最大的那座数山叫天元,天元左边的叫极光,右边的叫长生。” “天元代表着定位,极光负责传输转换,长生则进行加密,其它数山记录不同的信息向它们汇拢。” 巡逻者比了个手势,画了个圈,指尖最终停留在数山天元上。 虞岁脸上写满了好厉害几个字,让逗小孩的巡逻者们感到很有成就感。 “听风尺也不是给了你就会用的,使用它有几个条件。一是识字;二是会背填字诀,这样才能发送传文;三是记住星宿位置,才能给他人传音。” 文字和声音的传送方法与要求都不一样。 巡逻者问:“郡主已经学到哪了?” 虞岁眨巴下眼,竖起一根手指道:“识字。” 第134章 第 134 章 梅良玉起早先去了外边一趟,他去斋堂买了早膳回来,估摸着这个时间门点,他那个晚上不睡觉的师妹还是清醒的,便先去找了虞岁。 门一开,梅良玉看见散着墨发的虞岁,没有束发戴钗,披散的长发让她显得更加乖巧怜人。他看得嘴角微弯,心情刚愉悦几分,就瞥见后边神色略带几分好奇,朝门口望过来的卫仁。 梅良玉面无表情道:“他怎么在这?” 虞岁接过梅良玉递过来的食盒说:“他自己来的。” 卫仁:“……” 谢谢你,要不还是别回答吧。 虞岁抬头看梅良玉,眼神示意他要不要进去坐坐。 梅良玉收回对卫仁警告的视线:“我还要给钟离山送去,有点事找他。” “好。”虞岁点点头,目送师兄离开。 卫仁心里有八千个为什么,但看着神色如常回来的虞岁,又不敢问,只能在心中腹诽几句,然后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继续谈论碎片的问题。 没多久薛木石也来了,但李金霜来不了,她还得跟荀之雅行动,这会单独离开会被怀疑。 虞岁在小桌边自己吃着东西饱腹,薛木石和卫仁坐在长桌边盯着浮屠塔碎片瞧。 “这是纹路还是文字?”薛木石指着圆环边缘问,“看起来像是字,又像是某种符号。” 卫仁干脆答道:“没见过这种字,也没见过这种符号,什么都不像,它像是碎石块拼接成的,也可能是把顺序打乱了,所以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薛木石凑近碎片时,能感觉到温暖、宁静的力量,它缓慢却有效地注入心神,让他的思绪变得平静,温和,既不会去担忧异火相关,也不会去仇怨什么。 卫仁只当薛木石是对浮屠塔碎片看入迷了,没管,继续说自己的:“像这样的还有六个?难道是要它们叠起来就可以解除不战誓约了?” 他虽然是燕国人,但从小流窜六国,跟着纪书言学禁术、杀人,活在血与火之中,对挑起战争这种事并没有多大的敬畏之心。 何况燕国已经是那个烂泥样,不战誓约解不解除,对燕国来说都无所谓。 卫仁只是不明白虞岁要这破玩意有什么用。 解除不战誓约又对她有什么好处。 虞岁吃饱喝足才过来,在桌边坐下,重新打量浮屠塔碎片。 那股力量来的十分快速,却又悄无声息,牢牢包裹她的心神,安抚着她的痛楚、怨恨,让她陷入平静之中。 不只是平静,还会令人失去战斗、抗争的。 卫仁以为虞岁过来后会说点什么,但是他等了等,发现虞岁也只是望着浮屠塔碎片打量,和薛木石一样,两人似乎对碎片无比着迷。 “为什么你们都不说话?”卫仁冷不丁地开口质问。 虞岁忽然伸手,啪地一声将盒子关上,那股力量随之消失,薛木石才恍然回神,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缓缓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怎么了?”卫仁怔了怔,倒是被虞岁突然的动作吓倒。 “没什么。”虞岁抬眼看他,眸光清明,“你不觉得在它身旁会觉得很平静吗?” “确实会感觉到一股温和舒服的力量,但也不会像你们两个一样盯着它入迷。”卫仁反应过来,“你俩受影响的程度有点出乎我意料。” 虞岁面不改色说:“可能我杀心重。” 卫仁:“……” 他转眼去看薛木石,仍旧不理解道:“你杀心重我勉强相信,他杀心重就有点……” 虞岁打断他:“薛木石修的道家禁术七杀卦,本就罪孽深重。” 薛木石连连点头。 卫仁瞪着薛木石没说话。 “长时间门盯着碎片会被影响,先把上边的天字文抄写下来。”虞岁发话道。 薛木石说:“我来。” 虞岁直接无视他,对卫仁说:“你写。” 卫仁难得被虞岁点名办事,倒是很乐意,这才没管悻悻然的薛木石,重新打开盒子观察碎片。 虞岁起身去给他拿纸笔,控制自己不去看浮屠塔碎片,思考着是不是异火的原因,可刚才受影响的只有她的心神,异火却没有丝毫波动。 在虞岁几人观察浮屠塔碎片时,顾乾几人却找碎片找得快疯了。 顾乾一早就离开舍馆,去名家找圣者朱老。 霍霄和季蒙把碎片不见的消息,分别告知了钱璎和荀之雅两拨人,这会两拨人都到顾乾宿舍集合,彼此脸色都不太好。 项菲菲站在顾乾门口几次深呼吸,额角一抽一抽,瞪眼望着季蒙和霍霄两个人,想开口骂点什么,却因为太生气,反而什么都骂不出来。 荀之雅的脸色比平常还要冷淡几分,仔细看能瞧见她眉间门的几缕忧思。 钱璎倒是冷静许多,开口询问事情经过,仔细聆听着其中细节。 霍霄说:“进来的只有昨晚搜查的教习,顾乾已经去找人盯着昨晚的教习,看他们都与谁接触。” “只有教习吗?”钱璎问,“听风尺那个神秘人怎么说?” “否认了。”霍霄摇摇头,“也不是他。” “如果是教习,他们是怎么知道的?”项菲菲咬牙切齿道,“我们才刚把碎片拿回来,一晚上的时间门就被人偷走了!你们谁告的密?” 舒楚君不乐意道:“怎么还怀疑起我们了?” 项菲菲冷眼看她:“之前都很顺利,怎么一来了新的人就出事?如果不是你们非要坚持,会有这种意外?” 她指的新人是李金霜,说的坚持是荀之雅为了拉拢了李金霜,带着她参与这次的行动。 这会说李金霜,就是指责荀之雅。 作为坚决拥护荀之雅的忠仆,舒楚君肯定不能忍,她不甘示弱地冷眼看回去:“昨晚李金霜和我们一直在一起,哪来的工夫来这偷碎片?倒是你的吞影可以悄无声息地过来拿走东西吧!你可别贼喊捉贼!” 项菲菲气得瞪大眼:“我说她告密,可没说是她拿的碎片,你却直接把帽子扣到我头上来了?!” “你说一不就是二的意思?”舒楚君冷笑,“圣女可为了这事费了不少心,东西到顾乾这一天就丢了,怎么看都不是我们的错!你却想把嫌疑往我们这引?” 李金霜忽然觉得,她好像什么也不用做,舒楚君的战斗力在这方面倒是挺厉害,令她甘拜下风。 项菲菲气得要过去掐她:“我看你这么说才是……” 钱璎安抚双方道:“先别吵,顾哥哥说了不要怀疑自己人,大家这段时间门相处下来也知根知底,东西丢了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但也不能让情绪左右。” 她一开口,气氛顿时缓和许多。 “菲菲姐和我在一层,我们彼此可以作证,圣女那边三人也一直在一起,所以我们不必怀疑自己。”钱璎冷静道,“教习那边我们也想想办法吧,如果不是我们,那就说明我们的行动都在被对方盯着。” “不是还有一个人知道吗?”舒楚君蹙眉道,“南宫岁也知道碎片的事吧。” 季蒙焉巴巴道:“郡主是知道,可她全程没参与,不会知道得太清楚,我们哪天拿的碎片她都不知道。” 项菲菲插嘴道:“她不是跟梅良玉那帮人走得近?” 季蒙有些迟疑。 霍霄捏了捏鼻梁,也沉思道:“也许南宫岁无心透露过,让梅良玉他们察觉到了。” 李金霜的听风尺传音开着的,这边的讨论声都通过扶桑珠传到了虞岁那边。 季蒙觉得这个猜测有些离谱,郡主没笨到这种程度吧,而且她对顾乾的事很上心,以前处理得也很完美。 但想起梅良玉,又觉得郡主和他的关系确实比想象中要好。 万一、万一是梅良玉哄骗的呢! 郡主本来就天真,两人又是师兄妹的关系,比普通男女的关系还要更深厚、亲密点,这就很难说了。 季蒙还在胡思乱想猜测,钱璎已经决定去找虞岁问一问。 虞岁那边听了全过程,得知钱璎要上来,便把卫仁和薛木石都赶进空屋子里。 钱璎来得也快,她敲响房门,等着虞岁出来。 虞岁手里拿着珠钗,急忙忙地开门,看着外边的钱璎眨了眨眼。 “郡主。”钱璎轻声笑道,“方便进去说话吗?” “我刚醒来梳头呢,有什么事吗?”虞岁拿着珠钗挽着发,放人进屋,还朝外看了眼,“你一个人来的吗?什么事呀。” “顾哥哥今早说,我们前天晚上拿到的浮屠塔碎片,在昨晚的舍馆搜查中不见了。”钱璎站在屋中,回头盯着虞岁说,“事发突然,虽说当时只有教习能进屋,但事情还是有很多疑点……”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虞岁惊得双手捂嘴,忙拿起听风尺点开顾乾的传文界面,“我要问问顾哥哥,昨天晚上教习在这边盯着,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有人私藏兰毒……” 她疑惑地看了眼钱璎:“你们什么时候拿到的碎片,顾哥哥都没跟我说过,昨晚银河水不会是幌子,学院的目的是来查碎片吗?” 钱璎看得出虞岁的惊讶和不敢相信,冒出来的都是问话,只剩下疑惑和担忧。 她直接道明自己的来意:“郡主,我知道你与梅良玉关系好……” 虞岁打断她,更加茫然:“和师兄有什么关系?” 钱璎微微笑道:“梅良玉可是想尽办法要和顾哥哥作对,郡主与他交好,平日里也许无意间门透露过碎片的消息?” 虞岁咬了咬唇,有些生气地看着钱璎:“我怎么会这么笨,碎片这样的大事怎么能随便对他人说!何况我爹就是要我来太乙帮顾哥哥找碎片的,当年我弄丢你时,爹爹就已对我生气又失望,如今我要是再丢了碎片,我爹生气起来谁承受得了?” 钱璎听得顿住,心里的一丝怀疑因为这段话打消。 当年她被找到再带回王府时,南宫明不过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但那一眼的记忆和情绪,却牢牢刻印在钱璎心底深处,至今不敢翻出来琢磨。 钱璎说:“事情发生得突然,所以我也有些着急,也希望郡主帮忙注意一下,若是有消息,一定要告诉顾哥哥。” 虞岁望着她点点头。 钱璎倒是能屈能伸,斋堂吵架后就没有联系过,在这时候借着刚才的对话向虞岁服软,就当之前的不愉快不存在一样。 她了解完虞岁这边的情况后就离开,没有多待。 虞岁重新关上门,回到屋里束发。 既然顾乾要从教习身上查起,那就让黑胡子那边把事办得干净点。 隔壁屋里,卫仁抄写浮屠塔上的天字文,薛木石静悄悄看着,突然听卫仁幽幽发问:“她这副面孔,梅良玉知道吗?” 薛木石犹豫了下:“不、不知道吧。” 卫仁无声冷笑,那算他倒霉。 第135章 第 135 章 梅良玉拎着剩下的食盒去找钟离山,去的路上叫刑春来钟离山这吃。 开门一看,刑春果然比他先到。 钟离山一个人住,这些世家子弟都不太喜欢和别人一起住。 他今天似乎不急着出门,随便扯了身外衣懒洋洋地披着,和他整日冷淡沉静的面容有些许反差。 刑春拍拍桌子,接过梅良玉手里的东西开始摆弄。 钟离山望着落座的梅良玉问:“昨晚的事,你有怀疑对象了?” 梅良玉随口道:“没。” 钟离山听后,眼里露出点点疑惑:“那你是想说什么?” 他一早就收到梅良玉的传文,要他空出时间来聊聊,所以才没急着离开舍馆。 “你的天机术练习得如何?”梅良玉抬头看他,“对名家的修罗眼有用吗?” “不能说完全没用。”钟离山道,“但也需要把握时机,还得再琢磨琢磨。” 梅良玉点点头,视线盯着刑春摆放的碗筷道:“年秋雁最近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钟离山听得微怔,随后挑眉道:“你怀疑他?” “我可是问过的,他不说。”梅良玉靠着椅背,神色冷淡,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话里也没什么针对的锋芒,“他不肯说才让人担心。” 把碗筷摆好的刑春点点头道:“确实,他要是憋着事不说,那一定是大事。” “银河水相关吗?”钟离山沉思道,“银河水失窃那天我都没见过他。” “我知道。”刑春举起手道,“他晚上和我一起吃的饭。” 梅良玉说:“他白天跟我一起吃的。” 钟离山把两人看了一圈:“你是白天,他是晚上,晚上吃过以后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刑春捧着汤碗摇头,“吃完他就走了,也没说要去哪,做什么,但是他跟孔依依一起走的。” 钟离山说:“那最好别去问孔依依。” 梅良玉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这时候去问孔依依,要么被她打一顿,要么她去把年秋雁打一顿。 “可要是说不对劲的地方,我还真想起一点。”刑春微仰着头,眼珠子盯屋顶,像是在回忆,“是在银河水失窃之前,年秋雁练卦练得比较勤快,涉及占星的九流术,他往阴阳家跑得也很频繁。” 钟离山问:“这有什么奇怪的?他在修行事上不自骄自傲,该努力的时候还是会努力。” 梅良玉轻抬下巴:“你等他说完。” 刑春说:“他不是一天只算三卦吗?但这三卦也能算一整天,而且方技家施卦一定要用到神木签,年秋雁作为一个标准的方技家弟子,却来阴阳家的观星台。” 钟离山听得有点绕,还是没能察觉出问题在哪,瞥眼去看梅良玉。 梅良玉解释道:“年秋雁摒弃了方技家的卦术,改用阴阳家的观星占术,不用靠神木签。” 钟离山懂了,点点头道:“都是占卜之术,阴阳家与方技家的占星术还有部分相同,他会也不奇怪。” “我最开始也不奇怪,只是看他占的东西有点奇怪。”刑春动了动脖子,看回两人,慢吞吞道,“阴阳家的观星占术最有用的就是观气象。明天下不下雨,雨大还是小,我走过的路会不会被水淹,太阳晒不晒,我种的瓜果会不会因为太晒受到影响,风大不大,会不会将房屋吹倒等等。” 钟离山神色稍显认真,问他:“那年秋雁占的什么?” “也是气象。”刑春挠挠头道,“但说实话,我有点看不懂,是气象,但又是我没见过的气象。风雨雷电都各有各的标准,他占的那个星图,乱七八糟的,感觉像是什么都凑一堆了。” 刑春又喝了口汤,润润喉咙继续道:“我就直接问他这星图占的什么,我觉得以他的实力,不可能把星图占得乱七八糟。” 梅良玉沉思道:“他怎么说?” 刑春回想当时的一幕,还是有点在意:“他说那是一个失败的卦,自己还没想好要占什么,所以星图一片混乱,但我觉得他占的星图都是有迹可循,有明确的目标。” 当时年秋雁不想详说,刑春也没有逼他,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如今刑春想起这事,仍旧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嘀咕道:“他该不会是占的倒悬月洞里的气象吧。” “他想进倒悬月洞不用太麻烦。”钟离山说,“他本就是九都卫的成员,以前也巡视过倒悬月洞这些一级禁地,对里面的情况比普通弟子了解得要多。” 刑春耸肩道:“也许银河水的事与他就没关系,是不是梅梅多虑了。” 梅良玉抬手按了按额穴,不徐不疾道:“银河水不能直接用手接触,毒性太强,会遭到腐蚀,普通盒子也拦不住它的毒性。它被放在倒悬月洞的玄石上,如果想要将银河水拿走,得自己准备东西。” “机关家有一种木头,叫六玄木,不适合用作机关道具,却可以用来装银河水,因为抗毒能力非常强,这样就算将银河水带在身上也不会有事。” 刑春惊讶道:“还有这种好东西?” “知道的人很少,我也是偶然知晓的,但我想起来,在银河水失窃前一个月,他常来机关岛找我。”梅良玉微眯着眼,“我离开古楼后,他还是会去机关岛,我问他去机关岛做什么,他说是去买机关卷轴。” 钟离山动筷吃了口煎饺:“巧合确实有点多,但他拿银河水做什么?” “也可能不是他想拿,而是有人要他拿。”梅良玉说,“六玄木长在深海里,那一片深海旋涡比较多,气象多变,取材不易……” “噢!”刑春忽然惊醒,“深海旋涡!对了,这就很符合他星图的混乱迹象。” 钟离山皱眉道:“他去取六玄木了?” 梅良玉若有所思道:“如果他想,确实可以靠观星占术规避深海旋涡带来的恶劣气象,降低风险,不用神木签占,是因为阴阳家的观星占术在气象最准,也可以防止他师尊长孙紫察觉。” 从昨晚长孙紫的态度来看,似乎已经在怀疑年秋雁了。 这位圣者确实疾恶如仇,善罚分明,比法家更法家。若是自己最看重的弟子参与制造兰毒,恐怕会大义灭亲,直接动手。 方技家的人习惯用靠自己的占感来判断他人,反过来,也会被他人利用这点欺骗。 利用表象和直觉来欺骗他人,这种事年秋雁十分擅长。 哪怕是圣者,也有栽在他手里的时候。 梅良玉不认为拿走银河水是年秋雁自愿的,可如果他真这么做了,那就麻烦了。 这人只擅长报喜,不擅长报忧,他可以帮你分担痛苦,排忧解难,却绝不会让你窥见他自己的半分苦难。 就算梅良玉直接问年秋雁,也只会得到他的辩解,欺瞒。 梅良玉打算去深海下的木林看看,机关家已经没人去那边采木了,所以如果有被折断的六玄木会很明显。 刑春和钟离山倒是不放心他回机关岛,怕他又被关在机关岛哪个角落再落得一身伤回来,便约好等刑春算好时间再一起去。 这天下午虞岁主动去找了顾乾,问他碎片的事。 顾乾倒是很开心她来找自己,一听是说浮屠塔碎片的话题,便收敛了情绪,对虞岁说:“你不用管这些烦心事,我会解决的。” “要是爹爹问起怎么办。”虞岁担忧道,“他肯定会怪我没办好事的,会不会让我从太乙回去?” “丢东西的人是我,王爷怪你做什么,你不要被钱璎吓倒了。”顾乾勉强打起精神哄她。 “好吧。”虞岁点点头,乖乖道,“顾哥哥放心,我也会想办法帮忙的。” 顾乾倒是不指望虞岁能帮上什么忙,但看她有这个心思,便觉得被安慰到了。 虞岁的表面功夫做到后就不管他,回舍馆琢磨碎片上的天字文,她和薛木石从学院的书阁里找了大量名家研究字符的书回去。 太乙学院从乔钧的血液里查出了兰毒的迹象,晚上通知学院的所有弟子取血查验兰毒。 年秋雁在方技家等待取血查验,被同是方技家的张相云找到。 前边是叽叽喳喳吵闹的方技家弟子们,张相云带着年秋雁来到后方僻静的假山小池旁,年秋雁不愿再往前走,低声道:“你不觉得在学院里与我见面谈话风险太大?”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冒这种险。”张相云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道,“但同是方技家弟子,私下里聊两句怎么了?” 年秋雁屈指轻弹衣肩上落叶,随意道:“你想说什么。” “昨晚的事,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张相云盯着他,语气里冷意十分明显,“你是当真一点都不怕。” “不是我。”年秋雁倒是正眼看着张相云,“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没必要做出这种事。” “是吗?可你没什么损失,现在有谁怀疑你吗?”张相云不依不饶道,“我们的损失可大了。” 年秋雁却笑道:“我还没离开组织,你倒是把我单独列一份了。” 张相云听他说这话,微眯下眼,针锋相对的意思也收敛几分。 “你最好什么都不知道。”张相云低声冷笑,“现在这情况,你还不把东西交出来?” 年秋雁没回答,只抬眸扫他一瞬,转身离开。 张相云琢磨着他的举动,在心里冷笑着,迈步跟上去。 太乙这边发生的事情,在多方的努力下,已经顺利传到了外边。 远在六国各地的人们,都知道太乙学院里发生了什么。 青阳帝都,日暮鲜红的色彩洒了大半个帝都城,阁楼上的雕花栅栏迎着耀眼光芒静立不动,白色的裙摆划过地面光影,擦身而过的风带动了置放在转角的杜鹃盆栽。 等在前方的玄魁成员见到从转角走出的小医圣,恭敬垂首,将手中信纸奉上。 楚锦神色从容温婉,接过对方手中的信纸,看过上边的消息后,眉峰微蹙,柔和的眸光变得微冷,五指将信纸揉捏成一团,化作火焰灰烬散去。 “银河水没找到,兰毒却被太乙找到了,还丢了神机伪兽。”楚锦说话时语速不快,仍旧轻轻柔柔,却让听的人感到寒意入骨。 两名玄魁成员绷着脸跪地,将太乙的情况再详说一遍。 周先生立在旁侧,看下方花树林道,不发一言。 楚锦一手搭在栅栏上轻轻点着,似沉思片刻,随后笑道:“年秋雁这是真的什么都不怕?” 玄魁成员吴福跪地沉声道:“他似乎不愿让梅良玉等人知晓自己的身份,但如果在此时暴露,对我们也不利。” “梅良玉,这个碍眼的名字倒是听过几次了。”楚锦叹道,“几次三番的,你们不解决,难道是等着我亲自去太乙解决吗?” 女人虽然说得温温柔柔,却让吴福听得额上冷汗连连:“此人不好对付,既是鬼道圣者的徒弟,自身实力也不差。” “鬼道圣者的徒弟。”楚锦想起某个人,神色微顿,“把外城发生的事再说一遍,想从明珠坊手里捞钱的人如何了?” 吴福答:“以天鹤帮为首,在太虚堂以明珠坊出千的事威胁,黑掌柜叫来了南宫郡主,南宫郡主来后,道出了其他帮派的秘密,毁去联盟,又将天鹤帮主重伤离去。” 楚锦听得笑了,抬手顺了下头发:“看来去太乙一趟,我这个平术妹妹倒是收获不少,从前不知道鬼道家还有这种能耐,能让平术之人重新修行。” “梅良玉这个师兄倒是挺照顾她的,才去没多久,就让她这个一境术士拿到了天机术。” “同门之情令人艳羡。” 楚锦对这个妹妹并不在乎,甚至觉得关注她都是浪费时间精力,自己本就有许多事情要忙,哪有空去关注一个没什么感情的人。 血缘并不能代表什么,没有时间相处,没有感情基础,那就什么也不是。 何况南宫岁太蠢、太弱,楚锦还有点嫌弃。 她从小就知道,南宫王府的未来,不可能交给一个又蠢又笨的平术之人。 可如今这个蠢货的发展倒是令人有点惊讶。 楚锦思考着南宫岁与梅良玉的关系,计上心头,对吴福说:“回去告诉张相云,乔钧的位置,让南宫岁顶上。” 周先生转过头来,却只见女人柔美的脸:“南宫岁既想崭露锋芒,那就让她办点实事,也让我爹看看,他这个小女儿到底是选南宫家,还是选她的师兄。” 第136章 第 136 章 张相云收到玄魁组织传回来的消息,已经是三天后。 这三天时间里,太乙的圣者们都在插手查找兰毒,不仅是学院,连外城也有所波及,就连渡口运送商货的云车飞龙也被叫停搜查。 机关家和外城势力在此时都得配合太乙二十四圣者的命令。 虞岁表面装作为浮屠塔碎片的事忧思,天天主动询问顾乾,私下里关在屋中日夜翻看名家古书,试图寻找与天字文相关的线索。 她也想过对碎片上的天字文使用神机·天目,可不管她如何操作,都会在使用天目之前就受到碎片的影响,放弃一切探索求知的想法,陷入平静宁和之中。 丁级的书阁在一两天的时间里就被虞岁给翻遍了。 薛木石倒是比以前更有干劲,正在准备冲级挑战,打算越级去。 这天早上,虞岁去鬼道圣堂,想问师尊一些修行相关的事。 晨露还挂在树梢,秋后的凉意带着无孔不入的湿润,虞岁刚走出林道,就看见有几人站在圣堂外墙大门前。 这倒是稀奇,她来太乙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除师兄以外的人来鬼道圣堂,似乎是因为进不去,所以只能等在外边。 仔细看看,会发现等在外边的是两位兵家圣者,冷柔茵和狂楚,以及农家圣者,欧如双。 梅良玉也在,正面不改色地和三位圣者低声说着什么。 他最先瞥见走出林道的虞岁,神色顿了顿,随后目光大方地落在虞岁身上,没让她多待,出声道:“师尊在里面等你。” 梅良玉示意她赶紧进去,别在外边久待。 虞岁向三位圣者低头致意,朝圣堂内小跑进去,避开与圣者接触。 冷柔茵三人也没有太关注虞岁。 虞岁一路跑进圣堂大殿。 “师尊,”虞岁天真无邪道,“外边来了圣者,师兄在外边迎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她进来倒是没有闲着,马上就动手整理桌面,大部分都是被梅良玉弄乱的,虞岁每次都不厌其烦地把东西归到原位。 梅良玉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动手。 常艮圣者答道:“与兰毒有关。” “是外边三位圣者负责追查兰毒的下落吗?”虞岁往外边看了眼,“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敢在太乙贩卖兰毒,还给了学院的弟子。” 常艮圣者道:“我今晚会去外城一趟,根据他们追查到的线索,也许能够找到源头。” 这么快? 虞岁动了动眼珠,转头看回画像。 不过太乙二十四圣者出手,若是拖长时间,反而显得他们没脸面,参与兰毒的人心中也不安。 最好的办法就是舍弃一部分利益,推个替死鬼出来,快刀斩乱麻,让这件事沉寂下去。 就是不知这个被太乙和玄魁推出来的倒霉蛋是谁。 虞岁想起还在外边的梅良玉,问常艮圣者:“师兄也要去吗?” “你师兄说他还有别的事。”常艮圣者道,“太乙不能容忍兰毒的存在,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解决这个问题。” “那银河水也要找回来吧,会不会是藏在太乙的兰尸们偷走的银河水?”虞岁说,“顾哥哥说银河水真的不是他拿的。” “方技家圣者长孙紫已经就此事占卜了许多次,还没有得出答案。”常艮圣者耐心回答着她的问题,“先将兰尸找到,也许能得到线索。” 玄魁那边废了大力气才得到的银河水,不可能轻易交出来。 损失一部分利益消除其他人的怀疑,但银河水不可能放弃,也许会在今晚外城的行动做手脚,让太乙的人认为,银河水已经被运出太乙了。 虞岁猜测着玄魁组织的下一步动作,面上乖巧地点头,没有表现得太过在意兰毒,转而与常艮圣者说起修行上的事。 梅良玉回来的时候,看见虞岁立在书桌前,执笔在纸上写鬼道家的咒字,瞧着十分认真,像是没有察觉有人进来。 常艮圣者也没有出声提醒。 梅良玉看得心痒,便十分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虞岁侧首看去,愣了下。梅良玉也反应过来,两人同时意识到师尊还在。 “练得怎么样?”梅良玉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嘴上问得倒是很快。 他心思也转得快,做师兄的关心下师妹,有什么不行的,实属正常。 只不过从前是心无杂念,如今心思不纯,才会在意这满屋子死人。 虞岁让梅良玉看了看写在纸上的咒字,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答:“已经能记住了,就是还不能一笔写出来,有点慢。” 她歪头看着梅良玉笑了下,那笑里带着点促狭,在笑师兄刚才那点小心思。 “多练练,以你的天赋没两天就会了。”梅良玉夸完她,转头跟常艮圣者说,“我已经将师尊的意思和三位圣者说好了,他们没有异议。” 常艮圣者:“好。” 梅良玉看虞岁写咒字,也跟着她一起写了几笔,白纸上没一会就多了几个黑色龙飞凤舞的咒字。 虞岁看了两眼,跟他说起冲级挑战的事来:“师兄,丁升丙只需要过一关,那是可以继续挑战的吗?” “比如我今天过了一关,到了丙级,是可以继续挑战下一关,升到丁级,还是要再等两个月?” 梅良玉说:“再等两个月,等下一次的冲级挑战。” 虞岁点点头。 梅良玉问:“你要去冲级挑战?” “我想去。”虞岁说,“看起来不是很难。” 梅良玉听后看她一眼:“可以去,去了就知道有多难了。” 常艮圣者仿佛终于找到他插话的机会,问虞岁可有把握,要先挑战哪一关。 虞岁天真道:“我都有天机术摄灵了,最简单的应该是武道吧。” 梅良玉说:“丁升丙的武道守擂人,最低也是五境。” 虞岁又问:“那有的人武道就是不厉害,打不过怎么办?” “也可以只过周天试和五行生术,武道的最低要求就是能过丁升丙,再往上,个别几家不需要非要闯武道。”梅良玉说,“像医家、方技家、农家,阴阳家和道家的弟子也有主修通信阵、机关术和兵甲阵的,还是会根据弟子选修能力不同来调整标准。” 虞岁点头表示明白了,她决定过两天就去试试。 梅良玉写了一会就不写了,拿起听风尺看了看,说要去兵家找钟离山便离开。 虞岁也要去兵家的,但她不着急,把桌上的几页纸都写完才走。 李金霜最近不太方便单独行动,容易引起怀疑。 虞岁便借着去兵家练习剑术和体术的理由去找她谈事。 兵家对外开放演武场,以及部分兵甲阵,所以任何时候都挺热闹的。 其他家练习武道,想要提升自我体术能力的弟子都爱往兵家跑。 演武场是兵家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作为兵家弟子,最爱在这里赤着胳膊与人肉搏,既能彰显自己傲人的体格,又能展示强大的体术。 拳拳到肉地互搏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享受。 但更多的是来自少年人之间互相的攀比,以此吸引来演武场的其他女孩子。 虞岁站在场边,隔着栅栏看场内成群结队奔跑的兵家弟子,光是在旁边看着,都能感觉到一股火热的气息。 她盯得目不转睛。 梅良玉在演武场找到钟离山,把人带走,老远就看见站在武场边缘的虞岁,那双乌黑明亮的眼随着场内的弟子转动,很容易察觉出她在看什么。 最初梅良玉想着等虞岁自己看见他。 等了会后发现,就算他现在死后边,虞岁也是看不见的。 钟离山见梅良玉脚下一转,忍无可忍还是朝南宫岁走去,便停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戏。 虞岁忽然被人拎住后领往后提了下。 梅良玉问她:“很好看?” 虞岁一回头,就撞进师兄似笑非笑的眼里。 她被梅良玉放地上,不假思索地答:“我在看李金霜。” 梅良玉说:“李金霜不在里边。” 虞岁听得点点头:“所以我在找她。” 梅良玉低呵声,松开衣领直接掐住她后脖颈,嗓音压低几分:“少看几眼,我不乐意。” 虞岁说:“知道了。” 轻掐着她脖颈的手转为按压的揉捏,像是顺毛一般,在娇嫩滑腻的肌肤上留下滚烫的痕迹。 “我走了。”梅良玉收回手,“下次来兵家跟你练练。” 虞岁问:“师兄,那要给钱吗?” 梅良玉瞪了她一眼,没回答,朝等在后边的钟离山走去。 虞岁笑了下,伸手摸了摸后颈还有些余温的地方。 独占欲太强的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演武场内弟子很多人,哪家的都有,在露天武台上结束对练的张相云和洛伏彼此收剑,休息时恰巧看见场边虞岁与梅良玉互动的一幕。 张相云冷笑声,拿起水壶仰头喝着:“这对师兄妹关系倒是好,我看还有些好过头了。” 洛伏拧起眉头:“她肯答应?” 两人收到玄魁传回来的消息,得到要南宫岁顶上乔钧位置的命令。 洛伏怎么看都看不出南宫岁有能力干好这份差事。 有没有能力不说,若是针对梅良玉,涉及梅良玉的生死安危,她还不一定会答应照做吧。 没等张相云回答,洛伏又道:“再劝一劝,让外边的人改变主意,南宫岁无论怎么看都帮不上忙。” “你还是不了解那人。”张相云喝完水匀了口气,盯着场边的虞岁说,“青葵不是真的要南宫岁能干点什么事,而是要她做不了,然后从太乙滚蛋。” 第137章 第 137 章 洛伏不太理解这种做法,沉吟道:“南宫岁也没有能威胁到她的地方,不会是她的对手,就算如今是常艮圣者的徒弟,得了修行之法,也看不出有什么需要警惕的点。” 在洛伏看来,南宫岁唯一会的天机术都是靠梅良玉才得到的,即使在常艮圣者的教导下,她本人也没有太大的进步。 境界也停留在一境,稍微有点天赋的人,拥有相同的修炼资源下,早就直奔四五境去了。 南宫岁在洛伏眼中,实在是不堪一击,没有任何值得在意关注的地方。 “女人的心思谁知道。”张相云单耸了下肩,将水壶盖子拧上,又朝虞岁的方向看去,发现她似乎也朝这边扫了眼。 发现了,还是无意的? 张相云大脑思考了一瞬间,眼中倒映虞岁往前方走去,朝李金霜招手,仰着脸笑容明媚。 确实如洛伏所说,这位南宫郡主并没有值得在意的地方。 那天晚上,南宫岁在外城太虚堂用了一招鬼道家的天机术·摄灵,勉强算是给人留下点印象,至于其他的,都可以归功为是南宫家的力量才查出那些消息,并非南宫岁个人的能力。 在张相云看来,青葵之所以这么做,更多还是因为南宫岁与梅良玉走得太近。 梅良玉之前几次三番坏事,青葵那边知晓后对梅良玉已然恨上了,哪会放过让他殒命的机会。 第二,能借此机会试探下南宫岁,看她是否藏了一手。 如果南宫岁真的是个废物,那这颗棋子利用完废了就废了。 第三,是南宫家两位小姐的争斗,张相云就懒得去想了,南宫岁对上青葵毫无胜算。 他比较意外的是王爷竟然同意了。 不管其他人怎么斗,张相云只要保住自己的利益就成了。 张相云活动着脖颈道:“晚上外边的人就到了,到时候叫上年秋雁一起去。” 洛伏瞥他一眼:“你的钟情蛊……” 张相云冷冷地看回去,洛伏便转开视线,把后话吞了回去。 李金霜与人对战耽误了会,这才让虞岁在外边多等,结束后便立马赶到演武场来找虞岁。 虞岁朝前方的李金霜招招手,两人朝室内单独演武台走去,不在外边比。 室内演武台虽然隐秘性高,但空间不大,有些束手束脚,比较适用于一对一教学。 不利于使用破坏性较强的九流术对战。 虞岁进去时随手拿了把剑,跟在李金霜身后走着,听她说:“顾乾仍旧在盯着教习那边,似乎还没有打消怀疑,也没有查到有用的东西。” “骗不了他多久的,但让他费点心也行。”虞岁拔剑出鞘,与李金霜在场中站好位置,单手握着剑柄,垂眸看雪亮的剑刃,“你第一次感应到剑灵的时候,有什么反应?” 李金霜则是双手握剑,眉目清明:“最先听到的是声音。” 虞岁这才抬头朝李金霜看去:“听说有的剑灵比较特殊,就像你的一样,有自己的想法,会与主人对话。” 李金霜说:“这很少见。” “剑灵是兵家弟子独有的吗?”虞岁问,“即使别家弟子学会了兵家的刀剑术,也无法生出自己的剑灵?” 李金霜颔首道:“理论上不行,至少我从未听说过,也没有见到过相关记载。” 顿了顿,她又道:“比如你的师兄梅良玉,他虽然会兵家的刀剑术,甚至是天机术,以及兵甲阵,但他也没有生出属于自己的剑灵。” 虞岁倒是知道这点,听后眨了眨眼。 “一些奇能异术是专属独家的,梅良玉看起来是个例外,但他只能掌握通用的九流术,却没法获得更核心的独家奇能异术,反倒是顾乾……”李金霜沉思道,“他是真正的名法双修,名法两家的独门奇能异术,他都可以同时掌握。” 像李金霜说的这些独家的奇能异术,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兵家的剑灵,阴阳家的星海。 梅良玉可以使用兵家的兵甲阵,却没有剑灵,可以使用阴阳家的咒术,却没有能够修行阴阳术的个人星海。 自从发现了五行光核里的“无主之气”后,虞岁就猜测师兄之所以会那么多家的九流术,是因为他将那些五行之气转化为自己所用。 先有主人,才有术。 而虞岁的五行光核,却是先有术,再有主人。 前者的九流术,始终会因为主人的原因而有所上限。 后者就没有限制,任何术都以五行之气具象化,以五行之气具象化的所有九流术,都能被虞岁掌握。 理论上也包括兵家的剑灵,阴阳家的星海。 虞岁私下里又给自己测过一次九家的天赋契合度,依旧是当初的之十。 只要有之一的契合度,在她驾驭光核里的无主之气后,那就是 李金霜三境生剑灵,如今的虞岁表象虽停留在一境,却不只是一境的实力。 她想试试自己的猜想,从兵家的剑灵开始。 李金霜见虞岁做好准备,这才身影一动。两人手中长剑瞬间相击,一击即离,多次相击,在场内发出短促又接连不断的剑鸣声。 虞岁只使用最简单的兵家剑术,捏碎了三颗五行光核,引导其中的“无主之气”具象化为兵家九流术。 李金霜手中剑尖朝下一点后划开,剑刃反射出四颗阴森惨白的骷髅头。 她选择在室内,也是想让自己学会控制剑灵,无论是能力还是体型。 完全体能将整个空间撑爆的剑灵,在李金霜的掌控下缩小不少,但也快撑满了一整面墙。剑灵低垂着脑袋,盯着御风术移动的虞岁,朝她的位置精准扔去剑刃。 虞岁不用天目,全靠自己学到的剑术技巧。 剑灵投掷出的剑刃又快又准,夹杂着不同的冰霜与烈焰气息,即使没有被命中,也会被附带的冰霜冻伤,或者被烈焰烫伤。 虞岁唯有对上李金霜的剑灵时才能感受到压力,不用天目,在剑灵凶猛的攻势下,她很快就落去了下风,只能满屋子躲闪。 李金霜与剑灵的配合倒是越来越默契,一个压制,一个封走位,将敌人逼入自己早已预设好的陷阱中。 在这有了剑灵后就变得狭窄的空间里,虞岁很快被逼入绝地,无形与有形的剑刃在她的剑上打出砰砰巨响,震得她虎口发麻。 似有万剑从天而降,坠落在虞岁身前身后,擦着她的衣发而过,李金霜将攻势控制得很好,只压制,却不伤她。 虞岁背抵着墙壁,抬剑抵挡时,忽然捕捉到剑鸣之外的声响,细细的水流声,来自深水之下,仿佛将要爆发破水而出的咕噜冒泡声响。 她愣了一瞬,手中长剑被打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李金霜停了攻势,神色有些疑惑,她看出虞岁最后不在状态。 虞岁动了动握剑的五指,片刻后弯腰捡起掉落的长剑,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弧度。 “再来。”虞岁捡起剑后说。 李金霜问:“你的状态还行吗?” “比刚才还好。”虞岁抬头扫了眼李金霜的剑灵说,“你给它取了名字吗?” “还没有。”李金霜目光有瞬间的不自然,抿唇后说,“我想请名家的人赐字,这样会好些。” 玄古大陆的部分人,对名家赐言有种坚定不移的迷信,认为一定会比自己取的“名”寓意要好。 会带来吉祥、幸福、平安喜乐之意。 虞岁没想到李金霜也是深信名家赐字的人,她忍不住笑道:“它是你的,为什么要让别人来取名,名家不一定取的就比你好。” 李金霜有些犹豫。 虞岁和她对练到晚上,都没有再察觉到先前水流声的异样,她本来打算再去兵甲阵·修罗地狱试试,却收到黑胡子发来的消息,告知她今晚有王府的人来。 看见传文时虞岁神色顿住,反复确认后才问他:“王府的谁?” 黑胡子那边也有点着急,回道:“只说是带来了王爷的命令,要郡主今晚来外城一趟,没说来的人是谁。” 南宫明有什么命令,要王府的人亲自带过来。 走在路上的李金霜见虞岁脸色古怪,停下来问她:“怎么了?” “王府的人来太乙了,我得去趟外城。”虞岁说。 李金霜问她:“要一起去吗?” 虞岁摇摇头,收起猜测道:“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她回舍馆沐浴换了身衣裳,便起身赶往外城。 黑胡子那边也是突然收到消息,他怀疑人其实已经到太乙了,之所以还没现身,是因为要先去见别的人。 难道是顾少爷? 还是三少爷? 黑胡子心里猜了一遍,将这些消息都告诉了虞岁。 虞岁离开太乙学院时看见了回舍馆的顾乾,他瞧着眉眼间有几分疲惫,还有些阴郁,还沉浸在丢失浮屠塔碎片的事中。 这消息南宫明那边应该还不知道。 那王府来的人就不是为了碎片的事,那是因为玄魁与兰毒? 虞岁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可这两者明面上都跟她没关系,除非……想到某种可能,她眼皮一跳,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天色黑得很快,许是最近兰毒的事,让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学院大门这边的人也少了许多。 虞岁刚出学院大门,就瞧见路道上站着的张相云和洛伏,两人目光明确地朝她看了过来,让虞岁想当做没看见都不行。 张相云慢悠悠地上前拦了虞岁的路,迎着她略带不解的目光,弯唇笑道:“南宫郡主,你我顺路,不如送你一程。” 南宫郡主这四个字被他说得无比玩味。 虞岁立在马车前,疑惑道:“你我为何会顺路,你知道我要去哪吗?” 从张相云这话里她明白了,王府来的人,南宫明传来的命令,就是与玄魁有关。 南宫明要她知晓玄魁的存在。 听着少女脆生生地反问,张相云表现得十分从容,甚至做出邀请的姿态示意虞岁上车去:“去外城西德酒楼,自然是顺路的。” 他瞥见少女眼里明晃晃的警惕之意,却也不恼,依旧笑着。 虞岁拿出听风尺道:“我打不过你们,可我也得告诉我师兄,若是他知道……” 一直沉默的洛伏轻易地将她手里的听风尺夺走,虞岁又气又急:“你还我!” 张相云屈指轻扣车门,好笑地看着虞岁说:“郡主,你和梅良玉关系好不打紧,若是今晚的事让梅良玉知道,王爷那边可不好交代。” 最后一段话带着明显的威胁之意,虞岁听到他提起南宫明,这才微微睁大眼,变得谨慎起来。 张相云见她识相,彬彬有礼地再次邀请:“郡主,上车吧。” 虞岁有点恼火地瞪了眼拿走她听风尺的洛伏,半是委屈半是恼怒地弯腰进马车里去。 第138章 第 138 章 hi~小天使,如果看到我就代表你的购买比例不足哦。虞岁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因为她平白无故地惨叫,引来素夫人,罕见地在旁陪了她一宿。 素夫人坐在旁侧的长凳,单手扶额沉思中,余光瞥见孩子醒了,这才站起身过来。 她似乎犹豫了瞬,才伸出手轻轻放在虞岁的额头,以手背探她的体温。 门外响起侍女的声音:“夫人,周先生到了。” 素夫人道:“进来。” 进来的男人是个瘸腿,只踏进房门半步就不再往前,满地的蜡烛阻止了他前行的道路。 周先生满脸胡渣,双目浑浊,颓废之姿让人猜不出他的真实年纪。 “如何?”素夫人问。 周先生垂首答道:“应是罗山寒气入体,积累爆发,才让她痛苦难忍。” 虞岁张了张嘴,露出傻笑的模样。 周先生又道:“夫人乃农家息壤之主,她生有一半息壤,山寒化水,无法拒绝息壤的吸收,若是要在罗山久待,必会积累一身山寒。” 素夫人垂首盯着虞岁,手背依旧贴着她的额头,看虞岁咯咯笑起来的模样,眼神也没有变化。 屋中安静片刻后,素夫人道:“最近这段时间,由你看着葵儿。” 周先生颔首退走。 虞岁接收的信息变得越来越多。 从素夫人是息壤之主,到自己体内也有一半的息壤。 他们把自己之前的惨叫哭嚎,归结为是体内的息壤与罗山的寒气导致。 小孩唯一的好处就是,大人们说话不会避讳,有什么说什么,根本不必担心被这个才两个月大的小婴儿听了去。 虞岁也不会去纠错,虽然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能感受到被烧死的灭世者的痛苦,烈火燃烧过旺时,她直接痛晕过去。 还以为会死的。 原来这就是灭世者的共鸣。 ——谁要这种共鸣啊? 虞岁多少有些郁闷,她心中正祈祷剩下的灭世者不要死在她前面的好。 火刑已经给她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可按照之前的经历来看,灭世者并非固定的五人。 数量不变,“人”却会变。 虞岁思考着,眼皮变得沉重,再次睡过去。 素夫人没有离开,就在旁守着。 在父不详,娘不爱,自己背负灭世者身份,遭全大陆追杀的情况下,虞岁更加小心翼翼地扮演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 她不能让素夫人看出半点“这孩子天赋异禀”的异样来。 期间虞岁又遭到了几次袭击,那些九流术士奉命而来杀素夫人的孩子们。断断续续的一年间,来了许多人,都被素夫人杀退了。 在虞岁接收的信息里,玄古大陆的修行者统称九流术士。 九流是个统称,其派系多到数不胜数,各家有各道,只是当今大陆中,名列前茅的派系正好有九家: 医家、法家、名家、兵家、道家、农家、阴阳家、鬼道家、方技家。 每个人都可以引星入命,寻找最适合自己的九流术家。 一切都看个人的“天赋”。 天赋契合度越高者,入九流术家,修行成圣的几率越大。 这些对虞岁暂时还太遥远,她只知道素夫人出自九流农家,修行已到十三境,距离巅峰圣者也就一步之遥。 周先生则出自医家,修行境界不详。 他们口中的息壤,更像是一种宝物。原本由素夫人独享,却因为生育虞岁,被孩子继承了一半。 在素夫人看守虞岁的几个月里,她从未抱过这个孩子,也没有带她离开过这间祠堂小屋。 照顾虞岁的是一名哑妇。 她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深深的皱纹显得她有些严肃,对虞岁却温柔呵护,几次防止她从摇篮中掉下去。 虞岁很少哭,偶尔因为身体不协调,爬起身又摔倒磕磕碰碰后,觉得小孩应该会哭,这才嚎两嗓子。 但因为反应太慢了,哑妇便跟素夫人比着手语道:“小小姐的反应较为迟钝。” 素夫人看向在摇篮中坐起身,望着自己流口水的小孩,沉默不语。 她走到虞岁身前,双指并拢,在她的周身经络轻点按压,使其运行顺畅,散去未被息壤接收的寒气。 因为素夫人信了周先生说的寒气入体伤身的话,每隔七日就会帮虞岁散一次寒气。 虞岁朝素夫人弯眼笑,将手中的老虎布偶递出去,邀请她一起玩。 素夫人没有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哑妇说不了话。 素夫人不跟她说话。 所以虞岁已经一岁了,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孩。 自从素夫人说青葵由周先生照看后,虞岁就再也没见过这位阿姐。 直到今夜,有人袭击祠堂,被素夫人杀灭后,周先生带着哭嚎的青葵赶来,说她受惊一直哭,吵着要见娘亲。 虞岁从她的小床里爬起来,朝外边探头,被守在旁边的哑妇给推回去。 “回去吧。”素夫人蹲下身,为小女孩擦着眼泪。 青葵哽咽道:“我不要,我要跟娘亲一起睡。” 她似乎看见了里边的虞岁,又改了口:“我要跟娘亲和妹妹一起睡。” 素夫人蹙着眉头,似乎还有事,便没管她,让哑妇将青葵带进去。 青葵看见虞岁,就像看见了新鲜玩意,也不哭了,凑近来伸手捏了捏虞岁的脸,虞岁扬首朝她笑,青葵也跟着笑。 “我好久没看见你啦。”已经四岁的青葵挨着虞岁的床边坐下,“我长高了,你也变大了。” 虞岁眨眨眼。 “你怎么不说话。”青葵扭头望着她,“你要叫我阿姐呀。” 虞岁:“阿——” 青葵一脸认真地教她:“阿——姐!” 虞岁:“阿——呀。” “不是这么叫啦!”青葵指着自己道,“阿姐!” 虞岁逗她玩,就是不叫,青葵教到最后叹气:“你真笨。” 两个孩子玩到最后,青葵率先挨着虞岁倒下睡着,虞岁也装作睡着闭上眼。 素夫人走进屋来,掀开帐帘看了看睡着的两个孩子,俯下身将青葵掀开的被子给她盖回去。 周先生站在门口阴影中,沉声道:“罗山的位置已经被他们发现,阴阳家、兵家和道家,这三家的罗刹术士都被请动,你旧伤未愈,再这么拖下去,他们人越来越多,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强,很难再保住青葵。” 素夫人放下帐帘,转过身去,黑亮的眼眸泛着冷光。 她安静片刻,轻声道:“你带青葵走。” 周先生抬头看去。 素夫人说:“让青葵走吧,让她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远离纷争与危险。” “先生,我只求你这一次。” 素夫人朝周先生低头致意。 “你要回去吗?”周先生盯着她问。 素夫人眼睫轻颤,随后抬头道:“我会带着另一个孩子回去,所有人的目光都会在这个孩子身上,无人会在意青葵。” 周先生答应了她。 翌日,青葵被哑妇叫醒,她坐起身揉着眼睛,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葵儿。”素夫人朝青葵伸出手,“走吧。” 青葵应声,牵着素夫人的手离开。 这日之后,虞岁便再也没见过阿姐青葵。 虞岁清醒的时候也没有闲着,她常常剥离意识去观察脑海深处的那一簇火焰,偶尔看那火焰是静止不动的,偶尔却会摇曳着火苗,正在燃烧。 她将第一次接受异火知识的瞬间称作传承洗礼,在传承洗礼中,虞岁看见的火焰和此刻意识深处的火焰是一样的。 它就是异火吗? 可以焚烧世间万物,让大地龟裂,吞没一切生灵。 虞岁的意识想要触碰那一簇小小的火焰,随后她就真的感觉到了火焰的温度,是冰冷的。 当她睡着后,意识停留在火焰身边,却感觉到了温暖,朝她四肢蔓延,将罗山中的寒气抵挡在她心脉之外,没有让她感受到半分痛苦。 虞岁独自一人时,火焰静立不动。 有人靠近她时,火焰才开始晃动。 这一年里无人跟她说话时,她就会自己跟异火聊天,异火虽然不会回应,但她好歹也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虞岁耐心地研究着异火,周先生和青葵走后,素夫人来看她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少,她身边只有哑妇跟着。 听之前的谈话克制,接下来造访罗山的追杀者实力会越来越强,素夫人受了伤,还没治愈,实力不够从这些人手中护住她的孩子们。 于是素夫人打算带着另一个孩子回去。 虞岁心想,另一个倒霉孩子就是她,那回去指的是哪? 一个月后。 虞岁意识深处的异火微微晃动,有人踏着星月夜,来到小孩的床边伸出手。玄褐色的衣袖垂落在床边,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弯,男人动作轻柔地将酣睡中的孩童抱起。 飓风从外边将屋门嘭的一声吹开,地面的火烛尽数熄灭,唯有月光照进,落在男人的身上。 虞岁睁开眼,看见男人眉眼带笑的脸,虽俊雅,却又阴森。 他虽笑着,周身却散发着浓浓的压迫感,似有毒蛇吐信缠绕在你脖颈,毒牙已经扣在你咽喉,逼迫你听从命令。 男人看向门外的素夫人,温声笑道:“素素,你让我们父女相隔一年之多才见,如今可不要再闹脾气,随我回去吧。” 这一年,一岁零两个月的虞岁,见到了她的父亲,青阳国唯一的外姓王,南宫明。 素夫人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垂着头。 侍女与哑妇被南宫明带来的人挟持,无法动弹,地上还有不少人的尸体。 南宫明抱着虞岁朝外走去,完全无视他人,神色自然地走到素夫人前,垂首以额头与她相贴:“若非你心软,我的女儿们也就死完了,你留了一个,我会感激你的。” 虞岁此时只觉得父亲是个比母亲更难搞的角色。 南宫明话说的温声软语,周遭的氛围却越来越阴森,空气好像被抽走,无形的重力压在她心头,令人难受,恐惧感无由地从心底升起,虞岁真实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能把小孩吓哭”的气势。 她在南宫明怀中挣扎,咿呀出声,皱着眉头表示自己的难受。 南宫明与素夫人拉开距离,笑着看了眼虞岁,摸了摸她的头安抚:“素素,走吧,随我回家。” 素夫人别无选择,随南宫明走去。 这也是虞岁第一次,走出了那间阴暗的小屋。 外面的世界比虞岁想象得更有趣。 她只来得及匆匆看眼罗山的冰山一角,便被南宫明带回了青阳帝都。 这一路上的山与海,景色震撼人心,虞岁还没回味够,就已经踏入朱门红墙的王府里。 南宫王爷回府,带回了远游的素夫人,以及出生在外的小郡主。 从大门到正厅这一路上都是人,仆人们低眉垂首,按照吩咐伺候着,手中端着为夫人与小郡主接风洗尘的衣食用具。 南宫明从头到尾都只对怀里的孩子感兴趣,拿着不同的东西来逗她玩,只要虞岁目光从他手中的东西移开,南宫明便换另一种。 正厅那边已经坐满了南宫家的人。 几位年轻的夫人们手持团扇轻摇慢晃,目光不时往厅外扫去,年老的夫人则在位上闭目休息,隔壁桌的三名男孩彼此不言,各玩各的。 身着锦衣的男人们或坐或站,站着的皱紧眉头,绕着门口来回踱步。 旁系族人都站在一旁,没有言语。 南宫明没有娶妻,府中无正妃,却有三名妾室,算上如今回来的素夫人,便是四名。 随着那抹玄色走近,坐着的男人和女人都站起身来。 “都来齐了?”南宫明抱着虞岁进入正厅,走道两旁的花树随着晨风轻晃,他将虞岁放在桌边,笑着对众人说, “王府新添一名小郡主,她名叫……” 南宫明看向素夫人:“她可有名字?” 素夫人神色冷淡地看回去:“没有。” 南宫明却不见怒,依旧温和笑着。 虞岁想趁南宫明没看着她时,悄悄从桌上下去,却不小心打翻一个碗,娇贵的瓷碗落地啪地一声碎了。 这声碎响让大厅的气氛又变得诡异压抑。 虞岁也不敢动了,坐在桌边装傻。 南宫明俯下身,将瓷碗的碎片拾起一块,他将碎片放到虞岁手中,温声道:“碎碎平安,既如此应景,你就叫南宫岁。” 念到南宫二字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二人看去,带着明显的不可置信。 因为他们知道,未来王爵的继承者,才可姓南宫。 虞岁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因为她平白无故地惨叫,引来素夫人,罕见地在旁陪了她一宿。 素夫人坐在旁侧的长凳,单手扶额沉思中,余光瞥见孩子醒了,这才站起身过来。 她似乎犹豫了瞬,才伸出手轻轻放在虞岁的额头,以手背探她的体温。 门外响起侍女的声音:“夫人,周先生到了。” 素夫人道:“进来。” 进来的男人是个瘸腿,只踏进房门半步就不再往前,满地的蜡烛阻止了他前行的道路。 周先生满脸胡渣,双目浑浊,颓废之姿让人猜不出他的真实年纪。 第139章 第 139 章 年秋雁知道梅良玉三人要去哪,他没有阻止,也阻止不了。 能拖到现在才被梅良玉发现,年秋雁认为这已经算自己超常发挥了。 倒是王府来的人,以及南宫岁的加入,有些出乎意料。 年秋雁能算到可能来太乙的人是谁,但南宫岁会参与玄魁和兰毒的事,他是真的一点都没算到。 在他的占卜中毫无预兆,并非好事。 此刻的机关岛深渊之海中,雷鸣震天,海浪汹涌,一个浪打过来,像是要将山石悬崖都给劈开,足以碾碎一座瞭望塔楼的力量。 刑春离得远远的,朝站在海边的两人大声喊道:“离那么近找死呢!等着海浪打过来卷死你俩吗?” 梅良玉和钟离山站的位置距离海边还有好长一段位置,他们已经从悬崖上边绕到下方沙地,左右两边都是高耸危险的山崖,而他们就站在中间。 海浪迎面而来拍打山壁,激起的浪花坠落,宛如下了一场大雨,停顿片刻,很快再次降临。 他俩虽然没淋到海水,却惹了一身潮湿之意。 钟离山抱剑而立,神情肃然,衣发随着海浪袭来时的飓风飞舞,宛如正在进行艰苦历练的孤山剑客。 梅良玉往后退了一步,让这位孤山剑客独自承担飓风海浪,同时问他:“站那快一刻钟了,御剑破浪的事能不能做,给个准话。” 后边的刑春也顶着风雨喊道:“对啊!你们要把浪劈开,我才能平衡海上的五行之气,先说好,不把海上的五行之气稳定,咱们下去就没命回来了啊!” 他的话刚说完,海浪混着飓风的声响冲击三人的耳膜,夜幕中有惊雷轰隆一声,雷光短暂地照亮此方天地。 他们可没有当初的年秋雁那么好运,有时间去算深渊之海力量最弱的日子,何况在那之前,年秋雁就已经在施术消减深渊之海的力量。 此刻梅良玉三人想要在如此恶劣的情景中,去到海下的木林找六玄木,只能彼此合作,先断浪寻路,再让刑春以阴阳家的星阵稳住断浪之地的五行之气,好让他们入水后不会被卷进暴风与深海漩涡之中。 在惊涛骇浪中,钟离山以余光扫了眼身侧的梅良玉,问他:“若是我和刑春没来,只你一个人,你要怎么做?” 梅良玉轻抬下巴看前方海浪说:“等我一个人来的时候再想。” 钟离山也望着前方海浪,他的目光沉静如山,一座屹立海边,任由海浪冲刷拍打,也不会妥协粉碎的山。 “兵家刀剑术记载有上万,到如今早已失传的有成千,而我钟离家的剑术延续至今,没有断过代。”钟离山声音低沉,夹在暴风雨中,若不仔细聆听就会将其忽略。 刑春在后边激动得摩拳擦掌:“你今天总算肯跟我们露一手钟离家的独家剑术‘泰阿’了吗?” 泰阿为剑名,在整个玄古大陆,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奇术神兵。 据传,神兵泰阿,可陆断马牛,水击鹄雁,当敌即斩。 无人能与之过招,剑出则封喉。 但泰阿剑早已化作剑气散于天地间,无形无体,只有青阳钟离家继承其部分剑气,可使出同名剑术。 泰阿剑气无比锋芒,强行使用也许会因为无法掌控而伤了自己。钟离山在父亲的教导下,小时候几乎天天都在观察那无形无体的剑气。 钟离辞说,如果你不能抓住那道无形无体的剑气,无法让它与你的剑术融为一体,那就算学会了剑术之形,也发挥不了泰阿剑术真正的实力。 招式、身法,这些是眼睛能学会的,可剑术的领悟,还需要靠脑子和心。 钟离山如今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掌握了泰阿剑术。 但只要不是对人使用,他也就还有些信心。 否则面对眼前的大风大浪,钟离山还真没有别的九流术能做到斩海断浪。 “退后。”钟离山单手握住剑柄,做出拔剑的姿态。 梅良玉和刑春立马退得远远的。 钟离山回头看了眼:“……” 倒也不必退那么远。 梅良玉和刑春都眼神示意他别管,赶紧让我们瞧瞧钟离家的神剑术。 他们认识这么久,也没见钟离山使过泰阿剑术,钟离山也从未在除父亲和妹妹以外的人面前使用过。 钟离山转头看回前方深渊之海,静心凝神,感受着自己的五行之气萦绕在指尖,同时也感受到前方海上混乱的、暴躁的五行之气。 在混乱之中,让那抹独一无二,特别的剑气融入自身。 内心深处有一道声音在问钟离山:你希望它以何种模样现形? 斩万里海,破千层浪。 钟离山忽然拔剑,速度之快,正巧与扑面而来的浪潮撞上,让后方的梅良玉和刑春看得一同挑眉。 原本以玄铁制造的黑色长剑,出鞘的瞬间光芒大绽,其芒如玉,又掩天地。 刑春哇地一声别过脸去,梅良玉睁只眼闭只眼,看清出鞘的长剑被某种力量包裹着,变得透明,好似流动的水,又似难以捕捉的雾,最贴切的,应该是无形的气。 它还维持长剑形态的模样,钟离山单手反握剑柄,拔剑时剑身朝后,长剑在他掌心旋转一道扇形,已挥出道道剑影,他变作双手握剑,剑身正对卷起的巨浪,毫不犹豫地竖斩挥去。 剑啸之声宛如凶兽怒吼,磅礴强势的剑气瞬发,将巨浪从中间不可阻挡地分斩开,力量之顺畅、强大,让后方的梅良玉与刑春感觉不到丝毫阻碍。 钟离山出招快,收剑也快,剑芒如玉,比雷光照天更加刺目,剑柄贴着他掌心再次一旋,收剑后立马侧过身,对后边两人道:“布阵。” 他的右手仍旧握着剑柄,左手不动声色地握拳,虎口发麻。 深渊之海中,五行之气混乱,其中以水行为重,所以梅良玉和刑春选用阴阳家的北冥玄武星阵,做镇压和稳定作用。 两人手势飞快变化的掐诀,唤出星阵排布在泰阿剑气斩断的海面上空。 幽蓝色的星辰一颗接一颗,淡紫色的星雾弥漫将其笼罩,星线彼此相连,若隐若现。 梅良玉布下整个北冥玄武星阵,包含玄武所有星宿,镇压此方五行之气,也方便等会出意外的时候还能调动整个玄武里的星宿力量。 刑春单挑了玄武里的属水的壁宿,稳住这片被泰阿剑气斩断的海面不再受混乱的影响。 有两道壁宿星阵在,牵引着形成巨墙不坠的海浪,宛如海上的两道巨门,而梅良玉三人则在一切准备妥当后,朝两道海墙中走去。 年秋雁知道梅良玉三人要去哪,他没有阻止,也阻止不了。 能拖到现在才被梅良玉发现,年秋雁认为这已经算自己超常发挥了。 倒是王府来的人,以及南宫岁的加入,有些出乎意料。 年秋雁能算到可能来太乙的人是谁,但南宫岁会参与玄魁和兰毒的事,他是真的一点都没算到。 在他的占卜中毫无预兆,并非好事。 此刻的机关岛深渊之海中,雷鸣震天,海浪汹涌,一个浪打过来,像是要将山石悬崖都给劈开,足以碾碎一座瞭望塔楼的力量。 刑春离得远远的,朝站在海边的两人大声喊道:“离那么近找死呢!等着海浪打过来卷死你俩吗?” 梅良玉和钟离山站的位置距离海边还有好长一段位置,他们已经从悬崖上边绕到下方沙地,左右两边都是高耸危险的山崖,而他们就站在中间。 海浪迎面而来拍打山壁,激起的浪花坠落,宛如下了一场大雨,停顿片刻,很快再次降临。 他俩虽然没淋到海水,却惹了一身潮湿之意。 钟离山抱剑而立,神情肃然,衣发随着海浪袭来时的飓风飞舞,宛如正在进行艰苦历练的孤山剑客。 梅良玉往后退了一步,让这位孤山剑客独自承担飓风海浪,同时问他:“站那快一刻钟了,御剑破浪的事能不能做,给个准话。” 后边的刑春也顶着风雨喊道:“对啊!你们要把浪劈开,我才能平衡海上的五行之气,先说好,不把海上的五行之气稳定,咱们下去就没命回来了啊!” 他的话刚说完,海浪混着飓风的声响冲击三人的耳膜,夜幕中有惊雷轰隆一声,雷光短暂地照亮此方天地。 他们可没有当初的年秋雁那么好运,有时间去算深渊之海力量最弱的日子,何况在那之前,年秋雁就已经在施术消减深渊之海的力量。 此刻梅良玉三人想要在如此恶劣的情景中,去到海下的木林找六玄木,只能彼此合作,先断浪寻路,再让刑春以阴阳家的星阵稳住断浪之地的五行之气,好让他们入水后不会被卷进暴风与深海漩涡之中。 在惊涛骇浪中,钟离山以余光扫了眼身侧的梅良玉,问他:“若是我和刑春没来,只你一个人,你要怎么做?” 梅良玉轻抬下巴看前方海浪说:“等我一个人来的时候再想。” 钟离山也望着前方海浪,他的目光沉静如山,一座屹立海边,任由海浪冲刷拍打,也不会妥协粉碎的山。 “兵家刀剑术记载有上万,到如今早已失传的有成千,而我钟离家的剑术延续至今,没有断过代。”钟离山声音低沉,夹在暴风雨中,若不仔细聆听就会将其忽略。 刑春在后边激动得摩拳擦掌:“你今天总算肯跟我们露一手钟离家的独家剑术‘泰阿’了吗?” 泰阿为剑名,在整个玄古大陆,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奇术神兵。 据传,神兵泰阿,可陆断马牛,水击鹄雁,当敌即斩。 无人能与之过招,剑出则封喉。 但泰阿剑早已化作剑气散于天地间,无形无体,只有青阳钟离家继承其部分剑气,可使出同名剑术。 泰阿剑气无比锋芒,强行使用也许会因为无法掌控而伤了自己。钟离山在父亲的教导下,小时候几乎天天都在观察那无形无体的剑气。 钟离辞说,如果你不能抓住那道无形无体的剑气,无法让它与你的剑术融为一体,那就算学会了剑术之形,也发挥不了泰阿剑术真正的实力。 招式、身法,这些是眼睛能学会的,可剑术的领悟,还需要靠脑子和心。 钟离山如今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掌握了泰阿剑术。 但只要不是对人使用,他也就还有些信心。 否则面对眼前的大风大浪,钟离山还真没有别的九流术能做到斩海断浪。 “退后。”钟离山单手握住剑柄,做出拔剑的姿态。 梅良玉和刑春立马退得远远的。 钟离山回头看了眼:“……” 倒也不必退那么远。 梅良玉和刑春都眼神示意他别管,赶紧让我们瞧瞧钟离家的神剑术。 他们认识这么久,也没见钟离山使过泰阿剑术,钟离山也从未在除父亲和妹妹以外的人面前使用过。 钟离山转头看回前方深渊之海,静心凝神,感受着自己的五行之气萦绕在指尖,同时也感受到前方海上混乱的、暴躁的五行之气。 在混乱之中,让那抹独一无二,特别的剑气融入自身。 内心深处有一道声音在问钟离山:你希望它以何种模样现形? 斩万里海,破千层浪。 钟离山忽然拔剑,速度之快,正巧与扑面而来的浪潮撞上,让后方的梅良玉和刑春看得一同挑眉。 原本以玄铁制造的黑色长剑,出鞘的瞬间光芒大绽,其芒如玉,又掩天地。 刑春哇地一声别过脸去,梅良玉睁只眼闭只眼,看清出鞘的长剑被某种力量包裹着,变得透明,好似流动的水,又似难以捕捉的雾,最贴切的,应该是无形的气。 它还维持长剑形态的模样,钟离山单手反握剑柄,拔剑时剑身朝后,长剑在他掌心旋转一道扇形,已挥出道道剑影,他变作双手握剑,剑身正对卷起的巨浪,毫不犹豫地竖斩挥去。 剑啸之声宛如凶兽怒吼,磅礴强势的剑气瞬发,将巨浪从中间不可阻挡地分斩开,力量之顺畅、强大,让后方的梅良玉与刑春感觉不到丝毫阻碍。 钟离山出招快,收剑也快,剑芒如玉,比雷光照天更加刺目,剑柄贴着他掌心再次一旋,收剑后立马侧过身,对后边两人道:“布阵。” 他的右手仍旧握着剑柄,左手不动声色地握拳,虎口发麻。 深渊之海中,五行之气混乱,其中以水行为重,所以梅良玉和刑春选用阴阳家的北冥玄武星阵,做镇压和稳定作用。 两人手势飞快变化的掐诀,唤出星阵排布在泰阿剑气斩断的海面上空。 幽蓝色的星辰一颗接一颗,淡紫色的星雾弥漫将其笼罩,星线彼此相连,若隐若现。 梅良玉布下整个北冥玄武星阵,包含玄武所有星宿,镇压此方五行之气,也方便等会出意外的时候还能调动整个玄武里的星宿力量。 刑春单挑了玄武里的属水的壁宿,稳住这片被泰阿剑气斩断的海面不再受混乱的影响。 有两道壁宿星阵在,牵引着形成巨墙不坠的海浪,宛如海上的两道巨门,而梅良玉三人则在一切准备妥当后,朝两道海墙中走去。 第140章 第 140 章 刑春边走边夸钟离山厉害,又问他有这么厉害的剑术老藏着做什么。 钟离山老实回答:“还不熟练。” 经常用要是出了点意外,那多丢脸。 刑春一听他说不熟练,立马停下往前的脚步,抬头看海浪高墙:“不熟练的意思是,我走到一半它就有可能塌下来吗?” 钟离山面无表情道:“没错。” “那我还是……”刑春脚步一转正要转身,被梅良玉伸手抓了回去,“塌下来我给你撑着,别废话了,下水。” 刑春刚单手捏着鼻子,就被梅良玉往额头上贴了张明黄符纸,上面的朱砂红写着妖冶难辨的咒纹。 梅良玉说:“深海之下寒冷刺骨,活人无法在那个温度下待着。这是道家的四季休符,驱寒保暖,我改了下,勉强够我们在下边撑半个时辰。” 刑春把垂落在他鼻梁上的符纸掀开,瞪眼看梅良玉:“你改道家的符?” 梅良玉啪地一声往自己头上也贴了张,不以为意道:“鬼道家也写符,有什么不能改的。” 他转手要给钟离山也贴上,被钟离山先一步阻止,他自己来。 刑春扭头看钟离山:“半个时辰,外边的星阵差不多也就这点时间,钟离小将军,你呢?” 钟离山被他话里的调侃说得有点无奈:“半个时辰,塌不了,你放心。” 入海后,梅良玉在前领路,刑春和钟离山跟在两旁,同时注意着海水的动向,尽量避开打着旋的海眼。 若是不慎被卷入其中,那就完了。 先不说自己能否在汹涌的海泉眼中活命,就算侥幸没被海眼内的五行之气绞杀,也不知道会被海水冲到哪去。 除了太乙有岛屿,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海。 若是被海眼带去荒无人烟之地,那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六玄木长在深海中,不见天日,又受极苦至寒,顶着海水压力而生长,长不高。 梅良玉之前给二人看过书上所画的六玄木模样。 形似海中珊瑚,如树状,呈火红色,鲜艳的、最正宗的火红色。那是一种必须以肉眼才能看清,世上任何彩墨都无法调出来的颜色。 刑春看第一眼的时候,就把六玄木认作了海中珊瑚,直到他看见书中记载:一棵玄木只生六枝,枝上有细软的绒毛,绒毛有毒,但以手触碰没事,若是啃咬才起作用,以保护自己不被海中生物啃食。 它的独特性在于抗毒性强,在任何艰难的环境下,都能免受腐蚀,却也很难打磨制造成别的器具模样。 开采也很麻烦,在六玄木之上,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梅良玉几年前跟着文阳家兄弟来过一次。那时候四大机关世家都出动了,浩浩荡荡上,准备充足,有人下水,有人在海上接引。 当年这四家是为什么下海找六玄木,梅良玉不知道,只记得那时候自己偷潜到一半就被人发现,然后被从水里拎出来,只能在岸上待着。 出发前,梅良玉找文阳兄弟又确认了一遍六玄木所在的位置,确认自己没有记错。 此时深海之下漆黑一片,梅良玉改的四季休符,不仅可以驱寒,还可以照明,三人身边萦绕光圈,照亮前路。前路隐约有瑰丽的光芒闪烁,靠近后发现,是大片珊瑚林。 红色的珊瑚密密麻麻堆积满林,海下石壁上长满了奇形怪状、颜色各异的珊瑚,其中以桃红、粉红、和火红最多,可以说是珊瑚中的珍品。 靠近它们时,能感觉到天地间流动的五行之气,而这些珊瑚受此影响,颜色因而变得十分鲜艳,宛如海中明珠,发光发亮。 六玄木不仅聪明,还很狡猾。 它会进化出有毒素的绒毛保护自己,也喜欢藏在珊瑚群里掩藏自己。 梅良玉比了个手势,示意就在这一片,需要他们寻找。 三人各自分开,负责不同的三个方向和区域,进入珊瑚林海中寻找六玄木和银河水的踪影。 在岸上时梅良玉三人就讨论过: 银河水和露珠很像,晶莹剔透,无色无味,在不懂的人眼里,绝对会将它认作是一颗比较大的露珠。 之前十三境教习和圣者查舍馆时,使用的青竹棍名叫“探河棍”,是经过医家和农家特殊药物浸泡过,专门用来试探银河水毒性反应的道具。 银河水的毒性过重,探河棍只要在距离它还有几寸远的地方,就能感应到毒性。 年秋雁想要从倒悬月洞将银河水拿走,只需要折一枝巴掌大小的六玄木,再将这枝六玄木往银河水里一按,枝上密密麻麻的绒毛,就会将银河水吸附锁定在绒毛上,将沉甸甸的露水涂满整枝。 那一枝六玄木,会变得肉眼可见地潮湿、水润,有垂坠感。 虽然肉眼就能区分不同,但三人还是准备了探河棍,毕竟他们是要在珊瑚海中找六玄木,目光所及处,几乎都是鲜艳的火红色。 六玄木的断枝会在几日后失去生命力,枝上绒毛便没法再继续保存银河水,所以梅良玉才猜年秋雁会将银河水藏到海里的木林中。 那天晚上,圣者没能从年秋雁身上和舍馆中找到银河水,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年秋雁也许折走了不少六玄木,想要自己锻造可以装下银河水的盒子,但他一个人很难做到,要花费的时间也太长了。 在他完成之前,梅良玉就赌银河水还在机关岛的深海之下。 三道人影穿梭在散发着瑰丽光芒的珊瑚海中,水中折射出的光影美不胜收,但梅良玉等人也无心欣赏这幅美景,只得抓紧时间寻找六玄木和银河水。 不知多久后,刑春已经游到靠近珊瑚海边缘的位置,他回头看去,觉得自己有点迷路了,眼前花花绿绿、密密麻麻的珊瑚看太久后,反而令人陷入迷茫:这个地方我到底找过没有? 刑春拿着探河棍往大块珊瑚交叉的缝隙里戳了戳,他听见梅良玉以五行生术发出的哨声,提醒他们还剩下最后一点时间,再找不到就必须上浮离开,不能久待。 他也以哨声回应后,低头一看,发现从珊瑚缝隙里拿出来的青竹棍尖端染出黑色。 这是探寻到银河水毒性的存在。 刑春瞪圆了眼,忙俯身朝这簇珊瑚靠近,同时发出寻找到银河水的哨声,召唤另外两位同伴过来。 在三人眼前的是一座由各色不同形状的珊瑚堆积起来的小山,在小山的中部位置,有桃粉色大朵伞状的珊瑚互相重叠着,六玄木就藏在伞状珊瑚的下方。 钟离山和梅良玉从不同的方向从缝隙中将探河棍伸进去,再捞出来时,能看见尖端变黑,彼此都能探察到银河水的毒性。 三人合作,将遮掩六玄木的珊瑚敲掉,露出藏在下方的一颗颗六玄木,数十颗紧挨着。 火红的枝条修长弯曲,比书中记载最大的六玄木还要小些,似乎还在生长期中,梅良玉三人一眼就看到了有垂坠感木枝,枝上的细密毛绒水润晶莹,哪怕在海水中看着也是湿漉漉的模样。 刑春朝两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就是它了,折断带走? 钟离山也表示,得快,要没时间了。 梅良玉动的手,袖中锋利的弯刀匕首麻利地割断保存银河水的六玄木,这一枝比他手掌还要小一圈,但他没有时间细看,东西到手后就开始上浮离开。 周围的其他六玄木挨得太近,枝丫交错缠绕,梅良玉拿走时也不可避免地让这些枝干撞击,包裹着银河水的细绒晃动,掉落些许,沾染在梅良玉衣上。 随着梅良玉的游动,这些肉眼难见的细绒也随之在他身旁沉浮,无人察觉的意外下,带有银河水的细绒顺着发丝飘进了他耳里。 梅良玉手中握着的枝干部分是没有沾染银河水的,他怕上浮的过程拿着出意外,便把这一枝六玄木装进自己的机关盒里。 六玄木的绒毛包裹了银河水,密不透风,所以这时候将它装进机关盒里也不碍事。 上浮时,梅良玉还在想银河水找到的,但并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年秋雁做的。 是把东西交给学院,平息事端,免得学院继续查下去再查到年秋雁头上,还是把东西交给年秋雁,问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还在思考时,梅良玉忽然感觉大脑剧痛,这剧痛来的又急又猛,让他额角青筋鼓起。 四季休符也失效,刺骨寒冷在瞬息间没过梅良玉全身,让他失去上浮的力量下坠。 下方是明亮、温暖的珊瑚海光芒,折射的光影在梅良玉眼中像是被切割开的一幕幕画面,画面中的人影晃动时,他耳边也有了数不清的窃窃私语。 同样的海域,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不同的自己。 梅良玉坠落时看见的,是小时候的自己,和领着他一起下海的白衣男子。 他听见男人温和带笑的声音说:“海是相连的,它能带你去任何地方。无论是太乙的海,还是燕国的海……都是一样的。” 钟离山察觉梅良玉的异样,忙朝他浮去,伸手抓住了他,见梅良玉皱紧眉头,目光溃散的模样心知不妙,刚想探查梅良玉的五行之气,又见原本游在最前头的刑春忽然回头。 刑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满眼惊惧,疯狂朝两人打手势。 钟离山没能看清刑春的手势是什么意思,他抬头时眼中看见的是忽然扭曲的海水,在他们上下两端,忽然产生不可阻止、无法抵挡的吸力,由上而下,自海内卷出一道旋涡,拉扯着将他们吸入海底,生出海眼。 海面的两道星阵到时间消失,被剑气斩出的海浪高墙也突然坍塌,海水重重地拍打落下,混乱重新降临这片海域上空。 惊雷阵阵,海浪接连不断,将一切痕迹都吞没掩藏。 唯有盘旋在空的黑羽白头海雕,仍旧驻守此地没有离去。 刑春边走边夸钟离山厉害,又问他有这么厉害的剑术老藏着做什么。 钟离山老实回答:“还不熟练。” 经常用要是出了点意外,那多丢脸。 刑春一听他说不熟练,立马停下往前的脚步,抬头看海浪高墙:“不熟练的意思是,我走到一半它就有可能塌下来吗?” 钟离山面无表情道:“没错。” “那我还是……”刑春脚步一转正要转身,被梅良玉伸手抓了回去,“塌下来我给你撑着,别废话了,下水。” 刑春刚单手捏着鼻子,就被梅良玉往额头上贴了张明黄符纸,上面的朱砂红写着妖冶难辨的咒纹。 梅良玉说:“深海之下寒冷刺骨,活人无法在那个温度下待着。这是道家的四季休符,驱寒保暖,我改了下,勉强够我们在下边撑半个时辰。” 刑春把垂落在他鼻梁上的符纸掀开,瞪眼看梅良玉:“你改道家的符?” 梅良玉啪地一声往自己头上也贴了张,不以为意道:“鬼道家也写符,有什么不能改的。” 他转手要给钟离山也贴上,被钟离山先一步阻止,他自己来。 刑春扭头看钟离山:“半个时辰,外边的星阵差不多也就这点时间,钟离小将军,你呢?” 钟离山被他话里的调侃说得有点无奈:“半个时辰,塌不了,你放心。” 入海后,梅良玉在前领路,刑春和钟离山跟在两旁,同时注意着海水的动向,尽量避开打着旋的海眼。 若是不慎被卷入其中,那就完了。 先不说自己能否在汹涌的海泉眼中活命,就算侥幸没被海眼内的五行之气绞杀,也不知道会被海水冲到哪去。 除了太乙有岛屿,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海。 若是被海眼带去荒无人烟之地,那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六玄木长在深海中,不见天日,又受极苦至寒,顶着海水压力而生长,长不高。 梅良玉之前给二人看过书上所画的六玄木模样。 形似海中珊瑚,如树状,呈火红色,鲜艳的、最正宗的火红色。那是一种必须以肉眼才能看清,世上任何彩墨都无法调出来的颜色。 刑春看第一眼的时候,就把六玄木认作了海中珊瑚,直到他看见书中记载:一棵玄木只生六枝,枝上有细软的绒毛,绒毛有毒,但以手触碰没事,若是啃咬才起作用,以保护自己不被海中生物啃食。 它的独特性在于抗毒性强,在任何艰难的环境下,都能免受腐蚀,却也很难打磨制造成别的器具模样。 开采也很麻烦,在六玄木之上,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梅良玉几年前跟着文阳家兄弟来过一次。那时候四大机关世家都出动了,浩浩荡荡上,准备充足,有人下水,有人在海上接引。 当年这四家是为什么下海找六玄木,梅良玉不知道,只记得那时候自己偷潜到一半就被人发现,然后被从水里拎出来,只能在岸上待着。 出发前,梅良玉找文阳兄弟又确认了一遍六玄木所在的位置,确认自己没有记错。 此时深海之下漆黑一片,梅良玉改的四季休符,不仅可以驱寒,还可以照明,三人身边萦绕光圈,照亮前路。前路隐约有瑰丽的光芒闪烁,靠近后发现,是大片珊瑚林。 红色的珊瑚密密麻麻堆积满林,海下石壁上长满了奇形怪状、颜色各异的珊瑚,其中以桃红、粉红、和火红最多,可以说是珊瑚中的珍品。 靠近它们时,能感觉到天地间流动的五行之气,而这些珊瑚受此影响,颜色因而变得十分鲜艳,宛如海中明珠,发光发亮。 六玄木不仅聪明,还很狡猾。 它会进化出有毒素的绒毛保护自己,也喜欢藏在珊瑚群里掩藏自己。 梅良玉比了个手势,示意就在这一片,需要他们寻找。 三人各自分开,负责不同的三个方向和区域,进入珊瑚林海中寻找六玄木和银河水的踪影。 在岸上时梅良玉三人就讨论过: 银河水和露珠很像,晶莹剔透,无色无味,在不懂的人眼里,绝对会将它认作是一颗比较大的露珠。 之前十三境教习和圣者查舍馆时,使用的青竹棍名叫“探河棍”,是经过医家和农家特殊药物浸泡过,专门用来试探银河水毒性反应的道具。 银河水的毒性过重,探河棍只要在距离它还有几寸远的地方,就能感应到毒性。 年秋雁想要从倒悬月洞将银河水拿走,只需要折一枝巴掌大小的六玄木,再将这枝六玄木往银河水里一按,枝上密密麻麻的绒毛,就会将银河水吸附锁定在绒毛上,将沉甸甸的露水涂满整枝。 那一枝六玄木,会变得肉眼可见地潮湿、水润,有垂坠感。 虽然肉眼就能区分不同,但三人还是准备了探河棍,毕竟他们是要在珊瑚海中找六玄木,目光所及处,几乎都是鲜艳的火红色。 六玄木的断枝会在几日后失去生命力,枝上绒毛便没法再继续保存银河水,所以梅良玉才猜年秋雁会将银河水藏到海里的木林中。 那天晚上,圣者没能从年秋雁身上和舍馆中找到银河水,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年秋雁也许折走了不少六玄木,想要自己锻造可以装下银河水的盒子,但他一个人很难做到,要花费的时间也太长了。 在他完成之前,梅良玉就赌银河水还在机关岛的深海之下。 三道人影穿梭在散发着瑰丽光芒的珊瑚海中,水中折射出的光影美不胜收,但梅良玉等人也无心欣赏这幅美景,只得抓紧时间寻找六玄木和银河水。 不知多久后,刑春已经游到靠近珊瑚海边缘的位置,他回头看去,觉得自己有点迷路了,眼前花花绿绿、密密麻麻的珊瑚看太久后,反而令人陷入迷茫:这个地方我到底找过没有? 刑春拿着探河棍往大块珊瑚交叉的缝隙里戳了戳,他听见梅良玉以五行生术发出的哨声,提醒他们还剩下最后一点时间,再找不到就必须上浮离开,不能久待。 他也以哨声回应后,低头一看,发现从珊瑚缝隙里拿出来的青竹棍尖端染出黑色。 这是探寻到银河水毒性的存在。 刑春瞪圆了眼,忙俯身朝这簇珊瑚靠近,同时发出寻找到银河水的哨声,召唤另外两位同伴过来。 在三人眼前的是一座由各色不同形状的珊瑚堆积起来的小山,在小山的中部位置,有桃粉色大朵伞状的珊瑚互相重叠着,六玄木就藏在伞状珊瑚的下方。 钟离山和梅良玉从不同的方向从缝隙中将探河棍伸进去,再捞出来时,能看见尖端变黑,彼此都能探察到银河水的毒性。 三人合作,将遮掩六玄木的珊瑚敲掉,露出藏在下方的一颗颗六玄木,数十颗紧挨着。 火红的枝条修长弯曲,比书中记载最大的六玄木还要小些,似乎还在生长期中,梅良玉三人一眼就看到了有垂坠感木枝,枝上的细密毛绒水润晶莹,哪怕在海水中看着也是湿漉漉的模样。 刑春朝两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就是它了,折断带走? 钟离山也表示,得快,要没时间了。 梅良玉动的手,袖中锋利的弯刀匕首麻利地割断保存银河水的六玄木,这一枝比他手掌还要小一圈,但他没有时间细看,东西到手后就开始上浮离开。 周围的其他六玄木挨得太近,枝丫交错缠绕,梅良玉拿走时也不可避免地让这些枝干撞击,包裹着银河水的细绒晃动,掉落些许,沾染在梅良玉衣上。 随着梅良玉的游动,这些肉眼难见的细绒也随之在他身旁沉浮,无人察觉的意外下,带有银河水的细绒顺着发丝飘进了他耳里。 梅良玉手中握着的枝干部分是没有沾染银河水的,他怕上浮的过程拿着出意外,便把这一枝六玄木装进自己的机关盒里。 六玄木的绒毛包裹了银河水,密不透风,所以这时候将它装进机关盒里也不碍事。 上浮时,梅良玉还在想银河水找到的,但并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年秋雁做的。 是把东西交给学院,平息事端,免得学院继续查下去再查到年秋雁头上,还是把东西交给年秋雁,问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还在思考时,梅良玉忽然感觉大脑剧痛,这剧痛来的又急又猛,让他额角青筋鼓起。 四季休符也失效,刺骨寒冷在瞬息间没过梅良玉全身,让他失去上浮的力量下坠。 下方是明亮、温暖的珊瑚海光芒,折射的光影在梅良玉眼中像是被切割开的一幕幕画面,画面中的人影晃动时,他耳边也有了数不清的窃窃私语。 同样的海域,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不同的自己。 梅良玉坠落时看见的,是小时候的自己,和领着他一起下海的白衣男子。 他听见男人温和带笑的声音说:“海是相连的,它能带你去任何地方。无论是太乙的海,还是燕国的海……都是一样的。” 钟离山察觉梅良玉的异样,忙朝他浮去,伸手抓住了他,见梅良玉皱紧眉头,目光溃散的模样心知不妙,刚想探查梅良玉的五行之气,又见原本游在最前头的刑春忽然回头。 刑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满眼惊惧,疯狂朝两人打手势。 钟离山没能看清刑春的手势是什么意思,他抬头时眼中看见的是忽然扭曲的海水,在他们上下两端,忽然产生不可阻止、无法抵挡的吸力,由上而下,自海内卷出一道旋涡,拉扯着将他们吸入海底,生出海眼。 海面的两道星阵到时间消失,被剑气斩出的海浪高墙也突然坍塌,海水重重地拍打落下,混乱重新降临这片海域上空。 惊雷阵阵,海浪接连不断,将一切痕迹都吞没掩藏。 唯有盘旋在空的黑羽白头海雕,仍旧驻守此地没有离去。 第141章 第 141 章 梅良玉像是短暂地做了个梦。 梦里是白天的深渊之海,海浪拍打山崖石壁,撞击声响起,让站在海边的男孩回头。 男孩看见靠近山崖下方,白衣男子正温柔地与人说着话。 那些人在很多年以后他才认识。 文阳智和临香夫人低语,像是在为她介绍白衣男子。 司徒祖母微微抬头,与白衣男子说话,在小辈面前沉冷严肃的眉眼,此刻倒显得有几分轻松。 在司徒祖母身后站着一只宛如真人的灵傀,脖子和手腕处都有明显拼接的裂纹,灵傀五官与司徒祖母有几分相似,又更像是她死去的妹妹。 灵傀闭着眼,神色恬静,沉默不语。 在灵傀身旁停靠一架轮椅,绯衣男子手掌搭在轮椅扶手,指间戴着的蓝宝石戒指流光溢彩。 他的年纪与白衣男子相仿,也没听司徒祖母几人在说什么,而是盯着灵傀,转动指间的宝石,看折射的光影在灵傀脸上晃动。 男子笑眯着眼,目光中充满耐心,等着灵傀睁眼看看他。 远处有人身披黑色斗篷姗姗来迟,走近后目光投向海边站着的两个孩子。 有人呼喊男孩的名字。 男孩回过头,眨了眨眼,清澈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的是大他几岁的兄长。 两兄弟穿着衣式相同,整洁贵气,只是颜色一黑一金。男孩衣领有着一圈金纹配饰,兄长的腰间挂着三五根黑色的神木签。 兄长比男孩高了一个头,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年纪虽小,却很有小大人的模样。兄长从小就沉稳可靠,性子安静,与他弟弟从小到大的嚣张傲慢截然不同。 “阿姐没和你说吗?”兄长眼神示意前方大海,“太乙的海中红珊瑚又名海中火树,非常珍贵,它们吸取了海中的无主之气,可以让自己在冰冷的深海中发光发亮,光泽莹润饱满,阿姐说要我们挖几株回去,她要给阿娘做珊瑚珠串。” 男孩皱着眉头,听兄长一本正经地解释,无趣地低头踢了踢沙石地:“她想给阿娘做珊瑚珠串,她怎么不自己来太乙挖珊瑚。” 兄长说:“要有人留在家陪着阿娘。” 男孩说:“我也不乐意来太乙,让我陪啊。” 兄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是没打赢阿姐,这才来了吗?” 男孩面色有瞬间的狰狞,翻了个白眼冷哼声。 “可咱们是偷偷摸摸来的太乙,要从海里挖珊瑚怎么带回去?”男孩眼神示意兄长看后边,“还有这么多人看着。” 兄长摸了摸脑袋说:“看他们和爹爹关系不错的样子,应该不会拦我们带走几株珊瑚。” “你看这海上五行之气这么混乱,不好下去。”男孩观摩片刻,摸着下巴沉思道,“要不让爹爹去吧。” “让我去哪?”男人低沉温柔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男孩和兄长一起转头,被白衣男伸手按着肩膀,朝怀里揽了下,俯身靠近二人悄声道:“嘘,你们想偷海里珊瑚的事,都被那边的黑衣爷爷听到了。” 兄长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男孩瞥了眼不远处的黑衣斗篷男人,倒也不害怕,配合地压低声音道:“他怎么在那么远也能听到啊?” 黑斗篷沉声道:“爷爷?” 白衣男低笑声,起身朝后方几人道:“我不可能、也没资格代表整个燕国来答应你们,更不打算在太乙生活。” 司徒祖母问:“你可想清楚了?”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多想。”白衣男说,“机关家曾经与六国为敌,如今依然是,可他们也该知道,玄古大陆不能没有机关家。”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悠悠说道:“消失在时间洪流中的流派只多不少。” 白衣男却道:“若是机关家消失了,那玄古大陆也会消失。” 被他护在身前的两个孩子眨巴下眼,仰脸去看父亲。 男人总是随和温柔的,无论是气息还是谈笑时的模样,就连这话也说得温温柔柔,却在此时给人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说到做到。 黑斗篷说:“你如今的麻烦有很多,单一个燕国就足够你烦恼了,更别提水舟那边……” “一样一样解决便是。”白衣男笑道,“诸位无须担心,也希望诸位,不要插手燕国的事。” 父亲那时候与四大机关世家首领的谈话,对那两个孩子来说,还是有些晦涩难懂。 男孩也只在太乙待了一天。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回到了燕国。 他记得自己与父亲、兄长一起潜入水下。 下水前,司徒祖母说深渊之海混乱危险,带孩子下去恐怕会有意外,但白衣男说,放任孩子离开他视线之外,才是最危险的,便坚持带着两兄弟下去。 水中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断断续续,就连父亲和兄长的声音也时远时近。 男孩视野中是密密麻麻的红珊瑚,兄长和他在挑选红珊瑚时,看见了藏在珊瑚下边的六玄木,同样是鲜艳的火红色,像是真假珊瑚,毛绒的树枝在水下瞧着还有几分可爱。 两人在捣鼓珊瑚和六玄木的时候,察觉海水流动的异样,同时回头看去: 海底似有漩涡,将海水都往同一个地方吸走坠落,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天柱,肉眼看着海水厚重无比,压迫感十足。 白衣男悬空立在海眼中心,周身燃起金色的护体之气,他伸出手,松开五指,任由那掌心散发微光的东西朝着海眼深处坠落。 落在海底深处,无人知晓的角落。 那似曾相识的光芒,让梅良玉突然睁开眼。 漫长的回忆对他来说却不过几个瞬息的时间,就已全部记起,不知是银河水的毒素还是六玄木的毒素入侵,让他大脑嗡嗡作响。 此刻他仍在海眼之中。 海底吸力拉扯着他们三人,钟离山将当时昏迷的梅良玉交给刑春,自己拔剑再次使用泰阿剑术,也没能斩断海眼。 刑春拉扯着梅良玉,三人周身都燃着金色的护体之气,防止被海眼吸力碾压直接粉碎成肉渣。 见到梅良玉醒来,刑春还来不及高兴,就被海眼的吸力又往下拽了一大截,海眼中心混乱的五行之气暴躁又混乱,甚至压制了三人的五行之气,使得他们没法往上浮去。 梅良玉也知道这时候无论如何都没法往上浮,只能顺着海眼的吸力,若是逆流而上,反而死得更快。 见刑春和钟离山的护体之气越来越弱,梅良玉不得已使用神机术,使得自己的护体之气不受海中的五行之气压制。他朝被卷走的刑春和钟离山追去,将二人拉在身旁护住,一起被海眼卷去海底深处。 外城。 和曹岩聊玄魁和兰毒的事时,虞岁总表现得很棘手,眉头微蹙着,神色苦恼。 虞岁说:“师尊在查太乙兰毒的事,我却要帮忙掩盖……你知道我师尊是鬼道家的圣者吧,我实在是没自信能瞒过他老人家。” 曹岩神色不变,只垂眸恭敬道:“王爷的意思,郡主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平术之人,既然可以学习九流术,就要开始着手继承南宫家,要去做从前不能做的事。” “若是我做不到呢?”虞岁目光直直盯着曹岩。 曹岩说:“那就要问王爷了。” 他顿了顿,又道:“郡主是要我转告王爷吗?” 虞岁摇摇头,小声嘀咕:“就算我做不到也不能明着这么跟爹爹说啊。” 曹岩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虞岁似烦恼地转过头去,目光朝不远处的年秋雁三人看去。 刚才她拿常艮圣者当借口,曹岩回答得滴水不漏,也没有透露师尊是否知道玄魁的事。 常艮圣者相关的事不透露,那年秋雁呢? “曹叔。”虞岁盯着年秋雁的方向问,“年师兄和王府有关系吗?” 曹岩顺着她的话,也朝年秋雁三人看了眼,低声道:“他是玄魁的人,与王府没有关系。” “年师兄竟然是玄魁的人,完全看不出来。”虞岁单手撑着下巴,继续问道,“那他是负责贩卖兰毒,还是制作兰毒?” 曹岩答:“年家世代都是兰毒的制造者,兰毒种类很多,年家最为擅长的是‘香’类。” 虞岁似刚刚想到,捂嘴看回曹岩:“那学院丢失的银河水该不会是……” 曹岩说:“年秋雁今晚已告知我银河水的下落,他藏在机关岛的深渊之海中,以六玄木保存着,六玄木的耐毒性很强,枝上毒绒能将银河水完全锁定,所以放在那里最为安全。” 既然知道了银河水的下落,那下一步应该就是去将银河水拿回来了。 “那曹叔准备在太乙待多久,还是说等张相云他们拿到银河水后,你再将银河水带出太乙?”虞岁问。 曹岩又道:“我明日就走。” 虞岁有点惊讶:“这么快?” 曹岩垂首,没有解释。 虞岁疑惑道:“那谁能将银河水带出太乙?” 曹岩说:“张相云会想办法的。” 虞岁这天晚上没有回太乙学院,就住在外城小院中,与曹岩聊到深夜,从太乙的事,聊到帝都王府,再到参亥州。 问完自己想问的后,她才装作困了的样子回屋休息。 第二天一早,虞岁迷迷糊糊刚要睡着,黑胡子就来通知她说曹岩要走了,又急忙起来送行。 曹岩站在云车飞龙停靠点,望着从晨曦中走来的少女,她停在岸上朝自己垂首致意,而他和几名南宫家术士则向虞岁拱手弯腰致礼。 离去时,曹岩心中沉思,郡主来了太乙后,虽然有了细微的变化,却又难以形容。 似乎是比以前,更从容了。 第142章 第 142 章 虞岁目送曹岩上了云车飞龙,心里才松了口气,转身时,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年秋雁。 年秋雁身边还有张相云和洛伏两人。 见曹岩离开,张相云才收回视线,他与年秋雁之间隔着洛伏,话问的也是年秋雁:“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将银河水拿回来?” 年秋雁说:“我已经把地点告诉你了,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张相云眯起双眼:“你不打算去?” 年秋雁问:“有必要?” “你该不会以为没有吧?”张相云将手中的听风尺递出去,由洛伏转交给年秋雁,“昨晚梅良玉、钟离山和刑春去了一趟机关岛,到现在还没回来,你猜他们去机关岛做什么?” 年秋雁低头看洛伏递过来的听风尺,上边是梅良玉三人昨晚的行踪记录,他轻声笑道:“机关岛是他常去的地方,去了也不奇怪。” 张相云打量着年秋雁的神色,猜测他话里的真假。 年秋雁迎着他打量的目光说:“难道我会主动让梅梅怀疑我?” 张相云耸肩冷笑:“也许他已经在怀疑你了。” “你挑个时间吧。”年秋雁退了一步。 张相云这才满意,招呼洛伏要走时,瞥了眼不远处的虞岁,笑道:“小郡主,要不要我再送你回去?” 虞岁抬头扫他一眼,给了张相云一个冷脸,不答,继续跟身旁的黑胡子说话。 张相云倒也不恼,他看虞岁时,就像看一只随时能揪着它耳朵拎起来的兔子,高兴的时候就逗一逗,毕竟这小郡主长得确实乖巧可人。 虞岁错开和年秋雁的对视,低声跟黑胡子交代两句,便回了马车,让南宫家的术士送回学院。 年秋雁也消失在热闹的外城。 虞岁没有着急要跟年秋雁谈谈,像他这样的人,就算问了,他也不会如实相告,只会笑着说我们只需要保持互相合作的关系就可以了。 因为他俩都不想让梅良玉知道这些事。 虞岁在回去的路上就收到了学院通过听风尺发出的通知:学院将昨晚圣者去外城围剿兰毒组织的事告知弟子们,并公布了兰毒组织的藏匿地点,组织首领等等。 兰毒的事就算告一段落,学院也刻意没提银河水的消息,任由弟子们将注意力集中在被围剿的兰毒组织上。 这倒是不意外,学院的态度,本就是想要快刀斩乱麻,不让兰毒的事情拖太久。 虞岁回舍馆后也没有做别的,倒床就睡。 虞岁小时候就听说过兰毒的存在,但第一次接触兰毒,是在十五岁。 兰毒在世人眼里,是恶劣、肮脏的存在,在某些人眼里,却是美妙、象征金钱与权力的东西。 它可以伪装成香料、饮水、药丸等等,多种多样,防不胜防。 九流术士对它又爱又恨,当遭遇修炼瓶颈时,也许只差一味兰毒就能助你突破,但从此你就将与兰毒共生,成为它的奴隶。 那一年,燕老根据虞岁给的情报,截获了一批兰毒,抓了几名兰尸。 在那阴暗干燥的地牢里,燕老领着虞岁查看截获到的兰毒。 “兰毒是统称,它们都有相似的兰花香味,有的单靠鼻子闻不出来,需要食用后才能吃出。”燕老拿起桌上放着的黑色布袋,单手将里面的红色粉末倒出,伸出一指按在粉末中,“像这种粉末状的,是最低级劣等的兰毒,被称作‘金沙’。 金沙见效快,时效短,用毒者心神损耗严重,一旦停止使用,就会出现明显的幻觉、变得暴躁、失去神志。” 虞岁走上前看了看,乌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红色的粉末,瞧着十分细腻。 她问:“金沙也是流通最多的兰毒吗?” 燕老点点头,又道:“兰毒的共同点,除了会使人上瘾外,便是可以让人保持最佳状态,可以是最幸福、最强大、最兴奋,这一点对九流术士又有所不同。” 他说着,转而拿起旁边的白瓷小瓶:“它叫莲雾。” 打开瓶塞后,燕老将白瓷小瓶递给虞岁,虞岁伸手接过,低头看着:“什么也没有?” 燕老说:“仔细看看。” 虞岁拿起白瓷小瓶,睁只眼闭只眼打量着:“瓶子里变得潮湿,有水雾?” “‘莲雾’算较为上品的兰毒,它似雾状,吸食能融入五行之气中,短时间内使你的五行之气暴增,强化九流术。”燕老说,“你再拿近些,就能唤出里边的雾气。” 虞岁听后,连忙将白瓷小瓶拿远些。 燕老收回白瓷小瓶放在桌上,目光看向放在最后边的三支金褐色香柱。 香柱细短,最长不过成人拇指。 表面看去与寻常香柱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加精致、漂亮些。 “人们称它‘返魂香’。”燕老拿起一支香柱递给虞岁说,“吸食返魂香,如魂归灵体般美妙,可见道之仙境。” 虞岁:“听起来很厉害?” 燕老换了种简单易懂的解释:“它有安神静心之效,可让情绪极端者安静下来,也可以使混乱的五行之气变得稳定,也能化解五行逆乱。” “那是对九流术士更有用?”虞岁抬头看燕老。 “对九流术士来说,兰毒能解决很多问题。”燕老将返魂香递给她,“此香需要以五行之气才能点燃。” 虞岁说:“那平术之人也用不了呀。” 燕老却盯着她道:“平术之人吸食返魂香后,便可以短暂地获得操控五行之气的力量。” 也就是说,返魂香可以轻易地让平术之人,变作九流术士,去体验另一个世界。 虞岁伸手接过返魂香,放在手中把玩:“平术之人想要吸食返魂香,还得找九流术士帮忙点燃,那也太麻烦了。” 燕老却道:“这样的人有很多。” 虞岁被他说得后知后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也对,像她这样,出身富贵,却无法修行的人确实很多。 “我就算再想成为九流术士,也不会靠这种东西。”虞岁将返魂香放回桌上,兴趣不大。 她转身离开,被燕老叫住:“回来。” 虞岁回头,好奇地眨着眼。 “我虽不知道你究竟有何力量,但你的自保能力很弱。”燕老说,“这些会伤害到你的东西,你得学会认识它们。” 王府不会教她去识别兰毒,但她很有可能会遇上这些危险的东西。 已经走到门口的少女垂眸思考片刻后,重新走了回来:“要怎么做?” 入夜后虞岁才醒来。 她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拿着听风尺,想起梦里的事,低头点开和燕老的传文界面看了看。 刚刚点开,就收到钟离雀发来的传音,虞岁接了起来,听见钟离雀欢快的声音:“岁岁,你在忙吗?” 虞岁说:“没有。” 钟离雀听见这声音就知道她刚睡醒,问道:“睡了很久吗?饿不饿?”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所以今天睡了挺久。”虞岁下床去洗了个脸,跟钟离雀聊着天,逐渐忘记那些烦恼事。 虞岁晚上不睡觉,钟离雀也陪着,到后半夜被虞岁催着去休息,这才恋恋不舍地断了传音。 快天亮时,虞岁才去斋堂吃完早膳,随后去鬼道圣堂见师尊,例行询问修行相关的问题。 她算着时间,等到鬼道院开课后又离开,这一整天都在辗转不同的学院听课。 等到晚上又和李金霜在兵家演武场练习剑术。 李金霜今日的状态格外好,几次打掉虞岁的剑,看她累得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说:“休息会再来,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错?” “你今天状态不好。”李金霜收剑,低头看她。 虞岁微微睁大眼看她:“这是你心情好的原因?” 李金霜摇头,盯着虞岁看了会,还是开口问道:“你去了趟外城回来,有什么烦心事吗?” 虞岁缓慢地眨了下眼,感受汗水在肌肤上流动的感觉,视线从李金霜脸上移开,变得漫无目的:“烦心事不管去到哪都会有,无论我在做什么,心情是好是坏,总会忽然之间就找上门来。” 李金霜听得沉默。 她本就不是能说会道的性格。 心里想要安慰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僵住。 好在虞岁也不是想要她的安慰,她抓着衣袖擦了擦脸上汗水,又在室内的地上滚了一圈,滚过去抱住自己被打落在地的长剑。 李金霜:“……” 她绞尽脑汁才想出一句:“顾乾那边还没有发现。” 虞岁说:“我知道。” 李金霜想了想又道:“兵家也有不少藏了秘密的奇文,我会多注意点的。” 躺在地上的虞岁听后歪头看回李金霜:“兵家的奇文,是那种看破就能学会某某剑术的东西?” 李金霜说:“差不多。” 她本意是想说帮忙注意浮屠塔碎片的天字文相关,但好像双方理解的意思不一样。 虞岁抱着自己的剑笑道:“好,多多注意,多学几个剑术,变得更厉害些,这样以后回南靖也不用怕你祖母了。” 李金霜抿唇,也知道虞岁会错意了,又不知如何解释,沉默一会后,她问:“要去斋堂吃饭吗?” 虞岁应声从地上爬起来。 从斋堂和李金霜分开后,虞岁又去了鬼道圣堂,圣堂大殿里静悄悄的,她看后奇怪道:“师尊,师兄今天没来吗?” 常艮圣者答:“没来。” 虞岁想起梅良玉之前与钟离山一起离开的,那天她也没多问,今儿一整天不见梅良玉身影,该不会是还没回来。 她拿出听风尺,打算看看梅良玉的位置,一看红点显示的地方却愣住,这是哪? 虞岁目光古怪地盯着听风尺,指腹轻点尺面,调出太乙的地图,再对比梅良玉的位置。 不在学院,不在外城,也不在任何一座岛上,而是在很远很远的——海里。 第143章 第 143 章 虞岁仔细对比了太乙的地图位置,再看梅良玉的听风尺所在地,想不到他是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 那边到处都是海,师兄这是在海上还是海里? 太乙的数山通信几乎是全覆盖的,只是被通信院限定了范围,不让与外界的数山相连,所以才没法和外界传文传音。 虞岁还在沉思时,红点突然从地图上消失了。 她马上查询钟离山的位置,也没有显示。 是数山出问题,还是听风尺坏了? 虞岁给梅良玉发了传文,也没有回复。 太乙通信院内。 道家圣者李丘文站在三座大数山前,双手负背而立。 通信院的宋院长站在旁边,等待对方的命令。 许久后,盯着数山打量的李丘文才沉吟道:“上次的事,我还是有些在意。” 宋院长垂首恭敬道:“依您看该如何?” “通报下去,这七日,通信院休整,暂停听风尺一切功能。”李丘文说,“将通信院内的所有数山全检查一遍。” 宋院长听得一颤,忙道:“若是将数山全检查一遍,那七日恐怕……” “我也会帮忙的。”李丘文说,“我亲自来查。” 宋院长见他心意已决,说什么也没用,便点点头,将通知发下去。 很快通信院就变得热闹起来,原本回去休息了的通信院术士们纷纷被叫起来,回到通信院内,开始对数山进行搜查。 学院内的弟子和外城的人们都收到了太乙通信院发的传文通知,告知这七日内,听风尺将无法正常使用。 虞岁看到消息后,在心里叹息,这也太巧了。 通信院要把数山拆了来检查,她也没办法阻止。 虞岁站在鬼道圣堂门外思索许久,刚要离开,抬头却见燕小川从夜色中走来。少年看见她站在门口也有些惊讶,招手道:“小郡主!” “你怎么来啦?”虞岁收起听风尺问。 燕小川气喘吁吁道:“我来找良玉师兄的,之前去舍馆也不见他人,通信院刚又说停用听风尺,我就只好来鬼道圣堂碰碰运气了。” 虞岁无奈道:“师兄也不在这。” 燕小川听得呆住,看了眼进不去的鬼道圣堂,纳闷地抓了抓头发:“那良玉师兄去哪了啊?” 在海里吧。 虞岁心中说,面上却道:“可能在其他家,我帮你找找。” “那倒不用,也不是什么急事。”燕小川摇头,“我再去问问其他人。” 虞岁目送燕小川离开,又在门外站了许久才离开,她刚走出鬼道圣堂范围,就看见等在小道尽头的张相云和洛伏。 这两人可不会无缘无故等在那里。 “小郡主,不好意思,我们又见面了。”张相云笑眯着眼看虞岁。 虞岁看了看四周,蹙眉道:“你这么明目张胆来这找我,也不怕别人看见?” “我可是鬼道家的常客,虽然我不像小郡主你这么努力,每一家的课都听,但鬼道家的课我也算来得勤快。”张相云耸肩,“看见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虞岁问:“什么事?” 张相云也干脆,直接问:“梅良玉在不在圣堂?” 虞岁说:“不在。” 张相云打量着她,像是在犹豫该不该相信。 虞岁往前走着,继续说:“你就为了问我师兄在不在?” “他在那天晚上带了人去机关岛,拿走了很重要的东西,如今却不见踪影。”张相云盯着走过来的虞岁,眯着眼道,“你俩关系这么亲密,他没跟你说?” 虞岁故作不解:“师兄去机关岛拿了什么?” “你说呢?”张相云冷笑声,“若不是银河水,我管他拿什么。” 看着虞岁惊讶的表情,张相云瞧不出破绽来,见她完全不知,想必梅良玉也没跟她透露过丝毫消息。 “可我也没看见师兄,师尊也说他没来过。”虞岁露出担心梅良玉的表情来,“你确定我师兄拿到了银河水?” 张相云眯着眼道:“我倒是不想相信年秋雁的占卦结果,所以明日打算去一趟机关岛亲自看看。” 他看着虞岁担心的模样,忽而笑道:“小郡主,这么担心你师兄的话,明日就跟我们一起去深渊之海,别忘了,找到银河水也是你要负责的事。” 张相云伸手按住虞岁的肩膀,弯腰凑近她,语气半是调侃,半是威胁:“梅良玉若是真的拿到银河水,到时候是杀是抢,可全看小郡主你的一句话。” 虞岁抬眼看回去,眸光轻轻颤抖着,还未回话,一直安静的洛伏忽然朝某个方向看去,冷声道:“谁?” 开口的瞬间门,洛伏就已出手。 从他手中甩出的符纸化作一道蓝色剑芒,与躲在树后的人双剑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虞岁看清树后的人,挥开张相云压在肩上的手喊道:“住手!” 提着食盒的李金霜从树后阴影中走出,抬头时,目光沉静地扫过洛伏和张相云两人。 “哟。”张相云乐道,“我还以为你要躲到什么时候,没想到我就碰她一下,你就忍不住了。” 虞岁和张相云都是知道李金霜存在的。 以张相云的敏锐,他不可能在有威胁的情况下,和虞岁聊银河水的事。 而李金霜本就是虞岁叫来的。 她的五行光核监控到张相云与洛伏的到来,于是在听风尺还能使用前,就传文说自己饿了,拜托李金霜从斋堂给她带点夜宵来鬼道圣堂。 虞岁算着李金霜到鬼道圣堂,遇上张相云两人躲起来后,才从圣堂那边过来的。 洛伏神色冷漠地盯着李金霜:“她都听见了。” 虞岁拦在两拨人中间门,对张相云说:“这事我会解决。” “你怎么解决?”张相云笑问。 虞岁面色有几分恼怒:“难道你想在学院里杀人灭口不成?” 张相云听后,一手搭在洛伏肩膀,埋头扑哧笑出声来。他笑得双肩颤抖,许久没说话,是洛伏开口道:“你要怎么解决?” 虞岁没有回头看李金霜,腰背挺直,看似天真又愚蠢:“她不会说出去的。” 洛伏听得无动于衷,眼里没有半分信任。 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洛伏再次动手要将李金霜抓过来,虞岁同时燃起金色的护体之气,看不见的铃音刚响,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被张相云开口打断。 张相云的视线越过虞岁,看向后边的李金霜,话却是对虞岁说的:“既然你这么相信她,这事我们就不干预,但明日去机关岛,这位兵家小师妹,得跟我们一起去。” 虞岁皱起眉头,显然不愿意,张相云却说:“小郡主,你真想在这打起来,我俩倒是无所谓。” 李金霜在这时候开口道:“可以。” “好,那就解决了。”张相云伸手鼓掌,乐呵道,“咱们明早见。” 洛伏走前看了眼虞岁,等走远后才跟张相云说:“她与青葵比差得太远了。” “确实,有青葵这个姐姐做对比,让她显得太过天真愚蠢。”张相云语气轻松道,“不过这样正好,咱们也少点麻烦,等她自己犯完蠢,把事情搞砸就会被赶出太乙了。” 虞岁见张相云和洛伏离开后,这才转过身去。 她目露歉意地望着李金霜,低声道:“抱歉,没想到会把你也牵扯进这些麻烦事来。” 李金霜听了今晚的对话,这才知道虞岁说的麻烦事是什么。 她仔细斟酌词句后才道:“这种事,你一个人确实很难应付。” 虞岁低着头没说话。 她是故意让李金霜知道的。 在虞岁看来,自己主动提起银河水和兰毒的事,和让李金霜意外知道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虞岁和薛木石因为拥有异火的秘密,他们的关系最为牢靠。 卫仁的心思她已经看透了,所以不担心。 唯有李金霜,虞岁和她之间门的关系还差一点。 “去机关岛的事会有些危险。”虞岁说,“这两人并不会听我的。” 李金霜看着她说:“那让你一个人去岂不是更危险?” 虞岁听得愣了下。 她抬眼去看李金霜,眼前的姑娘和初见时完全不同。 俊雅中带着几分阴沉的少年模样已经消失,如今站在她眼前的,是干净秀美的白裙少女模样。 虽然恢复少女模样,让她显得更加清冷难以靠近,却意外地是个外冷内热的人。 虞岁带着李金霜回自己的宿舍,才将与张相云的关系告诉了她。 李金霜听后蹙眉:“与兰毒牵扯太深不是好事,若是被学院发现……” “我知道。”虞岁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捧着滚烫的茶杯,却不觉有什么,她垂眸看杯中热气,“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只是最近要委屈你了。” 李金霜神色一顿,低声道:“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虞岁抬头,苦恼道,“我可真的怕他们会杀你灭口的。” 李金霜却摇摇头道:“那里离鬼道圣堂太近,就算真打起来,他们也不敢有太大动静,何况只要你开口,常艮圣者就会过来。” “在学院里杀人也不是上策,他们只会想办法控制我,抹除我的记忆。” 但张相云也知道,虞岁不敢召唤常艮圣者的。 两边都有顾忌,最后只能彼此各退一步。 虞岁手指轻点茶杯,笑盈盈地看李金霜:“这是我爹给我的任务,还事关我的继承权,你不怕我会为了继承南宫家,成为像张相云那样的人吗?” 李金霜沉默许久,才鼓起勇气道:“在我心里,你不会是那种人。” 似乎要她说出这种话也有些难为情,在短暂地看了会虞岁后,李金霜就别过眼去。 虞岁却因为李金霜难为情地躲闪而扑哧笑出声来。 她伸手向李金霜讨吃的,话里带笑意地撒娇:“我真的饿啦。” 李金霜将食盒提到桌上打开,拿出里面的夜宵分给她吃。 第144章 第 144 章 从学院出发去机关岛,只能坐船走水路,大概一个时辰才到。 弟子也可以自己想办法弄来行路的船只。 张相云用的是私人船,不会被学院记录行踪。 船上只有说好的五人。 年秋雁看见跟着虞岁来的李金霜,也没有多问,像是早就猜到了。 在船上,虞岁才跟年秋雁说了第一句话:“你确定我师兄已经拿到你藏起来的银河水了?” 年秋雁保持平常的状态,温声答道:“不离十。” “那他现在在哪?”虞岁又问。 年秋雁朝机关岛的方向看去,却没有立马回答。 因为他没有算出梅良玉的位置。 无论是换钟离山,还是再换刑春,都算不出来。 就怕这三人是在深渊之海遭遇某种不测,那片海里,确实藏着许多危险的东西。 年秋雁收回视线说:“到那边看看就知道了。” 虞岁仍旧在看他:“若是我师兄真的拿到银河水,你要怎么做?” 年秋雁却笑道:“我只负责把银河水从倒悬月洞拿出来,其他的不归我管,倒是你,想好要怎么做了?” 虞岁别开视线,看向海面,轻轻叹气,苦恼道:“要想办法从师兄手里拿回来才行。” 年秋雁说:“这应该不容易。” 虞岁也道:“得先找到他人在哪,东西在不在他手里。” 两人站在船尾甲板,吹着海风,谈话短暂地停止,陷入安静,一会后,张相云的身影出现在上层栅栏后,姿态轻松地仿佛出来游玩般,他低头看下边两人笑道:“你们谈完了吗?” 虞岁和年秋雁同时抬头看去。 张相云剥着橘子,眼珠在这两人之间慢悠悠地转着,问:“谈完了就给个准话,银河水的事要怎么处理?” 年秋雁没理他,钟情蛊还没解,他根本不怕张相云。 虞岁将自己讨厌他的情绪明显地反馈在脸上,毫无保留:“先去深渊之海确定银河水还在不在,如果真的被师兄拿走了,那就找到师兄,再把银河水拿回来。” 张相云饶有趣味地盯着虞岁瞧,问她:“怎么拿回来?” 虞岁板着脸道:“想办法拿回来。” 说了等于没说。 张相云嗤笑道:“小郡主,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跟梅良玉撒撒娇,再说点好听话,他就什么都听你的,心甘情愿把银河水还回来吧?” 虞岁将天真装到底,底气十足地反驳他:“怎么不可能?” 张相云听得咂舌:“这有可能?” 虞岁说:“你知道师兄有多喜欢我吗?” 张相云:“……” 还真没看出来他有多喜欢你。 年秋雁伸手摸了摸额头,有点想笑。 张相云吃了口橘子,想了想后,直接笑出声道:“大家都知道小郡主你与顾乾青梅竹马情深义重,梅良玉还会不识趣来横插一脚?” 虞岁问他:“你爱过人吗?你知道什么叫做情不自禁吗?” 张相云被橘子汁呛到,弯下腰去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年秋雁也再忍不住,背过身去双手撑着船栏,低头闷笑。 虞岁当做没看见似地转身离开,怎么处理梅良玉的问题又被她混了过去。 到机关岛,再辗转深渊之海,又花了不少时间。 来时晴空万里,到深渊之海附近,就见乌云遮日,海浪涛涛,到处都阴气沉沉。在虞岁看来仿佛末日之景,只要进入风暴中心,无论是什么都会被无情地碾碎。 白天比晚上要好些,至少没有震人心魄的雷鸣声。 张相云跟洛伏商量下海,年秋雁在海边布置卦阵,按照他的说法,白天下海风险最小。 道家的“引雷阵”,也可以让海上混乱的五行之气稳定,再配合方技家的兵占改变地形,便能安全入海。 这些事虞岁没法参与,张相云三人也默认没她的事,只让虞岁在岸上看着引雷阵就行。 下海前,年秋雁提醒道:“这边海眼很多,下水后也得注意别往它靠近。” “避开就是。”张相云无所谓道,“这东西又不会突然出现。” 洛伏用了不少符咒,才让引雷阵施展成功,一道金色的雷电在海域上空无声闪烁,破开部分阴霾,让乌云消散,露出点天光来。 张相云的兵占之术,将引雷阵下的海域圈出,使得这一片海域风平浪静,混乱的五行之气影响。 三人同时入海,寻找银河水。 虞岁站在岸边看着,李金霜则望着引雷阵上方陷入沉思。 “我去上边看看。”虞岁说。 李金霜扭头朝她看去:“上边?” “那上边。”虞岁伸手指了指旁侧的悬崖高处。 海浪依旧在拍打山崖石壁,发出的惊涛巨响因为法阵的原因被削弱,像是在很远,听得不真切。 但从视觉看去,感官依旧震撼。 李金霜怕她出事,也跟着一起去。 虞岁在路上解释道:“他们说这边海眼很多,但我在岸边一个也看不到。” 山高处看得远,能看见的也更多。 两人来到山巅,风很大,吹得衣发乱飘,耳旁都是呜呜的风声,虞岁抬手压住被风吹得遮眼的发,看见一望无际的湛蓝大海。 她平日都在学院内活动,偶尔去外城,所见都是陆地高楼,很少会想到太乙其实是被大海包围的岛屿。 路过学院外边,看见部分海域时,也没有此刻所见如此震撼。 此刻一眼望去没有尽头,阴沉的天空低矮得像是要塌陷,海上无雾,光芒暗淡,而虞岁视野内的所有海水都在漂浮动荡,卷着海浪朝机关岛的方向扑打而来。 即使有的海浪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却不断重复着这一动作。 虞岁的目光被远处打着旋的海眼吸引,不止一个,而是数不清,分布虽然不算密集,却也多得不可思议。 海眼中心看似是空的,其中却满是混乱的五行之气在撕扯,若是有什么东西落进去,瞬间就会被吞噬掉。 李金霜也被眼前的景色惊讶住,好一会没说话。 虞岁眉头微蹙,心中沉思师兄如果下海,可能会遇到什么意外状况,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海上生出异样。 两只海眼正在互相靠近。 “它们……在动。”李金霜说,抬手指着某个方向,示意虞岁看看,“那两个海眼,要撞到一起了。” 海眼靠近的速度不算慢,一会后,两个海眼的边缘便互相碰撞,彼此摩擦片刻便融为一体,形成更大的海眼。 海眼范围扩增,中心更大,瞧着也更恐怖。 虞岁压着头发说:“它本来就会动的吗?” 李金霜皱起眉头道:“海眼都是固定位置的,没听说还会移动,也没听说会与别的海眼融合。” 而且,海眼并非常见之物,海中有一个就属罕见。 机关岛附近的深渊之海,一眼望去却有将近上,哪怕目前还离得很远,可如果它能行动,那就有可能朝岸边吞噬靠近。 虞岁开玩笑道:“那两个是异类,总不会全都能动吧。” 话说完没多久,李金霜就发现又有海眼正在移动。 它们彼此融合,从一个个小海眼,变成大海眼。 虞岁:“……” 她低头看悬崖下方,海浪拍打山崖石壁,溅起飞白浪花,惊涛骇浪中,虞岁说:“他们能活着回来吧?” 看起来有些困难。 如果那些海眼会移动,海里的人就防不胜防,也许游着游着就撞上了。 难道师兄他们也是遇见这种情况? 不然虞岁很难理解梅良玉的听风尺定位,为何在那么远的地方。 可如果是被卷入海眼中,遭遇那强大的混乱五行之气,还有活下来的可能吗? 虞岁逐渐皱起眉头。 两人盯着海上的动静,在彼此移动、融合的海眼中,又发现新的情况。 原本什么都没有的海面,忽然出现小小的旋涡,旋涡中心的五行之气开始扩增,海水从中心退散,形成包裹五行之气的圆形海眼。 虞岁和李金霜两人目睹这幕,不由眨了眨眼,确认是不是自己眼花,彼此对望一眼后,又看回刚才凭空生出的海眼。 海眼不断互相融合和新生,都在朝着机关岛的方向靠近。 无声地恐惧在此刻降临。 海眼中心吞噬着这片天地的五行之气,引来更多的乌云和狂风,海风猛烈,吹得悬崖上的虞岁抬手遮挡。 不对劲。 感觉很不对劲。 这片海里有什么东西? 在看到这些海眼异样之前,虞岁都不怎么担心梅良玉的,虽然她从未说过,但在她心里,师兄确实很厉害。 他的自保能力可比自己强多了。 “下边。”李金霜出声提醒虞岁,两人看见靠近岸边的海中生出海眼,在海眼生成的瞬间,便将洛伏的引雷阵吞噬。 维持五行之气稳定的引雷阵被吞噬,闪烁在空中的金色雷电消失后,狂风暴雨即刻降临。 吞噬惊雷阵的海眼却在没一会后又消失了。 虞岁看得睁大眼,余光扫见沙石地远处的景象后,伸手抓过李金霜就跑:“来人了。” 有人御风术朝着深渊之海赶来。 赶在最前边的人们身着赤黑色长衣,衣肩上有着一只展翅的金鸟,是文阳家的印记。 文阳轴和文阳岫两兄弟也在其中。 随后是着赤金长衣的司徒家术士,领头的是一红衣女子,只是她面无表情,纤细白皙的脖颈有一圈金色的细线。 司徒瑾跟在红衣女子身边,眼神都小心翼翼。 慕容家赶来的红衣术士们则都背着机关行囊,看起来神情还有几分凝重。 落在最后边的是家的术士,他们的左肩上绣有青竹纹,腰上都别着一圈青色的长绳。 虞岁和李金霜躲在山石后边,悄悄朝外看去,李金霜低声道:“四大机关世家的人都到齐了。” 还不止。 虞岁朝远处看去。 那三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顷刻间,就御风术从老远到了沙石地前。 学院圣者也来了。 兵家冷柔茵,农家欧如双。 还有一人。 红色的长绫悬浮在女人身旁缓缓游动,女人走动时身姿婀娜,纤白腕上戴着金色的铁片环绕而成的手链,随着她的走动而发出伶仃脆响。 淡粉色的薄纱外衣无风自动,掩不住纱衣下太过白皙的肌肤。 女人眉眼似狐之妖魅,举手投足却又威严冷傲,让人不敢多看。 阴阳家圣者,乌怀薇。 第145章 第 145 章 李金霜见有圣者到来,眉头皱起,心中的不安扩大,朝虞岁看去时,却发现她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人们,不见她有丝毫担心后怕。 趁着人多,虞岁放了几颗五行光核过去偷听。 机关家的人和学院圣者们聚在海边,对海上突然出现的异象低声交谈着,部分机关世家的术士们则开始行动布下结界。 农家圣者欧如双站在沙石地边,眼中倒映海上混乱的五行之气,神色凝重道:“负责稳定海中五行之气的定海珠,没有提前发出警告,或是出现异样吗?” 冷柔茵侧身,朝后方慢悠悠走来的阴阳家圣者乌怀薇看去,淡声道:“这位应该就是察觉定海珠异样而来的。” 乌怀薇走到两人中间,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我是因为定海珠异样才来的机关岛,你们二位又是为何来的机关岛?” 欧如双说:“因为兰毒的事,想来找些药材,却正巧得知海眼爆发的事。” 冷柔茵目光看着前方,淡声道:“凑巧。” 她回答得十分敷衍,将乌怀薇和欧如双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冷柔茵神色依旧,不慌不忙。 乌怀薇摊开手,掌心出现一颗散发着璀璨光芒的明珠,珠内有湛蓝的海水正在剧烈晃荡,金色的五行之气横冲直撞,昭示着这片海域的混乱情况。 “定海珠也镇不住深渊之海的五行之气了。若是让这些海眼继续新生、前进,那就会将整个机关岛一起吞噬。”乌怀薇狭长的凤眼的微眯,眼珠往后方撇去,“吞完机关岛,就会朝着外城和学院的方向前进,直到将海上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欧如双沉声道:“我等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冷柔茵说:“以前这边海眼虽多,却不会移动,始终平静,为何如今却突然开始攻击太乙?” “海眼这东西,不就是你们水舟那边弄出来的吗?”乌怀薇目光不怀好意地盯着冷柔茵,嗤笑道,“怎么你还问起我们来了。” 虞岁听得愣住。 这话的意思,好像冷柔茵是参与水舟计划的圣者。 海眼和水舟又有什么关系。 是为了对付异火? “水舟研究的目标是无视五行之气,可以吞噬异火的海中归墟,而不是海眼这种劣质品。”冷柔茵看着前方海浪,平静的话语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劣质品么?”乌怀薇眯着双眼,“你的老师是这么教你定义海眼的?” 冷柔茵听到“老师”二字时眉头微蹙,朝乌怀薇看了眼,乌怀薇笑盈盈地与她对视,话里仍旧不饶人:“你口中的劣质品虽然吞不了异火,却能吞了太乙的所有岛屿,说不定连地核之力都拿它没办法,到时候也能把你我吞了。” “这么危险的东西,不该小看它吧。” 乌怀薇款步朝冷柔茵走近,凑近她身前,从欧如双的角度看去,两人似面颊相贴,妖魅的女人嘴里轻吐柔软的香语:“柔茵妹妹,不要太过自视甚高,二十四圣里,就属你最没用呢。” 在虞岁印象里,冷柔茵在兵家授课时,偏温柔风趣,离开习堂,结束教学后,那份温柔就收敛了,变得冷淡,甚至有几分不好接触。 大家都说兵家圣者冷柔茵,只有在授课的时候才是最温柔的。 此刻冷柔茵听完乌怀薇的话,只抬了抬眼眸,神色虽没有任何变化,手掌却已压在腰间剑柄上,出鞘声响起,却无人瞧见。 环绕在乌怀薇身旁的红色长绫发出咻的一声,如随波的海浪从两人之间划过,拦住了方才的剑气,双方无声较劲。 欧如双轻咳声,朝两人劝架道:“两位,当务之急是阻止海眼朝机关岛扩散,重新稳定深渊之海的五行之气。” 乌怀薇似笑非笑地盯着冷柔茵,直起身时说:“海眼如何扩散的都不知,要如何阻止?” 冷柔茵的目光越过乌怀薇,朝后边的欧如双看去:“海下机关城一直有人监测海眼的动静,如此异样,却没有半点通知,机关家的人如何说?” 躲在不远处,等着他们吵完的司徒瑾这才咳嗽两声,示意自己的存在,举起手道:“三位前辈,听我说一句。” 三位学院圣者这才转过头来。 司徒瑾作为司徒家的少爷,从小被各方宠爱着长大,又常跟着司徒祖母做事,对学院的圣者们倒是熟悉,一点不怯场。 瞧见冷柔茵和乌怀薇时,司徒瑾就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插不上话的,这两位冤家见面就要吵几句。 在等待途中,司徒瑾也和其他三家的主事交流过彼此的信息。 司徒瑾过来先行一礼后说:“目前海眼繁殖的速度在预料之中,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解决它。慕容和两家正在进行‘沐天水墙’阻拦它们往机关岛靠近,还请三位前辈帮忙,让深渊之海的五行之气保持稳定。” 欧如双点点头道:“可以。” 阻止海眼靠近? 虞岁听得挑了下眉,那吞噬洛伏引雷阵的海眼,都已经出现在岸边了,这还能拦? “机关岛的数山,也因为兰毒抽查的事在休整,与海下机关城的联系也断了,暂时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司徒瑾道,“等沐天水墙施术结束后,我们就会派人去往海下机关城看看情况。” 乌怀薇问:“海下机关城在断联之前,也没有汇报任何异样?” 司徒瑾摇摇头说:“我们没有收到。” “柔茵妹妹,你不是曾得到机关家大师点拨,在水舟研究过海眼吗?”乌怀薇斜眼看冷柔茵,“现如今这情况,你是不是能说个一二三四来?” 冷柔茵没有回答,转身道:“我去拿定海珠,解决海上混乱的五行之气。” 乌怀薇抬手遮唇嘲笑道:“她这是学艺不精,想不出办法呢。” 欧如双叹气道:“你就少说两句吧。” 乌怀薇转了转眼珠子,笑盈盈地看欧如双,低声道:“我倒是把您忘记了,海眼吞万物,掉海里的东西都可能在海眼中找到,让法家苦恼许久的银河水,最初不就是从海眼里生出来的吗?” “如今机关岛这么多海眼,保不准哪个海眼里就能再次生出银河水来。您如此烦心兰毒的事,不如趁此机会守在这,看看能不能从海眼里找出银河水来交差,也免得法家的于圣老是怀疑您。” 她话里调笑,听着似真似假,捉摸不透。 话说一半时朝你眨眨眼,便感受不出半分攻击之意。 欧如双也不气恼,顺着乌怀薇的话呵呵笑道:“海眼中生出银河水,这样正好,倒是能免了我许多烦恼。” 虞岁倒觉得乌怀薇话里有话,她好像知道欧如双与兰毒有关系,法家的于圣也对欧如双有所怀疑。 欧如双倒是表现得十分镇定。 乌怀薇逗不了他,便放弃了,转而拿着定海珠慢悠悠地朝悬崖高处走去。 三位学院圣者虽然互相看不顺眼,倒也没有耽误正事,各自找了地方,拿着定海珠对深渊之海上的五行之气进行镇压。 慕容机关家的术士在岸边,卸下背着的机关行囊,放出了许多小船,家的术士乘着小船去到风暴中心,进行法阵定位。 司徒和文阳两家负责清除海上混乱的五行之气,确保家的术士平安去到最前方,进行沐天水墙的布阵。 虞岁躲在山石后边,缩回朝外看的脑袋,跟李金霜说自己偷听到的情报。 除了这些,她还注意着文阳两兄弟的动静。 文阳轴和文阳岫两兄弟站在离人群稍远些的角落,手里都拿着听风尺,似乎在核对听风尺上的消息。 “梅梅该不会还在海里吧?”文阳岫嘀咕道,“这小子说要来深渊之海找六玄木,完了就没动静,通信院又刚好把听风尺给停了,联系不上他。” 文阳轴挠了挠头,皱着眉头说:“海眼繁殖爆发,要是被吞进去了就凶多吉少,他可千万别在海里。” 文阳岫道:“等会我去海下机关城,你在上边看沐天水墙。” 文阳轴说:“我下去,你在岸上。” 文阳岫抬头纳闷看他:“你跟我争啥啊?” 文阳轴收起听风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听我的,这次感觉不太好。” 文阳岫更纳闷了:“你都感觉不太好了,那我能同意让你下去?” 文阳轴:“我是老大,你听我的。” 两兄弟用剪刀石头布来决定,但每次都出的一样,没法争出胜负,虞岁就没继续听。 她看回李金霜,李金霜靠着石壁,双手抱胸,模样沉思道:“海眼可吞万物,有人研究它,想要借它吞噬异火……” 说到这里,李金霜不由皱起眉头,心想怎么还牵扯异火这种麻烦事了。 虞岁听了乌怀薇的话,认为如今的太乙二十四圣者,分为不同的阵营:研究异火的水舟派,想要银河水的兰毒派,以及要解除不战誓约的浮屠塔碎片派。 或许还有少部分的人保持中立,又或者他们什么都知道,但不掺和、也不干涉。 这样的圣者,虞岁第一个想到师尊,鬼道家的常艮圣者,但很快就被她否定了。 师尊不可能是中立的。 虞岁打断李金霜的思路:“银河水其实是从海眼中生出来的吗?” 李金霜这才将异火抛之脑后,顺着虞岁的话思考回答:“我听说过海眼,它能吞噬万物,被吞噬的东西,也可能在海眼中被找到。银河水的来历并未对外公布过,但如果真如学院圣者所说,银河水是从海眼中生出的,倒也合理。” 许多天材地宝,都喜欢长在极为危险的地方。 李金霜朝深渊之海看去,她倒是不担心海眼会将机关岛吞噬,有四大机关世家的人在,还有学院的圣者们出手,在她看来,海眼吞噬太乙岛屿,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担心的是这件事:“如果张相云他们这时候从下边回来,被这么多人看见很难解释。” 第146章 第 146 章 虞岁之前放了五行光核跟着张相云人,她看见人到了珊瑚海,正在找银河水。 海眼吞噬洛伏的引雷阵后,海下的情况就变得危险,五行之气混乱,虞岁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海眼出现的原因,将她放在张相云身上的五行光核给碾碎了。 此刻的虞岁也不知海下人是什么情况。 如果张相云跟洛伏足够倒霉,误入海眼,被海眼吞掉了,那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虞岁沉思时,李金霜问:“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再等等看。”虞岁说,“他们人足够敏锐的话,在海下就能察觉上边出事了,等到发现机关家的人,就该知道要绕路上来。” 李金霜说:“就怕他们回来的时候遇上海眼。” 虞岁耸肩道:“被海眼吞了也挺好,省事。” 李金霜低头想了想,竟觉得虞岁说得有道理。 两人躲在暗处看机关家的人忙前忙后。 岸边几乎布满了慕容家放出来的机关小船,随后赶来的机关术士们正聚在一起,准备原地造一艘大船出来。 每一只小船上都刻满了金色的咒纹,船身看起来就十分坚固,哪怕是只能容纳一两人的小船,建造工艺也肉眼可见地精美结实。 虞岁和李金霜目不转睛地看机关家的术士们,下五除二就将巨船的船身造好。 两人心中都在感叹机关家办事的速度之快。 此刻不少术士站在黑色的巨船上,掐诀唤醒设在船身上的法阵。 第一艘巨船停靠在岸边,进行最后的检查,其他术士们又转头开始建造第二艘巨船。 海边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来自四大机关世家,这些机关术士穿着相同的衣服,若是有不相干的人混进去,一眼就能看出。 机关家的动作让虞岁感觉海眼十分危险,她低头看听风尺,找到之前师兄听风尺出现的位置,再对比她现在的位置,太远了。 周围没有任何岛屿,全是大海。 文阳家两兄弟也知道师兄来了机关岛,却不知道师兄现在人在哪。 虞岁思考着,抬头跟李金霜说:“我要去海里看看。” 李金霜回头看她,眼神充满了不解和疑惑,以及无声地询问:是你疯了还是我幻听了? “你不用跟着来。”虞岁目光盯着第一艘巨船,压低嗓音道,“是我想去海里看看,也想找找看我师兄的踪迹。” “梅良玉?”李金霜有点惊讶,“他也在海里?” “师兄在海里走丢了。”虞岁回头看李金霜,“我们等了这么久,张相云他们也没上来,不出意外的话是出意外了。” 李金霜沉思片刻后说:“我和你一起去。” 虞岁看着她,还没说话,李金霜又道:“海眼难见,机关家的机关术更难见,增加阅历的机会我也不想错过。” 两人低声商量着,很快决定好,先装作机关家的术士混进第一艘巨船。 虞岁决定从文阳家的机关术士下手。 四大机关世家,虞岁也就认识几个文阳家的人,对方和梅良玉的关系也不错,到时候就算被发现,也能想办法蒙混过关。 海边因为造船,人越来越多,这些机关术士都靠对方身上的穿着来判断是哪家的人。 巨船停靠在前方,遮掩许多视线,围绕它的小船只也有很多,岸上和海上都是人。虞岁和李金霜挑了两个看起来就不能打的机关术士。 两人耐心等着,观察目标的一举一动,等目标离开人群,去了稍远一点的地方后便开始行动。 这两个文阳家的术士忙碌许久,想要避开人群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休息。 没想到刚坐下一会,就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两人给敲晕倒地。 李金霜迅速将人拉去石头后面遮掩,回头一看,发现虞岁已经披上文阳家赤黑色的长袍外衣,正抬手重新挽着头发。 这瞬间,李金霜脱口问道:“你经常做这种事吗?” 垂首绑着头发的虞岁听后扭头看她,笑道:“什么?” “没什么。”李金霜收回视线,也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很荒唐。 虞岁从机关盒里拿出两张道家的瞬影符,给昏迷的两人贴上,再和李金霜一起将他们挪到石头阴影处,这二人便如隐形般消失在人们视线中。 李金霜看了会那两张瞬影符,又回头看了看虞岁。 虞岁明白她的意思,解释道:“买的,道家很多符挺有意思,花钱就能买到。” 文阳辉教会了她一件事,那就是法宝不怕多,出门在外,能花钱买到的就多买点。 “你过来,把头发重新绑一下。”虞岁让李金霜低头,帮她重新束发,这才一起离开。 两人十分自然地混入人群中,来到巨船内部,里边还在进行最后的休整。 文阳家的术士一来,就有人朝她俩喊道:“尾部御水机关的收尾交给你们了,记得先把海螺音调到最低,完成后再调回去。” 对方又急又忙,话说得也快,几乎没怎么看虞岁两人,把话交代完就匆匆离去。 船尾有一排巨大的金色海螺状物,巨大的海螺中挂着许多透明丝线,丝线长短皆有,旁边的桌上堆着许多要挂上去的黑色铜钱。 屋里没一会就只剩下虞岁和李金霜两人。 两人面面相觑,看看金色海螺,又看看堆了满桌的铜钱,虞岁问:“你会吗?” 李金霜伸手抓了把铜钱说:“学院没有教机关术的课。” 虞岁环视一圈,“挂上去就行了吧,像对面那样。” 在她对面的一排金色海螺,那些透明丝线上挂满了黑色铜钱。 李金霜问:“怎么调海螺音?” 虞岁盯着其中一只金海螺转了圈,绕完一圈后问:“什么是海螺音?” 两人无声对视,片刻后,李金霜缓缓将抓起来的铜钱放回去,说:“我们也可以贴了道家的瞬影符,然后躲起来。” 什么都别做。 虞岁看了眼满是机关的屋子,点点头,觉得可行。 她刚要拿瞬影符出来,就有人开门往里面喊:“御水机关收尾完成没有?” 这名家的机关术士探头往里一看,发现站在桌边的两人正伸手去抓铜钱,他催促道:“磨蹭什么,赶紧把金海螺挂满了再调音啊,等会下海还得靠它们探测海眼,仔细点啊!” 说完也不管里面什么动静,嘭地一声把门又关上了,非常赶时间。 屋里两人被这么一凶,倒是抓着铜钱往金海螺上的透明丝线挂上,就照着旁边弄好的金海螺做,片刻后虞岁嘀咕道:“好像也不是很难。” “刚才那人说下海后,要靠这些金海螺来探测海眼。”李金霜抬头看挂满铜钱的金海螺,若有所思道,“要是我们没弄好,探测海眼出问题……” 虞岁打断她道:“先挂着吧,等外边的人走了我们再换地方。” 外边有好几颗五行光核正在移动,让虞岁可以多方位的观察这座即将去海下机关城的巨船。 她和李金霜正在巨船最底层的位置,屋外过道上一直有人来回移动,不是离开的好时机。 虞岁操控着其中一颗五行光核往上边两层移动,瞧见文阳轴的身影,便跟了过去。 看来剪刀石头布最后还是当哥哥的赢了。 文阳轴身边的中年男人边走边说:“十六卡槽却只有十五个,少一个,现在补也来不及,只能重新让人带过来,不然的话等会下海到一半就会沉船,这种要紧事必须得让您亲自查看才行。” “怎么会少一个卡槽?”文阳轴满脸疑惑,快步跟在男人身边往前走。 男人伸手推开门,文阳轴进去后就朝屋内的机关墙走去,大小不一的机关齿轮正在快速转动着,发出细微的声响。 “蓄水的卡槽么?”文阳轴回头问话时,余光扫见异样,心中戒备的同时,手刚往腰间的武器摸去,还未碰到就被从天而落夫人一道金光罩子盖住,罩内的巨响让他从□□到神识都是一震,晕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虞岁也看得愣了下,她眉头微蹙,完全没发现对方藏在哪。 门口的中年男人一改方才着急的神色,关上门后望着晕过去的文阳轴挑了下眉,抬眼时,眸中倒映笼罩文阳轴的金光罩子,变作一道如水般透明的人影。 屋中光亮照射下,让这道透明的水影有了实体,是个裹着黑衣,身形瘦弱的男子。 他看起来有些年纪,露在衣袖外边的双手皮肤干枯皱巴,像是快要枯死的树根,可眉眼却依旧精神。 林承海怪笑声,蹲下身去,伸手拍了拍文阳轴的脸道:“这家伙的反应可以啊,我要是慢点,或者他再快一点,可就没这么顺利了。” 站在门口的胡桂淡声说:“你非要挑文阳家管事附身,要是出了差错可就功亏一篑。” 林承海哼道:“我是老了,不是死了,这种年轻小辈都拿捏不了,我还有脸来找少主?” 说完他又摇头:“不对,老子也没有多老,不到一甲子就还是年轻人。” 胡桂懒得听他瞎扯,催促道:“赶紧干活,等会来人了。” 林承海单手按在文阳轴额头,朝着他吸了一口气,充盈的气将林承海双颊鼓起,连细长的双眼都变得圆鼓鼓,整个人像是肿胀的快要炸裂的球体,在无声地爆炸后,化作金色的五行之气将文阳轴包裹。 下一瞬,倒在地上的文阳轴睁开双眼,笑着坐起身,抬手捂着脖颈从地上站起来:“行了。” 虞岁往金海螺上挂铜钱的动作顿住,神色变得古怪。 这是哪家的九流术? 附身么? 虞岁在脑海中飞快地过滤一遍,也没有想出哪家九流术可以做到。 他俩又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潜进巨船里的还不只她和李金霜? “少主最后去的地方就是深渊之海,在海中突然消失,没了联系,我怀疑他可能是被卷进海眼里了。”胡桂和林承海来到机关墙前,动手将剩下的机关调整好,“太乙的圣者也在,就算找到少主,暂时也不要跟他接触。” “你也别瞎担心,少主就算被卷进海眼也不会有事。”林承海抬手拍了拍胡桂的肩膀,“对了,等会出去记得叫我管事大人,别喊错了,还得再恭敬点。” 胡桂翻了个白眼。 林承海又伸手点点自己的脑袋,说:“我看他的记忆,这小子跟少主的关系应该不错,到时候真找到少主了,接触怕是免不了的。” ……还能看到本人的记忆? 虞岁心里琢磨,这两人口中的少主,该不会是师兄吧。 胡桂说:“那你就换具身体。” 林承海顶着文阳轴的脸阴沉笑道:“怕什么,等咱们把海下机关城的中枢给换了,就能靠海眼带少主离开太乙。” “小心点总没错。”胡桂也沉声道,“事关少主,越要沉住气,急不得。” 虞岁盯着这两人,见他俩出去后,文阳轴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游刃有余地解决各种机关问题。 她甚至怀疑附身文阳轴的人就是机关家术士。 这两人从第层往下巡逻,很快就到了虞岁这层。 虞岁朝屋外看去,蹙眉思考是否要避开。 如果附身文阳轴的人能获得他的记忆,那就认得出她。 第147章 第 147 章 屋外接连响起说话声,脚步声,逐渐朝着里边靠近。 李金霜也察觉有人要过来了,转身朝门口看去。 她眼神询问虞岁,要不要藏起来。 虞岁摇摇头。 如果附身文阳轴,能查看他所有记忆,就该知道文阳轴和师兄的关系十分亲密,而不是说“应该不错”的程度。 除非他们口中的少主不是梅良玉。 剩下刑春和钟离山,似乎与文阳家的两兄弟交集不多。 虞岁打算赌一把。 赌他们口中的少主是师兄,而附身文阳轴的人,并不能接收他所有的记忆。 屋门从外打开,文阳轴的声音传来:“御水机关的收尾做得怎么样?” 虞岁转过身恭恭敬敬道:“还得花点时间。” “抓紧啊。”文阳轴扫视着还未完成收尾的金海螺们,转头对胡桂说,“多叫两个人来。” 像是嫌弃这里进度太慢。 说完就走了,没发现任何异样。 人走了屋门没关,虞岁望着两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屋外边,胡桂低声提醒林承海:“差不多行了。” “文阳家是不是缺人手?”林承海压低声音道,“连这么年轻的机关术士都叫来了。” 他眼神示意胡桂,回头看刚才离开的屋子。 胡桂也压低嗓音道:“也许是给他们机会历练,海眼爆发的情况可不多见。”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 李金霜神色迟疑地看着虞岁:“他不认识你吗?” “嗯?”虞岁有点意外。 “我之前见过他和梅良玉在一起。”李金霜说,“听他们说起过你。” 虞岁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如果是真的文阳轴,那肯定认得出我。” “他不是文阳轴?”李金霜更惊讶了。 “那他为什么没认出我?”虞岁假装纳闷,“看起来也不像是假装不认识的样子,该不会偷溜上船的不止我们吧?” 李金霜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若是连文阳家的管事都是假的……” 那这艘船是不是有些危险。 虞岁安抚道:“那是机关家要烦恼的事情,我们先静观其变。” 在来人接手金海螺的收尾前,虞岁拿出瞬隐符和李金霜一起藏身暗处,等他们将这间屋子里的机关设置好后才出来。 虞岁让五行光核在前边探路,再借着瞬隐符,在阴影中移动。 李金霜对虞岁能够完美避开人群的能力十分惊叹。 第一艘巨船可以出海时,已经是下午。 司徒瑾在船上转了一圈确定没问题后,才来到掌舵台前跟其他三家的管事会合,阳家和司徒家来的管事都是年轻一辈,慕容家和家的管事都文阳轴、司徒瑾二人年长,见到司徒瑾身旁的灵傀时,却也要拱手恭敬道一声:“二祖母。” 司徒家擅长机关偃术,而司徒祖母专研灵傀一术,实力登峰造极。 司徒祖母制造的傀儡活灵活现,宛如真人,甚至有传,她将自己的妹妹司徒绯制成了灵傀。 拿活人做灵傀,实在是有违风俗道德,大多数人是不同意的,且非常反对,但司徒祖母却不管这些。 她告诉众人,这只灵傀就是她的妹妹,是司徒家的二当家,小辈们的二祖母。 人们平常很难见到司徒灵傀,这次司徒祖母让她和司徒瑾一起来,可见对海眼的事情还是有些重视的。 其他三家则没有派出比司徒灵傀更重要的人物,默认这次的事听从司徒家处理。 慕容烈对在场的人说道:“灵鸟号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下海。” 文阳轴说:“我检查过,没问题。” 墨则道:“农家圣者说要一起去海下机关城。” “欧老吗?”司徒瑾有点惊讶,“他这一走,放任剩下二位待在一起……” 乌怀薇和冷柔茵怕是要打起来。 墨朝司徒瑾后方昂首道:“他来了。” 欧如双迈步走上掌舵台,他的长相平平,混进人群中很容易被忽略,唯有他单独一个人时,盯着他看久了,才会觉得有一丝丝不同。 “我来迟了?”欧如双上前笑道。 “正好,”墨道,“你到了,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文阳轴和司徒瑾都朝欧如双低头致意,欧如双以目光回应,随后看向深渊之海前方:“走吧。” 第一艘巨船名叫灵鸟号。 船上载着几机关家术士,由灵鸟号先探路,离开沐天水墙,朝着深渊之海前方航行。 沐天水墙阻止海眼朝机关岛岸边靠近,也隔绝了平日的暴风海浪。 灵鸟号驶出沐天水墙后,就遭遇巨浪袭击,它却没有半分反应,任由海浪凶狠地拍打在船身,随着文阳轴等人的命令,船内的机关术士们纷纷开启护船结界,应付海上的飓风暴雨。 还在探索灵鸟内部的虞岁,通过放出去的五行光核,看见了船内的某一层全是数山。 这是机关家自己建造的数山,仅供灵鸟号内使用。 待在数山通信阵这一层的人很多,四家机关术士都有,他们看起来十分忙碌,围绕着船内的数山进行记录和调整。 一般人就算知道数山的制作方法,也没办法拿到需要的材料。 制作数山的相关材料,都掌握在六国手中,有专门的军队看守。 太乙虽不受制任何一国,但想要这些材料,也得跟六国交涉才行。 这些数山平时没有被启用,被机关家储存放置,需要使用时,才会允许数山连接天地间的五行之气,且限定范围。 通过数山连接的天地五行之气,机关家在船上各处都设置了传音台,可以将管事们的命令传遍整个灵鸟号。 虞岁有点好奇他们要怎么去海下机关城,和李金霜躲在灵鸟号内部角落,靠着道家的瞬隐符暂时当个安静的隐形人。 灵鸟号的速度很快,即使高速顶着风浪前行,也不受海浪影响,没有半分晃动。 文阳轴手中拿着在海上定位的□□,低头盯着长短两支指针晃动。 他拿起仅限船上传音的听风尺说:“按照这个方向继续前进。” 司徒瑾也吩咐道:“可以把金乌放出来了。” “已经出了沐天水墙,将金海螺调音到最大,根据回波避开海眼!” “放星阵,确保金乌完成海天一色前不会迷路!” 从掌舵台传下去的命令又多又急,四家分工明确,只负责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又要互相配合。 虞岁通过放出去的五行光核,看灵鸟号几次避开新生的海眼,它刚转向没一会,海中便生出旋涡,看来之前见到的金海螺,还能提前预判海眼的位置。 蓝紫色的星阵从海水中散开,让海中□□的五行之气变得稳定,再驱散天上惊雷。 灵鸟号放出的九流术阵有很多,光虞岁认识的就有二三十种,还有不少她不认识的,有的是针对海眼,有的是针对五行之气,还有的是针对海眼。 虞岁一开始听见文阳轴说放金乌时,心头一跳,想起在地下机关城,被金乌赤箭射中的经历,印象深刻,永生难忘。 听到名字也会下意识戒备。 文阳轴说的金乌,一开始放出来时,只是一颗金色的眼珠大小,随着时间推移,它开始变得越来越大,在海上宛如金色的太阳般耀眼。 它驱散了天上阴霾,乌云和暴雨。 等到海上的五行之气稳定后,海面变得平静,灵鸟号的速度也开始减缓,文阳轴等人都盯着海面观察: 湛蓝的深海在金乌的照耀下开始变色,从天上洒落的光芒铺满整个海域,海水平静温和,盈满金光的海面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与布满金光的天幕互相交映。 天上的金乌变得越来越大,在金光中逐渐看不清模样,也化作了一抹金光隐入其中,使得天幕与海面同色。 当天地变成海天一色时,便分不清你究竟在天上,还是在海中。 灵鸟号前进速度十分缓慢,文阳轴等人正在小心翼翼地指挥着它前行的方向,从上空可以看见,它正在海上绕圈。 船身下方出现若隐若现的太极图,灵鸟号绕着太极圆形边缘行驶,绕圈结束的瞬间,四位机关家管事同时拿起听风尺命令道:“下潜。” 天地间金光大绽,灵鸟号绕圈结束,重新摆正船身前行时,已经是在湛蓝的深海中。 仍旧站在掌舵台上的司徒瑾抬头,透过厚重水幕,看见上方逐渐远去的金光。 避水结界笼罩着灵鸟号,站在掌舵台上的人们也能自由呼吸。 司徒瑾也是第一次乘坐灵鸟号下潜,此刻的感觉有些兴奋,加速的心跳随着灵鸟号的成功下潜而缓解。 下潜深海后,灵鸟号的速度也开始加快,朝着海下机关城的方向驶去,这时候需要注意不与海眼相撞。 文阳轴和胡桂交换个眼神,离开掌舵台,朝船内走去。 司徒瑾有点担心海眼的情况,决定去观测台看看,扭头跟司徒灵傀说:“二祖母,你先在这看着,我去观测台瞧瞧。” 司徒灵傀望着结界外的水幕,没有看他,却颔首表示知道了。 司徒瑾这才放心离开。 虞岁也借着五行光核在打量深海中的灵鸟号,机关家的“海天一色”下潜术让她颇感惊讶,因为之前出现在巨船底部的太极图让她有些在意,所以驱使五行光核往底部赶去。 太极图没有看见,却看见让她更觉意外的一幕。 深海下方,有三道人影正朝着灵鸟号游来。 是和她们失去联系的张相云三人。 他们倒是幸运,没有被卷入海眼中,只是被海中混乱的五行之气影响,一时半会上不去岸。 此时见到机关家的灵鸟号,便有了平安上岸的机会,被学院扣分总比被卷入海眼里要好。 虞岁见张相云想靠近灵鸟号,在心里冷笑,又多放出去几颗五行光核。 此刻在灵鸟号船身外围的五行光核都朝船底赶去。 简化成尘埃模样的五行光核肉眼难见,巨船底部更是昏暗无比,哪怕张相云靠着道家的明火符照明,五行光核也能绕去他视野盲区。 张相云靠近灵鸟号,伸手刚攀住船身,欲要往上,就觉周身海水晃动,在他毫无戒备的情况下,凭空出现的一支水状利箭朝他胸□□出。 名家字言·水箭。 由水而生的利箭,并非如水温柔,而是锋利的,充满杀意。 因为太过突然,张相云根本想不到会有人能够如此近距离的对自己使用杀招,察觉水箭时,他瞳孔紧缩,多年危机战斗的经验使得他身体下意识做出反应,身子往后撤一瞬,避开胸口致命伤,让水箭朝他肩膀一穿而过。 血水在海中散开。 这一变故吸引来洛伏和年秋雁二人,都觉得惊讶无比。 是谁? 张相云来不及多想,水箭再次袭来,这次是从身后攻击,他立马燃起护体之气,洛伏刚要出手帮忙,却不知自己身后也有水箭。 水箭几乎是贴身而来,洛伏因为张相云那边出现的异样,出于警惕也燃起护体之气,水箭从他身后穿胸,遭到护体之气的阻拦,抵消穿心致命伤,却也让洛伏动作一顿,回身戒备。 这二人在危机中的反应速度堪称完美。 虞岁也没想在这里杀了他俩。 张相云和洛伏被不知从哪来的水箭逼退,狼狈地远离灵鸟号,目光怀疑地盯着没有遭到攻击、毫发无伤的年秋雁。 已经攀住灵鸟号船身的年秋雁望着被逼退的二人耸了耸肩,表示无奈且不知情。 他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第148章 第 148 章 虞岁戏弄完人后,还是让受伤的张相云和洛伏登上灵鸟号。 年秋雁在前边开路,避开人群攀上船尾的角落的过道中,他刚回头,就被洛伏一把揪住衣领,大力抓过去撞到围栏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洛伏甚至不管这样会不会引来其他人,他曲着手臂抵着年秋雁脖子,迫使他仰头看着自己。 年秋雁的后脑狠狠地撞在墙上,他皱眉仰头,眼里倒映洛伏带着怒气的冰冷面容。 “刚才的事你最好给我个交代。”洛伏目光中带着怒火,一眨不眨地盯着年秋雁,话里隐约有几分杀意,“为什么水中的名家字言不攻击你?” 洛伏平日一副万事不管的淡漠模样,但刚才水下的攻击,险些就让他和张相云命丧海底,如此惊心的变数,令洛伏心中后怕的同时,也十分愤怒。 张相云伤得最重,上船后神色惨白,忙着从自己的机关盒里拿药吃,他神色阴沉地扫了眼被洛伏控制的年秋雁,沉声道:“你带了别的人来,想在海里动手?” 话里的讥讽听得年秋雁没忍住笑出声来,他像看傻子似的看着洛伏和张相云:“我何必多此一举?我若是想杀你俩还需要别人帮忙动手?” 洛伏被这话激怒,指尖有金色的雷线闪烁,伸手去掐年秋雁的脖子,杀意显露,却见张相云挡在了年秋雁身前。 两人都是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是钟情蛊。 张相云跟洛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年秋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紧不慢地清了清嗓子后才道:“你平时不爱动脑子就算了,这种时候还不动脑子想想,要真死在海里也不算冤。” 他站在张相云身后抬头,仍旧是看傻子的目光看洛伏:“张相云身上的钟情蛊没解,我现在命令他杀了你,或者让他自裁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张相云抓着洛伏的手,眼神示意他先冷静,随后转身盯着年秋雁:“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年秋雁索性靠着墙壁,双手环胸道,“既然是名家字言,施术者就不可能离我们太远,必定是在现场,可我们却看不见人在哪,也许只是我们倒霉,根本没人要杀你俩,而是我们触发了这艘船上的机关。” “机关?”洛伏明显不相信,冷笑道,“什么机关只对我俩出杀招,却对你视而不见?” “我说了,我不知道。”年秋雁微微笑道,“你就算把我杀了,我也不知道。” 张相云惨白着一张脸,黑漆漆的眼珠盯着他说:“那你算一算。” “你让我把今天的最后一卦用在这种地方?”年秋雁轻挑下眉,“不可能。” 张相云也冷笑声:“那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相不相信随你。”年秋雁说,“我这次的任务只是带你来找银河水,没工夫去做别的事。” “银河水不是不在了吗?”脸色惨白的张相云站在阴影中,目光阴沉沉地盯着年秋雁,像一条立起来的冰冷滑腻的蛇,“你这最后一卦,是不是应该算算拿走银河水的梅良玉在哪?” “你怎么知道就是他拿走的?”年秋雁反问,“深渊之海的反常你也看见了,海眼突然出现,也许是海眼卷走了银河水,何况我来之前已经算过了,算不出来梅梅的位置。” 洛伏嘲讽道:“说不定梅良玉三人已经死在海眼里了。” 年秋雁笑眼看过去:“这不是正好?免了许多麻烦。” 洛伏冷冷地盯着他,似在判断说这话的真假。 张相云受了伤,这会心烦意乱,思考片刻后,还是决定暂时不与年秋雁起冲突。年秋雁说得也不无道理,如果是他想杀自己和洛伏,不必这么麻烦。 他越过年秋雁走去角落,先处理自己的伤口,血水这会正顺着他的衣袖滴落在地,瞧着触目惊心。 洛伏也跟过去帮忙,时不时抬头看一看年秋雁,眼神充满戒备。 年秋雁打量四周,注意着附近的动静,头也没回头道:“接下来打算如何?这船看样子是机关家的手笔,应该是察觉海眼动静,派人去海下机关城接触。” “这会上边估计满是机关家的人。”年秋雁余光往后扫了瞬,“也许学院圣者也来了不少。” “那就暂时不上去。”张相云背对着年秋雁,看不清他的表情,话听着冷冰冰的。 年秋雁不客气道:“你现在的状态能藏得住吗?” 张相云低呵声:“藏不住大家就一起死。” 年秋雁温声道:“倒也不用这么偏激,被机关家的人发现也死不了。” 张相云闭嘴,不打算跟他多谈。 洛伏打开机关盒,看了眼盒子里的瓶瓶罐罐,随意扫了眼就速度拿出一瓶打开,将粉末倒在张相云肩部的伤口。 年秋雁听见张相云倒吸一口凉气,这次换他头也不回道:“你让医家课分倒数第一的人给你上药?” 张相云额角青筋抽搐着,反手夺过洛伏手里的药一看,差点昏过去。 洛伏则扭头瞪了眼年秋雁,要你多嘴? 虞岁蹲在角落里,单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张相云三人争吵。 见张相云质问年秋雁时,忍不住捂着鼻子低笑。 站在身旁,探头朝过道外看去的李金霜听见少女低低的笑声,疑惑地回头看过来:“怎么了?” “没事。”虞岁把脸埋进臂弯里,另一只手朝李金霜晃了晃,闷声笑道,“只是忽然想起一些好笑的事,没忍住。” 李金霜无奈:“你现在还能想到好笑的事?” 虞岁说:“情不自禁。” 李金霜问:“什么好笑的事?” “我怕把你也逗笑了。”虞岁抬起头,满目笑意,刚转头去看李金霜,就察觉有人往这边走来,便起身道,“前边有人来了,我们再往后退一退。” 来的人是司徒瑾,他正要去观测台,一路上低着头看手中听风尺,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事忘记交代,嘶了声,又转过身往回走。 往回走了没两步,就遇到胡桂和林承海二人。 “去哪啊?”林承海顶着文阳轴的脸,十分自然地跟司徒瑾打招呼。 “回掌舵台,”司徒瑾对文阳家的孩子都不陌生,虽然文阳轴比他年长几岁,却也不算难相处,就跟平辈一样自然交谈着,“你怎么也过来了?” “我也打算去掌舵台看看海眼的情况。”林承海说,“那一起去啊。” 虞岁和李金霜悄无声息地撤去过道最后方,这边堆着许多废弃的机关箱子,灵鸟号出发得匆忙,没时间处理这些垃圾。 此刻这些机关箱子堆积成一座小山,投下巨大的阴影,虞岁两人就躲在这阴影中。 虞岁看着林承海与司徒瑾有说有笑地结伴而行,而司徒瑾没察觉出半分不对劲,这让她微眯起双眼。如果不是透过五行光核看见附身的一幕,按照林承海现在的表现,虞岁也不可能分得出真假文阳轴。 那究竟是什么离谱的九流术? 虞岁陷入思考。 林承海与司徒瑾一起去了观测台,看见不少新生的海眼就在灵鸟号附近,好在他们都能完美避开,没有被海眼卷入其中,但每次都擦肩而过,令人心惊胆战。 若是哪次避闪不及,正巧行驶在海眼中心就完蛋了。 虞岁和李金霜没有移动位置,就在堆放废弃机关箱的过道里待着,只有去观测台才会走这段路,一般也没什么人会去观测台。 大概一个时辰后,司徒瑾和林承海三人才离开观测台。 闭目假寐的李金霜听到动静,这才睁开眼朝前看去,目视着这三人从前方走过,没有察觉她和虞岁的存在,心里才松了口气。 眼见这三人就要离开,却在过道前方遇见了农家圣者欧如双。 “欧老。”司徒瑾率先打招呼,“你也要去观测台看看吗?” 欧如双点点头,笑问:“看样子你们才从那边出来,情况如何?” “海眼增长速度跟预估的一样,虽然有些快,但在海里借着金海螺的回声能有效避开接触。”司徒瑾说,“暂时不用担心。” 欧如双沉吟片刻后问:“海下的机关城,有可能被海眼吞噬吗?” 司徒瑾被问得一愣,随即摇头道:“这怎么可能,海下机关城的位置我们还是知道的,那边没有海眼的动静。” 欧如双笑着摸了摸下巴,开口时目光朝司徒瑾旁边的文阳轴看去:“既然如此,那你身边这二位朋友,就是冲着海下机关城来的吧?” 司徒瑾没能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就连虞岁也愣了下。 林承海看见从欧如双耳后探头的金色蝴蝶,金蝶未露出全貌,在它只露出了半边翅膀时,林承海就已做出反应。 他袖袍一撩,将缠在手腕上的白布扯掉,同时燃起金色的护体之气,白布朝前飞卷,与变得巨大、挤满整个过道空间正要振翅的金蝶对上。 金蝶羽翼呈半隐半现的透明状,它扇动翅膀时,金色的粉末铺天盖地朝着林承海扑去。 两道五行之气在其他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就猛地相冲,掀起的金色气浪震碎过道两旁的门窗,堆积成小山状的废弃机关箱也被波及,只听接连的碎裂声响起,将藏在后边的虞岁和李金霜也逼得连连后退。 司徒瑾还想着扭头去看文阳轴,心里嘀咕欧如双的话是什么意思,余光都还没扫到文阳轴,就被胡桃先一步掐住脖子挟持,瞬间闪身退去老远。 他被掐着喉咙,被迫抬头看着前方,眼中倒映金蝶扑粉的一幕,却是满脑袋问号。 第149章 第 149 章 虞岁和李金霜因为两股强大的力量对冲,被迫换了位置分开,好在瞬隐符并未被破坏,只要待在阴影中便没有暴露行踪。 缠绕手腕的细长白布打着旋,将巨大的金蝶圈住,使得它无法动弹,而金蝶翅膀上扑闪四散的鳞粉已充满整个过道,浓郁得可以模糊视线。 虞岁闻到一股奇香弥漫,却不敢多闻,怕有问题,她捂着鼻子无声退后,与金色的鳞粉保持距离。 欧如双站在巨大的金蝶身后,目光微眯地盯着林承海,笑道:“释家天机术,偷魂换魄,难得一见。” 释家? 虞岁听后转了转眼珠。 这在玄古大陆是快要消失、十分少见的流派。 她也只是在书里见过。 不过书中记载,释家弟子,都是剃发的光头,林承海那枯瘦的身躯和形态,非要说他是释家弟子,那也是还俗后的释家弟子。 林承海顶着文阳轴的脸,轻挑下眉,声音依旧年轻:“能认得出释家九流术,有点眼光。” “换做平时,我怕是发现不了的。”欧如双轻抬下巴道,“只是今日凑巧,我的碧血金蝶贪玩,在分泌体内毒素时,恰巧飞到了文阳轴身上。” “农家的碧血金蝶,剧毒无比,每日都需分泌体内毒素,才能使主人免受蝶毒侵害。”林承海伸手摸了摸脸,怪笑道,“你倒是杀人不眨眼,拿这小年轻当替死鬼。” 文阳轴上船前就跟弟弟文阳岫说他这次感觉不太好,现在看来确实,整个灵鸟号上几,就属他最倒霉。 “中了碧血金蝶的毒,就算侥幸没死,这会也该昏迷不醒。”欧如双也笑道,“之前在掌舵台,你却如此精神奕奕,我仔细想了许久,直到方才才敢肯定,是释家的偷魂换魄,才能让他免受一死。” 林承海乐呵声:“这么说可是我救了他一命。” “非也。”欧如双道,“若是你没有附身他,我还能在时效内将毒素抹除,如今你耽误的时间门,足够他死三五次了。” 林承海余光观察着四周:“我看你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什么借口?”欧如双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这小子是文阳家的人,地位也不算低,想要顾及他的性命,就抓不住我。”林承海盯着欧如双,“想要抓住我,就得不顾他生死。” 欧如双:“这种事,得试试才知道。” 两人谈话时,都在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谈话结束的瞬间门,双方同时出手,欧如双还留心注意退去后方的胡桂动作。 胡桂似乎没有要跟欧如双对战的意思,他只控制住司徒瑾躲在后方。 那只巨大的金蝶被白布搅碎后,散做无数只小金蝶,每一只小金蝶振翅飞动,都有带毒的鳞粉脱落,化作金色的毒雾。 小金蝶的速度很快,它如利箭飞射出去,振翅时发出细微的冰棱断裂声,清脆的声响令人心跳加速。 林承海躲闪的速度也很快,小金蝶似乎追不上他,哪怕速度再快,都被他诡异的身法躲开。 林承海的护体之气免疫鳞粉毒雾,只要不让金蝶触碰到,他就不怕。 碧血金蝶叮你一口,能让你的护体之气失效,无法再次进行防护。 林承海每一次躲闪向后滑步时,护体之气会随之散落一部分,金色的五行之气消散前,会让靠近的碧血金蝶动作变得迟缓,停顿刹那。 欧如双也注意到这点,心中沉思: 释家独有的九流术,渡步。 不同于八卦生术的御风术,只是增强了速度。 释家的渡步会让一定范围内使用五行之气的人变得迟缓,或是将其冻结,哪怕是五行之气具象化之物也会受到影响。 “渡步”也被称作释家的不战之术。 因为你很难抓到他,无法靠近,也就无法形成伤害。 渡步影响的就是他人的五行之气。 哪怕只是很短的一瞬间门,对实力强悍的人来说,却也足够溜你半辈子或是瞬间门反杀。 如今玄古大陆内的释家弟子,杀一个少一个。 欧如双心中已有决定,他身形一闪,残影四散,让人分不清这数道攻向林承海的残影,到底哪一道才是真的。 林承海脚下的五行之气四散,准备将靠近的残影全部冻结,凝冰的声响刚起,他就知道不妙,余光捕捉到一道残影越过他,往后方飞去。 欧如双的目标是带着司徒瑾离开的胡桂。 胡桂挟持司徒瑾往后撤,连小金蝶都没有追上,他可没用什么释家的渡步,就靠着御风术前行。 欧如双比小金蝶更快,像是捕捉猎物的雄鹰,准确无误地落在猎物头上。 逃跑的胡桂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一只手掐着司徒瑾的脖子,将其甩去后方,而自己转身往后转,面向追过来的欧如双。 他的长相和欧如双一样,初看是普通的中年男子,身形偏高瘦,留着八字胡,先前面上一直挂着恭敬或是谄媚的表情,有几分俗气。 此刻眉目沉着冷静,配合那细长的八字胡,竟让他整个人瞧着都精致许多。 胡桂的气息一变,便是判若两人。 面对欧如双时,胡桂甚至没有使用护体之气,他的另一只手掐诀,漆黑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金光。 胡桂双指并起,淡蓝色的雷线在他一闪而过,周遭空间门有瞬间门的扭曲。 司徒瑾和欧如双心神皆是一震。 扭曲的空间门在他们二人眼中更加明显,原本无形的五行之气,在他们眼中有了具象化的模样,颤抖的气体,扭曲成漩涡的模样,隐隐约约是一道符咒的模样。 欧如双很清楚这是什么。 因为身体也能感觉到这种扭曲的存在。 在他大脑保存神智的那一块,也受到影响变得扭曲,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盖在了他的头上,五指收拢,在欧如双视野中世界的线条开始变得模糊。 欧如双和司徒瑾同时反应过来: 鬼道家的生符! 虞岁也看出来了,有点惊讶胡桂竟然是鬼道家的术士。 鬼道家的生符,强制抽取活人的生机,施术者和中术者眼中的世界都有细微的不同。 就算胡桂用生符成功抽取欧如双的生机,也没法在太乙彻底杀了受地核之力保护的欧如双,他的目标是司徒瑾。 欧如双能放弃文阳轴,却不能放任司徒瑾出事。 以司徒祖母的作风,对司徒瑾的见死不救,无疑会得罪司徒家,与司徒祖母结仇。 欧如双反应迅速地后撤拉开距离,抬手在眼前一抹,护体之气熊熊燃烧,镇住心神,将眼前扭曲的空间门击碎,抵挡胡桂的生符入侵。 鬼道家的生符虽然算是杀招,威力强大,但并非毫无破解办法,施术者的实力强弱,直接影响规避生符的难度。 而鬼道家的九流术大部分针对人的“神”与“魂”,多是一击必杀之术,需要掌握好时机。 虞岁肯定不敢说自己使用生符,就一定能看到代表欧如双生死的符咒。 欧如双应战鬼道家九流术,经验丰富,知晓该怎么规避,又该怎么进攻。 他接连后撤退出胡桂夺取自己生符的范围,逼退欧如双后,胡桂也放过了司徒瑾。刚才对司徒瑾也使用生符,本就是为了震慑威吓欧如双。 可欧如双并非只是被逼退了。 虞岁通过前方的五行光核,看见了垂落在空中的透明蛛丝。 蛛丝正对着胡桂头顶坠落中,顺着蛛丝滴落的透明毒液就快要落在胡桂头上。 毒液滴落悬空,虞岁捏碎这颗五行光核,发出声响,使得胡桂抬头看去,发现蛛丝,千钧一发之际拽着司徒瑾一齐退开。 那边欧如双被林承海追击,没能注意到其中细节,只见胡桂躲开了刚才的致命一击。 垂挂在蛛丝上的祷天蛛约莫成人巴掌大小,背有螺旋花纹,蛛腿五颜六色,十分鲜艳。 祷天蛛有三只眼睛。 它睁开第一只眼睛时,蛛丝上也随着睁开无数双细长的竖瞳红眸,像是一串挂起来的红葡萄,被祷天蛛的眼睛看见,身上便会留下竖瞳红眸的印记。 胡桂却显然知晓农家毒兽的手段,当机立断拽过被甩去身后的司徒瑾挡在身前,祷天蛛也很识相地闭上了眼睛。 蛛丝荡漾,祷天蛛刚要出击,就见一道雷线穿身,抽其生机,让它化作一张干瘪的蜘蛛皮掉落地上。 距离祷天蛛和胡桂都最近的司徒瑾动了动眼珠,看着落在地上变成蜘蛛皮的祷天蛛,在这焦灼的情况下,心里竟觉得有几分好笑。 堂堂农家圣者养的毒兽,就这? 有了祷天蛛争取的时间门,小金蝶们终于追了过来。 胡桂躲避小金蝶,他并不恋战,此时也只想和欧如双拉开距离,小金蝶带来大量鳞粉毒雾,让虞岁和李金霜也必须移动换位躲闪。 虞岁刚想示意李金霜再躲远点,余光却瞥见原本落在地上的蜘蛛皮不见了。 她眼皮一跳,抬头一看,过道上空已布满白色的蛛丝,约有小指粗细,垂挂的白色蛛卵正接连破开,从中生出数不清的祷天蛛正在蛛丝上飞速爬行,往下吐着透明的毒液。 全是被欧如双的五行之气支配的死蛛。 祷天蛛就算被生符夺了生机,也能如兵甲阵中的傀儡一样,再借五行之气复活。 活人不行,农家的毒兽却可以。 鬼道家修控魂、定魄,五识强悍,抵御外伤能力十分卓越,想要重伤其身,最快、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用可以麻痹神经的毒。 祷天蛛移动速度非常快,蛛脚锋利如刃,攀着窗墙移动时,划出了一道道刀痕。 过道里充满了金蝶和祷天蛛,虞岁和李金霜也有些自顾不暇,再往前是死路,除非她俩穿墙而过。 司徒瑾见胡桂躲闪的金蝶的同时还要兼顾自己,开口道:“您不觉得这时候放开我比较好?抓我做人质其实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胡桂等他说完后,之中抽空将他禁言。 司徒瑾:“……” 过道上方攀着蛛丝的祷天蛛们目标明确地朝胡桂吐毒液,胡桂不慎中招,蛛毒破了他的护体之气,几次被锋利如刃的蛛脚划伤,但他也确实和欧如双拉远了距离。 虞岁看着墙壁还在想办法,李金霜已经看见金蝶飞了过来,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出手,拔剑出鞘。 长剑竖斩,剑气飞散,将靠近的小金蝶全数击中,金蝶翅膀一扇,却与剑气相抗。 同时胡桂将司徒瑾往后方甩去,他根本没想到后边还有人,李金霜斩出的剑气擦着司徒瑾的脸颊划过,割断他几缕发丝,又斩断了他的腰带,使得外袍散落。 被胡桂定住还禁言的司徒瑾大惊,狭长的狐狸眼都瞪圆了,眼里写满了几个字:本少爷的衣服?! 李金霜收手,胡桂回头看去,两人目光相撞,都看穿了对方的想法,又同时行动。 胡桂先一步撤身回到司徒瑾身旁,一脚踹出,将试图救人的李金霜击退。 李金霜退回到虞岁身旁,虞岁刚伸手指了墙壁,就见上方有祷天蛛吐毒,和李金霜各自躲闪,一个往前,一个往后。 胡桂在两人躲闪之际,也没有要追击的意思,而是果断伸手在虚空中连点两张鬼符,炸开前方墙壁,在金蝶鳞粉散开前带着司徒瑾消失。 上下两层的人不约而同地往爆炸的那一层看去,心中疑惑怎么回事。 李金霜躲闪金蝶鳞粉,也朝被炸开的墙后翻身一跃。 虞岁往后方躲的,倒是离他们远了些,这会金蝶鳞粉布满过道,她一过去免不了要中毒,小金蝶和祷天蛛都追着胡桂跑去,她只好再往后撤。 此时欧如双已经被林承海逼退到过道入口的位置。 虞岁借着瞬影符继续躲避,几乎贴着墙根走,她朝过道入口的方向看去,见林承海从机关盒里拿出了一根刻有鬼面獠牙的黑色长棍,长棍在他五指间门飞速旋转,将试图涌过来的小金蝶全数击碎。 林承海强攻,势如破竹,渡步破小金蝶阵,长棍直逼最后方的欧如双,见他再次招手,唤出了巨大的金蝶拦在身前。 碧血金蝶张开的翅膀上有数不清的红色竖瞳,让林承海中途回身后撤。 欧如双低头,看了眼手背上被长棍打出的伤痕,又抬头看回林承海:“十三境的释家弟子,确实少见。” 林承海挑眉:“喜欢养毒物的农家弟子倒是很多。” “既是农家弟子,多少也会养点东西。”欧如双笑道,“碧血金蝶难养,放眼整个农家,目前也找不出第二只来,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它的毒该怎么解,也许我该告诉你。” 林承海将长棍扛在肩上,嗤笑道:“老头,你有这么好心?” 欧如双却不慌不忙道:“既是偷魂换魄,那碧血金蝶的毒也该过渡到你这来,算算时间门,也差不多了。” 林承海没说话,盯着欧如双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却能感觉到五指传来的麻痹感。 欧如双说得没错。 偷魂换魄,也会分担原主受到的伤害。 这小子咋这么倒霉,船上这么多人,那碧血金蝶不叮别人,就叮你,就你长得网: 第150章 第 150 章 欧如双盯着林承海笑问:“如何,现在想知道解毒办法了吗?” 林承海心里骂脏话,面上却看不出半点惊慌,满脸都是对欧如双的不屑与傲慢:“你敢毒死文阳家的少爷?” “害死文阳少爷的人是你,不是我。”欧如双问,“你潜入太乙,附身文阳轴去海下机关城有什么目的?” “我可不是你太乙学院的那些小年轻,还得听你命令做事。”林承海耸肩,抗在肩上吊着双手的长棍斜落到右手中转着圈。 他率先发动攻击。 长棍在林承海手中高速旋转看不清残影,将从四面八方攻来的小金蝶击退。 虞岁看见有金色的符咒从长棍上飞出。 像是两条横竖弯曲的长线相交。 转瞬间变作一道赤青色的巨大影子附在林承海身后。它于红莲座中生出半身,一头四臂,五指紧攥降魔杵。它虽只有半身,却占满整个过道,双目中流泻着金色流雾,透着无上威严,可镇压天地间一切邪魔。 欧如双看见这幕,心中也是一凛。 释家天机术·怒目金刚。 怒目金刚伸展四臂,抓着手中降魔杵往下砸去,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金刚的五行之气横扫四周,将靠近林承海的小金蝶群全数击碎,鳞粉毒物也随之化解,拦在欧如双身前的巨大金蝶也被击碎,就连站在后方的欧如双也被气浪逼退老远。 门窗皆碎,墙上生出裂纹,随着怒目金刚二次敲击降魔杵,墙体也随之轰隆倒塌。 金光大绽,光明之下无阴影,靠着瞬隐符隐匿在暗处的虞岁也被砸了出来。 好在她被砸出来之前就撕了衣服蒙面,虞岁把整个脑袋都给蒙住,眼睛鼻子都不露,靠五行光核查看周遭动静,御风术躲开被击碎的残渣。 两个人的对战,突然打出了第三人。 欧如双和林承海都抽空朝往暗处躲去的虞岁看了眼,但两人紧盯的目标还是彼此,虞岁逃得也快,再次使用瞬隐符躲去暗处。 林承海一手持棍,单手掐诀,背靠怒目金刚朝欧如双冲去,势不可当。怒目金刚敲击降魔杵,发出的沉闷声响越过欧如双的护体之气,直逼其心神;震荡之下使得他身子有瞬间的发麻,躲闪的动作停顿,被林承海追上。 欧如双避无可避,只能正面迎击,在林承海的一棍敲下后,抬手相接,使出农家九流术·万毒手。 接住长棍的双手发黑,十指可怜龟甲鳞片状,长棍被欧如双伸手接住,发出玄石相接的声响。 林承海的攻势又急又快,招式变化之多,让欧如双紧接着使用了六七种农家九流术对抗。 虞岁将多颗五行光核留下,自己跑远,准备与这二人拉开距离,但很快她发现,林承海并未恋战,或是要与欧如双决一死战。 怒目金刚敲击降魔杵的力道加大,音障气浪越来越猛,涉及范围也越广,欧如双的双耳听觉已受到影响,感觉身体变得沉重,行动受到限制变得迟缓。 林承海却没有趁势追击,而是借着渡步越过欧如双,将其短暂冻结后,脱离怒目金刚朝着前方拐角逃走。 欧如双余光追击逃走的林承海,却不得不留下来应付还未消散的怒目金刚。 怒目金刚全力一击,四道长臂高举手中降魔杵朝着欧如双砸下去,爆发的五行之气将四周所有通道全数毁去,上下两层墙体随之崩裂,惊得两层的术士慌忙逃窜。 上一层的机关术士们纷纷往下边探头,刚冒头看出去,就被气浪余波给击退。 欧如双从坍塌的浓灰中飞出,怒目金刚双手合十一击,立形于红莲座台上消散时,座台上的红莲绽放,化作炽烈燃烧的业火朝四周爆冲。 虞岁瞥见后方因为烈火灼烧而变得扭曲的通道,轻挑下眉,倒是没有着急,炽热业火漫过虞岁,却没能伤她分毫。 林承海使出怒目金刚这招花了不少五行之气,因为碧血金蝶的毒,使得他这会气血翻涌,半边身体都陷入了麻痹,再和欧如双拖延时间打下去反而不利。 要是此时脱离这具身体,文阳轴就没命了。 而他若是提前结束附身,对自己也有一定的反噬。 林承海怎么想都觉得文阳轴这人太倒霉了。 虞岁看见林承海放慢速度,减少使用五行之气,瞧他皱紧的眉头,也知道他的情况不太好。 可欧如双并没有被拖延太久。 他被金蝶和蛛丝包裹着冲出火海,蛛丝散去,欧如双半边身子的外衣都被烧毁,此刻穿着一半外衣,露着一半里衣,瞧着不伦不类。 欧如双低头瞥了眼被业火灼烧变得红黑一片的右手,目光有瞬间的阴郁,随即抬头朝前方看去,小金蝶朝四周散开,去追寻林承海的身影。 他拿出听风尺,将这边发生的事告诉了慕容烈和墨,让这二人传话给灵鸟号上的其他机关术士,务必要将文阳轴和胡桂找到。 虞岁跟着林承海。 她看见林承海捂嘴咳嗽,血水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林承海没能注意,等他离开后,一抹人影紧随其后,将血迹也抹去了。 欧如双来得也快。 他完全猜中了林承海的逃跑路线,从最靠船头的观测台,来到向下六层的药园。 或许是觉得受伤的林承海想要寻药医治。 灵鸟号内的药园共有三层,有两层药园看似悬浮在空中,坠着长长的绿色藤蔓,药株有大有小,有高有矮,颜色各异,外行人来了只会看花双眼。 林承海确实是来找药的,他一跃飞上最高层的药园,正要找东西,回头看见站在后边的虞岁,立马戒备。 虞岁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朝下方歪了歪头,示意欧如双已经追过来了。 林承海擦着嘴角血迹,低呵声:“这船上藏的人还真不少。” 虞岁朝他递去一张道家的瞬隐符。 林承海低头看了眼:“这东西很贵。” 虞岁说:“送给你的。” 林承海又抬头看她,眯着眼,双目打量道:“小姑娘,免费的东西就是最贵的。” 虞岁笑道:“总不会比你的命还贵。” 见林承海没有接,虞岁又道:“他可就要进来了。” 林承海咳嗽声:“他若是有心要找,瞬隐符也没用。” 虞岁慢吞吞道:“他不会进来仔细找的。” 林承海上下打量着她,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人,穿着文阳家的机关术士服,却把整个脑袋都蒙住,看不见脸,不知长相,只听这语气,倒像是有点东西。 欧如双已经走到药园门外。 林承海余光一扫,在欧如双进来前,伸手一把抓过虞岁递出的瞬隐符。 两人悄无声息地隐入黑暗中,注意着下方进门来的欧如双。 林承海状态不佳,抱着赌一赌的心态接受了虞岁给的瞬隐符,他倒要看看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很年轻的姑娘有什么招。 欧如双开门时也比较谨慎,林承海离开时不见异样,但若非受碧血金蝶的影响,也不至于使出怒目金刚后反而先跑了。 释家弟子不多见,修到十三境的更不多,小心些总没错。 林承海注意着下方欧如双的动作,也注意着身旁的虞岁。 虞岁也在看欧如双。 欧如双一进门就让放出来数只小金蝶,让它们往高处飞去,自己刚往前走了没两步,就听外边有人喊道:“圣者!” “找到了!” 屋外的司徒家机关术士气喘吁吁道:“在第九层船舱,抓到三名潜入灵鸟号的学院弟子,其中有两名都是方技家弟子,一个叫张相云,一个叫年秋雁,还有一名道家弟子,洛伏。” “不知道这三人跟之前上层打斗的事是否有关。” 欧如双听得面无表情,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药园:“带路。” 张相云那边想破头也想不到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 上船后本来没什么大事,解释清楚自己学院弟子的身份就行,顶多挨骂,但欧如双与林承海一战吸引诸多目光,张相云三人也被怀疑与此事有关,抓住他们的机关术士便不敢草率决定。 欧如双走得很快,小金蝶停在药园巡逻,没能发现借瞬隐符躲起来的二人,片刻后也飞走了。 此刻船上的机关术士们在意的都是海眼,也无人受伤需要医治,所以药园也没人看守,如今只剩躲在阴影中的虞岁和林承海二人。 林承海确认没有威胁后,这才从阴影中出来,扭头看向同样一步走出阴影的虞岁。 他试探道:“看样子你也没做什么。” 虞岁低头看身旁的药草,弯腰低头闻了闻:“那三人若是没被发现,又或者发现的不是那三人,他就不会走了。” 林承海低低咳嗽声,却笑道:“看来他有把柄在你手里?” “我也是借机试探而已,还得多谢前辈你给这个机会。”虞岁直起身,朝林承海笑了下,虽然他看不到,却能听见少女话里的笑意。 “这声前辈可叫早了。”林承海捂嘴,别过脸去吐了口血,心想这姑娘在这套近乎呢。 虞岁伸手指了指他,诚心解释:“前辈附身的这具身体主人,是我师兄的朋友,如今我师兄不在,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林承海知道虞岁有瞬隐符,便猜她是躲在过道里时,听见了自己和欧如双的谈话。 “你师兄?”林承海靠着高大的药树盘腿坐下调息体内五行之气,抬眼瞥虞岁,皮笑肉不笑问,“能跟文阳家的少爷当朋友,你师兄也来头不小吧。” “那当然啦!”虞岁说起自家师兄,语气颇为骄傲,“我师兄可是太乙唯一一位鬼道圣者的首徒。” 林承海听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皮狠狠一跳。 虞岁看出了林承海的异样,故作关切道:“前辈?” 林承海捂着胸口,做伤势严重状,低头咳嗽两声后说:“那你也是鬼道圣者的徒弟?” “师尊就我和师兄两个徒弟。”虞岁朝林承海走去,问他,“前辈,你这伤势我怕是爱莫能助,不知道你自己能不能再撑会。” “你既然是太乙学院的弟子,又为何要帮我?”林承海狐疑地朝虞岁看去,打手势让她停在原地别再过去,“欧如双可是你太乙学院的二十四圣之一,你不怕被他发现?” “我也是偷偷来的,不能被发现,何况学院有二十四位圣者,难保不会有几个讨人厌的。”虞岁说,“我又不是农家弟子,不听欧圣的话也不稀奇,何况欧圣要抓你就要杀文阳轴,我可不能让他死了。” 林承海被她这话给逗笑了,边咳边笑。 虞岁停在他前方蹲下身,双手撑着下巴,虽然看不见她的脸,行动和语气却透着一股天真烂漫:“最重要的是,我的同伴因为金蝶和祷天蛛,被迫跟着司徒瑾他们跑了,我还得靠前辈你找到她。” 林承海却眯着眼反问:“欧如双要杀文阳轴,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 虞岁惊讶道:“你会吗?” 林承海被她直白的惊讶给气笑了:“你就没想过吗?!” 虞岁也没好气道:“前辈若是有这种想法,我可就要重新考虑了,毕竟文阳轴是我师兄很在乎的好友,他若是死了,我师兄肯定会伤心的。” 林承海确实没有文阳轴的所有记忆,只有他人生中零星片段,知道他认识梅良玉,却没能观察到两人的关系到底有多好。 此刻听虞岁这么说,林承海心头重新思考,面上嗤笑道:“无缘无故的,我杀他作甚,只是借他附身躲避而已,谁知道这小子这么倒霉,被欧如双养的混账毒物给咬了。” 林承海骂骂咧咧道:“这事可得怪欧如双那个老毒物!” 虞岁说:“毒的事我是帮不上忙了,我们赶紧去找你的同伴,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吧,我也好找到我的同伴,再去找我师兄。” 林承海目光复杂地望着虞岁,边咳边问:“小姑娘,想跟陌生人合作就要有诚心,你把自己脸都蒙住了,我不知你是谁,怎么敢与你合作?” 虞岁摊手道:“可我也不知道前辈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呀!” 她摸摸脑袋,又怯生生道:“再说我们只需要合作找到人就可以了,也不用了解太多吧?” 林承海伸手指她道:“你刚才已经说了,你是鬼道圣者的徒弟,我只要出去打听打听就能知道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哪还需要遮脸隐藏?” 虞岁沉默片刻,林承海以为她在懊恼,没想片刻后,听她恍然大悟道:“对哦。” 林承海盯着她,猛地咳嗽几声,像是被气得。 少主的师妹咋这么天真! 第151章 第 151 章 虞岁见他咳得厉害,担忧道:“前辈,你还扛得住吗?” 林承海摆摆手,又收回去捂着嘴,抬头瞪了眼虞岁:“我怕是没命出去了。” “那可不行!”虞岁语气有些着急,“你要是死了,那文阳轴也要死了。” 林承海抹了把嘴边的血,说:“你跟一个将死之人还躲躲藏藏的,心不诚,让我怎么相信你?” 虞岁听后,将蒙面的布料扯下,露出因为缠布憋得有些发红的脸,乌黑明亮的杏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林承海,露出无奈的神情:“这下前辈总放心了吧?” 林承海上上下下将虞岁打量一番,突然笑出声来,不是文阳轴的声音,而是透着几分沙哑,上了年纪的男声:“你师尊虽没了□□,但挑徒弟的眼光倒是不错。” 虞岁伸手擦了擦脸,用疑惑的目光看回去。 “碧血金蝶的毒虽然厉害,但偷魂换魄的作用,世人知道的也不多。”林承海给虞岁指了个方向,“我得休息会才能行动,你先帮我摘点止血的药草来。” 虞岁问:“直接用止血丹可以吗?” “那当然可以。”林承海问,“你有吗?” 虞岁从机关盒里拿出来两颗递过去:“我买的。” 林承海倒是没客气,伸手接过去:“这应该也挺贵吧。” “是挺贵的。”虞岁点头道,“买一颗的价钱可以让师兄陪我切磋五次了。” 林承海仰头吃药,听这话被呛住:“你和你师兄切磋还要花钱?” “是呀。”虞岁单手托腮,也是一脸无奈的表情,“没钱不配跟我师兄切磋。” 林承海巴不得虞岁多说点跟梅良玉有关的,他故意骂道:“同门之间切磋怎么还能如此小气,竟然收钱才肯指教!你这个师兄着实有些过分,他还做了些什么?说出来让我帮你骂骂他!” 虞岁不解地看着他:“你骂我师兄做什么?” 林承海理直气壮道:“他如此恶劣难道不该骂吗?” 虞岁满脸不赞同:“我师兄那么厉害,随便跟人切磋确实浪费时间,” 林承海:“……” 虞岁这话一出,竟让他哑口无言。 他调息体内五行之气,抬头看了会虞岁,神色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你是不是喜欢你师兄?” “我吗?”虞岁并未被这突然的回答弄得惊讶,林承海甚至看不到她脸上有半分羞怯,只见少女单手指了指自己,随后摇头。 林承海以为她否认了,刚要开口,就听虞岁笑盈盈道:“我和师兄是两情相悦啊。” 虞岁这么一说,林承海反而不敢相信了,他半信半疑地望着虞岁,虞岁却只俏皮地眨了下眼。 怎么看都是在开玩笑。 林承海调息时,拐弯抹角地找虞岁打听梅良玉的消息,每次虞岁上当顺着他的话讲时,林承海都在心中感叹这小姑娘的天真。 “你说你是来找你师兄的,他可是在海下机关城办事?”林承海睁只眼闭只眼看虞岁。 “我也不知道。”虞岁苦恼道,“师兄来深渊之海一趟就不见了踪影,深渊之海又出现这么多海眼,我更加不放心了。” 林承海故意逗她:“你师兄没准早就已经被海眼给吞了,找不到的,被海眼吞进去就会被里面混乱的五行之气撕成碎片,尸骨无存。” 末了还补了一句:“就算是圣者也不可能活着从海眼里出来。” 虞岁说:“我才不管这些,我就是要去找我师兄,我肯定能找到他的。” 林承海嘲笑道:“他要是死在海眼里了你怎么找?” 虞岁想也没想道:“那就去海眼里找。” 林承海一手拍大腿,一手指虞岁:“都做到这地步了,你还说你不喜欢你师兄!” 虞岁像是不知他为何这么激动,疑惑道:“我都说了是两情相悦。” 林承海第二次听到这话,变得有点将信将疑。 他已有许多年没见过少主,更没有关于他的消息,如今少主长成什么样,自己全然不知,只能从他人的只言片语中去拼凑猜测。 “我师兄那么厉害,也不一定是被卷进海眼里,还有可能是去了海下机关城。”虞岁站起身道,“前辈要是调息好了,我们就抓紧时间离开这去找人吧。” 林承海的视线随着虞岁转动,仰起头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虞岁之前故意暴露,自己是鬼道圣者的徒弟。 随后见了林承海的反应,便知他还不知道南宫明的女儿,就是常艮圣者二徒弟的事。 这时候告诉他名字,反而会生出没必要的变故。 虞岁想要靠林承海找到梅良玉,猜出林承海口中的少主就是梅良玉后,便能借着这点让林承海对自己产生好感。 她迎着林承海探究的目光,轻声说:“前辈叫我小虞就好。” 林承海起身时说:“看在你这丫头讨喜的份上,我也就帮你一把,等去了海下机关城,我帮你找你那心心念念的师兄。” 虞岁满眼怀疑:“你刚才还说要骂我师兄,这会却说要帮我找他,还是算了,我自己去找,前辈只要不让文阳轴死就好了。” 林承海听得牙痒痒,捂嘴咳嗽声,不容拒绝道:“哪能算了,就这么定了,我帮你找!免得你这傻姑娘也落海眼里去!” 这个也字说得可真妙。 虞岁在心里笑了声,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前辈,我听见你之前和欧圣的对话,你偷偷溜进来去海下机关城,肯定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的吧。” “那不耽误。”林承海摆摆手,“我的事我会解决,倒是你,除了胆子大,有钱,就只有不到三境的实力,要让你一个人去找你师兄,能不能活着回到海上都是个问题。” 虞岁惊讶道:“前辈怎么知道我不到三境?” 林承海哼声,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再指向虞岁:“有些东西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在林承海看来,虞岁有点小聪明,但不多,且很容易被看透。 这个年纪的姑娘一派天真无邪,倒也正常。 虞岁将自己的惊讶毫不掩饰地展露:“是你们释家独有的九流术吗?可以一眼看穿别人的境界。” 林承海哈哈笑道:“跟流派没关系,等你以后到我这个境界,你也可以。” 虞岁问:“十三境吗?” 林承海刚要答,又咳嗽起来,捂嘴停下脚步,虞岁回头看他:“前辈要不要再吃几颗止血丹?” “你有几颗?”林承海对她感到惊讶。 “十五颗一瓶,”虞岁朝他比了个数,“我还有两瓶。” 林承海一边伸手,一边惊奇道:“你的机关盒里全放药了?” 虞岁拿出止血丹给他,又道:“我带了两个机关盒,这样能带的东西也多一些。” 林承海把药塞嘴里,不可置信地望着虞岁。 容量大的机关盒价值不菲,普通人也买不起,而机关盒多多少少也会消耗部分五行之气。容量大的机关盒消耗更大,存放的东西多,也需要五行之气维持,为了避免过度消耗,大多数人带一个就够了,还不会装太满。 若是带两个,或者三四个,那就是对自己五行之气的极度自信了。 虞岁之所以敢带两个,是因为她有几五行光核,光核里有自带的无主之气,她分出几颗或者数十颗去维持机关盒的存在绰绰有余。 林承海意外的是虞岁一个不到三境的人,怎么敢把五行之气用到机关盒上的。 如果她真的是机关家的术士那还能理解。 虞岁放五行光核出去探路,带着林承海绕开人群,借着瞬隐符躲在暗处。林承海跟了一段路,没有放松警惕,自己也在使手段探查四周,发现虞岁带路每次都能避开人群,对她又有几分惊讶。 虽然修为不到三境,但好像有点东西。 虞岁能避开人群,却找不到李金霜在哪。 当时放出去的五行光核都因为气浪被震碎,没能跟上胡桂他们,这会只能重新找了。 路上林承海说:“我们要去地下三层,朝船尾靠近。” 虞岁不清楚灵鸟号的构造,但林承海却很清楚,有他指路,虞岁探查,两人配合倒是默契,一路有惊无险。 等到了地下三层船尾,两人躲在供人休息的船屋中。 虞岁站在窗边朝外看去,这地方倒是眼熟,就是之前张相云三人爬上来的位置,打开窗户就能看见外边过道和栅栏,以及不远处笼罩着船身的结界。 林承海盘腿坐在椅子上,继续调息体内五行之气。 虞岁悄声问道:“前辈?” 林承海没应,他闭着眼,神色苍白,印堂发黑,气息薄弱,几乎感觉不到。 虞岁又问:“前辈,您死了吗?” 林承海:“……” 听听这丫头话里真切地担忧,他骂人的话到嘴边又给吞了回去。 林承海闭目沉声道:“在调息。” 虞岁这才放心道:“您没死就好,前辈的另一位同伴也会来这吗?” “也许不会。”林承海说,“我不必找他,等灵鸟号到达海下机关城,也没人会待在船上了。” “你们都已经被发现了,要怎么进海下机关城?”虞岁惊讶过后又嘀咕道,“前辈你不找人,那我带着你做什么。” 林承海忍不住睁开一只眼瞪她:“你可别以为靠着瞬隐符就能躲过欧如双的眼睛,从你被打出来的时候,他就能猜到瞬隐符的存在,也会重新盘查船上的机关术士们。” 这话倒是没错。 虞岁也通过五行光核看见了欧如双那边的情况,他让墨和慕容烈重新排查船上的机关术士。 也吩咐人守住几个出口,在出口处点燃明火符,有人使用瞬隐符靠近,将会立马暴露。 虞岁装天真装到底,听后瞪圆了眼望着林承海:“那我该怎么办?” 林承海又闭上眼道:“你怕什么,你是鬼道圣者的徒弟,欧如双还能杀了你不成?” 虞岁说:“他肯定会阻止我去找师兄的,可要是没找到师兄,我又放心不下。” 林承海心道,两情相悦不知真假,但这姑娘肯定喜欢少主没错了。 第152章 第 152 章 林承海没有回答虞岁的问题,他暂时专心调息体内五行之气,与碧血金蝶的毒素抵抗。 欧如双认为,碧血金蝶的毒也会通过偷魂换魄,入侵到林承海体内。 这是他对碧血金蝶的自信,但对偷魂换魄的理解却有限。 偷魂换魄让文阳轴与林承海共同承担碧血金蝶的毒,而附身文阳轴的林承海,承担了大部分。 农家毒与蛊千变万化,但克制农家毒术的流派却也不少,最厉害的便是医家,其次是道家,阴阳家和快要消失的释家。 释家天机术·金刚体,不仅可令兵家攻术毫无办法,也能免疫大部分农家毒术,可谓是刀剑不入,水火不侵,毒蛊不害。 林承海可以延缓碧血金蝶的毒,甚至是将碧血金蝶的毒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再用金刚体抗住。 如果自己解除附身,碧血金蝶的毒就会回到文阳轴身上,到时候这小子必死无疑。 林承海听了虞岁的话,也看到了文阳轴的记忆。 在太乙的机关家不可能亏待少主,更不敢让少主死了,所以少主和文阳轴交好,林承海也不是很惊讶。 虞岁见林承海专心调息,也没有再打扰他,继续注意四周的情况。 既然敢从外边来太乙找师兄,想来也该有点手段。 灵鸟号朝着深海前进,速度很快,寻找船上的外来者,也不影响它朝海下机关城靠近。 司徒家得知司徒瑾被外来者绑走后,纷纷朝一动不动的司徒灵傀看去。 有人上前低声道:“二祖母。” 司徒灵傀只看了对方一眼,这人便低头退下,和身后的人低声吩咐:“去找三少爷。” 司徒瑾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遭。 作为人质,他的待遇并不是很糟糕。 至少胡桂逃跑时,也不忘记抓着司徒瑾一起,路上不管是他撞着摔着,还是衣服丢了掉了,胡桂是不管的。 但若是差点缺胳膊断腿,或者被祷天蛛和小金蝶追上,胡桂也不会见死不救。 李金霜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因为祷天蛛和小金蝶连她也一起追,光是这两样毒物的追逐就让李金霜腾不出手去管闲事。 但她还是用尽了全力追上胡桂,没有把人跟丢。 找人的机关术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除了这些,还有放出去的机关蜓。机关家完全模仿出野生蜻蜓的大小和模样,有细长的赤青色,速度最快,黑眼红身的蜻蜓则带有麻痹毒素。 赤青蜓和红蜓都能捕捉五行之气。 因为自身细长,可以进入许多窄小,容易被忽略的空间寻找外来者。 李金霜和胡桂都在躲避这些无孔不入的机关蜓。 想要不被机关蜓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使用五行之气,李金霜甩掉小金蝶和祷天蛛后,全靠身法躲闪。胡桂抓着司徒瑾躲在阴暗的隔间中,密封的木格架子对面就是藏起来的李金霜。 外边的几名机关术士们正彼此交流着海眼的情况,好在他们并非来寻找外来者,很快就走远了。 胡桂瞥了眼不能说话,只能眼神示意的司徒瑾,神色冷淡,低声道:“追到这来,看来她很在意你。” 司徒瑾只能眨眨眼,心想你说的最好是真的。 他倒是认出了李金霜。 毕竟恢复女装的李金霜有段时间在太乙学院非常出名。 木格架子另一边的李金霜抿唇,没有回应。 她之所以跟过来完全是个意外。 虞岁没有和李金霜说过对欧如双的怀疑,也没说林承海附身文阳轴的事,在李金霜看来,被学院圣者追击、还绑架司徒瑾的胡桂十分危险。 李金霜单手握住剑柄,蓄力五行之气,正要动手,隔壁又传来胡桂不冷不淡的声音:“我看你也怕被船上的人发现,又何必多管闲事。” 司徒瑾心中反驳:她出手怎么能叫多管闲事,那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可千万别怕,这船上四分之一的人都听我的,到时候就说是我叫你来的,我看谁敢动你! 他朝着木格架子另一边疯狂眨眼。 李金霜想到虞岁这一趟来是跟兰毒有关,又有学院圣者在船上,手指按住剑柄,陷入沉默。 司徒瑾见李金霜迟迟没有动静,嘴上没法说,心里倒是叽里咕噜着:你清醒一点,如今外边海眼爆发,海下机关城也失去联系,这些人偷偷摸上船来,保不准就跟海眼爆发的事有关系。 ——不过你又为什么在船上? 司徒瑾一边动脑子,一边运转体内五行之气,试图破除鬼道家的山石咒。 胡桂头也不回道:“中了山石咒,再使用五行之气,会让你感觉身体更加沉重,等会你就连眼皮都动不了了。” 司徒瑾一听是鬼道家的山石咒,这才放弃。 这咒术没什么伤害,等时间一到就自己消失了。 他听见隔壁的李金霜问:“你潜入灵鸟号去海下机关城,有什么目的?” 胡桂淡声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李金霜说:“如果我放走了对太乙有威胁的人,这罪责我也担不起。” 胡桂说:“你并非放走,而是抓不住。” 屋中安静片刻后,两人同时出手,剑气和雷线一同破窗,将试图进来的机关蜓击碎落地,又立马转移地方。 胡桂用雷线拉着司徒瑾离开,被拽走的司徒瑾眼珠子动了动,无意间瞥见翻窗出来的李金霜,两人短暂地对视。 等机关术士们赶到这里,只见满地被击碎的机关蜓。 灵鸟号距离海下机关城越来越近。 虞岁布置在外边的五行光核,在很远的地方就将机关蜓击碎,或者捏碎光核释放五行之气,诱导它们偏离方向,因此至今也没人找到这来。 确保周边没人,不会被发现后,虞岁翻窗出去,来到过道外部,站在船沿边上朝外看去。 快要靠近海下机关城的位置,仍旧会遇见突然生出的海眼,灵鸟号有几次是擦着海眼边缘过去,虞岁因此近距离看见深海中幽蓝的漩涡。 哪怕隔着结界,虞岁也能感觉到漩涡中心的混乱,有着足以撕碎一切的恐怖力量,若是被卷入其中,绝对没法活着出来。 它连接海面与海底最深处,从海面还能看见漩涡入口,可藏在海中的部分,便不知它到底通往何处。 何处才是海眼的尽头。 虞岁想起三位圣者在岸上的对话,阴阳家圣者乌怀薇,借海眼一事,嘲讽兵家圣者冷柔茵。 听乌怀薇话里的意思,似乎海眼可以是人造的。 水舟那边的圣者们正在对海眼进行研究,冷柔茵也是想要抹除异火的水舟一员,曾有老师教导过她与海眼相关的知识。 海眼可吞万物,借这思路来对付异火,倒是能理解。 就是不知水舟的研究已经进行到何种地步。 林承海调息结束,靠金刚体阻止了蝶毒蔓延,惨白的脸色总算回温几分余红,他抬头巡视,不见虞岁的身影,面上不动声色,暗自警惕地起身朝窗边走去。 这才发现虞岁就站在外边。 虞岁听到动静回头:“前辈,你调息好了?” “你在外边看什么?”林承海问,“不怕被发现了?” “在看海眼。”虞岁伸手指了个方向,“刚才我看见灵鸟号擦着海眼边缘过去,这海眼神出鬼没的,一不注意就在前路上长出来了,吓得我差点跳船了。” 林承海听后哼笑声,也翻窗出去,面不改色道:“你不是说要去海眼里找你师兄吗?怎么亲眼见了海眼反而想跑了。” 虞岁悻悻然道:“又没确定我师兄是否真的在海眼里。” 林承海说:“我看你等会就在船上待着最好。” “不要,”虞岁一口拒绝,“我要去找我师兄。” 林承海没好气地瞪她:“要是你找没命了怎么办?” 虞岁说:“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林承海满眼的不信任。 虞岁想从林承海这里套出点海眼和异火的消息,又装作气鼓鼓的模样道:“我之前听太乙的圣者们说过,现在包围机关岛的海眼可能是人造的,造出海眼的目的是吞噬异火,既然是人造的东西,那就肯定有解决的办法。” 林承海微眯着眼道:“异火?” 虞岁眨巴眼道:“你不知道吗?” “谁能不知道异火?”林承海嗤笑声,“只是用海眼吞噬异火,倒是有点高看了海眼,它能吞圣者,但要说能吞异火,那早八大陆就没有异火这种鬼东西了。” 虞岁想了想说:“八前确实没有异火。” “你别小看海眼。”林承海被她说得眼角轻抽,虽然这丫头对少主一片真心,但他还是耐下心来道,“我释家讲究因缘,你既救我一次,我自会报其恩德,但你也不能拼命作死,老想着往海眼里钻,否则这缘只得下辈子再还你了。” “算了吧。”虞岁悻悻然道,“前辈你既不找人,我们就分开行动,我想办法去……” 她话还没说完,就因前方的景象而顿住。 灵鸟号已经驶入海底最深处,再往下是结界无法抵挡的寒冷与黑暗,海下黑幽的深渊是生命的禁区,不接受任何活物靠近。 在黑暗深渊上方,虞岁最先看到的是海水中缓慢摇动的蓝黑色鲸尾,它往上轻轻一扫,便遮住了虞岁的所有视线,目之所及,便是自鲸尾上升起的高楼与树丛。 冰蓝色的花丛点缀在高楼中,隐约还能看见其中连接山石河流与高楼殿宇的林间小道。 虞岁的视线越过鲸尾的城楼,看见了前方更高、更大、更加雄伟的建筑,巨大的金色机关齿轮在中心转动,在海水中散发温和的光芒,照耀着花树山石。 灵鸟号在快要靠近时转向横船,继续往下行驶,来到鲸尾下方。 与上方的巨鲸之城相比,灵鸟号就像是一只蚂蚁在仰望大象,两者轻轻一碰,灵鸟号便会被粉身碎骨。 虞岁抬头望去,只见巨大的海鲸底部看似柔软的白肉上,有着不同的机关家印记,一眼望去,能看见约莫有三十多家机关家族的印记在上面。 海下机关城,又名北鲲城。 是几前机关家还盛极一时留下来的“遗物”。 虞岁看着它,恍惚间能够理解,如今的机关家为何只能躲在太乙,不再与六国接触。 他们若不躲起来,那必死无疑。 第153章 第 153 章 “北鲲城到了。”林承海盯着前方说。 虞岁回头看他:“北鲲城?” 不是海下机关城吗? 林承海没有看她,仍旧盯着前方,声音略显几分低沉:“这是它以前的名字。” 虞岁满眼好奇地望着他。 林承海余光瞥见,没动作,只问:“你对海下机关城了解多少?” 虞岁望着越来越近的巨鲸之城,摇摇头:“一点也不了解。” 林承海:“……” “你一点都不了解就敢跟着来?”他有些无语,又有些佩服。 虞岁问:“很危险吗?” 林承海转念一想,她是太乙学院的学生,又是常艮圣者的徒弟,不觉得危险也正常。 “对不懂机关术的人来说很危险。”林承海道,“我最后再劝你一次,就躲在灵鸟号上,别出去。” 虞岁一口拒绝:“不要。” 林承海说:“那现在就走。” “现在?”虞岁惊讶地转头,还没看清,就被林承海抬手一挥,带着她一起朝灵鸟号外跳出去。 灵鸟号行驶在北鲲城的下方,林承海此时又带着虞岁落到了灵鸟号的下方。因两人仍旧在灵鸟号结界中,这才没有受到深海寒气的侵蚀。 北鲲城上那座巨大的圆形机关齿轮缓慢转动着,像是生长在海中的烈日,看似温暖的光辉照耀在海底的每一处,就算在灵鸟号底部,也能看见那耀眼的金光。 虞岁见林承海伸手朝自己眉心一点,掌心中落了一颗白色的玉珠,珠内的五行之气散开后,变作一个薄薄的水泡将她包裹。 她微微睁大眼,抬头看去,见林承海也和自己一样,被包裹在稀薄透明的水泡中。 在水泡内可以自由呼吸,保持干燥,会觉得身体十分轻盈,有上浮感。 林承海朝上方指了指,示意虞岁抬头看。 灵鸟号往前驶去,二人却没有跟着灵鸟号离开,而是往上浮去,机关齿轮散发的金光洒落在水泡上,为透明的水泡染上一层耀眼的金色。 水泡也回应金光的吸引,往上浮去。 虞岁不知这是释家的九流术,还是机关术,她看了眼远去的灵鸟号,心中疑惑在掌舵台和观测台的人,不会发现灵鸟号外边的异样吗? 还是说在这透明水泡中就不会被发现? 随着水泡上浮靠近北鲲城边缘,虞岁才肯定,应该是不会被发现了。 逐渐上浮来到边缘后,虞岁又重新窥见这座庞然大物的一角:鲸尾上的高楼建筑鳞次栉比,一眼看不到尽头,盛放的花草春意盎然,在白墙红瓦中穿梭布局。 在鲸尾最边缘的是一棵巨大的雪白琼树,枝头宛如挂满积雪与透明闪亮的冰棱,凝结的霜花紧挨着密密麻麻,它与后方的春色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方世界。 上浮的水泡逐渐退去金光,朝着琼树枝头靠近,触碰到琼树枝头雪白的冰棱后,像是被戳破般,发出轻微的碎裂声;轻盈感骤然退去,虞岁稳住身形落地,抬头朝眼前高大的琼树看去。 “方才带你上来的水泡名叫浮光,是一种机关小玩意,和道家的瞬隐符有异曲同工之妙。”林承海落地后活动着肩颈,慢悠悠地跟虞岁解释,“浮光受到北鲲城一代金乌的照射,会融入光照中,无法分辨,而浮光也会朝着一代金乌靠近。” “一代金乌?”虞岁转了个方向,“是那个看起来超大的圆形齿轮吗?我在外边看见的机关家金乌可不长这样。” 林承海摆摆手道:“所以说它是一代,外边的是第四代还是第五代机关金乌。” “一代金乌在这里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光照。”林承海瞥了眼琼树,往前方走去,“它经由公输家建造,是后来的机关术家们无法超越的。” 虞岁跟着林承海往前走,悄声问:“前辈,你学过机关术吗?” “机关术跟别家九流术不太一样,用眼睛看多了也能学到点什么,门槛低的机关,若是有人教,无需五行之气也能做到。”林承海说,“所以在从前,人人皆可以是机关术士。” 虞岁问:“那现在呢?” 林承海冷笑声:“现在?杀一个少一个。” 虞岁又问:“为什么呀?” 林承海回头看她一眼:“你们太乙学院没教?” “学院不教机关术的。”虞岁回以无辜的表情,“要不是师兄跟我讲,我也接触不了机关术。” 林承海挑眉道:“你师兄都跟你说了什么?” “师兄跟我说得太多了,但我师兄机关术也很厉害。”虞岁骄傲道,“他还会自己做机关卷轴,靠卖机关卷轴赚钱。” 林承海听得心头一跳:“他缺钱花?” 切磋要收钱就算了,平日还要给机关家当苦力卖机关卷轴?岂有此理! “以前不知道,但师兄遇见我后就不缺钱了。”虞岁摊手,一派天真烂漫,“我很有钱的。” 林承海强迫自己扭过头去,抬手揉了揉眉心,心情复杂。 他踩着青石小路往前走,目光左右巡查,低声道:“北鲲城在机关家被围剿前,由公输家转送到太乙,沉入海下,成了如今的太乙四大机关世家主要的机关建造地,也是帮太乙监测海水变化的地方。” 主要机关建造地? 虞岁也左右打量着,四周的房屋静悄悄,不见活人,有一代金乌的光照,哪怕这会外边已是深夜,北鲲城内仍旧明亮,不知时间流逝。 她抽空扫了眼走在前方带路的林承海。 林承海不像虞岁,是出于好奇打量四周,他在警戒,同时脚下轻车熟路,目标明确地在赶路。 “海眼的存在,早于太乙建造之初,它曾经对太乙来说也算是一种威胁,一旦靠近就会被吞噬,也曾有过岛屿被几个海眼合力吞噬的情况出现。”林承海边走边和虞岁解释,“当时在太乙的圣者们对海眼也毫无办法,只能选择避开它,直到发生岛屿被海眼吞噬的灾难后,太乙的圣者才开始与机关家合作。” “最初的海眼并非人造,它是因海上的五行之气随风聚集而巧合形成,因随风聚集而来的海气无法互相融合,就像是未被人驯服的无主之气,彼此谁也不服谁,在无尽的争斗中变得越来越强大,也就诞生了可以吞噬一切的海眼。” 虞岁跟在林承海身边,一副乖孩子认真听讲的表情,瞧她如此专注的模样,让林承海也多了几分倾诉欲。 “寻找海眼的位置,就是提前预判海水的流向,以及水中五行之气的动向。”林承海伸手指了指下方,“海眼诞生的速度虽快,但它是从下边往上伸展聚拢中心,所以必须要在深海之下探查,才能准确掌握海眼的动静。” 林承海虽在向虞岁解释海眼的诞生,却也隐瞒了部分信息,并非全数告知。 虞岁听后做恍然大悟状:“所以灵鸟号上的金海螺,就是专门用来探测海眼中混乱的五行之气?” 林承海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虞岁低头略一思考:“是无主之气厮杀才诞生的海眼,那应该需要十分庞大的五行之气才可以吧,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以及宽阔的海域,源源不断的海上之气,才能诞生出一个庞大的海眼。 可现在机关岛附近的海眼跟不要钱似的,一眨眼就冒出三五个来,还会互相融合,形成更大的海眼,这又是怎么回事?” 林承海问她:“你可知道‘水舟’?” 虞岁摇摇头:“在上边偷听圣者们谈过提到过这个名字,具体做什么的不清楚。” “也没什么,就是一部分太乙圣者牵头,联合六国其他圣者研究如何消灭异火的地方。”林承海轻哼声,“水舟的圣者认为海眼可以吞噬万物,若是借海眼找到传说中足以吞噬天地的‘归墟’,就能彻底消灭异火,因此他们开始研究海眼,也研究如何创造海眼。” 虞岁惊讶地瞪大双眼:“那机关岛的海眼就是水舟人为创造的吗?” “海眼虽是天地自然的产物,但只要创造足够多的条件,就有极大的可能。”林承海伸出的手又向上指了指,“太乙海域够大,机关岛的深渊之海,常年五行之气混乱,想要人为创造海眼并非不可能,只要能够聚集操控足够多的五行之气。” 这话倒是真的。 可虞岁还是想不到,要聚集操控多么庞大的五行之气,才能造就如今的海眼频发,如果是水舟的实验,恐怕是布局上了吧。 想到乌怀薇与冷柔茵的对话,虞岁又有些怀疑现在的海眼是否是水舟的计划,因为这些海眼对太乙的威胁是实打实的,稍不注意,最先被吞噬的就是机关岛。 “前辈,‘归墟’又是什么?”虞岁仰脸看向林承海问道,“如今的海眼互相吞噬,跟找到‘归墟’有关吗?” 林承海摆摆手道:“那你就要去问水舟那帮人,或者回去问你师尊了。” 虞岁听得心头一颤:“我师尊也知道吗?” 提起常艮圣者,林承海话里就有几分阴阳怪气:“你师尊活了这么久,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虞岁问:“我师尊活了多久?” 林承海扭头看她:“你不知道?” 虞岁无辜道:“不知道呀。” 林承海伸手指她:“你这个做徒弟的都不知道,指望我会知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忽听低沉的钟鸣响起,这钟鸣直击心魄,似乎来自很远,却又很近,接连不断的钟鸣声响惊得虞岁抬眼朝前方看去,无形的气浪随着钟鸣蔓延散开,搅得四周花草树木震动摇晃。 林承海朝远处看去,冷笑声:“一下船就开始找人,看来是急了。” 第154章 第 154 章 灵鸟号靠停在北鲲城的左侧,挨着巨鲸头部往下的地方,这里名叫水门,是专供行船停靠的地方。 因为地形特殊,从这里下船上岸,就可以看到整个北鲲城的全貌。 站在掌舵台上的是司徒灵傀和墨。 司徒灵傀始终保持着同一个表情,就算肌肤纹理制造得再如何逼真,眉眼间的神情和眼珠中的神态却难有变化。 墨外表瞧着十分斯文,甚至柔弱,说话也慢吞吞的,指挥着灵鸟号上的机关术士将船停靠稳定。 灵鸟号刚停稳时,墨便注视着远处冒着浓烟的地方,类似塔型的高楼建筑被毁了一半,塔身上的咒纹明亮,保护着另一半燃着烈火和浓烟的建筑。 以高塔为中心散开的地面陷入塌陷,露出大片黑幽的空洞,有的边缘还残留着零星余火。 “那个位置……应该是通信院,难怪之前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系。”墨望着半塔下方的塌陷地,沉吟道,“看样子,北鲲城内最先出事,这才导致海眼的消息延后。” 只是这黑烟烈火,不好判断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徒灵傀望着北鲲城内冒着黑烟的地方,开口音脆如玉击,清冷感扑面而来:“鸣钟找人。” 墨垂首领命,朝旁侧的人伸手,对方便将一把弓箭递到他身前。 这位司徒家的二祖母,似乎对查明别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也不着急,她当前最在乎的是找到司徒瑾。 灵鸟号已停岸,另一边慕容烈等人正带着部分机关术士下船,和得到消息急忙朝水门赶来的北鲲城术士们汇合。 欧如双没有跟着他们走,他站在最高层的船沿边,身后站着张相云三人。欧如双背对三人,目光盯着前方冒着黑烟的半塔,神色难辨喜怒。 在北鲲城,每一座塔楼上方都垂挂着金色的古钟。金钟遍布各处,但只有敲响凤塔上的那只大金钟后,才能敲响其它金钟。 墨搭弓拉弦,瞄准正对着一只金乌的凤塔,塔身两侧是张开的赤红羽翼,栩栩如生的凤凰羽翼还在往下坠着红色流光。 凤凰羽翼层层相叠,由多到少的叠加,直到顶峰处,只有两片细长的凤羽接着来自一代金乌洒下的熠熠金光。 大金钟就在凤塔的喉间。 柔弱斯文的墨搭弓拉弦,周身燃起护体之气,运用五行之气时,让他整个人都变得锐利无比,五指轻轻收紧的动作,也充满了令人忌惮的力量。 他的目光盯紧大金钟,将所有力量汇聚一箭,勾着弓弦的手指一松,掌舵台上的人们耳旁便响起破空声,长箭“咻”地一声便不见踪影,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飞射向高处的大金钟。 长箭射中大金钟的瞬间,只轻轻摇晃,并未发出声响,钟身摇晃,震出无形的气浪,随即便是一声又一声的钟鸣,低沉又响亮;以大金钟为中心,朝着北鲲城的四面八方扩散,其他塔楼上的金钟也随之发出低沉的鸣叫。 以大金钟扩散的气浪在寻找的目标,并非外来者,而是文阳轴和司徒瑾。 金钟扩散的无形气音可以抵挡北鲲城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地上还是地下,只要目标在北鲲城,就一定会被探测到。 司徒灵傀动了动眼珠,朝着北鲲城的后方看去。 悦耳的凤鸣声自远处响起,红光冲天而起,隐约可见是一只火凤盘旋飞舞的身影,紧接着在北鲲城鲸尾后方,第二道红光冲天而起。 “咦?”墨看见这两个地点,面露惊讶,放下持弓的手,另一手摸了摸下巴道,“怎么会离这么远,他们是怎么避开灵鸟号的巡查,先我们一步到达的?” 司徒灵傀则没有多问什么,直接下令道:“把人找回来。” 她身后的司徒家术士应声,立马散开朝着那两道红光的方向御风术赶去。 墨见司徒灵傀也动了,转动脖子看着她:“二祖母,您也要去?那海眼这事……” 司徒灵傀停步回头看他,辨不出喜怒的表情,却令墨收回摸着下巴的手,下意识打起精神来应付。 “有劳你先过去看看。”司徒灵傀说。 墨连声应好,点着头目送司徒灵傀朝着火凤红光的指引离开,等人走后,他才抬手挠了挠头,望着冒黑烟的半塔轻声叹息。 交在他手里的麻烦事又多了一件。 墨带着人下船,看见还等在前方路上的慕容烈等人。 前来迎接的是北鲲城的二城主。 二城主是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子,他虽是机关术士,却不属于四大机关世家的任何一家。 慕容烈听完了二城主的解释,神情严肃,让他本就严厉的长相,看上去更加渗人。 “如何?”墨慢吞吞走来,“前边是什么情况?” “听起来像是胡说八道。”慕容烈朝肃容的二城主看去,沉声道,“但看起来又是这么个情况。” 墨朝二城主看去,听他又重复了直接的解释:“三天前,有海眼从上方落到北鲲城,范围涉及通信院、普阳塔、锤炼台等地。” “海眼从上边掉下来了?”墨听得笑了,还伸手比了一下,他盯着二城主,却发现对方没有笑,于是又收回手,“你确定是海眼?” “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锤炼台有许多正在锻造机关的术士们。”二城主示意他们朝前方冒黑烟的半塔看去,“这次海眼的出现毫无预兆,且不符常理,它无视了北鲲城的所有防御结界,金海螺也没有探测到任何异象,短暂的出现后,也没有吞噬海眼内部的所有东西。” 二城主解释时,想起事发的一幕,喉结动了动,嗓音因为后怕变得有几分低哑:“海眼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因为通信院被吞噬,所以我们无法联系上边告知,另一方面……” “海眼中有火。”二城主伸手指着残留在塌陷地边缘的余火说,“会吞灭五行之气的火,最开始怎么也灭不掉,也没办法进入火中巡查,好在它不会蔓延,而且烧着烧着,火势也变得越来越小。” 这番话光听墨就觉得离谱,但看着前方的余火和只剩一半的普阳塔,还有塌陷的地面与燃烧的黑烟,又觉得二城主说的这些很可能是真实的。 这可不好办啊。 墨心里发愁。 二城主领着他们来到塌陷地边缘,黑焰飘摇,老远就能闻到烈火焚烧的焦味,火焰不足一尺高,即使凑近也感受不到的热度。 附近有许多机关术士在标记还有余火的地方,示意其他人不要靠近。 墨想要再往前一步,被二城主伸手拦住:“若是不小心被烧到,无法扑灭。” 慕容烈将腰间佩戴的空锦囊扯下,抬手扔了过去,见那看似已快要熄灭的火焰,在锦囊落地后,火焰忽地长高数尺,将刚刚落地的锦囊转瞬就烧成灰烬。 墨看后,默默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慕容烈脸色有些难看:“海眼凭空出现就已是奇事,如今还带来这诡异的火焰……” 墨沉思片刻后,提议道:“这次怕是要让水舟的人过来看看了。” 慕容烈与他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水舟研究海眼对付异火的事,如今自己人说海眼突然冒出来吞了北鲲城的半座塔和通信院就算了,还说海眼离开后留下了这奇怪的、无法被扑灭的火焰。 这些很难不让二人想到异火的存在。 慕容烈问:“其他人在哪?” 二城主说:“这火焰封住了上边的路,无法进入,大城主便带着其他人走地下,试图进入中心看看。但因为下边有许多地方是没有互通的,所以还得疏通道路,现在还没上来。” 说到这里,二城主不免有些忐忑:“这次对我们来说损失极大,好多下个月需要送出的货物都没了,地下几座机关库房似乎也因为海眼的缘故……” “损失稍后再算,当务之急要把海眼的事情解决,否则它若是再来一次,我们损失的可就不止眼前这些了。”慕容烈伸手打断他,扭头对墨说,“你回灵鸟号上把消息传回去,我去下边看看。” 墨点点头,临走前看了眼还在燃烧的火焰,心中惊疑不定。 欧如双双手负背而立,背对后边三人,神色冷淡,本是望着冒黑烟的地方,随着火凤鸣叫和冲天的红光,才让他转移视线,朝北鲲城后方看去。 他许久没有说话,沉默的气氛让后边三人都不好过。 洛伏双手抱胸,面无表情挨着船沿靠着,看似云淡风轻,额角的青筋却隐隐鼓起,甚至忘记要将张相云和年秋雁二人隔开。 张相云的伤势虽然处理过,但衣上的大片血迹瞧着仍旧渗人,此刻额上溢出汗水,收敛了平日的玩世不恭,面对欧如双时多了几分恭敬,脸色还有些虚弱的惨白。 年秋雁就站在张相云旁边,低垂眉眼,安安静静地试图降低存在感。 看张、洛二人的态度,年秋雁便知道了,张相云口中要拿到银河水的人,就是太乙农家圣者之一的欧如双。 欧如双淡声道:“你们跟到这来,不是要把东西给我?” 张相云哑声答道:“东西丢了,还未找到,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确认它的位置,却遇上海眼……”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欧如双打断道:“那它的位置在哪?” 欧如双转过身来,平静的目光从张相云身上掠过,落在垂眸的年秋雁身上,开口语速缓慢:“是丢了,还是给了别人?” 张相云余光也往年秋雁瞧,自觉把这个问题交给他来回答。 欧如双盯着年秋雁,看似平静无波,三人却能感觉到针对性的压迫感,无声无形地掐着他们的脖子,重力按压肩膀和头颅,使得心脏挤压加速跳动,心慌惧乱。 人在惊慌之下,便没有时间去思考。 “丢了。”年秋雁抬头朝欧如双看去,迎着对方平静却暗藏汹涌的目光,不卑不亢道,“银河水的特殊毒性只能以六玄木化解,六玄木长在深海之下,常人难及,最初放置在此时,也没想到会有海眼爆发的这天。” 欧如双听后神色没什么变化,仍旧盯着年秋雁瞧,又问:“你的意思,是海眼将藏有银河水的六玄木给吞噬了?” 年秋雁说:“现在的情况看不无可能。” 欧如双转眼朝张相云看去:“你说呢?有这个可能吗?” 张相云低头道:“确实有可能。” 欧如双点点头,道:“那你们就去海眼里找吧。” 这话一出,让始终沉默的洛伏也听得眼皮一跳,和张相云一起抬头朝欧如双看去,这两人很清楚欧如双的做事风格。 欧如双既然这么说了,就真的会让他们进海眼里去把东西找回来。 可若是进海眼找银河水,那可就没命活着出来了。 再说……银河水也不一定真的是被海眼给吞了。 张相云咬咬牙,沉声道:“还有一种可能。” “哦?”欧如双轻挑下眉,听张相云说,“几天前梅良玉、刑春和钟离山三人也来到了深渊之海,并在海中消失。我怀疑银河水就是梅良玉拿走的,从银河水失窃开始,梅良玉就一直在暗中调查。” 欧如双又转过身,重新看回冒着黑烟的半塔方向:“既然有怀疑对象,那你们还在等什么?要我亲自去找吗?” 张相云沉声道:“不,我们现在就去找人。” “你和年秋雁都是方技家弟子,占术了得,找人这种事应该不难。”欧如双说,“找到再走吧。” 张相云五指握拳,放在唇边低咳声:“我受了伤,力量不足,怕占术会有差错,还是让年秋雁来吧,这方面他比我更厉害。” 这话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年秋雁身上。 年秋雁叹息道:“我今天只剩一卦。” 张相云皮笑肉不笑道:“我看你是不想找梅良玉,梅良玉拿走银河水也是你授意的吧。” 年秋雁看都没看他:“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张相云冷笑道:“你自己清楚。” 欧如双侧过身来,没有理会两人的争吵,他朝年秋雁走去,在张相云略显幸灾乐祸的眼神中,伸出手在年秋雁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年秋雁却闷哼声,皱起眉头。 “把人找到,把丢掉的东西找回来。”欧如双的手轻按住年秋雁的肩膀,瞧着没用什么力气,却能看见年秋雁额头溢出的汗水,“海眼可以成为丢东西的借口,也可以成为你回不到岸上的死因。” 年秋雁能感觉到一股强势无比的五行之气攥住他的心脏,让他呼吸困难,在如此高压之下,他深吸一口气,轻扯嘴角,似有几分无奈的笑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是梅良玉在海里找到了银河水,又遇见危险无法上岸,早就召唤常艮圣者了。” 欧如双微微笑道:“原来如此,你是在等梅良玉召唤常艮圣者吗?” 年秋雁道:“我是在想也许根本不是梅良玉拿的。” “好。”欧如双点点头道,“那你们三人就去海眼里找。” 年秋雁刚抬眼,就被一股力道按住跪倒在地,欧如双收回手,朝旁侧的张相云看去:“因为银河水,让舍馆被查,丢了神机伪兽,又损失了外城的据点,死了多少玄魁成员?到现在银河水还没找到,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张相云低头道:“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找回来的。” “找回来之前,先把他扔海眼里。”欧如双目光冰冷,朝跪在地上起来不来的年秋雁看去。 张相云迟疑一瞬,年秋雁单手撑地,轻扯嘴角道:“您老息怒,今日这最后一卦,我找就是。” 欧如双没有办法松懈,仍旧冷声道:“若是找不到,也把他扔海眼里。” 他撤回压制年秋雁的五行之气,年秋雁这才松了口气。 年秋雁来不及去擦拭额头的寒意,他扯下系在腰间的神木签,单手在地面画出圆形,将神木签放在中心,点出数道咒文后,向其中输入梅良玉的信息,占图中浮现出地形纹路,神木签上飘出一缕金光,在占图上方化形为“梅”字飘摇不定。 方技家的定魂占,用于寻物找人最为精准。 年秋雁已经给予占图足够多的信息,都是有关梅良玉的,给出的信息足够后,图上复杂的山水林海地形纹路开始转动。 金光化形的“梅”字重新回到神木签中。 张相云见年秋雁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将神木签翻过面,神色有瞬间的复杂。 黑色的签面开始闪烁不同的图形: 蓝色流动的海水纹路。 赤红摇曳的火焰。 冒着黑烟的塌陷地面。 只剩一半的高塔。 年秋雁拿起神木签从地上站起身,将它朝欧如双身前递了递,低声道:“想来他离得不是很远。” 欧如双低头看着神木签占出的位置,转身朝北鲲城内看去,那冒着黑烟的地方,在灵鸟号上也能瞧见。 “你既能找到梅良玉的位置,也就能找到银河水在哪。”欧如双重新抬眼盯着年秋雁,“你坚持一日三卦,我也不为难你。他们二人去找梅良玉,你在这里等时辰一到,就再算一卦,占银河水的位置。” 年秋雁看着似乎并无不满,收起神木签低笑声:“这怎么算为难呢,能在这休息,我倒是很乐意。” 张相云瞥他一眼,心道说什么鬼话,留在这跟欧如双待在一起才是最难受的,不过难受的是年秋雁,他也懒得管,当下领命道:“我先去找梅良玉。” 倚着船沿的洛伏这才直起身,准备行动。 北鲲城地下有许多暗层。 锤炼台也分上下两层,上层在地面,下层在地下,锻造的炉火是相连,只要没有关炉就不会熄灭。 而机关家使用的炉火也大有来头,需要特殊的玄金石才能点燃,不仅难找,价格也很昂贵,海眼却直接连炉带火一起卷走了。 四大机关世家在这里锻造的也不只是机关轴体,还有各种奇兵异宝。 北鲲城地下的暗层多是库房,存放大量锻造的材料,以及机关的完成体,大型的机关物品都放在下边,以及需要保密、不能见光的也在地下。 地下的北鲲城地形十分复杂,这份复杂本是为了保密性,如今被海眼这么一闹,复杂的地形就变得棘手起来。因为那诡异的火焰拦路,无法直接进入中心查看损失和情况,大城主等人只好一直绕路前进。 但只要前方遇见海眼带来的火焰,就无法突破前进,只能再想办法绕过去。 在北鲲城的上半区,位于地下最深处的是“盘龙石窟”。 渗水的石窟上有着密密麻麻的洞口,位于中部有着几尊高矮不一的大佛像,最大的那一尊为坐佛,它面目慈祥,略有笑意,似温柔地回应每一个注视的人。 在它左右则是两尊立佛,身姿魁梧英勇,手持降魔杵,做降魔伏天状,眼中威严战意逼人。 水意渗透石面,使得石面颜色加深,宽阔似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墙面布满成千的小佛龛,其中有些是空的,有些则放了不同的小玩意。 石窟墙下是一条笔直的过道,过道外侧则是结冰的暗河,无论是结冰的暗河上,还是掺着水意的石窟墙面,都有一圈摇曳着忽明忽暗的火焰,将被海眼落在过道上的三人困于其中。 刑春借着几分火光蹲在岸边,低头往冰面瞧,冰面倒映出模糊的影子,他摸了摸下巴,又捏了捏自己的脸,轻声叹息,回头看去: 他的两个好兄弟仍旧靠着过道墙面昏睡未醒。 一个是体内毒素未清,一个是在海眼里五行之气消耗过大,五行逆乱没有恢复。 刑春拍了拍自己的脸站起身,心道,就剩我了,可千万撑住,得留个活口给他俩收尸才行。 第155章 第 155 章 刑春回来查看梅良玉和钟离山的状态,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扭头朝山壁上方的火焰看去,开始发愁。 这鬼东西到底要怎么灭才行。 要不是这火灭不掉,还吞噬五行之气,他早把人带出去了。 刑春等五行之气恢复得差不多后,踩着结冰的暗河朝对岸的火焰走去,没能注意到梅良玉轻轻颤动的指尖。 梅良玉的意识半是混沌,半是清醒,他逐渐能感应到周遭的冷暖和声响,却还无法醒来。 偶尔还能听见刑春唉声叹气,自言自语。 刑春一个人很是孤独,虽然两个好兄弟都躺了,但他还是习惯性跟两人说话,说自己的猜测。 梅良玉听得最多的话是: “你俩啥时候醒啊?” “咱们什么时候能出这个鬼地方。” “出去后吃烤包子吧。” 刑春心态倒还行,他大多时间都在研究地形和火焰,等五行之气耗尽后才会回来,三个人挨着过道墙壁排排坐。 梅良玉在混沌中也能听见许多人的声音。模糊的,遥远的,难以分清,有的像是在疯言疯语,有的又似乎在他记忆中出现过。 他也听见了虞岁的声音。 是他常听到的那一声“师兄。” 在梅良玉想要仔细聆听虞岁的声音时,却有更多更杂的声音汹涌而来。 他的意识像是被无边无际的海水包裹,被风浪推卷着,一会被浪卷着高高荡起,浮出水面呼吸,一会又被巨浪重重拍打回海中,坠落感和海水的压迫令人心慌。 又一次被海浪卷出水面时,梅良玉看见清幽的水面漂着一只小船,两旁是山石丛林,宽阔的河面有七八只行船,而他看见的是落在队伍最后的一只。 船尾坐着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他半蹲着,绣着祥云的金色衣摆垂在地面,日光照耀系在他腰间的烈虎玉佩,令其折射出温和莹润的光芒;荡着波纹的水面倒映着少年张扬俊秀的眉眼,面庞虽还有几分稚气,乌黑的眼中却盈满慵懒和矜傲。 少年握着垂钓的鱼竿往上轻轻一拽,就从水里拉出庞然大物,哗啦的出水声响起,双手被绑的灰衣老者扬首从水中露头,正狼狈不堪地大口呼吸。 灰衣老者只露出到胸膛的上半身,下半身还泡在水里,他的五行之气被封,又受了伤,呼吸后甩了甩头,蹲在船尾的少年抬手遮挡他甩出的水珠。 高天昊面向着船只,仰头满脸水痕,却朝船上的少年笑了声,沙哑着嗓音道:“怎么换你一个小孩来守着我了。” 少年聊赖道:“因为你现在连小孩都打不过。” 高天昊哈哈笑道:“你若是将我体内的五行机关解开,连你娘都不是我的对手。” 他故意挑衅,少年却不中套,只单手撑着下巴,乌黑明亮的眼半眯着打量水中的老者,慢吞吞道:“听我阿娘说,你是鬼道家的人,十三境大师,会的天机术应该挺多吧。” 高天昊说:“你想向我讨教鬼道家的九流术?” 少年见他神色傲然自得,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天昊道:“你们鬼道家是不是有一天机术,可以将因为神魂受伤而失去的记忆找回来?” “你说的这种天机术,名叫‘授魂’,鬼道家弃□□,修神魂,无论是要伤害他人的神魂,还是要治愈神魂,找咱们鬼道家准没错。”高天昊咳嗽两声,一边挣扎着绑在手上的绳子,一边看他,“你问来做什么?” 少年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别的事情,瞧着还有点不耐烦的凶样:“你作为太渊人,偷闯燕国禁军之地,被护军都尉抓住,以他国细作的罪名押送到遂州,要交给太子审问。” 高天昊听后仍旧是笑呵呵的模样:“你小子倒是挺关心我的啊。” “你要真是太渊细作,我娘早就杀你了,才不会让你活着到遂州。”少年转动着鱼线轴,让高天昊又落回水里,等一会后又把他重新钓出水面,慢悠悠道,“我娘不杀你,可不代表护军都尉也不杀你,到了太子殿下那,为了陷害六皇子也得杀你。” 高天昊低咳声:“那我还得感谢长公主殿下现在的不杀之恩了?” “我看你得谢我。”少年往前探出身子,盯着高天昊时轻挑下眉,脆脆的少年音,虽没点大人样,会觉稚气,却有一种独属于他的自信和冷静,“你帮我做一件事,我放你平安离开,不管是护军都尉,还是太子殿下都抓不到你。” “连我娘也抓不到你。” 高天昊并不会小看眼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因为他的父母,也因为之前见到了这孩子自己的实力,听完这话后略一思考,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少年说:“六皇子因为神魂受伤失忆了,你跟我去帮他恢复记忆。” 高天昊倒是没有立马答应,而是笑问:“据我所知,你娘既不站太子,也不站六皇子,六皇子失忆的事你去掺和什么?” 少年却道:“我也不站队六皇子,他看起来就傻乎乎的,哪是太子殿下的对手?” 高天昊:“你夸太子殿下聪明,那是站太子殿下这边了?” 少年却冷哼声,没有回答,而是不耐烦道:“你去不去?不去就让护军都尉带你去遂州,五行机关封印也解不开,只能等死。” 高天昊抬头看了眼绑着双手的鱼线,这也不是普通的鱼线,他越是挣扎,缠绕得越紧,已经在他手腕勒出不少鲜血淋淋的痕迹来。 “我不做没把握的事,也坚持不到最后一刻不放弃,这事吧,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六皇子恢复记忆?”高天昊问道。 少年被他这么一问,神色倒有几分阴郁,愤愤地一拍鱼竿,刚出来没一会的高天昊又掉回了水里,惹得水花四溅,在水下咕噜冒泡,一会后又被拉出来。 高天昊瞪大了眼,刚想张口骂人,就听那孩子说:“我阿姐从小到大要什么有什么,从来都是开开心心的,没有能让她烦恼超过一天的存在,如今六皇子失忆,我难得见她这么伤心。” “六皇子失忆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他才十八岁的年纪,就已是阴阳家修为十一境的天纵奇才,若是再给他点时间,就会是整个玄古大陆最年轻的圣者。”高天昊把嘴边的脏话吞回去,感叹道,“你们燕国六皇子,也是十六岁就带兵出征的将才,不仅压退了由南靖留在申北州的叛军,还找回了重伤流落在外的农家圣者,从几家罗刹术士围杀中救下燕满风,让他平安回到王城,六皇子可以说是你们燕国最大的希望。” “我可是好心提醒你,如今你们燕国,太后执政,却力不从心;燕王昏庸,沉迷美色;世家揽权,到处打压寒门;臣子相斗,半个燕国都被其它五国渗透了。” 少年皱着眉头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高天昊笑道:“我是告诉你,不该管的事就别管,就算你是长公主的孩子也摆平不了,说不定其他人就等着你出错,再借口为难你爹娘。” “燕国也不是没有十三境的鬼道家大师,却没人敢给六皇子恢复记忆,你不知道为什么吗?”高天昊面露可惜之色,叹道,“就连你爹娘都不敢出手,你怎么还敢打这主意?” “再者,你说六皇子傻,他可不傻。” 少年却嗤笑道:“六皇子把复兴燕国王权几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才成为那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不傻谁傻?” 高天昊被他说得一愣,眼神有些微变化。 少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被掉在水里的人,说:“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等——”高天昊还没说完,少年就踩了一脚鱼竿,把人扑通一声放回水里。 少年算着时间,等得差不多后,才重新把高天昊钓出水面。 高天昊大口喘气,却忙不迭道:“我答应你!什么时候走?” 少年挑眉,语气悠悠道:“你着急了?” 高天昊甩了甩脸上的河水,仰头朝船上的人看去,带着几分探究的目光问他:“倒是你,你真敢和他国细作合作吗?” 少年没答。 梅良玉却知道。 他敢。 因为父亲说过,高天昊是太渊人,却不是太渊的细作,入燕国禁地,是为了找别的东西。 一个会影响六国局势和生死的东西。 高天昊曾和这个孩子相处过半年之久。 燕国六皇子并非失忆那么简单。 六皇子神魂受伤,失去行动力,又失去记忆,变得痴傻。曾经的少年英雄,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却是个双目懵懂,嘴角淌水,只会朝你傻笑的呆子。 高天昊在少年的帮助下,从护军都尉手里逃走,来到燕都,乔装打扮后,经过少年给出的暗道指引,每日去见六皇子,帮他治愈神魂。 那时候的燕都,因为六皇子的事戒备森严,各方势力争斗下,人们都忽略了那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 无论是燕国王室、还是世家、抑或被他国渗透的臣子们,都认为长公主的小儿子脾气暴躁,目中无人,不好惹,修行也不专心,什么都看一点,什么都练,对外说他的天赋跟九流哪家都不契合。 不像他的兄长和阿姐,天赋出众,在阴阳家和兵家都有令人骄傲的成绩。 那时候,大人们需要戒备的敌人太多,太强,因此才忽略了还未成长的小孩,而少年正是利用这一点,才能悄悄带人去治愈六皇子。 高天昊最初认为自己这事答应得亏了。 被抓去遂州,他还有办法逃走,来了燕都,那可就真的不好走了。 和这孩子呆得久了,高天昊又改变了想法。 他觉得这孩子可比外界传得有趣多了。 虽然哪家九流术都爱学一点,但并非学不会,没事的时候就捣鼓他自己的机关骰子。高天昊有次开门,见满地的机关兔子、猫狗、彩凤和喜鹊,他都无处落脚,只能站在门口无奈地喊趴在桌上睡着的人:“小少主,醒醒,该你带路去宫里救人了。” 少年才皱着眉头坐起身,满脸没睡好的不耐烦,甩甩衣袖,拉一拉外衣,低头没一会后瞪大了眼,在堆满机关的地面到处找鞋子。 高天昊答应这个孩子的要求办事,也并非完全是因为怕死,而是想见一见他的父亲。 少年说他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短时间内回不来。 高天昊道:“燕国局势如此,你娘和兄姐都在燕都苦撑,他怎么跑了?” “什么叫跑了?”少年不满地抬头。 高天昊道:“他若是在燕国,也没人敢把六皇子伤成这样了。” “那些人想对付六皇子,自然得先想办法把我爹支走了。”少年哼道,“等我爹回来的时候,他们全都得死。” 高天昊也信了这话,才在燕都待了半年之久。 可在他离开前,少年的父亲都没有回来。 经过四五个月的私下治疗,六皇子的伤势已有好转,期间高天昊来返燕都王宫,几次有惊无险,但他肯定,少年的阿娘发现了他,却睁只眼闭只眼,偶尔还会帮忙掩护。 直到第五月,六皇子恢复记忆时,燕都传来消息,青阳王爷,南宫家主来了燕都。 收到消息的第二天,农家圣者燕满风入王宫,寸步不离守着六皇子。 似乎众人都认为,南宫家主是为了六皇子而来。 高天昊对少年说:“燕满风虽受伤未愈,但领头做出表率,燕国的其他九流术士也会跟着行动,暂时不用担心。” 少年却皱着眉头道:“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在六皇子伤势快好的时候来,是不是太巧了?” 高天昊道:“南宫明此人心机城府深不可测,燕国变成这样,南宫家功不可没,他此行前来肯定是抱有某种目的。” 他本是个不关心六国纷争,只专注异火秘密的散人,却在和少年相处的时间里,从散人变作了谋士。 高天昊安慰道:“有燕满风在,只要对方来的不是圣者,便不会有大问题。” 坐在他对面,单手支着脑袋,垂眸观察棋盘的少年听后,却抬眼朝高天昊看去,低声说:“燕满风怕他。” 燕满风前半生顺风顺水,遇见南宫明后,人生便只有一个“输”字。 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次次皆是。 燕满风谨慎、强大,可越是这样的人,在经历过数次失败,知晓对手的强大时,会变得越来越谨慎,越来越犹豫,总是回想对手的强大,难以寻出错处,找到破解之法。 南宫明总会在对方刚刚建立信心时,再次给予打击,告诉你,你又一次猜错了,你又一次失败了,你在我这里,什么都做不到。 燕满风行动速度如此之快,是因为他害怕。 高天昊事后回想,觉得少年这么说也没错。 像南宫明这样的人,世上没几个不怕他的。 “若是息壤还在他这,他也不用这么怕南宫明。”高天昊叹道,“听说南宫明的女儿是个平术之人,燕国去了那么多想要夺回息壤的人,怎么全都失败了?” “去的人越多,南宫明越开心。”少年皱着眉头,将棋盘上的棋子全数收回。 高天昊又看着他道:“你这个年纪能想到这些,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不然你可就是下一个六皇子了。” 少年没答,他当时似乎在沉思别的事情。 青阳南宫家主,对燕国许多人来说,确实是如噩梦一样的存在。 他到燕都,入王宫,仅远远见过六皇子一面,便发现有人偷偷医治六皇子的事。 而南宫明在燕都,等于半个燕国的王。 少年在南宫明下令搜查王都的前一天晚上,就将高天昊送出了燕都。 突然就要走了,高天昊还愣了下,他要等的人还没回来,却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否则被牵扯进六国纷争的麻烦里,必死无疑。 那天晚上星夜灿烂,郊外山野绿幽,少年给他指了暗道的路,说:“你走吧,剩下的我自己看着办。” 高天昊说:“你父亲还是没回来。” 少年却一脸无所谓道:“他会回来的。” “等他回来后,我会转告他,也会让他跟你见一面。” 高天昊惊讶道:“你知道?” “你总是打听我爹的事,很难不知道啊。”少年摆摆手,先一步转身离去,“这法阵入口一刻钟后就会消失,你抓紧时间,以后有缘再见。” 高天昊喊道:“你不给我留点盘缠吗?!” 少年头也没回道:“我娘扣了我零花钱,我都缺钱花呢,你想办法自己赚啊!” 高天昊气得想把天上看戏的星星都给打下来,他站在法阵入口前等了许久,在法阵快要消失时,还是转身走了。 高天昊这生只后悔这一件事。 后悔那天晚上他离开了燕都。 时隔多年在太乙再次看见少年时,高天昊不由驻足恍惚片刻。 他想,若是那天晚上他没走,而是留在了燕都,那很多事都会不一样吧。 第156章 第 156 章 记忆和声音总是断断续续。 时而是陌生又熟悉的宫殿,看不真切面容的脸,许多人的声音让梅良玉逐渐分辨不清。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汹涌的海浪声中,俯瞰在空的意识突然被海浪卷下,陷入冰冷又黑暗的深海中。 梅良玉又一次看见父亲立于海眼中心的那幕。 父亲扔进海眼中的东西也是那么地熟悉。 记忆是如此奇妙。 哪怕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大脑却知道那是他的父亲、母亲、兄姐。 那些刻在他灵魂深处的记忆被人残忍切割后封印。 这一刻梅良玉对那些记忆和声音感到无比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这么多年来积压在他心底最深处的情绪,究竟是愤怒,还是仇恨。 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燕小川说的话:“我以为你不想找回记忆,选择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你现在的人生……是比以前要好的吧。” 那些人和事,他绝不能忘记。 充满愤怒的仇恨从理智的封印中泄露一角,幽深黑暗的海底似有光亮在明明灭灭,海中再生旋涡,欲要掀起惊涛骇浪。 过去的、未来的记忆都在梅良玉脑海中闪回。 与高天昊在燕都郊外一别,再到太乙云车台下相见。 夜里的五行水场,高天昊闭目垂首与他死别,那瞬间燃烧的大火,模糊了他的视线,在炙热扭曲的烈火中,梅良玉看见站在三千歧路另一端的虞岁。 那时的师妹似乎想要去很远的地方。 她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换着不同的笑脸应付不同的人,安静时,目光也只是看向很远的地方,偶尔是思考,偶尔是向往。 从前梅良玉以为师妹的心思很好猜,如今却觉得,从未有人能猜到师妹到底想要什么。 她是南宫明的女儿。 任何人都不应该小瞧南宫明的女儿。 立于悬崖上的冷柔茵和乌怀薇,忽然发现海中的海眼开始消失,骇人的漩涡开始缩小,直到化作一股细小的水流消散在大海中。 到最后,只剩下超过两个海眼融合的超大海眼仍在。 聚集在深渊之海上方的五行之气仍旧处于混乱中,不会散去,也无法被驾驭收服。 此刻已是深夜,星光难入此地,点亮海面的是机关家的船只灯光,宛如掉进海中的落星,疯狂的海浪被镇压,此刻海面平静无波,将所有风暴隐藏在深海之下。 文阳岫站在船只上低头望着海中,没有回头问道:“海下机关城的数山有反应了吗?” 在后方搭建小数山的机关术士闻言答道:“一点反应都没有,这种情况不常见,我怀疑是下边的数山有受损,而且是三座大数山被大面积损坏。” “通信阵在城中地下,怎么可能受损?”文阳岫不能理解。 负责搭建数山的机关术士只能尽力道:“我们再试试。” 过了一会,负责与灵鸟号联系的人朝文阳岫喊道:“这边有消息了!” 文阳岫直接一步跨到隔壁船上去,刚过去站稳就见平静的海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波纹密集又快速,大圈套小圈。 来自深海之下的海螺传音,属于机关术的一种,音浪反射出的水纹中藏着加密的消息。 文阳岫和其他机关术士将海中的水圈波纹解密,得到的消息令人震惊。 海眼从天而降落在北鲲城中? 这可能吗? 那不得把整个北鲲城都给吞了! 文阳岫觉得灵鸟号传回来的消息有些难以理解,心中思虑着,却没耽误事情,马上去找乌怀薇和冷柔茵,告知需要请水舟的人去海下机关城看看。 乌怀薇和冷柔茵站在悬崖高处,正是谁也不理谁的状态,见文阳岫来了,才一同转过视线来。 文阳岫将墨传回来的消息告知二人,两人听后却没见太惊讶的样子,乌怀薇仍旧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果然是因为海眼袭击,北鲲城那边才断了联系,海眼怪象这事可得请教咱们尊贵的兵家圣者冷小姐。” 乌怀薇这阴阳怪气的态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冷柔茵早已学会无视。 她没理乌怀薇,朝海面看了看后,冷柔茵对文阳岫说:“第二艘船何时出发?” 文阳岫说:“天亮就可以。” 冷柔茵颔首道:“到时我亲自下去查看。” “柔茵妹妹,”乌怀薇问,“你一个人去解决得了吗?” 冷柔茵瞥眼看她:“你对我的认知向来浅薄。” 乌怀薇半点不恼,以手背掩嘴轻声笑道:“我是担心你呀柔茵妹妹,那海眼若是吐出了异火把你给烧了可怎么办?太乙的海水可挡不了那凶猛热情的火焰。” 冷柔茵蹙眉道:“你又怎知那是异火?” “吞噬五行之气,又无法熄灭,不在大陆的记载之中,称它为\&039;异类之火\&039;似乎也无不妥吧?”乌怀薇说话时眨眼间便来到冷柔茵身后,一手在前圈着她的脖颈,搭在肩上,微微俯身凑近冷柔茵耳畔,带来一阵香风。 乌怀薇朱唇轻启,与冷柔茵轻声耳语:“也许海眼吞的异火越多,吐出来的也越多呢。” 冷柔茵闭目一瞬,抵挡住乌怀薇的魅惑之术,再睁眼时长剑出鞘,旁边的文阳岫都没看见她拔剑的动作,只见漫天剑气呼啸,而乌怀薇的身影飞闪,连连后退。 剑气惊起悬崖上飞沙走石,乌怀薇退至后方崖边刚刚落地站稳,就见迎面而来的白光剑气突然爆裂散开,将悬崖边角击碎,碎石塌陷前,乌怀薇轻笑声跃至空中,消失在星云中。 两人一个在地,一个在天。 乌怀薇的声音自天上传来:“我不过是担心你,柔茵妹妹,你为何生气,还对我动手,这剑气刮的风吹得我脸都疼了。” 文阳岫惊奇地左右看了看,都没瞧见乌怀薇人在哪。 冷柔茵神色淡漠地收剑,转头对文阳岫说:“盯住沐天水墙,只要沐天水墙还在,就不会有海眼靠近机关岛边缘。我回去学院一趟,与其他几位圣者阳岫听后点头,目送冷柔茵离开。 没一会后,一只柔弱无骨的玉手从后方轻揽住文阳岫的肩膀,吓得他刚想动手,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限制住:“叫你盯着沐天水墙,你盯着她瞧做什么?” “我这就去!”文阳岫急中生智,沉身弯腰从对方长臂的圈揽中逃脱,御风术跑路。 乌怀薇慢悠悠地收回视线,站在悬崖最前方朝海上看去,神色却有几分深思。 如今太乙二十四圣里,有不少人在水舟做事,忙着研究异火,要将异火彻底赶出玄古大陆。 将异火从玄古大陆抹除自然是好事。 只是这些人仇恨的不止是异火。 至少冷柔茵不是,她恨不得世上所有携带异火的灭世者都去死。 乌怀薇把玩着自己的红绫,垂眸朝海下看去,她才不管太乙的人们是要研究异火,还是想要浮屠塔,此刻她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把带进太乙的人又送出去。 北鲲城内。 墨敲钟后,文阳轴和司徒家的位置都暴露了。 火凤红光指引方向,司徒灵傀下令,只要是司徒家的机关术士,都得放下手头的活,优先去救司徒瑾。 朝着司徒瑾那边去的人是最多的。 其次才是林承海这边。 虞岁听林承海说:“那是寻声金钟,用来探测人体五行之气的,只要这人还活着,就一定能找到。” “这怎么找?”虞岁纳闷,“敲钟就行吗?” 林承海摆摆手道:“哪有这么简单,得记录这个人的五行之气,原理说起来很复杂,你不听也罢。” 虞岁说:“我可以听。” “让你师兄跟你说。”林承海给虞岁指了个方向,“咱俩合作到这就行了,接下来分开行动。” 虞岁眼巴巴地望着他,没说话。 林承海瞪眼道:“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刚在船上你不还说散伙吗?现在让你走又不舍得了,你这孩子咋这么缺心眼?” “我不知道走哪啊。”虞岁苦着脸道,“前辈你看起来对这里非常熟悉,可我是第一次来,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呐!” 林承海又换了个地方指去,说:“那边是东,剩下的能分清吧?” 虞岁摇摇头。 林承海才不管,他又指了指照耀自己的红光说:“等会打起来我可不会手软,说不定连你都打,你是太乙学院的学生,太乙的人就不会对你怎么样。” “不用担心你的同伴,就算她追过去了,那人也不会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下死手。” “那文阳轴呢?”虞岁目光担忧地看着他,“前辈保证他不会死吗?” “当然不会。”林承海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他要去做的事也不方便带着人一起,必须在这里就分开,“上来的时候我帮你算过了,你师兄八成就落北鲲城里了,你往地下走,说不定就能找到他。” 虞岁惊讶道:“您还会算卦?不对,释家还能算卦?” 林承海已经往前走了:“八卦生术大家都会,算个卦有什么?哪个九流术士不会算卦?” 虞岁说:“可大多数都是江湖骗子啊!” 已经走了老远的林承海,忍不住转过身来瞪眼瞧她:“是占卜之术可以了吧?!” 虞岁乖乖站在原地,没有挽留,目送林承海迅速消失在视野中。 她通过五行光核可以看见林承海对北鲲城确实很熟悉,在各种小巷和角落里自由穿梭,似乎是朝着一代金乌的方向赶去。 虞岁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后,若有所思地低头看去。 往地下走吗? 虞岁最初是有些犹豫的,她不确定林承海说的是真话,还是要引开她的说辞,直到她通过五行光核,看见墨去了浓烟的中心,看见那些塌陷边缘燃烧的火焰后,眼皮一跳。 有海眼袭击了北鲲城,在北鲲城上吞噬出一个大洞。 控魂能够使她同时接收观察不同五行光核获得的消息,就像一个人拥有了五个大脑十只眼睛,同时也通过光核看见了年秋雁占卜梅良玉下落的一幕。 虞岁这才信了林承海的话,想办法往地下走。 第157章 第 157 章 虞岁没有立即行动,而是放出更多的光核去半塔那边。 北鲲城的人说,海眼留下的火焰会吞噬五行之气,所以无法进去,虞岁驱使光核悄悄靠近,想要试试。 五行光核一靠近微弱的火焰就被吞噬,突然冒起的一束火焰引起其他人惊恐地注视,每个人眼中都是戒备和紧张。 虞岁看到这一幕神色狐疑,林承海知道这东西吗? 若是知道还让她去地下找人,意思就是让她去死。 北鲲城这么大,林承海把虞岁一个人丢在这,就是要让她知难而退,反正这丫头是常艮圣者的徒弟,太乙的人又不会拿她怎么样。 如果不是因为虞岁说她和梅良玉两情相悦的话,又对虞岁印象不错,林承海也不会对常艮圣者的徒弟有什么好脸色。 他不砍常艮圣者的徒弟两三刀,都算这徒弟走运。 虞岁寻着林承海离开的方向走着,偶尔还得调整放出去的五行光核的位置,之前在灵鸟号上就因为林承海与欧如双打斗,毁了不少光核。 她的光核隐蔽性虽好,可遇到大规模杀伤力的九流术,或者附在他人受伤的位置时,就像是能被徒手捏碎的玻璃珠一样脆弱。 北鲲城最初是按照一国王都的标准来建造的,它拥有许多华丽的宫殿和热闹的城区,随处可见供游玩观赏的花市、戏场、鱼楼等等。 后来被太乙的机关家改造,人间门富贵华丽的一面,都被改为冰冷肃穆的锤炼台。 烧得红火的炉台高架,旁侧排列着数不清的黑石锻造台,许多外行人叫不出名字的机关道具摆放在锻造台上。 平日锤炼台上都是忙碌的机关术士,因为海眼一事,负责北鲲城的四位城主下令暂时停工,先查明海眼的威胁。 北鲲城是三街一坊的排列,三坊内必有一座锤炼台,负责这座锤炼台事宜的机关术士们则都住在这三坊内。 虞岁借着五行光核,视角得以从上空俯瞰整个北鲲城,发现了锤炼台排列的规律,三坊合起来是四四方方的,用宽阔的官道圈出。 城中栽种的大多是雪白的琼树,围着官道的那一圈都是,散发着薄薄寒气的琼树可以用来吸收锤炼台火炉散发的热气,给北鲲城降温。 虽然城中布局排列方正,但大多都一样,反而不容易分清哪是哪。 地面布局排列整齐,不知下边又是怎样的。 虞岁琢磨着,北鲲城下边的话,看样子是指巨鲸腹内的位置了。 她靠着瞬隐符往半塔那边赶去,路上也遇见不少机关术士,听他们聚在一起谈论海眼袭击北鲲城的事。 北鲲城的街坊中也有茶楼酒肆,能在这干活或做生意的,不是机关家的人,就是生长在太乙的人。 寻声金钟也引起北鲲城术士的注意,收到北鲲城主和司徒灵傀传下来的消息后,距离林承海和胡桂较近的人们纷纷开始行动。 虞岁在找进地下的入口,同时也在找李金霜。 胡桂的位置倒是很明显,但没多久寻声金钟留下的指引就消失了,墨那边又敲响了寻声金钟,钟声响彻整个北鲲城,接连不休。 可寻声金钟却没能再找到司徒瑾和文阳轴的身影。 墨站在灵鸟号上望着寻声金钟的方向开始头疼,是外来者用了什么办法屏蔽了寻声金钟,还是杀人灭口了? 张相云和洛伏二人得了欧如双的命令,跟着机关家的人去了地下,听说海眼袭击北鲲城,还带来了诡异的火焰,两人也惊讶了许久。 地下通道有部分是相连的,风格也和锤炼台一样,随处可见冰冷的黑铁,燃烧的火炉,以及不封闭的龙梯。 因为北鲲城的地下也很大,龙梯也有很多,因为海眼袭击,部分的龙梯也受损无法使用,还有烈火拦路,难以靠近被袭击的中心。 在巨鲸腹部中段的位置,北鲲城的人们开凿的路道又因为那微弱火焰拦住,正聚集在一起商量如何攻破,最优的办法就是重新换条路线下去,但又会花费不少时间门。 张相云和洛伏站在稍远的地方。 通道两旁都是冰冷的黑色玄石墙壁,这些黑玄石也是为了给地下的锤炼台火炉降温使用的。 走在黑玄石通道中,能给长时间门在锤炼台进行机关锻造的人们纳凉降温,也避免在建造个别大型机关发生爆炸情况时,可以有效阻拦。 洛伏打量着远处那可以吞噬五行之气的火焰,蹙眉道:“梅良玉他们说不定已经死了。” “他死了不要紧。”张相云也皱着眉头,“重要的是要将东西带回来。” 年秋雁算出梅良玉在塌陷中心,可怎么进去是个难题,这么多机关术士都没办法,而他们必须在其他人找到梅良玉之前把人找到。 看机关家对这火焰一头雾水的样子,张相云决定不浪费时间门,自己去找。 因为他俩是欧如双叫来的人,离开时得到了北鲲城地下的地图,防止他们在地下走丢。 张相云看着地图往前走,洛伏想了想道:“深渊之海上边这会应该有很多人,南宫岁和李金霜两人不知道会不会被发现。” “现在可没空去想她俩。”张相云眉眼中隐隐有几分烦躁。 本来挺简单的事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还诸事不顺。 张相云现在难以集中注意力思考,他总是忍不住去想之前在水下被袭击的事,因为没有找到人,甚至连怀疑目标都没有,伤得莫名其妙。 洛伏说也许是绑走司徒瑾的外来者做的。 张相云总觉得不可能。 对方的攻击目标明确,就是朝着他和洛伏来的,年秋雁是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伤到。要不是梅良玉一行人在北鲲城塌陷中心,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梅良玉偷摸躲着动的手。 更让张相云不放心的,是那无法提前预判和戒备的攻击招式,毫无预兆地忽然出现,若是多来几次,他也没有把握能够全部躲掉。 虽然向欧如双汇报了这事,但欧如双暂时也没办法,只道也许是他和洛伏触发了灵鸟号上的机关。 灵鸟号是机关家的产物,他们都不熟悉。 未知的威胁让张相云绷紧神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准备和突然出现的神秘威胁过招。 “等等。”洛伏忽然出声,伸手拦住往前走的张相云,张相云抬头道,“怎么?” “走这边。”洛伏眼神示意他该左转,又指了指地图,张相云看回地图,这才转身。 洛伏问他:“你刚在想什么?” “没什么。”张相云不愿显露自己内心的担忧,深吸一口气,要自己专注在找梅良玉的事上。 他继续看着地图说:“塌陷范围涉及挺大,最底下是盘龙石窟,是北鲲城储存流水的地方,往上则是存放军械、石料等机关锻造相关的库房。通信院在最上边,挨着通信院旁边的是一座锤炼台,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在这。” 洛伏扭头看了眼张相云在地图上指的地方:“怎么还有不少没有标记名字的地方?” “属于四大机关世家存放的机密之地,所以没有标记吧。”张相云说,“海眼留下的海火不止是在最上边,被海眼破坏的地下边缘也有残留,有它们在的地方就没法前进。” 洛伏看着地图说:“部分道路不通,想要开凿又涉及机关家的机密库房,所以才耽误到现在?” “没错。”张相云点点头,沉思道,“不过现在机关岛来人了,还惊动了太乙圣者,就算涉及机密库房,也会重新开路,不会再继续耽误下去。” 他说:“我们先去找到没有留下海火,可以通行的地方。” 张相云和洛伏两人行动时,虞岁在专心看他手里的地图,同时观察林承海的动静。他那边早已跟人打起来,但林承海占据上风,前来阻拦的机关术士都不是他的对手。 林承海不恋战,出手快狠准,也没有下杀手,只让人失去行动力,人少直接就跑了,人多拖住他时才会动手快速解决。 不过虞岁发现,林承海若是跟人动手,就会停下来调息一会。 看来他还是受了碧血金蝶的毒素影响。 多亏张相云那边的地图,虞岁才找到可以进入地下的入口。 张相云和洛伏乘坐龙梯往下一层去,出龙梯就是一个供人休息的茶室,十分宽敞,左右两扇雕花屏风后各有一道门,通往地图上没有标记名字的秘密库房。 “要去看看吗?”洛伏问。 这两道机密库房跟海眼袭击没关系。 “来都来了。”张相云率先迈步出龙梯,朝左边的屏风门走去。 洛伏紧随其后。 张相云对机关家的秘密也有点好奇,再加上梅良玉在机关术上的天赋,让他恨得牙痒痒。 他也想看看机关家都有些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张相云伸手摸到石门时发现,门上竟然没有任何禁制,轻而易举地就能打开,这让他多留了个心眼,余光往洛伏扫去,示意他小心些。 洛伏收到张相云的信号,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在张相云开门的瞬间门,就已燃起护体之气,同时往后侧身,洛伏周身金雷环绕,雷线似狂奔的蛇群朝里涌去。 却打了个空。 在金雷耀眼的光芒闪烁中,张相云和洛伏看清里面的情况,脸色微变。 就连御风术在地下通道里急奔的虞岁也停住,微微睁大眼。 石门虽小,里面的空间门却很大,石壁上燃着灯火,照亮下方的长形深坑。最先入目的是从高处垂下的银线,银线细长,肉眼难见,因为数量较多,这才变得明显。 而这些细长的银线,纷纷对应下方深坑中的数傀。 灵傀们身着司徒家的机关服,看体型男女老少都有。少男少女裸露在外的肌肤吹弹可破,五指修长纤细,而上了年纪的老者们,就连手上肌肤纹理的皱褶痕迹都非常细致。 只是无论男女老少,体形身躯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银线缠绕在它们的脖颈、双手和双脚,将它们塑造成提线木偶。 灵傀面向石门,因此石门一开,就能看见灵傀们没有五官的脸,统一是惨白的,平整的,滑稽又诡异,看久了甚至会觉得渗人,后背发凉。 若是不看脸,谁都不敢相信这深坑里的,竟然是以机关术人造的灵傀。 而是会认为他们是活生生的人。 梅良玉和虞岁说过,当今的司徒祖母擅长偃术。 司徒家主要研究的也是偃术。 可张相云和洛伏二人不知道。 两人看着眼前惨白无脸却又活灵活现的人形灵傀望着自己,都觉头皮发麻。张相云在惊骇过后,立马反应过来,像这种地方不可能没有任何禁制,随意就能出入,他们能这么容易就进来,说明有人已经先一步将禁制解除了。 第158章 第 158 章 张相云意识到有人在暗处时,洛伏还沉浸在数百灵傀的震惊中,暗处的人也瞧准这点,先攻毫无防备者。 洛伏身上忽然长出了一只只白色的眼睛,密密麻麻布满他的四肢和脑门,这些白色眼睛像是投射出的光影,又像是轻飘飘的纸片,却紧紧黏在他的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他感觉到体内的五行之气正在被这些白色的眼睛吸收,自己却毫无办法。 鬼道家天机术·七识重楼。 该死! 张相云在心中骂了声,刚拿住神木签,便感后背生寒,立马燃起护体之气回头。 夺了李金霜长剑的胡桂从石壁上方朝着张相云跳斩落下,对于张相云的反应挑了下眉。 这人对危机的反应倒是敏感准确。 进门前就已戒备,发现灵傀后立马猜到这里面有人,脑子转得快,反应也快。 这种人就该第一个杀。 胡桂手下不留情,一剑瞄准张相云的脑袋。 张相云心中惊骇,之前受伤未好,对方的速度和力量他都很清楚自己避不开。 可这一剑却斩偏了。 胡桂皱眉。 张相云虽然躲得狼狈,却还是避开了刚才的致命伤,几个闪身与胡桂拉开距离。 胡桂看见他手里拿着的神木签,这才了然刚才必杀的一剑为何会偏。 方技家的弟子,获得神木签认可后,能在某些时候化险为夷,被神木庇佑。 只不过能不能获得神木庇佑,得看运气触发。 张相云也是第一次被神木庇佑,忍不住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神木签。 “你运气不错。”胡桂说。 胡桂一开口,立马唤回张相云的戒备心,抬头朝他看去时,额上已有汗珠坠落。 “可他的运气不行。”胡桂说完,手中长剑朝被定住的洛伏甩去。 张相云在心里骂人,千钧一发之际御风术上前阻拦,被剑气扫到的洛伏血洒深坑边缘,被七识重楼抽取所有五行之气后坠落深坑中去。 鬼道家天机术·七识重楼,共有两个阶段。 第一段是附身,被白眼附身的对象,将被抽走所有五行之气;第二段是封印,使得对方短时间内无法再获得五行之气。 虞岁曾见过梅良玉使用七识重楼,破了兵甲阵龙中鱼。 洛伏掉落深坑中,摔得头破血流,一抬头就撞一只灵傀腿上,上方又有两道剑气追击而来,他脸色微微扭曲,下意识想要使用九流术,却无法调动九流术。 他低头看见手背上还未消失的白眼印记,白眼欲要睁开,隐约可以看见闪烁的黑光,七识重楼已经进入二阶段,封印他无法获取五行之气。 洛伏只得靠自己狼狈地躲闪,刚站起身背部又中一剑,将他击飞摔出去老远,被站在前方以银线固定稳当的灵傀拦下。 这一连串攻击又快又狠,半点机会都不给洛伏,给他打出火气来了,偏偏因为松懈被对方抽走了五行之气,因此毫无还手之力。 洛伏狼狈地躲去灵傀后方,抬手擦拭嘴角的血迹,心中暗骂这个卑鄙的偷袭者。 事情发生太快,张相云脑子转得再快也没能立刻想出解决办法来,随着刚才几个躲闪,让他肩膀的伤口又裂开了,在他衣上渗出血色来。 在灵傀深坑的阴暗角落中,被胡桂定住的司徒瑾和李金霜也在观战。 看见张相云和洛伏两人时,司徒瑾也瞪圆了眼,这俩人又是怎么来的? 李金霜这辈子速度最快的一次,就是在胡桂以浮光带司徒瑾离开灵鸟号时,御风术追上去抓住了司徒瑾中衣的腰带。虽然她把衣 服拉散了,却也制造出机会,随司徒瑾一起乘着浮光来到北鲲城。 她刚落地就和胡桂打起来。 胡桂不想在李金霜这浪费半分时间,轻松抢回司徒瑾就开始移动,李金霜费了老大工夫才追上他。 期间李金霜惊讶发现,胡桂对北鲲城非常熟悉,寻声金钟前期暴露胡桂的位置,但很快就被他想办法掩盖,让司徒灵傀等人丢失了目标,全程连胡桂面都没碰见。 胡桂目标明确,就是要带司徒瑾来灵傀深坑。 石门上的禁制,需要司徒家血脉才能打开,所以在灵鸟号上时,胡桂和林承海就有计划要绑走司徒瑾。 没承想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李金霜慢一步进来,看见深坑里的众多灵傀愣在门口,给了胡桂机会,便将她也以山石咒定住。 两个被定住动不了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胡桂在深坑中走来走去,挑选灵傀,再剪断束缚灵傀的银线。 眼看这人就要顺利偷走司徒瑾的偃术灵傀,外边就来人了。 司徒瑾动了动眼珠,望着被胡桂碾压追杀的张相云和洛伏,这俩倒霉蛋看样子是一点用也没有的。 得想想别的办法。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司徒瑾就见持剑追杀张相云的胡桂动作一顿,他垂眸朝手中长剑看去,长剑发出骇人的颤音,竟生满戾气。 胡桂当机立断放弃手中剑。 被抛弃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还未落地,就迸发出一道金光,寒气四散,超大型的剑灵于空中现形,落地便碾碎不少灵傀,看得司徒瑾睁大了眼,心中痛惜呐喊。 胡桂和张相云都被突然出现的巨大白骨剑灵逼退,刚爬起来的洛伏又被剑灵不分敌我的剑气重伤,击飞摔出去老远,口吐鲜血。 散开攀在山石壁上挂着的张相云见到这幕瞳孔紧缩,李金霜的剑灵?! 她竟然在北鲲城?! 剑灵空洞的双目飘散着盛满寒意的白雾,反手朝李金霜的位置隔空挥出剑气,使她破除山石咒。 恢复自由的李金霜本想去剑灵那边,却瞥见司徒瑾朝自己疯狂眨眼示意的一幕,瞧着还有几分可怜兮兮,身形一顿,先替他将山石咒解开,便立马去了前方。 司徒瑾满目感激,动作飞快地扒拉下身旁灵傀的衣服给自己披上。 这一路他真的是受够了! 司徒瑾一边穿衣服一边怒气冲冲地朝前边打起来的人们喊道:“都给我赔钱!赔钱!” 正要挥剑的李金霜顿住,回头看他,司徒瑾立马改口:“你打坏的不用赔。” 胡桂扫视一圈深坑中的惨状,淡声道:“几乎都是她打坏的。” 他虽然出手狠辣,却还是挺照顾司徒家的机关偃术,没有如何破坏。 胡桂的目光重新落在李金霜身上,之前看在她是南靖李家后人的份上没有动手,如今再看,这姑娘的兵家天赋倒是极高,剑灵也是如此特别,若是真打起来,也不会很轻松。 司徒瑾眼角一抽,直接转移话题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在这个时间潜入北鲲城又想做什么?” 胡桂视线扫过司徒瑾,没答。 张相云捂嘴咳嗽声,目光阴鸷地扫过受伤的肩膀:“跟他废话什么。” 司徒瑾把衣服穿好后又看了眼张相云,深吸一口气道:“你跟洛伏又是怎么来的?” 张相云看李金霜道:“她是怎么来的,我就是怎么来的。” 司徒瑾听得神色顿住,目光有瞬间的怪异,李金霜和张相云是一伙的? “南宫岁呢?”张相云问李金霜,“你既然在这,南宫岁肯定也来了吧。” 他在心中沉思,这两人又是怎么来的北鲲城,司徒瑾被抓 的时候李金霜也在? 那南宫岁有可能是在另一个外来者那边? 虞岁听到这话,通过光核往胡桂看去。 胡桂被这话吸引,眉头几不可查地轻皱。 “还有南宫岁?”司徒瑾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帮人什么时候玩到一起的? 司徒瑾问道:“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张相云还在等李金霜回话,同时盯着胡桂的动作,见他停在原地,似乎是有意要等他们聊完,又或者……他也有想要探听的消息? 李金霜重新握紧剑柄,站在巨大的剑灵身前,瞥眼朝张相云看去,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我和南宫岁是来找梅良玉的,梅良玉消失在深渊之海,南宫岁作为他的师妹,冒着被海眼吞噬的风险也要来找人而已。” “梅良玉?”司徒瑾听得头是越来越大,怎么人还越来越多了,他捏了捏鼻梁,神色狐疑地朝张相云看去,“李金霜和南宫岁来找梅良玉我能理解,南宫岁是梅良玉的师妹,她和南宫岁关系好,但是张相云你俩是为什么来?” “你和梅良玉关系可不好吧。” “我和梅良玉关系好不好,跟我来深渊之海可没关系。”张相云冷笑声,“我是跟着年秋雁来的,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年秋雁。” 怎么还有年秋雁啊?! 到底还有谁?! 司徒瑾面目微微扭曲,虞岁可不想他们继续谈论下去,胡桂那一闪而过的表情,对“南宫明的女儿的下落”可是很感兴趣。 在青阳提起南宫明,人们都战战兢兢,恭恭敬敬,在青阳之外,人们提起南宫明,要么崇拜,要么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这些年虞岁被追杀的原因,一是为了息壤,二是她是南宫明的孩子。 她的兄长们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虞岁看了眼林承海的位置,距离深坑也不是很远,他那边已经甩掉追逐的机关术士,一个人谨慎地在地下通道中行走,似乎在仔细寻找什么。 胡桂没有动作,如果不是提到“南宫岁”,他早就动手了。 司徒瑾还在追问到底还有谁,张相云阴阳怪气,李金霜半天憋不出一句话,胡桂耐心等待他们爆出更多消息,虞岁直接以五行光核炸门,发出嘭地一声巨响,同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胡桂在距离石门最近的地方,皱眉侧身看去,张相云和李金霜看准时机,同时出手。 李金霜的剑灵呈现完整的巨大形态,几乎占据了整个深坑的上空,八只手臂非常灵活又快速地转动,朝着不同的方向飞速甩出没有无柄长剑。 有李金霜打前阵,张相云也有了时间来施卦阵。 他抬手在虚空画出占卜图,心中预估胡桂的境界,往最高的十三境来算,以自己现在的状况,做不到招手既出阵,而对方的反应和心计也值得注意,并非学院那些只会点到即止的呆头学生,而是和自己一样见过血的。 面对这样的人不需要客气,也不该给他留丝毫余地。 张相云眼中杀意浮现,双手掐诀,卦阵自他脚下展开蔓延,无数符文星象在阵中被点亮。 虞岁刚想阻止他,就见张相云手背上浮现白色的眼睛印记。张相云也是一惊,施阵动作被定,在数道飞斩的剑气阻拦下,胡桂身形一闪,全数躲过,瞬间来到张相云身前。 胡桂的护体之气燃烧着,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近身后,带来的威压令人颤抖。 张相云抬眼,额上汗意湿润,在胡桂迈步要再进一步时,当机立断毁阵,和胡桂拉开距离。 胡桂指尖飞出黑色的符咒,如冬日晨雾散发着寒意,张相云右手按住左手背,试图抹去七识重楼的印记。 朝张相云飞去的黑色符咒,被迅猛而来 的雷线击碎,胡桂听见身后有人沉声道:“雷刑。” 法家裁决术。 太乙机关家的少爷小姐们,能进入太乙学院修行的,除了机关术,都还有别的天赋。 五道雷电似翻滚的长蛇缠绕在胡桂身边,发出噼啪声响,彼此交缠碰撞出的雷光飞溅,带着灼烧神魂的力量。 胡桂收了招式,连退数米远,微眯着眼看司徒瑾。 司徒瑾这一路又是被当人质,又是被扒衣服,大少爷心里也憋着一股火气。 同样心里憋着火气的也不只司徒瑾。 被剑气击飞出去,晕倒在深坑角落的洛伏这会醒来,疼痛在身体里叫嚣,他试了试,还是无法使用五行之气,七识重楼的封印仍在。 洛伏看似冷漠,事事不管,做决定的人都是张相云,他很少动脑子,原因是他本就很冲动。 这会洛伏被激怒,靠着墙壁,抬头看眼前排列整齐的灵傀们,遮住了他的视线,看不清前边的战况,只能瞧见李金霜的剑灵。 他之前摔得头破血流,这会血流了满脸,额角鼓起的青筋抽搐,洛伏紧咬牙关,伸手从衣内拿出白色的小瓷瓶。 瓶身通体玉白,触之温润,瓶口以木塞堵之。 虞岁关注着场上的每一个人,自然也看见醒来的洛伏。见到他拿出来的东西,心中已有了猜想。 洛伏本想用返魂香的,可他无法使用五行之气点燃返魂香,只能退而求次,使用莲雾。 木塞打开,洛伏将瓶口放至鼻前,没什么重量的瓶子,随着洛伏的呼吸发生变化,瓶内有轻薄的白雾氤氲,浮出瓶口时,被洛伏吸入。 吸入后,他能闻到淡淡的兰花香。 那香气回味在他的神魂中,赐予他新的力量,舒展至四肢百骸,在体内冲撞的痛楚被强势镇压,洛伏感觉不到丝毫痛苦,有的是源源不绝,令他兴奋的力量。 洛伏站起身,甩了甩头,朝前方胡桂的位置看去。 第159章 第 159 章 洛伏刚起身,就已使出道家天罡五雷。 道家天罡五雷初级为九流术,天机术下的天罡五雷细分五种,金雷是其一。 其中最强名为天罡地煞雷。 五雷符环绕在洛伏周身,分别镇守不同的方位,将他保护其中的同时,也聚集不同元素的力量,召唤出紫色的雷电直冲天际。 紫雷在破坏四周的五行之气,又借着无处不在的五行之气闪身前进,瞬间从深坑中老远的角落出现在胡桂身后。 被道家天罡地煞雷和法家雷刑夹击的胡桂,也果断放弃对张相云的攻击,急速后撤,闪身速度之快,让雷刑追不上,可随之波动的五行之气,却让紫雷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紫雷突击的速度太快,完全不给胡桂施术的机会。 道家天罡五雷最高境界。 这小子明明被七识重楼封印,无法使用五行之气。 胡桂躲闪紫雷时,余光朝洛伏的方向扫去,他是怎么做到的? 天罡地煞雷闪过剑灵时,给巨大的骸骨剑灵身上也灼烧出一道道焦黑的痕迹。李金霜抬头看去,道家的最强天罡五雷,可以击毁一切由五行之气具象化的存在。 对胡桂来说,道家的天罡地煞雷十分危险。 它可以不伤□□直击神魂,造成致命伤害。 司徒瑾望着几乎弥漫整个深坑上空的紫雷,宛如大片紫色薄雾中,偶尔闪过一两道强势雷电。 洛伏这小子竟然会天罡地煞雷? 司徒瑾满心惊讶,旁边的张相云却脸色微变,旁人不清楚,但他知道洛伏是用了兰毒。 洛伏在这种情况下使用兰毒,强行冲破七识重楼的封印,接着又使出天罡地煞雷。 张相云怕洛伏的身体会严重透支。 要是让这个外来者和司徒瑾察觉到兰毒就更不妙了。 张相云深吸一口气,趁着胡桂被击退的时候重新布阵,准备速战速决。 “还愣着干什么?”张相云朝李金霜和司徒瑾喊道。 紫雷在上空疯窜,将胡桂逼至角落,封其走位,每次出现都是三五道紫雷一起,饶是胡桂再厉害,也免不了被伤其一二,在手上留了雷印。 洛伏现在气势大涨,张相云得趁势追击,他知道洛伏只是短时间内的爆发,等胡桂撑过去后就难办了。 然而司徒瑾和李金霜却没办法打配合。 李金霜甚至得护着自己的剑灵,不让剑灵进场。 司徒瑾欲要靠近胡桂,却险些被上方冲下来的紫雷打到,急忙后撤数米之远,没好气道:“洛伏这是气疯了?这天罡地煞雷敌我不分怎么打?” 场上敌我不分的也不止天罡地煞雷,还有李金霜的剑灵。 被天罡地煞雷攻击,剑灵也十分不悦,枯骨手上的以五行之气具象化的长剑飞斩,打着旋快速地朝着洛伏的方向杀去。 几道剑气杀得洛伏身形踉跄,眉间戾气更重,杀红了眼。 张相云看得头疼,正要张口阻止李金霜,就听她淡声说:“我还控不住剑灵。” 又躲紫雷又躲剑气的司徒瑾心道我可看出来了。 深坑那边场面混乱,虞岁专心赶路,正关注林承海那边的动静时,忽地停下动作,在原地顿住。 异火飘摇,告诉她前边有人。 前路笔直,不见岔道,冰凉的黑玄石壁也没有让虞岁减轻夜晚被异火灼烧的痛感,壁灯明火照耀出影子,虞岁借着瞬隐符在属于影子的暗处行走。 前方是还未被明火照亮的黑暗,在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 对方已经察觉到她的存在了。 虞岁放了一颗五行光核前进,挂在墙上的壁灯不知为何熄灭,这才导致前路漆黑,然而她却没能在这片黑暗中找到人。 在宽敞的过道中,察觉不到丝毫五行之气的波动,即使透过光核也没有瞧见人影,但虞岁仍旧相信异火的反应。 因为它没有错过。 只有异火察觉不到的人,而非察觉错误。 虞岁做好准备,重新迈步,悄无声息地往前走去。 既然看不到,那就是躲起来了。 如果是机关家的人,肯定是对方先出手,如果是外来者,就不会多此一举。 虞岁刚刚步入过道暗处,藏在黑暗中的人就动手了。前方的一整团黑影都在移动,将虞岁整个包裹进去,进入大片黑暗中,瞬隐符也因此失效,将她的身影暴露。 这熟悉的九流术,让虞岁立马反应过来。 吞影。 阴阳家的天机术。 顾乾和魏坤合作要在外城杀梅良玉时,项菲菲便用的这招帮忙隐藏。 在黑暗包裹中,虞岁视线受损,根本看不见对方的人影和动作,也看不见对方使用的武器。在那瞬间,虞岁察觉到剑风扫过脸颊,衣袂飞动的细微声响,冰凉的剑刃贴着她咽喉肌肤划过,划出细长的血痕。 在剑刃欲要再往前近几分时,虞岁抬手抵剑,闪烁着蓝光的雷蛇自她掌心释放,光芒大绽的瞬间,虞岁看见前方一闪而过的脸。 司徒灵傀。 司徒家的二祖母,当今司徒祖母的妹妹……或者说,是司徒祖母自己制造的妹妹。 虞岁神色有瞬间的古怪,机关家的偃术灵傀,竟然能使用阴阳家的九流术吗? 司徒灵傀重新隐入黑暗中,没有再次发动攻击,冷淡的女声问道:“你是文阳家的人?” 虞岁之前藏在瞬隐符中,司徒灵傀虽然察觉到有人,却也不知对方长什么样,如今出手一看,竟然发现这姑娘身着文阳家的机关服。 司徒灵傀给了机会,虞岁在快速思考是承认身份还是撒谎。 最终决定不答,她对司徒家的偃术灵傀颇感兴趣,准备动手试探试探。 司徒灵傀没能等到回答,倒是听见清越的铃音脆响,虞岁身形一闪消失在她眼前。 别人家的傀儡就是木头人,司徒家的灵傀不仅会说话,会思考,还能修炼九流术,这跟活人有什么区别? 虞岁对司徒灵傀使用摄灵,想看看作为机关术建造的灵傀,是否也能被控制,导致神魂受损,以及是否具有属于它自己的五行光核。 若是有神魂……那真不知是否该夸司徒家的机关术强的逆天。 司徒灵傀听到了那瞬间短促的铃声,摄灵之力在铃响的瞬间就已侵入她的五行之气,虞岁没有看见司徒灵傀燃起护体之气。 但司徒灵傀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握剑的手一转,剑尖向下坠地,发出巨响,五行之气震荡,将摄灵的力量强行逼退。 同时靠剑气将虞岁的位置找出,司徒灵傀反手再提剑扭身就朝虞岁杀去。 虞岁也留了一手。 贴在司徒灵傀身上的五行光核被她捏碎,无主之气溢出,入侵司徒灵傀体内。 灵傀体内五脏六腑俱全,在她的胸口中,也有一颗盈满五行之气的玉珠,充满力量,却并非九流术术士的五行光核。 破核而出的五行之气,仍旧可为虞岁操纵。 被操控的无主之气入侵灵傀后,司徒灵傀攻击的动作顿住,剑刃已经指向虞岁,再往前几分便能在她喉间再添一道血痕,可司徒灵傀却无法继续。 体内两股力量正在缠斗,如果体内的五行之气相冲,她就是一具无法动弹的傀儡。 虞岁没有与司徒灵傀对峙,再次使用瞬隐符,藏在暗处观察。 司徒灵傀面无表情,眼中焦距也随之消失,少了之前的灵动,多了几分呆木。 平时捏碎光核,释放出来的五行之气很快就会消失。 如今虞岁观察着,发现留在灵傀体内的无主之气仍在,早已超过平日会消失的时间,仍旧十分活跃,不减反增。 虞岁站在司徒灵傀身前,朝她失去焦距和光芒的双眼挥了挥手,见司徒灵傀没有反应,虞岁又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还是没反应,又重重地捏了捏。 司徒灵傀任由虞岁搓圆捏扁,像是“死”了一样。 虞岁绕着司徒灵傀转了一圈开始自己的猜测,无主之气仍旧在灵傀体内,与那颗玉珠争夺力量,或者应该说,从光核里出来的无主之气,在单方面地掠夺玉珠的力量。 是因为维持身体的力量不再纯粹,所以才无法动作吗? 虞岁双手轻捧着司徒灵傀的脸,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凉,端详她的肌肤纹理,如玉般莹润光滑,比帝都许多权贵世家的精致小姐们保养的还要好,好得不似自然生长,而是被刻意雕琢。 与司徒灵傀几乎额头相贴的距离,让虞岁得以直视她的双眼,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虞岁望进她的眼瞳深处,发现在缓慢转动的微小机关轴。 发光的齿轮慢悠悠地转动着,像是力量不足,处于快要停摆的状态,它的光芒微弱,无法点亮这双眼。 本该到时间消失的无主之气,却被“困”在灵傀体内。 会不会跟制作灵傀的材料和方式有关。 虞岁对灵傀有了浓厚的兴趣,都没心思去管深坑那边的情况,盯着眼前的司徒灵傀研究。 她耐心等待着无主之气在灵傀体内的变化。 看看究竟是无主之气吞噬玉珠的力量,还是灵傀体内的玉珠最后能反将一军。 深坑那边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洛伏坚持不了多久,但胡桂不知道,以为这小子真的是天赋异禀,有点东西在身上。道家的天罡地煞雷威力不小,身上已有几道雷印,胡桂不愿意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和精力。 很快胡桂就决定退走。 天罡地煞雷和剑灵不分你我的攻击给了胡桂机会,当他闪身落入深坑之中时,张相云和李金霜都以为他要去杀洛伏,只有司徒瑾看穿他的意图:这人要偷我家的灵傀! 胡桂背起之前早就选好的灵傀,身法诡异,难以捕捉,御风术攀着墙壁去往穹顶之上。 司徒瑾是第一次来这,可胡桂不是,他攀至穹顶,便立马打开了其中机关,石壁的暗门一开,他掠影飞进,暗门一个转面又关上。 下方的司徒瑾看得目瞪口呆。 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是建造北鲲城的那批机关术士不成? 司徒少爷不信邪,御风术跟上去,也攀至穹顶寻找暗门机关,顺利打开暗门后,他没有犹豫地就追了上去。 李金霜则犹豫了下,没有去跟,而是收起剑灵,朝张相云和洛伏二人看去。 第160章 第 160 章 张相云第一时间顺着墙壁滑落进深坑中,朝着洛伏赶去。 洛伏这会双目通红,眼中布满血丝,戾气盈满周身,见谁都想给两巴掌再踹一脚。 察觉到有人靠近,洛伏满眼不耐地看过去,刚想动手,看清是张相云后才克制住。 “先冷静下来,暂时没事了。”张相云眼神示意洛伏,李金霜还在不远处。 洛伏右手按住左手的脉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李金霜没有过去,她抬头朝上方暗门的方向看着,心里也在想南宫岁去哪了。 张相云守着洛伏冷静下来,等兰毒药效过去,洛伏浑身是汗虚弱无比,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洛伏靠着深坑墙壁瘫坐,张相云给他吃了两颗回元丹稳定气息,站位有意地遮挡了李金霜的视线。 张相云压低声音对洛伏说:“剂量多少?” 问话颇有点咬牙切齿,他认为洛伏此举有些冲动了。 如果胡桂没有逃走,反而继续打下去,那对洛伏十分不利,要是让司徒瑾知道兰毒的事,那就难办了。 司徒瑾是司徒家的少爷,想让他闭嘴可不容易。 “一口。”洛伏虚弱回道。 张相云听后,脸色才缓和几分,伸手拍了拍洛伏的背说:“先休息。” 说完自己也皱了下眉,余光才染血的肩膀看去,伤口撕裂,疼得他满头是汗。张相云重新打开机关盒拿药,给自己和洛伏处理伤势。 李金霜一直沉默没说话。 张相云处理伤口时,给自己转移注意力,便问她:“你真不知道南宫岁在哪?” 李金霜说:“不知道。” “你们是怎么下来的?”张相云又问了一遍。 李金霜道:“我已经说过了。” 张相云抬头,朝站在不远处的李金霜看了眼:“你只说南宫岁要去找梅良玉,她怎么确定梅良玉在海下机关城?” 李金霜仍旧在看上边的机关暗门,答非所问:“偷溜上船。” 张相云打量了李金霜身上的机关服,暂时被说服了,给自己重新缠着绷带,问:“那你怎么和南宫岁分开了?” “船上人多,刚才的男人绑架了司徒瑾,打起来时场面过于混乱,这才分开。”李金霜说。 张相云心想,李金霜暂且还有些自保的实力,刚才它的剑灵可是硬抗天罡地煞雷也没有消失,换做别人的剑灵,早在被紫雷打到的第一下就灰飞烟灭了。 至于南宫岁……她就自求多福吧。 过了一会张相云又想,南宫岁要是真出事了也不行,她怎么说也是青阳的南宫郡主,身份地位摆在那,跟着自己出事了也挺麻烦。 “既然南宫岁要找梅良玉,那她是有什么消息?”张相云问。 李金霜答:“我不知道。” 张相云在心里嘶了声,和李金霜对话,他总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 他想方设法跟李金霜搭话,把自己想要知道的都问完后才安静下来。 张相云和李金霜都不觉得司徒瑾能追到人,果然司徒瑾回来时只有他一人,脸色也不太好。 “如何?”张相云率先开口问道。 “跑了。”司徒瑾答,朝张相云抬头看去,“我要出去先联系灵鸟号的人,你们是进来干什么的?” “秘密。”张相云拒绝回答,“我能光明正大进来,可不像那人得偷偷摸摸的。” 司徒瑾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会张相云,也懒得管他,着急出去找司徒灵傀等人。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李金霜,问她:“李金霜,你是跟着他们,还是跟着我走?” 张相云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微微眯起眼。 李金霜似乎在思考,没有立马回答。 司徒瑾余光扫了眼张相云,这会已经恢复他贵公子的气势,慢悠悠道:“你不是要找南宫岁吗?” 李金霜便迈步跟上去。 张相云也没有阻止,目送这两人离开。 司徒瑾带着李金霜走进龙梯,等龙梯门关上后就道:“你和张相云很熟?” 李金霜说:“不熟。” 司徒瑾点点头,心说我就知道。他思考片刻后,语气带了几分安抚的意思说:“你来北鲲城的原因我不会问,但是你最好换司徒家的衣服,这样我更好解释。” 站在他后边的李金霜闻言抬头,眸光清明。 盘龙石窟。 刑春踩在暗河冰上,跟围在前方的海火斗智斗勇,最后碰一鼻子灰,悻悻然地回到石窟过道前,盯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好兄弟,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吼道:“给我醒!” 昏迷的两人毫无反应。 刑春抬手摸摸鼻子,靠着石头栅栏面对他俩坐下,唉声叹气道:“那到底是什么倒霉玩意,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该不会是异火吧,是异火那我们就真的完蛋了,你俩懂不懂什么叫异火?” 他低着头抬手擦脸,没擦两下,就听有些沙哑的男声响起:“不太懂。” 另一个低哑的男声缓慢问道:“什么火?” 醒来的梅良玉皱着眉头,神色冷倦,因为许久没说话,再开口时声音听着无比冷沉:“他说是异火。” 钟离山睁开眼朝刑春看去:“那还能活?” 刑春望着他俩喜极而泣:“你们可算是醒了!” 梅良玉没什么表情地说:“你刚喊那一嗓子,死人都得活过来问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刑春抓着钟离山的手晃了晃:“你感觉怎么样?五行之气恢复了吗?在海眼里你的手折了,剑也丢了,骨头应该没断,你活动活动。” 说完又伸手捏了捏梅良玉的脸,在他眼前比了个“八”的手势,问他:“你中毒了你知道吗?但我不确定到底是六玄木的毒还是银河水的毒,梅梅,这是几?” 梅良玉掀了下眼皮,冷声道:“一。” 刑春听后倒吸一口凉气,手掌狠拍他的大腿:“完,毒傻了!” 钟离山盘腿坐起身活动肩膀,朝旁边的梅良玉扫了眼,此时的梅良玉气势冷淡中夹杂点凶意,这种状态通常出现在梅良玉睡醒以后,他跟刑春早已习惯,也没在意。 “没被毒哑真是万幸。”钟离山说完,伸展手臂,听到咔嚓一声响,引来梅良玉和刑春两人转头注视。 钟离山保持姿势,面不改色道:“好像断了。” 梅良玉神色漠然道:“你刚才不动它就不会断。” 刑春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是不是傻!” 钟离山背靠着墙壁,额上已有细密汗珠,刑春一边骂他一边帮他接回去,骂完钟离山又骂困住他们的海火。 梅良玉和钟离山听着刑春骂完这个骂那个,都怀疑他是不是被庞戎给带坏了。 “咱们都能从海眼里活着出来,这必须出去让苍殊他们知道。我今年还得回家一趟,回去让管家给我把这事写进族谱里,我爹可以给我记一笔‘刑家不孝子孙’,但那上边必须有我活着从海眼里出去的光辉事迹!” 刑春越说越气:“但是这玩意挡了我回家的路,它不让我回去,我把我会的九流术都试过了,不仅灭不了它,距离太近了也会被吞噬五行之气。” “——你们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吗?!” 刑春愤愤地说完,手下用力,钟离山疼得猛吸一口气。 “几天了?”梅良玉仍旧靠着墙壁,只曲起一条腿,单手搭在膝盖上,抬眼朝远处明明灭灭的火焰看去。 “大概有三天了吧?在这地方没法准确预估时间。”刑春给钟离山接好胳膊,瞬间泄了气,变得焉巴巴,“这下该我睡了,换你俩动脑子想办法。” 他说睡就睡,双眼一闭头一歪就睡着了。 梅良玉和钟离山也没阻止,两人安安静静地打量四周,一个在看后方的石窟,一个在看前方的海火。 “释家藏品。”钟离山吊着右手,视线缓慢地扫过石窟墙上的数百小佛龛,盯着里面的东西说,“经文卷轴、降魔杵、玉佛、黑木鱼、红袈裟,都是已经不多见的与释家相关的藏品。” “人们只记得海眼破坏力之强,容易忽略海眼也具有传送的力量,只是不受掌控,又没有活物能离开海眼。”梅良玉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海火说,“海里不可能会有暗河佛窟,没猜错的话,这里是海下机关城的内部。” 钟离山又看向那三尊佛像,目光落在中间那尊坐佛,打量许久后沉吟道:“不动明王,三法相之一,善目,另外两尊像是怒目施术的法相,不太确定。” “你还懂这个?”梅良玉扭过头来。 钟离山低头看他,挑眉道:“略懂一点。” 梅良玉微眯着眼,眼里就俩字:再装? “我娘是孤女,自小在乡野的释家庙长大,小时候听她提起过。”钟离山面不改色地转开视线,看回佛像,“不过我娘是平术之人,她只是比较熟悉一些经文和法名。” 释家已经在玄古大陆沉寂几百年了,释家庙也越来越少,哪怕还存在世上某个角落,也是老旧破烂的模样。 梅良玉听到这话,脑子里浮现紫衣女牵着他的手走在石阶上的画面: 青色的烟雨笼罩四周,雾气氤氲,远处山色叠翠,近看古松挂露,脚下石阶生了苔藓,到处都湿漉漉的。 入山门,见金钟,殿内木鱼声声,五行之气撞钟,声响弥漫整座青山。 殿门敞开,模糊的人影晃动,殿内悬挂的幔帐随晨风轻晃,香案上的火烛光芒似被烟雾笼罩,本是近在咫尺,却又远如天际。 这座释家庙色彩鲜红,有镀金门柱,彩绘梁廊,鲜活又古老。 燕国长公主牵着他的手停在院中,他一抬头,便看见后方高耸的黑色佛塔。 它隐在云雾中,静默地俯瞰天地。 梅良玉垂眸,沉寂在复苏的部分记忆中,短暂地失神。 他没能想起全部,可已经想起来的这部分,也足以让他重新审视自己现在的人生。 钟离山说:“看起来像是释家的藏室,用来供奉或者收藏的,如果这里是海下机关城,机关家或许是在做一种十分创新的、和释家九流术有关的东西。” 他说得一本正经,梅良玉却听得出话里的意思,钟离山是想破头也想不出海下机关城和释家藏室这俩能有什么关系。 “释家藏室有什么用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些烧得到处都是的海火。”梅良玉站起身,抬头朝上方看去,在石窟上方的墙壁上也有一圈圈还在燃烧的海火,把他们的出路堵住。 钟离山被他说得皱起眉头:“海眼怎么会突然出现?它不应该是固定的么?” 梅良玉淡声道:“只要活着,什么奇事都能见到。” 钟离山安静片刻,扭头看梅良玉,问他:“你在气什么?” 梅良玉眼都没眨一下:“不用问,我经常生气。” 钟离山点头:“也是。” 他接着又问:“毒是六玄木还是银河水?” 梅良玉说:“可能两者都有。” 钟离山问:“能不能活?” 梅良玉盯着佛像道:“暂时死不了。” 钟离山挑眉:“这都不死?” 梅良玉缓缓转头看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你猜我在气什么?” 钟离山直接越过他,朝结冰的暗河走去:“走,去看看海火。” 第161章 第 161 章 大部分海火都在靠上的位置,只有围绕在结冰暗河边缘的海火离他们最近。 梅良玉跟在钟离山身后走着,脚下冰面踩着十分结实,还未走到海火近处,梅良玉就停住,低头看去:“下边是什么?” 钟离山随着他一起朝冰面看去:“水?” “敲碎看看。”梅良玉说。 钟离山下意识要拔剑,抬手一摸腰侧,才想起佩剑丢失在海眼中的事。他无奈地耸肩,看向梅良玉。 梅良玉示意他退开,蹲下身去,将手掌放到冰面,周身燃起金色的护体之气,蓄力击打冰面,地下发出沉闷声响,冰面却纹丝不动。 钟离山也跟着蹲下,伸手在冰面敲了敲,目测冰层并不是很厚,却很稳,坚固宛如玄石难以攻破。 “你中毒了,影响发挥,我来。”钟离山说。 钟离山的五行逆乱状态倒是撑了过去,这会醒来已经好不少,他把梅良玉挥开,自己蓄力五行之气击打冰面,仍旧没能撼动它分毫。 两人对着冰层敲敲打打,只震掉一点冰屑。 “气温不低,也没有感觉到下边有五行之气波动。”钟离山收回放在冰面的手,沉思道,“也可能是藏在下边更深的地方,没法感应。” “走上边看样子是出不去,目前能想到的办法,要么灭火,要么走下边看看。”梅良玉说着,往海火的方向走去。 他使用虚宿星阵,召出冰霜白蟒冲向奄奄一息的海火,却见连火苗都淡薄的海火忽地升起冲天火墙,将气势汹汹攻来的冰霜白蟒吞噬。 钟离山之前只是听刑春说这火焰邪门,如今亲眼一看,确实有些渗人。 梅良玉倒是断断续续听到过刑春的碎碎念,知道的比钟离山多一些,他没有停下,继续使用不同的九流术试图灭火,或者绕过海火离开,无一例外都被火焰吞噬。 没有五行之气能够越过它。 梅良玉又拿出几个机关兔子朝海火里扔去,眨眼间就被烧成灰烬。 钟离山站在旁边沉思道:“确实有点像异火。” 梅良玉听见这话,便想起虞岁,不知为何有些想笑,他问钟离山:“你见过异火?” “能力差不多,吞噬五行之气的火少见,像这样的完全不给机会,见者即焚,和异火不像吗?”钟离山问。 “见者即焚和吞噬五行之气倒是和异火没差,只是我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梅良玉沉思道。 钟离山问:“你见过异火?” 他望着梅良玉的目光带点惊讶,刚才的话确实有点这个意思。 “学院里阴阳家的五行水场就是被异火烧毁的,当时有个灭世者死在那,我正巧看见了。”梅良玉随口答道。 钟离山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你小子还真见过。 梅良玉思考中无意扭头,发现钟离山还盯着自己瞧,抬手曲肘撞他:“在我脸上看花呢?” “这些事学院没有透露半点风声。”钟离山说。 梅良玉说:“没必要公开,会引起的猜测太多,如果灭世者能来太乙,还放出了异火,你还会觉得这里安全吗?” 这些年已经很少有灭世者和异火有关的消息出现,如今看来,他们一直都在,只是相关消息被许多人隐瞒了而已。 “五行水场到现在仍旧没有修复好,异火破坏力之强,跟眼前一对比,这火焰又确实还差点。”钟离山也没多问以前的事,专心解决眼前的麻烦。 梅良玉安静片刻,忽然开口道:“非要说的话……我倒是觉得它像死去的异火。” 由灭世者释放出的异火,无法停留,蔓延速度之快让人无法抵挡,且带来的破坏力很强, 还有明显的烧毁痕迹。 在梅良玉看来,异火爆发四散时,像是有生命、有自我意识地朝着这个世界前进。 这些停留在原地,不会到处搞破坏的,就像是失去生命力的异火,虽然瞧着奄奄一息,但力量仍在。 听完梅良玉的解释,钟离山有些无奈:“如果是异火,那我们可真的出不去了,而且——” 他抬头看上边,眼中倒映着石窟与黑玄石相接的天穹,混乱相叠,遮住了往上的去路,却又仁慈地给他们透露出几道天光:“若是海眼把我们传到这里来,那海眼带来的破坏似乎也不能小觑,海下机关城肯定有所察觉,会有所行动,你不是可以召唤常艮圣者?” 梅良玉也跟着他抬头看去,眸光沉冷:“召唤师尊……会有些麻烦,他也不一定能来。” 钟离山对他的回答也不奇怪,梅良玉确实不爱召唤常艮圣者,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让常艮圣者出面。 大多时候,梅良玉只听常艮圣者的话,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而有时候,他会自己做选择。 “以海面为准,海眼洞穿海面和海底,却到这里就停了。”钟离山转而低头,看下方冰层,“是只能到这,还是有什么东西拦住了?” “跟这火斗没戏,”梅良玉也低头看去,“还是得想办法破冰看看下边有什么。” 两人简单商量一番便开始行动,好在他俩都会许多攻击性较强的九流术,选定一个点对着冰层猛攻。 刑春听见动静被吓醒,噌地一下爬起身戒备,转头一看钟离山卷着衣袖,双手握拳对着冰层快速出拳。 “干啥啊?”刑春抹了把脸。 梅良玉摆摆手,示意你别管,继续睡。 刑春倒回去没一会,又爬起来,过去来到两人身边问:“想到什么办法了?” “走下边试试。”梅良玉说。 刑春说:“砸不开啊,我也砸过。” 梅良玉:“这种活让兵家练体力的来。” 刑春被梅良玉说服了,在旁边打哈欠看着,“他手没事吗?” “给他治过了,”梅良玉说,“断不了第二次。” “你怎么不砸?”刑春纳闷看他。 梅良玉在盯冰层下边,头也没抬道:“我中毒了。” “到底是六玄木还是银河水?”刑春又开始紧张起来,“要是银河水你可就——” “死不了。”梅良玉说,“是六玄木还是银河水,得出去查一查才知道,我暂时把毒素压制了,只要不五行逆乱就没有大问题。” 刑春这才松口气,他蹲下身去,屈指敲了敲冰面,叹道:“咱们这趟来的有点亏。” 梅良玉没接话,因为这次深渊之海的行动,对他来说可算不上亏。 “之前我一个人的时候就在想,能不能把火引过来,把这些冰层给烧掉。”刑春目光幽幽地盯着前方火焰,“一物降一物。” 吭哧吭哧打冰层的钟离山听后,抬头看他,缓缓收拳。 梅良玉伸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也不是不行。” 钟离山觉得这个想法不太行:“能引过来烧掉冰层,也可能把我们也烧了。” 梅良玉道:“问题是怎么引过来。” 钟离山:“重点是这个?” 刑春太想离开这个阴森黑暗的鬼地方了,他积极想办法道:“我之前想扒你们衣服做成绳结引过来,但又怕你们醒了扒我衣服,也怕你们来不及跑被烧死了,所以就没敢,现在你们清醒的,自己动手脱吧!” 梅良玉和钟离山听得沉默。 钟离山发现刑春满眼都写着“老子不择手段也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如果他拒绝,那刑春就会直接扑上来,于是 他说:“一人一件。” 不能再多了。 三人各自脱了一件外衣连接起来扭成长绳状,脱之前把外衣上的佩饰全都收起来,将一端固定在冰层上,梅良玉拿着另一端朝海火靠近。 钟离山和刑春被梅良玉赶得远远的,刑春朝梅良玉喊:“到时候你跑快点啊,别被烧到了!” “能行吗?”钟离山还处于怀疑状态。 梅良玉在前边说:“我扔了啊。” 钟离山也来不及阻止了,眼睁睁看着梅良玉将衣服绳结往火里扔去,攀在暗河与石壁交接处的火焰忽地猛涨,梅良玉刚松手的瞬间,长绳就已被烧毁。 这速度太快,连眨眼的工夫都没有,刚还躺在冰层上的衣服长绳,如今是连半点被烧毁的焦黑痕迹都没有,消失得干干净净。 三人望着空无一物的冰层顿住,说不出话来。 “你有看见它烧过来吗?”刑春神色郁郁地问道。 钟离山摇摇头,“太快了。” 梅良玉蹲下身,伸手在冰层上按了按,片刻后道:“再试一次。” “有什么发现?”刑春问。 “得有东西让它停留的久一点。”梅良玉手指点了点冰面说,“将五行之气附在衣服上,往冰层下引。” 他们敲不碎冰面,却能想办法让五行之气往里面钻。 这看似奄奄一息的火焰,却会铆足了劲烧毁一切五行之气,到时就一定会往冰层里钻。 梅良玉也不能直接用五行之气引导它烧过来,那会烧到自己身上。 刑春见他还有办法,十分配合:“那脱吧脱吧。” 钟离山脱衣服的时候问:“你怎么把五行之气往冰层下方引?” 他之前砸冰层的时候就发现,冰层可以拦截他们的九流术,把五行之气往下边引,根本做不到。 梅良玉说:“可以,你们躲远点。” 用他的神机术就可以。 钟离山和刑春脱完衣服就躲得远远的,梅良玉让他们退到石窟过道墙下,已经是最远的距离,刑春双手撑着栅栏,往外探头。 梅良玉给衣服打着结,余光注意着虚弱的火焰,回想方才松手的瞬间就被烧毁的绳子,忍不住想,师妹要是可以自由使用异火,那她不得杀疯了。 她要是来这里就好了。 灭世者本人说不定还能多知道点跟异火有关的消息。 不过这玩意到底是不是异火也不好说。 这么危险,她还是别来了。 梅良玉脑子转得快,一念百转,将五行之气包裹衣服绳结,看了眼尾端的那一头,正贴着冰层,他敛目沉眉,手上动作很稳地将另一端朝着海火抛出去。 钟离山和刑春不知梅良玉要以何种手段,将五行之气往下放冰层引,他们只见到梅良玉松手抛绳的一幕,随即耳旁便是冰层炸裂的声响: 不知下方冰封多远,似万里冰层遭受重击四分五裂,碎冰相撞的脆响也在撞击石壁,通过连接整座北鲲城的黑玄石,将冰层碎裂的声响传递出去。 在地下寻路和找人的机关术士、终于汇合的林承海与胡桂、还在灵傀深坑休息的张相云和洛伏、带着李金霜来到地面的司徒瑾、仍旧守着司徒灵傀的虞岁,都听见了那清脆的碎冰声,由地下深处传来,带着碾碎一切的震慑之意。 第162章 第 162 章 虞岁一晚上都在警惕是否会有人来,她也不敢将司徒灵傀搬动去别的地方,期间观察着司徒灵傀体内的五行之气,十分专注,连异火灼烧都忽略了。 这会外边应该已经天亮,异火灼烧退去,虞岁掩手打了个哈欠,刚一抬头,就听到从地下深处传出的碎冰声响。 她观察各处的人们,反应最快的是机关家的术士。 慕容烈还在看地图寻路,突然传出的异样让他猛地抬起头来,北鲲城的大城主和二城主都在,高声呼喊询问怎么回事。 拿着五行之气探测仪的机关术士,在一片碎裂声中,也高声回应:“从地下传来的!在盘龙石窟那边!” 冰层碎裂撞击的声响中,免不了会有碰撞的水声,这水声让慕容烈等人十分敏感,害怕是海眼的突袭。 “金海螺是什么反应?” “以防万一,先启动应急机关,全方位监控海眼的动静!” “路找到了没有?赶紧下去看看!” “城主!找到了,如果把冰室和下一层打通,就可以看到最下边的盘龙石窟!” 下边的机关术士太多,场面混乱嘈杂,虞岁静心凝神,选择听对自己有用的消息。 北鲲城的人排查过后,确定不是海眼引起的动静,慕容烈看着地图沉思道:“那就是最下边的盘龙石窟出了问题。” 百里墨站在灼烧边缘,和出了地下的司徒瑾几人一同往下边看着,沉思道:“海眼是否留了别的东西在下边。” “这个我可不清楚,我家二祖母呢?”司徒瑾问他。 “二祖母去找你了,应该在地下,你没看见她吗?”百里墨奇怪道。 司徒瑾皱眉:“可能是错开了,我等会再下去看看。” 百里墨安慰道:“信号已经发出去,二祖母肯定会先来找你的。” “对了,学院和水舟的人已经来了。”百里墨侧身,目光朝后方灵鸟号的方向看去,那边停着第二艘巨船。 “水舟?”司徒瑾愣住。 虞岁也愣了下。 百里墨点点头,缓声道:“这海眼留下的火焰诡异,需要他们来亲自查看,才能得出结论,想到办法根除。” “来的都是谁?”司徒瑾压低声音问。 “还没出来,我也不知道。”百里墨道。 司徒瑾神色若有所思,下边盘龙石窟传来这样大的动静,船上的人肯定很快就会过来。 来的人里肯定也有学院的圣者。 司徒瑾扭过头去,跟身旁的李金霜说:“等会估计有学院的圣者过来,若是认出你来,你就说你是跟着我来的。” 李金霜看他一眼,没答话。 司徒瑾则朝她眨了眨眼,耐心道:“记住了吗?” 李金霜应了声。 她察觉出司徒瑾没有恶意,相处起来也比张相云好对付的多。 地下城内。 胡桂带着他偷来的司徒家灵傀,在暗道里东躲西藏,花了不少时间,总算在靠近中枢点与林承海会合。 北鲲城的机关中枢点,到处都是转动的大大小小的齿轮,它们纵横交错,在巨大的空间内叠出长长短短的机关道来。 胡桂在机关齿轮海中漫步穿梭,身形一闪就去了老远,踩在一轮巨大的机关齿上,原本飞速转动的齿轮因他的存在而顿住。 他将背上的灵傀取下,放在机关齿上的凹处。 灵傀一动不动。 胡桂退到地面,抬头看眼前的大齿轮,以青铜锻冶,两面皆有或深或浅的凹痕,除了这些凹痕外,其他地方都刻满了黑色的咒文。 待看清齿轮上的咒文 分布后,胡桂御风术起身,来到齿轮上空,伸出盈满五行之气的双手,更改咒文。 林承海突然闪身来到齿轮下方,气喘吁吁道:“怎么没什么人追你,是不是全都来追我了?” “我躲得好。”胡桂头也没回道。 林承海擦着汗,仰起头看他:“司徒家那小子呢?” 胡桂说:“放了。” 抓司徒瑾,主要是为了打开司徒家的禁地大门。灵傀深坑的禁制,需得司徒家的至亲血脉才能打开。 “怎么就拿一个灵傀,不多拿一个?”林承海瞬影来到最上方,挨着灵傀站着,上下打量着它,啧啧道,“你别说,这玩意也就司徒家做的像样些。” “来不及。”胡桂面目沉静道,“这次偷来北鲲城的人不少,太乙学院的弟子不知为何也跟着来了,似乎和少主有关。” 林承海听得挑眉,想起被自己丢在外边的小姑娘,问道:“你也遇见少主的师妹了?” 胡桂听他这么说,倒是记起来了。 当时在过道打斗被欧如双的毒物追击时,不仅是李金霜被打出来了,还有另一个人,这第二个人怕是跟着林承海走了。 胡桂直接问:“她跟着你来了北鲲城?” 林承海点点头:“这小姑娘不错,支走了欧如双,让我有时间调息,又是少主的师妹,说了不少和少主有关的事,还说她和少主两情相悦。” “不可能。”胡桂冷淡道。 “嘿,怎么就不可能了?”林承海挑眉,“咱少主怎么说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她是南宫岁,”胡桂说,“南宫明的女儿。” 林承海呆住:“谁?” 胡桂说:“少主的师妹,是南宫明的女儿,南宫岁。她和李家的小姑娘一起来找少主的。” 林承海的脑子转了几个弯,才反应过来胡桂说的是什么意思,表情也随之变得古怪起来。 胡桂将自己在灵傀深坑的遭遇告诉林承海,彼此交换情报后,确定那个口口声声说“前辈你叫我小鱼就好”的姑娘,就是南宫岁。 林承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蹲下身,单手扶着自己的额头,近乎咬牙切齿道:“简直岂有此理,我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给耍了!” “虽然她实力不怎么强,但有点小聪明,瞧着不坏,我还认为她天真可爱,留了她一条命,没想到,没想到她竟然是……慢着,南宫明的女儿不是平术之人吗?” 胡桂说:“常艮既然收她为徒,想必是有些过人之处。南宫明向来喜欢对外传虚实难辨的消息,他的女儿也许一开始就不是平术之人,只是以这种方式吸引那些想要夺取息壤的人去大意送死。” 林承海瞪着眼,低头看下方的胡桂:“你们鬼道家还有可以让平术之人修炼的办法啊?” 胡桂:“据我所知没有,但常艮活了不知多少年,他会不会有办法,没人知道。” “那老妖怪。”林承海气得双手握拳,想揍点什么,最后一拳揍上齿轮,让整个机关齿轮发出震荡。 正在更改咒文的胡桂眼皮一跳,抬头朝林承海看去:“南宫明的女儿哪怕天真可爱,也不能小瞧。” 说这话单纯是因为她爹南宫明的缘故。 林承海冷笑声:“我要早知道她是南宫明的女儿,就直接杀了,再把她体内的息壤带回去给燕满风下酒喝。” 刚才多好的机会啊,杀那个不到三境的小废物,他两成的功力都用不到。 林承海越想越气,骂道:“多可爱一丫头啊!怎么就是南宫明的女儿,这一对比,老子都能接受她是老妖怪的徒弟,你现在跟我说她是南宫明的女儿,南宫明哪生得出这么干净的孩子?” 他活了那么 多年,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只怪南宫明的威名在外,让他不敢轻易相信。 胡桂淡声说:“孩子确实不是南宫明生的,是素星生的。” 林承海骂道:“那素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坏种生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虞岁听到这,不由眨了下眼,盯着司徒灵傀的脸无声片刻,最后忍不住笑了下。 林承海还在骂骂咧咧,胡桂阻止道:“先做正事,刚才下边传出动静,恐怕是少主他们在想办法出来,等这边的咒文更改完,我们也得走盘龙石窟出去。” 虞岁本想多看会他们更改的咒文,却察觉到有人来找司徒灵傀,她不得不移动换地方。 司徒灵傀体内的五行之气也被虞岁抽走,没了它的纠缠,灵傀体内的玉珠力量又逐渐恢复。 等虞岁离开老远后,司徒灵傀眼中才恢复清明,收剑环视四周,她没有停顿时的记忆,记忆还停留在交战的瞬间。 走在暗道中的虞岁低头看掌心中的五行光核,神色若有所思,准备去灵傀深坑,却发现张相云跟洛伏还在里面没走。 这两人倒不是不想走,而是出不去。 司徒瑾一走,深坑的禁制再起,外边的人进不去,里边的人出不来。张相云差点气得吐血,本来时间就急,这下不仅没找到梅良玉,还被关了起来。 虞岁也就没理这俩倒霉蛋,转而先去找师兄。 虞岁来地下,是根据张相云手里的地图走的,没有走被海眼破坏的半塔那边,也就没有见到那些火焰。 关于海火,她都是从五行光核里的监控看到的。 师兄大概率是在最底下的盘龙石窟,最快下去的办法就是穿过海火。虞岁来到被海眼破坏的通道口,看见那些奄奄一息的火焰。 即使凑近也感觉不到火焰的温度,它们懒洋洋地霸占着石壁边缘,拦住前进的路,瞧着不足为惧,却又在他人靠近时忽然增强火势,将其瞬间吞噬。 虞岁停下脚步,低头看去。 因为异火,使得虞岁不怕烫、也不怕别的火,就算是九流术具象化的火,也没法伤到她。 虞岁以前就认为,在火元素这一领域内,异火就是最极端的。 同理,眼前的火焰只要不是异火,就没法伤到她。 可虞岁也和梅良玉有同样的想法,眼前摇曳的橘红色火舌,像是死去的异火,从灭世者体内剥离出来的异火。 如果真的是异火呢? 虞岁伸手时有瞬间的犹豫。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 异火最大的威胁,就是会无差别吞噬世上的一切,而且无法停下。 眼前的火焰明显不是。 虞岁朝前伸出手,手指穿过微弱的火焰,没有引起任何反应,也没有受到任何灼伤。她掌心朝下盖去,按在地上,片刻后收回手,原本停留在此,使机关家无比头疼的火焰,被虞岁轻而易举地按灭了。 她站起身,探头朝下方黑暗看去,断了一半的横梁,碎了半边的石顶,这些东西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海火存在,这才拦住了机关家下去的路。 虞岁确认这火焰对自己没有威胁后,便直接从被海眼破坏的中心御风术赶路。 盘龙石窟。 冰层碎裂,地面震荡,一切不过眨眼间的事,就算躲在石窟过道墙下的钟离山和刑春也没能幸免,被卷入下方。 冰层下方的海水动荡,翻滚反打出浪潮,卷着碎冰发出哗啦声响,朝着佛像和石壁打去。 水下冰冷、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刑春和钟离山被卷下去后,也听不见冰层碎裂的噼啪声响,一切都静悄悄的,两人各自燃起护体之气,抵挡凶猛的水流,一 瞬间仿佛回到了在海眼中心。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海浪打得很高,一次又一次,又快又急地拍打向石窟墙面,几乎漫过了佛像顶。 冰水浸湿了墙面,让佛像显得湿漉漉的同时,也加深了几分石色。 梅良玉第一个掉进冰层深处,碎冰贴脸,冻得他发抖,下方也不知多深,又通往何处,此时此刻,水流急转、翻滚,拍打,像极了被卷入海眼时的经历。 他也是离混乱最近的人,厚重的冰层在梅良玉耳边接连炸开,在水下通过五行之气扩散的声响,震得他双耳嗡鸣,大脑停顿,锋利的冰棱因着水流压迫划过他的肌肤,唇边都能尝到些许血腥。 梅良玉也因此失去片刻意识,任由自己朝黑暗深处坠落,耳中只剩下血液流动的声响,宛如洪流奔腾。 他在心中数着数,当数到三时,意识回归,重新睁开眼,欲要往上浮,却被人抓住了手。 梅良玉刚要动手,漆黑的水下亮起一簇簇火焰,似有万千流火飞坠入海,将黑暗与阴寒一同驱散。 抓住他手腕的人正盯着他眨了下眼,梅良玉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可在虞岁眼中看见明亮的火光时,他手上第一时间卸力,任由虞岁抓着自己往上浮去。 流火照明开路,让少女在水下散开缠在他指尖的发丝也变得清晰。 虞岁一出水,就听见水声哗啦,海浪仍旧在拍打石面,她没管,抓着自己刚带出来的人躲开掀起的巨浪,往岸边靠去。 梅良玉双耳仍旧处于嗡鸣状态,虞岁喊他:“师兄。” 他也只是眨眨眼。 虞岁不知道他听不见,往岸边游去时说了许多,没能得到回应,又疑惑地转过头去看梅良玉,“师兄?” 梅良玉瞥了眼前方,碎冰下沉,使得水位上涨,淹没了之前的过道,没有可以上岸的地方,连佛像和佛龛墙都淹没大半。 他揽过虞岁的腰,将她抱起坐在佛像曲起的腕上。 虞岁低头看他,“师兄,你怎么不理我?” “师兄耳朵受伤,还听不见。”梅良玉还没收回手,双手仍旧卡在她腰上,要她坐好。 虞岁盯着他瞧:“那你怎么知道我说了什么?” 梅良玉伸出来的。” 他来不及多问虞岁为何在这,又道:“你先别下去,在岸上待着,我去把春儿和大山找回来。” 虞岁拉住他的手,示意他往后看,梅良玉转头看去,发现钟离山和刑春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两人泡在水里没过来,却将他刚才的动作尽收眼底,这会正目光诡异地盯着梅良玉,像是无声在问: 我俩在水里找你呢,你在干什么? 你在水上干什么呢?! 第163章 第 163 章 梅良玉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挺好,不用救了。 “愣着干什么,上去啊。”梅良玉朝泡在水里的两人说。 刑春语气幽幽地问他:“咱俩上去的时机对吗?” 梅良玉说:“那在水里等死。” 刑春和钟离山这才往岸边靠,朝佛像身上爬,期间问虞岁:“你怎么来了?来得可太好了!你师兄中毒了,咱们正缺人手照顾他。” “师兄许久没回来,我就来找他,中途遇见海眼异变,惊动了机关岛和学院圣者,我又偷偷跟着机关家的船来了这。”虞岁伸手指了指上边,“听到碎冰的动静,我就往这边赶来,发现这附近的火都熄灭了,我才能顺利进来。” “熄灭了?”刑春听得一个激灵,来到佛像上后抬头左右查看。 之前还附在石壁上的一圈圈海火确实消失不见了。 钟离山奇怪道:“这暗河水能浇灭那些海火?” 海火是虞岁掐灭的,但说是被冰水浇灭的更能令人信服和理解,也免得被人怀疑。 梅良玉最后上去,虞岁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眼珠子随着他而转动,等梅良玉走到自己身旁,她才问:“师兄,你们的衣服呢?” 这一句话把三个人都问住了。 虞岁仰着头看了看裸着上身的梅良玉,刚转头要去看后边的两人,就被梅良玉伸手勾着脖子转了回来:“知道没穿衣服还往后看,多不礼貌。” 被说不礼貌的虞岁睁大了眼。 梅良玉盯着她道:“你是跟着机关家的船下来的?” 虞岁点点头,将这一路的经历简单说了遍,隐瞒了和张相云等人的关系,也没说年秋雁也在,只说自己是和李金霜一起来的。 梅良玉虽然觉得她撒谎了,但有刑春和钟离山在,也没有拆穿追问,低声和虞岁解释了衣服为什么不见的原因。 “上边竟然这么热闹?”刑春和钟离山决定先上去看看,顺便再带点衣服,走前叮嘱梅良玉,“你就在这等着啊,南宫师妹你看着他点,别让他再动五行之气,要是毒发入侵五脏六腑就完了。” 虞岁神色认真道:“嗯!我会看好师兄的。” 刑春和钟离山御风术往上,离开盘龙石窟,来到被海眼破坏的石道口前,刑春扭头往下看看,黑乎乎的一片。 钟离山说:“你吓南宫岁做什么?” 哪有什么毒发入侵五脏六腑。 刑春说:“你看梅梅多配合,半句解释都没有,而且我老觉得他对南宫岁管得太严了点。” 钟离山想了想,点头道:“确实。” 刑春斩铁截钉道:“他准是对南宫岁有意思!” 钟离山继续点头道:“确实。” 刑春往洞口里走去,又道:“让他光着身子在南宫岁面前多丢会脸。” 钟离山心想,梅良玉那脾气,怕不觉得那是丢脸。 石窟中水浪晃荡,不断有碎冰从深水下方卷出来发出脆响。 虞岁抓着梅良玉的手瞧了瞧,问他:“师兄,你是中什么毒了?” 梅良玉说:“春儿骗你的,没那么严重。” 虞岁皱眉问:“那是什么毒?” 梅良玉道:“六玄木或者银河水。” “你拿到银河水了吗?”虞岁惊讶道。 梅良玉轻挑下眉:“本来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被我找到。” “它长什么样?”虞岁满眼好奇,想要看看。 梅良玉便从机关盒里拿出包裹着银河水的六玄木递给她看。虞岁没有伸手,只凑过头去打量着,冰凉的墨发落在梅良玉的腕上,头挨着他肩膀,引得梅良玉垂眸 朝她看去。 “好神奇呀。”虞岁盯着六玄木枝上的小绒毛瞧,“师兄,你找到了银河水,打算怎么处理它?” 梅良玉问她:“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理?” “不是交给学院吗?”虞岁侧头看他,望进梅良玉眼里,“银河水是制造兰毒用的,我们拿来也没用。” 梅良玉说:“那就用来制兰毒,怎么算没用?” 虞岁被这话给震住了,一时间猜不透梅良玉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望着梅良玉还残留着水痕的脸,也看不出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师兄。”虞岁轻轻叫了声。 梅良玉在看手里的六玄木,没听见。 虞岁抓着梅良玉的另一只手晃了晃,梅良玉便转头看她,又将六玄木收起来,说:“水下边还有些令我在意的东西,我再下去一趟。” “是什么?”虞岁问。 梅良玉暂时也不好说,只道:“我先看看再回来。” 虞岁眼见梅良玉重新入水,不由双手托腮,在万千流火衬托下,眸如点漆,若有所思地望着水中。 师兄的状态像是还没睡醒时满身戾气的模样,虽然早知师兄并非良善,行事作风也善恶难辨,但关于银河水的话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他是想拿银河水去帮年秋雁吗? 银河水和年秋雁,师兄肯定是选年秋雁吧。 虞岁眨巴着眼思考着,一手操控着水里的流火变换方向,往气流危险的地方聚拢,给水里的梅良玉照明。 她坐在佛像上思考着水舟来了什么人,又会如何解释海眼与海火,正专注时,异火忽地飘摇,告诉她有人靠近。 这人如鬼魅显影无声靠近,自虞岁身后落定,冻结她四周的五行之气,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虞岁刚一抬头,就见那黑金长棍横在她脖颈,抵着她的咽喉,尖端有锋利地刀刃贴着肌肤,稍一动弹就会割破皮肉血溅三尺。 林承海顶着文阳轴的脸,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虞岁,略略咬牙切齿道:“小丫头,你来得倒是挺快啊。” “前辈?”虞岁假装惊讶和惊喜,缓缓举起手道,“我刚还和师兄提起你呢,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你师兄?”林承海余光往后一撇,“你师兄人呢?” “他去水里了,说是发现了什么有些在意。”虞岁一手指了指抵在喉间的长棍,“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承海心里气得牙痒痒,瞪眼盯着虞岁问:“南宫明是你什么人?” 虞岁微微睁大眼,在林承海怒气冲冲的瞪视下,气势一点点弱下去,无辜道:“他是我爹。” 林承海又问:“你的名字叫做南宫岁?” 虞岁举着手,动作极轻地点了下头。 她倒要看看,这人敢不敢真的杀他家少主的师妹。 “老子何德何能,竟然能在这遇见南宫郡主。”林承海阴阳怪气,棍尖往下一点,将虞岁击退,“我今儿倒要看看,传闻中平术之人的南宫郡主,在太乙都学到了些什么好功夫。” 虞岁刚稳住身形,林承海就已渡步瞬影而来,他手中的齐眉棍招式灵活多变,点阵密集,一击敲打在佛像,出现短暂的反弹时,让整个佛像都是一震,引得水面浪花阵阵。 “你爹不教你名家九流术,你师尊难道也不教你鬼道家的九流术?”林承海单手持棍横扫,将想要退走的虞岁后路封掉,“遇事若只会跑,你还坐得稳南宫家继承者的位置吗?” 虞岁从佛像腕上退至肩膀,站稳后说:“前辈,你十三境,我才三境不到,跟你打若是不跑,那就叫不自量力。” “少废话,拿出点真本事来!”林承海双手持棍,神色冷淡,“你若是再这么跑,可 就要死在我手里了。” 常艮圣者总不会什么都没教过她吧! 虞岁一脸伤心地望着他:“难道前辈你也和那些人一样,知道我是南宫明的女儿后,就想杀我拿息壤吗?” 林承海瞧她难过的模样,动了恻隐之心,很快又想起她是南宫明的女儿,重新坚定想法,没有回答,直接出招。 释家渡步虽为不战之术,但林承海此刻以它为进攻,配合手中棍法,让虞岁躲得很狼狈。 虞岁知道还有一个人在暗处观战,胡桂性子沉稳,可比林承海难对付。 胡桂是鬼道家术士,就算她用摄灵,也会被拦下来。 林承海追上虞岁近身一棍劈来,水下同时掀起巨浪,掩盖了响起的铃音,但林承海仍旧捕捉到那似有若无的声响,心中惊讶虞岁不到三境就会天机术,又反应快速地自封七识,避其控制。 虞岁在林承海短暂的停顿中一手抓住齐眉棍,欲要夺其兵器。林承海抬高松手抛棍一抖,棍身颤抖发出嗡鸣声,力道之大竟将虞岁的手甩开。 “鬼道天机,摄灵,小丫头,你确实有点东西。”林承海嘿了声,和虞岁比单手夺棍,后在她腰侧一击。 虞岁被打下去,单手吊住佛像手指,足尖差一点就踩进水里,她仰头看去,“前辈,你真要杀我拿息壤?” 林承海拿着齐眉棍点了点她吊住佛像的手,冷哼道:“我真要杀你拿息壤又怎么样?” 虞岁半是气恼道:“那我真是看错前辈你了。” “你爹娘算计燕满风,从他那拿走息壤,害得燕满风重伤,让燕国沦为其它几国的俎上鱼肉,我要重新拿回息壤,你这小丫头还挺不服气。”林承海蹲下身,一双眼漆黑如墨,内含阴霾与杀机,盯着虞岁说,“要真不服气,让你爹娘再抢回去。” “哎!”虞岁见他要动手,开口阻止,“我师兄还在这,你若是杀了我,我师兄立马就会为我报仇。” 林承海看她气恼又可怜的样子,倒是更加存了心思要吓虞岁,嘴上冷笑道:“你放心,这事我会跟你师兄好好解释的,你师兄肯定能理解我这一番——” “师兄!”虞岁没等他说完,就开口喊道,“有人要杀我夺息壤!我打不过他!” 林承海戒备一瞬,左右看看,不见异样,转而瞪着虞岁说:“你这丫头——” “闪开!”暗处的胡桂在异样出现时开口提醒,却还是晚了一步。 紫雷顺着水下流火连接成线飞闪而来,寻着虞岁的五行之气聚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虞岁身前,林承海在急促之中只来得及持棍在身前划出半屏,便与道家天罡地煞雷对上,两相一撞,紫雷压弯齐眉棍,将林承海整个抽飞出去。 一出手就是杀招,倒是心急! 林承海反手握棍往地上插去,齐眉棍在佛像身上划拉出长长的一条刮痕,紫雷如蛟龙飞跃翻天倒海,林承海手下再次用力,佛身再次受击震动,将单手挂在佛像上的虞岁给震击落进水里。 水下冰冷,猝不及防一掉,冷得虞岁打颤。 水中流火静立不动,驱散黑暗,虞岁睁眼,可见水波晃荡,她刚想动身,却觉耳边有细微的水声。 似游鱼摆动一瞬间的惊响,又似天雨入坠那一刹的鸣叫。 虞岁沉浸在这声音中,目光怔怔地望着泛光的水幕,眼中水波晃动,黑白流转,鱼尾相交,最终化为一道巨大的黑影。 望着那道黑影,虞岁感到难以言喻的熟悉自心底蔓延,似乎在曾经无数个被异火焚烧的日夜中,她的意识不断往更深处的黑暗逃避,想要寻找到可以安然栖息的地方,那水声就是这些年一直诱惑她的指引。 这一道巨大的黑色剑影遮掩了水幕上方所有光影,虞岁的余光 瞥见,黑色的枯骨手从她身后伸出,握住了黑色的剑影。 第164章 第 164 章 虞岁眼睁睁见那焦黑的枯骨,自身后伸出手,握住了水中黑色的剑影,又见它腕上生出几簇小小的赤焰晶花,在水中发出滚烫沸腾的白烟,赤焰晶花掉落后,又重新长出。 黑骷髅张口,在水中发出尖锐怒吼,水幕也遮挡不住它的声响,黑骷髅一手拎着虞岁的后衣领,一手提剑朝水幕上方斩去。 虞岁被黑骷髅拎出水面,竟觉得之前刺骨寒冷的暗河水,都变得暖和起来。 白色的烟雾四起,除了黑骷髅不停地尖锐吼叫外,还有它身上的赤焰晶花遇水熄灭的刺啦声响。 虞岁甩了甩脸上水珠,睁大了眼望向前方:黑骷髅半身在水里,暴露在水面的上半身也显得无比高大,只是伛偻背躯,漆黑骷髅头左右转动,随后用力嘶吼,无形的音障散开,掀起大片五行之气震荡。 刚躲开天罡地煞雷的林承海,又转棍挡此音障,骂道:“这又是什么玩意?!” 虞岁挠挠头,心里也在想,这究竟是什么,是我的剑灵吗?但它好像也不听我的话啊。 水花声再起,虞岁刚要回头,就见梅良玉从水里出来,神色阴沉,目光落在她喉间的划痕上,手掌按住虞岁的头,将她挥到自己身后,便朝前方的林承海看去。 “师兄!”虞岁见梅良玉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忙拉住他。 梅良玉都懒得管旁边那团黑乎乎又吵又闹的玩意,虞岁之前那一声喊用了八卦生术,知道他耳朵还没好,以五行之气做提示,才让天罡地煞雷顺着五行之气找到她。 他才离开一会,若是真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虞岁杀了抢走息壤,梅良玉怕是真的会疯。 紫雷迅猛,梅良玉闪身顺着紫雷行动,虞岁没能抓住他,地下本就阴森昏暗,光线难明,哪怕有虞岁的流火照明,也只是在水中。 此刻紫雷闪烁,时明时暗中,梅良玉也没看清文阳轴的脸,直到一掌劈在齐眉棍上,两人近身五行之气对冲时,雷光大闪。 胡桂出声提醒:“住手!” 他生怕林承海没收住力,把少主给伤了。 蓄力的林承海在看清来人后,硬是收住了力道,接了这一掌,梅良玉则看清文阳轴的模样,眉头微皱退开。 胡桂本想闪身去虞岁那,挟持她让梅良玉停下,刚闪身至水面,就被那一团黑的鬼影挥剑斩退。 黑骷髅嘶声怒吼,声如虎啸龙吟,让虞岁也忍不住捂耳朵,梅良玉和林承海皆受影响,同时侧目朝水里那团黑看去。 梅良玉就算耳朵聋了,也因为这怒吼声中的五行之气震荡而觉得耳朵疼。 “师兄!”虞岁捂着耳朵朝梅良玉打信号,“他是释家的前辈,用天机术附身在文阳轴体内,还中了农家圣者的碧血金蝶毒!你小心把文阳轴也打死了!” “小丫头,要你多嘴?!”林承海深吸一口气,双目金光流转,将飞闪而来的一道紫雷踩在脚下,“叫你师兄来给你报仇是吧?我就看看你师兄又有什么能耐!” 梅良玉五指抓住齐眉棍中段,淡声道:“释家偷魂换魄,确实好手段。” 林承海听到这话心头一震,他知道? 虞岁还在下边喊:“我师兄不仅中毒还耳朵受伤听不见,你若是这个时候跟他打,那就是胜之不武,欺负弱小,算什么十三境大师之风?” 林承海收招退后拉开距离,神色严肃道:“你中了什么毒?” 梅良玉目光冷沉,看不出喜怒,猜不透想法,只盯着林承海道:“能请动释家十三境大师来太乙走一遭,就为了那没用的半块息壤?” “半块?”林承海神色怪异,“那小丫头体内只有半块息壤?” 胡桂御风术停在水上,闻言朝水中的虞岁 看去,表情也有一丝诧异,袖中手掌翻转,掌心一道黑咒朝虞岁飞去。 黑咒化作两只墨色鹰影,叼着虞岁手腕,无形之力将她往胡桂身边拉扯,胡桂在梅良玉动手之前解释道:“鬼道家飞墨咒,以八卦生术就可解。” “只不过……得是坤艮二卦。” 胡桂盯着虞岁,见她皱起眉头,似乎很为难,梅良玉两指一并朝下方虚点,以艮卦生术破了飞墨咒。没了飞墨咒压力的虞岁往水里沉去,躲远了些再出来。 “我体内确实只有半块,若是有完整的息壤,练习农家九流术可以顺畅无阻,百毒不侵、百病不害,就算再邪门的毒术蛊术都不怕副作用或者反噬,我早就成农家十三境大师了,还用得着来太乙求学吗?” 虞岁重新出水,离胡桂远远的,半是气恼半是伤心地说了这段话。 她可不能跟胡桂和林承海说什么我爹不疼娘不爱,这些话很可能传到南宫明那去,南宫明要是知道她在外边这么说,回头可有她好受的。 “只有半块息壤,会争夺你体内五行之气,以鬼道天机封印,确实可以令你有余力修炼九流术。”胡桂淡声道,“不过……你若本就是平术之人,半块息壤夺取的五行之力,无非就是让你比旁人更加体弱一些,就算将其封印,也不可能习得九流术。” 虞岁听得愣住,胡桂能知道这些,南宫明跟素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吧。 南宫明虽知道半块息壤对她的影响,但因为虞岁测不出任何一家的天赋,用尽各种方式测试,最后得出的结果都是平术之人,所以才没有去封印息壤,因为没用。 名家修罗眼,可以看尽他人一生境遇,是龙是凤,是平庸还是天才,南宫明如此自信的人,自然也会相信他的修罗眼所见。 无论用修罗眼看多少次,他的小女儿都是平庸之辈。 林承海怪笑声,也朝下边的虞岁看去:“半块息壤,弊大于利,南宫明可不会这么糊涂,除非这息壤是意外分离,他来不及阻止,而这另一半……怕是仍旧在你娘素星身上吧!” “息壤为农家圣物,千年万年天地遗留之物,就算只有半块,想要将其封印也非易事,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太乙圣者常艮一人能做到。” 胡桂打量着虞岁:“你父亲把你送来太乙,也许就是为了要借常艮的手封印息壤,看看他女儿究竟是平术之人,还是有别的原因。” 虞岁听得头皮发麻,她实在是想不到南宫明跟师尊常艮圣者之间到底是何关系。 如果师尊是青阳人,那会和南宫明是合作关系吗? 那她在南宫明的计划中又是怎样的存在? “南宫明数次说动太乙的老妖怪出手,也不知道给了那老妖怪什么好处,如今更是把自己女儿都送到老妖怪手里当徒弟,还真是物尽其用。”林承海不客气地嘲讽,棍指虞岁,“小丫头,你既然只有半块息壤,还被封印,杀你拿了也没用,我今日就大慈大悲放过你了。” 他说话时余光在瞄梅良玉,像是故意说给他听,老子不杀你师妹,能不能别打了? 虞岁深吸一口气,脑海中闪过幼时许多画面,心境震荡时,原本安静片刻的黑骷髅又是一声怒吼。 它扬首尖啸,连手中剑影都发出颤抖的嗡鸣,声音如恶鬼咆哮,充满戾气与杀戮之意,与黑玄石壁相撞,声传上空,掀起厉风阵阵,让梅良玉三人都抬手抵挡。 火红的赤焰晶花不断从黑骷髅身上坠落入水,白烟四起,冰水沸腾,地动山摇。 在上边几层,刚打劫了机关家术士,抢到衣服正要穿的刑春被这突然的一震,一头磕在石道上,撞得他眼冒金星,旁边的钟离山捞了他一手,就听下边传来恶鬼咆哮之音,神色一凛。 “啥啊这是?”刑春捂着 额头,扭身往下边看,“下边又怎么了?” 从黑骷髅身上爆发的杀戾之气直冲天上,将地下的机关术士们都吓了一跳,站在海火边缘的李金霜下意识按住了颤抖的剑柄,皱眉往下方看去。 是什么东西? 远处的欧如双刚下灵鸟号,就见几道熟悉的身影赶在他前边往海眼受击的中心御风术赶去。 乌怀薇赤脚离地,红绫飞舞,在海火边缘停下,神色若有所思。 冷柔茵紧随其后,一手也按在腰间佩剑上,冷淡的眉间似有几分戒备之意。 欧如双的目光落在另外两人身上,微微眯着眼,没想到会是名法两家的人来了。 名家圣者孙衡,法家圣者卫惜真,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分别御风术落在海火边缘停下,观察下方动静。 北鲲城的最下边,盘龙石窟内,冰水沸腾声被黑骷髅的怒吼声掩盖,音障攻击除了虞岁不分敌我。梅良玉单手捂耳,摸到一手血,本来听不见的,被这么一吼反倒是听得见了。 黑骷髅提剑毫无章法地乱砍一通,挥砍出的剑气却重如山倒,被刮到一角都犹如千斤之石猛击,而黑骷髅身法诡异,迅如雷霆,眨眼已至佛像高处,挥砍中剑气四散,砍得佛像铛铛作响,将林承海和梅良玉都给扫了下去。 “什么玩意?”林承海边躲边喊,“这什么玩意?!” “上边来人了。”胡桂抬头朝最上方看去,沉声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得先走。” 林承海朝梅良玉看去,发现他往虞岁那边赶,被黑骷髅几剑斩退,压着眉头不耐地轻啧声,这才转眼朝黑骷髅看去,像是第一次正眼打量那黑乎乎的玩意。 “小子。”林承海朝梅良玉喊了声,沉声道,“你可记住,对你来说,你师尊是敌非友。” 梅良玉定定地望着他,却没有追问,或是反驳,而是道:“把文阳轴留下。” “你真想救他?”林承海问,“那就留不得,偷魂换魄一收,他身中碧血金蝶之毒,必死无疑,你若想救你朋友,那就离开太乙来找我。” 林承海和胡桂脚下生出一股水流漩涡,两人都看着梅良玉,胡桂的声音似有一分叹息之意:“今日之后,你该明白,如何离开太乙。” 旋涡逐渐变大,笼罩二人,从暗河中升起一股滔天水龙卷,似海眼之姿,直冲天上。 北鲲城上的人们只见一股巨大的水流席卷而来,从盘龙石窟中冲天而起,又很快散去,像极了突然出现的海眼,又突然消失,只是这一次没有留下那怪异的海火。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携着杀意与戾气而来的黑影从幽深之处飞出,乌怀薇闪身退开,早有戒备的冷柔茵则瞬间拔剑,与从海眼口飞出的黑骷髅两剑相撞,剑风横扫,将四周奄奄一息的海火全数掐灭。 黑骷髅朝着冷柔茵张口嘶吼,声震如虎啸龙吟,它像极了愤怒的野兽,毫无章法技巧,全凭一身强横无比的五行之气。冷柔茵眉头一压,改为双手握剑,长剑下压三分,旁观的黑白两道身影同时出手。 法家断势。 名家点化。 卫惜真与孙衡单手掐诀,御风术近身,指诀点在黑骷髅头顶与后颈,黑骷髅怒吼着旋身一斩,手中黑色长剑虚实难辨,却将身上迎风坠落的赤焰晶花斩碎,碎晶迸发滔天火势炸开。 三位圣者却不见惊慌,冷静应付,各自燃起护体之气,冷柔茵不退反进,剑风挥斩烈火,将朝自己爆发崩开的火圈全数斩灭。 黑骷髅单手提剑立在原地,赤焰晶花爆发的烈火将它围绕,让它在烈火中焚烧散去。 第165章 第 165 章 乌怀薇观战,在两道剑气对冲掀起滔天火势与气浪时,才出手护住了身边的司徒瑾的李金霜。 机关术士扯红条标记的海火地点,都被刚才的剑气对冲给整个掀翻,原本收拾干净的地面又变得一片狼藉。 “刚才那是什么东西?”乌怀薇朝冷柔茵看去,“阴阳调和对冲,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冷柔茵垂眸看握剑的虎口,陷入沉思。 李金霜抬眼时,正巧看见身着黑袍的卫惜真双手拢于袖中盘于胸前,她还在心中算了下,确认这位圣者的双手竟都是六指。 法家圣者卫惜真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面相比真实年纪还要年轻不少,两鬓发丝微卷,衬着他过分白皙的肌肤,显得本人透着一股恬静之意。 “聚气凝形之物。”卫惜真一双眸色偏淡的眼瞳朝冷柔茵手中长剑扫去,声冷如玉相击,“又自带杀伐之意。” 名家孙衡着白袍,满头银发,留着长胡须,就连眉梢都已生白,脸生慈祥之意,与医家蒋书兰并称“慈和二老”。 孙衡轻捋白胡,也朝冷柔茵看去,低沉的嗓音道:“应当是兵家剑灵。” “也不知是谁的剑灵,一身蛮横的五行之气,倒是比你的剑灵还要张狂。”乌怀薇似笑非笑地盯着冷柔茵,“你刚与它过了一招,感觉如何?是什么人才有这样的剑灵,能把你的麟煞剑意都给挡了去。” 冷柔茵收剑,抬头看乌怀薇:“你觉得这里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那剑灵明显是失控状态,不受主人控制。” 话说完,两人都朝旁侧站着的李金霜看去,现场最明显的兵家弟子就是她了。 司徒瑾觉得这不对劲,下意识拦在李金霜身前说:“诸位圣者,要不还是先下去看看,刚才的剑灵也是从下边跳出来的。” 乌怀薇伸手掩嘴,朝司徒瑾笑道:“你急着护什么,她的剑灵特殊又不是什么秘密,若是她的剑灵,人就站旁边还发现不了,咱们柔茵妹妹哪还有脸被称作兵家圣者是不是?” 冷柔茵瞥眼朝李金霜看去:“学院弟子为何在这?” 司徒瑾面不改色道:“海眼事发突然,我就带她一起来了。” 他顿了顿,又道:“也多亏她才把我从挟持者手里救出来,那人会鬼道家的天机术,又对北鲲城了如指掌,还偷走了我的家机关灵傀,此刻藏身于地下,还请几位圣者出手将其捉拿。” “确实该抓。”乌怀薇眼波一转,朝海眼口边缘扫去,“倒是那些会吞噬五行之气的海火,竟然熄灭了。” 她瞬影闪身来到卫惜真身旁,轻抬下巴道:“你们水舟那边如何说?” 卫惜真看她一眼,片刻后又看回海眼口:“事关水舟机密,只能说机关岛频繁生长的海眼确是人为,破坏了北鲲城的海眼也是。” 乌怀薇探头凑近他耳边,做亲昵状,低声柔语:“什么机密,你竟连我也不说?” 卫惜真只觉得耳旁发痒,眼睫轻颤,没答话。 “你们称它为海火,倒也没错,水舟这些年在研究异火一事上,也算有不少收获。”孙衡走到海眼口前,低头朝下方幽深看去,话里略带几分感叹道,“海眼吞万物,也曾吞过异火,只是数百口海眼,唯有一口没有被异火吞噬,而是与异火一起消失了。” “那一口,应是海眼的最终形态,名归墟之眼,方可与异火一敌。” “但谁也不知它何时出现,又在何处,该如何寻找,水舟在研究海眼时,也在海眼中复刻出异火。” 孙衡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谁都没开口打扰。 “再给水舟一些时间,我们就能找到彻底摧毁异火的办法。”孙衡这话一出,引得其他人满眼惊诧,而孙衡双手盘 于海眼洞口上空,左手搭右手腕,右手并出两指,在虚空点化一字。 名家天机术,点化。 五行之气从孙衡指尖飞出,虚化为一个“火”字,悬浮于空,字体周边萦绕金色的五行之气,孙衡沉声道:“收。” 一股庞大的五行之气自他周身散开,往海眼洞口下方钻去,如烈风席卷,卷过石壁的每一处角落,将还残留的海火刮走。 虚弱的海火迎风而起,化作丝丝缕缕的火线朝着上方飞去,投入“火”字中。 见识过海火厉害的机关家等人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明明会吞噬五行之气的怪异之火,怎么此时却听话地顺着圣者的五行之气而来? 名家点化,可号令此字延伸之物。 那并非真正的异火,而是由水舟复刻的赝品,能被点化收服,乌怀薇倒是不觉奇怪。 让她有些在意的,是孙衡说的可以摧毁异火的办法。 难道水舟的人找到归墟之眼了? 在盘龙石窟下方的虞岁和梅良玉都感觉有无形的五行之气在四周扫荡巡视,虞岁的离卦流火,被对方一扫全数熄灭,这股蛮横强势,散发着不可抵挡的力量,让虞岁心头一跳,而意识深处的异火则无动于衷。 “名家天机,点化,针对的是火术。”梅良玉来到虞岁身旁,将她从水里捞出来,“上边应是有圣者出手了,那黑乎乎的玩意是你弄出来的?” 流火被灭,四周又变得黑漆漆的,虞岁双手环着梅良玉的脖子,闻言点点头:“应该是,师兄,你觉得它像什么?” 梅良玉被她说得笑了,贴着他胸膛的虞岁能感觉他的胸腔轻颤,又听他问:“什么叫做应该是?” “它不听我的话。”虞岁苦恼道,“自己就飞出去了,也不知道这会去哪了,有没有被人看见。” 梅良玉摸黑抱着她重新回到佛像上,说:“你凝神感应看看。” 虞岁闭目,按照他说的做,随后睁开眼:“没反应。” “那就是消失了。”梅良玉说,“聚气凝形之物,阴阳对冲,不是道家紫符,释家心相所化,也不是阴阳家星宿,那就是兵家剑灵最符合。” 他转过脸来,与怀里的人是额头相贴的距离,一簇明火在二人身旁点亮,驱散黑暗,梅良玉盯着虞岁说:“那是与你五行之力相生的剑灵?” 这目光中含有探究和意外,虞岁迎着他的目光眨了眨眼,轻声道:“是呀。” 虞岁目不转睛地盯着梅良玉,观察他的反应。 梅良玉沉思道:“这不是兵家弟子才有的?” “我不知道呀!”虞岁埋首在他肩颈中,避开对视,“稀里糊涂地就有了,我这段时间都有跟李金霜对剑练习剑术。” “若是单纯地练剑术就能生出剑灵,那你就是天赋异禀,别家弟子都要羡慕死你了。”梅良玉轻耸肩膀,让她抬起头来,别躲。 “师兄。”虞岁被迫抬起头来看他,话里拉长尾调,目光注意到梅良玉耳边的血迹,伸手摸了摸他耳朵,问,“你耳朵又受伤了吗?” 梅良玉眼神示意她别想转移话题,开口道:“我就算会别家九流术,也练不出阴阳家的星海,兵家的剑灵,这是他们独有的象征,需要足够契合的天赋,那团黑若真的是你的剑灵,你得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虞岁迎着他的目光说:“说明我兵家天赋很高!” 梅良玉想起当初给她测的天赋契合度,似笑非笑道:“你最好是。” 虞岁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师兄,为什么你会兵家的九流术,却没有兵家的剑灵?” “还能是为什么,天赋不够。”梅良玉放开她,让她自己站好,虞岁抓着他的手问,“师兄,你不看我啦?” “能听见了。”梅良玉顺口答完,就听虞岁哦了声,松开手,他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也品不出来,注意力都在剑灵的事上,“你这剑灵看起来也是个不受管教的,在你没能完全掌控它前,还是藏着别让人发现了。” 虞岁点着头道:“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她还得好好研究一下。如果让人知道她有剑灵,保不准就会让张相云把水下受袭的事怀疑到她头上来。 “刚才那两人说的话……”虞岁问到一半就被梅良玉打断,“别让师尊知道。” 虞岁抬手做发誓状:“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梅良玉见她一脸严肃,反倒是被逗乐了,垂眸敛了眼底深意,虽想伸手揉揉小师妹的头,却又顿住,而是说:“等会若是来的圣者问起那黑东西,就说不知道,或者推给从海眼中离开的两人。” 虞岁应了声,表示知道了。 梅良玉上下打量她,狐疑道:“你真没背着我偷偷修炼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虞岁满眼茫然:“师兄,什么才算是乱七八糟的东西?” 梅良玉被她问得顿住,心想她身怀异火本来就与众不同,还有半块息壤坏事,也许就如虞岁说的,她兵家天赋高,只是种种原因叠加测不出来。 世上有几个人给身怀异火的灭世者测过天赋契合度的? 测不准也正常。 “师兄,我们要上去吗?”虞岁抬头看上边。 梅良玉问她:“年秋雁在不在上边?” 虞岁惊讶地看回他,梅良玉脸上看不出喜怒,问她:“你只说在不在就行。” “……在的。”虞岁还是告诉了他。 梅良玉刚想叫她走吧,就听上边传来动静,刑春的声音老远就传了下来:“梅梅!南宫师妹!你俩还活着就吱一声呐!” 钟离山掐诀点了火,照亮下方石窟,看见站在佛像手腕上的两人,把从机关家术士身上抢来的衣服朝梅良玉扔了过去。 梅良玉招手接过,也不急着穿,随手搭肩上。 钟离山和刑春还未赶到佛像上,就感到有飓风穿过,夹杂几分警告之意的剑风,阴阳家的光明之球浮空而起,照亮石窟黑暗,也照亮立于佛像上空被红绫环绕的婀娜身影。 突如其来的刺目光亮,让梅良玉和虞岁都眯了下眼。 冷柔茵和欧如双分别立于另外两尊立佛之上,和乌怀薇一起朝最下方的梅良玉和虞岁看去。 第166章 第 166 章 海眼口上,孙衡召回了所有的海火,悬浮在空中的火字被火线围绕,片刻后化作黑烟散去。 海火一收,乌怀薇与冷柔茵同时行动,朝着海眼口下方飞去,欧如双虽慢一步,却也差不多同时间到达北鲲城的最底下,盘龙石窟。 孙衡有些意外这三人的行动怎么如此快速,得知有外来者闯入太乙,在北鲲城行凶抢劫后才了然,对司徒瑾点头道:“机关家这次的损失,水舟也会负责,我已将北鲲城内的海火全数回收,下边已经安全了。” “多谢孙老。”百里墨上前答谢,与其他机关术士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卫惜真站在洞口边缘凝视下方片刻,眨眼便已消失不见,唯有孙衡不慌不忙,跟着百里墨等人一起行动。 最先行动的乌怀薇三人一路来到盘龙石窟底,遇水停住,立于佛像上方,一眼就注意到同样站在佛像上的鬼道家师兄妹二人。 乌怀薇伸手掩嘴,眼珠子在虞岁和梅良玉两人之间来回转,做惊讶状道:“你们两个孤男寡女,在这又黑又冷的地方还不穿衣服,是在做什么呢?” 梅良玉本来不急着穿衣服的,这会见来了这么多人,倒是规规矩矩地把衣服穿好了。 刑春见到乌怀薇,神色一顿,立马变得正经起来,拱手鞠躬道:“院长。” 钟离山也朝另一边的冷柔茵垂首致意,乖乖站好,没再往下。 冷柔茵见到钟离山竟然也在,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你也在这?”乌怀薇朝刑春瞥眼瞧去,“还穿着机关家的衣服,你何时转修机关术了?” 刑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有点尴尬地轻扯嘴角:“院长,这事说来话长。” “我这会对你不感兴趣。”乌怀薇转眼看回下边两人,似笑非笑道,“倒是下边两人,咱们常老的得意弟子,脱了衣服偷偷摸摸在这下边做什么?” “三位圣者来得正好,我刚与两位十三境大师交手,忽然间他们就被海眼卷走。”梅良玉抬头朝乌怀薇三人看去,面不改色。 欧如双问道:“你与这二人交手了?其中一人可是文阳轴?” “是,他被人附身,应该是释家手段。”梅良玉说。 欧如双沉声问道:“一位释家术士,另一位是鬼道家术士,这二人都并非兵家术士,那黑色的剑灵又是哪来的?” “黑色的剑灵?”梅良玉面露讶然之色,轻轻摇头表示不知,“这倒是未曾见过,不过刚才海眼突然降临,不知是否与海眼有关,我们就是被卷入海眼之中,又被海眼扔到了北鲲城内。” 说着剑灵,梅良玉的目光又往钟离山看去,乌怀薇三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钟离山,忽然被三位圣者以探究的目光盯着的钟离山虽面不改色,脑子里却已满是问号。 见梅良玉故意往钟离山看的那一眼,虞岁心中不免佩服,师兄估计没少干过这种缺德事。 “不是他。”冷柔茵淡声道,“他的剑灵我见过。” 钟离山朝梅良玉看去,无声询问怎么回事。 梅良玉朝他轻眨下左眼,示意他别慌。 “你说你们被卷入海眼之中,又被海眼送到这来的?”欧如双问道。 梅良玉说:“我也才醒没多久。” 他朝刑春看去,刑春才开口解释道:“我们在这待了快三天了吧,因为那些奇怪的火,一直没法离开,他俩受了伤昏迷,才醒没多久,便一起想办法借火炸了这下边的冰层。” 说完还补了句:“所以咱们才没了衣服。” 乌怀薇意味不明道:“倒是有点小聪明。” 欧如双盯着梅良玉继续问道:“你既也会兵家九流术,是否也修炼出兵 家剑灵?” 他会这么问也不奇怪,梅良玉会多家九流术的事也不是秘密,碍于常艮圣者的缘故,人们不敢明着对梅良玉动手试探,不少圣者也和常艮圣者打听过梅良玉修行的事,也没个答案。 梅良玉笑道:“我修兵家九流术不是秘密,也不是短时间,境界自认也不低,若是能修出剑灵,我早已昭告整个兵家了。” 他答话时,眉眼中不经意显露的张狂让冷柔茵皱起眉头。 欧如双和乌怀薇听后倒是信了的。 梅良玉那随心所欲又张扬不羁的行事风格,若是真的修炼出兵家的剑灵,还是能与三位圣者过招不显败势的剑灵,肯定第一时间带着自己的剑灵绕兵家学院转个三五圈,还逢人就打,绝不会藏着掖着。 钟离山跟刑春还在互相挤眼睛,心想什么剑灵,哪来的剑灵,这小子要是修炼出剑灵还得了! “没修炼出剑灵你倒是挺遗憾,今儿赶巧,不如你直接拜入柔茵妹妹门下,专修兵家,直到修出兵家剑灵为止。”乌怀薇看热闹不嫌事大,纤纤玉指一点冷柔茵,“以常老的肚量,想必也不会怪罪你和他老人家抢徒弟。” 不等梅良玉回答,冷柔茵已淡声道:“兵家剑灵为五行特殊之物,并非什么人都能修炼,以他的天赋,去修炼你们阴阳家的星海倒是不错,毕竟观星之术常见,无甚门槛,他定能熟练掌握。” 梅良玉听到这就知道后边没他的事了,这两位圣者不和,见面就吵他也是知道的,当冷柔茵被激得开始回应乌怀薇时,接下来两人必定会动手。 “称阴阳家星海为常见的观星之术,可见柔茵妹妹对阴阳家的认知有多么肤浅。”乌怀薇摇头叹息道,“也难怪你每次都输给我,无法伤我分毫。” 冷柔茵呼吸微沉,实在是受不了她了,长剑出鞘半指,其他人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什么都看不见,耳边能听见尖锐的剑鸣,还伴随着短促的某种猛兽的怒吼之声,充满威压。 卫惜真恰在此时到来,闪身落在坐佛身上,也在冷柔茵与乌怀薇之间,他刚来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迎面砍来的剑风中带着尖锐的杀意,卫惜真想也没想就出手拦下。 法家裁决术,断势。 卫惜真单手掐诀往身前一招,迅猛剑风被强制停下,在他三步之内,一切五行之气具象化的九流术都由他支配。 被强制停下的剑风吹得卫惜真衣发乱飘,他抬眼朝对面的冷柔茵看去,听到乌怀薇幸灾乐祸的笑声时,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乌怀薇话里的嘲弄之意更甚:“柔茵妹妹,你既连法家的小辈都打不过,就别想着跟我动手了。” 卫惜真在太乙法家圣者里属最年轻、辈分最小,因此也常被乌怀薇称其为法家的小辈。 他听了倒是不觉有什么,只是冷柔茵可受不了,剑风绕过卫惜真,朝乌怀薇杀去。 卫惜真却又给拦了。 冷柔茵冷眼看过去,卫惜真收手拢袖,神色淡然道:“我来查看海眼留下的痕迹,你们可以去上边打。” 乌怀薇笑道:“我可不去,我还是留下来看你研究海眼比较好。” 说完她又伸手一指梅良玉和刑春等人:“他们几个说自己被卷进海眼,又被海眼落在北鲲城,你不如先看看我的学生是否有被你们的人造海眼伤到了。” 说到最后她又单指了刑春一人。 刑春还有点受宠若惊,卫惜真倒也真的听话,瞬影来到刑春身前查看,确认他是否有事。 “海眼还能人造吗?”刑春倒是听傻了。 乌怀薇说:“不该知道的就别问。” 刑春又问:“可是院长,不是说海眼吞万物,被卷进去就必死吗?” 天知道他当时有多害怕! 乌怀薇看了眼卫惜真:“既然是人造海眼,威力当然比不上自然生长的海眼,你说是吧?” 卫惜真嗯了声,好似听不出乌怀薇话里的嘲讽。 他刚想帮梅良玉看看,梅良玉便摇头拒绝了,说他没事。卫惜真也没强求,目光落在梅良玉身后的虞岁身上,停顿片刻后说:“她不是被海眼送进来的。” 这话让虞岁顿住,也让其他人朝她看去,之前乌怀薇等人的注意力都在梅良玉身上,并不是很在意虞岁。 梅良玉之前的解释,让乌怀薇等人默认虞岁也是和他一样,是被海眼带进的北鲲城,如今卫惜真忽然说她不是,倒是让人疑惑。 虞岁躲在梅良玉身后,怯生生地望向卫惜真,露出对圣者的畏惧,还有几分没有隐藏的好奇:“您怎么知道?” 卫惜真没答。 乌怀薇问他:“是不是被海眼送进来的你怎么知道?我看他们也没有什么分别。” 卫惜真这才开口解释:“无论是自然生长的海眼,还是人造的海眼,中心都是混乱的五行之气,那些互相撕扯的无主之气难消,被海眼带到北鲲城的三人身上,多少都会沾染从海眼中带出来的混乱之气。” “她身上没有这些海眼中才有的混乱之气,”卫惜真那双平静的眼眸,在看着虞岁时多了一丝探究,“她的五行之气……太顺了。” 法家擅探寻天地规则,也最擅观五行之气的运行,由法家天赋最高的圣者说出此评价,其他几位圣者都难有怀疑。 虞岁不知卫惜真都看出了什么,此刻她更加直白地感受到圣者与十三境术士的不同。 好似这些人只要再深究几分,那她这些年来一直努力辛苦遮掩的秘密就会被全数翻出。 卫惜真又是参与水舟计划的圣者,也在研究异火。 虞岁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你是哪家弟子?”乌怀薇出声问道。 梅良玉不动声色地把人往身后藏了些,开口道:“她是我师妹。” “原来也是常老的徒弟。”乌怀薇言笑盈盈,“没点天赋能耐,哪能入他老人家的眼,被他收为徒弟。” 冷柔茵直接问道:“你既不是被海眼送来的,那又是如何来的北鲲城?” 两人似乎并没有在意卫惜真的话。 虞岁略带怯意道:“我是拜托司徒瑾带我来的,因为我得知师兄在机关岛失去踪影,又见深渊之海海眼异常,担心他安危,就让司徒瑾让我也上了灵鸟号,跟着来了北鲲城。” 司徒瑾刚还在上边说李金霜是他带来的,虞岁此时也说是司徒瑾带她来的,乌怀薇等人先入为主,倒也没有太怀疑。 何况她与梅良玉又是师兄妹关系,担心师兄安危的说辞也挑不出毛病。 乌怀薇兴致缺缺道:“这位司徒家的少爷来一趟北鲲城,倒是恨不得满船都载着他的红颜知己。” “没你们什么事就赶紧去上边待着。”乌怀薇开始赶人,涉及海眼和异火的谈话可不能让这帮学院学生听了去。 虞岁也想赶紧走,跟着师兄一起御风术离开,见乌怀薇等人并没有深究卫惜真的话,她才轻松口气。 把这帮学生赶走后,乌怀薇才看回卫惜真:“现在你可以安静搜查了。” 欧如双打量着盘龙石窟,片刻后低头看向仍旧沸腾的暗河水:“既然是水舟的人造海眼,那闯入北鲲城的那两名外来者,是被水舟带走的?” “不是。”卫惜真说,“水舟的人造海眼,是为了寻找归墟之眼和复刻异火,而非传送。” 欧如双扭头朝他看去,惊讶道:“你的意思是,海眼传送?” “可以做到。”卫惜真也在打量下方的暗河水,目不转睛道,“只 是目前没人能掌握海眼传送的能力。” 欧如双又问:“把人从深渊之海传送到太乙之外的海域也能做到?” 卫惜真说:“理论上可以。” 盘龙石窟内安静片刻,欧如双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那两人既然敢用海眼传送,想必是有自信能做到,如果可以借由海眼传送出入太乙,这可是大事,必须找到这两人,把海眼传送一事弄清楚。” 借由五行光核偷听的虞岁一眼就看穿欧如双的心思,他无非是想掌握海眼传送的能力,好更方便从太乙把兰毒运出去。 虞岁抬头,朝前边跟刑春与钟离山说话的梅良玉看去。 可以绕过师尊离开太乙的办法,师兄已经知道了。 冷柔茵说:“先查这两人是怎么来的太乙。” “既然人家会海眼传送,你要怎么查?”乌怀薇伸手抓住红绫的一头,让它化作倚状,懒洋洋地靠坐下。 冷柔茵看都没看她:“你既怕麻烦不愿查就闭嘴。” “柔茵妹妹,”乌怀薇单手支着下巴看过去,“你怎么还急了?” 冷柔茵出剑,剑气横扫向乌怀薇时,也将虞岁留下的五行光核给击碎了。 虞岁无奈,她又不敢把光核放圣者身上离他们太近,放远一些,遇上圣者打架,那只能是被无辜击碎的命了。 第167章 第 167 章 钟离山和刑春围着梅良玉,追问他剑灵的事,梅良玉答得漫不经心,说自己也不清楚哪来的剑灵,余光扫向走在过道后边的虞岁身上。 虞岁还在沉思卫惜真那句话的意思。 五行之气太顺。 他是看出了什么? 好在其他几人也没有深究,也许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信息。 她走着走着,撞到了特意等在前边的梅良玉身上,被梅良玉伸手扶住,问她:“吓傻了?” 虞岁迷茫地抬头。 刑春在旁说:“冷院长杀气腾腾,确实会吓倒她。” 钟离山皱眉:“我怎么感觉被吓到的人是你?” 刑春:“胡说!” 虞岁装作苦恼的样子说:“我第一次见这么多位圣者,也是第一次见冷院长出手,太吓人了。” 这副模样倒是骗过了钟离山跟刑春。 “咱们院长跟冷院长的关系确实不太好,两人见面不是吵闹就是打架,多看几次就不怕了。”刑春安慰道。 虞岁乖乖地点头,被梅良玉牵着手往前走,防止她又走神撞哪里去。 刑春跟钟离山两人落在了后边,都在看梅良玉牵着虞岁的手,神色各不相同。 海火熄灭后,机关术士们的行动也很快速,开始检查每一层的缺口处,估计损失。 司徒瑾了解了外边的情况后,重新带人回到地下去找司徒灵傀,最后在灵傀深坑大门前找到人。 司徒灵傀站在门前,回头朝赶来的司徒瑾看去。 “二祖母。”司徒瑾见到她后松了口气,“你怎么到这来了?” 司徒灵傀说:“追着你行动的痕迹来的。” “我确实是从这离开的,那人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咱们家的灵傀坑,所以才绑我来解除禁制。”司徒瑾跟二祖母解释完,发现大门是关上的,想起张相云和洛伏二人,眼角狠狠一抽,他俩不会没出来吧? 司徒瑾忙上前去解开禁制开门。 他花了点时间把禁制打开,石门一开,便看见门口不远处焦头烂额的张相云,和坐在地上调息的洛伏。 听见石门开启的声音,张相云额角一抽,回头看过来,见到司徒瑾时深吸一口气,忍住开口骂人的冲动,伸手拍了拍洛伏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你俩怎么没走?”司徒瑾颇为不解。 张相云忍不住冷笑声:“你说呢?” 话里咬牙切齿的味还是没忍住。 司徒瑾往里边走去,司徒灵傀没进去,停在门口听其他机关术士汇报情况。 洛伏从地上起身,活动了下肩膀,脸色比之前好看许多,也冷静下来。 “走吧,门都给你们打开了。”司徒瑾倒是没跟这两人客气。 张相云带着洛伏往外走,还没出门口,就撞见外边走来的梅良玉一行人。 虞岁心里还惦记着司徒家的灵傀,使了点小手段拉着梅良玉往机密库房这边走,刑春和钟离山对北鲲城也很好奇,一路走走看看。 梅良玉一行人刚绕过屏风,就看见从石门里出来的张相云和洛伏,两边同时停下脚步,神色各异。 “哟。”刑春感到十分意外,看看张相云和洛伏,又朝后边的司徒瑾看去,“你们也在啊?” 这真是巧了。 让张相云发愁该怎么找到的人,这会倒是自己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微眯着眼,目光在梅良玉和虞岁之间来回。他从年秋雁那得知梅良玉就在北鲲城地下,可南宫岁是哪来的? 南宫岁还比他先找到人。 不知不觉间,张相云的目光停在了虞岁身上。 虞岁迎着 他打量的目光不躲不避,秀眉微蹙。 司徒瑾木着脸站在原地,视线扫过刑春三人,一双狐狸眼微微瞪圆,好笑又无奈。 这北鲲城下到底还有几个学院弟子啊?! 梅良玉和南宫岁是意料之中,你俩又是怎么回事啊? 司徒瑾目光幽幽地盯着刑春和钟离山:“我倒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也在。” “说来话长。”刑春跟司徒瑾关系倒是不错,绕过张相云,眨巴着眼好奇地往里边走,“我们可是被海眼带到这来的,话说这地方是不是你家的机关重地,里边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他走到司徒瑾身前,还没来到平台边缘,也就没看见下边的诸多灵傀。 司徒瑾伸手抓过刑春的衣服看了眼,没好气道:“你被海眼带进来,还穿着百里家的衣服?” “这是百里家的吗?”刑春也跟着低头去看,“我也不知道啊,路过时随便抢的。” 司徒瑾深吸一口气:“抢的?” 刑春立马摇头:“借的,借的,有借有还,等出去了我就还给百里家。” 钟离山也没理张相云和洛伏,径直朝前走去,在司徒瑾阻止前看见了下方的机关灵傀,哦了一声。 “什么东西?”刑春上前几步探头看出去,随后瞳孔紧缩,吓得一把抓住钟离山的肩膀躲到他后边,惊声道,“什么玩意!” 面对刑春惊惧望过来的目光,司徒瑾挑眉道:“机关灵傀啊,你怎么会被灵傀吓倒?” 虞岁一副好奇的样子往前跟上去,梅良玉慢悠悠地跟在后边,在张相云身旁停住,两人同时侧目朝彼此看去。 石门口烛光微弱,两人侧脸都覆着阴影,原本冷淡的眼眸也变得幽深。 “被卷入海眼还能活着出来,”张相云的声音不轻不重,只在他与梅良玉两人之间,“你倒是命大。” 梅良玉回以同样嘲讽的语气:“我还活着,有的人却要死了。” “哦?”张相云目光微冷,心中绷着一根弦,看梅良玉这态度,想必是拿到银河水了。 他要如何做? 南宫岁既然先一步找到梅良玉,怎么没从他那把银河水拿走?这小郡主果然靠不住。 张相云因为梅良玉一句话,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想法,却没能等到梅良玉的后话,他已迈步往前边的虞岁走去。 洛伏皱起眉头,眼神示意张相云,是否要直接动手灭口。 张相云轻轻摇头。 梅良玉并非独自一人,杀他灭口也是下下策,何况他身边还跟着刑春与钟离山,这两人和梅良玉一起行动,多半也知道银河水的事。 都怪年秋雁弄出来的烂摊子! 张相云心里憋着股火,决定要年秋雁自己去解决。 他是不指望虞岁能做点什么了。 司徒瑾本来在嘲笑害怕灵傀的刑春,见梅良玉过来了,目光带着点打量,视线越过梅良玉扫了眼张相云两人,压低声音道:“你和张相云到底为什么来的北鲲城?” “我可不是自愿来的。”梅良玉也压低声音回他,“你没看见外边的海眼?” 司徒瑾听后更觉意外:“你真的是被海眼带进来的?” “法家圣者亲自验证的,还有假?”梅良玉说,“袭击北鲲城的是水舟的人造海眼你不知道?” 司徒瑾盯着他道:“人造海眼倒是听说了,没听说海眼还能把人卷进北鲲城。” 梅良玉:“你现在听说了。” 他和司徒瑾说着话,目光却在看前边安慰刑春的虞岁。 司徒瑾和梅良玉的关系说不上很好,也说不上坏。 小时候司徒瑾就不爱跟文阳家的孩子玩,也不喜欢自家骄纵跋 扈的堂兄表弟们,虽然知道他们背后骂梅良玉野孩子,还会动手打闹,但司徒瑾也没搭理这些事。 他忙着跟司徒祖母学机关术,梅良玉的机关术天赋出了名的高,但司徒瑾也没在意,因为他清楚自己和梅良玉主修的机关术方向不一样,两人的追求也不同。 根本没必要去嫉妒或是针对。 司徒瑾觉得,除非梅良玉十八岁就能修成机关家圣者,那他才会勉强嫉妒一下这小子的天赋。 梅良玉曾被司徒祖母接到司徒家来住过小半年,两人也是那段时间才变得熟悉的,随着梅良玉修为渐长,在机关岛打遍无敌手后,就常住太乙学院,需要补学院分时才会回来。 司徒瑾偶尔在学院遇见梅良玉也会打招呼,彼此也会闲聊两句。 所以比起张相云和洛伏,司徒瑾勉强能算是站在梅良玉这边的,他低声道:“我看他俩来者不善,你自己小心。” “师兄!”虞岁扭头朝梅良玉喊了声,眼神示意下方深坑。 梅良玉这才转眼朝身边的司徒瑾看去说:“他俩不足为惧,你忙吗?” “还行吧。”司徒瑾答。 梅良玉说:“那让我师妹下去玩会,近距离参观下司徒家的机关造诣。” 也不是不行。 司徒瑾同意了,转身叫人去通知回了灵鸟号上的李金霜,告诉她南宫岁在这边。 司徒灵傀没有理会这些事,她也没认出虞岁,更没有意识消失时的记忆。 梅良玉朝虞岁走去,顺手把刑春也拉住:“下去练胆。” “它们都没有脸啊!”被带下去近距离观看灵傀后,刑春转身连滚带爬往上跑,太渗人了,他受不了。 梅良玉抬头朝已经上岸的刑春看去,没好气道:“一堆傀儡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刑春嚎道:“傀儡也要脸啊!它们连眼睛鼻子都没有!” 虞岁弯腰摸了摸小灵傀的脸,触感和摸司徒灵傀的脸时差不多,抛开脸不提,只看背影,根本不觉得这是机关傀儡,而是活生生的人。 “师兄,这都是用什么做成的?”虞岁摸着小灵傀的手问梅良玉,“摸起来和人皮一样呀。” 梅良玉看回虞岁,说:“那就是用人皮做的。” 虞岁和钟离山同时扭头朝他看去,满眼写着你是不是开玩笑。 梅良玉面不改色道:“没开玩笑,就是人皮。司徒家的偃术灵傀做得十分讲究,活人刚咽气,余温散尽前,就得扒皮剥下来用药保存。” 刑春扭头朝司徒瑾看去,无声质问你家的机关术怎么这么丑陋? 司徒瑾开口解释道:“我们走的都是正规渠道,人们自愿与司徒家签订契约,全都是高价购买的。” 说完瞪了眼梅良玉,心想你跟外行解释这些干什么? 就因为司徒祖母修行偃术的行事风格饱受争议,太乙外边还有不少讨伐司徒家、将司徒家视作江湖败类的存在。 虞岁看了看自己的手,蹙眉纠结了一瞬,最后还是走到梅良玉身边,在梅良玉垂眸盯视下伸出手在他衣服上擦了擦。 梅良玉:“……” 刑春颤声问道:“那这些灵傀不会也有五脏六腑吧?五脏六腑也是从死人体内扒出来的?没有眼睛鼻子嘴巴是不是你们给的价钱不到位啊?” 司徒瑾听得额穴直抽,没好气道:“灵傀都是以气养身,可不像活人一样脏兮兮的什么都有。” 这话虞岁倒是信的。 因为她在司徒灵傀体内见过,外表看似血肉之躯,内里全是充盈的五行之气,她的肉身更像是五行之气具象化之物。支配灵傀行动的,除了机关家的手段外,就是供给灵傀的五行之气。 第168章 第 168 章 事关自家的机关名声,司徒瑾耐着性子跟刑春解释他们家的生意都是合规合法的,至于外边那些不好的风评,都是对家的竞争手段。 灵傀能做许多事情。 许多危险的锻造活都能让灵傀去做,更不用提九流术对练,就连水舟研究异火,都得从司徒家高价买灵傀。 刑春问:“那它们吃东西吗?” “本质还是傀儡,哪需要吃东西,”司徒瑾无语地望着他,“要吃也是吃五行之气。” 刑春说:“你们家的灵傀做的可真是活灵活现,哪看得出是傀儡?” 他扬首看从上边坠下来的透明丝线:“靠这些丝线来操纵它们吗?” 司徒瑾说:“提线傀儡是偃术里最低级的方式,既然是以气养身的灵傀,当然不需要靠丝线来操纵。” 刑春问:“那怎么做?” 司徒瑾伸手轻弹衣肩,斜眼望去:“你要是买了灵傀,自然会有人教你怎么做。” 刑春又问:“怎么卖?” 司徒瑾说:“价钱有点高。” 刑春:“你就说怎么卖。” 司徒瑾伸手比了个数,刑春扭头朝下方的梅良玉和钟离山喊:“梅梅,大山,你们借我点呗!” 梅良玉头也没抬就答:“没钱。” 钟离山倒是问了句:“你买来做什么?” 刑春直愣愣地答:“做饭啊。” 有个灵傀做饭,再陪他一起吃饭,那就算梅良玉他们全都有事忙,也不愁自己一个人吃饭了。 钟离山面色沉静道:“斋堂有饭。” 刑春:“还能陪我吃饭啊。” 钟离山又道:“我陪你吃。” 刑春想了想,跟活人一起吃饭,确实比跟傀儡一起吃比较好,于是不买了。 钟离山帮刑春省下一笔巨款,司徒瑾则痛失一笔生意。 虞岁仰着脑袋看灵傀,轻声道:“原来还可以花钱买啊。” 梅良玉看她一眼,说:“别浪费。” 虞岁也扭头看他,问道:“那师兄你会做吗?” 梅良玉反而盯着灵傀看了许久,淡声说:“材料和工序太复杂了,难做,除了司徒家,也没人能把灵傀做好。” 虞岁了然点头:“那我还是花钱买好了,师兄我要买这个。” 她刚伸出手就被梅良玉给抓住带走了。 梅良玉说:“司徒家的机关不卖太乙的学生。” 虞岁眼珠子转了转,没接话。 等李金霜来后,司徒瑾就把他们全都赶出去,再关上石门。 虞岁朝李金霜招招手,主动上前去,梅良玉则看向等在不远处的张相云和洛伏,这两人还没走? 李金霜见虞岁脖子上的划痕蹙眉,虞岁则拉着她走到角落去轻声说:“你还好么?有没有被蜘蛛还是蝴蝶咬到?” “我没事。”李金霜简单解释了自己的遭遇,抬头朝张相云那边看了眼,“倒是你……” 虞岁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不用担心。 司徒瑾要他们去上边待着,认为地下还有些危险,而且机关家重地,怕他们触发机关,或者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 欧如双从盘龙石窟上来,要学院弟子都回灵鸟号上去,不许在北鲲城乱跑。 学院圣者来北鲲城,主要是为了查探海火,孙衡将海火回收后,便陪机关家的人一起查验损失。 欧如双的目标可不是弄清楚海眼与海火的关系,也不关心机关家的死活,他只在乎银河水在哪。 梅良玉既然还活着,那银河水多半就在他身上。 他让梅良玉等人回 到灵鸟号上,也算是给张相云他们创造机会,要他们把银河水这事办好。 司徒瑾则忙着检查自家的损失,以及寻找被胡桂偷走的那只灵傀。 灵鸟号上,百里墨给这些学院弟子安排好了休息的房间,告知他们还有些时间才能启程返航回机关岛。 虞岁和李金霜同住一间房,进屋后虞岁就倒床上去,满脸困倦地说:“我想睡一会,有急事就叫我。” 李金霜点点头,守在门前,静心凝听四周动静。 虞岁看起来困极了,她闭目缩在床角,休息的同时,也在操控留在灵傀深坑里的五行光核们。 她这会可不管梅良玉和银河水的事。 师兄有他自己的想法,身边还跟着钟离山和刑春,除非张相云让欧如双亲自出手,否则是不可能杀的了师兄的。 至于年秋雁……他这人心思玲珑,又对师兄一行人颇为了解,怕是早有预料师兄等人的反应。 虞岁暂且专注在一件事上。 她操控五行光核进入灵傀体内,想看看到底是司徒灵傀才会如此特殊,还是司徒家的机关灵傀都是如此。 虞岁本想让五行光核进入灵傀体内后再捏碎光核,让无主之气出来再观其变化。 谁知深坑里的灵傀体内没有玉珠,五行光核进去后,便恢复了九流术士修行的光核大小,散发着莹白微光,像一颗正常的五行光核运作着。 正常九流术士体内的五行光核,是五行之气的存放与炼化之地,也是支配九流术强弱的存在。 光核的强弱,又与九流术士的境界息息相关。 此刻虞岁的意识仍旧与这颗五行光核相连,散发莹白光芒的五行光核,核内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五行之气在游动。 虞岁看了许久,发现这颗进入灵傀体内的五行光核,竟然在自己修炼。 她让剩下的七八颗五行光核也进入不同的灵傀体内,耐心观察着,发现它们全都一样,进入灵傀体内就恢复正常光核大小,开始吸取和供给五行之气。 天地间,无主之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五行光核自己吸取五行之气,像是顺从本能地在进化。 这一观察让虞岁眉间轻抽,心中震撼。 它在我体内的时候怎么不会自己修炼进化? 天下没有谁的光核是会自己修炼的,想要提升境界,全靠九流术士本身的努力与天赋。 虞岁看着在灵傀体内开始升级的五行光核,眉头皱起,她想起自己之前与师尊的对话。 从前她有半块息壤争夺五行之气,哪怕息壤被封印,她的五行光核也存不住五行之气,因此无法炼化光核,提升光核的境界。 就算虞岁已经学会鬼道家控魂三重,和诸多九流术,但她体内的五行光核却没有变化,才会被认为是一境,其他人也无法准确测出她的真实实力。 那颗光核本就是由数百颗光核凝聚而成,实在算不上正常,也就不能与寻常人相比。 如今单独分出去的五行光核,却在灵傀体内进行自我修炼,进化。 虞岁冷静分析,试图给自己找到答案。 首先,灵傀体内没有半块息壤捣乱。其次,灵傀体内只有一颗五行光核,没有两颗三颗几百颗,它们也不用互相争夺力量。 之前在司徒灵傀体内,虞岁放出去的五行光核,就和司徒灵傀体内的玉珠争抢五行之气。 虞岁思及此,不由怀疑自己的五行光核对比他人的,攻击性是不是太强了点。 仿佛天生好战似的。 它们若是从一开始就和平相处,每一颗都自己想办法获得五行之气修炼,不争不抢,那她早就无敌了。 旁人也没法给虞岁答案。 毕竟人家从生到死都只有一颗光核。 想明白后,虞岁开始期待,在灵傀体内修炼的五行光核能到什么境界,又是否还能取出来为她所用,会不会也和离体的五行光核一样,到时间就消失了。 想知道这些,还得花点时间继续观察。 梅良玉三人就住在虞岁隔壁屋里。 刑春带着钟离山出去找吃的了,梅良玉一个人站在窗边静思,理清自己的事情后,转身要去隔壁找虞岁。 之前在盘龙石窟下,卫惜真说的那句话确实吓倒她了,按照师妹谨小慎微的性格,被圣者盯着来了这么一句,心里怕是早就翻天倒海,考虑到最坏的结果。 梅良玉刚开门,就撞见要伸手敲门的年秋雁,两人目光皆是一顿。 年秋雁的反应很快,视线一扫梅良玉的衣裳,笑道:“你怎么还穿着机关家的衣服了?” 他说着,十分自然地往屋里走去,梅良玉也没有拦,目光扫了一圈外边,不见多余的人影,便反手关了门回屋。 “你怎么在这?”梅良玉故作不知,也很自然地同年秋雁搭话,“没看见春儿和大山?” 年秋雁进屋在桌边坐下,伸手去拿茶壶:“我跟你师妹一起来的,但中途她不见了,我还在灵鸟号上找她,刚才听人说有学院弟子被找回来了,听描述才知道是你们。” 梅良玉站在门边安静听着。 年秋雁见茶水凉了,又起身去到炉子前:“你不见后,南宫岁倒是很担心你,非要来机关岛找你。” 梅良玉目光盯着他说:“你怎么不拦着她?” “她太担心你了。”年秋雁答,“拦不住。” 梅良玉轻笑声:“你拦不住她,还拦不住张相云?” 那双漆黑冷淡的凤眸盯着年秋雁,眼瞳中倒映着男人不慌不忙,始终如一的温和神色。 年秋雁将茶壶放炉子上,弯腰点燃火,眸光中跳跃着橘红的火光,轻声叹息,抬头朝梅良玉看去:“这次我若是能拦住张相云,也就能拦住南宫岁了。” 他满眼无奈,和平日一样,看不出任何破绽,或是异常。 年秋雁是个对自我十分了解的人,也是个善于隐忍和藏心思的人。 这种人你与他绕弯子没用,得直接明了,才能让他也正面给予回应。 梅良玉打开机关盒前就问:“你猜我这次去深渊之海找到了什么?” “有趣吗?”年秋雁问。 梅良玉将沾有银河水的六玄木放在桌上,轻撩眼皮,示意他过来:“你看看,有趣吗?” 年秋雁走了过来,在桌边停下,垂眸朝六玄木看去:“确实挺有意思的。” 两人都在看桌上的六玄木,直到梅良玉余光扫见年秋雁衣袖微动,要往腰间佩戴的神木签伸出 第169章 第 169 章 当年秋雁的手握住神木签时,梅良玉也没有动作,他听见年秋雁说:“你们下个海也能遇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别是犯了什么煞星,要不要我给你们算一算转个运?” 梅良玉说:“你的一卦可不便宜。” 年秋雁点点头道:“确实。” 梅良玉笑了声,在桌边坐下,姿态无比放松地靠着椅背,伸手屈指在六玄木旁边敲了敲:“这东西也不便宜,我拿它跟你换一卦。” “好啊。”年秋雁也随着他坐下,一副没有多想的模样,顺口就答应了,视线掠过六玄木,将神木签放在桌上。 梅良玉耐心看着他施卦,年秋雁问什么答什么,将在海下的遭遇告诉了他,也将刑春想买司徒家灵傀的事告诉了他。 在年秋雁占卜时,后边炉子上烧的茶水沸腾,发出尖锐的声响,梅良玉起身去熄火,拎着茶壶回来。 梅良玉重新落座,往杯子里加水时忽然发问:“我刚想起来,你是燕国人?” 年秋雁单手拨弄卦阵,头也没抬道:“是啊。” 梅良玉开着玩笑道:“燕国如今势弱,你的兵占之术这么厉害,就没想过以后回去燕国当个大将军什么的?” 年秋雁也笑道:“就算我修成圣者,燕国大将军的位置也没我的份。” 梅良玉说:“修成圣者也无需当什么大将军了。” “梅梅,你远在太乙,不了解燕国的情况。燕国内乱不断,常年战乱,其他五国兵不见血的分割燕国势力,燕国的王公贵族也被杀的差不多了。”年秋雁神色专注地盯着手下卦阵,语气依旧温和,“燕国的贵族世家落败,朝臣一大半都由他国掌控扶持,想在燕国当大将军,青阳人可以,南靖的人也可以,唯独燕国人不可以。” 梅良玉给他杯子里倒着水:“这就是你来太乙的原因?” “在燕国天天打仗,吃不好睡不好,今天交的朋友,明天就会死在战场上。”年秋雁说,“有点能力的九流术士,若是不站队,就不会有出头的机会。你想要在燕国修成圣者,却没有靠谱的靠山,那很可能会变成燕国作恶多端的通缉犯。” 梅良玉一手端起杯子,神色冷淡,看不出悲喜:“这样的燕国确实令人失望。” 年秋雁似不可闻地叹息声:“所以我才来的太乙,要是能一辈子待在太乙是最好的。” “燕国待不下去,你还可以去青阳、南靖,或者太渊。”梅良玉随口道,“怎么想着要在太乙。” 年秋雁似乎想到了什么,微眯着眼笑道:“因为太乙人人平等,不打仗啊。” “你刚说的那三国也在打仗。” 梅良玉饮了口茶,太烫了,又把杯子放回去:“这三国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也就是一些小打小闹,可比燕国的情况要好得多。” 年秋雁没有回答,招手一挥,将神木签从卦阵中翻面拿起,凝视着卦象片刻,开口缓声道:“梅梅。” 梅良玉垂眸看去。 年秋雁伸手指着卦象中那颗火红的星道:“你这情路坎坷啊。” 梅良玉听得眼角一抽:“要你帮忙转运,谁让你算桃花运了?” “都是‘运’的一种,没差的。”年秋雁看着卦象沉思解释道,“你俩的关系不被人们看好,若是在一起,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又撞血煞之星,有丧命之祸,可能会被烧死。” 梅良玉靠着椅背冷笑:“我喜欢就行,还管别人看不看好。” 年秋雁仍旧凝神看着卦象,有几分认真,似乎有什么东西出乎意料,梅良玉怕他再占下去察觉虞岁的秘密,佯装生气,一指点在桌上,点出的五行之气将对面的卦象撞散。 “占术本就是趋吉避凶,既 然知晓并非好事,不如提早断了。”年秋雁也不恼,抬头朝梅良玉看去。 “占术还有一个说法。”梅良玉却道,“吉凶自解,并非所有凶相都需避开,知其命,改之,怎么改,我说了算。” 他说完,神色又松散几分,漫声道:“何况我又不信这个。” 年秋雁倒是被他逗笑了。 他也习惯了,梅良玉和钟离山一样,若是吉卦就信以为真,若是凶相就说我不信这玩意。 “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就不劝了。”年秋雁目光一扫六玄木,伸出手道,“这一卦的报酬我可就收下了。” 梅良玉盯着他,眼尾上扬,凤目黑睛中倒映着年秋雁神色如常的脸,忽而一笑道:“我也给你算一卦。” 他话音刚落就已有行动,站起身时一手按在桌上,有一颗铜钱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翻动,最终被梅良玉食指按在桌面,点着它往后一划,桌面便有了六颗铜钱,分别出现在卦阵中不同的方位。 年秋雁似乎颇感兴趣,他收起六玄木,问:“算什么?” 梅良玉盯着他说:“算你我离开太乙后,会在何处再见。” 年秋雁愣了下,收回袖中的手蜷缩,他看见梅良玉施展的卦阵,山水如画,每一颗铜钱的所在地却无比明显,分别代表玄古大陆的六国。 他缓缓收回视线,抬头朝梅良玉看去,梅良玉也在看他,指尖五行之气萦绕,六道金色五行之气朝着六颗铜钱飞去,将幻影一道道击碎。 青阳、太渊、南靖等位置上的铜钱都被击碎,唯剩燕国。 梅良玉刚要垂眸去看结果,屋门被人从外打开,刑春喊道:“梅梅,这船上竟然找不到吃的!” 年秋雁袖中指尖微动,梅良玉垂眸时,落在燕国位置的铜钱也散了。 “怎么会没有吃的?”年秋雁朝进来的刑春看去,“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刑春和钟离山都愣了下,“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年秋雁笑眯着眼,“你们三个突然失踪这么多天,还是在深渊之海这么危险的地方,我能不来找你们?” 他上前搭着刑春的肩膀,十分自然地把人往门外带,刑春也顺着他的话聊了起来。 钟离山朝梅良玉看去,发现他正低头望着桌面的卦阵,半晌后才面无表情地将卦阵毁去。 “你俩聊过了?”钟离山问。 “没有。”梅良玉说,“我把东西给他了,看他要怎么做。” 他还是没有直接摊开说明白。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年秋雁的性格。 当事情不再按照他想要的方向发展时,年秋雁会选择当断则断。 钟离山听得若有所思,缓缓转头朝门外走远的两人看去。 梅良玉忽然捂嘴咳嗽两声,钟离山回头看过来,刚巧见有血水从他指缝流出,神色微变,走上前去。 “怎么回事?”钟离山问。 “我不是说过吗,中毒了。”梅良玉擦了擦嘴角血迹。 钟离山无言。 他之前表现得太正常,完全看不出哪有问题,连中毒也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开玩笑。 现在想来,无论是六玄木还是银河水,都不该小看。 张相云本想去找年秋雁,强烈要求他自己去想办法,把银河水从梅良玉手里拿回来。结果没找到年秋雁,倒是看见他自己去找了梅良玉。 洛伏和他在外边等待许久,看见年秋雁和刑春有说有笑的离开,也不知他和梅良玉在屋里谈得怎么样。 两人一致觉得年秋雁会和梅良玉打起来,都已经准备好进去抢东西。 洛伏将窗户关上,转头看张相云,皱眉道: “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再等等看。”张相云沉思道,“年秋雁自己肯定有把握能拿回银河水的。” 洛伏却不太相信:“他这几年和梅良玉那帮人走得那么近,舍得和他们决裂?” 张相云却冷笑道:“不是一路人,他玩够了也就腻了。” 他和梅良玉都知道。 年秋雁从不迷茫,很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虽是方技家弟子,却从不给自己占卦。 梅良玉甚至觉得,年秋雁才是真的不相信这世间的占术。 “南宫岁在屋里没出来?”张相云又转头朝另一扇窗户看去,见对面的屋门紧闭,没有任何动静。 他看见梅良玉去敲门,得到李金霜回应说虞岁睡着了,梅良玉这才离开,和钟离山一起去找刑春。 见梅良玉走了,张相云也过去敲敲门。 李金霜没开门,还是那句话,南宫岁睡着了。 张相云听得好气又好笑,什么时候了南宫岁还能睡得着? 就她这个办事态度和能力,迟早得被赶回青阳去,在青阳还不知道会被青葵欺负成什么样子。 张相云懒得管虞岁,和洛伏一起去盯年秋雁那边。 学院圣者们要忙的事还有些多,灵鸟号一时半会走不了,单是查那两个外来者在北鲲城做了些什么就不容易。 比起认真查探的冷柔茵和卫惜真,乌怀薇可就散漫得多。 胡桂和林承海是她带进来的,她还查什么? 乌怀薇看在老朋友穆永安都快死了的份上,还是可以帮他一点小忙的。 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对将死之人向来十分宽容。 欧如双和冷柔茵都离开盘龙石窟了,只剩下卫惜真还试图从水里找到点什么,乌怀薇坐在佛像上,看卫惜真滴水不沾的从暗河里出来,随口问道:“找到什么了?” 卫惜真摇摇头。 “你又不肯告诉我到底该找什么,不然我也能帮帮你。”乌怀薇笑盈盈地望着他,“难道这里边还有跟异火有关的东西在?” 卫惜真御风术立于水面,抬头看坐在佛像上的乌怀薇:“你是阴阳家天赋最高的圣者,为何不入水舟?” 乌怀薇笑道:“我对异火不感兴趣。” 卫惜真似乎很认真地在问她:“你不想消灭异火吗?” 乌怀薇说:“它若是真的能毁灭世界,那玄古大陆早就没了,几百年了,才烧了几个地方?” 卫惜真又道:“异火在变化。” 乌怀薇掩嘴笑道:“那我也问你,为何被异火选中的灭世者,没有联合起来干脆将玄古大陆整个烧毁?” 卫惜真说:“因为他们也会死。” “既然灭世者放出异火他们自己也会死,那还管它作甚?”乌怀薇弯眼笑道,“大家都不想死,自然就不会放出异火,这不就没事了吗?你们又何必费心费力地去研究什么异火、海眼,还想方设法地去找灭世者,太麻烦了。” 卫惜真望着她道:“因为你是圣者,是玄古大陆力量最强的圣者,拥有力量自保的人,才不会害怕异火。” 乌怀薇眼里的笑意因他这话减少几分。 “世上多得是没有力量的人。”卫惜真说,“他们面对异火毫无反抗之力。” 乌怀薇漫不经心道:“知道啦知道啦,心怀天下苍生安危的法家圣者,您为了天下苍生如此努力,小女子深感佩服。” 卫惜真眼里生出几分无奈之意。 乌怀薇想要转移话题,便问:“你之前说常老的小徒弟五行之气怎么了?” 第170章 第 170 章 卫惜真顺着乌怀薇的问话,重新回想一遍,沉思中开口道:“炼化无主之气前,多少都会与人体相冲,一个人的气可以平和内敛,也可以暴戾张狂,但绝不会让周围的无主之气在被炼化之前就已臣服。” 他抬头看乌怀薇:“用你们阴阳家的话来说,她的五行相生,不克,天生与五行之气亲近,这样的人天赋异常,甚至可以避免五行逆乱。” 阴阳家认为,世上的人大多五行缺失,缺之则补,若为五行相满,则为上乘之体。 五行相满的上乘之体,又分五行相生,和五行相克。 生者,与五行之气调和最佳,可自生五行之气,免去五行相冲之苦,修炼事半功倍。 克者,有世上最抗揍的体魄,能使五行相冲而将术化解。 在卫惜真看来,虞岁是五行相生的上乘之体,却也看得出她修为境界之低,所以有些不确定,明明有着远超他人的天赋,却又表现的如此平庸。 “上乘之体,五行相生。”乌怀薇却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眸光有几分深思,“她是青阳名家南宫明的女儿,母亲又是农家十三境大师,修农家禁术幻兽,这两人的孩子有此天赋倒也不奇怪。” 话是这么说,但奇怪的地方太多了。 “即是南宫明的女儿,那农家圣物息壤不就在她体内?”卫惜真问。 乌怀薇朝他眨了下左眼:“你想要吗?” 卫惜真神色平静,答:“不要。” “五行相生的上乘之体啊。”乌怀薇轻声念叨,“坏了,我怕是要跟常老抢徒弟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愿不愿意,不愿意也没关系,我看他老人家也没有多用心教这个徒弟。” 乌怀薇从佛像上站起身,卫惜真看她笑眯着眼的模样,有些意外,开口问她:“你真要抢?” “学院里这些年就没有五行相满的上乘之体弟子,这样的好苗子,我为什么要让给鬼道家?”乌怀薇朝下方的卫惜真扬眉道,“她天生就该是我阴阳家的弟子。” 卫惜真说:“她既没入阴阳家,说明入学院时测试并没有阴阳家的天赋。” 乌怀薇轻哼声道:“我倒是听说这孩子的入院测试天赋与哪家都不契合,既然都没天赋,为何就非得是鬼道家,不能是阴阳家?” 卫惜真凝神不语,他竟觉得乌怀薇这话有理。 乌怀薇虽然有所决定,却不着急行动,仍旧陪着卫惜真在北鲲城地下转悠,想看看他还能发现什么,若是发现胡桂和林承海相关的,自己也能早点动手毁掉线索。 圣者们打算将北鲲城海眼口上上下下都搜查一遍。 年秋雁带刑春找到了灵鸟号上的厨房,因为机关术士们都在忙,所以他们自己动手做吃的。 刑春拿出听风尺,发现什么都发不出去,十分纳闷,年秋雁这才告诉他通信院检修的事。 “通信院出什么事了吗?”刑春纳闷道,“怎么忽然检修这么久?” 年秋雁端着碗热乎乎的汤面回来,放在他桌上说:“等你以后进了通信院就知道了。” “我的修行目标可不是通信院。”刑春一手放下听风尺,一手拿起筷子干饭。 钟离山坐在他对面,碗里空无一物,他问刑春:“那你修行的目标是什么?” 刑春哧溜哧溜几口面,筷子点了点碗口,发出清脆声响,神色严肃道:“我的目标是修成圣者。” 年秋雁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不错。” 钟离山转眼去看年秋雁:“那你呢?” 年秋雁垂眸想了想,温声笑道:“好像没有什么必须完成的目标,能修行就修,修不动就算了。” “你这种心态,你 其实是道家弟子吧!”刑春没好气地看他一眼。 年秋雁只是笑笑。 钟离山神色沉稳,语气带着点点探究的发问:“短期内的修行目标也没有吗?” “这倒是有的。”年秋雁说,“在今年的百家夜行里拿个甲吧。” 钟离山望着年秋雁那张笑脸,放弃了,他觉得自己不是年秋雁的对手,试探不出什么的,还是交给梅良玉好了。 他朝还在择菜的梅良玉看去,梅良玉似乎很嫌弃篮子里的瓜果青菜,卷起衣袖拿着它们在水中淘洗,擦干,动刀,倒是专心做饭,没去想别的。 等梅良玉把饭菜做好,又回去找虞岁,敲门叫她起来吃点东西。 站在门口闭目静思的李金霜睁开眼,朝仍旧躺在床上没动静的虞岁看去,只能答:“她还睡着没醒。” 虞岁这会正在观察灵傀体内的光核自我进化,发现它们全都停在六境,便不再继续修炼了。 去到灵傀体内的五行光核,仍旧与虞岁的意识相连,这让虞岁陷入沉思,猜想会不会是自己限制了这些光核的发挥,减少竞争对手后,单个光核自我进化的实力,就代表她目前的境界。 现在就看能不能再将这些六境光核拿出来。 虞岁专心在这一件事上,就算知道梅良玉来了也没分神去理。 莹白光核在灵傀体内游动,在虞岁的意识操纵下从灵傀体内分离,离开灵傀后又变作尘埃,光核境界却没变。 虞岁还没来得及开始激动,就发现六境光核出不了司徒家的机关阵地,石门紧闭,外加司徒家的禁制,竟是连一粒尘埃也飞不出去。 还得回去一趟。 得想办法让司徒瑾把石门打开。 李金霜刚跟梅良玉说虞岁还在睡,虞岁就一个翻身爬了起来,把李金霜都吓了一跳,门外的梅良玉听见动静,原本要走的身影又顿住。 “你醒了?”李金霜问得有几分犹豫。 “金霜,我想请你帮个忙。”虞岁坐起身,长发半搭在肩,因为之前侧着身子睡觉,这会起来时,还有几缕发丝贴着她脸颊。 她目光真诚,熟练掌握求人时该露出的柔弱之意。 李金霜是最吃这套的。 她问:“是什么?” 虞岁朝她招招手,李金霜走上前来,弯腰凑近她,虞岁悄声告知自己的请求,要李金霜去找司徒瑾,重新去一趟灵傀深坑。 “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落在里边了,但却不能让别人知道。”虞岁眼巴巴地望着李金霜。 李金霜沉默片刻,点点头。 虞岁见李金霜答应,这才下床来,朝外喊了声:“师兄!” 梅良玉还等在外边。 虞岁过去开门时已经解释道:“你先吃着,我回头就来。” 她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外的梅良玉。梅良玉问她:“去哪?” “回下边一趟,找点东西,找到我就来。”虞岁看起来很着急,拉着李金霜就跑。 梅良玉拧着眉看去,倒也没拦她。 虞岁和李金霜回到地下,问了其他机关术士才找到司徒瑾,司徒瑾得知李金霜的听风尺落在了灵傀坑里,想要回去找一找,没有过多犹豫,一口答应。 司徒瑾让李金霜和虞岁先到灵傀坑等等,等他忙完手头的事就去。 大概半个时辰后司徒瑾才满脸歉意地过来,给两人解除禁制开了门,还进去帮忙一起找李金霜的听风尺。 虞岁回收了里边所有升至六境的五行光核,又留下了上百颗新的光核。 目前她手里一共有十颗六境光核。 收到虞岁信号的李金霜表示自己找到了听风尺,朝司徒瑾道谢。 司徒 瑾大方表示小事一桩,不用道谢,离开前他说:“我来时听孙院长说,北鲲城内的海火解决就已无事,麻烦的是外边的海眼,再等一两个时辰,灵鸟号就能重回海上了。” “你不回去吗?”李金霜问。 司徒瑾摇摇头道:“我还得晚些时候才回去。” 李金霜颔首表示知道了,没再问话。虞岁在捣鼓自己的五行光核,跟在李金霜身后走着,也没有多话。 司徒瑾平日也算是个健谈的,今儿话到嘴边总是各种犹豫,倒成了个哑巴。 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金霜和虞岁朝灵鸟号走去。 虞岁低头看路,六境光核藏在她衣袖中,她试着回收其中一颗六境光核,倒是能重回她体内,只是入体后,掌管她修行境界的还是那颗一境光核。 六境光核无法取代它。 难道要先自碎光核吗? 虞岁抬头,朝走在前边的李金霜看去,她让李金霜先去厨房,自己回屋里拿点东西,随后就去。 李金霜又信了。 虞岁看似走在回去的路上,却转了道,来到甲板上朝下方看去,一出结界,下边就是深海。 幽深、黑暗、冰冷,虞岁望着下边深吸一口气,决定拼一把,她觉得自己最近的运气不错。 自碎光核,虽然会重伤濒死,但她还有神机天目做后招。 若是濒死状态……说不定还能像上次一样触发火灵球,与其他灭世者联系。 她给自己贴了张瞬隐符便朝深海落去。 五行光核对别人来说是不可替代,具有特殊唯一性,可对虞岁来说,却是经常使用的消耗品。 入水的瞬间,虞岁便果断地毁去那颗一境光核,剧痛从胸膛前传来,朝四肢百骸蔓延,天目的凝视镇压她流失的五行之气,帮助减缓。 虞岁在剧痛之下的闷哼声被无边海域吞没。 异火飘摇。 远在天南海北的灭世者们同时感受到来自胸前的剧痛。 走在斋堂路上的薛木石直接腿软跪倒在地,捂着胸口朝池塘里滚去。 跟在他身旁低头看听风尺的卫仁:“?” 怎么一抬头人没了? “谁?”两道男声同时响起。 雌雄莫辨道:“不是我。” 滚进池塘水里的薛木石睁开眼,又是南宫岁? 卫仁收起听风尺,走到池塘边看着水面涟漪,神色莫测,这小子闭着眼睛走路的? 吊儿郎当的男声试探道:“上次说不会死的小姑娘?” 此刻没人像从前那样谩骂抱怨,灭世者们都在等虞岁的回答。 散发莹白光芒的六境光核在虞岁胸前空缺的位置落定,往外缓慢流失的五行之气瞬间回拉。 虞岁在幽深冰冷的海水中睁开眼,轻声答:“是我。” 第171章 第 171 章 北方极日,金色的日光洒落在光秃的山脉,也洒落在山脚下的木屋。立于屋檐下的白衣身影单手捂着胸口,无声笑了下。 这倒是有趣。 乡野田水之中,蹲在田埂上双手抱剑的小女孩抬头,惊讶地朝在泥田里摔倒的男人看去,稚嫩的声音喊道:“爹爹!” 男人在泥田中坐起身,朝她摆摆手,垂眸陷入沉思。 天际残阳悬挂,在挂满喜字灯笼的某座山庄内,血色洒满门窗桌椅,宾客家仆惨死一地,远处尖锐的咒骂与惨叫接连不断。 提剑喘息着躲在房间内的绿衣青年蹙眉,满头是汗,忍受剧痛时,余光还要注意外边的动静,他忍不住对其他灭世者说:“下次再有这种事,能不能别挑我杀人的时候?” 他刚说完,联系就断了。 青年闭目缓了几个瞬息,重新睁眼,满身杀意,提剑翻窗出去。 卫仁也见薛木石从池塘里冒头出来,满脸呆滞。 海水不见丝毫波动,灵鸟号稳稳地停靠在北鲲城边缘,虞岁翻身上船,湿漉漉的一身,弄了满地水渍,她捂着胸口跪倒在地,背靠船舷喘息。 六境光核在她体内归位后,修复速度比上一次要快得多,再加天目的注视治愈,让她更快地摆脱濒死状态,也让灭世者之间的联系提前中断。 虞岁能明显感觉到光核境界提升带来的改变。 接下来只等十二个时辰后,再看这些六境光核会不会消失了。 冰凉的海水顺着她脸颊滑落,水珠在脸上滑落的感觉有些痒,虞岁却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不管是光核,还是灭世者,她都赌赢了。 这次因为虞岁的不确定,所以没有拖延天目修复的速度,如今知晓可以借毁去光核进入濒死状态,从而触发火灵球,与其他灭世者进行对话,以后虞岁就可以掌握沟通时间。 这一趟来得倒是不亏。 虞岁抬手擦了擦脸,施术散去一身湿意,气息还有些不稳,得多休息会。 天目的凝视让大量五行之气快速修复虞岁的伤势,很快她就能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朝船屋内走去。 因为虞岁此时内里虚弱,倒是很难察觉她境界突破的事。 虞岁回到屋中休息,她知道自己许久没过去,李金霜或者梅良玉就会回来找她。 回来找她的是李金霜。 因为梅良玉跟来厨房的张相云和洛伏僵持中。 李金霜觉得他们会打起来,于是在打起来之前先走了。 虞岁得知后也没说什么,把李金霜带回来的饭菜吃完,又倒头回床上。 李金霜忍不住问她:“你不怕他们打起来?” “打就打吧,师兄这边人多,他不会吃亏的。”虞岁说完,朝床铺角落里滚了圈,又道,“我给你留了半边噢。” 李金霜摇摇头道:“我不睡。” 她得守着。 虞岁软和地应了声,便闭目睡去,修复内体。 她这一觉睡得久,两个时辰后灵鸟号启程回海上,途中梅良玉来过一次,他坐在床边看了会睡着的虞岁,见她睡相安然,不忍打扰。 望着此刻的虞岁,梅良玉也安静下来。 平日总是思考许多事情停不下来的梅良玉,难得放空大脑,只是盯着虞岁瞧,什么也没有想。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梅良玉才收回视线,起身离开。 走出屋门后梅良玉就止不住动脑子,也不知道师妹自己在捣鼓什么,神神秘 秘的,可别受伤才好。 他接下来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断断续续的记忆,缺失了很重要、最关键的一环,等回去后,得想办法让顾乾用神机天官把他的封印解除。 还有燕国。 梅良玉停在过道中,缓缓垂首。 灵鸟号重回海上,已是入夜时分。 回来时灵鸟号仍旧遇见不少突然出现的海眼,好在都有惊无险地避开,卫惜真和孙衡都在掌舵台观察海眼动向。 冷柔茵和乌怀薇一有打起来的动静,孙衡就会开口劝架,他老人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可孙衡也劝不住乌怀薇时不时来开口来两句,冷柔茵又没有她这么会阴阳怪气,最后忍无可忍,转身离开掌舵台。 孙衡无奈地摇摇头,对乌怀薇说:“你又何必一直针对她?” 乌怀薇笑盈盈道:“若是她当年没有背叛自己的老师,我又怎么会针对她?” 孙衡听她这么说,眉头微蹙,似乎在回想什么,恰巧此时卫惜真开口问了别的事情,才转移了孙衡的注意力。 欧如双立于乌怀薇身旁,低声道:“没想到你倒是对她的老师如此重视,竟为此烦了冷柔茵多年。” “有一点你搞错了,”乌怀薇侧过身也低声回应,“不是我重视什么人,而是有的人和事恰巧令我看不顺眼。” 欧如双笑道:“我也是吗?” 乌怀薇伸手掩嘴道:“说不定哪天就是了。” 欧如双叹气道:“这可真是令人担忧。” 回程路上,最为着急的莫过于张相云。 他忍了又忍,以为年秋雁会有所行动,结果这小子自从回屋后,就在里面待着不出门。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在着急吗? 张相云忍不了,上去一脚把门踹开,进门后就看见倚靠在窗边的年秋雁,他双手抱胸,侧对着屋门,窗户半开,可以看见外面深海。 年秋雁看都没看暴力开门进来的张相云,只是与平日温柔的面色相比,多了几分冷淡。 张相云带着满身火气朝他走来,伸手就要去抓年秋雁的衣领,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动了动,一道卦阵出现在两人之间,张相云伸出的手仿佛触电般收回,神色阴沉地盯着年秋雁。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时间在这看海伤春悲秋?”张相云开口嘲讽道,“若是回到海上你还没解决梅良玉,把东西拿回来……” 年秋雁笑道:“你不是要南宫岁去对付梅梅的?” 张相云心头的怒火因为他不慌不忙的一句话又助长几分:“南宫岁能成事,我还来找你做什么?” “你真想要梅良玉活着回去把东西交给学院,让大家同归于尽?”张相云盯着年秋雁,眼神和语气都越来越冷,“太乙的生意多么庞大你自己清楚,若是全搞砸了,要掉脑袋的可不止你我。” 按照青葵等人的作风,就算他们死了也得把尸骨狠狠碾碎来以此谢罪。 年秋雁仍旧一副不着急的模样:“除非玄魁找到第二个可以制作特殊兰毒的人,否则我可没那么容易死,倒是你和洛伏就说不定了,可以被替代的东西,总是不被珍惜的。” 张相云差点气笑了,他深吸一口气,却压不住抽动的额穴,只皮笑肉不笑道:“我看青葵也没有很珍惜你。” 年秋雁转过头来,回以微笑道:“玄魁也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张相云冷声道:“你当真不愿动手?” 年秋雁眉目冷淡道:“我不需要听你命令。” 在张相云开口前,他又温声道:“何况东西我已经拿到了。” 这突然的转折让张相云愣住,在胸腔内冲撞的情绪不知如何发泄,只得强压下去,狐疑发问:“你什么时候拿到的?怎么拿到的?” “你不必知道,问太多只会招人烦。”年秋雁说,“你的命我替你保住了。” 张相云却眯着眼问道:“梅良玉他们知道银河水却还给了你,你果然是被他们怀疑了。” 这么一想,气到肝疼的张相云总算感觉好了点。 你小子活该。 非要假惺惺地在梅良玉面前装无辜良善,现在装不下去了吧? 年秋雁没接话,转动眼珠子重新朝窗外海水看去。 张相云问:“你把东西交给上边了?” 年秋雁说:“我会找时间给。” “你最好尽快,免得节外生枝。”张相云心里松了口气,又恢复了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我不知道你和梅良玉之间如何,但他既然知晓银河水的存在,就不该留。” 年秋雁听笑了:“你有能耐杀他?” 张相云没答,他往外走去,到门前时顿住,回头意味不明地看向年秋雁:“你当真以为自己对玄魁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怎么?”年秋雁也转过头来看他,笑意不达眼底,“难道第二个会制作特殊兰毒的是青葵?” 张相云面色不变,心头却是一震。 他冷笑着转身要走:“我哪知道。” “有件事你得知道。”年秋雁开口,张相云停下脚步,听他说,“我不是在伤春悲秋。” 张相云:“……” 谁他妈管你。 他再次暴力开门离去。 年秋雁盯着重新关上的屋门,片刻后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继续凝思梅良玉交出银河水的用意。 是试探,还是在给他机会? 他那么聪明,在来深渊之海前就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吧。 也可能是梅良玉认为自己拿着银河水交给学院也没用,梅良玉查不到幕后的兰尸组织,所以才交给他,由他引蛇出洞。 为什么不直接挑明了说,因为梅良玉还在等他开口解释。 这确实是梅良玉给他的机会。 一个解释的机会。 年秋雁立在原地,回想几年前刚认识梅良玉和刑春等人的时候。 往事一幕幕浮现,竟如昨日重现般清晰,明明已过去上千个日夜,为何此刻却觉得如此短暂? 年秋雁拿出神木签,垂眸打量着,脑子里响起孔依依的声音,听到声音时,便不由自主想起她说这话时的表情,一举一动。 确实令他心动。 年秋雁指腹轻轻摩挲神木签,将那些令他心动的瞬间一遍遍回忆,直到归于平静后,便已做出了决定。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不会强求。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172章 第 172 章 金乌照亮水幕,海天一色翻转,守在沐天水墙后的机关术士们,眨眼便看见从海下回来的灵鸟号。 此刻已是夜晚,深渊之海上方的混乱之气离海面远了许多,但海上仍旧有许多海眼威胁着机关岛。 回到海上后,李金霜将虞岁叫醒,看她睡眼蒙眬地坐起身,呆呆地坐立不动,和她说话都轻声细语起来。 等虞岁伸手搓了搓脸,逐渐清醒后才下床去。 外边到处都是人,岸上,海上,几乎都是四大机关世家的术士,没有穿着机关世家服的人一出灵鸟号,就无比显眼。 圣者们还在掌舵台议事,虞岁等人出来后得知,这一时半会也回不去学院,因为回学院的路上也有海眼出没,需要等水舟的圣者们先解决海眼的问题。 站在船舷边缘的太乙学生们都听沉默了。 他们是一刻也不想跟某些人在机关岛待下去的。 虞岁一脸茫然地问道:“怎么解决?” 来传话的百里墨笑答:“我也不知。” 倒是另一名路过的司徒管事朝李金霜说:“我们家少爷吩咐,若是各位在机关岛找不到住处,可以暂住司徒家。” 他话音落下,虞岁等人都顺着这位司徒管事的目光朝李金霜看去。 虞岁心想,司徒瑾倒是早就知道他们上岸后也走不掉。 张相云在心里冷笑,这小子表现得也太明显了。 李金霜则不明所以,对突然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一事感到不解,但她沉默惯了,又只会听令行事,不会自己做决定,所以司徒管事注定得不到她的回应。 寂静时,天上传来海雕的鸣叫,白头黑羽的海雕目标明确地朝倚靠着船舷的梅良玉飞来,利爪在他肩膀上一蹭又绕他飞一圈,随后又落在他另一只肩膀,张开翅膀扑腾两下,看起来似乎很兴奋。 “良玉哥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女孩脆甜的声音引得所有人扭头看去,从一帮司徒家术士中走出来的少女神情欢快,朝梅良玉招着手,跑起来时两条金色的发带随之飘扬。 司徒铃见到梅良玉欢呼雀跃:“良玉哥哥,我来接你去见祖母啦!” 司徒管事见到她,恭敬地道了声铃小姐,心中庆幸,还好有您来解围。 司徒铃完全无视其他人,像只小麻雀围着梅良玉叽叽喳喳,一开口就停不下来:“我哥哥呢?他没有跟你们一起上来吗?” “这边的海眼真的有好多啊!要是它们穿过了沐天水墙,我们机关岛是不是就完蛋了?” “要是机关岛完蛋了,那整个太乙也都跟着一起完蛋啦!” “海下机关城好玩吗?都有些什么?是不是也有超大的金乌,我听说初代金乌就在下边哦!” “……” 小姑娘一个人就能把气氛活跃起来,还让人插不上嘴,梅良玉已经习惯了司徒铃的话痨,没开口让她先说个够。 司徒管事几次想要开口,都因为司徒铃自说自话给憋了回去,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苦着脸等了许久,才终于找到机会跟司徒铃说少爷邀请这些太乙学生暂住司徒家的事。 “是吗?我哥是这么说的吗?”司徒铃转头朝虞岁等人大方邀请道,“那就一起来吧!我家够大,住得下的。” 铃小姐一句话,把这帮无处可去的学院弟子给带走了。 虞岁没想到张相云和洛伏也会跟着一起来。 路上转着眼珠子去瞧张相云,张相云朝她挑了下眉,一派悠然自得,半点不见慌乱。 看来是解决了银河水这个烦恼。 师兄已经把银河水交给年秋雁了? 虞岁眨下眼,收 回视线。 司徒家在机关岛的天宫之上,众人须得乘坐龙梯才能到达。 这边的龙梯有全密封的,用作运送货物,也有以海玉打磨半透明的,在龙梯上升高处时,可以看见整个机关岛灯火熠熠,也能看见远处深渊之海上方聚集的乌云雷电。 因为司徒祖母要见梅良玉,他一出龙梯就被人请走了,跟过来的司徒管事则领走虞岁等人,为他们安排住处。 司徒家随处可见各种绿植花卉,就算是客居庭院中也有好几棵参天古树,一棵红叶,一棵绿叶彼此相衬。 入门后的石墙影壁两旁,有几株翠竹点缀,夜里灯光照耀下,竹影在石墙上随夜风轻轻跳跃,里边则是露天石桌,够三五人落座。 再往里走,能见长廊上一排排木雕花窗,配以盛放的玉兰与爬藤的凌霄点缀。 司徒管事给他们安排的是最好的客居,每人有单独的庭院,都在这一片连着的,外边还有侍从守着,有需要可以随时告知。 虞岁站在屋檐下看着这精致又富贵的院子,仿佛回到了王府,跟王府一样的奢侈贵气。 开门进去是堂屋,摆放着会客的桌椅,再往里走,穿过屏风才是寝屋,最里边还设有单独的小浴间,已经备好了热水,虞岁伸手试了试水温,正好,旁侧的衣架上也提前放好了换洗的衣物。 屋中点了熏香,香味偏淡,却又能夜里感觉出几分暖和之意,对他们这些刚从冰冷深海回来的人来说正好。 起初是司徒瑾的吩咐,司徒管事便对此上心,安排了最好的客居,随后是司徒铃的吩咐,待遇升级,侍从们顾及到了每一处细节。 虞岁休息了一路,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 这会见热水都备好了,就干脆卸衣沐浴,转着眼珠子打量屋中的一切,从屏风架到壁画,再到桌椅帷幔,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司徒家确实很有钱,不愧是机关世家大族。 他们家的灵傀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买了去。 或者说,灵傀的价格定那么高,就是不想卖出去。 听师兄的意思,制造一个灵傀花费就很高,也很不容易,那像司徒灵傀,司徒家的二祖母那样的,岂不是更难? 虞岁在浴桶中单手撑着脑袋,余光瞥见放在衣上的听风尺,脑子里便想起数山。 数山。 灵傀。 若是把数山的运行规则用在灵傀身上,那不就是拥有智能学习能力的灵傀了?甚至可以自行设置灵傀的喜好与能力。 虞岁面色古怪,她想起灵鸟号上的小数山,机关家是拥有制造数山的能力,那她的猜想也不无道理。 在司徒灵傀眼瞳深处看见的机关齿轮,上边刻有若隐若现的数字符文。 那也许是连接的机关岛的数山,不,应该说是司徒家的数山。 如果司徒家对灵傀的操纵可以靠数山来运作,那虞岁倒是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数山的运行规则十分奇妙,因为五行之气可化万物,数山作为中转,数山的主人可以自行设定,要将这份五行之气以何种模式具象化为何物。 那时候该用神机天目看看的。 虞岁抬手敲了下脑袋,要自己下次记住。 要论对数山的研究,虞岁可就有自信了。 她没了洗浴的心思,起身穿好衣服,拿起听风尺坐到床边,手指在尺面一划,尺面玉光一闪,一长串黑与金交错的数字符文飞出,形若彩带围绕着虞岁转动。 虞岁以前就有一个想法,只是那时候她还是无法修炼的平术之人,只靠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天目力量在行动,五行光核也没有如今的境界,所以就搁置了。 如今她盯着听风尺面快速滑动的铭文字符,手指发痒,点出填 字格,重新开始续写之前中断的密文。 虞岁点触填字格的动作不快,从听风尺面溢出的铭文字符彩带却越来越多,到一定长度,随着虞岁手动的终结后,它们就会互相融合,形成一段新的符文彩带。 屋中烛火明亮,坐在床边的少女眸光瑰丽,仔细看去,可以在那双清澈明眸中窥见飞速闪过的铭文字符们,哪怕侥幸窥见了也难解其中意。 虞岁以前也想过自己制造数山,但数山的材料复杂,花钱也买不到,还可能会被各方势力盯上,所以只能作罢。 与其自己劳心劳力费神费财制造数山,不如去抢别人的化为己用。 青阳国院和太乙的通信院数山,在虞岁眼中都是非常美丽的存在,她很喜欢。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直到出现瓶颈后,虞岁才停下,沉思片刻,收起听风尺,下床撑了个懒腰,站在门口看了会夜色。 也不知道师兄去跟司徒祖母谈的怎么样了。 虞岁这次没放光核跟着,她想了想,迈步走入夜色中,悄悄去了年秋雁所在的客居。 年秋雁这会还没睡。 他的屋里有笔墨纸砚,这会正在静心调墨,像是知晓今晚一定会有人来,门都没关。 虞岁是翻墙进来的。 她也没有要藏的意思,年秋雁听到动静,抬头望去,眼中倒映出一抹红衣倩影。 倒是不出所料。 年秋雁拿起笔蘸墨,在纸上画出三颗星。 虞岁没进屋,跟着屋墙绕,来到窗前,望向站在窗边桌案后的年秋雁,喊了一声年师兄。 “我倒是猜到了你会来。”年秋雁也抬头看她,神色温和。 虞岁开门见山道:“师兄把银河水给你了吗?” 年秋雁也大方回答:“给了。” “在盘龙石窟时,我并没有说你也来了北鲲城,是师兄自己猜到了,要我告诉他你究竟在不在。”虞岁神色无奈地看着年秋雁说,“师兄似乎早就怀疑你了,还主动将银河水给你,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年秋雁握着画笔,继续在纸上完善卦阵,面对无奈的虞岁,也不见着急:“你师兄那么聪明的人,心思不好猜。” 虞岁问:“你也猜不到吗?” 年秋雁说:“他不想让人猜到的时候,确实猜不到。” 虞岁懵懵地点头,又问:“那年师兄,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第173章 第 173 章 “我?”年秋雁停笔,抬眼看她,“既然已经把东西拿回来了,这事在我这里就过了。” “过了?”虞岁像是没听懂。 年秋雁笑道:“郡主有所不知,我们这种人都是听令行事,如果没有上头指示,自然就什么都不做。” 他称呼虞岁为郡主,像是在和虞岁谈公事。 虞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接挑明道:“以师兄的脾气,不会容忍你其实是兰尸组织的人,就算师兄亦邪亦正的性子能忍,钟离山他们也不会忍。” 钟离家常年带兵出征在外,有时候也会遇到一些阴毒的手段,比如用兰毒来控制他们的将士。 不是让他们短时间内就上瘾,而是靠兰毒把他们的五行之气整个毁掉,中了兰毒后出现幻象,再引诱他们自相残杀。 哪怕侥幸活下来,力量短时间地爆发过后,内里就变得无比虚弱,到时也是死路一条。 钟离山必定不能接受自己的好兄弟,是制造兰毒和贩卖兰毒的兰尸。 兰尸本就是邪恶的代表,心有正义之人就不会对其有所包容。 虞岁认为刑春、孔依依等人都不是会和兰尸友好相处的性格。 如果年秋雁说自己是有苦衷的,骗着瞒着,那就说不准了。 年秋雁若是愿意,他就知道该如何让这些人心软。 虞岁直接问道:“你要彻底和他们决裂吗?” 年秋雁说:“若是瞒不下去,便只有如此。” 虞岁蹙着眉头,神色似犹豫又不解:“师兄他们会接受吗?” 看她满眼担心,年秋雁忍不住笑道:“小郡主想我如何做?” 这声小郡主瞬间让虞岁想起张相云。 年秋雁此时对虞岁的态度,是以玄魁相关的身份,而不是太乙学院的弟子。 虞岁还没答,年秋雁已经开口道:“继续说谎骗他们?梅梅可不好骗,已经有第一次,他也不会信第二次的,就算说了,心里也已经不信我了。” “我也没必要继续再说谎,迟早有这么一天的。”年秋雁轻声感叹,黑漆漆的眼瞳盯着虞岁说,“小郡主,你要搞清楚一点,我是玄魁的人,不是他们的朋友。” 虞岁反问:“不是吗?” 年秋雁淡声道:“这几年是的。” 至少目前为止,他从未伤害过梅良玉等人。年秋雁与梅良玉等人的关系,从最开始的礼貌问候,学院试炼分组恰巧在一起,又常去外城溜达,一起惹事,一起应付,渐渐地变得越发熟络,到后来甚至一起经历生死,那时谁也没有放弃谁。 抛开玄魁的身份,他们之间确实有着纯粹的友谊,顺其心意的、难以言喻的默契和感情。 这不是年秋雁第一次做这种事。 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会在某段时间,让自己抛去玄魁兰尸的身份,以另一种全新的、干净的身份去结交新的朋友。 那时的他全心全意,真挚又热烈。 但总是持续不了太久,三五个月的时间,年秋雁就会觉得腻了。 不仅会腻,也会觉得不适应。 离开兰毒的世界后,年秋雁总有种不真实感,一切都是缥缈易碎的,难以维系真实。 当有一次他结交的朋友,因为买不到兰毒而发狂胡乱杀人时,年秋雁才明白,他始终逃不开兰毒的世界。 也有朋友得知他兰尸的身份后对其怒骂,刀剑相向。 确实。 他哪里配拥有不属于兰毒世界的朋友。 是他配不上那些人。 阴沟里的老鼠就该与污水和腐肉为伍,不该去肖想烈日下的云光。 年秋雁认清现实 ,也就能干脆地抽离感情。 “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也能说放弃就放弃?”虞岁不相信地看着他。 年秋雁说:“我在玄魁的时间更久。” 虞岁心想你终于说了我想听的,她故意问:“难道你和师兄他们这几年的感情,还比不过和张相云的感情吗?” 年秋雁笑道:“我认识张相云的时间确实更久。” 虞岁微微瞪大眼:“你们从小就认识了?” 年秋雁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张相云、洛伏和年秋雁,或许,还要再加一个青葵。 从得知年秋雁认识曹岩的时候,虞岁就在想这个问题,心中也有所猜测,如今总算从年秋雁这里得到答案。 虞岁也知道年秋雁的意思。 如果梅良玉等人不知道他兰尸的身份,那就是朋友。 在他们知道年秋雁在做什么时,他们就不再是朋友。 甚至会变成敌人。 在虞岁露出苦恼的神色时,年秋雁说:“你倒是很在乎梅梅的想法。” 虞岁说:“那是我师兄,我当然在乎。” “有这样的想法对你可不利。”年秋雁放下手中墨笔,“你好像该在乎梅梅知道兰毒的事后要怎么解决,如果让梅梅坏了玄魁在太乙的生意,回头你怎么和王爷交代?” 虞岁咬着唇,颇为丧气地垂下头道:“我爹总不会一气之下直接杀了我。” “杀你也许不会,但一定会杀梅梅,而你继承人的位置也坐不稳了。”年秋雁盯着虞岁说,“失去继承人位置的你,也就没有活着的价值。” “你这么了解我爹爹吗?”虞岁抬头看他。 年秋雁伸手点了点纸面:“子时已过,今日的第一卦我送你,为你占卜你和梅梅之间是否有结果如何?” 他微微笑着,如沐春风,让人猜不透心思和用意。 夜风拂过,外间花树影动,有淡香袭来,虞岁抬手压下被风吹起的发丝:“我和师兄之间的结果?” “你不是说梅梅很喜欢你吗?”年秋雁微眯着眼,“可这种事一个人努力也没用,若是两个人注定没结果,倒也不如早早断了,免生烦恼。” 虞岁垂眸看了会纸上卦阵,也看见了年秋雁放在桌上的神木签,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啊。” 年秋雁以为她答应要占,却见虞岁也朝自己微微笑道:“虽然年师兄你占术了得,可我不信这个。” 这似曾相识地回答。 年秋雁不由想起梅良玉。 虞岁朝窗里的年秋雁伸出手,素白玉手背上放着一枚铜钱,她说:“不过年师兄是方技家弟子,应该是信占卜的,我最近也刚学了一点占术,不如我替年师兄你占一卦。” 年秋雁:“……” 这对师兄妹最近的爱好是给方技家占卜吗? 他不由地笑了:“你要给我占什么?” 虞岁微微扬首,笑盈盈道:“占生死。” 年秋雁脸上的笑意微收,顺着她的话道:“如何占?” “很简单。”虞岁轻轻扬手,铜钱腾空落在她指缝翻转,十分认真道,“占你是死在玄魁的人手里,还是死在玄魁之外的人手里。” 她话音刚落,从食指翻到小拇指的铜钱受力再次腾空飞跃,由上而下翻转坠落,年秋雁目光不自觉被它吸引,在翻转的铜钱方形圆孔中看见站在窗外的虞岁。 年秋雁在急速翻转的铜钱孔中窥见虞岁正看着他,眼如点漆,眸色沉静,竟让年秋雁有一种被人看穿的心慌感,心跳加速的同时,急火冲顶,化出一身冷汗。 不过刹那。 年秋雁出手将还未坠落的铜钱打劫,握在自己手中。 虞岁的卦阵刚起就被掐灭了。 年秋雁将温柔收敛,静静地望着虞岁,低声道:“梅梅在外城杀魏坤那天,你也在吧。” “是吗?”虞岁苦恼地蹙眉,“我有些记不清了。” 年秋雁却盯着她继续说:“你不仅在,还出手干预了他们之间的战斗。” 虞岁听后只是眨了下眼,轻歪下头示意,然后呢? 她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年秋雁当初给梅良玉占卦后的猜测,没有实际证据,所以半点不慌。 年秋雁打量着眼前的外表柔弱无害的少女,听她笑道:“那会我才刚开始修炼,出手干预师兄和魏坤的战斗,这是我能做到的事吗?” “倘若以不为人知的手段,自然能做到。”年秋雁说。 虞岁一副求学好问的模样道:“不为人知的手段,比如说?” 年秋雁平静道:“比如说神机术。” 虞岁垂眸笑了下,再次抬眼朝年秋雁看去时仍旧笑盈盈的,语气轻柔道,“有一点我是赞同你的,有的秘密旁人不知道时,还能相安无事,可若是被人知晓后,就很难再和平相处了。” “哦?”年秋雁笑道,“被我说中了?” 年秋雁放在身侧的手轻轻摩挲着夹在指腹的铜钱,盯着看不出破绽的虞岁,心道王府的人可真是看走眼了。 不仅是青阳王府的人,还有太乙的人也是。 十八年平术之人,资质平庸、单纯无害的王府郡主。 简直笑话。 虞岁摇摇头,之前抛出铜钱的手搭在窗台,在木制窗台上屈指轻点,发出低沉的声响。 她轻声说着,话里还带着点俏皮:“在灵鸟号船底,张相云和洛伏差一点就死了,若是那几支水箭是冲年师兄你来的,那要死的人可就是你了。” 年秋雁听得眼皮一跳,摩挲铜钱的动作也僵住。 该不会……是你? 在他略显古怪和警惕的目光注视下,虞岁却只是重重地在窗台敲了一下,贴在年秋雁后背的五行光核一碎,无主之气化作名家·水箭突袭,抵着他的后胸膛,而年秋雁浑身一僵,护体之气在水箭具象化的瞬间燃起。 这是什么九流术? 不对,这是名家字言,但她怎么会? 如此近的距离,为何没有察觉到半点五行之气的动静? 年秋雁后背冷汗徒生,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虞岁,竟有几分凝重之意。 倘若虞岁真有杀心,这支水箭没有停顿,那他刚才不死也是重伤。 虞岁迎着年秋雁凝重的目光,朝他伸出手,示意他将抢走的那枚铜钱还回来,微眯着眼笑道:“年师兄,我们就和平相处吧。” 水箭已经刺穿他的衣物,紧贴着他的肌肤,冰凉入骨,再听虞岁这话,年秋雁额角狠狠一抽,深吸一口气,刚要伸手把铜钱还她,发现又有人翻墙跳了进来。 两人同时朝翻墙进来的人看去,梅良玉掸去衣上沾染的细长竹叶,一抬头就看见依靠在年秋雁窗前的虞岁,不由半眯着眼,语意不明道:“我倒是没想到还得来这找你。” “师兄。”虞岁转过身来,乖乖站好,“我是来年师兄这找你的。” 见她转瞬变脸,抵着自己后心的水箭也瞬间消失,年秋雁心情复杂,却又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舌尖轻舔尖牙,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在南宫岁手里栽跟头。 年秋雁罕见地有几分暴躁开口:“快点带你师妹回去,你们师兄妹互相占卜就行了,不用老惦记着给我占,半吊子的占术就别在我这耍小聪明。” 他甩手将那枚铜钱朝梅良玉扔去,同时关了门窗。 梅良玉伸手稳稳地接住铜钱,朝虞岁挑了下眉 ,无声询问怎么回事。 第174章 第 174 章 梅良玉把玩着手中铜钱,见虞岁过来后放在她手里,冷笑道:“别听他瞎说,占术了得有什么用,自己又不抗揍。” 虞岁扑哧笑出声来,握住铜钱,仰着脸看梅良玉:“年师兄还是很厉害的,光是占术这一点就已经很了不起,我们的占术在他面前当然是半吊子啦。” 梅良玉说:“你是,我不是。” 虞岁:“……” 这突如其来的胜负欲。 梅良玉又问:“你给他占什么?” 虞岁和他往外走着,没有直接回答:“我都还没想好要占什么,就被年师兄拒绝了,可能是觉得我占术太差劲了,师兄你呢?你之前给年师兄占卜过吗?” 年秋雁听到外边两人的对话,深吸一口气,单手扶着额头,一手扶着桌案,心里回想方才的一幕,竟完全不知虞岁是何时动的手,又是怎么做到的。 他甚至有瞬间怀疑,那足以致命的名家水箭,到底是南宫岁动的手,还是梅良玉。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是梅良玉。 年秋雁神色古怪,眼眸凝重,虽然之前占卦就觉得南宫岁可能并非表面瞧着那么简单,看她对张相云的态度也能知晓,这姑娘并不是那么单纯无害的。 或者说有点小聪明。 但年秋雁万万没想到,她除了有点小聪明,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于无形,甚至还会除了鬼道家以外的九流术。 年秋雁对从铜钱孔中看见虞岁的那幕记忆犹新,水箭对准后心的冰凉触感,怕是这辈子都难以忘记。 看她淡然自若的模样,年秋雁心想南宫岁肯定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从在外城干预梅良玉和魏坤的对局,到海下突袭张相云和洛伏,期间还不知有多少是他没察觉到的。 张相云还总觉得南宫岁愚笨弱小,不堪一击,他和洛伏都习惯拿南宫岁和青葵对比。 年秋雁也是。 因为他们都知道青葵与南宫岁的关系,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 青葵是南宫明的女儿,这一点南宫明并未隐瞒。 除去玄魁组织,南宫明身边所有知晓此事的人,面对青葵时,都是以王府郡主的身份来对待的。 父女二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青葵被素夫人带去罗山之巅前,就已是记事的年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在罗山之巅的日子里,常常会抓着素夫人问爹爹去哪了,怎么还不来接她回去。 因为是和素夫人的第一个孩子,她也得到了属于南宫明的偏爱。 在年秋雁记忆里,青葵小时候就骄傲自信,威风凛凛,和他与张相云等人都是不一样的。 哪怕同样身处兰毒的世界,青葵却比他们自由,因为她是上位者,拥有诸多权力。 青葵有着明确的目标,并为之努力,天赋强大,什么都学得又快又好,长大后,笑面藏刀,倒是越发像她的父亲。 刚开始在太乙看见虞岁时,年秋雁只是暗中观察,没有刻意接近。 在青阳王府长大的南宫岁,跟他们接触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成长的天真烂漫、单纯无害也正常。 何况南宫岁是平术之人,拿九流术士的标准去要求她也未免太苛刻了。 年秋雁倒是最先注意到梅良玉对南宫岁的态度一变再变,他也没有干预,就静观其变,心里还有几分感叹,没想到梅梅竟然喜欢像南宫岁这样天真烂漫、乖巧可爱的类型。 现在想想,年秋雁觉得自己也是看走眼了。 梅良玉那么聪明,又常常与南宫岁接触,他不可能不知道南宫岁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样的吧。 也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被南 宫岁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胁过。 年秋雁深思时,眉头不自觉地皱紧,在他下意识地拿虞岁和青葵对比时,冷不防想到,南宫岁的真面目王爷知道吗? 若是她连王爷都骗过去了……年秋雁心头一跳,觉得不太可能。 年秋雁虽然在燕国长大,却不是燕国人。 他之前和梅良玉说的话半真半假。 他说的燕国现状是真的。 他是燕国人的话是假的。 南宫明常去燕国。 年秋雁在南宫明手底下做事,脏活累活都做,能更真切地感受到南宫明的强大与可怕。 在南宫明面前,年秋雁很难藏好自己的心思,只要南宫明笑着朝他看过来,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有半分的松懈。 青葵没能给过年秋雁任何压迫感,是因为年秋雁觉得与南宫明比起来,青葵那点威胁不足为惧。 但在今晚,年秋雁却在虞岁身上体验到了和南宫明相似的压迫感,令他不敢放松警惕。 年秋雁皱紧眉头,如果王爷知道南宫岁的真面目,所以才让她接手玄魁在太乙的生意,倒也解释得通。 但如果不是太乙发现了兰毒,圣者们出手扫荡,让玄魁损失众多,死了很多人,也就轮不到南宫岁来帮忙吧。 南宫岁那日在外城与曹叔见面时,可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认识青葵,所以年秋雁也和张相云他们一样,默认南宫岁比不过青葵,王府郡主的位置,未来必定会回到青葵手里。 可现在看来,也许不会。 半个时辰过去,年秋雁仍旧满脑子的南宫岁。 越聪明的人,想得越多,然而在南宫岁这件事上想得越多,年秋雁就越发毛骨悚然。 年秋雁重新打开窗,任由夜风吹拂,冰凉的夜风有助于他静下心来。 夜风吹动桌上画纸,年秋雁低头看去,纸上是他之前画的卦阵,用来占卜情爱的,他神色平静地将其毁去,拿起墨笔准备重新占卜。 这次他可不管南宫岁与梅良玉之间的感情到底坎不坎坷,有没有结果。 他单占南宫岁这个人。 年秋雁没有忘记,上次他只占梅良玉时,涉及了南宫岁,神木签就出现了裂痕,有一股十分霸道又强大的力量在干扰他。 那次占卜的对象是梅良玉,他又不能直接确定那就是南宫岁带来的异象。 年秋雁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的占卜过了。 上一次还是在十七岁那年。 因玄魁兰尸的身份被发现,与友人刀剑相向。 他在纸上重新布了卦阵,每一次落笔,都往里边注入了五行之气,使其墨游动,漂浮于纸面,化作山水日月。 年秋雁伸手去拿神木签,刚要开始占卜,却见一道湛蓝雷线忽地出现,于他手背坠落,继而爆发出无数细小如蛇的雷电,使他心脏一缩,立马收手。 浮于纸上的墨色山水日月被雷蛇吞噬击落,化作墨汁坠落纸上,将白纸染成一团混乱的黑色。 年秋雁瞳孔中倒映着被雷蛇破坏的卦阵,眼皮狠狠一跳,后背生寒,脖颈间都有湿润的寒意。 他一只手握紧神木签,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 南宫岁还在盯着他。 刚才的八卦生术是给他的警告。 年秋雁垂眸看手背上被雷蛇灼伤的痕迹,喉结滚动,冰冷的夜风吹不动被汗意黏湿紧贴肌肤的鬓发。 南宫岁。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年秋雁神色凝重,神经紧绷,面对这神出鬼没,难以察觉的攻击手段,缓缓松开神木签,将它放去一旁,无声 妥协。 南宫岁可不是梅良玉。 会对他手下留情。 年秋雁这会也反应过来,在深渊之海中,水箭之所以没有攻击他,是南宫岁看在梅良玉的份上才没动他而已。 今晚她的意思,是不让自己现在暴露身份,跟梅梅等人决裂? 年秋雁有些拿不准虞岁的心思。 梅良玉陪着虞岁回了她住的客居,边走边打量她院里的玉兰和凌霄,把自己为年秋雁占卜的事说了一遍。 他说卦阵最后被年秋雁动手脚毁掉了,所以没有占出结果。 虞岁问:“年师兄为什么要毁掉卦阵?” 梅良玉想说他心里有鬼,话到嘴边却是:“谁知他怎么想,你一个人在这住得习惯吗?” 虞岁走到屋檐下回头看梅良玉,无奈道:“就算住不习惯,也不能让师兄你陪我一起住呀。” 梅良玉听得眯起双眼,神色莫测,有一种大鹰展翅马上就要把前方的猎物叼走的感觉。 虞岁又补了句:“因为我会去找金霜陪我一起住。” 梅良玉扫她一眼:“去找李金霜做什么,你就一个人住,练练胆。” 虞岁:“好吧。” 她乖巧点头应了,倒是让梅良玉一拳打到棉花上,哭笑不得。 外边夜风寒意重,虞岁让梅良玉进屋去,问他和司徒祖母聊了什么。 梅良玉进屋打量着,神色没什么变化,捡着能说的话说给她听。 司徒祖母询问他是否受伤,北鲲城内又是何种情况,司徒瑾如何了等等闲聊话题。 没有告诉虞岁与海眼相关的谈话。 虞岁耐心听完,才问:“机关家对那些海眼也没办法吗?” 梅良玉就等着虞岁自己问。 “没办法。”他淡声道,“祖母说这是水舟人造的海眼,得靠水舟的圣者解决。” 虞岁好奇道:“要怎么解决?” 梅良玉:“祖母也没说具体的,可能她也不知,只说圣者会把那些海眼从机关岛赶走,不会让它们威胁到机关岛和学院。” 赶走? 把深渊之海的海眼赶到水舟去? 似乎也不是不行。 虞岁听得若有所思,嘴上道:“连海眼都可以人为制造,水舟的圣者们可真厉害。” 梅良玉脑子里回想着深渊之海的情况,漫声解释道:“海眼的形成主要是混乱的五行之气,它们彼此互相争斗撕扯,能够聚集非常恐怖的力量,深渊之海的环境最适合孕育海眼,水舟只要肯花时间引导和等待,制造成功的把握还是很高的。” 虞岁双手交叠着趴在桌上,歪着脑袋看坐在身边的梅良玉:“我听他们说,水舟人为制造海眼,是想从中找到归墟之眼,因为归墟之眼有可能消灭异火。” “说消灭好像也不对,应该是阻止异火的蔓延,或者说吞噬掉异火?”虞岁轻声嘀咕,“目前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样。” 梅良玉垂眸看着趴倒在桌上的虞岁,明明眼中都是她,可听着她的声音,却想起白衣男子在海眼中扔下发光物体的一幕。 归墟之眼。 过去白衣男子的声音与现在虞岁的声音,在梅良玉脑海中交错重叠,断断续续的记忆勾勒出危险又温馨的一幕幕画面。 梅良玉的眸光瞬间失神,戾气却在周身轰然炸开。 趴在桌上的虞岁像感知到危险的小猫,浑身汗毛直立,下意识戒备。 这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和梅良玉在斩龙窟雨夜山洞里的那一晚。 虞岁直起身盯着梅良玉轻声道:“师兄?” “嗯?”梅良玉随着她的声音抬眼,漆黑幽冷的眼眸 中,倒映着蹙眉的虞岁。 少女眉心微皱的模样,重新拉回了梅良玉的目光焦点,让他也缓缓皱起眉头,将骇人的气息收敛镇压。 虞岁仍旧皱着眉头,对梅良玉说:“师兄,你吓到我了。” 她说得十分认真。 不再像上次一样沉默,把话都憋在心里。 方才那瞬间爆发的戾气,无差别地针对以梅良玉为中心的一切,虞岁都差点动手了。 梅良玉罕见地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嗓音略哑:“你把手伸出来。” “师兄,你是想到什么了吗?”虞岁观察着梅良玉,朝他伸出手。 梅良玉盯着她的手掌看了会,从自己的机关盒里拿出一物。 他去见司徒祖母时,想起司徒家有一件宝物,也想起虞岁夜里睡不好觉,还比常人更加怕热。 在鬼道圣堂时,无论夜里多冷,师妹都不会关门窗躲寒。 若是下雨,她还会卷着衣袖,提着裙摆,脱了鞋袜,于深夜在暴雨中踩水玩。 那时梅良玉听着外边暴雨声,在躺椅中懒洋洋地睁开眼,往外一瞥,就瞧见在雨中自娱自乐的身影。 他在殿内安静看了一会,便收回视线,闭上眼继续睡。 梅良玉看见了,却从未和虞岁说过。 和司徒祖母聊完后,梅良玉主动和祖母聊了另一件事,他花钱向司徒祖母买了一样东西,司徒家收藏的宝物。 司徒祖母听他向自己讨要宝物,大方道:“你要?可直接拿去。” 梅良玉说:“我送人,白拿可不成。” 司徒祖母又问:“何人?” 他说:“送我师妹。” 司徒祖母缓声道:“你的师妹,那个姓南宫的孩子?” 梅良玉颌首道:“是。” “你既然已恢复那些记忆,就该知道你和南宫明的女儿……”司徒祖母的话未说完,就被梅良玉打断,他面色仍旧恭敬,语气却不容拒绝,“南宫明和南宫岁,我分得清。” 司徒祖母盯着他看了许久,最终开出了比灵傀还贵的天价。 梅良玉眼都没眨一下就答应了。 虞岁见梅良玉从机关盒中拿出一物,还未看清它长什么样,就感觉周遭的气温骤变,宛如来到寒冬腊月,寒意扑面而来,沁入心脾。 “自然形成的海眼因为聚集大量五行之气,又自深海中成形,过程中不知经过深海哪些地方,被卷进海眼中的东西,又会被其中五行之气影响,也就生出了更多奇奇怪怪的宝物。” 梅良玉从机关盒中拿出一条细长金线,目光在虞岁掌心停顿一瞬,最终略过,直接俯身凑近她,一手撩起她肩后的长发,神色专注,鼻息短暂地轻洒在虞岁耳尖,近在耳畔的低沉男声让她眼睫轻颤。 “司徒家曾偶然从海眼中获得一物,像是极海寒冰,却比极海寒冰的寒意更重,机关家到目前为止,还未遇到过有何火种能炼化它。” 他想,也许异火是例外。 哪怕虞岁从未说过,梅良玉如今也能猜到她夜里睡不好的原因,与异火有关。 梅良玉将金线系在虞岁脖颈,线上坠着一颗指甲大小的红玉雪花状坠饰,质感晶莹剔透,凑近了瞧,能看见六角雪花中不断生长的裂纹与流动漂浮的微小细雪。 “司徒家也懒得取名字,就叫它极海寒玉。”梅良玉系好金线后,与虞岁退开距离,懒声道,“不过它现在是你的了,你想要它叫什么名字,它就叫什么名字。” 虞岁伸手握住金线上坠着的极海寒玉,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梅良玉又问:“会不会太冷了?” “没有。”虞岁摇摇头,她说,“很暖和。” 从满身的火烧灼痛感 ,变成了待在冬日炉房里的暖和。 虞岁手指轻轻摩挲着雪花棱角,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说不上来,轻盈的,愉悦中却也重重地留下了什么。 “这样的宝物,司徒家怎么给师兄了?”她抬头看梅良玉问道。 梅良玉今晚来找虞岁,本就是为了给她极海寒玉的,只是没想到在他把东西给出去之前会发生一点不愉快。 “拿东西换的,司徒家也不亏。”梅良玉说。 那么大一笔钱,不仅不亏,还赚翻了。 反正司徒家留着这东西也没什么用,就放机关库里当收藏品。 梅良玉看穿虞岁还想继续问的目光,便抢在她开口前说:“若是它对你没用就扔了。” 虞岁忙道:“有用的。” 梅良玉看着她,像是不信。 虞岁补充道:“真的有用!” 异火灼烧肌肤的痛感确实有所减缓。 梅良玉眼里这才掠过一抹笑意,他的视线从虞岁握住的极海寒玉扫过,最终停留在那张神色乖巧的脸上,语气似随意,只眉眼柔和一瞬:“师妹,睡个好觉吧。” 虞岁心想,会有那一天的。 第175章 第 175 章 虞岁当天晚上尝试在夜里入睡,灼烧的痛感有所减缓,却并非一点也没有,这部分似乎得靠她的心态来决定。 对虞岁来说,这么多年异火的灼痛,是折磨,也是一种另类针对心性的磨炼。 尽管如此,她还是睡了一个多时辰,外边天刚亮就醒了。 天亮后,夜晚的磨炼结束,虞岁将极海寒玉取下收好,白天就不戴了,若是有人靠近她,就能察觉到入骨的冰寒。 虞岁将极海寒玉放进机关盒里。 她望着盒子小隔间里的红玉雪花,心情不错,又伸手摸了摸,才关上盒子。 虞岁在屋里继续捣鼓听风尺,续写之前没有完成的密文,这个密文被她称作山灵。 她曾想过,在数山内创造一个拥有“意识”的智能存在,可以不通过听风尺连接,就能入侵别的数山群。 但这似乎需要名、法、阴阳三家的力量才有机会成功。 光靠天目解析数山,虞岁只能做出一个大致框架,有形而无识,无法达到她想要的效果。 那时候虞岁以为自己不能修炼,无法成为九流术士,心中遗憾,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实现这个想法。 然今时不同往日。 辰时,司徒家的人端来早膳。 虞岁在屋里没有出去,屋中已飞满了符文彩带,她偶尔会停下来回忆在太乙学到的名法两家的九流术知识,再将其融入密文中。 名家的言灵具象化,在虞岁的计划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法家的九流术是制定规则。 阴阳家的九流术则是维持稳定。 唯有名家的九流术,是“赋予”,让她的山灵由死转活的重点。 因着南宫明的缘故,虞岁对名家九流术也是研究最早、最多、最认真的,掌握光核无主之气的用法后,名家九流术也就成了她学得最快的。 虞岁在屋中待了一个上午,午时又有司徒家的侍女来送膳,她这才停下,顺便通过放出去的五行光核看了看年秋雁那边的动静。 年秋雁自从昨晚遭到接二连三的打击和威胁后,就在屋中没出去,房门虽然打开着,却没有踏出门口半步。 送来的膳食也没有动过,侍女们得到他不饿的回应后,只好撤走,留下了一些点心果茶。 年秋雁始终怀疑虞岁还在使用某种手段监视着自己。 虞岁如果不能一击必杀,那诡异的攻击手段,就会引起对方过度的警惕与戒备,所以她若是出手,最好一步到位直接击杀。 若是现在频繁出手,反而会引起年秋雁过多的猜想和解析。 年秋雁的占术能力不容小觑,人又聪明,次数多了也许就会发现:虞岁攻击的手段虽然神出鬼没难以预测,但除了鬼道家以外,就是别家的一些比较简单、基础的九流术,没有比较强势的天机术。 虞岁之前也想过,要么一击必杀,要么出手就必须给足对方威慑力。 年秋雁想占卦时,她直接出手阻止,在年秋雁脑子里牵出一根紧绷的弦。 聪明人有时的弱点就是想太多。 年秋雁想太多的后果就是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虞岁喝着司徒家送来的果茶,慢吞吞地思考,该拿年秋雁怎么办。 从昨晚的对话中,年秋雁暴露自己会与梅良玉等人决裂的想法,并且他能够做到。 虞岁算是看出来了,年秋雁虽然对外表现的温柔大方,却是个十分理智又极端的人。 他给予的感情是真实的,却不会受情绪控制。 这样的人,拿感情来威胁他是没用的。 年秋雁是太乙学院方技家能力最强的弟子,又是圣者长 孙紫的徒弟,有着三卦抵三圣的高评价。 这样的人物若是死了,就是方技家的一大损失,杀他的人搞不好还会被长孙紫盯上。 但年秋雁自己也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他不敢让长孙紫知晓自己的过去,更不敢让长孙紫知道自己是玄魁的人。 身为从小在玄魁长大的人,对玄魁组织了解颇深,也对兰毒、南宫明、青葵等人有足够的了解。 年秋雁身上有许多虞岁想要的东西。 所以虞岁不想他现在就和梅良玉撕破脸,彼此敌对。 要真说开了,年秋雁是个狠人,可以快速抽离感情,师兄也是个狠人,会真的下死手。 到时候两边都不好过。 年秋雁若是不想死,又真聪明,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虞岁观察着,发现外边有人翻墙进来。 年秋雁眼皮一跳,朝门外看去。 张相云和洛伏两人面不改色地翻墙进来,路过院中石桌时还顺手端走了桌上的果茶喝着。 “怎么脸色这么差?”张相云往屋里走来,瞥见坐在桌案边的年秋雁随口一问,“司徒家的饭菜不合你胃口?” 年秋雁眉头微皱,盯着他没说话。 洛伏倚在门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 张相云抿了口果茶,也没跟年秋雁客气,直接道:“你什么时候把东西给出去?” 他就怕夜长梦多。 年秋雁冷淡道:“我说过,我自己会决定。” “虽然你觉得很烦,但我不觉得,所以你只要没给出去,我就会一直烦你。”张相云站在年秋雁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最好快点交出去,免得有意外。” 年秋雁抬抬眼皮,目光平静地看去。 张相云似笑非笑道:“你知道的吧,我现在可不信你了。” 年秋雁瞧着满脸无所谓,完全没有被威胁到,反而笑问:“你要怎么烦我?” 张相云盯着他道:“你难道想让我去梅良玉或者孔依依那边说点什么吗?” 年秋雁不以为意道:“他们是会信你还是信我?” “你倒是挺不要脸的。”张相云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梅良玉都把银河水给你了,什么意思难道你还不清楚?” 年秋雁笑了声:“我还是那句话,信你还是信我?” 张相云端着茶杯,盯着年秋雁缓缓眯起双眼,片刻后嘴角微弯,意味深长道:“我倒是想知道,梅良玉是信你,还是信南宫岁。” 年秋雁面色不变道:“你要去威胁南宫岁?” “威胁?这不就是南宫岁应该要做的事。”张相云一口喝完果茶,转身将杯子放到桌上,“她也就这点作用了,何况梅良玉喜欢她,这可是南宫岁自己说的。” “你说说看,梅良玉是更喜欢南宫岁,还是你?”张相云满眼嘲讽地看向年秋雁。 年秋雁平静的神色,露出一点点冷意,张相云以为自己终于说到他痛点了,却听年秋雁开口道:“好,那你就让南宫岁去和梅梅说。” 张相云挑眉:“你真不怕?” “我怕什么?”年秋雁却笑了,“让我暴露身份,再暴露兰毒,让梅梅把事情闹大,对你有什么好处?” 张相云此时在年秋雁眼中,就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倒霉蛋,他越是要找南宫岁晦气,南宫岁就会把他折磨的越惨。 思及此,年秋雁是真的忍不住笑了。 见年秋雁还能笑得出来,张相云不由暗暗磨牙,转过身来盯着年秋雁冷声道:“你若是暴露了,那就会被赶出太乙,像南宫岁一样,玄魁会再派一个更合我心意的人来接替你的位置。” “我们一起来的, 要走当然也要一起走。”年秋雁抬头朝张相云笑道,“你不会以为我暴露后,会什么都不做吧?” 张相云听得沉默。 倚在门口打量外边的洛伏皱起眉头,余光往屋里扫去。 张相云终于没了耐心,额穴轻抽,话里多了几分不耐烦:“把东西交了,银河水若是再丢,那我们就一起从太乙滚出去,只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话音刚落,屋中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危险起来。 年秋雁直起身,背靠着案台,眸子盈满笑意,连语气也是温柔的:“杀我,你有那个自信吗?” 张相云还没开口,年秋雁又温声笑道:“等你能做到悄无声息地放名家水箭的时候,再谈杀我这件事吧。” 这话一出,张相云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他以为这是年秋雁对自己的嘲讽。 嘲讽他差点死在灵鸟号船下。 堂堂八境方技术士,却差点被小小名家水箭击杀。 这事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张相云冷冷地盯着年秋雁还没动作,倒是站在门口的洛伏忍不住了,他这暴脾气,已经拧着眉头看向年秋雁,正要出手。 年秋雁却忽地站起身往外走去:“走吧,让你当场看着我把东西交出去,也就安心了。” 他走过洛伏身旁,洛伏被这突然的转变弄得呆住,下意识地去看张相云。 张相云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了按自己突突狂跳的太阳穴,心里恨不得把年秋雁暴揍一顿,却不得不跟着他往外走。 年秋雁虽在张相云面前装得游刃有余,心里却一直保持警惕,绷紧神经,余光偶尔会扫视四周。 这会除了虞岁,其他人都没在司徒家。 梅良玉一早就去了深渊之海找文阳岫,跟他说了文阳轴的事。 文阳岫听后神色无奈,伸手捏了捏鼻梁骨,嘀咕道:“早就跟他说了我去,他非要赢我!” 不过梅良玉跟他保证,文阳轴不会有事,文阳岫心里的担忧才减缓些。 李金霜本是要来找虞岁的,谁知一早就是司徒铃来给她送的早膳。小姑娘活泼可爱,话多得李金霜拦不住,还摩拳擦掌地想要李金霜教自己几招兵家剑术。 司徒铃说:“我太羡慕你们这些打架厉害的姐姐啦!你就教教我嘛!我保证不会再教给别人的!” 她喜欢梅良玉,也是因为梅良玉是机关岛打架最厉害的那一个。 司徒铃认为自家的机关术是玄古大陆最厉害的,但她最想学的反而是别家的九流术,尤其是打架厉害的,比如说兵家、道家。 小姑娘觉得那多酷啊!比机关术还酷。 梅良玉住在司徒家的日子里,司徒铃天天来找他玩,追着他哥哥前哥哥后地喊,梅良玉被她烦得没辙,只好教她。 有梅良玉撑腰,司徒铃那段时间就变得无法无天,把司徒家和她同龄一辈的孩子打了个遍,遇到打不过的就喊停手,再双手一叉腰,倨傲道是良玉哥哥教我的,你要是打我,我就让良玉哥哥来打你! 在司徒铃的宣传下,梅良玉恶名远扬,大家都说他连小孩都打。 第176章 第 176 章 司徒铃今儿本是这帮人里有兵家弟子,又是这位兵家弟子救了自家哥哥,便兴冲冲地跑过去,对着人一口一个姐姐。 李金霜最初是拒绝的,司徒铃耐心跟活力都非常足,被拒绝一次两次完全不觉气馁,反而越挫越勇,缠了李金霜一整天。 一直到晚上入夜后,李金霜才有机会来找虞岁。 虞岁这一天都没出过房门。 因为外边有侍女守着,李金霜也没有走正门,怕侍女们告诉司徒铃自己去哪了,于是选择悄无声息地翻墙入院。 虞岁的屋门是关着,她察觉到有人靠近,便收起听风尺,开门朝外探头,正巧看见李金霜翻墙落地的一幕,不由拍手鼓掌:“好身手呀。” 落地的李金霜:“……” 她面色犹豫,开口解释:“无奈之举。” 虞岁朝李金霜招招手,示意她进屋再说。 李金霜进屋后告诉了虞岁自己今天的遭遇,虞岁守在炉子边,将早已凉了的果茶加热,听她说完后笑道:“我师兄说她才十三岁,又喜兵家之道,好不容易遇到个兵家弟子,肯定会缠着你的。” “你要是觉得她烦,那就直接溜走好了。” 李金霜摇摇头:“虽然话是多了些,但也不至于烦。” 虞岁伸手朝炉火轻扇,没有看她,却问道:“是不是小时候没有和女孩子一起玩过,所以对这种小女孩亲近你非常不习惯?” 李金霜沉默片刻,轻声答了句:“是。” 因为被祖母当做男孩养,她小时候就穿男装,整天跟一帮男孩子在一起学习。 起初还有几个男孩觉得李金霜有趣,整天跟她玩,让家里人知道后就被制止了。 家里人告诉他们,李金霜虽着男装,却是女孩,又是李家人,不能与之交好,能避就避。 后来不论男孩女孩,都不愿跟李金霜玩,更有甚者认为李金霜如此不伦不类,是个妖人。 “你小时候会想跟女孩子们一起玩吗?”虞岁歪头看过去。 李金霜摇摇头:“小时候有很多东西要学,太忙了,几乎没时间去想这些。” 虞岁问:“南靖是不是也有国院?” “有的。”李金霜说,“在国院学完,回府后也要继续学。” 虞岁听后露出好奇的神色,伸手比划道:“我以前在青阳国院也是,每天都有很多东西要学,还要背书。一本书好万字呢,全都要背下来,第二天教习还要抽查你第几页第几段写的什么,我每次都背不出来。” “哪有小孩五六岁就能背上万字的书。” 她说完,看见李金霜的神色顿住,狐疑道:“你背完了?” 李金霜点点头道:“背完了。” 她答完,就见虞岁瞪圆了眼望着自己,李金霜又补充道:“有的课文是必须背的,在家里的时候,祖母也会抽查。” 虞岁单手捧着脸,目光上下打量李金霜:“你又要背书又要练剑,一天休息多长时间?” 李金霜想了想,说:“最多三个时辰。” 虞岁:“一天睡三个时辰?” “嗯。”李金霜神色平静道。 最少的时候只睡一个时辰。 虞岁另一手捂嘴惊讶道:“我以为我在家里跪着背书已经很惨了,没想到你家更可怕,竟然只让你休息三个时辰。” 李金霜不解地望着她:“为何要跪着背书?” “因为我太笨了,总是记不住。”虞岁勾着眼尾笑道,“我小时候连国院的学生和教习都记不全。” 李金霜说:“那也不至于得跪着学习。” 虞岁解释道:“国院其他小孩都会背了,身为王府郡主的我却不会,我给南宫家丢脸了,自然就得被罚跪着背书,让我长记性。” 李金霜目光怔了怔,这种事情她也很熟悉。 “我以前也是,如果在国院比试输给别人,或者剑术没有进步,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学会剑谱,也会被祖母罚跪。”李金霜回忆着以前种种,在虞岁安静的笑眼中,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完,再迎着她目光时,竟也不自觉地有些想笑,“有时跪了一夜,第二天都起不来。” 虞岁嗯嗯点着头表示赞同:“但是哑娘会帮我上药、热敷,她按摩手艺很好的。” 所以后来虞岁每次被罚跪后,都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没关系,反正有哑娘会帮忙按摩,疏通筋络,不会留疤、也不会留疾。 李金霜说她也是,府中乳娘见她年幼,很是心疼,每次罚跪结束,都会背她回去帮忙上药调理。 两人甚至开始对比什么药更有用。 虞岁十分自然地跟李金霜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引着李金霜也不自觉跟着她聊了起来。 两人第一次没有谈浮屠塔、六国争战、家族恩怨、兵家剑道那些复杂沉重,需要仔细斟酌才能开口的话题。 说的都是一些与自己息息相关、无法割舍和忘却的小事。 “看来你是国院里聪明有天赋的那一类孩子,我身边也有很多这样的人,跟他们比天赋我是如何都比不过的,好在国院看家世背景,我白天在国院睡觉也不会有人骂我。” 虞岁将热好的果茶端到桌上来:“和我同窗的那一批学生,天赋最好的就是尚阳公主。” 虞岁口头说天赋最好的是尚阳公主,但她认为最厉害的是钟离雀。 尚阳公主九流术天赋虽好,但在别的文术课上却有些浮躁,钟离雀文术课虽然厉害,却不能学习骑射刀剑。 若是钟离雀能学九流术,那当时出尽风头的就不是尚阳公主了。 李金霜将杯子递过去,看着虞岁倒茶,也道:“南靖天赋最好的是圣女。” “荀之雅吗?”虞岁抬头看她一眼。 李金霜嗯了声,学着虞岁幽默了一把:“南靖的国院也看家世背景。” 虞岁扑哧笑道:“那确实没人能比得过圣女。” 李金霜说:“舒楚君在国院时就一直跟着圣女,圣女在哪她就在哪,我是进入禁军卫后,负责宫中贵族外出和圣上出行的安危,才与圣女接触频繁。” 虞岁惊讶道:“禁军卫?你在军中已经有了职位,那舒楚君岂不是逮着机会就能欺负你。” 李金霜神色有一瞬的无奈:“习惯就好。” “这种事哪能习惯。”虞岁坐在她对面,捧着手中果茶轻抿一口,“以前谁要是欺负我,我就找机会悄悄欺负回去,没找到机会的就等着,总有还回去的那天。” 对于这番话,李金霜如今是信的。 虞岁慢吞吞地喝着果茶,跟李金霜说自己在国院的“复仇”经历,包括但不限于直接把书扔说她坏话的人脸上,对尚阳公主使用激将法,引尚阳公主去动手等等。 她可不会说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来坏了今晚的好气氛。 而这些孩子气的复仇行为,倒是意外把李金霜给逗笑几次。 李金霜笑也只是抿下唇,让她下意识保持紧绷而显得坚毅的脸庞柔和一瞬,嘴角微弯,平日安静沉默的眼眸中,掠过浅浅笑意。 虞岁问李金霜有没有反击过以前那些说她坏话的孩子,李金霜想了好一会,最后摇摇头:“应该没有。” “一次也没有?”虞岁皱眉。 李金霜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嗯,想了想说:“其实我有剑灵以后,就没什么人能欺负我了。 ” 虞岁屈指点点桌面:“说你坏话也算欺负。” “听得多了,也就不会放在心上了。”李金霜说完蹙眉,有些犹豫道,“倒是……有别的事情。” “嗯?”虞岁耐心地看着她。 李金霜拧着眉,有些艰难地说道:“因为男装……有时会让别的女孩误会。” 虞岁恍然大悟,“是不是有别的女孩子喜欢你,想与你订亲?” 李金霜点头。 她与那姑娘只见过几次,出手帮了点小忙,却没想到对方竟请了人来李家要说亲。 发现她是女子后,那姑娘难以置信、心碎又愤怒的目光,李金霜难以忘却。 因这姑娘大胆求爱,弄得满城皆知,帝都的世家哥们得知自己心仪的女子竟然喜欢上了李金霜,气得咬牙切齿,对李金霜更是百般辱骂。 同是帝都世家子弟,她们有段时间低头不见抬头见,姑娘对李金霜冷眼相待,李金霜自己心里也不好过。 这事李金霜从未跟谁说过心里话,祖母也不会理会这些,只要她专心修炼,旁人的闲言碎语,李金霜向来不回应的。 今晚李金霜和虞岁说起这事时,也将心里那丝委屈压得死死的。 虞岁听完前因后果,先将那些乱嚼舌根的人骂了一通,最后跟李金霜说:“你男相也是一表人才,俊秀无双,招女孩子喜欢再正常不过。那些男人说的肮脏话,都是嫉妒你,因为自己长得不如你男相好看,皮相没有受到姑娘的青睐。” 她单手支着脑袋,笑眯眯地看李金霜:“连我都喜欢你的男相,就别提那些男人有多嫉恨你了。” 李金霜听得心头一跳,见她吓倒了,虞岁又忙道:“别怕别怕,我当然不是因为你的男相而对你特别的,我喜欢的男相有很多的。” 李金霜被虞岁弄得哭笑不得,实在是忍不住,垂首轻轻摇头笑了笑。 虞岁看着笑了的李金霜,心中却很平静。 从前她以为,想拉拢李金霜,要给她分析家族个人利益、要算计她和荀之雅的关系、要利用她从前的过往、要让她跟自己在一条船上。 其实不用这么复杂。 想和李金霜交朋友,让她喜欢你,只需要同今夜一样,自然地和她聊一聊往事。 李金霜的幼年有太多、太多的事可以说,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分享。 虞岁以某些相似的境遇,让李金霜终于敞开心扉。 今夜之后,虞岁才是李金霜的朋友。 南宫明曾告诉虞岁,交朋友也要手段和心机,更要会筛选好与坏。 现在想来,但凡是南宫明说过的话,虞岁都记住了。 倒映在石墙上的花影轻晃,在石墙的另一面,有着夜灯照耀不到的角落,翠竹无声静立,分出的枝丫遮在靠墙站立的梅良玉头上。 他今晚是来找虞岁的。 哪知李金霜比他先到,见两个女孩子聊得兴致,梅良玉也识趣,没有进去打扰,要走时,却恰巧听见虞岁在说她从前的事。 梅良玉便没走成,候在院外墙后,使了点九流术听着屋中谈话。 他自动忽略掉李金霜的部分,只听虞岁说的。 听虞岁说自己小时候得跪着背书,梅良玉便皱起眉头,心想南宫明是不是有病。 有些是虞岁以前无意间提起过的,有些是梅良玉没听过的。 虞岁说起她在国院的复仇事迹时,梅良玉眼角眉梢都染了笑意。 梅良玉也是第一次听虞岁骂人,认为师妹骂得十分有理,那些无聊的男人不仅该骂还该去死。 听到虞岁说她有很多喜欢的男相,梅良玉不由眯着眼思考,很多是多少? 第177章 第 177 章 虞岁和李金霜在屋中秉烛夜谈,梅良玉在外听着,时而摇头轻笑,时而皱眉冷脸。 直到夜色越深,屋里的声音逐渐小去,李金霜并未离去,而是再次留宿。 屋中陷入安静,庭院内连风声都收敛。 梅良玉在墙下活动了下脖颈,准备离去,往外走了没一会,在被几棵红枫古树环绕的小道口前,看见等在树下的年秋雁。 红枫古树下有供人休憩赏景的石桌椅,年秋雁坐在桌边把玩着手中神木签,身前点亮星辰卦阵,幽蓝色的星光在夜里闪烁着,随着年秋雁的手指挥动而不断变换位置。 年秋雁的星辰卦阵始终没有做到最后一步,此时为无心之占,是为陨卦,不算数。 梅良玉瞧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大半夜睡不着所以出来鬼混。 年秋雁注意到停在路口没有继续往前的梅良玉,仰起头朝他笑了笑,温声问道:“梅梅,你听完墙角了?” 梅良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等梅良玉发问,年秋雁已经很自觉地解释:“我是来找你的,不巧看见你在墙角守着却不进去的一幕,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在这等着你比较好。” 梅良玉神色冷淡地走了过来,在年秋雁对面坐下,神色睥睨地瞧他。 见梅良玉这副模样,年秋雁无奈道:“我总不能过去打扰你偷听吧?” 梅良玉轻掀眼皮剜他,冷酷道:“我凭本事听的。” 换做从前年秋雁肯定就相信了,但有了昨晚占卦被打断的经历,年秋雁觉得南宫岁并非不知道梅良玉就在外边。 此刻年秋雁也不确定他和梅良玉的谈话,是否能被虞岁察觉到。 年秋雁本以为虞岁会来找他继续谈谈,但却没等到人。 他想了一天一夜,决定顺着南宫岁的意思做,今晚与梅良玉的谈话,就是试探看看自己是否猜对了南宫岁的想法。 年秋雁在梅良玉无甚波动的目光注视下,神色平静,将手中神木签放在桌面,开口道:“我今天去了一趟深渊之海。” 梅良玉没接话。 年秋雁说:“抱歉,去深渊之海回来才发现,把你给我的六玄木弄丢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轻,温柔中透着苦涩,说完便低垂着眼,似不敢看梅良玉。 梅良玉仍旧在看他,面上的表情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想法,开口的话也听不出喜怒,仍旧是他平日里什么都无所谓的懒散语调:“丢了就丢了。” “你给我一点时间。”年秋雁重新抬眸看回去,语调沉稳,“我会重新找回来的。” 红枫古树上挂着夜灯,垂吊着的灯形似花篮,伸展的枝桠在石桌上投射出昏黄的光影,营造出安静、温暖的氛围。 可此刻围着石桌谈话的两人,气氛却有几分冰冷。 年秋雁不避不躲,直直目视着梅良玉。 梅良玉听懂了年秋雁的意思。 从法家偷走银河水是迫不得已,并不是我想要得到它。 昨天我已经把银河水交给别人了。 但是我会想办法拿回来的。 有的话一旦开口说清楚后,就再也无法挽回。 在梅良玉记忆里,年秋雁常帮他们占卜。 方技家实力最强的弟子,占卜能力不用多说,偏年秋雁有一日三卦的规矩,不多不少。 作为长孙紫的徒弟,又得了三卦抵三圣的评价,年秋雁的一日三卦就变得很有威慑,就连外城不少人也想求他出手算一卦,甚至给出了不少天价 。 可年秋雁从未理会。 他的一日三卦,基本都用在帮孔依依找东西的事上。 孔依依总是记不住自己的伤药放哪,每次受伤用完就丢,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不喜欢看见这个东西,但是又需要它。 孔依依不喜欢去医馆,可兵家弟子受伤又是常事,她常处于受伤了,但又没必要去医馆的程度。 最初,孔依依是不太相信外边传的“年秋雁是方技家最厉害的弟子”这话。 她对年秋雁的第一印象就是柔弱,笃定他不是个会打架的主。 直到有一次学院历练与年秋雁合作,发现自己弄丢的东西,总能被年秋雁找回来,孔依依这才对他刮目相看。 后来若是有人要对年秋雁使用武力,都得先过孔依依那关。 除了帮孔依依找东西,年秋雁也会帮刑春做星辰卦阵。阴阳家和方技家在观星一术上都非常厉害,两家的共同话题有很多,在年秋雁的帮忙下,刑春修炼都顺了许多。 钟离山当年想找苏桐搭话却没借口,还是靠的年秋雁才能如愿。 梅良玉常跟人打架,不是别人追着他打,就是他追着别人打。 年秋雁会帮他预占吉凶。别人追着打梅良玉,年秋雁就帮忙占退路;梅良玉打别人,年秋雁就帮忙占此人的坐标。 年秋雁和梅良玉等人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事。 可梅良玉发现,年秋雁总是在帮别人,倾听别人的话,却从未向他人求助过,也没有向他们倾诉过和自己有关的事。 年秋雁和他们亲密又疏离。 梅良玉认识年秋雁的时间比虞岁还长,一同经历过的事也比虞岁多,可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只在一瞬间、一件事就能定下结局。 此刻年秋雁和虞岁都在等梅良玉的回答。 年秋雁猜得没错,梅良玉在院墙后边偷听虞岁是知道的,如今两人在红枫古树下的对话她也是知道的。 “找不到就算了。”梅良玉淡声说,“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年秋雁见他松口,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酸涩,摇摇头,轻声道:“我从你这拿到的东西都挺值钱的,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不管。” 梅良玉哼笑道:“你怎么找?再回海里一趟?” “总有办法的。”年秋雁也是一笑,十分自然地接话道,“小时候我把我娘给的东西弄丢了,被我爹狠狠揍了一顿,大半夜把我扔屋外边,要我把东西找到了才能回去。” 梅良玉沉默片刻,说:“我倒是没有你爹这么狠心。” 年秋雁确实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梅良玉心软。 他第一次和梅良玉说自己小时候的事,背景在燕国,家里有温柔的母亲,威严的父亲,在战乱中与家人分离,于是被迫一个人在燕国颠沛流离,寻找父母。 至今也没有找到。 虞岁也在听。 她想,世上最难辨别的,就是真假参半的话。 翌日,司徒瑾一行人回到了海上。 机关岛的圣者也变多了,他们都是从水舟过来的,有的是太乙的二十四圣之一,有的不属于太乙。 圣者驱赶海眼,将整个深渊之海都封住,就连机关家的人都不可靠近,站在机关岛的天宫之上,可以看见靠近海边的区域都升起了黑色的光幕遮掩住了。 云霞木台是司徒家的最高点,位置在司徒祖母居住的后山院落中。 圆形的空中楼台四周,布满鲜艳的红枫,宛如永不消逝的落日晚霞。司徒 祖母立于云霞木台的最前方,面朝深渊之海的方向,司徒灵傀在她三步远的距离,静立不动。 黑色的光幕遮掩视线,就连海雕也飞不过去,无法窥探到光幕另一边的行动。 司徒祖母动了动眼珠,朝太乙学院的方向扫了眼。 鬼道圣堂里的那位倒是沉得住气,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是觉得无论这边闹出什么动静,只要他封印了那个孩子的记忆和力量,就不会出事吗? 这些年想接触那个孩子,或是潜入太乙来找人的不少,但无一例外,都被鬼道家圣者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当年常艮圣者针对高天昊,却误打误撞使高天昊暴露了灭世者的身份。 于是那些人要头疼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那就是灭世者。 当年六皇子的伤是谁治愈的,在高天昊死后人们才猜到,只是没想到会是一个小孩牵的线。 他的阿姐和阿兄实在是太出色了。 人们被前两个孩子吸引了目光,竟没能发现第三个孩子才藏得最深。 燕国越是被打压,有高天赋才能的人就越多,宛如雨后春笋冒头,杀之不尽。倘若放任不管,那燕国将是玄古大陆拥有最多圣者的存在,它的实力将远远超过其他五国,把其他五国踩在脚下。 就连灭世者都对燕国出手相帮。 这无疑是让其他五国更加后怕,也坚定了想法,甚至开始和水舟合作。 青阳南宫家几代家主,都对燕国虎视眈眈,燕国大部分高天赋的奇能异士都葬送在南宫一族手里。 高天昊死的那年,南宫明出面说服五国与水舟合作,共同研究异火,消除灭世者这个隐患。 浮屠塔是六国之间的博弈,若是灭世者加入,以异火的毁灭能力,那未免有些赖皮了。 大家都不想要灭世者从中插手坏事。 如今水舟总算不负众望,终于找到了可以消除异火的办法。 自从十年前,司徒祖母就再也没去过水舟,也没有和水舟的人联系过,司徒家向水舟出售灵傀的价格,也一年比一年高。 察觉有人靠近时,静立不动的司徒灵傀才转过头朝入口处看去,明亮的眸子里倒映出梅良玉的身影。 “祖母。”梅良玉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司徒灵傀。 司徒祖母没有回头,开口问道:“你为何想知道与异火相关的事?” 梅良玉面不改色道:“因为高天昊。” 司徒祖母道:“他已经死了。” 梅良玉说:“不能让他白死,他一直在找脱离异火的办法。” 他顿了顿,垂眸又道:“何况……那个人不也在研究异火吗?” 在太乙,梅良玉甚至不敢称呼记忆里的人一声父亲或者爹爹。 “我与水舟早已断了联系,也不能为你打听到什么。”司徒祖母望着远处的黑色光幕说:“你可知他们这次为何不带你一起离开?” 梅良玉答道:“记忆不全,此时离开也没用。” “不错,有的事情,只能等你全部想起来才可以去做。”司徒祖母说,“百里、慕容、文阳和司徒四家都被盯着,不能出手,北鲲城内也并非全是机关家的人。他们这次潜入北鲲城,在初代金乌里设置了新的坐标,为你引路。” 她的眼珠动了动,往后瞥去:“但深渊之海的海眼是水舟所造,你不能用,而天然海眼又无法传送,你只能自己想办法创造海眼传送,但我想你应该会的。” 梅良玉沉思道:“确实可以,但需要时间。” “海眼一事我帮不了你,而你师尊这段时间都会紧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司徒祖母说,“我可以想办法帮你牵制住常艮圣者,让他忙起来没法管你,给你争取时间。” 梅良玉垂首致意:“多谢祖母。” 司徒祖母转过身来,目光锐利,紧盯着梅良玉,沉声道:“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梅良玉在这位长辈面前收敛了平日的散漫和狂傲,神色沉静。 “那个人曾经也说要让机关家重回六国,却败在温柔乡里。”司徒祖母冷声道,“青阳南宫家的继承人,是个比燕国长公主更坏的选择。”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178章 第 178 章 梅良玉虽然被司徒祖母警告,心中却没有因此而生半分波澜。 他并不想和司徒祖母谈任何与师妹有关的话题。 结束谈话后,梅良玉离开了云霞木台,去找虞岁。 李金霜这会正好不在,虞岁出来开门时睡眼蒙眬,梅良玉似笑非笑道:“还没睡醒?” “师兄。”虞岁掩手打了个哈欠,示意他自己随意坐,“我快天亮才睡的。” 梅良玉问:“你昨晚忙什么去了?” 虞岁如实相告:“和李金霜聊天,聊着聊着就很晚了。” 梅良玉:“聊了什么?” 虞岁眨眨眼,转头看他:“女孩子之间的秘密。” 侍女恰巧在此时来送早膳,梅良玉也没有追问,出去帮忙将早膳拿进来放桌上,让虞岁去洗个脸清醒后来吃。 等侍女们离开后,虞岁回来落座,梅良玉给她递碗筷时说:“水舟来了不少圣者,来驱赶机关岛的海眼,他们费心等了这么久,不会消灭海眼,而是要把海眼赶去水舟再进行后一步计划。” 虞岁接过盛了粥的碗,捧在手里暖烘烘的,她抬头看站在身旁的梅良玉说:“他们把沿海一片都封起来,看不到圣者们是怎么赶走海眼的。” 她的五行光核也飞不过去,遇见黑色光幕就碎了,之前留在欧如双身边那颗,也因为乌怀薇与冷柔茵动手被波及而碎掉了。 十二个时辰早已过去,那几颗六境光核还没有消失,虞岁目前也不舍得动用它们去闯海边的黑色光幕,损失一颗就少一颗。 梅良玉又道:“司徒祖母说她早已和水舟断了联系,也没法向那边打听异火相关的消息。” “你去问了司徒祖母吗?”虞岁有点惊讶。 梅良玉应了声:“我说是为了高天昊。” 虞岁蹙眉:“司徒祖母不会怀疑吗?” 梅良玉垂眸盯了她一会,虞岁被这么一盯,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态度像是在责怪师兄多事,眼皮刚一跳,就听师兄说:“祖母和我家有特别的渊源,又和我有交易合作,也知道高天昊和我的关系,所以不会怀疑。” “师兄。”虞岁放下碗,苦恼地皱起眉头。 梅良玉目光锁定着她嗯了声,尾音上扬,似询问。 虞岁解释:“我刚不是怪你的意思。” 梅良玉挑眉道:“我会听不出来吗?” 虞岁刚松口气,梅良玉就道:“那话的意思确实是怪我多嘴。” 虞岁:“……” 师兄对他人情绪的感知能力是真的恐怖。 她说那话时的神态和语气都带有下意识地戒备。 虞岁还没想到该怎么回答,梅良玉已动手拉开椅子在她身旁坐下,不见气恼,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换做是我藏了一个会危及性命的秘密多年,天天都为它提心吊胆,又忽然间被别人知晓,这人还擅自行动,我也会这样。” 梅良玉也会像虞岁这样,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虞岁目光微怔,好一会后才说:“我是相信师兄你的。” 梅良玉:“你保持警惕是最好的。” 他倒不会强求虞岁,要她现在就对自己完全信任。 虞岁老实道:“我怕有时候下意识的怀疑会让师兄你伤心。” “这倒不至于。”梅良玉说,“该怀疑的时候就怀疑,我也没有提前跟你说我和司徒祖母之间的关系,你会担心也很正常。” 虞岁忍不住说:“师兄,你有时候善解人意的让人害怕 。” 梅良玉瞥眼瞧她:“害怕了?” 虞岁端起碗喝粥,嘀咕道:“怕我真的会喜欢上师兄。” 梅良玉听笑了,哄着她道:“你最好现在就喜欢我。” 虞岁喝完粥,朝梅良玉微微笑道:“这倒不至于。” 梅良玉听完轻扯嘴角,身子微微后靠,姿态放松地贴着椅背,看虞岁小口喝粥。 虞岁才刚说完的话,没一会就又在梅良玉脑海中重复响起,反复回味。 他们的对话如此直接,是因为以虞岁的性子,但凡有一点含糊就会引起怀疑和猜忌。 师妹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她才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喜欢别人。 真是奇怪。 怎么偏偏是他越来越喜欢了。 梅良玉无奈垂眸,悄无声息地笑了下。 虞岁后来又问了梅良玉和水舟圣者有关的消息,聊到后边才想起来,惊讶道:“师兄,你是恢复记忆了吗?” “不是全部。”梅良玉眯着眼眸沉思,“差了些东西,最重要的记忆还没想起来。” 虞岁问:“师兄,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晨间气温偏冷,让随风飘进屋中的玉兰花香也添了几分冷意。 梅良玉目光平静地看了会虞岁,忽而笑道:“我要想办法自创海眼,你帮我瞒着师尊就行。” “好。”虞岁满眼认真地答应。 梅良玉又道:“我要靠海眼传送离开太乙。” 虞岁早已知道,此刻却还是做出惊讶的模样:“师兄,这可行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梅良玉轻挑下眉,十足自信。 虞岁噢了声,表现出“我师兄这么厉害,我当然要相信他”的态度点点头。 她拿着筷子虚点盘中最后一块肉饼,问:“师兄你吃吗?” 梅良玉:“不吃。” 虞岁便夹到自己碗里,听梅良玉不紧不慢道:“还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嗯嗯!”虞岁低头吃着肉饼,抽空朝梅良玉看了眼。 梅良玉盯着她,话到嘴边却又顿住,只说了一半:“我小时候和高天昊认识。” “嗯?”虞岁惊讶地睁大了眼。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消息。 梅良玉安抚道:“我与他关系还不错,所以如今我想起来,以高天昊为借口询问异火的事,不会惹人怀疑,你放心。” 虞岁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好奇道:“师兄,你是怎么和高天昊认识的?” 梅良玉化繁为简地答道:“有一个认识的哥哥受了伤,要鬼道家弟子才能帮忙治好,我就去找他帮忙救人。” 虞岁问:“他答应了?” 梅良玉说:“威逼利诱之下答应了。” 虞岁被他逗笑了,转念一想,又觉得是师兄能做出的事来。 梅良玉捡着平日与高天昊相处的趣事说给虞岁听,虞岁也听得津津有味。 虞岁从梅良玉这里了解到的高天昊,不是那个背负沉重命运,孤独前行的老者,而是胆大心细、幽默风趣、见多识广的鬼道家十三境术士。 梅良玉最终还是没能对虞岁说出他是燕国人这句话。 有的话说出口时,就意味着要做出抉择。 他会坚定地告诉年秋雁和司徒祖母自己的态度,是要他们不准插手,可他不能在此时对虞岁说。 梅良玉认为该他做出抉择的时候不是现在,也不能是现在,必须是他想起所有的时候。 虞岁吃饱喝足后就去休息了,她最近还是要好好养身体,才能恢复得更快更好。梅良玉让她去睡,自己却没走,就守在堂屋中,兀自静思。 虞岁也没有睡多久,快到午时醒来和梅良玉一起用午膳。 师兄妹两人彼此闲聊着就能度过一个下午,天色将暗时,梅良玉带虞岁去了机关岛的夜间集市玩,买了些机关小玩意。 回去时两人乘坐龙梯上天宫,虞岁瞥见梅良玉腰间,这才觉得少了点什么,故意问道:“师兄,你的听风尺呢?” “丢了。”梅良玉随口答道,“应该是被卷入海眼里时丢的。” 虞岁大方道:“等回学院我给你重新买一个。” 梅良玉笑她:“你不是不给男人花钱吗?” 虞岁:“那师兄要吗?” 梅良玉:“要。” 这一整天虞岁都和梅良玉在一起,如今回了司徒家才分开。 虞岁将今晚从集市买的小玩意摆件们拿出来放桌上细细清点,同时回忆今天和师兄的谈话。 师兄显然有很多事没跟她说。 不过那都是和师兄记忆有关的事,属于个人私事。 虞岁虽然有些好奇,但也没有追问,因为感觉到师兄并不是很想说。 师兄说他和高天昊的往事时,隐去了身份背景和时间地点,这些信息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说,还是不能对她说? 虞岁刚陷入沉思,就发现有人来了。 翻墙进来的人是年秋雁。 年秋雁已经等了虞岁一整天。他以为自己妥协后,虞岁就会来找他谈谈,但虞岁那边毫无动静,还能若无其事地和梅良玉一起出去玩到深夜才回来,最后他只能主动找上门去。 虞岁听见动静,却没有起身,客居的屋内布局都是一样的,今夜换她坐在明亮温暖的屋中,隔着桌案,抬头朝走到窗前的年秋雁看去。 “年师兄,有什么急事非要深夜到访,还翻墙进院来?”虞岁曲肘抵着桌面,手掌撑着脸,笑眯眯地问道。 她明知故问。 年秋雁见虞岁这态度,心中古怪,面上不显。 他俩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 “我以为你会来找我。”年秋雁神色温和道,看不出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虞岁问:“我有什么事要找年师兄吗?” 年秋雁见她装不知,便直接道:“我把银河水交出去了。” 虞岁点点头,也温和回应:“年师兄自己决定的事情,我也不好说什么。” 这鬼话听得令人咬牙。 年秋雁站在窗前,遮住大半夜光,使得桌案后的虞岁藏在了阴影中。此时的虞岁没有像那天晚上一样,展露出丝毫攻击性,收敛了爪牙,和平日一样单纯无害。 越是这样,年秋雁越是忌惮。 “我昨晚和梅梅谈过了。”年秋雁盯着虞岁,语速缓慢地问她,“这件事你知道吗?” 因年秋雁是站着,虞岁是坐着,她微微仰头,脖颈线条修长,眸光也是温柔的:“我和师兄一样,都没想到你会有如此令人动容的身世,以师兄的性格,的确会再给你一次机会的。” 年秋雁猜得没错。 南宫岁确实听见了。 梅良玉不可能把昨晚与自己的谈话告诉第二个人。 可南宫岁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自己一直都在她的监视之下? 今日夜里无风,起了薄雾,年秋雁 在虞岁的注视下,却已后背生寒。 “看来我猜得没错,你是不想我与梅梅决裂。”年秋雁低声问道,“如果我没有照做,你要如何?” 虞岁将一枚铜钱放在桌上,笑问:“年师兄,你真当自己是师兄他们的朋友?” 年秋雁不知她为何忽然这么问,却答:“是。” 虞岁手指点着铜钱,轻声说:“你真的是太廉价了。” 年秋雁被她说得怔住,迎着虞岁平静的目光,心脏和大脑都同时发出一声巨响,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你自认是他们的朋友,付出了真心,认为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所以才能毫不犹豫地抽离脱身,可这样的感情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廉价又没用。” 如果从一开始就抱着必定会离开的心态,那就会下意识地对朋友们加倍地好,像是在弥补,于是到了离开的那天,反而会心安理得。 因为:我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可这段友谊,并非他一个人在单方面付出。 年秋雁额角又急又重地抽搐着,虞岁的眼眸似明镜,将他倒映的越清晰,年秋雁就越难接受。 因为他发现这双明镜眼眸中的自己,竟是如此丑陋。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如此廉价。”年秋雁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全数按下,神色无比冷静地说道,“而你不愿让我与梅梅撕破脸,是认为这样对你更有利吧?” 虞岁也道:“若是让你就这么死了,又有些可惜。” 年秋雁直接问道:“你想要什么?” 虞岁:“我想知道在太乙,玄魁都有哪些人。” 她不信在太乙的玄魁兰尸,只有张相云、洛伏和年秋雁三人,圣者也不会只有欧如双一人。 年秋雁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可以。” 虞岁又道:“还有玄魁在太乙之外的消息。” 年秋雁却道:“既然王爷让你参与玄魁的生意,那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年师兄,老实说我不是很喜欢这份差事,但你认为我有得选吗?”虞岁朝年秋雁眨了下眼,笑道,“我若是不想接手这份生意,就只能毁了它。” 年秋雁听得眼皮一跳,虞岁说出了他完全不敢想的选择。 “你想毁了玄魁?”年秋雁问出这话时,都觉得太过好笑,忍不住笑出声道,“你知道玄魁势力涉及多广吗?这些都不提,单王爷那边你就说不过去,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的。” 虞岁却道:“那是我爹的想法,与我无关。” 年秋雁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重新打量坐在桌案后的人。 他突然意识到,南宫明似乎并不清楚他的继承人真面目是什么样的。 年秋雁袖中双手紧握,低声试探:“我若是不答应?” 虞岁捡起桌上的那枚铜钱往上一抛,微微笑道:“那就死在这里。” 年秋雁却无比冷静道:“你的提议本身就让人难以接受,而你的实力也不足以令我信任,除非你拥有能与多个圣者抗衡的力量,否则我是不会与你合作的。” “可是年师兄,你也没得选呀。”虞岁接住落在掌心的铜钱,放在桌上,话里带着点狡猾,“今夜你就算侥幸不死,也会一直活在我的监视中,只要我高兴,我可以随时对你动手,你又能保证自己可以时时保持警惕吗?” 年秋雁听到虞岁亲口说出监视的话,仍旧觉得毛骨悚然。 “你不怕我告诉王爷?”他皱眉问道。 虞岁笑着摇摇头:“你还没搞清楚,在你准备做这件事的时候 ,你就要死了。” 年秋雁无法确定的事情,是虞岁的实力。 “不如这样,我们来比试一下。”虞岁邀请道,“你可以提前施展护体之气,看看是你施卦的速度快,还是我杀你的动作更快。” 年秋雁实在不能理解,南宫岁到底哪来的自信,又有些什么手段,她可才一境。 等等,只有一境吗? 年秋雁握住神木签的动作顿住,眼珠微颤,神色古怪道:“你境界提升了?” “我刚才的提议如何?”虞岁却没答,而是朝年秋雁晃了晃手中的铜钱,“若是你赢了,我们就当没这回事,我也不会再继续监视你。” 虽然是邀请,但话里却是不容置喙的语气。 年秋雁根本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上,他燃起金色的护体之气时,脑子里已经在判断虞岁会使出什么手段。 是鬼道家,还是名家?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年秋雁甚至突破自我极限,翻转神木签时,施卦的速度是此生最快的一次,虞岁周身蓝线闪烁,卦阵顷刻间成形,封住了她五行之气,使她连护体之气都来不及使用。 金色的雷线如游龙飞闪朝虞岁面门袭击而去,卦阵中的金雷巽风之气将她衣发吹起,让门窗猛烈晃动,虞岁却连眼都没眨一下。 门窗重响,早已藏在年秋雁衣下的五行光核碎裂,无视了他的护体之气,一支具象化的水箭转瞬穿过年秋雁的左肩,带出血色飞溅在廊上木柱。 水箭穿透力过强,让年秋雁身形摇晃往后退去,瞬间满头大汗,不可置信地望着桌案后站起身的虞岁。 他明明先一步封住了南宫岁的五行之气! 虞岁伸手抓住了卦阵中的金雷长线,毫发无伤,静静地望着后退抵在木柱上的年秋雁。 他们二人之间,胜负已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179章 第 179 章 年秋雁与虞岁的比试都控制在一个范围内,没有引起旁人察觉,当天晚上年秋雁离开,第二天没有出门。 他给自己处理伤口时皱眉闭目,回忆无数次,都想不通虞岁是怎么做到的。 是神机术么? 很有可能。 年秋雁将自己所知的神机术都想了一遍,却没能确定。 钟离山和刑春在白天来找年秋雁,叫他出门去逛机关城,年秋雁穿上外衣系着腰带答应了。 当年秋雁装作没事人一样出来,到龙梯口时才发现去的人不少。 司徒瑾也在,正严肃批评缠着李金霜的司徒铃。 司徒铃最开始还挺理直气壮,被司徒瑾拿出兄长的气势教训后,就一点点焉巴下去,逐渐说不出话来。 李金霜站在两人之间,还有些为难,绞尽脑汁想该说什么。 虞岁拿着听风尺在跟梅良玉聊天,梅良玉站在她身旁低头看着,时不时应两句。 年秋雁看见虞岁就忍不住眼皮一跳,对方似有所觉,从听风尺中抬头朝自己看了过来,还软和地叫了声:“年师兄。” 让年秋雁心脏也忍不住抽了抽。 梅良玉随着虞岁的喊声,也抬头朝年秋雁看了过来。 刑春揽过年秋雁的肩膀,刚好扣住他受伤的地方,带着他一个转身,错开了与梅良玉的对视。 年秋雁仍旧面不改色。 刑春跟他神神秘秘地低语,说今儿司徒瑾做东请客,不管他们买什么都行,等会出去花钱可不要束手束脚的,一定得挑那店里最贵的东西拿。 钟离山和刑春都在跟年秋雁说着话,两人的声音嗡嗡重叠,年秋雁脑子里却响起昨夜虞岁说的廉价二字。 尽管年秋雁心中情绪早已翻天倒海,但他的厉害之处就是不会表露出丝毫异样,让人根本察觉不出。 因为海眼拦路,虞岁等人被困在机关岛回不去学院,司徒瑾干脆带他们出去到处玩,今天走文阳家,明天走百里家,后天走慕容家。 有几天连张相云和洛伏也跟着一路,然后不出意外地与梅良玉和钟离山动手打起来,司徒瑾从中劝和,并决定下次再也不带这两帮人一起出门。 到第七天时,海眼还未完全清除。 子时刚过,太乙通信院重新恢复听风尺连接,并放开了传音的时间限制,还给听风尺增加了不少功能。 学院发出通告,让弟子们拿着听风尺去通信院重新登记铭文,并由学院统一发放新的听风尺,用于接收学院历练通知。 夜里虞岁等人的听风尺叮叮响个不停。 有来自太乙学院二十四圣发出的统一公告,也有来自通信院对听风尺的升级提示。 不同的九流术家也分别发了单独的公告。 这些天全太乙最忙碌的,就属通信院的术士们,单单要将通信院的所有数山重新检查一遍就是个浩大工程。 方技家、道家、阴阳家三家都有圣者都在通信院监工,甚至加入行动。 道家和阴阳家圣者还带来了自己的学生加入此次通信院改革行动。 这几个学生都是主攻通信院的九流术,有两个大家早已熟知,有一个倒是令人意想不到。 “这次一共有三个学院弟子加入通信院,第一个是道家陈娴,圣者梁震的徒弟。”年秋雁点开自己的听风尺后,给坐在桌案后的虞岁递过去,“第二个是道家范喜,是圣者李丘文的徒弟。” 最近两人都在夜里见面谈事。 年秋雁已经说 服了自己,反正南宫岁是南宫明的女儿,王府的郡主,南宫明、青葵和南宫岁他们是一家人,我才是外人。 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帮谁不是帮? 何况南宫岁确实有点东西,看不透,她若是真想杀自己也拦不住。 年秋雁的优点就是反应快、办事干脆果断,不会让自己被情绪和感情左右。 他选择的,都是当下最优的。 虞岁伸手拿过桌上的听风尺,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尺面中的信息。 年秋雁温声道:“第三人名叫宋鱼柏,是阴阳家圣者,尹子武的徒弟。” 尹子武是阴阳家徒弟最多的圣者,他收徒弟不看天赋,而是看家世背景。 尤其是那些花大价钱来太乙镀金的平术之人,以及天赋不好的学生,只要再和尹子武搭上线,成为阴阳家圣者的徒弟,哪怕尹子武什么都没教,单“太乙圣者徒弟”这个名声就足够震住许多人。 这些弟子回国后,自己的身份地位也能再上一层楼。 尹子武的徒弟们不是各国的王孙贵族,就是百年千年的世家后代,论徒弟的九流术天赋这一块,跟别的圣者徒弟比不了,但要论在六国的身份地位,那就没人能比过的尹子武的徒弟。 虞岁也听说过这位阴阳家圣者的收徒规矩,学院弟子私下里都说想成为尹子武的徒弟,除了自己的身份背景够硬外,只要给的够多就行。 无论是金钱还是宝物,反正越多越好。 太乙对外虽一直强调在这里没有身份差异,人人平等,但在有些时候,人们并不打算照做。 大家都知道尹子武的徒弟实力如何,是绝对比不上道家的陈娴和范喜,也没资格进入通信院参加这次行动的。 但尹子武是阴阳家圣者,让谁加入通信院,是他说了算。 “宋鱼柏是丹国人,也是丹国临江侯的小儿子。”年秋雁站在窗边,为虞岁解释道,“宋家是丹国的名门望族,分支有很多,临江侯又是与青阳钟离辞、南靖徐丁宁齐名的兵家三战神。” 当世兵家战神的小儿子,名门望族之后。 这个身份背景确实能入尹子武的眼,但兵家战神的儿子,花钱请阴阳家圣者收自己为徒,这事说出去总觉得有些丢脸。 虞岁盯着听风尺面,随口问道:“宋鱼柏是平术之人?” 她倒是知道丹国临江侯这个人,除了兵家三战□□声外,就是临江侯喜美人的风流事迹,他虽未娶正妻,但有数不清的妾室,同样的,孩子也有许多。 在宋鱼柏前边,还有六个哥哥,四个姐姐。 年秋雁摇摇头道:“不是,宋鱼柏天赋契合度最高是兵家,但他不愿修兵家之术,去了毫无天赋契合度的阴阳家。” “宋鱼柏和钟离山同期进入的学院,两个人都是兵家战神的儿子,所以受到不少关注。宋鱼柏入学院第一天就弃兵家转投阴阳家,轰动一时。” 这事多半和他那个风流老爹有关。 虞岁刚这么想,就听年秋雁又道:“宋鱼柏转阴阳家时,并未拜尹子武为师,他的事传回丹国,让临江侯知道后,临江侯便送了一大堆礼给尹子武,让尹子武收了宋鱼柏当徒弟。” “这是要让宋鱼柏知难而退,回去修兵家?”虞岁问。 年秋雁却道:“临江侯对自己的所有孩子都很公平,要什么给什么,虽然公平,但并不上心。宋鱼柏选修哪家临江侯都不在意,给尹子武送礼,是因为宋鱼柏既然去了阴阳家,那就让他在阴阳家过得好一点。” 虞岁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你对临江侯倒是挺了解 的。” “以前在丹国时见过。”年秋雁微微笑道,“宋鱼柏很讨厌他的父亲,这些年在阴阳家过得十分低调,也没认真修炼过,虽然和钟离山同期入院,但几年过去,现在也才两境。” “以我对尹子武的了解,他不会闲着没事就把宋鱼柏扔去通信院办事,如果不是宋鱼柏主动要求,尹子武都想不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徒弟。” 听完年秋雁的话,虞岁若有所思,手指轻点着桌面,余光瞥向听风尺:“宋鱼柏加入通信院一事有什么问题?” 有很多事情,并不能从监控听风尺中知晓。 年秋雁说:“宋鱼柏也是玄魁的一员。” 虞岁听得眼皮一跳。 年秋雁说:“他这次被安排进通信院,应该是被要求去找上次向学院发送传文揭示兰毒和银河水的人。” 找我? 虞岁不动声色,身子往后微扬,贴着椅背。 “他有什么能力?不是才两境吗?”虞岁笑道。 但虞岁问出口后就已想到了答案。 是神机术。 年秋雁看着若无其事的虞岁,心中虽然怀疑通信院的事是她做的,却没有表现出来,继续说道:“宋鱼柏有排名二十七的神机术·反卦。” “在平日的占卜中,反卦是为镜像、或者对立的卦相,但神机·反卦,却可以主动将单一的卦相翻转对立,由神机术的主人制定规则,在一定范围内主动转危为安,转恶为善,翻倒乾坤。” 年秋雁伸手指了指听风尺:“数山中有数不清的八卦之象,他可以靠神机反卦,将数山中的八卦之象颠倒,以此得到其中的信息,或是更改。” 虞岁静心聆听着。 “若是下次通信院再收到与兰毒有关的消息,宋鱼柏能提前拦住。”年秋雁观察着虞岁的反应,温声道,“之前他无法进入通信院,也就没法接近数山,如今有机会进去,还可以根据数山里的卦象,追寻对方的位置和五行之气。” 虞岁点点头,轻声感叹:“那可真厉害呀,不愧是排名第二十七的神机术。” 她笑着抬头看年秋雁:“玄魁是人手一个神机术吗?” 本是一句玩笑话,年秋雁却沉思道:“你可以这么想。” 虞岁盯着年秋雁瞧:“你也有?” “我是建议你不要小看玄魁,可以将它当做所有成员都拥有神机术的组织来对待。”年秋雁轻声叹气,“这里边什么人都有,平术之人,九流术士,学院圣者亦有,而学院圣者,我目前也只知道一个农家欧如双。” “我会记住的。”虞岁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玄魁如此复杂庞大,我还得多多仰仗年师兄。” 年秋雁直接转开视线,不看她。 虞岁也没在意,手指划着听风尺面,一边问:“张相云和洛伏有神机术吗?” 年秋雁说:“他俩没有。” 虞岁点点头,心想,那就是你有。 年秋雁的听风尺不断有消息跳出来,有单人的私聊,也有群组的,年秋雁随意扫了眼,捕捉到孔依依的消息时才顿了顿。 “以前通信院没有放开各家之间的交流区,方技家只能看方技家的,但学院弟子卧虎藏龙,在太乙高天赋的天才遍地都是,不少人私下会自己改造听风尺。” 年秋雁垂眸看自己的听风尺说:“道家陈娴,以改造听风尺匿名交易出名。学院有专属于弟子的地下交易场鬼市,出入鬼市,必须要有陈娴改造的匿名听风尺,无法被追踪到身份才可以进入。” 虞岁神色认真地听着,满脸 写着“好厉害呀”几个字。 “道家范喜,他的手段有些邪门歪道。”年秋雁说,“他主要研究如何窃取其他人听风尺内的传文,范喜改造的听风尺,可以使得两个听风尺共用一个星海,所以双方的传文记录都会在同一个星海中,他就能借此翻阅你的传文记录。” “但因范喜的天赋很好,又被圣者李丘文约束,只被简单罚过几次。” 虞岁嗯嗯点头。 她也知道的,学院里研究听风尺这一块的学生不在少数。 大家各有本事,只是出风头就那么几个,有的人只是低调,不想出风头。 比如那个常常在听风尺上让师兄帮忙测试的人。 在虞岁看来,那个人对听风尺的研究手段和天赋,比年秋雁刚才提到的两人还要更上一层楼。 她承认年秋雁有句话说得没错,太乙学院,卧虎藏龙。 “还有件事不知你是否知道。”年秋雁看向虞岁说,“陈娴、范喜和宋鱼柏,和顾乾的关系都很不错。” “宋鱼柏与文阳辉的关系更好,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偏爱他人儿子的父亲,两个人靠着这个共同话题相处得不错。” 虞岁漫不经心道:“顾哥哥从小就很会交朋友,这能力是我望尘莫及。” 年秋雁笑问:“你不会不知道顾乾在太乙的目标是什么吧?” “找浮屠塔碎片。”虞岁说到这若有所思,问年秋雁,“那顾乾知道你和张相云在做什么吗?” 年秋雁说:“他知道。” 屋里静了一会,虞岁放在桌上的听风尺忽然嗡嗡响起,年秋雁瞥眼看去,是顾乾发来的传音提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180章 第 180 章 虞岁低头看听风尺嗡嗡作响,没有动作。 通信院放开传音限制,随时随地都可以,倒是让虞岁想到了未来人们互相质问你为什么不接我传音的盛况。 年秋雁见虞岁没理顾乾的传音,安静片刻后,第二通传音又响起来。 年秋雁低声笑道:“你不接吗?我看他好像不会轻易放弃。” 虞岁面不改色道:“现在这个时间我已经睡着了。” 顾乾发了三次传音,都没有得到回应后,便认为虞岁是睡着了没听见,开始转发传文,询问她这些天去了哪里,怎么不见人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等等。 虞岁把玩着听风尺没有回复,倒是薛木石和卫仁也给她发了不少传文,询问她这边的情况。 年秋雁见她如此,便继续说道:“在太乙主要制作的兰毒有两种,金沙和返魂香。” 最便宜的兰毒和最贵的兰毒。 年秋雁拿回自己的听风尺,点出外城部分岛屿的位置又递给虞岁:“这些靠太乙最边缘的岛屿,就是玄魁兰尸们藏匿的聚集点。” “这行里有句话叫做‘金沙洗海’,意思是金沙入海便会藏起来,与海水融为一体,不用特殊手段根本发现不了它。” “以海水温养过的金沙,效果会比其它河湖水要好得多。” 有时普通人看到的是海水,兰尸看到的却是金沙。 在太乙最边缘的岛屿,往海水中藏匿金沙最不容易被发现,也最方便。 “这次太乙圣者出手,靠外岛那一圈的据点都没了,人也没了。”年秋雁沉思道,“那边的海中金沙也被医家圣者销毁,就连制作返魂香的据点也被波及,目前只剩下最后一家。” 虞岁问:“在哪?” “我不知道。”年秋雁抬眼看她,“这次兰毒暴露,玄魁里的人都在互相猜忌,怀疑有内鬼,最后一家据点的位置和消息我无从知晓,因为我也是被怀疑的对象。” 年秋雁说:“张相云应该知道。” 他若是占卜算地点,那上边的圣者就知道了,这行为等于自己暴露自己。 玄魁这会正等着敌人主动出击。 年秋雁都做好了跟虞岁解释的准备,谁知虞岁却没有要他这么做,似乎早已猜到了。 “他们要你拿银河水做什么?”虞岁问。 “制作新的兰毒。”年秋雁垂眸,心平气和道,“兰毒虽然能提升九流术士的实力,但毕竟带了一个‘毒”字,随之而来的副作用让人难以接受,又曾在从前被大规模滥用,使无数人陷入幻觉自相残杀。” 这种事出现在上千上万人对峙的战场,也出现在有数万人居住的都城。 因为从前种种恶劣事迹,六国禁制兰毒出现,但总有人想要走捷径。 “新的兰毒?”虞岁拿着听风尺回传文,没看年秋雁,“比返魂香还厉害的兰毒吗?” 年秋雁应了声:“目标是要将它的副作用降到最低。” 虞岁:“有可能吗?” 年秋雁:“有。” 虞岁又问:“谁动手做?” 年秋雁答:“我。” 虞岁这才从听风尺中抬起头来朝年秋雁看去,对这个回答多少有点意外。 迎着虞岁怀疑的打量,年秋雁却面不改色道:“我丢了银河水这么久,如果不是我还有点用,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虞岁却笑道:“我以为他们是看在你三卦抵三圣的实力才忍着你。” 提起三卦抵三圣的事 ,年秋雁不由无奈道:“我师尊这话的意思,是要给足我时间提前布卦阵,让我先手的情况下,才有与圣者一战的能力,不知为何却被传得有些邪乎。” 虞岁却想,长孙紫说得没错,如果给年秋雁足够的时间施展卦阵,那确实很难应付。 若是战斗场上有医家和方技家的人,那一定是最先解决这俩。 “我已经是玄魁的怀疑目标,最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监视着,再汇报给太乙外边的人听。”年秋雁说,“外边的人会对我这段时间的行动做出处罚决定。” 如果做出决定的是南宫明,年秋雁会直接称呼为王爷。 虞岁心中已有了答案,却还是装作不知地问:“外边的人是谁?竟然有权力处决你。” “在玄魁拥有处决权的人被称作百寇,六国各地负责玄魁生意的百寇都不一样。”年秋雁盯着虞岁,缓声说道,“青阳的百寇,是一个叫楚锦的医家术士。” 他说给虞岁听的,是青葵行走在外的假名。 年秋雁没有贸然暴露青葵的身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算是南宫家的家事。 而他还得继续验证虞岁的能力。 虞岁手指轻轻摩挲着听风尺面,听完这话露出惊讶的表情道:“是那位在青阳帝都被称作小医圣的女子吗?” 年秋雁怔了怔,衣下肌肤都起了鸡皮疙瘩,面色不显道:“你知道她?” “她曾去王府为我娘诊治,很难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虞岁语气悠悠道,“可惜她没能见到我娘,楚锦医术如何?既然被称作小医圣,那应该有点实力,说不定还真能治好我娘的旧疾。” 虞岁这番话说得年秋雁毛骨悚然,差点以为她是知道楚锦真实身份的,刚要问虞岁在太乙怎么知道的,又顿住。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了,南宫岁是在告诉自己,哪怕在太乙,青阳也有她的人在盯着。 ——那南宫岁到底知不知道青葵的事情? 随着虞岁的三言两语,让年秋雁脑子里又绷起一根弦。 “她天赋非常好。”年秋雁加重语气强调了非常二字,“是医家和名家双修,对农家蛊术也有涉及。” 虞岁捂嘴惊讶道:“名医双修,这么厉害?” 年秋雁有种错觉,今晚好像一直在听南宫岁夸别人厉害,但总觉得这些夸奖都轻飘飘的不真实。 “对啦,既然我爹也与玄魁做生意,那是不是也认识这个青阳百寇?”虞岁望着年秋雁,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好奇。 除了好奇也看不出别的了。 “认识的。”年秋雁顺着她的思路去想,脑子飞速转动,嘴上不徐不疾地答道,“这次让你参与玄魁的生意,也是青阳百寇楚锦向王爷提出的。” 虞岁听得怔住。 这倒是没想到,青葵把她牵扯进来,是察觉到什么了? 南宫明竟然还同意了。 “我对兰毒这些事一窍不通,实力也不怎么样,楚锦怎么会想到要我参与?”虞岁直接问年秋雁。 年秋雁却笑道:“楚锦针对的也许不是你,而是梅梅。以前梅梅就几次三番针对张相云,坏了不少事,早就被楚锦记在心里,而你又是梅梅的师妹。梅梅这段时间确实对你太好了,好到让人以为你有机会可以杀了他。” 虞岁摩挲听风尺面的动作顿住,心中古怪,想让我杀师兄? 年秋雁又道,“那天见到曹叔时,他应该跟你说了南宫家与玄魁的生意。” “王爷也许是要你试着接手一些南宫家的生意,但他不会插手百寇的决定,所以张相 云接下来要你做的,就是除掉梅梅。” 虞岁想起来机关岛之前,张相云就曾暗示过,如果师兄真拿到了银河水要怎么处理他。 本以为楚锦是发现了什么来试探她,倒是没想到她这把刀刃对准的是师兄。 虞岁收起听风尺道:“她让你动手岂不是更有把握?三卦抵三圣的方技家天才,受到师兄信任的好朋友。” 最后一段话说得意味深长,那水润星眸里露出的嘲讽神色,让她那张脸上单纯无害的气息荡然无存。 年秋雁避开对视,稳住心神,冷静道:“如果什么事都让我做,那其他人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虞岁听出点言外之音,语调拖长地问他:“年师兄,你好像不怕咱们这位玄魁百寇、青阳小医圣呐?” 年秋雁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我怕你。 我跟楚锦说话都没这么累,但是跟你南宫岁、王府小郡主说话可就要打起所有精神,不能有半分松懈,还得接受你时不时地冷嘲热讽。 “我确实不怎么怕她。”年秋雁眯着眼,温声笑答。 虞岁听年秋雁说了一晚上的玄魁相关,快天亮时他才离开,临走前虞岁从桌案后起身,低头看听风尺,似随口问了句:“关于百寇楚锦,还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年秋雁不动声色道:“你想知道什么?” 虞岁扬首朝他笑了笑,示意他走吧。 年秋雁回去后一直在想昨晚与南宫岁的对话,将每一处细节都回忆一遍,确保自己没有遗漏。 昨晚记忆中的南宫岁几乎一直在低头玩听风尺。 年秋雁忍不住抬手遮眼,跟她师兄学得坏习惯。 他虽然终于发现了南宫岁的真面目,可对南宫岁这个人的了解,才冰山一角,还得继续多多观察。 虞岁昨晚回了许多人的传文。 卫仁给她发了不少传文,有薛木石白天走路掉水里的事,也有关于息壤的猜想等等。 虞岁看了,没回。 薛木石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虞岁告诉他等回去了见面再谈死亡共感的事,又让燕老帮忙查太乙二十四圣者的消息。 在成为太乙二十四前,他们的主要活动地点都在太乙之外的六国。 了解这些圣者的过往背景,才能更好地应对。 除了让燕老帮忙查太乙圣者外,虞岁还让他跟司徒家买灵傀,到时候会让黑胡子帮忙从中牵线。 燕老看了,没回。 接着就是钟离雀的传文消息。 虞岁认真看完后回复,点开二哥苏枫的传文,不由顿住。 苏枫说:“昨儿我娘回府,与她闲聊时,听她说起四姨娘在你之前,还有过一个孩子。” “是个女孩,四姨娘在罗山之巅被追杀时去世了。” “论年纪应该比你三哥要小一点。” “这事你知道吗?” 苏枫自从知道这事,就觉得这些年里让他感到奇怪的事情,隐约有了答案。 有关素夫人第一个孩子的事,南宫明曾下令谁都不许再提,不论是王府,还是青阳帝都的知情人们,都没有提起过那个孩子半句。 苏夫人这次在外边游玩得太开心,回来兴致还是高涨的,见到儿子肯花时间来陪自己聊天就更高兴了,与他说了许多,提及王府里那位四姨娘,便不小心说漏了嘴。 苏夫人都吓死了,差点要施术让苏枫忘掉,被苏枫百般阻拦,并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 虞岁当时没 回,她正听到年秋雁说楚锦天赋非常好,名医双修。 如今天色渐明,石壁上因为灯照而映出的花影也逐渐淡去。 虞岁站在窗前抬首,无甚表情地看了会天色,许久之后才回复:“我不知道。”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181章 第 181 章 虞岁不会告诉苏枫自己知道青葵的存在。 按照苏枫的聪明程度,他会想到素夫人这些年对自己不冷不热,会有另一个孩子的缘故。 如果她知道青葵的存在,还这样活了十八年,那在苏枫眼中就有些可怜了。 哪怕苏枫认为她可怜是善意的,虞岁也不太想要。 一旦被牵扯进素夫人和青葵的母女关系中,虞岁就觉得有些恶心。 就如当初她在三千歧路中一抬头,发现父亲的脸是南宫明时,不是讨厌,而是恶心。 在罗山之巅虞岁才刚出生,青葵假死的时候她还是个婴儿,是绝对不会知道、也不会记得青葵的存在的。 可青葵却记得虞岁。 虞岁不管南宫明是如何教这个女儿的,但以青葵的天赋,应该是很受南宫明喜欢。 年秋雁也说了,南宫明不会插手青阳百寇的决定,这是认可了青葵的能力。 青葵认为梅良玉碍事,想要虞岁出手解决掉这个麻烦。 在青葵看来,男人一旦鬼迷心窍对某个女人示好时,就是他落入死亡陷阱的时候。 南宫岁入太乙,被圣者收徒,从平术之人转九流术士。 有这些信息在,青葵也不会轻视虞岁,让她杀梅良玉就是试探。 一个无能弱小了十八年的人,又能做到何种地步? 听风尺这次改革,引得学院弟子睡醒开始就抱着听风尺不撒手,热火朝天地讨论通信院开放的新功能。 传音限制放开后,虞岁一大早就接到三哥盛暃发来的传音。 盛暃这暴脾气,接通后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通质问三连:你在哪?干什么?怎么不在学院? 坐在盛暃对面的牧孟白一脸不忍直视,举着写有“冷静温柔”四个字的白纸对着盛暃疯狂摇晃。 盛暃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火气,脸上皮笑肉不笑,抿着唇角重新缓声问:“你在哪?” 从传音接通开始,虞岁就把听风尺放桌上没管,盛暃这会问话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于是转身去给自己烧了一壶茶水,等回来时听见盛暃这声询问,扭头朝窗外看了眼,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 虞岁没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倒是看见梅良玉翻墙进来。 虞岁伸手指了指大门的方向,无声示意:师兄,有门的。 梅良玉耸肩,当没看见,虞岁又拿起听风尺,将尺面给梅良玉看。 梅良玉看了眼,发现她有传音,还是盛暃,便微抬下巴,行,我闭嘴。 “三哥。”虞岁开口说,“我在机关岛,这边的海域出了点事,圣者们正在处理,所以我暂时回不去学院。” 盛暃:“你怎么在机关岛那个鬼地方?是不是文阳家的人绑你去的?岂有此理,他们怎么不去绑梅良玉!” 梅良玉把虞岁要吃的果茶和红梅糕放在桌上,听见她那边的对话也只是挑了下眉,没在意。 虞岁耐心解释:“不是的,是我来机关岛找师兄,不巧遇上机关岛海眼爆发拦了路。” “海眼?”盛暃听得狐疑,“这东西不是固定在深渊之海那边吗?你去这么危险的地方找梅良玉?梅良玉去深渊之海干什么?他去就去了,你跟着去做什么?” 梅良玉听到这一连串问话,没忍住笑出声来。 盛暃那边静了静,牧孟白大惊,在纸上刚写了个梅字,就见好友眼角狠抽一瞬,面无表情地问:“什么声音?怎么有狗在笑?” 虞岁:“…… ” 梅良玉没跟盛暃计较,若无其事地在桌边坐下,虞岁说:“什么声音?我没听见呀,是不是三哥你那边的?” 牧孟白指着自己,震惊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盛暃冷笑道:“不是我这边,就是你那边,有狗在叫。” 虞岁眼神虚瞥身边的梅良玉,梅良玉发现了,他慢条斯理地往杯子里倒果茶,随口一句:“继续聊,当我不存在。” “梅良玉在你身边是吧?”盛暃直接点明。 “嗯!师兄给我拿了早膳来,我们一起被困在机关岛了。”虞岁在盛暃发疯之前继续补充道,“还有李金霜,钟离山他们,我们这会住在司徒瑾家里。” 听起来人有很多,盛暃刚要爆发的情绪又被按回去了。 虞岁耐心跟盛暃解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不该说的是一点都没说。 梅良玉就坐在虞岁对面,看她嘴上温柔乖巧地应付盛暃,却专心吃着桌上的红梅糕,盛暃的暴躁发言她面不改色,好似完全没在听。 敷衍。 但听的人又听不出是在敷衍。 梅良玉琢磨着,好像也不能说全是敷衍,就是这态度、这表情、这语气,混合在一起同时出现,就变得百面千相。 让人感受不到真实。 不过师妹这种状态都不避着他了,还管它真不真实。 虞岁哄完盛暃,结束传音,抬头看梅良玉:“师兄,通信院开放传音限制了,还给听风尺新添了许多小东西,你要玩吗?” 她把听风尺递给梅良玉,梅良玉没接:“来之前听钟离山他们说了,新功能也就那样吧。” 梅良玉不是很在意听风尺的事,随口道:“倒是你三哥,有时候脾气躁得让人以为他是不是中了蛊。” 虞岁说:“他小时候的脾气要比现在好一点。” 不过中蛊这话倒是让虞岁有些在意。 盛暃本就自骄自傲,从小养尊处优,少爷脾气是有的,又从小与顾乾水火不容,两人不管是打是骂,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易燥易怒这事,大家都以为是盛暃被养刁的少爷脾气。 “农家有这种蛊术吗?”虞岁好奇问道。 梅良玉却挑眉道:“农家什么蛊术都有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出来的。” 虞岁问:“真的吗?那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蛊术吗?” 梅良玉:“有吧,变成行尸走肉那种。” 虞岁:“那不算。” 梅良玉:“那没有。” “我知道农家有钟情蛊。”虞岁咬着红梅糕,伸手在虚空比划了一下,“听说这种蛊是农家弟子用来驯化毒物的。” 梅良玉点头道:“这倒是有。” 虞岁一副好学的模样问道:“把钟情蛊用在活人身上,会让中蛊的人喜欢上施术者吗?” “会情难自禁。”梅良玉解释道,“最大的作用是中蛊者不会攻击伤害施术者。” 本来就是农家术士用来驯化攻击性过强的毒物的,为的就是不让它们反噬伤害主人。 “原来是这样啊。”虞岁恍然大悟,纤纤玉指掰着梅花糕,慢吞吞地说,“难怪我之前看见张相云和年师兄起冲突,两人刚要打起来,张相云却怎么都下不去手,还听到他们说什么钟情蛊。他俩发现我后,张相云立马就走了,我问年师兄怎么了,他说没事,我也就没多问。” 梅良玉听得眯起双眼,“什么时候的事?” 虞岁满脸老实地答:“就在前两天,我们去百里家玩 完回来,那天师兄你不是跟张相云他们动起手了吗?回来后年师兄遇上张相云,似乎是因为白天的事情吵架了。” 她说的确实是真的,只是其中内幕自己都知道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复述当时的场景。 梅良玉表面没什么反应,心中却思忖着。 虞岁多问了一句:“年师兄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梅良玉冷笑声。 虞岁见他脸色,乖乖低头吃东西没有多问。 酉时刚到,虞岁等人就得到消息,水舟圣者们已经将海眼赶走,可以回学院了。 司徒瑾这些天都在展现他本人的大方,与司徒家的财力,得知消息后,叫来司徒家的大船送虞岁等人回学院。 人们在渡口还未上船,司徒瑾便一脸认真地跟他们解释自家的大船可以抵挡怎样的强风海浪。 这次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三位学院圣者。 兵家冷柔茵,农家欧如双,阴阳家乌怀薇。 冷柔茵似乎真的不知这帮学生在搞什么妖魔鬼怪,在船上神色冷淡地将他们全都批评了一番,告诉他们没事别动不动就朝深渊之海那么危险的地方跑。 还批评了司徒瑾,做正事的时候就不要什么人都往灵鸟号上带。 司徒瑾是真的冤枉,那船上的学院弟子就没一个是他带下去的,但又不能说,只能硬着头皮接受批评,表示会虚心悔改。 海边的黑色光幕被撤去,海上一片风平浪静,之前的狂风暴雨之象不过是幻觉,足以吞下整个机关岛的巨大漩涡也不见踪迹。 圣者训话结束离开后,刚才还闷头一声不吭的学院弟子们顿时各玩各的。 钟离山靠着船舷,吹着快入夜的晚风,拿着听风尺和苏桐在发传音。 刑春在跟苍殊传音,让他听海风的声音,问苍殊听到了吗,苍殊说没听到。 “这听风尺有问题。”刑春肯定道。 没有听风尺玩,只能背靠船舷吹海风的梅良玉淡声道:“就这风声,他能听到才有问题。” 苍殊那边换人接传音,传来石月珍的声音笑问:“从海眼中死里逃生是什么体验?” “那当然是非常有成就感,不过你有空吗?我总感觉我出来后全身骨头好像都松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偶尔还能感觉到一些不属于我的混乱的五行之气。”刑春说完扭头看梅良玉和钟离山,“难道就我一个人这样吗?” 钟离山扭头看过来:“我也是。” 梅良玉举了下手,瞥了眼旁边玩听风尺的年秋雁,懒声道:“顺便给年秋雁也看看。” “我?”年秋雁闻声抬头,“可我没进海眼。” 梅良玉说:“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年秋雁笑道:“这就不用了,月珍也挺累的。” “怎么?”梅良玉似笑非笑地看过去,“怕被月珍发现你体内的钟情蛊引?” 年秋雁心脏一跳,迎着梅良玉平静的目光,强制镇定:“我身上哪来的……” 梅良玉打断他:“如果你说的所有话都是假的,那可就令我伤心了。” 两人的对话并未被钟离山和刑春察觉,声音控制在二人之间。 关于银河水的事情,梅良玉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做。 但这就是他对年秋雁最后的底线了。 年秋雁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低声解释道:“上次在外城明珠坊,我拿走了钟情蛊,用在了张相云身上。” 梅良玉低笑声,目光打量着年秋 雁:“你挑张相云放钟情蛊?” “当时三卦用尽了,只能用这种手段。”年秋雁有些无奈,“再过两天他的钟情蛊就解了。” 年秋雁给了解释,梅良玉就没有再问。 倒是年秋雁开玩笑道:“你不愧是十境神魂境界了,竟然连别人体内有没有蛊引都知道。” 梅良玉也没告诉他是虞岁说的,只轻哼声。 可年秋雁自己算出来了。 南宫岁。 年秋雁感觉握着听风尺的手在发热,掌心有湿润感。 她绝对是故意的。 可为什么? 是南宫岁要他继续骗下去的,怎么今儿却又对着梅梅揭穿自己说谎? 难道她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还是我昨晚说错了什么? 年秋雁在深思中不自觉地蹙眉,指腹划过听风尺面,点开虞岁的传文界面,询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都在上边吹风,只有虞岁在下边船屋里睡觉,到太乙学院后才被李金霜叫起来,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往外走。 靠岸的渡口已经亮起夜灯,照着水面橘光波澜,盛暃冷着一张脸站在渡口等虞岁从眼前的大船上下来。 盛暃身边还跟着牧孟白,正感叹眼前这气派的大船,他眼尖,最先瞥见被李金霜带出来的虞岁,招手喊道:“妹妹!” “滚。”盛暃听到他这声妹妹就来气。 虞岁探头朝下方看去,朝被盛暃凶的牧孟白笑着招了招手,笑容明媚。 她跟在李金霜身后走着,低头看听风尺。 年秋雁走在队伍的最后边,一直和身边的刑春聊天说笑,没有朝虞岁的方向看过一眼。 直到他握在手中的听风尺嗡嗡作响。 年秋雁低头看去,眼眸中倒映着虞岁回复的传文:“师兄不喜欢你说话藏一半。” “我也是。” 年秋雁不动声色地收起听风尺,跟着刑春朝船下走去,脑子飞速转动,思考着传文的意思。 说话藏一半。 她是指什么? 南宫岁竟然拿梅良玉来警告他。 年秋雁蹙眉,心绪复杂,还有一丝难以表露的愤怒,他飞速将自己与南宫岁的所有对话回忆。 钟情蛊这事,南宫岁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是今早说的,那就是昨天晚上的谈话有问题。 年秋雁想起今早离开时虞岁说的最后一句话: “关于百寇楚锦,还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年秋雁想到某种可能,心脏狂跳,下意识地抬头朝前方看去,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虞岁乖乖跟着盛暃回学院的一幕。 该不会……她知道楚锦就是青葵? 这可能吗?! 年秋雁都觉得自己疯了,这个猜想实在是太荒唐。 可非要找南宫岁突然威胁他的原因,却只有这一个。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182章 第 182 章 盛暃这些天一直在找虞岁,见到她后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他瞧见不远处一起下来的三位圣者,这才确定虞岁没说谎,机关岛确实发生了危险的事情,引得学院圣者也出手了。 欧如双还在装模作样跟张相云与洛伏两人交代事情,瞥见乌怀薇离去的方向,随口问道:“阴阳家可不走那边。” “我要去鬼道家,你要来吗?”乌怀薇回头朝他笑道。 欧如双顿住,这倒是来了兴趣,问她:“你去鬼道家做什么?” “你来不就知道了。”乌怀薇暧昧地眨了下眼,御风术离去。 欧如双转而去看还没走的冷柔茵,冷柔茵蹙眉,对他下意识地目光扫视沉眉:“她要做什么,与我何干。” 说完也御风术走了。 张相云跟洛伏两人挤眉弄眼,心里嘀咕这两位圣者的关系可真是捉摸不透。 乌怀薇踩着夜色去了鬼道圣堂。 这一路都没遇到几个鬼道家弟子,跟其他家比起来,鬼道家的弟子确实有些少。 乌怀薇想过,跟常艮圣者抢徒弟,是直接动手把人掳走,还是打声招呼试探一下。 思来想去,还是先打声招呼吧。 她来到鬼道圣堂,也没进去,就算是二十四圣,也没法强行闯进太乙的鬼道圣堂。 鬼道圣堂大门口繁花遍地,周遭气氛祥和宁静,外间万物生机勃勃,殿内却供着满屋子死人。 乌怀薇单手掐诀,在虚空写下一行字,字符最终凝聚成黑白两条小鱼,彼此绕行,化作一道阴阳咒印落在鬼道圣堂大门上。 她这就算打过招呼了,只要等哪天常艮圣者出门就能看到。 就是不知道他老人家走不走门。 乌怀薇心情甚好,转身去找她的新徒弟。 她离开时看见朝鬼道圣堂走去的梅良玉,心中遗憾,这小子其实也不错,阴阳五君之一的孩子,阴阳家的天赋能差到哪去,但可惜当初没法跟常艮圣者抢。 不过……常老怕是很快就要失去这个徒弟了。 梅良玉来到鬼道圣堂大门前,没有察觉乌怀薇留下的阴阳咒印,他记得自己离开时,大门是敞开着的,平日也不怎么关。 但这里也不是没人来,像张宇轩就常来,会关门的也只有他。 梅良玉往里走去,余光扫见那些攀爬在院墙上的绿藤时,竟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走上石阶,脑子里闪过在燕国的一幕幕,梅良玉神色如常,气息沉稳,看不出丝毫异样。 从前梅良玉深感常艮圣者在鬼道圣者的孤独,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和常艮圣者约定,以后学院试炼耽误久了,得空后第一个来鬼道圣堂。 此刻他也如约而来。 梅良玉踏过大殿门槛,来到殿内,桌案上的东西都和他离开时一样,殿内的画像们安静地注视着他,无言之中,气氛却一点点变得冰冷。 常艮圣者不在。 梅良玉拉过椅子在殿内坐下,背靠着椅背,缓缓抬头,朝正对着他的师尊画像看去。 殿内烛光映照出一片橘黄,外边清冷月光从敞开的门窗溜了进来,好奇打量着殿内的一切。 梅良玉望着师尊的画像,墨色线条极简,却勾勒出一道仙姿风骨,没有具体的长相,只有简单的轮廓,让他感到十分遥远缥缈。 坐在这里时,梅良玉将自己在太乙的经历从头到尾回忆一遍。 在太乙近十年的记忆,竟也和他想起来的记忆一样多。 在梅良玉脑子里,有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想,在想起所有之前,他都要按住这个可怕的想法,不可以让它影响自己目前的判 断。 殿内画像无风自动,梅良玉回过神来,眼神焦点重新聚拢回画像上,轻声笑着招呼:“师尊。” 常艮圣者问道:“这一趟可有受伤?” 他这边虽然没有动静,却早已知晓机关岛发生的所有事。 “受点伤倒是无所谓,比较麻烦的是文阳轴被人带走了。”梅良玉说,“是难得一见的释家术士,听农家圣者说,这个释家术士用了天机术·偷魂换魄,附身了文阳轴。” 梅良玉拧着眉头道:“他当着我的面把文阳轴带走了,师尊,你该不会要拦着我离开太乙去把人找回来吧?” 常艮圣者道:“这件事文阳家会处理,太乙也会着手调查。” “说半天就是不让我去。”梅良玉冷笑声,没再说话。 常艮圣者知道他生气了,但认为以梅良玉和文阳轴的关系,拦着他不去救人,生气也是难免,可他也不能退让。 若是把人放出太乙,后果不堪设想。 在常艮圣者想该如何安抚生气的孩子时,梅良玉忽然问道:“师尊,你就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吗?” “眼看自己的好友陷入生死不明的危机,难道不会着急吗?” 殿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梅良玉却耐心等着常艮圣者的回答。 他知道常艮圣者现在处于对他心软的状态,所以可以说平日不能说的,也可以得到平日得不到的回答。 许久之后,梅良玉脑海中有意识侵入,是属于常艮圣者的回应:“我的朋友们早已死去。” 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结交新的朋友。 梅良玉这瞬间才恍然,他的时间和师尊不一样,他还在向前,而师尊早已停在了不知多少年前。 虞岁下船后就跟着盛暃离开,一路回到舍馆,应付完三哥后,才想着去鬼道圣堂一趟,她回舍馆沐浴换了身衣裳,刚挽好头发,就听见敲门声。 来的人是薛木石。 他真的很好奇南宫岁现在的状态如何,上次又是怎么回事。 虞岁开门让他进来。 薛木石反手关上门,打量着虞岁,初看活蹦乱跳,没有半点重伤要死的样子,也看不出跟人打架缺胳膊断腿的伤势。 “那天……”薛木石刚开了个口,就听虞岁说,“若是有人进入濒死状态,就可以触发火灵球,让灭世者进行对话。” 薛木石点点头:“这个我知道。” 虞岁又补了句:“不是非要死了才行。” 薛木石挠头,神色犹豫道:“但只有接近死亡的状态才可以吧?” 卡在生与死之间,只不过生的机会只有一种,就是靠祈祷奇迹出现。 虞岁单手固定脑后的头发,嘴里咬着根金钗,坐在镜子前回头朝站在门口的薛木石看去,含糊不清道:“我找到那个状态了。” 薛木石却听清楚了,他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望着虞岁:“所以你上次是故意的?” “差不多。”虞岁将金钗别在脑后固定,站起身道,“但我必须在安全的地方和时机下才能进行,也没想好下次什么时候联络。” 薛木石已经思考道:“要告诉他们天字文的消息吗?” “从年纪上推测,其他三人都比我们年长,实力也比我们更强,知道的恐怕不比我们少。”虞岁推测道,“其中一个似乎透露过自己躲在深山老林中。” “有一个连声音都做了伪装,是男是女也不知,他是非常谨慎的,第二个知道躲在无人的地方,就是第三个……”薛木石肯动脑筋思考的时候,能想到的东西还是很多的,“他虽然才成为灭世者没多久,但对异火也有了解,只是个人情况看起来有些复杂,不是在杀人, 就是在被人杀,可能会有些危险。” 虞岁也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点头道:“不过他应该有点实力——” 话说到这里,虞岁忽然想到,她是一出生就被异火选中,身为婴儿,当时就算异火带来了别的力量变化,她也察觉不出。 但薛木石等人不一样。 被异火选中时,应该会察觉到明显的不同吧。 虞岁始终相信,异火会给他们带来不同的力量变化。 比如她的五行光核。 薛木石虽然没说过,但他也没有告知虞岁全部。 虞岁和薛木石将对其他三位灭世者的猜测做了个总结,随后又告知了薛木石在机关岛发生的事情。 “海眼和归墟倒是第一次听说。”薛木石在桌边坐下,伸手摸了摸鼻子,双肩都垮着,低语道,“如果水舟真的找到了可以消灭异火的办法,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虞岁说:“你是指找到归墟之眼,然后把异火扔进归墟之眼里让它消失的办法不是坏事吗?” 薛木石呆呆点头。 虞岁耐心地问他:“要怎么把异火扔进去?” 薛木石想了想,面色逐渐变得古怪,心脏突突狂跳,不会吧? “难道……难道是把……灭世者往归墟里扔?”薛木石结巴道。 虞岁也没想吓他,让薛木石保持这样的恐惧也好,会更警惕些。 她说:“也不无可能,否则异火也不会自己往归墟里钻,异火和灭世者要怎么分离?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水舟又怎么知道?他们想消灭异火,不可避免地就要一起消灭灭世者。“ 所以水舟若是真的找到了归墟之眼,并且确定归墟之眼可以消灭异火,那么灭世者就要面临一个问题: 要不要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主动去死。 可惜主动权不在他们手里。 就算灭世者不愿,水舟圣者、对异火仇视的人、全玄古大陆怕被异火烧死的人们也会想尽办法让灭世者去死。 薛木石自问没有勇气主动去死,他还有许多事情想做。 何况,凭什么呢? 被异火选中已经够倒霉了。 他沉默片刻,低声问:“你要把这些告诉其他三人吗?” 虞岁点点头。 薛木石问:“什么时候?” 虞岁想了想,说:“六国昭告天下,要灭世者前往水舟的那天。” 第183章 第 183 章 虞岁和薛木石谈完便出门去鬼道圣堂,她去的时候发现梅良玉拖着椅子到圣堂殿外,不在大殿里边待。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虞岁站在台阶前纳闷地看他。 梅良玉往椅子上一躺,再给自己拉上毯子一盖,懒声道:“吹风。” 虞岁往圣堂里边看了眼,师尊也是在的,看师兄这态度,像是师徒两个人在闹别扭。 这种事虞岁还是第一次见。 她走到椅子边,弯腰凑近梅良玉轻声问道:“你和师尊吵架了吗?” 梅良玉抬抬眼皮,示意她凑近些,虞岁便又低了低头,发尖落在梅良玉脸颊,冰凉发痒,熟悉的气息靠近,让梅良玉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师妹身上有香味,程度刚刚好,不浓不淡,只有距离十分近的时候才能闻到,给他感觉偏暖,像是冬日里看见的橘,也像是夏日里偶然抬头窥见窗外的树影,奇怪,明明是气味,却让人直接想到一些零碎的画面。 梅良玉眼珠子动了动,视线往上,与虞岁耐心乖巧等候他下文的目光相撞,呼吸猝然加重,一手拉过被子盖住头,淡声道:“我睡了。” 毯子忽然扇过来的风让虞岁愣了愣,贴着黑发的金钗步摇轻轻晃动,伶仃作响。 “师兄。”虞岁这次换了问法,小小声道,“你生气啦?” 梅良玉没答。 虞岁也不着急进去见师尊了,守在椅子旁边看梅良玉,耐心问道:“是生师尊的气还是生我的气?” 梅良玉掀开盖头的毯子,眉头微蹙,神色狐疑地望着虞岁:“你偷偷做了什么让我生气的事?” 虞岁摇头:“没有。” 梅良玉道:“你敢这么说那就是有。” 虞岁举手做发誓状:“真没有。” 梅良玉盯了她一会,又重新掀起毯子盖回去,声音从毯子下传出,听起来较为沉闷:“去找你的师尊。” 虞岁伸手在毯子上点了点,梅良玉没理,他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 “师兄。”虞岁试探性地叫了声,见他没动静,动作轻轻地掀开毯子,在梅良玉睁开眼前,温热的指腹点在他眉心,将皱起的眉头松开,轻声道,“睡吧。” 虞岁又贴心地将毯子给他盖回去 盖头的薄毯遮住了梅良玉的视线,睁开眼瞧见的也是一片黑暗,他却能由眉心残留的余温想到虞岁的模样,不由轻扯下嘴角。 虞岁走进大殿中,抬头朝画像看去:“师尊。” “师兄这是怎么了?” 尽管谁都没跟虞岁说过具体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可虞岁已经想到了,在师兄失去的记忆里,师尊于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温暖善良的存在。 反而是会带去痛苦和仇恨的存在。 可梅良玉什么都没说,虞岁也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常艮圣者答:“无需理他。” 师徒两个在这怄气。 虞岁陪常艮圣者态度好好地聊了一会,安抚了常艮圣者被叛逆大徒弟阴阳怪气伤透的心。 在虞岁要走时,常艮圣者却道:“你境界提升了。” 虞岁一怔,点点头道:“是的,我也不知怎么的,跟那位释家前辈动手过后没多久,境界就提升了,不知道是不是释家有什么特别的手段导致的。” 她就是在等师尊察觉点出,再看看师尊要怎么看待这事。 探测他人修为境界并非任何人都能做到,但人们能明显察觉出五行光核和神魂光核境界的不 同,也就是说十三境之流便能察觉到他人的大概境界。 再往上就是圣者,会比十三境之流探测的更加准确。 常艮圣者许久之后才答:“你体内的五行之气在变化,变化却难以被占卜或是观测,不知是好是坏。” 虞岁听他这么说,便知师尊也看不出她的秘密,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既然能提升境界,那应该是好事吧。”虞岁弯着眉眼,神色单纯的笑道。 常艮圣者道:“确实,你的修行之路总算能变得顺利。” 是吗? 让师尊这么点出来,虞岁反而有点不敢相信。 常艮圣者道:“你父亲若是知晓,定会十分高兴。” 虞岁心脏嘭地一声巨响在她脑海中炸开,面上露出犹豫地神色,低声道:“师尊……可不可以先不要告诉我爹,我想等我回青阳以后再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 她绞尽脑汁地思考该怎么说服常艮圣者,使出了惯用的手段,装柔弱可怜。 “我爹一直都因为我是平术之人无法修炼而遗憾,我小时候也因为这些事受过不少苦,所以我想亲口告诉他,我成长到何种地步了。” 虞岁抬起水汪汪的眼眸,望向那张画像恳切道。 常艮圣者道:“他既然送你来了太乙,就是对你还抱有希望,若是早些知晓,对你修炼也有更多的帮助。” 躺在椅子上的梅良玉听不下去了,掀开毯子冷笑道:“师尊,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管别人的家事了?” 常艮圣者:“事关你师妹的修行。” 梅良玉坐起身,朝大殿内看去:“是因为师妹的修行前途,还是因为您与南宫王爷的交易?” 常艮圣者:“我与南宫明有何交易?” 虞岁在梅良玉开口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成了师尊用来试探师兄的引子,她忙回头朝梅良玉看去:“师兄!” 她可怜巴巴地说:“你不要跟师尊吵架。” 梅良玉冷笑声,视线越过虞岁,朝殿内的画像看去,漆黑的眼中看不出深浅。 他虽还是冷脸嘲讽的神色,却没有再出声。 虞岁说:“师尊,您若是觉得告诉父亲比较好,那就这么做吧。是我之前和师兄提过合作的事,因为父亲之前送来的那份信,师兄还在气头上,所以才跟您顶嘴。” 她满脸失落,看似妥协了,后背却隐隐有冷汗生出。 此时圣堂大殿内外的气氛都变得微妙起来,好似有什么一触即发,只需要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的暴露。 最终打破平静的是常艮圣者。 他道:“你师兄很爱惜你,既然如此,就按照你说的来办。” 徒弟们相亲相爱,自然是好事。 只要大徒弟永远留在太乙,永远不会想起。 见常艮圣者松口,虞岁更加肯定刚才并非师尊本意,而是借她的事来试探梅良玉,关键点就是南宫明。 常艮圣者根本不在意虞岁的秘密,也不在意她的五行之气有何奇怪,他从始至终在意的只有梅良玉的事。 虞岁开始聊点别的缓和气氛,梅良玉却听不下去,直接掀开毯子起身,朝大殿里的虞岁喊道:“走了。” 虞岁小声跟师尊道别,和梅良玉往外走的路上又假模假样地劝师兄别生气了。 到外边后虞岁才问:“师兄,要回舍馆吗?” 梅良玉头也没回道:“你想去哪?” 虞岁答:“舍馆。” 两人一起朝舍馆走着,等虞岁小 跑两步,和自己肩并肩走着时,梅良玉才瞥眼看她:“你六境了?” 虞岁点头:“在海下机关城晋升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之前机关岛太好玩了,我就一直忘了说。” 她也没有给梅良玉说话的机会,便转移话题道:“师尊今天是真的生气了吗?” “你看他像是生气的样子吗?”梅良玉面无表情道。 虞岁为难道:“这也没东西能看呀。” 梅良玉:“……” 虽知不合时宜,但梅良玉还是没忍住被她这话给逗笑了。 虞岁见他脸色破冰,也不由弯了弯眼眸。 梅良玉知道虞岁之前在鬼道圣堂对自己的提醒,但他并没有告诉虞岁自己和师尊之间的矛盾。 也许以师妹的聪明程度,她早就猜到一二了。 等回到舍馆,两人才各自分开。 梅良玉去找了燕小川,把睡梦中的燕小川叫醒,并问他你这个修为境界是怎么睡得着觉的? 燕小川揉着眼睛一脸懵逼,随后被梅良玉带去兵家练刀剑体术。 虞岁坐在床边,通过五行光核看见这幕,神色若有所思。 她拿着听风尺,思虑过后,给燕老发传文,要他帮忙查林承海与胡桂二人。 虞岁说:“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燕国人。” 而师兄,想必也是燕国人。 南宫明威名在外,怕他、恨他的人根本数不清,但最讨厌他的,非燕国人莫属。 林承海说,是南宫明害得燕国变作其它五国的俎上鱼肉,还要将息壤带回去给燕国圣者燕满风。 虞岁遇到过很多燕国农家术士,他们要杀自己夺息壤,运气好的,能活久一点多说几句话,他们都称燕满风为燕圣,带着对他的尊敬与崇拜,是燕满风的追随者。 林承海直呼其名,看样子更像是燕满风的好友。 每次提起燕国,农家圣者和农家息壤的字眼就会往虞岁脑子里钻。 六国争斗,燕国最先倒霉。 虞岁知道南宫明一直针对燕国,但她却不清楚南宫明在燕国的具体行动,因为无法离开青阳帝都,她只能通过数山监控帝都范围内的消息。 南宫明的行踪、计划,这些无疑是青阳的最高机密,根本不会出现在听风尺通信中,虞岁难以探知。 那时她也不敢放光核靠近十三境术士,会被察觉。 偶尔也有人传燕国又死了什么大人物,但虞岁并不感兴趣,有的消息就算传回青阳帝都,也是由十三境术士带进宫亲自交给青阳皇。 青阳帝都宫内还有圣者坐镇,虞岁有几次在宫里使用五行光核都得全神贯注,小心翼翼。 最重要的是,虞岁对燕国的遭遇并不感兴趣,也没有想法,她自己都有一堆问题要忙。 虞岁也不觉得自己是“青阳人”,她都不喜欢这个玄古大陆,更别提玄古中的六国。 她打从心底讨厌这个世界。 如果师兄是燕国人,也能解释他对自己隐瞒的态度。 他的记忆里,南宫明绝对不是正面形象的好人,或者说,南宫明是他的敌人。 思及此,虞岁面色稍显古怪。 在旁人看来,她是南宫明的女儿,是南宫明亲选的继承人,得知虞岁在王府的遭遇,也许会觉得她可怜,但绝不会认为她会讨厌自己的父亲。 在这世上,只有燕老一个人知道她对南宫明的敌意。 既然是燕国人,说不定燕老会知道些 什么。 虞岁想起第一次见到燕老的时候。 她对燕老的过去一无所知,也没怎么过问,只知道他是燕国人,偶尔兴趣来了,好奇问燕老和燕国有关的事,他老人家也只当做没听见。 久而久之,虞岁也不问了,比起燕国,她更好奇别的事情。 深夜的青阳帝都,仍旧可见灯火熠熠。 雨亭旁的枣树已经在结果了,满树都是,密密麻麻的,坐在雨亭中的青年即使双眼被挖,只剩下黑漆漆的孔洞,却还是准确地面向枣树的方向,神色悠然。 桌面上放着的神木签在发光的卦阵中心,山海、丛林、荒漠、雪原之象将其围绕。 在青年对面坐着的燕老正低头看手中听风尺。 山容温声问:“她这次想要什么?” “她要查燕国的消息,燕国的人去太乙了。”燕老盯着听风尺,眼珠不动,声音沙哑,“是林承海。” 山容笑道:“灵傀的生意已经谈好了,这次涉及燕国,你要帮她查吗?” “既然林承海去了太乙,说明他们要想办法带人走了。”燕老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视线从听风尺上转走,落在对面的卦阵中,“燕满风快死了,在太乙的人要赶在燕满风死前回去才有用,时机将至,她知道了也无所谓。” 山容轻声叹息:“可惜周先生选择了素夫人,否则燕圣也不至于此。” “他作为燕国圣者,来青阳受不战誓约影响,无法施展全部力量为素星医治,素星也不会回燕国。”燕老语气平淡道,“看样子他是想培养青葵为医家圣者,再让她医治素星。” 山容笑道:“周先生倒是对素夫人情根深种,可素夫人是绝不会放弃息壤的,治愈的最佳手段,只有拿回另一半息壤。” 燕老说:“她拿不回去。” 山容含笑略一点头,伸手去拿桌上的神木签:“我开卦了。” 他翻转卦阵中的神木签,动作像是在翻一块厚重的砖头,指尖微微泛白,花了点时间才成功翻开。 由神木签中飞出去的一缕五行之气在卦阵中的各处坐标点飞舞,最终停在了东方丛林中。 “果然,他并不在参亥州内。”山容手指轻轻摩挲着神木签,卦阵中的丛林附近出现一圈圈咒纹,他沉吟道,“那边是周燕两国交界,法家之地,韩氏宗族领地。” “法家有可定乾坤之术,法之韩氏,继承法家‘天罚’血脉者,拥有可以改变世间规则的力量。”燕老盯着卦阵说,“韩氏已经几百年没有出过拥有‘天罚’的继承者,但南宫明既然在这个时间赶去法家之地,说明这个继承者出现了。” 山容屈指轻弹卦阵中的咒纹,金色的咒纹散开,化作一排更加深奥难懂的符文。 燕老询问:“如何?” “韩氏嫁女,却在新婚之夜满门被屠。”山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一排符文,“杀人者带走了韩氏女,韩莲,而他本人……也姓韩,韩子阳。”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184章 第 184 章 自从梅良玉和常艮圣者吵架后,他就没再去过鬼道圣堂,虞岁倒是每天都去一次,陪师尊说说话,不动声色地试探师尊现在的态度和想法。 常艮圣者倒是看不出在和徒弟生气,依旧会问虞岁她师兄的状态如何。 梅良玉这几天一直抓着燕小川拼刀练剑。 燕小川白天在名家上完课,入夜后刚躺倒在床,就被梅良玉叫去兵家武场,说的还是那句话,你这个修为境界怎么睡得早? 跟梅良玉的修为境界比起来,燕小川确实睡不着,所以他充满干劲地去了兵家武场,跟梅良玉过了几招后就想跑了。 他和梅良玉在兵家武场练了一晚上的刀,现在哪哪都疼。燕小川被打趴无数次,又被梅良玉无情地捞起来继续打。 “良玉师兄,这是干嘛啊?”燕小川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翻个身从地上起来,再弯腰捡起长刀,“你要我一个晚上就能打赢你的话,是不是有些太为难人了?” 梅良玉说:“那也得能撑过三招。” 燕小川为难道:“两招行不行啊?” 梅良玉:“不行。” 话音刚落,他人已经提刀朝着燕小川砍去,刀气肃杀,半点不含糊,完全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 要是不打起精神来应付,被砍到了可真是要见血的。 这就是燕小川来打了一会就想跑的原因,梅良玉不是在跟他切磋比试,而是动真格的。 燕小川满头大汗,脚下御风术加持才堪堪躲过。 梅良玉不准他一直躲招不攻,在燕小川侧身弯腰躲招时,手腕灵活将刀柄反转,看似几十斤重的大刀在他手中轻而易举地转了一圈,刀刃重新对准下腰躲避的燕小川。 瞬息中,燕小川面色一变,忙双手握刀横栏在胸前拦住,刀气相撞,震得他虎口发麻,被击倒在地,但后方攻势未停。 梅良玉握刀下劈,燕小川心头狂跳,有了之前的经验,倒地后没有停留,而是立马就地一滚拉开距离,这才没被那一刀劈中。 来兵家武场对刀拼剑击拳,都默认不许用兵家体术以外的别家九流术,燕小川最多用几招八卦生术,不能用名家字诀。 梅良玉要燕小川练的也是体术,他的身子看起来虽然强壮,但要是五行之气被封,他除了能跑会跳外,就没有别的自保能力了。 燕小川的刀法笨重,一看就没怎么练过,虽然跟梅良玉练了几天,有了出招思路,却还是过不了三招就被击落手中长刀。 人也滚倒在地。 梅良玉看得蹙眉,收手问道:“你平日就没练过?” 燕小川刚刚死里逃生,吓出一身冷汗,躺在地上喘着气,说话都有气无力:“我练名家术都来不及,哪还有时间来兵家玩嘛。” “这可不是玩。”梅良玉说,“你别以为还像小时候一样,她以前不是教过你?” 这话让燕小川愣住,眼珠子不自觉地朝梅良玉的方向转去,眸中倒映青年冷峻的面容,那双藏着黑眸的凤目让他忽地想起从前: 阴阳五君之一的羲和君,是燕国太后的养女,后封燕国长公主。 那时燕国太后手中还握有一些权力,可以压制荒淫无道的燕王,在长公主生下一对龙凤胎时,为两个孩子赐了封号——女儿赐封望舒郡主,儿子赐封玉衡亲王。 不过两三年,太后式微,因此长公主的小儿子未得任何封号。 在燕小川记忆中,望舒虽为月名,她却不似天上明月清冷,性格更贴“羲和”之名,如烈阳般火热耀眼。 燕小川与长公主家的三个孩子并不是很熟。 望舒郡主修兵家,玉衡亲王阴阳与方技双修,两人虽是龙凤胎,脾气却是截然相反,郡主张扬外向,亲王温和内敛。 小时候燕小川认为望舒郡主是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谁要是敢惹她立马就是一巴掌扇过去,绝不含糊。 玉衡亲王是只脾气好的大老虎,负责阿姐扇人时在旁好言相劝。 至于他们的小弟,燕小川认为,不惹他的时候,弟弟是只想晒太阳的猫儿,世间万物都与他无关,惹他的时候就会变成脾气不好的大老虎,会和他阿姐一起挥舞爪子扇人,玉衡亲王也拦不住。 那时他们都还小,周围的孩子也有很多,好孩子坏孩子扎堆,一天到晚吵吵闹闹。 燕小川那时候很瘦很小,被欺负了也只会偷偷掉眼泪。恰逢望舒郡主这只大老虎瞧见,将欺负他的孩子们教训一顿后,领着燕小川回家,对坐在石桌边玩机关术的小弟说:“这个爱哭鬼就交给你看着啦!我还有事,你可别欺负他!” 说完就御风术跑了。 留下燕小川和长公主家的第三只大老虎无声对望。 姿态懒散的大老虎坐在石桌边,无言片刻后,教他玩机关盒子,要把缠在一起扭得弯弯绕绕的链子们解开,也要把乱成一团的木格魔方拼成完整的样子。 燕小川觉得太难了,根本解不开,急得他想哭。 第三只大老虎望着他的眼神,燕小川至今都记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仿佛在说“天啊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人”。 望舒郡主回来后,发现自己领回家的小可怜正抱着怎么也拼不好的木格魔方哇哇大哭,自家弟弟则臭着一张脸坐在对面双手抱胸看他哭。 此事后,望舒郡主便教了燕小川一段时间的剑术。 这事被母亲知晓后就被阻止了,母亲并不想让他和长公主家的孩子们走太近。 他太弱小,总是躲在角落,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被母亲保护,不知外界风云变幻,也不知大人们勾心斗角。 直到太后去世,燕国变天,到处都是血与火的气息。 燕小川看见那个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少女立在黑夜中,由她展开的兵甲阵拦下漫天淬毒的火箭,母亲跪地哭泣,请求少女放她离开。 燕小川第一次见到少女露出那般清冷的神情,如天上冷月,要冰封整个燕国。 此后,不再是母亲保护他,而是师尊穆永安。 往事记忆汹涌,燕小川喉结微动,转瞬便习惯地将情绪全数压下,他和梅良玉都清楚,有的事、有的人,不可以在太乙提起分毫。 “不来了不来了!”燕小川从地上翻过身盘腿坐起,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喘气道,“我还要给筱师姐送早膳呢!” 梅良玉也不知道他说的筱师姐是谁,随口问道:“你喜欢她?” 燕小川先是一愣,接着摇头:“当然不是,只是筱师姐说了,所以我就答应了。” 梅良玉:“那就不送。” 燕小川不想练刀了,所以当没听见,自顾自地说起来,还比手指画:“我喜欢小郡主那样的女孩子,又乖又温柔,说话又甜,长得也可爱,总之就是像她这样非常可爱的女孩子。” 梅良玉耐心听他说完,才问:“你说的小郡主是我师妹?” “对对!”燕小川打了个响指,眸光都亮了几分,神采奕奕。 梅良玉皮笑肉不笑地盯他道:“你眼光不错。” 燕小川觉得这话冷飕飕地,惊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以为梅良玉还要抓着自己练刀,便可 怜巴巴道:“对了,我今天也得给盛师兄他们送一份早膳,咱们改天再练好不好啊良玉师兄?” 他苦着脸,还有些委屈,像只讨好人的小狗,让人不舍拒绝。 “盛暃?”梅良玉听后,眉头皱得更紧,“他要你送早膳?” 燕小川嗯嗯点头:“我给牧师兄送,也就顺便给盛师兄也拿了啊。” 梅良玉又问:“牧孟白叫的?” 燕小川挠挠头,吞吞吐吐道:“我可是想了许多办法,费了很大精力才和盛师兄交上朋友的。” 他的话点到为止,梅良玉却听懂了,沉眉凝视燕小川片刻,低声问道:“你接近盛暃做什么?” “我最开始只是……有些好奇南宫明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燕小川在他的注视下不自觉地低下头去,目光看着地面,像被大人训斥的孩子,闷声说道,“但盛师兄除了脾气暴躁些,倒也没什么别的毛病。” 梅良玉低呵声:“少爷脾气不算毛病?” 燕小川神色忧郁地抬头瞅了瞅他,心想你以前也差不多是这样啊。 梅良玉似乎从他的眼神中品出意思来,面无表情地持刀指着他道:“你管那些人吃不吃早膳,有手有脚的,要他们自己去斋堂吃。” “起来,你必须学会在我手里过三招。” 燕小川见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便开始耍赖讲条件,重新倒回地上说:“良玉师兄你这是强人所难啊!我本来也不是兵家弟子,哪需要练这些体术刀法,我的名家字诀可比这些花花招式好用多了!” 他睁只眼闭只眼去看梅良玉,试探道:“你要真想我练也行,我也不能白练是不是,那早膳你帮我送?” 梅良玉冷笑一声,收刀走人。 燕小川等了一会,没见梅良玉回来,便以为他妥协了,在地上滚了一圈欢呼自己的胜利,随后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昂首挺胸走出兵家武场。 还在舍馆中睡大觉的牧孟白听见敲门声,他当没听见,翻个身继续睡。 早起的盛暃穿戴好衣物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梅良玉满脸嫌弃地将食盒扔出去,盛暃接得措手不及,抬头一看是梅良玉,也满脸嫌弃道:“干什么?” “送你的。”梅良玉说完头也没回地就走了,他还要送下一份。 盛暃抱着两大食盒回屋,放桌上后沉眉不解,去牧孟白屋里一脚踹床边,把人叫醒。 牧孟白打着哈欠起来:“干嘛呢大少爷?我今早没课呐!” 盛暃问:“你让梅良玉送东西了?” “谁?”牧孟白打起精神来,“没有啊。” 盛暃又道:“梅良玉送了两盒早膳过来。” 牧孟白满脸呆滞地坐在床边,片刻后以拳击掌,瞬间清醒,起身道:“哎哟我就知道!妹妹她这么乖巧可爱漂亮,又天天跟着梅良玉师兄前师兄后的,他小子果然受不住开窍了,来送早膳讨好你这个三舅子了!” 盛暃黑着脸啪地一声把门给他关上,发什么疯! 到了斋堂的燕小川听风尺狂响,收到梅良玉代送早膳的人们纷纷给他发来问候。 燕小川看完后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他一头栽倒在饭桌上,心中哭笑不得。 梅良玉想带他离开太乙,但他不想走啊,他并不在乎燕国的那些事。 燕小川只想和师尊穆永安在一起。 师尊在哪,他就在哪。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185章 第 185 章 盛暃听了牧孟白的话,转头就给虞岁发传音,结果没人接。 他拧着眉头,牧孟白还在后边摩拳擦掌地分析梅良玉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虞岁的,听得盛暃头疼。 “行了啊,再说翻脸。”盛暃狠声道。 牧孟白瞬间收声,抬手做了一个封口的手势。 盛暃认为他得找虞岁谈谈,既然传音不接,他就坐龙梯上去找人,结果发现虞岁也不在舍馆,在听风尺上一问,才知他勤苦好学的妹妹早早就去了名家外修习堂听课了。 虞岁这些天还挺忙。 等燕老回消息时,她一边试探常艮圣者,一边关注五行光核的变化,还要抽时间思考那不听话的剑灵,偶尔再看看师兄和燕小川在兵家武场拼刀。 就连异火天字文等事都暂时被她排到了后边。 薛木石在想办法查天字文,天天往道家跑,又在雷场里修习雷法,每晚累得精疲力尽才回舍馆休息。 卫仁在想办法解决息壤,变着法和教习公乐晟打听消息,却被公乐晟指使跑腿,让他天天跟毒虫打交道,也变着法让卫仁修行。 虞岁今儿是和顾乾一起去的名家。 顾乾给她买了早膳,先是嘘寒问暖一番,见她没受伤后,才细问前段时间在机关岛的事。 虞岁捡着话回答,把能说的说了,其他的顾乾若追问,她便抬头满脸苦恼道:“顾哥哥,可是我没掉进海眼里,我也不知道呀。” 两人走在学院无人经过的小道中,两旁花树繁盛,投下的树影斑驳,晨间还有余雾未散,青翠枝叶上还能见些许晶莹露珠。 顾乾帮虞岁提着食盒,给她递吃的,听完虞岁的话,心中思虑不少。 张相云可不会无缘无故跑深渊之海吹风去。 更有趣的是年秋雁跟着张相云行动,而不是梅良玉。 虞岁倒是试探出来了,顾乾知道张相云和洛伏的身份,却不知道年秋雁的。 “张相云和梅良玉也是死对头,两人见面不是打就是吵,梅良玉人嫌狗憎的,学院里讨厌他的人可不少。”顾乾给虞岁递去新的一卷肉饼,虞岁摇摇头表示不吃后,他又放回去,语重心长道,“你可别因为梅良玉卷入这些纷争中。” 虞岁神色犹豫道:“可这次不关师兄的事啊,是张相云他非要我……” 话说一半顿住,低下头闷声道:“我还是不跟顾哥哥你说了。” 顾乾眉头瞬间皱起,问道:“张相云对你做什么了?” 虞岁摇摇头:“之前我在外城见了曹叔。” “曹叔来过?”顾乾愣道,“什么时候?” 虞岁却为难道:“是爹爹交代的事情,我也不好多说,爹爹要我做的事情,我无论如何都得做到。” 顾乾听得眼皮一跳,他知道虞岁单纯,心思好猜,所以藏不住事。虽然嘴上说着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王爷交代的事情,但愁苦和为难都写在了脸上。 先是派曹叔来交代,接着又是张相云主动接触,那王爷交给岁岁的任务,八成是跟玄魁兰毒有关,所以岁岁才如此吞吞吐吐,不敢直说。 学院最近才将外城的玄魁兰尸扫荡一番,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在盯着这事,张相云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顾乾对虞岁说:“岁岁,若是出了什么麻烦事,记得一定要来找我。” 说完又蹙眉补充道:“别去找梅良玉。” “没关系的顾哥哥,你还有碎片的事要忙,我哪能让你分心。”虞岁乖巧道,“爹爹的任务最重要,我不能总是让爹爹失 望。” 顾乾听得心中微动,看她的目光也不由柔和几分,要不是手里还提着食盒拿着东西,便想伸手捏捏她的脸,摸摸她的头。 他说:“岁岁,在我心里,你比王爷的任务重要。” 虞岁侧首看过来,顾乾道:“所以遇到麻烦,一定记得要来找我,你烦恼的事情,我都会帮你解决。” 虽然顾乾也有一堆麻烦事要解决,但他不会在虞岁面前抱怨透露这些,因为这会显得自己很没用。 遇到这种说好话稳场面的情况,虞岁反而很认真地看着顾乾问:“顾哥哥,那我和荀之雅的事情谁更重要?” 顾乾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虞岁会这么问。 虞岁以前从没有拿自己和谁比过,顾乾在惊诧之余,心里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怎么会这么问?”顾乾扬眉笑道,心情还算愉悦。 虞岁弯眼笑道:“我就是好奇呀。” 顾乾脑海中闪过荀之雅在月光下回首看向自己的一幕,目光微怔,顺口就道:“那当然是你更重要。” 虞岁又接着问道:“那我跟季蒙呢?” 顾乾脸上笑意更明显,顺着她道:“自然是你最重要。” 虞岁边笑边往前边走:“和钱璎比呢?” “你们又吵架了?”顾乾问。 虞岁摇摇头,顾乾叹气道:“钱璎自小失去父母,又曾在外颠沛流离一段时间,小时候的阴影一直在,所以行事会有些极端,岁岁,你不要和她计较。” “她若是对你出言不逊,你就告诉我。” “我不会和她计较的。”虞岁点头。 虞岁有时候会想,顾乾若是能做到心口如一,她也能对顾乾高看几分。 两人边聊边往习堂走去,今儿顾乾特意抽出时间来陪虞岁听课,名家的弟子和教习都认识他,见到他时还有些惊讶,彼此窃窃私语,名家这位顾天才怎么来听外修的课。 再看他身边坐着的南宫岁,又明白了。 原来是陪青阳小郡主来的。 虞岁单手支着脑袋,一手翻着书页,耳畔是顾乾的低声讲解,她却没怎么听进去,在思考别的事情,只偶尔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今早外修课程的教习在名家比较出名,来听课的学生不少,后一步进来的学生们都在聊梅良玉送早膳的事。 有的人惊慌,有的人惊喜,旁听的人也竖起耳朵,好奇不解:“梅良玉给你们送早膳干什么?真的假的?” 女孩子们兴冲冲地讨论声传入虞岁耳里,她面色不变,按在书页上的手指轻轻翻动书页。 顾乾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不冷不淡道:“梅良玉倒是殷勤,一大早就给名家的师姐师妹们送吃的。” 虞岁小声说:“师兄很爱护同门的。” 顾乾:“他是鬼道家的弟子,跟名家的弟子算什么同门?” 虞岁看看顾乾,提醒道:“顾哥哥,师兄哪家九流术都会啊。” 顾乾:“……” 他略略咬牙切齿,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教习在此时到来,学生们纷纷噤声,这才作罢。 等盛暃找来时,就看见习堂里认真听讲的虞岁,身旁坐着一个碍眼的顾乾。 再看看台上满脸严肃、专注讲解的教习,才忍住了踹门进去把人带走的想法。 盛暃耐心等到外修课结束,面无表情地站在过道中,无视身边来往师弟师妹们的招呼声,紧盯着最后边的虞岁和顾乾。 虞岁见到盛暃,朝他招手,脆声喊道 :“三哥!我刚才在听课,所以没接你的传音。” 顾乾慢悠悠地走在虞岁身后,出来之前虞岁已经和他交代过,要他别跟盛暃吵架,顾乾答应了,但这会也没给盛暃什么好脸色看。 盛暃要自己无视顾乾,忍住心中那股火气,牵过虞岁就把人带走。 “你来名家听什么课?”虽然盛暃极力忍了忍,但开口语气还是不怎么好。 虞岁也没在意,老实回答:“多学一点总是好的。” 盛暃大步往前走:“你要学名家的九流术,为何不找我?非要找顾乾那个晦气东西!” 虞岁说:“三哥,我和顾哥哥是在路上遇到的。” 接下来就是盛暃单方面对顾乾的挑刺和嫌弃,虞岁左耳进右耳出,她这副不为所动的态度让盛暃看见了,火气又噌地一下冒出来,停下脚步转身怒瞪虞岁说:“你——” 话到嘴边,极力忍住。 虞岁见他又在暴躁边缘挣扎,忙开口道:“三哥,我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去医馆找月珍姐姐看看,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盛暃的注意力这才被转移,问她哪里不舒服,又带她往医馆方向赶去。 虞岁应付着盛暃,一边给石月珍发传文,拜托她等会帮忙看看盛暃是不是中蛊了。 她会给石月珍很多很多漂亮的宝石玛瑙做答谢。 虞岁上次受伤时在石月珍的舍馆待了几日,因此发现石月珍喜欢收藏那些色彩鲜艳漂亮的宝石们。 如此厚礼诱惑,石月珍自然是答应了。 医馆似乎变成了石月珍一个人的。 她也没怎么去医家,除了蒋书兰外出叫她一起,石月珍基本都待在医馆,哪也没去。 苍殊得空了就会过来陪她,今日恰巧没事,也在医馆。 石月珍把虞岁的要求告诉了苍殊,让他等会帮忙看看,毕竟蛊术还是农家弟子最擅长。 苍殊站在桌案后捣药,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道:“盛暃不可能中蛊,他就是脾气不好。” 石月珍笑道:“农家有这样的蛊吗?可以操纵他人的脾性喜怒。” “有。”苍殊说,“不止农家的蛊毒,医家的瞳术也可以做到。” 他抬头朝石月珍看去:“但盛暃是南宫明的儿子,名家三阎王之一,拥有名家修罗眼,盛暃若是中了蛊毒或者瞳术,绝对逃不过南宫明的修罗眼察觉。” 南宫明怎么可能会放任自己的儿子长期受到蛊毒或者瞳术的影响。 何况盛暃常常出入名家,与太乙名家圣者关系也不错,常常见面,诸位名家教习和圣者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石月珍听得若有所思:“那盛暃如此暴躁,许是真的看不惯顾乾。” 更看不惯顾乾和自家妹妹站在一起的画面,看见就火大。 虞岁把盛暃骗到医馆来,让石月珍和苍殊轮番给盛暃检查一遍。 最初盛暃站在隔间门口,拧着眉道:“是岁岁身体不舒服,你们看我作甚?” “医馆消杀。”苍殊人狠话不多,端着药水就往盛暃身上洒。 盛暃下意识要阻挡,奈何动作没快过苍殊,被淋了一身味道奇怪刺鼻的药水,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刚要骂人,苍殊就把隔间布帘给他拉上了。 苍殊:“自己感受五行之气的运转有没有问题,一刻钟后再出来。” 盛暃:“……” 他跟医家八字不合! 苍殊点燃催蛊香,浓郁的香味布满医馆上下,盛暃隔着布帘都忍不住捂鼻,一边问:“岁岁 身体如何?哪里出了问题?” 苍殊:“还在查。” 盛暃:“是什么问题?” 苍殊:“还在查。” 盛暃:“……” 废物! 坐在隔壁的虞岁正通过五行光核在看顾乾的行动。 虞岁被盛暃带走后,顾乾便朝通信院赶去,与早就约好的两人见面。 太乙通信院外人不可入内,就算是学院弟子也不可以,除非里边有人接。 顾乾约的是陈娴和范喜两人。 他等在通信院大门外,没多久就见一男一女朝这边走来。 两名学院弟子都披着通信院术士的白金色长袍,胸背前后与衣袖两端分别绣有金色的数山纹。 陈娴的通信院术士长袍敞开着,半卷衣袖,露出洁白小臂,长黑发只简单束了个马尾,半眯着眼瞧站在门口的顾乾。 范喜的穿着可就没陈娴那么整洁,衣服皱巴着,头发也乱糟糟一片。他看上去像是没睡醒,耷拉着眼皮,打着哈欠,眼角还挂着泪水,眼里满是血丝。 顾乾朝打量着两人,调笑道:“幸会啊,两位通信院术士。” 范喜张口刚要回话,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弄得面目狰狞:“要不你来?” “通信院都不让你们休息的吗?”顾乾问。 陈娴嘀咕道:“别说了,看咱们是新来的学院弟子,什么都要我们做。” 范喜揉了揉眼睛,嗓音沙哑,问顾乾:“东西呢?” “这。”顾乾将听风尺交出去。 范喜伸手接过,困意退了不少,立马点开传文界面查看。 陈娴也探头看过去。 顾乾说:“我想要这个人的所有消息,需要几天?” “不好说,最近挺忙的,得先把通信院交代的事完成。”范喜头也没抬道。 他找不到顾乾说的传文,又将听风尺里星海翻了一遍。 “时间挤一挤还是有的,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不需要交换铭文,还能隐藏传文在星海里的痕迹,那可不得了。”陈娴伸手指了指听风尺,朝顾乾挑眉看去,“你和这人的合作又是见不得光的事,我们也只能偷偷摸摸地查。” 顾乾点头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浮屠塔碎片丢失一事,怎么想都和利用听风尺联系他的神秘人脱不了干系,虽然对方否认了,但顾乾可不相信。 以前顾乾因为怕暴露碎片的事,没有让陈娴和范喜帮忙,如今碎片丢了,他也顾不得那些。 这狗东西,可别让他抓到了。 范喜捣鼓听风尺,什么消息都没查到,觉得有点意思,激起了他的胜负欲和求知欲,拿着听风尺朝顾乾晃了晃,瞬间变得精神起来:“你回去等我好消息就行了。” 虞岁看得一笑。 她起身掀开帘布出去,听见隔壁传来盛暃的声音:“你在对我用瞳术?医馆消杀为什么要用瞳术?” “怎么会呢。”石月珍温温柔柔的声音带着安抚的笑意,“是你一直在看我的眼睛,医家之目不可久观,你应该知道的。” 盛暃刚要反驳,又听石月珍道:“我的眼睛确实容易招人注视,你会多看几眼倒也能理解。” “你胡说八道。”盛暃冷静道。 站在门口的苍殊侧目朝两人看去。 虞岁及时开口,转移盛暃注意力:“三哥。” 盛暃这才朝门外看去,皱眉看着虞岁,问石月珍:“我妹妹如何?” 石月珍温声道:“只是五行之气运行不畅,又太过劳累,我给她顺了气脉,多休息几日就好。” 说这话时,她不动声色地以余光扫了眼从隔壁出来的虞岁。 前段时间才一境左右的人,这会竟已是六境了。 虞岁也不怕石月珍察觉境界提升的事,站在旁边装乖。 听闻虞岁无甚大碍,盛暃便一刻也不想在医馆多待,带着虞岁转身就走。 虞岁从听风尺传文中得知盛暃的检查结果,没有中蛊,也没有被医家瞳术影响。 只是单纯地讨厌顾乾才脾气暴躁吗? 虞岁抬头看走在前边的盛暃,眨眼收敛情绪。 也许是她想多了。 梅良玉和刑春几人在医馆吃晚饭时,才得知白天虞岁带盛暃来找石月珍查蛊的事。 他似笑非笑地问苍殊:“查出来什么了吗?” 苍殊:“没有。” 梅良玉和刑春都憋不住笑,就连钟离山也忍不住别过脸去。 饭后,燕小川将虞岁今早和顾乾一起去名家听课的事告诉了梅良玉,他便笑不出来了。 梅良玉一直等到深夜,才等到虞岁回他传音。 传音刚接通,梅良玉就问:“在哪?” “在阴阳家。”虞岁的声音通过听风尺传过来,清亮带笑,“阴阳五行场这里。” 梅良玉结束传音,起身拿着听风尺往医馆外走去。 走两步出了医馆大门后就不见人影了。 靠在门边玩听风尺的年秋雁抬头,目光复杂,他还知道要装一下才用御风术。 深夜的阴阳五行场比白日更加漂亮,周边光线暗淡,黑漆漆一片,让五行场内的星辰光芒变得明显。 巨大的圆形场内倒映着永不熄灭的星辰,宛如幽蓝色的海洋,在夜里弥漫着薄薄的白雾。 虞岁刚从兵甲阵中出来没多久,走到场边台阶坐下等梅良玉。 她入兵甲阵是为了试着召唤剑灵,可惜这些天一次也没有召唤成功。 虞岁双手托腮,皱起秀气的眉,苦思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梅良玉来得很快,在浓浓夜色中,身着金色长衣的人影在薄薄夜雾中若隐若现,由远而近。 虞岁也没有起身,只歪着脑袋看梅良玉走到身边来,等他停下后才道:“师兄。” “大半夜来这干什么?”梅良玉低头看她。 “这里可以开兵甲阵,我想在里边重新召唤剑灵。”虞岁说,“可是我在兵甲阵里又没法成功召唤它。” 梅良玉又问:“这事几个人知道?” 虞岁愣了下,微微仰头望着他说:“就师兄你一个人知道。” 梅良玉扫了眼五行场内:“你就算六境,开出来的六境兵甲阵也承受不住那团黑造作。” 虞岁犹豫了下,朝梅良玉伸手比了个数:“师兄,我开的是这个等级的兵甲阵。” 梅良玉看她两只手比划,沉默片刻,问:“真的?” 虞岁点头:“真的。” 梅良玉要她起来,指着场内说:“去开,让我见识见识。” 厚重夜色后方,乌怀薇正送她的病秧子好友穆永安离开阴阳家。 穆永安披着黑色的狐裘大衣,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病态白皙的肌肤,在夜色中平添几分诡异。 乌怀薇皱着眉头,走在前方领路,把穆永安骂得狗血淋头,教他半句不敢反驳,连咳嗽都压小声量。 “你要不想死就老实点,短时间 内不要动用五行之气,若是想早点死,现在就去死。” 乌怀薇这几天为了救穆永安,把所有事都推迟了,好些天没出月山。 今晚路过阴阳五行场,竟瞧见虞岁和梅良玉二人,不由顿住,望着前方眯起眼,把骂穆永安的话抛去脑后。 穆永安见她停下,这才抬头。 “看见前边那小丫头了吗?”乌怀薇问他,“是南宫明的女儿,常老的徒弟。” 穆永安侧目望去,眸光明亮锐利,低声道:“南宫岁?” “对,我本是要收她为徒的,却因为你的事耽误了,今晚她既来了阴阳家,那就不用走了。”乌怀薇轻抬下巴,伸出纤纤玉指,指着梅良玉道,“你去,把那会碍事的小子给我引开。” 穆永安:“……” 他低声咳嗽,花了点时间才理解乌怀薇的意思,面色古怪地看向乌怀薇:“你要收南宫岁为徒?” 乌怀薇斜瞥他一眼:“如何?” 穆永安望着前方二人,低声问道:“为何?”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186章 第 186 章(加字 “我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不受限制,你又何故问我为何。我既不是燕国人,也不是青阳人,更不管六国纷争,授阴阳所学,只需合我眼缘即可。”乌怀薇眯着眼打量前方两人,红绫在她身后缓慢浮游,语调不徐不疾,“要算起来,我现在是和常老抢徒弟,既是争抢,就该不择手段。” “去。” 她指着梅良玉,神色不容拒绝。 穆永安在心中叹息一声,说不过她,也争不过她,刚要上前,就见前边两人通过星图传进了试炼的兵甲阵中。 “只能等等了。”穆永安咳嗽道,“这个孩子有何天赋,竟能入你眼?” “上乘之体,五行相生。”乌怀薇大方地与穆永安分享新徒弟的天赋消息,“卫惜真亲口说的。” 法家圣者所言,自是不虚。 穆永安先是一怔,接着低头嘲笑道:“如此天赋,南宫明却没能察觉?” “也许并非他毫无所觉,而是在入太乙前,那丫头的‘气’都处于不可查探的状态。”乌怀薇看着虞岁两人消失的方向,神色有几分莫测,“五行相生的上乘之体,可自生五行之气,源源不断,名家修罗眼却没能看出她的天赋,称她为平术之人。” 穆永安略一沉思,蹙眉道:“她的气体走势……没能被发现?” “如果她确是平术之人,那她的气体走势便平平无奇,极容易被察觉,也没什么好看的,南宫明也不会看错这种东西。” 乌怀薇的声音冷冷清清,却又带着点似笑非笑的调调,“可若是她的‘气’被藏了起来,抑或是被什么东西压制、分割,那就不好说了。” “从她入太乙后能修行并生出五行光核来看,应该是后者。能逃过名家修罗眼观测的存在,还得看看是主观还是被动,若是这丫头自己藏起来的,那就有趣了。” 说到最后,乌怀薇话里的笑意变得明显:“南宫明压境不破,便在自己女儿身上看走眼,若是圣者境界,常年相处之下,说不定会早些发现端倪。” 以南宫明谨慎多疑的行事风格,早年也是找了许多人来测过虞岁的天赋,可这些十三境大师全都认定王府的小郡主为平术之人。 穆永安沉思道:“农家息壤似乎没有这样的作用。” 乌怀薇问道:“你真认为息壤在她身上吗?” 穆永安道:“不可能不在。” “五行相生的上乘之体,是我阴阳家的说法。”乌怀薇又道,“按照道家的说法,五藏生五炁,一炁生阴阳,阴阳化万物。” “你可知,她的‘炁’若是无需从天地所化中汲取,而是以自身阴阳所化,如此循环反复,会是怎样的存在?” 听乌怀薇这么说,穆永安的眉头皱得更紧。 南宫明的小女儿对他来说,只有平术之人和息壤两个情报有用。 哪怕虞岁入太乙后,被常艮圣者收为徒弟,穆永安也敢肯定,收徒一事绝对和南宫明有关系。 无论是南宫明请求的,还是常艮圣者看在她是南宫明女儿的份上,或多或少都有其因。 若是南宫明安排的,穆永安反而不会太惊讶,可听乌怀薇这么说,似乎连南宫明都没能发现自己女儿有着何等惊人的天赋。 这反倒让穆永安难以理解,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阴阳家的上乘之体,五行相生,也可说是道家的先天满炁之人,前途无量。”穆永安咳嗽道,“如此天赋,修行九流之术几乎没有阻碍。” “这倒未必,她虽天赋异禀,但修行时间太短,此时实力太弱。你若是想 杀她,最好在她出五行场的瞬间就动手。” 乌怀薇说到最后,余光扫过穆永安苍白的面庞。 她非常了解这位老朋友,如今的这具身体虽已是百孔千疮,弱不禁风,可里面盛着的杀意却只多不少。 “我给你这个机会。”乌怀薇大方道,“若是你没能杀死她,那有我在一天,你可就再不能得手了。” 许是通过南宫岁,想到了南宫明,穆永安面上血色全无,一手收紧狐裘大衣,猛地咳嗽了几声,喉间腥甜汹涌。 穆永安咽下翻滚的血气,声音哑了几分,却透着苦笑:“我今夜连只兔子都杀不死,你让她杀我倒是可行。” “她若是要杀你,我自然是不允的。”乌怀薇安慰他道。 穆永安心绪复杂,就连乌怀薇难得说出的好话也没去在意。 南宫明倒是有个好女儿。 难道未来局势真要如他所愿,所有人都得输给他? 穆永安透亮的眼底泛起了薄雾。 乌怀薇道:“你还是死心吧,也许她能掌握阴阳家的九玄妙法,除去你的毒咒,救你一命。” 穆永安笑道:“且不说她能否短时间内掌握阴阳家最玄妙的九流术,南宫明的女儿会救我吗?” 南宫岁若是学会了阴阳家最厉害的九流术,可不会救他,对他来说还是雪上加霜。 乌怀薇却道:“她又不知你是谁。” 若是虞岁今晚没放五行光核在这附近,那她确实不知道。 如今听到这二人的谈话,在兵甲阵中的虞岁也就透过五行光核重新打量一番穆永安。 又一个南宫明的敌人。 特级兵甲阵·修罗地狱。 梅良玉一进来就感受到浓厚的血与火气息,战场的肃杀之意带来极大的压迫感,惊雷劈开硝烟浓雾,得见战火焚烧的灰烬与染血的芦花交缠飞舞的一幕。 巨大的守城王将身披铠甲立于城门前,目如烈日,无法直视,缓慢扫视着下方的一切,带来阵阵烈火。 于烈火中生出的恶鬼浑身焦黑,沾染着被烈火焚烧过的星火,吐着缭绕白烟,就算站立不动,也有星火自身上坠落。 梅良玉眯着眼打量那些兵阵恶鬼,这模样,倒是和那只漆黑一团的剑灵有些像。 他们离城门很远,战火硝烟遮掩天空,变得昏沉阴暗,偶尔有惊雷炸响,雷光也无法穿透那乌云。 恶鬼们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失去主人的兵器,随后抬头。赤金色的眼瞳锁定远处的外来者。 “师妹。”梅良玉凝视前方,周身已燃起护体之气,“你在这鬼地方待多久了?” 虞岁退到他后边,看师兄表演,抬手比了个数道:“第一次来阴阳五行场开星图试炼的时候就是了。” 梅良玉算了下时间,不由瞥她一眼,想起以前问虞岁在哪,她都说自己和李金霜在阴阳五行场开星图进兵甲阵修炼。 现在想想,她竟然一直在特级兵甲阵中修炼。 该说她不怕死,还是勇气可嘉。 梅良玉虽知道虞岁没有表面看起来单纯无害,但也没怎么见过虞岁的真正实力。异火是虞岁最厉害的攻击手段,但梅良玉可不想看。 修罗地狱中无处不在的威压感,让梅良玉不敢小瞧,得打起精神应付,他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破阵出去,那师妹之前是怎么出去的? 虞岁瞥见他打量的目光,柔柔笑道:“师兄,你撑不住了就说,我会想办法破阵出去的。” 梅良玉:“你确定?” “那当然啦!”虞岁笑眯着眼。 梅良玉信了,以名家字诀化剑握在手中,望着前方问:“它们速度如何?” “很快。”虞岁说,“堪比七八境的实力吧。” 梅良玉挑眉:“才八境?” 虞岁伸手指了指芦苇丛深处:“那边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梅良玉的余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了然道:“等我会会这些八境恶鬼再过去看看。” 反正他是不可能往守城王将那边跑的。 谁往那边跑谁死。 前方的恶鬼们开始行动了,虞岁慢吞吞地往后退走,笑道:“师兄,你可要小心些,别受伤了。” 梅良玉没说话,专注于前方的携一身星火而来的恶鬼们,往前踏出一时,脚下有八卦阵图散开,周身数道剑影浮空,招手间有星阵一晃而过,与恶鬼大军正面相撞,杀出一片刀光剑影。 恶鬼速度奇快,数量也多,眨眼间就将梅良玉包围,还能分出多余的人手去攻击虞岁。 梅良玉靠着丰富的战斗经验游走在恶鬼大军中,他与身前的恶鬼大军刀剑相向,发泄战意,闪光的雷线则顺着虞岁那边赶去,鬼道家的死符命中恶鬼,抽走它们的五行之气,将其击溃。 虞岁扫了眼被死符击溃的恶鬼,开口道:“师兄,别小瞧它们。” 梅良玉很快就知道这话是何意。 恶鬼的战斗技巧会随着他们交手而提升,使用的刀剑九流术也会变得越来越克制敌人。 特级兵甲阵,需得以圣者境界才可一敌的存在。 特级兵甲阵·修罗地狱,梅良玉也只在书中看过,记载甚少,也没听说过谁能使出这一招,就算是太乙的兵家圣者也没有。 如今身临其中,光是守城王将的威严,就能使人心脏颤抖,生出退意,不敢直视。 杀意遍布兵甲阵中的每一处,让人感受到战场上的压抑之意,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呼吸也会变得越发沉重。 虞岁在后方算着时间,以前她只能在兵甲阵中待很短的时间就必须出去。否则在恶鬼们的实力提升后,数量太多的情况下她是完全不敌的。 她都不用去挑衅河对岸的十三境亡军,光是这些从烈火中生出的兵阵恶鬼就足够难缠了。 梅良玉虽是第一次进修罗地狱,但他的实力却能撑不短的时间。 虞岁观察着,围住师兄的恶鬼从一开始就不少于二三十只,多次同时行动,让他四面受击,但他会多家九流术,而且战意高涨,也没有要压制力量的意思。 兵家剑术、名家字诀、道家雷法、阴阳家星阵,就连方技家卦阵梅良玉也用上了,其中还夹杂不少天机术,虞岁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眼花缭乱,为此惊叹。 但如此一来消耗也极大。 梅良玉最近心有郁结,与常艮圣者那日吵过后,情绪就堵着,越积越多,和燕小川拼刀练剑,也压着力量,虽看起来出招凶猛,到底还是没有真要他的命。 此时在修罗地狱中,守城王将的压迫感越强,越能激发他心中战意,仿佛压抑多年的毁灭欲,在此刻也释放些许。 大开杀戒。 染血的芦花擦过他的脸颊,为他脸上添了几道血色,梅良玉几乎拦住了恶鬼前进的道路,也导致越来越多的恶鬼朝他扑杀而去。 他手中的刀剑也早已被折断过几次。 越战越强的兵阵恶鬼已经能做到突破梅良玉的护体之气,划破他的衣裳,冰冷的剑刃也割破了他的肌肤,留下些许伤痕。 梅良玉知道自己应该 退走了,可他耳边都是血液沸腾的声响,还在跳动的心脏偶尔传来重重一击。 碾碎恶鬼身体时的清脆声响竟令他感到快意。 当年雨夜中,朝他杀来的九流术士的面容飞速闪过,具象化的九流术,五行之气的走势,飞溅的血花,在此刻和眼前的恶鬼与芦花重叠。 是要回去继承那些痛苦不堪的仇恨和责任,还是留在太乙重新开始? 梅良玉问过自己太多次了。 刀剑相击的嗡鸣声刚起,梅良玉手中长剑就已断裂,雪亮的刀刃直戳他的双眼,他身子后侧的同时单手抓住刀刃,徒手断刃,又反应快速地下腰后仰,躲避第二只恶鬼跃起的袭击。 被断兵刃的恶鬼也不会撤退,会继续施展兵家体术拳脚。 看似被烧得焦黑轻盈的恶鬼身体,曲肘下压时却拥有撞断他人肋骨的力量。 梅良玉以八卦掌卸劲再反打,划出的气浪将后方攻来的恶鬼击退。 虞岁眼见恶鬼越来越多,再打下去,它们可真要进化变成十一二境了,于是出声喊道:“师兄!” 梅良玉反拽恶鬼袭击的手腕摔出去,这才御风术退走,却没有要虞岁破阵出去的意思,而是朝着芦苇深处而去,要去看看河对岸还有什么厉害的东西。 虞岁只好跟上去。 梅良玉御风术穿越芦苇丛的速度很快,高高的芦苇遮住了前路的景色,于是他也和虞岁之前一样,在穿过芦苇到达河岸边时,紧急刹住脚步,漆黑的眼瞳中倒映出十三境的铁骑大军。 黑色的铁骑大军宛如一道不可跨越的巍峨城墙,佩戴盔甲全副武装的马儿也在目视前方,头盔遮掩了铁骑的面容,只能窥见它们赤金色的眼瞳,以及闪烁光芒的神魂光核。 梅良玉的眼瞳中装不下去对岸的铁骑大军,他目光缓慢地扫视着,对岸的黑甲一眼望不到尽头,是千千万万名十三境黑甲铁骑。 饶是杀疯了的梅良玉,在面对如此惊骇力量时,也重新变得冷静,面色略显古怪地往后扫了眼。 他知道师妹不简单,但没想到会这么不简单。 这趟修罗地狱算是让他开眼了。 梅良玉刚往后退一步,前方的黑甲铁骑便有了动作,战马扬首发出高昂的嘶鸣,像是出征的信号,充满狂妄与杀机。 河对岸数不清的黑甲铁骑,动作整齐划一地将手中长枪竖起,做出攻击投掷的姿势。 梅良玉也没有犹豫,在黑甲铁骑有所动作时就已抬手,金色的护体之气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掌心操控着的无形之气,具象化为道道金色的阴阳八卦阵不断重叠在前方。 他的余光已经扫见迟一步追过来的虞岁。 此刻的梅良玉面临一个很重要的抉择: 要不要相信虞岁能破阵出去。 在对面数千上万的十三境黑甲铁骑同时出手的情况下,出不去他必死无疑。 追过来的虞岁看清对岸的情况后也是一惊:“师兄!” 选择只在刹那之间。 战马嘶鸣声中,充满杀意的银枪自黑甲铁骑手中飞射而出,在硝烟弥漫的黑夜中划出刺眼的银光,重重相叠的阴阳八卦阵瞬间碎裂。 两股庞大的力量转瞬相冲,河水震荡,地面生裂,芦花全数飞散被卷入空中,银枪直指梅良玉眉心。 阴阳五行场内星辰光芒闪烁,星图开启,被传出来的两人滚倒在地。 梅良玉倒在地上,一手还不忘虚扶着虞岁的腰,虞岁抓着他的衣服半直起身,眼中倒映他眉心的猩红之色,心头一跳 :“师兄!” 她蹙眉紧盯着梅良玉。 眉心还是被银枪穿过护体之气刺出血痕。 破了皮肉,也被气浪所击,伤及神魂。 梅良玉头晕目眩,低咳声,听见虞岁的声音,将喉间腥甜强压下去,应了她一声:“死不了。” 虞岁这才松了口气,眉头却没松开。 她不明白,也没想到,为何对岸的十三境黑甲铁骑竟然会一起朝梅良玉出手。 上千数万名十三境的攻击,她若是慢一步,师兄可就真交代在那了。 虞岁思及此,才有几分后怕。 梅良玉睁开眼,眸光好一会才聚焦在虞岁身上,见她紧皱的眉头,水润杏眸中难得只有他一个人,专注又充满担忧。 这伤得倒也不亏。 梅良玉低声发笑,胸腔震颤,虞岁压在他衣上的手也感受到了,见此有些哭笑不得,话里带了点恼意:“师兄,你还笑?” 人就是贱。 梅良玉可真喜欢虞岁凶巴巴地对他发脾气。 远处等了许久的乌怀薇,好不容易等到星图打开,却见那二人抱一起滚了出来,倒在地上,不由眯着眼,神色莫测地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穆永安咳嗽道:“让他们先聊一聊吧。” “聊什么?”乌怀薇瞪眼看过去,“你就是想拖延时间,快去。” 穆永安看看她,见乌怀薇不给机会,不由叹气,慢吞吞朝五行场内的两人走去。 梅良玉躺地上一时半会起不来,他一边运转调息五行之气,一边让虞岁放心。 虞岁反复确认,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颊:“真没事吗?” 她不太相信。 师妹温热的指腹贴着他的肌肤,让梅良玉轻掀眼皮,又任由虞岁随便摸摸碰碰。 “神魂虽然受到震荡,但调理几天就好了,还好你破阵快。”梅良玉话里带笑地夸她,“能这么快的速度破这个兵甲阵,师妹,你是真的了不起。” 这话出自真心,夸得也认真。 梅良玉死里逃生后,也懒得回头去想自己为何会在生死关头选择相信虞岁。 反正他的选择没错。 虞岁听后抿唇。 她极少听到他人对自己的夸赞。 也早已过了被他人夸赞就会开心满足的年纪。 梅良玉端详着虞岁的表情,见她没有半分喜悦或是高兴的样子,又道:“太乙这么多少年天才,我看他们全都不及你,师妹你才是天才中的绝世天才。” 虞岁说:“师兄,你自己才是能修行多家九流术的绝世天才。” “你说得没错。”梅良玉点了点头。 他接受得十分坦然。 梅良玉又道:“我已是天才中的翘楚,却仍旧不及你,师妹,你该更自信些。” “你确实比他们都厉害。” 他目光沉静地望着虞岁,没有调笑打趣。 能在星图中开出特级兵甲阵·修罗地狱,全太乙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阴阳五行场的星图开出的兵甲阵,是无主之阵,就算没有主人操控,但能在瞬息之间就破阵而出,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梅良玉或许不知,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比说出的话更能打动虞岁。 虞岁注视着他的眼眸,许久后才低头笑了下。 梅良玉压着翻涌的气血,故作无事地问她:“笑什么?” 他不问还好,问了虞岁反而更加忍不住,笑得别过脸去。 梅良玉又问:“笑什么呢?” 虞岁笑着摇摇头,转过头来说:“想起一些好笑的事情。” 梅良玉:“说来听听。” 虞岁笑盈盈地望着他道:“我今天去名家听课,听到名家的师姐说你给她们挨个送早膳。” “那是替燕小川去送的。”梅良玉解释道,“我督促他练兵家剑术,他跟我讲条件,要替他给这些人送早膳,就今天。” 虞岁:“嗯嗯。” 梅良玉又道:“我明早给你送。” 虞岁抬手将滑落的鬓发撩去耳后,微微笑道:“那怎么行呢,师兄你也太忙了,又要给名家的师姐们送,又要给我送。” 梅良玉:“……” 得想办法把燕小川打一顿。 虞岁说:“我会自己去斋堂吃的。” 梅良玉盯着她道:“我带你去斋堂吃。” 虞岁不给机会:“去斋堂的路我认识。” 梅良玉似笑非笑道:“那我带你去名家听课,我看你似乎不怎么熟悉去名家的路。” 虞岁眨眨眼,道:“我熟悉的。” “还是不够熟悉,所以才会在路上遇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梅良玉十分淡定道,“下次记得叫我陪你一起去。” 虞岁问:“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师兄,你是说今早和我一起去听课的顾哥哥吗?” 梅良玉冷笑道:“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他不奇怪?” 虞岁听到这再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躺地上的梅良玉曲起一条腿,膝盖抵着虞岁的腰背,让笑弯腰的虞岁被迫直起身,露出笑颜给他看。 “记住没有?”梅良玉还问她。 虞岁嗯嗯点头。 梅良玉朝星图的方向歪了下头,低声道:“以后来这里也带我一个。” 说完还朝虞岁眨了下眼。 虞岁心想,没法拒绝,望着梅良玉的目光也柔和一分。 远处的乌怀薇望着五行场内有说有笑的两人,再看看龟速前行的穆永安,忍不住冷笑一声。 她就知道,这病秧子不想自己收徒,在那拖延时间。 穆永安走得很慢,却因此注意到梅良玉对虞岁的态度值得深究。 他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世事无常,若是命运阴差阳错,让梅良玉喜欢上杀父仇人的女儿—— 穆永安不敢深想。 乌怀薇见龟速前行的人忽然加快脚步,不由挑眉,这病秧子是想通了,还是准备过去杀人? 重重的咳嗽声在夜色中响起,惊动了五行场内的两人。 虞岁早已将穆永安和乌怀薇的动作收入眼底,面上佯装惊讶,低声提醒梅良玉:“师兄,有人来了。” 梅良玉察觉出来人是谁,却也有些惊讶,他这才从地上起身,和虞岁分开。 “是名家的穆教习。”梅良玉跟虞岁解释。 虞岁点点头,在穆永安走近时轻声细语道:“穆教习好。” 穆永安目光紧盯着虞岁,面色苍白如伥鬼,生人的气息似乎全都凝聚在他的眼中,锐利藏锋,威压十足。 他周身萦绕着浓浓的死气,却又强撑活着。 被穆永安如此紧迫又凝重地盯视,虞岁露出茫然和不解的神色,怯生生地回望穆永安。 装的。 穆永安在心中说。 他和胡桂一样,都坚信南宫明的女儿不可能单纯无害。 “穆教习。”梅良玉上前一步隔断两人的对视,“这边夜深雾重,你身子不好,少在外受寒。” 穆永安咳嗽起来,连话都说不出。 梅良玉大步上前来到穆永安身前抓住他的手腕,渡送五行之气镇压他体内作乱的毒咒。 穆永安反手制止,朝梅良玉摇摇头,示意他随自己离开。 梅良玉回头对虞岁说:“我送穆教习回去,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两人目光相撞,彼此无声传递信息。 虞岁乖乖点头,目送梅良玉和穆永安离开。 乌怀薇看着两人离开,这才满意,碍事的总算都走了。 虞岁还没走,看似凝望梅良玉离开的方向,其实是在等乌怀薇过来。 她也想看看,这位送上门来的圣者要怎么收她为徒。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187章 第 187 章 夜深雾重,穆永安收紧了狐裘大衣,领子绒毛轻擦着他冰冷的脸颊,带不来半点温度。 两人走在离开阴阳家的路上,穆永安低声咳嗽,刚扭头朝梅良玉看去,正欲开口发问,就见方才还神色如常走着的梅良玉,忽然侧身弯腰捂嘴咳嗽咯血。 穆永安皱起眉头,换他抓过梅良玉的手腕,沉声道:“你受伤了?” “没事。”梅良玉擦着嘴角血迹,没有回头。 穆永安问道:“是刚才在星图里受的伤,还是在机关岛受的伤?” “都有。”梅良玉说。 特级兵甲阵·修罗地狱,里边守城王将的威压无处不在,与恶鬼战斗已经消耗梅良玉大量的五行之气。 紧接着又是河对岸的十三境亡军,千千万万黑甲铁骑同时出手,他没死已是奇迹。 当时出招不过刹那,银枪已经穿透梅良玉的护体之气,破开皮肉,比银枪更快的气浪直击梅良玉的神魂。 回想当时,梅良玉的血液都忍不住沸腾。 若是虞岁再慢一点—— 梅良玉深吸一口气,直起身道:“我养两天就行了,不必担心,倒是穆叔你看样子不太好。” 他回过头来,拧着眉打量穆永安。 穆永安目光有几分古怪,欲言又止。 他似乎看明白了,梅良玉伤得不轻,应该是伤及神魂,可刚才却在阴阳五行场和南宫岁有说有笑,像是什么事也没有。 倒是能忍。 少年意气,不愿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暴露受伤脆弱的姿态倒也能理解。 可那个人是南宫岁,穆永安就不能理解了。 “你与南宫岁……”穆永安刚开了个头,就被梅良玉打断,“穆叔,这是我和她两个人的事,我不希望任何人插手。” 穆永安见他目光沉冷,拒绝谈论这个话题,就算追问也得不到回答。 梅良玉已经给出答案了。 穆永安沉默片刻,随着梅良玉往外走了没两步,又低声叹气。 梅良玉瞥眼看过来:“您叹什么气?” 穆永安说:“我是和乌院长一起来的。” 乌怀薇? 梅良玉停下脚步,怎么没看见她人? 穆永安目光定定地望着他,低声道:“乌院长要收南宫岁为徒。” 梅良玉:“……” 乌怀薇要收师妹为徒? 那我是什么? 梅良玉转身就往回走。 穆永安说:“你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你我离开后,她就会把人直接传送回月山去。” “你早就知道了?”梅良玉朝穆永安狐疑看去,“乌院长为什么要收我师妹为徒?” 穆永安低声咳嗽道:“你是她的师兄,你会不知道?” 梅良玉静静地望着他,要穆永安解释清楚。 事出突然,加之乌怀薇又是阴阳家圣者,深渊之海出事她也在,星图开阵也归阴阳家管,梅良玉就怕乌怀薇在虞岁身上察觉到什么,也许会威胁到虞岁。 穆永安没办法,只好将之前与乌怀薇的谈话告诉梅良玉。 乌怀薇看上南宫岁,是因为她的上乘之体,五行相满。 所以穆永安才问梅良玉,难道你不知道? 你既然喜欢南宫岁,却连这些都不知道? 梅良玉知道的全是不能说的,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一个人。 还在阴阳五行场内的虞岁,没能等到乌怀薇过来,反而发现脚下星辰光芒大绽,周遭漆黑的景色退去,眨眼间物换星移。 虞岁抬眼朝前看去,前方不再是阴阳五行场的薄雾,曲 径通幽的山道两旁石灯明亮,一眼望不到山峰顶。 紫花楹高大茂盛,遍布月山。 虞岁被传送到小山坡下,装作是什么也不知道,神色疑惑又戒备地四处打量着。 红绫自她身后飞过,擦着虞岁的肩膀往前,似随风飘过的一抹云彩,瞬间夺得她眸光关注。 虞岁的目光随着红绫往前看去,见到等在山坡上方的乌怀薇。 乌怀薇腕上由金色铁片衔接而成的手链,在此时发出伶仃脆响。 她在高处望着下方的虞岁,眸子半眯,高深莫测。 “乌院长。”虞岁先是一怔,随即露出茫然之色,“我本是在阴阳五行场的,不知为何突然间就来到这里。” “自然是我要你来的。”乌怀薇招手间,盘旋于空的红绫便朝虞岁飞去,在她眼前伸展,像是展开一幅长长的画卷。 红绫细薄光滑,金粉点缀其中,反射出神秘夺目的光泽。 虞岁抬头眨巴着眼看乌怀薇,孤零零一个人规规矩矩地站在山坡下,眼里写满了无辜与不解。 这幅柔弱无害的模样加深了乌怀薇对她的印象。 乌怀薇轻声漫语道:“听闻你入太乙时测试天赋,与每家的契合度都是一样的。” 看样子是打算对虞岁循循善诱。 虞岁点点头,乖巧应对学院圣者的问话:“因为我以前是平术之人。” “世上还没有平术之人可以修行九流术事情发生,能修行九流术者,就不是平术之人。”乌怀薇哼笑声,朝虞岁伸手一招,展开的红绫中飞出丝丝缕缕金线。 “你有着极高的天赋,却被幻想所惑,将其隐藏,这才未被发觉。” “如今我再重新为你测试你的天赋。” 话音还未落下,从红绫画卷中生出的金线就已朝虞岁的奇经八脉飞去。 引气入体。 虞岁想起小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南宫明找来阴阳家的术士,第一次为她测试天赋,也是借物引气入体。 那位阴阳家的老者最终测出的结果,是她毫无天赋,与阴阳家没有一点契合度。 如今她懂得越来越多,心中反而有些犹豫,是否要让乌怀薇为自己测试,就怕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九流术手段,万一查出点什么来。 抱着试一试,赌一把的心态,虞岁没有阻止。 探寻一个人的五行之气走势,光是以“目”观看并不准确,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名家,就是法家,还得是卫惜真那般境界。 可在玄古大陆,几百年才能出一个卫惜真。 借物引气,便不会出现二者之气互冲,若是契合,被测试者体内的气就会与之共鸣。 虞岁以前被测试时,毫无反应。 如今那些穿过她奇经八脉的五行之气,竟得到了回应,从虞岁体内唤出丝丝缕缕金线,与之纠缠,合二为一,化作纤细扭曲的符文漂浮在空。 虞岁微微抬首,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发光的金线符文,竟隐约从符文中窥见闪烁的星辰。 周围的紫花楹发出沙沙声响,从枝头飘落的紫花楹似坠落的星辰,眨眼间,虞岁仿佛置身宇宙银河之中,天上天下皆是幽幽紫光,漫天的星辰,或杂乱无章,或有迹可循。 它们并非静止不动,而是寻着某种力量缓慢移动着。 虞岁脚下的星河之路蜿蜒扭曲,眼中的一切都是混轮无序,却在冥冥之中,感觉到某种力量指引着,在混乱的宇宙中寻找那颗属于她的引路星。 在乌怀薇力量的引导中,直接点出了虞岁的星海,让她看见了混沌的宇宙。 阴阳家弟子都有独属于自己的星海,以修炼九流术。 乌怀薇窥探到虞岁的星海时 ,也不免惊讶。 她被称作是阴阳家的天才,在太乙也是阴阳家圣者中,天赋最好的那一个。 当年乌怀薇初开星海,便是三千星辰,属于阴阳家已知中最大的星海。 而虞岁的星海,已不再是三千星辰的范围,而是和阴阳家圣者邹纤一样,跨阶级的星海,内含洪荒宇宙,称其为九州星海。 如果说乌怀薇是阴阳家的天才,那邹纤就是阴阳家的怪物。 邹姓是阴阳家的大族,出邹纤此怪胎,乌怀薇还能理解,而青阳南宫一族……可没听说与阴阳家有何渊源。 南宫一族杀的阴阳家术士倒是不少。 如此天赋,乌怀薇绝不相信南宫明会察觉不出。 南宫明没能察觉出,只有一种可能,南宫岁在进入太乙之前,的确是无法修炼的平术之人。 “阴阳家的上乘之体,五行相生,果真没错。” 乌怀薇的声音自宇宙深处传来,虞岁只一抬眸,便觉方才还缓慢转动的星辰,忽地飞速闪过,似沧海桑田之变。 在虞岁的九州星海中,她看不见乌怀薇,却能听见她的声音自神秘空灵之处传来:“九流一术,以五行之气为本;论其五行,必合阴阳;论其阴阳,必兼五行。” “我阴阳家,掌阴阳五行玄妙,顺应天道德运。” “当今玄古大陆,九流一术,唯我阴阳独尊。” 乌怀薇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少了平日的慵懒调笑,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 在玄古大陆,阴阳家确实比其他家要厉害。这里的厉害,并非指力量,而是在六国的地位。 六国内,可以没有其他任何一家高境界的术士,却必须要有阴阳家术士伴其左右。 因玄古大陆六国王室,都相信“国之德运,顺应天道而行”这话。 阴阳家将五行金、木、水、火、土,看作五德。 五行之德,帝王相代,各具其一行。 始於木,终於水,则复始也。 虞岁以前听南宫明提过阴阳家的五德之说,指王朝历代君主,代表五德其一,按照五行星相生相克的顺序交互更替,周而复始。 而这里的“德”,便是国运之气。 阴阳家之所以在六国都广受推崇,地位尊贵,便是因为拥有掌握护国之气、颠倒乾坤的力量。 无论是兵家、名家还是法家,在王朝政治的因素影响下,都不及阴阳家。 六国之中,可不止青阳一家想要吞并其它五国。 南宫明曾期望虞岁修阴阳家,得知她没有天赋后,又想要她与阴阳家的孩子交好,偏偏青阳王室只出了尚阳公主这一个阴阳家的好苗子。 在尚阳公主与虞岁打架那次后,南宫明就放弃这个想法了。 他还不至于让自己的女儿和金枝等人一样,屈尊降贵去当尚阳公主的小跟班。 虞岁立于自己的九州星海中,好奇打量,探寻星辰转动的秘密。 乌怀薇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既生星海,又是我阴阳家的上乘之体,今日我欲收你为徒,授你阴阳之术,南宫岁,你可愿意?” 虞岁感觉到宇宙中的某一颗星星正注视着自己,她侧身面向那颗天上的星星,直觉告诉她,这颗星星代表的是乌怀薇。 虽然早知乌怀薇此举是要收她为徒,但真问她愿不愿意,虞岁还是有些犹豫。 如果她没有入鬼道家,在刚入太乙时就遇到乌怀薇这么问,肯定立马答应。 时机不对。 虞岁开口道:“我以前很想学阴阳家的九流术,可我是平术之人,也不知自己会是阴阳家的上乘之体,如今我已是鬼道家的弟子,还能再修阴阳术吗?” “有 何不可?”乌怀薇不轻不重地哼了声,将之前的威严散了几分,“这世上修多家的九流术士也不少,你与鬼道家的天赋契合度太低,远不及你与阴阳家的契合度。” “你本就该是我阴阳家的弟子。” 虞岁怯生生问道:“可我师尊会同意吗?” 乌怀薇还未回答,二人脑海中就已出现常艮圣者的意识:“不允。” 第188章 第 188 章 常艮圣者来得突然,虞岁和乌怀薇都是一惊。在虞岁话音刚落时,她才察觉有人靠近。 而师尊的态度更是令虞岁费解。 师尊怎么知道乌怀薇要收她为徒? 虞岁还不知道乌怀薇曾在鬼道圣堂大门口留下了咒印信息。 乌怀薇很快就冷静下来,常艮圣者的到来虽然意外,却在预料之中。 紫光幽冥的月山,此刻被冰冷的墨色侵占一半。小山坡两旁的紫花楹树无风自动,枝干受力曲折,接连发出被折断的咔嚓声。 乌怀薇立在山坡上方,目光巡视四周,皮笑肉不笑道:“常老,我可不记得有邀请你来我月山,你不仅擅自闯入,还一来就折磨我月山的花花草草,此举实在是蛮横且无理。” 山坡下方是冰冷的墨色,道路两旁的昏黄路灯的光芒都被墨色吞噬,变得死气沉沉。 常艮圣者的意识形态无声无息,人们无法从它身上感知到声音和情绪,却在他的意识入侵大脑时,会根据自己的理解而去判断他的情绪和态度。 而他每一次出现在学院,都会给众人提示,以让众人知晓他的存在。 这次却没有给出提示。 虞岁被笼罩在墨色之中,意识也从九州星海中回归,她左右看看,下意识想找到师尊所在的位置。 “你的提议,我不允。”常艮圣者道。 “为何需要获得你的同意?”乌怀薇却道,“收徒与否,在我,拜师与否,在她,我在鬼道圣堂留的信息是通知,而非请求。” 她微眯着狭长眼眸,目视前方,如此姿态,让本就长相美艳,攻击性强的乌怀薇更添几分不可直视的威严。 虞岁此刻不免有些佩服乌怀薇。 对于未知的力量,会使人产生本能的恐惧。 虞岁知晓师尊的强大,在他轻而易举秒杀纪书言那晚,以及师尊揭穿高天昊灭世者身份,这两件事让她对师尊的力量心存畏惧。 可乌怀薇在面对常艮圣者时,看上去却十分强硬,不见半点露怯。 乌怀薇多少有点被常艮圣者的态度给气到了。 “她既已入我鬼道家,便不可再入阴阳家。”常艮圣者道。 乌怀薇听笑了,她半眯的眸子打量着下方墨色,话说得也不客气:“常老,你怕是忘了,这孩子与你鬼道家的天赋契合度有多低。” “先不提你当初只是快人一步才能收她为徒,我可从没听说谁家老师,会让自己的学生修行天赋契合度低的九流术,反而不让学生去修天赋契合度高的九流术。” “除非你说你舍不得这个学生,我倒是勉强能信。” 她甚至不愿称呼虞岁是常艮圣者的徒弟。 在太乙,学生和老师,师尊和徒弟,关系是有些微区别的。 “你修炼剑走偏锋,方法于她无益。”常艮圣者道,“阴阳家被称作玄古大陆第一九流术家,是因为六国王室追捧导致,阴阳家不过道家分支,五行之术远不及道家之流,若是没有六国王朝政治加持,你引以为傲的九流之尊,也不过是末流之术。” 在虞岁的脑海中,认为师尊这段话是平淡无奇的语气,也正因如此平静而冷淡,才显得可怕。 师尊竟然当着乌怀薇的面贬低阴阳家,将自己对阴阳家的鄙夷毫不掩饰地告知。 虞岁不由想起前几次在机关岛,乌怀薇总是挑衅冷柔茵,惹得冷柔茵数次出手,两位圣者交手,光是气浪相冲,就能轻易碾碎她偷窥的五行光核。 不过那都是冷柔茵主动,乌怀薇偏防守。 剑气易躲,那面对鬼道家这位意识流的圣者攻击呢? 虞岁决定暂时当个哑巴。 乌怀薇抬手,以手背掩嘴笑道:“这话若是让道家的人来与我说,我还能给三分薄面,听听就算了。同是从道家分支而出,你鬼道家又和我装什么呢?” 虞岁手指轻轻抓了抓衣袖,听出了两方话里的火药味。 师尊似乎不喜欢阴阳家。 而乌院长看样子也不打算客气了。 “鬼道家弃□□,说的好听是追求神魂合一的极限,修到最后,不过是一帮神魂囚于天地,逃离尘世的——” 乌怀薇掩唇而笑的手指背轻轻擦过脸颊,眼尾上扬,望着下方的墨色,轻启朱唇,气音暧昧:“懦夫。” 月山忽然间陷入寂静之中。 夜风停了,花枝折断的声响也停了。 虞岁忍不住绷紧神经,挺直腰背。 人们习惯从一个人的表情、眼睛、语气、行为举止甚至五行之气判断他的情绪,可这些对常艮圣者都没用,人们无法窥探到他的任何情绪和想法。 在短暂的寂静后,虞岁脑海中出现信息:“走吧。” 虞岁还没有给出回应,乌怀薇便不冷不淡道:“站住。” 常艮圣者这么一闹,乌怀薇反而非要将虞岁从他手里抢走不可。 乌怀薇伸手指着虞岁道:“南宫岁,你自己选。” 被叫到名字的虞岁刚抬眼朝山坡上方看去,还未答话,常艮圣者就已回应:“你有何能力与我争抢?” “这话说的,常老莫非是想和我动手?”乌怀薇扬眉笑道。 她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出手。 墨色忽地往前方疯长,欲要将月山整个吞噬。乌怀薇腕上的金色铁片散开,彼此相撞发出悦耳声响,铁片撞击的声响宛如某种野兽的鸣叫,似凤鸣又似龙吟。 两股庞大的五行之气在山坡中间相遇,掀起的气浪令虞岁也忍不住抬手遮挡,粗壮古老的紫花楹树木枝干断裂,咔嚓断裂声都被淹没在气浪之中。 山坡中气风太强,虞岁睁只眼闭只眼,只见到花树接连倒地,拦腰断裂。 鬼道家的意识侵入,为无形之物。 乌怀薇腕上如拇指细长的金片名叫星铃,是她自造的奇兵之一,一共七片,可将万物之音记录其中。金片相击,音障也为无形之物,将常艮圣者的意识拦击在外,使其不可近身。 星铃在短短一瞬间,已发出上百种声响,传遍整个阴阳家。 还在阴阳家苦修的学生们都是一惊,纷纷往外探头寻找声音来源,接着就见圣者居住的月山方向传来一道冲天的金光。 月山两位圣者的五行之气相冲,彼此都没有要退让收手的意思,甚至在转瞬间就换了招式。 墨线凝聚的一字符咒于虚空成形,乌怀薇同时招手掐诀,速度之快,虞岁连残影都难窥见,扭曲难辨的咒印已在乌怀薇身前成形。 两道咒印刚撞一起就被击毁。 被撞散的咒印化作数道墨线,墨线神游,掩护着鬼道家生符攻向乌怀薇。 虞岁早在两人第一次交手时就被迫燃起护体之气,之前见乌怀薇与冷柔茵交手时,也没有使用护体之气。 此刻却见乌怀薇周身被金色的五行之气笼罩,她眉头微皱一瞬,单手抓住红绫回拉,细长轻薄的红绫将墨线卷走,瞬间雷光大闪,墨线生符被红绫所阻,与乌怀薇就一指之隔的距离,却难以再前进。 乌怀薇单手掐诀,七片星铃随之飞舞,将红绫围绕,万物之音爆裂,将常艮圣者的生符从红绫中击退。 生符被击退至浮空后炸裂,爆发的五行之气横扫月山,使得地动山摇,附在月山的结界和阵法也被破坏。 虞岁也被气浪击飞摔出去,摔进几棵倒地的紫花楹树中。 她一头撞到树上,瞬 间头晕眼花,心道这两人是来真的?师尊怎么直接就用杀招生符了? 虞岁刚从花树中冒出头来,准备开口劝一劝,就见周遭因气浪被震飞而起的花叶都顿住了。 在被墨色吞噬的空间中,时间似乎被短暂冻住,就连虞岁的意识也僵硬了一瞬,大脑空白,失去自我的思考能力,心中骇然,只留下本能的对恐惧的感知。 鬼道家天机术·朝暮界。 虞岁僵硬着身躯,黑亮的眸子中倒映出前方景象: 站在山坡上方的乌怀薇被金色的护体之气笼罩其中,悬浮在她身前的红绫和星铃金片都顿住了,乌怀薇的眼珠动了动,直视朝她飞来的一缕墨线。 当这缕墨气入侵她的神魂和星海时,她就输了。 常艮圣者将接管“乌怀薇”这具身体的自我意识,要她生则生,要她死则死。 乌怀薇是太乙的二十四圣,她拥有地核之力,在太乙是不死的。 常艮圣者杀不死她,却要碾碎她。 朝暮界中的乌怀薇意识变得迟钝,五行之气被隔绝在朝暮界之外,她眉心微皱,千钧一发之际,召唤了一片星铃来到身前,与那一缕墨气相撞。 刻着繁复符文的金片发出脆响,龙吟声再起,而金片则在与墨气对抗中生出丝丝缕缕裂痕。 乌怀薇眼底幽幽紫光闪烁,察觉常艮圣者的意思,心头杀意刚起,朝暮界中却有一片发着莹莹光芒的青叶,与一滴清露自夜天中坠落。 墨色的朝暮界被绿水冲刷顷刻间散去。 两道人影各自落在乌怀薇左右。 男人身披黑衣外袍,束腰松垮,一看就穿得匆忙,露出被抓的红红一片的脖颈。 阴阳家圣者邹纤,站位离乌怀薇前边几步,周身水汽潮湿,双掌之间还有清澈透明的水柱环绕。 邹纤收住力量,一扫平日邋遢颓废的模样,他目露精光,打量着退至山坡下方的墨色,随后轻啧声。 在乌怀薇的右手边,是一名身着紫色华服,衣摆绣满祥云纹的微胖男子。他的面相似弥勒,天生带笑,盘坐于红木根的扶桑木盘上,指间还夹着一片扶桑青叶。 扶桑青叶将乌怀薇的星铃金片和墨气弹开后,才回到男人的指间。 阴阳家圣者,尹子武。 乌怀薇单手抓住星铃金片,目光不悦地扫了眼这二人:“来我这碍事做什么?” “我说你们两个……”邹纤抬手习惯性地抓了抓自己的脖子,留下几道水痕,“该不会是想来真的吧?” 尹子武笑呵呵道:“仇怨一放,和平相处,和平相处。” 乌怀薇余光扫视月山惨状,皮笑肉不笑道:“鬼道尊者找上门来赐教,我焉能退却?” 尹子武和邹纤都不动声色地朝下方墨气看去。 鬼道尊者常艮。 人们能看见他出手的时候少之又少。 方才他俩合力才强破朝暮界,看对方连鬼道家生符都使出了,这是真打算杀乌怀薇不成? 邹纤望着下方,话却是对乌怀薇说的:“你的星铃在那鬼哭狼嚎,估计整个学院的人都听见了,来的可不止我俩。” 话音刚落,御风术而来的人影逐渐增多,眨眼便到月山上空。 有的借御风术悬浮于空中俯视下方,有的落在地面,慢悠悠地从暗处走出,拦在阴阳家与鬼道家圣者中间。 从紫花楹树中探出脑袋的虞岁,又把自己往花树里藏了藏。 她看见了御风术在上空的兵家圣者冷柔茵、狂楚。 落在地面的法家于圣、名家朱老,戴着面纱的方技家圣者长孙紫,她身形纤长,立于紫花楹树冠顶端。 身披玄色长袍的道家圣者李丘文与梁震几乎同 时落地花树残骸中。 背着背篓的农家圣者沈天雪,手里还拿着沾了泥土的锄头,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朝前后两拨人无声看去。 跟在沈天雪身后的农家圣者裴代青也背着竹编背篓。 他俩今晚本是趁医家圣者蒋书兰不在,去医家偷药草的,哪知阴阳家出了热闹,东西都没放,便直接赶了过来。 裴代青望着人们笑道:“这么热闹啊?” 今夜留在太乙学院中的九流圣者,全都来了。 第189章 第 189 章 太乙二十四圣,这会已经来了大半。 虞岁耳边都是自己的心跳声,她要自己冷静,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也露出害怕的表情来,让常艮圣者认为她是因为两位圣者的交手而吓倒了。 事情变成这样,她更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要当乌怀薇的徒弟了。 太受关注对虞岁来说反而弊大于利。 卫惜真能看出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所谓上乘之体,保不准别的圣者还能看出什么。 她还有个不听话的剑灵。 万一兵家圣者又看出点什么来呢? 虞岁的目光扫向从暗处走出来的两位农家圣者。 她之前听卫仁说过,农家圣者沈天雪和裴代青,是一对夫妻。 两人破境入圣后就已退隐山林,不问世事,却被地核之力选中,成了太乙二十四圣。 沈天雪和裴代青秉着退隐不问世事的原则,对太乙的一切事宜都不过问。 不收徒,也不授课。云游太乙,今儿去东边玩,明儿去西边玩。 三五年才回学院一次。 农家就靠圣者欧如双一个人管理。 今儿能见到这两人,实属难得。 站在山坡高处的乌怀薇朝下方裴代青与沈天雪二人看去,皮笑肉不笑道:“你俩偷东西偷到我月山来了?” “非也非也。”沈天雪竖起一根手指朝她晃了晃,余光扫向后方墨色,“你们这边打得热闹,又逢鬼道尊者出手,我与阿青不过是来长长见识。” 裴代青也笑道:“诸位继续。” 他刚说完,拦在中间的法家于圣就威严道:“星铃唤万物之音,朝暮界冻结时间,都对太乙的学生们造成了影响。” 虞岁听完这话,感觉这小老头像是要判他俩一个噪音扰民的罪。 名家朱老笑道:“二位斗法时,也得顾及一下太乙的学生们。” 御剑在天的狂楚双手抱胸,听完这话扬眉,似笑非笑道:“我看这阵势不像是在斗法,反而像是在杀人啊。” 乌怀薇头也没抬道:“还是你长了眼睛。” 冷柔茵淡声道:“那你怎么还没死?” 乌怀薇笑道:“我这不是在等柔茵妹妹你与我共赴黄泉吗?” 邹纤也挺佩服乌怀薇的,顶着常艮圣者的杀意,还要让冷柔茵来给她两刀。 “常老这次行动没有给出信号,不知是为何事,要来阴阳家与乌院长大动干戈?”道家圣者李丘文上前一步,他白衣整洁,远看宛如一弯冷月,被清辉笼罩。 站在后边的梁震梳着太极髻,身形高瘦,青衣道袍加身,神色温和。 他嘴角含笑,在诸位圣者的目光焦点都在乌怀薇身上时,梁震则侧目,扫了眼身后躲在紫花楹树中的虞岁。 虞岁冷不防地与道家圣者梁震对视,竟在望进对方眼眸时,莫名想起最初第一次和梅良玉对视那幕。 光盈于目,目如点漆。 道家修炼形者,境界越高,凡体变化越大,可颜复少年,光彩射人;肤若凝脂,永绝斑白。 虞岁根本猜不到眼前这二位道家圣者的真实年纪,光看面貌与身形,皆是俊秀青年郎。 “这是哪家弟子?”梁震向虞岁温声问道,“看样子吓得不轻。” 他的话音不轻不重,却引来其他人的观望。 有的圣者已经认出虞岁,知道她是常艮圣者的徒弟,目光不免带了点探究。 虞岁能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逐渐增多,有些为难地咬了咬唇,躲在大片花枝后低低叫了声:“师尊。” “走吧。”常艮圣者道,“你师兄在山下等着。” 梅良玉被拦在月山下方进不来。 虞岁轻手轻脚地从紫花楹树中站起身,任由自己顶着满头残花枝叶,看上去脆弱极了。 她神色犹豫地朝山坡上方看去,目光扫过乌怀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身形被笼罩在墨色中,消失在众人视线。 乌怀薇见状,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 邹纤问道:“莫非你们是为这名学生才动起手来?” 乌怀薇可不会告诉这些人真相,今晚来的圣者这么多,虞岁的天赋又引起她的注意,若是说了,免不得有更多人跟她抢。 “这孩子误闯月山,我不过瞧她长得乖巧,留她多聊几句,没想到我是留了常老的宝贝徒弟,惹得他老人家火急火燎赶来要把人带走。” 乌怀薇解释的语气不冷不淡。 冷柔茵倒是了解她,听后眼含嘲弄,道:“只是留人多聊几句?若非你对那孩子出手,常老怎会对你用生符?” 乌怀薇招手,将散落的金片唤回腕上:“这话让人听了,还以为你有多了解我或者常老,柔茵妹妹,你倒是挺会自作多情。” 话音刚落,冷柔茵便冷了脸色,长剑出鞘,乌怀薇同时晃了晃手腕,星铃作响。 乌怀薇跟常艮圣者一战后心里还憋着气,冷柔茵正巧撞上□□口。 刹那之间,多道五行之气齐出。 剑鸣声清越,而乌怀薇的星铃发出的亦是刀剑声,刀剑齐鸣,音浪无形绞杀冷柔茵的剑气,月山的花树又遭此一劫,被无形剑气拦腰斩断。 冷柔茵的剑风正面迎战,气浪裹挟剑风,将在前方招摇的红绫击退,红绫唰地一声闪走,露出尹子武那张弥勒笑脸。 他单手掐诀,屈指弹飞扶桑青叶,瞬间万叶齐飞,将气风吞没后归为一叶。 尹子武再次屈指轻弹,将那一片青叶飞向空中的两位并家圣者。 扶桑青叶被剑气一斩为二的瞬间,被它吞没的剑风在上空爆发横扫散开。 剑鞘横于狂楚眼前,他单手抽出长剑,银光凛冽,雪白的剑身上金纹闪过,随着他挽剑下劈的瞬间,月山上空只听剑风似鬼哭狼嚎,隐约还能听见战马嘶鸣,万千铁骑踏碎尸骨的声响。 此剑所向披靡,无人能敌,是曰龙渊。 龙渊剑在狂楚手中可号万军。 此刻剑风呼啸,战马嘶鸣,隐约可见有千军万马奔向下方阴阳家三人。 立在紫花楹树上的长孙紫抬手,黑色的神木签在她指尖轻盈翻转,金色的卦阵瞬间现形,拦在邹纤身前,将狂楚挥出的龙渊万军之象吞入卦阵中,再朝下方道家二人吐出。 李丘文早有准备,二指夹一紫符立于身前,黑白太极瞬显,将龙渊万军幻相破除。 “都住手。” 自于圣为中心展开了法家·末法之阵,蓝白色的光罩将天上地下的圣者们都笼罩其中,古老扭曲难辨的符文一道道漂浮在边缘处,严防死守。 阵中其他人都无法再调动多余的五行之气,两位兵家圣者和长孙紫都被迫落于地面。 红绫柔软地披落在乌怀薇身上,唯有尹子武的扶桑木盘还悬浮于空。 法家于圣神色威严肃穆,开口道:“你们还嫌今夜不够混乱?” 狂楚收剑归鞘,满不在乎道:“难得今儿大伙都在,比试比试也未尝不可啊。” 名家朱老笑着打圆场道:“今夜本是乌院长与常老之间的误会,诸位,我们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哪来的误会?”乌怀薇语调微冷道,“咱们这位鬼道尊者先是一来就糟蹋我月山的花草,接着又言语侮辱我阴阳家,我岂能忍?” 常艮圣者也不会说乌怀薇要跟他抢徒弟的事。 对此只是沉默 。 常艮圣者不喜阴阳家的事,在场的一部分人是知晓的。 常老若是言语侮辱了阴阳家,那乌怀薇肯定也不会乖乖听着什么也不做,估计她侮辱鬼道家的话更加难听,二人为此打起来倒也能理解。 常艮圣者出手狠辣,这点是其他人没想到的。 虞岁人虽然走了,却留了五行光核继续观察,好在刚才的圣者混战都没能波及墨色边缘,不然她的五行光核早已不知碎了多少次。 大家都认为乌怀薇和常艮圣者是因为彼此侮辱自家流派才打起来的。 事实的确如此。 只不过争抢徒弟,才是双方侮辱各自流派的诱因。 见无人在意自己,虞岁才轻松口气,走了没两步,神色又变得凝重。 圣者的实力似乎远超她的想象,光是刚才那几招,在不用异火的情况下,可能都够她死好几次了。 “常老。”法家于圣转身,面向山坡下方的墨色之景,“按照学院的规定,你若是行动,必定要给出信号,今夜你已坏了规矩。” 其实今夜来的圣者,几乎都是冲着常艮圣者来的。 就连不问世事的农家小夫妻,也要赶来看看鬼道家圣者为何事出手。 “你二人的口角之争,远不及太乙学生们的修行重要。”于圣又沉声道,“今夜还望常老你就此作罢。” 乌怀薇冷笑声:“你们把我月山弄成这副鬼样子,还想全身而退?” 邹纤朝她摆摆手,示意她算了。 于圣仍旧在盯着那片墨色,没有回头看乌怀薇。 几个瞬息后,墨色退走消失。 “走啦?”沈天雪甩了甩手里的锄头,撇嘴道,“那我们也走吧。” “站住。”于圣瞥眼朝她与裴代青看去,“堂堂农家圣者,怎可行偷窃之事?速去将这些药草还于医家。” 他说完,沈天雪和裴代青背篓里的药草就接连往外蹦去。 “哎?”沈天雪惊了,“臭老头!你……” 裴代青一把捂住她的嘴往后带走:“阿雪,算了算了,咱们可不兴和他老人家吵,回头再去挖回来就好了。” 农家二位圣者火速离开月山。 乌怀薇似笑非笑地看于圣,问道:“那我这月山的损失,于圣您可怎么判?” 于圣云淡风轻道:“自是你们阴阳家看着办。” 言下之意,自家的事自己解决。 乌怀薇深吸一口气,刚要骂人,被眼疾手快的邹纤与尹子武拦去后边,水淹耳,叶遮面。 “都散了,散了吧。”邹纤朝其他人招招手,“我数三声,三声后还在的,就留下来重建月山,三——” 刚开了个头,剩下的人眨眼就走光了。 邹纤回头一看,连尹子武都跑了,不由无语凝噎片刻。 红绫将掩面的青叶绞走,乌怀薇冷冷地看向邹纤。 邹纤神色无奈,说:“这事——” 乌怀薇:“滚。” 邹纤一口答应:“行。” 眨眼便消失。 乌怀薇目光缓慢地扫视一片狼藉的月山,心中冷意越甚。 今夜之前,她都不知道常艮圣者如此讨厌阴阳家。 想必他那不为人知的前尘人生,必定有阴阳家给他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190章 第 190 章 从常艮圣者与乌怀薇交锋,星铃声响起,就引来阴阳家的学生关注,随着战况越烈,各家圣者加入后,越来越多的太乙弟子加入听风尺上的讨论。 虞岁这会都没心思看。 一直到各家圣者都从月山离开后,她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些。 这一路上都是受气浪冲击倒地的紫花楹树,虞岁好几次差点被花树绊倒,跌跌撞撞来到山下,老远就看见等在山路口的梅良玉。 梅良玉披着夜色立于山道口,迎着冷冷夜风,因着白衣的缘故,远看似有清辉加身,更添清冷寒意。 他抬头朝月山深处望去,之前墨色从山脚往上蔓延,也将梅良玉拦在下边无法前进。 师尊也来了月山。 梅良玉心有不祥的预感,果然没多久,月山内风声飒飒,鬼哭狼嚎。 师尊不喜阴阳家的事,梅良玉也是知道的,至于原因为何就不知道了,常艮圣者并未告知。 乌怀薇的脾气他也知道一些,这两人凑到一块,很容易言语不和,更别提乌怀薇还想跟常艮圣者抢徒弟,这不就动起手来了。 梅良玉知道月山上边的打斗是因为收徒冲突导致,这才没有强行上山去。 等看到虞岁满身花叶,跌跌撞撞地朝山下跑来,额头还撞得红红一片,梅良玉不由眉头紧皱。 “师兄。”虞岁看到他也松了口气,刚走近就见梅良玉抬手,附在她撞得通红的额头上,冰冷的手指带来的凉意让虞岁火热的肌肤战栗一瞬。 虞岁扬首看他:“师尊和乌院长打起来了。” 梅良玉嗯了声,指腹轻按她的额头,为她除伤。 虞岁又道:“师尊用了生符,乌院长也很厉害,没一会阴阳家的两位院长也来了,接着来的圣者越来越多。” 她顿了顿,垂着眼眸轻声道:“圣者们都好厉害呀。” 虞岁感受到心脏砰砰跳动,比平日的跳动更加沉重,之前掌心还微微湿润,一路跑下来,迎面都是凉风吹拂,如今才感觉好些。 因身怀异火,虞岁最怕的就是玄古大陆的圣者们。 虞岁以前在青阳时,只有入宫时才能远远见到圣者一面。不像今晚,数十名圣者齐聚,在他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虞岁感到血液都被冻住一瞬。 她忽然能理解暴躁男为什么嘲讽灭世者去太乙就是送死。 圣者太多了。 光是无形的压迫感就够呛,更别提跟这些人动手了。 “确实厉害,但你还有时间。”梅良玉话说的不轻不重,却让虞岁的心跳逐渐平缓。 没错,她还有时间。 只要她藏得住。 虞岁重新抬起头看向梅良玉,眼眸乌黑:“师兄,乌院长说要我收我为徒,她说我是阴阳家五行相满的上乘之体,还让我看到了星海。” 梅良玉听笑了:“星海这东西,我可是研究了好几年都没有,你一来就有了,说明你确实是修阴阳家的好苗子。” 说完他又想起之前见到的一团黑的剑灵,不由眯起眼。 等会,除了阴阳家,你还是修兵家的好苗子啊。 梅良玉帮她将挂在发上的紫花楹摘去,低声问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可以修别家的九流术?” 虞岁比了个手势:“一点点。” 她也不打算瞒梅良玉。 在不能拜师,也不能太招摇的情况下,可以修多家九流术,甚至掌握多家天机术的梅良玉,倒是可以教她。 师兄教师妹,谁都不会怀疑。 梅良玉神色平静地盯着虞岁,还没发话,虞岁就道:“我不知道师兄你是怎么做到,但我能肯定,我也可以,我想学。” 不管多难,她都要想办法学会。 “师妹,”梅良玉盯着她笑道:“我教学可是很严厉的。” 顿了顿补充道:“你不能半途而废。” 虞岁点头:“嗯!” 梅良玉又道:“也不能因为我过于严厉而心生厌弃,导致你不喜欢我。” 虞岁重重点头:“嗯!” 梅良玉觉得师妹这态度不行,他说:“你发誓,你不会因为这些事不喜欢我。” 虞岁举起手发誓前问道:“师兄,你甚至不惜让我发誓,到底有多严厉?” 她眼里满是好奇。 梅良玉此刻满脸高深莫测。 多严厉谈不上,他主要怕虞岁觉得严厉,毕竟教兵家剑术就是要打打杀杀的。 说到底,就是怕虞岁被打了会不喜欢他。 虞岁依言发誓,梅良玉这才放心,带人离开月山。 二人回了一趟鬼道圣堂。 常艮圣者早已在圣堂内等他俩。 梅良玉闹脾气好些天没来,今晚来了像无事人一样,进圣堂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枕着椅背慢悠悠抬眼朝高处画像看去。 虞岁轻声唤道:“师尊。” 常艮圣者道:“今晚吓倒你了。” 虞岁摇摇头:“师尊你不要生气,我不会答应乌院长的。” 常艮圣者;“若是她纠缠你,你便告诉我,我会解决。” 虞岁心想果然,如果她表现犹豫,或者说想学阴阳术,那师尊怕是会更恼了。 她先表态后,才神色犹豫地问道:“那师尊,我还能去阴阳五行场利用星图修炼吗?听阴阳家外修课,以后遇上阴阳家的敌人也多一些应对办法。” 常艮圣者还没小气到那种程度:“自然可以。” “若是想了解阴阳家,也可问我。” 虞岁连声道好。 乌怀薇闹这一出,倒是让常艮圣者开始在意虞岁,难得主动询问了虞岁的修行,并要她明日来圣堂教她九流术。 虞岁耐心陪聊许久才离开。 虞岁走后,圣堂里就剩梅良玉一人。 他从进圣堂开始就没说一句话,靠着躺椅玩听风尺,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连虞岁走时跟他打招呼,梅良玉眼睛也没离开听风尺,只应了声。 鬼道圣堂内无比安静,连夜风都绕道门窗,只能听见梅良玉的听风尺一直嗡嗡作响,消息十分密集快速。 梅良玉的听风尺是虞岁给的,但转头他又把听风尺交给别人改造过。 他的听风尺聊天组里,几乎都在讨论今晚阴阳家圣者齐聚的消息,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道家方技家弟子纷纷开挂占卜,占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消息来。 【饭桶组】聊天群内: 钟离山:“年秋雁,睡没?你肯定没睡,来占一卦看看。” 孔依依:“快占快占!我想知道我想知道!” 年秋雁:“听消息是常老和乌院长动手打起来了,这事问梅梅比较快。” 梅良玉:“别占,小心我师尊去方技家。” 年秋雁:“?” 苏桐:“这么严重?” 刑春:“诸位,饭否?” 刑春:“我真的很饿,先别管他们谁打谁,先吃饭行不行?” 刑春:“我怀疑海眼把我变成了易饿体质!” 苍殊:“你只是五行之气消耗过重的副作用,别太劳累。” 年秋雁:“斋堂见。” 梅良玉刚要答应刑春,就有新消息跳出来。 壬癸:“来。” “新的一局。” “这次来比试消除《 万象千字图》的真假咒文。” “对了,今天顾乾送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听风尺去通信院,陈娴和范喜帮的忙。” 梅良玉切回壬癸的对话界面,尺面散发着莹莹紫光,密密麻麻的细小咒文围成圆形□□状占满尺面。 他没急着去玩这局比试,而是问:“顾乾给的听风尺有什么问题?” 壬癸:“赢了再说。” 梅良玉一目十行望去,将《万象千字图》的咒文映入眼底,却没动作,修长手指轻点着听风尺边缘。 他这会没心思和壬癸比试,反正不管输赢,这家伙都憋不住倾诉欲,到最后肯定会告诉自己。 在梅良玉思考时,常艮圣者先妥协,问他:“你受伤了?” 一直低头看听风尺的梅良玉,这才抬起头,朝画像望去。 “师尊好眼力。”梅良玉轻扯嘴角,笑得玩世不恭。 常艮圣者又问:“伤势如何?” “不轻不重吧,就是似乎伤到了神魂,感觉脑子晕沉沉的。”梅良玉支着手肘,手指额穴,慢吞吞地说,“师尊,听说伤及神魂,严重的话,可能会变得痴痴呆呆,像个傻子一样。” 梅良玉说:“我要是变得痴傻,会不会连师尊你也给忘记了?” “不会。”无人知晓常艮圣者说出这话会是怎样的语气和神色,“我会治好你,鬼道家最擅此术。” 梅良玉仰着脑袋,望着前方画像瞧了许久,圣堂内的烛光映照着他清瘦的侧脸,棱角分明,漆黑的眼瞳中只有烛光与画像互相交错,难辨喜怒。 半晌过后,梅良玉才抿唇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道:“师尊,我知道你不喜阴阳家,但没想到你今晚会和乌院长动手,除了要和你抢师妹收徒的事外,乌院长还说了什么惹怒你?” 他吊儿郎当道:“若是乌院长侮辱咱们鬼道家,弟子以后也好给您报仇啊。” 常艮圣者:“你无需牵扯进这事。” 梅良玉皮笑肉不笑道:“都有人跟我抢师妹,还不关我的事?” 常艮圣者道:“你师妹很聪明,不会做错误的选择。” 梅良玉却道:“当年我学阴阳九流术时,也不见师尊你如此反对,为何却要拦着师妹不让学?” “我并非不让她学。”常艮圣者道,“她仍然可以去阴阳家听课。” “圣者收徒教学,和去听外修课可是天差地别。”梅良玉将听风尺面按在桌面放倒,站起身道,“师尊,你是因为与阴阳家的仇怨,从而迁怒到师妹修行事上吗?” 常艮圣者并未正面回答,只道:“乌怀薇的修炼方式不适合她。” 梅良玉心平气和地问道:“若是今晚并非乌院长,而是另外两位阴阳家圣者,你还会出手相拦吗?” 常艮圣者:“尹子武掌阴阳家甲乙木,邹纤掌阴阳家壬癸水,二人的力量和修行方式都不适合你师妹。” 梅良玉反问:“那您觉得谁适合教她阴阳术?” 常艮圣者道:“我可以教她。” 第191章 第 191 章 虞岁回去戴着极海寒玉睡了两个时辰,天色微亮便醒了。 她伸手捏了捏眉心,还忘不掉昨晚的事和师尊的态度,早醒洗漱过后,坐在床边凝神,欲要再探星海。 凝神聚气,意识潜入星海,再窥宇宙洪荒。 乌怀薇虽认虞岁的星海是跨等级的最大九州星海,可里边星辰混乱无序,气之混乱,力量还比不过最小的星海。 数不清的星辰混乱无序,虞岁还得想办法让它们重新归位,回到正确的位置,才能稳固星海,给她带来阴阳术的力量。 虞岁看了一会就觉得眼花缭乱,退出星海揉了揉眼睛,拿起听风尺。 年秋雁前些日子想要静观其变,但他还是没忍住,昨晚发了传文想要跟虞岁谈谈,但虞岁决定再晾他一段时间。 燕老倒是在外边与司徒家谈妥了灵傀的生意,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司徒家在重修北鲲城的百忙之中还抽空把货给出了。 燕老按照虞岁的意思,要他们先将货暂时搁置在太乙渡口,由黑胡子主导的商会作为中间人看守。 除此之外,燕老今儿还告诉虞岁,他把邹野喜派来太乙了。 这人虞岁有点印象,但不多,只记得燕老曾介绍他时说过的一句话:能打。 是个天赋很好,战力高强的少年。 她以前不太在意跟着燕老做事的手下。 也不会问燕老从哪里找的人,可以说的信息,燕老都不会瞒她,不可以共享的信息,燕老也不会提。 邹野喜也是虞岁去年才听燕老提起的人物,只远远看过一面,还没来得及熟识,虞岁就被南宫明叫去太乙了。 燕老派邹野喜来太乙是有任务的,但也通知了虞岁,若是有麻烦,或者有需要用到邹野喜的地方,尽管使唤他。 邹野喜会听的。 虞岁看完后翻身从床上爬起,去外城。 最近雾多,靠海的渡口在天刚亮时更是被浓雾吞没。 云车飞龙的起飞轨道悬浮在高空中,金色的轨道在白色的晨雾里若隐若现。 这里是太乙最大的商渡口,海面停靠上百艘商货巨船,在此积货出货,作为中转。海岸边一排排皆是供人休息的酒楼客栈,其中有一半都是南宫家的产业。 黑胡子领着虞岁来到观景最好、最高的楼阁顶上,边走边向她介绍海面上商船:“正对着我们的这艘,是规模最大、用料最好的商船,名叫三福号,郡主你说的那批货物,也已经安排在这艘船上。” 虞岁走上楼梯,来到栅栏前,迎着晨风眺望对岸的巨船。 正巧望见倾身扒拉在船舷边的绿衣少年。 邹野喜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肌肤雪白,五官精致,静立不动时乍看像是贵族小公子,动起来却掩不住身上长于市井中的野蛮劲。 他趴在船舷边,一手往上抛着听风尺,漆黑眼珠百无聊赖地转悠着,邹野喜接住听风尺,低头往下方海水看去,长叹一口气。 那老头说的神神秘秘的小姐到底什么时候联系我? 邹野喜非常好奇对方的身份,急得抓耳挠腮,却又没办法。太乙这么大,总不能挨家挨户地找。 他隔一会就看一看听风尺,消息久等不见,气得一把将听风尺摔进海水中。 扑通一声,听风尺入水溅起水花。 一弹指后,邹野喜招手,掌心金色的五行之气连接下方听风尺,坠落在海水中的听风尺唰地一声飞出水面,被邹野喜挥手抓住。 他拿着听风尺甩甩水,嘀咕道:“还能用吧?” 虞岁看得一笑。 邹野喜似察觉到什么,敏锐地抬头朝对岸望去,精准 找到虞岁方才所站的位置,却不见她人影。 虞岁先一步下楼去了。 黑胡子跟在她身后汇报最近外城的情况:“前段时间学院圣者扫荡兰毒,各家帮派多少都有所涉及,其中天鹤、十山、太虚损失惨重,几乎是废了。” “这三家都跟玄魁合作?”虞岁走在前边随口问道。 “没错,据我打听,这三家掩护玄魁在周边岛屿村落制作金沙,天鹤帮主要负责给玄魁提供据点。”黑胡子说,“他们之前抢占的不少房屋地契,都是为了拿去给玄魁做掩护的。” 这些人私下里做的黑活还不少。 虞岁若有所思道:“天鹤帮全都被学院圣者剿灭了?” “对外公布的消息是这样。”黑胡子左右瞧瞧,稍微上前两步靠近虞岁,压低声音道,“只是之前有夜巡的术士说,在渡口附近看见了魏灵姝的身影。” 魏灵姝在来明珠坊捣乱那晚就被抓住了,后来被天鹤帮主救走。看守魏灵姝的术士被黑胡子狠狠地骂了一顿,南宫家的术士们因而对魏灵姝印象深刻,这才敢肯定那天晚上看见的人就是魏灵姝。 “确定吗?”虞岁停下脚步,也侧首看他。 黑胡子低声说:“那人说他绝对没有看错,但只在那天晚上瞧见,之后再也没发现魏灵姝的身影。” “天鹤帮全灭的消息,是二十四圣者放出来的,没有人会怀疑。” 所以黑胡子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虞岁,若不是今儿她问起,自己也早就忘记了。 虞岁想到欧如双。 有他这个心系玄魁的农家圣者在,救下一个魏灵姝应该不是难事。 只是留魏灵姝一命有什么用? “把她找出来。”虞岁对黑胡子眨了下眼,“悄悄地找。” 黑胡子从她话里知道其中必有蹊跷,点头应下,把这事安排下去。 虞岁离开前对黑胡子说:“刚才在三福号上的绿衣少年你看见了吗?” 黑胡子点头道:“有印象,那少年是买家带来的人,所以才让他留在船上。” “他若是有麻烦,能帮就帮。”虞岁说,“也不必太盯着他,会引起他的注意。” 黑胡子虽不知那少年是什么人,但虞岁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照做就是。 虞岁处理完外城的事后就回学院。 路上接到来自梅良玉的传音,问她在哪。 虞岁说:“师兄,我在回来的路上了。” 梅良玉:“你去外城做什么?” 虞岁答:“处理一些生意事。” 听她这么说,梅良玉也没了探究的心,转而道:“你接下来白天学阴阳术,晚上练兵家,中午抽空去听师尊给你唠叨鬼道九流。” 以前梅良玉不怎么盯虞岁修行,除非虞岁主动讨教。 因为他自己平时都不怎么用鬼道家的九流术,当初学的时候也挺艰难的,若非常艮圣者是他师尊,梅良玉都不想学。 就是跟鬼道家无缘,学着学着就容易走神,暴躁,不耐烦。 这就是天赋契合度低,却强行修炼的下场。 可梅良玉都忍了。 就为了鬼道圣者亲传徒弟的名声。 虞岁对梅良玉安排的时间并无异议,梅良玉便要她来宿舍,先吃早饭,接着再介绍一个人给她。 在等她的时候梅良玉也问过了虞岁的意见。 等虞岁到舍馆,梅良玉给她开门,进去后一眼就看见坐在堂屋桌边,正捧碗喝粥的刑春。刑春刚还和梅良玉聊得眉飞色舞,见到虞岁过来后才收敛,变得有几分拘谨。 “两位师兄早。”虞岁打了声招呼后才落座。 “早啊。 ”刑春眼珠子滴溜乱转,还在思考这二人的关系。 梅良玉走回刑春身旁,打了个响指,对虞岁说:“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接下来教你运转星海的人——刑春,阴阳家弟子,目前九境,星海甲等,有两千六百颗,也是抢到了乌院长授课席位的学生之一。” 喝粥的刑春听得呆住,下意识问了句:“谁?” 梅良玉目不斜视道:“你。” 刑春问:“我要干嘛?” 梅良玉轻点下巴道:“教她了解星海。” 刑春低咳一声放下碗,扫了眼坐在对面,神色乖巧安静的虞岁,扭头问梅良玉:“这不是你鬼道家的师妹吗?” 梅良玉这才低头看回刑春:“昨晚的事听说了?” 刑春疑惑道:“你师尊和咱们院长打起来的事?这事学院都传疯了,没人会不知道吧!你还不让年秋雁占卜为什么打起来的。” 梅良玉拉开椅子,在他身旁坐下,懒洋洋道:“昨晚上,乌院长想收我师妹为徒,我师尊不答应,所以打起来了。” 刑春听完呆住,忍不住扭过头满眼惊讶地望着虞岁。 他倒不是小看虞岁,只是记忆里梅良玉的师妹天赋平平,能让人记忆深刻的就是她的美貌。 而刑春对乌怀薇的印象又不同了。 阴阳家三圣之一,只花三年时间就做到让三千星辰归位,自创逆星之法,造星铃奇兵,二十六岁就破镜入圣的天才术士。 乌怀薇也有着身为天才的傲慢,寻常人等都入不了她的眼,还嘴毒挑剔。 她成为太乙二十四圣后没有收过一名亲传徒弟,也不轻易授课,授课只开放二十个学生名额。 还得靠学生们各凭本事去抢。 阴阳家的学生是最多的,每年几千上万人去抢二十个听课名额,实属不易。 如此傲慢又挑剔的圣者,到底看上南宫岁哪里?竟然为她和鬼道尊者动起手来,就为了把人家的徒弟抢过来。 在刑春对虞岁震惊发呆时,梅良玉又对虞岁解释道:“春儿可以相信,嘴严,也不爱多管闲事,又是乌院长的授课学生,或许能让你和乌院长再聊聊。” 虞岁略一思考后摇摇头:“暂时不用。” 最近得让师尊放心,否则师尊再出手,那就麻烦了。 梅良玉了然,伸手拍了下刑春的肩背,让他回神:“你只负责教她了解星海就行了,别的不用。” “为什么不用?”刑春深吸一口气,把梅良玉推开,对虞岁说,“讲星海就一定对应阴阳家的星辰之力,涉及广泛,咒律法诀阵都要看星海的强弱,你师兄这个没星海的人教起来还是很吃力的。” 梅良玉皱眉:“谁吃力?” 刑春没理他,又问虞岁:“既然是想了解星海,那你肯定是已经诞生阴阳家的星海了吧,我能问问你星海星辰多少吗?” 虞岁摇摇头:“太多了,没法数。” 刑春说:“最大的星海就有三千颗,最小的五颗,星海与你神魂相连,你可以感应到的。” 虞岁闭目按照他说的做,感应后重新睁开眼,为难道:“真的太多了,无法感知到具体数目,天上天下都是星星。” 她抬手比划了一下,形容道:“天地无边界,我能在星海中看见荒芜的地面,也能从地面仰望无边无际的天空,星星到处都是。” “噢!”刑春听完伸手拍了拍梅良玉的肩背,“九州星海,不抢她抢谁,梅梅,赶紧让你师尊放人吧!不要耽误咱们未来的阴阳家圣者修行!” 第192章 第 192 章 刑春与不熟悉的人相处,会显得有些拘谨。 在不熟的人面前,他是沉默寡言,甚至偏冷漠的形象。 他不会主动去结交朋友,偏偏又很讨厌一个人吃饭。 刚来太乙的时候,刑春谁都不认识,浑身都在抗拒人来人往的斋堂,抗拒一个人吃饭,后来干脆就不吃了。 直到某天,意外认识了来阴阳家听课的梅良玉。梅良玉随口一句去不去斋堂吃饭拯救了他。 那时候梅良玉常对刑春说的一句话就是去不去吃饭,因为吃饭的时候,两人会讨论阴阳家的相关术法。 梅良玉也发现了刑春害怕孤独的本质,所以后来认识钟离山和苍殊等人时,都会第一时间介绍给刑春,带他一起玩。 刑春其实是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 比如现在,梅良玉给了一个契机,刑春就滔滔不绝地和虞岁聊了起来。 梅良玉也知道刑春能如此放松,是因为他在。 如果留刑春和虞岁独处,那就不一样了。 梅良玉忽而起了坏心思,拿着听风尺说:“我出去一会。” 刑春抬头看他,问:“去哪啊?” “去藏书阁找点阴阳家的书回来。”梅良玉往外走去。 刑春转着眼珠子盯他开门离开,最后又看回虞岁身上,感觉气氛霎时变得冷清,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虞岁了解刑春这种人。 不会主动,但只要你开了话题引导,他也会给你回应。 这也是她第一次和刑春独处。 虞岁主动开口道:“刑师兄,阴阳家的星海等级是按照星辰数量来分的吗?” “可以这么说。”刑春略一思考,答道,“抛开九州星海不谈,星海等级一共有三,甲、乙、丙。一千颗以内是丙等,两千颗以内是乙等,三千颗封顶,是为甲等。” 就算你的星海里只有两千零一颗星辰,也算甲等星海。 虞岁提问:“那为什么不计算九州星海?” 刑春略有点无奈道:“星海算星辰数目,九州星海包含天、地、日、月,是宇宙洪荒之景,也就不止星辰之数,自然不能把它算进去。” 他说话的时候,一手无意识地把玩着听风尺,好似这样才自然些。 虞岁手肘撑着桌面,捧着脸看他,倒是显得十分自然随意:“那九州星海岂不是很厉害吗?” “厉害是厉害,在阴阳家来说是十分罕见的。”刑春说,“但它不纯粹,包含的东西太多,不能算作单纯的星辰之力,想要彻底掌控就更难了。” “听说九州星海内,星辰无极,变化无穷,上限很高,没人知道拥有九州星海的人能修到何种地步,也没人做到过。” 他想起邹纤,问虞岁:“我们阴阳家的邹院长你知道吗?” “知道的。”虞岁点头。 刑春说:“邹院长和你一样,也是拥有九州星海,据说他也只做到让三千星辰归位,和甲等星海的极限一样。” 圣者的极限也只是三千星辰而已。 虞岁神色恍然地点头,问:“所以我如今的星海混乱不定,是要想办法让那些混乱无序的星辰回到它们本来的位置?” “没错。”刑春拿着听风尺找东西,同时说道,“当你星海里的星辰归位后,自身的五行之气也会增强,也可以使用阴阳家的星宿阵,以及咒律法诀。” 虞岁茫然道:“可师兄不是没有星海吗?为什么也可以使用阴阳家的星阵?” “你 师兄……”刑春面色古怪道。“他是个怪物,你这样才是正常的。” 说完又摇头,小声嘀咕:“你有九州星海,你也不正常。” 刑春将自己的听风尺递给虞岁看:“阴阳家弟子有一门必修课,叫《灵宪》文课。《灵宪》记载了天象、星象、宇宙、日月和五行之变,也记录了三千星辰的名字、位置、来历等。” 虞岁往前探头看去,一目十行,尺面是密密麻麻的《灵宪》记载,行文晦涩难懂,没人解释的话,会看得一头雾水。 “在太乙阴阳家星象台的最高处,还有玄古大陆最全、最大的《灵宪图》。” 《灵宪图》是阴阳家的宝物之一,每一个阴阳家弟子,修炼星海的终极目标,就是让自己星海内的星辰,变成灵宪图的模样。 虞岁在听刑春讲解灵宪图时,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并不是才刚接触星辰的新手,对刑春说的那些一无所知。相反,在虞岁小时候发现数山时,神机·天目的力量就让她在不知不觉间学会了很多东西。 数山密文也包含了星象的运转,复杂而庞大。 梅良玉回来时,就看见刑春拿着听风尺给虞岁讲解灵宪图的一幕。 虞岁发现刑春悄悄松了口气,变得放松起来。 梅良玉抱着一沓厚厚的阴阳家古书回来放桌上,又将最上边的《灵宪》一书拿给虞岁。 他说:“先看着,有不懂的再问。” “你去哪拿的?”刑春对他能拿到灵宪一书感到新奇。 “跟别人买的。”梅良玉说。 “这能买?!”刑春震惊道,“那你为什么不买给我?” 梅良玉说:“等她学会了你想要就拿去。” 刑春发呆道:“我才是阴阳家弟子吧。” 梅良玉无所谓道:“都一样,而且你随时都能去看灵宪图。” 虞岁拿过《灵宪》一书翻看着,刑春问梅良玉:“你看得懂吗?” 梅良玉斜眼看过去:“我怎么看不懂?” 刑春哦了一声,说:“你最好是能看懂。” 两人暗暗较劲,一上午的时间都在跟虞岁讲解灵宪一书。 快到午时刑春才走。 梅良玉跟虞岁算着时间,到点了再去鬼道圣堂找师尊。 他负责监督虞岁专注,不给虞岁摸鱼的机会。 中途卫仁回来一趟,一进门就发现坐在桌边,低头认真看书的虞岁,面色古怪。 梅良玉不冷不淡地说了句:“开门小声点。” 卫仁:“……” 真是让你给装到了。 但他还真轻手轻脚进来,不敢打扰到虞岁。 卫仁回来拿了东西就走。 薛木石在楼下等他,见卫仁满脸古怪,便问他怎么了。 卫仁说:“南宫岁在我那。” 薛木石呆呆地望着他,无声询问,然后呢? 卫仁说:“在跟梅良玉一起学习。” 薛木石挠挠头,心想这有什么问题吗? 卫仁看他满脸不解,略有几分无语,这呆子什么都不懂。 就他进屋的瞬间,感觉自己像是破坏了某种和谐的气氛,卫仁就没见过南宫岁跟谁在一起时,会有那种祥和宁静的感觉。 虽然他现在跟着虞岁做事,但在卫仁眼里,单纯无害的青阳郡主切开后是乌漆麻黑的,她无论跟谁在一起,在卫仁感官里,都是藏锋带刺的。 梅良玉他何德何能啊。 卫仁真是想破头都想不明白。 等到去鬼道圣堂的时间,梅良玉才收书带虞岁离开。 路上他问虞岁对刑春的教学怎么看。 虞岁说:“刑师兄教得很好,我不懂的地方都说得很详细。” 顿了顿,又小声补充道:“就是刑师兄他可能……和不熟悉的人在一起,会有些拘谨,不自在。” 梅良玉听笑了:“他确实不爱跟不熟的人待一起,不过他也不是讨厌你,只是需要时间熟悉。” “熟悉以后你会发现,他是很好的一个人。” 内心孤独的人,总是特别珍惜身边的其他人。 梅良玉选择带刑春来教虞岁,是因为他能肯定,以后就算虞岁灭世者的身份暴露,刑春也不会是她的敌人。 他会尽可能地让更多的人站在虞岁这边。 常艮圣者说到做到。 该教就教。 常艮圣者以前和虞岁说过,她存不住五行之气。 也许是那半块息壤导致。 但究竟为何,常艮圣者也没有深究。他知道虞岁有神机·天目,单这一个神机术,就能抵得上许多九流术、天机术。 所以虞岁学会鬼道家的入门九流术后,常艮圣者便没有盯她的修行。 有许多事情,都比教虞岁更重要。 之前常艮圣者教给虞岁的鬼道家咒字,虞岁也只学了一半。 这会她正拿着笔在纸上练习一笔成咒。 一缕细长的墨色五行之气在圣堂内游动。 常艮圣者道:“阴阳家的咒以‘势’出,鬼道家的咒以‘形’出,二者分别继承了道家的结印与符箓形态。” 阴阳家继承的是结印,鬼道家继承的符箓,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改革。 “鬼道家虽是道家分支而出,但理念与追求俱是不同。” “道家炼气成形,固守本体,强调对□□的改造。” “如长生不老、容颜不改、返璞归真。” “鬼道家则重以气养神,使神不散;神自来归,气自来复。” 虞岁抬头朝画像看去,明白这话的意思,师尊口中的“神”指的就是神魂意识。鬼道家修炼的重点是神魂,脱离肉身,而使神魂永存。 这两家的“道”是意和形的区别。 而师尊也点明了,鬼道家脱离□□的神魂,是以气而生,以气为载。 虞岁握笔的动作顿住,也就是说,要杀像师尊这样,修到极致的鬼道家尊者,得先灭其气。 气灭而神消。 那优先烧五行之气的异火,倒算得上是鬼道家的克星了。 常艮圣者:“修鬼道家咒字,须得一笔成形才可发挥其力量。” 一直在圣堂内盘旋的墨气忽然停下,瞬间扭曲成一个象形“山”字。 倒在躺椅里玩听风尺的梅良玉忽然感到山势重压,压得他躺椅侧翻,刚还懒洋洋的人在摔下去时反应迅速地单手撑地,御风术滑步后撤出山咒范围,抬头就看见隔壁桌的虞岁拿着笔,满眼惊讶地望着自己。 梅良玉:“……” 常艮圣者对虞岁说:“你试试。” 虞岁朝梅良玉比划了一下:“师兄,你躺回去,我来试试。”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193章 第 193 章 梅良玉被这师徒二人一唱一和给逗笑了,把椅子翻起来又躺回去,冲虞岁勾勾手:“你来。” 虞岁双手合十,一缕金色的五行之气自她掌心生出,随她意念而动,随着她招手间一笔成画。 五行之气刚化形,就被梅良玉屈指以气击碎,他说:“太慢了。” 虞岁也不恼,继续聚气化形,如此数十个来回,每一次速度都比之前要快,梅良玉也没有手下留情,每次都给她抢先击碎。 “师兄,能不能规定一下在什么时间内成形,你才不会击碎我的咒字?”虞岁问。 梅良玉扬首道:“不能。” 虞岁眨眨眼,听梅良玉又道:“咒字成形的速度很关键,你虽然能一笔成形,但速度慢了,别人也已经杀到你眼皮子底下。” 常艮圣者也道:“咒字不可只记其形,只要是‘咒’,就必定有相应的形态,山咒可知山,水咒可知水,当你能意识到咒的形态时,就能快人一步。” 也就是要使用鬼道家入门心法:七识皆空。 可最快、最准确地感应到周遭万物的气与形。 虞岁按照常艮圣者说的照做,重新使用咒字·山,五行之气化形的速度肉眼可见的比之前要快。 咒字力量发挥的同时才被梅良玉击碎。 梅良玉从躺椅中半坐起身,笑眼看回虞岁:“这次倒是不错。” 虞岁也眯眼笑了笑,欣然接受他的夸奖。 这个简单的咒字被梅良玉击碎几十次了,能成功一次就令她很有成就感。 随着师尊的教导,虞岁进步很快,数次的实践后,已经能在梅良玉手里成功将咒字力量发挥出去,开始学习更加复杂的咒字。 梅良玉就坐在躺椅上陪她对练,只有常艮圣者出手时,才能将他从躺椅上打下来。 虞岁现在的目标就是把师兄的躺椅掀翻。 日落之后,梅良玉才带虞岁去兵家。 他俩没有选择阴阳五行场的星图试炼。 若是去阴阳家用星图开阵,虞岁开的是特级兵甲阵·修罗地狱,梅良玉开出十境兵甲阵,都不利于他们练习。 梅良玉选择去兵家自己开兵甲阵,这样既隐秘,又可以控制兵甲阵内的情况,也不会出现兵阵恶鬼攻击。 兵家九地,是专门给兵家弟子练习掌控兵甲阵的地方。 九地困四方,四方困天地。 虞岁穿过石林小道,道路尽头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绿草如茵,几乎看不见除疯长的绿草以外的景色。只有你凝神远眺,并且变换方向时,才能发现位于东南西北四方的古树: 东方之春,有一棵粉白的桃花树。 南方之夏,有一棵翠绿的榆树。 西方之秋,有一棵深色的红枫。 北方之冬,有一棵古树盖满积雪,满是冰棱。 正中之位,有一棵枯死的巨树。 兵家九地四周充斥着浓厚的五行之气,稳定维持九地内的五行之气平衡,也可以延长在这里训练的弟子兵甲阵的时间与稳定性。 梅良玉带着虞岁穿过阵法进入九地草原之中,扑面而来的腥风让虞岁忍不住抬手掩面,刚入九地的瞬间,耳边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的声响,在外边看着还算明朗的天空,进来才觉压迫感十足,似被浓浓的硝烟遮掩,整个草原都弥漫着一股战场肃杀之意。 兵家九地里人也很多,一眼望去,不断有人从阵中出来,又转身进入阵中。 跟兵家演武场一 样,来这里的也不止兵家弟子。 虞岁老远就看见孔依依和年秋雁两人。 这二人应该是刚从兵甲阵中出来,孔依依正满脸怀疑地看着年秋雁,年秋雁则神色无奈。 “你在机关岛受伤了吗?”孔依依问,“我怎么觉着你刚才躲闪的动作不对劲。” 年秋雁摇头道:“没有的,你看错了。” 孔依依:“你把衣服脱了我再看看。” 年秋雁伸手拢了拢衣领,叹气道:“依依,你好歹是女孩子,怎么能对我说这种虎狼之词。” 孔依依没好气道:“我让你露肩膀,又不是露全身。” “真没有。”年秋雁说。 孔依依刚要追问,却看见前边的梅良玉和虞岁,眼珠子一转,伸手指着梅良玉说:“你看那是谁?” 年秋雁转头,余光刚扫见虞岁,孔依依就一把抓过他的衣领,将他拽到身前,扯开他的衣领,看见他左肩上丑陋的伤痕,但从痕迹就能知道这伤可见骨。 “依依。”年秋雁语气无奈,抓住她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卸力,让她松手,再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服。 孔依依皱着眉头,问他:“谁干的?” 年秋雁摇摇头,没答,重新转头看回去,目光在看梅良玉,心思却在虞岁身上,开始戒备。 他是想找南宫岁谈谈,却不想在这里遇见她,更不想当着孔依依的面谈。 虞岁慢悠悠地跟在梅良玉身边朝二人走来,笑着跟孔依依打招呼:“依依姐。” 孔依依应了一声,便问梅良玉:“他在机关岛被人打了?” 梅良玉瞥了眼年秋雁,年秋雁比了个手势,要他想办法配合自己别让孔依依担心,却听梅良玉慢吞吞道:“那应该是张相云打的,伤哪了?” 年秋雁:“……” 孔依依隔空点了点年秋雁的左肩:“这,看样子才结痂没多久,结痂都好厚的一大块。” 梅良玉扭头看年秋雁:“这么严重?你怎么不早说?” 孔依依狐疑道:“你连张相云都打不过?” 年秋雁无奈道:“当时我三卦用尽了。” “是偷袭吗?”虞岁捂嘴惊讶道,“张相云可真不要脸。” 年秋雁听完这话,心脏一抽,感觉左肩的伤口火辣辣的,更痛了。 他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看南宫岁。 孔依依气呼呼地盯着年秋雁,虽然被打的是年秋雁,但她就是生气,恨不得把张相云抓过来一拳把他锤地里去。 年秋雁只得低声劝她,孔依依说:“走,我带你报仇去。” “你和他打做什么,我自己就能解决的。”年秋雁劝道,“等年底的百家夜行,我让他什么也捞不着,见一次打一次好不好?” 孔依依:“那现在就让张相云逍遥快活?他凭什么打你?” 梅良玉在旁漫不经心道:“没错,张相云凭什么好好的一点伤都没有?” 虞岁跟着点头。 年秋雁抓过孔依依的手就走,离开这两个拼命拱火不当人的家伙。 虞岁疑惑地转过脑袋,问道:“师兄,他们怎么走啦?” “别管,他急了。”梅良玉没看离开的两人,转而开了兵甲阵。 十境兵甲阵·夜行天。 虞岁眨眼从一望无际的草原来到尸横遍野的荒地。 没有边界尽头的荒地黄沙随风而起,三步一尸,血流成河,折半的战旗插在地面正在燃烧,刀剑卷刃,黄沙弥漫在天,遮掩月色。 萧风瑟瑟,扑面而来的荒凉战败感让虞岁起了鸡皮疙瘩。 她抬头朝梅良玉后方看去,在黄沙风浪中,骑在战马上的守城将若隐若现,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千军万马。 虞岁好似败军队伍中苟延残喘活下来的最后一个人,正与敌方大军对峙,孤身战千军万马,恐惧与战意彼此交错。 只剩一副白色骨架的骷髅战马,从黄沙中慢悠悠地走到二人身边。它身上插满了各色各样的兵器,梅良玉随手抽了一把长剑出来,看向虞岁说:“三招过后,你最好召唤剑灵出来。” 虞岁转动着眼珠打量骷髅战马,神色有些好奇,正在挑选兵器,听了这话后答:“应该用不着剑灵吧。” 梅良玉眯着眼道,“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忘了?” 虞岁握着剑柄还未拔剑,侧身看他:“师兄,我还有个二哥哥,他是兵家弟子,在青阳时也曾教过我剑术的。” 想了想又道:“我二哥从小就爱跟钟离山一起玩。” 青阳南宫王爷的二儿子,兵家重台的少将军,苏枫。 梅良玉也听钟离山提起过。 “我剑术其实不差的。”虞岁从骷髅战马身上抽出长剑,剑光雪亮,她望着梅良玉,神色认真道,“可以修炼后更不差了。” 梅良玉听后若有所思,长剑倒提,姿态无比随意,他说:“师妹,你以为兵家剑术,是只要会使招就算可以了吗?” 虞岁心说,当然不是。 若是在战场上生死见真招,虞岁用神机·天目完克兵家剑术。 梅良玉见虞岁选好兵器后才道:“开始了。” 虞岁应了一声,五指紧握剑柄,两人同时燃起护体之气,梅良玉却转瞬消失在虞岁视野范围内。 太快了! 刹那间,虞岁眉头下压,感应四周五行之气,在师兄残影掠过眼角时横剑抵挡,明亮黑眸中倒映出剑光后梅良玉威压重重的影子。 两剑相撞的瞬间,虞岁没有感觉到分毫抵挡力,只有银光一闪,她手中长剑被折断,梅良玉的剑风破除她的护体之气,冰冷锋利的剑刃紧贴着虞岁的左眼。 似乎只差一点,便能将她斩于剑下。 虞岁眼皮颤了颤,一根纤长的眼睫便被剑刃割断,落在她脸颊。 长剑一触即离,梅良玉收剑后撤与她拉开距离,看见虞岁伸手摸了摸脸。 虞岁看见粘在指腹的睫毛,眼神有瞬间的古怪,接着又揉了揉眼睛。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梅良玉说:“兵家刀剑,非侠者义气,而是战场上的杀戮之意,因而速不可慢,也不可缓。” 虞岁扫了眼掉在地上,沾染了亡尸血水的断剑。 夜风扬起黄沙,不消片刻就让断剑被黄沙掩埋,和战场上死去的战士一样,生命终结后,便被掩埋在沙土之下,尸骨难见。 虞岁朝梅良玉看去,二人之间隔着薄薄黄沙,像是一片轻而薄的纱帘,让他们彼此都变得模糊不清。 “兵者出招,剑气总是先行一步,就像咒字一样,你可以感应到的。”梅良玉说,“来,第二招。” 虞岁刚从骷髅战马身上抽出一剑,听完这话重新燃起护体之气,七识扩散,却感应到四面八方都有剑气冲她而来。 哪边才是对方要攻击的方向? 剑气威压十足,虞岁做出判断的那瞬间,抬剑回身横扫,斩退从后佯攻的剑气,另一柄长剑却已架在她纤细的脖颈前,冰冷的剑身贴着肌肤。 就算此时入夜,虞岁浑身燥热,却升起 冒顶的寒意。 “兵者,诡道也。”梅良玉的声音响在虞岁耳边,“这话你应该知道的。” 他收招时说:“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进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虞岁转过身来看着他,将这番话记下。 兵家之术,以诡诈多变为原则。 能打要装不能打,要打却要装不去打;欲要近攻却装远攻,欲要远攻却装近攻。 “交战时,要藏得住心思,也不能被对手迷惑。”梅良玉望着虞岁眼睛说,“我让你以七识感应剑气,你既照做,我也能让你认为剑气先冲的方向,才是我要攻击你的位置。” 虞岁抿唇:“师兄,你的意思就是要我别信你?” “在战场上敌对时确实不该信。”梅良玉说,“兵家之术,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善防守者,会将力量隐藏在深不可测的地方。善进攻者,宛如从天而降,防不胜防。 话音落,梅良玉轻抬下巴,凤眼微扬,站在飞舞的黄沙之中,黑睛中却清晰倒映出虞岁的模样,此刻被梅良玉注视的虞岁,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是真的在被敌军注目。 “你二哥似乎只教了你刀剑招式,却没有教过你兵家之术。” 男人语调轻慢,顺着擦身而过的风悠悠传来。 虞岁凝神,重新认真握剑。 确如梅良玉所说。 没人教过虞岁这些。 她跟在顾乾身边蹭书看时,也不见顾乾看兵家相关的书。 虞岁只亲眼见南宫明把这些兵家之术,一一用在他人身上。 “第三招。”梅良玉单手持剑,目光忽然变得锐利,“你可要更认真些。” 虞岁:“嗯!” 她已做好准备。 师兄教人确实不会手下留情,哪怕对象是她。 也许正是因为交手的对象是虞岁,所以梅良玉才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二人同时加重握剑的力道,无形的剑气迸发,剑鸣声响起,虞岁的七识扩散感应四周,却捕捉到来自前方剑气中裹挟的杀意。 直白、强烈的杀意猛地闯进她七识的领域,使得她神魂一颤,紧随其后的梅良玉瞬影而来,眨眼就到虞岁身前。 梅良玉速度太快,杀招立显,根本不给虞岁防守或是进攻的机会,直接一剑劈下,断剑也未停。 断剑时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收势,因此震得虞岁双臂发麻,被击退数步,抬眼剑光已至。 这杀意冰冷、真实,不见停顿。 虞岁心脏颤抖,因着先前两次足以致命的交手,脑海中竟也随之而起“你也要杀我?”的想法。 她被剑气震得发麻的双手已难以握剑,此刻就是生死一线,水光潋滟的眸子直直望着梅良玉,眸光微闪。 泛着银光的剑身中映照出一缕黑气,从虚空中伸出的一只手抓住了欲要从头斩下的长剑。 那只手形似清脆的骨骼,却染着被焚烧后的焦黑,腕上生出几朵冒着薄薄白烟的赤焰晶花。 梅良玉眼珠微动,亲眼瞧见从虚空中生出的手,在黑气中逐渐补全身体,立于虞岁身后。 总算把这家伙逼出来了。 黑骷髅发出尖锐怒吼的同时,五指用力,捏碎了梅良玉手中的长剑。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194章 第 194 章 虞岁只看见了从黑骷髅手腕上脱落的赤焰晶花,耳边刚响起碎剑声,紧接着就是黑骷髅尖锐的怒吼声,带着滚烫热气的白烟似乎也能将他人灼伤。 黑骷髅与梅良玉同时动身。 梅良玉后撤将战场远离虞岁,黑骷髅紧随其后。 枯骨紧握着黑色的长剑,剑刃似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弧度,又时隐时现。 梅良玉周身杀意不减,针对的目标却换了,变成眼前这黑色的剑灵。他以名家字言,速度极快地重新召剑,与黑骷髅手中的黑剑拼刀相撞数次,每一次都激起星火四溅。 剑灵的招式蛮横,全凭强势的五行之气相击,然而正是这种简单直白的方式,反而最有效。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任何花招都是徒劳。 黑骷髅身上溢出的滚烫白烟与梅良玉擦面而过,直接越过了梅良玉的护体之气,让他的肌肤感到火辣的疼痛。 扬起的风沙都被黑骷髅周身的温度炼化,和不断从他身上生长都掉落的赤焰晶花一样,变作碎裂的星火。 梅良玉此时是距离黑骷髅最近的人,因此能从它身上察觉到近乎暴怒的杀意,那些来自它主人心底最深处、藏匿压抑多年的怨恨与愤怒,才具象化出一个它。 此刻正无声疯狂地叫嚣着毁灭一切。 黑骷髅双手握剑强力一斩,斩断了梅良玉横在身前的长剑,黑骷髅转瞬变招,竖着朝梅良玉额前斩下,剑光冰冷,气风混着白烟破开了他的护体之气。 剑刃贴着梅良玉的眉心,只差一点便可将他劈成两半。 黑骷髅的杀招比梅良玉先前更甚,绝不停止,目的就是为了将眼前的人砍成两半,看得虞岁眼皮一跳。 刹那间,梅良玉招手画圈,五行之气具象为一道金色光圈落在黑骷髅身后,宛如高高升起的太阳,光圈中无数剑影飞出。 黑骷髅被迫闪身避开,挽剑一旋,划出的黑色剑圈将追来的剑影吞没。 即使在打斗中,剑灵仍旧驼背弓着身躯,这让它足以碰到地面的双手看起来十分怪异,似猿猴长臂,在高速甩动手臂和瞬影移动中,让焦黑的剑灵看起来时而如一条纤细的长线,时而如一团漆黑杂乱的线条。 那虚实难辨的黑色长剑混入其中,时隐时现,令人看不真切,防不胜防。 黑骷髅划出的黑色剑圈将追来的剑影全都还给了梅良玉。 两拨剑影对冲,梅良玉刚单手掐诀,就感热风扑面而来,一缕白烟从眼前飘过,此刻仿佛时间都暂停了,梅良玉眼珠子动了动,视线往下瞥去: 横在梅良玉脖颈前的黑色长剑,却如明镜,一闪而过他此时垂眸的模样。 黑骷髅学会了梅良玉先前使的两道杀招,并如数用在了他身上。 两人的速度都极快,眨眼间二者就已交锋数次。 梅良玉没有躲避,而是顺着黑骷髅握剑的方向侧身回首,擦着剑刃行动,在长剑划破他的衣肩时,梅良玉也已正身面向黑骷髅。 二人再次手握刀剑相撞,迸发的星火高高飞起,击出的气浪让地面也为之一震,远处的虞岁都忍不住别过脸去。 梅良玉几乎与黑骷髅脸贴脸,扑面而来的滚烫热气若是被吸入,怕是会将鼻腔和喉咙都给融化。 幽深漆黑又空洞的眼窝直直地望着他,似藏了无数恶念的深渊,梅良玉也在直视这片深渊,无惧恶念。 直到这片深渊中亮起隐隐约约的金光。 虞岁心有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喊道:“师兄!” 她已经明白梅良玉之前的杀意是逼剑灵出来。 她可不想杀师兄的。 虞岁话音刚落,前方金光大绽,充斥了整个空间, 令人什么都看不清。两边都没有要收手的意思,这时候谁要是收手那要遭遇的就是致命一击。 兵甲阵内的五行之气因此失衡,景象坍塌。 虞岁心头一跳,怕兵甲阵消失,出去后被别人看到剑灵,心念微动时,金光之中,那抹黑色的身影化作灰烬散去。 兵家九地内夹杂血与火的战风扑面而来,耳边传来其他兵家弟子的吵闹声,虞岁有瞬间的恍惚,抬眼看见站在对面的梅良玉时有些意外。 梅良玉手中长剑不在,这会正抬手擦过脸颊上的剑伤,将溢出的血水沾于指腹,随后自己看了眼,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 “师兄。”虞岁往前两步朝他走去。 能看见梅良玉被黑骷髅长剑划破的衣肩,露出翻卷的伤痕,那一块的衣裳也被血水浸透。 再看梅良玉的手背,因为几次与黑骷髅近距离交手,它身上滚烫的白烟与坠落的赤焰晶花都落在梅良玉的手背,此刻已经留下了几道丑陋的烫伤。 “你这剑灵……”梅良玉朝虞岁看去,低声笑道,“有点意思。” 虞岁伸出手,示意梅良玉把他受伤的手给自己看看,梅良玉便递出手去。 她说:“你之前那么逼我,就是为了让它出来吗?” 梅良玉嗯了声,不远处有人吵了起来,声音太大,他便俯身凑近虞岁道:“兵家剑灵本就是极凶之物,与主人心性相生。修兵道者,心中必有凶、戾二气,气投身于剑,则具象化为剑灵。” “我听你之前说,你二哥在青阳就教过你剑术,你练剑术的时间反而挺长。” 从国院的骑射课开始,虞岁就开始接触这些。 后来大哥离开帝都,三哥去了太乙,虞岁在青阳的许多事,只有二哥苏枫知道。 也只有二哥苏枫,和虞岁相处的时间最长。 “剑灵是杀意的投影。”梅良玉的声音在虞岁耳边轻慢响起,“所以我试着用杀意相逼,看它是否会回应。” 能够让虞岁感觉危及性命,且难以还手的杀意时刻,就是剑灵出来的时候。 虞岁也从这话里明白,剑灵的具象化,应该是她察觉无主之气的用法后,才开始形成的。 “万一它没有回应呢?”虞岁说。 “它会的。”梅良玉却道,“只要你心生杀意的时候,它就会出来。” 虞岁听得眼皮一跳,有种心思被人直白戳破的难堪感,连呼吸都放轻了一瞬。 梅良玉好似毫无所觉,又道:“你的剑灵和别人的不太一样,之前钟离山和孔依依的剑灵与我交手,他们都说剑灵诞生之初,因为凶、戾二气,需要提升自己的气,来压制剑灵的气,以此驯服剑灵。” “但我观你这剑灵,它反而不需要你去驯服,它本就很听你的话。” 这话说得含蓄了。 梅良玉和黑骷髅交手后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虞岁内心深藏的凶、戾二气,比那团黑更甚。 如此强悍、怪异的剑灵,令它具象化的原因只有一个:把一切都毁掉。 因而它拥有超强的破坏力,滚烫的气息,时时刻刻灼烧一切的白烟,从焦骨中不断生长出又脱落的赤焰晶花,化作焚烧万物的星火。 在梅良玉看来,虞岁的剑灵,是标准的兵家剑灵,由凶戾二气投影于剑身的具象化,听从主人的杀意驱使。 但他认为,黑骷髅也可能是兵家最强的剑灵。 梅良玉沉思道:“它应该是你目前能够快速掌握最强的力量,它学会的东西,你也就会了。” 虞岁手掌托着梅良玉的手,师兄的手冰凉,在她略有几分滚烫的肌肤上留下的凉意转瞬即逝。 她微微扬首看低头的梅良玉,轻 声问:“你怎么肯定我会被你前两次攻击迷惑,真的心生杀意?” 梅良玉似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带着少许吊儿郎当的调调回答:“因为我还不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因为你还没那么喜欢我。 倒映在虞岁眼眸中的人模样清晰,让她把这张脸牢牢记在心底。 此刻梅良玉离虞岁很近,能看清她眼中一掠而过的笑意。虞岁没说话,垫脚轻轻碰了下梅良玉的额头,梅良玉心脏重重地一颤,还未品出更多的滋味来,就见虞岁固发的蝴蝶金钗断掉了,眼疾手快地替她接住。 虞岁瞥眼看去,金钗断裂的切口十分平整,是利器以极快的速度斩断,或者说是受剑风影响,导致它虽已经断裂,却因为虞岁周身的气还勉强维持着完整的形态。 随着虞岁刚才的动作,这支蝴蝶金钗终于稳不住了。 虞岁伸手摸了摸发上还剩半截的金钗,摸到切口,将其抽出来,再看梅良玉掌心断裂的那一半,抬眼望着梅良玉:“师兄,你把它斩断了。” 因为要以杀意相逼,在兵甲阵中与虞岁交战,算得上梅良玉这辈子最认真的时候。 每一分力量都掌控的恰到好处。 但现在看,还是有些意外。 梅良玉面不改色道:“我再赔你一支。” 虞岁又摸了摸别的发饰,紫色的六角星宝石发夹也掉了一角,金步摇的流苏坠子也断了几根,紫玉簪生出了裂纹等等。 她将这些残缺的饰物全部取下放在梅良玉掌心。 随着虞岁取下一样又一样被剑气波及的饰物,梅良玉的表情也变得越发微妙,问她:“你这是生气了?” 虞岁没答。 梅良玉心里正盘算着该怎么解释,就见虞岁将最后一支紫玉簪放在他掌心后转身就走。 “师妹?”梅良玉愣了下。 虞岁脚步不停。 梅良玉跟上去,扬声道:“师妹!” 虞岁头也不回。 梅良玉难得露出无奈之色:“岁岁。” 虞岁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两人似乎都看不见周边吵闹打作一团的其他兵家弟子们,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兵家弟子们也看不见这两个气氛微妙的鬼道家师兄妹。 虞岁只回头看他一眼,又继续往外走,梅良玉只能攥紧手里残缺的珠宝们,快步追上去。 第195章 第 195 章 梅良玉一路追着虞岁走, 并向她发誓,会把这些受损的首饰珠宝给她修好。 虞岁说:“修好也不是原来的了,我不要有瑕疵的东西。” 梅良玉拧着眉跟在她身边:“我给你重新做。” 虞岁头也没回道:“师兄, 你知道这些首饰材料有多贵重吗?单是原料都有价无市。” 梅良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想, 什么贵重玩意, 怎么这么不抗揍。 转念一想,这些漂亮物件确实珍贵又脆弱。 以前阿姐常用的那些漂亮的珠宝首饰,掉地上就能碎掉,或者留下磕碰的痕迹,生出瑕疵, 他和兄长以前没少为此挨骂。 似想起记忆的一角, 梅良玉脚步微顿, 只瞬间又跟了上去。 “别管它有多贵重,我都能拿到手给你重新做一批新的首饰。”梅良玉说。 虞岁眼珠微动,扫了眼走在身旁的男人, 见他皱着眉头沉思,偶尔看看自己的脸色, 两人目光对上, 虞岁不紧不慢地转开,梅良玉又放缓了语气:“你消消气。” “我今晚算是知道师兄你为什么要我发誓了。”虞岁还没玩够, 继续吓他,话说得轻飘飘,“这种程度谁扛得住呢?” 梅良玉深吸一口气, 沉思道:“那我请别人来教?” 虞岁目视前方, 慢悠悠说:“我除了师兄谁都不信。” 梅良玉总算察觉出来她的意思, 顿在原地, 等虞岁毫无所觉地往前走了两步后,忽然伸手把人捞回来,皮笑肉不笑道:“南宫岁。” 虞岁被梅良玉单手扣着肩膀翻了个身,迫使两人面对面。 “看我着急是不是很好玩?”梅良玉低声问她。 虞岁见师兄发现自己是假装生气逗人玩,抬眼望着梅良玉,然后点点头,重重地“嗯”了声。 梅良玉:“……” 眼前这幕真是让他又爱又恨。 虞岁说:“但那些首饰……” “会补新的给你。”梅良玉肯定道。 虞岁这才弯眼笑了笑。 见她真的只是跟自己闹着玩,梅良玉在心里也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虞岁还伸手点了点被梅良玉拿着的首饰们,装模作样地说:“师兄你的剑术还需要提升,否则也不会把它们都斩坏了。” 梅良玉能说什么,只能轻哼声,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走了一会后梅良玉才问:“你这是要去哪?” “去医馆。”虞岁说,“你的手受伤了,直接穿过护体之气受的伤,还是去找月珍姐姐处理一下。” 梅良玉没吭声,却跟着她走,任由虞岁领着自己去了医馆。 今晚在医馆值守的石月珍有点忙。 身体不舒服、修炼过急导致五行逆乱、试炼受伤的弟子来了一批又一批。 她一个人忙上忙下,见到进门来的虞岁和梅良玉时还有些惊讶,怀里抱着药罐,问:“你们两个谁受伤了?” “我。”梅良玉晃了晃自己受伤的手,“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石月珍笑道:“那你等会。” “你忙你的。”梅良玉没让她帮忙,熟练地上二楼去自己的隔间。 虞岁跟着石月珍一起上二楼,问她要不要帮忙,石月珍摇摇头,让她先去照顾梅良玉。 梅良玉一个人在隔间里捣鼓药罐们,虞岁站在门口往外看了看,随后关上门,问道:“怎么到现在医馆还是月珍姐姐一个人值守?其 他医家弟子呢?” 她小声嘀咕道:“钱璎在医家手段通天到能让其他弟子都不来吗?” 梅良玉瞥她一眼,笑道:“你说的那个人还没厉害到这种程度。” 虞岁问:“那月珍姐姐是不是被医家的人欺负了?”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现在觉得不是。”梅良玉慢条斯理地跟自己涂着药,“你月珍姐姐的事少管,她可没你想的那么单纯柔弱,若是她不想,多得是办法离开这。” 虞岁挨着门边坐下,双手捧脸看梅良玉自己忙活。 她倒不会觉得石月珍是单纯柔弱的医家师姐。 虞岁听着外边的声音,小声问:“那月珍姐姐是因为医家治病救人的责任才留下的?” “医者仁心。”梅良玉眯着眼道,“这东西她没有。” 虞岁直起身,左右看了看,小声提醒:“师兄,我们这算是背后说人坏话吗?” “不算。”梅良玉给自己手上缠药布,嘴里咬着一卷药布,吐字却依旧清晰,“我一直以为你俩关系好,是因为你们都认可对方身上有与自己相同的点。” 虞岁看梅良玉的眼眸微眯,心中再次感叹梅良玉如果是她的敌人,那难搞程度应该和南宫明不相上下。 梅良玉当初和石月珍与苍殊二人相识的过程不是很愉快。 颇有点化敌为友的意思。 梅良玉也没有告诉虞岁太多,有的东西涉及石月珍的私事,所以就算他这会知道石月珍要做什么,也没说。 两人出去时,石月珍还在细心询问受伤弟子的情况,她总是一副耐心温柔的模样,让人难设心防。 虞岁最近的时间安排得很紧。 早上天刚亮,她就要被梅良玉叫过去听刑春讲课。 阴阳家的修炼急不得,刑春说她学完了《灵宪》一书,也就算掌握了阴阳家入门级的九流术。 学阴阳家九流术这事,还得小心藏着,不能让师尊看出来。 下午去鬼道圣堂听常艮圣者讲鬼道家咒字,偶尔还得去学院那边听别的教习授课。 晚上去兵家,熟悉掌握召唤剑灵,和它一起学兵家剑术。 这么一番折腾,虞岁深更半夜回舍馆,戴上极海寒玉后,竟也能倒头就睡。 最近学院查兰毒,还有部分圣者在找银河水,欧如双也不敢轻举妄动,张相云等人都过得十分低调,在等风头过去。 年秋雁虽然想找虞岁谈谈,却总是没机会。 她身边不是有刑春,就是梅良玉,再不然就是进了鬼道圣堂。 梅良玉认为剑灵是虞岁现阶段能快速掌握的,最强大的力量,这倒也没错。虽然虞岁身上还有比剑灵更强的力量,但短时间内她也没法彻底掌握。 比起李金霜那不可控的剑灵,虞岁的剑灵可要好掌握得多。 除了第一天的不可控外,第二天、第三天,虞岁便能主动召唤剑灵出来。 剑灵出来后就不由分说地乱杀,要将一切都破坏掉。 梅良玉的兵甲阵几次都是由剑灵乱杀一同破坏五行之气的平衡而消失。 在虞岁的努力下,剑灵出来后,倒是不会第一时间去杀梅良玉,而是去砍兵阵傀儡,再杀守城将。 又一次被迫出兵甲阵后,梅良玉对虞岁说:“你得想办法让它听你的,你让它坐下就坐下,让它站着就站着。” 虞岁点头。 等重新进了兵甲阵,召唤出剑灵后,虞岁想了想,在黑骷髅提剑往黄沙后方的大军杀去时,虞岁对它说道:“坐。” 黑骷髅砍杀的动作顿住,黑漆漆的头颅转回来,两个空洞幽深的眼窝望着虞岁。 原本是具什么也不知道的骷髅架子,但不知为何,梅良玉此时却感觉能从它焦黑的骷髅头上看出疑惑的表情。 虞岁朝黑骷髅伸出手,指了指地面,又重复了一遍:“坐。” 黑骷髅握 着长刀,缓缓转过身来,面向虞岁跪坐在地,手中长刀插进黄沙地里,微垂着头颅,是将士听令的模样。 虞岁走过去,在它身前蹲下,第一次伸手摸了摸黑骷髅的脑袋,如她所想,是滚烫的,似乎这具焦骨仍旧在被烈火焚烧着。 “你得听话。”虞岁伸手捧起黑骷髅的头,直视它空洞的眼窝,认真道,“我是想要毁掉一切,但不是现在,我能学会如何藏住杀意,你也能。” 黑骷髅的眼窝空洞幽深,里边是没有尽头的黑暗,虞岁说完这话许久,那片深渊之中才隐约亮起一抹金光。 虞岁很满意,她认为黑骷髅听懂了。 于是起身,准备再跟它说几句心里话,黑骷髅也跟着她起身,刚站稳就提剑朝大军砍去。 虞岁:“……” 好吧,他们还得再谈谈。 黑骷髅除了发出嘶吼声外,没有跟虞岁说过一句话,虞岁也不知道它是会说还是不会说,哪怕以神魂交流,黑骷髅也只用行动回应她。 虞岁学兵家之术的同时,也得让黑骷髅学会压制杀意。 剑灵具象化的时间长短,与主人的五行之气有关。 力量强大的剑灵行动时更加耗费五行之气,虞岁每晚都和剑灵待上两个时辰左右,每天都在消耗巨大的五行之气,出了兵甲阵偶尔会觉得很累,连路都不想走。 梅良玉便背她回去。 他们离开兵家的时候都是深夜,路上几乎没人。 梅良玉也没有用御风术,就这么一步一步往舍馆走。 最初虞岁会陪他聊聊天,或者自己玩听风尺,有时也会直接趴在他背上小睡片刻。 但梅良玉每次和黑骷髅交手,都会被白烟气浪,或是黑骷髅身上掉落的赤焰晶花灼伤。 虞岁就会带他去医馆。 有时候她与梅良玉交手,也会受点伤,擦伤也算。 石月珍已经习惯梅良玉和虞岁在深夜来医馆。 她在医馆有时忙,有时闲。 农家最近有修行考核,苍殊虽想来陪她,却被石月珍拒绝了,要他修行考核过了再来也行。 今晚虞岁在一楼隔间里看见了受伤的李金霜,便暂时抛弃了梅良玉,进隔间里问李金霜怎么回事。 石月珍和梅良玉在二楼,她站在门口,看梅良玉熟练地调配烫伤药,神色若有所思:“你们是练兵家刀剑之术,可你每次来都是烫伤。” 梅良玉漫不经心道:“那你有没有更好的烫伤药推荐?” 石月珍走进隔间内,在柜子上找药重新调配,两人背对着在不同的桌边配药。 梅良玉问她:“你还打算在医馆待多久?” 石月珍打开药罐闻了闻,笑道:“怎么,想让我教岁岁医家之术?” “就算你想教,我也不敢让她跟你学。”梅良玉给自己缠着药布,“你有教他人学医的兴趣吗?” 石月珍说:“这倒没有。” 她拿出调配的药碗,往里面倒着药水:“我还得在医馆待一段时间。” 梅良玉问:“多久?” 石月珍说:“到百家夜行开始。” 梅良玉说:“听说蒋院长把她的奇兵紫盘壶给钱璎了。” 石月珍往碗里倒药水的动作顿住,她站在灯光暗淡的角落里,无人可知她此时神情。 “今天才给的,我从师尊那得知的消息,所以不会错。”梅良玉背对着她,神色冷淡,“她老人家的缺点是心太软,但并不代表她不聪明。” “上次她把你从法家裁决中救出来,是她心软,蒋院长救了你,也代表她拒绝了你。” 石月珍微微笑道:“你认为我在医馆这么久,是想要博取院长同情, 让她给我紫盘壶吗?” 梅良玉打量自己包扎好的手,挑眉道:“当然不是,我是让你小心点,别让我在法家裁决遇见你第二次。” 蒋书兰心慈手软,可不代表她什么都没察觉到。 屋中安静一会,石月珍才温声答:“我知道分寸。” 虞岁在楼下守着李金霜。 兵家最近也很热闹,李金霜跟人比试受了伤,又感觉自己强撑下去会导致五行逆乱,这才来的医馆。 虞岁问她:“你的对手是谁,很厉害吗?” 李金霜说:“孔依依。” 虞岁点点头:“那确实很厉害。” 李金霜沉默。 虞岁安慰她:“你很快也会跟依依姐一样厉害的。” 李金霜从床上坐起身,问她:“你怎么也来了医馆?” “我受伤了。”虞岁朝李金霜伸出手,让她看自己皙白手背上被剑气划出的一丝红痕。 李金霜:“……” 这伤再等一会应该就没了。 “我是跟师兄一起来的,他伤得比较严重。”虞岁说,“我要是不来也遇不见你了,你一个人待着多无聊,还好我来了是不是?” 李金霜被她一番话给说笑了。 虞岁起身道:“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李金霜应了声,虞岁刚掀开隔间布帘,余光瞥见夜色中匆忙朝医馆赶来的人影,又立马放下后退回到隔间中。 顾乾抱着一身是血的荀之雅神色阴沉地冲进了医馆,身边跟着同样着急的季蒙。 “人呢?”顾乾没看见值守的医家弟子,语气阴冷。 季蒙果断道:“去二楼!” (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196章 第 196 章 今晚的医馆不是很忙,一楼的隔间也没有住满。 李金霜见虞岁还没出去又退回来,有些疑惑。 虞岁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放出五行光核查看外边。 季蒙领着顾乾往二楼赶去,边走边喊:“今晚值守的是哪位师兄师姐?这里有个五行逆乱的弟子十万火急!” 他跟着顾乾跑,急得满头是汗,心中责怪自己实力不够,还没能学会医家天机术·妙手,没法解决五行逆乱的问题。 今晚事发突然,钱璎也不在学院内,又离医馆最近,顾乾只好带着人来医馆。 顾乾一脚踹开二楼隔间的门,进去将浑身是血的荀之雅放在床上,看她脸色惨白的模样,自己一颗心也为之高高提起,回首怒声道:“值守弟子在哪?” “石师姐……”季蒙看见从隔壁屋里出来的石月珍,抬手擦了擦汗,为她指路,“这边,是五行逆乱,还有法家裁决术……” 他话说到一半,看见跟在石月珍身后出来的梅良玉,下意识地闭嘴。 梅良玉神色冷淡,朝季蒙与顾乾二人瞥眼看去,嘲笑道:“瞎嚷嚷什么,医馆是你家开的?” 顾乾这会也没心情跟梅良玉阴阳怪气,只盯着石月珍,让她先救人。 石月珍温声安抚两句,进屋查看荀之雅伤势。 她转身要将隔间门关上,被顾乾伸手拦住:“干什么?” 顾乾目光怀疑又危险地盯着石月珍。 石月珍也不见恼:“处理伤势需要褪去衣物,难道你想在旁看着?” 顾乾这才收回手。 他这举动让梅良玉又找到机会嘲讽一番,顾乾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不理他。 季蒙对顾乾说:“你也去把身上的伤处理下吧。” 顾乾摇摇头,等在荀之雅门外没走。 季蒙知道他放心不下荀之雅,于是自己去楼下配药,作为医家弟子,这点事他还是能做到的。 石月珍在屋内为受伤的荀之雅调理五行之气,从她的伤势可以看出,大部分攻击来自法家九流术。 五行逆乱,并非自己透支五行之气导致,而是被人为逆转。 法家裁决术·五转。 一种扭转他人五行之气运行的高阶裁决术。 看来是法家弟子之间的内部打斗。 石月珍伸手点在荀之雅眉心,指腹凝聚的金气化作一颗颗光点顺着荀之雅的四肢飞去,再进入她的奇经八脉与神魂。 心火,肾水,又代表阴阳二气。 体内行气逆转,主人便痛苦不堪,因而心脏跳动变得缓慢,头脑昏沉刺痛,四肢难以动作。 “气”若是长时间无法顺行,则会耗尽力量而死。 石月珍盯着昏迷的荀之雅,右眼浑白,不见瞳仁,也不见血丝,单看会觉得渗人,时间久了,反而会觉得被什么东西盯住,感到无比冰冷。 荀之雅体内的五行之气与之共鸣,任由石月珍引导。 石月珍点在荀之雅眉心的手缓缓往下移,先顺其被影响了神魂的气,使其保命。 金色的光点凝聚在荀之雅眉心,片刻后,却无法再进入她体内。 她体内有力量在拒绝石月珍的引导。 石月珍面露诧色,荀之雅却警觉醒来,体内的力量在警告她有危险,在石月珍还没来得及撤回力量时抓住了她的手,将其狠狠甩开,并翻身起来。 因为体内的五行之气并未全部顺行,荀之雅体力不支,身形摇晃,石月珍伸手要扶,却被荀之雅警觉地躲开。 一切不过刹那之间,荀之雅倒地碰倒了旁边放药罐的桌子,屋中响起一片刺耳的碎裂声。 屋外的顾乾神色一变,踢门进去。 石月珍反应迅速,抓过薄被遮在了荀之雅的身上,回身对进来的顾乾说:“出去。” 顾乾一眼就看见摔倒在地的荀之雅,心中又急又怒,反而快步上前:“闪开,你对她……” “你聋了?”梅良玉冷淡的声音传入顾乾耳里,随之而来的还有拦在顾乾身前的金雷,“叫你滚。” 金雷闪烁的声音让顾乾脚步一顿,朝后方的梅良玉瞥眼看去,眼中戾气横生。 神机·天官。 拦在身前的金雷瞬间消失。 梅良玉最近的重心都在虞岁身上,没想着去找顾乾的麻烦,今儿算是他自己送上门来。 神机·天官再次导致梅良玉体内的封印力量消减,记忆碎片忽闪而过,大量信息回归他的意识深处: 太乙的海,燕国的海,海水在无人能见的地方交汇。 “太一生水,水生万物。” “气比阳,而液比阴。” “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气中有水,水中生气。” 男人和女人的声音互相交错,湛蓝深海中两个黑白的点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化作一黑一白两条巨鱼。 “水中有气,其气无形。” “气中有水,其水无形。” 他在深海之中坠落,看见水幕之上的光影,男人的叹息声响在他耳畔,问道:“你知道海底最深处藏着什么吗?” 梅良玉思绪因此顿住,没有继续出手。 顾乾得空往前走去,弯腰将荀之雅抱起,同时质问石月珍:“你对她做了什么?” “正常治疗而已。”石月珍不慌不忙道,“她中途苏醒……” “顾乾。”荀之雅靠在顾乾怀里,皱着眉头,虚弱出声,“离开这。” 她不相信石月珍。 因为她相信体内的力量发出的警告。 顾乾看着石月珍的目光满是怀疑和戒备,听了荀之雅的话,更没法相信石月珍的说辞。 季蒙才刚拿着药回来,见此状态有些懵:“这、这是怎么了?” “走。”顾乾抱紧荀之雅,让她面朝怀中,不让外人看见她虚弱的模样,往楼下走去。 梅良玉扫了眼屋中的石月珍,问:“要不要我去把他打一顿?” 石月珍摇摇头,蹲下身清理地面的残渣,若有所思道:“她体内的气有点奇怪。” 梅良玉:“如何奇怪?” 石月珍说,“她是南靖国的圣女吗?” 梅良玉漫声道:“是吧。” “她的五行逆乱并非消耗过大,而是被人用了裁决术·五转。”石月珍低声解释道,“可我观她体内还有另一股力量在引导气的运行,她是南靖国的圣女,荀氏一脉也是法家大族,听说法家有名叫‘天罚’一术,可定乾坤,更改规则,我刚才在想,她是不是……” “法家‘天罚’血脉拥有者,你见过吗?”梅良玉问。 石月珍摇摇头:“只在书中见过。” 梅良玉又道:“我记得这是法家韩氏一族独有的血脉力量,而她是南靖荀氏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梅良玉挑眉:“你确定吗?” 石月珍笑道:“不确定,时间太短了。” 梅良玉沉思后道:“这猜测可不兴让别人知道。” 石月珍点点头。 通过五行光核得知谈话的虞岁眨了眨眼。 她看见顾乾抱着荀之雅走到楼梯口,恰巧此时也有人进医馆来,顾乾见到进来的人,神情瞬间就变了,杀意显露。 “哟。”走进医馆的青年衣衫整洁,面目俊秀,黑发高高束起,辫成一根长辫搭在肩上,露在衣襟外的 脖颈一侧刻有黑色的咒纹字符。 青年修长指尖勾着一根红线甩着转圈,线上坠着一片金玉,玉上刻有古文“荀”字。 法家甲级弟子,夏飞尘。 “还好你们没走远,东西还你。” 夏飞尘满脸讥笑地望着顾乾,将手中金玉片朝他扔去。 隔间里的李金霜听到这声音皱起眉头。 顾乾招手接过。 埋首在他怀中的荀之雅闻声,颤抖地抬起头来,侧目朝站在医馆门口的夏飞尘看去。 夏飞尘动了动眼珠,也朝虚弱无比的荀之雅看去,淡声道:“既然你输了,以后就别仗着圣女的身份命令我,我可不是李家那小子,在太乙,你得先打过我,在南靖……” 他上下打量着荀之雅,神情轻蔑:“你先确保自己能登上王位,再和我谈君臣之别。” 虞岁倚在门边,侧身看李金霜,无声询问:李家那小子,说的是你吗? 李金霜看懂她的意思,神色沉默地点点头。 “夏飞尘。”顾乾压低嗓音,话里充满警告之意,荀之雅却收紧抓着他衣服的五指,强撑力气看向夏飞尘,平日清冷的眸子,此刻满是倔强:“今日是我输了,我会记着你的话。” “好好记着。”夏飞尘嘲笑道,“可千万别忘了。” 顾乾在他欲要转身离去时,再也忍不住出手,两颗黑白棋子飞射而出,朝着夏飞尘杀去。 夏飞尘警觉回首,燃起护体之气,招手将二子捏碎,下一瞬无形的风刃铺天盖地地袭来。 法家裁决术·凌迟。 夏飞尘蹙眉,同时施展裁决术·凌迟,两股裁决术力量相撞,气浪横扫,风刃互相绞杀彼此的五行之气,也绞碎了不少隔间的布帘。 虞岁抬手划出咒字,将外间冲过来的气浪拦下。 顾乾盯着夏飞尘:“诸法,破。” 夏飞尘心中一凛,以顾乾为中心,天官掌控范围内九流术都被消除,夏飞尘的裁决术消失,风刃转瞬破开他的护体之气,将他击退撞飞到墙上。 虞岁的咒字也被消除,风刃绞碎帘布,她一抬头,就撞见对面季蒙惊讶的脸。 夏飞尘手脸被风刃绞得皮开肉绽,血花四溅,他撞飞到墙上闷哼声,一抬眼,瞧见站在楼梯上方的石月珍与梅良玉。 石月珍素手翻飞,银针以肉眼难见的速度飞射而出,精准地命中顾乾与夏飞尘的颈侧,让二人同时顿住,无法行动。 裁决术因此而散。 石月珍站位巧妙,刚好在顾乾天官范围之外。 顾乾脸色有几分难看,夏飞尘也没好到哪去,眉头紧皱,满头是汗。 石月珍的声音不温不冷:“这可不是你们私斗的地方。” 梅良玉以看戏的心态慢悠悠走下楼去,来到虞岁所在的隔间门前,顾乾的余光警惕地盯着梅良玉移动,防止他趁机偷袭,却意外看见从隔间里走出来的虞岁。 顾乾看得怔住。 漆黑瞳眸中倒映出梅良玉和虞岁站在一起的一幕,顾乾心火顿生,运气强破医家的九针锁气。 “这是怎么了?”短暂的寂静中,外边传来刑春纳闷的声音。 他提着食盒,和年秋雁一起走进医馆,惊讶地望着一楼的人们。 原本在看听风尺的年秋雁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前边的人们,目光掠过虞岁时顿了顿。 他说这人怎么不回传文,原来是在医馆看戏。 刑春脚边正是被凌迟伤了的夏飞尘,他后知后觉才发现,吓了一跳,赶紧退后两步:“怎么还有人在医馆杀人啊?” “石师姐,不是……”季蒙回过神来跟石月珍解释。 顾乾强破九针锁气,颈侧的 银针消失,他刚往前一步,就听虞岁说:“顾哥哥,别在医馆打架呀。” 年秋雁抬头扫了眼顾乾。 顾乾脚步顿住,压下心中翻涌的气,轻扯嘴角:“岁岁,你怎么在这?” “我……”虞岁还没说完,就被梅良玉截断,“你可别怀里抱着一个,嘴里还惦记着另一个。” 虞岁朝荀之雅看去,荀之雅听了梅良玉这话,也动了动脑袋,与虞岁目光相撞。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只觉更加微妙。 顾乾冷眼朝梅良玉看去:“我和岁岁说话,轮得……” 年秋雁温声打断他:“我看法家的教习在往这边过来,你们是不是得赶紧收场才行?” 刑春已经将提着的食盒改为抱着,扭头问梅良玉:“打谁?” “我们还是先走吧,今晚不能让教习抓到,不然你们都不好过。”季蒙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一边劝一边抓着顾乾往外走。 顾乾心里还憋着气,但见怀里虚弱的荀之雅,又不得不先离开。 年秋雁目送两人御风术走远,垂眸扫了眼听风尺上虞岁刚才回的消息:“让他走。” 南宫岁根本没时间发传文,也没见手里有听风尺。 那这消息是怎么发出来的? 年秋雁背对着屋里的人,冷意直冲头顶,竟有瞬间不敢回头去看虞岁,耳边听着虞岁嗓音软和地喊师兄,只觉得那话里也藏了无数看不见的杀意。 第197章 第 197 章 年秋雁没说谎,他和刑春来的时候确实遇见了法家的教习。 教习也到医馆来询问是否遇见了私斗的法家弟子,石月珍笑着摇头,说没见过,虞岁等人也说没看见。 法家教习这才离开。 夏飞尘被安排在李金霜隔壁。 方才与顾乾的战斗,两人同样施展裁决术·凌迟,夏飞尘却因为神机·天官,导致自己的凌迟被撤销,顾乾的凌迟风刃却把他伤得不轻。 顾乾的神机·天官虽然暴露,但总有些不关注学院传闻的人不知道。夏飞尘虽然知道,但刚才顾乾的突然发难,也没给他时间和机会拉开距离。 虽然凌迟持续的时间短,杀伤力却很强,风刃眨眼就把夏飞尘杀的浑身是血,血肉模糊。 刑春帮忙把人带进隔间里,石月珍便开始为他清理伤口。 最近苍殊忙农家考核,来得少,刑春他们吃饭时就来医馆,石月珍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还能帮把手。 梅良玉不喜欢帮人处理伤口,便坐到桌边打开刑春带来的食盒。 年秋雁慢吞吞地走过来在桌边坐下。 虞岁跟着石月珍进了隔间,帮忙端水递工具等。 夏飞尘坐在床边,满头是汗,眉头紧皱着,疼得面目扭曲,颈侧的黑色咒纹都跟着扭曲。 虞岁看见他的双手和梅良玉上次一样,伤可见骨。在虞岁记忆里,被凌迟伤到的师兄面不改色,眼前的夏飞尘却是疼得闷哼出声,十分痛苦。 石月珍剪开他的衣服温声说:“你还是昏过去比较好。” 夏飞尘心里这会正想着把顾乾给大卸八块,嘴上强撑道:“我能撑。” 他试图给自己转移注意力,不能看石月珍,无意间扫了眼在旁边换水的虞岁,隔间里灯光明亮,夏飞尘眼眸中倒映虞岁的侧脸,光芒映照中明艳的脸庞与白皙的肌肤都显得璀璨夺目。 虞岁正拧着沾水的帕子,眨了下眼,落在夏飞尘眼里,那黑如鸦羽的眼睫轻轻一颤,莫名让他联想到清晨雨雾中振翅而飞的蝶。 石月珍道:“岁岁。” “嗯?”虞岁扭头看过来,刚巧对上夏飞尘恍惚的目光。 夏飞尘感觉剧痛袭来,瞬间清醒,别过脸去痛哼声,心中暗骂自己受伤了脑子不清醒,才会在刚才看着那个女人迷迷糊糊地要晕过去。 晕过去了多丢脸。 石月珍说:“你出去把桌上最右边的红玉药瓶给我拿来。” “嗯!”虞岁将拧干的帕子交给石月珍,便转身出去。 等她出去后,梅良玉就问:“干什么?” “给月珍姐姐拿东西。”虞岁来到桌边找到石月珍要的,刚拿到手,就被梅良玉抢去,“在外边待着,进去看那脏东西做什么。” 虞岁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什么脏东西?” “肉都卷烂了,你看着不脏?”梅良玉拿着东西往里走,他掀开布帘进去,果然发现夏飞尘被石月珍扒了衣服。 他把药给石月珍后就出去了。 夏飞尘本来就痛得烦躁,听梅良玉这话差点没气得吐血,刚转过头来,石月珍打开的药瓶便凑到他身前,闻到瓶中的香味后瞬间失去意识倒下。 刑春他们在分吃的,虞岁过去拿了点吃的给李金霜带去。 虞岁问她:“隔壁那个倒霉蛋也是南靖的人吗?” 李金霜点点头:“夏飞尘,他是南靖镇国将军的儿子。” 虞岁坐在她床边纳闷道:“镇国将军的儿子,怎么对自家圣女这么不客气?” “他……”李金霜提起这个人,眉头微皱,斟酌词句,“是个慕强之人,之前听人说过,夏飞尘不认同圣女是南靖未来的储君,二人又同是法家弟子,圣女她……” 李金霜说到最后顿住,绞尽脑汁,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又或者说是不敢说。 荀之雅的实力不如夏飞尘。 在南靖遭遇的种种,得知的信息,让李金霜也并不看好荀之雅。 镇国将军的态度保持中立,没有偏帮其他皇子与公主,也没有要站队圣女。 南靖国的皇子和公主们,若是没有封号,就没有实权,永远没法和荀之雅相比。荀之雅虽然被封为圣女,指定了储君的地位,却被派去了太乙求学。 于是众人猜测,王上这是在给其他皇子和公主机会。 在南靖,实力出众的皇子和公主可不少,荀之雅在太乙求学的时候,他们在南靖明争暗斗闹得头破血流。 南靖王,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虞岁开玩笑道:“在太乙,认她圣女身份的该不会就只有舒楚君一个人吧?” 李金霜摇摇头:“还有顾乾。” 虞岁惊讶道:“就两个?” “还有很多。”李金霜神情无奈道,“不认她圣女身份的才是少数。” 虞岁哦了声,点点头。 李金霜欲言又止地看她,虞岁给她剥着橘子,塞了一瓣到她嘴边:“想说什么就说呀。” “你知道圣女是何时与顾乾认识的吗?”李金霜吃下橘子后问道。 “在太乙之外吗?”虞岁问。 李金霜点头。 虞岁却笑道:“我刚是猜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也没问过顾乾。 李金霜解释道:“昨晚我无意间听到舒楚君和圣女谈话,圣女说顾乾就是她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人。” 后边的话没听到,两人发现她进宿舍后就停止了对话。 “小时候吗?”虞岁说,“他确实不常在青阳帝都,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就是不知这个小时候,是顾乾被南宫明领回来之前,还是之后。 在找浮屠塔碎片一事上,青阳是和南靖合作,顾乾与荀之雅一起行动倒是能理解。 至于这两人是不是旧识,虞岁也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对于顾乾的身世,她这些年来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得到。 两人在隔间里说悄悄话,许久之后梅良玉才在外面敲了敲墙壁,示意虞岁该回去休息了,明天她还得继续修行。 虞岁这才和他一起离开医馆,走时还很礼貌地跟刑春与年秋雁打招呼。 听到虞岁乖巧喊自己年师兄并说再见的时候,年秋雁只能面上回以得体的微笑,手指在桌下点着听风尺填字格,给虞岁发传文:“?” 再见?你倒是给我个再见面的机会啊。 年秋雁拿着听风尺,神色有瞬间的复杂。 他能感觉得到,在与南宫岁好好谈谈之前,他会越来越焦虑。 深夜无人的小道上,虞岁站在原地,说她好累,没力气走路。梅良玉看了她一会,冷笑道:“你就不能直接说师兄背我回去?” 虞岁摇摇头:“不要。” 梅良玉弯腰背她走回去。 虞岁趴在师兄背上玩听风尺,看着年秋雁的传文微微眯起眼,这么多天,他还是不知道要先给点有用的情报,只一味地试探。 年秋雁这张牌若是没用……那就毁掉。 翌日一早,顾乾忙完后,去找虞岁,他还惦记着昨晚在医馆见到她的事。 结果在舍馆这边没找到人,传音才知虞岁早起去听课了。 “我没事的,就是一点小伤,最近在很努力地修炼,想要变得更厉害一点。”虞岁游刃有余地应付着顾乾,让他放弃来找自己。 最后还关切地问了句:“荀之雅怎么样了?月珍姐姐说她是五行逆乱,那不是很疼吗?” “已经没事了。”顾乾没有多谈和荀之雅有关的事,转而问道,“你最近在练什么?和梅良玉一起吗?” 虞岁说:“对呀,在练鬼道家的咒字,师兄和师尊一起教我的。” 顾乾听后皱着眉头,心里恼恨,他最近有太多事要忙,抽不出空去陪岁岁,要不然也不会让梅良玉钻了空子。 他只能叮嘱虞岁修炼别太累。 虞岁说:“我不累的,我每天就练一会。” 等虞岁掐断传音,再抬头,就看见桌对面的刑春满脸惊呆的表情望着自己,她有些无辜。 刑春抬肘撞了撞身边的梅良玉:“你师妹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让我佩服。” 梅良玉斜眼看过来:“你羡慕不来。” 虞岁接下来一段时间分出精力去关注顾乾。 顾乾在找丢失的浮屠塔碎片,也在忙着提升自我实力。 名法两家双修,他比旁人还要多花一倍的心思。 神机·天官的秘密公开后,虽然遭到不少人的觊觎,却也得到了不少教习的主动教导,想要研究天官的能力,而顾乾的天赋确实高,成长速度也快。 陈娴和范喜还在通信院研究顾乾给的听风尺,因为最近通信院也有一堆事忙,他俩还没研究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所以顾乾最近只是在忙名法两家的考核与试炼。 一个多月后,虞岁总算从刑春这学完了《灵宪》一书。 刑春提议带她去阴阳家看《灵宪图》,虞岁还有些犹豫,怕师尊知晓,坐在旁边玩听风尺的梅良玉却道:“去吧,师尊从今天开始有的忙了。” “师尊有什么事忙?”虞岁纳闷道。 梅良玉起身道:“忙着帮机关岛的人们测试新机关,一时半会回不来学院。” 刑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摇头叹气道:“你俩真是被常艮圣者管得死死的。” 有了梅良玉的保证,虞岁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和刑春一起去阴阳家看《灵宪图》。 在阴阳家有一座巨大的浑天仪场,玄古大陆最大的浑天仪就建造于此地。 浑天仪场在阴阳家的璇玑山上,上山前必过一道木制小山门。 得过此门,才可算入山门。 山门左边书写“研核阴阳”四字,右边书写“妙尽璇玑之正”一句。 虞岁和梅良玉跟在刑春身后,刚过木制山门,就见天幕逆转,由白转黑。又长又窄又高的山道两旁亮起一盏盏照明灯火,却是星辰之光,幽蓝淡紫。 刑春对身后的虞岁说:“浑天仪照出的《灵宪图》最为准确,季节变换时,有的星辰也会随之而动。” “星辰的位置以肉眼难辨、也难记,就像季节变换星辰也随之变动,星辰在回归正确位置的过程,我们称之为‘转’。” “绕星海一圈,称之一转。” “星海里的星辰杂乱无序,彼此环绕星海运转,难以回归正确的位置。”刑春拿自己举例道,“比如说我的星海,我一直想要掌握南边朱雀的星辰之力,朱雀主星已经固定,可形成朱雀的其他星星依旧在自我乱转。” “也有另一种情况,主星固定之后,其他星星就会围绕主星运转,也许几转之后就自己回到正确的位置了。” 这就很考验个人天赋。 虞岁对自己的星海也有探索,只不过它太大了,每次意识沉入星海都需要花时间去适应,光是探索和适应都花了很长时间。 梅良玉边走边玩听风尺,以为他玩得专注,却时不时能插上两句话:“按照春儿的说法,先想办法固定大主星的位置最好,别管那些小星星,等不同区域的主星固定好,其他星星转个千百次总有一次会回到正确的位置上。” “你那是投机取巧。”刑春摇摇头,“不能将希望寄托于让星星自己转回去,否则修行还有什么意义?” 梅良玉说:“苦修和天赋有什么可比的?” 刑春:“……” 他想起虞岁的九州星海,悻悻然道:“天赋好也不一定能这么玩啊。” 梅良玉头也没抬,只轻呵声,似乎对虞岁的天赋十分自信。 到山顶后,能看见一座巨大的浑天仪立于平地中心,边缘栽种着红木扶桑古树将其围绕。 立在中心的浑天仪是一座青铜巨器,在它面前,地上的人类宛如蝼蚁,仰望似与天连接的浑天仪。 通天中柱承青铜缕空圆球,彼此缠绕着缓慢转动,八龙守中珠,威严壮观,中柱刻有山龟鸟兽纹,随着浑天仪的转动,和阴阳五行场一样,被浅水覆盖的地面,映照出夜里银河。 天上天下皆是满目星辰,幽蓝色的光芒倒映在虞岁眼眸,从走进这里时,她就有种熟悉感。 视线最初被巨大的青铜浑天仪所吸引,直到她低下头,看见脚下冰冷的水面倒映出的星图,脑海中瞬间想起初见数山的那一幕: 一座座数山落在发光的星辰阵中,无数星星也坠落其中,那时候她就已看清了星辰的位置。 此刻虞岁一脚踏入浅水中,水面涟漪微动,星辰落入极黑的瞳仁,随着她一抬眸,意识接入星海之中,眼眸中的无数星星又飞上夜空。 她站在九州星海宇宙的最下方,一片荒芜之地,随着星辰不断飞上夜空,墨色的夜空光芒大绽。那不可直视的光芒破除黑暗,暗影从地面退走,天幕之上,最先归位的是火红、灼热又耀眼的太阳。 万物不可直视的日光,虞岁却抬头,目光紧盯天上的烈日。 它是如此耀眼、滚烫、灼人。 也是如此熟悉。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缠绕太阳一圈的红色火焰,逐渐变成了黑色。 第198章 第 198 章(加字 梅良玉见虞岁一进入浑天仪场就消失,这才收起听风尺,皱眉问刑春:“人呢?” 刑春绕着虞岁消失的地方走了一圈,摸着脑袋回道:“进星海了。” 梅良玉目光怀疑地盯着他。 刑春抬手做发誓状:“真是进星海了。” 说完又指着水下那一抹蓝色的光点说:“这不就是她的位置吗?你别慌。来这里观《灵宪图》的弟子都会进自己星海去参悟,你这个没星海的阴阳家弟子别太着急。” 刑春说完又补了一句:“带她来除了看《灵宪图》,也是想看看九州星海长什么样,但是她自己先进去了。” 梅良玉:“别人的星海,你看什么看。” 刑春哈了声,指着梅良玉道:“别说你不好奇九州星海长什么样这种虚伪话。” 梅良玉面不改色道:“我不好奇。” 刑春:“虚伪!” 九州星海,包含天地日月,宇宙洪荒。 虞岁抬头仰望悬挂天上的烈日,那种熟悉的感觉让她心脏发颤,意识深处那一簇小小的火焰,此刻却在遥远的天际注视着自己。 她拥有的所有力量,都无法摆脱异火的存在。 阴阳家的《灵宪》一书中,有提到“日譬犹火,火则外光”,认为太阳就像是一团火。 而天气为阳,地气为阴,阴阳交合,滋养万物。 光明照耀大地,太阳的存在会给予万物生机。 星海因此拥有了时间,星辰不断从虞岁的眼中往上归位,随着日月交替,虞岁看见夜幕中的星辰: 是一张完整的《灵宪图》。 东方青龙、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 它们占据四方,以星辰为载体具象化出不同的模样,正如《灵宪图》上绘画的一样,青龙张扬的爪,朱雀的羽翼随着星辰连线倒映在虞岁眼中,明暗交错的光芒中,它们似要脱离星海,翱翔宇宙。 自从虞岁第一次见到数山的时候,就从天目中窥见了星辰的变化。 观星近十年,才有此刻的三千星辰归位。 否则她也无法解析数山的运转。 虞岁站在大地上,能感受夜里下凉的温度,扑面而来的风,泥土的气味,万物的气息与模样随着九州星海内日与夜的不断交替,变得越来越具体、真实、多样。 她适应着九州星海的变化,与同样在试探她的星辰之力彼此熟悉。 万法求生。 此刻日月星辰归位,天象与地象差异却极大。天上繁华,地面荒芜,除去泥土之外再无一物。 天地之大,宇宙辽阔,日月阴阳生二气,而气化五行生万物。 得万物之象,才可突破混沌,使得阴阳平衡。 虞岁的九州星海什么都有了,就差地面的万物之象,来维持星海的力量平衡。 日月不知交替多少次,虞岁才看见从荒地中生长出的一株绿芽。 日月交替代表时间。 天地有了“时间”的概念后,万物便遵循时间的规则而生长变化。 既然是她的九州星海,那时间的流速是否也由她控制? 在意识深处,虞岁认为是这样的,但眼前的一切都是“以气而生”,有时想要掌控“气”,就得将其具象化。 她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却没法掌控它。 时间的流逝是慢还是快也无法辨别,日月交替三百多次后,从地面裂缝中生出的绿芽仍旧没有变化。 九州星海的混沌未破,阴阳失衡,虞岁也不能在这里面久待,待久了就会觉得“气”的消耗很大,脑子都变得晕乎。 她在感觉疲惫时抽离意识,从九州星海回归现实。 距离虞岁入九州星海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浑天仪场内的星辰在缓慢变化着,来此参悟修炼的弟子,都会让自己沉入场内的《灵宪图》中去,闪烁的蓝星就代表着该弟子的位置。 虞岁也不是主动进入《灵宪图》的,只是她在看见水面明亮的星图时,意识深处的九州星海就与之共鸣了。 她出来时只觉得星辰颠倒,从天上来到了地面。刑春和梅良玉排排蹲坐在旁边玩听风尺,时不时彼此聊两句,看见虞岁出来后还呆了呆。 梅良玉率先收起听风尺问她:“感觉怎么样?” 虞岁揉着眼睛说:“有点头晕。” 刑春也跟着站起身道:“正常的,你的星海处于混沌状态,阴阳失衡,五行不定,待久了肯定会头晕眼花,先别着急,来休息会。” 梅良玉领着虞岁到边缘的扶桑树旁坐下,这边有专门供人休息的石桌椅。 虞岁挨着桌边坐下,问梅良玉在外边等了多长时间,梅良玉说一个时辰左右。 “那是不是也挺久了?”虞岁问。 梅良玉:“你说呢?” 虞岁说:“我之前意识潜入星海一会就受不了了,今天竟然能待一个多时辰。” 梅良玉顺口夸道:“进步很大。” 刑春解释道:“浑天仪场就和兵家九地一样,可以帮助弟子□□星海的阴阳平衡。” 末了又补充一句:“不过你之前只能在里面待一刻钟,今天却能待一个多时辰,就算有浑天仪场帮忙稳定,也确实有很大进步。” 虞岁欣然接受二人的夸奖。 她说起九州星海的变化,省略了异火的存在。 刑春在听到虞岁说天上呈现出完整的《灵宪图》时,大脑就已经停止思考,转着眼珠子看看梅良玉,又看看虞岁,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梅良玉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听完半点都不惊讶,非常淡定地来了一句:“不错。” 刑春:“……” 你就装吧! 他不信梅良玉不知道虞岁一个时辰就做到三千星辰归位是什么概念。 “我不信。”刑春很老实,直接道,“除非你让我看看。” “好啊。”虞岁点点头,“我也正好有问题想问师兄,我们边看边聊。” 她刚坐下没一会又起身,和刑春往浑天仪场内走去。 梅良玉见这两人说走就走,完全忘记自己的存在,不由微微眯起眼。 虞岁身上很难再出现比拥有异火更让他惊讶的事。 只不过这两人真要当着他的面,把他扔外面去看星海? 虞岁走了没两步就回头看梅良玉:“师兄,你要不要也来看看?” 刑春总算找到机会了,指着梅良玉道:“他说他一点都不好奇九州星海长什么样。” 梅良玉双手抱胸道:“星海代表阴阳家弟子的力量源头,哪能随意让别人知晓?” 虞岁还没说话,刑春就已反应过来,搓着手道:“差点忘记了,梅梅说得没错,星海确实不能随随便便让他人窥看。” “没关系的。”虞岁摇摇头,对刑春说,“刑师兄你教了我这么多,星海有什么不能给你看的。” 刑春望着虞岁笑容明媚的脸庞,对她的印象又瞬间改观:果然是单纯善良可爱的师妹啊。 他给虞岁解释星海的重要性,被他人窥见星海,就等于被他人看穿“气”的运行,若是因此被利用,是很危险的事情。 虞岁也认真听完,再点点头道:“我不怕给刑师兄你看。” 刑春见虞岁对自己如此信任,有点感动,也点头道:“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的。” 等这两人沟通结束后,梅良玉才慢吞吞地站起身,随他俩一起走进浑天仪场内。 三人意识进入虞岁的九州星海,看见夜幕中的星辰景色,正是《灵宪图》所描绘出的模样。 刑春望着那漂亮又震撼人心的星海久久没有眨眼,因为太过震惊,忽略了地面的荒凉,连虞岁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只呆呆地望着天上归位的星辰。 梅良玉对虞岁说:“他吓傻了。” 虞岁扭头看他:“那师兄你呢?” 梅良玉望向天上星辰,神色平静,在这一刻收敛了平日的随性慵懒,张扬狂妄,凝望上方熟悉的星辰,断断续续的记忆在他脑海中重复,陌生的情绪自心底滋生。 直到现在,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仍旧让他难以产生实感。 缺失的记忆找到了,却很难与之共情,像是在看别人的人生。 梅良玉偶尔会想,记忆里在燕国的他会是什么心情,有什么想法? 记忆是很奇怪、又很可怕的东西。 可以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人的一生就是由无数“记忆”组成的,那些可怕的回忆,会强势地改变他现在的命运。 梅良玉也和刑春一样,望着天上星辰许久,最终只轻飘飘地道了句:“很漂亮。” 在虞岁的九州星海中,梅良玉却忽然悟得一事: 百家九流之术,皆有占卜一道。 世上窥天机者多如牛毛,可真正能做到逆天改命者,却无一二。 虞岁才消耗大量五行之气,第二次入九州星海没有在里面多待,出来后刑春才慢慢缓过神来,他抬手搓了搓脸,随后满眼认真地望着虞岁说:“你教我吧。” “真的。” “换你教我修炼星海,只教我朱雀星宿那部分也可以。” 虞岁听了一会,发现刑春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刑春说:“我可以叫你一声老师。” 虞岁:“……” 梅良玉拿出听风尺的同时慢悠悠道:“不错,一个时辰做到三千星辰归位后,就开山立派收学生,既然如此,咱们是不是得想个好听又好记的山名?” “你别捣乱,我是认真的。”刑春伸手抓过梅良玉的肩膀,把人从虞岁身边捞走,对虞岁说,“南宫老师——” “刑师兄,可不能这么叫我呀。”虞岁摆着手连连摇头。 今天之前,刑春都只是将虞岁当做梅良玉的师妹来看待。 之前他俩只算混了个脸熟,这一个多月天天见面,倒也渐渐熟悉起来,除了教学,偶尔也会聊点别的,而且背着常艮圣者私下教学这种事,说起来还有点刺激。 因着不同寻常的动机,也迅速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今日之后,刑春看虞岁,脑子里就只有天才、蒙尘明珠、未来阴阳家圣者等看法。 虞岁计划这一整天都待在浑天仪场,休息好以后就进入九州星海,继续观察探索。 刑春和梅良玉也陪着,让虞岁有什么不明白地就问他们。 “虽然我觉得你接下来的问题我也不会知道答案。”刑春真诚道。 虞岁谦虚道:“只是一部分星辰归位而已,阴阳家的九流术我还一窍不通呢,未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请教刑师兄的。” 等虞岁进入九州星海继续她的修行后,刑春和梅良玉在外边面面相觑。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刑春压低声音,盯着梅良玉道,“你刚才说星海不能让别人看见的话,是提醒她还是提醒我?” 坐在石桌椅边的梅良玉抬头:“是提醒你们两个。” 刑春也挨着他坐下:“梅梅,你真是个见色忘义的混蛋。” 梅良玉沉默了一会,忽然笑道:“怎么一个个都认为是我喜欢她,就不能是单纯的师兄帮师妹升级修炼?” 刑春说:“你还真不是这种人。” 梅良玉问:“哪种人?” “会细心关照师妹修行的人。”刑春没好气道,“再说你这次真的管得太多了,我也没见你这么帮过月珍她们。” 梅良玉这就不赞同了:“我哪里没帮?” “好吧,是帮过的,但也不像这次一样。”刑春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最近的所闻所见,问他,“所以你是喜欢南宫岁,还是单纯拿她当师妹?” 梅良玉说:“当然是喜欢她。” 刑春见他承认了,一巴掌往石桌上拍去:“那我骂你一声见色忘义的混蛋不过分吧?” 梅良玉好笑道:“《灵宪》那书你要就拿去。” 刑春单手捂着胸口痛心疾首:“你以前怎么没说给我买呢?” 梅良玉沉思片刻,很认真地答道:“你真没说过你要啊。” 在九州星海内的虞岁,却通过留在外边的五行光核看见这一幕,她看着刑春自然地与梅良玉相处谈笑,忽然想起师兄之前说过的:他是个很好的人。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和虞岁从听风尺与光核中看见的点点滴滴,可以确定梅良玉待刑春和他对待其他人是有微妙的不同的。 非要说的话,梅良玉与刑春的关系,比他和年秋雁要更亲近一些。 也许是因为他们最先认识。 虞岁天天从听风尺和五行光核监视身边的人,有时她都觉得自己可怕又变态,可只有这样才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让她可以短暂的去相信身边的人。 因为虞岁只相信自己,所以涉及他人时,她必须要掌控一切,并确认还有退路,才能有自信。 人心是最难掌控的。 虞岁最近看着梅良玉的时候,偶尔会想起南宫明。 南宫明的自信,是否在于他看透并掌控着人心,所以才知道该让哪些人怕他、或爱他,就连仇恨也可以为他所用。 随着自己掌握的力量越多,虞岁回想南宫明的次数就越多。 南宫明对虞岁来说,就是一座拦住了她去路的大山。如果无法翻过这座山,她这一生都会被困死在山脚,无法仰望天日,也去往她真正想要去的地方。 因为虞岁九州星海的变化,当天晚上梅良玉并没有叫她去兵家练习,而是放她继续待在浑天仪场。 在虞岁沉迷探索九州星海时,梅良玉带着燕小川出学院去外城。 这段时间,燕小川偶尔也会跟虞岁一起,被梅良玉叫进兵甲阵一起修炼。这时候虞岁也不会召唤剑灵,而是跟着学一些体术。 最初燕小川见虞岁也在,又高兴又激动,还想着在她面前展示一下自己,所以刚来那两天,表现得十分认真。 接着就被梅良玉赤手空拳地暴打一顿,在对战中毫无还手之力。 后来梅良玉还让燕小川和虞岁两个人打。 燕小川心里虽然有点小心思,可虞岁没有,她又学得认真,下手一点也不虚,燕小川那两天都是鼻青脸肿,腰酸背痛,一出兵甲阵就往医馆跑。 他心里那点小心思全被梅良玉和虞岁打没了。 最近燕小川也是发愤图强,潜心修炼,跟着梅良玉往外城走,问他:“良玉师兄,咱们今晚去外城做什么?” 梅良玉玩着听风尺,头也没抬地回:“潜水。” “潜水做什么?”燕小川纳闷。 梅良玉说:“找东西。” “找什么东西?”燕小川扭头往身后越来越远的学院大门看去,“小郡主不一起来吗?” 梅良玉收起听风尺,回头看他一眼,燕小川忙道:“不来也没关系,我陪良玉师兄你一起!” “穆叔这几天身体如何?”他问。 燕小川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低垂着眉眼道:“不太好,我本来要在他身边陪着的,被他赶出来了。” 梅良玉心平气和道:“穆叔要我带着你,你修行有进步,穆叔就会很开心,他如果有事,乌院长会先赶到并想办法,你只管让他过得开心些就好。” 两人走在入夜后的山道上,山道宽阔平整,还有夜灯照明,漆黑的夜里因为远处外城的灯火和昏黄的夜灯交错,每次路过这里,都让燕小川觉得他正身处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这里没有燕国的一切,他也不再是他。 “我知道的。”燕小川跟在梅良玉身后走着,说完后抬头朝前方高高瘦瘦的人影看去。 恍惚中看见了小时候的他们。 他其实挺高兴能和梅良玉重新变得亲近。 天知道他在太乙遇见梅良玉时有多高兴,但喜悦的同时,也伴随着恐惧。 因为常艮圣者和梅良玉失忆等缘故,燕小川以前都不敢主动接近他,只有梅良玉来找穆永安时,他才敢搭上几句话。 和梅良玉三姐弟变得亲近,是燕小川小时候的愿望。 如今愿望实现了。 他很开心,却也害怕。 燕小川脑子里偶尔会冒出“如果他不会恢复记忆就好了”的想法,就这样保持现状不是很好吗? 可一想到从前,他就会立马唾弃自己的想法太过自私、卑鄙。 ——这不就和常艮圣者等人一样了吗? “走这边。”站在小路入口的梅良玉回头对燕小川说,“你在想什么?” 走错路的燕小川回过神来,忙跟过去:“去外城不是走这边吗?” “我说去外城潜水,没说要进外城。”梅良玉眼神示意他走前边,“别发呆,走快点。” “噢噢!”燕小川点着头。 两人偏离了大道,走了偏僻的小路,从贴着山外走,改道穿山而过,一路弯弯绕绕,上上下下,才翻过山来到海边。 周边无光,两人站在山脚暗处,连太乙夜晚灯火最盛的外城光芒都瞧不到零星半点。梅良玉以周天火点燃四周,对着漆黑如墨的海水说:“你水性如何?” 燕小川也跟着他往下边看:“还可以。” 梅良玉从机关盒里拿出一卷泛着银光的绳子对他说:“这是千尺绳,可以自由伸缩,绑着,我看看你在不用九流术的情况下能潜多深。” 燕小川应了声,往身上套绳子,嘀咕问道:“良玉师兄,这海里有什么要找的?” “阵眼。”梅良玉帮他把绳子缠在腰上,慢条斯理道,“得麻烦你当我传送阵的坐标了。” “我?”燕小川瞬间睁大了眼,表示震惊,“我要怎么做?” 梅良玉道:“你先往下潜就行。” 燕小川有些犹豫,他抓着绳子纠结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道:“你今晚就要走了吗?” “走哪?”梅良玉装听不懂。 燕小川小声道:“离开太乙啊。” 梅良玉冷笑声:“要这么容易,我不早就走了?” 燕小川挠挠头,张嘴还想说点什么,被梅良玉催促:“下去。” “噢。”燕小川转过身,面朝大海。 梅良玉说:“憋不住了就上来,千尺绳也可以给你提供呼吸,但不要太依赖它。” “好!”燕小川深吸一口气,从紧挨着山壁的小道上往下方海里跳去。 燕小川刚往下跳,入水的瞬间带起水花飞溅,海面风平浪静,随着他这一跳发出巨响,却被天上突然绽开的更大的响声掩盖。 梅良玉一手抓着绳子,神色戒备,抬头看见夜幕中绽开的信烟后,缓缓皱起眉头。 六国信烟。 只要身处玄古大陆范围内的所有人,都可以看见。 太乙学院内,还在试炼中、兵甲阵、星海或是阵法中的学生,都被短暂的传送出来,随着天空中传来的巨响,抬头望去。 虞岁站在浑天仪场内,和其他同样疑惑的阴阳家弟子一起抬头看去,在她漆黑的眼瞳中,倒映出天幕上飞舞的彩带。 六条不同颜色的彩带盘旋在高高的夜空,是以气具象化的存在,彩带上有着六国的标志,以及军政两处的印章。 虞岁看见熟悉的青阳国符,是一头睁着威目的白虎,藐视众生,视线随着青阳国符往上,便是六国对天下众生发出的通告: 六国公布了前段时间在丹国发生的异火惨案。 将灭世者于贤的生平事迹公开,也告知众人在那一天,异火在短短一瞬的时间里,便夺去了数万人的性命。 其中更有不少十三境大师,国之将士。 在挑起人们对异火的恐惧和对灭世者的怨恨后,六国表示:水舟已经找到消灭异火的办法,请五位身怀异火的灭世者,前往水舟,共同合作,消除异火,让天下众生免除灭世之灾。 同时,六国将在各地设下接收灭世者消息的刑水司,并承诺,灭世者若诚心合作,将会平安将其送往水舟。 刑春看到这里时,神色逐渐变得古怪。 六国信烟,无人不知。 它释放出去的信息,会通过天地间的气而传递,无论你身处玄古大地的何处,都能看见。 虞岁望着天幕,耳旁是其他弟子们围绕丹国于贤事件而展开的热烈讨论。 梅良玉神色平静地望着代表燕国的彩带,许久没有眨眼。 远在青阳将军府的钟离雀正为母亲捏肩捶背,聊着父亲和兄长何时归家,听见屋外的声响后,与母亲一起来到屋外看向夜空,目光惊讶。 南宫王府内,哑妇正在没有主人居住的院子里修剪花枝,等着出了远门的主人回来后,能看见满院艳丽的花色。 在此地不远处,便是素夫人的居所。 夜里让庭院中的竹影花墙变得清幽,站在竹影中的白衣女子神情冷淡,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素夫人抬头看向六国信烟,极黑的瞳仁中情绪漠然。 在影墙旁侧,王府管家和曹岩皆在。 燕国,翠林。 村庄内寂静无声,秋夜里,连一声虫鸣也不见,哪怕天上发出巨响,也不见有人出来看热闹。 门窗紧闭,似乎外边有洪水猛兽,空气中充满了不知名的恐惧。一队身穿黄金铠甲的铁骑军从村民屋前走过,头盔下的一双眼冰冷,如猎鹰巡视。 燕国目前战力最强的南方军,长犽铁骑军。 此刻游走在村庄内的这一队长犽铁骑军共有八人,皆是十境术士,他们正在找人。 找一个奉命追杀的人。 村庄最里面那间小木屋还亮着灯火,外边传来巨响,睡在床榻里面的女孩因此惊醒,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站在窗边拿着剑的父亲。 “爹爹。”阿兰软软糯糯道,“外边有东西在发光吗?好漂亮呀。” “嗯。”公孙乞推开窗,让她能看见天幕上的六国信烟。 阿兰想下床来,赤脚刚点地,就被公孙乞拦道:“地上凉,回去。” “我想出去看看。”阿兰把脚收回去,跪坐在床边望着男人。 男人关了窗户,朝外走去:“等爹爹把坏人打跑了就带你出去看。” 阿兰点点头,拍着小手道:“好呀,爹爹你是最厉害的!” 第199章 第 199 章 长犽铁骑靠近的声音已经变得明显,他们藏在暗影中,将这座小木屋团团包围。 屋中烛火明亮,却照不到院外铁骑的身影。 男人提着剑推门而出,着一身普通的灰布衣裳,高个宽肩,身材健硕,平日以乡下粗莽汉子的模样示人,偶尔表现得憨厚老实。 翠林村的人们,常常议论这个独身带着女儿的男人,但因他为人不错,帮过村民不少,大家也愿意与之来往,送点蔬菜水果,帮忙照看田地等。 这段时间公孙乞在这过得还算不错,只是安宁美好的日子总有期限。 敌人藏身在阴阳术·吞影之中,公孙乞望着前方浓稠的黑暗,不见敌人的身影,却能感知到他们的位置和力量。 天上的六国信烟色彩绚丽,荧光点缀,十分漂亮,只是给出的消息却无比危险。 “公孙乞,”黑暗中传来敌人威严的声音,“燕国的叛徒,今日你若是乖乖束手就擒,到了将军那里,也许还能留你一命。” 公孙乞手中拿着的是一把卷刃的剑,剑身雪亮,瞧着有些钝,不太好使。除去这些,还有着浓浓的尘封旧感,像是被岁月打磨过,留下了许多令人唏嘘的痕迹。 这样一把充满岁月伤痕的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可它被公孙乞拿在手里时,却是锋芒毕露,寒意十足。 对于长犽铁骑发出的威胁,公孙乞面不改色,他转动手腕,将剑刃朝向敌人的那一刻,金色的气浪发出细细的尖啸声扩散。 听到剑鸣声,屋里的阿兰兴奋地跑下床,来到门边悄悄扒拉着门缝观战。 她只见屋外有耀眼的金光一闪,金光化作无数剑影从地面升起,排列成一道足以登天的剑墙拦在公孙乞前方,剑风裹挟的气息猛烈却不伤木屋分毫,目标明确地朝前方敌人追击,强破吞影。 最简单的以气御剑术,却也是最厉害的术。 每一道从地面升起的剑影都在撕裂四周的气,强势将其搅碎,具象化吞影的五行之气没能撑过一个瞬息就被破开,让八名长犽铁骑暴露无遗。 “散开,列阵!” 这八名长犽铁骑最初还能沉稳应对。前四人抽出兵器,剑光闪烁,骷髅鬼影随之而现,与主人一起朝前冲锋。 后方四人分别是阴阳家与方技家术士,根据眼前局势施展卦阵。 数不清的剑影在撕裂周遭的五行之气,前四人沉着冷静,与自己的剑灵一起冲碎拦路的剑影们。 骷髅鬼影速度很快,有的双手持剑,强势凶猛地斩碎剑影,剑影破碎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镜面碎裂的声音,随后化作无数金色流萤。 冲过流萤的长犽铁骑军耳边忽地响起尖锐声响,那些细小肉眼难见的流萤,化作雪白锋利的剑刃,从四面八方穿透他们的护体之气,转瞬将其碎尸万段。 四人还未冲到公孙乞十步之内,就已血溅当场,从马背上滚落。冲在最前方的剑灵也随之瓦解。 战马嘶鸣,感受到前方的压迫感,生出惧意,急刹停顿,扬起了前蹄。 躲在门后偷看的阿兰因为大量飞溅的血水,一手捂嘴一手遮眼睛,心脏狂跳,她从指缝中看见熟悉的身影,又立马兴奋起来,忙撤回遮眼的手。 在女孩漆黑明亮的眼瞳中,一抹怪异的影子从虚空中现形,空气中的温度陡然升高,像是被灼灼烈日照耀,景物都有些微地扭曲。 还在施卦的长犽铁骑军警觉抬头,甚至还没看见前方的同伴是如何死去的,在抬头的瞬间就已身首异处。 长剑一半黑一半白,就如它的骷髅身躯,半是焦黑,半是惨白。剑灵双手握剑,宛如行走的太阳,所到之处都将被高温灼烧、扭曲,而它出剑的速度已是快如闪电,无人能敌。 剑灵自带的高温便已轻松融化长犽铁骑军的护体之气,随着剑光一闪,最后二人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就已身首异处。 血水飞溅到空中,还未落地,就已被热气蒸发。 八名十境长犽铁骑军,不过瞬息就已被全数斩杀。 半黑半白的骷髅剑灵身形高挑,宛如他主人的倒影,却浑身散发着狂妄之气,将敌人砍头后,还未反应过来的身躯僵直站立,被它一脚踹倒踩在地面。 战马腿软地瘫倒在地。 阿兰见坏人都被父亲和剑灵打倒了,这才推开门往外跑,双目紧盯着剑灵,高兴喊道:“惊鸿!” 她刚跑过公孙乞,就被男人拎着后领提起来:“跟你说多少次才能记住,不准靠近它,它会烧死你的。” “哎呀!”阿兰挣扎了一下,抬头可怜巴巴道,“我想抱抱它呀,它真厉害!” 公孙乞说:“等我死了你再抱它吧。” 话音刚落,剑灵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我不要爹爹死!”阿兰一听就害怕了,转而紧紧地抱住公孙乞。 公孙乞被她突然的变脸逗笑,收剑后将女孩抱起,放到被吓得一动不敢动的战马上。 “坐稳。”公孙乞说,“我们今晚要离开这。” “又要走吗?”阿兰有点不舍,“可是我们在这里过得很好啊。” “等离开燕国后,还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公孙乞说这话时,扫了眼天上的六国信烟,“你不是要看吗?抬头。” 阿兰抬头朝夜幕看去,注意力被天上绚丽的彩带荧光吸引,把要离开的事情抛去脑后,只关注天上的六国信烟:“爹爹,那上边写的什么?有好多字我都不认识啊。” “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公孙乞往屋里走去,“你床头那些丑八怪要不要带走?” 阿兰:“要要要!” “而且那不是丑八怪,那是阿牛哥哥用细竹给我扎的虎娃娃,是小老虎!” 公孙乞道:“丑死了。” 阿兰气呼呼道:“爹爹,阿牛哥哥还小啊!等他长大以后,会扎得越来越好看的,你不能说阿牛哥哥的小老虎丑!” 公孙乞看都没看她床头摆得一排小玩意,大手一挥全收进机关盒里。 等他收拾好屋中的一切后出来,阿兰已经对天上的六国信烟失去了兴趣,看见男人出来就问:“我的小老虎呢?” “拿了。”公孙乞牵着缰绳将战马掉了个头,也没看满地死尸,径直往外走。 “爹爹。”阿兰回头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火的木屋,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问,“我们接下来去哪?” 公孙乞没有立刻回答,他的余光往后瞥去,扫过长犽铁骑的身影,神色若有所思。 如今的燕国,来时易,去时难。 六国与水舟合作,并公开灭世者的消息,看来水舟那边确实研究出了有用的东西,否则也没法说服忙着互相争斗的六国分出人手来找灭世者。 阿兰没等到男人的回答,又催了一遍:“爹爹,我们去哪啊?” “去南边。”公孙乞答。 “燕国的南边吗?”阿兰好奇道,“去做什么?我们是住乡下还是进城里玩呀?南边会像这里一样安静吗?那边有没有会用细竹扎小老虎的阿牛哥哥?” 公孙乞神色平静道:“去杀人。” 阿兰双手捂住嘴巴:“杀谁呀?” 公孙乞说:“谁要杀我们,我就杀谁。” 燕国最精锐的南方军,长犽铁骑军。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这帮废物都称得上是燕国精锐了。 公孙乞朝南方看了一眼,耳边是女孩稚嫩清脆的声音,喋喋不休,他抓紧缰绳,转道消失在夜色中。 安静下来的木屋中,灯火一晃,眨眼化作火龙,将一切都吞没,到最后只剩随风而起的灰烬。 周燕两国交界点,法家之地。 白日山林翠绿,偶尔可见一片红枫之色,入夜后河边萤虫飞舞,绵延万里。 法家之地,以韩氏一族为尊。 除韩氏一族外,还有宋氏、赵氏、孙氏三族,因处于两国交界点,且占地颇广,有好几座都城之大,所以法家之地,又有法都之称。 法家之地以宗族为首,不受周燕两国律法约束。这两国反而很欢迎法家之地的宗族之人为自己效力。 他们也只能在周燕两国之间选择。 法都的男子十八岁选籍,女子十四岁选籍,自己做主,一生只有一次机会,是要入燕国,还是入周国,此后不能更改,直到死去。 虽说是两国交界点,但也可以说这里的都是周国人和燕国人。 只不过在他们心中,宗族永远高于国家。 韩氏一族掌握着法家最高九流术的血脉力量,名为“天罚”。祖上也多是些有名人物,在周国和燕国官至高位,越是乱世,韩氏一族越出高天赋者。 如今燕国式微,六国全力寻找浮屠塔碎片,为解开不战誓约做准备,法家韩氏似乎提前感应到了乱世将至。 数百年未出的“天罚”血脉,在这一年觉醒了。 韩氏旁系一族的小女儿,韩莲,在出嫁宋氏当晚,被韩氏逐出宗门的韩子阳劫走,并怒杀宋氏一门,连带参宴的宾客也死伤惨重。 法家之地宗族实力盘根错节,虽然这婚事是底下旁系的事,但杀人的是韩氏嫡亲弟子。 在抢亲杀人前,韩子阳已被逐出了宗门,并将他从法家之地驱逐出去。 可这人顽强,受刑后又与多人交战,坠下悬崖仍不死,拖着一身伤回来,在韩莲出嫁当日把人抢走。 宋氏震怒,要韩氏给一个说法,如今在法家之地,宗族们正在全力寻找韩子阳与韩莲二人。 他们还没能走出法家之地。 而在今晚,这两人被找到了。 韩子阳与韩莲皆是重伤之躯。 而韩莲是平术之人,没有半分自保能力,这一路上大多时间都在昏迷状态,只偶尔清醒。 山中溪河边绿草被踩踏,于草丛中嬉戏的萤虫们仓皇逃窜,绿衣青年闷哼声,再也撑不住跪倒在地,膝盖压下更多杂草,一口黑血吐进清澈的溪水里,打碎了水中倒影。 天空中传来巨响,韩子阳瞬间警觉,抬头望去,却见绚烂的彩带飞舞着,六国信烟中的文字一个个落进他幽黑的眼里。 片刻后,韩子阳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与他无关。 异火如何,水舟如何,六国要如何,他都不在乎。 韩子阳想要起身继续走,身体却传来一阵剧痛,让刚要起身的他又倒了回去,双膝跪下,却也牢牢背住身上一袭火红嫁衣的女人。 女人头上的金步摇似乎随着这一晃,再也受不住,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韩子阳冷冷地看了一眼,金红喜庆的步摇落在溪水底,很快又被血水遮掩。 女人冰凉的发丝落在他脸颊,换得他转动眼珠瞥去一眼。 “你放下我吧。”韩莲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她把脸贴着韩子阳肩背,闭着眼睛轻声道,“我本来也活不长的,你无需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他们错怪你了。” “我知道宗族长不是你杀的。” “你想知道他是谁被杀的吗?” 韩子阳压下喉头的腥甜,压着眉头,颈侧青筋隐现,他粗声道:“闭嘴。” 韩莲却不如他所愿,嗓音温柔,和平日一样,轻声细语地说道:“是我杀的。” 韩子阳没有力气再起身,他跪倒在溪河边,耳里嗡鸣。 “是我杀了你最敬重、也是这个世上对你最好的人。”韩莲说。 溪水中依稀倒映着天上六国信烟的光芒,韩子阳深吸一口气,他将背上的人放下,单手轻掐着韩莲的脖子,让她看着自己。 “为什么?”韩子阳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韩莲长相柔美,瞧着毫无攻击性,目光也总是温柔的,此刻她望着韩子阳,水润眼眸中却盈着点点笑意:“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 话说到最后,竟也带上了难以掩藏的遗憾叹息。 “你若是没这么喜欢我,我也不会尝到何谓后悔。” 韩莲望着韩子阳,此刻就连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也没有一丝力道,她嘴角溢出血色,声音很轻:“法家的人,从来就没有置身事外的选择,你想不问世事,可这世道却不会顺你心意。” “宗族长很喜欢我们,因为你,我才有机会每日去他那临帖。宗族长也十分高兴有人喜爱他的字,他会和我共用一墨,那黑墨中,有农家的残字蛊。他每写一个字,就会被蛊虫吞食一分气。” 韩莲直直地望进韩子阳的眼底,轻声说:“你们似乎对平术之人毫无戒心。” “他不是对平术之人毫无戒心,”韩子阳忍着暴怒,冷声道,“是他本就喜爱你,才给了你机会。” “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长辈。”韩莲笑道,“可惜我们立场相对,他若是不插手燕国的事,也就不会死了。” “韩莲。”韩子阳掐在她脖子上的手转而用力地扣住了她的肩膀,无数情绪翻涌在胸膛,目光牢牢盯着女人的笑颜。 他应该杀了她,却又没法杀她。 “我与宗族长共用一墨,自然也会中蛊。”韩莲逐渐皱起眉头,蛊毒发作的痛苦,使得她无法继续保持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不必纠结,我确实该死,也快了。我会先下去向他老人家赔罪,他们知晓真相后,也不会再为难你了。” 韩莲艰难地抓住了韩子阳的手,却很快因为无法使力而松开。 她整个人都倒向了韩子阳,头抵着他的肩膀,韩子阳没有推开她。 “我知道……你、联系了……那个人,和他走吧。”韩莲身为平术之人,根本无法忍受蛊毒发作的痛苦,温柔的面容与声音很快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你要尽量……多活一天……咳咳……” 她吐了韩子阳满身的血,气血上涌,喉咙里止不住地血水再冒,说的话也变得含糊:“别去……燕国……” 金色的利箭破空而来,韩子阳忍着伤势抱着韩莲滚倒进溪河中,水声哗啦,利箭还是擦着他颈侧而过,带出一道血痕。 黑夜里,密密麻麻的人影骤然而来,宋氏一族的人对着倒在溪河里的青年怒声道:“韩子阳!” “今晚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韩氏一族的人却有所犹豫,神色严肃道:“子阳,你先和我们回去,宗族长的事……” “你们还和他废话什么!”宋氏一族的人怒声道,“被屠满门的不是你,宋家庄死的上百人不是你们韩家人,现在还想着当我的面保他一命,休想!” “给我杀了他!韩子阳今日必须死!” 韩子阳此刻根本没听其他人在说什么,他从溪水中狼狈坐起身,看见怀里的人已经面如枯槁,原本清澈的溪河满是血色,而女人也已经闭上了双眼,了无生息。 他的所有情绪在此刻暂停。 法家裁决术·凌迟的风刃从四面八方袭来,夹杂着仇怨与杀意,整片溪河上都是切割气浪的无形风刃,而比风刃更快的,是裁决术·斩首剑。 韩子阳望着怀中的女人,意识深处的异火飘摇。 从天而降的青铜巨剑誓要将坐在溪河中的韩子阳劈成两半,气势无人可挡,在剑尖就要触碰到韩子阳时,男人低沉冷淡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一字,碎。” 名家字言。 另一股更加强势的气浪将青铜巨剑包裹,瞬间将其绞碎。 墨色的飞鸟从高空飞落,看起来不过巴掌大的小小一只,直到它离地面越来越近后,身影也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像是一块黑色的巨幕,将凌迟风刃悄无声息地全数吞没。 十多道玄衣身影在黑色巨幕中御风术落地溪河岸上,拦在韩子阳的前方,在他们的腰间佩戴的玉牌上,刻有古老的南宫二字。 站在最前边的男人比后边南宫家的术士们都要年轻,腰间没有佩戴玉牌,他身姿挺拔,将温柔的白衣穿出一身杀伐冷冽的气息。 韩秉眉目沉稳,漆瞳扫视前方法家之地的人们。 墨鸟清脆的鸣叫声唤醒其他人,它又变作小小的一只,在韩秉上空盘旋一圈往后飞去,停在了对岸锦衣男人身侧。 男人伸出手,让墨鸟停在指上,眉眼含笑地望向韩子阳:“韩公子是我南宫家的客人,我远行千里相迎,诸位可是要与我一争?” 他话音还未落下,对面的人们就已变了脸色。 法家之地在周燕两国交界,其中更有不少燕国人,他们对南宫家主这个人十分熟悉。 南宫明若要韩子阳的命,法家之地无人敢与之争抢。 第200章 第 200 章 夜幕中的六国信烟光彩绚丽,此刻却无人在意。 溪河对岸,法家之地的人们意识到方才说话的人是青阳的南宫家主后,开始后背生寒,神经紧绷。宋氏一族的人面对韩子阳的滔天杀意生生刹住脚,变得势弱。 相比起宋氏等人,韩氏一族的反应却又比较耐人寻味。 一部分韩家子弟冷汗连连,暗自警惕,心生惧意,另一部分韩家子弟却面带恭敬。 随着拦在韩子阳身前的南宫家术士们一个个侧过身去,露出溪河后方的景色,也让人们看见站在对岸的锦衣男人。 青阳的南宫家主站立在夜色下,墨发羽冠相束,衣上多是山鸟兽纹,色彩以黑金为主,显得无比尊贵、威严。 他轻抬着右手,修长的食指上立着一只墨色的小鸟,是以气所化,被赋予名家字言具象而成的字灵鸟。 赐字化灵,本是名家圣者境界才能使出的术。 南宫明虽面带温和笑意,从容不迫,可气势却充满无形的压迫感。 岁月似乎只带走了他幼年的稚气与柔弱。 在时间的沉淀中,这个男人变得越发强大、深不可测。 南宫明的到来极其意外,谁都没有想到。 僵持的气氛有些尴尬又危险。 夜色中,从南宫明后方缓缓走出一道倩影。 碧蓝色的长裙随着女人的款步摇曳生姿,耳边垂坠着碧玉花型耳坠,轻轻晃动时光芒耀眼,女人的墨发只以一根简单的桃木枝高高束起,却掩不住其雍容华贵之姿。 韩夫人漫步来到南宫明身旁,面向法家之地的人们,凤目微抬,如身旁的男人一样从容笑语:“我听闻祖父噩耗,特意从青阳赶回。子阳是祖父亲传弟子,由他一手带大、悉心教养,又怎会是毒害他老人家的凶手。” “诸位,其中误会,还得仔细理清才行。” 她这话是对韩氏一族的人说的,可宋氏一族听了,却觉满心憋屈。他韩子阳身上难道只背了这一件事?夜闯宋家庄抢亲再加屠满门的事可确确实实是他做的! 但此时却无人敢开口提此事。 因为方才南宫明已经说了,韩子阳是他远行千里来迎接的南宫家的客人。 宋氏一族想杀韩子阳,必须要经过南宫明的同意。 韩氏一族里年老的长辈们是认识韩夫人的,在宋氏一族大气不敢出,二话不敢放的时候,出来打圆场道:“宗族长被毒害一事,确实疑点重重,我等对子阳的判断也过于仓促,证据不足,如今昌柔小姐既然回来了,便由昌柔小姐重新审判此事。” 韩夫人颔首笑道:“那就先把人带回去吧。” 韩氏长辈朝宋氏一族投去撤退的眼神,宋氏一族沉默着,纷纷让路,不敢冲撞。 韩秉朝溪河中的青年看去,青年似乎没有听他们的谈话,他的注意力都在怀中死去的女人身上。 身中残字蛊的死相十分丑陋。 韩子阳却盯得目不转睛。 以前他的目光总是从女人身上匆匆而过,或者在她转头看过来的瞬间便别开视线,记忆里他们互相凝望彼此,长久的对视次数竟然少得可怜。 他们之间总是点到即止,却也因此积攒了太多还未爆发的情绪,在韩莲出嫁的那天,让韩子阳全数发泄,却又停在此刻。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韩子阳想要找到答案。 韩夫人扫了眼水中一动不动的青年,侧过身看向南宫明。 南宫明温声道:“走吧。” 他迈步往前,踩着水面而过,却滴水不沾。 韩夫人跟在身后。 二人走过韩子阳,墨鸟绕着他飞了一圈,眨眼化作墨气安抚他裸露在外的伤口,为其注入一股强势又包容一切温柔的力量,压制了他体内的毒咒。 韩子阳冰冷的身躯感受到暖意,他缓缓收紧抱着韩莲的手,面无表情地从溪河中站起身,跟在南宫明身后走去。 他从宋氏一族身旁走过,却无人敢拦。 太乙。 乌兹海。 燕小川闭气往下潜水,深海之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无边的黑暗叫人心慌。 在寒冷与黑暗之中,他的心跳很慢,沉着冷静地进行着梅良玉交代的事情。 等他觉得已经到极限后,便拽了拽千尺绳,借力往上浮去。 山壁栈道上的梅良玉正替他算着时间,感觉千尺绳上传来的力量后,便知道燕小川到极限了。他垂眸打量千尺绳上的计量,这个距离还算不错。 黑沉的海面上是反射着周天火的光芒,它像是一条火龙盘旋在空,照亮此方山壁与海面。 哗啦声响起,燕小川破水而出,大口呼气,刚要张口喊梅良玉,却在抬头的瞬间,透过周天火,看见夜幕上的六国信烟。 代表燕国的熟悉标志倒映在他眼瞳中,让燕小川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一恍神后,燕小川才注意到六国信烟传递的消息,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上来。”栈道上的梅良玉朝他喊道。 燕小川抓着千尺绳,甩了甩脸上水珠,往山壁靠去。靠山栈道距离海面不是很高,他扒拉几下就能爬上去,燕小川解着缠在腰上的千尺绳,目光往天上看:“良玉师兄,信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在你刚跳下去的时候。”梅良玉说。 “那上边说的是真的吗?”燕小川擦着脸上水珠问,“真的有灭世者吗?我以为这事都成传说了,没想到还真有,丹国那边的消息还是第一次听到,一瞬间就死了这么多人,这也太吓人了吧!” 梅良玉在记录千尺绳上的长度,漫不经心道:“不然呢?” 夜风一吹,让浑身湿透的燕小川打了个寒颤,运气暖身的同时又感叹道:“我以前还经常念叨要让异火烧了全世界,现在想想真是罪过,它竟然真的存在,那还是当我没说。这么危险的人物,他们还是快些找到比较好。” 梅良玉这才抬头看他一眼:“你想要异火烧了全世界?” 燕小川抓着脖子傻笑:“学院试炼过不去的时候,就觉得全世界都该死啊。” 梅良玉呵笑声。 燕小川似乎被他这一笑鼓励,继续傻笑道:“看吧!良玉师兄你也有这种想法是吧!” “不会。”梅良玉慢悠悠道,“我没有过不去的试炼。” 燕小川:“……” 梅良玉在千尺绳上标记了位置,要燕小川继续下潜,等他下去后,才拿出听风尺给虞岁发传文。 这会不论是太乙还是六国,人们都因为信烟给出的消息围绕灭世者讨论着。 六国信烟出来的时候,薛木石和卫仁刚从斋堂出来。斋堂这会正热闹,到处都是人,在天空发出巨响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短暂的信息接收后,发出了热闹的讨论。 还有人笑骂道:“我踏马看你就挺像灭世者的,你就说你是不是吧!” “你要真的是灭世者,能不能先把咱兵家的沐天圣地给烧了,那破试炼老子是真的打不过。” “别,先烧名家的逍遥池好吧!” “要烧也是先烧医家的百药田啊!” “烧百药田你疯了!” “哈哈!我种不出来的药草你们也别想要,都给我烧!” 薛木石听着身边这帮缺心眼的发言,却觉得浑身发冷。 一部分人对灭世者的消息不以为意,另一部分却有些担心,直言:“这也太可怕了吧,异火一瞬间就能烧死丹国几个都城的人呐。” “这种不受控制的力量如果被滥用,后果不堪设想。” “我要是在家里好端端的睡着觉突然就被烧死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得看拥有异火的灭世者怎么做吧。” “他们不是藏起来了吗?不敢公开身份,不就是想仗着异火的力量偷偷搞事,再说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哪天发疯真的就把所有人都烧死。” “我看信烟给出的消息,水舟那边已经找到消灭异火的办法了,应该不用太担心吧。” “人都没找到怎么消灭异火啊?他们现在是要先找到灭世者才行啊。” “我看灭世者肯定不会自愿出来的,换我肯定不会。” “你是吗?” “我当然不是啊!” 薛木石低着头往前走着,这一路的声音都是围绕灭世者的讨论,他想不听都没办法。 卫仁玩着听风尺,时不时抬头看天上一眼,若有所思道:“今天之前我也以为这玩意只是传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薛木石扭头看他:“你怎么想?” “我?”卫仁收回视线,吊儿郎当道,“我要是灭世者肯定藏着不出来,谁知道他们说的能消灭异火的办法是不是真的,万一就是骗你过去直接把你杀了呢?” 薛木石点点头,觉得卫仁还是挺聪明的。 “不过这玩意确实威胁很大,短短一瞬,直接烧死丹国数万人,好端端的突然就被烧死了,多倒霉。”卫仁转着眼珠道,“灭世者不肯主动出来,只能想办法把他们找出来杀了。” 薛木石:“……” 真该让南宫岁来听听你都说了什么。 薛木石迟疑道:“你刚还说灭世者得藏着不出来……” “我又不是灭世者。”卫仁好笑道,“再说谁能保证这五位灭世者情绪和能力稳定不会烧点什么,丹国的事情不就是例子?我们都不是灭世者,但我们也都没法保证自己就不会是被烧死的那个人啊。” “你能相信掌握异火、眨眼就能烧死几万人的灭世者吗?” 当你的生死被掌握在他人手里时,你只会恐惧,而不会信任。 薛木石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点头。 卫仁看他的反应,眯着眼道:“你不是吧?” “我不是。”薛木石摇摇头。 卫仁狐疑道:“真不是?” “我真不是。”薛木石认真道。 卫仁皱眉:“你这么认真干什么?” 薛木石:“……” 真该让南宫岁来看看你在说什么! 薛木石有些无语,别过脸去快步往前走,不理他。 卫仁耸了耸肩,漫步跟上去,一边点着听风尺,南宫岁又不回他,他只能对薛木石说:“你问问南宫岁今晚有没有空,我有事找她。” 薛木石:“你直接和她说不就行了?” 卫仁面无表情道:“你看她理我吗?” 薛木石心想你活该,但他还是拿出听风尺给虞岁发传文,得到虞岁的回复后,对卫仁说:“她今晚没空。” 卫仁啧了声:“她一天天的在忙什么?” 薛木石说:“肯定是有事情忙才这样,你就没事忙吗?” “我看起来很闲吗?”卫仁冷笑声。 薛木石回头看他一眼,点头。 卫仁收起听风尺,快步越过薛木石往前走,懒得理他这个走路都能摔进池塘里的呆子。 薛木石慢吞吞走着,一会后便消失在人群中。 虞岁告诉他,在丑时左右,她会触发火灵球,与灭世者对话。 第201章 第 201 章 虞岁离开浑天仪场,往外城赶去。 她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走了人少的通道,悄悄离开,和薛木石在学院外的路上碰面。 他们最近这段时间都在忙自己的修行,少有碰面,几乎都是在听风尺上联系。 薛木石先到约定的地点,他站在路灯下,灯光昏黄,这边是小路,较为偏僻,只有这一个分叉口才有路灯。 最近入夜后气温骤降,夜风穿过后颈,带来的凉意让薛木石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感受意识深处的异火飘摇,寻着方向扭头看去,在雾蒙蒙的夜色中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漫步而来。 虞岁单手玩着听风尺,走近后抬头朝薛木石看了眼,两人并肩而行,朝着小道深处走去。 夜雾遮掩了路灯光芒,让人看不清前方景色。 “通过濒死的办法来触发火灵球,你不会有事吗?”薛木石还是有些担心。 “我能掌握好的。”虞岁说,“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两人靠着山壁往里走,按照虞岁的说法,要去往人少偏僻的海域,得离学院和外城远些,防止意外。 薛木石低声道:“你之前说,那个雌雄莫辩和脾气古怪的男人,在你之前就已经是灭世者了,也就是说他们拥有异火的时间在十八年以上。” 虞岁点点头,倒是乐意看薛木石动脑子分析。 “前几次听他们说话,应该都是聪明又谨慎的人,而且他们都不赞同我们听高天昊的话来太乙,所以这次六国信烟发出的公告,他们肯定也不会相信,不会主动暴露自己身份的。” 薛木石思索道:“脾气古怪的男人调侃过他在深山老林藏着,就是不知真假,毕竟……灭世者的话也不能全信。” 虞岁说:“虽然我们交流的次数不多,但每一次都印象深刻,这两个人都是很谨慎的,论实力应该也在我们之上,在异火的事情上,似乎也有着自己的打算。” “倒是那个新来的不太确定,他好像不是在被人追杀就是在追杀别人。”薛木石挠了挠头,皱起眉头道,“对异火的态度也不明显。” 虞岁说:“既然是舔着刀口过日子的人,也不会蠢到相信六国信烟给出的消息自爆身份吧。” 薛木石问她:“你打算怎么联系他们?” 虞岁点了点听风尺说:“靠这个。” 薛木石垂眸看过去,摇头道:“按照他们谨慎的程度,肯定不会相信的,甚至不会与我们合作……因为我刚才在想,也许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们一样,拼命想要剥离异火。” 虞岁愣了一下,停下脚步抬头朝薛木石望去。 周遭雾蒙蒙的,又黑又冷,周天火的形态似几只巴掌大的火鸟,摇晃着翅膀飞在二人身旁,无声驱散黑暗,火光照耀在薛木石脸上,平日表情呈放空状态的少年,此刻却无比地认真。 他望着虞岁,轻声说:“异火带来的力量变化,应该不止我一个人拥有。” 虞岁之前就已猜到薛木石隐瞒了实力,但她也一样。并且虞岁认为薛木石隐瞒的能力是和异火有关,所以她并未追问。 虽然一直用五行光核监视着薛木石,却也没有发现异常。 至少虞岁可以肯定,无限生出五行光核的能力,目前并未发现有除她以外的第二个人拥有。 虞岁收回视线说:“他们无动于衷,也许只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分离异火的办法。” 顿了顿,她又道:“我想要剥离异火的想法不会改变。” 薛木石点点头道:“我也是。” 至少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同一阵营的。 虞岁把时间选在夜深人静时,她没法预知其他人的情况,只能祈祷他们都在安全的场景。 两人来到无人的海边,确定时间后,薛木石待在岸上,虞岁则下海去。 虞岁要呆在水里才能给自己安全感。 上一次虞岁才刚晋升光核境界,也是为了测试触发火灵球的办法是否可行,在机关岛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几句。 现在时机正好。 只要她光核足够,利用天目对自身注视的修复力量,可以反复触发火灵球,直到她把剩下的六境光核耗尽。 周天火化作的火鸟跟随虞岁一起坠入深海中,带出数道光柱,夜里的海域黑沉,未知的危险令人心生恐惧。 虞岁碎掉光核的那刻闭上双眼,一片黑暗的意识深处,那簇明亮的火焰照耀她的神魂。 胸前的剧痛同时袭击了其他四位灭世者,光核碎裂的痛苦令他们在这短暂的瞬间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 薛木石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抵着山壁跪倒在地,浑身冒汗,忍不住咬牙,在心里嘀咕一句真疼。 牵着战马缰绳走在乡间小道上的公孙乞被光核碎裂的痛感袭击,身子一软单膝跪地。在马背上哼着歌的阿兰见状,俯下身去,朝男人喊道:“爹爹?” 公孙乞皱着眉头,汗意眨眼已遍布全身,他强撑着朝阿兰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不知为何,公孙乞预感这次也不会死人。 恐怕又是上次那个小姑娘。 韩氏主家,微法院。 韩莲的尸首被放进棺中,韩子阳回来后一言不发,南宫明与韩夫人也不着急,先着手处理宗族长被毒害一事,只让韩秉跟着他。 韩子阳原本是站在屋中,神色沉默地望着棺中的人,火灵球共感一来,让他本就重伤虚弱的身子再难支撑,直接摔倒在地,浑身冒汗。 屋里传来咚的一声巨响,站在门外的韩秉回头,却没进去,只是抬手敲了敲门,问他:“我让医家的人来一趟。” 屋里的韩子阳感觉这次要死的人是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五指发紧撑着地面,因为用力而指尖泛白,韩子阳缓了一瞬才出声道:“不用。” 韩秉听他这话,便要开门进来,被韩子阳用尽全力才施术把门封住。 见他在里面施术封了门,韩秉也没有硬闯。 屋里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是什么关系,韩秉多少已经猜到一些。 韩子阳大口喘息,濒死的窒息感时远时近,他捂着传来剧痛的胸口,勉强从地上翻了个身,面朝屋顶。 灭世者共感的意识内,响起男人阴沉沉的问话:“又、是、你?” 公孙乞和韩子阳听见虞岁轻飘飘地语调答道:“是我。” 果然是她。 公孙乞开口道:“你靠濒死来触发火灵球?” 倒是真的不怕死。 虞岁听见雌雄莫辩如此问自己,也诚实答了:“没错,上次我只是测试是否能够触发,这次可以确定,这个办法确实有用。” 韩子阳冷声道:“我不是很想跟你们共感这种倒霉事,现在你不死就是我死。” 虞岁有点惊讶:“抱歉,你这次又在杀人吗?” 韩子阳艰难地转动眼珠往屋门后的那抹人影扫去,压着躁意道:“有事说事。” 其他人几人都很默契,安静等着虞岁发话。 “今晚六国信烟发出的消息,几位应该都已经看到了吧。”虞岁长话短说,“我就在太乙,也和水舟的人接触过,他们确实在研究消灭异火的办法。” 虞岁将之前机关岛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主要透露的消息是水舟在人为制造海眼,寻找归墟。 她说:“六国信烟说水舟已经找到了消灭异火的办法,可水舟并未找到归墟之眼,也没有确定归墟就能够消除异火……” 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嗤笑,男人吊儿郎当道:“小姑娘,若是你怕我们会跟六国自曝身份,去水舟送死才开启这次谈话,那现在就可以结束了。” 公孙乞道:“应该没人会这么愚蠢。” 韩子阳冷笑道:“反正这个蠢货不会是我。” 薛木石听他们如此坚定,心里莫名有点欣慰。 “行了,他们都保证不会干这种蠢事,你赶紧结束吧。”男人因为痛苦又暴躁道,“光核碎裂不疼吗?你几颗光核够你这么造作啊?” 薛木石听到这话,大脑空白一瞬,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没抓住。 虞岁却道:“我拿到了浮屠塔碎片。” 公孙乞和韩子阳听到这话,皆是眼皮一跳。 “根据高天昊说的,浮屠塔碎片上就有天字文,而天字文可以帮我们剥离异火……”虞岁的话没说完,刚才语气暴躁的男人,语调又变得森然阴沉,“真的是年纪小,所以才相信这些鬼话,你要是能活着从太乙出来,我都算你命大。” 虞岁心平气和道:“我相信我可以活着离开太乙。” 她说:“灭世者仅有五人,我想大家都是一样的,也许我们对异火的态度不一样,但在这个世上的处境却是一样的。” 少女柔和的嗓音在这瞬间,压过了濒死共感带来的痛苦。 “既然前辈你能猜出我从小就有异火,那以前辈你的聪慧,也能猜到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远在极北,半死不活躺在院中竹椅上的男人听到这里,微微眯起双眼。 虞岁把自己这辈子目前所有的诚意都花在了灭世者身上。 她放柔了语气,真诚道:“我们是这世上最特殊的存在,是仅有的五个同伴,除此以外的任何人都无法理解我们的处境和经历。” 男人嘲笑道:“怎么,你打算来灭世五人要相亲相爱,互帮互助那一套?” 虞岁:“……” 她确实打算这么说服他们,奈何这老狐狸一开口,直接把气氛毁了。 公孙乞道:“不太现实。” 韩子阳催促道:“赶紧结束。” “小姑娘。”远在极北的男人语气幽幽道,“你想步那老头的后尘我不拦你,你想研究天字文找到剥离异火的办法,我也可以给你鼓鼓掌,但你别想借此把灭世者聚在一起,为了彼此活命,我们知道的消息越少越好。” 公孙乞持剑撑地转过身坐在地上,因强撑痛苦而满头是汗,随着他的动作,汗珠滴落在地。 阿兰满脸担忧地望着他,却不敢开口打扰。 公孙乞道:“丹国的事情,让水舟对灭世者有了新的发现,他说得没错,我们彼此知道的越少越好,就算你承诺不会主动告知,他们也有办法从你身上找到。” “而且,我对剥离异火没兴趣,不过我会劝你一句,把浮屠塔碎片这种晦气东西赶紧扔掉。” “我对异火、对你们都没有兴趣,不必费心告诉我你们的计划,也不用想办法拉上我,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忙。”韩子阳回答得更加冷酷。 灭世者并非都和虞岁一样,将剥离异火当做人生目标,也不是和她一样厌恶异火的存在。 对公孙乞和韩子阳来说,异火在他们的人生不是最重要的,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比异火重要,那些事才占据着他们的全部精力。 虞岁在海水中睁开双眼,此刻已经到她的极限。她结束了共感谈话,让减缓的天目修复力量加速,使冰冷的四肢回暖。 这三位灭世者的态度倒是在她意料之中,虞岁也不奢望第一次谈话就能谈妥。如果真像那个老狐狸说的一样,大家没聊两句就相亲相爱,互帮互助,那才有问题。 但是她还有话没说完。 虞岁浮出水面,薛木石抹了把额上的汗,往下方海里看去,看见从海中冒头出来的虞岁满脸水珠,精致的脸上毫无血色,惨白一片,在诡谲的夜海中,像是从深渊游回尘世的水鬼。 薛木石朝虞岁招手,关切道:“你还好吗?” “我还没说完。”虞岁深吸一口气,仰着脸对薛木石说,“我要重开一次。” 薛木石满脸震惊,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就见虞岁往海里沉去。 很快,熟悉的剧痛毫无征兆地袭击胸口,令人无法忍受。濒死的痛感再次降临,让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三个男人又摔了回去。 在他们开口骂人之前,少女温柔又坚定的声音传来:“六国和水舟合作,日后针对灭世者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谁也无法预测他们将来对异火能研究到何种程度。” “方技家预占灭世者身份能成功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灭世者的处境只会越来越危险。” “我知道诸位现在还不会相信我,但我会与你们共享水舟的情报。” “我也会给你们能够联系我的办法。” “我不希望再有灭世者死去,所以我会救你们的,无论是因为异火,还是人生中的其他事,当你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会救你的。” 因为——我也需要你们的力量。 虞岁睁开眼看见深海中周天火虚弱的光芒,天目已经在尽最大努力、以最快的速度修复她濒死的身躯。 濒死之感围绕着她,浑身都是彻骨的冷意,浸泡在海水中都觉有几分温度,可如此冷意,却让虞岁感到无比安全。 第202章 第 202 章 共感消失,那种惊心的痛感散去,薛木石恢复状态后,第一时间从地上爬起来去找虞岁。 他简直不敢相信在这短短时间内,虞岁接连触发火灵球,陷入濒死状态两次,南宫岁还活着的吗? 薛木石刚准备下海去捞人,就听哗啦一声,看见脸色惨白如鬼的虞岁从海水中冒头出来。 见她还活着,薛木石这才松了口气,伸手去拉游过来的虞岁。 虞岁撑着一口气上岸后,就靠着山壁躺下,薛木石刚要施术将她身上的水意散去,被虞岁阻止,要他转过身去。 薛木石背对着虞岁,不放心道:“你还好吗?” “死不了。”虞岁语气虚弱。 薛木石搓着手道:“你这样太吓人了。” “次数多了就习惯了。”虞岁说。 薛木石听得面色扭曲,这种事可不能习惯啊。光核碎裂濒死的痛感,真是让他想起来都觉后怕,浑身冒冷汗。 “如果你这时候遇上袭击可就麻烦了,以后这种事,一定要找安全的地方。”薛木石说完还不放心,碎碎念道,“绝对不能放你一个人待着,太危险了。” 虞岁眨巴下眼,五行之气正在回流,对她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重塑。 新的光核适应得很好。 濒死的身躯正在开始新生。 她也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去了,一切都很顺利。 虞岁告诉自己没关系,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好。 她有信心能说服其他三人,因为正如她所说,接下来灭世者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糕。水舟的人们会不择手段地将他们找出来。 避世就能不被找到、不被抹杀吗? 绝无可能。 虞岁听着薛木石的碎碎念分析,闭着眼假寐。 薛木石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动静,守着虞岁一晚上没睡。好在虞岁选的地方够偏僻,到天亮了也不见有活物路过。 晨雾在海上弥漫,一眼望去恍若在云端。薛木石听见身后动静,下意识回头,看见虞岁撑着山壁站起身的一幕。 “怎么样?”薛木石问。 虞岁摇摇头,薛木石看她脸色,比刚上岸的时候好多了,至少恢复了气色,看起来不像是马上就要死的人。 “饿了。”虞岁说。 薛木石说:“我去斋堂给你买早膳。” 虞岁却道:“去外城吃吧,更近一些。” 天刚亮,两人就去了外城。 西德酒楼的人得知郡主要来,提前备好了早膳,虞岁让薛木石先吃,她要去换身衣裳。 虞岁站在屏风后整理衣带,叫候在外边的黑胡子进来,一边梳着长发一边听他汇报邹野喜的动静。 “这位邹少爷最近在外城算是出名了。”黑胡子苦笑一声,表情有些无奈,“他刚来那会,只是在外城逛街喝酒,还来了一趟明珠坊。他以前应该是没玩过,在明珠坊把钱输光后,出去打劫了几个九流术士,把他输的数,全都赢回去才离开。” “偏偏他打劫的几个术士又是龙武帮的人,他们带着人去堵邹少爷,我这边还没来得及出手,他就把人全都杀了。” 黑胡子说:“邹少爷身手了得,虽然瞧着年纪小,但实力恐怕是在十境之上,虽然用着阴阳家的术,但也会使兵家的刀剑术。” “龙武帮派出去追他的人,全都死在他的棍刀下。” 龙武帮那是越想越气,连个毛头小子都收拾不了,还怎么在外城混? 一怒之下,全帮出动,倒是阴差阳错地把邹野喜逼着跑进了星月岛。 星月岛的岛主快死了,正愁下一任继承人选谁,邹野喜偏偏入了老岛主的眼,等龙武帮的气势汹汹地杀过来时,却得知那个毛头小子成了星月岛的继承人。 黑胡子无奈道:“邹少爷这两天在星月岛吃好喝好,龙武帮这边就等着他出来好动手。” 虞岁听到这里没忍住笑了声:“他倒是玩得挺开心。” 黑胡子觉得这个邹姓少年就像是一头没有被教化的野兽,他的眼里只有能抢和抢不过两个选择。 道德感低,或者说没有。 在太乙外城做生意的,也不只有青阳南宫家。 六国士族大家都有势力在外城,部分帮派背后,也是靠这些势力和人手撑腰,或者与之合作,互惠互利。 虞岁悠悠问道:“星月岛背后合作的世家都有谁?” 黑胡子说:“应该是周国琅琊郡,诸葛一族。” 周国人。 虞岁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若有所思。 邹野喜虽然看起来像是随心所欲在玩,但他毕竟是燕老叫来太乙办事的,不会真的什么也不做。 “继续看着他,死不了就没事。”虞岁简单的束好长发,她最近因为练兵家剑术,身上的首饰减少许多。 “昨晚的六国信烟你怎么看?”虞岁走出屏风时换了个话题。 黑胡子略一沉思后,垂首道:“灭世者在丹国出现一事,有些惊讶。昨晚之前,我们大多数人都认为异火灭世只是个传说故事,现在想来,六国以前应该也抓到过灭世者,但是有关灭世者的消息却没有对外公布过,所以人们才会渐渐忘记。” 虞岁点着头道:“灭世者掌握异火这么恐怖的力量,确实需要警惕,六国和太乙都设有刑水司,用来寻找灭世者的,你也派人多多关注刑水司那边的消息。” 黑胡子连连点头。 虞岁刚走出屋门,又回头看过来,“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不是吧?” 黑胡子被问得懵住:“郡主,你问的是?” 虞岁无辜道:“灭世者呀。” 黑胡子被她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摇头摆手道:“不不不,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是!郡主你误会了!” “嗯嗯。”虞岁点着头道,“我知道你不是了。” 黑胡子跟在虞岁身后追:“郡主,我真不是!” 六国信烟公布灭世者的消息后,人们见面就会问一句你是不是灭世者。 太乙学院的弟子们大多年轻,又来自不同的国家,对灭世者的态度各不相同。很大一部分人把这事当做热闹看,因为他们认为水舟和学院的圣者们一定可以解决这个麻烦。 于是这部分爱看热闹的乐子人,在学院听风尺交流区中发起了灭世者投票:提名你认为最有可能是灭世者的人。 因为在这里发言是匿名的,所以参与的人很多,提名的理由也五花八门。 虞岁回到舍馆后就躺床上看学院的交流区,看见有人提名盛暃,理由是:“情绪极其不稳定,有时候像条疯狗,见人就咬,有时候高冷的一批,半个眼神都不甩你,强烈怀疑是受到异火影响,建议严查。” 她觉得很有道理,投了盛暃一票。 跟投的人还挺多。 也有人提顾乾,理由是他有神机·天官:“他怎么会有神机术,大家都还在学天机术,他就已经用上神机术了,我不信,一定是异火给他的,一定!” 虞岁也觉得有道理,给了顾乾一票。 她继续往下翻,发现提名最多的是师兄梅良玉。 提名理由也十分让人信服:“梅良玉,就是他没跑了,这小子会那么多家九流术这还不值得提名吗?” “有神机术的都被提名了,他这个没神机术却会百家术的家伙没道理不被投一票啊!” “梅良玉会百家术的原因终于找到了,没错,灭世者就是他!” 虞岁还在继续翻,听见敲门声,这才下床过去。 梅良玉给她带了早膳来,看见开门的虞岁,蹙眉问道:“一晚上了你都没回我消息?” “我在等师兄你过来亲自问我呀。”虞岁让他进来后关门。 梅良玉刚来就被她说服了,把东西放桌上,转身再看虞岁时,却觉有些不对劲,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虞岁站在桌边,面不改色,任由梅良玉打量。 “你昨晚没休息?”梅良玉问。 “休息了的。”虞岁神色乖巧,“我早上去了趟外城,在西德酒楼用过早膳回来的。” 虽然她还没有彻底恢复,但却比昨晚刚结束共感的时候要好上许多。 只要不跟她动手,便察觉不出虞岁现在的内体虚弱。 虞岁轻轻抬眼,看着梅良玉说:“师兄,这两天我就不去兵家了,我想先研究一下星海。” 梅良玉也在看她。 屋里有淡淡的熏香味,偶尔袭击他的嗅觉又忽然消失,此时的虞岁在梅良玉眼中不是平日的乖巧灵动,而是恬静安然,莫名觉得有几分虚弱。 而虞岁明显不愿详说。 梅良玉收回视线和思绪,自然地顺着她的话转了话题,眼神看向放在桌上的食盒道:“那我给春儿带去。” “给了我的就是我的,等我饿了再吃。”虞岁却道。 梅良玉被她这话逗笑,拉开椅子坐下,示意她也坐着:“正巧,我最近也有事情要忙了,兵家剑术这块,你也学得差不多,等你什么时候去修罗地狱再叫上我。” “阴阳术这边,你的情况特殊,春儿知道的有限,但有不懂的也可以问他,实在不行他还能去请教乌院长。” 虞岁点点头,在桌边坐下,伸手去开食盒,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师兄,不用担心我,六国信烟的事情你之前就告诉过我的,我有心理准备。” 梅良玉却打量着她道:“你这情况,很难不让我不担心。” 虞岁把听风尺在桌面递过去:“师兄,你该当心自己才是,你已经是提名最多的灭世者了。” 梅良玉垂眸扫了眼听风尺上的信息,看见还在不断跳出的新消息,冷笑道:“他们说的最好是真的,等我成为灭世者那天先把他们烧了。” 虞岁转而看着他,感叹道:“如果能把它给你就好了。” 梅良玉却挑下眉:“也行,你试试。” 他朝虞岁伸出手。 虞岁见师兄是一点都不犹豫,真的很想要拿到异火成为灭世者烧了全世界的样子,把她看得忍俊不禁。 她也伸出手,合在梅良玉的手上,两人掌心交贴,虞岁闭上眼,随后睁开道:“好了,我已经把异火传给师兄你了。” 梅良玉:“没有。” 虞岁:“有的。” 梅良玉说:“真没有。” “真的有噢。”虞岁刚要收回手,被梅良玉抓住,她眨着眼道,“我已经意念传给师兄你了,如果师兄你没接收到,那就是我们意念不合……” “意念不合?”梅良玉神色古怪一瞬,忽而似笑非笑道,“鬼道修神魂,也有神魂交融一术,你要是不介意,我倒是想看看我们意念究竟合不合。” 神魂交融一术,那不合也得合。 虞岁被他低沉散漫的声音撩拨,感觉被抓住的手指尖都传来滚烫的温度,黑亮杏眸打量男人的喉结,视线顺着颈侧往上,停留在那张清隽又有几分慵懒的脸上。 若是没有受伤,虞岁不介意他试试。 在屋中气氛变得暧昧的瞬间,传来了不容忽视的敲门声。 虞岁往屋门方向歪了下头,示意梅良玉去开门。 梅良玉这才松开手,神色冷淡地朝门口走去,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 第203章 第 203 章 梅良玉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外的几人,都是些不生不熟的面孔。 金枝满脸犹豫,瑟缩着脖子,十分想将站在最前边的尚阳公主给拉走。 梅良玉扫了眼最前边的金衣盛装的少女,尚阳公主双手叉腰,杏眼圆睁,看见梅良玉很惊讶。 他还没想起来这是谁,对方已经蹙眉扭头问身边的小姐妹:“你不是说这是南宫岁的宿舍吗?” 小姐妹看见站在门后的梅良玉也有些懵逼,被尚阳公主这么一问,迟疑道:“好、好像是……” 尚阳公主听后转回头,凶巴巴地问道梅良玉:“南宫岁在哪?你怎么在南宫岁的宿舍里?” 梅良玉这才想起来,眼前一脸嚣张的姑娘是青阳的公主。 虞岁听见尚阳公主的声音已经起身过来,从梅良玉身后探头看出去,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尚阳公主见到虞岁,不由眯起眼,目光在她和梅良玉之间来回转悠:“他怎么在这?” 梅良玉侧过身依着门边,给虞岁让出位置,好整以暇地望着尚阳公主和她的小姐妹们。 虞岁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尚阳公主睁大了眼:“你当然要告诉我!学院是不可以男女混住的你不知道吗?!” 虞岁看了眼梅良玉,梅良玉朝尚阳公主看去:“别担心,若是她敢出去乱说,我就先杀了她。” 这话虽然说得漫不经心,但威胁意思又很明显。 虞岁知道他只是在吓尚阳公主,尚阳公主怒声道:“你说什么?!” “师兄只是来给我送东西,你找我有什么事?”虞岁打断尚阳公主,把话题拉扯回去。 尚阳公主还在怒气冲冲地瞪着梅良玉,话却是对虞岁说的:“金枝说她昨天在浑天仪场看见你了,你去阴阳家的浑天仪场做什么?” 虞岁慢吞吞道:“去浑天仪场当然是看阴阳家的灵宪图。” 尚阳公主这才转过头来看虞岁,打量着她,轻抬下巴,神色是一如既往的高傲:“看来顾乾说得没错,你果然在很努力地修炼,但你修炼的时间太短了,追不上我们的。” “不过,看在你这么拼命的份上,本公主就好心帮帮忙,带你一起玩,今天开始你跟着我,也就不会再出现上次在斩龙窟一样的事了。” 虞岁看了看神色高傲的尚阳公主,听着她话里的施舍,示意梅良玉回屋里来,然后抓着门框要关门,被尚阳公主拦住:“你干什么?你又要拒绝我?!” “嗯!”虞岁用力要把抵着门的尚阳公主赶出去,“我不要跟你一起。” 尚阳公主不敢相信:“南宫岁!你知道你拒绝的是什么吗?” 虞岁:“我不要。” 尚阳公主震怒:“那你要跟谁一起?!梅良玉吗?!他可是顾乾的死对头!” 虞岁把她推开关上了门,尚阳公主踉跄退后,被金枝扶住:“公主,要不就算了吧。” “南宫岁!”尚阳公主气得抬脚就往门上踹去,“你个蠢货!呆子!小时候选钟离雀,长大了选梅良玉!你简直是无药可救的大傻子!” 虞岁对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尚阳公主估计是在顾乾那边听说了什么,才想着过来说服她,要她别跟梅良玉一起学九流术。 梅良玉可不乐意听见这些话,他屈指在门上敲了敲说:“你在阴阳家算得上哪号人物,竟也敢跟我抢人?若是不服气,今儿我们就比试比试,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带着她一起玩。” 尚阳公主哪受得住这种话,当即被激怒,扬声道:“比就比,谁怕你!但你只能用阴阳家的术和我比!” 梅良玉低呵声:“行,去外城,我只用阴阳家的术和你比。” 尚阳公主脑子还没转过来,她的小姐妹们一听梅良玉说去外城比,纷纷拼命上前抓住尚阳公主,一边劝,一边奋力把人带走:“公主,算了算了!” 去外城和他比那还得了?那可就不是比试,而是生死决斗了。 金枝等人捂着尚阳公主的嘴巴,带着她进了龙梯后狂按降落键。 梅良玉打开了门,见外边空无一人,这才关上,又转头去看虞岁说:“碍事的人走了,我们继续之前的话聊,要不要试试?” 这下轮到虞岁面色古怪,迟疑道:“师兄……神魂交融这个提议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她神色委婉,话却说得一点不委婉:“我还没那么喜欢师兄你。” 屋中陷入死寂。 梅良玉盯着眼前面目单纯姿态柔弱的人许久,才缓声道:“我的意思是,试试心神意念同步,把异火给我。” 虞岁:“……” 她可能低估了师兄想要异火的决心。 “鬼道家强化的神魂意念,就像师尊一样,可以入侵他人大脑识海。”梅良玉解释到一半就不想说了,他冷冷笑了声,“还没那么喜欢?那究竟是一点都不喜欢,还是有一点喜欢?” “当然是有一点喜欢的。”虞岁仰着脸看他,“师兄,是我误会了,对不起。” 梅良玉在桌边坐下,换他仰头看站着的虞岁:“别,把这话收回去,你若是道歉,我倒是更加罪孽深重了。” 虞岁走上前去,为了掩盖之前的尴尬,给梅良玉倒了杯水,在对方目不转睛地盯视下,面不改色地转了话题:“可是师兄,如果你真的成为了灭世者,你打算怎么做?” 梅良玉垂眸看她捧着杯子的手,芊芊手指葱白如玉,他接过杯子时,二人手上肌肤相贴一瞬又分开,如此美好,却也没能压住他心中毁灭欲。 “烧了。”梅良玉说,“把能烧的都烧了。” 虞岁说:“可你自己也会被烧死呀!” 梅良玉无所谓道:“那就一起死。” 虞岁指着自己道:“如果会把我也烧死呢?这样还要烧吗?” 梅良玉轻抬眼皮,若有所思地看了虞岁一会,没骗她,老实道:“不好说。” 是不好说,并非不会。 虞岁怔怔地看着他,想起最初听师尊说梅良玉心怀毁灭欲的瞬间。 而他还曾三次试图毁灭世界被阻止。 以前听了只觉得有些夸张,是师尊吓唬她,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 世人偶尔会有疯狂的想法,就像燕小川会口嗨让异火烧了全世界,但他没有勇气做到。 可梅良玉真的会。 这样的疯子才最可怕。 虞岁在桌边坐下,沉默片刻后语气轻飘飘地说:“师兄,你连我也要烧掉。” 梅良玉还没开口说点什么,就被虞岁赶出去了。 被虞岁关在门外的梅良玉眨了眨眼,摸出听风尺,给虞岁发传音,等她接起来后问:“生气了?” 虞岁装模作样道:“我要休息了。” 梅良玉又道:“我不可能烧死你的。” 但我会不会被烧死就不一定了。 虞岁听完,没回话,断了传音。 虞岁真的要休息了。 梅良玉也是真的有事情要忙。 人为制造海眼,需要的东西不少,期间还得防着学院的圣者。 梅良玉得趁司徒祖母拖住师尊的时候,抓紧时间。 燕小川现在不仅会被梅良玉叮嘱练习体术,晚上还得和他一起去外城潜海,忙得根本没空去和他的朋友们联络感情。 六国信烟发出的公告,让众人的焦点都落在了灭世者身上,之前兰毒带来的风波似乎已经被忘记。 张相云等人总算松了口气。 上个月各家都在进行考核,现在一部分人总算能闲下来,准备百家夜行的试炼。 顾乾在这段时间里,把周围一圈人都观察了个遍,也试探过许多人,基本上被他怀疑有可能偷走浮屠塔碎片的人,都被顾乾暗中调查过,却还是没能找到碎片。 他憋着一口气,不愿去找朱老帮忙。 陈娴与范喜那边也没有新的消息,顾乾有些憋不住了,深思熟虑后,去找了张相云。 张相云约他在舍馆见面。 顾乾一开门,就看见坐在桌尾的年秋雁,他气定神闲地端着茶壶给自己倒水,似乎是嫌弃这一杯不好喝,随手就倒进了旁边的碗里,再重新往杯子里倒。 洛伏似乎很不喜欢跟年秋雁待在一起,他靠墙站着,面无表情。 张相云来开的门,见面第一句就是:“哟,这不是咱们学院提名第二的灭世者顾少爷吗?” 顾乾:“……” 张相云侧过身去,让顾乾进屋后关上门,背抵着屋门,双手抱胸,嬉皮笑脸地望着顾乾:“顾少爷是终于想通,要跟我们合作了?” 顾乾扫了眼屋里的人,朝长桌走去,在另一端坐下,张相云跟了过来,坐在他的对面。 “跟你合作可以,但你得先帮我找两个人。”顾乾神色冷淡,目光锐利,扫视着张相云与年秋雁,淡声道,“你们两位都是方技家的佼佼者,占卜寻物一事应该不难吧。” 张相云皮笑肉不笑道:“你这是丢了什么心肝宝贝,竟要我和年秋雁这个晦气家伙一起找?” 年秋雁倒着茶,神色不变,温声开口:“找普通物件和普通人是不难,但听你这么说,你要找的东西,不说普通,至少算得上十分危险吧。” 张相云挑衅道:“你怕了?” 年秋雁不吃这招:“就算六国信烟让众人注意力都落在灭世者身上,我劝你还是继续低调行事。” 张相云没理,转而看回顾乾,身子往后靠,枕着椅背慢悠悠道:“说来听听,你要找什么?” “有人在上次圣者查舍馆时,从我屋里偷走了一样东西。”顾乾沉声道,“我不会让你们找东西在哪,但我要知道,是谁把东西拿走了。” 若是占卜东西在哪,涉及浮屠塔碎片,反而会因为它过于特殊,根本占卜不出结果。 可若是占卜都有谁进过那间宿舍,对年秋雁和张相云来说,却很容易。 顾乾说完,拿出了曾经装着浮屠塔碎片的黑盒放在桌上,并解开了盒子上的名家密锁,将其打开。 盒子里空无一物。 年秋雁看了眼空盒,没有动作,让张相云先手。 他多少能猜到顾乾弄丢的是什么,但他也不知道是谁拿走的。 张相云打量盒子的同时问顾乾:“这东西很重要?” 顾乾扬眉笑答:“若是我知道是谁偷走的,我会杀了他。” 张相云耸肩,倒也来了点兴趣,眯着眼笑道:“那我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倒霉。” 他拿出神木签放在桌上,凝神屈指在神木签上一点,卦阵展开,天干地支符文浮空竖起,与空盒连接。 方技家的占卜,是在所有具象化的符文中,挑选出最准确的信息。 占卜的准确程度,又取决于术士本身的实力强弱。 神木签在卦阵中作为“卜盖”,一切占卜真相,都将在神木签翻转的瞬间显露。 针对占卜的“物”大和小,卜盖的力量也有所区别。若是占卜之物力量小,那么翻开神木签就很容易。 若是占卜之物的力量过大,或者超过占卜之人所能承受的力量,那么就无法翻开神木签得到占卜结果。 实力强盛的方技家术士,在翻卜盖这一步,受到的阻力很小,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在他人手中重如千斤的神木签翻开。 张相云虽然话说得嬉皮笑脸,但占卜的时候却很严肃。 随着他的卦阵展开,从阵中浮起的金色符文越来越多,他招手将其挥去一旁,屋中的其他三人都在看被张相云挥去神木签左侧的符文信息。 是丢东西当天,进过顾乾宿舍的所有人的生辰信息。 顾乾幽黑的眼瞳中倒映出那一列列金色符文,认出了自己和季蒙等人的生辰,以及他调查过的,进入宿舍的几位教习。 年秋雁将一直提着的茶壶放下,从生辰信息动手,思路倒是可行。 除去生辰的信息,张相云还占卜了对方使用的“气”属于哪家。 想要在那天晚上悄无声息地进入宿舍还不被发现,不可能没有使用任何术,更何况,对方接触过这个黑盒,这对占卜来说很有利。 张相云手指重新落在神木签上,要将它翻面时,能感受到明显的阻力,原本没什么重量的神木签,在此时却有几十斤重,但张相云耐心又执着,缓缓将神木签翻开。 无用的、错误的金色符文全部消失,只留下三个人的生辰信息。 张相云抬眸看去,眼神示意顾乾:“你看看?这是当天直接接触过盒子的人。” 顾乾盯着那三行生辰,面无表情地站起身道:“第一个是我,第二个是季蒙,第三个……是生面孔。” 张相云笑了声,随着顾乾的话音落下,被排除的两行信息也消失了,只剩下第三行。 金色的符文最终化作一只蜘蛛形态后散去。 一直沉默的洛伏朝顾乾看去,淡声道:“看来你要找的是农家弟子。” 第204章 第 204 章 看着张相云的占卜结果,顾乾忍不住皱眉沉思。 结果出乎意料,农家弟子,他倒是没想到自己跟农家的人有什么牵扯。 “看起来应该是农家的鬼甲天蛛。”张相云摸着下巴,笑道,“能炼化出鬼甲天蛛的农家弟子,确实有点能力。” “他敢在圣者查馆当晚行动,可以说是很有自信,显然实力也不会差,可偏偏在行动前,却没有进行任何避占之术,导致占卜找到他很容易。”年秋雁端着茶杯道,“这人好像一会聪明,一会愚蠢。” 张相云听完,微微眯起眼。 确实。 尤其是方技家的人,自己做见不得光的事,或者不想被人占卜找到时,都会提前做避占准备。 不说方技家的术士,就连顾乾、梅良玉他们也会,防的就是方技家的占卜之术。 可虞岁不知道。 她对方技家的九流术了解太少了,经验也不够。 顾乾明面上相熟的也没有方技家的人,所以让虞岁漏算了一笔,更没有想到顾乾会来找张相云合作。 毕竟年秋雁说的占卜容易,也是对他们这个境界的人来说才算得上容易。 被年秋雁这么一说,顾乾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心中生了点点郁气。 他以为对方是什么天才怪胎,结果却是个连避占之术都不会用的蠢货。 更可笑的是他还被这蠢货把东西偷走了。 这样不是显得他比蠢货更蠢? 顾乾简直忍不了。 在来找张相云之前,顾乾已经做好得不到答案的准备。 因为在他看来,对方是个聪明谨慎的对手,偷的又是浮屠塔碎片,肯定是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东西才动的手。 所以这必定是十分缜密的计划行动,不一定会被占卜到蛛丝马迹。 谁知道这家伙偷浮屠塔碎片这么重要的东西,却没有进行任何避占之术。 顾乾回头一想自己先前的猜测,差点就被气笑了。 他甚至觉得对方这种行为有些看不起浮屠塔。 同时又怀疑,真的是听风尺上的神秘人拿走的吗? 他既然谨慎到可以抹除听风尺上的所有痕迹,却会忘记使用避占之术? 顾乾细想下去,只觉得越发诡异烧脑。 他决定再赌一把,按捺住立马去农家找人的心情,冷静道:“还有最后一个人。” 顾乾拿出听风尺放在桌上:“有人用听风尺联系我,但在听风尺数山星海中,却找不到这个人的传文信息,也没有这个人听风尺的铭文痕迹。” 年秋雁听到这里,立马想起那天晚上在医馆,听风尺上突然跳出南宫岁传文的一幕。 他面不改色,双手捧着茶杯,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不会吧。 南宫岁跟顾乾……不是青梅竹马吗? 不对,不一定是南宫岁。 张相云好笑道:“听风尺里的人也偷你东西了?” “很有可能是他做的。”顾乾淡声道,“因为他知道东西在我这,却在东西丢了以后断了联系。” 张相云朝年秋雁抻了抻脖子:“你来吧。” “你不行了?”年秋雁怀疑地看他,“这种术也能消耗你?” “哪有我一直干活,你在旁边悠哉看着的道理?”张相云皮笑肉不笑道,“别忘记你现在可是戴罪之身,要是再不出力帮点忙,我都怕你活不过明日。” 顾乾转眼朝年秋雁看去,冷笑道:“让你来我反而有些不放心。” 年秋雁倒是无所谓:“既然不放心,那你就等他占第二卦。” 张相云摆摆手道:“顾二少爷,对我们方技家的天才有点信心,他若是不愿意帮你占卜,你就先杀了他。” 顾乾淡声道:“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我只是不相信他和梅良玉的关系。” “我也不信。”张相云道,“所以我不是说你可以杀他吗?” 一时间,除年秋雁外,屋中三人都在盯着他瞧。 顾乾对张相云的说法有点意外。 年秋雁在玄魁里,算是不可缺失的一类人。 如今却说可以杀他,这是被玄魁抛弃了? “虽然有的话说出来会有些刺耳,但不得不说,就算你们三个加起来也杀不了我。”年秋雁慢悠悠地垂首,轻抿一口杯中温度适中的茶水。 张相云这次倒没有生气,把玩着手中神木签笑道:“我不杀你,有的是人要杀你。” 年秋雁悠悠叹息声,放下茶杯道:“不就是占一卦吗?” 他将神木签放在桌上,卦阵随即散开,金色的五行之气与顾乾的听风尺连接,将它拉入阵中。 其余三人都紧盯着他的卦阵,随着年秋雁排阵布局,从卦阵中选取的信息越来越多,金色的符文从阵中疯涌而出,一瞬间挤满整间屋子。 年秋雁翻开神木签前,特意看了眼张相云,张相云面不改色,看见他轻而易举翻过神木签时,却在心里骂了一声。 然而卜盖开后,却没有得到答案。 从听风尺中抽出的金色符文挤满了整个空间,洛伏忍不住皱起眉头,抬手将遮住自己视线的符文挥开。 年秋雁拿着神木签,看着占卜结果,有些意外:“查无此人。” 没等顾乾开口,张相云就先嗤笑声,帮他质疑道:“我看你是没有用心。” “这满屋子的符文你可看见了。”年秋雁抬头看着张相云,“在他听风尺中留下信息的人都在这,我又是根据他指定的传文消息来占卜的,结果就是没有这么个人。” 他倒是没说谎。 占卜出的真相确实是这样。 虽然年秋雁有一瞬间想到了南宫岁,却不会将南宫岁放在主观位置上去占卜。若是先入为主,占出来的东西就更不可信了。 在他看来,占卜结果也很有意思,不是因为各种原因找不到,而是顾乾所说的这么一个人不成立,是假象。 同是方技家的张相云,观摩卦象后,确认它和年秋雁说的一样。 他没有撒谎。 于是张相云扭头问顾乾:“不是人,难道是你撞鬼了?” 这说法让顾乾难以接受,冷着脸道:“不可能。” “若是要抓鬼,得问问后边那位了。”张相云指了指靠墙站着的洛伏。 洛伏皱起眉头,一脸“你在说什么瞎话”的表情看张相云:“重点是这个人能操控听风尺,像陈娴和范喜他们一样,更改了听风尺的规则,所以才能不受铭文限制给你发传文,甚至隐藏消息。” “你找过陈娴和范喜了?”张相云问道。 “找过了。”顾乾皱眉道,“正是因为他们两个也没有找出人,我才想到找你们试试占卜。” “这么一看,咱们学院可真是卧虎藏龙啊。”张相云拍拍桌子夸张笑道,“一个两个的,都藏得这么深,怪让人惦记的。” “查不到传文消息,又是在圣者查舍管那天出的事,事情有些巧了。”洛伏忽然说道,“那天之所以会查舍馆,是因为有人向通信院发传文说了兰毒和银河水相关的事。” “可通信院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是谁发的传文,就像顾乾说的那样,传文消失了,在数山中找不到。” 张相云神色若有所思道:“这个人既知道是年秋雁偷的银河水,又有改造听风尺的能力。” 顾乾:“……” 什么意思? 他气极反笑,看向年秋雁的目光变得阴森森:“你偷的银河水?” 年秋雁没说话,张相云却摆摆手,示意他消消气,笑道:“怎么样,顾二少爷,我们一起合作的诚意表现得足够吧?连是谁拿的银河水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你也是知道的?”顾乾这会是真的笑出声了,“我因为这事被法家裁决,差点就要被赶出太乙,你现在跟我说诚意?” 他拿着听风尺重重地往桌上一拍,随着一声巨响,实木桌面出现无数裂纹。 年秋雁眼疾手快,在被波及之前拎起茶壶和自己的茶杯。 张相云也将撑在桌上的双手拿开,身子往后靠。 桌面的陶瓷器具应声而裂,碎瓷片被震飞悬浮在空中,离得最远的洛伏看见这幕不悦地皱起眉头,这是他买的茶具,还有他买的花瓶。 “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张相云道,“之前我们各走各的路,不在同一条道上,自然是不能说的,现在看来,咱们要找的可能是同一个人。” 顾乾冷笑:“是吗?” 张相云指着年秋雁道:“我说了,你想杀他是可以的。” 年秋雁道:“我也说了,你们杀不了我。” 顾乾冷眼朝他瞥去,悬浮在空的瓷器碎片朝年秋雁飞射而去,张相云的钟情蛊已经解了,这会十分乐意看年秋雁被顾乾找麻烦。 年秋雁双手都拿着东西,但放在桌上的神木签却在此时立起,让飞射而来的瓷器碎片停住。 面对顾乾的怒意,年秋雁表现得十分遗憾:“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会被人发现,因为想要从法家的倒悬月洞离开很容易。” 这话也不知道是道歉还是嘲讽。 顾乾刚要继续发难,被洛伏叫停:“要打出去打。” “现在的重点是找到这个人,而不是先杀年秋雁。”张相云也道,“我看这人是在把我们当傻子玩。” 这话说完时,他看了年秋雁一眼:“你有没有怀疑的人?” 顾乾则直接问道:“是不是梅良玉?” 张相云和洛伏最先怀疑的也是梅良玉。 顾乾甚至想起来梅良玉大多时候都在玩听风尺,虽然对外没有听说他对听风尺有什么研究或者改动,但现在这个举动却很值得怀疑。 “以他的性格,若是在那天晚上就知道我拿的银河水,还拥有更改听风尺规则的能力,他不会选择跟你们玩这么久。”年秋雁语气变得冷淡,“他会在第一轮玩腻后就把我们都杀了。” 第205章 第 205 章 屋中四人都很了解梅良玉的凶残程度。 因为他们曾与梅良玉交过手,领教过。在没有与梅良玉成为朋友、成为敌人之前,他们也有所耳闻,甚至亲眼见过。 所以顾乾总会告诉虞岁,梅良玉不是个好人。 因为他见到的梅良玉就是残忍、冷漠、危险的存在,除去自己的一部分私心,顾乾对梅良玉的偏见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倒是虞岁,一来就因为同门师妹这层关系,根本没机会体验与梅良玉敌对的下场。 梅良玉也因为常艮圣者的缘故,从没打算对她做点什么。 两人一开始就是友好关系,虞岁看见的是梅良玉极好的一面,却没有见过他极坏的一面。 相遇的时机决定了第一印象的好坏。 此时根据年秋雁的分析,梅良玉被张相云和顾乾排除了嫌疑。 “能知道银河水是你拿的,我想应该只有你身边的人才能做到。”张相云盯着年秋雁道。 年秋雁却道:“在我身边,还知道是我拿了银河水的就是你们两个。” 他微微笑道:“所以给通信院发传文,在听风尺上耍了顾乾的人是你,还是洛伏?” “你还敢怀疑我?”张相云脸上的笑意消失,眼含嘲弄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态度让百寇那边很怀疑你的忠诚。” 年秋雁起身道:“我自己知道,什么是对玄魁好,什么是对玄魁坏,倒是你有没有想过,跟这位合作是好是坏?” 顾乾视线冷冷地扫过屋中三人,拿起桌上的听风尺时,悬浮在空中的瓷器碎片们纷纷落地发出第二次脆响。 洛伏听着这噪音,忍了又忍。 “你们去找听风尺背后的人,我去找偷东西的农家弟子。”顾乾已经整理好情绪,冷静道,“看来我们是有共同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你帮我找到了人,我也会信守承诺。” 他说完,刚要离开,被张相云叫做:“听风尺留下。” 顾乾随手扔了回去。 张相云招手接过,吹了声口哨:“合作愉快。” “还有一件事。”顾乾走到门前时顿住,侧身看向张相云,目光冰冷,“你最好少使唤岁岁,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说。” 这话说完后,屋中陷入诡异的安静。 张相云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顾乾,见他要离开,才听张相云幽幽问了一句:“你知道什么叫做情不自禁吗?” 顾乾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有病。 直到屋门关上,顾乾走远,屋中仍旧陷入长久的安静之中。 等确认顾乾走远听不到后,张相云才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一手拍着桌子,眼泪狂飙。 看他护着南宫岁这个装逼样,简直小丑! 顾乾拿着张相云的占卜结果去找了认识的农家教习,查看学院弟子信息这种事情,身为本家教习会更容易。 何况只是查询生辰信息,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顾乾在一间空置的农家习堂等消息时,叫来了季蒙和霍霄。 两人听说占卜结果后,都是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是农家弟子? “有鬼甲天蛛的痕迹,这人难道是爬窗进来的?”季蒙说出这话都觉得荒谬,“不是,他怎么爬啊?那天有那么多圣者和教习在,他也不怕被人发现?” “也许是多人合作。”霍霄双手抱胸,靠墙站着,眉头紧锁着思考道,“能避开就在门外的我们,这人应该是个老手,可却没有进行避占之术,又像是新手,充满矛盾,所以我认为来偷碎片的不止一个。” 顾乾坐在习堂桌案后,手里把玩着另一个听风尺,窗外是随风摇曳的竹影,朝习堂窗口投下翠竹阴影。 少年在家破人亡的那年就已褪去幼儿的稚气和软弱,变得越来越冷酷。 他听着季蒙和霍霄的分析,自己心中也有未说出口的怀疑。 那就是名家密锁。 正确的名字和解锁密文只有他知道。 张相云的占卜,也让他怀疑是多人合作,也就是说……有人负责解开名家密锁,有人负责来偷东西。 事发当初,顾乾是相信身边人的,可今天占卜后,反而让他动摇了。 因为除了身边人,他想不到对方是怎么得知名家密锁密文的。 所以他叫来霍霄和季蒙,让他们一起找偷碎片的农家弟子,试图从这两人身上看出点什么,也让自己打消怀疑。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不少,但在星象上却有不少差别。 顾乾不打算漏过人,向教习要了所有同一天出生的农家弟子信息。 毕竟张相云的占卜还是会有一些微小差异的。 因为顾乾不再相信听风尺,所以农家教习褚裘,没有通过传文告知他结果,而是亲自来习堂找他。 褚裘明面上是太乙的教习,实际上他是南宫家的人,属于生生世世为南宫家效力的宗家术士。 褚裘是宗家术士一事,只有顾乾一人知道。 这身份就连黑胡子掌柜也不知晓。 而褚裘早就收到过南宫家主的示意,会尽力满足顾乾在太乙的一切需求。 这还是顾乾第一次找褚裘帮忙。 季蒙和霍霄还在讨论这名农家弟子是怎么偷走东西的,顾乾却瞧见走到习堂门口的高大身影。 农家教习褚裘抬手在虚掩的门上敲了敲,随后推门进来,手中拿着几张信纸。 “你要找的人,我看符合条件的只有这一个。”褚裘来到三人身前,将手中信纸放在桌上,又从中抽出一张递给顾乾,“其他几人都没有炼化出鬼甲天蛛的能力,倒是这个人,来太乙之前就已经有鬼甲天蛛了。” “只是他后来因为外城刺杀一事得罪了郡主,被废了修为。” 听到郡主这个称呼,季蒙和霍霄下意识地抬头朝褚裘看去。 该不会是他们想的那个郡主吧? 顾乾站起身,伸手接过褚裘递出的信纸,垂眸盯着上边记录的信息,与张相云的占卜结果一模一样。 这个人的名字也很眼熟。 农家弟子,卫仁。 “卫仁?”季蒙初看有些懵逼,想起来后倒吸一口凉气,指着信纸道,“卫仁!和郡主同期的新生,之前还和郡主一起过阴阳五行场的试炼。对,我想起来了,他确实是农家弟子,刚来的时候还挺嚣张,后来不知怎么就没消息了。” 当初虞岁在外城被刺杀那件事,前因后果知道的人并不多。 太乙的学生来自六国各地不同,身份背景也各不相同,有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农家息壤至宝就在南宫岁体内。 虽然大家在同一个学院,可有的人却不在同一个世界。 “如今的卫仁也就一境左右的实力,但他来太乙之前的身份……”褚裘看了眼顾乾,没有直接点明,顾乾却冷笑声,“我知道。” 农家叛徒组织,是纪书言那边派来盯着岁岁的。 因为是素夫人手下的人,所以顾乾一开始只是警告,并未太关注卫仁,毕竟他被废了修为,对岁岁也没有威胁。 倒是上次纪书言来抓卫仁,却差点杀了岁岁,反被常艮圣者出手秒杀。这事让顾乾有些在意,于是给远在青阳帝都的素夫人回了信。 素夫人这才没有再往太乙派人来。 顾乾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是卫仁来偷的浮屠塔碎片。 他有什么理由来偷浮屠塔碎片?又是怎么知道碎片在我这的? 顾乾再等不住,问道:“卫仁在哪?” 褚裘答道:“他不怎么去习堂,平日都是去公乐晟住处修行,我来之前帮你问了,卫仁今天没去公乐晟那。” 季蒙咬碎了牙道:“我去找!” 顾乾将卫仁的消息发给其他人,同时告诉了张相云,他要找的人就是卫仁。 如果对方是多人合作,那么卫仁很有可能知道躲在听风尺背后的人。 洛伏还在打扫满屋子的瓷器碎片,张相云等到顾乾的消息后,对还没走的年秋雁说:“顾乾已经确定偷东西的人,农家弟子,卫仁。找人这事就交给你了,你不是最擅长这个?” 把玩着听风尺的年秋雁听后抬眸,神色辨不出喜怒。 张相云撑着桌子起身道:“我得去找宋鱼柏,让他好好看看这个听风尺。” 他刚收回撑着桌面的手,就见满是裂纹的木桌再也撑不住,裂痕扩散,四分五裂倒地发出巨响。 张相云吓得举起双手,还在打扫地面的洛伏扭头看过来,满眼杀意。 年秋雁转身离开这两人的宿舍,出去后眉头紧皱一瞬,他朝龙梯走去,却垂眸看着手中听风尺。 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事怕是和南宫岁有关系。 年秋雁已经将顾乾来找张相云合作的事情,发传文给虞岁了,却还没能得到回复。 另一边,荀之雅等人也收到消息,是卫仁偷走了浮屠塔碎片,于是也在私下找人。 李金霜在兵家试炼中,没能及时看到听风尺上的消息。 虞岁因为短时间内两次濒死重伤,消耗过大,使得她白天应付完梅良玉后,就陷入沉睡。 随着她濒死的次数增多,似乎体内的某些力量也会因此触发某种变化。 濒死状态是真实的,哪怕使用神机·天目强行挽留生命力,也会刺激到她体内的其他力量。 比如刚诞生在她意识深处的九州星海。 在虞岁陷入濒死状态时,九州星海也陷入混乱,隐隐有天崩地裂之象,星辰摇摇欲坠的同时,天幕上的太阳黑光也变得越发强烈。 在黑色的光芒快要掩盖整个天地时,又缓缓退去。 虞岁在昏睡中,意识被温暖的火焰包裹,她似乎和无边黑暗中的那簇火焰对视良久,直到她听见潺潺溪流声响,就如当初和李金霜练习剑术时听见的微弱水流声。 可渐渐地,那微弱的水流声变得急湍,最终化作了巨浪卷杀生死的声响。 水流沸腾,滚烫灼人。 无形之中的“天目”注视,使得快要崩溃爆发的力量缓缓平静下来。 虞岁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像是休养了好多年的时光,再次睁开眼时,竟恍若隔世。 她隐约感受到这次神机·天目的注视带来的时间变化不一样,让她感觉过去了十数年,经过十数年休养的意识,比起白天的状态要好得多。 虞岁还没来得及探查自己的力量恢复得如何,就看见枕边的听风尺狂响,她眼皮一跳,心有不祥的预感。 第206章 第 206 章 年秋雁是最先通知虞岁的,但他也没法中途亲自去找虞岁,那会给他们两人都带来麻烦,在找卫仁一事上,他已经尽可能地拖延了时间门。 李金霜从兵家试炼出来,得知卫仁偷浮屠塔碎片的事被顾乾发现,这会正在全学院找人,她也第一时间门通知了虞岁。 因为李金霜之前与卫仁有过接触,荀之雅便找到她询问卫仁的消息,李金霜也没办法立马就去找虞岁。 薛木石也因为试炼的缘故,没能及时收到消息。 平日他们都是各忙各的。 薛木石心中虽然惦记虞岁的状态,却也知道她白天才能好好休息,所以没去打扰,等着晚上再找她。 虞岁醒来时,刚刚入夜,屋中昏暗,听风尺的光芒反射在她脸上,映得她脸色发白。 快速游览听风尺内的消息后,虞岁起身去洗了个脸,脑子开始活跃。 卫仁不在学院。 他平时会去农家教习公乐晟那里讨教毒蛊,因为刚来太乙的时候太嚣张,得罪不少同期,后来被废了修为,没少受欺负,为了避免麻烦,他不怎么去习堂和多数人一起听课。 最重要的是公乐晟也愿意私下教他。 卫仁不仅在公乐晟那调理身体修行,还会关注息壤的消息,也会把浮屠塔碎片和天字文的事记在心里。 虽然虞岁不怎么理他,但卫仁坚持不懈,在听风尺上向虞岁汇报自己打听到的所有消息,再附上自己的猜测。 有时候因为猜测过于离谱,虞岁倒是会回他一个问号。 虞岁常常因为卫仁的废话过多而懒得点开看他的传文。 此时虞岁看完卫仁之前发的所有传文,秀眉紧皱。 这小子竟然是去外城追查兰毒去了。 卫仁确实有把虞岁交代的所有事记在心里,同时也因为虞岁不愿对他过多解释,导致卫仁越来越好奇,所以只要她说过的事,卫仁都会去做。 虞岁之前问过卫仁兰毒与玄魁的事,但却没说过要卫仁去查玄魁。 卫仁则是偶然在外城发现一名吸食兰毒的兰尸,他来太乙之前,替纪书言做过不少脏活累活,也接触过这些。 于是卫仁今早离开学院,决定跟着这名兰尸探探消息。 虞岁给卫仁发去传音,无人接听。 这可不妙。 卫仁不会不接,除非他腾不出手。 此时此刻,他要么正在被人追杀,要么已经被人抓到。 虞岁收起听风尺往外走,刚出门就收到学院通知,今晚查舍。 十三境教习低沉严肃的声音响彻整个学院,通知今晚抽查舍馆,学生们的听风尺也传来嗡嗡震动,收到通信院统一发的查舍通知。 这次可不是她安排的。 虞岁匆匆扫了一眼传文,没有停下,逆着过道里的人群径直往龙梯走,去到舍馆一楼。 舍馆一楼大堂和过道都站满了人,虞岁刚出龙梯,就听见有人说:“这封得也太快了吧!这次又是出了什么事?” “该不会是查灭世者吧?” “还真有可能,上次是银河水,这次六国信烟刚公布灭世者的消息,咱们就查舍,还提前带人把舍馆堵了。” “是查灭世者吗?” “不离十。” “谁是灭世者啊?” “……” 学院弟子们之间门纷纷开始传今晚圣者查舍,是要找灭世者。 话题风向一旦被带偏后,人们便认为这就是真相。 虞岁无视其他人疑惑和讨论,挤着人群来到最前边,看见外边一大帮十三境教习,以及好几位守在舍馆大门前的学院圣者。 名家朱老,农家欧如双都在。 他们绝不是在查灭世者,恐怕是想从卫仁那边逼问出消息,把与卫仁合作的人留在学院中,等卫仁受不了坦白后,好锁定目标。 虞岁上次的举动是把寻找浮屠塔碎片的朱老,和身在玄魁的欧如双都得罪了。 如今这两方势力,都想要找到那个藏在听风尺后的神秘人。 虞岁因为昨晚接连触发火灵球,神魂虚弱,昏睡休养,也没有分出控魂去盯着年秋雁,才导致今天没能及时收到消息。 她往前走去,因为往外走而吸引了教习们的注意:“哎!舍馆已经封了,暂不能外出!” 虞岁举起手道:“我有很要紧的事!” 教习笑问:“什么事啊?” 虞岁那张美艳柔弱的脸十分具有欺骗性,尤其是在她主动装乖的时候,我见犹怜。 “是很重要的事,不能让这么多人听见。”虞岁仰着脸看教习,半是着急,半是无奈,她道,“我悄悄跟您说。” 这位阴阳家的教习还真的探头靠了过来。 虞岁伸手遮掩,悄悄在他耳边说:“阴阳家的乌院长要我给她拿一样东西过去,很着急,也很重要,您要是不信,可以先问问乌院长。” 夏教习看她一眼,如此乖巧的模样,瞧不出半点捣乱撒谎的迹象,心中半信半疑,还真去联系了乌怀薇。 乌怀薇此刻正在月山观星,收到同院教习发来的传音,响了好几次后才不耐烦地接了起来:“说。” 夏教习道:“院长,今晚查舍你知道吗?” “我需要知道这种事吗?”乌怀薇站在观星台上,抬头望着远方夜幕。 夏教习解释道:“是这样的,舍馆现在封了,里面的学生不能出去,但有一个学生说您交代她给您拿东西过去,很重要,也很着急。” 乌怀薇微眯下眼,问道:“这个学生叫什么名字?” 竟然敢骗到她头上来。 夏教习答:“是鬼道家的弟子,南宫岁。” 乌怀薇听后,心情瞬间门变好。 这小姑娘也知道她师尊最近不在,还主动找机会来见自己,很不错。 “放她过来。”乌怀薇高兴道。 得到乌怀薇的确认后,夏教习便放虞岁离开。 一直注意这两人动静的其他弟子们见虞岁被放走了,高高地哎了声,夏教习面不改色,回头指着他们也哎了一声。 虞岁被夏教习放行离开后,没有朝阴阳家跑,而是逆着人群御风术往学院外赶。 根据虞岁在听风尺上看见的卫仁位置,暂时能确定他在外城荒岛附近。那边是荒野之地,没有村庄,也无人居住,倒是有野兽出没。 上次圣者横扫外城兰毒组织,荒岛也有被波及。 荒岛这边的海域比较危险,入夜后海浪又高又急,五行之气混乱,也就比机关岛的深渊之海好一点,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发狂的海浪摧毁一切,所以不适合居住。 卫仁的位置一会快速移动,一会静止。 张相云和顾乾等人的听风尺位置显示在舍馆,但虞岁知道他们只是把听风尺放在了舍馆。 顾乾吃一蛰长一智,倒是变聪明了。 虞岁这会只能看卫仁的位置变化,来判断他是否被张相云或者顾乾抓到,瞧他现在都没回传音的样子,想必处境是十分艰难。 她只能加快速度,更快些赶过去。 卫仁现在的处境确实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差。 他上午在盯兰尸,那个男人骨瘦如柴,气息非常混乱,最开始像个傻子一样蹲在家门口发呆,等意识逐渐恢复后,开始耸动鼻子,在四周疯狂嗅闻,神色狰狞地趴在地面呼吸金沙曾停留过的地方。 这跟卫仁以前见过的兰毒发作的人一样。 等这人再也忍不住的时候,就会去找之前给他供货的人。 男人因为兰毒发作,走的跌跌撞撞,走两步就摔一跤,卫仁用尽耐心,才看见男人进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庄子。 他刚要跟进去,就收到李金霜抽空给他发的传文,告诉他自己被方技家占卜出偷碎片一事。 卫仁看到传文的瞬间门,脑子都炸了,细想之下头皮发麻。 ——南宫岁竟然没做避占之术? 年秋雁也已经尽可能地拖延了时间门,占卜的结果总是慢卫仁一步,给了他机会。 占错两次之后,年秋雁直接双手一摊,表示他今日的三卦已经用完了。 然而没了年秋雁,还有张相云,他可没有手下留情,一占一个准,在外城街上就把卫仁给堵住了。 第207章 第 207 章 黄昏刚至,外城街上已是人来人往,夜市店铺纷纷开门,捣鼓稀奇货的商人也接连往暗巷里钻。 卫仁置身热闹中却停下脚步,前有张相云,后有洛伏,站在暗巷口前的年秋雁看起来像是两边都不帮,却又让人不容忽视。 “慌什么?”张相云朝卫仁咧嘴笑道,“我们谈谈。” 卫仁也学他咧嘴笑道:“真稀奇,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我们能聊的那可就多了。”张相云迈着步子,慢悠悠地朝他走去,“比如斋堂的饭菜好不好吃,农家的毒虫凶不凶,炼化一只鬼甲天蛛要多长时间,怎么才能让听风尺里的传文消失——”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卫仁御风术想跑,虚空中传来雷线闪烁的噼啪声,细长弯曲的金色雷线蛇行前进,却被一张透明的蛛丝网拦住,两股力量互相抵消。 卫仁也趁机混入人群中逃去。 张相云摊开手,接住被金雷炸断的一截蛛丝,蛛丝悬空在掌心之上,没有触及皮肤,鬼甲天蛛可是剧毒之物。 “看来是他没错了,这蛛丝玩得挺溜。”张相云冷笑声,洛伏应声追去。 卫仁这态度,明显就是心里有鬼。 两拨人你追我躲,倒是拖了不长时间,追着他的张相云看出卫仁数次想拿听风尺,都被他打断,欲将听风尺抢走。 卫仁虽是农家弟子,但体术是自小就被纪书言训练过的,因此还能与张相云过上几招,但他被强行废除修为,光核损伤严重,又是重伤刚愈不久,身体大不如从前。 时间往后拖,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顾乾和荀之雅带着人赶到外城后,卫仁就更腾不出手去回听风尺消息了。 在街巷中疯狂逃窜时,还好遇到李金霜偷摸划水放他一马,卫仁才有机会从城区跑到荒岛去。 张相云和顾乾到后面也有意拖延时间,给卫仁机会联系听风尺中的神秘人,好一网打尽,卫仁却看穿他们的计划,所以根本没碰听风尺。 荒岛上到处都是比人还高的杂草丛,遮掩视线,鬼甲天蛛在这样的地形中十分有利,透明的、肉眼难见的蛛丝密密麻麻地布满杂草丛中。 后方追逐而来的顾乾被钱璎伸手拦住:“顾哥哥,有蛛丝。” 钱璎说着,凝聚五行之气在双手,原本白皙的五指生出鳞片,化作麒麟兽爪,医家麒麟手,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麒麟双爪一把抓住蛛丝,金色的五行之气顺着蛛丝蔓延,似金色的火焰将蛛丝燃烧,使得原本透明肉眼难见的蛛丝变作了燃烧的火线。 钱璎刚将蛛丝烧毁,余光就见两道身影一掠而过,带出的气浪让冲天杂草弯了腰。穿过荒草尽头,便是一望无际的海域。 沙地边还有几座破烂房屋,空气中木头的腐烂味时有时无,远处是拍打的浪潮,还未来到岸边,却已能听见海浪发出的危险警告。 没有灯火照明的荒岛一片漆黑,张相云放出周天火照亮,瞧见卫仁的身影,躲在屋中的卫仁正要移动,却被虚空中现形的金雷抓住。 在他身后雷光一闪,卫仁这一路逃跑消耗过大,已是精疲力尽,毫无还手之力,被金雷抽飞摔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刹住。 洛伏这次出手也不像是要继续跟他玩下去。 卫仁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因为金雷残留的力量而身体抽搐,像一条刚刚离水来到岸上疯狂挣扎的鱼。 张相云漫步来到他身边,一脚踩在卫仁想要动作的左手上,从虚空倒吊蛛丝的鬼甲天蛛刚要护主,就被一道蛇形金雷穿透身躯,将它从虚空定死在沙石地上。 卫仁动了动眼珠子,余光中是鬼甲天蛛被金雷绞碎的一幕,他心头剧震,还没来得及生出更多的情绪,金雷缠身那种难以言说的疼痛就已占据他的大脑。 “让你跑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张相云弯下腰,将卫仁的听风尺抢走,“来,说说看,得跟谁发传文或者传音,你的同伙才会来救你?” 卫仁咳嗽着,气血上涌,让他刚张口就是一口血水卡在喉咙,呼吸困难。 张相云翻看着卫仁的听风尺,却发现卫仁的听风尺空无一物。 里边一个好友也没有,更别谈传文记录了。 张相云翻看完听风尺后笑了笑,盯着卫仁的目光变得危险:“有点意思。” 洛伏接过张相云手中的听风尺说:“没找到?” “你自己看。”张相云说。 洛伏看着什么也没有的听风尺,皱眉问卫仁道:“你提前删掉了?” “自从被我们盯上开始,他就没时间操控听风尺。”张相云盯着卫仁痛苦的脸庞,“除非他未卜先知,再被我们找到之前就清理了听风尺,又或者,是别人帮他清理的。” “我对藏在听风尺后面的人倒是越来越好奇了,你说不说?” 张相云脚下踩着卫仁的手,加重力道后,卫仁因为痛苦而满面狰狞,他咬着牙道:“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望着卫仁垂死挣扎的模样,张相云蹲下身凑近他,笑道:“你好歹也是农家叛徒的人,做过不少肮脏事,应该知道去偷人东西,得提前做避占之术。” “可你们没有做避占,才让你落得这个下场,也就是说,跟你合作的人疏忽了,可你猜猜,到底是他疏忽了,还是他故意的?”张相云盯着卫仁,开始挑拨离间,“能操控数山、更改听风尺规则这么厉害的人物,却会不知道要做避占之术吗?” “他就是故意的,得让你背黑锅,再将听风尺上的消息清空,跟你断了联系,到时候你百口莫辩。” 张相云语气悠悠,话里还夹杂惋惜与愤怒,像是共情了卫仁,在替他出气着想,语调轻而易举就能调动他人的情绪: “他这么厉害,还能监控听风尺,早就知道我们在找你,却没有给你通风报信,反而是先把听风尺上的证据毁灭,不就是要抛弃你的意思吗?” “我猜你从顾乾那里偷走的东西,肯定也不在你身上。这人可真心黑,偷东西让你去,挨打也让你来,他就躲在后面玩听风尺,随便点一点填字格看你倒霉。” 张相云向卫仁发出信号:“你也知道的,我们要针对的人不是你,东西不在你身上,杀了你也没用,只要你告诉我,躲在听风尺后面的人是谁,还能赶着回去参加查舍,保你五分。” 后方草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顾乾和钱璎也穿过杂草丛来到沙石地边,紧随其后的是荀之雅、李金霜和霍霄三人。 张相云朝钱璎的方向歪了下头笑道:“你看,医家术士都给你找来了,等你开口后,她还能帮你将雷印消除,让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回学院。” 李金霜看见卫仁的惨状,握剑的手微微收紧,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卫仁身上,无人在意走在队伍最后面的李金霜。 远处海浪涛涛,哗哗声响彻众人耳边。 顾乾沉着脸色走到卫仁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语调阴沉:“东西在哪?” “当然不在他身上了。”张相云叹气道,他朝洛伏伸出手,将听风尺拿回来,在卫仁眼前晃了晃,“若是你不好意思说,没关系,你只需要给这个人发传文就好。” 他们在通信院那边也有人,就等着被关在学院的人动用听风尺。 卫仁不受控制地吐着血,眉头紧皱,目光盯着张相云递出的听风尺,随后缓缓转动眼珠,朝张相云投去轻蔑的一眼。 他此时很难开口说话,血水与汗意混杂,狼狈肮脏,痛苦狰狞中朝张相云投去的轻蔑一眼,完全没有被他方才挑拨离间的话迷惑。 张相云眯起双眼,用力踩着卫仁的手,周围的人听见清脆的碎裂声,卫仁的手腕以一种诡异的姿势陷进了地里,他痛得闷哼一声,脖颈拉筋,气息微弱。 “听说那天晚上,南宫岁是要你自废光核的,可你向南宫岁求饶,说失去光核,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张相云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卫仁的胸膛,“你现在就不怕死了吗?” 话音刚落,点着卫仁胸膛的五指化爪,五行之气刚破卫仁的衣服,欲要破开他的皮肉时,卫仁挣扎着嘶哑道:“等——” “等你什么?”张相云没有停下,金色的五行之气破开卫仁的皮肉,血色飞溅,险些就要挖出他的五行光核。 “顾哥哥!”少女清脆的喊声从后方传来,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张相云的动作顿住,挑着眉往回看。 青黄交错的杂草摇晃,周天火具象出一盏盏火苗漂浮在空中,橘红的光芒落在叶片上,又将它们变得熠熠生辉。 从杂草丛中小跑出来的少女身着橘金色长裙,外罩淡白色透光的纱衣,衣裙绸缎顺滑,金线刺绣花鸟,点缀得恰当好处。 火光映照出少女额上的薄薄汗意,极黑的瞳仁中倒映着一簇星火,让那双眼显得更加明亮有神。 虞岁没有看卫仁,而是在看顾乾,瞧着像是匆匆赶来,着急中又露出几分害怕。 李金霜看到虞岁赶来,却替她捏了把汗。 “岁岁?”顾乾见到虞岁时愣住,随即皱眉,压低嗓音,怒声质问张相云,“我不是说过让你别使唤岁岁?” 张相云摸着脑袋站起身,眯着眼看虞岁,视线跟在虞岁身旁慢悠悠走着的年秋雁,问道:“你把她叫来的?” 年秋雁不紧不慢道:“曹叔既然要郡主接手太乙的事,那就不能什么都瞒着她,得让郡主有点参与感是不是?” 他这话听起来不怀好意,落在张相云和顾乾耳里,倒像是对虞岁有什么意见。 卫仁扬起的脖子瞬间没了力气倒回地上,汗珠从他眼睫颤抖着坠落,视线模糊,眼中看见朝这边走来的虞岁只是一个耀眼的橘金色光影。 不知为何,看见南宫岁的那个瞬间,卫仁心中想的不是有救了,而是南宫岁来杀他了。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他灭口,让张相云等人的线索断掉。 杀人这种事对南宫岁来说应该不难。 就算眼前这么多人,她也有办法。 卫仁的思维有瞬间的发散,死在南宫岁手里值得吗? 老实说他并不想死。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做。 “顾哥哥!”虞岁急匆匆来到顾乾身前,上下打量着他,看起来很是着急,“我听说你来抓卫仁了,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卫仁他有很可怕的鬼甲天蛛,那蛛丝防不胜防,毒也很厉害——” “岁岁,我没事。”顾乾见她如此担心自己,心头一软,安抚道,“别担心,接下来的事你看着就好,不用为难。” 他抬头扫了眼站在后方的年秋雁,冷笑道:“他们说的话也不必听,你是南宫家的郡主,你才是那个可以命令他们做事的人。” 虞岁还没开口,张相云在旁却听笑了,朝虞岁挤眉弄眼道:“是是是,他说得没错,郡主殿下,现在该你发号施令了。” 张相云指着卫仁道:“现在人抓到了,但是不肯供出幕后主使,对藏在听风尺后面的人一字不提,郡主,你说该怎么做?” 虞岁皱着眉头扫了眼张相云,表面对他的话很不满意,随即垂眸朝倒在地面的卫仁看去:“你真不怕死?都已经被抓住了,还要垂死挣扎做什么,不如识相点,按照他们说的做,还能保住你的五行光核。” 她轻声嘲讽道:“你不是很看重自己的光核吗?” 卫仁抬眼朝虞岁看去,她高高在上地审视着自己,眼中满是熟悉又陌生的冷意。 “咳……”卫仁咳着血水,却忽地咧嘴笑了起来,他艰难又迟缓地抬起另一只没有被踩住的手,“我确实……很在意自己的光核。” 张相云见状,将听风尺放在他掌心,感叹道:“二位不愧是交过手的,小郡主一开口,就直戳重点,我实在是佩服。” 虞岁还没开口,顾乾已经开口道:“你少在那阴阳怪气。” 张相云盯着卫仁的举动,头也没回道:“我可是发自真心地夸赞。” 卫仁颤颤巍巍地拿着听风尺,忍着伤痛点亮尺面,指腹刚刚触及冰凉的尺面,就跳出一个没有署名的对话框。 张相云和顾乾都因为听风尺的反应挑了下眉,确实有意思。 年秋雁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虞岁,他现在可以确定,那个躲在听风尺后面的人就是南宫岁。 看见匆匆赶来的南宫岁时,年秋雁还是止不住在心中惊叹一声。 竟然真的是她。 明明有所怀疑,可真的确认时,年秋雁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南宫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年秋雁甚至不敢深想。 而虞岁当时只是冷冷地瞥他一眼,年秋雁是个聪明人,两人不用交流,却配合默契。 “我也只是和他用听风尺联系……你们……”卫仁话说到一半咳嗽起来,压着气息道,“想要我发点什么?” 张相云怀疑道:“你不知道他是谁?” 卫仁嘲笑道:“就像你说的,他这么谨慎,还能更改听风尺规则,怎么会告诉我真实身份?” “何况……他能够监控听风尺,也许早就知道我已经被你们发现了,他要断尾求生,我给他发传文也没用。” “有没有用可不是你说了算。”张相云笑着伸手拍了拍卫仁的脸,“你问他,在不在舍馆。” 卫仁手指艰难地点着填字格。 张相云认为,对方竟然没有关闭和卫仁传文的界面,就说明他还没有放弃卫仁。 只要卫仁顺利将传文发出去,在通信院那边的人,立马就能解析数山的信息将对方定位。 顾乾等人都在死盯着卫仁的动作,注视着他从填字格中选出正确的文字,将这条传文发出。 见卫仁将传文发出后,张相云又拿走他的听风尺,输入铭文,给远在通信院的宋鱼柏发去传音。 传音很快被宋鱼柏接起,最初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张相云盯着卫仁,耐心等着。 站在通信院数山一角的少年微微抬头,平静无波的眼瞳中倒映着数山上变速增加的符文,使用了神机·反卦。 然而就在他观察数山的瞬间,听风尺的嗡鸣声接连响起,整个通信院术士的听风尺都在同一时间发出接收传文消息的嗡鸣。 正在工位上记录数山信息的通信院术士们,听到不绝于耳的声音感到无比诡异,纷纷拿起自己的听风尺查看。 太乙学院教习等人已经在查舍,舍馆楼下还有守门等着迟到的十三境教习和学院圣者,过道里站满了学生,大家自觉噤声,安静中,听风尺的嗡鸣就显得十分刺耳。 “谁的?”刚要进屋检查的教习暴躁问道。 话音刚落,越来越多的听风尺声音响起,包括他自己的。 不在舍馆的教习、弟子、圣者,斋堂后厨里忙碌的人们都看向自己响个不停的听风尺。 学生们一头雾水地掏出自己响个不停的听风尺,点开尺面,看到同一条传文:“你在不在舍馆?” “谁啊?” “你也收到这个了?” “张相云?” “他是不是有毛病啊!” “张相云发这个给我干什么?” “我没张相云听风尺好友啊,他怎么给我发的传文?” 舍馆内灯火透亮,过道上的影子重叠的影子都拿着听风尺,对收到的异样传文议论纷纷。查舍的教习们也拿着听风尺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条传文是怎么回事。 站在舍馆下方的欧如双看着听风尺上的信息,神色隐在暗光中。 还在月山占星台等人的乌怀薇拿起听风尺一看,见不是她想等的人,又无聊地将它扔开,片刻后重新拿起来,神色若有所思。 海面因夜风吹拂泛起波纹,梅良玉站在栈道后盯着听风尺,水面哗啦一声,燕小川冒头出来,疯狂甩水。 梅良玉扫了眼署名张相云发的那条传文,笑眯着眼切了对话框,问壬癸:“你干的?” 壬癸回得很快:“不是。” 此时此刻通信院的术士们最为懵逼,大受震撼,不可思议地看看手中听风尺,又看看巨大的数山阵。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谁发的传文? 怎么做到的? 通信院的术士们看见阴阳家圣者邹纤和道家圣者李丘文匆匆赶来,也纷纷跟了上去,早已守在数山前的术士正满头是汗地跟他们解释现在的情况。 宋鱼柏盯着数山条上越来越多的符文,都是从同一个听风尺发出,却几乎涵盖整个太乙学院的听风尺,他忍不住别开眼,反卦的极限到了,他无法同时间分析那么多数山信息。 “找不到。”宋鱼柏往角落走去,避开行动的通信院术士们,压低声音对听风尺另一端的张相云说,“现在学院的所有人都收到了这条传文。” “所有人?”张相云听得怔住。 其他人也无法理解。 顾乾甚至觉得自己幻听了。 就连早已知道南宫岁就是幕后主使的李金霜和年秋雁,此刻都掩不住眼中惊讶。 钱璎疑惑道:“怎么可能……” 宋鱼柏扫了眼自己的听风尺,深吸一口气,道:“发送这条传文的署名信息是你。” “我发的?” 张相云笑了声,脸色却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起来。 顾乾神色瞬间变得凝重,他意识到对手的实力似乎超出他的想象。 卫仁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先是一怔,接着不客气地放声嘲笑起来,引来张相云阴沉地一眼。 虞岁望着卫仁,远处的浪潮声也盖不住卫仁放肆地嘲笑,而她眼中的火光明明灭灭。 收到消息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的并非去救人,而是得抢在顾乾找到卫仁之前杀了他。 只要卫仁死了,问题就很容易解决。 可虞岁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愤怒。 张相云转身一脚踩在卫仁胸膛,让嘲笑他的卫仁再次痛哼,气息变得虚弱。 “你最好给我个解释。”张相云脸上笑意不在,目光冰冷地盯着卫仁。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卫仁无所畏惧地抬眼看他,对视时目光挑衅,“想找到躲在听风尺后面的人,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张相云脚下力道加重,看着卫仁眼球凸出,布满血丝,呼吸苦难的丑陋模样,刚要继续动作,拿在手中的听风尺却嗡嗡作响。 其他人的目光都落在张相云手中,他垂眸看去,将听风尺翻过面,尺面明亮,张相云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浮现在尺面的两个字:“废物。” 虞岁抬手压住被风吹起的鬓发,目光轻慢地朝张相云看去。 第 208 章 张相云:你们是真该死…… 张相云目光死死地盯着尺面的信息,废物两个字在漆黑的夜色下发着光,映照在他阴沉的脸上,心头怒火猛地窜起。 “这是怎么做到的?”荀之雅蹙眉不解,下意识抬头去看顾乾。 顾乾却在看明显被惹怒的张相云,开口道:“别上当了。” 张相云冷冷地笑了声,转而重新盯着气若游丝的卫仁,阴森开口:“他能躲在听风尺背后,你可躲不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不说?” “我……”卫仁艰难地仰着头,刚开了口,张相云却动手了。 他的五指化爪,五行之气隔空穿透卫仁胸膛的皮肉,金光五爪穿透血肉抓住了他体内的五行光核。 顾乾同时喊道:“先别杀……” 他话里的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余光却捕捉到空气中五行之气的动荡。 名家字言·水箭。 当顾乾眼中出现那支透明却夹杂金色五行之气的水箭时,瞳孔紧缩,锋利尖锐的箭头几乎贴着张相云脖颈的皮肉,水箭出现的爆破声,展现的力量是要将张相云尸首分离,一箭穿透他的脖子。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顾乾甚至来不及使用神机·天官将水箭消除。 张相云捏碎卫仁五行光核的瞬间,那支凭空出现的杀招水箭在触及他皮肉前,触发张相云体内的碧血金蝶。 一道金色的蝶形光芒出现在张相云背后,将近在咫尺的杀招水箭碾碎。 看似由金光凝聚而成的小小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却掀起巨大的气浪,以张相云为中心横扫散去,五行之气激荡,无差别攻击范围内的一切。 顾乾反应最快,反手抓过身旁的虞岁和荀之雅后撤退去。 虞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碧血金蝶,看见它出现的那瞬间就知道糟了。 农家圣者,欧如双。 这个人表面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想到了。 张相云曾告诉过欧如双自己在灵鸟号船底突然受袭的事,欧如双虽说可能是触发到灵鸟号的机关,却不动声色地留了一招在张相云身上,等着对方二次动手。 而此刻张相云也受惊回头,心头杀意和惧意攀至巅峰。 同样的名家字言·水箭,以同样诡异的方式出现了第二次。 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就为了救卫仁? 灵鸟号下的突然袭击,和藏在听风尺背后的是同一个人? 张相云在惊惧之中意识到这一点,全身血液流速加快,视线飞快地巡视四周。 洛伏低呵声:“谁?!” 顾乾将荀之雅和虞岁护在身后,朝传来异样的杂草丛望去。 迈步从杂草丛里走出来的绿衣少年,将黑金棍刀扛在双肩上,双手吊在棍刀两端,因此微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 细长的绿绳穿过听风尺孔洞,将它吊在脖子上,听风尺落在他外衣,正微微发着亮光。 少年眉眼张扬,面对这么多人一点都不怯场,神态自若,每往前走一步,高高的杂草都因为肉眼难见的气的浮动而自动避让,没有碰到他衣物。 顾乾和张相云等人望着这突然出现的张扬少年,都是一头雾水,彼此使了个眼色,无声询问你认不认识这号人物。 邹野喜还在星月岛听那快死的老头讲那些陈年往事时,忽然收到听风尺消息,要他赶往外城荒岛,事情一下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意识到这是燕老说的那个神秘小姐,坐在床边听故事的邹野喜转身就走。 只是这位神秘小姐要他带着龙武帮和星月岛的人一起过来,这就有些为难邹野喜,为此他花了点时间,所以现在才赶到。 此刻邹野喜直接忽视在场的男人们,目光都在女的身上打转。 他转动眼珠,在场上几名漂亮女子身上来回转悠,目光从钱璎、李金霜、荀之雅和虞岁身上扫过,又看回最前边的李金霜。 邹野喜在心中骂骂咧咧,这有好几个女孩子,到底哪一个才是燕老说的那位小姐啊? 虞岁却没有去看杂草丛后的人,她不动声色地驱使化作尘埃的五行光核往卫仁身上贴去。 卫仁在五行光核碎裂的瞬间就已经昏死过去,命悬一线,死亡对他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张相云虽然只是摧毁他的五行光核,但卫仁本就是重伤之躯,如果不让钱璎出手,那他必死无疑。 顾乾此刻无比冷静,目光盯着邹野喜,话却是对钱璎说的:“别让他死了。” 张相云这会满腔怒火总算找到了发泄口,他伸手捂着差点被水箭击穿的后颈,扭动着脖子,发出咔哒声响,抬头冷冷盯着邹野喜:“你这是不打算躲了?” 他把邹野喜误认为是躲在听风尺后面的神秘人。 “躲什么?”邹野喜转开视线看向张相云,若有所思道,“我来得可不容易了。” 张相云冷笑声,余光瞥了眼肩上的碧血金蝶,再看回邹野喜时,眼中杀意浮现。 洛伏先他一步出手,给张相云在后方施卦的时间。 张相云拿起神木签在指尖翻转,场上三人周身瞬间燃起金色的护体之气。 邹野喜对洛伏的突然袭击毫不意外,他也知道自己过来是要打架的,跟谁打不是打。 听说这里还有神机·天官呢! 小姐可是说这里的人他都能杀,那就先杀那个有天官的,把神机术抢来玩玩。 洛伏浑身金雷闪烁,瞬影至邹野喜身前,雷线如万蛇出行,从四面八方涌向邹野喜。 少年将抗在肩上的棍刀一旋,挥舞斩击的速度竟比洛伏的金雷还快。 邹野喜身子凌空,双手持棍迎击,嘴中轻吐复杂的咒语,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蛇行金雷全数往他棍刀刀尖聚拢。 阴阳家的引雷咒。 这对施术者的五行之气把控能力十分严格,要驾驭他人五行之气具象的力量,必须做到精准控制一丝一毫。 年秋雁站在边缘不动声色地观战。 这个阴阳家的少年似乎也是南宫岁叫来的。 看样子南宫岁既然敢过来,肯定是有所计划的。 邹野喜将金雷全部聚在刀尖上,雪白刀刃上闪烁着骇人的金光,就在他准备带着这些金雷反攻洛伏时,周遭的五行之气却被另一股力量强势驱除。 五行之气的骤然消失,让持棍凌空劈斩的邹野喜迅速后撤,与洛伏拉开距离,同时转动眼珠朝顾乾看去。 神机·天官在这个人身上。 李金霜看见邹野喜收势的动作,却皱起眉头。 邹野喜收势后不退反进,只是转移了目标,不跟洛伏纠缠,直冲顾乾,身影一闪就消失不见,融入黑暗之中。 阴阳家天机术·吞影。 洛伏和张相云见状,心头都有几分惊讶。 这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实力却深不可测。诡异的攻击速度,和他出招时锐利的气息,给足了他的对手压迫感。 站在顾乾身后的荀之雅招手掐诀,周身燃起护体之气,几乎和霍霄同时出手,两人都使出了法家天机术·并光月。 耀眼的光芒在四周炸开,无数光柱从天而降坠落刺穿在地面,将藏匿在吞影中的邹野喜炸出。 顾乾站在原地,冷眼望着朝自己袭击而来的邹野喜。 他不是躲在听风尺后面的人。 顾乾如此想着,金色的护体之气燃起,名家字言化出和邹野喜手中相同的棍刀,单手握住棍刀中心横在身前,与竖斩劈下的邹野喜撞上。 双方迸发的气浪横扫,让站在顾乾身后的荀之雅和虞岁都忍不住抬手抵挡。 洛伏再次出手,雷光闪烁,从邹野喜后方追来。 邹野喜单手一招,棍刀在他手中飞速旋转,划出残影飞去抵挡后方金雷,再次将金雷聚拢在刀尖上。 道家的雷法对邹野喜来说,似乎是轻而易举就能驾驭碾压的术。 而这次邹野喜思路明确,出招极快,完全不把洛伏放在眼里,引雷咒聚拢金雷的瞬间就调转刀尖朝顾乾杀去。 顾乾不惧刀尖闪烁的金雷,以旋转棍刀和邹野喜正面刚,就拼双方的五行之气和掌控力。 这次两股气浪对冲直接引发空气中不属于二者的五行之气发生爆炸,将邹野喜棍刀刀尖上聚拢的金雷撕碎。 以顾乾和邹野喜二人为中心,雷线飞闪,波及他人。 李金霜脚步一旋,目光停顿了一瞬,还是先带走了荀之雅,而霍霄离虞岁较远,只来得及自己撤退。 年秋雁刚要出手,却见虞岁被气浪击退,又因为躲避四散的雷线后身形踉跄,退到卫仁身旁来。 这个位置在他看来有些微妙,便没有帮忙。 顾乾余光扫见虞岁被力量波及,险些被金雷伤到,眉头皱起,再次使用神机·天官,使得金雷消散,可邹野喜释放出的五行之气却并未消除。 天官消除的是五行之气具象化的术,并非五行之气本身。 邹野喜利用这点,只释放气做压制,并未使用九流术。 两方仍旧在拼刀僵持中,大量五行之气被吸引到风暴中心,天地间逐渐变得混乱的五行之气,竟意外引发雷云。 张相云翻开神木签的瞬间才打破僵局,山水卦阵自邹野喜下方展开;邹野喜哇了一声,不愿入阵中去,先行收招,棍刀下压重重地往山水卦阵中心砸去,将不断往外散开的卦阵符文定住。 棍刀直直地立在阵中,邹野喜落地棍刀后方三步远的位置,刚巧站在卦阵外。 “呼——”邹野喜耸了耸鼻子,“好险呐!” 差点就被关进山水卦阵里。 张相云见状,脸色有几分难看。 这小子到底什么来路?没听说阴阳家有这么号人物! 不是太乙学院的弟子,难道是外城的人? “你俩就不能往后稍稍?”邹野喜转动脑袋去看张相云,对他施展卦阵的举动颇为不满,一手指着顾乾说,“等我先把他身上的神机术抢了,再来跟你俩打,你们三要是一起上,那多麻烦,还拖延时间。” 这话简直嚣张狂妄。 张相云都被气笑了,目光死死地盯着邹野喜,已然将他当做是刚才放名家水箭偷袭的人。 今晚绝不可能放过他。 原本在保卫仁最后一口气的钱璎,听到邹野喜的话后,忍不住回头看去,目光冰冷。 顾乾却蹙眉问道:“你到底是谁?” “小子,你有这个能耐吗?”张相云语气阴森,随着他的指示,停留在肩上的碧血金蝶再次振翅。 欧如双留在张相云体内的这一只碧血金蝶虽然是幻体,却也能将它当做是一名十境术士看待。 金蝶振翅,身形暴涨,双翅上睁开一只只蝶目,金色的鳞粉如浓雾扑向邹野喜。 邹野喜最讨厌农家的东西了。 他看见这只金蝶时就觉得晦气,少年秀气的面目瞬间狰狞,刚要动用阴阳家的天机术,术刚起,就被旁边的顾乾一个响指消除。 更加令人讨厌了! 邹野喜转手去拿定在山水卦阵中的棍刀,准备先去将张相云的头砍下来时,顺着鳞粉而来的一群小金蝶却现身在他视野中。 若是被农家毒物咬了,轻则破除你的护体之气,重则五行之气流失,瞬间毒发身亡。 这些小东西在普通人眼里看起来漂亮可爱,在邹野喜眼里却狠毒得要命。 小金蝶的速度很快,没有给邹野喜太多思考的时间,他不得不拿起棍刀先解决这群小金蝶。 棍刀一离开卦阵,被镇住的卦阵符文立马开始活跃,扩增范围,将邹野喜困在其中。 就在符文快要将邹野喜困入山水卦阵中时,一道长剑从后方飞射而来,带着另一块神木签直直插入卦阵中心,将张相云的山水卦阵整个击碎。 “张相云,你怎么还欺负小孩呢。” 张相云听得眼皮一跳,猛地抬头朝飞剑的方向看去,黑色瞳孔中映照出站在杂草丛后的三道眼熟身影。 站在最前边的红衣女子来势汹汹,还保持着扔剑的动作,抬起的手腕上银环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站在旁边因为赶路而喘气的苏桐一手抓着钟离山的衣服,一手拍了拍胸脯顺气,抬头去看扔出去的神木签,还好及时破掉了张相云的卦阵。 虽然不知道差点被山水卦阵困住的绿衣少年是谁,但只要是张相云的卦阵,不管三七二十一,给他破了就完事。 钟离山扶了把苏桐,将她护去身后,不动声色地扫视在场的人们,目光在远处的虞岁和顾乾身上顿了顿。 最初收到传文说年秋雁被张相云堵在荒岛的消息,只有孔依依一个人,刚巧苏桐跟她在一起,苏桐不放心孔依依一个人去,便跟她一起。 中途遇上来找苏桐的钟离山,钟离山得知这事后,也不放心这两人,就一起来了。 再加上年秋雁与张相云的关系让钟离山还有些在意。 有关年秋雁和银河水的猜测,以及机关岛上发生的事,钟离山连苏桐都没有说过。苏桐知道了,那就等于孔依依也知道了。 钟离山朝年秋雁看去,这小子跟梅梅答应的好好,现在又在搞什么,真不怕被孔依依揍? 年秋雁在看见孔依依的时候,神经瞬间紧绷,原本还处于看戏状态,现在变得有些焦躁起来。 他甚至不敢去看后方的虞岁。 南宫岁叫来的不仅是那个阴阳家的少年。 不属于学院的人,张相云他们毫无顾忌。可如果是学院的人,反倒有所顾虑。 今晚有理由来这里搅局、又不会被张相云怀疑、还能威胁他的人——年秋雁望着那红衣似火的少女,心脏怦怦直跳,这心跳声中,夹杂着危险的警告。 顾乾望着突然出现的孔依依几人,心里暗骂张相云自己怎么不算一卦占卜他今晚事情顺不顺利。 邹野喜转着棍刀打击小金蝶群,抽空不满地问孔依依:“你叫谁小孩?” “你们来这做什么?”张相云额角忍不住抽了抽,深吸一口气,事情接连变得不顺,让他也变得烦躁起来。 “当然是来找你麻烦的。”孔依依迈步往前,刚踏出第一步,就让张相云脸色突变。 洛伏刚要回头阻止孔依依施展兵甲阵,却被瞬影上前的钟离山拦退,眨眼间,孔依依已经将张相云带进自己的兵甲阵中去。 钟离山手中长剑未出鞘,拦退洛伏后,剑尖朝地面一点,将立在地面的神木签震起,以剑柄将神木签往后方的苏桐击去。 苏桐刚招手接过神木签,就听远处传来大堆人喊打喊杀的声音,疑惑地扭头看去,见到追着邹野喜而来的龙武帮和星月岛的术士们。 这次来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 这帮人对邹野喜骂骂咧咧,但他们都不知道邹野喜的名字,只知道他姓周,就朝他“周少爷”、“狗杂种”地喊。 喊少爷的星月岛的人,喊杂种的是龙武帮的人,两拨人边追边打,这才慢了邹野喜许多,现在才到。 邹野喜听到他们的声音,转头朝顾乾杀去,并高声喊道:“小爷在这呢!星月岛的弟兄们快过来,谁来帮我杀了这个有神机术·天官的小子,下任岛主的位置我就传给谁!” “哦对了,龙武帮的人就别过来了,你们这帮没用的废物就该转头跳海去死。” 他肆意嬉笑怒骂着,完全不把在场的任何人放在眼里,找不到对自己发号施令的小姐,他就自由发挥,想砍谁就砍谁。 反正先杀男的总没错。 霍霄与李金霜见到突然冲过来的大批术士,暗自皱眉,然而龙武帮的确实是些蠢货,见面把他们当做是邹野喜的同伙一同攻击。 顾乾瞥见涌过来的外城帮派的术士们,忽然意识到这是躲在听风尺后面的人派来搅局的,目的可能是救走卫仁。 他刚要回头去叮嘱钱璎,邹野喜却已瞬影到身前。 好快的速度! 顾乾来不及开口,被迫迎战邹野喜。 “顾哥哥!”虞岁担心出声,她忙对钱璎说,“你快去帮顾哥哥,我来看着他。” 钱璎本就见不得有人当着她的面伤害顾乾,听完虞岁这话,当即放弃卫仁,转身去帮顾乾。 场上人多又混乱,几乎所有人都被迫动起来出手战斗,边上就剩下一个在他人眼中无比柔弱的虞岁,和已经三卦用尽约等于废物的年秋雁。 无论是钟离山还是顾乾等人,都有意识地将战场带远,没有波及靠海边的虞岁与年秋雁两人。 在所有人都无暇顾及卫仁的时候,虞岁背对着其他人,垂眸朝濒死躺在地上的人看去。 卫仁似回光返照,意识朦胧中,脑子里满是走马灯画面,从幼年母亲哭泣着送走他开始,他就活在暗无天日的世界。 死亡、鲜血、战斗,没有结束的那天,直到他生命终结的那刻,也不知为谁、为何战斗。 只是此时和他曾经想象的不一样。 至少现在他知道自己在为谁、又是为何而战斗。 心甘情愿。 他在意识朦胧之际,勉强睁开一只眼,视线模糊,没能窥见虞岁眼中浮现的瑰丽光芒。 卫仁是素夫人那边的人,又曾险些导致她死亡,如果她没使用异火,卫仁未必能说服卢海叶不杀她。 谁都不喜欢自己的生死被掌握在他人手里。 虞岁最初并不信他。 直到通过五行光核,看见卫仁与纪书言对峙的那一幕。 卫仁说他们是燕国的叛徒。 这话让虞岁救了他。 卫仁有句话说的没错。 只要站在素夫人的对立面,那就能理所当然地认为素夫人该死。 对错并不重要。 在这个世界,决定生死的是立场。 而此刻,卫仁选择的阵营是南宫岁。 浪潮朝着沙石地拍打而来,已经沾湿卫仁的头发,远处第二波海浪也不远了,只是不过脚踝的浪潮,不构成威胁。 在虞岁的九州星海深处,北方玄武七宿光芒大绽,原本毫无威胁的浪潮,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忽然倒退,眨眼卷起数丈高的海浪回来,将站在岸边的三人全部卷走。 这海浪来得猝不及防,又无人在意,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时,岸边只剩下一层层浪花。 被海浪卷走的卫仁认为自己命已至此,无力地闭上眼,失去意识,被海浪拍打席卷着带去不知名处。 虞岁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救下卫仁。 她也不能让卫仁就这么死了,所以张相云出手时试图阻止,却没想到欧如双留了一招。 卫仁的身份已经暴露,哪怕虞岁能从张相云手里救下他,回去后卫仁还得面对农家圣者欧如双。 卫仁现在最好消失,让所有人都找不到。 虞岁望着随海浪越来越远的卫仁,让那颗六境光核来到他的胸膛。 她想要证实一个猜想。 灵傀是按照活人来仿照的,光核可以适应傀儡的身体,那活人的呢? 虞岁察觉到有人靠近,回头看去,是潜水而来的李金霜,她抓过虞岁,将她带出海面。 刚被李金霜扶着带出海面,虞岁就止不住地咳水,听见远处的顾乾朝自己喊了声:“岁岁!” “顾哥哥!”虞岁擦着脸上水珠,懊恼地朝顾乾看去,楚楚可怜道,“卫仁他也被卷进水里了。” 另一边,钟离山把年秋雁从海水里带出来,听见虞岁的话,侧头朝身后还在狂乱翻滚的海浪看去。 “去苏桐那边。”钟离山把年秋雁放开,转身回海里去找人。 年秋雁本是要拦他的,你去找什么,南宫岁故意放的人,你能找到才怪,可余光却瞥见从兵甲阵里出来的孔依依与张相云,顿时忘记要拦钟离山。 张相云身上带伤,半边身子都是血色。面色十分难看,五指紧紧攥着神木签,看孔依依的目光恨不得把她劈成两半。 孔依依虽然也受了些轻伤,看上去却比张相云好得多,她神色骄傲,刚要嘲讽张相云两句,却看见浑身的年秋雁,没好气道:“一会工夫不见你怎么又掉海里了?” 年秋雁莫名感觉狼狈不已,一时间竟不敢回话。 荀之雅见顾乾被邹野喜缠着,又不想放过这次的线索,便道:“我去找卫仁。” 随着张相云一起出来的碧血金蝶化做流萤消失。 张相云咬牙切齿道:“孔依依,你真是自己找死。” 远在太乙学院舍馆楼下的欧如双一个人站在角落中,抬头望着舍馆上方,一抹流萤自虚空出现,在他身前化作一只碧血金蝶,凑近他耳旁轻轻扇动翅膀,似在低语。 欧如双从碧血金蝶这里得知张相云那边发生的一切。 片刻后,欧如双在碧血金蝶身上屈指轻弹,小金蝶再次化作流萤散去。 今夜查舍,并非所有圣者都来了。 法家圣者万桂月,因伤病常年居家,不怎么外出,一年只授课两三回,就连之前常艮圣者在月山出手,也没有惊动她去往月山看热闹。 屋中满是墨香,掩盖了桌案前的苦药味。 执笔站在桌前书写的白衣女子不时咳嗽两声,她望着眼前白纸黑字,却是眉头紧皱,秀丽的面容上隐隐有几丝黑红的不规则线条,宛如游动的长虫,似要从她的血肉中蹦出。 纸上写着“法”字,落笔却重了,那一点带出很长的一笔。 金色的流萤出现在纸上,化作一只碧血金蝶。 万桂月放下笔,朝碧血金蝶伸出手,任由它叮咬指腹,吸食自己的血液,如此才能减轻她的痛苦。 她垂眸盯着碧血金蝶煽动的翅膀,看到发生在荒岛的一切,一直到碧血金蝶想要振翅离开时,万桂月忽地伸手抓住它,将它喂进嘴里嚼碎咽下。 看来她得出门了,去找那个掉进海里的农家弟子。 第 209 章 农家圣者“恶人”组…… 虞岁留了五行光核在欧如双身边,可欧如双的碧血金蝶瞬间消失,无法被光核监控到,她也不知对方会去哪里,又传达了什么信息。 与玄魁有关系的太乙圣者,目前已知的也只有农家圣者欧如双一人。 今晚不在舍馆里的学生还挺多。 梅良玉是根本不怕被扣分的,倒是燕小川忧心忡忡,每次从海水里冒头出来,都望着梅良玉欲言又止。 他连张相云的笑话都懒得看,也没有深思听风尺的秘密,而是眼巴巴地望着梅良玉,惦记自己的学分。 “良玉师兄,查舍不到那可是五分啊。”燕小川抓着绳子爬上栈道的时候嘀嘀咕咕,“我一年都不一定能赚五分。” “你怎么一年连五个学分都赚不到?”梅良玉玩听风尺的动作顿住,扭头上下打量着燕小川,面上隐隐有几分嫌弃,又有点恨铁不成钢,“赚五分很难吗?” “很难啊。”燕小川拎着衣服上的水,可怜巴巴道,“赚到了又会被扣掉,一年下来就等于什么都没有赚到。” 梅良玉想了想自己一年赚的学分几乎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被扣掉。 “再赚回来就是,回头我教你。”他说。 燕小川刚还焉巴的气息瞬间精神起来,比起学兵家体术、找海眼这两件事,他对怎么赚学院学分更感兴趣。 “能不能明天就教?”燕小川擦着脸上的水渍,睁大眼好奇地望着梅良玉,“不然现在也行,良玉师兄你说我听!” “改天。”梅良玉收起听风尺,一口拒绝,看向下方海域说,“海眼传送的时候,你不能使用九流术,也没法调动五行之气,只能靠憋气。” “你还得再练练,在海眼里最好别呼吸。” 燕小川点着头,表情认真地答应了。 梅良玉这次也得下海,入海里慢慢聚拢周遭的五行之气,将它们藏在海下某个范围内,再引导它们进行厮杀。 做这些事还不能让太乙的其他人察觉有哪里不对劲。 燕小川则是练习憋气。 两人商量好,同时下海。 乌兹海下漆黑一片,梅良玉下潜的位置在燕小川更下方。他没有使用周天火照明,而是融入黑暗之中,感应海水中上升和下潜的气。 他挑选的乌兹海偏僻又危险,平日绝不会有人来,来的人没有十三境的实力,也不敢走海下或者到比较危险的海域中心。 这附近虽然没有危险的海浪,但凝聚在海下的五行之气却十分凶猛,会干扰九流术士使用五行之气的力量。 地形也较为复杂,平日绝不会有人来,来的人都是和他一样,偷偷摸摸,要做见不得光的事。 于是梅良玉察觉到放置海面的阵法被人触发时,开始往上浮去,心里已经过滤了一遍可能会来这里的人。 学院的圣者,外城的术士。 当梅良玉浮出海面,看见站在栈道上方的白衣女子时,眼疾手快地将要冒头出来的燕小川给按了回去。 本来就憋气快淹死的燕小川被这么一按,当即呛了口水,忍不住使用五行之气缓缓。 “是你?”站立在栈道上的白衣女子面容素白,秀眉微蹙,明亮的眼眸注视着海中的梅良玉,待看清人后,目光温和了几分,“你在这做什么?” 法家圣者,万桂月。 她要去找在荒岛海域的卫仁,又要避开他人耳目,于是选择走乌兹海过去。 “万院长。”梅良玉甩了甩脸上的水珠,跟她打了声招呼,笑着说,“我在钻研阴阳家的五行之术,特意挑了个不会有人来的地方,没想到今儿却遇见您了。”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您身体好些了吗?” 万桂月见这山周围的阵法,还以为是那个藏在听风尺后面的神秘人特意在这里拦着自己,没想到是梅良玉。 只是让这孩子发现自己出现在这里,以他的聪明程度,难免将来会发现点什么。 万桂月心思转动,轻轻咳嗽两声,道:“有蒋院长给的药养着,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只是最近待在屋中感到有些烦闷,所以出来走走散散心。” 梅良玉又问:“您这是打算去哪?” 万桂月笑道:“随便走走,你既然在钻研阴阳家的五行之术,我就不打扰你了。” 梅良玉朝岸边浮去,踢了踢躲在海水里的燕小川,要他跑远点,燕小川没办法,掉头往远处游去。 “难得见院长您出来,我有些法家的九流术想请教一下。”梅良玉扬首朝栈道上的女人看去,眼珠黑幽。 万桂月垂眸朝他看去。 周天火的光芒照亮漆黑的山壁、海面,青年仰着头,棱角分明的面庞沾染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落带出道道水痕,湿透的衣衫勾勒出上身结实修长的线条,充满成熟男子的魅力。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才来太乙的稚气孩子了。 那张清隽俊秀的脸介乎少年与男人之间,如果收敛了平日的张扬与慵懒,刻薄的凤眼愿意带上些许温柔的笑意——就太像他父亲年轻的时候。 恍惚间,过去的记忆与现在重叠,同样的夜里,火光熠熠,男人从海水中探头出来,仰脸望着自己,露出笑意。 万桂月的目光停留在梅良玉的脸上,心神动摇。 虞岁透过留在梅良玉身边的五行光核看见这一幕,揪着衣袖擦拭脸上水渍时,眉头微蹙一瞬。 荒岛的海域混乱,因为受到五行之气影响,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又凶又急,海中水流庞大难以抵挡,一个大浪就把人卷去不知何处。 荀之雅和钟离山下海里找卫仁,水下因急湍的水流和反复倒流的浪潮十分危险,因为狂暴的五行之气,让海水变得异常凶猛。 水下二人需要靠护体之气,和部分八卦生术辅助,才能不被海浪攻击受伤,若是毫无准备的人,在海浪与水压的双重攻击下,全身骨头都要碎裂。 卫仁重伤濒死的身躯落在海里,很有可能被撕成碎片。 在钟离山和荀之雅都放弃寻找回到岸上时,卫仁早已被海水带去远处,从汹涌的浪潮来到逐渐平缓的海域。 海水分流,往山川散去。 夜色逐渐深沉,虞岁留在卫仁身上的五行光核,一颗接着一颗炸开,给他补充五行之气,护着他不受海浪攻击。 那颗留在卫仁体内的六境光核似乎在寻找什么,将卫仁体内残留的微弱的气全数吸收后,尘埃大小的光核开始发生变化。 从无边海域来到山间河道,水流变缓,两岸是葱葱翠林,偶有几簇粉花藏身其中,让站在木筏上,背着竹篓,手拿镰刀的沈天雪忍不住转眼看去。 裴代青蹲在竹筏边洗着满是泥巴的手,旁边放着的背篓里,全是从医家偷走的药草,有十分名贵的、也有奇奇怪怪的。 两人上次趁蒋书兰不在,去医家偷药草,因为去月山看热闹,被法家于圣给逮住,把药草全还回去了。 沈天雪这暴脾气可忍不了,潜伏多日,总算再次得手。 这会儿正高高兴兴地离开学院。 裴代青在水里洗着手,一边和沈天雪说:“这次我们可要走远点,水舟那边也别去了,名家那个小老头对蒋院长心思不纯,要知道咱们拿了蒋院长的药,肯定要追着我们还回去献殷勤。” 沈天雪嘁了声,挥舞手中镰刀嫌弃道:“一把年纪了还搞这些。” 裴代青笑道:“要说也是咱们偷东西不对啊。” 沈天雪说:“不对就不对。” 裴代青点头道:“他们有本事再抢回去就行了,抢不回去是他们的事。” 洗掉手上的泥泞后,裴代青甩甩手,刚要起身,就见泛着波纹的水面,忽地出现一张惨白人脸。 换做普通人早就被吓得惊声尖叫,甚至直接摔进河里,裴代青却眨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从水里浮起来的少年“尸体”。 “阿雪,你看这是什么?”裴代青招呼沈天雪。 看着远处的沈天雪这才回头,瞥了眼顺着水流,跟着竹筏游动的卫仁,漠然道:“尸体,别管。” 她全然不在意,也不惊讶,看见从河水里飘起来的卫仁,像是在看河边的一只蚂蚁般。 “那我刚还洗了手?”裴代青仰头去看沈天雪。 沈天雪扔给他一张帕子:“擦擦。” 两人便都没在意跟着竹筏漂流的少年。 这对农家圣者夫妻,不问世事,也不会多管闲事,他人各有天命,在这世上他们只在乎彼此,其他人和事都不重要。 两人开始清算背篓里的药草,真没管边上的卫仁。 直到卫仁身上的蝎子毒虫们察觉到主人生命垂危,各自逃窜,偷偷摸摸来到竹筏上,才引来沈天雪嫌弃的目光。 裴代青笑笑,伸手将那些还试图爬上来的蝎子毒虫挥开,已经爬上来的蝎子毒虫也不敢往二人身边凑,躲得远远的。 一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将它们绞碎后吐进河里。 “看样子是咱们农家的学生啊。”裴代青扭头去看卫仁,“身上有方技家、法家、名家、道家的术造成的伤,得罪的人倒是不少。” 沈天雪还在扒拉背篓里的东西,头也没抬道:“被碎了光核,学艺不精。” 裴代青:“好像是他一个打好多个。” “不要随便捡路边的人回去,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人打他一个,是不是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引起了众怒?”沈天雪抬头看他,目光雪亮,“你忘记你以前都捡了些什么垃圾?” “阿雪,我的意思是他受这些伤,早该死透了,就连自己养的毒物都弃他而去,又跟着我们漂了这么久,结果到现在都还吊着一口气?”裴代青指了指卫仁,“命大啊。” “让他滚,看着烦。”沈天雪拿着镰刀在竹筏上一敲,竹筏加速,瞬间将卫仁甩开。 裴代青将沈天雪整理好的药草放在另一个背篓里,不过一会,余光忽然瞥见有个眼熟的东西追了上来。 他转过身去,加速的竹筏竟然又被那具“尸体”追上来了。 沈天雪也看见了,她皱皱眉,继续加速,一会后,“尸体”也加速了,就挨着竹筏并排而行,紧紧贴着它。 沈天雪:“……” 真是活见鬼了。 裴代青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沈天雪目光森然,站起身,准备一镰刀把人钉死在岸边,却瞧见少年周身的阴影开始扭曲成三道模样怪异的影子。 农家禁术·幻兽虚影。 卫仁本该死的,却始终吊着一口气,体内的力量失衡,此刻竟然遭到了幻兽虚影的反噬,那三道扭曲的黑色影子在荡漾的水中显得卡顿,而它们正要将自己的主人吞噬。 沈天雪微眯着眼,手中镰刀飞出去,将那三道幻兽虚影打碎,再招手接住飞回来的镰刀,改了主意,扬眉道:“捞他上来。” 透过五行光核听到这话的虞岁悄悄松了口气。 她总算赌赢了。 第 210 章 恋爱脑(x 虞岁以五行光核护住卫仁,一是为了送他离开,二是为了观察他体内光核的情况。 海水分流,将卫仁往山川中送去,意外遇见了离开学院的沈天雪和裴代青二人。 虞岁之前就听说这两位农家圣者不问世事的作风,不爱多管闲事,但至少不会再给卫仁一刀,所以她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 但听到沈天雪和裴代青的对话后,虞岁才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二人“不问世事”的作风。 沈天雪差点就要一镰刀把卫仁给钉在岸边了。 好在虞岁想到他俩这离经叛道的性格,对某些事可能没有那么忌讳和敌对,而且裴代青赶走蝎子毒虫的时候,她看见了船上的一抹黑影。 可以确定那就是农家禁术·幻兽的虚影。 于是故意激发卫仁体内的幻兽虚影,沈天雪看到后总算有了不同的反应,改主意要把卫仁捞上去。 虞岁透过五行光核,看见裴代青将卫仁拎上竹筏,给他检查伤势,拿过背篓里的药草贴在他伤口,又拿过一些挤出汁水给他喝下。 如果卫仁只靠光核给的五行之气补充,也只是延长他死亡的时间而已,虞岁又不能离开去找他,就算要通知黑胡子带南宫家的术士去找卫仁,也得花点时间。 而动用南宫家的术士,那就太容易暴露自己了。 此刻有了裴代青的帮忙,卫仁才算是死不了。 “他这个年纪已经有道虚影了。”裴代青屈指在卫仁的脑门上敲了敲,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玩意,“倒算得上是农家的奇才。” “算哪门子的奇才?”沈天雪瞥眼看过来,“农家奇术百千,幻兽不过是个流术法,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最后倒把一个流术法捧成了农家代表,还被禁止修炼,老祖们听了都要再笑死一次。” 裴代青笑道:“阿雪,世间本来就是这样,呼声高的那一方,可以将假的变成真的,真的变成假的。” 知道真相的他们在世人眼中,反而成了异类。 “只是在外面的世界都认为修行幻兽该死的情况下,他能做到这种程度,确实不易,还混进了太乙,光核碎裂后,五行之气竟然……” 裴代青轻轻咦了声,一手按在卫仁额头,探查他体内的力量:“竟然不散反聚。” 他没能探查道卫仁体内的五行光核,所以不明白,为何这具濒死、连毒虫和幻兽虚影这些依靠五行之气存在的东西都要逃离时,这个少年体内的残留的微弱的五行之气,却没有消散。 “阿雪,他好像真的命不该绝。”裴代青抬头看沈天雪。 沈天雪盯着卫仁看了会,眯着眼道:“让他先醒,若是问不出结果,就把他剥开看看。” 听到这话的虞岁:“……” 卫仁到底能不能活,变数太多,实在难猜。 还在乌兹海的法家圣者万桂月,受到过往记忆的影响,停在栈道上回答了梅良玉不少问题才走。 等她赶到荒岛海域,这边的海浪仍旧处于疯狂状态,气风裹挟着海水往上空升去,形成不少直冲天际的水龙卷。 万桂月没能找到卫仁的身影,倒是观察到了远处荒岛岸上打作一团的学员弟子们,可她没有过去,也没有让他们察觉自己,转身继续朝更远的地方去寻找卫仁的踪迹。 确定卫仁暂时安全后,虞岁便发了信号让邹野喜走。 他这次出来搅局,后续肯定会被玄魁那边的人盯上。 邹野喜正跟顾乾等人打得起劲,瞥见挂在胸前的听风尺闪烁光芒,拉开距离后抽空看了眼,瞧见要他撤退的信号,咦了一声,对顾乾说:“等会,让我回个传文再打。” 顾乾:“……” 谁听你的啊? 顾乾根本不给他机会,凌迟的风刃从四面八方追着邹野喜,让站在原地点听风尺的邹野喜不得不闪身后撤。 “哎你这人!”邹野喜抬头瞪了眼顾乾,将棍刀扔出去,棍刀身上附着金色的五行之气,围绕着他高速旋转转动,将风刃全部抵挡在外。 趁此机会,邹野喜疯狂点听风尺填字格:“为什么要退?我打得很厉害的!” 虞岁:“走。” 邹野喜不服气地抿嘴,转头看了眼远处的顾乾,在心里哼了声,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身溜了。 他的优点就是听话。 顾乾见他要跑,还想拦,却被星月岛的术士阻止,对方高声喊道:“护送周少爷离开!” 邹野喜可不管这些术士的生死,说跑就只专心跑,绝对不会跟你再多过一招,被这么多术士出手相拦,顾乾一会就看不见邹野喜的身影,只能作罢。 倒是龙武帮的人又掉头去追邹野喜。 一大帮人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完全不管这帮学院弟子在做什么,心里只有邹野喜的项上人头。 荀之雅和钟离山几乎同时从海水中出来,浑身湿漉漉,衣裳和发梢都在滴着水,钟离山自己施术散去水汽,荀之雅还未动作,在岸上等着她的顾乾就已先一步帮忙施术。 “没找到。”荀之雅抬头朝顾乾看去,清冷面容露出几分懊恼,“不知道是不是海中的五行之气太过混乱,卫仁那种状态被卷进去……恐怕凶多吉少。” 站在岸边的钱璎也开口道:“他很可能会被下边的海气绞碎。” 顾乾听完这话,扭头去看张相云和洛伏,这二人还在跟苏桐和孔依依对峙,两方都燃着金色的护体之气,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动手。 钟离山从海里出来后,自然而然地往苏桐走去,余光却扫了眼站在顾乾身旁的虞岁。 虞岁装作在看海浪,没有回头。 年秋雁在劝孔依依:“依依,算了算了。” “算什么?”孔依依转眼瞪他。 年秋雁看了眼张相云,他应该也听见了卫仁被卷入海水中,可能被混乱的海气绞杀的消息。 张相云深吸一口气,对年秋雁说:“你最好想办法把这女人带走,否则今晚她就给我死在这。” 年秋雁现在不仅面临被孔依依怀疑盘问,还要被虞岁和张相云威胁,前两个就算了,张相云他是真不怕。 “她不走,那今晚死在这的就是你。”年秋雁走过张相云身旁时轻声说道。 这不是开玩笑。 如果张相云敢当着孔依依的面暴露年秋雁的身份,年秋雁就会杀了他。 走到苏桐身边的钟离山手指按在剑鞘上,不动声色地看向张相云,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意思却很明显。 张相云若是再次和孔依依动手,他会出剑。 场面局势变得有些微妙,危险的气息无声蔓延,虞岁轻轻拽了下顾乾的衣袖,在对方低头看过来的时候压低声音说:“顾哥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顾乾在心里骂了年秋雁一声,他把岁岁卷进来,活该孔依依也跟到这来。 卫仁很可能死在海里,就算没抓到他,至少也知道了听风尺确实不安全的事情。只要那个人在听风尺上留下过痕迹,那就一定能找出来。 接下来仔细盘查卫仁接触过的人,总能找出点什么来。 顾乾转头看回张相云,开口道:“走吧。” 卫仁的光核被张相云粉碎,在海中绝对活不了的,只是没有见到尸体,没有亲眼看见他死亡的一幕,会有些怀疑和不安。 钱璎补充道:“他活不了的。” 钱璎是医家术士,又检查过卫仁的身体状态,有她这句话,让顾乾心里好过几分。 张相云心里也知道,卫仁是找不到,今晚就到这里了,再跟孔依依和钟离山打下去也没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冷静下来后抬手擦了脸上的血色,冷哼一声,对洛伏说:“我们走。” 孔依依刚要留人,被年秋雁抓着手腕往相反的方向带走。 钟离山和苏桐一个在看张相云的方向,一个在看孔依依离开的方向。 等这两拨人都走远后,苏桐才问:“岁岁怎么也在这?” “跟着顾乾来的吧。”钟离山说。 苏桐收回视线,转而盯着钟离山问:“你们上次在机关岛发生了什么吗?年秋雁看起来不太对劲。” 钟离山却摇摇头道:“让年秋雁自己跟她说。” 他牵过苏桐的手说:“走吧。” 苏桐被钟离山牵着往杂草丛中走去,却忍不住扭头看后方海域:“他们这帮人今晚在这做什么?死的是哪家弟子?真的死了吗?年秋雁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她这会一头雾水。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跟依依?”苏桐目光狐疑地望着钟离山。 钟离山目视前方道:“没有。” 苏桐却听得皱起眉头:“你每次说没有的时候就是有,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难道要我一直猜吗?我是方技家的弟子,所以你就什么事都要我占卜得知,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钟离山听她说到一半的时候就知道完了,再不说点什么可能又要吵架惹苏桐生气,但是他又不知该说什么。 那些充满风险、可能会带来伤害的事情,他确实不希望苏桐知晓,不希望苏桐也一起烦恼受到伤害。 “年秋雁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钟离山斟酌道,“他已经和梅梅谈好了,具体谈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苏桐不轻不重地冷笑声:“你以为我会信吗?” 钟离山有些无奈:“是真的,而且这件事就应该让年秋雁自己说,她也只想听年秋雁解释。” “那你怎么不跟我解释?”苏桐仰着脸看他。 钟离山似乎没明白,低头看她:“解释什么?” 苏桐看他迷茫的表情,轻扯嘴角,低头闷声道:“算了。” 这次换钟离山皱起眉头,追问道:“是什么?” 苏桐没说话,把手抽出来,快步往前走去。 钟离山不明所以,又追上去。 透过五行光核看见这一幕的虞岁有些疑惑,这两人当初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211. 第 211 章 我是青阳南宫王府的郡…… 虞岁等人回到学院后,被查舍的教习抓住做扣分记录。 教习们并没有过多盘问,你去外城打架还是杀人,只要在规则之内,教习们就不会插手。 弟子们出了学院,在外城就算杀教习,学院也只扣分。 事发外城,太乙学院一概不管。 张相云因为听风尺传文事件,被教习带去了通信院。等记录扣分结束后,顾乾叮嘱虞岁回去好好休息,便和荀之雅一起离开。 顾乾保护虞岁的办法,就是不让她涉及任何危险事件。 似乎不管虞岁如何成长,在顾乾眼里,她永远是那个需要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平术之人。 虞岁知道他们要查和卫仁走得近的人,转头面不改色地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薛木石。 她今晚没有叫薛木石出手,一是来不及,二是玄魁牵扯圣者,说到底,想要摧毁玄魁这件事,到最后要面对的敌人反而是太乙的圣者。 薛木石和她最好别一起行动,免得谁不小心暴露,就会连累另一个。 等虞岁解释完后,得到薛木石的回答:“放心,他们查不到我的。” 虞岁看后轻轻挑眉。 薛木石果然是有点东西,关键时候还是有些用的。 虞岁从梅良玉那边看见法家圣者万桂月的身影,在万桂月离开后,她的五行光核也跟着圣者离去,看她经过荒岛附近,又在海域中查找。 看来法家圣者万桂月也是帮助玄魁的一员。 只是这位法家圣者,少有外出露面,关于她的消息十分少,但师兄看起来和万桂月倒是挺熟的。 农家圣者欧如双,法家圣者万桂月,接下来还有谁? 虞岁站在舍馆大门前的桃花树下,这偏僻的角落就她一个人,此时夜色已深,查舍结束,学生们又可以出来了。 这会他们都在讨论听风尺的事,一会嘲笑张相云,一会又猜是不是张相云得罪了通信院的人。 虞岁一个人站在光影暗淡的角落里思考着。 太乙的圣者拥有地核之力,在太乙范围内,力量翻倍,且无法重伤致死。 也就是说,她没法在太乙杀了欧如双和万桂月。 在太乙的圣者可以说是不死的,她杀不了,别的圣者也杀不了。 就算欧如双参与玄魁的事情暴露又如何?圣者之间是无法互相制裁的。 虞岁脑子里忽然浮现师尊在月山与乌怀薇打起来的画面,转了转眼珠,抬头朝阴阳家的方向看去。 无法被杀死,但应该有别的办法。 她转身走进夜色中,往阴阳家月山的方向赶去。 月山是乌怀薇的居住地,山周设有结界阵法,若是没有得到主人同意,或者不知破阵办法,便无法进入。 学院圣者和部分阴阳家的学生是可以进入的。 自从上次常艮圣者来月山闹了一通后,乌怀薇就把月山的结界修改为专门针对鬼道家的人。 虞岁这会进不去,只能站在山脚抬头仰望前方明亮的楼阁。 她也没有乌怀薇的听风尺好友,冒然发传文就是暴露自己。 虞岁拿出听风尺,打算请刑春帮忙时,察觉有人靠近,等听见声音后,她才回头,映入眼中的是从山石小道中走出的高挑身影。 青年身着月牙色白袍,玉冠束发,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灯光暖黄,灯身清透,尾部坠着的流苏随着他迈步而轻轻晃动。 像是从浓墨夜色走出的清冷月光,带来的却是和煦的春风。 阴阳家甲级弟子,蒲恒。 蒲恒看见站在月山入口前的虞岁,温声问道:“是要去找乌院长吗?” 虞岁点点头,怯声道:“我有事想找乌院长,但又不知如何进去。” 蒲恒朝她安抚地笑了笑,往前走道:“你是哪家弟子?我也不能随意带人进月山,等会我见了乌院长,向她通报一声。” 她目光随着蒲恒转动,垂首道:“我是鬼道家弟子,南宫岁。” 蒲恒的脚步未停,一直往前走着,轻而易举地穿过结界,走进满是石灯的山道中,回了虞岁一声:“我记下了。” 虞岁重新抬头,望着蒲恒的身影一路消失在视线中。 刑春之前说过,想要去听乌怀薇在阴阳家的授课需要抢位置,一共就只有二十个名额。 这二十个名额阴阳家的所有弟子都可以竞争,不限制学生等级,哪怕你刚入太乙,只要实力足够,也能抢到听课席位。 这二十名学生,也是乌怀薇精挑细选,未来潜力无限,也是她眼熟的学生们。 其中有几名深得她心,正悉心栽培。 蒲恒就是乌怀薇悉心栽培的学生之一。 虞岁之前去阴阳家听课的时候,偶尔能从其他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也远远见到过。 她听说蒲恒是丹国人,家境贫寒,是丹国平民,却天赋奇高,被外出游历的教习引荐,来到太乙学院开始了新的人生。 阴阳家的弟子提起蒲恒,都说蒲恒师兄为人友善,心肠好,对他们的提问都细心解答。 学院学生们难免有拉帮结派的现象,六国不同的人属于一个圈子,不同等级的弟子又是一个圈子,家世背景、天赋高低都是学生们分出派系的条件。 阴阳家的蒲恒,便代表了平民出身的学生圈子,这个圈子则以蒲恒为中心。 虞岁在月山入口没等多久,就看见蒲恒回来了。 青年手中提着的琉璃灯盏不见踪影,他眉眼含笑地看向虞岁:“进去吧,乌院长在等你了。” 虞岁点头致意,便迈步往前走去,这次没有阻拦,很容易就进入结界内,与蒲恒擦肩而过,往山上走去。 上次虞岁被传送到月山,只到山腰半坡,之前被气浪摧残折断的紫花楹树都恢复了,完全看不出上次战斗过的痕迹。 虞岁跟着一条路走到尽头,来到灯火明亮的楼阁,湿地草丛中漂浮的像是萤虫,却发着紫色光芒,更像是漂浮的星辰粒子。 身着紫色纱裙的乌怀薇站在楼阁之上,搭在栅栏上的素手轻点,腕上的金色星铃伶仃作响,发出的声音引得地面的虞岁抬头望去。 虞岁朝对方垂首致意道:“见过乌院长。” 两人大概隔着两层楼的距离,乌怀薇眯着眼看下方的少女,慢悠悠道:“你向教习撒谎也要过来,嘴里说很着急,却让我等了你一个多时辰。” 虞岁老实答道:“中途出了一些意外,才耽误了我过来找您。” 乌怀薇也没有追问她耽误的是什么事,又道:“你和夏教习说给我带了东西过来,你带了什么?” 虞岁抬起头朝站在栅栏后的乌怀薇看去,她规规矩矩的姿态落在乌怀薇眼中像极了蹲坐的猫,过于乖巧。 “是真心。”虞岁神色认真地答道,“我给您带来了一颗想要向您学习阴阳术的真心。” 乌怀薇:“……” 她别过眼去,还是觉得好笑,又抿唇低了下头,等她转过脸再看虞岁时,又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哦?你这是终于想通了?” “一个多月前,是您问我是否要拜师的。”虞岁提醒她,“也许师尊讨厌阴阳家,但我并不讨厌,可我也不能当场拂了师尊的面子。” 乌怀薇想到常艮圣者,在心里暗骂一声臭老头,坏她好事。 乌怀薇问道:“如今你就敢拂你师尊面子了?” “不敢。”虞岁说,“可师尊最近不是不在吗?” 她说这话时眨眨眼,这动作让刚才乖巧的人儿变得狡黠。 乌怀薇望着她,却只觉得她瞧着越来越顺眼。 “这一个多月,刑春师兄教了我不少阴阳家的知识。”虞岁话刚开了头,就被乌怀薇打断,“他能教你什么?” 虞岁:“他教会了我如何看灵宪图、辨认阴阳五行、星海分类、简单的阴阳家咒术。” 乌怀薇轻哼声:“都是些基础的东西。” 虞岁点点头道:“所以我想学习更厉害的阴阳家九流术,就要来找您了,若是您之前说的话还作数,那我便愿意和您一起学。” “我说的话自然是作数的。”乌怀薇心情好,笑盈盈道,“既然你愿意,那你就叫我一声师尊,我便认了你这个徒弟,将我毕生所学传授于你。” 虞岁却摇摇头。 乌怀薇脸上笑意褪去:“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有一些条件。”虞岁说,“不知您可否接受。” “条件?”乌怀薇有些不耐烦道,“你说来听听。” 虞岁竖起一根手指道:“第一,我不会叫您师尊。” 乌怀薇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我若是跟您学了阴阳家的九流术,师尊迟早会发现的,我不想师尊迁怒于您。我们只是教习和学生的关系,是我一直向您请教九流术相关,而非您要自愿传授。” 乌怀薇听了在心中嗤笑。 虞岁双眸明亮,直直望向乌怀薇,不惧她忽然冷脸的面庞,继续说道:“我是青阳南宫王府的郡主,我爹是青阳的王爷,南宫家的家主。” 当她说出这话的时候,乌怀薇的目光才深邃几分,心中那点不耐散去,变得深思。 虞岁脆声说道:“我爹这个人您肯定是知道的,如今外边六国局势风云变幻,到处都有南宫家的影子。我爹爹的野心势在六国天下,倘若我叫了您一声师尊,就会让您也卷入其中。天下之大,六国纷杂,不比太乙逍遥快活。” 乌怀薇听过他人对虞岁的评价,可眼前见到的这一幕,和她听说的那些完全对不上。 第一个说虞岁资质平庸的人,在乌怀薇心里已经死了。 那些说虞岁愚笨、单纯的人,此刻在乌怀薇心里也死了。 能说出这番话,她很聪明。 乌怀薇之前要收虞岁为徒,是因为九州星海,就算知道她是南宫明的女儿,也没放在心上,是因为她随心所欲,也能说是一时兴起。 可如果真的成为“师徒”,有的事情就不得不考虑,由不得她,哪怕她是太乙的圣者,也会被牵连其中。 太乙二十四圣,被牵连进去的还少吗? 乌怀薇现在能逍遥快活,是因为她没有触及任何一方的利益,保持着中立。 她本身也讨厌六国争来争去的那些事。 而这些隐患,被下方的少女先一步想到,并当着她的面摊开说明。 乌怀薇冷漠的面容变得深思,这一次她没有由着自己性子乱来,而是认真思考过后,颔首道:“你喜欢叫我什么就叫什么。” 教是真心想教,可如何教,确实是个问题。 虞岁见她答应,笑弯着眼,又竖起一根手指道:“第二,我们的关系不宜让外界知道,所以不需要面对面地传授教学时,由刑春师兄代为告知。” 乌怀薇却看穿她的小心思,似笑非笑道:“你这是要让我教两个人啊。” 不过刑春这个学生也不错,乌怀薇大方道:“可以。” 虞岁朝她笑着垂首,以示谢意,还未抬头,又听乌怀薇问:“你还有什么条件?一并说了吧。” “教学时间以我有空为主。”虞岁转着眼珠想了想,“因为我要学的太多了,有时候很难分出时间来。” 乌怀薇心想,真是惯着她的,可又没法拒绝,就当自己惯着她吧。 “可以。” 虞岁仰着脸,朝乌怀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暂时就没有啦,后续想到了再和您说。” 乌怀薇语气轻飘飘道:“行啊,你说了这么多,该我提条件了。” 212. 第 212 章 他们谁在用兰毒 乌怀薇想要收徒这件事,缘起她看中了虞岁的上乘体质和九州星海,虞岁猜她十分看重这两样,所以才敢和她讲条件。 毕竟这些天赋加成在她身上,要不要拜师、要不要学阴阳家的九流术,主动权本就在虞岁。 听乌怀薇说她也有条件,虞岁也不着急,点点头道:“您说。” “第一,”乌怀薇搭在栅栏上的手抬起,也朝下方的虞岁竖起一根手指,“我教什么你学什么,我怎么教你就怎么学。” 虞岁一口答应:“好。” “第二,”乌怀薇身子微微前倾往下探,“你必须学会。” “这要怎么保证?”虞岁纳闷道。 乌怀薇目光点她:“口头保证。” 虞岁继续点头:“好,我一定学会。” “第,”乌怀薇眯着眼,重新将手放在栅栏上,屈指轻轻敲击,无形的气浪随之散开,天上星河倒悬,来到虞岁脚下,“这逆星之术,你要学会了才能走。” 原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星辰们,此刻却随处可见,眼前的世界似乎全是由星辰组成的,而每一颗星星都有它们的名字和形态。 假山、花树、桌椅、房屋、檐角,虞岁打量着四周的一切,眼中所见之物,都是由星辰力量具象而成,她缓缓朝阁楼上的乌怀薇看去。 之前就听说过,阴阳家圣者乌怀薇,自创逆星之术,整个玄古大陆,独她一人。 太乙通信院。 李丘文和邹纤还在盘问张相云,要他交出听风尺,张相云给的却是卫仁的。 通信院拿着听风尺研究了许久,术士们聚在一起反复讨论,都认为数山没有问题。 他们前不久才将大大小小的数山全部检查一遍,还有几位圣者一同协作,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如果不是数山出了差错,那就是有人能越过通信院的权利发出这条传文? 可这样想就太可怕了。 邹纤坐在会议桌边,不时挠挠自己的脖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旁边的李丘文却神情严肃,身前放着许多听风尺,正一个一个点开查看,身后站着五名通信院术士,向他汇报数山的运转情况。 “那名弟子的说法没有问题,也没有可疑的操作,所以是不是咱们……”这名通信院术士话说到一半,转动眼珠打量两位圣者的表情,犹豫要不要继续说。 邹纤仰着脑袋道:“说吧。” 通信院术士才开口道:“若是让外界知道今晚的事情,恐怕会引起恐慌,而且上次升级数山,已经说好与六国合作,再过几天就要去六国同步更改现有的数山信息。” “如果让那边知道有人能够绕过通信院,破解数山发送传文……” 话还没说完,就因李丘文抬头朝自己看来的一眼顿住,忙低下头去。 邹纤则摆摆手道:“让他说完吧,你觉得该如何?” 屋子里站着的一圈通信院术士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站在李丘文身旁的通信院术士得到邹纤的允许后,试探开口:“这次的事,我们就先对外公布是数山运转失误造成的如何?” 邹纤一口答应:“可以。” “你……”李丘文不赞同地朝邹纤看去,刚开了个头就被邹纤截断,“这是合理的说法,既然查不到有明显人为的痕迹,那就是数山运转的问题,我们前段时间才对数山进行过更改,会出现失误也是正常的。” “现在学院的弟子们已经在传些有得没得了,这些都会影响接下来对六国的数山改革对接。”邹纤抓着脖子,扭头看李丘文,“孰轻孰重你是知道的吧?” 李丘文被他这么一说,沉下气来,望着屋子里的一圈人,最终点点头,同意了这个做法。 通信院的术士们很快将这个消息公布出去,告知今晚众人收到张相云发出的传文,属于数山运转失误,并截取了几段数山的符文放出去,当做是证据。 有的人信了,有的人不信。 知道真相的张相云等人是不信的,但这事要深究下来,他这边也不好解释。 张相云这一晚上都被扣在通信院,邹纤和李丘文二人则重新检查数山。 只是到了后半夜,邹纤昏昏欲睡,绕着数山走了一圈后,就躺在椅子里打哈欠。 李丘文看得烦,指着他说:“你不行就换个阴阳家的圣者过来。” “他俩都不爱管通信院的事。”邹纤眯着眼睛道,“你们道家也只有你一个人来啊。” 说完闭上眼又道:“方技家还一个人都不来呢。” 李丘文说:“方技家就一个人。” 邹纤说:“那你找她啊。” 李丘文转头就走,感觉自己再跟他多说一句就会被气死。 邹纤枕在椅子上睡了会,没多久就因为脖子的瘙痒而醒来,伸手挠了挠,没有得到缓解,无奈皱起眉头,起身要去找酒喝。 李丘文见他挠着脖子往外走,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你为何不找蒋书兰看看?” “她也没办法。”邹纤耸耸肩,径直往外走去。 李丘文一直看到他消失在视野中,才摇摇头,重新将目光转回数山中。 通信院的术士们忙碌到早上,也没有找出异常之处,但谁都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比平日更加认真,全天十二个时辰盯着数山的变化。 一直到早上,张相云才被通信院放走,他面无表情地离开,回了舍馆,看见等在屋里的洛伏和顾乾。 这两人一晚上的时间就已经查清楚卫仁这段时间的动向。 顾乾说:“他在外城被废修为后,就没再去过农家习堂,在舍馆养伤,少有外出,期间只有农家教习公乐晟给过帮助。” “卫仁去过斩龙窟,但很快就出来了,当时以他的修为境界,在斩龙窟里确实撑不了多久。” “因为他刚来学院的时候十分嚣张,得罪过不少人,同期入学院的弟子与他关系都不友善。” 洛伏坐在桌边,沉思道:“卫仁修为被废后就过得十分低调,不怎么外出,唯一去的地方就是公乐晟那。” “之前得罪过的人也回头找过他麻烦,但有一次因为追到了宿舍,被梅良玉解决了。” 坐在桌边双手抱胸的张相云听到这才抬抬眼皮:“梅良玉跟卫仁关系很好?” “这两人在同一个宿舍。”洛伏提醒道,“他们只是单纯倒霉追到宿舍影响了梅良玉。” “但是不少人都说,看见卫仁的时候他几乎都在玩听风尺,像是一直在和谁发传文。” “也就是可以推断出,躲在听风尺后的神秘人,是从卫仁修为被废后才联系上他的。” 洛伏说完这话后,抬头看向顾乾:“卫仁后来在外城受到袭击差点死了,是南宫岁出手救下。” “哦?”张相云也抬头看顾乾。 顾乾却面色不改,声音冷淡道:“那是因为来的农家术士想杀岁岁取回息壤。” “哦。”张相云拖长尾音,“农家息壤啊。” 顾乾懒得看张相云阴阳怪气的模样,直接道:“卫仁之后都躲着岁岁走,岁岁当时不杀他,是因为还不了解学院的规则,而她也不是杀心重的人。” “所以就没有怀疑的人?”张相云蹙眉,语气森森。 “目前来看没有,也许就是卫仁说的那样,他们只靠听风尺联系。”洛伏说。 顾乾则若有所思道:“非要说的话,我怀疑梅良玉。” 张相云和洛伏都看着他,等他后文,顾乾淡声道:“因为梅良玉也一直玩听风尺。” 张相云笑道:“那你能去把梅良玉的听风尺偷过来吗?” 靠墙站着的顾乾垂眸朝张相云看回去,似笑非笑地嘲道:“你能吗?” 话说到这,人都往放在桌上的听风尺看去。 他们都怀疑听风尺有监听功能。 张相云屈指在桌上敲了敲,和其他两人互相使眼色,再以目光无声点了点听风尺,人达成了无言的默契。 “那就把梅良玉的听风尺偷过来看看。”顾乾说,“今晚?” 张相云说:“可以。” 洛伏定了时间:“亥时一到就行动,我会带上紫符昭明神将,限制他鬼道家的力量。” 张相云把玩着神木签道:“那我提前卜卦,克他道家的术。” 虞岁透过五行光核监视着这一幕,人自作聪明,认为听风尺可以监听他们的对话,而真正做到监视他们一举一动之物,却是他们永远也不会想到的五行光核。 人的试探在虞岁这不值一提,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贸然告诉师兄。 适当地降低他们对听风尺的戒心也好。 虞岁相信以梅良玉的实力,不会被这人偷到听风尺,他们想要师兄的听风尺,偷不了的,只能硬抢。 昨夜乌怀薇在月山,将星辰倒悬后,虞岁就在星辰之力组建的世界中。 乌怀薇也没有过多讲解,虞岁喊了她几声没有得到回应,便自己在月山楼阁之中走走停停,四处打量。 走到最后她也不慌,从楼上又来到楼下,在满是星河景色的地面坐下,开始看其他五行光核。 梅良玉带着燕小川回了学院,燕小川回宿舍倒床就睡,梅良玉也打着哈欠回了宿舍,没一会就被刑春敲门叫起来。 好在他还没睡,坐在桌边耷拉着眼皮,一手支着脑袋听刑春讲话。 没一会,钟离山也过来了,刑春抬肘撞了撞看起来要睡着的梅良玉,压低声音说:“哎,哎,他又开始别扭了。” 梅良玉掀开眼皮扫了扫钟离山,哼笑声。 每次他跟苏桐吵架生闷气就是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他跟刑春都看腻了。 “昨晚外城的事你听说了?”钟离山过来在桌边坐下说。 刑春扭头看梅良玉,梅良玉说:“差不多吧。” 说完这话,他扫了眼对面的房间,里面的主人的这会还不知道在哪片海里飘着。 “年秋雁和南宫岁都在那里。”钟离山蹙着眉头问梅良玉,“年秋雁在那里算是预料之中,但南宫岁是为什么?” 梅良玉不冷不淡道:“在就在了,她又没动手是不是?” 还不能让她在那看热闹吗? 钟离山沉思片刻,还是开口道:“之前被学院扫荡的外城兰毒组织,叫做玄魁,是一个活跃在六国的超级组织。” 刑春说:“我有点印象,以前听说过。” 梅良玉轻轻颔首,示意你继续说。 钟离山又道:“玄魁的主要盈利是兰毒,六国的兰毒几乎有八成来自玄魁,现在只要是卖兰毒的,都可以说自己是玄魁的人,所以会显得玄魁的人遍布整个大陆。” “而玄魁的人分两种,一是负责兰□□、运输、售卖。” “另一种负责善后。” 杀人、催债、铺路、在牢狱里捞自己人等等。 侧坐的钟离山转过身来,面向梅良玉和刑春二人:“这种人会想办法进入六国的各地官吏队伍之中,再利用自身职务进行便利,也可能……混入各国学院之中,结交各国的世家子弟,彼此拉近关系后,再让他们使用兰毒,等他们沉迷兰毒后,再驱使这些世家子弟为他们办事。” 刑春听完,点点头:“确实有这种事,他们会选那种意志力不坚定的平术之人,或者天赋较低,性格混账一点的世家子弟都是他们的目标。” 梅良玉朝他看去:“你又知道了?” 刑春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虽然我很少提,但你也别忘记我家是做什么的啊。” 梅良玉恍然大悟地收回视线,懒洋洋地问钟离山:“所以昨晚你有什么收获?” “可以确定,他们是玄魁的人。”钟离山说,“南宫家的生意涉及很广,南宫岁在那里,要么是因为南宫家的原因,要么是因为她成了玄魁的目标。” 梅良玉神色冷淡,辨不出喜怒,猜不出心中所想。 虞岁和张相云等人的关系,她是一次也没有提过。 钟离山又道:“至于张相云几人,可以猜猜看,他们谁在用兰毒。” 刑春和梅良玉思考片刻,同时开口:“洛伏。” 钟离山点点头:“我也猜是他。” 213. 第 213 章 “人”是天地之灵…… 梅良玉这边查到了张相云等人和玄魁的关系,虽然一致怀疑使用兰毒的是洛伏,却没有证据。 钟离山问他俩:“为什么猜是洛伏?” 刑春:“你自己也猜的他啊。” 钟离山沉默片刻,答:“以张相云的脾气,他如果有什么致命缺点,不会表现得这么嚣张。” “我也是这么觉得,洛伏什么都听张相云的,看得出来张相云偶尔还会管着他。”刑春摸着下巴道,“是怕他出事那种感觉,之前还觉得有些奇怪,洛伏的脾气要说暴躁,但也得是能激怒他的时候才会。” 梅良玉的思绪却在年秋雁身上。 张相云确定是玄魁的人,那年秋雁必定也是。 年秋雁是制作兰毒的人,还是负责善后的人? 感觉像是前者。 “那年秋雁?”钟离山朝梅良玉和刑春看去,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显。 刑春挠挠头,说:“他现在应该不想和我们谈这些事。” 或者说不敢。 “那就不管他。”梅良玉拿着听风尺,漫不经心道,“先把洛伏和张相云弄死。” “他们能在学院藏这么久,帮手会有很多,之前学院圣者清扫外城的玄魁组织,也没有波及他俩,所以,他们在学院也有人。”钟离山继续分析道,“比如说教习,或者……” 他没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另外二人却明白。 “哦——”刑春恍然大悟,点点头道,“虽然难以置信,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可能。” 钟离山说:“上次学院全员检测,他们都没有查出问题。” 所以才会有这种怀疑。 刑春压低声音道:“那我们再给洛伏检查一下?” “这种事让我来。”梅良玉说。 如果他们的帮手是教习,还不用太担心,可要是圣者——那不管他俩家世背景有多么厉害,远水都救不了近火,很可能前脚刚出学院,后脚就死在外城。 而梅良玉不一样。 无论他被封印的记忆中常艮圣者扮演何种角色,此刻都是他的师尊,是太乙资历最久的圣者,他不会允许有人在太乙向梅良玉下杀手。 “但动手之前,我要先问清楚。”梅良玉点着听风尺道。 “南宫岁?”钟离山蹙眉,“你要跟她说这些事?” 梅良玉懒洋洋道:“若是什么都不说,岂不是跟你一样?” 刑春点点头道:“对啊,什么都不说的话,那梅梅的下场不就和你一样了?” 钟离山听得不明所以:“我只是奇怪你为何要和南宫岁说这些,师兄妹之间也需要沟通这种事吗?” “怎么不能沟通?”梅良玉头也没抬道,“你要不要先反思一下你自己跟别人沟通的事情太少了?” 刑春继续点头:“对啊对啊,什么都憋着不说,那别人心里也没底啊,这还怎么做到互相信任?” 钟离山皱起眉头。 他指的是玄魁和兰毒的事,这两人在说什么? 虞岁在月山低头看听风尺,梅良玉发传文问她和张相云什么关系。 问得十分直白简单。 如果不是知道他们在谈什么,突然收到这样的传文,虞岁可能会想很多,虽然师兄他们已经知道了张相云的真实身份,但虞岁还是装傻道:“我和张相云怎么可能有关系呀!师兄,张相云对谁都阴阳怪气的,非要说的话,我和他应该是讨厌的关系。” 梅良玉不紧不慢地回:“他是卖兰毒的兰尸,确实令人讨厌。” “张相云吗?”虞岁连发几个象形符文来表达自己的震惊,“学院知道吗?要不要告诉师尊?师尊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师尊?还真不一定。 梅良玉眯着眼想了想,回她:“师尊不管教学以外的事。” 什么都让师尊出面,那常艮圣者在学院的威信反而就降低了,而梅良玉以前的经历,也不愿去找师尊帮忙。 但虞岁要和常艮圣者说的话,梅良玉也不会拦。 “那师兄你打算怎么办?”虞岁问。 梅良玉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告诉了虞岁,虞岁看完后回:“好,我会帮师兄的。” 有她这句话梅良玉就放心了。 暂时先不管师妹和张相云什么关系,有什么计划,既然她说会帮,那至少他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乌怀薇站在楼阁之上,看下方的虞岁抱着听风尺玩,神色若有所思。 这丫头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从最开始的好奇,四处打量后,就彻底放松,回到楼下,从站着,到蹲着,最后挨着假山石边的花花草草坐下。 之前还转着眼珠子看看这里,再看看那里,现在只低头看听风尺,似乎在回他人的传文。 乌怀薇忍不住开口道:“修行时就该专注,你在习堂的时候也边学边玩听风尺的吗?” 虞岁头也没抬道:“可这里不是习堂啊。” 乌怀薇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我说它是它就是。” 虞岁仍旧没有抬头,只看得出她神色认真,也不知是因为回传文而如此认真,还是别的:“院长,听风尺的原理,简单来说是通过数山中转,转化天地间微弱、却又无处不在的气而具象化的存在,所以能够发送传文和传音。” 乌怀薇道:“不错。” “按照我们的说法,一气分阴阳,阴阳生五行,五行化万物,说明我们是活在天地二气具象而成的世界中。” “可我眼前的世界,满是星辰之力,与天地二气构造而成的具象化世界不一样,事物的结构都是一样的,可组成它们的却是游走宇宙中星辰的‘气’,似幻非幻。” “像兵家的兵甲阵、某些大型法阵和幻境,会切断与天地二气的联系,所以进入其中时,听风尺无法收发传文和传音。” 虞岁说到这里,才抬头朝同样布满星河的天幕看去:“我猜您只是以术改了月山的形态,而非造出了幻境,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天地二气中的,却又是以你的力量重新塑造的模样。” 她晃了晃手中听风尺,“所以我在这里面还能跟师兄发传文聊天。” 乌怀薇以为虞岁修行不专注,沉迷听风尺,谁知道她却是修行聊天两不误,一边跟人聊天,一边观察出了逆星之术的要点。 若是刚来太乙的虞岁,还悟不出这些事来。 这段时间的修行与经历,让她学会了不少东西。 “阴阳家的星海,是顺应天地宇宙的规律,星辰的位置是固定的,它们转动的规律也是固定的。” 此刻虞岁只能听见乌怀薇的声音,却看不见她人在哪。 魅惑的女声时远时近,语调悠悠,随着话里的意思,多添了几分难以察觉的轻嘲之意。 “所以想要破解阴阳家术士星海的力量,参悟星辰便能做到。” 乌怀薇说:“比如方技家、道家等人。” 虞岁点点头,在乌怀薇讲解的时候便收起听风尺,认真听她说。 “虽然想要做到参悟星辰这一步也不容易,但总是有风险的,我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留有风险的人。” 乌怀薇打了个响指,虞岁脚边的花草忽然化作紫色的流萤光芒飞入地面,变作几颗小小的星辰。 “以气化物,是天下九流之术的重点。”乌怀薇的声音此刻仿若就在她耳旁,“人们顺应天时,总是寻着规律而行,天上的星辰,在地面的人们眼中充满神秘。” “阴阳家的术在堪破它们时,也要学会驾驭它们的力量。” 虞岁听见类似铃铛声的脆响,天上和地面的星辰开始从相反的方向转动,星辰大军沉入地平线下后又重新出现,如此循环。 乌怀薇说:“他人的星海,是顺应天时,只能按照天地间的规律而定,而我教给你的逆星之术,规则由你来定,要学会凌驾于星辰之上,由你去决定它们的位置。” 由我决定吗? 虞岁仰着头,漆黑的眼瞳中倒映星辰流转的景色,它们的速度有时候很快,有时候很慢,可她还是能认出一些星辰。 “老祖鹖冠子曾言,物极则反,命曰环流。”乌怀薇打了个响指,“今日给你的第一课,便是要参悟看透这逆星之术中的极地环流。” 虞岁低下头去,看向地面流转的星河,与天幕之上是相反的方向。 它们的速度忽然变得很快,眨眼就一大波星河隐入地平线下。 可虞岁的目光仍旧将它们全部捕捉。 星辰逆行。 物极则反。 虞岁神色若有所思,静心观察这天上天下的星河流转轨迹。 她单手支着脑袋,幽黑的瞳眸中偶有紫光一闪而过,在寂静之中。 虽然月山的天幕仍旧黑沉,但虞岁知道外边这会已经是白天了,她体内的异火燥热减缓,逐渐恢复平静。 可随着时间推移,她还是感觉到些许燥热从心底升起,让她的掌心,额头,鼻息,都变得火热一瞬。 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让她怀疑是错觉,也许是自己多想,也许是异火的原因。 直到她目光捕捉到星河流转中的天地二气。 此时的天地二气,便代表了阴与阳的“极”,物极则反,于是阳到天而难升时,生阴,阴到地而难入时,生阳。 因此阳升则暖,阴降则寒。 天地间的万物生死,都由四季变更掌握。 以此推算,四季中最明显的“极”的对比,就是热气与寒气。 再等一等,这片星辰的力量就会发生变化。 虞岁伸手点了点虚空,记录下刚才星辰倒转的位置,同时沉下心来,继续观察天地二气的变化。 竹筏在山川河流中漫无目的地飘着,却离太乙学院越来越远。 沈天雪和裴代青二人连听风尺都没有,所以也不知道学院昨晚发生的事,五行光核消失的时间还未到,虞岁也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卫仁躺在竹筏的末端,跟一堆背篓、箩筐和竹篮挨着,从背篓中探头的药草叶上聚了晨露,随着竹筏的晃动而滴落在他脸上,化作无形的气浸入他体内。 裴代青观察了卫仁一晚上。 他将卫仁身上的新伤旧伤都观摩了一遍,就差拿刀把卫仁剥开,看看这少年里面又是何种模样。 卫仁失去的生息在两位圣者的帮助下重新回笼,体内的五行之气也在自如地流动,随着他的吐息来修复这具重伤的身躯。 那颗六境五行光核正在吸收卫仁体内的五行之气,与这具身躯融合。 虞岁能观察到这颗六境光核的力量运转,此刻,随着卫仁的生息逐渐平稳,尘埃形态的六境光核开始发生变化。 吸收的五行之气足够之后,六境光核恢复它原来的大小,模样透明,只有丝丝缕缕金色的五行之气在内核之中流转。 远在月山的虞岁手指轻轻敲打听风尺,心跳的声音偶尔响在她耳畔。 此刻卫仁体内发生的变化如她所想: “人”是天地之灵,生下来就拥有吐纳生息的能力,每一次吸入吐纳的“气”,都会经过内体停留或是排出。九流术士体内的五行光核,会自动转化体内的气,成为气与术的枢纽。 即便飞禽走兽也会吐纳呼吸,却无法做到像人一样转化天地间的五行之气。 灵傀是死的,是仿照活人的存在,只有放入五行光核的时候,才会开始吐息。 而人是活的,先吐纳,才生光核。 所以虞岁认为,那颗六境光核分出去后,有很大可能会在卫仁体内“存活”下来。 此刻卫仁体内发生的变化证实了虞岁的猜想,她的目光却朝另外两人看去。 如果裴代青和沈天雪发现,卫仁体内重新长了一颗五行光核——虞岁敲打听风尺的手指动作变得缓慢。 “阿雪。”裴代青屈指敲了敲卫仁的脑门,“他最迟要五天后才能醒。” “五天?”沈天雪嫌弃道,“要不算了,我已经没有昨晚那么好奇了,把他扔了吧。” “哎,总不能白忙一晚上。”裴代青劝说道,“咱们再等等就是,先回嵊州岛吧,最近让水舟那边搞得,海上也不太平。” 沈天雪答应了。 两个人说着日常闲聊的话,对外界的风云变幻是一点都不在意,最重要的是——他们似乎没有发现卫仁体内的五行光核。 是发现不了吗? 思及此,虞岁屈指轻点听风尺的动作顿住。 214. 第 214 章 逆星反极 卫仁的伤势之所以如此严重,是因为他之前自废修为,力量流失,给当时的五行光核造成了不可修复的损伤。 在外城与纪书言一战让他雪上加霜,还没养好身体,就遇上了张相云和顾乾两拨人合作,拿他开刀。 裴代青估计的时间还算早的,若是没有他的医治,卫仁再躺个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醒。 “没了五行光核,他将来也就是个废人了。”裴代青在给沈天雪擦脸上水珠,“搞不好还会被幻兽虚影吞噬而死。” “那救了也是白救。”沈天雪翻了个白眼。 “怎么能这么算呢,他能活到现在就是我们的功劳,也不算白救。”裴代青哈哈笑道,“多活一天我们就多一天的功劳啊。” “你是医家圣人吗?”沈天雪好笑地望着他。 裴代青沉吟片刻,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是,两人对视一眼,都忽然笑了起来。 沈天雪笑着低头时,裴代青凑过去在她唇上轻啄一口。 虞岁收回视线。 现在她相信这二位圣者是夫妻了。 分出去的控魂精力没能影响虞岁对眼前世界的观察。 她静心观察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乌怀薇也没有催促,她期待的时间是天,天之内,虞岁要参悟出眼前世界的力量规律。 等到日落西山时,一直没有动作的虞岁掩面打了个哈欠,乌怀薇问她:“你想休息了?” “嗯!”虞岁点点头,眼中倒映着天幕上流动的星海,因为困倦,所以回答的声音有些软绵,“院长,这里开始变热了。” “哦?”乌怀薇立在阁楼最高处,垂眸看地面,下方的少女背靠假山石,坐在绿草地边,绣着山鸟纹的裙摆遮掩了地面的花草。 最初她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腰背挺直,和乌怀薇曾在帝都见过接受礼仪课的世家小姐们一样,姿态话,方才保持礼仪的从容姿态,从她抽出手支着脑袋开始变得娇憨随意:“寒来暑往,斗转星移,人间的日子就是从春天到冬天,又从冬天到春天,一会冷,一会热。” “四季更迭时,天上的星星也会随之变动。” 虞岁支着脑袋的手转而指着地面流动的星群:“天上的北斗指东的时候,地上的北斗就指北,东春北冬,上下星海总是在对立,其他星宿也随着极寒与极热而流动。” 随着她开口,刚才还飞速流转的星象,在此刻全都慢了下来,能够清楚地看见天上天下的每一颗星星。 “天上的星辰指向极热时,地下的星辰就会指向极寒,当一方到某个极端时,另一方就会往与之相反的另一个极端变化。” 虞岁重新看向天上的星海:“有时候我感觉到热气升起,但很快就会被凉意扑灭,有时候会觉得有些冷了,但没一会就暖和起来。” 这话让乌怀薇感到有些惊喜。 天地阴阳二气的变化掌握“极”的走向,她出手并不会让虞岁立马就感觉到明显的变化,因为星海的流速很快,肉眼难以捕捉其中细节。 出现极寒与极热时也会立马抵消,能察觉到这一点,只能说虞岁对天地阴阳二气的变化非常敏感。 “不错,倒是比我预想的时间快了不少。”乌怀薇满意地眯了下眼,“星辰逆行,反之极地,也就是逆星反极之术。” 逆星反极。 虞岁在心中默念一遍。 隐约悟到乌怀薇的意思。 “我们都活在天地二气循环的环流之中,上之极地,下之极地。”乌怀薇身形一闪,从楼阁之上来到虞岁前方,从模糊的透明轮廓到现出真身,“术由气生,也就是说,只要在逆星环流之中,他人对你施术时,你便能反其术之极。” 天幕中的星辰开始快速流动,乌怀薇伸出手,朝地面星海中抓出荧惑之星将其碾碎,满地的星子都在瞬间炸毁,化作一簇簇烈火。 扑面而来的热气滚烫,吸入一口都能灼烧她的鼻腔与喉咙,火星子炸裂的声音接连在耳边响起,吓得虞岁从地上站起身来。 少女极黑的瞳仁中映照出燃烧的星火,本就燥热的身躯,在此刻燃爆的地面,感受到了皮肤灼烧的痛苦。 这对虞岁来说十分难得。 自从异火燥热难灭开始,就很少再有别的“火”能伤到虞岁。 哪怕是八卦生术中的离火,又或者是别家九流术的“火”,都无法给予虞岁压迫感。 此刻阴阳家调动天地二气诞生的火术,却让虞岁久违地感受到了灼烧的压迫感。 仿佛下一瞬间皮肉和骨骼都将被烈火焚毁而死去。 虞岁望着眼前的场景,脑海里忽地闪过当年被异火选中时看到的传承记忆: 天上无数星辰坠落地面,星火遍布整个天空,眨眼间,世间万物便被猛烈的火焰吞噬。 无论是预言出现,还是灭世之景,都是由天上星辰飞坠的一幕开始。 陨星带来预言,也带来了毁灭。 脑海记忆闪现的瞬间,天上星辰飞速转动。 在逆星环流界中,极则反。 虞岁眼眸中折射出的烈火光芒在紫光一现中消失,漂浮在乌怀薇身侧的红绫冒着白烟寒气,她语气悠悠道:“当具象化术的气到达一个极点时,在逆星环流中便会出现另一个与之相对的极点,结果就是两边的术要么互相抵消,要么此方极点压过对方。” 乌怀薇的话音刚落,虞岁就见地面浮上白霜,寒气升腾。 “你现在看到的,感受到的,就是逆星反极最简单的形态。”乌怀薇说,“天下百家九流术,大多从五行而生,而两极相对,最简单直白的便是水与火。” 地面白霜寒气升腾,天上星火烈焰灼灼。 天地二气在不断地碰撞与中和。 “万物生死由四季掌握,你有句话说得没错,四季更迭时,星辰也会随之变动。” 乌怀薇打了个响指,反极消失,天幕与地面又恢复了之前满是星河的模样。 她说:“星辰之力接引万物,也就能更好地掌控阴阳二气,所以星海越大,上限越高,归位的星辰越多,力量越强。” 此刻的乌怀薇还不知道虞岁星海归位的星辰有多少,她要虞岁继续观星,看看是否能够从中掌握逆星反极之术。 哪怕只是学会最简单的水火反极也是好的,至少算入门了。 她花十数年的创造的术,被人一天之内学会,却觉很高兴。 虞岁之前说她想休息了,倒没有撒谎。 她连碎两颗六境光核后,只休息了一个白天,晚上就因为卫仁被张相云抓住的事赶往外城,回来就去找了乌怀薇,一直到现在没歇息过。 神机·天目虽然加速了她内体的恢复速度,却也并非痊愈。 虞岁伸手揉了揉眼睛,重新静下心来观星。 她已经将眼前的环流界中,天上天下流转的星海认全了,之前刑春说过,乌怀薇的星海是千星辰,而虞岁现在也是。 虞岁研究听风尺十多年,在阴阳家、道家和方技家方面,反而基础扎实,如果一开始就学习这家的术,成长是最快的。 没有学会运用光核中的无主之气前,虞岁以为自己只能修行鬼道家。 以前去听这家的课时,虞岁都有种熟悉的感觉,能理解的很快。在听风尺运行的世界中,她能做到一眼就会,但在听风尺之外,却无法学习这家的九流术,心里多少有些遗憾。 如今有人教导她如何使用阴阳家的九流术,让虞岁有种梦想成真的感觉。 天幕与地面的星辰飞速流转,少女的眼瞳漆黑明亮,将它们全数收进眼底,微光一闪,九州星海内归位的千星辰也随之一闪。 虞岁低头看着地面,地面星海在往逆时针的方向转动,她重新坐下,朝闪烁湛蓝光芒的地面伸出手。 星辰密集,但单个星星的光亮微弱,因为庞大的星辰数量才显得地面的星海光芒熠熠。 乌怀薇也隐在暗处观察她的举动,起初还不知道虞岁想做什么。 直到她发现地面星海的流速开始减缓,正觉有意思时,忽然间地面光芒大放。 虞岁的指尖触及地面时,像是点碎了一池清水,明镜水面出现了新的千星辰,取代了之前的星海。 乌怀薇对它们再熟悉不过。 一张完整又漂亮的灵宪图,包含千颗完美的星辰,容纳着接引天地万物变更的力量。 她竟然—— 乌怀薇惊愕的眼瞳中倒映着身处星辰中心的少女,虞岁神态专注,指尖在地面顺时针转动,光芒大绽的星辰随着她的指引而开始动作。 地面上的千星辰流速缓慢,因为是顺时针转动,与天幕上的星辰转向一样。 天幕星辰根据环流界中两极相对的规则,开始逆向转动。 乌怀薇的逆星环流界中,两极相对的星海被拆分了。天幕上的星海是她的,地面上的星海是虞岁的。 因为它们都是千星辰,彼此相对,能完美契合,没有出现虞岁施术失败的情况。 乌怀薇收敛了面上的笑意,难得认真,再次确认地面的星海是否为千星辰。 上个月她才刚开的星海,这个月就千星辰归位了? 这修行速度简直是一日千里啊。 天幕星海急速转动,仍旧保持着逆星环流一术。 虞岁没能破开环流界出去,她的手指在地面点了点,意识到想要破界出去,必须让她的星海转速跟上乌怀薇的,才有可能做到让两极相对抵消。 星海转动的速度吗? 虞岁燃起金色的护体之气,使出全部力量指引地面星海飞速转动,可无论如何她都快不过天幕的星海速度。 直到某一瞬间,她忽然想到,环流界中只有两极相对才能形成,那如果都往同一个方向呢? 虞岁按在地面的手指忽地转向,千星辰随之而转,与天幕上的星海同一方向。 虽然只有一瞬间,却因极快的转向与天幕星海步调一致,星海刹那消散,带着暖意的暮色光芒破开紫色幽冥的世界,洒落在楼阁飞檐。 虞岁五行之气消耗过度,晕倒之前抬眼只窥见了天际残阳的瑰红,红绫先一步飞到她身前,接住了要倒下的人,让她免于和坚硬的假山石磕碰。 乌怀薇瞬影来到虞岁身前,伸手点在她眉心,向其输送五行之气,虽然她不觉得五行相生体质的人会五行逆乱,但也说不准。 虞岁的思路是对的,刚才乌怀薇也没有出手,如果她出手干预,天幕星海会瞬间逆转,虞岁跟不上星海转动的速度,也就无法破出环流界。 然而乌怀薇最开始并没有想到虞岁能做到这种程度。 方才所见,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心理预期,甚至给她带来一丝震撼。 乌怀薇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眼前陷入昏睡的少女。 六境的实力,在虞岁初到月山那天她就查探出了,只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事,也没有机会问过。 这小姑娘似乎……有自己的一套修行方式。 乌怀薇把人带回阁楼中休息,守在屋中,寸步不离。 虞岁的意识重新陷入寂静之中。 在充满安全感的睡梦中,她回到幼年的某个瞬间: 夏日的夜里,穿着轻薄纱衣的女孩坐在院中凉亭里,她虽神情安静,却不像白日般守规矩礼仪,而是随意地坐在凉亭栏杆上,赤脚轻踢凉亭边上的玉兰树。 入夜后的王府十分安静。 哑妇会将一切都安排打理好,连夏夜中的虫鸣声也无法进入此方天地,打扰王府郡主安睡。 因为燥热,小郡主将裙摆撩到了膝盖之上,露出光洁的小腿,还有充满瘀青的膝头。 她白天要与许多人周旋,大人和小孩,好人和坏人,喜欢的和讨厌的。 有的人不会好好听她说话,有的人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有的人不敢让她倾诉。 有些话只有夜里的星辰听到了。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 虞岁这才想起来,她曾对星星说过,想要所有人都消失。 大人和小孩,好人和坏人,喜欢的和讨厌的——全都消失。 星辰知晓她的秘密,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实现她的愿望。 215. 第 215 章 名家开锁 夜色降临后,梅良玉便找到燕小川,带他去乌兹海。 燕小川在路上跟他说名家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梅良玉低头玩着听风尺,时不时应和两声。 两人刚出学院不久,在山道上就遇见了拦路的张相云和洛伏两人。 这二人站在路灯下,头顶橘黄暖光,在燕小川看来,却是满脸阴险。 燕小川拦住没看路要往前走的梅良玉,压低声音道:“哎,良玉师兄,前边有狗。” 张相云听见这话,气得发笑。 梅良玉这才从听风尺中抬起头来,目光随意地扫了眼前方二人,没说话。 张相云和洛伏走到道路中间,还未开口说话,燕小川清清嗓子就高声道:“两位师兄,俗话说得好,好狗不挡道啊。” “你嘴皮子倒是挺利索。”张相云皮笑肉不笑道,“就是不知道你的拳脚功夫有没有你嘴皮子这么厉害。” 道路中间的二人明显来者不善,张相云也没有过多废话,声音刚落,便抛出了手中神木签悬浮在身前,早已设下的山水卦阵浮现。 地形在卦阵浮现的瞬间被更改。 地面蜿蜒的裂缝突袭,像是爬行突进的蛇,大地仿佛被一刀斩开分成了两半,分裂出难以跨越的沟壑,将燕小川和梅良玉二人分开。 方技家的兵占之术,可改变地貌形态,围杀千军万马。 此刻用在梅良玉身上,算是张相云对梅良玉实力的认可。 山势重压之下,梅良玉和燕小川各自燃起护体之气,抗住卦阵中的重压。 地面还在不断塌陷,燕小川凝神吐字:“刑土。” 一缕金色的五行之气随着他的吐字,从燕小川嘴中飘出,朝四周散去,往他脚边蔓延的地面裂缝被短暂地制止,开始发出颤抖。 洛伏双指中夹着一张紫符,招手间,昭明神将从虚空中现形。 金线具象化出一尊似人非人的巨像立在洛伏身前,它周身雷光环绕,似天降雷公之神,威严十足,双手持雷锤,朝着梅良玉和燕小川二人重击。 雷声轰鸣,在洛伏和张相云身前设下防鬼道家的屏障的同时,召唤数道金雷击碎了燕小川的字灵,让停滞不前的地裂继续前进。 燕小川嗷了一声,立马飞身后撤,地不能踩,御风术掠空,又会被金雷打下来,让人犯愁。 好在张相云和洛伏的目标是梅良玉,并没有太针对燕小川,只让他没工夫出手相帮。 二人的重点都在梅良玉这边。 天上金雷乱窜,昭明神将拦在前方,地面崩塌,在夜色之中像是一幅灭世景色。 梅良玉仍旧将听风尺拿在手里,没有后撤避让,而是站在原地,抬头望着高高的昭明神将,雷风呼啸,擦着他的脸颊划过,扬起的衣发无一不沾染金色的护体之气。 那双半藏黑睛的凤眼轻轻扫过蛇形而来的金雷们,梅良玉单手掐诀,同样召唤道家金雷。 金雷闪烁,雷线宛如一张蛛网在他身后张开,眨眼间化作紫光,将蛇形而来的金雷们全数碾碎。 天罡地煞雷。 洛伏眼皮一跳,眼瞳中倒映出那耀眼的紫雷光芒,心中有瞬间的不是滋味。 道家天罡五雷最强形态,可以碾碎击毁五行之气。 梅良玉之前不是不会的吗? 他什么时候做到这种程度的? 洛伏就不觉得这人有在认真修炼过。 他脑子里刚闪过这些想法,就见紫雷疾行,碾碎金雷的一瞬间穿过昭明神将,神将身躯在被穿透后出现裂痕,像是落地的镜子,砰的一声碎成无数碎片消失。 疾行的紫雷还未停下,目标直指昭明神将后方的洛伏。 洛伏被迫燃起护体之气,双手快速结印,金色的天地乾坤罩刚出,就与紫雷对上,碰撞出猛烈的星火。 张相云脚下散发着卦阵的光芒,身边有无数符文若隐若现,他双手掐诀,召唤出卦阵中代表震卦力量的符文。 一道道闪烁雷线的符文排列在他身前,再由张相云全数击碎。 梅良玉朝洛伏所在的方向抬起手,再次召唤出的天罡地煞雷刚飞射到一半就消失。 张相云抽走了山水卦阵中震卦的力量,直接毁掉了梅良玉会的道家雷法。 然而梅良玉反应却极快,立马收手结印,九宫奇门罗经仪瞬现在他身前,经盘飞速转动,内盘与外盘的符文不断交错,天心指数,于虚空中开出十二道传送气门。 在山水卦阵中,山势重压,行动不便,梅良玉便借气门传送,眨眼穿过十二气门来到燕小川身旁,将差点被拉近地裂深渊中的少年捞起来扔进气门中,传到最后方的平地上。 燕小川从气门中传出摔倒在地,爬起身朝梅良玉的方向看去:“师兄!” 张相云正要继续抽调卦阵中的力量时,忽听一道极轻的笑声传来,男人温润有力的声音传到在场的每一个人耳里:“今晚能见到你们修行如此努力的一幕,是幸事也。” 张相云和洛伏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尤其是洛伏,下意识地收手停下动作。 站在山水卦阵外的男人没有插手这场战斗,他仅仅是站在那里,面带薄笑地望向梅良玉等人。 他和洛伏一样梳着太极髻,着青衣道袍,一双眼明亮。 道家圣者,梁震。 梁震的目光先是掠过洛伏和张相云,最后停在卦阵中的梅良玉身上,本就明亮的眼眸,倒映出罗经仪旋转的景色。 “梁院长?”燕小川挠挠头,悄声喊道。 在外城打架被学院圣者撞上,不知该说是倒霉还是幸运。 “怎么都停了?”梁震笑问。 张相云眼皮一跳,收起神木签,散了卦阵。梅良玉面不改色地撤了双手的结印,听张相云笑眯着眼说:“梁院长,我们只是路上遇见来了兴致,小小的切磋一番,在您面前可就献丑了。” 燕小川看向张相云,眼里写满了你真不要脸几个字。 “十分精彩,怎有献丑一说。”梁震道,“只不过你们若是打完就好了。” 梅良玉把玩着手中听风尺笑道:“正经切磋会禁招式,今晚若是打完,禁的是招还是命就不好说了。” 张相云假装听不出他话里的嘲讽,朝梁震垂首致意道:“有来有往才有意思,今日点到为止,给自己复查的时间,明日才能有所进步。” 梁震听后点点头,赞同他的说法,拂袖朝学院的方向看去:“好吧,既然如此,你们接下来是否要回学院?不如同行。” 他似乎很想和学生们亲近,发出善意的邀请,奈何这四人都默契地摇头,行礼后各自御风术往外城散去。 燕小川等走远后才问梅良玉:“良玉师兄,他们两个这是什么意思?” “无能狂怒。”梅良玉低头回听风尺,冷冷笑道,“在别人手里摔了跟头却来我这找晦气。” 他都还没出手。 走到一半越想越气,梅良玉收起听风尺,转身道:“今晚不去了。” 燕小川动作十分统一地跟着他转身:“那我们去哪?” 梅良玉说:“去医馆。” 张相云和洛伏在外城找梅良玉的麻烦,人是顺利堵到了,卦阵也施展的很顺利,只是还未从梅良玉身上抢走听风尺,就遇上了道家圣者梁震,这架自然是打不下去了的。 而顾乾并未与他们一起行动。 在他们去学院外堵人的时候,顾乾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卫仁的宿舍门前。 顾乾已经等了好一会,等到过道里没有人来往后,他才借着道家的瞬隐符隐去身形,来到门前解开门上的符文密锁。 宿舍门的密锁对顾乾来说不难。 太乙学院里有句话玩笑话叫做“名家开锁匠”,因为以前有位名家弟子,专门用名家字言和九流术来开锁,而名家的九流术在这方面确实比别家更厉害。 相比其他名家弟子,顾乾还有神机·天官在手,对某些放置类的九流术也有作用,比如舍馆门上的禁制,神机·天官也可以消除它的力量。 但像之前名家逍遥池下的通道密文就不行。 顾乾今晚没有和张相云一起行动,是因为他要来卫仁的宿舍找找看,是否有别的线索。 过道里灯光幽暗,两侧似乎房屋中似乎都没有人在,里屋无人点灯,所以过道大片阴影,给顾乾提供了完美的遮蔽场。 他靠着瞬隐符进入屋中,无声扫视片刻,看见有道门前有不少刚死没多久的蜘蛛蝎子等毒虫。 顾乾上前推开门,屋子里满地已死的毒虫,若是没人打扫,过几天就该发烂发臭了。 他有些嫌弃地耸了下鼻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屋子,伸手在虚空点出几个字符,让它们在屋中寻找与自己同名之物。 顾乾要找的是听风尺、黑盒、浮屠塔碎片。 他猜想,也许卫仁还有另一个和神秘人联系的听风尺。 又或者能从卫仁屋子里找到他与人合谋的痕迹。 除了让字灵帮忙寻找,顾乾自己也在屋中翻找,试图找到有用的东西。除了满地的毒虫尸体外,卫仁的屋中还算得上干净整洁。 床铺被子都是叠好的,衣服也好好地挂在衣架上,旁侧的小书架上堆满了农家相关的书,好几本都有明显长期翻阅过的痕迹。 顾乾翻看书本,发现书中与息壤相关的字句都被做了标记。 这小子修为被废,却还惦记着息壤,妄图寻找机会对岁岁下 216. 第 216 章 先杀两个 书桌上还有卫仁没来得及整理的纸页,上边书写的除了农家九流术相关,就是息壤的记录和猜测。 顾乾看得面无表情,一眼扫过。 字灵停留在一件衣服上,是寻找浮屠塔碎片的字灵。 顾乾拿起这件衣服看了看,皱起眉头,碎片虽然没在这件衣服上,但很有可能卫仁最近穿着这件衣服接触过浮屠塔碎片。 拿到碎片的人一定在学院中。 顾乾神色阴沉地放下衣物,继续在屋中寻找。 可惜接下来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卫仁屋子里的线索比顾乾想得还要少,虽然不太甘心,但他也不能久留,正要离去时,脚步却顿住。 走到门口的顾乾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地扫视屋中景物。 他刚才闻到了一股香味,清雅的花香,如丝滑的绸缎从鼻前一晃而过,最重要的是这香味似曾相识。 顾乾回味花香的同时,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宿舍堂屋窗前摆放的花盆中,有一株被精心照顾的药花。 花瓣繁多,重叠相加,如丝绒般的蓝色在沾染露珠时显得妖艳无比。 那是季蒙培育的药花,名叫五香凌。 整个玄古大陆仅此一株。 然而五香凌的香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顾乾站在门前陷入沉默。 他重新点出字灵,寻找五香凌气味的源头。 字灵很快就给出答案,它朝挂在衣架上的衣服飞去,与之前沾染浮屠塔碎片的那件衣物不同。 顾乾重新回去,拿起那件衣服闻了闻,确实有五香凌的花香味,他没有认错。 一时间门,顾乾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想法: 被解开的名家密锁,这应该是躲在听风尺后的神秘人无法做到,但他身边亲近的人却可以。 卫仁的衣物上残留的花香味,说明他近期和这人长时间门接触过。 五香凌的香味淡雅,得凑近才能闻到。 能够让花香长时间门停留在身上,除了与他同住的人以外,几乎不可能做到这点。 季蒙培育的五香凌就放在堂屋窗前,他和霍霄每天从那里经过,偶尔还会在窗前停留——他们身上都有可能沾染五香凌的气味。 鼻息前若有似无的花香味,让顾乾的疑心攀至顶峰。 过道外传来其他弟子嬉笑走过的声音,顾乾整理好思绪,放下手中衣物转身离开。 屋门一开一合,过道里有暗影晃动,却不见一人。 年秋雁靠在门边把玩着手中神木签,等确认顾乾已经离开后,他才拿起听风尺给虞岁回传文。 在顾乾行动之前,年秋雁根据虞岁的传文回到屋中,发现桌上放着一个小香瓶。 卫仁衣上的五香凌花香味,是年秋雁按照虞岁的命令撒上去的。 离开时,年秋雁也做了他十分擅长的避占之术。 虞岁在听风尺中告诉了年秋雁,瓶子中装的是医家弟子季蒙培育的药花,独一无二,这花就养在顾乾宿舍里。 花香独特,又是顾乾熟悉的,他肯定能察觉出,到时候心中疑虑四起,光是怀疑身边的人都够他忙的。 线索越多,迷雾越大。 顾乾如果能做到对身边的人百分百信任,那南宫岁这招就没用,可只要顾乾心中生了猜疑的种子——年秋雁停下思考,转而问虞岁能否见面,他们谈谈。 他觉得自己必须和南宫岁好好谈谈,从昨晚的情况来看,南宫岁似乎把他也当做要抹除的敌人了。 这让年秋雁预感不太好。 虞岁这会还没苏醒。 她这一觉睡得沉,只因破除逆星环流界消耗太大,身体需要长时间门的修复。 屋中点着安魂静神的熏香,香味不算浓,入鼻清冽,一口便除体内浊气。 红绫漂浮在床边,偶尔会有一端垂落昏睡在床榻上的少女额头,轻轻点触一瞬,像是在安抚。 少女光洁的额头蒙上一层密汗,漂浮在床边的红绫散发着寒气,白烟袅袅,整间门屋子都像是到了隆冬。 直到少女面上的汗意散去。 虞岁睁开眼时,已经是翌日晌午,花窗半敞,得以窥见远处翠林山景与碎金天光。乌怀薇侧坐在桌案边,正懒洋洋地回着传音:“你找酒找到我月山来了?” “你这结界防常老就算了,怎么把我也防外边了?”邹纤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我上次来得多及时啊,要不然你可就真死他老人家手里了。” “在太乙他怎么杀我?”乌怀薇冷笑一声,语气森森,“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若是喝不到酒会不会死。” 邹纤:“那我肯定会死。” 乌怀薇挂断传音前,优雅答道:“那就去死。” 站在月山山脚下的邹纤,望着被挂断的传音无言,另一只手又下意识地挠着脖子,在古铜皮肤上挠出了几道血痕。 这女人真是半点同门情谊不讲,随时随地翻脸不当人。 邹纤挠着脖子,余光瞥见后方走进的青年。 阴阳家弟子蒲恒见到邹纤时面露惊讶,垂首道:“邹院长,您在这……” “正好。”邹纤打断他,指着月山的结界说,“开门。” 乌怀薇将听风尺扔桌上,回头看已经坐起身来的虞岁。 “可有哪里不舒服?”乌怀薇眯着眼打量虞岁。 虞岁听话地伸手摸了摸额头、脸颊,又搓了搓脸,看看自己的五指,最后认真道:“没有哪里不舒服。” 乌怀薇被她的举动逗笑了,站起身道:“昨晚你靠星海强行破开环流界,不错。” 没有追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反而是先夸赞。 虞岁听得眨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珠跟随着乌怀薇转动。 “你星海归位多久了?”乌怀薇来到床边直接问道。 “才几天。”虞岁老实回答。 乌怀薇轻轻点头,慢悠悠道:“九州星海藏天地日月、宇宙星辰,你有如此天赋,我倒是越来越期待,拥有九州星海的你学会逆星之术会是何种模样。” 她确实很期待。 乌怀薇对自己创造的逆星之术引以为傲,想要找到最合适的人传承。 身为阴阳家的弟子,她也是渴望九州星海的,可惜自己还是差了一点。 乌怀薇本以为自己没法看见逆星之术在九州星海下会是何种模样,又能发展到何种境界,老天却毫无预兆地把南宫岁送到了她眼前。 这可真是喜从天降。 乌怀薇笑眯着眼,对虞岁是越看越满意。 这孩子身上的秘密很多,但乌怀薇并不是很在意,她只需要虞岁学会逆星之术。 “我……”虞岁垂眸思考一瞬,轻声道,“其实我小时候就常听阴阳家的课。” 乌怀薇站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看她,示意她继续说。 虞岁说:“不过那时候我是平术之人,虽然向往九流术,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学,因为他们会说平术之人为什么要看这些呢,若是传到我爹娘那,说不定还会被责罚。” 乌怀薇问:“为何要被罚?” “因为丢脸呀!”虞岁仰起头看乌怀薇,用一种疑惑不解的目光看着她,问道,“身为南宫王府的郡主,是平术之人已经很没用了,还被发现偷偷学习她根本就学不会的九流术,旁人肯定会借此来嘲讽或者可怜南宫家,这不就让南宫家丢脸了吗?” 乌怀薇目光微凝,她少年时也曾在各国帝都游历过,对那些世家、王室的繁杂规矩也有所了解,像南宫岁这样的人也见过不少。 从虞岁短短几句话中,乌怀薇已经看到了她幼时的处境。 像南宫明这样充满野心的男人,一家子的高天赋术士,却有了个平术女儿,估计他也花了不少时间门才接受这个事实。 南宫明不会俗气到因此嫌弃或者厌恶自己的女儿,因为她是平术之人就对其打骂,但身为平术之人,却是南宫明的孩子,长于威名赫赫的南宫世家,这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你如今已不再是平术之人了,”面对少女的盈盈明眸,乌怀薇放缓了声音道,“而是令人羡慕的、拥有九州星海的阴阳家九流术士。” “我会偷偷地看与阴阳家相关的书,所以来太乙之前也不算是什么都不懂,来太乙后,也天天来阴阳家听外修课……” 虞岁仰着头看人时,会显得更加柔弱,也会让人避不开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被迫与之对视,她说:“所以我并非什么都不懂就做到了三千星辰归位,而是十多年的观星才有今日,也许我的天赋并没有您想的那么厉害,您现在后悔还……” “南宫岁,”乌怀薇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虞岁额头,一戳就把人戳倒回床榻上,墨发如瀑散开在她身后,眼瞳微微睁大,一手捂着额头哎呀声。 “我教你的你若是学不会,我会亲手再把你变回平术之人。”乌怀薇居高临下地望着倒回去的虞岁,“再休养半日,今晚接着练,你都六境了,努努力也就七境,区区六境怎么配得上已经归位的三千星辰?” “我说过了,没学会不准离开月山。” “好。”虞岁捂着额头软绵绵的拖长音答道。 她说那些话,是想要降低乌怀薇对自己天赋的怀疑,可现在看来,效果似乎出奇地好。 虞岁在乌怀薇和梅良玉身上见识到,喜欢你的会越来越喜欢,因此忽略许多东西,而讨厌你的人会越来越讨厌,哪怕只是一点点小事。 屋外传来风铃声,提示有人靠近,乌怀薇扭头朝外看去,听见蒲恒的声音传来:“院长,是我,昨日您说的东西我都带来了。” “进来吧。”乌怀薇说着转身,淡红色的床幔缓缓落下,遮住里边的景色,屋门也随之打开,等候在外的蒲恒走了进来。 乌怀薇站在半圆木制屏风隔断里边,蒲恒停留在外边,躬身将怀抱的卷轴递出去,红玲一卷而过,从他手中拿走。 蒲恒起身时面露无奈之色:“我来的时候,在山门前遇见了邹院长,他要我开了结界,带他一起进来。” 乌怀薇:“……” “你带他进来了?”乌怀薇语气不善。 蒲恒无奈垂首:“是的。” 邹纤没跟着他一起来找乌怀薇,进月山后他就御风术一去千里,将蒲恒甩去老远。 乌怀薇听了这话,御风术离开楼阁,去找邹纤。 红绫没有跟着去,卷着卷轴漂浮在空中,因为它的位置靠近床榻,蒲恒也随之看去,透过微微闪亮的红纱帷幔,隐约可见后方模糊的人影轮廓。 虞岁重新坐起身,此刻也在打量站在隔断屏风前的阴阳家弟子蒲恒。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这人常来月山的错觉。 蒲恒没看一会便知礼地退后几步,拉开距离收回视线,静静等着乌怀薇回来。 虞岁也收回视线,低头看手中听风尺。 医馆。 受伤或是生病的弟子时多时少,只要有哪家开了试炼活动,就一定会有受伤的人来医馆。 燕小川跟着梅良玉来医馆后,帮石月珍忙活了一晚上,调药、送药、拿器具、观察用药后的反应等等,忙到天亮还没歇息。 石月珍站在案台后看药单,余光瞥见燕小川急匆匆下来横扫柜子上的瓶瓶罐罐们,又抱着药罐们急匆匆地往楼上跑,不由抿唇笑了笑,目光转向对面坐着玩听风尺的男人:“他更像是医家的弟子。” “你也可以把他当医家弟子用。”梅良玉头也没抬道。 石月珍却道:“你带他来,只是为了让我把他当医家弟子使用?” 梅良玉点了点听风尺,慢悠悠地抬头看回石月珍:“你在医馆待太久,已经有人觉得不对劲,盯着你的人会越来越多。” 石月珍低头翻看手中药单,嘴角的弧度若有似无:“确实令人烦恼。” “过几天约蒋院长见一面吧,在这。”梅良玉说,“正好能试探一下她老人家的态度。” 石月珍点头:“好。” 梅良玉随口问道:“你会做兰毒吗?” 石月珍抬头,浑白的眼中映不出任何景色,她温声软语道:“你需要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梅良玉起身道:“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他余光瞥见来医馆的苍殊,朝外走去,和苍殊迎面碰了一下就走了。 苍殊进来,迎着石月珍带笑的眼眸,将食盒放在桌上,看向外边问:“梅梅说什么了?” “有使用兰毒的倒霉蛋被他盯上了。”石月珍说,“要我帮他一个小忙。” 苍殊哦了声。 石月珍又道:“明日我不守医馆,你想去哪走走?” 苍殊这才收回视线看石月珍,有些意外,随后说了个地名,石月珍应了声好。 梅良玉去了月山。 虞岁将在月山的事告诉了他,也和乌怀薇说过,如果好些天离不开月山,师兄会来找她。 对此乌怀薇表示,梅良玉想来就来,只要他能破开月山的结界。 虞岁得知梅良玉已经到了山脚,便问他:“师兄,你进得来吗?要不我去山脚下见你。” 梅良玉回:“你就在山上等着。” 他上次来的时候,就因为结界被拦在外边了,今天看了一会,梅良玉选择了最快的办法:问穆永安。 穆永安对梅良玉是有问必答,对进出月山这事也很熟,遂告诉了梅良玉进去的办法,很快他就打开了结界。 虞岁也不知道梅良玉能进来的这么快,她还在跟梅良玉说乌怀薇去追圣者邹纤了,可能是去制止邹纤在月山偷酒喝。 她也注意到邹纤数次抓挠脖子的动作,似乎身体发痒的程度让他受不了,而喝酒能够制止这种情况,或者给他心理安慰。 不知这是一种病,还是别的东西。 虞岁在听风尺上问梅良玉,她发现太乙二十四圣,有不少都是和师兄有关系的。 梅良玉到达月山楼阁时,蒲恒离开去接传音,两人没有碰见。 虞岁得知他已经到了,便下床去开门,来到栅栏前向下看,见到梅良玉时脆声喊道:“师兄!” 站在楼下转角暗处接传音的蒲恒,听见少女的喊声愣了愣,回头刚好上的虞岁二人遥遥相望的画面。 梅良玉眯着眼抬头看去,瞧见虞岁时面上似有笑意。 他踩着台阶上楼去,看见赤脚站在过道的虞岁问:“不冷吗?” “很凉快。”虞岁答。 梅良玉低头,注意到她脚背的烫伤,眉头微皱:“怎么弄的?” 虞岁也跟着低头,看完自己都惊讶地咦了声,回忆道,“可能是昨天晚上,当时乌院长在给我演示水火两极,阴阳天地二气具象的火好厉害。” 梅良玉朝栅栏的方向歪下头,示意她坐着上边去,虞岁便照做,双手撑着栅栏动作轻盈地翻坐在栅栏。 虞岁晃了晃脚丫子,看着师兄在她身前蹲下,伸手将裙摆往上拂去,温热的手掌抓住了冰凉的脚踝,掌心托着脚后跟,看见她原本皙白的脚底有很长一道烫红起泡的痕迹。 看来阴阳家的“火”确实很厉害了。 虞岁弯了弯腰,五指抓着裙摆稍稍往上提了提,才发现自己小腿上都有一些烫伤后的水泡。 她撞上梅良玉抬头看过来的冷淡目光,轻声道:“不疼呀,我没感觉的。” 在梅良玉目光透露出我师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的无声询问后,虞岁又忙补了句:“真的!” “真不疼?”梅良玉问。 虞岁嗯嗯点头,梅良玉的手指按压在水泡的位置,立马听见对方慌乱的声音:“哎——” 梅良玉淡声道:“不是不疼吗?” 虞岁老实道:“你压着它自然是疼的。” 梅良玉从自己的机关盒里拿出药膏来:“你忍这种事做什么?你说不疼它也不会真的不疼。” 虞岁看他蹲着身子给自己涂药,嘴上说着淡淡的嘲讽话,动作却很温柔,于是也笑他:“师兄,你真能口是心非,言行不一。” “被你这么说我冤不冤?”梅良玉头也没抬道。 虞岁摇头:“不冤的。” “要论这两项,我可赢不过你。”梅良玉让她一只脚搁在自己腿上,托着另一只脚上药,虞岁拉扯裙摆,梅良玉便看见她小腿上的灼烧红痕,又问,“乌院长就是这么教你的?” “她可能也没想到……”虞岁说得顿住,事实上她当时也没躲,以为伤不了自己。 她说:“修行中受点伤很正常的,乌院长跟我动手也是我赚到了。” 梅良玉:“……”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因为斩断了几支金钗首饰就冷脸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梅良玉问:“她怎么做到的,你说来听听。” “可以说吗?”虞岁迟疑道,“那是乌院长的绝学。” “逆星之术,我以前也见过,你说了也没事,我没有星海也学不会。”梅良玉面不改色道,“她想教我都没法学。” 虞岁便把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说给梅良玉听的时候,也算是给自己复盘。 梅良玉听完后说:“两极相对,虽然是天地二气具象的火,却是她星海能力的极限形态,确实厉害。” 说到这里又打量了会虞岁受伤的地方:“只是这种程度的伤,看来她也是有分寸的。” 虞岁回忆昨晚看见的星火,轻声感叹:“阴阳家的术,真的很厉害。” 这话也勾起了梅良玉的回忆,在那个被追杀的雨夜城中,站在他身前的紫衣女子在短短一瞬就拦下了多人的杀招。 “我答应了乌院长,要学会了才能离开月山。”虞岁将裙摆撩至膝上,这样就不用一直抓着,双手改为撑着栅栏,微直起身子道,“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学会。” “你这么聪明,当然很快就能学会,到时候……”梅良玉说着,余光忽然瞥见大片的白,细腻莹润,瞬间门忘记后话。 他拧着眉头,视线往上:“你裙子怎么回事?” 虞岁低头说:“这样就不会在上药的时候遮住你呀。” 梅良玉说:“放下来,遮不住。” 虞岁见他话说得不容拒绝,哦了声照做,又重新抓着裙子:“可这样的话我要一直抓着裙子。” 梅良玉给她上着药,温热的指腹沾着冰凉的药膏,在发红的肌肤上温柔地推开,似专心手上的动作,答得有几分散漫:“你换个姿势。” 虞岁问:“那我可以放在师兄肩上吗?高一点的话裙摆就不会往下滑了。” 梅良玉说:“可以。” 虞岁又提要求道:“那师兄你再蹲下去一点。” 梅良玉虽然没说话,却依言照做,在她脚边蹲身弓腰,任由少女伸出一条腿搭在他肩上。 虞岁解放了双手,又开心地撑回栅栏上,笑眯着眼朝梅良玉看去,日光越过她肩膀,飞落在男人身侧,迎着光照,眼瞳显得更加清透的同时又蒙上一层光亮,让她看得目不转睛。 静谧中只能听见些许风声,夹杂在风中隐秘的心跳却难能察觉。 藏在楼下角落里的蒲恒打量着楼阁上方的景色,难以想象,在那一排缕空栅栏后蹲身弓腰的男人竟然是梅良玉。 最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二人在一起时,竟好像自成一个世界,和谐又互补,容不下第三个人。 蒲恒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目光从梅良玉身上转开,停在了虞岁身上。 他所在的位置能窥见少女的侧脸,淡色的瞳孔中映出那张明媚脸上绽开笑颜的一幕,微微恍神。 青阳郡主,南宫王爷的女儿,出现在阴阳家圣者居住的地方。 虞岁抬手压下被风扬起的碎发,微微侧首,往下方看去,却不见人影。 她收回视线,低头看梅良玉说:“师兄,你认识阴阳家的甲级弟子蒲恒吗?” 梅良玉侧身去挖药膏,神色不变,没什么情绪起伏地答:“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我之前也听说过他,我来月山的时候因为结界进不去,刚巧遇见他,是他进去后和乌院长汇报才放我进来的。”虞岁说,“我醒来的时候他还在屋里,来找乌院长给东西的,后来好像是收到传音就出去了。” “蒲恒在这?”梅良玉问。 “在的。”虞岁点头。 梅良玉神色淡淡道:“他确实不错,得到了乌院长的认可。” “比刑春师兄还厉害吗?”虞岁问。 梅良玉却轻笑声:“这话可不能让他听到。” 虞岁双手捂嘴,比了个封口的手势,蒲恒这个话题就算过去了。 等梅良玉给虞岁处理完烫伤,蒲恒也没有回来,乌怀薇因为邹纤的事也没有赶回来,给了二人独处的时间门。 虞岁等梅良玉进屋逛完后才说:“师兄,把你听风尺给我一下。” 梅良玉一边拿出听风尺递给她,一边问:“做什么?” “我要投票。”虞岁接过听风尺,一本正经道,“灭世者评选投票。” 梅良玉:“……” 他安静一会,又觉得实在是太好笑,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要投给谁?” 虞岁对着听风尺一同操作:“投给我三哥。” 在梅良玉的笑声中又补了一句:“还有张相云和洛伏,他们为什么不提名圣者?是默认圣者不可能是灭世者吗?” 梅良玉问她:“你想投给谁?” “都有可能。”虞岁伸手朝梅良玉比了个数,“毕竟有五个。” 梅良玉:“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消息了吗?” 虞岁知道他问的是其他灭世者,于是摇摇头。 梅良玉注视着低头玩听风尺的少女,却想起在神木种子里看见的那一幕: 山崖上的人们,有带着旗帜的军队、十三境术士、大陆圣者,那些他叫得出名字、认得出脸的人此刻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明了。 “先杀两个来看看,看他们是不是灭世者。”梅良玉迎着日光低头看向尺面,“就选你投票的这两个开始。” 虞岁闻声抬头,却只能看见他低垂眉眼。 217. 第 217 章(加字) 世上最幸运的…… 梅良玉已经知道了张相云和洛伏的身份,却不知道南宫家也牵扯其中。 也不知道在太乙助玄魁办事,是南宫明给虞岁的考验。 虞岁没有直接挑明,她在怀疑梅良玉失忆前的身份,所以没有再和他提过有关南宫明的事。 除了燕老,这世上没人会相信南宫岁是南宫明的敌人,也无人会这么想。 但梅良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却很合虞岁心意。 梅良玉要离开时,虞岁从栅栏上跳下来说:“师兄,我送你出去。” 她脚上缠绕着白色药布,落地后提着裙摆小跑进屋里穿好鞋。 “你最好在屋里歇着别走动。”梅良玉站在门口说。 虞岁摇头道:“我还没那么娇气,这点小伤就动不了,我想送你,不可以吗?” 她抬起头看过来,双眼亮晶晶的。 梅良玉轻轻勾了下唇角,没有回答,任由她跟着自己。 虞岁将梅良玉送到月山山脚,看着他离开后才重新回去,路上遇见下山的蒲恒。 蒲恒笑着告知她,乌院长已经回了楼阁,这会正找她。 没有多问她与乌怀薇之间的关系,言谈举止也挑不出什么差错来。 虞岁也笑着答谢,越过蒲恒离开。 回到月山楼阁后乌怀薇正在屋中等着她,见到虞岁问:“去哪了?” “送师兄下山去了。”虞岁老实回答。 乌怀薇蹙眉,转念就想到是穆永安帮他破的结界,但她打量了会虞岁,也没有制止梅良玉来月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一样,带着虞岁往外走:“随我去观星台,继续。” 虞岁跟在她身后追问:“刚才进屋来的是阴阳家的蒲恒师兄吗?” “你认识他?”乌怀薇没有回头。 “听说过。”虞岁小跑两步跟上她,“蒲恒师兄能随意进出月山,阴阳术是不是很厉害?” 乌怀薇似笑非笑道:“应该比现在的你要厉害些。” 虞岁又问:“那我学会了逆星之术以后谁厉害?” 乌怀薇瞥眼看她:“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学会逆星之术的你厉害。” 虞岁口吻谦虚道:“蒲恒师兄可是比我多学了好些年,战斗经验也比我丰富得多。” 乌怀薇心想,蒲恒天赋虽好,却哪里比得过她?这丫头缺的是时间和经验。 她顺着虞岁的话思考一番,又觉虞岁说得没错,但时间可以缩短,经验也可以强加。 想到被她困在观星台的邹纤,乌怀薇心里有了主意。 观星台在月山的最顶上,一座巨大的星象仪立在东方位置,星轨缓慢转动,地面星盘众多,细看会发觉地面星盘是将二十八星宿单独分出。 星盘悬浮于空,踩上去仿若真的行走在夜空中。 被困在阵法中的邹纤在众多星盘中十分显眼,他盘腿坐在地上,周围都是锋利的不规则冰棱,层层相叠,形成一座坚固的冰魄牢笼。 邹纤坐在星盘中央,领口大敞,他正仰着脖子,伸手不耐烦地抓挠颈部,原本皱着的眉头,在看见乌怀薇后皱得更紧了。 “我说你——”邹纤挠着脖子不耐道,“天地人三德,你是一点都不沾啊。” “救命之恩不提可以,讨口酒喝不给也行,反手把我关在这算什么事?” 邹纤一手握住眼前的粗壮冰棱,就算运起护体之气,也无法动弹冰棱分毫。 虞岁注意到邹纤的脖颈一侧已经被抓破了皮肉,变得血肉模糊一片。 乌怀薇脚踏星盘朝着邹纤走去:“你那酒若是再喝下去,可就真要死了。” “你不给我喝,我现在就死给你看。”邹纤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在太乙有地核之力,你死不了的。”乌怀薇瞬间就来到冰棱前,弯腰凑近里边的邹纤,朝他暧昧地眨了下眼,“只不过你会变得很弱,弱到连这小小虚宿冰界都出不去。” 邹纤挠着脖子,不耐烦道:“不给酒喝就让我滚。” “你这珠心咒若是不解,离开太乙去外边也是死路一条,我如今给你指条明路如何?”乌怀薇不慌不忙道。 邹纤狐疑道:“你?明路?” “我身后这小姑娘,和你一样身怀九州星海。”乌怀薇的纤纤玉指朝虞岁一点,红绫飞到虞岁身旁,绕着她转圈圈,“五行相生的上乘之体,已是三千星辰归位,假以时日,必定能学会阴阳家的九玄妙法,这样的好苗子如何?” 邹纤这才注意到跟着乌怀薇一起来的虞岁。 他挠着脖颈,拧着眉头,目光上下打量虞岁,有点眼熟,片刻后才想起来:“你和常老打起来那次就是为了她?” 乌怀薇轻哼声,扬眉道:“反正最后还是我赢了。” 虞岁主动来找她求学,那她就是赢了。 “五行相生,九州星海,然后呢?”邹纤在脖子上抓住一道道血痕,表情悻然,看样子对这些都不是很在意。 乌怀薇伸出手撑着冰棱,低头眯着眼对邹纤说:“我要教她逆星之术。” 邹纤干笑两声:“这不合规矩吧。” 乌怀薇又道:“她已经是三千星辰归位,很快就能学会,只是经验欠缺,所以你和她打,你赢了,我就给你酒喝,她死了,你就没有酒喝。” “又要我赢,又不让我伤她?”邹纤继续干笑,又道了一句,“这不合规矩吧,哪有两位圣者教一个人的道理?若是传出去让其他人知道了——” 乌怀薇的意思可不是单纯让他和虞岁打,而是在打斗中授予她阴阳术的经验。 本质不是打,而是教。 “哪来什么规矩?”这次换乌怀薇不耐烦了,她屈指敲敲冰层,居高临下地望着邹纤,“她既不是你我的徒弟,也不是你我的学生,更不是阴阳家的弟子,你就当是外城的术士,太乙之外六国随便哪边的术士,切磋九流术,探讨阴阳术,学院有何规矩说不可以这么做?” 邹纤感叹道:“你这嘴巴一张一合的,我看你真该转修名家。” 乌怀薇漫不经心道:“你这一身病体,也趁早转修医家留自己条狗命。” “你让我把她当做六国随便哪家的术士,这可没办法随便,她一看就是青阳的术士。”邹纤的目光从乌怀薇身上转开,重新落在虞岁身上,“身怀农家圣物息壤的青阳术士。” 虞岁听到这话轻抬眼皮,目光不躲不避地朝邹纤看去。 “我倒是忘记了,你和燕满风有点交情,难保你不会为了这点交情杀她抢息壤,那你还是滚吧。”乌怀薇直起身,“酒也别喝了。” “哎!”邹纤眼疾手快,从冰棱缝隙中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乌怀薇的裙子,“我以前和燕满风也就是点头之交,可没好到会专门为他抢息壤,虽然他确实挺倒霉的,但又不是我让他这么倒霉的,我为什么要想办法解决?” 虞岁听完这番话微微睁大眼,邹纤的这番话有些折损他的形象,让她感觉微妙,却又让她想起邹纤在通信院时的态度。 不能说敷衍,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似乎无论发生什么、结果如何他都无所谓。 “松开!”乌怀薇嫌弃地拉回自己的裙子,“你就算不中这珠心咒,也是个无心之人。” 邹纤抓挠脖子道:“什么有心无心,天下圣者皆圣心。” “无耻之辩。”乌怀薇道。 邹纤深吸一口气,卡在冰棱中的手转而指向虞岁,“跟她打就行了吧?” 乌怀薇回头看虞岁:“你都听见了?” 虞岁看看她,又看看邹纤,犹豫时,又听乌怀薇说:“之前可是说好的,我怎么教你就怎么学。” “可我肯定打不过邹院长的呀。”虞岁苦着脸道,“而且听您的意思,只要邹院长打不死我,若是打残打废了呢?” 乌怀薇:“……” 邹纤扬首笑了声:“这小孩怕死。” 乌怀薇看都没看他一眼就道:“你也怕。” 邹纤却满不在乎道:“怕死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羞的?” 他仍旧指着虞岁,话却是对乌怀薇说的:“开始吧,怕死才学得快。” 乌怀薇单手捏诀将法阵撤除,没了束缚的邹纤从地上站起身,挠着脖子的指尖抓出血色,一手捏诀作势,嘴中吐出晦涩难懂的咒语。 两人相隔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虞岁在邹纤起势的瞬间就感觉到难言的压迫感。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杀意将她困在逼仄的空间中,呼吸都变得沉重,虞岁第一时间燃起护体之气。 她的肉眼捕捉到漂浮四散的白烟,空中水气蒸发,虞岁甚至觉得自己体内的水分都在往外散去,喉咙发干,皮肤渗出汗意。 若有似无的水流声在虞岁耳边响起,水泡裂开的声响接连不断,她眼眸中倒映出的是无数雨珠齐刷刷炸开的一幕,而那些小水珠都是从观星台内蒸发的水气具象而来。 在某个范围内的一切水源都受此影响,就连人体内的水分都在被外力拉扯。 ——这是什么术? 虞岁心中震撼,只片刻已是浑身冷汗,沾湿了衣裳,抬首撞进邹纤眼底,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乌怀薇的声音不轻不重地钻进虞岁耳里:“阴阳咒术·水万象。” “你要小心,若是防御不当,它可以直接抽走你体内的水分,眨眼间让你变作一具干尸。” 虞岁扩大了护体之气的范围,又见邹纤身后浮现出数道星线相连,组成了玄武星宿阵。 邹纤招手间,玄武星阵中的虚宿光芒大绽,落在地面具象化成一条裹挟寒风而来的冰霜巨蟒,金色的妖冶竖瞳紧盯着前方的虞岁。 它拥有庞大的身躯,扬起身子高高在上地俯视虞岁。 虚宿·石凝。 虞岁的护体之气瞬间被破,地面星盘的景色被寒冰白雾遮掩,冰霜随着她的双脚往上蔓延,要将她整个人都冻住。 她掐诀使用鬼道家的咒字,已经一笔成画,刚要具象,被乌怀薇出手干预:“不准用鬼道家的术,只能用阴阳家的术来应对。” 刚起势的咒字被灭,虞岁反应也快,哪怕冰霜已经冻到了半身腰,却立马转用九州星海的力量。 如影随形的杀意确实激发了虞岁的力量,在邹纤的高强压迫感下,她的求生欲也达到了顶峰。 蓝紫色的星线出现在虞岁身后,密密麻麻一大片,星辰接连亮起,二十八宿全都在。 邹纤见此轻挑下眉毛,一下点亮了所有星辰,虽然三千星辰在一个六境术士身上看到确实挺震撼的,但也能看出她的无从下手。 朱雀星阵中的所有星宿都亮了,井宿八星落地,从星盘中迸发的星火化作一只火翼双翅的烈鸟张口将冰霜吞没,将被冻在原地的虞岁解救。 井宿星将·朱烈。 破除石凝的虞岁立刻御风术与邹纤拉开距离,雨珠炸开的声响再次出现在她耳畔,那些炸裂的水珠,仿佛是自己体内的血与水。 随着嘭的一声,虞岁眼前血雾一闪,红色的烈鸟宛如被折断般发出巨响,而她感觉自己的血液沸腾半是滚烫半是寒冰,汹涌地冲撞四肢百骸,眨眼间破开皮肉飞溅四射,整个人都摔飞出去。 她背后展现出的三千星辰也骤然破碎。 世界变作了鲜艳的红,血水飞溅浮空还未落地就被蒸发化气而升。 万象·水灭。 乌怀薇晃了晃手腕,腕上的星铃发出脆响,让虞岁瞳孔一闪,从刚才的血水雾花世界中醒过来。 邹纤仍旧保持单手捏诀的姿态,周围可见淡蓝色的水流围绕他转动。 虞岁浑身是水、精疲力尽的从地上站起身,她下意识低头看去,之前眼中的血水不见了,看见的是湿漉漉的衣裙贴着腰身,止不住地坠着水流,身上的衣裳仿佛有数十斤重,垂坠感像是绑了许多大石头。 刚才的玄武星阵虽然压迫感十足,但最致命的还是阴阳咒术·水万象。 虞岁抬手擦了擦脸上还在流动的水渍,黑白分明的眼朝邹纤望去打量起来。 这样的力量,她也想要。 “她差点死了,所以不算。”乌怀薇收回看向虞岁的目光,打了个响指道,“再来。” 邹纤嘿了声,看乌怀薇:“这不没死吗?” 乌怀薇:“我说了算。” 邹纤又看回虞岁,出手之前忍着耐心道:“三千星辰归位自然是极好的,潜力无限,力量无穷,而阴阳家的星海,更看重阴阳天地二气的炼化,以五行之气为载,你不妨再仔细感受。” 他说完,乌怀薇又慢悠悠地接了句:“星海入环流,再探两极,思路没错,就是速度还要快些,否则你这环流界还没形成,他的水万象已经将你淹没了。” 虞岁还没说话,邹纤又道:“你这星宿阵是第一次用?” “是第一次。”虞岁点点头,“刚才匆忙之中,就把星海全都点出来了。” 邹纤说:“鬼道家控魂分三重,你不就可以同时使出三种虚宿星将?” 他看起来对这个还挺有兴趣。 虞岁朝乌怀薇眨了下眼:“不可以用鬼道家的术哦。” 乌怀薇见她识相,到嘴边的话又咽下,转而对邹纤说:“让她体验一下你会的星宿阵,每一颗星宿星将都来一遍。” 邹纤:“先给酒。” 乌怀薇伸手一指虞岁:“她学会一个你就能喝到一杯。” 邹纤听后,看向虞岁的目光都变了,从之前的无所谓,到此刻透露出一种“你学不会我就弄死你”的狠劲。 虞岁在月山开始了她的阴阳术修行之路。 她这一整天都在观星台度过,挨了不少打,虽然邹纤在教她二十八星宿阵,可她每次都在咒术·水万象中被溺死。 邹纤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对什么都无所谓,但出手却很残暴,而且有种根本不顾你死活的气势。 因为有乌怀薇在旁边看着,他才无所畏惧,虞岁若是真扛不住,乌怀薇自然会出手拦下。 但正是邹纤这种“不顾死活”、“肆无忌惮”的攻击手段,每一次都能刺激到虞岁的求生欲,让她在生死存亡之际爆发潜力。 直到深夜时分虞岁才喊停,她站在星盘边缘处,气喘吁吁,身上湿漉漉,只觉得周围潮湿的要将她溺毙。 “我、我已经学会了玄武星阵,”虞岁艰难地抽出一只手,拿着听风尺朝乌怀薇晃了晃,“师兄来看我了,我要下去见他,休息一会再来。” 乌怀薇瞬影来到虞岁身前,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望着她道:“速去速回。” 看她今日消耗极大,学得十分认真,也算收获颇丰,乌怀薇便没有阻拦。 邹纤见她放人,这才撤了咒术·水万象,虞岁瞬间感觉像是浮出了海面,得以呼吸到新鲜空气,离开逼仄的空间来到广阔的天地。 身心都变得轻盈起来。 她没有犹豫地转头就跑。 在邹纤的咒术·水万象范围内,真是身心都在被水象之力摧残折磨。 邹纤问乌怀薇:“她师兄是谁?” “梅良玉。”乌怀薇转身朝他看去,“你忘了?” “忘了,忘了她是常老的徒弟。”邹纤抓挠着脖子,压着眉头,表情像是忍耐到了极点,“她学会了,你该履行承诺,把东西给我。” 乌怀薇从自己的机关盒中拿出一瓶葫芦酒扔给邹纤。 邹纤接到手后就仰头猛灌,眨眼间就喝完了。这点酒显然不能让他满足,邹纤抹了把嘴,盯着乌怀薇问:“酒在你机关盒里?” “怎么?”乌怀薇侧目看过去,下一瞬邹纤便和她动手。 清澈的水流化作三只巨大的爪牙,在乌怀薇方才站的地方重重砸下,旋转的星盘上因此出现了道道裂痕。 乌怀薇身形一闪消失,腕上的金色铁片散落,各自发出清脆的声响,似鸟鸣,又似剑啸。 红绫咻地一声飞到邹纤身后缠绕他的脖颈,男人眼珠微动,视线往后扫去,眸中暗色的金光一闪,站在原地的高大身影变作了由透明水流凝聚而成的人形,面对红绫的绞杀四散成无数细小的水珠,浸湿红绫,让它变得沉重难以移动。 悬浮在空中的星铃铁片们全都被透明的水泡包裹,将星铃发出的声音掩埋其中,邹纤的身影出现在乌怀薇身后,伸出的五指快要扣住乌怀薇咽喉。 天地星辰瞬变,两人被拉入泛着幽幽紫光的世界,天幕与地面星海飞速流转,环流界中两极相对,天上星火飞坠。 水气在瞬间被蒸发消散,烈焰灼灼,将被水万象困住的红绫和星铃解救,星铃迸发的无形音障横扫,与烈焰一起将靠近乌怀薇的邹纤击退出数米远。 乌怀薇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面向邹纤。 “省省力气。”乌怀薇嘲笑道,“有这功夫来跟我抢,不如多花点力气压制你体内的珠心咒。” 烈火灼烧了他裸露在衣裳外的肌肤,尤其是脖颈这一片,发红发烫,还有不少水泡,和之前抓挠出的血痕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邹纤深吸一口气,他也干脆,见抢不过,便就地盘腿坐下,抬头目光真挚地望着乌怀薇:“再给一壶。” 乌怀薇不为所动:“刚才就是七杯的量,学会了再给。” “那你让她赶紧回来继续学。”邹纤不耐烦道。 乌怀薇:“她可以决定自己什么时候学。” 邹纤看着乌怀薇说:“你这个当师尊的真没用。” 乌怀薇:“……” 她语气森然:“我不是她师尊。” 邹纤:“教习?院长?还有什么身份?不能左右她学习的时间,就是没用。” 乌怀薇心想这个人就该去死。 邹纤似乎忍了片刻,忍不下去,决定聊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问乌怀薇:“你真觉得她能学会九玄妙法?” 乌怀薇面无表情地说:“她能学会逆星之术就行。” 邹纤又道:“你对她要求真低,你对一个五行相满、拥有九州星海的人就这点要求?” 乌怀薇被他给气笑了:“难道你以为逆星之术很好学吗?” 邹纤却闷笑声:“不好学?她已经会了。” 乌怀薇听得怔住。 “我虽然是九州星海,但我五行有缺,只能使水象,学不会你的逆星之术。”邹纤皱紧眉头,按在脖子上的五指却在用力,将皮肤抓得稀烂,“而她五行相生,与你逆星两极的概念天生一对,这是天赋带来的优势。” “更何况她也不算笨。” 乌怀薇忍不住说:“她很聪明。” 邹纤说:“九州星海使得她上限无穷,而如今三千星辰归位的实力,已经能强破你的逆星环流,她确实已经悟得了你的逆星之术,只不过是对阴阳家的术还不熟悉,所以不知道怎么完整地、正确地使用这份力量。” 说完还以目光点了下乌怀薇:“你也看出来了吧?” 乌怀薇若有所思地朝山下的方向看去,脑海中浮现出虞岁离开时的背影,语气意味不明:“她学的东西太杂了,反而没法正确地施展出某一家的术。” 梅良玉这次没有上山去,而是听虞岁的,等在月山山脚。 没多久,他就看见一抹熟悉的人影自山间小路中跑出。 夜里的山路因雾气而有些潮湿,吸引而来的萤虫在山林间飞舞,起起落落,时远时近。点亮在夜色中的萤光擦过少女还有几分湿润的裙摆,而她的步伐却也轻盈得似此刻林间的萤虫,闪闪发光,牢牢吸引住梅良玉的目光。 “师兄!” 虞岁扬着笑脸朝站在山道入口的梅良玉跑来,她穿过重重树影,踩过一梯梯石阶,夜风卷起的落叶沾染在裙摆上也无心关注。 她额上还有着薄薄汗意,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中出来,还带着湿润的气息,像是刚从海中飞回的蝶,不远万里、千辛万苦。 在梅良玉脑海中,眼前的笑颜和前段时间的某一瞬间重合,是虞岁刚学会御风术的晚上。 她在落英缤纷的桃花树下转过身来,笑弯着双眼的模样令梅良玉印象深刻。 只是学会了御风术而已。 可少女发自真心露出笑颜的一幕,却令他难以忘却。 在那天梅良玉就意识到,能让师妹有如此心态、露出此般笑颜的机会少有,而那也是极为珍贵的画面。 此时的梅良玉认为,只要是亲眼见到这幕,能够被虞岁双目注视奔跑而来的人——便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还好那个人是我。 只能是我。 梅良玉目光灼灼地盯着虞岁,注视着她穿过夜里的山中树影,踩过青石台阶,来到他身前。 “跑这么急做什么?”梅良玉伸手扶住虞岁肩膀,让跳过石阶下来身形踉跄的虞岁站稳。 “想再跑快一点。”虞岁仰着头朝他笑。 她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瞳,目不转睛地望着你时,拥有着让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的魔力。 梅良玉晃了晃另一只手提着的食盒:“在哪吃?” 说完又轻轻嗅了嗅身前,问她:“你掉水里了?” 虞岁也抓着衣袖抬手在鼻前闻了闻:“就在这吃,我有些饿了,是邹院长的咒术·水万象,很厉害的,今天在他的水万象里我被溺死了好多次,这个咒术师兄你会吗?” “水万象?还没学会。”梅良玉和她一起在石阶边坐下,将食盒放在两人中间,彼此默契地拆着它,“阴阳家的五行万象,得拥有神魂光核以后才能学会入门。” “不是乌院长在教你吗?”梅良玉将食盒的盖子拿到旁边去,“怎么邹院长也在?” “白天那会我说过的,他来月山找酒喝,被乌院长给抓住了,我送走你后,和乌院长去观星台,他就被关在那。”虞岁吃着梅良玉给她带来的烤肉包,鼓着一边腮帮子也在跟他解释,“乌院长以酒诱惑他,让他教我星宿阵。” “邹院长……”梅良玉听得若有所思,“不是个会教人的阴阳家院长。” 虞岁也同意地点头:“他确实不像是在教我,而是像要杀我,只不过在那种生死危机的情况下,又学得比其他时候都要快。” 她说这话的语调轻快,半点不见抱怨,就算被溺毙在水万象中多次,但最后得到的收获却让虞岁感到无比满足。 “对啦,师兄,你知道邹院长为什么总是抓挠脖子吗?”虞岁好奇地望着梅良玉,“抓到皮开肉绽也无法停下,听乌院长说是珠心咒?珠心咒是什么?” “一种恶毒的阴阳家咒术。”梅良玉解释的同时,也眯着眼在回想曾经看见邹纤挠脖子的一幕,“听说是他还没成为太乙二十四圣的时候,被人下了珠心咒,到死都记不起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每当快要想起来的时候,就会受到肌肤溃烂的痛苦,会一直扒皮抽血,将自己活活挠死。” “忘记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吗?”虞岁眨巴下眼,“邹院长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谁知道?”梅良玉身子微微往后靠,姿态随意懒散,“太乙的圣者们都知晓他中了什么咒,但也没办法,这东西无解,邹院长认为喝酒就能想起来,就一直喝,但一直喝,就会一直抓挠自己。” 邹纤到现在还没死,全靠他强大的意志力撑着。 虞岁这才恍然大悟,虽然她不知道邹纤忘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但现在也不在乎。 她有些忍不住地对梅良玉说:“师兄,你猜我今天都学会了什么?” 虞岁满脸都写着“我想给你秀一秀我新学到的九流术”几个字,她毫无遮掩,直白显露,倒是让梅良玉的心动了动。 梅良玉喉间压着笑,慢悠悠地说道:“让我猜猜,我这天赋超绝的师妹今儿学会什么九流术了?” 那悠悠的语调听得人心里发痒。 他刚说完,就见嘴里还咬着半个烤肉包的虞岁双手结印,身后星线连接出玄武星阵。 梅良玉刚挑了下眉,玄武星阵中的虚宿便坠入地面。 寒气从地面升腾,寒雾袅袅,一个大家伙从地面盘旋而起,巨大的身躯自虞岁身后现出,在大片充满寒气的白雾中露出金色的竖瞳与猩红的蛇信。 虚宿星将·冰霜白蟒。 虞岁见梅良玉用过这招很多次,当她自己也能做到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梅良玉。 她不得不承认,当自己想要找人分享获得的力量时,梅良玉就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玄武七宿我都会了。”虞岁笑眯着眼望着梅良玉,“以前我总是看着你和刑春师兄用这招,如今自己也学会了,那感觉又不一样,很特别,也很奇妙。” 对虞岁而言,能够学会某些东西,会让她感到无比地满足与安全。 她是一个需要不断获得力量,从而给自己安全感的人。 梅良玉坐在石阶上,仰着脑袋看虞岁身后的冰霜白蟒,听到虞岁说她玄武七宿都学会的时候,忍不住弯了下唇角。 他不觉得意外,反而有种难言的愉悦。 “虚宿星将不错,拥有可以破除他人护体之气的能力。”梅良玉也学她结印,召唤出虚宿星将,第二只冰霜白蟒出现在他身后,两只隔着自己的主人遥遥相望。 虞岁扬首看去:“师兄,那我们的虚宿星将谁更厉害?” 梅良玉略一思考:“按理说,应该是拥有九州星海的你更厉害。” “真的吗?”虞岁双手捧着还未吃完的半个肉包子,轻耸鼻子道,“那我可不讲师门情谊,要来会会你的虚宿星将。” 梅良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等着看虞岁出招,虞岁一手指着对面的冰霜白蟒,做了个枪击的手势,配音道:“嘭!” 梅良玉眼珠子随着虞岁的手势转动,瞧见对面的冰霜白蟒身影急速而来,最后轻轻与他的冰霜白蟒额头相贴。 见到这幕,梅良玉不由垂眸朝对面的少女看去,只见她笑意盈盈,俏皮地朝自己眨了下左眼。 师妹今夜真的很开心。 梅良玉能感受到她的喜悦、放松,此刻的她比平时更加灵动,笑容明媚耀眼,令他心跳加速。 咚的一声,又一声。 梅良玉还是没压住喉间的那一声笑,忽地伸手绕到虞岁颈后,将她往前一拽,两人额头相贴。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