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幸村的恋爱日常》 1、一 所谓的“美”而不自知,大多数情况下是不够坦率,或者还没有“美”到足够自知的地步。 天气越发炎热的六月底,这家露天冷饮店的生意也随之火热起来,其中大部分顾客是附近“海常学园”的学生们。 一群叽叽喳喳的初中女生结伴前来,在看到那个少年的第一眼,全都屏住了呼吸。 “呐呐你们看,那个男生超美型的对不对!” “哇啊,我就算在电视上都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从他身上的制服来看,显然不是海常的学生。 他独自坐在一张圆桌边,面前摆着一杯甜橙冷饮,看起来还没动过,自顾翻看着手中一本笔记本大小的书。 如果换一个人可能会有故作姿态的嫌疑。然而这个少年从容沉静毫无呆板气,完美无暇的外型让他显得文静而赏心悦目。从内至外散发出来的高雅的气质,让所有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和这群女生一样,店内或是路过的人都留意到了他,频频向他投以或呆滞或赞叹的目光。然而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没有一个人上前攀谈,甚至没人敢在他那张桌子坐下。 女生们悄声嘀咕起来: “怎么办,好想去搭讪。” “但是他看起来好有距离感。” “感觉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搭话的呢。” “一定会被无视吧。” 高不可攀——这是几乎所有人对幸村的第一印象。虽然他本人并没有这种意图。 实际上与他有过交流的人都会发现,这个人温和体贴很好相处——比如说,今年情人节他收下了多达三位数的巧克力,并在白情一个不落地给与了回礼。 在他眼中,女孩子的仰慕、长辈的夸赞还有同辈的信任,这三者之间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令人高兴的事。 虽然正值对女生大感兴趣的年龄,他的心思却全花在家人、课业以及课外培养起来的众多爱好上——直到发生某个事件。 也正是这个事件导致他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 “我觉得不会。” 这群女孩中最沉默却偏偏最显眼的少女——明野彩,突然开口:“他看起来蛮温和的。” “真的假的。” “明野,你不是很害怕男生吗?” “你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还真让人意外啊。” 明野自己也觉得很意外,不禁悄悄抬头想再看幸村一眼,却蓦地与他对上视线。 她慌忙埋头,脸颊滚烫心里直呼救命,该不会被他听到了吧。 其中一人托腮叹息:“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偶遇不到几次吧,要是不去问问邮箱地址什么的,以后回想起来绝——对后悔。” 她说出了几乎所有人的心声,这群女生压低声音,一个鼓动一个: “去试试嘛。” “算了,要是他理都不理我,我绝对要当场哭出来。” “你们两个一起去吧。” “我也不要啊。” 没一个敢上前,却又着实不甘心,推来推去,这个任务落在了明野头上。 “等等、我不行的!” “搭讪什么的你早就习惯了吧。” “我从来都没有搭讪过,不习惯!而且突然打扰别人问联系方式,害他浪费时间为了我的体面找借口婉拒……” “会拒绝你的男人不是盲人就是魔鬼。” “好了啦快去。” “我不。就算他给了,我却乱告诉别人,那不是很失礼吗?” 见她实在不肯,其中一个少女手作喇叭状,“喂~那边的,彩酱刚才说你很温和哦~” 她声音还远远传不过去,明野还是吓白了脸。“知道了,我去!” 几个月前她刚过13岁生日,含苞待放的面容开始显露出惊人的美貌。 只可惜性格是一大缺憾。孤僻、沉默,小动物一般缩在角落不愿靠近人群。过度的礼貌让她显得生硬又笨拙,反而给人以怯懦可欺的印象。 毫不夸张地说,她在人际交往方面一塌糊涂。 面对他人的不自在感加重了社恐,社恐又让她在别人的目光下更加不自在。 再这么恶性循环下去是不行的——因此明野答应了这群谈不上朋友的女生的邀请。早知道会演变成这种事态,她就不来了。 躲不掉就尽快结束吧。早一分钟回家早一分钟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明野将眼泪憋回心里,果断起身往幸村走去。 走到作为陌生人来说足以引起注意的距离,这才发现还没想好说什么,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她视线乱窜,突然发现被幸村手指挑起的那一张书页正颤抖个不停。 奇怪,明明现在没有风? 啪的一声,幸村将书合上,向她仰起脸来。 “你好。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他眉眼柔和,一抹温善可亲的笑意晕染着整张面庞。 哇啊,他果然超级温和——明野在心里感动到飙泪。 她微微鞠躬,“很对不起。能不能请你装作婉拒的样子对我说句话?实际上我推不掉一些不想做的委托……” 突然觉得这种说法对他怪失礼的,连忙补充: “这不是表达我很不情愿的意思!” 又生怕他误会她在暗示什么。 “啊、这……总之我是真的不打算给你增添不必要的困扰!没有什么别的……” “我明白了。”他温柔的嗓音里没有任何引她不安的音色。“这样可以吗?” 幸村配合地说着,同时面上现出一副为难抱歉的神色。明野莫名好笑,强忍着笑意再次向他鞠躬并道谢,回到了她们那一桌。 “没有要到,他说不方便。” “不是吧——”少女们齐声哀嚎。 “那人是魔鬼吧。” “他不喜欢明野这种类型吗?真稀奇啊。” “这下没戏了。” “抱歉。”明野轻声道。 少女们的失恋就如同秒速五厘米的樱花从枝头坠落一般短暂,小小失落了一下,很快又有说有笑起来。 明野回想起刚刚那一分钟都不到的交谈。 他没有过于亲切让她恐慌,也没有过于客气让她窘迫,这个人身上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简直全都落在了她心坎上。 她第一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这么自在呢。 明野小口嘬着柠檬水,不由自主地抬眸看去,却再一次与他对上了目光。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注视着她。好像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看过来,怔神片刻,有些窘迫地撇开了眼。 仿佛一股热浪扑面袭来,明野脸颊滚烫,深深埋下脑袋。直到跟着同伴离开这里,都没有抬头再往他的方向看一眼。 2、二 那天晚上回到家的明野并没有大哭一场。相反,每当回想起幸村温和的面容和声音,还会有一种被治愈的感觉。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天使,就一定是他了吧。 一个星期后,她正在学校附近的人行横道等待红灯转绿,身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唤:“明野さん?” 一转眼就对上一双奇异而美丽的紫蓝色眼眸,同时也回忆起了那天的事。 “啊、你是……冷饮店的那个人。” 话脱口而出,明野为自己的冒失面红耳赤,连忙鞠躬。“失礼了!日安!” “日安。你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 这时红灯转绿,人流开始向马路对面移动,可幸村完全没有跟着走的意思。未免挡路,明野连忙退到一旁,幸村跟了上来。 “实际上我迷路了。”他俊秀的面容浮现出令人不忍的为难,“我想到这附近的枫停屋,转来转去都找不到。” 枫停屋明野知道,是一家连锁文具店。当下便为幸村指路。“穿过那边的人行横道,左走的第三个路口右拐直走,在第二个路口左拐,就能看到了。” 幸村朝她指的方向看去,确认道:“穿过那边的人行横道,左走的第三个路口右拐直走,在第一个路口右拐?” “不是这样。”明野原模原样又说了一遍。 幸村复述:“穿过那边的人行横道,右走的第三个路口右拐,在第三个路口直走?” “不是的。穿过那边的人行横道,左走的第三个路口右拐直走拐……呜痛!” 咬到舌头了。 “你没事吗?” 明野捂着嘴摇了摇头。 她低敛着眼眸,长且浓密的眼睫下,隐隐可以看到她眼中的水雾。纤长清晰的眉毛好看地蹙了起来,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真抱歉……”他稍稍躬着后背,诚挚地看着她的眼睛。 明野脑袋埋得更低了,口齿不清地回应:“目关事,菩是你的错。” “……”该怎么说呢,她的反应就像个听到风吹草动缩回洞里的野生小动物一样,怯生生的,完全看不出乐意看到他的样子。 幸村眸光微黯。可如果在这里和她道别,只会给她留下尴尬的印象,再下一次就更不好搭话了。 “我有一个请求……如果顺路的话,可以为我带路吗?” 她想也没想点点头。 “谢谢你。” 幸村松了一口气,不由自主漾开一抹浅笑。 一路上,明野走在幸村身后,始终与他保持两步远,只在需要拐弯的时候出声示意。 她或盯着脚尖附近的地面,或将目光投在左右两边,极力避免少年颀长挺拔的背影出现在视野中。 一旦和谁面对面,明野就开始陷入焦虑难安之中,精神上会感觉到针扎般的痛苦。 当然,不会有人生来就社恐,可明野也说不清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多年以来,这种惶然不安的恐惧感已经刻入本能。 意识到这样下去会越来越严重,明野从最近开始尝试克服。比如说开始答应同班女生的邀约,再比如说开始回应向她打招呼的一年生学妹。 她准备循序渐进。 和这些比起来,给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而且还是男生带路,可谓是拿着小木剑挑战大魔王了。 如果换一个人,她一定会为他另找顺路的人带他去吧。不知为何,眼前的少年让她感觉尤其温善可亲,一点也不可怕。 她发觉幸村走路的速度越来越慢,于是她也越来越慢,直到两人几乎原地踏步。 幸村蓦地顿住脚步,转过身来,脸上神情让明野一慌。和先前表示迷路的为难比起来,此时他仿佛打心底里感到难过,俊美的五官也蒙上了一层黯淡的阴影。 “如果我的行为让你感到不快,一定出于无意。我对你没有恶意,从未想过给你带来任何形式上的困扰。无论你有什么疑问,我都会照实回答,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照办。希望你不要害怕。对不起啊。” 明野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他说出口的话每一句都令她迷惑。 “不……我没有害怕啊。” “但是你看起来很不安,很为难。” 明野面上先后浮现出茫然、惊讶和愧歉: “那个、不安啊为难啊什么的我都没有,要说我具体感觉怎样,大概是很平静的感觉吧?我不擅长带路之类各种各样的事,让你误会了真的很抱歉!总之问题全都出在我身上。” 幸村认认真真打量她片刻,在她窘迫到快要哭出来的时候莞然一笑:“真的吗?” 他春风和熙的笑容比什么都能证明他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不快。 “是……” “太好了。总觉得多少开始了解你的性格了呢。” 他举步前行,明野连忙跟在他身后,不过还是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 这个人一星期前和她在冷饮店偶遇,现在请她带路。彼此之间只是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本该是这样。可她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的不协调。 说到底,她根本就不知道给陌生人带路应该怎么个协调法,果然问题全部出在她身上吧。 “刚才你说会回答我的疑问,我该有什么疑问呢?”明野向他的背影道。 幸村沉默片刻,“比如说,我为什么会去枫停屋?” “那个……枫停屋的确是文具店吧?”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是文具店没错。”幸村愉快地说:“我叫幸村精市,是立海大的学生。” “我叫明野彩,是海常的。” “嗯?” 明野抬高声音,“明野彩,海常的。” “抱歉,还是没听清。”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明野不好意思高声说话。可幸村脚下不停,她只得加快脚步,和他远远保持着并排,又说了一遍。 他这才听清。 明野为他可惜。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一个人,竟然集路痴耳背记性差于一身。 “顺便一说,yuki是幸福的幸。因为‘幸村’是战国大将的名字,常常被误会为冰雪的‘雪村’呢。” “啊,我也是。aya是色彩的彩,但是一般情况下都以为是那个‘绫’。”明野的食指在空气中比划了繁体汉字的绞丝旁。 空气再度沉默下来。片刻,幸村突然开口: “明野さん有需要购置的文具吗?” “不,没有。” 之后的话题围绕枫停屋展开。比如说这家公司在日|本大概有多少连锁店,比如说这家店的文具种类多么齐全,从圆珠笔到水性笔都有多好用多受欢迎。 明野一路埋着脑袋,几乎后脑勺朝天,他说一句就应一声。 她不知道该怎样说话才不会引起他人不快,于是什么都不说;她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才不会令人不自在,于是不与他对视。 她觉得好神奇,明明这才第二次见面,这个人竟然每时每刻都从她内心深处激发出源源不绝的好感。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总觉得……反而害怕起他来。 在常人的世界里,她的怯弱令人匪夷所思。所以在幸村眼中,她现在活就一副极度为难却不知如何摆脱的模样。 终于,拐过最后一个街角,枫停屋的大字招牌就在街道斜对面。 “就是这里了。”她有些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没关系吗?需要我带你进去吗?” “到这里就好。谢谢你,明野さん。”幸村心中空落落的。 “占用了你那么多时间,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没关系的,不如说应该得到回报的人是幸村さん才对。上次多亏你配合,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幸村突然定定看过来,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的神情,好像要从她的话语中翻找出更多含义。 “明野さん是认真想要回报我吗?” 明野一时不知如何回应,“那个这个”,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幸村微微躬身,与她视线平齐,紫蓝色的眼眸一直看到她双眼深处。 “我真的可以从你这里得到回报吗?” 他语态温柔地这么问,面容显露出某种明亮的神采,没有分毫阴暗。像是一个虔诚的朝圣者,期待着她给予某种奇迹。 她内心深处有一根琴弦,忽然被拨动了一下,颤音在胸中回荡。她不由自主点了点头。“是。” 他神情中的光彩更甚,“太好了,我该向你要什么呢?” “请你喝汽水?” “如果明野さん遇到神灯精灵,会许愿喝汽水吗?” “当然不,这也太浪费了。啊……我没打算敷衍的,但是我只是普通人,神灯精灵的魔法我都不会。不过只要我能做到,我会尽力去做!” 幸村轻笑出声,“开玩笑的,我要是真那么想不是太过分了吗?” “不……”明野呆呆的,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而且这次你也有帮我带路,算下来应该是我欠你呢。” 他语调轻快,说出来的话又怪正经的,明野也分不清他是在随口开玩笑还是说认真。她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么欠过来欠过去,他们之间说不定要一直纠缠不清了。 “你不用在意的,幸村さん,而且我也只是顺路。” “虽然你都这么说了,可要我真的不在意还是好难啊。” 他温和而明亮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让她止不住地想逃。 她将离这里最近的站台指给他看,然后才与他道别。 幸村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他并没有进枫停屋,从包里拿出一本黑色胶皮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夹着一张照片。 背景是乡下和式住宅庭院,一对面容慈爱的老夫妇搂着一个身穿蓝白水手制服的女孩。 女孩十岁出头,稚嫩的面孔上全然一副与年龄不符的、精神上的萎顿疲乏之色。 即便如此,像是为了回应那对老夫妇,她还是努力地、努力地牵起嘴角,朝着镜头展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 幸村翻转照片,印着照片纸生产商水印的背面写着几个字,字迹秀雅,笔锋凌厉: 武田夫妇明野绫 里见村海常学园 他将“绫”字划掉,写上“彩”。 3、三 这个世界满是光明,还有数不清的乐趣潜藏在无数角落,等待着自己去发掘。 ——13岁的少年幸村精市产生了这样的认知。实际上,他的个性中并不存在过度乐天的部分。 从小到大,从未留下过苦闷的回忆。 家人之间亲密无间,与邻人、同学彼此往来友善。 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能受到夸赞,长辈一看到他就笑得合不拢嘴,同龄人仰慕他,就连最傲气的前辈都对他心服口服。 想要的东西都可以得到,想做的事只要付出一定程度的努力都能做到最好。就连困扰着绝大部分人的课业也能轻松应对。 他兴趣广泛,闲暇时间从不会让自己无事可做。 他热爱网球,沉迷于证明自身、碾压对手带来的快|感; 他醉心园艺,很喜欢拥有生命的花花草草在自己的照养下变得生机勃勃的模样; 他喜爱画画,享受着将眼中的世界描绘在画纸上的感觉,这个过程总能为他抹去所有疲惫。 网球方面,他在全日|本的同龄人中已经遇不到互有来回的敌手。园艺方面,他已经可以根据自身经验纠正相关书籍上的错漏。 只有绘画方面碰到了瓶颈。 十三年以来备受称赞与艳羡的人生,按理来说应该是完满的,近来他却开始意识到某种神秘的空缺。 他由着灵感,用手中的画笔在黑暗中摸索,最近似乎隐隐触碰到了某种边界…… 三个月前的某天,某座深山别墅的画室中,幸村略带苦闷地放下画笔,为难地面对着面前的画架。 他试着描绘希腊神话中大熊座的故事: 从前有位名叫卡利斯托的女猎人,她是狩猎女神麾下最英勇、最美丽的猎手。 卡利斯托的美貌引起神王宙斯的垂涎,宙斯幻化为她最敬慕的狩猎女神去接近她。等卡利斯托察觉不对已经来不及逃跑,宙斯强|暴了她,并害她怀孕。 不知缘由的狩猎女神误会了卡利斯托,与卡利斯托昔日的同伴们一同唾弃她、驱逐她。她身心受创,颠沛流离,不久生下了儿子阿卡斯。 宙斯的妻子赫拉知道了这件事,竟将满腔怒火倾泻在无辜的卡利斯托身上。她将卡利斯托变成了狰狞的巨熊,让这位昔日女猎人日日夜夜遭受猎人的追逐。 宙斯心中不忍,将这对悲惨的母子提升到夜空中,化作大熊座与小熊座。赫拉不肯善罢甘休,也将猎户与猎犬升为星座,永生永世地追逐卡利斯托母子。 幸村所画正是卡利斯托被赫拉变成大熊的瞬间—— 女子美丽的身躯已经有一半变成了野兽,她跪倒在地,拼命向神后伸出双臂,乞求她的饶恕。 这该是多么悲哀的一刻,然而他的画却毫无神韵可言。 幸村的风景和实物都画得不错,人物画虽然受到外行人同样程度的称赞,在他本人看来却是十足的灾难现场。至今为止没有哪怕一幅让自己满意过。 他画笔下的人物有形无神,活人和死物没什么区别。 一位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人走近。 “画得怎么样,精市?” “似乎很糟糕……” 老人名叫荻野九十九,是日|本大正时期以来少数几个叫得出名字的画家。这座别墅建在远离喧嚣的深山之中,一年四季葱翠环绕,幽静怡人,正是荻野的工作室。 因为某些复杂但不重要的因缘,幸村在国小五年级那会成为了他的唯一门生。 “哦……”荻野眯着眼睛打量得意门生的人物画。 “呃……”荻野的表情仿佛含着一颗酸梅。 幸村可惜地感叹: “我的人物画果然没有活人的感觉啊。” “不用急,精市,你差的是一个契机。某时某刻在你身上发生了某件事,你就突然开窍了也说不定。别再愁眉苦脸地对着画架了,过来看看老师珍藏的相簿。” 生命中掀起惊涛骇浪某些时刻,总是来得那么悄无声息。 与照片中的女孩对上目光的刹那,他所感受到的震撼不亚于心口突然被捅了一刀。 他陷落在一种铺天盖的感觉中,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更无法挪开目光。 说不清到底是冷还是热,他微微发颤,浑身上下有如针刺。他突然有一种预感: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刻的感受了。 他该如何描述那张面孔上的神情? 在荻野老师讶异的目光下,幸村一言不发回到画室,一口气完成了先前的画作。 模糊不清的意识中,只有那位陌生少女的面容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内心深处爆发开来的洪流冲击着整个身心。 直到落下最后一笔,意识世界的风暴才平息下来。细细打量面前画作,他不禁后背发寒—— 这幅画是有生命的活物。 卡利斯托跪伏在地,向满面嫉恨之色的赫拉伸出兽化了一半的柔白双臂。顺着那狰狞的野兽皮毛看向她的面容……悲鸣仿佛在耳边回响,栩栩如生的泪眼仿佛下一秒便要向他望过来。 可再看第二眼,幸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了脸颊火烧火燎的感觉。 满面哀戚的卡利斯托,竟有着一张与照片上的少女一模一样的面孔。 他终于触到了苦寻不得的某种边界。 边界外阳光灿烂,春日晴好。 边界内如同未知的深渊,漆黑、荒芜、神秘,尽是可怖而诱人的未知。 还从未与她见过面,但他确信只要她出现在视野中便能认出她来。 还从未与她说过话,但她似乎在过去的几千个日夜向他倾诉了许多许多。 多亏她给予的恩惠,幸村终于画出了迄今为止第一副让自己满意的人物画——虽然她本人毫不知情。 再过不久便是国中第二年的全国网球大赛,偏偏在这种时候陷入绘画瓶颈,搅得他心神不宁。 抱着尽快突破瓶颈,全身心投入训练的期望,他才会分出宝贵的时间来荻野老师的画室求学。结果瓶颈是突破了,他却陷入了更大的混乱当中。 她叫什么名字,是怎样长大的,都经历过什么呢? 她会用什么样的声音和语调说话?她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她平时都如何思考? 她自从拍下那张照片以来,有没有开心一点? 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幸村根本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似乎被那张不可思议的照片魇住了,又或许那少女是传说中的精灵或者圣灵,身上具有特别的魔力。 一种高于情感的冲|动,一种高于理智的预感推动着他,让他去往少女所在的地方。 他必须去见她。 荻野老师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所以,你想暂时保管这张照片?” “是。” “你还要我告诉你这个女孩子的姓名和地址?” “是。” “你找到她了打算做什么?” “只是远远看她一眼,就一眼,不会给她增添困扰的。” 荻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他知道幸村是个好孩子,温柔懂礼有分寸,想来也没什么关系吧。 “她是我好友武田的孙女,前几年和他们夫妇一起住在里见村,照片就是那时候拍的。武田寄这张照片给我,是向我炫耀他的孙女有多可爱呢。” “前几年?” “啊,后来他们夫妇先后去世,我在武田的葬礼上见过她一面。武田的妻子说,要是她也不在了,这孩子就会回藤泽和双亲一起住。她在这边的学校好像是海常学园,至于名字……” 荻野蹙眉回忆。 “读法是akenoaya,大概是‘明野绫’吧?” 于是,便有了幸村静坐在海常学园的学生最常光顾的冷饮店的那一幕。 只远远看她一眼,就一眼——他这么对荻野说。然后一次再一次,看了一眼又一眼。不过,他不认为有对老师撒谎。 毕竟在真的见到她之前,他的的确确什么也没多想。 4、四 之后,明野每天放学都会绕一段路,特意从第一次遇见幸村的冷饮店前路过。 今天他不在,没中。 今天他也不在,又没中。 啊,今天他在,头奖。 就像敲彩蛋一样呢。 见到他之前明野心怀期待,可真见到了,她又说不清的紧张害怕。就像有一间摆满金贵玻璃工艺品的房间,她生怕笨手笨脚的自己破坏什么,别说进去,就连靠近都不敢。 每次从他附近经过,明野都有一种错觉: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她很好奇很在意,明明只要往那边看一眼就好,可她只会把头埋得更低。 有一天,当她又怯怯垂着脑袋从他面前经过时,他的声音忽然在附近响起: “日安,明野さん。” “啊、日、日安,幸村さん。” 她惴惴地抱着书包,不知所措。 他眸光深深,难以抑制的不安从平稳的神色下隐隐显露出来。 “这么说或许很突兀,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我要怎么做呢?” “你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就好,就一会。可以吗?” “我知道了。” “呼……谢谢你!” 幸村仿佛卸下了什么负担,黯淡的情绪一扫而尽,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明野疑惑起来,他也不像遇上了什么麻烦的样子呀,那么她要帮他什么呢? 她在他对面坐下,幸村将菜单推过来。“请,不用客气。” 她点了最便宜的冰镇柠檬汁。“发生什么事了,幸村さん?” 幸村沉默片刻,虽然神情没变,明野却怎么都觉得他有点窘迫。“过一会我再告诉你,可以吗?” “嗯……”明野不再多问,僵硬地缩在座位上。 “你可以放松一点,不用紧张的。” 幸村柔和地看着她,竟然和她聊起天来。“明野さん好像每天放学都很晚呢——啊,抱歉,因为我每次坐在这里都有注意到你。” 后半句话让明野脸热,果然不是她的错觉啊。正好柠檬汁端了上来,她双手捧着已经蒙上一层水雾的冰凉杯身,企图把自己藏到杯子后面,轻声回道: “嗯……大概是这样的。” “是什么社团这么晚呢?” “不是社团,我没有参加……” 片刻的沉默,见她不打算再说什么,幸村继续问:“那为什么?” “我是学校的动物委员。我们学校本来养着兔子,还收留了几只流浪狗,偶尔也会有小猫什么的过来蹭饭。” “只有这几样吗?” “嗯。” “我没有养过小动物不太明白,只要喂它们吃东西就可以了吗?”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问的都是明野最了解的。她顺着回答,不知不觉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每年快到冬天的时候,大家都会送些不要的旧衣服过来。小碗特别聪明,只要把垫的扔到他面前,他会自己叼到窝里铺好。 “和他相比花太郎超级笨,就算给他铺好都能扒拉得乱糟糟的。我是真的拿他没办法。” “哈哈哈……”幸村笑弯了眼,“听起来都觉得你好辛苦啊。” “就是啊……”明野抱怨着,突地一愣——她和幸村好像是什么关系都没有的陌生人来着,这么坐着聊天合适吗? 幸村还想再问,突然发现明野神情僵硬地埋着头,比一开始坐下来那会更拘谨了。 他思索片刻,斟酌着语气感叹,“总觉得小动物和明野さん好相衬啊。” “那个……为什么这么说?” “很在意吗?” “这是当然的。” “我不太敢说。不用在意哦,忘了吧。” “你这种说法让我更在意了啊。” “明野さん能保证不生气吗?” “当然要视情况而定。” “那我不说了。” 他身上白净的制服是衬衫的样式,还系着领带式的领结。微微蜷曲的紫蓝色头发服帖整齐,规整之中带着些许随意,即赏心悦目,又不会死板无趣。就和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他的语态,他的神情,他周身的氛围,无一不让她感到轻松愉快。 六月底的夕阳散落在二人周围,满目都是金橙色的光彩。 明野忽然觉得,这一刻比过往任何一天中的任何时刻都更温暖也更明亮。 “我知道啦,我保证不生气。”她向他双手合十,“告诉我吧拜托你。” “我在想……明野さん好像小动物啊。” “……我哪里像小动物了?” “警惕又不安定的样子很像,就像突然被投放到人群中的野生小动物一样。” “……是这样吗?”明野机械地捻着吸管。 “就好像稍稍向你靠近一点,你都会逃走呢。啊,这只是我的个人感觉,是这样吗,明野さん?” 他直勾勾地望进她眼底。 明野本来很讨厌被人盯着看,可是幸村太温柔了,一点不好的感觉都没有。 一种全然陌生又模糊不清的情绪在她心中升起,她突然预感到——自己将会被这个人改变。 她害怕改变。仅仅维持着现在的生活就已经让她拼尽了全力。 于是她避开他的目光,埋下脑袋微声道: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这样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这样啊……”幸村的声音比她的更轻,像是沉入了水下。 静默中,两人各自埋头专注于自己的饮料,冰凉的玻璃杯不一会便见了底。 “那个……我坐在这里的理由,可以告诉我了吗?” 此时东面的天边已经现出一抹藏蓝,黑夜正在降临。这一抹夜色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爬上了幸村的面容。 “是啊,突然要你帮忙,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真是抱歉。至于理由……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还是不说了吧。” 他难过地望着她,目光比刚才更温柔了,就好像这是告别前看她的最后一眼。 明野莫名心慌。“不……你不用介意的,我本来也没在赶时间。而且幸村さん是个能让人开心起来的人,和你说话很高兴……” 救命啊她都在说个什么东西! 幸村的目光转眼间变得敏锐起来,那副调动出全部注意力打量她的模样,说不出的紧张急迫。 明野窘得再也待不下去,慌慌张张起身告辞。 她没走出几步,幸村竟然追了上来。 他隐现喜色,眼眸中似有两团篝火,明亮得令她心惊。明野十分害怕这样的温度和光亮,这会将她灼伤的。 “我请你过来的理由果然还是告诉你吧。” 明野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反应,只一个劲地避开他的目光。 “但要等到下次了。在那之前,我大概能编出恰当的理由吧。” 说罢,也不管明野是什么反应,柔和地微笑着朝她挥挥手,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明野呆呆对他背影挥手。 ——编……他刚才的确说了编出恰当理由对吧,这是什么意思来着??? 还说下一次…… 如果下一次他再让她过去坐坐,她知道她会答应的。 她害怕被灼伤,不敢过于靠近,可也不愿离开。 因为她太需要这一点温暖和光亮了。 5、五 明野的午餐是菠萝面包。 她即没有早起做便当的习惯,也不喜欢去人山人海的食堂。好在学校和家之间有个面包店,让她每天午餐能有着落。 明野独自坐在没什么人经过的庭院花坛。几只灰褐色的小麻雀认出了她,停落在她面前的空地上,背着翅膀,歪着圆圆的小脑袋冲她啁啾不止。 “真拿你们没办法啊。” 她掰下一片菠萝包,撕成很小的碎块随手抛过去,麻雀们蹦跳着啄食开来。 它们吃得正欢,突然发出受到惊扰的叫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三个低年级女生走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传递着同样的催促。最后,中间的被另外两个轻轻推了一下,上前两步,向明野扬起拘谨的笑脸: “那个……明野前辈,我们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明野僵立当场,脑海嗡嗡作响,好像被塞进了一整窝暴躁的马蜂。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不想和她们一起可要是拒绝了会不会让她们不高兴可如果有重要的事要说怎么办糟糕不能和她们多说话很快就会被讨厌的果然看她一个人吃午餐好像很可怜的样子所以同情她吧可是她真的更想一个人啊救命啊好想拒绝可是这样不礼貌吧—— “啊……当然。” “太好啦!”女生们欢呼一声,团团围坐上来。 “我听社团的前辈说明野前辈很冷淡,原来不是这样啊。” “我就说嘛,前辈一看就是不懂得拒绝别人的类型,啊……抱歉,我是想说前辈很温柔,很有女孩子的感觉。” “明野前辈吃的面包不是学校食堂的吧?” 明野勉强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只用嗯嗯呃呃作答。 她们并不在意明野显然没什么热情的反应,边吃边说,问出的问题也越来越深入。 “前辈家真的像传言的那样很有钱吗?” “不……” “前辈的妈妈真的是那位‘武田小百合’吗?我的爷爷和妈妈都是她的粉丝,一直很想要一张签名呢。” “我的妈妈不是这个名字,帮不到你真是抱歉。” 树荫下,斑驳的阳光穿透枝叶投落在少女身上。树冠随着微风摇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光与影在一片绿意中流动不止。 明野比其他人明显白了一个色度不止。脸颊、肩颈、手臂、双腿……夏季制服下展露出来的肌肤无一处不泛着珍珠般的光芒,一眼看过去相当显眼。 她有一双翠绿的大眼睛,有了旁人作对比,更是大得令人赞叹。呈好看的杏仁状,睫毛长而浓密,末端微微卷起。她总是低敛着眼睑,幽暗的眼眸藏在扇形的眼睫下,引人探究。 她的五官单看都很精致,从整体看又显现出一种颇具独特性的美感,令人过目难忘。 也不知道她从小到大受到怎样的熏陶,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出优雅的妩媚感。还很青涩,符合她的年龄,但已经足够令异性心跳加速。 与那些容易招惹嫉妒的、张扬自信的美丽少女不同,她从里到外都没有丝毫攻击性。拘谨有礼,轻声慢语。因此绝大部分情况下,都能轻易唤起同性的母性,对她颇为关照。 话题不知怎地绕到了幸村身上。 “你们听说了吗,时常会出现在露天冷饮店的那个人。” “前天我有见到,比我想象的更加帅气。” “他是明野前辈的男朋友,对吧!” “咕——咳咳!” “本来我们想,能配得上明野前辈的至少也得是童话里的王子大人呢,” “没想到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啊。” “前辈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三双燃烧着八卦之魂的眼睛突然凑近,原来这就是她今天突然被搭话的理由。 “不是的!” “可至今为止只听说明野前辈有和他坐在一起哦。” “那只是碰巧。” “就算这样,他一定也是为了见明野前辈才来的吧。” “他是立海大的,离这边可远了。” “哇啊~若无其事地坐在一边,实际上为了看一眼每天路过的明野前辈特地来到那么远的地方。讨厌~好像文艺电影的情节哦!” 明野手中哗哗作响,还剩下的小半个面包被她无意识拧成几团硬块。“不会的,怎么可能呢。” “那明野前辈干脆和他交往好了。” 明野为难地蹙眉:“‘干脆’的说法……稍微有点……” “对不起哦,”女生向她抵了抵指尖以作道歉,“因为不可能有人会拒绝明野前辈嘛。” “不会的,我和他不是这样的关系……” 女生们不肯相信,向她反复确认。在不知道多少次得到否定答案之后,一个个喜笑颜开。 “这样的话,我们也可以去向他搭讪吧?” “要是能问到联系方式,或者拍一张合照就好了~” “可是他给人的感觉好难搭话啊。” 明野:……? 明野:“他也没那么可怕……吧?” “不是可怕与否的问题啦,感觉一般人就连和他说话都不配呢。” “他真的好像欧洲宫廷剧里面走出来的贵族哦。” “那么高雅的人,一定满脑子的帕格尼尼、屠格涅夫吧。” “他每次都在看什么书呢?” “《百年孤独》?《悲惨世界》?” “《卡拉马佐夫兄弟》也说不定哦。” “讨厌~总觉得不引用莎翁戏剧台词就没法和他对话呢。” 明野:????? 好尴尬的感觉。 好不容易挨到上课铃响,明野直线回到教室,懒神没气地往课桌上一趴。 和人相处好累啊,她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但她没有逃走,还应和了几句,这也算是好好和谁聊过天了,对吧。 这天放学正好遇到幸村。 他还是安静地坐在露天遮阳伞下,看到他的瞬间,明野只觉得浑身的疲惫都被治愈了。 呜呜呜呜天使! 明野心里感动得泪流满面,表面上还是规规矩矩地对他打招呼: “日安,幸村さん。话说回来,你在看什么呢?” 那之后,她和幸村都很默契地没提起那个所谓的“理由”,但在他身边坐一会,和他聊几句已经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 明野手撑在膝盖,侧下脑袋去看幸村书的封壳,失望发现原来是理科公式手册。 “原来不是悲惨又孤独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吗……” 幸村收起手册,猝不及防地,明野的视线撞入了一双焕然发光的紫蓝色眼眸。 “明野さん很想了解我吗?” 6、六 他又用那种期待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 这让明野想起了纪录片里紧盯着猎物的大型肉食动物,全神贯注,伺机而动。可他真的很温柔,还有那份极力掩藏的紧张迫切又让他显得很可爱,所以并不会给她带来不安。 “明野さん……对我在看什么会感到好奇吗?” 他放缓语调,故作神秘地又问了一遍。 幸村在她身上寻求着某种无形的事物——虽然他从来没有明说,但他总是有意无意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让她察觉到这件事。 “不,没这回事。”她端正坐好,避开了几乎灼痛了她的那道目光,“只是大家都留意到你了,在讨论这件事。” 好半天才传来他平淡的声音:“这样啊。是怎样讨论起来的?” “不知不觉就——的感觉吧。不用在意,都是夸奖的话。” “我不是担心这方面……要是不会给明野さん带来困扰就好了。” 从她躲开他的视线开始,他每说一句声音便低落下去一分。明野忙道:“不会有困扰的。” 幸村展颜一笑:“那就太好了——对了,我看的是理科公式书。会不会很奇怪呢,在这种地方复习功课。” “不会。因为临近期末了嘛。” 实际上并非没有困扰,学校偶尔有人来问她和“立海的美少年”是什么关系。向来孤僻的明野,竟然高高兴兴与什么人说着话,实在令人在意。 她要做什么和旁人没有关系,旁人如何看待她议论她同样和她没有关系,因此困扰归困扰,明野不打算回避幸村。毕竟……她所能拥有的快乐实在太少了。 考试之后就是一年中最长的暑假,但明野没有玩乐的心情,她很需要一笔钱。 按理来说没有哪里会收用她这个年龄的孩子,好在外祖父的好友在市内开着一家餐厅,对外说她是亲戚家的孩子过来帮忙,实际上好好地给她结算工资。 离校前,照顾小动物的工作已经和假期值班的老师妥当交接,明野只偶尔在打工结束后过去看一眼。 整个暑假忙碌且充实,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 新学期开学,天气越发炎热起来。 再见到幸村竟然没什么生疏感,明明隔了快两个月,却好像昨天才见过面一般。 这天,明野刚走出校门就被高中部的一个男生缠上。 “你好啊,还记得我吗?我叫内藤隆,‘足球部的那个内藤’说的就是我啦。” 她话也不回一句,埋着脑袋加快脚步。 对方毫不介意明野抗拒的态度,笑嘻嘻地跟在她身侧。“别走那么快啦,难道是去见男朋友?立海的那个,大家都在传看到你们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哦。” 听他提到幸村,明野脚下一顿,“和前辈没有关系。” “也就是说你们没在交往啊。这就怪了,他要是告白被拒应该就不会再来……该不会没有告白吧?那家伙大老远过来,事到如今还不出手也太奇怪了——啊,难道说你不拒绝也不表态,就这么一直吊着吗?还真看不出来,你是个坏女孩啊。” 他的话语鞭子一般抽打在明野心口。 “说起来真不愧是你啊,就连外校的人都找上来了,从今天开始干脆由我送你回家吧。那家伙再缠着你就由我来教训他。”说着,扬了扬他熊一般粗壮的手臂。 明野脸色一白,“不需要!” 生怕他真对幸村做出什么,她改往站台的方向走去。只要搭上计程车,就可以甩开这个人了。 男生五官虽然算得上端正,脸上的神情却极其丑陋。他得意洋洋地盯着明野——柔弱无助的少女被他吓得花容失色,这也太让人兴起了。 “不用客气嘛。虽然之前你拒绝了我,可也没有同意过别人不是吗?那不如和我交往看看,说不定我们相性意外不错……” 这人越走越近,再近一点她就要忍不住把书包甩他脸上了。 明野极其厌恶肢体接触,就是有人靠近都让她极不自在。 她小跑起来,也没看路,猝不及防撞进一个男生的怀里。还来不及道歉,便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掌扶着她的肩膀。 她发出微弱而厌恶的尖叫,条件反射挣扎起来。 “没事吗,明野さん?” 是幸村的声音。 明野呆呆抬起脸,还真是幸村。 没来由的安心感让她眼眶一红,透过蒙着一层水雾的视线,幸村俯首注视着她。她还正好看清,他脸上神情从平静到愣神那一瞬间的变化。 随后他微微眯缝了眼,紫蓝色的瞳眸更深邃了。 突然想起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明野顾不得那么多,反过来抓住幸村手腕。“走吧幸村さん,快。” 幸村脚下没动,将脸转向山一般耸立在二人眼前的高一生,牵着她手腕一带,让她躲到自己身后。“虽然不知道你找她有什么事,能请你立刻离开吗?” 明野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对方那么大块头,无论长度还是宽度和幸村都不是一个等级,他会被揍坏的! 可幸村就像没有意识到体格差距一般从容依旧,只有严肃起来的表情让他看起来不再温和。 男生从制服和外貌认出眼前的人就是那个“立海男生”,一种不甘承认的自惭形愧让他的面孔都为之扭曲起来。又看了明野一眼,只见她满面担忧地望着幸村。 仅仅在他认识的人里,不曾向她献过殷勤的男生就一个都没有。她对谁都不理不睬,却偏偏允许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外校学生接近…… “你才给我消失!” 妒意直冲脑门,男生抡起石块般的拳头向幸村砸去。 早在对面冲过来之前,明野就开始翻找防狼喷雾。手忙脚乱之中听到一声惨叫,只来得及看到幸村单手扣着对方手腕,那人正好挣脱出来的一瞬间。 男生捂着手腕连退数步,再抬起脸已经满面惊惧。他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幸村,突然转身就跑,仿佛被什么认知以外的东西吓破了胆。 明野觉得自己怕不是在做梦。 纤细文雅的幸村vs足球部的大个子,幸村胜?? “那个……发生了什么?” “反应好大呢……估计哪里有伤,恰好被我碰到了吧。”幸村平静且无辜。 “要是被人误会,希望你能为我们作证——没有发生过打架。因为我是网球部的,要是传出奇怪的传闻,会对我们之后的比赛有影响。” “作证的话,我该怎么说呢?” “这个嘛……”幸村一本正经:“我想和他友好握手,却没把握好力道。” 明野无话可说地望着幸村半晌,突然噗嗤一笑。幸村也跟着笑了起来。 “谢谢你,幸村さん。今天要是没遇到你——” 明野一顿,这才后怕起来,脸色又白了下去。 她消沉地垂着脑袋,单薄的肩背、纤弱的脖颈近在眼前。在她无暇的侧颜上,残留着惊惧肆虐过后的痕迹。让他想起了曾在山间看过的,经受一整夜风吹雨打,花枝凌乱破碎的忍冬花。 少年默默注视着少女,心中苦闷。因为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注视着罢了。 他不想这样。 他温言道: “明野さん很辛苦吧,现在已经没事了。” 明野悄悄观察幸村的面容,也不知道刚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多少。好在没看出他有哪里不自在,明野的愧疚和难堪因此减轻不少。 幸村提议送她回去,明野不好拒绝,告诉他她今天要乘巴士回家,两人往最近的站台走去。 “明野さん时常受到这类纠缠吗?” 明野回想起了很多不好的记忆,郁郁点头:“每次我都有好好拒绝,可他们很多人根本不管我说了什么,还一个劲的……我真的说得够清楚了,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问题并没有出在明野さん的拒绝方式上。同样是男生,那个人在想什么我大概知道,想听听吗?” “嗯。” “他并不介意你对他反感还是不反感,因为他对你也不是真正的喜欢。就算被彻底拒绝了也没关系,只要有可能他就会去追逐试试。 “看到美好的事物想要占有,这是天性不是喜欢。真正的喜欢,会想得到对方同等甚至更多的喜爱……” 说到后面,幸村像是深陷于某种无可解脱的烦恼,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这种心情无比强烈,在完全看不出对方对自己抱有特殊好感的情况下,反而会变得畏首畏尾。因为,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对方讨厌自己。” 明野根本想象不到,总是从容自若的幸村也会用这样的神情说话,没来由地难过起来。 “就算不说这些,那个人的行为也是错误的呢,我就姑且把他当做反面教材吧。因为……我唯独不想被明野さん讨厌啊。” 7、七 明野埋下潮红的脸颊,心里乱作一团。 她很喜欢和幸村待在一起的感觉,他总让她这么轻松愉快,可偶尔她也害怕。不是害怕他本人,她对某种似乎可以预见的未来感到恐惧。 幸村沉默着等待她的回应。可这种情况下,她所能想到的话语全都那么生硬。 她眼眶酸胀,眼中很快浮起一层泪雾。 她好希望幸村说点别的什么把话题岔开,好希望下一秒站台便出现在眼前。 明野脑中一片混乱,脚下也没看路,突然不知绊到了什么,整个人往前扑去。 等反应过来,她正弯着膝盖脚尖点地悬在空中,双手还徒劳地向前伸着,跟丧|尸一样。原来幸村及时揪住她后领,阻止了这个平地摔。 ——救命啊这种下跪到一半的姿势好蠢! 泪花开始在眼里打转,她尴尬得恨不能原地消失。 幸村却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带着明野站稳。然后为她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拍拍灰递给她。 “没伤到哪里吗?” “没有。谢谢你。” “后领弄皱了哦。” “嗯。” 明野左手抱着书包,右手绕过后颈整理衣领。她有些委屈地皱着脸,她的脸颊白里透红,泛着健康的光泽。 ——说出来了。虽然她没有给出回应,但她已经知道了。 幸村突然有些难为情。他久久地看着她,紫蓝色的眼眸被火光一般的夕阳映照出温暖的色泽,让他眼中的光彩整个融化开来。 从刚才她对那个人的态度可以看出,她若是不情愿会表露得很明显,而他的的确确没有在她身上感觉到过抗拒。 就好像不断接近一只停落在不远处的小鸟,她明知道他在靠近却没有飞走。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海浪一般,一阵阵冲击着他的心房。 明野疑惑看过来,“怎么了,幸村さん?还有哪里不妥当吗?” “……” 虽然她没有抗拒,可他刚才还是太急进了。现在就连送她回家都比较勉强,更别说告白。 幸村笑了笑,“抱歉,我只是想到了有些失礼的事。刚才那一下,感觉好像拎小猫啊。” 明野登时涨红了脸,“什、什么?!” *** 自那天以后,他们不再傻傻坐在冷饮店。幸村会邀她在附近的商店街闲逛,或者在广场公园之类的地方坐着聊天。 酷暑拖着最后的尾巴进入九月底,在开始感觉到凉意的某一天,幸村忽然对她说: “接下来有段时间我不能过来了。” 明野心中狠狠地一空,迅速空白下去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他已经不想再看到我了。 她的目光失了焦,茫然无措,讷讷说不出话,就连身后喷泉的水流声都渐渐听不到了。 幸村压低视线,歪着脑袋打量她,眼中闪动着狡黠。 “你……是在开玩笑吧。” 明野心中七上八下。 “不是开玩笑。”将她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幸村笑得心满意足,像一只饱餐了小鱼干的猫。 “接下来我们要休学旅行,然后是学园祭还有海外研修。对了,来参观我们学校的学园祭吗?会和高中部联合举办,相当热闹的。” “……” 去陌生的地方,在一大堆陌生人的包围下……光想象一下那场景明野就毛骨悚然。 “我不要去!” “这样啊……” 刚才还笑着的幸村转眼间就失落起来,明野大感愧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圣诞节要不要一起过?” “……?” 话题前进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 他的目光突然之间望进她眼里,明明还是那么温柔,却让她有种被捕获的感觉,就连别开视线都做不到。 “所以啊,平安夜那天,要和我一起过吗?” 虽然不会有别人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他还是压低声音对她说。即像是悄悄话,又像是某种引诱。 “啊……但是……” 这种特殊的日子,只有恋人才会一起,他不可能不知道吧。 “你那一天有别的预订吗?” “没……” “那就是不想和我一起?” “不是……” 他温温柔柔地问着,然而从常理上来说,这些问题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说好了。平安夜早上九点,站前的咖啡厅。” 仿佛看不见她脸上的怯懦和为难,就这么替她敲定了那天的行程。 “现在说这个的确还早,但接下来几乎大半月的时间我没法来这边,要是这期间你被其他人偷走,我就笑不出来了。” 明野脸颊一热,埋下脑袋,轻声嘀咕了一句:“请不要把别人说得像是刚出土的古董一样。” 幸村的笑容里悄悄敛着一抹欣喜。 他已经相当了解明野,知道如何让她无法拒绝。虽然早就想到了结果,真得到她同意,这份喜悦仍是那么强烈。 “对了,要交换联系方式吗?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就不会让对方一直等下去了。” “抱歉……我不是不愿意,因为我没有手机……” 说罢悄悄观察幸村。 这是明野的心理阴影之一:她常常被各种男生男人老男人截住问号码,每次回答没有都会惹得对方不满。 幸村思索片刻:“说起来,的确没有见过你用手机呢。” 太好了,他没有不高兴。明野落下心来。 “嗯,因为没什么必要……” “总觉得明野好像神话或者传说里走出来的女孩子呢。” 明野脸颊飞红。 为什么他明明在吐槽她却微妙的有种被夸奖的感觉?话说这种情况一般不是说野人、原始人或者老太太吗? 幸村有些苦恼地自言自语,“这下该怎么办呢?如果遇到需要联络的情况……” “我记下你的电话吧。” 明野向他打开手心。她的手小巧柔软,血气充盈、泛着健康浅红色的掌心让幸村有片刻的出神。 “也好。” 幸村轻轻托着她手背,在她手心落笔。 他正在她手心留下他的印记,这让他陷落在一种特别的欣喜中。 明野悄悄打量幸村,他在她近处埋着眼,浓密的眼睫衬得那双鸢紫色的眼眸温柔又耐心。 从笔尖传来的力道也很轻,像是生怕划伤了她。因为太痒了,明野好几次差点没忍住缩手。 “这是我的以及我家里的电话,为防万一,都给你吧。” 他的手纤长,白净,骨节分明,像玉石精心雕琢出来的一般,散发出微微的凉意。无论哪一处都有着极尽优美的线条,又不知为何,握着笔写字的样子充满了让她脸颊发热的力量感。 “好了……回家洗手之前要在别的地方誊下来哦。” “嗯,知道了。那个啊,幸村……我家的情况有点复杂……电话之类的,不太方便……” 她支支吾吾,面上显现出让他难以理解的难堪神色。至少不像将他视作“不应该给家里电话”的人,幸村虽然不解,却没有介意太多。 “没关系,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去的。” “嗯。我也是。” 不知怎的,明野有些心慌。 他的手好凉,现在的天气好像也没有那么冷吧? 从那天以后,幸村就真的没再出现。 明野这才察觉,原来于她来说,幸村已经成为了必不可少的存在。这种变化来得悄没声息,在二人共处的每一刻又都实实在在地往更深处增长着。 见不到他的时间里,明野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眼巴巴地数着时间—— 这几天他在休学旅行,说是要去冲绳。此时此刻他都看着什么样的风景呢? 休学旅行早就结束了,他怎么还没来呢?对了,他在准备学园祭来着。 反正立海的学园祭对校外开放,要不要去看看他呢?悄悄的,在远处看他一眼就好。可他要是很忙,却因为不得不分出时间和她打招呼而讨厌起她来的话……还是不要吧。 学园祭过后有很多收尾工作,没时间过来也是正常的。 海外旅行的时间一定延长了吧…… 到了寒风萧索的十一月,她终于停止继续为他的不出现找借口。 说好的大半个月,这都一个月零十三天了。他就是不想来了,不想再看见我了——明野一遍遍这么告诉自己。 她开始细细回想她所记得的二人共处的所有记忆,她为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回避和退缩感到心惊。 那么冷淡的反应,简直让人看不到任何希望。如果她和幸村角色互换,哪怕只有一次她都不会再出现在这样的人面前。 实际上她还抱着一点微小的希望——幸村出于某种身不由己的原因,没法来见她。 她不敢往深处想下去,宁愿他是对她厌倦了。 其实她所有的担忧和疑惑,只需一通电话便可以得到答案。他写在她手心的两串号码,她在当天的回家路上就背得滚瓜烂熟。 可她不敢。 她有时候真的很疑惑,一个人是怎么有勇气给另一个人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的。如果对方不想理会自己,那该在电话另一头露|出怎样厌烦的表情啊。 明野不想给自己以任何可以判断幸村讨厌她了的证据,她宁愿缩回自己的小世界里,捂住耳朵,闭上双眼。 虽然她无法想象幸村厌烦的神情,就连他稍微可以称得上是冷淡的模样都想象不出来。 是了……因为他总是那么温柔可亲地对待她,总是用那双明亮的,满载着许许多多没有说出口的话语的双眼注视着她。 思念的九月,满心不安的十月,惶然无措的十一月……然后是被虚无缥缈的希望反复折磨的十二月。 平安夜早上九点,站前的咖啡厅。 他说过的,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到。 8、八 突然有那么一天,毫无预感毫无预兆,整个世界的天空就此灰暗下来。就像某件无比珍贵的事物,在他毫无预感的一瞬间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海外研修回来后的第二天,他晕倒在站台,接着被推进急救室,好歹捡回一条命。两个月的时间里辗转多家医院,最后终于确诊。 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病症,从医生和家人闪烁的言辞中,幸村理解了这种病尚属于人类医学攻克范围之外。 发病症状与“格林巴氏综合症”类似:先是失去空间感以及从触觉开始的五感,接着四肢肌肉从肢端开始渐渐无法收缩,一般来说这个时候,他就已经晕厥过去了。 如果情况危急没能得到及时救治,心肌会有一定几率麻|痹,届时心脏将停止跳动。 因此从确诊那天起,他再也没能离开医院。 没法去学校没法上街也没法回家,只能与一堆形容枯槁的病人关在一起。 一开始,幸村怎么也不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在光怪陆离的睡梦中,他没有晕倒在站台,他的疾病诊断书只是周围所有人联合起来对他做出的恶劣玩笑……当午夜在死寂的病房醒来,他又不得不面对噩梦一般的现实。 然后他接受了现实,拜托妹妹买来相关的医学书籍,在网络上搜索所有能想到的关键词。 病因,未知;发病机制,未知; 治疗手段,有;能否治愈——未知。 这感觉就像死神趴在后背,一边向他脖颈喷吐出冰冷的吐息,一边告诉他:不要放弃希望啊。 光辉的未来没有了,曾经呼吸一般理所当然的一切也没有了。他的双眼蒙上了一层阴翳,无论看什么都是铅灰色的。 前来探望他的老师、亲戚、同校学生,眼中写满了同情和惋惜。希望他好起来的善意是真,潜意识的、祸未及此身的安心感也是真。 最近每当听到“一定能治好”、“不要放弃希望”之类的话,他都会打心底里烦躁起来。他会想:这种毫无根据的鼓气话到底有什么意义? 等冷静下来,又不禁为越来越刻薄的自己感到心惊,自厌、羞惭接踵而来。 好可怕。 生病真的好可怕。 破坏他的身|体,将他禁锢在医院里。蒙上他的双眼,让他看不见未来。甚至连他的内心也一并腐蚀。 突然意识到,他眼中的世界将永远不再只有光明。 他作出平时那副温和平静的模样一一回应,不肯示弱的内心却早已疲惫到了极点。即便如此,他还是希望这个地方可以热闹一点。 很多人来了又走。那扇病室门就是两个世界的交界,外侧世界阳光灿漫,只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人,独自面对冰冷无光的内侧世界。 幸村在镜中看着那张短短时间变得全然陌生的面孔,突然回想起了引发出一系列事件的那张照片,以及照片中明野的面容。 仓惶、无措、孤寂、悲凉…… 原来如此。她也是他曾经感到好奇的、内侧世界的住民啊。 其实无论照片还是在现实中面对面,她都深深地吸引着他。现在看来,就连这份懵懂的情感也要随着风雨飘摇的将来一并消散了。 眼看着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曾经万分期待的这一天,现在希望永远不要到来的好。 如果她也用那种看病人的目光看他,他内心某处一定会遭到永远不可逆转的破坏。 可是不赴约不行。他向她约好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到。 去见她,告诉她我们以后都没法再见面了,然后真的再也不去见她了吧。他绝不要以这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 按理来说他现在不能出院,最好连病房都不要离开,以便医生观察。直接请求让他出去几个小时是不会得到允许的。 他找来同病区最喜欢粘着他的几个孩子,用堆在病房里的糕点作为报酬,请他们在清晨交接班的时候吸引值守护士的注意。然后换上外出常服,像是任何一个前来探病的病人亲属一般,再自然不过地走出医院。 室外寒风凛冽,铅灰的云层厚厚堆叠在天空上,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雪。 刺人的冷风似乎一直吹进了骨头里,在这严寒中,幸村有种他随时随地都会如同冬眠的动物一般睡过去的错觉。 街道被装饰得很有圣诞气氛。也是,这世上不论有谁遭遇着怎样的痛苦,总有更多的人沉浸在欢乐之中。这种欢乐很轻易便能将整个世界淹没。 他比约定的时间更早进入那家咖啡厅,流理台上摆着一个造型复古的座机,他向店员要了号码,然后离开。 出了咖啡厅便是一条笔直的人行道,在隔着一条马路的正对面,是巴士站台。 幸村混在站台等车的人群中,一直注视着马路对面的咖啡厅。 没多久,明野出现在视野中。她推开咖啡厅大门,正好在落地玻璃窗后的座位坐下。 川流不息的车辆,来来往往的人|流,浅蜜色的灯光下,仿佛被关在玻璃橱窗里的少女心神不宁地向人行道张望。 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她了,以后再回忆起这个少女,大多是眼前的画面吧。 那么他再看久一点,看仔细一点也没关系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下定决心,拨通了刚才得到的咖啡厅的号码。 一位店员走近,对她说了什么。她指着自己又确认了一遍,这才起身跟在店员身后。 幸村看着她拿起听筒。 “喂?”听筒传来她不安的声音。 “明野,是我。” “幸村……” 幸村能看见明野一动不动地握着话筒,看不清她表情。 “对不起啊,我来不了了。” “……” “还有以后……大概我再也无法和你见面了。” “……” 听筒对面只传来舒缓的音乐声,隐隐混杂着暖风机吹出来的热风搅动空气的声音。 幸村知道说到这一步就已经够了,即不会伤害她,也能干脆地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将近两个月的观察,他自认已经足够了解明野。 本来就是他单方面在接近,只要稍稍推一下,她一定会远远逃离。 “就是这样……” 能说的话已经说完,但他并不赶时间,不那么快挂上电话也没关系。 依稀看到明野也一直怔怔地将听筒贴在耳边。将这当做最后的道别,他隔着听筒听着、或者说想象着她的呼吸声。 一对母子在站台等车,小男孩吮着手指东张西望,在看到幸村后满脸放光,指着他不断摇晃母亲的手。 年轻的母亲脸上一红,朝幸村躬了躬身,按着儿子脑袋要他也道歉。 虽然满心苦闷,幸村还是友善地向男孩弯了弯眉眼。 好半晌,她才用微弱的声音问:“幸村……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不,什么都没有。我没事。” “你用这种声音说没事谁会相信啊!”她突然用和她完全不符的声音嚷了起来: “你说过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来。要是真没事你现在就过来,要是来不了我现在就去见你。” 她的反应大大超乎预料,现在轮到幸村不知所措了。 “等等、你那边好像有汽车的声音。”她开始朝店外的人行道张望,“你现在就在能看到我的地方对不对?” 站台后是一座公园,幸村转过站台,登上阶梯。“没有的事,应该是你的错觉吧。” “你在哪里?” 这时恰好路过一辆卡车,很不给面子,喇叭鸣得震天响。幸村甚至从手机听筒听到了明野那边的电子回声。 “你看吧!” 嘟的一声,明野挂断电话。 幸村茫然握着不断传来忙音的手机,在公园长椅坐下。冰冷的空气好像冻结了他的身|体,他现在就连离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关系的,这座公园高于人行道,四周还植满了景观植物,不会被她发现的。 不一会,站台附近传来明野的声音:“幸村——你在哪里?啊啊、我在大街上大喊大叫了,这又不是在演肥皂剧。话说……他都躲着了才不会出声回答我啦……” 想象她羞窘不堪抱着脑袋的模样,幸村牵了牵嘴角。 “妈妈妈妈,这个大姐姐也好好看哦!”又是刚才的孩子。 “太郎你真是,不可以用手指着别人!那个、十分抱歉……” “……小朋友,我想问问你,就在刚才你有没有在这附近看到过一个蓝紫色卷卷头发的大哥哥。大概这——么高,而且他超好看。” “嗯,有看到哦。他往后面的公园去了。” 他苦恼地笑了起来。 突然看见一枚洁白的冰花在他指背融化为透明的水珠。幸村抬起脸,铅灰色的天空下,细碎的雪花正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随着这场初雪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女,就像雪中精灵一般不真实。 9、九 从第一次见面,幸村就一直在观察明野。 目光穿透美丽的皮囊,直视她的内在,为她一个表情一个动作甚至每句话苦思冥想,在内心描绘着她灵魂的面貌。 结果发现,她是一株在干裂的土块中,孤零零耸拉着脑袋的桔梗花,眼看着就要枯萎死去。 她好像活得很累。 别的女孩可以为偶像的绯闻伤心,为明天的穿搭发愁,为买到想要的cd高兴,可明野就连每一次呼吸都很辛苦。 她怯懦、消极、随波逐流。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分毫会为自己争取什么的干劲。从没见过什么事物可以激发出她的热情。 对于喜欢的事物,幸村向来是去要去争取。他喜欢明野,想要明野也喜欢他。 每一次见面,明野对他的态度都与上一次没有变化。她什么也不喜欢,什么也无所谓。 对于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只要不是强烈反感,她就连抗拒都懒得做。绝大多数情况下,她只会站在原地看着,任其发展。比如他,以及他对她的心意。 这样下去是行不通的,必须更换战术。 原本幸村打算在这一天向她告白。 循序渐进,让她来不及逃走,温柔再温柔,她就不会抗拒。最后在关键时刻稍稍强硬一点,她就会顺势答应。 不喜欢他也没关系,只要开始交往,变得亲密起来,他就有更多的办法让明野喜欢上他了。 可惜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打断了全部计划。 谁都可以来探病,可以用混杂着同情和安心的目光看他,可以充满爱心地用毫无根据的温柔话安慰他——只有明野不可以。 他不想让明野知道他发生了这种事,不想明野看到他的病容。无论如何也不想。 幸村认为他很了解明野,确信只要一个电话就能切断二人之间那一点他单方面争取来的维系。 何其脆弱的牵绊。只要他不去找她,他们就不会见面。他消失了两个月,单方面持有他号码的明野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他。 可为什么……她会追上来呢? *** 在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极其严重的事——看到幸村的第一眼,明野便确定了这一点。 虽然装作平静的样子,可面容残留着被痛苦扭曲过的痕迹,还有那双倦怠的双眼,压抑不住惶然不安的情绪。 他不再像印象里那般闪闪发光,某种不透光的阴翳沉甸甸地包裹着他。 “真没想到会被当场揭穿呢。” 明野从未见过他这么空洞的神情,登时慌了,说不出的难过。鼻尖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幸村没什么精神地坐在长椅上,明野捋着裙边在他面前蹲下,仰面望着他。“发生什么了?” “家里发生了一点事,加上学校那边……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会很忙,所以没法和你见面了。” “不是真话吧……是不可以告诉我的事吗?” “……” 突然消失两个多月,再见面还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话,她却一个劲地都在担心他。 “嗯……对不起。” 有一种正在她给予的温暖中不断陷落的感觉。总觉得……好困啊。这次的梦境一定是美梦吧。 雪还在下,一阵冰冷的气流在二人之间吹拂而过。 “这算是断交宣言吗?” “嗯,对不起。” 明野难过地埋下眼。“既然幸村都这么说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呢……我还可以和你再说一会话吗?说完我就走。” “嗯。” 她诚挚地望向他。浅翠色的双眼让他想起刚抽芽的嫩叶,脆弱却饱含生命力。 即便天气是这样寒冷,她白里透红的脸颊依旧泛着健康的光泽。血气充盈的色泽和其他人被冷风冻出来的红不一样。只看着仿佛就可以感觉到她体内旺盛如火的生命力。 “虽然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只会给你添麻烦也说不定,毕竟以后都不会见面了,我稍微任性一次也没关系吧。 “我一直很累……各种各样的累,每一天都是煎熬,必须咬紧牙关才能忍受下去。但自从遇到幸村,每天清晨醒来,我都对接下来的这一天充满了期待,因为说不定可以见到你。” 幸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人,自己或者身边的一切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是幸村你让我知道,原来就算是这样的我也能遇到好事。所以……” 纷飞的雪花中她向他仰起笑颜,“大概……不,肯定,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这句话将他的内心整个翻转过来。说不清难过还是开心,强烈的情感洪流冲击着他。 “我本来就没有那么坚定……”他苦恼地喃喃,“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呢……” 站起来,去抱住她——这样的想法控制了幸村的意识,他却一点也无法动弹。 不会又是在做梦吧。 视野逐渐朦胧,意识陷入黑暗前,只依稀听到明野惊慌的呼喊。 10、十 在熟悉的病房醒来,第一眼看到了担忧守在床边的明野。 “啊、幸村,眼睛睁开了!” 还来不及说什么,她起身小跑出去,没多久便拘谨地跟在医生身后回来。 医生的眉头挤在一起,就他偷跑出院的行为责备了几句。 幸村诚恳道歉,“是,我向你保证,不会再犯。” 他悄悄看了看明野。她的注意力全在医生身上,满面担忧,正努力从对话中寻找能够判断他身|体状况的语句。 医生听了听他的心率,问了几个问题,告诉他情况稳定便离开了。 明野简单说明了他晕倒期间的事情经过:“我见你倒下,马上叫来了救护车。” 说来凑巧,还正好把他送回这家医院。根据医生的说法,他只是承受不住室外与病房内过大的温差,晕厥过去罢了。和上次倒在站台的危急情况不一样。 明野满心的愧疚难安,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满是歉意,便将头埋得低低地说:“对不起,要是我事先联络一下就好了。” “明野不用道歉的。这种情况下,我可以拜托家人代我去见你,是我选择了偷偷溜出去,你什么错都没有……” 说着,又用她足以听到的微弱音量补了一句:“虽然还是满失落的。” “对不起……” “我才要向你道歉。那个时候突然晕倒,一定吓坏你了吧。” “嗯……有一点。当时怎么都喊不醒你,我也差点晕倒了……” “我就是不想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你面前啊,”幸村苦笑,“结果还直接晕倒了,再丢脸也不过如此吧。” 最不想被她看到的模样已经被她看到,好像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丢脸什么的,我怎么可能这么想呢……” 幸村用目光描绘着她脸上每一处神情。她紧蹙着的眉峰,满是担忧的双眼,抿紧的唇瓣…… 全部都是因为他才变成这样的啊。幸村心口发热。 “那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发生了这种事……各方面都没什么准备,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你好受一点。” 她几乎就要哭出来的表情,比什么都惹人怜爱。 “但是既然来到了医院,医生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的……那个……” 明野为了他,笨拙地、却又极其努力地组织着言语。 入院以来,前来探病的同校生一群接一群。也有人说过和明野同样的话,做过同样的事,每一次他都做到了以淡然有礼的姿态应对。 只有明野让他感受到喜悦而不是疲乏。她的悲伤是那么真挚,不会在他心中引起哪怕再微小的阴暗情绪。她真切地为他担忧,分走了大半几乎把他压垮的苦闷。 当她盈眶的眼泪滚滚落下,他的喜悦也到达了临界点。 “抱歉……我稍微失礼一下……” 明野转身要走,幸村抓住了她的手腕,轻柔但不容拒绝地让她面向自己。 “不用担心。”他用雪白的病号服袖口为她细细擦去泪水,“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也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明野仰脸,透过迷蒙的泪眼望着他,鼻尖泛红,抽抽搭搭地问:“真的?” “真的。你看,我现在不是还站在你面前,和你说着话吗?” 明野勉强点点头。 “比起那个,你在公园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么?” 幸村有些急切地问,两人的脸又靠近了一点。 明野点点头。“对不起……我在这种时候还说这些只会给你添麻——” “太好了。我好开心啊!” 她呆看着笑开了的幸村,脸又红了几分。 “我也喜欢你……不过我想你一定早就知道了,对吧?” 她愧欠地埋下脑袋,“对不起……” 幸村按着她在床沿坐下,然后坐在她身边,困惑地问:“为什么要道歉?” 这是她今天第几次道歉了?是不是他太阴沉,吓到了她?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大概知道的……” 在幸村之前,也有别的男生会守在她必经之路和她搭话。 一个异性对她感不感兴趣,感兴趣到什么程度,会做出什么行为……只要一对上目光,她心里就大致明白了几分。 这与敏锐程度或者自信与否无关,只是从小到大没什么用的经验堆积罢了。 明野出神地盯着自己揪在一起的手指,“但我一直装作不知道。我很不安,但是又不希望你真的不再来了。所以我——” 见她羞惭得快要哭了出来,幸村打断:“不要为这种事情道歉啊,怪怪的。” 幸村隔着衣袖给她擦去眼泪,“原本就是我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擅自接近你。你允许我越来越靠近,这个过程对于我来说是相当美好的回忆呢。” 他温暖的话语让明野的眼泪淌得更厉害了,好半天才平复下来。 幸村含笑望进她眼底,那份渴盼了好久终于得到回应的喜悦让他的面容焕然发光,明野不好意思地埋下脸。 “我姑且问一下,你对我的喜欢的确是女生对男生的喜欢吧?” 明野点点头。 “是什么感觉呢?” 他好想知道,是不是和他对她的一样。 “又高兴又害怕,还不知道怎么办……这样的吧。”她边说边梳理心绪,这段话说得慢且混乱。 “我一直觉得同龄男生都好可怕好讨厌,只有你不一样。我是第一次喜欢上某个人,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你……” “是这样啊。”幸村笑着感叹。原来她对他并不是无所谓,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不知所措罢了。“我真是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了解你啊。” 喜悦在他整个内心世界滋长、蔓延,让他不知所措,坐立难安。 明野继续说:“光是和你说话我都混乱得不行,要是再近一步的话,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所以我明知道你会很辛苦,但我……我害怕改变。” “那……”他问,“要交往吗?” 明野用力摇头,“不要。我很笨,总是不得要领,那么复杂的事情,一定会被我搞砸的……” “我不觉得你笨哦,不得要领也没有关系。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交往什么的也不明白。但只要我们互相喜欢,其他的都没关系。” 就好像那些让她裹足不前的苦恼,对于他来说跟尘埃一般不值一提。 一种从来不曾知晓的力量,源源不绝从心底升起,明野蓦地鼓起了勇气。 “真的没关系吗?” “真的没关系。” “真的吗?” “真的。” “真的真的吗?” “真的真的。” 无论她问多少遍,他的回答都毫无迷茫。 “嗯……”明野犹豫着点点头。“可是……具体要怎么做?” “陪在我身边,喜欢我,被我喜欢,这就足够了。” 他明朗的笑容感染了明野,“听起来好简单,但又感觉好难呢。” 11、十一 学校的寒假从12月24号放到翻年8号。新年第一天,明野去了神社一趟,她从大清早排队到午后,终于完成了新年初诣。 然后她带着一大袋东西赶到医院。 进入病室前,她推门的动作一僵,面红过颈。 对了,里面这个人是她男朋友来着。算算时间正好交往了一个星期,可她却越来越害怕。 就好像幸村往她怀里塞了一个美丽而易碎的玻璃工艺品,她生怕抱不稳摔了,路都不敢走了。 她在门口纠结半晌,察觉到路过的病人向她投来打量的目光,只得推门进去。 “打扰……了。” 没有回应。静谧的病室中,幸村端端正正躺在病床上,胸口处的棉被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原来睡着了啊。 寒风凛冽的年初一,窗户仍然倔强地开着一半。冷风时不时拂动白净的窗帘,冷冽却清澈的气流不断净化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 厚厚的云层遮蔽了天空,就连午后的阳光也被包裹在铅灰色的云层之后。从窗口望去,屋外的世界冷沉沉的。好在病室开着灯,一片明亮。 她轻手轻脚走近床边,小心不让手中袋子发出响动。 室内开着空调,进来没待一分钟就感觉到热。明野取下她的茶色围巾抱在怀里,在病床前蹲下。 幸村阖着双眼,气色相较昨天更好一些。原本就冷白的肤色,入院后更是苍白得令人心惊。一定是源自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消耗吧。 现在他脸颊微微泛着红润的光泽,脸上神情给她以正在微笑的感觉。明野禁不住勾起嘴角,“有没有在做梦呢……” 话音未落,她后知后觉捂嘴,还好幸村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睡得好沉呢……一个人待在病室果然太无聊了吧,晚上要是不会失眠就好了。 她向病床上的幸村探过身去,在近处打量着他。 不论走在路上还是和人交谈,她都习惯埋头垂目。就算不小心对上目光,她也总是最先移开视线的那个。 所以直到现在她还认不全同班同学,也还没有好好看过幸村。 幸村是个无可置疑的美少年,就像有一双超脱人类的巧手,一寸一寸塑造出他整个面部,让人只能用“完美”一词来形容他的外形。 说起来,为什么好看的同时又不会误认他为女孩子呢? 细看之下才发现幸村鼻梁高挺,眉骨和面庞下缘的线条都十分清晰。即便五官还残留着些许稚气,平直的额头也让这张脸显露出威严感。 “啊咧……好奇怪啊……” 明野捏着拳头揉揉眼睛,她竟然在幸村脸上看出了威严感,眼花了吧。 并没有。 原来幸村有着柔和美丽的皮相,和这之下锐气迫人的骨相。粗看只觉得好看,细看就会发现这完完全全是一张颇有男子气的面孔。 明野正盯得起劲,幸村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眼,嘟囔:“好受打击啊,在明野的眼中,我的脸就那么奇怪吗?” “!!?”明野僵立当场,面红耳赤。“你、你不是#¥……%&*#@¥@??” 幸村清亮的眼眸中没有一丝刚睡醒的人该有的蒙昧。看着眼前少女连耳垂都红透了,不禁躬着背闷笑出声。 “你原来装睡!” 幸村一本正经,“不算装睡,你又没问我有没有睡着。” “怎么可能问嘛!” 幸村坐起身来,“因为我想知道啊,如果我在你面前睡着,你都会做些什么。” 他耳语一般温声说着,眼中敛着柔和至极的光彩。被他这么看着,明野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架都变得软绵绵的,什么气都消了。 “什么都不会做的……” “我好失望。” “诶、为什么会失望!?” 幸村望向窗外。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市里一定很热闹吧,然而医院反而更加冷清。因为医生护士调休、一部分病人和陪护也回家过年了。 “你已经和家人一起初诣了吗?” 久久得不到回答,只见明野一副呆板的表情,好像忘了怎么说话。 “明野?” “啊、嗯,已经去过了哦!”明野连忙向他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全部搬了出来。 “都是给你带的哦,这是破魔箭,这是风车……啊,福袋快拆拆看。” 转眼间,洁白单调的病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东西。 明野见幸村没有反应,抬眼发现他正愣愣地看着自己。她怯怯埋下眼,“那个……抱歉,我一时脑热就……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会挡事吧?我会收——” “我好高兴!”幸村突然发出她从没听过的高昂声音,“这么多东西不会是一下子买的吧,原来你一直为我挂心啊!” 他完全看不到平时的平静和从容,眉眼间满是止都止不住的笑意。明野心中的不安登时消散无踪,转而羞怯起来,“差不多是这样啦,你不要用这种羞耻的说法啊。” “仔细想想的话,好像还有更羞耻的说法呢。原来——” “停停!不用说了!” “啊,还有人形烧。” “嗯,因为和幸村一起吃比较开心,我就带来了。” 心口被什么极其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好一阵酥酥痒痒。幸村别开微热的脸颊,小声嘀咕:“突然袭击什么的,有点狡猾哦。” 明野:?? 在她身上,明显可以看出长时间与人缺乏交流造成的笨拙和孩子气。 她害羞或者不害羞的点也和常人不一样。虽然个性羞怯,时不时也会作出出人意表的大胆发言。 总觉得越来越不了解她了。 暗沉的天空让人看不出时间的流逝,等察觉到天色的确暗了下来,时针已经走向六点。 “那我差不多要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那个……” 从刚才起,明野就像揣着什么难以开口的话一般,有些畏缩地偷看他。 幸村心中暗潮翻涌。 从交往那天开始,她每天都会过来。明明放着春假,却只能让她和自己一起待在这种让人开心不起来的地方…… 她一定快到极限了吧。 “怎么了?”他压下愧疚,温柔地鼓励,“想说什么都可以哦。” 明野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微声开口:“明天我想早一点过来……可以吗?” 幸村愣了足足半分钟有余,怎么也没想到她是担心他不乐意她来得更早,而不是不想来却难以开口。 “当然啦,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因为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他心里很清楚,现在的状况并不适合交往。他无法像个称职的男友一样陪伴她,给她带来快乐。 即便如此,还是自私地想要占有。 仿佛摆脱了满身重负,明野欢颜一笑。“嗯,明天见!对了,不可以再装睡哦。” “那我这次就真的睡着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上当的!”明野颇有气势地强调。 转身离开前幸村叫住了她,“从现在开始,要用名字称呼对方吗?” 他含笑的眼眸温柔又明亮,他好像问了什么,明野没听清,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被幸村那么看着,就好像他准备带她去一个更加美好的地方。她什么也不愿多想,只想跟着他走。 “太好了。那……彩,你也叫我的名字试试。” “嗯,精市。” 她软糯糯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让他在一瞬间回想起所有吃过的甜食,心口发麻发痒。 “……意外的流畅啊,还以为你需要一点准备。” “因为我一个人的时候有悄悄叫过。” “……”x2 两个人呆呆地看着对方,都红了脸。 明野好半天才从呆愣的状态中清醒,“等等等等!刚才的不算,请你忘了!” “忘不了的,我会一直记得的。”幸村压下心中的激动,追问:“对了,第一次叫是什么时候?至今为止都叫了多少次?”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啊啊……”明野夺路而逃。 “等等,彩!” 明野扒着门框,只探出一点头来。眼中泪花闪烁,已经处于羞哭了的边缘。 幸村脸颊的热度一直没有降下来的迹象,为了掩饰这份傻里傻气的羞涩,他笑着说:“实际上,我一个人的时候也有悄悄叫过你。” “——!!”明野以留下残影的速度消失了。 她一走,病室的空气就在一片沉寂中冰冷下来。 幸村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正对着住院大楼的庭院。不一会,明野便出现在他视野中。她突然放缓脚步,若有所感地向这边仰起脸。 她顿了顿,像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然后向他微微鞠了一躬。 幸村向她挥挥手,忽然感到说不出的失落——为什么明野时不时的会对他这么拘谨呢? 他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向来不错,不管在生活中还是球场上都能轻易看穿对方每句话每个行为背后的目的。 可越是靠近明野,她就越让他难以理解。 就好像构成二人人格的成分来自截然相反的两极,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精神构造上的绝对差异。 12、十二 “如果说西德尼·卡尔顿在别的地方也有显露光芒的时候……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那片阴云却总以致命的阴暗笼罩着他……”[注1] 明野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反复沉浮,幸村低沉清润的嗓音逐渐穿透昏睡的深海,引着她浮出海面。 “‘请求您原谅我,曼内塔小姐。我想到要跟你说的话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您愿意听吗? “‘即便您有可能回报你眼前这个人的倾慕之情,曼内塔小姐——如您所知,他是个自暴自弃、荒废一生、纵饮无度、不务正业的可怜虫……’” 在纸张翻页的声音中,明野揉着眼睛醒来。 时值正午,冬日的天空仍旧被厚厚的云层覆盖。前几日的铅灰阴云像是被洗过了一般白净无暇,一眼望去满目雪白。 “醒了吗?” 幸村坐在病床上,棉被盖到腰际。而明野坐在床前的陪护凳上,两手仍然趴在他床沿,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幸村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凑近了一点盯着她嘴角一带,突然背过脸去,肩膀微微颤了颤。 明野面红过颈,连忙转身擦拭嘴角。 ——?? 没有湿润的触感,她并没有流口水。 ——!! “你那副我睡到流口水的反应是故意的对吧?” 幸村轻笑出声,“因为你在我面前睡得太没防备了啊。” 明野想也不想就问,“你可是精市啊,为什么要防备你呢?要防备你什么呢?” 幸村被她问得脸颊泛红。“问这种问题……如果你不是无意的,还真够坏心眼啊。” 明野:?? 不是很明白他在别扭个什么。 她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懒洋洋往床沿一趴。 “那我继续念了。” “嗯。” 明野担心独自待在医院的幸村无聊,问过他后,按照他的喜好从家里书房给他带了本西方小说。 起初他不愿在她面前看,“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待着啊。” 然而小小的病房里到底没什么可玩,幸村与明野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幸村:盯—— 明野:盯—— 不知不觉变成了“谁先眨眼”。 不知过了多久,明野揉着酸涩的眼眶举手投降。“果、果然还是看书吧。” “一起看?” “不……这类文学名著的书我不太看得进去。” “那彩喜欢看什么?” “漫画。” 幸村回想了一下同班女生互相之间换来换去的那些漫画书。“少女漫画?” “不,少年漫画。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共同克服难关什么的。” “除了漫画还看什么呢?” “好像就没了?我看不来小说,字好多看着好累。名著什么的就更没法看了,好艰涩的。不如说看得下名著的精市好厉害。” “只是用词比较讲究,只要稍微慢一点看,就会发现情节很吸引人呢。” 见明野还是没什么兴趣,他继续问:“电视的话,你喜欢看什么呢?” 男朋友的身份果然好方便——幸村想,可以正大光明地打听她的喜好。 “我不太看电视的……”明野突然有些局促,“对了,念书给我听吧。” 幸村笑问:“我念给你听的话,原本艰涩的内容就会变得有趣起来吗?” “我想不会吧,大概。但是我想听你的声音,你一直念,我就可以一直听了。” 又被袭击了……猝不及防的幸村脸颊发热。 状况外,歪了歪脑袋的明野:“嗯?” ——就这样,变成了幸村念书给她听的状况。 “果然还是让你无聊了……”幸村眸光暗了暗,“今天也把你念睡着了。” “我没有觉得无聊哦。”明野连忙说:“我晚上睡的时间比较少,一般白天在学校基本都是睡过去的。 “但是在这里我可以睡得很安心。睡着之前,刚醒来,还有半睡半醒的时候都可以听到你的声音,知道有人在身边。” “真的吗?” “真的。” 浅浅的笑容终于又回到了幸村脸上,他从刚才打断的地方接着念: “‘难道没有情意,就无法挽救您,卡尔顿先生?……’” 明野缓缓眨眼,再度昏昏欲睡。 “‘我想让您知道,您是我灵魂深处最后一个梦……’” ——您是我灵魂深处最后一个梦。 一种意识中的电流冲击了明野,她瞬间瞌睡全无。 幸村关心地看着她,“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继续。” “‘……您若愿意再听我说几句,您就做了您能为我做的一切。我想让您知道,您是我灵魂深处最后的一个梦。在我堕落的生活中,见到您陪着的父亲,见到您所经营的这个幸福的家,竟唤起了原以为早已堙灭的旧日的憧憬……’” 卡尔顿对露茜的表白深深打动了幸村,他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明野,笑问: “终于有兴趣了?” 明野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从头再读一遍吧。”幸村将书翻回第一页。 “……真的可以吗?”明野怯怯地问。 这么一来他不就得重看一遍才看过的内容吗,同时还要为后续发展着急。 幸村心下微感苦恼:明野对他总是时而亲近时而拘谨,有时甚至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而明野似乎对他更不了解。 要怎么让她知道,他为她做这种程度的小事根本算不上什么呢? “可以哦。” “谢谢你,精市。抱歉……” 幸村突然将书阖上,认认真真看着她。 “彩,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 “你不准对我道歉或者道谢的游戏。像‘抱歉’、‘对不起’、‘谢谢’之类的话一律不准说。” “好奇怪的游戏,为什么?” 幸村垂着脑袋,微卷的蓝紫色头发服帖地覆在鬓角,让他兼具了英挺和优美的眉眼显得更加忧郁:“因为你这样让我很寂寞啊。” 明野在他声音里听出了实实在在的落寞感,忙说:“对不起……” “你看吧。” 从没有谁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明野不知所措起来,“但是,这样的话……” “能为你做些什么,我会感到很快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生你的气。我会接受并喜欢你的全部,所谓男友,不正是这样的存在吗?” 突然对她说这种话也怪难为情的。但幸村相信,对于明野来说这样直白的诉说很有必要。 幸村的声音很温柔,他的话语比声音更加温柔。 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内心深处涌现,驱散了常年以来附着在明野骨子里的寒冷和恐惧。 幸村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就让她淹没在一种庞大而甜蜜的情感中。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在泪水涌出眼眶前,她慌忙埋下脑袋。 幸村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悄悄打量埋头不语的明野。 他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她好起来? “嗯。我知道了。”明野用细弱得几乎消散在空气里的声音说。 她看过来的目光中,多了一份之前不曾有过的依恋。一种懵懂的羞涩感让她本就红润的脸颊更加鲜明起来。 令人失措的喜悦不断冲击着幸村的胸膛。 他竟然读懂了明野的目光,读懂了她眼眸中流露出的喜爱。比她对他告白那会,用言语说出来的更加清晰。 13、十三 “为什么露茜会和达尔内结婚啊??” 《双城记》的故事念到一半,因为被卡尔顿的告白深深打动,明野这次听得全神贯注。可她一直期待着的情节显然落空了。 幸村遗憾地安抚:“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露茜爱的人是达尔内。” “嗯……”明野噗通一声坐下,无不失落地埋着脑袋。 犹豫片刻,幸村轻轻将手搭在她头顶。 明野葱白的十指纠在一起,头埋得更低了。形状姣好的耳廓比刚才更红了几分。 幸村好看地笑弯了眉眼,为她默许了他的触碰暗自雀跃。 他不舍地收回手,明野头发的触感一直残留在手掌中。这感觉就像得到了她身上的一部分,美妙又新奇。 “那我继续念了。” “嗯。” 正读到露茜与她父亲在月下互诉衷肠,幸村的手机突然响起了短信提示音。他眸光一转,将手机递给悄悄往这边张望的明野。 “帮我读一下信息吧。” “诶、可以的吗?” “任何时候都可以哦。” 对了,明野没有手机,也不知道她用没用过。“知道怎么开邮箱吗?” “呜……”明野小动物一般发出丧丧的声音。 “像这样,先点开这里……” 为了更好看清他的操作,明野凑了过来。她的注意力都在手机上,并没有察觉他们已经近到了呼吸相触的程度。 她接过手机,学着他之前展示的步骤开始操作。幸村大胆地在近处打量她的侧颜。 他期待着她意识到他们的距离很近,他就可以看到她会做出什么反应了。首先明野一定会吓一跳,她会脸红吗?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同时又不希望她发现,他就可以一直这么看着她了。 她的内在也和外在一样,纤细、美好、柔弱无害。孩子气的长相对应着纯真的性格,排斥他人靠近所带来的脆弱感和神秘感让她有着别样的魅力。 就是再混乱的时刻,只要看她一眼,都会立刻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吧。 因为她这么可爱,又说不出的可怜,一不小心就会受伤的。 “啊,点开了……” 明野竟然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的悄悄靠近。幸村不禁想,刚才要是悄悄袭击一下,她一定来不及躲开。 “是‘柳’发来的信息,‘幸村,我们就快到了’。”明野将手机递还给他,“哪些人?到哪里?” “是学校网球部的队员,他们说好今天一起来探病。” 明野静止了大概两秒,呼啦一下站起来,差点带翻陪护凳。“什、什、什么!有人要来了?!” “嗯。” “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她手忙脚乱系上围巾。 “不用急哦。干脆留下来吧,我之前就想向周围的人炫耀你了。” “不行不行、我不行的。” 明野真的慌乱得不行,仿佛能听见她脑袋里的零件稀里哗啦的声音。 幸村自然没有忘记明野说过她害怕同龄男生。他暗自希望,明野会因为他的缘故,将他认识的人都视作特别的存在。 很可惜现阶段还没到这个程度啊,这也是没办法的。 “好好。回去的路上小心哦。” “再见了,精市,我明天也会早些过来的。” 她出了房门不到五秒,又折了回来。 “精市,那个……”她还是怯怯的,却已经能够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问:“关于你的病,我可不可以去查查相关资料什么的……因为我到现在都还不太了解。” “可以哦。” 明野抚着心口,舒了一口气。 “这样的话,你不如拿那本书回去看吧。” 明野按照他的提示,从置物柜翻出了他拜托妹妹买来的那本医学书。“我仔细看过了,相关内容也做了折角和批注,很轻易就能找到。” “那我就借回去看看哦,明天再带来。” “没关系的,慢慢看吧。” 幸村再一次目送明野离开病室。 那本书上的文字密密麻麻在眼前闪过,独属于他的太阳已经离开了,浓重的无力和不甘黑沉沉地在幸村眼底弥漫开来。 明野刚走出医院大门,就看到一大队人高马大的初中男生从反方向往这边来。从他们身上的制服来看,一定是幸村所说的队友们。 她慌忙加快脚步,离得远了一点才稍稍安心。 社恐的明野尤其不擅长应对同龄男生,这种生物在她眼中堪称世上最可怕最莫名其妙的东西,没有之一。 幸村想要把她介绍给认识的人,这份心意她很高兴。可她根本就不懂得怎样与人相处,到时候肯定会让所有人都不自在,给幸村留下糟糕的回忆。 所以她要离得远远的。至少不给别人增添困扰……还是她可以做到的。 *** 短短几页内容,明野愣是研究到了半夜。 诸如“增生”、“神经递质”、“电传导”之类听都没听说过的词汇占据了内容的一半以上,看得明野蚊香眼转个不停。 无奈,她只得起身去父亲的书房。 顺着螺旋状的步梯下到一楼,双层高的空间中间被整个掏空,正中间的水晶吊灯和难以数清的壁灯将书房映照得像是身处盛夏的大晴天下。 造型复古的书柜连通着地面和天花板,书脊华丽的精装书排得整整齐齐,和暗红的书桌、花纹繁复的地毯相映照。 一眼望去气势恢宏,多看几眼会感觉作为书房来说实在太过花哨。 真要找书还会发现极不方便,找到了又将进一步发现这里的光线根本不适合看书。 印象中,她的父亲明野聪就没有进过这间书房。 明野搬来伸缩梯,一排排看过去。最后选了几本医学相关的入门书籍。 她随便在最后几页翻了翻,还真找到了专业术语索引。和幸村那本书对照翻阅,总算大致看了明白 这种病一句话总结就是——神经多长出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发病的时候会导致大脑和肢体失去联系。 至于病因语焉不详,治疗手段只有服药或手术,能吃的药还只有那么一种。 当看到两种手段各自的治愈率,明野心都凉了。 14、十四 幸村表现出来的情绪太平稳了,让她误以为他的病情真的不重。 这可是充满凶险和不安定因素,足以将整个人生拖垮的重症啊。他竟然遭遇了这种事……明明他们正是无忧无虑,开始憧憬未来的年纪。 第二天,幸村不出意外地发现明野整个人都黯淡了下去。 “我有点后悔了。”他伸手摩沙着她的发顶。清冷的病室中,让清润的少年音带上了若有似无的、那一点沙哑质感。“要是不让你看那些就好了。” 浅绿病服衬着少年的清瘦的身形,苍白的肌肤让那双紫蓝色的、温润的双眼显得尤其温柔。即便他都这样了,还在温声安抚她。困在这具病体中的,是一个健全的、温暖的灵魂。 明野微微埋着脑袋,让他的手更好的搭在她头上。 “在吃着药吗?” “嗯。现在是保守治疗阶段。” 幸村告诉她,手术虽然可以根治,但成功率很小。一旦失败,轻则终身瘫痪,重则死在手术台上。 而药物如果能起效,则可以很好地控制病情,好处是就算失败也不会引发无可挽回的后果。可以在短期内治愈,但谈不上根治。5年、十年、二十年……随时都有可能复发。 “这么看来,还是首选药物治疗呢。” “嗯。只要能控制住病情,这病就和不存在一样。” 身为病人的幸村一直在安抚她,一定是不希望她为这件事消沉下去——想到这些,明野强自打起精神。 “情况怎么样了?” “上次的检查结果说是还算稳定。” “能够控制住真是太好了呢。” “嗯。”幸村向她回以笑容。 突然,他像是扒在鱼缸边观察金鱼的小孩一般,用新奇而赞叹的目光盯着明野。 “怎、怎么了啊?”明野往后缩了缩。 “医学这类系统性的知识,突然接触应该很难理解才对。一个晚上就了解了那么多……你好聪明啊。” “实际上我的成绩很糟糕啦……”明野先是心虚干笑,接着想到幸村这是在说好听话逗她开心呢,便配合地鼻尖指天。“那当然啦,这种事不是一目了然的嘛!” 她突然想到昨天下午的事。“对了精市,昨天他们来看你,那个……没发生什么事吧?” 本来翻开小说准备念书给她听的幸村一顿,“没有哦,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没什么。没事就好……”幸村看起来没有逞强或者不开心的样子,明野这才放心。 实际上她昨天有点后悔没陪着幸村,网球社的那群少年一个个的看起来都好可怕,站在一起散发出来的气场简直可以用排山倒海来形容。一想到幸村独自面对那么一群人她就好担心。 文文静静,温温柔柔的精市……没有被欺负吧? “昨天你真不该那么早回去,大家带了蛋糕来。虽然几乎都被文太吃掉了。” 他笑着说,是明野没有见过的另一种笑容。 那是当然的。幸村和她不一样,在二人共渡的时间以外,和家人、好友、同学也有数不清的快乐时光吧。 “精市……” “怎么了?” “我这样每天都过来,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 幸村一时哑然。 总是在她脸上看到惴惴不安的神情,她就像时时刻刻需要人安抚的小孩子一样。 虽然以他们现在的身份来说,难免显得生疏。但是和她最开始一味的退避相比,她也开始依赖他了吧。 “你这么问,真让我难过啊。” “但是……都是因为我,让你不能和来探病的大家多待一会……” 她像是生怕被责备一般,用微弱的声音说。 幸村入院快两个月了,几乎每天都有人来看望,鲜花和写满了鼓励话语的卡片就没断过。 每次护士通知有人探病明野都会躲开,直到探病的人走了她才回来。她没有哪次离开超过五分钟。她想,一定是因为幸村顾及到她的原因。 “我想待在你身边,总是缠着你。如果会给你添麻烦的话,我果然还是……” “这是真的吗?” 他的声音异常明快。 “嗯?” “再说一遍好吗?只说前半句。” 这种话挑出来强调一遍不是一般的让人羞耻。可幸村用那么明亮的目光望着她,像是向她讨要什么宝物的孩子一般,让她没法拒绝。 “因、因为我想待在你身边,总是缠着你!” “这样啊。”幸村笑弯了眼。似乎有某片阴云彻彻底底地自他脸上消散了。 他的笑容让明野蓦地鼓起勇气,一口气说道: “所以啊,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幸村只要想,应该都不会缺人陪伴。她总来找他,好像只对她自己有好处。 “不会。因为……不管周围有多热闹,你不在身边,我都是寂寞的。” 这么说着的幸村看向她的目光极其温柔,温柔到了足以在她心中永远留下记忆的程度。 15、十五 幸村的入院,让这层病区多了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 “没想到真的有人好看得像是画出来的一样呢。” “总觉得我以后都不会再追星了。” “幸村君的父母肯定是有钱人吧,一看就是教养超好的那种家庭。” “不如说他性格成熟吧。说话做事像个小大人一样。” “讨厌~要是我再年轻个十来岁……” “等等、人家还没满14岁!” 当那个娇小秀丽的短发女孩出现,话题就换了一个走向—— “你们有没有觉得那女孩很像武田小百合?” “武田小百合?好像在哪听说过这个名字。” “昭和时代的那位‘国民女儿’啦,当时可是全亚|洲的超级偶像呢。” “啊啊,她啊,想起来了,难道说彩酱是她的女儿,真的假的,我第一次离偶像那么近!” “不太可能吧,小百合现在都五十多岁了。她当时嫁了个有钱人,完全没必要做高龄产妇吧。” “那她就是小百合的孙女……更不可能啊。” “彩酱她好乖巧懂礼啊,真是太可爱了。再长大一点一定是个罪恶滔天的大美人吧。” “话说回来那两人的感情真好啊,天天都来医院陪他呢。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粘人的小女友。” “这就是所谓的热恋期吧。” 美丽的少年少女在苍白单调的病室中彼此陪伴。 虽然可以用“如胶似漆”来形容,任何时候去看他们都是规规矩矩的。 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一个念书一个双手托腮地倾听,或者一个躺着一个靠在床沿一起打瞌睡。 懵懂青涩,画一般美好。令看到的人都不禁会心一笑。 这天,前去为幸村测量血压的护士禁不住打趣: “这都开学了,彩酱还是每天都来陪着幸村君呢,两个好甜蜜啊~” 幸村从容自若地笑着回应:“矢野さん也这么认为吗?……谢谢你。” 而明野从护士进来就一直缩在凳上,神情僵硬,直到对方离开才缓过气来。 “彩,矢野さん是女性哦。” “嗯……?” “彩,矢野さん至少比我们大十岁哦。” “是这样没错啦,一看就知道。”明野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东西。 “她不是同龄男生,你为什么害怕呢?” “和这种名字都不知道,平时一整天也不一定见得了一面的人像这样说话……不会很自在的吗?” 幸村回想起她避开网球社部员时过度紧张的模样,不太确定地问:“难道说你很害怕和人接触?” 明野立即否认:“才不是,我没在害怕!只、只是觉得这样怪怪的。” “那换个说法——怕生?” 她纠结半晌,不甘不愿地承认了:“非要这么说的话……是有那么一小点啦。一粒灰尘那么的一小点,嗯。” 幸村大惑不解,竟然有人害怕和人接触?怕黑怕鬼怕打雷都可以理解,可害怕和自己一样活生生的人…… 他想不明白,最后试着代入到自己身上:刚确诊那段时间,他有时的确不想面对探病的人。可还远远达不到害怕的程度。 他追溯着记忆。对了—— 小学某次网球比赛,他被对手碾压,得分一路挂零。当时他吓坏了,吓得整张脸僵硬发麻。 然而不知为何,对面竟然开始频频失误,还虚张声势地朝他放狠话。 幸村冷静下来,他发现对方竟然更加害怕——害怕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的自己。 多脆弱的人啊。不过没在碾压对象身上看到畏惧罢了,这都能让他胆战心惊么? 弱小又可悲,他怎么可能输给这种家伙? 信心暴涨的幸村转眼间逆转形势,之后一分不失地打败了实力远远强于他的高年生对手。 在场很多人都说在他背后看到了神明,自此他被称作“神之子”。 这次奇迹让他发现,他好像天生就身处更高处,俯视着任何敢于或者企图站在他对面的人。这些人就像软泥做的一样,可以轻松拿捏成任何形状。 渐渐的,他开始懂得如何让对手陷入诸如惊慌、焦虑、恐惧、这些情绪中,懂得如何让对方绝望。 就像在调色板上调和色彩,游刃有余地绘制出对方惨败的景象。越来越多的人在与他比赛的过程中出现了五感消失的现象。 幸村将这当做独属于他的网球技术深入钻研,并以yips,即易普症的英文缩写命名。 球场上的心得融入了他整个认知系统。日常生活中,不论他再温和有礼,除了家人以外,周围的人都对他怀着不同程度的敬畏。 走在路上,就连猛犬见了他都耷拉出飞机耳。 毕竟每个人都有畏避强者的生物本|能。 面对他人,幸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而和人脸对脸说句话都害怕的明野,就更在他理解范围之外了。 幸村一边食指戳着明野额头,手腕微微转动,明野的脑袋也随着他的动作摇来晃去。 她好笑地说:“你在干嘛啦?” “真想看看你在想什么啊。” 他想要触碰她的思想,去感知它的温度和触感,想细细翻看每一个细节。 “看不到的啦,真是的……” 不知幸村想到了什么,忽然眼眸一亮。“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他语态里满是期待的意味,明野认真思索片刻,“温和又亲切,沉稳得像个大人一样……吧?” “和其他人比起来,我难道不该更可怕吗?” “哈啊?”明野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你哪里可怕了?” “……” 已知条件:幸村让所有人害怕,明野害怕所有人 假定推论:明野应该更加害怕他 客观事实:明野唯独不怕他 得出结论:从一开始,他对于明野来说就是特别的。就和她对他一样。 “太好啦,嘿嘿……” 明野:?? 16、十六 幸村相当高兴的样子。愉快的神情让他原本苍白的面颊微微泛红,甚至还笑出了声。 貌似、好像,和她有关的样子? 明明她什么特别的事都没有做,就让他这么高兴吗? 原来我也可以给别人带来好心情啊——她为这件事而感动,同时又觉得这样感动着的自己很奇怪。 不想让自己显得奇怪。明野压抑着五味陈杂的情绪,故作不在意地吐槽: “什么啊,区区一个小精市,说起话来那么拽。我才没有害怕过,我谁也不怕。” 幸村突然望向门边:“矢野さん,请问有什么事?” 明野瞬间绷紧了后背,然而等了半天并没有什么矢野小姐。 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坏事得逞的幸村笑了出来:“嗤……你看吧。” 幸村的笑脸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好看,而且他笑得好温柔好亲昵。每次被他逗弄她都生不起气来,反而禁不住和他一起笑。 “啊啊……你真是的……” *** 沙发上,那对男女蛇一般交缠在一起,不时发出刺耳的笑声。 女人是她的母亲,而男人……不认识,从扮相来看估计是哪里的新人牛|郎吧。 明野开始后悔,她要是在街上随便哪个地方消磨时间,入夜后再回来就好了。 客厅到处装修得金碧辉煌,毫无品味可言,因为那个女人的存在竟然凭添了几分奢靡感。 她伏在花纹繁复的布艺沙发上,沙发到茶几之间的地毯歪七倒八的横着几个酒瓶。她本来伸手去拿,途中又娇声媚笑,反手去推附在她后背作乱的男人。 近看才发现女人竟然早已年华不在。即便如此,绝佳的骨相硬是撑住了松弛的五官,让这张老态毕露的面容显得明丽大气。 更何况她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从骨子里散发出少女般的妩媚,足以让人忘记她的年龄。 第一眼意识到的绝不会是她脸上的皱纹。此时早已落败在她扑面而来的气场下,失去思考能力,震撼于竟然有人可以这般美丽。 男人察觉到有人正看着这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当看清眼前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登时嬉皮笑脸。 “你好~你是小百合小姐的女儿吧?” 明野没有理会,她轻声向女人哀求道: “妈妈……请不要这样。要是爸爸回来看到……” 艺名“武田小百合”,现名“明野悠”的女人点燃一支女士香烟,深深吸了一口。她的眼睛很大很美,足以令人见之难忘。与她浓而细长的眉形相衬,形状优美。 悠横斜着那双与明野一模一样的眼,隔着弥漫开来的灰蓝烟雾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 “聪先生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来过了。” 明野像是受训的学生一般,怯怯地埋下脑袋:“对不起……” 悠嘲弄地看着明野,用一种有意识的刻薄和无意识的恶毒对女儿说道: “真想道歉就去把聪先生抢回来啊,从里士君那抢回来。” 这句话仿佛砍了明野一斧头,她登时失去全部生息。她头也没抬,不再说什么,失魂落魄地往二楼去了。 看到整个过程的牛郎一脸莫名—— 做母亲的大白天在家里寻欢作乐,还忿忿不平。女儿竟然对这样的母亲畏畏缩缩,反而像个认|罪的罪|犯一样。 啊,再加上个不回家的父亲。聪先生、里士君……这两个名字发音不是一样的嘛,是亲戚? 这家人可真够怪异的,他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明野回到房间,没有开灯。她木愣愣地呆立片刻,从衣柜深处找出一个透明玻璃罐。 罐里装着半满的泥土,她将玻璃罐抱在怀里,无精打采地蜷缩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开始传来明野悠的叫骂声。她到底担心母亲,慌忙起身,将玻璃罐放回原处,快步出了房间。 下到一楼那会,悠正好扬起酒杯泼了男人一脸,指向大门尖声嚷道:“给我滚!” 男人一句话都不敢说,点头哈腰捂着湿淋淋的脑袋逃走了。 他一消失在悠的视野,她就往沙发扶手一趴,在亲生女儿面前孩子一般号啕大哭起来。 明野对于这样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她上前像个温柔的母亲一般为母亲拭去泪水。悠一边抽泣,一边细数着她在这个不知好歹的牛郎身上都受了多少气。 悠年过半百,她并非心智不全,也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只不过一直保持着少女时期的性格和言行罢了。 她喜怒无常,内心极度依赖身边的每一个人,也不管可以不可以,应该不应该。只要人还清醒,不是在闹情绪就是在撒娇,或者两样一起。 距今三十多年前,她以那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青春灵动的美貌、娇憨可爱的性格俘虏了无数人当代人。“国民女儿”、“永远的少女”这些爱称也如同诅咒一般伴随了她的一生。 她身|体老去,精神却不曾成长过。在她内心深处,她依旧是那个需要呵哄宠爱的小女孩。 她永远不会犯错,永远不需要承担什么,因为她总是最柔弱最无辜的那个人。周围所有人都有义务为她的幸福和快乐负责——包括她的女儿明野彩。 哭着哭着,悠的矛头从那个逃走的牛|郎转移到了近在眼前的明野身上。 “为什么彩不是男孩子呢?” 明野的整颗心都痛苦地扭曲起来。 正如“国民女儿”是缠绕悠一生的魔咒,“不是男孩”也是从明野彩出生起就烙印在她身上的诅咒。 她不是男孩,所以父亲另寻他法,所以母亲寂寞又凄凉。 她不是男孩,是她让两个家庭破碎,让六个姓氏为“明野”的人陷入不得解脱的痛苦之中。 ——不管是不是事实,早在明野彩成长到拥有最基础的判断能力之前,这样的信息就像病毒一般在她小小的脑袋中悄然扎根。 她被腐蚀成了另一种形状,她眼中的世界,她思考问题的角度也与别的同龄人截然不同。 此时,愧疚和羞惭让她战战兢兢地向母亲垂下脑袋。 “对不起……” “我牺牲了那么多也要生下你,期望着你能挽回聪先生的心。可你却一点作用都派不上,真是太废物了!” “对不起……” “你哪里和我像了?就连聪先生都不愿意喜欢你,一点都不可爱!” “对不起……” 悠每哭诉一句,明野便道一次歉,但这完全没能让悠好起来。“只道歉就够了吗?你害我的根本多得数不清!有这功夫就去为我把聪先生带回来啊!” 明野再也无法忍受,起身就跑。 冲出大门,街道笼罩在暗沉的夜色当中。冰冷的空气令她重新回到了人世。 她仰起沉重的脑袋,发现天已经黑透了。阴沉厚重的云层压在头顶,这是个没有星星的夜晚。 不……这样的说法不对。星星是存在的,不能因为她看不见就说没有。 只要拨开这片阴郁的、滞涩的乌云,就一定能看到那片被漫天灿烂的星海照亮的夜空吧。 明野负着双手,透过笼罩在头顶的乌云遥想着存在于另一处夜空的星月光辉。 她没有看路,只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摆动双腿,等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医院大门前。 眼眶一热,强忍了一路的泪水竟然在这种时候从眼眶滑落。“明知道不能给他添麻烦的,但我委屈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啊。” 他现在应该入睡了吧。那就悄悄看他一眼,就一眼,看了就走。 幸村今晚睡得并不安稳。 心里不明缘由地焦躁,心绪纷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良久,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因此,当明野靠近他病床,稍稍俯身看他时,察觉到动静的他睁开了眼睛。 病房没有开灯,过道的灯光映隐隐约约映照在她脸上,虽然看不清楚她是什么表情,但幸村就是知道她现在很不开心。 “彩……” 明野显然没有想到他会睁眼,呆了呆,发出一声惊呼。 “晚、晚上好啊!再见!” 幸村一把抓住她手腕。 “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都没发生!我到家以后想起好像有东西忘记拿了,就过来一趟。” “你没有东西落在这里,这我是知道的。” “是我记错了!” 明野蹲下,一根根扳开幸村手指,他倒也没执着于伸手抓她。 “头抬起。” 这是幸村第一次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对她说话,一点也不像平时温柔愉快的他。明野一僵,别说逃走,动都不敢动一下了。 “过来吧。”他轻柔的声音恍如湖面的涟漪一般在她耳边扩散开来,“你来这里不正是来见我的吗?那就再靠过来一点。” 17、十七 明野抱着膝头,慢吞吞地挪了一小步。在幸村无言的鼓励下,又挪了一小步。 幸村两手捧着她脸颊,迫使她仰起脸来。这罕见的强势举动吓了明野一跳,她像是被老鹰吓坏的小鸟,浑身僵硬。 晦暗的夜色中,他看她的眼神尤其温柔。微凉的拇指尖轻触她残留着潮意的眼角,微痒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她心口。 “哭过了?” 明野急忙摇头。 “有哪里受伤吗?” 明野眨了眨眼,摇摇头。 “和家里人吵架了吗?” 明野视线游移,垂着目光缓缓摇头。 说谎、没说谎、说谎——幸村在心中叹息。 “冷吗?” 明野点点头。 她还穿着学校的制服,上身有厚厚的冬装外套,下|身是校裙和多少有点御寒能力的衬袜。毕竟正值一年最冷的时候,一路走来,腿都快冻僵了。 “那就上来吧?”幸村往旁边挪了一点,给她腾出一半的位置。 明野的脸通红发亮,“等、等等!这种事情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是不是早了那么一点点——呃唔!” 幸村鼓气似的弹了她的额头一下。“我是问你要不要上来坐着。腿盖着被子,很快就会暖和起来的。” “但是……” “真的不来么?”幸村就像推销特卖商品的售货员,用充满诱惑力的语调说:“被子里面真的很暖很暖哦。” “那……好吧……打扰了。” 明野除了鞋子,掀开被子一角钻进去,和他并排靠坐在床头。被子里的温度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高,但厚厚的棉被裹着双腿,她很快就回复了体温。 幸村知道她绝不是任性的人,不如说她过度考虑他人感受,到了忽视自我的地步。这样的她会从家里跑出来,一定出于谁都无法忍受的原由吧。 他柔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明野眼眶一酸,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就要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以及前因后果都告诉幸村了。如果能向他尽情倾诉一番,该有多轻松啊。 可幸村本身就承受着身心的双重折磨,她又怎么能再加重他的负担。 何况家里那些破事她也耻于说出口。就是回想一下都止不住地犯恶心,不能污染了他的耳朵。 回想起下午那牛郎的古怪眼神,明野打定了主意:永远都不要告诉他。 “有点复杂,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一阵沉默突然降临。每当明野让他人感到不快,空气都是这么安静下来的。 明野莫名心慌,两手抓着幸村的袖子,一句“对不起”几乎冲口而出。想起他说过的不许道歉,又生生咽下。 她急于说些什么,但找不到可以描述这种心情的词语。微弱朦胧的光线中看不清幸村的表情,这下更慌了。 她现在很害怕。 幸村说过不会生她的气,也看不出他有生气,可她就是前所未有的害怕。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 幸村抬起靠近她的那只手,绕过她后背,手掌一下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被他圈进了臂弯里,他的手腕几乎搂着她的脑袋。 “那个……” “讨厌这样吗?” “……不讨厌,但是……” 该如何形容这一刻的感觉呢? 就像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突然看到光源一样。她茫然无措,几乎快哭出来了,但不知为何一点都不难过。 “乃乃叶她……我的妹妹,时不时会对妈妈撒娇,妈妈就是这样安慰她的。” 感觉到她的僵硬,幸村暗自忐忑。 明野什么都不愿说,这令他难免失落。可她来见他,还抓着他袖子不放,无论她是怎么想的,潜意识都是在向他寻求依赖吧。 他不知道原因,自然不知道要如何开解。只能摸索着,试着安抚她的情绪。 “来的路上人多吗?” 他开始逗她说话。 “没注意,好像不太多。” “没注意?真亏你能平安到达啊。” “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他调笑地说:“平地摔了吧,多少次?” “一次都没有!” “真——的没有吗?”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片刻的沉默,他沉声说:“我现在很后怕,因为晚上不安全。” “对——那个……” “不是要责备你哦。以后晚上想见面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吧,无论如何我都会去见你的。啊,我会搭车去,不用担心。” “嗯……” “吃过东西了吗?” “还没……” “柜子里有妈妈带来的点心,要吃吗?” “现在还不想。” 明野渐渐放松下来。然后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般,怯怯地靠往他怀里。 他心脏疯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比刚才更信任了他一点,更依赖了他一点。 明野一定不知道,这再微小不过的一点的靠近能换来他多大的喜悦。正因为来自怯懦拘谨的她,才尤其令他感动。 明野卸去全身力气倚靠在幸村怀里,她整个人变得轻飘飘的。隔着衣服传来的他身上的肌肉和骨骼的触感,他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她头发的手,他轻柔的嗓音……他的一切都让她好安心。 “到明天早上为止,我都可以待在这里吗?” 幸村迅速思考了一下:床够大,足够他们睡。只要让她睡里边,稍微盖住她的脑袋,也不会被夜间巡房的护士发现。 就算被发现,他也可以解释过去。 ——总的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可以哦。” “啊,呃……” “嗯?” “不,没什么。” 她差点说出“谢谢,给你添麻烦了”,因为谢谢也不能对他说的。 明野的脸隔着病号服贴在他胸膛,除了洗涤剂和消毒水的味道以外,她还闻到了另一种很好闻的气味。 像什么呢…… 对了,是阳光和雨露。 在一场滋润万物的小雨过后,如果太阳照耀湿润的大地,当花瓣上的水珠在阳光下蒸腾,空气中就到处都是这种清爽的气味。 幸村身上有着阳光和雨露的清香。 “要打电话给家里人说一声吗?” “没关系,不用的。” “这样啊……”她平淡的语气的确不是在赌气,一阵绵长的刺痛在幸村胸口弥漫开来。 这一夜,明野在阳光和雨露的清香中陷入深眠。 她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第二天一早起来就忘记了。 只记得梦中星光灿漫。 18、十八 “我今日所做的事要比我往日所做的更好,更好;这便是我要去的地方,那个我所知道的要好得多,好得多的安息之所……” 《双城记》的故事结束了,明野哭得稀里哗啦。 幸村仔细给她擦去眼泪,温声安慰:“好啦,还记得卡尔顿对露茜的告白吗?” 明野边掉眼泪边点头。 “他以生命成就她的幸福,在她和她的家人、她的后代心中永远占据最宝贵的位置……比起在近处守望露茜直到消沉至死,这样更加幸福吧。” “我知道,我知道啦……但是……” 她一直哭,他就一直哄,又是摸头又是擦眼泪。 明野五官绝佳,就是哭得什么也顾不上的时候也是好看的,并且尤其招人怜爱。 哄着哄着,幸村不由自主地捧起她的脸不断换角度观察。开始研究她脸上的光影、线条、还有表情,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明野:“……………………?” 她又不是超市里的土豆,干什么这么看她? 悲伤的气氛没有了,明野哭不出来了。 “陪我去天台坐坐吗?”等她平静下来,幸村问:“今天好像没什么风,天台应该也不冷。” “嗯。”她哭得胸口闷闷的,正想去空气清爽的地方待一会。 幸村下了病床,站在她面前。 少年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站姿挺拔神态端方,令人赏心悦目。可那绿色病号服下,是正承受着疾病侵袭的单薄身形,看在眼里着实心疼。 “外面肯定比室内冷,还是穿上外套吧?” “说的也是呢。” 她踮着脚手伸得长长的给他在柜子里翻找,那副耐心又认真的模样可爱到了幸村。 明野找出一件深蓝色的冬装外套。但幸村并不老实穿好,只随意披在肩上。明野莫名想到神话故事战神披着斗篷的画面,有种微妙的威严感。 他们肩并肩从过道走过。一路上,大开的病室门后是一张张各有愁闷的男女老少的脸。 明野仿佛从展示着人类是如何饱受病痛折磨的绘卷前一路走过,心口仿佛被灌了铅水,闷痛不已。 她曾有过一位亲生哥哥,在她记事前就因病去世。记忆中,一直有个苍白的少年向她敞开怀抱,温声说:“彩,来哥哥这边……” 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一双消瘦却温暖的手臂将她轻轻搂进怀里。 他五官模糊的面孔上满是温情…… 幸村牵住了她的手。“怎么了?” 明野从没有轮廓的回忆中抽身而出,“诶?没什么啊。” 幸村没再追问,牵着她的那只手更用力了些。 几个半大的孩子追上来。 “精市哥哥,你要去哪里玩?” “带上我们一起吧!” “这个姐姐是谁?” 有男有女,五六岁的样子,同样穿着病号服。或许因为年龄还小,并不懂得住在特殊病种住院区代表着什么,脸上尽是纯真无邪。 他们仰着脑袋望向幸村的样子,有着对比自己大一些却不是大人的年长孩子独有的崇拜。崇拜之中又带着亲昵和信赖。 幸村半是无奈地由着他们抓着自己的另一只手摇晃。问明野:“要带上他们一起吗?” “我倒是不介意。” 幸村向这群小孩介绍明野,一群人从步梯往天台走去。 “这个人是我的女友明野彩,很可爱吧。” “哇啊……”小孩们满眼放光地望着她。 一个男孩突然问:“精市哥哥和彩酱有亲亲过吗?” 明野立刻松开两人牵着的手,脸烧得火红,不敢看幸村。 他住院以后才开始交往,一直没能出院。这令人开心不起来的地方,无时不刻不提醒着两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哪还有心情做些什么。 幸村满心愧疚,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野:“你、你们的等级还不够,还不能问这种问题。” “那怎么升级呢” 明野:“首先去新手村接十个任务。” “新手村在哪?” 明野:“在那遥远遥远的某个地方。” “某个地方?” 明野:“住着一对老爷爷和老奶奶!有一天老爷爷上山砍柴,老奶奶去河边洗衣服——” “什么嘛——!” 幸村原本敛着黯淡的眼眸,还是被这通不着调的糊弄逗笑了。 小孩们见明野这里问不出什么,又向幸村问了一遍。 幸村:“大家猜猜看?” 小孩们机灵地对视一眼。 “我猜有。” “我猜没有。” “谁猜对了?” 幸村:“谁猜对了谁又猜错了,再猜猜看?” 就这么没完没了地猜下去,幸村愣是让这群不知世间险恶的孩子猜到扳着手指旋转蚊香眼。 他悄悄看向明野,没想到明野也正看着他。忽然之间视线相撞,两人都是一愣。 明野飞快埋下脑袋,幸村有些不自然地收回目光,眼前一个劲地浮现出她通红的耳廓。 她脸上的热度好像传染给了他。 当一行人打开天台大门,寒冷却并不刺骨的冷风让所有人精神一振。 短暂的春假结束,开始了国中二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除了双休日,明野不能再像假期那样一整天都待在医院陪幸村了。 每天放学,她加快速度做好动物委员的工作,然后直头直路来医院。 明野不希望幸村孤身一人待在这种地方,但这只是理由之一。她也打心底里沉浸在与他相伴的时间里,不想与他分开。 虽然她从未特意解释过。从她越来越明朗的神情,从二人之间越发亲近起来的距离中,幸村还是感受到了这一点。 所以她的陪伴给他带来的才尽是温暖和明亮,没有分毫阴暗。 明野和这群孩子转眼间打成一片。 她郁闷地问:“为什么精市是‘精市哥哥’,我就是‘彩酱’啊。” “因为彩酱就是彩酱,精市哥哥就是精市哥哥嘛。” 她孩子气的举止,跳脱的思维方式,温善无害的气场。比起大姐姐,这群孩子更喜欢将她当做差不多大的小孩。 “彩,你对小孩子不会怕生吗?” “当然啦,小孩子那么可爱,对吧?” 的确,小孩也不像同龄人一样对幸村怀着不敢靠近的敬畏心,反而很喜欢亲近他…… 幸村忽然一僵。 已知前提:害怕其他人的明野不害怕让其他人害怕的幸村,幸村和明野对于对方来说都是特别的 虽然但是:明野也不害怕小孩,小孩也不害怕幸村 得出结论—— “可爱是可爱,本质上却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呢。规则以外,不能作数。” 明野:??? 他在说什么东西?他那表情是在和谁较劲? 19、十九 天台靠近围网的地方摆着一条长椅,长椅不远处还有两排花坛。在草木枯败的季节,空荡荡的花坛看起来怪冷清的。 拜托明野给他带一些花种来吧?他悠闲地想。 不一会,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们闹着要玩捉迷藏,明野划拳输了,第一轮当鬼。 小心思贼多的她会突然加速,或者发出威胁的呼声,引得孩子们又叫又笑,然后被她轻易从声音辨认出位置。 她像是在树丛间跳跃的松鼠,像是展开翅膀的小鸟,灵巧地追逐着那群半大的孩子们。 幸村没有加入他们的游戏。他坐在长椅上,神情带笑,明亮的眸光一直追逐着她活泼轻快,充满生命力的身影。 明野生怕没加入游戏的幸村会无聊,没玩几轮便借口累了在他身边坐下。 “话说回来,彩,刚才起我就像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是露茜,会选择谁呢?” “当然是卡尔顿。”明野想也不想就回答。 “嗯……” 慢条斯理拖长的语调让明野堪比小动物的直觉疯狂拉响警报。 原本两人之间有一掌的距离,幸村微微俯身靠近了一些,眯缝着眼含笑看她。“这样啊。” “呃?那个……”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明野试探性地开口,“那就还是卡内尔” “嗯…………” 幸村的表情告诉她,回答错误。 明野悲壮地说:“我知道了,我选斯特赖弗。” 选斯特赖弗你就开心了吗精市…… 然而并没有,幸村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消沉地叹了一口气。“原来我根本就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啊。” “你还要两百多年后才出生呢,选不了啊!” “话是这么说,该消沉的我还是会消沉。” 明野:“……” 他好无理取闹! “我有被打击到。”幸村微微低垂着脑袋,在她面前做出最失落的表情,“彩好像很喜欢达尔顿。” “喜欢是喜欢……但我对他是对故事人物的那种欣赏。而且他都去世两百多年了。” 明野哭笑不得地解释。 “那如果达尔顿突然复活,出现在你面前……” “怎么可能嘛。” “是啊,好在不可能,不然我就危险了?” “唔……” 明野隐隐约约意识到,不论她往这个方向怎么解释都行不通。幸村笑看着苦恼的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她纠结半晌,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说:“当然选你啦……” 救命,大白天的说这种话好肉麻啊! 没想到幸村还没满意,他拖长了音调问:“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你不是知道的嘛。” “你不说出来我不知道啊。” 明野脸红得快熟透了,豁出去地喊:“因为我最喜欢你啦!” 他眼中的柔光化开,漫出眼角,在他本就温柔的面孔上化为一抹无形的笑意。 总觉得……她也跟着开心起来。 她受不了地在他头上胡乱薅了几|把。“真是的,你都让我说了什么羞耻的话啊!” “哈哈……头发被你弄乱了哦。” 明野缩回手,差点喷笑。他原本服帖的、以优雅的幅度蜷曲着的头发被她揉乱,有几丛稍短的杂草一般支愣了起来。就像早上醒来还来不及打理头发,显得呆萌又可爱。 明野从衣兜摸出一把梳脊为新月形的小梳子,“请用。” “不该是弄乱的人负起责任来吗?” 幸村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好像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一样,明野尴尬偷看了一眼正在天台玩得不亦乐乎的孩子们,心一横。 好吧,反正一起羞耻。 她绕到椅背。“我开始梳了,你要是感觉到疼或者不舒服就说哦。” “嗯。” 幸村的头发正如看起来的那般细且柔软,还凉丝丝的,摸在手里很舒服。 就在这时,那群孩子中爆发出一道纤细的哭声。明野和幸村双双望过去,只见一个小女孩披散着头发哭着跑过来,扑进明野怀里。 “呜呜呜呜……彩酱。” 明野有片刻的无措,随即轻轻拍着她后背。 “怎么了?” 小孩们停下玩闹,将罪魁祸首押了过来,大有交给幸村和明野这两个大孩子好好审判一番的架势。 “是亮太君弄哭她的。” 孩子们七嘴八舌说了起来。费了不少时间,总算说清楚了事情经过。 女孩留着一头过肩长发,性格是几个孩子中最温顺的。本来大家一直相安无事,亮太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开始欺负起女孩来。 只要见她束着头发就去解她发绳,她重新束好,他又重新再解。 女孩多次表明讨厌这样,亮太依旧我行我素。 “亮太君。”幸村温声说道:“作为男孩子来说,这样的行为很糟糕哦。如果是好孩子的话,这里就应该道歉,并且以后不会再犯。你觉得呢?” 亮太突然之间成为了公敌,本来又怕又委屈,但一直不肯露怯。他梗着脖子,心想无论怎样被骂都要顶回去。 但幸村完全没有责备他,只温和地告诉他他的行为是错的,还鼓励他道歉。他一时大感羞惭,就是疾声厉色地骂他一顿都没有这么难受。 “哇啊……对不起!”他哭得比女孩更加响亮。 幸村没有鼓动还在啜泣的女孩说原谅,只笑着说:“好孩子。但是对方就算不愿原谅你也是没办法的哦,以后必须乖乖的好好表现呢。” 亮太哭得更大声了。 女孩像是对他的哭声感到惊奇一般,竟然收住了眼泪。她偎在明野怀里,怯生生地说:“如果亮太君以后不做讨厌的事的话,可以原谅你的……” “对不起嘛,我没有坏心的,我也不知道你真的会哭呜呜呜……” “亮太君。” 幸村刚开口,男孩就怕怕地看向他,连哭都忘了哭。 “好孩子不会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呢,比如说‘我没有恶意’,‘我怎么知道你竟然不喜欢这样’……之类的。这是不知道什么叫做礼貌,连自己都管不住的软弱无能的人才会说的话哦。” 其他孩子难以置信地望向幸村。平时那么温和好说话的人,根本想象不到他也会有这么严格的时候。 但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亮太可怜巴巴地抽气,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逗笑了女孩。 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再一次诚心道歉的男孩得到了所有人的原谅,一群孩子又快快乐乐地玩在了一起。 “怎么了,彩?” 一开始还在安慰女孩的明野,在听到缘由后就开始发起呆来。 “那个啊……精市,这件事错不在她吧?” 她又浮现出过去的那种不安定感。找不到路回家的小孩子一样,求救地望着他。 明野总让他感觉若即若离。 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怪物在她身后追逐着,让她四处奔逃。偶尔她会向他求助,但并没有信任他。 “为什么这么问?” “啊、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她埋下脸去。 她从不告诉他有关家人好友,还有过去的事。要是他主动问起,就会像这样被她回避过去。 幸村托着她一边脸颊,让她转向自己,看着她的眼睛说: “当然,她没有错。错的是明明知道对方不快,却依旧招人讨厌的家伙。” 他的话语带给了她某种力量,她捏了捏拳头,再开口时,声音里终于有了些许底气。“说的也是呢,本来就是嘛!” 第二天,明野啪的一声在幸村面前撑开一本偶像杂志。相连的左右两页分别印着不同的女孩,一个长发一个短发。 “精市,这两个女孩你选一个!” 杂志遮去了她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喜滋滋、亮晶晶的浅翠色眼眸。 “快点快点,选、一、个。” 明野眼里疯狂闪烁的小星星简直就快溢了出来。 幸村快速扫了一眼,伸手将横在两人之间的杂志按下去。原本没什么兴趣的神情在和明野面对面时突然笑得满面春风。 “我当然选你。” 20、二十 明野哭笑不得,又把杂志举到他面前。 “所以说啊,是要你在这两个里面选一个。” “但还是这边的你比较可爱啊。” 明野脸红。 “不是可不可爱的问题……” “你承认了你比较可爱啊,真是坦率的孩子。但是我对她们没什么想法,只想选择喜欢的你啊。” “你真是的……” 明野简直败给他了,受不了地捂住通红冒烟的脸。 幸村狡黠地笑出声来,“才不会上当,这是对我昨天的回礼吧?” “才不是呢。” 明野开始头疼了:该怎样自然地让他做出长发好还是短发好的选择呢。 幸村捡起摊在病床上的杂志,开始在明野要他选的两幅图片里总结不同之处。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头发的长度了吧。 他回想起昨天天台上的小插曲,还有她那时异样的神情,突然就反应了过来。 “是想让我选择长发还是短发吗?” 明野不好意思看他,埋下发烫的脸颊,点点头。 “你想留长发吗?” “精市你……觉得我长头发好还是短头发好?” “我没有见过你长头发的样子,也太不确定呢。” “这样啊……” 明野腹诽:不用那么考究也没关系啦。 “正因为没有见过,所以才尤其期待。”幸村笑道:“真希望尽快看到长发飘飘的你啊。” “呃……” “而且随着头发留长,我还能看到不同头发长度的你。总觉得好幸运啊。” 明野现在脸红头晕思维不清,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醉了。 她预料到幸村会顺着她的心意说些好听话,然而到底能有多好听就完全超出她的想象了。 幸村和她并排坐在床沿,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等明野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正在缓缓缩小,他的手托着她的脑袋,像是不让她逃走一般。 就算都坐着,他也比她高出很多。他微微俯首,在近处望着她,温柔的眼眸里流动着细微的光彩。 这光彩在他眼底微微摇晃,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越来越明亮。 明野被他看得心跳急乱,羞涩不知所措,几次躲开目光。但她到底是乐意的,最后还是忍不住望进他眼里。 幸村不再迟疑,向她倾过身来。 “那个……” “先闭上眼睛,我有话要告诉你。”他耳语般微声说,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的,让明野怀疑自己在做梦。 说话间,他的呼吸吹拂在脸上,痒痒的说不出的舒服。 啊,头发碰到了,好近——她迷迷糊糊的想——已经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了。 她颤声问:“什么悄悄话……一定要闭上眼睛才能说吗?” “你闭上眼睛就知道啦。” 此时的幸村和平时给她的感觉不太一样。他像是纯真无邪的邻家男孩一般,引诱着她和他一起去往未知的世界。 “那……也是没办法的呢……” 她听话地闭上双眼,眼睫轻颤,脸颊晕红,安静地等待着。 一种纯洁无暇的感情让她拼命对抗着紧张和羞涩。 说不清到底是感伤还是感动,幸村内心的每一个角落都因为她颤抖起来—— “哥哥~乃乃叶我们带着特殊慰问品来看你了哦!” 幸村乃乃叶风似的扒着门框探进身来,举起热气腾腾的章鱼烧。然而哥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以安稳的笑容迎接她。 他背身坐在床沿,无奈地扭过头来笑望着她。病室靠窗角落还站着一个没见过的粉发女生,满面潮红手足无措。 “*%¥#¥!@%” 她急着否定什么,磕磕巴巴什么也没说清楚。 满头雾水的乃乃叶:“啊……总觉得……我很抱歉?” “怎么了,乃乃叶?” 温柔如水的声音传来,一位高雅矜贵的美妇人出现在乃乃叶身后。当她看清病室情形,眼中掠过了然。 幸村先向明野介绍了家人。 “她们是我的妈妈和妹妹。妈妈,乃乃叶,她叫明野彩——” “我代表班上的同学来探望幸村!多有打扰真是抱歉!” “……”x2 幸村和幸村妈妈看着她身上的海常学园制服,均是笑眼一弯,什么也没说。 乃乃叶却一点也不怀疑,礼节周到地向明野鞠躬: “你好,我叫幸村乃乃叶。哥哥承蒙关照了。” “不不,我才是,一直以来承蒙关照。”明野连忙躬身回礼。 幸村妈妈挽着针织披肩,微微俯首:“以后就请多指教了,明野同学。” “是。我才是,以后请多指教。” 明野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维持着茫然的神情站直身|体。 “精——声援!大家都会为你声援的幸村同学,那么就这样,我不打扰了。” 明野告辞离开,刚走出病室便做贼一般扒拉着门框朝病室探出头。幸村妈妈和乃乃叶正好背对着门,只有坐在病床上的幸村注意到了她。 保——密——明野用唇形对他说,并将食指压在唇上,示意噤声。 幸村以几乎看不出来的动作向她点点头,明野放心了。 离开前,她依稀听到幸村问:“为什么在这种时间突然过来?” 乃乃叶回答:“我陪妈妈出来买东西,就顺道来看哥哥了。” 明野走在已经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医院过道,眼前一直浮现出幸村妈妈柔和的眉眼和温婉的声音。 知道室外的冷风吹拂在脸上,她才从复杂的情绪中抽身。 她突然抱住红透了的脸。 “好像刚开始沾到一点点,就一下下的样子,到底算亲到了还是没亲到啊……不,比起那个,没被看到吧?没有被看到吧!” 明野坚信,再怎么也不会比这更尴尬了。直到两天后—— 不用上课的周日,可以一整天粘着幸村。明野起了个大早,精神饱满地来到医院。 但幸村不在他的病室。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整洁平整,只在柜子用水杯压着一张纸条:彩,我现在大概在屋顶。 屋顶的花坛已经很久没人打理,最开始也不知道都种下过什么,反正看到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枯死。花坛只剩下一点杂草和没什么营养的土壤,在这萧索的季节,寒风一吹,整个天台一片荒凉。 当幸村向护士们询问是否可以在这里种些什么,立刻就得到了允许。 明野照着他开出的清单,给他带来一些种子、肥料和工具。这会他应该在天台整理花坛吧。 她轻快地登上顶楼,在最高一层阶梯放轻脚步,以不会发出声音的微小动作打开大门。 幸村正背对着她蹲在花坛前,从动作来看是在松土。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明野到来,专心致志的背影看起来一点防备都没有。 明野:…… 糟糕,她好兴|奋好想对他做坏事啊。 她踮着脚尖靠近幸村。走近了又怕真的吓到他,故意走出一点声响,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从背后蒙住他眼睛。 “猜猜我是谁~?” 幸村乖巧顿住不动,只发出茫然的声音:“是谁呢?” 明野难以置信:“不会吧!才多久不见就认不出我的声音了?话说,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女生也对你这么做吗?” “原来是彩啊,真是吓了一大跳。”他声音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明野鼓气地缩回手,“完全就没吓到嘛。”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部长,这女孩是谁啊?” 明野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凝结了。 “那还用问吗?” “没有堵上赤也的嘴真是大失策,难得看到有意思的东西。” 明野僵硬扭过头去,眼前情形让她天旋地转——一二三四五六七……这天台除了她和幸村以外,竟然还有七个陌生人! 七个高高大大的陌生男生! 仔细一看都是那天来一起来看望幸村的,他们网球社的人。 这群人早就在这里了,刚才她和幸村做的一系列傻事被全程围观。 明野的眼睛迅速失去高光。 幸村按着她在长椅坐下。 “大家都是刚到。今天立海要去相原第一参加练习赛,因为顺路,就来看我一眼。……就算现在介绍说你只是我的普通朋友,也没人会信了……吧?” 说到最后,幸村忍俊不禁。 21、二十一 明野和这群人大致打了招呼,全程旋转蚊香眼。她觉得她变成了纸箱里的仓鼠,在他们的目光下不断缩小、缩小、再缩小…… 丸井:“你一定不是立海大的吧?之前都没听说过有你这样的女生。” “她是海常学园的。”幸村代替明野回答。 切原:“海常?记得我们二月份也有和海常的练习赛,对吧,柳前辈。” 柳:“啊,没错。是2月5号。” 切原:“嘿嘿,不管对手是谁,我都要把他打垮!” 柳生:“切原君,在明野さん面前,这样的措辞很不礼貌哦。” 切原:“啊啊,抱歉。我不是说明野さん……” 真田:“希望会是一场不错的比赛。” 明野的蚊香眼转得更快了,不是……他们都在说什么? 仁王:“puri~” 明野:puri又是什么?暗号?? 毛骨悚然的前两分钟过去,明野渐渐冷静下来。或许因为这群人带着“幸村光环”的缘故,虽然她讨厌同龄男生,却并没有对他们感到反感或者不自在。 而且一个个的对她还怪友善的,也没她一开始想象的那么可怕。 果然是“幸村光环”在起作用吧? 虽然但是,社恐+社死双重buffu下,整个过程明野的脑子都不怎么清醒。等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在道别了。 桑原:“那么再见,部长就拜托你了。” “呃、呃……是!”明野连忙点头,向他们挥挥手。 转眼间,天台就只剩下明野和幸村两人。 “你为什么不说明还有别人在啊~~~” 明野拖长了尾音抱怨,之前那下差点把她送走。 幸村已经结束了松土的工作。他还是披着外套,这个过程中,外套神奇地没有从他双肩滑落。 “我上来之后大家才到的。和之前的妈妈还有乃乃叶一样,都是突然顺路过来。” 他的语调神情比明野还委屈。敛了敛外套前襟,在她身边坐下。 明野满头黑线。为什么每次和他贴贴都会碰到这种情况。 “那你刚才提醒我一下不就好了。”干什么任她自由发挥啊,又不是两人独处。 “我觉得没关系啊。而且还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们感情很好。” 他理所当然的模样让明野为他震惊。 “你不觉得羞耻的吗?” “为什么?”他向她歪了歪脑袋,精致的眉眼间满是天真。 明野很想对他举白旗投降。 脑袋一沉,幸村抚揉着她的发顶。 “刚才的表现很棒哦。你很想逃走吧,但还是忍住了。正视自己的弱点并且努力克服,彩酱真是好孩子。” “……”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酥酥痒痒的感觉从幸村掌心下扩散开来,往全身蔓延。明野突然就委屈到了极点,差点就忍不住掉眼泪了。 她微声说:“你说这种话,我会忍不住对你撒娇的。” “呼呼……你想怎么撒娇呢,要像那天晚上一样一直抱着你吗?” 幸村逗弄地说,就等着看明野脸红傲娇的模样。 没想到少女轻轻点了点头,挪到他身边,倾身靠进他怀里。 她纤细的手臂如同攀援的花茎,环抱着他的腰。鼻尖缭绕着她清甜的香气。她柔软的脸颊贴在胸口,仿佛直接接触到了他胸腔内突然失控的心脏。 少年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一个画面:靠过来的那一刹那,她羞涩泛红的脸颊比早春的樱花更加娇艳。 感觉到他的僵硬,明野在他胸口抬起脸来。 啊,他的脸好红啊。 幸村肤色冷白面目端正,也因此那两片红晕就显得尤其明显也尤其可爱。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还以为幸村没有害羞这种情绪,她新奇地睁大了眼睛。 “精市,你的脸好红哦。” 啊……她贴着他的胸口说话。小巧可爱的脑袋随之一点一点的,让他的胸口震颤发痒。 “我没想到你会真的抱过来啊……” 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说出口的话语没经过大脑思考。 “诶——??” 迟来的羞涩和突如其来的气恼让明野立刻进入傲娇模式。 “什么啊,我这么认真!” “那就当我没说过。来,继续吧。” “才不继续!” 明野含羞带嗔,跳起来躲得远远的,无论他怎么哄都不肯靠近了。 *** “像这样稍微淋上两层就可以了,不用压紧,反而对抽芽不利。” 幸村手把手教着她,两人一起在花坛里种下三色堇。 “总觉得好不可思议啊。”明野的目光透过才翻动过的土壤,注视着这之下的花种。“种子放在别的地方不会发芽,别的东西埋进土里也只会腐烂。” “真——的好不可思议呢。”幸村为她的傻话捧哏。 “顺利的话,五月份左右就能开花了吧。也不知道我会不会一直看着它们开花。” 他聊天一般语调轻松地说。正在发呆的明野却感觉到了他的紧绷。 她在长椅挨着幸村坐下,“开花之前精市就已经出院了也说不定呢。” “要是这样就好了。” 他的目光有些散乱,不像平时那么凝然有神。 毫无道理降临在身上的不幸带来极端的不甘;完全掌控不了自己命运,无能为力的愤恨;令人发狂的,悬然不定的希望……自打确诊以来,所有的这一切时不时撕扯着幸村的心脏。 明野从旁望过来,幸村一转脸就对上那双写满了在意的翠眸。 幸村很喜欢她眼睛的颜色,就像刚抽芽的嫩叶一般浅浅的翠绿。独属于春天的、饱含希望与生命力的色彩。 只是被她这么看着,痛苦到疲惫的内心就得到了足够的安抚。 他说:“其实我今早抽了血,说是要看看之前的治疗效果怎么样。” “多久出结果呢?” “说是后天。” “后天啊……真够久的……” 她看起来比他更加紧张,就好像他的焦虑和恐惧全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一般。 “这段时间就我本人的感觉来说倒是蛮不错的。我想不会有事吧。” 他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总觉得……反而变成了精市在安慰我?” “是吗?呵呵……” 第二天是明野值日。 偏偏是今天——上课途中她焦躁地想。这一整天她没来由的心慌意乱,坐立不安。 幸村的检查结果明明要到明天才出,为什么她今天就这么焦虑呢?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以最快速度结束扫除,三两下处理好动物角的工作,然后一路小跑赶往医院。 在医院大门,远远看到网球社那群人正好从住院部出来,她正想找个什么地方躲一下,突然察觉到气氛不对。 异样的沉默如同一片阴云笼罩在这群少年头顶。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她感觉得到,这群人完全没了前两次看到的威风。一个个的耸拉着双肩,说不出的消沉。 明野心如鼓擂,手脚冰凉发颤。她匆匆向他们鞠了一躬,什么也来不及说,奔向住院部。 切原想要阻止她:“等等,明野さん,部长他现在……” 明野听到了,她转过脸来点点头,脚下加速。 病室门没有关严,留下一条缝隙。明野喘|着气,顾不得平复激烈的心跳,轻轻推开。 屋子里一片黑暗。 幸村白天从来不关窗帘,就是再冷也会开窗通风。然而此时无论窗子还是窗帘都封得严严实实,刚一踏进病室,黑暗和仿佛凝固了的空气就让她一阵心惊。 病床上没见到人,被子胡乱掀开一半。空气窒重,什么声音也没有,一片死寂。 明野环顾病室,慌乱中就连书包掉在地上都没有察觉。终于,她在靠近窗户的角落看到了幸村。 他蜷缩着颀长清瘦的身形,颓唐地倚坐在墙角。 22、二十二 “精市,快起来,地上冷。” 明野架着幸村一边手臂想拽他起身,但幸村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明野只得跪坐在他面前。“发生什么了?” 好半天他才开口,声音嘶哑得吓人:“抱歉啊,彩。” 说完这句,幸村好像又没别的可说了,空洞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脚边地面。 幸村像是变了个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没有过去,没有将来,没有对现在的感知。也谈不上难过或者烦躁。似乎意识也变得一片空白。 明野从未见过这么失魂落魄的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击中了她,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下来。 “害你哭了真对不起。”他苦恼而迟钝地看着明野的眼泪,没有像往常一样为她擦拭。“以后你还是不要来了吧。” 明野一怔,微弱却坚定地摇头。 “和我交往很无聊吧,我只会让你担忧难过。到现在才意识到,原来我是这么糟糕的人啊。”幸村弯了弯嘴角,似乎想笑,可最后的表情比哭还难过。 “不无聊的,”明野来不及给自己抹泪,忙说:“我——” 幸村摇摇头打断,突然打开话匣子,竹筒倒豆一般倾诉起来。 “我今天对真田还有大家发火了,他们明明什么错都没有,我却大吼大叫,说了相当刻薄的话。 “前几天才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教育亮太君,结果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情绪,真是……恶劣透顶。” 听他说着自厌自弃的话,明野心中急痛交加,“谁都有失控的时候,更何况生着病,人这么难受。” “你这么认为吗?太好了。”他苦笑着说,面容里的阴郁更甚。 “那就拜托你,维持着现在对我的看法,不要再来了吧。我好像……正在变成我所不认识的人。我也不知道以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幸村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恐惧。 今天伤害队友,他已经羞愧得受不了了,要是哪天再伤害明野……一定比死还让他难受。 明野突然意识到,在网球部社员到来之前,幸村的精神一定遭受了某种毁灭性的打击,让他彻底崩溃了。 即便如此,他还在为伤害了他人而羞愧难过。 “我不走。”明野不知何时收住了眼泪,她望进幸村眼底,总是怯生生的少女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坚毅。 “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对你心情都不会改变。不要为了这种理由让我走啊。” 认识以来,幸村第一次躲开她的目光。他眼眶酸痛,视野模糊,能感觉到脸上每一处皮肉都在颤抖。他好不容易才构筑起来的自我防卫,在她直白热烈的话语中根本不堪一击。 她再说一句,他都会哭出来的。 “够了,你回去……” 幸村蜷缩起来,头埋进手臂之间,十指痉挛般的扼住两边手臂,像是在强忍某种剧痛。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明野催动她麻木又迟钝大脑,搜寻着可以让他好起来的办法。 对了,那天晚上他是这么做的…… 她膝行两步,以极其轻缓的动作贴了上去。她两手分别绕过幸村前胸和后背,环抱着他,脸颊贴在他肩膀。 幸村一动不动,什么也没说,只听到他的牙关磨合的咯吱声。但明野能够感觉到,他原本急促而痛苦的呼吸正在缓缓平息。 这个姿势对于她来说很别扭。不知过了多久,她实在忍不下去准备换个姿势,刚一松手—— “不要走!”幸村吼叫着扑上来,将她死死抱住。 她感觉他的手臂愣是隔着厚厚的冬装陷入了她后背,她难以呼吸,不敢呼吸,生怕紧紧相贴的两人将对方挤碎。 但下一秒她伸长了手臂,也用尽全力地抱住他。 “我不会走的,哪里都不去。” “啊啊啊啊啊——” 他爆发出一声令她心碎的哭叫,今天以来……不,确诊以来积压在他心中的不甘和恐惧,他全部的痛苦突然集中在了这个瞬间,他压抑到了极点的内心终于在这一刻在她面前崩塌。 他像个委屈心伤到了极点的孩子一般,恸哭出声: “为什么治不好啊!我明明有坚持吃药!为什么病情还会越来越重?我受够了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我呼吸都不顺畅啊! “每天都有人死去,一张张脸苍白蜡黄,这里的每个人都在枯萎,都正在死去!我不要变成那种样子!我还要怎么做? “如果治不好一开始就不要抢救我好了,就让我无知无觉的死掉好了!为什么偏偏是我遭遇了这种事……” 他悲愤欲绝地哭喊着,那些在脑海中或一闪而逝,或反反复复折磨他的东西化作支离破碎的话语,一股脑地向她倾吐出来。 一个人的痛苦化作两个人的眼泪,他们紧紧抱着彼此,直到这眼泪流干流尽。 无所顾忌地哭叫了一场,心中很是畅快。他将全身重量都压在明野双肩,动都不愿动一下。 怀中的身躯娇小柔软,散发出温暖的香气。他太累了,除了明野之外,他什么都不愿去想去感受。 来来往往的人们各忙各的,并没有察觉这里发生了什么。嗡嗡的交谈声让这个角落显得更加静谧。 明野现在只恨自己嘴笨,没法像之前的幸村一样自然而然地说些什么。 她时不时轻抚他后背,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半跪坐在地上的双腿冰冷发麻,幸村才松开手臂。他的声音暗哑又微弱,有些无措地说:“吓坏你了吧,身|体有没有很僵硬?” 明野连连摇头。 “不用担心,我已经没事了。”他的情绪平定下来,开始感到不好意思。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没有开灯的病室里,什么都只依稀看到轮廓。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声音里的感情的确恢复了平时的沉静。 明野稍微放心了一些,点点头,“嗯。” 她打算扶|他起来给他擦擦脸,幸村却用一边掌心蒙住了她的眼睛。 “暂时不要看我,我现在很难看。” 明野一言不发地拿开他的手,摸索着捧住他两边脸颊,闭上双眼向他挨了过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幸村的脑海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二人嘴唇相贴,呼吸交织。 她的嘴唇很软很甜,像是某种不知名的花瓣。经她呼吸过的空气也变得说不出的甘甜,随着每一次呼吸浸入心肺。还有她微微发颤的,细软的手指。她的一切都是这么的招他喜爱。 明野此时的心情与旖旎无缘。她在用这个吻代替很多她不知道如何用言语倾诉的事,在以亲密更甚于拥抱的方式安抚他。 一吻结束,幸村的目光穿过黑暗,静静投落在她脸上。即便知道他也看不清自己的表情,明野还是脸颊滚烫。 “没这回事。不如说我稍微安心了一点。” 幸村再一次抱住了她。这一次的拥抱没有那么激烈的感情,但是十分温馨。 他用他微凉的脸颊贴在她温热的脸颊上,阖上双眼,轻声感叹:“好温暖。” 23、二十三 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灯光照亮低垂的乌云。 真田等人一直守在病院大门外。他们打算等明野出来问问情况,没想到天都黑了还没见到她人影。 柳抬腕看表,“距明野进住院部已经过了3小时25分17秒。” 丸井给自己塞了一片泡泡糖,边嚼边说:“我早就说过不会有事吧。” 切原问:“为什么丸井前辈会知道?部长他真的没事吗?” 丸井:“因为最开始的十分钟之内她都没有哭着跑出来,基本就可以确定了。” “回去了,肚子饿。”仁王第一个起身离开。 柳生也起身告辞,“都到了这个时间,再不回家就不太好了。” 真田生了根一般立在花坛边。桑原半是劝道:“我们也回去吧,真田副部长。” 真田应了一声,最后再看了一眼幸村所在病室的窗户,才转身向大路走去。 静谧的夜色中,少年们各自散去。 *** 病室没有开灯,还关上了门,就连病区走道的灯光都被幸村和明野拒绝在外。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可以更加清楚地感知她清甜的气息和温暖的肌肤,反而更加安心,所以不想开灯。 虽然天气不如上次的夜晚那么冷,明野还是和幸村并身坐在床|上。两人的情绪都已经平复下来,久久的依偎在一起。 明野今晚也不回去了,她不想让这样的幸村独自一人待着。 “查血结果提前出来了。”幸村说。他沙哑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清润,显露出浓浓的疲惫。“那药没能起作用,病情恶化了。” 幸村将她的手包拢在他宽大的手掌中,明野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尽是冷汗。 “今早我听到医生说,再这样下去,我今后都不能打网球了。对于我来说,失去网球和死去没多大差别。 “所以啊,我决定了……” 黑暗中,少年决然的声音里承载着赌上生命中的一切的重量:“我要接受手术。” 明野在那本书上看到过:手术成功,痊愈;手术失败,轻则瘫痪重则死亡。 手术的成功率极小。 他攥紧了她的手,像是想从她身上汲取再细微不过的那一点力量。“你觉得呢?” 关乎生命的大事虽然不该同她当初决定留长发作对比,但是,想要从最特别的人身上得到认同的心情却是一样的。 “嗯,我赞成你。” 幸村一家在第二天得知了保守治疗效果不理想,以及幸村决定手术的事。一家人就要不要做手术产生了很大的意见分歧。 为此决定抽出半天时间,大家聚在一起好好商量。 当幸村妈妈来到病室,不出意外看到了上次的粉发女孩。面对满脸通红,窘迫得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明野,她回以与幸村如出一辙的安稳微笑。 明野莫名得到安抚,冷静下来。她发现幸村妈妈不止外貌,就连温和可亲的说话方式还有高雅的气质都与幸村十分相像,简直就是成年女性版的幸村。 啊不对,应该是幸村像她来着。 “你和精市果然是在交往吧。” 事到如今好像已经瞒不下去了,明野抱着最后的希望看向幸村。 “很遗憾,已经被看穿啦。”幸村想要做出一副很可惜的样子,最后还是憋不住笑。 明野:……?! 她重新做了自我介绍,途中紧张得快要停止呼吸,太阳穴两边的动脉在疯狂跳动。 “那个……为什么您会知道呢?” “这种事一看就明白了,毕竟我也经历过少女时代嘛。交往中的男孩女孩,二人之间的气氛是不一样的。” 明野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幸村妈妈对她说的“以后请多指教”。这么说不是一开始就暴|露了吗! 她羞耻欲绝。 “精市。”幸村妈妈侧身坐在床沿,“手术的事你先不要着急做决定。爸爸载着奶奶去接荻野老师和乃乃叶了,待会大家会好好商量一下,你参考我们的意见再重新考虑……可以吗?” “我明白了,妈妈。” 幸村妈妈面上浮起一抹爱怜的微笑。正想摸摸儿子脑袋,又想起明野就在一旁,他一定不愿在小女友面前被当做孩子对待吧。 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起身向明野说道:“彩酱……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啊、是。”明野有些僵硬地站直了身体。 “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我们定了站前的家庭餐厅。” “可是,你们好像有事要商量。” “啊,是关于精市要不要手术的事,我希望你也一起来。” “我可以吗?”明野意外地问。 “当然啦。”幸村妈妈笑道,“彩酱是精市重要的人,还那么关心他嘛。” 就这样,明野向幸村道别。跟在温柔优雅的幸村妈妈身后,搭上计程车,到达了站前那家十分显眼的欧式家庭餐厅。 正好是晚餐时分,餐厅的位置坐满了一半,但空气清爽,无人喧哗,轻缓的钢琴声很能令人平静下来。以咖色为主的装潢强调着欧风的优雅精致,暖色的灯光仿佛将空气也晕染成了蜜色。 身穿黑马甲,系着漂亮领结的侍者将二人领到预订好的座位。 “克哉他们还没到。彩酱,可以等等大家吗?” “当然。” “好孩子~” 幸村妈妈按铃,问过明野,给她点了一杯橙汁。明野一再表示不要,她才放弃再点一份小蛋糕的想法。 幸村妈妈即给予她对小孩的迁就和宠爱,又给予了同等成|年人之间的尊重,言行之间还有一种绝不是出于客套的亲近。这让明野心里五味陈杂,茫然无措。 她悄悄观察垂首静坐的幸村妈妈,这才发现精巧的妆容还是没法掩去她的憔悴。她眼睑浮肿,眼睛隐现血丝,刚才在长子面前强自压抑的心伤愁苦全都显露了出来。 24、二十四 说到兄弟姐妹,明野曾有过一个哥哥,一个还未出生便夭折、连名字都来不及取的姐姐,以及一个很不想提及的弟弟明野里士。 哥哥明野胜到底有优秀?毫不夸张地说,是百万里挑一的程度。 每一次考试他都将第二名远远甩在身后,他的剑道曾取得全国大赛冠军。他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父亲的强壮和矫健。从小在精英教育中长大,偏偏个性又遗传了外祖父母的温厚开朗。 家里的前管家卡斯特奶奶曾这么评价:胜君吸收了他所处环境的一切优良品质,一切不好的事物都没能对他造成影响。 13岁那年,明野胜被确诊了无法治愈的恶疾。他迅速衰弱下去,不到五年,就在满是电子设备的病房中停止了呼吸。卡斯特奶奶特意为他准备的18岁生日礼物,终究没能送出去。 这都发生在明野记事前。她从卡斯特奶奶口中听说过大概,并不知道具体细节。 十数年后,类似的事正发生在幸村一家。幸村妈妈心伤的模样让明野心口揪痛不止,也不知道曾经的母亲是否有过同样的神情。 不一会,幸村爸爸就带着两位老人和乃乃叶赶到。 幸村妈妈首先介绍了明野,“这孩子叫明野彩,是精市的小女友,他们两个的感情相当好哦。” 幸村爸爸等人倒是立刻就接受了,只有乃乃叶鼓起脸颊开始闹别扭:“哥哥真是的,这种好事干嘛瞒着人家。” 乃乃叶很快就忘了哥哥竟然向他保留小秘密的事。她一边偷笑,一边用全新的、亲热的目光悄悄打量明野。 幸村爸爸高大健壮,放在人群中相当显眼。他五官英挺,神情明朗大方,从给人的感觉来说,与率真开朗的乃乃叶更加接近。 幸村奶奶面目慈祥,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盘成丸子。即便满脸皱纹,从她端正的五官也看得出年轻时的美丽。 另一位老人年纪约莫70岁上下,戴着一顶很有时代感的贝雷帽。身形清癯,一身衣着整洁简朴,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别样气质。 明野想起她见过这个人,外祖父的葬礼上他曾前来吊唁。 幸村妈妈:“荻野老师名叫荻野九十九——他本人是这么说的,至于真名目前来说好像没人知道。” 荻野九十九——就算对绘画从不关注的人都听过这个名字,他是当世最负盛名的艺术家。 明野就着坐姿向他鞠躬,“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荻野先生,实在十分荣幸。” 荻野神情慈和地望着她:“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见过面,在你祖父的葬礼上。” “是,我记得您。那时候真是多有劳烦。” “没什么。我和你爷爷是多年好友,上了年纪以后就没怎么互相拜访了,腿脚都不方便。他总向我炫耀他的孙女多乖巧多可爱,还真是……” 回想起外祖父,明野眼眶发热,慌忙埋下脑袋。 按理说她应该再说几句客套话,然而这个老人有着孩童一般纯真的双眼,还待她十分亲切,那些浮于表面的社交辞令对于他来说,想来并不是必要的吧。 这顿晚餐在沉默中开始,也在沉默中结束。 所有人都怀着沉甸甸的心思,即便料理可口,却都食不知味。 当侍者取走餐盘,幸村妈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以不容辩驳的语态说:“我绝不同意精市做手术。” “直子……”幸村爸爸唤了她一声,似乎想要劝说什么,张了张嘴,终究没说话。 “成功率太低了,一旦失败,失败的话……”那两个词她就是提也不愿提起。“后果比现状糟糕百倍,而且毫无挽回余地。 “就算病情不断恶化下去,几十年后才会行动不便。网球打不了就不打了,只要失败的概率不是零,落在身上就是百分之百,根本不值得精市用将来的人生甚至性命去赌。” 幸村爸爸眉峰紧蹙,脸上尽是浓浓的愁闷。他向端坐着的老妇人问道:“母亲,你怎么看?” 或许年纪大了身体衰弱的缘故,幸村奶奶慢悠悠开口:“心怀梦想,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去实现的执着……这些都是少年人才会有的宝贵的事物。如果精市在我们的劝说下不做手术,他会不会抱着遗憾和后悔走完接下来的一生呢?” 幸村妈妈难以认同,“就算是这种理由也好……” “这么复杂的事情我听不懂啊奶奶。”乃乃叶说着说着,都快哭出来了,“手术什么的听起来就好可怕,只要能活着不就够了吗?我不要失去哥哥……” “你的担心有一定道理,贵和子。但也不那么绝对。”荻野说道: “人的一生很长,除了网球以外,精市也会遇到更多令他热爱的事物也说不定。那个病只要一直服药,再怎么都是可以控制的。就算几十年以后瘫痪了,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就算他手术成功,顺利成为职业网球手……” 说到这里,荻野心疼地皱着眉头,“你们有听说过哪个运动员是完好无损退役的?他们总是超负荷训练,有些看不见的损伤是不断积累的,还有各种事故导致受伤也太常见了…… “精市的才能远不止运动。但凡他把对网球的热情转移到画画上,将来的成就只怕不亚于我。” 眼前光景看在明野眼中就像做梦一般不真实。 各持己见的一家人,没有哭叫没有暴怒没有争吵,没有像仇敌一般用尽最恶劣的言辞刺伤对方。心平气和地坐下来,毫无保留倾诉内心想法…… “明野君?” 幸村爸爸的呼唤声让明野惊醒般回神。 “在。” “你认为呢?” 被父辈的成|年人询问想法,这经历过于陌生。她早就习惯了被忽视,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为自己的失态感到耻|辱,正想道歉,发现幸村一家连同荻野都只用目光鼓励着她,没有责备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一家人,就算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也没关系吧。 “我赞成手术。” 她不忍去看幸村妈妈和乃乃叶的神情,埋下头说: “对于精市来说,网球似乎真的很重要。所以……我认为不能做想做的事,不能成为想成为的人,活着的每分每秒都是很痛苦的。” 片刻的静默后,幸村爸爸哑声开口:“那么……直子,乃乃叶,荻野先生反对手术,母亲,明野君,加上我,同样三人赞成。” “克哉,你……唉……”幸村妈妈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精市从小就早慧。”幸村爸爸眼底浮现出感伤的,却自豪的浅笑,“说起话来一本正经,又不爱表露情绪,个头还没我一半大的时候就像个十足的小大人了。 “我总是希望他像别的同龄人一样傻气一点,活泼一点,可他的理智还有自尊心甚至超过一般的成|年人。 “他的年纪的确还是小鬼,但我觉得在这样重大的关节上,倒也可以将他当做足够对自己负责的大人看待了。 “再给他一点时间考虑吧,做还是不做手术,由精市自己来决定。” 25、二十五 最后,由幸村爸爸将商量的结果转述给幸村。 “精市,除了要还是不要手术以外,你不用考虑别的。这手术不论做还是不做都没关系,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以后的事。若干年后就算我和你母亲去世,乃乃叶嫁人,你的生活也不会有身|体以外的不便。” “是……”幸村埋着头,低声回应。 幸村爸爸抬腕看表,“爸爸差不多得走了。就这样咯?” “是……” 他刚迈出脚步,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哽咽的声音:“谢谢,爸爸……” 倒是终于在爸爸面前流露感情了——幸村克哉心酸地想。他爽朗地笑了一笑,大手拍拍儿子头顶,“说什么傻话。” 父亲离去后,幸村痛苦地攥紧拳头。 大家的顾虑每一种他都有反复考虑过。 成功率很低,一旦失败就再也无法挽回。世界广阔,时光漫长,只要活下来,他真的会遇到比网球更能激发他热情的爱好也说不定…… 可往后,每当他看到在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的其他人,每当他回忆起网球曾带来过的快乐……他,真的不会后悔吗? 一边迷雾笼罩,一边闪烁着微小希望但凶险万分…… 纷乱的思绪揪扯着幸村的内心。 *** “所以啊,现阶段我决定再做一个疗程的药物治疗。要是没有好转,我就要做手术了。” 时间已经进入二月,空气终于不再那么严寒。明野和幸村坐在天台长椅上,沉甸甸的铅灰的云层堆叠在他们头顶,一点也看不见蓝天。 “直子阿姨和乃乃叶酱她们同意了吗?”明野问。 “很勉强地同意了。”幸村笑叹,“我费了好大功夫才争取到她们让步啊。” “什么时候可以看到这一阶段的治疗结果呢?” “四月初。” “那时候正好开学呢。” “是呢……”幸村语音含糊地喃喃:“到那时候……大家都升入三年级了,赤也是二年级……” “嗯?”明野凑近了打量幸村。他眉峰苦恼地纠缠在一起,她又在他脸上看到了那天的自责神情。 幸村突然抬手,掐了掐她柔软的脸颊。 看到她呆呆的表情,幸村笑弯了眼。 “哇啊啊啊——”明野受惊的兔子一般退开,捂着脸颊:“你突然在干嘛?!” “因为……”幸村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让人看着也禁不住跟他一起笑。“你毫无防备地靠过来,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好可惜啊。” 明野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端着肩膀坐到另一边长椅。 “我不掐了,过来吧。” “哼!” “你也可以掐回来哦。无论多少次都可以。” “哼!” 她扒靠在椅背望向幸村。“精市,从那天以后……你和网球部的他们怎么样了?” “大家都没再来过。”回想起那天的事,笑容从幸村脸上消失。 “道歉的话,用邮件或者电话诚意不够吧。可我也不好意思让他们抽出时间再来医院……” “没关系的,他们一定愿意理解你的。” “就算作为一个人来说都糟糕到了极点,作为部长就更加失格……我真是,无地自容。” 他话语中的自我厌恶让明野坐立难安,她又挨着他坐下。 “精市,其实那天我有在医院门口遇到你的队员们。他们看起来很消沉。如果心里很介意那种事情,是不会消沉的吧?” “……是吗?” “一定都在担心你呢。” 幸村面上的阴云稍稍消散了一些,紫蓝色的眼眸中满是不安定的暗芒。 他此时真的好像不小心做了错事,懊悔自责却不知如何补救的小孩子一样。 “对了,我记得之前柳さん说过,这个月五号他们会去海常打练习赛吧?我会把精市的心情大致传达给他们,请他们抽空来医院看你的。” “真的可以吗?” “交给我吧!” “谢谢,但是……” “嗯~?” “彩……已经不怕生了吗?” “诶——”明野春风明朗的笑容登时裂开。 “不用勉强的。”幸村摸了摸她的脑袋。“比起其他的,我更不希望你逼着自己去做不愿做的事。” 明野反复思索,最终下定决心。“没关系的。其实我从很早之前就在做克服这方面的练习了,因为我也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明野都在做心理建设: 他们是树,是稻草人,是电线杆,是自动贩卖机……不可怕,不可怕,一点也不可怕…… 等等…… “那么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站在一起更可怕了喂!” 终于到了五号当天,明野从网球社的同学口中问出,练习赛大概四点开始。 事到如今不上不行,她计划着,第二节课下就买些运动饮料带去网球社等他们。 第一节课下,班里女生说有人找。明野见了来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丸井さん??” 一众海常制服蓝白相间的背景色中,丸井文太一身芥子色队服极其显眼。就像往白生生的鸽子堆里投了一只鹦鹉一般。 丸井神情明快,“哟明野,洗苦油路。”[注1] 洗苦油路是什么?这是在对暗号? “那、那个……汁粉?!” “汁粉?在哪!?”丸井眼睛发亮,嘴角隐现水光。 “没有,对不起!” “我真是的,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丸井胡乱擦擦嘴角。 “为什么丸井さん会……” “我知道你是二年级的,就顺着班级序号一个个问出来啦,很天才吧?” “呃……” 不,她不是想问他为什么能找到她班级。 他大刺刺地站在过道,走廊的、教室玻璃墙后的……视野内的所有人都在往这边看,明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丸井本人却完全不觉得这种状况有什么不对,语调轻快神情自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里的大明星。 “你现在有空吗?拜托了,耽误你几分钟,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嗯,好……” “谢啦!过来一下。” 她跟着丸井来到没几个人的楼道之间。 刚才还毫不在意沐浴在无数陌生视线下的丸井突然就局促起来,“幸村さん那天以后……怎么样了?” 26、二十六 “情绪的话,当天晚上就稳定下来了。至于其他……” 关于幸村的手术或者病情之类,明野不确定能不能对他们说。好在丸井误以为她并不了解,就开始问下一个问题。 “他后来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的。” “身体状况如何?” “看起来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我想应该还不错。” “是吗,这就好……”丸井张了张嘴,又侧过身去,一手虚握成拳抵着嘴巴,好像接下来的问题实在难以开口。 为了不给他带来压力,明野垂下脑袋,默默等待着。 “幸村さん他……气消了一点吗?” “……啊?” 丸井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们都没有和病人相处的经验,无意间绝对说过不少不妥的话……就很想好好道歉,但又怕部长不想看到我们……” 明野一时失语。 一边羞惭愧疚不知道如何道歉,一边生怕弄巧成拙不敢道歉。竟然会是这样的局面。 “拜托了明野!”丸井俯首,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我们真的有好好反省,你就帮忙对幸村さん稍稍传达一下吧,希望他能消消气原谅我们。会好好感谢你的——” “没有这回事!”明野急忙说,“其实精市一直很后悔,当时你们前脚刚走他就开始反省了,他觉得做了很对不起你们的事,一直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好。” 她每说一句,丸井眼中的光彩就更明亮一分。到了最后他重重蹲下,乐呵呵笑了起来:“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太好了!” 这时打响了上课铃,丸井立马起身。“谢啦明野,你去上课吧,我也得去你们的网球场了。” 他率先跑下楼梯,又顿住脚步,向后仰着脑袋对明野说:“对了,练习赛大概四点开始,方便的话就过来看看吧。拜拜~” “呃、是,拜……拜。” 明野这才想起:她和丸井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他开朗随和,没有分毫做作,就像多年老友一般自然而然对明野搭话。等回过神来,已经像老熟人一样聊过天了。 丸井文太,多么可怕的亲和力!这如同呼吸一般自然而然的社交技巧,是她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但是,果然好羡慕。 一回到教室,几乎整个班的女生都拥了上来。 “明野明野,刚才那个人是你亲戚吗?” “他好帅啊,超级帅!” “大大的眼睛也超好看!” “他叫什么名字?听说是立海的?有女朋友了吗?” “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吧求求了!” 一双双泛着狼光的眼睛盯着她,明野毛骨悚然。“那个……他只是我认识的人,我和他其实不太熟。” 吁声此起彼伏。 “你早说嘛。” “我要是上去搭讪就好了……” 她连忙说:“他是来参加练习赛的人之一,四点左右去网球社的话应该还可以见到他。” “哇哈~谢啦明野!” 第二节课下,明野速度赶到动物角,将该做的事做好。当她提着一大袋运动饮料艰难挪到网球社,不禁被堪比追星现场的景象惊呆了。 海常学园曾经是神奈川仅次于立海的运动名门,校方为各运动社团的场地下了血本。网球场甚至完全仿造东京的冰帝学园,建成了下凹式场地,四周的阶梯式看台可以容纳半个学校的学生。 可惜后来渐渐没落,在各大运动竞赛的颁奖台上不再能看到海常学园。因此场地虽大,一年四季却没什么观众。 而此时……网球社看台竟然围了不少人。绝大多数是女生,兴奋的声音此起彼伏。 “你看你看,我就说那个红发的超级帅吧!” “呀~他还会吹泡泡!超可爱!” “银发的也好帅哦,可是感觉有点危险。” “那可太让人兴奋了!” “闭着眼睛的好有气质!我对这种书卷气的没辙!” “戴眼镜的那个!鬼畜眼镜?讨厌~” “戴帽子的好可怕……等等,他刚才是不是瞪了这边一眼?” “黑皮?光头??外国人???救命啊我的xp会走路!” 明野的本能告诉她,现在过去可不太妙。她正想着在校门等他们出来,没想到丸井突然朝她大声打招呼。 “喂——明野,这边这边。” 他原本和搭讪他的女生们聊得不亦乐乎,合拍的照片、交换的邮箱地址无数。无意间的一抬眼,就在一众围观人群中认出了明野。 “哇啊,是二年d班的那个明野诶。” “她认识这些人啊,应该可以找她问他们的联系方式吧。” “太好啦,我怎么都不敢上去搭讪……” 事到如今躲也没用。明野下了阶梯,往他们所在的最前排走去。 柳生迎了上来,向她两手之间有不少份量的塑料袋稍稍递出手。“不介意的话请就请让我代劳吧。” “啊,不用了,谢谢你。”说罢又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柳生一点都没介意,甚至略带歉意地朝她颔首。“没事的。对了,下午好,明野さん。” 明野悄悄松了一口气。“下午好,柳生さん。” 柳生比吕士,带着恰到好处疏离感的绅士范,令人如沐春风。 这也一定是位社交达人,羡慕。 她一站定,立海网球社的人就急匆匆围了上来。一群几乎还是陌生的,同龄的,高大的男生,面目狰狞地——围了上来! 明野旋转着蚊香眼,她快窒息了。 “下、下午好!一点土产不成敬意!请用!” 她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东西,那一袋饮料不知道被谁接过之后,她就揣着手缩在前排座位。 当真田端着肩膀走近,明野魂都给他吓飞了一半,像个在年级主任面前准备受罚的小学生一样端正坐好。 真田弦一郎,这个人是刚从古代战场下来的将军么?杀气好重! 他们争着问了很多问题,全是关于幸村的,和丸井问她的都差不多,明野有问必答。 果然啊,这群人虽然各具个性,对幸村的担心却都是一样的。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明野さん?”柳莲二突然问。 “不、我……没关系!” “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呼吸得过来。” 丸井:“一大堆人围着,空气的确不太好吧。” 男生们自觉抱歉,正好已经了解了幸村的状况,就各自散开了。 丸井抱怨:“真是的,我不是说过了吗,还真是不亲口问过明野不放心啊。” 明野大大松了一口气,要不是得注意形象,她现在已经瘫了。 柳莲二,蛮细心的人,并且是个好人。 仁王并排蹲在她身边,向她递出一条口香糖,“给,放松放松。” 明野盯着他手里的口香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明明上面几片已经抽空了,还向下倾斜,为什么下面几片还能像不受地心引力一样卡得稳稳的呢? 再仔细一看,本该是纸做的外壳竟然平平整整……对了,她好像在哪里的店铺见过这种整蛊道具来着。 明野两指卡在最上面的口香糖两边,缓缓抽出。 啪——一只黑漆漆的大甲虫弹了出来,如果她自然而然捏着口香糖前端抽出,现在已经被夹手指了吧。 “什么啊,果然是……”明野好笑地看向这个新奇的小道具,满面微笑突然裂开。 这可是大甲虫啊啊啊啊啊!!好恶心!!! “呀啊——!”她尖叫着甩手,仁王的宝贝小玩具就这么给她扬了。 “pupina!” “啊啊我都做了什么啊,这孩子原来叫做普皮娜么?真的很对不起!我现在就给你找回来!” 柳生出声劝下明野,“没关系的明野さん,这是仁王君自作自受,让他受一回教训也好。” 于是仁王只能孤零零佝着高瘦的后背,扒拉着座位一排排找过去。 柳生悠闲补刀:“现在你明白了吗仁王君,人类惊恐的尽头是愤怒。你再这么肆无忌惮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吃大苦头。” 明野:…… 原来这是仁王的日常操作吗? 仁王雅治,这个人一定没朋友。 杰克桑原抬腕看表,忧心地说:“都差不多要开始了,赤也怎么还没回来?” 明野也奇怪怎么一直没见上次的卷发一年生。 仿佛为了回应他们一般,校园广播在这时响起:“二年d班的明野彩同学,二年d班的明野彩同学,你的弟弟来找你却迷路了,请来广播室接他一下。” 明野惊惧地睁大了双眼,如同被抽干浑身血液一样满面煞白,低声呢喃:“不可能……他怎么会……” 柳莲二讶异地睁开双眼。这个反应……可不单纯是听到“弟弟”找来该有的。 一道鼻音很重但异常清亮、朝气蓬勃的声线跟着响彻海常学园每一个角落: “请不要乱说啊,我不是明野さん的弟弟。还有我没有迷路,是被人带过来的!” 片刻的沉默:“二年d班的明野同学,你邻家的大个小朋友在广播室,请来接他一下。” “谁是大个小朋友啊!” 广播发出一阵令人骨头发酸的哔音。 明野脸色回复正常,“的确是切原君的声音。” 杰克满头黑线,“为什么赤也会跑到那种地方啊!” 明野起身,“我现在就去带切原君过来。” 她一路小跑到广播室,切原看到她第一眼就迎了上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明野さん,部长他没事吧!” 因为短短两小时里已经被问过无数次这问题,明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已经没事了,请不用担心。” “太好了,”切原翠绿的双眼中浮现一层泪雾。“部长他……” 明野谢过广播室的学长,领着切原离开。 “我们还是快一点比较好哦,刚才桑原さん好像说快开始了。” “哦!”元气满满地应了一声,切原加快脚步,这下变成明野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切原君,这边……” “等等,那个方向是游泳池。” “走反了,切原君。” “那个……那条路通往旧校舍。” 明野:…… 他明知道网球场在哪个方向,为什么每次都能走错? 切原赤也,这人该不会是个无药可救的路痴吧? 一路上,明野问出了他会出现在广播室的原因。 原来他急着找明野问幸村的事,费了好半天功夫问了无数个人才找到她的班级,但明野早就离开了。 于是他只得返回网球场。途中又重复了迷路、问人的步骤很多次,直到重复第三次问到同一个人。那人实在看不下去,又有事情脱不开身,就随手将他带到楼上广播室。 明野干笑,突然就体验了一把被商场广播找回走失小孩的感觉。 27、二十七 明野带着切原,正好在比赛开始前回到球场。 在她眼中,网球=追着小球朝对面打,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趣味。她的双眼机械地追着那颗小黄球,一直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气。 稻草人自动贩卖机电线杆苹果树啊啊把你们比喻成这种东西真的万分抱歉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们什么时候去看看精市他有很多话想对你们说真的十分感谢欢迎下次惠顾对对就是这样多练习几次一口气说出来等等不对谢谢惠顾是多余的! 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后,练习赛以立海的完胜结束。 她从不关注体育比赛,对网球的判分规则也不了解。不过,从那一路6-0的得分,其他人的欢呼,还有海常网球社员心服口服的神情上,不难理解幸村的队友们在这一领域是拔尖的存在。 夕阳沉在天边,现在是归家时间,看台上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散去。立海那边也在各自收拾背包准备离开。 明野走近,郑重地向他们俯首。“我有个请求……希望各位能抽出一点空余时间,一起去看看精市。那天冲你们发火的事他真的有在好好反省,他一直很想再见见你们。” 她的声音很平稳,毕竟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最最关键的是,她知道他们是真心关心幸村的。 她倒是冷静,对面的那群少年却一个个激动起来,像一锅沸腾的滚水响个不停。 “我们去见幸村吧!现在就去!” “啊啊!” “这不是正好吗!丸井君。” “副部长,拜托你了!” “弦一郎……” 同时,仁王终于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他的小道具,“piyo~~” 真田像是不愿被人看到此时的表情一般,压低了鸭舌帽檐,“接下来去医院,得向幸村报告今天的战绩。” “太好啦!”切原欢呼起来。 丸井起身就跑,“杰克,我的包就交给你啦!” “等等,又是我?……不对,你去哪里??” “既然探病肯定要带礼物啦,我去新开的那家点心店一趟,你们要在前田站台前等我啊——” “真是的,想一出是一出。” 这么抱怨着,桑原还是把丸井的东西给他整整齐齐收进网球袋。 杰克桑原,出人意料的妈妈役? 柳生向她说:“明野さん等会也去看望幸村さん吗?如果顺路的话,要不要一起?” “是。”明野用明朗的声音回答,“我现在就去拿书包。” 虽然她对这群同龄少年并不了解,但她能确定,他们和幸村的家人、他的老师一样,都是她从不知道的,很好的人。 路上,她借切原的手机给幸村打了电话,告诉他网球社的人正在来医院的路上。 “嗯。我知道了,我在天台等你们。”幸村的声音略微有些局促,清晰地流露出喜悦。 到了前田站台,丸井已经提着蛋糕盒子等在那了。 一路上,明野默默观察。 从其他人探病的频率和幸村的反应来看,明野知道他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网球社的这群人了。 他们的性格各不相同,在言行举止上,绝大部分成熟得远超同龄人。 其中柳和柳生尤其绅士,总恰到好处地给她以关照。丸井时不时会引她说两句,看似不经意,实际上很巧妙地调和着她与其余所有人之间的气氛。 托他的福,一路上明野没怎么吭声,但并没有尴尬的感觉。 切原还是问出了他一直很在意的问题:“那天晚上明野さん是怎么让部长好起来的?” 明野一哽,结巴了,“这……这个嘛……” 怎么可能说。 幸村那么要强的人,不会希望别人知道他脆弱的模样。并且……她也想要独占那样的他。 “其实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平静下来了,之后我们随便聊了一会。” 听得出她在闪烁其词的几个人,都聪明地没有追问。 幸村从不显露情绪,那天的他又是暴怒又是吼叫,着实把他们吓坏了。还以为这世上根本不存在能够让他平静下来的人。 不,从根源上说,突发恶疾,不得不长期住院的幸村本来就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和谁交往。 这个怯生生的少女好像总能将幸村身上的不可能变为可能。 在明野毫无自觉的时候,她就已经被视作降伏大魔王的唯一勇者,受到立海大全员的尊敬。 进了医院大门,一行人直头直路来到天台。 幸村早早坐在长椅上,当听到吱呀一记开门声,他微微回过身来。 再熟悉不过的队友们鱼贯而入,并没有他所担忧的尴尬或者小心翼翼。大家自然而然地对他打招呼,耍宝的依旧耍宝,稳重的仍然稳重。并非假装那时候的事没有发生,只不过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之间的羁绊比那件事之前要更加紧密。 他目光四处梭巡,在楼道口的大门后找到了明野。她站在原地,正向他绽放出明净无暇的笑容。 她没有过来的意思,只招招手,向他传达着无声的鼓励。 幸村向她回以好看的、安稳的微笑。 *** “她的一生,虽然短促,却留下了不可企及的精神力量的榜样[注1]。……好,故事结束。” 念完最后一页,幸村将明野给他带来的《克莱芙王妃》合上。 这个故事没有像《双城记》一样让明野哭得稀里哗啦,但也让她好一阵唏嘘。 “怎么说呢……好像谁都有错,又好像谁都没错。谁都是加害者,同时也是受害者。根本没有让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的路可以选啊。” 贵族女子沙特尔小姐嫁给了她不爱的克莱芙亲王。不久,她在一次舞会上与内穆尔公爵邂逅,双方一见钟情。 内穆尔狂热地追求她,让她在背|德的情感与世俗的道德之间反复挣扎。 她从未背叛,丈夫却因为怀疑和嫉妒患上了心病,郁郁而终。虽然已经没有了任何阻碍,她却没有接受内穆尔。她抵抗住了情|欲的诱惑,只将纯洁无暇的爱交付与他。 “我倒是认为这样的结局很好。” 幸村撑着身后的床榻靠左在床头,闲适地屈起左腿。 “克莱芙王妃看得出来,内穆尔对她的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去。她始终保持着理性,没有让情感毁掉她的生活以及内心的平静。” 明野若有所感:“的确,比起其他故事常见的为了追求爱情经历各种辛苦,这个人好特别呢。” 正说着,幸村的手机响起了邮件提示音。他又将手机交给明野,让她读给他听。 “真田さん发来的,他说他们等会来探病。” “这次愿意留下来吗?” 明野点点头,不安地问,“我不会妨碍你们说话吧?” 她想从幸村那里得到安慰。但幸村一言不发地往床沿一坐,平静地盯着她的脸半晌,突然伸手在她脸上又拧又捏。 “啊啊你干嘛啊……” “哈哈……” 幸村无视她的抗议,摆明了欺负人的捏个不停。明野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摇来晃去,又好气又好笑。 他十指冰凉,只有掌心带着些微的暖意,凉丝丝地贴在脸上说不出的舒适。从他指缝间散发出他独有的,清冷好闻的气味若有若无地弥漫在鼻尖。 等差不多够了幸村才停下,明野捂着脸,好气地瞪着他。神情看在他眼中十分可爱,本就红润的脸颊被捏得红彤彤的,先前的不安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 “才不会觉得你碍事。再说这种话我就真要生气了。” “唔……” “我要是生气了,会发生不得了的可怕的事哦。”他用吓唬小孩的语调说。 “知道啦……”明野微声回答。禁不住用手背蹭蹭脸颊,总觉得幸村的触感一直留在脸上。 她的脸又红了几分。 “还是说你不想面对那么多人?” 明野摇摇头,“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那就留下来吧,”幸村浅笑着说道,“无论何时,都留在我身边。” 别的情侣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样他不管,他只希望明野和他能够成为彼此的一部分。 不一会,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到了。他们穿着制服,看起来是放学以后直接过来的。 柳生:“明野さん今天也在啊。” 明野:“是,其实我每天都来。” 话音落下,病室突然安静下来。 28、二十八 明野紧张地缩着肩膀,“那个……” 她担心是不是她太粘人了,给幸村带来了负担。看看幸村,他安然的微笑没有变化。再依次看过其他人,他们有的脸红,有的微笑。 仁王:“嚯,真是lovelove.” 明野:“诶……诶诶诶?” 幸村:“说起来仁王,明天就是月初了,这次你打算以什么方法避开校门的检查呢?” 每月月初,风纪委员会在校门进行例行检查,所有不该带来学校的东西都会被扣下。而仁王总喜欢带些整蛊小道具在学校打发时间。 身为风纪委员的真田,顿时回想起无数次被仁王糊弄过去的事,“仁王,明天我会特意留心,你这次别想躲过去。” 仁王:“puri?” 平时的幸村也不见得不能打趣。仁王精明的长眼睛看了看敛去几分笑意的幸村,再看看羞埋着脑袋的明野,突然懂了。 部长大人是见不得其他人和他女友互动啊。 “是是,了解。”仁王举手作投降状。 “你明白就好。”真田还当这立海大头号刺头终于明白了规矩的重要性,却不知仁王那句话是对幸村说的。 桑原和切原也没留意到这些。剩下的柳、柳生和丸井,情商和智商至少点满了一项,倒是都懂了。 丸井举了举手中的蛋糕盒,一边嘴角反光,“部长,我们差不多可以开吃了吧。” 桑原:“我说你啊,那可是带来探病的。” “没关系,吃吧。”幸村笑得温柔又包容。 “啊对了部长,我也带有探病的礼物来!”说着,切原从他的手提袋中捧出一个绿萝盆栽,献宝似的递到幸村面前。 除了幸村和切原,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赤也!你做了什么蠢事!”真田一拳锤在切原头顶。 切原惨兮兮地捂着冒烟的海带头,“你干嘛啊,真田副部长。” 柳:“赤也,盆栽作为探病礼物是大忌,寓意‘久病生根’。” “什……”切原霎时面色惨白。“很对不起!部长。我这就把它扔掉!” 切原伸手来要,但幸村依旧稳稳地将盆栽捧在手上。大片大片的绿叶,将他俊美的面容映衬得极其通透柔和。 “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的微笑没有分毫阴翳,任谁见了心情都会明亮起来。 “盆栽本身影响不了我的病情。再说绿萝可以很好地净化空气,叶片也开得又大又密,放在一边看着心情都会变好呢。我就感激地收下了。” “部长……”眼泪在切原碧绿的大眼睛里打转。 “赤也你知道我喜欢照顾花草才特意带来的吧,你有心了。” “呜呜……是!”切原猛地将脸埋进自己小臂的衣袖里,带着哭腔喊道:“祝部长早日康复,带领我们取得全国三连霸!” 立海大众人离开之后,幸村将绿萝摆在窗台。窗台上还有一盆可怜可爱的小雏菊。 他用小号洒水壶开始浇水。 明野坐在椅子上,扭过身将下巴搭在椅背。 “这盆雏菊开花了呢。” 几片单薄的叶片懒神没劲地耷拉在泥土上,不到手指长,细得几乎看不见的花茎上,雏菊花打开苍白的花瓣,向着病院外的天空展露出嫩黄的花芯。 “啊,当初我还以为它不行了,生命力意外的顽强呢。” 这盆雏菊是幸村刚住院那会带进来的,原本已经开始枯萎,在他悉心的照料下竟然又活了过来。 明野打量他平和优美的侧颜半晌,“精市,你为什么不介意盆栽的事呢?” 一般来说,越处于本身无力改变现状的状况,就越相信一些超自然的力量能够带来的影响。 比如说,乞求神明保佑。再比如说,对于某些“不吉利”的意向避如蛇蝎。 “因为一只盆栽的确决定不了我治得好还是治不好啊。 “人们总喜欢用‘神明显灵’来解释自己不理解的现象,或者一些纯粹的巧合。坚信只要足够‘虔诚’就不会受害,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幸村含笑说道:“不管一个人相信与否,该发生的都会发生,不该发生的都不会发生。毕竟神明不存在,人的意志改变不了现实,只能改变自身的行为罢了。” 明野又回想起他们来之前,她和幸村关于理性和情感的话题。 幸村很欣赏理性自持的克莱芙王妃,他本身的思维方式也极其理性。 她问:“情感和理性是互相冲突的吗?其中一个存在,另一个就无法存在吗?” 情感强烈的时候,理智会被抛之脑后;当理智恢复,情感又会平淡下去,直至消失。 这么理性的幸村,会不会有一天又不喜欢她了呢? 她问得有些突兀,幸村放下洒水壶,撑着膝盖,与她脸对脸地靠近。 明野保持着问问题的表情,呆望着他。幸村脑中突然拉响防空警报。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呢,能让我好好考虑再回答你吗?” “嗯。”明野点点头,“一定要回答我哦。” 结果,那盆绿萝还是没能被幸村照养下去。 幸村妈妈看到后向明野笑问:“彩酱,这是你带来的吗?”宠溺的神情中有一丝无奈。 “不……” “说的也是,我想彩酱是不会这么冒失的。”幸村妈妈的笑容消失了,脸上突然一片阴沉:“到底是谁带来的这种东西,真是的!” 她明明没有大喊大叫,没有摔东西更没有骂人,但明野觉得现在的她比谁都可怕。 “妈妈。”幸村为难地望着母亲,“不要扔。” 幸村妈妈认输地叹了一口气。“知道了。我会带回家,放在花房。” “谢谢妈妈。”幸村微笑。 *** “彩,今天已经是2月7日了呢。” “嗯,怎么了?” “没什么。” “?” …… “彩,今天是2月8日呢。” “怎么了,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不是哦。” “??” …… “彩,今天……” “等等!我先确认一下,我们的生日都在3月对吧?” “是这样没错。” “???” 从7号开始,幸村变成了被设置过奇怪程序的机器人,每天都要提醒她当天日期。 到了12号那天,明野终于反应过来。 “难道说……你是想提醒我14号快到了?” 他故作茫然,“为什么这么说?我只是告诉你日期而已呢。还有,14号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明野捂住嘴,她已经忍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了。 幸村表现得很淡定的样子,原来他那么期待的吗。 “是那个吧。” “哪个?我不知道。” “巧克什么,什么克力对吧。” “我才没有说过那种话。”幸村别开脑袋,只留给明野一个好看的侧脸,“那不就好像你被我缠得没办法才勉强做给我吗?” 闹别扭的幸村让她觉得十分可爱。“其实我已经在准备了……” 这是两人交往以来也是认识以来的第一个情人节。她早就买好模具和材料,将制作教程翻得烂熟,只等13号着手操作。 本以为他会开心,但他又像揣着什么心事,犹豫片刻才开口问:“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还是问一下……你准备了多少巧克力呢?” 明野有点迷惑,他这是想问具体的克数吗? 她前臂交叉,比了个“哒咩”的手势。“现阶段要保密,剧透禁止。” “那我就直接说了,你不可以送给我以外的人巧克力。没错,就算义理的也不准。” 比起温和而不着痕迹地动用那些所谓的“男友特权”,幸村更喜欢她心甘情愿答应他各种要求的样子。那天她闭着双眼等待他亲吻,比直接说出来的话语更让他感受到她对他的喜欢。 然而明野的边界感太强了,幸村生怕引起她的抗拒。 要让明野照着他说的做,方法多得数不清。可要是她心里兴起哪怕再微小一点的不情愿,他都高兴不起来。 她本来也没这打算,还是故意问:“为什么不行呢?只是义理的,又没包含什么心意,也没什么吧?” “是这个道理没错,我就是不乐意。” 没道理可讲那就不跟她讲道理,全是小情绪的幸村……好萌啊! “我知道啦。” 幸村看出她答应得很开心,心里快乐到冒泡。“对了,以后你在家政课上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可以给别人,全都带来给我吧。” “关东煮之类的没法带啊。” “那饼干甜点之类的就拜托啦。” 明野面红耳热,目光游移。 “你就那么喜欢吃这些东西吗?” “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 “不要突然说这种话啊……” 又不是在拍电视,他难道不羞耻吗? 他轻声笑着,“明明是你引我这么说的。” “呜……”没法反驳。 羞耻归羞耻,实际上她可喜欢听了。 “不能给别人吃——不论男生女生都一样——就连味道都不能让我以外的人闻到哦。” 明野头上滑下巨汗。 “做不到啊,已经不是难不难的问题了。” “我知道的。只是向你表达一下。” “………………” 今天也是被他几句话说得快晕过去的一天。 14号下午,当她带着准备好的巧克力赶往医院,不禁被眼前景象惊呆了。她揉了揉眼睛,面前的的确确是金光灿灿的“金井综合病院”几个大字。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孩子三三两两往医院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某某女校呢。 一眼扫过去,她们都穿着同一个学校的制服。明野不得已混入其中,怯怯抱紧了书包,恨不得缩小到米粒大小。 一片优雅的墨绿色中,她灰蓝色的外套是这么怪异。和她们的超短筒裙相比,她的水手裙也幼稚得不行。 谁来告诉她这是发生什么了? 这群人竟然和她方向一样,都往住院部走。她和其中几个乘上了同一趟电梯,她们的对话毫无阻碍地传入了明野耳朵里。 “我真的可以给幸村前辈送巧克力吗?我之前都还没有和他说过话。” 明野呆滞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 第30章 三十 一个星期后,幸村说什么也不肯老实待在病床。医生交接班过后,他在明野耳边说:去天台吧。 “不行的,医生说过你目前还只能在病室内活动。” “多走几步而已。” “唔……”明野动摇了,她想干脆让幸村出去透透气,心情好了对他的身体应该也有更多好处。 “医生考虑的是伤口愈合情况。毕竟是这个年龄,我已经恢复了,随意走动也没关系哦。” 她还在犹豫,幸村突然神秘兮兮地说:“真恢复了,要看看吗?” 明野忙不失迭捂住通红发烫的脸,“才不看!” “说的也是……”幸村无限失落地说,“其实我也不想让你看,好难看的。” “没有这回事。”明野连忙安慰,“那什么……有句话叫做‘刀疤是男人的勋章’,有伤疤的男人最帅了!” “真的吗?那就一定要给你看看了。”幸村说着就开始撩衣摆。 “我不要看!”明野慌忙捂住隐隐开始冒蒸汽的脸,“看了那种地方你还要我怎样面对你?” 幸村好半天没有反应,明野小心从掌心中抬起脸。只见他两手揪着被子,一脸强忍。 明野大惊失色,“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就是好想笑……但果然还是不要笑比较好吧。” “哇啊啊啊不准笑啊笨蛋!” 找外套的时候,听到幸村悄声嘀咕:“这样我就放心了。” “什么放心了?” “什么都没有。” 明野突然反应过来,幸村刚才真的在不安。手术造成的疤痕或许会伴随他一生,他不希望她讨厌这一点。 他侧身坐在床沿,明野将外套按在他身上,然后在他身后坐下,扶着他后背将脸颊轻轻靠在他肩上。 “才不会因为这种事讨厌你呢。” 源源不绝的温暖和馨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少女认认真真的话语中含着一种温馨的爱恋。她有着别样的魔力,总能以他最想要的方式安抚他的内心。 “嗯。” 从简简单单的一个嗯中,明野听出了安心感。 和刚开始交往那会比起来,她与幸村之间好像变得更紧密了。她越来越能够感知到他的想法,他向她表露出来的情绪也越来越多。 有明野负责望风,两人顺利溜出这层病区,来到天台。 五颜六色的三色堇满满当当地从花坛中溢出来,微暖的春风中,花叶像是在对两人打招呼一般摇摇晃晃,教人眼花缭乱。 幸村笑开了眼,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一朵朵打量过去。“开得真好啊。” “那是当然啦。”明野得意叉腰,“你不能走动的期间,我每天都有好好浇水,还施了一次肥。” “做得很好呢,简直不亚于和她们相处了很长时间的我。” 幸村的夸夸总是放大很多倍,明野被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只是按照你的提示做啦。” “一般人记不住那么多细节,也没法做出像你这么准确的判断。彩的头脑果然很好。” “唔……” 好不好不知道,快被他夸晕了倒是真的。 “话说回来,这种花好厉害啊。开得好多,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开花架势。” “和种类没有关系,只要花一些心思,换一种花也可以做到。” 姹紫嫣红的花丛映衬着幸村仿佛散发着光辉的面容,他注视着花坛的侧颜温柔且美好。 “植物的习性各不相同。有的喜欢阴,有的喜阳;同是浇水,有的喜欢一次性喝够,有的喜欢分多次,有的喝多了反而不好。土壤的酸 碱度和微量元素对于不同植物来说,可以是毒也可以是绝佳的营养。 “植物都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和真诚的内心,只要了解并满足她们的需要,就会得到超出付出的回应。” “听你这么说,好像在描述什么温顺可爱的小动物一样。” 嗐……她听得都有些嫉妒了。 “的确可以这么说呢。不过——” 虽说如此,一副专业学者的口吻说着这种纯真话语的幸村—— 两人同时开口: “还是彩比较可爱啊。” “还是精市比较可爱啊。” “……”x2 幸村向她俯首,二人额头相抵,相视而笑。 他们并肩坐在长椅上,沐浴着春日阳光,温暖的风吹拂着两人的身|体。 这个天台曾经单调荒凉,这里的天空曾经阴郁灰暗,曾忧虑着他能不能见到亲手种下的花种开花,曾在这里带着不安和不舍亲吻着彼此…… 所有这一切就像一场漫长而真实的噩梦,现在她和幸村终于从这不愉快的梦中清醒,回到了阳光灿烂的世界。 “精市……我突然好困……” “那就睡一会吧。” “嗯。” 明野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好几月以来,明野就没有睡过哪怕一次好觉。因为她生怕一觉醒来,幸村已经消失不见了。 就像她的祖父和祖母那样,在她陷入无知无觉的睡梦后,悄无声息地离去,只剩下一具再也不会回应她的冰冷躯壳。 现在她终于不用担心。 “精市……”她口齿不清地喃喃,“我的生日愿望,实现了哦……” “这样啊……” 她此时的睡颜比以往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可爱:眉目舒展,安宁的神情含笑。 幸村看着看着,突然也跟着困倦起来。 其实自从发病以来,幸村对于睡眠多少有些抵触。被困意侵袭的感觉和疾病发作的时候真的太像了。 现在的话没有关系。他握着明野的手,她温软的触感穿透彼此的肌肤,成为一股甜蜜的暖流汇入血液。 春光慵懒,他将脸颊抵靠在明野头顶,在她的头发散发出的清香中安然地阖上双眼。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他的将来不再被迷雾笼罩。他越过了漫长而黑暗的隧道,终于回到了充满光辉的世界。 因为有明野的陪伴,回想起来,这个过程意外的不那么痛苦。 “一直……陪在我身边。”含混不清地说着,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幸村正在洗澡——听着浴室传来的沥沥水声,明野涨红了脸。 病室设施一应俱全,长时间住院的幸村会在这里洗澡是理所当然的。知道归知道,现场撞上却是头一回。 雾气朦胧的浴室,幸村闭着双眼仰头站在花洒下,湿漉漉的头发变成一缕一缕,贴在玉白的额头和脸颊上。脖子以下全是浓重的白雾。 ——《人类无法想象认知以外的事物》 她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企图将这些擅自浮现在脑海的画面甩出去。 她再次确认时间,的确是下午四点过,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洗澡呢? 是遭遇了什么特殊情况吗?手术刀口没关系吗? 他四月中旬做的手术,整整两个星期过去,刀口应该大致长好了。虽然还远远说不上完全愈合,洗澡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脚底传来的刺痛让她皱眉。 来医院的路上两只鞋都进了砂子,她不好意思在路边清理,就忍了一路。 她扶着床沿将鞋脱下,倒过来磕了磕。 啊……好大的砂子,她的袜子还好吗? 幸村从浴室出来,看清病室情形后不由得一怔。 明野整个坐在他的病床上,纤细的双腿反折,正扶着一边小腿扭头往后瞧她的脚心。纤长的脖颈,小巧的双肩,还有那一脸为难的侧颜,无一不惹人怜爱。 她的头发明显长了不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和胸前,好好地系着他送给她的缎带。 换季后气温不断升高,明野终于换回了夏季制服。是那身给他留下过很多美好回忆的蓝白相间的水手裙。 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去年那件,总之同样的装束,明野整个人给他的感觉和去年不太一样。 她依旧娇小可爱,但多了一种本该用来形容成年女性的……妩媚。 幸村胸口突然一阵憋闷,脸颊燥热。 明野听到动静,懵懵懂懂地望了过来。 幸村周身水汽缭绕,热水和蒸汽的熏蒸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温暖的感觉。 肩上搭着一条雪白的毛巾,浅绿色的病号服穿得松垮垮的,最上面一颗扣子没有扣,展露出清晰平直的锁骨和一小片白净的胸口。 他整个人显得随意且慵懒。鸢紫色的头发湿漉漉的,比平时更加服帖并且颜色更深。细长优美、柳叶型的眉毛,以及那双与头发同色的眼睛也更清晰了,像是被一支画笔仔仔细细描绘了一道。 明野:“……” 明野一时卡壳,现在的情形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莫名心慌? 幸村:“……” 幸村一时失语,她坐在他床上的模样让他心里升起了一种别样的情绪。 他脸颊发热,脸一定很红。 男生害羞的样子看起来就很靠不住,傻里傻气的,一点魅力都没有。绝对不能被明野发现,得做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才行。 幸村笑眼弯弯:“让你久等了。” “你在说什么呢?才没有等你!” 明野手忙脚乱像个小学生一样规矩坐好,“这、这是有原因的!我并不是……” “那在等谁?” “不是等的问题……” “哈哈……”他轻快地笑着,向她走过去,“彩现在的样子好像新娘呢。” “——什、什、什么?!!!”明野就连发根都红透了。 幸村俯身,两人的脸靠得很近。“好可爱,可以推倒你吗?” 第31章 三十一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她不仅断然拒绝,还慌里慌张挥着手阻止他靠近。 “好多的不行啊……我受打击了。”他委屈地拖长了音调,试着和她讨个商量:“我不会做奇怪的事,只是推倒试试而已。” “光是推倒就够奇怪了!” “好吧……我知道了。”幸村背着她在床沿坐下,模样莫名乖巧。 明野羞得脑子发晕,但一看到他用毛巾擦头发又开始担心他的刀口。“我来帮你吧?” “好啊。”幸村高兴答应。 明野不敢让幸村的身|体受力,用毛巾中间部分包裹他的脑袋吸收水汽,同时将他的头发一小点一小点捧在手心,隔着毛巾轻轻搓擦。 她的身高只到幸村肩膀,两人不论坐着还是站着,说话都得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像现在这样从背后的俯视角度看他,对于明野来说怪新奇的。 他蜷曲的头发原本任何时候看过去都整整齐齐,就和他的言行举止给人的感觉一样。因为湿水变得直了一些,被她擦得乱糟糟的,颇有几分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凌乱美感。 他后颈处的皮肤也很白净。 别的男生这个地方大多晒得又黑又红,粗糙得像是野兽。只有幸村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虽说他住院以来就没在阳光下活动过,但在明野的记忆中,他浑身上下就没有什么时候让她觉得不好看过。 他的脖子多一分则粗了,少一分则细了。为了方便明野,他低着头,适度突出的脊椎仿佛是藏在层层丝绸下的珍珠。 与脖颈相连的双肩同样有着极尽优美的线条。当他挺直背脊,那凌厉挺拔的风姿又比明野见过的任何一个男生都更具气魄。 总的来说白白的好像年糕,好想咬一口哦。 ——明野今天第二次用力摇头。 “手术的部位怎么样了?”她问。 “愈合得不错,偶尔有点痒。” 明野紧张问:“有没有觉得疼?医生看过了吗?” “看过了,医生说痒是伤口愈合的正常现象。” “哦……”明野心疼极了。那种地方肯定不能抓挠,只能忍着由它痒,实在太可怜了。 “痒得厉害吗?” “我想想……大概是被彩轻轻挠着的程度吧。” “我才没有挠过你呢!” 她手上传来轻微的颤动,幸村在笑。“所以呢?很想挠挠看吗?” “嘎啊啊啊啊!”明野发出恼火的声音,给他擦头发的双手因为强忍着变得僵硬。 现在还不能对他用劲 现在还不能对他用劲 现在还不能对他用劲——好气啊! 第二天,明野迟了一些。幸村没在洗澡,披着外套站在窗边,病室里还多了两个人:柳和真田。 他们显然在商量什么,气氛严肃,神情认真。 明野正想避开,幸村发现了她,笑望过来。“你来啦,过来。” 她客客气气向真田和柳问好,“打扰到你们真是抱歉。” 幸村:“没有打扰哦,我一直在等你。不过现在得你等我一下了。” “嗯。”因为有其他人在场,明野拘谨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幸村三人继续商讨他们的事,她听到诸如“县大会”、“全胜”之类的话,听不太懂,想来是网球相关。 她不知道这种算不算偷听,悄悄打量幸村的面孔。他敛去笑容的表情出乎意料的严肃,明野好笑地瞧着他,觉得他这样怪有趣的。 幸村:“今年是夺取三连霸的最后冲锋。区区一个县大会,刷新一下最快比赛记录作为助兴也勉强够格吧。” 柳:“精市,你……” 他感觉得到,手术后的幸村与去年发病之前相比,对胜利的执着心简直不在一个次元。 真田深受感染,一时热血沸腾。“放心好了,幸村。你安心复健,我们会以史无前例的完胜之姿等你归来!” 那两人走后,明野发现幸村的头发是湿润的,他今天也是下午洗的澡。 “精市,这两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明野边给他擦头发边问。 “没有哦。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以前都不会在这种时间洗澡的。” 幸村流畅回答:“啊,这是因为最近气温越来越高,我等不到入睡前了。” 第三天是海常的联合音乐会,没有上课。 活动一结束,明野就赶往医院,比往常早到了一个小时。 幸村不在病室,柜子上也没有小纸条。也对,他又不知道她会提前来。 等了一会不见幸村,她有些担心。 她去了护士站,看到每个人手上都有事情在忙,不好意思出声打扰,就回到了病室。 又等了一会,幸村终于回来了。 他仿佛淋了一场雨,几缕细碎的短发凌乱贴在前额。好在他面色红润双眼明亮,虽然看起来很累,整个人还是显得精神焕发。 “啊,精市。”明野向他迎过去。 “不可以过来。” 幸村站在原地,眉峰微蹙,为难地看过来。 明野立刻顿住脚步。 “我先去洗澡。你等我一下,好吗?” “……嗯。”明野呆站在原地,怯怯点点头。 她不动,幸村也没有动。“你在之前的地方坐下吧。” “噢……”明野慢慢退了回去。 幸村松了一口气,向她笑笑,翻找出衣物进了浴室。 一阵巨大的失落感沉甸甸压在明野肩头。她突然意识到,她好久都没有体味过这么孤独的感觉了。 幸村对她有了秘密。幸村不要她靠近。 她的思绪猛然从春光明媚的地方往没有阳光的深渊滑落,无数令人伤心的想法不受控制地涌现在脑海。 是不是她过度粘人,让幸村困扰了? 她会不会已经在给他添麻烦了?很有可能,因为她实在太迟钝了,总是察觉不到任何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果然不要来得那么频繁吧?他现在在恢复期,需要静养的。 她现在要不要先回去? 好像没过很久,浴室门传来一声轻响。明野连忙抹去眼角泪花,向他望过去。 她一双温驯的兔子眼眼眶泛红,脸上尽是委屈心伤。 幸村讶异睁大眼睛,突然三两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用温柔到泛甜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怎么了彩酱,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哦?刚才还不是好好的吗?” 他这会的抱法与情人节那天追着出来的类似,双臂揽着她的后背,让两人面对面紧贴在一起。不过他所表露出来的心情比那天更加平和甜蜜。 明野大惊失色。“等等,快放开!” 幸村闻言放开,声音和眸光都消沉了下去:“讨厌被我这样抱着吗?” “不是,你的刀口——” 话还没说完又被满眼含笑的幸村抱了回去。“这种程度的话没关系。” 明野好像变成了他怀里的布娃娃,被他抱得只有脚尖沾地。他吸猫吸狗一般,一下又一下给她的头发和后背顺毛。 “彩酱那么容易受伤,简直就像惴惴不安靠过来的小兔子一样呢。我总感觉这是你独有的撒娇方式,真拿你没办法啊……” 幸村没有了平时的沉静。他的 举动还有他急于表露出来的热情与他的气质并不搭调,因此尤其令她悸动,就连心口也跟着发颤。 “停停停,等等。” 幸村闻言停下,“抱歉,弄疼你了吗?” “不疼。你才洗的澡,会被我弄脏的啊——” 她话都没说完,就被他更大力地抱了回去。 “好可爱……好可爱……要怎么才能说出这么可爱的话啊……” 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体温偏凉的他身上暖呼呼的。 他用脸颊缓缓磨蹭她的头发和耳廓。那副恨不得让两人的气味融合在一起的模样,简直就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 他的亲昵,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欢悦感又将明野带回了那个阳光灿烂的世界。 明野哭笑不得,觉得自己真是笨蛋,竟然会怀疑这样的幸村,怀疑他对她的喜爱随着病愈和时间的流逝淡去了。 “好痒……喂……哈哈……” 明野也回抱着他。 她被他蹭得好开心,好喜欢被他抱着的感觉。 幸村突然停下不蹭了,明野正疑惑,突然听到一道极具识度的、仿佛被噎到的声音: “嗝呃……部、部长……” “哼……”幸村用和之前判若两人的冷沉声音说:“还真会挑时间啊,你们几个。” 明野浑身僵硬。 幸村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她也不敢乱动以防牵扯到他哪里,僵硬地埋头在他胸口,只把自己当做鸵鸟。 她停止了思考,不去想象全景视角的刚才的情景。那画面太美。 仁王:“看到好东西了,谢谢。” 桑原(脸红):“那个……其实我们也是刚到,还什么都……” 丸井:“杰克倒是到了,我们几个还在路上,什么都不知道。” 柳生:“说的也是呢,丸井君。啊,请小心,人行横道的灯转红了。” 桑原:“诶?只有我?!” 切原(脸红):“打扰了真是抱歉啊,嘿嘿……” 幸村:“有打扰到别人的自觉就应该默不作声离开,这种事也要我教你们吗?” 明野:“……………………” “是……十分抱歉。”x5 第36章 三十六 书桌上有一个装着大半瓶泥土的玻璃瓶。 灰褐色的泥土夹杂着碎石块、枯枝以及的草叶,被妥善装在圆形透明玻璃瓶中,金色的金属瓶盖扭到了底。 玻璃瓶大概有大半个课本那么高,明野不在家的时候,会将它收到衣柜里。 在祖父母去世到遇到幸村之前的这段时间,瓶中的泥土一直都是她全部的精神寄托。 明野坐在书桌前,向玻璃瓶双手合十。 “对不起哦,姐姐。我得买手机,不然没法和精市联络。” 买手机的钱是她自己打工攒下的。 虽然对于这个家庭来说,钱只是一串数字罢了,不过明野的零用钱都由母亲保管。每月1号,她会给足一个月的用于购买文具和午餐的份,再多的就没有了。 每次从母亲手上接过钱,她的神情都让明野觉得自己像个难以摆脱的乞丐。 其他时候,明野从来不会向母亲要钱,像是“想买手机”之类的要求更是提都不会提。 “不过从这个暑假开始,我又可以去打工了。再等等哦,很快就可以来接你了。”她对玻璃瓶中的泥土,如此说。 出院那天,幸村说:“我到你们校门口等你放学吧。” 明野坚决拒绝。他才出的院,身体很虚弱,而且家里一定积攒了很多事情没有处理,还要为第二天的上学做准备。虽然很想和他见面,还是不忍心让他辛苦。 明野说:“我会买一个手机。我还记得你的号码和邮箱的,等我联系你哦。” 不知为何,幸村脸颊泛红,微垂的目光远远飘开。“你的记忆力真好啊。” “还行吧。一般刻意去记的不管过多久都不会忘。” 她好像答错了什么,幸村维持着羞涩别扭的表情,压低了柳叶形的眉峰。“偶尔哄我一下也没关系吧……” 明野:??? 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哄? 她无奈踮脚,揉了揉幸村海浪一般优美蜷曲的头发。 “好好好,精市好孩子,真乖!” 幸村:……………… 沉默片刻,幸村失笑:“算了……这样也不错。” 真的拿到手机那天,明野傻眼:她忘记问幸村什么时候可以给他打电话了。 白天害怕他有事在忙,晚上害怕他已经睡下,结果就这么拖了两天,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没想到这天放学,另一个班的女生跑来找她,说有立海的男生在校门口等她。 “精市?” 明野蹦跳着飞往校门,一路洒下五彩气泡。当看清来人,气泡碎了一地。 并不是幸村,是丸井和桑原。 从两人的神色来看,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事。她迅速收拾好表情,向两人鞠躬问好,桑原和悦地向她回礼。 “啊好你。”丸井依旧是令人迷惑的打招呼方式。 “说事情之前先把le加了吧,之前忘记问你联系方式了。还好我和你们学校的几个女生关系还不错,不然今天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 “啊,是。”明野慌忙掏出手机,一顿,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那个……我今天才用上手机,le什么的还不太懂……” “啪”。丸井的口香糖泡泡炸了。他是第一次遇到没用过手机的同龄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 “这样啊……那就邮箱地址?” “那个……在哪点开呢?” “………………”x3 空气十分安静。 想想她肯定还没设置过地址,丸井试探问:“电话号码……可以吗?” 明野后脑勺朝天,微声说:“是……这个我懂。” 桑原茶叶蛋色的脑袋挂下几颗汗滴,强笑着鼓励。“哦哦,作为新手来说很不错了!” 丸井站在她对面,反向为她操作手机,“你点开这里,然后再按顺序点击数字键,然后再点击这个,接下来就是等待对方接听……” 明野窘迫地听着。总觉得她提前至少七十年体验了一把年轻一辈对老年人的温柔。 丸井用她的手机拨通自己电话,再挂断,然后存上她的号码。 “关于要你帮忙的事……” 原来网球部的人准备给明天归校的幸村办一个复归祝贺会。 丸井:“我们想给部长一个惊喜,需要有人在社活结束后拖住他,方便布置部室。” 明野:“我要如何帮忙呢?” 丸井明快地说:“明天你来立海,让幸村带着你逛校园也好什么都好,离部室远一点。等我联络你了再让他带你来部室。很简单吧。” 明野忐忑:“可是……我真的可以去立海吗?不会给幸村带来麻烦吗?” 两个男生面面相觑。 桑原:“等等,你们吵架了吗?” 明野:“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丸井:“那幸村说过你给他添麻烦了,或者不要去找他之类的话吗?” “也没有。”明野看起来比他们还疑惑,就像理所当然的事遭到了质疑一般。“因为他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吧。” 桑原和丸井的表情让她意识到,她的说法好像很不妥当。 丸井深吸一口气,俊俏的娃娃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像个大哥哥一般语重心长地说道: “明野,你能不能去立海,会不会给他添麻烦之类的问题,千万不能对幸村问出口。” “是……请问为什么呢?”她不安地问。 “幸村他会寂寞的啊。” 明野呆怔怔地钉在原地,眨眼间脸上血色褪尽,如同枯萎的花叶一般垂下脑袋。 丸井差点跳起来,“哇啊啊啊——你别哭,抱歉!对不起!我话说重了,收回,不作数!赶快把她哄好啊杰克!” 桑原满头的透明汗滴,整个人仿佛从水里走出来。“为什么是我?这种事不是你的专长吗!” “我没遇到过明野这种类型的!” 在丸井的认知里,女孩子们柔弱归柔弱,实际上都有坚韧的一面。而明野外表看起来怯生生的,内在更加脆弱,简直一触即碎。 她抬起头来,并没有哭,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明白了,丸井さん,我会注意的。谢谢你提醒我。” 丸井两只腿都很软,他单手架在桑原肩上,重重呼出一口气。脑海中,幸村冷沉的大脸终于缓缓消散。 还好还好,他没惹哭幸村的女朋友,他的五感保住了! 明野问了具体的时间还有一些要注意的细节,丸井都一一回答。分别前,她犹豫片刻: “请问还有哪些话我不可以对幸村说呢?我不希望让他难过。” 丸井思索了一会,郑重开口: “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但我觉得你应该更相信幸村一点……你可能不知道,其实在你以外的人面前,幸村不是那么情绪外露的人。 “还有你,倒是自信一点啊。我之前就觉得你一副随时都在害怕的样子,至少在幸村面前,你不必要那么不安吧。 “你稍微对他任性一点,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红发少年亲切、明快,神采飞扬,看起来幼态的面孔上带着一份与生俱来的通透。 他含笑鼓励她的模样,不知为何与记忆中模糊的哥哥的面孔重合了。 明野 一路耸拉着脑袋回到家,进了房间,反锁房门。抱着膝盖蜷缩在房间角落。 遇到幸村之前,曾有过无数心灰意懒的瞬间。不知道从哪一次开始,她就变得再也无法与谁亲密起来了。 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快为什么高兴。 孤身一人也无所谓,她不介意。她不需要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需要她。就这么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死去也不错。 可她遇到了幸村。就像凌霄花遇到了大树,她缠绕着他不想放手。 依赖幸村的同时总提醒自己不可以太过依赖,要当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好女友”,因为害怕被他讨厌——仅此而已。 她没完没了地在他身上汲取安心感。今天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的一句话一个行为也可能让他受伤。 明野静静等待情绪平复,她开始思考: 丸井是真正关心幸村的人之一,并且是个社交达人,他的建议一定没错。 相信幸村,自信一点——她在心中默念。 吃过晚饭洗过澡,她缩在房间等待着。龟速前进的时间终于进入了没有晚到可能会睡觉,也没有早到还在吃饭的时间段。 她在手机的虚拟键盘上,按下那串熟悉得仿佛已经成为自己一部分的号码。 拨通提示音还没响到第二声就被接通,听筒传来幸村略带急切的声音:“彩,是你吗?” 手机原本贴着耳朵,听起来就像幸村正站在她身后对着她耳朵说话一样。明野脸颊一红,连忙将手机拿远了一点。 “嗯,精市。” “彩酱……哈哈……不,没什么……哈哈……” 他低声笑着,就好像太过开心,一个劲地只顾着笑,连要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现在在房间里吗?”幸村问。 “嗯。” “坐着的还是站着的?” 电子设备的转换让他原本清润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哑,听在明野耳中很是新奇有趣。 “坐着。坐在书桌前。”她问:“精市呢?” “我在洗澡。” “……………………” 怎么又是洗澡?!说的也是呢,现在本来就是洗澡时间嘛。 ——《脑内图像生成中》—— 明野用力摇头。她怎么就管不住她的脑子呢! “等等,那你的手机不是浸水了吗?” “没关系的,准确地说我是在泡澡。” “这、这样啊……” “彩,难道说你在紧张?” “才没有!” “太明显了啊。你在为什么紧张?为什么会紧张呢?” 隔着电话,明野都想象得出他在逗弄她的时候那独有的,孩子气的浅笑。还有那期待着她的反应,含笑望过来的紫蓝色眼眸。 “你慢慢洗,我要睡了,晚安!” “等等、别挂断!”他的声音慌了起来,“我不逗你了……” 明野鼓着泛红的脸颊,“说好了哦。” “嗯。……仅限今晚。” “这算什么啊。” 幸村轻笑出声,“我很诚实吧。” 接着他问:“不意外吗,我连洗澡都带着手机。” “要说的话是有点。” “因为我一直等着某人的电话啊。” 偶尔的偶尔,幸村也会用这种参杂着丝微苦恼的无奈语调对她说话,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因为她让他不安了吧。 是啊,在医院分别那天,明明说好的她得到手机第一时间联系他。 他从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声音是多么开心啊,如 果他知道她的号码,一定早就打过来了吧。 明野空着的那只手攥紧了裙边。她深吸一口气,说:“精市,我会努力的。” “嗯。好孩子。” 明野头顶,经常被他摸摸头的那一带突然发麻发痒。原来,被他安抚的感觉已经刻进了她的身|体里。 突然想起好像聊了很久。 “你泡澡的水还热吗?” “嗯……好像不太热了。” “不要受凉哦。” “我不要起来。” “诶?” “我要是起来,你是不是就要挂电话了?” 明野哭笑不得。“我不挂就是了,你差不多了倒是出来啊。” “嗯,说好了哦。……等我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响,就听不到什么声音了。明野握着手机躺在床|上等他。 “啊……” 她差点忘了丸井和桑原拜托她的事。 没等几分钟,她就从电话里隐约听到几声脚步声,然后就是幸村似乎离手机有一段距离的声音。 “彩,你现在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吗?” “有点小声,但听得清楚。你是在擦头发吗?” “答对了。” “那个啊精市,我有点事想拜托你。” 幸村那边顿了顿,接着,他的声音又靠近了。“想要什么都可以哦,说吧。” 明野不由得坐了起来,突然认真的幸村让她也跟着紧张了。“不,不是什么大事啦。” “是大事啊。回想一下,这的确是你第一次向我要什么呢。”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泛着丝微的苦涩。让明野有些心痛。 “明天方便的话,我想去你们学校看看。” “好啊。”幸村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午放学了我去接你吧。” “但你们放学不是还有训练吗?” “这没关系。” “但是我想自己过来。” “那我在站台等你。” “嗯。还有我不想来太早,六点的样子到那边可以吗?” “这个时间的话,逛不了太久就要关校门了呢。而且你再回家也不早了,会错过家里的晚饭时间吗?” 明野呆愣片刻,才回答:“我家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精市家呢?” “只要提前和妈妈说一声就好。” “那就好。” “这个时候学校也没有多少人了,你果然是在害怕在陌生的环境被陌生人留意到吗?” 幸村的声音又变远了,想来是在继续擦头发。 “呃……嗯。” 这也是原因之一。主要是祝贺会要在社活结束之后办,她去得太早也没意义。 说定了这件事,明野放松下来。 她重新躺在床上。“这个学期已经到期末了呢,精市的功课没关系吗?” “我想想……虽然我在医院也有自己学习,对于考试重点就没办法了呢。而且几乎也没做过习题。”他语调欢快地说:“估计糟糕了。” 对于接下来可以预见的考试结果,他倒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你呢?”他问。 “我的成绩一向不行的啦。” “这是在谦虚吗?” “没在谦虚啦。为什么你会对我有‘成绩很好’的滤镜啦。” 就这样漫无边际地聊着,谁也不愿挂断电话。 不知道几个小时过去,明野开始哈欠连连。她困倦的声音软糯糯的,像是咬了一口年糕,听在耳中回甜。 幸村放柔了声线,她很快就在他摇篮曲一般的声音中睡着了。 他还是没有挂断。给已经提示电量不足的手机连上充电器,期待着能听到明野的梦话或者呼噜声。 然而嘟的一声,那边挂断了。 “啊,说的也是……”他可惜地说。 明野的手机也会没电,一定自动关机了吧。 “我还想着录下来放给她听呢。”幸村自言自语,笑得纯真无邪。“她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第37章 三十七 第二天一早,手机上的欠费提示让明野傻眼了。 “不是吧——!!啊啊啊啊啊……”她趴在床上哀嚎。“好贵啊神明大人啊!” 不是,谈恋爱那么花钱的吗。 “呜呜呜……” 可那是精市诶,谈那是要谈的,看看能不能有少花一点钱的方式吧。 他好像不缺零用钱的样子,那那那100次让他那边打过来51次好了! 放学后她一直待在学校动物角。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往最近的站台走去。 不止一个亲戚邻居这么感叹:“明野家的小小姐真是从小美到大啊”。 的确,她秀丽的外形,大大的眼睛和瓷白的肌肤让她与常人有壁,走在路上回头率百分之百。 这对于内心怯懦的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反而成了一种负担。 多年下来,她的头埋得越来越低,佝着后背缩着肩膀,整个人看起来畏畏缩缩的。但是今天,她回想起幸村在游乐园鼓励她的那些话,心里突然生出几分理直气壮的情绪。 她微微抬起头,绷着脸,骨子里对旁人的排斥感转变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气质。 坐在巴士上,明野敏锐地感觉到,原本那些肆无忌惮盯在她身上的视线变得收敛了一点。 “……” 她表面上维持着冷淡的表情,心里激动得直飙泪。 果然幸村说的没错,害怕是单向的,她不害怕别人,别人就开始害怕她了。 当下的情形好像还说不上害怕不害怕,但也都是一个道理吧? 未免路上出现什么意外,她比约好的早了近二十分。看时间还早,就没有联系幸村,乖乖待在站台等他。 当第三个人过来搭讪,明野终于绷不住了,躲进离站台最近的一条巷道里。 临近傍晚,天色本就不像白天那么明亮。两边高高的墙壁几乎遮去了全部的光,形成一个卵形的黑暗空间,将明野包覆其中。 巷口像是一道整齐的破口,泄露出外界的光亮。明野蹲在这道破口后,看着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就像在看另一个世界的风景。 行人匆匆而过,没人留意到这个角落有个微不足道的明野。直到一抹紫蓝色的身影出现在巷口。 是幸村。 他一开始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明野,原本淡淡扫过来的目光在认出她后立刻软化开来,浮现出意外之喜。 “彩酱……本来我以为到早了,随便在附近找找看,你竟然真的躲在这种地方啊。” “精市!” 明野扑进他怀里。 幸村面现窘迫,雪白的面颊染上薄红。他没有抱明野,只扶着她肩膀想让她站好。 “好啦,我刚才出了很多汗……” “没关系的。” 明野抱得更紧了,将脸颊深深埋进他胸前的制服里。 洗涤剂的气味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幸村独有的阳光和雨露的味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伴随着热腾腾的体温包围着她。 “精市你可好闻了。” 啪嗒——幸村手里的书包掉在,或者说被他扔在地上。他伸长了手臂缠抱着明野的后背,让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他在明野脖颈间埋首,让紫蓝色和粉色的头发纠缠,深深地呼吸着从她衣领之间散发出来的馨香。 整整三天没见面了。自打交往以来,还从未分开那么久。 他在她耳边说:“前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朵从来没见过的花。” 那花在他眼前舒展着柔嫩的花瓣,艳丽地绽放着。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 散发出很甜的香味。醒过来我才想起,那的确是你的味道。” 明野被他突如其来的情话说呆了,柔白的脸颊一片绯红。 幸村阖上了柔光潋滟的眼眸,向她唇上吻过来。 “等等——”明野及时回神,双手盖住他的嘴,保持被他抱着的姿势尽量拉开了点距离。“会被看到的。” 路过巷道的行人有意无意朝这边望了过来。 “我不介意。” 幸村笑得大度极了,那句“我不介意”好像是在说“我就原谅他们吧”。 明野满头黑线,“你倒是在意一下啊!” 她大受震撼的神情逗得幸村直发笑。 夕阳西斜,满天的火烧云通红透亮。 幸村和明野手牵着手,顺着人行道往立海大走去。 他们右侧是波光粼粼的大海,左侧的柏油马路吸饱了一整天的阳光,正开始释放热量。隔着马路,是错落有致城市风景。他的学校就在前面不远处。 幸村和往常一样,不着痕迹走在靠近马路那一侧。 在立海大,要数幸村统领的网球社最为刻苦。在他严厉的要求下,每天最后一个结束社团活动的都是网球社。因此一路上一个学生都没见着。 “精市,你们每天都训练到这么晚吗?” “嗯,每天都。除此之外,双休日还有各种各样的假期也照常训练。” 看着明野脸上难以置信的神情,幸村补充: “没办法的,只要稍微怠懈一段时间,身|体和球感都会变得迟钝起来。而坚持训练的人不断在进步,很容易被别人拉开距离。为了取胜,持之以恒的训练是基础中的基础。” “都做些什么训练呢?” “主要是基础训练和练习赛吧。基础训练包含的项目很多,这要根据个人特长……” 虽然经历了一个下午的训练,幸村仍旧衣装整齐,俊美的面容神态闲适。一头微曲的头发也服服帖帖,偶尔有几缕调皮地支愣出来,在迎面袭来的潮湿海风中微微颤动。 两人有足足20厘米的身高差,他低着头,温声对她说话的模样尤其温柔。 不论明野问什么,他都回答得极其详尽。 然而对运|动毫不了解的明野还是没怎么想象出画面。只从挥拍几百下,变速跑几十分钟,左右横跳几百次……这些数值中得出结论——好累好枯燥啊。 如果是她,只怕十分钟都坚持不了吧。网球真的那么有趣吗? 正说着,进了校门。 首先面对的是一栋四层红砖建筑。古朴端肃的气息扑面而来,明野仿佛面对着一位满腹学识的威严长|者,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栋楼叫海志馆,你看着有什么感觉呢?”幸村问。 “总觉得很少见呢。” 暗红的砖块大大方方地暴|露出来,不做任何装饰,以一种她没见过的方式拼接着。 幸村向她细细说明:“这叫做‘法式砌砖法’,看起来很有年代感吧。立海在明治初期建校,这就是这个学校最初的教学楼。” 明野轻声感叹:“那不是有一百二十多年的历史了吗……” “啊,期间也翻新多次,最开始的时代特征倒是尽可能地保留了下来。和它连在一起的就是高中部的校舍了——网球部的社团活动室在这边。” 幸村牵起明野,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向她展示那一堆奖杯。 她为他孩子气的、明亮的神情恍神了片刻,连忙拽着他刹住脚。 “等等、等等!我想先去你的教室看看。” “好啊,在这边。”幸村笑意更深,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明野红着脸跟在他身旁,头顶 不断炸开微型蘑菇云。 好险好险,惊喜的复归祝贺会差点被她搞砸了。 话说……他身上真的没有什么魅惑buff吗? 这都交往半年了,又不是没见过他各种各样的表情,还几乎天天都待在一起。为什么她对他还是一点免疫力都没有呢? 打开教室门的一刹那,清风翻卷起半透明的窗帘。夕阳透过玻璃窗斜斜打进教室,为整片视野抹上了一层炽红的蜜色。 课桌和板凳排列得像表格一般规整,光滑的桌面和金属桌腿反射着细微的光彩。黑板清理得一尘不染,靠着后墙的置物柜整整齐齐收纳着书本、运动服以及一些个人用品。 明野不禁屏住呼吸。 立海是神奈川首屈一指的名门高校,除了在各项赛事中名列前茅的体育成绩以外,偏差值、升学率同样遥遥领先。 “没有吃小孩的怪物哦,走进去吧。”幸村轻轻推着她的后背,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精市,你的座位在哪里?” “在这一排,倒着数上去的第四个。” “骗人的吧。” 大概在整个教室最中心的位置。说实话,他的座位不是经典的“王之故乡”她不是很认可。 明野坐上去,前后左右看了个遍。想着“这就是他平时看到的啊”,面上漾开了笑容。 幸村靠着窗台,静静凝视着明野。 她秀丽的面容因为散发出来的快活气更显红润。随着她的动作,粉色的过肩长发在柔白的肩颈处拂动。蓝色的百褶裙边在他的凳子上扫来扫去,就好像扫在他的心口,闷闷的直发痒。 蓦地回想起那个梦,模糊的、朦胧的,但她的感觉充斥着睡梦中的全部感官。 少年脸颊滚烫,禁不住别过脸去,不敢多看少女。 “精市,你过来一下。”明野起身向他招手。 幸村侧着脑袋打量明野,紫蓝色的眼眸中含着羞涩而温暖的感情,表面上的平静几乎触之即碎。 他在想,是不是被她发现了?发现他和她独处的时候会躁动难安。 明野:? 还好,并没有。 他走过去,顺从地被她按着在自己座位坐下。 “你平时上课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她问。 “你想知道我上课认不认真吗?”他用他独有的,调笑但不失警惕的腔调反问。 “嗯。” “那当然很认真咯……呼呼……” “骗人,分明是哄小孩的语调。” “也不一定是在骗你哦。” 少年故作神秘。他希望明野一直对他抱有这样可爱的探究欲。 明野一时兴起,挨个在他前后左右的位置坐下,扭头去看他。最后站上讲台。 “哇啊……好萌!” 坐在视线下方,稍稍仰着头望向这边的幸村好萌好乖巧! “彩,过来这边。” 他眼眸中闪动着某种别样的光彩,让明野莫名脸热。 她不敢看他,羞怯地挪腾过去。幸村也不急,单手托腮,含笑看着她缓缓走近。刚一走到他触碰得到的范围,他就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靠向他,拦腰抱住。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这样的姿势很别扭。明野笑着推他,他却抱得更紧了。 她只得坐在他腿上。 夕阳又浓烈了几分,就连空气都染上了火一般的色彩。 温热的夏风从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整个校园、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人,什么声音都没有。 幸村一手稳稳地抱着她,另一只手手指插|入她丰茂的长发之间,托着她的后脑勺,专注地亲吻着她。 “等等……”她发出含混的声音。 “在这里的话,就不用担心被谁看到了。” “但是……” 他笑问:“你过来之前不是知道会变成这样吗?” “才不知道!” 小心思被戳破,她绯红的脸颊又明艳了几分。 “这么多天没见了,一点都不想我吗?不想好好地像这样待一会吗?” 幸村与明野呼吸交织,在极近的距离看着彼此。他流连不已地抚触着她的脸颊,调笑的神情下,眼底深处隐含着某种炽热而迫切的心情。 明野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嗯,好想你唔……” 话还没说完,又被吻住了。 幸村明明这么温柔,比女孩子更好看。这样的他说着让人不好意思的话,还做着侵略性十足的事。 一种微妙的错乱感让明野整颗心都颤动起来,连带着心脏疯狂跳动。 但明野并不害怕。 他的亲吻温柔又细致,慢条斯理的,像是在细细品尝着她一般。 温暖的双唇时不时落在她的眼睑,脸颊,额头,或者头发上。偶尔坏心眼地咬一下她的鼻尖或者下巴,逗得她直发笑。 有一种正在被他疼爱的感觉,让她好安心好幸福。 最开始这只是一种让双方脸红心跳的小游戏。随着时间的流逝,多出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内心的欢愉满溢出来,流遍四肢百骸,让她手脚发软,浑身无力。 或许是幸村亲得越来越舒服的缘故……吧? 太阳落下山头,夜色从东边开始浸染茜色的天幕。 从教学楼出来的时候,明野的双腿还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难得没有被幸村调笑,他只牵着她,还稍稍别开脸。 说他是害羞吧,又不太像。好像有些苦恼,却又很开心的样子。 明野:?? 他好奇怪哦。 幸村牵着她往校园中心一带走去。 “去花圃看看吧,我去年种的蝴蝶兰开得很好。” “嗯嗯” 庭院的花圃是一片石竹色的海洋,蝴蝶兰盛放到了极致,像是要争着靠近静立在花圃前的幸村一般,一个推挤一个。 按理来说土壤中的养分有限,种得多了会导致整体养分不足。但这里的每一株都生机勃勃,娇艳欲滴。可以想象得出,它们都得到了幸村多么细致的照养。 幸村突然靠近,揉了揉她的发顶。“怎么了?这副表情。” 一脸羡慕的样子。 “彩酱的话,无论是摘回去还是连根刨出来带回去都可以哦。数量不限,选你想要的吧。” 明野呆望着花圃,摇摇头。“我在想,我要真是一朵花就好了,然后开在精市身边。” 幸村的心软化得一塌糊涂,融成了糖浆,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了形状。 等心率稍稍平息,他才取回说话的能力。 “但是除了彩酱花以外,我还会照顾其他的花哦,这样也可以吗?” “唔……”明野的眉头皱成倒八字,脸颊鼓成了河豚。“不行!” 幸村笑着说:“对吧。所以彩只要做你自己,待在我身边就好。” “嗯!”她高兴地答应。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丸井打过来的。不等她接,只响了球社的人已经准备好了的信号。 明野立马回拨过去,同样响三声就挂断,表示现在就带幸村过来。 “谁?”幸村问。 “呃、家里的人。”明野慌忙将手机塞进兜里。 “说不定有事,再打过去看看吧。” “没关系的。”明野埋下头藏住她生硬的表情,“我很想看看你们的社团活动室,现在就去吧。” 就连明野都觉得自己太可疑了,没想到幸村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牵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轻声嘀咕了一句:“你还真喜欢和我去没人的地方啊……” 明野涨红了脸,“我才没有!” “嗤……”幸村单手环着肚子,笑得肩膀直颤。 何止有人啊,简直满屋子的人都在盯着门口呢。 明野生怕他一进门就抱着她亲,那就不是社死的程度了。她可以和幸村躲进深山一起研究去火星的办法了。 她连忙躲到他身后,推着他的后背走。“不准笑了,快点快点。” “好好。”幸村配合地加快脚步。 他用钥匙插|入锁孔,光滑的球形把手毫不抵抗地在他手下转动。平时应该妥善反锁的部室门现在没有反锁。 幸村眼中掠过一抹无奈,装作没有察觉推开门。 一片黑暗的部室突然开灯,随着两道炸裂声,幸村以及他身后的明野被淋了一身金光闪闪的彩纸。 “部长/幸村/精市,欢迎归队!”x7 原本简洁的部室被装饰得像是在过圣诞节,正中间的桌子摆着一个雪白的方形大蛋糕。蛋糕上有个用奶油做成的,足以以假乱真的网球,网球旁边还有个两头身q版幸村。 明野笑吟吟地跟着鼓掌,和负责拉响炮的丸井仁王一起退到角落,让幸村成为屋子里唯一的中心。 幸村顿了顿,大概三秒之后才笑着说:“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大家会特意为我做这样的事。辛苦你们了,谢谢。我很高兴。” 热烈的气氛中,切原啪地一下握拳。“总感觉我的斗志已经燃烧起来了!既然部长归队,立海大的三连霸没有死角!” 幸村好笑地说:“还要我归队才没有死角吗?看来大家需要一些特训啊。” 切原发出被噎到的声音:“真的假的?” 丸井等人立刻与切原割席: “那可是赤也说的,无论什么时候,优胜独属立海大。” “我任何时候都默默燃烧着斗志哦。” “puri” “怎么这样——前辈们请不要抛下我啊!” 等笑闹够了,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一双双明亮的、仰望的目光集中在幸村身上。 这一刻,少年颀长的身影看在明野眼中尤其高大。 只听他说:“今年就是最后一年了,大家,一起完成与前辈们的约定吧。” “是——!” 响亮的回应声久久在耳边回荡,明明她没有加入其中,却也感到热血沸腾。 之后丸井开始切蛋糕,他将有着网球的那一块给了幸村,有着q版幸村的那一块给了明野。 明野心里乐开了花,实际上她瞄上奶油q村很久了。双手接过:“十分感谢,丸井さん。” 丸井好笑地说:“没事。除了你以外,也没人敢动这块就是了。” 明野:? 一团做成幸村样子的奶油而已,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吗? 她端着盘子,对着眼前的小q村犯了愁。 “怎么了?”真人|大幸村问。 “太可爱了我舍不得吃……” 少女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般仰头望着他,满是苦恼的声音放得很轻。毕竟还有其他人在场,她不愿被幸村以外的人留意到她在撒娇。 “总觉得我开始嫉妒了呢。”幸村也放轻了声音。 “但是大小有点微妙,一口吃不下……” 分成两口的话……呜……好可怜, 不能想下去了。想想她都快哭了。 幸村将两人的蛋糕交换,“这样呢?” 明野又不情愿了。“不行,我要吃那个。” 幸村笑了:“这就是所谓的‘鳄鱼眼泪’吧?” 她鼓起微红的脸颊,不满地瞪过来。 他戳了戳她的脸颊,才说,“闭上眼睛,张开嘴。” 明野想都没想就照着做了。 她微微张嘴,闭着双眼,长而浓密的眼睫在下眼睑投出两片月牙形的阴影。如同一副风景画中,那一点绝妙的点缀。 仿佛睡着了一般,就连眼睑都不带动一下的。 她好信任我啊——幸村甜蜜地想。 他用塑胶叉子将自己的q版小人舀下一半,喂进她嘴里。有趣地看着她的腮帮和嘴唇一动一动。 她小巧可爱的嘴唇比春日的满树樱花更加好看。他还知道那触感清甜柔软,比这世上的任何事物都更加美妙。 美妙到了每次接吻,他浑身的血液都被炙干了一般,缺氧的大脑没法好好思考。 她的舌头和口腔内部是不是也一样呢? 不知道。好想知道。 幸村:…… 他还真的开始嫉妒起那一小团奶油了。 吃东西的过程中她睁开了眼睛,幸村蓦地不好意思与她对上视线。 明野没有发现幸村的脸颊浮现出明显的酡红,她朝另一个方向别开脸,害怕看到他手中已经不完整的q版幸村。 咕嘟一声咽下,她又朝幸村闭上双眼等待投喂。 一连喂到第四口,她发现嘴里除了奶油之外还有下面那层蛋糕,才往他手上看过去。 那块蛋糕上空荡荡的,q版幸村没有了,已经被她吃到肚子里啦! “嗯哼哼哼哼……”明野满足地笑眯了眼,活像一只大型毛绒玩具。 幸村:…… 他真的真的开始嫉妒了,遂开始搞事。一本正经说: “因为彩没看到,我给你描述一下。第一勺从头顶竖着切下,包含一半的——” “停!停停停——!”明野以光速给他喂了一口,“精市你也吃!” 她打定主意不能给幸村说话的机会,他刚咽下又接着喂。她喂得太急,奶油都给沾到了他脸上。 总是优雅整洁,像个小大人的幸村的这副模样可不常见,明野被她自己做出来的坏事逗笑了。 幸村也知道她在笑什么,但他只作不觉,还跟着她一起笑。 “……”x7 幸村/精市/部长你知道吗,你现在浑身都是破绽/死角/槽点。 第38章 三十八 虽然但是,幸村可不是随便就能调笑的。尤其是浑身散发着粉色光晕,就差把“恋爱中,不要碍事”几个字打在公屏上的现在。 回想起上次在医院被夺去五感的回忆,仁王和切原突然就开始视野发黑。 丸井笑着对桑原抱怨:“亏我还担心他们两个呢,完全没必要嘛,真是的。” 那两张交相辉映的笑颜极尽美好,少年们看着看着竟然忘了害怕,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结果,明野不好意思把舀得乱七八糟的蛋糕换回去,两人就着手上的吃了起来。 幸村守着正在吃东西的她,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明野吃得很慢。她外形小巧内心纤细,就连吃东西的模样都是这么的细致可爱。 她吃东西的时候并不老实,明润的大眼睛四处打量,最后被那些一时半会数不清的奖状奖杯吸引了目光。 正对着大门的那一整面墙壁,用最好的木料定做了可活动的玻璃橱窗。任谁进门来,肯定会在第一眼被那一片金光闪闪迷了双眼。 明野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奖状集中在一起,心下赞叹不已,“全部都是网球部的吗?” 她边吃边问。 “嗯。拿在手上看看吧。” 明野连忙阻止伸手要打开橱柜的幸村,“不用不用,这么看就够了。” 幸村没有强求,细细地向她介绍起来。 “自网球部建部,获得过的奖状都在这里了。那边的是最早的,看起来很有年代感吧。旁边的这些都是诸如县大会之类的小型比赛,大一些的是历届的关东大赛……” 奖状裱在特制金属框里,写着龙飞凤舞的汉字。隔着一层透明玻璃,傲然立在所有人眼前。 “这几个是全国大会的。” 众星捧月一般放在正中间的,是在白炽灯下反射着夺目光彩的金属奖杯,每一个都用十分漂亮的手法系着丝带。 最两边的橱柜没有隔层,底部做出了蜂窝状的支架台,插|着数面华贵精美的锦旗。 “这些也是全国大赛的。” 如数家珍地向她介绍着的幸村,骄傲的神情带着孩子气,整个人都绽放着明亮的神采。 她不由得感叹:“精市还有你们的立海网球部都好厉害啊。” 即便他早就对各种各样的赞叹习以为常,突然被明野夸奖,还是止不住的开心。 “正因为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夺得这样的荣耀。” 复归祝贺会很快就结束了。离开这间屋子前,明野最后看了一眼摆满了奖状的橱柜。 即便与她无关,看在眼中还是心潮澎湃。 受到他人肯定,证明自身价值——夺冠的感觉该有多么美妙啊。 幸村可以那么拼命的理由,她好像开始了解了。 屋外暮色四合,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出校门。 他们走上通往各自的家的岔路,最后只剩下明野和幸村,他们在站台停下脚步。 “真的不用我送你回家吗?”幸村再次确认。 “嗯,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看着明野登上巴士,看着她跑到最后一排,隔着玻璃窗向他挥手。 汽车启动,很快就看不清她的身影了。 直到巴士拐了一道弯消失在视野,幸村才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想起下午的事,他不禁笑弯了眼。 其实他一早就看出,他们在瞒着他准备什么。神之子今天也站在更高的地方,俯视着他人的一举一动。 因为大家特意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很乐意让他们高兴高兴。 一开始难免有些动摇:如果没有这件事,明野就不会来看他了 吗? 好想你——简简单单几个发音,抚平了他心中全部的不安,让他浑身轻飘飘的,好像漂浮在云上。 心中甜意泛滥,独自一人走在回家路上的幸村笑了起来。 话说回来,大家想要隐瞒什么的时候,在微表情的管理方面似乎只有柳生和柳勉强靠近及格线啊。仁王急于作出伪装,反而可疑。至于剩下几个,想什么就差写在脸上了,尤其是切原。 一个词评价:糟糕。 而明野…… “真可爱啊……” “像这样,摇摇摇摇摇摇摇” 幸村像是准备用喷漆进行恶作剧涂鸦的孩子一般,快速摇晃着他的手机。 “哈哈哈……” 明野觉得沉稳优雅的他做着这种动作好有趣,也学着他边笑边摇摇摇摇摇摇摇 手机突然传来震动,点开一看,和幸村已经加上了好友。 明野不能理解,但是大受震撼。 “骗人的吧?!什么时候?怎么加上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幸村护着肚子笑个不停,被她这副震惊的模样可爱到了。 现在是工作日的傍晚时分,地点是明野家附近的公园。幸村和明野挨着坐在长椅上,他在教他不懂人间科技的小天女使用智能手机。 ——时间倒回到复归祝贺会那天晚上,睡前通话里,明野提出她每天放学后都去立海大见他。 “那样你回家的时间会很晚,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明野回答。 有时候幸村会问一些明知道她会怎么回答的问题,明野心里明白,他是要亲口听她说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明野已经可以从他的语调里判断他是不是在明知故问了。 果然电话对面的他低低笑了两声。“那就说好了。我会把你平安送到家的。” 但明野不要他送,拒绝得很坚决。 母亲明野悠时而会在家附近散步,她不想他们碰面。 幸村沉默片刻,“这样的话,我没法放心。” 结果就变成了她每天放学在家附近的公园等幸村,一起待一会,差不多了再各自回家。 幸村每天训练到很晚,见面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间,公园没什么人,是个幽会的好去处。 和幸村待在一起,周围有人还是没人都没多大区别。 就算有人他也旁若无人,没人的时候更亲密一些,但是从来没有发生让她讨厌的事。 她想,无论幸村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讨厌的。 明野不知道她算不算一个“随便的女孩”,她只知道她很喜欢他的触碰。 他身|体的触感和体温带来了安心感,将她空荡荡的心口填补得满满当当。被他触碰着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出“好幸福”的欢呼。 “精市。” “什么?” “精市就像那朵云一样。”明野往遍布红霞的天空一指。 “哪片?嗯……很像吗?” 两人悠闲地坐在公园长椅,悠闲地进行着毫无营养可言的傻瓜对话。 “但是它很像棉被,所以很像你。” “这是我很像棉被的意思吗?” “嗯,而且是冬天的棉被。看到就想扑上去滚两圈,然后裹得严严实实的,很快就能睡着呢。” 幸村莞然失笑。“哈哈……这算什么啊……” 他说:“那彩就像是刚破土的嫩芽。” “为什么?” “小小一个,需要被小心照料。虽然看起来脆弱,却有无限生机。让人期待你会开出什么样的花呢。” “哈哈哈……”明野笑个不停,“这算什么啊。” 太阳已经落下山头,夜色像是晕开的墨水一般浸染了霞红的天空。周边的路灯自动点亮,因为很久已经没有下过雨的缘故,灯罩上敷着一层薄灰,反而将公园衬得更加阴暗。 “你得回去了呢。”明野就着坐姿靠进他怀里。 “我是得回去了啊。” 这么说着,幸村的一边手臂从背后环抱过来,懒懒搭在她腿上。 两人身穿学校的夏季制服。幸村体温偏凉,和他的手掌一样,在大热的天气挨着他很舒服。 明野后脑勺枕在他胸口,像是给自己按摩一般转动脑袋。 幸村胸口微颤,被她这副耍赖的模样逗笑了。 “彩,从现在到放暑假为止,你每天都要在这里等我哦。”说着他握住明野的手。 微凉干燥的掌心总给人以十分洁净的感觉。他的掌心贴着她细腻的手背,修长有力的五指也严丝合缝地嵌进她的指缝根部。 清澈微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暑假期间我们也得每天训练。马上就是全国大赛了,我作为队长和半个教练是最不能松懈下来的。 “但是我每天都会来见你,无论什么情况,和你见面的时间都是有的。 “全国大赛过后我们就可以更多地待在一起了。好吗?” 明野从他怀里仰起脸,二人正好目光相触。他敛着眼帘望着她,紫蓝色的眼眸在暗沉下去的天色中变为了夜空一般的深蓝色。 好奇怪啊,明明他说着安抚她的话,她却觉得现在的幸村反而是那个需要安抚的人。 如果是过去,明野一定会像大众认知里的“好女友”一般说尽体贴话吧。比如“你忙你的,不用在意我”,或者“你很累的话不见也可以。” “那就说好了哦。”她说,“大赛过后要更多地陪着我,把这段时间的全部补回来。” “啊,说好了!”幸村的眼眸焕然发光,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虽然像异地恋一样说了很辛苦的话,从这几天的实际感受来看,好像和他住院期间没多大分别。 时间回到幸村教她用摇摇摇加上le好友的现在—— 明野抱着他紧实的手臂,下巴搭在他肩上,看他教她操作。 “输入,再点这个按钮就可以发送消息了。” “嗯嗯嗯。”明野喜滋滋地点头。 她已经在想晚上入睡前要给他发什么了。 “点这边可以下载表情包,这个和这个可以吗?” “嗯嗯嗯。”明野乐陶陶地点头。 表情包什么的都好有趣啊。 “顺便把邮箱地址也设置了吧——” 幸村长而好看的两边拇指在屏幕上飞速敲击。 “这样的可以吗?” “嗯嗯嗯。”明野习惯性点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她抓着幸村的手,将手机递到自己眼前。 “seiichidaisuki……这算是什么地址啊,好羞耻的不要啊! 幸村无辜地望了过来。“但是……地址一旦设置就没法改了。” 想想其他收件人看到这个地址的表情,明野发出猛虎咆哮:“嘎啊——你是故意的!” 可一想到他将他的狡猾劲用在这种地方,看到他强忍笑意的表情,明野又觉得别的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还是鼓着脸颊,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好啦,不气不气。” 幸村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小礼盒,放进她手里。 礼盒用可爱的粉紫色包装纸包得漂漂亮亮的,还扎着精致的丝带 。轻飘飘的,拿在手里没什么重量。 明野放在耳边摇了摇,传来细微的沙沙声。 “还气吗?”幸村问。 明野本来就没有气,这下简直乐开了花,几乎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还好吧……我气量很大的,原谅你好了。” “嘿嘿,太好啦。不打开看看吗?” 明野顺着包装纸的折痕小心拆开,一阵馥郁但清爽宜人的香味飘散开来。 那是一个用木料做出框架,以白色蕾丝布料蒙着的小盒子,精致可爱。顶端的盖子是半球形,别着卡扣,得用手指特意拨动才能打开。 盒子里塞着一个扎着口的小布袋,香味就是从这里面源源不绝散发出来的。闻着像是桂花和柠檬。 明野喜笑颜开,“好好闻,好可爱……” “是用丹桂和柠檬草做的。” “你亲手做的?” “嗯。顺带一提,也是我亲手种的。” “好厉害啊……” 明野不好意思地用指背蹭蹭鼻尖。怎么感觉幸村比身为女生的她还精致? “彩,你没有什么要给我的吗?” “诶?”明野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幸村敛去笑容,“是我们正式见面的一周年纪念日啊。” “啊、……这样啊。” 明野一整个忘得干干净净,只能心虚地干笑着。 她从未定过什么纪念日,甚至连自己的生日都会忘记。她一直以为这种仪式感只在电视剧里才会有。 “原来只有我记着啊……”幸村难过地拖长了语调,朝明野微微低垂着无暇的侧颜。 他苦闷地蹙着眉峰,低敛的眼睫下,通透的眼眸里浮现出心伤。 明野赶紧贴过去抱住,“我不会再忘记啦!以后每年都不会忘啦。” “说好了哦。”幸村温柔地说着,温柔地吻了过来。 虽然有点突然,明野还是配合地闭上眼睛——然后她就被咬了一口。 “哇啊啊啊啊——”明野难以置信地捂着嘴唇,“你在干什么啊?你是狗狗吗?!” 幸村这才不装了,眼中满是促狭的笑意:“痛吗?” 并不痛,但是明野委委屈屈地说:“好痛的。” 幸村托着她的脸转向自己,指腹在她红润温软的脸颊上摩挲,柔声说:“那这次就不咬了。” “嗯……”明野挤出一副好难过求安慰的表情,主动挨向幸村,暗自计划着一定要给他咬回去。 双唇相接,幸村做了一件让她惊愕的事。 明野当场就呆了,而幸村还在继续。直到这奇怪的一吻结束,她才捂着嘴退开。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久久残留在唇齿之间。 她哭笑不得:“你是猫猫吗?” 幸村对她呆立半晌,不知为何,突然心虚地别开脸,嘀咕:“总觉得好有罪恶感啊……” 明野:? 她不太懂,只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等等,你做了什么?” “手机借我一下。” 幸村笑得像个捣蛋的坏小孩,单手操作她的手机。明野想看,他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抬高,还单手将她扣在怀里,不管她怎么闹,不给看就是不给看。 “点这边可以看浏览器搜索历史,等你晚上回家再看吧。啊、在外面看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 明野一得到手机就想点开,听到后半句,还是忍住了。 “时间差不多了,回家吧。”幸村起身就走。 “等等,你先告诉我刚才是在做什么。” 明野追上去,揪着他后背的衣服不放。 “我不,嗤……你回去自己看。” 幸村笑嘻嘻的,越走越快,活像一只偷了小鱼干急着逃|离|犯|罪现场的大猫。 送他坐上巴士,明野一路小跑到家。直线冲进房间反锁。 她顾不得平复急促的呼吸,急忙按照他说的点开。 白色的荧光映照在她震惊的面容上,她难以置信地往上划动,那一行行小字让她的脸越来越红,红到几乎滴出血来。 她是有受过口口教育,知道生命的创造过程。可她哪里知道这个创造过程还可以有那么多花样? 新世界的大门在她眼前打开。 “啊啊啊啊啊……”她扑倒在榻上,无济于事地捶打着枕头。 “你好h————!!!” 第39章 三十九 期末考试过后就是暑假。 明野和去年一样去了祖父熟人的店打工,和在学校期间比起来反而更忙了。 她每天依旧在家附近的公园等待幸村,和他度过一段轻松愉快的时光。 时间如同静谧的流水,不知不觉就到了七月中旬。 关东大赛决赛那天,明野特地请了假去看比赛。她起了个大早,提前几分钟到了约好的站台,没想到幸村早就等在那了。 他身穿芥子色的运动服,披着外套。 这个扮相相当考验身材,很容易显得粗壮笨重或者消瘦病态。 然而幸村身姿颀长,一身劲瘦的肌肉恰到好处地支撑起了运动服,完美兼顾了力量感和美感。一种强盛的精神气让他整个人挺拔如松竹。 他安静地立在站台边,姿态闲适,气质高雅,远远就散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势。英俊的五官更是让走近他身边的行人看得移不开眼。 明野小跑上前。“早上好,精市。久等了吗?” “不,我才刚到。早上好。” 幸村像是看到了什么耀眼的事物一般,微微眯缝着笑眼。 明亮的晨光让整个视野色彩分明。她粉色的过肩长发随着跑跳的动作在清风中飘舞,白里透红的脸颊粉扑扑的,带褶边的白衬衫有着蓬松的袖管,轻飘飘的及膝裙也是粉色。 好像一团粉色的云朵,带着快乐和甜蜜向他飘来。 她就连每一根发丝都散发出少女独有的青春娇媚。如果他从未遇见她,想必也会在这一刻为她心动吧。 明野飞快看他一眼,埋下泛红的脸颊。 她是第一次看到穿运动服的幸村。短袖和运动裤下伸展出来的四肢白净、笔挺,肌肉线条清晰。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朝气蓬勃的活泼气,只有一尘不染的运动鞋和漂亮地系着蝴蝶结的鞋带看得出他平时的规整。 幸村额头围着一个不知道用途的绿色圈圈,让他的五官显得更加英挺了。 总的来说就是:好帅啊好有男孩子的感觉……但总感觉少了什么。 车还没来,幸村牵起她的手。 明野感觉到路人投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挨近他贴身站着,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夹在身后。 更明显了哦——幸村好笑地想,但是没有说出来。 他说:“这是第一次看到你穿这一身呢,好可爱啊,很衬你。” “嗯……”明野埋着脑袋,耳垂泛红,像是缀着一颗饱满的樱桃。 微风不住拂动她耳边的碎发,让只是在一边看着的他心口发痒。 不太妙,不能再看下去了。 幸村别开目光。发热的脸颊和脑袋在微风的吹拂下终于降温。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傻,无声地笑了起来。 巴士上的乘客很少,两人颇有默契地走到最后一排,幸村不着痕迹地引她坐在靠窗的里边。 明野有趣地看着车窗外流动的街景。一抬眼,发现窗玻璃模糊地映出了幸村的面容,并且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看着她了。 明野转开目光,羞于和他对视。 “怎么了?”他问,“今天有点奇怪哦。” “不……我在想精市头上的是什么?” “这个吗?”他指着“绿色圈圈”问,“这是吸汗带。小时候我有一位很仰慕的网球手,在我看来,一直戴着吸汗带是他的特征,所以就学着这么做啦。” “这样啊。”她好笑地说,“我还以为只是为了实用呢。” 幸村登时有些心慌,“难道说很奇怪吗?” “没有啊。那个……”明野脸颊泛红,“还怪好看的。” 幸村那边半天没有回应,明野悄悄看了他一眼,只见幸村平视前方,嘴角高高扬起。 他好像就等着她朝她看过来,突然转过脸,笑问:“果然还是很在意吗?要摸摸看吗?” 明野也好奇那是什么手感,点了点头。 幸村挨过来,单手柱在两人之间的座椅接缝处,朝她垂下紫蓝色的脑袋。 她抬手,在靠近他眼睛附近时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但还是睁开双眼,沉静的眸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面容上。 明野先用食指尖戳戳,再用指腹摸摸。触感像是毛巾,但是要更粗糙一些。 她手指的触感隐隐穿透吸汗带,若有若无的触碰感让他的额头连着后脑勺那一带酥痒发麻。她碰到哪,他全身的感官也跟着集中到哪。 明野摸了又摸,幸村一直耐心保持着一个姿势,大有随她摸到尽兴的架势。她突然抬手,吸狗子一般在他头顶捋了几下。 幸村眼眸含笑,由着她作怪。然后捏了捏她的脸颊以作报复。 突然间听到一记尖锐的刹车声,明野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在惯性作用下朝前倒去、她的脑袋噗地一下撞在一个不软也不硬的东西上——是幸村的手。 他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用手垫在前排座椅和明野的脑袋之间。 明野大惊失色。“你没事吗精市!疼不疼?” “没事哦,你看。” 明野拿着他的手捏了又捏,确定他的确没有哪里疼才放心。 要是他的手受了伤,那可就不能打网球也不能画画了。都说运动员体魄强健,为什么她反而觉得幸村更让人提心吊胆了呢? 笑着笑着,幸村突然失落下去。“只可惜我今天不会上场。” “啊!”明野这才想起今天的幸村少了什么。是网球袋啊。 “为什么呢?” 他那么努力地复健,就是为了赶上比赛啊。 幸村:“这是我和妈妈的交换条件。她同意我做手术,但我在关东大会上不能出场。” “啊……这样啊。” 她本来想着可以看到幸村是怎么打网球的。幸村妈妈这么要求,一定考虑到正式比赛对人造成的身心负担吧。 幸村可是才做了复杂手术的人,就是剖腹产都得休养三个多月呢。 “不过到了全国大会就可以了。” 幸村目视前方,写满了战意的侧颜意气风发。 “真期待啊。” 明野试着想象了一下幸村打网球的样子—— 他是这么的温柔,就算是和他争输赢的对手也一定对他感到如沐春风吧。比赛过程一定充满愉快友好的气氛,对,就像一首田园诗一般。 “嗯哼哼哼哼……” 明野被那情景美得傻笑起来,周身浮起五彩气泡。 幸村:? 比赛场地在藤泽最大的体育公园内。除了他们以外,一路上还看到不少别校的初中生,还有不少大人,以及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人。 幸村告诉她,带着相机的基本上都是各大体育周刊的记者。大人里有不少家长,或者各大高校前来挖角的老师。 公园入口的草坪上,一群穿着芥子色运动服的少年或蹲或立。原来立海的其他队员们已经到了,旁边还停着校车。 明野这才反应过来,幸村是特意去她家接她来着。 幸村一眼扫过去。“很好,都到了啊。” 柳:“精市,离开始登记还有35分22秒。” 切原:“部长,我今天准时到了!现在干劲十足呢。” 丸井毫不留情地揭穿:“是因为昨晚在我家过夜,一路上跟着我才没有导致 睡过头或者迷路吧。” 切原堪堪维持着笑脸,神情在尴尬中凝固。 丸井:“而且哪个家伙昨晚上还想和我家两个弟弟连夜打游戏来着?” 真田:“赤也,你太松懈了!” 看着切原千钧一发躲开真田的拳头,明野吓白了脸。 天呐,沙包大的拳头!要是切原没躲开,他会不会被揍出脑震荡? 宽大的手掌按在明野头顶,又吓了她一跳。 幸村安抚地对她笑着,“好啦,没事,别怕。”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有些用力,将她的头按低了一点。她只看得到脚下的地面,听到幸村用温和的声音说: “真田,这里是会场,我们处于所有人的目光下。还请你不要做出灭自家队员威风的行为。”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好像被按了暂停键。丸井和切原没说笑了,柳生和桑原没吐槽了,就连仁王也没有了“puri”。 只听到真田徒然微弱下去的声音: “我知、知道了,幸村……” 明野:? 气氛好像怪怪的。 她抬起脑袋,对上了幸村朝向她的,温柔得仿佛连春光都随之融化的笑脸。 明野:错觉吧√ 意识到她这身粉白的裙装在一片芥子色中尤其扎眼。 “精市,我先去观众席哦。” “等会你来前排吧。我作为部长和教练,得坐在场内才行,没法陪你坐观众席了。” “嗯,我知道了。” “等等。”幸村叫住她,突然解下外套,投进她怀里。 明野懵圈抱住,这件外套比她想象的要更重一些。 “帮我拿一下吧。”他说。 “我知道了。”离开前明野叮嘱,“你要是觉得冷了,随时说一声哦。” 明野一走,幸村脸上的笑容就自然淡去。他好像分成了两个部分,轻快惬意的他被明野带走了,这里现在只剩下严肃的立海大部长。 在没有笑着的时候,这张俊美无匹的面容竟然充满了慑人的威严感。 感觉到部长周身气氛的变化,正选队员们的立时绷紧了神经。 “我们是王者立海大,绝不容许失败。”幸村沉声开口。 “务必要以完胜之姿晋级全国,明白了吗!” “是——!” 为不曾失败过的王者姿态而骄傲,少年们意气风发。 碧蓝的天空下,青翠的草地间,唯独这一抹明亮的芥子色尤其招人心目。 明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某种被她忽视了很久的东西在今天尤其醒目,她几乎就要反应过来了。 “是什么呢?” 她生怕幸村的外套被她揉皱了,给他整理整齐,小心抱在怀里。 一时半会好像想不起来,她摸出手机,埋头搜索网球相关的资料。 途中幸村从过道经过,特意过来用手指敲敲她的脑袋。非要逗一逗她才进场地。 随着比赛时间临近,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耳边尽是嘈杂的嗡嗡声。 一群身穿正红队服的少年走近,望向还未开始比赛就已经暗流涌动的场地。 “不愧是关东大赛决赛啊,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视力绝佳的佐伯扫视周围一圈。“各校都派了人来观战,是想现场侦查立海大的实力吧……怎么了,剑太郎?” 回头只见自家部长满脸放光,痴愣愣地盯着观众席一点,眼中满溢着赞叹。 “快看那边啊,佐伯君……”葵用仿佛在做梦的声音说:“你看那个女孩子,好可爱,太可爱了! 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偶像都更加可爱!真的不是天使或者精灵一类的生灵吗?!” 葵剑太郎对于外形可爱的女孩子总是见一个爱一个,佐伯本来也不以为意,然而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后还是愣了小片刻。 他好笑地说:“我想她的确只是普通的女孩子吧。” “我要去搭讪!”葵激动难耐地握拳,“被拒绝也没关系,我现在要是不过去绝对会后悔一生的!” “啊、等等。”佐伯及时扳住他的肩膀,委婉建议:“冷静一下想好要怎么说再去吧?她一时半会也不会走。” 葵总是热情过度,虽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言行,却没少吓到被他搭讪的女孩子。 尤其那个女孩看起来怯生生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哭着逃走的样子。 “说的也是!等等、我看看……”葵翻出手机,开始在谷|歌上搜索“xx个必胜搭讪小技巧”之类的东西。 佐伯突然发现,那个女孩身上有一抹不容忽视的色彩。“那个难道是……” “是立海大的外套。” 自来熟的千石清纯走过来,接口说。 “那女孩的男友君还真有危机意识啊。让她拿着那种显眼的东西,不就相当于在说‘她已经有男友了,人就在附近’吗?看这架势,要是真的上前和她搭讪,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就能脱身吧。” 佐伯失笑,“那位男友君在球场上一定是位无机可趁,让人完全看不到还手希望的可怕对手吧。” 千石望洋兴叹,“明明是这么可爱的小天女,真是太不ck了。” 葵还是不愿放弃,“说不定她是那个人的姐姐或者妹妹呢?” 佐伯又扫视了一圈,自信地说:“立海那边就只有幸村さん没有外套。” 千石:“幸村さん的妹妹没有她这么大。” 在各种正式比赛中,各球员的家人常常会来观看比赛。千石去年见过幸村乃乃叶,对于可爱的女孩子,他向来是过目不忘。 佐伯:“这种做事风格和他打网球的风格也对上了啊。” 千石:“可以确定了呢。” 噗咚——葵在铺天盖地的绝望中失去了五感。 明野正看到网球的比赛机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什么“部长”、“剑太郎”的。 一个和尚头男生被一圈人围着,正捶地痛哭。 明野脚趾抠地。 救命好尴尬,这又不是在演电视剧。 她满头黑线,起身坐远了一点。 “啊……” 脑子里电光火石地一闪。 ——部长? 幸村的队友们好像也叫他部长来着? 等等,部长是什么意思来着? 等等等等等等!幸村是立海大的部长?部长不是最可怕的真田吗?! 她听其他人部长部长地叫幸村,完全没留意到幸村原来是他们所有人的头领! 明野震惊片刻,艰难地消化了这条信息。 “真好啊,有精市当部长。”她羡慕地说。 她试着想象了一下幸村在网球社指导社员的样子—— 他是这么的温柔,立海网球部一定每天都充满了温馨愉快的气氛吧。对,就像春之声圆舞曲的曲调一般。 “嗯哼哼哼哼……” 明野被那情景美得傻笑起来,周身浮起五彩气泡。 第40章 四十 至今为止,明野已经足够见识过立海大网球社的强大。她毫不动摇的相信立海大一定会顺利夺冠。 第一场比赛是由桑原和丸井上场的双打2。对手青春学园那边是两个二年生,从神情上来看一个明朗一个阴沉,而且看起来关系不好的样子。 双方实力差距明显,谁都能看出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但看到最后,就连明野都为对方不肯放弃的执着劲感动了。 比赛以双方6-1的分数结束,明野和其他人一起鼓起掌来,为立海的胜利,也为青学那两个坚韧的二年生。 丸井和桑原汗淋淋地回到教练席,远远就看见幸村平淡的面容上没有分毫笑容。桑原已经开始怕了,丸井聪明地保持安静。 幸村:“虽然赢了小你们一岁的对手,还是不祝贺比较好。对吧,四个肺的男人,还有立海的天才。” 丸井桑原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桑原惭愧地埋下脑袋,“我中了对方的挑衅,没有采用最佳战术。十分抱歉……” 平时总喜欢把麻烦事甩给桑原的丸井,在这种时候反而愿意和他一起分担了。 “是,部长。一开始我们的确轻敌了。” 见两人知道错在哪里并且懂得反省,幸村的神情柔和下来。“海堂体力过人,桃城意志顽强。虽然还只是二年生,都是难缠的对手。 “对上他们两个切忌长久战……虽然是这个道理,稳住自身心态,随机应变才是最重要的。辛苦你们了,杰克,文太。” “是!” “下次再对上不会失分了!” 两人响亮地回答。 幸村坐回教练椅,往椅背一靠:“全员除掉重力护腕。看来手冢不在,反而让他的队员点燃了干劲。 “你们将面对一群超常发挥的对手,之前的比赛录像和资料已经不能做参考了。” 这句话是对他背后所有排进比赛名单的正选说的,幸村只抬高了音量,头也没回。但该听见的都听见了。 只要他开口,周围就会安静下来,所有注意力都会集中在他身上。 队员们依言照办,就连被排在单打2和单打1,原本并不在出场计划内的切原和真田也不例外。 仁王本来不想除,可就算是他也不敢挑战幸村的威严。 如果是副部长真田这么要求,他甚至懒得鸟他。然而幸村对于胜利执着到了可怕的地步,如果非要违逆他,至少得一分不失地赢得比赛才能过关。 想了想,仁王还是除了腕带——他要边打边玩。 第一场比赛明野看得全神贯注,到了第二场她就开始走神,也因此发现幸村会时不时扭头朝她看过来。 或向她笑一笑,或对她递个眼神。明野有时装作没看见,等他开始转头回去才调皮地朝他挥挥手。 就像背着其他人说悄悄话一样,两个人隔着老远玩得乐此不疲。 结果,她就这么错过了场上大变活人的戏码。 从周围人的感叹中她才知道,原来柳生和仁王互相假扮成了对方的样子,打着打着又突然换了回来。 明野觉得很有趣,可作为对手的大石和菊丸却遭受了惨痛的心理打击。 柳生有一招高速回球叫做“镭射光束”,几次下来菊丸已经适应了对方的球速,开始稳定回击。 就在他和大石以为已经破解了这一绝招,即将扭转局势的时候,“仁王”竟然打出了更快的回球,然后在震惊的他们面前抹下伪装。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镭射光束”,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 受到愚弄的屈辱、无法回球的绝望,足以压垮任何一个单纯率直的初中少年。 之后,青学方面别说得分,甚至一球都没能回击。 后来大石和菊丸还是振作起来,改用新的双打阵型追回一些分数,然而实力上的差距还是没法弥补,再来也耗尽了体力,最终以6-4输了比赛。 “糟了个糕,玩脱了。”仁王心想。 他耷拉着肩膀,和柳生一起回到幸村面前,一言不发准备挨训。 但幸村没有多说什么,双手抱胸,还翘着二郎腿,坐姿闲适。 “柳生,接下来你要做好任何人都能回击镭射光束的准备。在全国大会上,菊丸这样兼具动态视力和灵活身手的对手还有很多。” 柳生郑重点头,“是,我明白了。” “仁王,在双打中,心理战术对上默契度高的对手起不了决定作用,有时还会起到反作用。” 青学后期一路追分,仁王失去了对比赛的掌控权。幸村知道,这个人再任性也好,本质极度高傲。在他自尊心受挫的情况下,自己就是不说什么,该懂的他也懂了。 仁王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只有声音低沉了下去。“了解,大将。” 下一场单打3是柳。他正沉默地做着赛前准备,将球拍、毛巾和水从球袋拿出来,整整齐齐摆在教练椅上。 对方上场球员是乾贞治,幸村很清楚这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柳的胜利没有悬念。 他反而和柳讨论起上一场比赛:“莲二,你觉得青学的黄金组合怎么样?” “你觉得呢?” 柳罕见地将问题抛了回来。 “潜能不小。”幸村看向青学场地,大石和菊丸正休息在一起。 “那两人默契十足,个性和球风完美互补。他们打起双打来就像一整个人调动自己的躯|体。并且在比赛过程中不断变强。如果是那两人,很可能到达‘同调’的境界。” 柳有些迟钝地回道:“啊……的确。” 他的反常引起了幸村的注意。“说起来乾和你一样,也是数据网球啊。” 柳的后背微微一僵。 幸村细长的眉峰一蹙,那双平时美丽得令人惊叹的眼眸迸发出迫人的锋芒,转眼间就变得令人畏惧。 “看来他和你渊源不小。莲二,”他语含警告,“你应该明白这是正式比赛,而不是感人的重逢吧。” 柳虽然也有少年人的争强好胜,但个性过度善良,善良到了毫不介意自我牺牲的程度。如果是他在意的人,甚至不用对方开口,他都会主动退让吧。 一丝痛苦的裂痕出现在柳向来平淡的面容上。他一早就意识到了:面对离别多年的发小,他根本做不到不带私情地和他进行比赛。 像是为了强迫自己取回该有的状态,柳起誓一般向幸村说: “啊,我知道的。无论如何我都会赢得这场比赛。” 青学在双打1夺了4分,明野不禁有些担忧。“不愧是关东地区的总决赛呢,对面的人也很厉害。” 看到是柳上场,她又安下心来。“柳さん的话一定会赢的。” 幸村对她说过: “莲二比别的每一个队员都更厉害,但是比真田弱一些。真田很强哦,除了我以外没人能战胜他。” 回想起幸村当时骄傲的小表情,明野小小的脸红了一下。 她看向幸村,没来由地心一沉。 幸村仍然背对着她的方向坐在教练椅上,明野只看得到他鸢紫色的后脑勺,可她就是确信幸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为什么?只要柳赢下这场比赛,立海大不就取得冠军了吗? 随着裁判一声口令,比赛开始。 最开始比分互有来回。从立海队员的反应来看,是柳掌控着比赛势态。直到对面的乾 突然发狂。 没错,发狂——明野也只能想到这个词。 最开始的乾冷静理智,像个机器人。突然之间他就变了一个人,吼叫着、频频纵身飞扑,去追去抢每一个回球,活像一只发狂的野兽。 就连明野都发现柳的动作随之变得迟钝起来,好像每一次挥拍都感到于心不忍。 比分来到5-4,柳从兜里掏出网球,以网球指向乾。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柳更加心不在焉。 幸村面色沉静,只冷哼了一声。 “赤也,去做准备运动。” “诶?”切原本来正跟着拉拉队以及非正选队员们一起为柳激情呐喊,在比赛进入白热化,最不能输了阵势的时候,他不明白部长为什么说这种话。 “你仔细看看,莲二已经认输了。”幸村没什么兴趣地说。 对于这种知道缘由,看得到结果的比赛,幸村不想白费精神。 切原什么都没想明白,但立刻接受了这个即将发生的事实。他对幸村的判断力毫不怀疑。“我明白了。” 他以野兽般凶狠的目光瞪了乾一眼——早晚有一天我要击垮你。 毕竟就连他都还没打败过柳呢。这不就好像打都没打他就输给乾了吗? ——然后切原开始绕着观众席进行慢跑。毕竟要是再跑远一点,他会不知不觉跑到奇怪的地方以致错过比赛的。 比赛陷入拉锯战,柳如同站在暴雨中,浑身大汗淋漓。 和拼尽全力去回每一个球的乾不同,柳的疲乏完全来自于精神层面。 不忍心让这么拼命的发小输球,可他也放不下和前辈们的约定,他三年以来的梦想,为梦想付出的汗水。 其中最让他痛苦的,是此时坐在教练椅上的幸村。 ——贞治,做到这一步你也不愿认输,是吗? ——精市,接下来我该以何面目面对你? ——就算我输了,于最终的结果也无妨。 ——还有赤也和弦一郎,关东十六连胜不会因为我这一场而断送。 ——对不起,精市。 比赛分数你追我赶,就这么进入了抢七局。除了以幸村为首的立海大正选那一片空间,整个会场像是生水溅入了滚烫的油锅,一片沸腾。 明野整颗心悬在空中,甚至忘了呼吸。 终于—— “比赛结束,7-5,青春学园乾胜!” 第41章 四十一 立海这边一片死寂,没人愿意相信作为“三巨头”之一的柳会输给一个青学的乾。 柳黯然低垂着脑袋,缓缓走到坐在教练椅上闭目养神的幸村面前。 “精市……对不起。” 幸村没有睁开眼,冷肃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气归气,他早在看出柳不打算赢的那一刻冷静下来,开始回想青学之前的比赛录像,并在脑中模拟接下来的两场比赛。 难以捉摸的“天才”不二周助,以及潜力无穷、被手冢视作青学王牌的一年级新人。 变数还不少。 得不到幸村的回应,柳的心沉到了底。他也想不出该说什么好,于是默不作声地收拾球袋,回到选手区。 青学看到了战胜立海的希望,立海不愿声势落了下风,双方都扯开嗓门加油呐喊。一片嘈杂中,幸村静静地蹙着眉峰。 场上的不二像是变了一个人,那抹面具一般常年挂在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睁开冰蓝色的眼眸,神情肃然。 “认真起来的不二吗……” 幸村观看过的比赛录像中,不二一次也没有认真过。 他的击球类型是反击型,绝招也全是回击球。总是悠然自得地弯着笑眼,见招拆招,将比赛当做一场有趣的游戏。 与执着于取胜的幸村完全相反,不二毫无胜负心。 即便如此,不二只偶尔在双打中输过比赛——不如说,他还没有遇到过需要认真比赛才能战胜的对手。 “0-1!” 不出幸村所料,认真起来的不二相当轻巧地取得一局。惊怒交加的切原双目充血。 失去理智,血光闪烁的双眼让不少人发出惊惧的呼声。 幸村扭头看向观众席——明野的注意力全在赛场上。柳的失败,加上切原处于劣势,她开始担心了。 毫无疑问,切原将瞄向不二的身|体进行攻击,虽然担心明野被那场面吓到,但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愿离开吧。 罕见地犹豫片刻,幸村放弃了支开明野的打算。 红眼模式的切原,以力气速度为首的基础能力会提升不止一个档次。即便如此,还是没能缩小与不二的实力差距。 不二轻松化解切原的全部攻击,网球一沾到他的球拍,就变成了最驯顺的宠物。按照他的心意,以令人惊叹的弧度和速度落在他想要的任何地方。 中途出现意外。走神的不二被切原一记扣杀击中脑袋,失去了视力。切原好不容易追平分数,不二竟然潜能爆发,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照常回球。 面对这位深不可测的对手,切原激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求胜心。他竟然进入了无我境界,不断使出曾见过的所有招式。 双方比分你追我赶,每一球都可能决定这场比赛的结果。终于—— “比赛结束,7-5,不二胜!” 除了欢呼开来的青学方向,全场静默了好一阵。 “两胜两败,真的假的。” “除了青学以外,立海大有这么苦战过吗?” “青学原来那么厉害吗?” 不败的王者,出人意料的黑马。 ——简直就是漫画里常见的逆转情节嘛! “呸呸呸呸呸!” 明野赶紧打消这个念头。 “不会输的,精市他们才不会输!” 接下来的单打1将决定关东大赛冠军。 当裁判宣布双方球员进场,整个赛场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悬空一般的紧张感中屏住了呼吸。 只有幸村依旧镇静自若。“算了……就由你摘下关东十六连胜的桂冠吧,真田。” 真 田没有回答。他像是踏上战场的将军,携着一身的肃杀之气走进球场。 他现在脑子里想的,就只有如何击垮对手这一个念头。 王者立海大竟然在关东决赛陷入苦战,没能以完胜之姿进军全国,这对于他们来说是绝不容许的耻辱。 他要毫不留情地击溃青学的一年级新星,出一出这口恶气! 越前以“无我境界”率先拿下一局,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但“无我”的副作用是惊人的体力消耗。从第二局开始,真田以绝招“风林火山”一路得分,转眼间就到了5-1的赛末点。 所有人都以为胜负已成定局。却没想到原本暴汗如雨、几乎连路都走不稳的越前的状态竟然越来越好。一路高歌猛进的真田反而开始失误频发。 越前间断性地进入“无我”,愣是以“风林火山”将真田的“风林火山”一一破解,比分追至5-5,进入罕见的抢七局模式。 现状堪称节目效果满分,两方拉拉队员疯了一般嘶吼。 看着那一张张激动的面孔,明野不由得手脚发颤。她并没有害怕,好像她体内有什么东西,随着现场气氛一起燃烧。 交换场地时,双方有着短暂的休息时间。 “你竟然被追击到这一步啊,真田。” 即便比任何人都渴望着得到胜利,幸村依旧是全场最镇定的那个人。 他看向满头大汗,坐在教练椅另一边的真田。 真田两边手肘柱在膝头,佝着宽阔的后背,脑袋几乎埋进胸前。他的坐姿就像被吓坏了,想要躲避什么一样,高大得不像个学生的身形竟然显得微小起来。 “他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幸村心想,“也难怪,那个孩子的确潜能惊人。” “真田,不用怀疑,你现在对战的的确是将来会在世界网坛留下名字的人物。那个孩子拥有世界顶尖运动员的素质。” 真田毫无反应,埋着脑袋一动不动。 幸村:“越是靠近赛末点他的状态就越好。绝佳的球感让他在激烈的比赛过程中飞速成长。不用怀疑,这样的人物的确存在于我们身边。但……” 他的语态不容置疑:“现阶段你比他强。” 好半天,真田才呆呆抬起头。作为初中生来说,他的面孔成熟得有点过了火,这张脸上此时凝结着令人不忍的惊惧。 真田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幸村,我真的在越前身上看到了武士的鬼影。” 幸村:………………………… 真田的发言过于离谱,原本满心思沉浸在赛况中的立海队员们就像被打了一拳,齐齐懵圈。 仁王:“puri……副部长撞鬼了。” 丸井:“喂等等,撞鬼又是怎么回事?” 切原脸色惨白:“这是说这里有鬼的意思吗!” 气氛在一阵尴尬中静默下来。 真田频频失分,大家还以为他是身体抱恙,没想到竟然是被鬼影吓坏了。 真田人高马大,这并不代表他的胆子也比常人更大。 好好的网球比赛竟然白日见鬼,他将这归结于幻觉。没有什么武士鬼魂,那是他被越前的“球威”压垮,出现了幻觉! 心有余悸的真田突然发现天色变暗,阴风阵阵。 不,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变暗的是幸村的脸色! 幸村双臂环胸,冷沉着脸俯视他。从他身上爆发开来的冷气流搅动着空气。 “真田,你在说什么梦话?不要告诉我你还没睡醒。” 明野隔着老远,第一次看到幸村那么火大的样子。她正担心,真田突然站起来,转身喊道:“你们谁快过来揍我一拳!狠狠地打!” 立海这边目瞪口呆,无人敢上前,幸村事不关己地抱着手臂,神色冷沉。 裁判已经喊出口令,要求双方球员入场。 真田喝道:“还不快来!” 仁王跳进场中,一言不发走近真田,然后照脸给了他一拳。 虽然不知道真田发的什么疯,光明正大殴打副部长的机会他可不会放过。 仁王没有手软,这一拳切实陷入真田左颊。他后退几步差点跌倒,刚毅的面孔上立时浮现一片淤青。 唾了一口血沫:“干得好,仁王!” 仁王:“……多谢惠顾。” “哈——!!”真田吐出一口恶气,再度扫视观众席上这一片芥子色。 他都做了什么蠢事!大白天的竟然因为一道鬼影差点输了比赛。三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在为了战胜手冢拼命锻炼,怎么可能输给一个手冢看好的后继者! 学长的交托,部员的信赖,与大家的约定……压在他肩头的可不止这些,还有关东十六连霸的重任。 多少年以来,前辈们的汗水和坚持换来的荣光,怎么能断送在区区一道冤魂的幻影上? “抱歉,幸村。我已经清醒了,现在就赢下这场比赛。” 大概一个多小时前,柳也这么说过。但真田的语态中有一种不可撼动的决心。 明明艳阳高照,吹在真田身上的风却刀子一般刺骨。阳光在幸村脸上投落下明暗分明的剪影,将他美丽却充满威严的面孔衬托得比什么都恐怖。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在裁判的催促声中,真田回到了场地。他恢复了“皇帝”该有的霸气,脸上挂着一抹残酷的冷笑。 ——武士、鬼魂、球威?这些又算得上什么?幸村他可要比这些东西可怕一万倍啊! 管你是个什么东西,是武士就滚回你的饲主身边,是怨灵就给我滚回地狱去。 这个地方,是神圣的网球竞技场,不是怨灵徘徊的臭水沟。 真田展开双臂,整个人犹如一只高飞的猛禽。 “侵掠如火——!!” “还是这一招哇。” “风林火山对越前已经没用啦!” 青学看到越前一路追分,本来以为胜券在握,不禁发出嘲讽。可下一秒他们全都张大了嘴,像是被掐住脖子一般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越前震讶地望着他空荡荡的抽搐发颤的手心。他记得他的确触到了网球。 啪嗒——这是他的球拍掉落在远处的声音。 刚才还被他破解的“火”,竟然击飞了他的球拍。 全场静默,只听得到裁判报数的声音:“15-0!” 青学有人失声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越前明明在一瞬间进入‘无我境界’,使出了‘其缓如风’的!” 越前已经借来布巾,将球拍牢牢绑在手上。 真田俯视着战意不减的越前,神情可怖。“你以为你真的能用我的‘风林火山’?别让我发笑了混账!” 真田和幸村也是仅有的几个能进入“无我境界”的人,但他们都不愿使用。原因不止体力大量消耗这一点。 在真田看来,每个人的绝招都是历经千锤百炼苦思冥想,无数日夜苦苦浇筑出来的硕果。就凭一个“无我境界”抄袭了去,着实卑劣。他不屑于使用。 在立海大骤然爆发的欢呼声中,切原向教练椅上的幸村问:“部长,为什么越前的‘无我’突然对真田副部长不起作用了?” “‘通过肌肉记忆而不经思考,本能地使用出见过的对手的技艺’,所谓的‘无我’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幸村淡声回答。 “世界上不存在同样的树叶,这个 道理放在人类的身|体构造上也适用。肌肉的大小,筋膜的韧性,骨架的粗细,身高,体重,身|体比例,每个人都千差万别。因而做出同一种动作达到的效果也千差万别。” 在裁判时不时响起的报数声中,不止切原,立海大的其他正选们也凝神聆听来自部长的解说。 “非洲巨蛙以外的动物不可能跳过五米高,猎豹以外的动物也不可能跑出115公里以上的时速。所有以‘无我境界’使出的招式,与原主使出来的相比都不过是低劣的模仿。” 沉静的鸢紫色的双眼映出球场上奋力相拼的两个人。 “而且,真田的击球威力也比一开始更强了。” 来自剑道世家的真田,从四岁起每天四点起床进行坐禅和剑道的晨练。磨练身心,坚持至今,不曾有过一天怠懈。日积月累之下,他体内每一个细胞都饱含着无穷无尽的爆发力。 正如遭遇强敌的越前潜能爆发,陷入绝境的真田也爆发了潜能,每一记回球的速度和力量与先前有着云泥之别。 第二记“火”被越前接到,但他还来不及进入“无我”使出“风”,巨大的冲击力就带得和球拍绑在一起的他跌倒在地。 “30-0!” 第三次,越前算准了真田的挥拍时机,以抽击球b的助跑滑行抵消对面的冲击力。但他还是慢了一拍,球拍中心空了个大洞,网球重重砸落在他身后场地。 “40-0!” 在立海大“最后一球!”的助威声中,越前换上备用球拍,照样用布巾绑在手上,不过调整了角度。 他像上一场比赛所提醒不二的那样,用拍框接住了球。 咔擦、 虽然他把握住了时机,但吱嘎作响,扭曲变形的球拍根本打不出“风”。 “7-5,真田胜!” 欢呼声经久不绝,还有人发出亢奋的嚎叫。 嘈杂的会场中,只有幸村所在的一角依旧沉静。但明野知道,他的内心要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加激动。 有人猛地地抬起立海大网球社锦旗,翻飞的旗帜下,俊秀的少年神采飞扬。他向她望过来,骄傲地挽起嘴角。 午后的阳光投落在他身上,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傲和从容让他周围的一切迅速黯淡。 他好似……不,的确闪闪发光。 视野正中的那个人太过耀眼,明野不由自主地眯缝着双眼。 总觉得——开始羡慕起他了。 比赛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颁奖仪式。 “关东大赛优胜队伍,冠军立海大,请上前领奖!” 司仪的声音经过麦克风,向着一碧如洗的蓝天远远飘荡开去。 幸村站在队列最前方,身姿挺拔,姿态端肃。他微微侧过脸,向身后的真田说:“去吧,真田。把大家的奖状领回来。” 这场比赛他没有上场;在所有人辛苦训练的时候,他只能待在医院里;缺少了部长的网球社,所有重担都压在真田肩上。 幸村在以这种方式向真田,向其余队员表达感谢和鼓励。 真田没有推让,干脆利索点点头,迈着沉稳的脚步上前,从司仪手中接过冠军奖状。 这一刻,立海大的所有队员,或多或少都禁不住挽起了嘴角。 掌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热烈,还时不时夹杂着拔高气氛的口哨。明野也跟着用劲鼓掌,直到手心通红。 当掌声平息,最前排的幸村头也没回地说: “真是太好了呢,大家。虽然很勉强,好歹也取得了优胜。” “………………”x7 所有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幸村的声音语调和较真田上前领奖那 会一点变化都没有,但他们就是禁不住的心底发毛。 说好的“以全胜之姿进军全国”,结果打得这么狼狈,还差点输掉。 不好,幸村他果然相当/超级/要命的火大。 “所有正选,解散之后去西南角的凉亭集合。” ……/哦豁完蛋/糟糕/不太妙呢/我的确松懈了/喂怎么办/噫——救命! 十分钟后,西南角的凉亭前,立海队员们在草坪上一字排开,闷不吭声地承受着幸村的怒火。 就连平时最任性散漫的仁王都站直了身|体。 幸村脸上没有丝毫笑容,阴云遍布,相当骇人。美丽得不像凡人的面容原本令人赏心悦目,在他毫不掩饰怒火的现在,只能带来超脱常理的压迫感。 “赤也,你根本就没有看过青学的比赛录像吧。不二的‘白鲸’并非没有在正式比赛出现过。” 切原本来就因为输给不二恼怒到了极点,这下更是咬牙切齿,双目充血。 但他始终向幸村埋着脑袋,顺从受训。他心底的愤怒没有一丝一毫指向幸村,全部化作滚烫的刀尖攻击着自己。 幸村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斥责一个人的时候,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直指问题核心。就是再桀骜难驯的人,也无法反驳他一句。 和别的靠着肌肉或身高保持威严感的人不同,幸村哪怕手脚无力地躺在病床上,也没人能够违逆他。 “你看到‘白鲸’的那个反应算什么?你不把对手放在眼里,还在比赛前放出大话,结果从头到尾被压制,毫无还手之力。” 切原齿缝间咯咯作响,他强忍住不甘的泪水,一字一句说道:“部长……我再也不会输了!” “我姑且记下这句保证。” 接着,幸村转向真田。 “真田,如果我没有坐在旁边看着,简直无法相信你竟然被一个一年级孩子的气势压倒。” 回想起比赛途中看到的武士鬼影,真田脸颊肌肉抽了抽,说不出话来。 想想真田的失常或许应该归结于某种未知的力量,幸村沉声感叹: “好在你没输。要是断送了立海大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关东连胜,那可让人笑都笑不出来了。” 最后,幸村缓缓看向难掩痛苦神情的柳。 他压低了眉峰。“莲二,你不是赢不了,是不愿赢。” 如果说他对切原和真田的愤怒还有商量的余地,对柳就只剩下百分之百的怒火。 “时隔多年的重逢让你很开心,开心到了就连回球都软绵绵没有力气。还有,你不忍心让那么拼命的发小输球。” “精市……”柳只能发出痛苦到含混不清的声音。 “乾早晚会知道你对他放水,还是说,你再也不打算在正式比赛上场了吗?” 话音落下,空气变得极其安静。其余队员的心情已经从最开始的害怕转变为担忧。 在关东大赛决赛放水导致失败——以禁赛作为对这一行为的惩罚的确恰如其分。但这不是这群少年们愿意看到的。 柳是他们所见过最善良的人,他身上有一种佛性,就算自我牺牲也愿意帮助他人。这里的所有人都曾受到过他友善的关照。 他头脑聪慧,但在为人处世方面有些笨拙。他不擅长表达自己,在只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上总是太过老实。 就像现在,幸村神情虽然严厉,却静静等待着柳开口。 这一通斥责并不是为了发泄怒火,幸村希望这几个人能从心底里认识到错在哪里,并向他作出保证。 ——快向部长保证啊,保证你不会再对对手心软! 丸井在心里大喊。 可柳那副被愧疚自责压垮了的神情,怎么也 不像会作出保证为自己争取机会的样子。 怎么办啊喂——丸井的脑子飞快运转,连着否决了好几个可以转换话题的提案。正焦急,视野中突然闪过一抹粉色。 他状似无意地望向幸村身后,“啊,明野过来了。” 明野的名字说出口的瞬间,沉重的空气蓦地一松。 幸村满脸呆滞,像个做了坏事被抓现行的小孩一般僵住了。他不确定脸上的表情是否还那么吓人,甚至不敢转头看一眼身后。 “喂,明野——过来这边。” 丸井向躲猫猫一样藏在一颗大树后的明野招手。 散场后,明野想着应该对他们道喜,一路跟了过来。途中小动物的直觉拉响警报,她发觉这群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劲。 幸村很快重拾表情控制权,这才转过脸去。看到明野躲在不远处的枫树后,扒着树干,只露出一个脑袋和半边肩膀,怯怯看着这边。担忧害怕不敢过来的样子。 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笑容让幸村周身开始旋转五彩小花。 “怎么了,彩?过来吧。” ——呜呜呜超级温柔! 明野快要融化在他的笑容里。 第42章 四十二 明野觉得出于礼貌,应该向他们道喜。 这并不是说她不想道喜,因为她心里莫名堵得慌。她本来觉得立海大就算没有一路6-0,也应该碾压式取胜。 尤其柳和真田那两场,怎么看怎么别扭。 她拘谨地走近,“有妨碍到你们吗?我去那边一点等你。” “没有,想说的正好说完。”幸村柔和地笑着说。 “这样啊。” 不知为何,其余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但气氛绝不是不欢迎……不如说恨不得她早一点过来。 明野窘迫起来,匆匆鞠躬。 “那个、恭喜各位取得关东大赛冠军!” 啪啪啪啪啪啪啪—— 其中几个人卖劲地鼓掌。 明野:? “呵呵,谢谢。”幸村说,“实际上我们在商量要去哪里吃烤肉,彩也一起来吧。” “我就不去了。” 明野想也不想地拒绝。 这是他们的庆功宴,她去混吃混喝不好。 而且一场烤肉吃下来,人也熏入味了。她可不希望幸村在她身上闻到烤肉的味道。 “拜托你务必要来!”丸井夸张地双手合十,举过头顶。 “拜托了,明野さん。”柳生也说。 切原的声音甚至染上了哭腔:“拜托你来啊,明野さん!” 真田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恐怖:“不用客气,来就是了!” 明野:…………!? 打个文艺的比喻,这群人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溺水的人看到浮木一样。 “我、我明白了!” 明野不着痕迹地躲到幸村身后。 ——突然之间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果然幸村以外的男生都好可怕! 幸村暗自叹息一声,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不好的事在心中翻篇。 结果,来到了桑原家经营的烤肉店。 桑原爸爸是个皮肤黝黑的巴|西人,个头高嗓门大,看起来十分爽朗。桑原妈妈是日|本人,体态纤瘦,话不多,但是十分温和。 因为他们是儿子校队队友的缘故,这对夫妇表现得尤其热情。 烤肉店生意不错,桑原爸爸给一群人安排在了店外的遮阳伞下,这个位置空气好,空间大。不远处就是隔着一条公路的海岸线。 滋滋滋—— 浸透了酱料的厚实肉片被放在滚烫的烧烤架上,一柱柱白烟升腾。肉片表面从鲜红转为砖红,肉的纹理逐渐清晰可辨,引人垂涎的肉香飘散开来。 “啧啧啧……我都等不及了。”丸井两边嘴角都挂下亮晶晶的口水。 烤肉店少主(?)[x]天生劳碌命[√]的桑原勤快翻烤整片丝网上的肉。“差不多了……” 他话音未落,切原跳起来就往最大一块伸筷,“嘿嘿嘿得手了!” “等等赤也,那块是我的,写着我的名字呢。” 就这么一迟疑,切原盯了很久的大片肉块进了丸井嘴里。 “写在哪里的,什么时候写的?”切原委屈哀嚎,听语气显然完全信了。 丸井脸不红心不跳,边嚼边说:“早就写了,写在边缘。” 明野憋着笑夹了最靠近自己的一块,剩下几个人这才动筷。 她意识到,馋嘴的丸井、学弟切原、还有身为女孩子的她都被其余的人视作了谦让对象。 从各个方向伸过来的手在丝网上方闪动出残影,根本没看清怎么回事,肉块就被清理一空。 桑原顾不上吃自己的,开始烤下一轮。该说不愧是烤肉店的小老板,他动作极其利索,就铺满了肉片, 根本不用其他人帮忙。 仁王:“喂赤也,你酱料撒了。” 切原惊呼着起身拍打衣服,这才发现并没有撒。一转眼,他的肉已经被仁王吃进了嘴里。他嚎了起来: “你干什么啊仁王前辈!刚才明明呆坐着不夹。” 仁王:“从别人碗里抢来的味道更棒啊。” “可恶——”切原几乎捏断了筷子。视线转了一圈,果断向目前怨念最大的丸井伸手。 “唔姆咕咕……”满嘴都是肉说不出话的丸井立马进入护食模式。他被切原吸引了注意,等回过神来,碗里仅剩的几片都被仁王偷走了。 丸井紫水晶一般的双眼中腾起火苗,娃娃脸面目狰狞,“你做了绝、对不能对我做的事啊,我已经生气了!” 桑原满头黑线,“喂你们几个,小心桌子!我这里还有……” 仁王的视线刚一转过来,柳生的镜片就反射出锐利的白光。“我先说好仁王君,今天我碗里的肉哪怕少了一片,你都不要想知道下次的考试重点。” “puri……” 一张烤肉桌分为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一边抢来抢去热火朝天,柳生、柳、真田、明野、幸村这边各自安好。 “咳咳咳……”风的方向变了,明野被烟熏到,禁不住呛咳。 幸村向桑原要来一把扇子,每当烟飘过来就停下筷子,为明野扇走。 他扇得很有技巧,烟没有被扇到其他人的方向,而是被扇回烤架上方,打着旋散开。 “等等……” 如果是两个人,明野很开心被幸村照顾,甚至还会投喂空不出手的幸村。可现在…… 据她观察,男生在其他人尤其熟人面前对女友都会更酷一点。据说对女友太温柔会很丢面子,失去最重要的“男性雄风”。 幸村这样已经不是温柔的程度了。 她挨近幸村,压低声音,“别这样。” “为什么?” 幸村也挨过来,丝毫不介意他们此时看起来有多亲密。 ——对了,幸村根本就不会为这种小阵仗羞耻的啊。 “你都没法吃了。” “那彩可以让我吃吗?” ——喂你吃再怎么也太过了啊。 “不可以!” “为什么?” “会被其他人看到的。” “不会的。大家都吃得很专心呢。” 幸村的音量一点也不像在说悄悄话。 明野悄悄将目光转回桌上——所有人都朝他们这个角落的反方向别开了脸。 只有切原还在闷头苦吃。丸井默默伸出手,将他的海带头转了个方向。 “前辈们你们在干什么啊?” 清亮的疑问打破了静默的空气,但没有人回答他。 ——没人看,但还不如被盯着看。 明野流下粉条泪,挂着破罐子破摔的微笑夹了一片塞进笑得灿烂的幸村嘴里。 她蓦地想起纪录片中的非洲大草原。 幸村就像群狮中的领头雄狮,根本不用示威不用发出号令,只静静地往那里一站,其他人都会遵从他的意志往东或者往西。 她不太懂,其他的社团部长也是这种感觉吗? 关东大赛后,幸村要求在更晚的时间见面。 青学成为意料之外的强敌。说不定将在总决赛与立海大争夺全国冠军的宝座。尤其大石和菊丸的双打组合,他们默契无间的配合令幸村警铃大作。 同调——是与“无我”一个等级的传说中的境界。自如操控“同调”的双打选手,无一例外都曾问鼎世界赛。 如果是青学的 黄金组合,在陷入绝境的情况下可以达到同调也说不定。幸村决定对桑原和丸井进行相关的特别训练。 距离全国大赛还不到一个月,正可谓争分夺秒。在不给那两人的身|体造成超负荷的前提下,幸村安排他们每天训练到晚上九点。 ——他用最简单易懂的话语向明野解释清楚了以上缘由。 “所以我们要到晚上九点半才能见面了。”幸村说,“你哪里都不用去,我会来你家附近见你,然后看着你回家的。” 明野坚决拒绝,生怕被幸村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幸村轻叹一口气,有些忧伤地敛着眼眸。 “就算被我知道你家在哪里,也不会对你做奇怪的事哦。” 又来了。 他明明没有生气,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依旧这么温柔可亲。明野却莫名心慌,前所未有的心惊胆颤。 她连忙捱过去,双手揪着他胸口的衣服。 “不是的精市!” 一个低头一个仰头,一个平和一个慌乱,望进彼此眼底。 “我并不是讨厌什么,那个……” 想要说出动听话让他开心,想要适当地解释什么,可一片空白的脑海让她组织不出言语。 “不要害怕,彩……”幸村紧实的臂弯搂住她的肩背,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她丰茂的长发。 他阖上了暗光流转的鸢紫色眼眸,俯首,细致地安抚着她无措的唇舌。他注入一股清流,冲淡了她的不安与苦闷,然后彼此吞饮。 “唔……” 她刚才看起来很害怕吗?如果是的话,她在害怕什么呢? 明野不知道。 但她全心全意地信任幸村。于是也阖上双眼,毫无抗拒地将自己整个都交给了他。 融合在一起的爱意偶尔满溢出来,他追寻着痕迹一路裹挟,全部收了回去。晕乎乎的脑袋渐渐无法思考,快乐占据了整个情绪…… 最后,他们约好每天都要视频聊天。 为了不错过他的电话,明野一整天手机不离身,就连洗澡的时候也不例外。 浴室水汽氤氲,明野懒懒地泡在浴缸里。 已经长到后背的粉色长发被她用发卡松散地挽在脑后。有几缕倒长不短的收不上去,垂落在脖颈和两边耳廓,地贴着肌肤。 温暖的热水包裹着全身,和被幸村抱着的感觉有点像。 明野放空脑袋,鼻尖以下沉入水里。 ——咕噜噜噜噜…… 无聊地在水面吐着泡泡。 突然手机响了,是幸村打来的视频通话。明野笑逐颜开,立刻接通。 “晚上好呀精市。特训已经结束了吗?” 今晚的幸村很反常,一言不发,只出神地透过手机摄像头盯着她。呆愣、惊喜、羞涩……简直像个突然闯入童话世界的小孩,面对着光彩夺目的新事物,看得移不开眼。那模样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明野心疼,“是太累了吗?还好吗?” 幸村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她这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脸这么红,红得快滴血,并且还往耳廓和脖颈蔓延。 “精市??” “精市” “喂喂?有人吗?” 明野的食指小鸡啄米一般叩击着屏幕上的幸村。他整个人呆呆的,好半天纹丝不动。 忽然,他发出一身奇怪的叹息,终于错开了视线。声音沙哑得吓人:“不行,到极限了。” 嘟——他那边挂断了电话。 “干什么啊……啊?”明野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她脸红到冒烟,像个年久失修的木偶一般,一卡一卡 地垂下视线,然后长长松了一口气,脸上潮红消退。 她好好地泡在水里呢。只露|出一点肩膀,什么都看不见。沙滩上穿着泳装的女郎,可露得比她多了去了。 “哈哈哈什么嘛。”虽然幸村听不到,她还是忍不住取笑他。“这种程度都害羞,要是去到沙滩上不是不得了吗?” 明野起身,万千水珠顺着细瓷般的肌肤滑落。她忍不住感叹:“精市好纯情哦。” 幸村忙着给网球部特训,明野忙着打工。眨眼间时间进入八月。 她一直没让幸村知道她的打工地点。 10岁那年的夏天,她从位于藤泽的双亲家搬到里见村,与祖父祖母住在一起。 12岁那年的冬天,她又从里见村搬回藤泽。 当时正值春假,她迫切地需要一份工作,时薪再少都没关系。她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无处消耗,她必须开始存钱。 就像储存微弱的、只偶尔的偶尔从心底升腾起的希望那般。 可没有哪里的正经门店会雇佣一个12岁的孩子。 积雪在脚底吱嘎作响,寒风穿透学校的制服外套,吹进了骨缝里。 她用围巾包裹着大半张脸孔,低垂着眼帘在街上四处游荡,偶然间撞见了正在店门口清扫积雪的山内老人。 老人是祖父的好友,也曾是双亲家里的园丁,他现在是一家小型餐厅的老板。 他雇佣了明野。 山内老人大致知道明野家的事,她担心老人一不小心就在幸村面前说漏嘴,所以干脆避免两个人见面。 这家餐厅附近有很多办公楼,也是许多学生和上班族通勤的必经之路,虽然没开在繁华地段,生意却很不错。 考虑到她一个小女孩回家的安全性,每天下午的高峰期一过,山内店长就让她下班了。 这天她正准备解围裙回家,四抹眼熟的色彩突然出现在店内。 白、红、褐、海带……等等,最后一个不是颜色。 不,比起那种事,她就要被幸村的队友们发现了啊! 她光速缩到收银台下|面,拼命朝同事作噤声手势。 丸井:“我肚子都饿疼了。明野,拜托给我们打包炸鸡块猪排饭蛋包饭天妇罗炸虾仁……” 他一连报了十几个菜名。 明野:…… 刚才丸井好像叫出了她的名字?错觉,一定是错觉。 仁王:“喂,我和赤也特地留下来陪你们两个,不该我们点菜吗?” 丸井:“都可以点,随便点,反正有这位杰克请客” 桑原:“喂怎么又是我?!” 切原:“话说明野さん一直蹲在这下|面是在忙什么啊?” 明野:…… 错觉,还是错觉! 丸井从柜台啊明野,你该不会是在躲我们几个吧?” 明野干笑着站起来,“请问……是从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丸井:“进来之前隔着落地窗就看到你了。不如说是看到你在这里打工,特意来照顾生意的。” 明野:…………………… 桑原告诉她,他和丸井最近每天都在附近的网球俱乐部进行特训。由幸村亲自指导。其他队友轮流作为对手留下来陪他们,今天是仁王和切原。 幸村现在人在网球俱乐部。他们几个是出来买饭菜顺便休息的,还要带幸村的那一份回去。 明野郑重鞠躬,请求几人不要告诉幸村在这里见到了她。她不希望幸村知道她在这里打工。 丸井若有所思地吹出一颗青色泡泡。“我们倒是不会说,如果幸村自己来这边看到了你, 那就没办法啦。” 明野低垂着脑袋,点了点头,“是,我明白的。” 仁王:“只要做出一点伪装,就不用担心被幸村发现。” 拥有超高spy神技的那个仁王愿意教她变装技巧吗? 明野按捺着心中的激动,问:“请问具体要怎么做呢?” “喂,你不是要……”丸井发出不赞同的声音。 仁王无视他,从包里掏出一个没用过的口罩。“试试这个。” 明野道谢接过,拆开包装,戴上口罩。 “请问怎么样?” 丸井、桑原:……………… 明野的体态脖子头发眼睛……不如说她整个人都太过独特,这口罩戴不戴根本就没区别。 仁王:“完美,根本认不出你。” 切原还真的没有认出来,“说的是啊,不愧是仁王前辈。” 桑原开始自我怀疑,“真的假的?” 丸井忍不住出声提醒,话还没说出口,仁王勾着他脖子在他耳边恶魔低语了几句。丸井脸上终于也现出和仁王一个款式的笑容。 他转身灿笑:“还真是完美的伪装啊,这样一来就算面对面也不用担心被幸村发现了。” 桑原:?? 除了他以外的人竟然都认不出明野吗?一定是他看着明野戴上口罩,影响了判断力的缘故。于是也跟着说:“嗯……啊,完全认不出。” 明野本来怀疑区区一个口罩根本没用,见其他人都这么说,也就真的相信她变装成功。 她向仁王鞠躬,“真的十分感谢,仁王さん。还有愿意为我保守秘密的各位也十分感谢。” 丸井双手交叠,无辜地枕着后脑勺,目光漂移。桑原神情略带尴尬,切原开朗地表示不用谢。 仁王:“puri” 这几个人回去的第一句话就是:“部长,有个和明野一模一样,但自称不是明野的女孩子在附近的餐厅打工。” ——的确没有告诉幸村他们在这里见到了她,也算是保守了秘密,对吧。 此后的每一天,幸村都会出现在这家店,打包五人份的晚饭。 第一天与他面对面,明野手忙脚乱,但幸村竟然真的没有认出她来。 他只用那双柔和得令她沉溺其中的眼眸望过来,温和有礼地点菜。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与晚上在家和她视频通话的幸村简直就像两个人。 第二天,明野开始怀疑幸村已经认出了她,故意逗她好玩。但幸村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第三天,明野眼巴巴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但他一次都没有回头,也没有停顿。 第四天,明野开始感到寂寞了。 他就在眼前,却不能碰碰他,对他撒娇要他抱。她好难过啊。 第五天,明野摘了口罩,羞答答,喜滋滋地在垂头看菜单的幸村面前转过来转过去。 啊……幸村抬头了,幸村看到她没戴口罩的脸了。 明野笑咪咪等着和他相认,幸村却礼貌地向她点点头,然后继续看菜单。 他果然是在装傻吧。 一般来说看到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再怎么都不会那么自然吧。 “精市,你怎么了?”她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晃晃, 幸村像是为她的举动感到困扰,神情柔和,微蹙着眉望过来。 “你知道我的名字啊?真巧呢。实际上你和我的女朋友长得很像。” “岂止像啊,我就是她本人好吧。” 幸村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失笑说:“可如果是我的女友,肯定早就贴过来了,一开始也不会装作不认识我。你们一定只是长得很像的两个 人吧。” 有那么一瞬间,明野怀疑他是不是在生气。可他的神情那么温柔,一点也不可怕,怎么会在生气呢。 那么他就真的没有认出她了? 不是吧,怎么和漫画里的情节不一样。 心心相印的男女主之间有心电感应,就算对方附身在其他人身上,或者变了个相貌都能第一眼认出来的。幸村那么聪明,为什么反而做不到呢? 回想起他在这家店里和她接触的所有细节,明野心中突然酸意泛滥。 他端持有礼地对她说话,语态说不出的温柔。他用那双脉脉含情的笑眼望着她,好像在鼓励她对他放肆一点。每次转身之前欲说还休,平稳离去的背影似乎在等着她追上去…… 幸村是在没认出她的前提下,这么对待另一个女孩子吗? 明野眼眶发酸,浅粉的双唇倔强地抿紧。浓密卷翘的眼睫下,那双大眼睛里很快浮现出一层泪雾。 她一言不发地走开了。她现在很不开心,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冷静一下。 明野从后门去往巷道,手刚放在门把手上,就有人从背后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阳光和雨露的气味充盈在呼吸间,不用转脸去看来人,她就知道这是幸村。他每次慌乱无措害怕她难过,不管不顾急于安抚她的时候都是这么粗蛮的抱法。 “彩酱……”就像每一个一败涂地却输得心服口服的人一样,他发出无奈到了极点的声音:“刚才的对话不作数,我不装了。” “啊啊啊你真是的,讨厌鬼!” 嘎嘣一口,明野咬在他坚实的手臂上。 “嘿嘿……”幸村笑看着像个发怒的小奶狗一样对他咬住不放的明野。等她咬够了,才捧着她气嘟嘟的脸转向自己。 “那就重来一次:啊,原来是彩啊。你戴着口罩,我完全没有认出来呢!” 8月22日,全国大赛总决赛前一天傍晚,明野从藤泽乘坐地铁到达东京。 几乎在踏上站台的同时,她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看到了幸村。 一身再简单不过的休闲服也遮不住他高雅的气质,优异的五官与旁人有壁,像是给周围打上了一层电影滤镜。经过他附近的人都禁不住绕远一些,放慢脚步,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 他更早一步发现她,已经迎着她走了过来。 明野小鸡仔一般扑过去,一头扎进他怀里。“噫呜呜噫噫噫……” 幸村笑着收紧双臂,脸颊在她发顶缓缓磨蹭。“这下又不怕被其他人看到了?” “我不知道,反正我什么都看不见。”明野把脸埋在他胸口,还闭上了眼睛,只要她看不见路人异样的眼光,那么异样的眼光就不存在了,嗯。 和羞不羞耻那种小事比起来……她都一个星期没见着幸村了诶! 全国大赛在东京举行,于8月17日开幕。幸村以及参赛正选们在16日就被接到东京,在主办方安排的酒店入住。 酒店预留出了一部分房间给选手们的家人,幸村家除了还要上班的幸村爸爸以外,其他人早在一个星期前就跟着幸村一起住进了酒店。 明野也想一起来的,但一听到“住酒店”,想想她稀薄的存款又犹豫了。 她问幸村,他是不是每天都会出场。 幸村说,他估计只在最后一天出场。 所以明野决定在总决赛的前一天来,只看幸村的比赛就够了。 幸村带着她往酒店走去。和往常一样,不着痕迹地让她走人行道里侧。 东京无论街景还是行人的气质都与藤泽完全不一样,明野怂兮兮地埋着脑袋,抱着幸村一边手臂,整个人都靠往他身上。 “害 怕吗?” 幸村牵着她的手,笔挺的身形支撑着她,走得稳稳当当。 “不怕。”此时的明野浑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有点不习惯而已。” “难道这是你第一次来东京?” “又没有什么特殊理由,我怎么可能来过嘛。” “那你都去过什么地方呢?” “我去过的地方可多了。”明野数了几个地名。 幸村一击正中红心:“难道说都是休学旅行跟着学校去的?” “呜……”明野羞于承认,但她的反应和承认也没两样了。 幸村很高兴地笑了起来,在接收到明野抗议的目光后,他说:“太好了,以后我不论带你去哪里,都是你第一次去了呢。” 他鸢紫色的眼眸从更高一点的地方俯视过来,眼中蕴含着温暖的情感,她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他看化了。 然后他又补了一句: “而且我现在不管把你带到什么地方你都不知道呢。” 明野:?! “警|察先生,这个人要把我带到奇怪的地方去!” “哈哈哈……” 结果,幸村奶奶,幸村妈妈还有乃乃叶都在酒店大堂等着她,着实令她受宠若惊。 幸村妈妈:“我们打算一起去接你的,但是精市这孩子不准。说什么腿脚不方便的奶奶需要人陪。” 幸村奶奶:“小孩子想独处是当然的,下次再用奶奶当借口也没关系哦,精市。” 幸村被揭穿也面不改色,“是,我明白了,奶奶。” “没用没用。”乃乃叶亲亲热热挽住明野,“反正彩酱晚上和我一起睡。我们不仅睡一间,还要睡一个被窝说女生之间的悄悄话呢,对吧” 按照幸村妈妈的安排,她和幸村奶奶一间,明野和乃乃叶一间,今晚才来得及过来的幸村爸爸和荻野老师一间。 在明野动身来东京之前,幸村就在电话里征询过她的意愿。 明野当然没有意见。 乃乃叶得瑟地对幸村仰着下巴,“就连哥哥也没有过吧” 明野:“不,有过的。” 空气霎时陷入沉默。包括幸村在内的一家人神情在呆愣中凝固。 状况外的乃乃叶:“已经一起睡过了啊,哥哥好狡猾!” 幸村妈妈笑得满脸阴影:“精——市——?” 明野这才反应过来,她好像造成了什么不得了的误会。 “不是的!不是精市的错、是我那边有了突发状况,那天晚上不知不觉就变成那样了……没有任何不好的后果!那个……我觉得很幸福。” 幸村堪堪维持着笑容,额头上的黑线越来越多。“彩酱,有个词叫‘越描越黑’。” 明野不敢再说什么。直观地看来,至少幸村妈妈的脸越来越黑。 幸村妈妈几乎咬牙切齿:“精市,来我房间。我有话要对你说。” 明野想跟着一起去,幸村妈妈的眼神看起来好像要把幸村撕了一样。 幸村按着她坐下,“我一个人去没关系的,不用担心。” 明野不安地问:“真的吗?” 幸村微笑:“我会活着回来的,一定。” 明野:“只保证活着吗???” 当然,实际情况并不像他逗明野的那么可怕。他很快就对母亲解释清楚了当时的情况。 “误会你了抱歉哦,精市。” 幸村妈妈郑重叮嘱:“绝不可以做伤害女孩子身|体的事哦。” “是,我明白。” 他诚诚实实,没有一分虚伪地答应了。 但有那么一缕思绪,却不受他控制地飘向未 知的方向——只要不会伤害她的身体就没关系啊。 另一边,明野也在为刚才闹出来的乌龙自我反省。 她很少和人交流,本来就不习惯说话过脑。幸村一家人能够让她彻底放松下来,她说起话来就更加不经思索了。 以后话说出口前还是稍稍思考一下吧——在幸村面前除外。 明野以为都住着酒店了,三餐肯定在房间各吃各的,没想到幸村一家人会特意聚在幸村奶奶那间一起吃。 她以为这是幸村家的某种规矩,弄得自己很紧张。后来才从他们彼此之间的气氛发现:这家人只是喜欢待在一起罢了。 晚上九点过的样子,幸村约她出来在这一层的大厅见面。 他向她晃了晃手中的紫色缎带,缎带看大小刚好够蒙住她的眼睛并在脑后打个结。“要来玩一个游戏吗?” “捉迷藏?” “不是哦。”幸村用骗小兔子开门的大灰狼语气说:“是个很好玩很有趣的新游戏。” 明野忍住笑,点点头。 虽然幸村努力营造出很不妙的氛围,但他从来没有做过让她不舒服的事,还总是给她以惊喜。 幸村笑弯了眼,用那根缎带蒙住了她的眼睛。 视野变成一片暗紫色,只有灯光化作浅黄的光斑,就连物体的轮廓也看不见了。 虽然看不见,她的目光还是朝向他。 幸村细心为她拨出被缎带压着的刘海,每次不经意的肌肤相触,都让她微微发颤。幸村知道,因为没了视觉的原因,她的其他感觉变得敏锐了。 每当被她小兔子一样温软的目光看着,他都有种没法抵抗的感觉。一想到现在她什么都看不见,莫名让他变得没止境的大胆起来。 说起来,已经一个星期都没有见到她了啊。 幸村扶着她两边胳膊,向她俯首。 察觉到他靠近的呼吸,明野脸颊迅速染上一片迷离的酡红。秀丽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点惹人心痒的嗔怪。 “我没打算偷亲你的。” 明野:?!! “我知道!”明野恼羞成怒,扬着拳头要锤他。 “仅限刚才为止。”他补充。带着七天以来的思念,轻轻吻在她嘴唇上。 因为看不见的缘故,这一次的晕眩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亲吻都更加强烈。她不禁倚靠在幸村身上,攥紧了他身侧的衣服。 好不容易结束这一吻,明野忍不住抬手扒拉缎带。 幸村捏住她的手腕示意不可以,然后把她转了个方向,从背后推着她往前走。 “真的不是为了做这种事哦。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明野踩在坚|硬的雕花地砖上,脚步不带丝毫犹豫,乖巧地被幸村推着转来转去。 他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停下,等待了一会。叮的一身,幸村带她走进了电梯。 从身|体的感觉来看,好像是在往上走。 “晕吗?”幸村问。 “有一点点。”明野老实说。 幸村将她稳稳搂在怀里。“再忍一会,很快就到了。” “嗯。” 出了电梯,幸村有些懊恼地嘀咕:“我也真是……怎么早没有想到呢。” 然后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明野笑吟吟地靠在他臂弯之间,两只脚尖调皮地一点一点。 感觉到他在一级一级往上登。 登上最后一级,他放她下来,扶着她站稳,然后吱嘎一声推开了一扇门。凉爽的夜风伴随着嘈杂而遥远喧嚣声迎面袭来。 “我们到了天台吗?”她禁不住问。 “秘密。” 他推着明野又走了几步,将她转到某个方 向,然后她感觉到他解开了系在她脑袋后的缎带的结。 “可以了,你看——” 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映在明野眼中的景色之美,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想象得到的边界。 是东|京的夜景。 仿若银河流坠落,在地面碎裂成了千百万片。 深沉的夜幕下,这座不夜之城依旧灿若白昼。 光点鳞次栉比,隐约映照出密密麻麻的、错落无序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车灯在橙红的道路上流动,宛若在血管中流淌。 明野见过很多竭力赞叹大自然美景如何宏伟壮阔的词句,但她无论在什么样的纪录片中,都还没见过比眼前所见更加壮观的景象。 与大自然相比,人类何其渺小?正是这般渺小的人类,一砖一瓦堆砌出了如此壮绝的城市,才更令人感动啊。 简直就像电影里的外星城市,像赛博朋克游戏cg。明野完全失去了真实感,就连幸村将外套取下来披在她身前,然后从背后抱住她都没意识到。 “好美……” 好半天,她也只能发出这一句感叹。 幸村将脑袋架在她肩上,“你喜欢真是太好了。” 说着,舒舒服服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第43章 四十三 没有看很久,幸村就在明野的要求下带她回去了。 幸村体温偏凉,天台风大,她生怕把他吹坏了。 再说,这么美丽的景象要是看腻了才走,也怪可惜的。 幸村送她回房间。房间在17层,两人特意在23层出了电梯,从步梯慢悠悠走下去。 明野一只手被幸村牵着,另一只手将刚才用来蒙她眼睛的缎带打着旋玩。 她问:“明天的总决赛,果然是和青学吗?” 幸村的表情变得很有意思,似笑非笑,带着点意味深长的感慨:“对哦。” 明野旋缎带的动作一顿,“关东大赛的最终对手也是他们吧?” “嗯。” 她回想起之前那场互不相让的对决,“青学果然也是全国级别的网球名门吗?” “在今年的大赛之前,还算不上全国级别的名门吧。” 幸村告诉她,在现任部长手冢加入之前,青学只在东京的都大赛有所表现。在手冢的带领下,前两年总算打进关东。今年打进全国总决赛,毫无疑问是这场比赛最大的黑马。 “不过,无论青学再强,胜者都是我立海大。” 幸村挽起嘴角,柔和的眉眼间流露出俯瞰一切的傲气。 一般来说,这么温柔的人不会这么狂,狂到这种地步的人不会像他这样温和有礼。但幸村就是能把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揉合在一起。 每当从他平和的一面看到激烈的另一面,明野都会莫名慌乱。 并不是害怕。这样的幸村让她心跳降不下来,面红耳热。 “到了哦……怎么在发呆?” 这时已经走到了她和乃乃叶的房门前。幸村站定,躬着后背,托着她一边脸颊让两人四目相对。“脸好热……” 他担心地反复抚触她脸颊,用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给她试体温,蜷曲的鬓发呵在她脸上,痒痒的。 “是不是在天台受凉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明野疯狂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看得出她很有精神,幸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泡个热水澡再睡吧。晚安。” “先等等……” 明野钻进他怀里,抱着不放。“再陪我一下下。” 幸村眼中流动着柔光,收紧了环抱着她后背的双臂。“嗯。” “五秒的样子就够了。”她可怜巴巴地说,一边不住地用脸颊在他胸口磨蹭,“五、四、三……” 结果别说五秒,就连一分钟都不够他们粘的。 幸村牵着她,在这一层大厅的沙发坐下。 是因为周围很久都没有人经过吗,她变得很大胆。保持着坐姿,紧贴贴地抱了上来,头埋在他胸前。 “精市,你很紧张吗?” ——而且还变得很坏心眼,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明野体温偏高。她的温度好像又不单单只是人体的温度,仿佛在她体内燃烧着旺盛的生命之火,这温度带着火焰独有的穿透力。 冷天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火炉,热天抱着她……他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融化在她的体温下。 “我要怎么不紧张呢?你明明知道的……”带着些许亲昵的责怪,他说。 能够感觉到,他的思考能力也随着脸上蒸腾的热意漂出体外。 “不要紧张。”她竟然一本正经地安慰起来,“平常心平常心。” “……” 幸村又好气又好笑,不轻不重地在她腰上掐了一下。 明野发出短促的笑声,条件反射地一缩。 “我有个诀窍,只要把对方想象成电线杆、扫帚、棒球棍之类动不 了的东西,就不会紧张了。唔……在这种情况下不太适用呢。” “是啊,是不太适用呢。”幸村好整以暇地感叹着,轻轻戳弄着她脸颊上最柔软的地方。 她今晚莫名乖巧,不管被捏还是被戳都毫无怨言。 幸村:……? “还有一个方法。”明野打开他的手掌,在他掌心画下相接的一撇一捺,“在手心写‘人’字,然后吃下去,就不会紧张啦。” 幸村鸢紫色的眼眸带着点疑惑注视着她,像她手中的牵线人偶一般,被她托着手背按在嘴上。 “有没有好一点?” 她明亮的笑颜让幸村好一阵恍神,不由得点了点头。 明野:“太好啦,有用!” 幸村:…………?? “果然还是早点睡吧,晚安,精市。” 她倾身靠过来,水晶灯将她美丽的面容映照得更加妩媚。粉色长发不断从肩上滑落,她随手拢住,手腕处细腻的肌肤反着光,可以看到纤细的青色静脉。 她在他脸颊轻轻落下一吻。然后挽着他的手臂,送他坐电梯。 叮的一声,电梯门合拢,最后只看到她笑吟吟向他挥手告别。 幸村独自走在酒店走廊。身边没有了明野,空调持续制冷下的冷空气让他迅速取回思考能力。 只有刚才被她亲吻过的地方,好似附着一片令人心生愉悦的花瓣。 他好笑感叹:“什么啊……她是在说比赛的事啊。” 长时间以来,他的胜利被视作理所当然,比赛之前不会有人问他紧不紧张,并试图安慰或者鼓励他。 虽然他的确没在紧张,但是很喜欢她为他操心的感觉。 幸村爸爸和荻野九十九按计划在晚上到达酒店。第二天,明野随着幸村一家赶到东|京体育馆。 远远看过去,主馆就像一块巨大的灰蓝色的宝石,镶嵌在东|京密集的建筑群之间。 该说不愧是全国总决赛,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涌入主馆。不多时,可容纳上万人的观众席就几乎坐满了人。 沙漏状的会场,比赛场地在中心最底下。观众席环绕赛场,呈阶梯状往高处延展。 天公作美,天气晴朗。主馆的顶棚一开到底,耀眼的阳光将赛场每一个角落都照耀得一清二楚。 双方队员还没有入场,明野的十指在自己膝头敲个不停。 乃乃叶见状:“不用紧张的彩酱,哥哥他可是日|本第一呢!” 经过昨晚,明野和乃乃叶之间变得没那么拘谨了。 并不是说她们交换了什么小秘密或者相谈甚欢。实际上,昨晚几乎都是乃乃叶一个人在说,她只负责听。 明野对上幸村以外的人就不知道说什么,乃乃叶说兴起了就停不下来,这两个人正好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互补。经过昨晚,都发现和对方相处起来还蛮自在的。 “嗯……”明野点点头,一双大眼睛只望着场地。 不知过了多久,身穿白衣的裁判和几个工作人员进了赛场,开始做一些她看不懂的准备工作。 就在她急得开始颠脚的时候,会场广播响彻在主馆每一个角落: “现在,请双方参赛选手入场。” 会场安静了一瞬,接着响起经久不绝的掌声和欢呼,闪光灯不住闪烁。 盼了好久的那抹芥子色终于出现在视野。她看到幸村领着立海队员们,在全场观众的欢呼中踏上绿茵茵的场地。 他披着外套,衣摆和袖管在一阵下旋的气流中翻飞不止,像是一面出征的旗帜。 当手冢国光和真田弦一郎的名字显示在led屏幕上,会场霎时安静了不 少,她听到有人感叹:“一上来就是这两个人的巅峰对决啊。” 明野一手握拳,一手抓住这边手的手腕。 真田看起来很强,但上次和青学的一年生打下来赢得不太顺利。手冢是青学部长,比他们的一年生还要强很多……吧? 真田会输吗? 比赛没多久,她就打消了顾虑——竟然是真田单方面得分。 他以剑道姿势挥舞球拍,击回的球快得根本看不清,更别说接住。 但明野还来不及高兴,形势突然逆转。手冢仍旧站在原地脚下不动,但真田的回球每一个都落到了界外。 明野听到有人说那是“手冢魅影”,虽然不知道原理,但肯定是手冢的球技在发挥作用。 不一会,手冢的左边手肘和真田的两个膝盖竟然红肿起来。面积之大,颜色之深,就好像那两人的肢体随时要活生生炸裂开来,看起来相当恐怖。 如果明野在幸村身边,他就会解释给她听: “手冢魅影”和“动如雷霆”给身|体带来的负担过大,短时间内连续使用会给骨骼、关节和肌肉带来损伤。 现在那两人感受到的痛苦,不亚于生生撕裂血肉。 真田手冢都是现今国中网球界拔尖的人物,实力相当,如果没有不惜毁掉自己的觉悟,是没可能赢过对方的。 因此这场比赛的关键就在于:真田的双膝和手冢的手肘,哪一边先崩溃。 幸村已经看到了结果——是真田。 幸村了解真田的性格,就算他潜意识知道会输,也会坚持所谓的“正面对决”直到站都站不起来吧。 赛场上的这两人都有着人人称赞的高洁品性,永远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做出被世人认定为不齿的事。同时他们也不知变通,很容易被普世价值观束缚。 再这样下去,立海大的单打3就要输了。 换场休息时,幸村向坐在教练椅上强忍剧痛,艰难呼吸的真田说: “你没必要每一击都用‘雷’,只要用‘林’消除回球的旋转就好。” 而另一边的手冢,不知道真田会在哪一击以“雷”回球,就不得不一直使用手冢魅影。 真田满脸的茫然讶异,“你要我放弃正面对决?” 幸村以不容置喙的语态说:“没错,这是为了立海大的三连霸。” 再上场的真田已经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痛苦,耻辱感像是淬了毒的火焰,不断撕咬他的自尊心。 “皇帝!皇帝!” “青学!青学!” “立海大!立海大!” 他极度痛苦地遵从着部长兼教练幸村给他下达的指示。精神上的煎熬,竟然让他感受不到肉|体上的剧痛了。 他以“林”抹消网球上的旋转,缓缓过网的球又再次被手冢施加上“手冢魅影”必不可少的旋转。 手冢的负担不断加剧,而得以恢复力气的真田总算开始重新得分。 自从小学jr大赛后惨败于手冢,三年以来的日日夜夜,每一天都在渴盼这一刻。 渴盼着、渴盼着、渴盼着战胜手冢的这一刻。 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将令人发毛的污垢一般粘附在内心的,当年惨败的耻辱一口气洗刷干净。 他等了三年才等来这一天,而他现在竟然要为了胜利做出这等不堪的行为。 利用手冢球技的负面效果让他把他自己耗死,这样赢了他也能叫做胜利吗——不能。他真田弦一郎会为了这样的胜利感到开心吗——不可能。 耳中嗡嗡作响,浩大的助威声中,他总是听出几道鄙夷的声音: ——竟然放弃了正面对决,真田原来是这种人啊。 ——什么皇 帝啊,太卑鄙了! ——手冢可是赌上了自己的未来啊,和他相比,那个真田真不堪。 这几道刺耳的声音听不出是谁的,并且无处不在。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这些声音将伴随他一生。 就像要喝退这些声音一般,真田振声咆哮:“动如雷霆——!” “30-15!” 球出界了,但真田心里终于痛快了。 “手冢,我将与你正面对决。堂堂正正取得胜利,才是王者立海大的风范。” 远远坐在教练椅上的幸村察觉到真田身上的气势变了,他将放弃战术,坚持使用雷与手冢魅影对决。 幸村看到了结果,他只沉静地感叹一句:“还是这么容易感情用事啊,真田。” 一边膝盖的崩溃速度很快赶上另一边的手肘,手冢还可以正常回球,但真田的移动速度越来越慢。 “6-5!” 比分来到手冢的赛末局。 黄色小球就在不远处翻滚,但真田只能僵立在原地。钢锥穿刺般的剧痛从膝盖扩散到整个双腿,他的腰部以下已经一点也无法动弹。 “唔哦哦哦哦哦——!!!”他发出暴怒的吼声。困兽般的怒吼令人心底发毛。 无论裁判还是立海大别的球员,没人敢开口询问真田要不要下场。 这是真田的发球局,谁都看得出手冢只要把他毫无威力的发球回击到真田所在那一小片区域以外的任何地方,就可以轻松拿下比赛。 可手冢却偏偏将回球打到了真田手边。 ——来吧,一决胜负。 没有言语也没有目光交流,但真田的确听到了手冢的声音。 真田心中激情澎湃,能与如此可敬如此强大的对手拼尽全力正面对决,他已经没有遗憾。 “动如雷霆——!” “比赛结束,青春学园手冢,7-5!” 全国大赛总决赛的第一场比赛,以立海大的失败告终。 明野焦心忧虑得不行,却听到满场欢呼。这欢呼声与谁赢了或谁输了没有关系,人们好像在为什么强烈地感动着。在青学队员扶着手冢过来与真田握手的时候,这种感人的气氛达到了顶峰。 她不懂体育,但莫名感觉很诡异。 好像这并不是一场比拼技术或者心态的体育竞技比赛,而变成了别的什么。 一种扭曲的、有哪里悄然变质,但周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异样的感觉。 她看向同样没有被这氛围裹挟,异类一般从头到尾只平静坐在教练椅上的幸村,心中莫名升起不详的预感。 双打2的出场队员也出乎明野预料,她记得柳和切原在关东大赛都是单打。 青学的选手休息区发出不小动静,所有人都围着他们的一年生正选,像是遭遇了什么不太妙的状况。 “彩酱彩酱,比赛开始了!” 乃乃叶摇晃着她的手臂。 “哦……嗯。”明野收回目光。 幸村经过深思熟虑,才将这两人安排成双打。 切原一旦进入红眼模式就控制不住情绪。别看他平时最害怕真田,实际上柳才是最懂得约束他的人。并且柳可以补足切原缺乏谨慎思考的弱点。 而切原旺盛的求胜心,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牵制容易心软的柳。 这场比赛,立海大以不可阻挡的势头连连得分。海堂创造出的新招式足以令对手防不胜防,这倒是出乎了幸村的意料。 青学开始得分,很快拿下一局。 对面拉拉队将这当做反击的开始,卖力地助起威来,声音压过立海。 幸村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依旧气定神闲。 “青 学的正选们果然成长速度惊人。但……也到此为止了。” 切原不慎被网球正中面部,倒地流血。当他站起来,所有看得清他外貌的人都禁不住毛骨悚然。 他一头墨黑的卷发在阳光下褪尽色彩,变得雪白。浑身肌肤泛红,双眼更是猩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切原神情癫狂,止不住地发出狂笑。在他身上,明野根本找不到丝毫那个天真傻气,开朗有礼的小学弟的影子。现在的他活像一个择人而噬的恶魔。 他每一个回球都落在乾身上。即便知道球的大致落点,青学的两人也根本接不住恶魔化切原的球。 不一会,乾重伤倒地,青学弃权。 目前一胜一负。 啪。 丸井一不小心吹破了他的草莓味泡泡糖,他发现幸村时不时扭头往某个方向看。 他顺着看过去,不出意外看到了那个粉色的身影。 单打2,仁王对不二。 关于单打2该让谁上场,幸村并没有烦恼太久。 充满求胜心的青学天才不二周助,即便在立海,也只有幸村和真田才有把握击败他。 因此除了仁王以外,没有别的人选——用仁王模仿出来的手冢打败不二。 青学选手总在比赛过程中飞速成长,从比赛录像得到的信息显然不够用,仁王还特意赔上开场几局用以观察不二。 明野不知道这一点,还以为仁王遭到了单方压制。直到他变身手冢,用手冢独有的技能将比赛推进到5-4. 但仁王再也没能得分。 面对着强于他的同校队友,不二的状态越来越好,不一会就反超回来。比赛进入不二的赛末点。 仁王又变身成了另一个人,据说是在次决赛打败不二的四天宝寺部长。 明野屏住呼吸,只希望能够发生奇迹。 奇迹是发生了,却是不二周助创造出来的——终结了这场比赛的回球,伴随着星火的闪光。明明是白天,所有人却都看到了星辰。 “比赛结束,7-5,不二胜!” 这个结果倒也不算超出幸村的预料,只平淡地感叹了一句:“不愧是‘天才’,不二周助啊。” 仁王输得心服口服,他满头大汗回到休息区,颓然坐倒。 青学的呐喊声越发高昂。三场比赛,两胜一败,迄今为止还从未有过哪里的学校可以将王者立海大追击到这个地步。 明野脸色很不好,立海已经一场都输不起了。 乃乃叶安抚地握住她的手,“不用担心,你看,单打1出场的是丸井和桑原。这两人可是日|本第一的双打呢,不会输的。” 明明在安慰她,乃乃叶的手却微微发着颤。 明野用她温热的手心捂住乃乃叶微凉的手背。 “嗯,不会输的。这一个月以来,精市每天都有为这两个人特训。好像正好是针对青学双打的。” 乃乃叶有些讶异地睁大眼睛。明野在安抚她,但并没有为了平定她的情绪只顾捡好听的说。她理性、讲求实际的语态让乃乃叶莫名想到了幸村精市。 乃乃叶在这个年龄比她大一点,但个性内向还有点呆呆的少女身上看到了她哥哥的影子。 青学方得意洋洋的助威声反而让丸井和桑原的战意更加沸腾。 “少给我沾沾自喜了,杂鱼。” “反正你们也到此为止了。”丸井吹出青黄|色的柠檬味泡泡。 比赛才刚开始,明野留意到青学那边,名叫桃城的二年生突然带走了一脸茫然的越前。不一会,观众席不断有初中生离场。 这群人身穿不同的学校制服,所有人都带着球拍,往青学一年生刚才经过的出入口离去。 有一种默默无言的氛围:所有人都在帮助青学一年生,都在期待着同一个时刻——常胜的立海大,不曾失败过的幸村,彻彻底底从王座摔落的那一刻。 “精市……” 明野不懂得这些,但她很讨厌现在的气氛。 幸村仍旧坐在教练椅上,端正的背影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她虽然隔着老远,可就是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漠然。 她现在好想从这个地方下去,坐在他身边,或者从背后抱住他。 赛场规矩或者别人的目光什么的,她都不想理会了。 “好让人火大!”明野发出气恨的声音。 乃乃叶被明野阴沉的表情吓了一跳。 “等等彩酱,刚才是我们这边得分啦!” “嗯,我知道。我在说别的事。” 明野憋着一股火气,非得嚎一嗓子才行。她深吸一口气,双手作喇叭状:“加油——立海大!!” 她即便放开嗓子,声音也微弱得可怜,轻易就淹没在会场的嘈杂中。 但幸村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朝她扭过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 ——他笑了。 那笑容不是在安抚她,也不是为了表示不介意勉强在笑。 那是不将一切逆流放在眼里,立于高处不惊不乱的笑容。 第44章 四十四 一个月前,幸村在社活结束后将丸井和桑原叫到社团活动室。 “要给我和杰克进行对‘同调’的特别训练?”丸井问。 “啊。”幸村回答,他身后的酸枣木桌上,堆着山一样的录像带。 “我还没在初中生里见过比大石菊丸更有默契的双打组合,就翻出世界比赛的录像看了一下。我发现以他们的默契程度,很可能会在比赛中出现‘同调’。” 在他的示意下,丸井拉上窗帘,桑原从那堆录像带中随机取出一盒,开始播放起来。 一场双打比赛投影在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幕布上,幸村按下快进,迅速略过前面几十分钟。 比赛进行到白衣球员的赛末点,眼看着就要赢了,对面的两个黑衣球员身上突然散发出诡异的光雾。 原本左右支拙的黑方如有神助,转眼间就逆转局势取得胜利。 幸村:“只出现在双打比赛中,和三道门一个级别的传说中的境界。能自如掌握‘同调’的双打组合,都曾问鼎世界赛。” 桑原难以置信:“等等,就算是传说这也太……从实力上来说,黑方和白方根本不是一个等级,为什么赢的会是他们啊?” 丸井咋舌:“简直就像金手指一样啊,有点恶心。” 这样的比赛结果令人不适。 作为竞技,比的是什么呢? 千锤百炼的技术、任他狂风暴雨我自不动如山的心态?日复一日将肉|体磨练到极致的体能、辗转反侧苦思冥想的战术? 比什么都可以。胜者光明正大,要留神下次被人拽下来。败者心服口服,朝着更高的方向磨砺自身。 所以竞技虽然残酷,却令人热血沸腾。 这蛮不讲理的“三道门”、“同调”,都让竞技变成什么了?敲彩蛋吗,谁更幸运谁中奖。 距离比赛还有一个月,换做是谁听到这种预测都会大受打击。但反而激起了丸井和桑原的干劲——因为他们有着幸村精市这个部长兼教练。 鸢紫色的额发之间,大方展露出来的额头给他以聪颖的气质。幸村从骨子里散发出的从容自信,让两人禁不住仰望他信任他。 丸井:“那我们该从哪方面开始特训呢,部长?” 看到满脸迫不及待的两位部员,幸村好心情地挽起嘴角。“特训之前你们先把这些录像看完,要仔细看。” 之后就是长达一个月的,已经触到身|体能够承受的负担边界的魔鬼特训。丸井和桑原每天疲惫到能在洗澡途中睡着,但他们的精神却像两团不断添加燃料的火焰,越烧越旺。 ——这可是幸村部长的特别指导诶!其他孩子都馋哭了。 而且能在全国大赛的赛场上狠狠教训这恶心人的“同调”,也太让人期待了吧。 正如幸村所料,大石和菊丸在对冰帝那场出现了“同调”。 比赛一开始,丸井和桑原就火力全开,比分都来到了5-0,对面还是没有同调的迹象。 青学方一片静默。在“立海立海,日本第一”的呐喊声中,桑原忍不住嘲讽:“再不‘同调’比赛可就结束了啊。” 丸井:“期待了那么久,还希望你们使出来看看啊。” 大石和菊丸满脸自信。 “也难怪你们没有察觉到。” “我们早就开始另一个同调了。” 丸井、桑原:“………………?” 就在这时,返回观战席的桃城向赛场大喊了一声:“大石前辈,英二前辈,越前的记忆开始恢复了!” 明野:? 情绪激动之下,桃城的大嗓门让几乎半个观众席的人都知道了事情原委。 原来被排在单打1的越前失忆了,可以通过打网球恢复。之前明野看到的那群离场的初中生都曾与越前交过手,都在出力为他恢复记忆。 明野:?? 医学奇迹! 真田背上球袋,默不作声起身离去。 柳不太确信地望过来,“弦一郎?” 幸村头也没回,“真田,你要去小孩那里么?” 真田与手冢的决胜已经结束,虽然还是输了,但他体验到了久违的热血沸腾。 他执着于这场胜负多年,而手冢为此赌上注定光辉无限的网球生涯。二人光明正大,于这场全国瞩目的大赛中竭力拼杀。 就是两个武者以命相博,也不会比这场比赛更加激动人心。 比赛结束时,全场观众的欢呼还残留在耳朵里。他的高尚与手冢的舍身忘我同样令人敬佩。日后每当回想起来,他都会心潮澎湃吧。 如果说这场比赛存在着污点,那就是临近赛末的时候他屈从于幸村威压,以不正当的手段取得了几分。 就像一张完美的书法溅上了墨痕,就像一件崭新的衣物沾上了油污。真田暗自恼火。 一开始要是不听幸村的,堂堂正正正面对决就好了。那才是“皇帝”真田弦一郎的做法。 “幸村,”他说,“在堂堂正正的正面对决中打败那个自大的新人吧,这才是王者立海大该有的做法。” “……” 幸村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气流拂动他颈边碎发。 真田顿住脚步——柳莲二立在道路正中。 他罕见地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刀锋一般扎在真田身上。 “弦一郎,‘应当堂堂正正’的说法从何而来?青学一年生的失忆与精市无关。” 真田没有回应,只沉下脸,“莲二,给我让开。” 柳是个毫无疑问的老好人,但他的个性中不存在任何一项通常与“老好人”绑定的,诸如“温吞”、“软弱”、“无主见”的缺点。 面对着气势慑人的真田,柳以更强的气势柱在原地。 “无论如何也要去的话,弦一郎,你就该从不显眼的地方悄悄退开,换下这身队服再去。” 意外和薄怒让真田的面孔越发骇人。柳是要他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从暗处遁走吗? “你说什么?” 柳:“这是团体比赛。身为副部长,你的任何行动都将影响立海大的士气。 “我不会让正在助威的社员和拉拉队、正在比赛的文太和杰克,以及即将上场的精市看到你大摇大摆前去帮助对手。” 真田嗤笑,“你竟然跟我说不要帮助对手,少让人发笑了。” 柳目光凛凛地看向他,“你是想说我在关东决赛输给乾的事吗?” 时至今日再提起那场比赛,柳已经不会痛苦了。 那天从体育公园离开后,幸村没有再说什么,只默默地原谅了他,允许他重新站上赛场。 柳这种性格的人犯了错,惩罚会让他安心,不惩罚会让他不断自我反省。 幸村之所以不惩罚是因为他洞察人性,知道要如何把不同个性的人拿捏成想要的形状——和仁王一样,柳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但他依旧感激幸村愿意给他机会。 “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会再犯。”他说,“并且也不允许别人去犯。” “蠢货!” 真田打算直接推开柳的肩膀。可他刚抬脚,双膝传来的剧痛就贯穿了全身。 是了,他没有听从幸村的指示,不顾膝盖损伤一次次使出“雷”。别说去让越前恢复记忆,他现在就是站着都费劲。 他输给了手冢,他的单打 3输了。 想到这些,连带着精神也萎靡下来。 真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无力坐倒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上。 赛场上,大石和菊丸散发出扭曲周身景物的光雾。早已让丸井和桑原等得不耐烦的“同调”终于出现了。 结|合先前桃城的那一声吼,桑原明白过来,“原来你们已经能自如进入‘同调’。是为了给一年生正选争取时间,刻意延长比赛吗?竟敢看不起人……” 大石菊丸笑而不答。两个不同的人,两张不一样的面孔,站姿、看过来的角度、嘴角的幅度竟然都没有丝毫偏差。 丸井好脾气地劝慰已经开始火大的搭档。“嘛,有什么不好,我们也开始认真起来吧。” 两人取下四肢的重力腕带,噗嗵几声,腕带在塑胶场地上砸落出沉重的闷响。 青学:“好像很重。” “难以置信,一直戴着那种东西比赛到现在吗?” ——然后撩起衣摆,摘下围了腹部一圈的铅块。 青学:………… 明野紧盯着赛场,眼都不舍得眨一下。 大石和菊丸原本一个稳重一个活泼,是从里到外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所谓的“同调”就好像把那两人各自独有的色彩取出来混在一起充分调和,然后再涂抹在那两人身上。 他们的表情、气质、跑动的姿势……除了外型以外,全都变得一模一样。比赛过程中的配合度提升到了极点,就是同一个人操控自己的肢体,也不会像这两个人操控对方一般自然。 明野满头黑线。 好恐怖!好诡异!好像在巫术类鬼片看到过这种? 从青学进入“同调”开始,丸井就气定神闲站在网前一球不回。桑原则满场跑,拼尽全力回击每一球。 双打变成了二对一。 立海的这对组合堪称全国最令人胆寒的双打对手。 负责进攻的丸井是截击球天才,技艺之多,令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而负责守卫的桑原有如一座铜墙铁壁,无论对面的回球落在哪里都能被他打回去。拥有一半巴西血统的他体能惊人,肺活量达到了惊人的8000l,是普通成|年男性的两倍以上。属于“老天追着喂饭”型天才运动员。 这样的两个人组合在一起,攻守兼备,各司其职,在双打比赛中将各自天分发挥到了极致。 就像现在,面对着两个进入同调模式的对手,桑原也能做到稳定回球。 他在进攻方面到底有所欠缺,只能回球无法得分。原本负责进攻的丸井只顾杵在网前吹泡泡,甚至还往边界让开了一点。 青学开始单方面得分,但赛程被拖得极长。往往青学取得一分,放在正常比赛已经过去了一局的时间。观众席有人开始打哈欠。 “6-5!” 青学方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加油呐喊声明显地兴|奋起来。 “赢定了!竟然不用打满五场就能赢过那个立海大啊!” “黄金组合,全国最强!” “青学!青学!青学!” 一片噪杂之中,不二一惊,猛地睁开冰蓝色的眼眸。“不好……” ——大石和菊丸浑身都被自己身上的汗水洗了一道,暴汗如雨,气喘吁吁。 大石勉强打回桑原的“火鼠炮击球”,却没控制好力道,打出一个等着被人扣杀的中场吊高球。 就在这时,端坐在教练椅,从头至尾神情没有半分变化的幸村淡声开口:“上吧,文太。” “了解,大将。” 丸井纵身一跃,高举球拍。 菊丸警铃大作:“是撞柱球,还是滚网球?” 他抢身 上前,然而丸井灵活地在半空翻了半圈,就在与网球错身而过的刹那间,打出了半空胯|下回球。 “妙计,时间差地狱。” 受到菊丸的影响,将注意力全部放在网前的大石匆忙赶往后场。才迈出一步就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而他身上的痛楚同样影响了菊丸,让本可以跳起来截击这一球的菊丸以同样的姿势摔倒。 网球砸落在后场。 “15-0!” 丸井双手持拍,躬身守在网前。 这预示着他将重新加入比赛的举动仿佛也预示了别的什么,立海大方爆发出高昂的欢呼。 “同调”是两个双打选手精神融合的特殊状态,通过共享感官和思维,从而达到契合的极限。 所有能够自如“同调”的双打选手都曾问鼎世界赛,但并非所有问鼎世界赛的选手都靠的“同调”。 它并非无敌。 看了世界赛录像的幸村很快发现一个规律:“同调”选手总是很快取得胜利,而使出“同调”却输了的比赛耗时都很长。 “同调”选手可以共享各种状态,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 一个人的疲惫会变成两个人的疲惫,两个人都感到疲惫会给双方带来成倍的疲惫。“同调”的死穴正是长久战。 幸村给出的解法是:故意延长比赛进程。 丸井保存体力,桑原一对二消耗对方。号称有四个肺的混血少年也没让自家部长失望,愣是以一人之力拖垮了对面两个人的体力。 大石菊丸已经脚步不稳,桑原却游刃有余,甚至还有余暇高声嘲讽: “怎么了你们两个,这就累到动不了了吗!” 他犹如热带雨林中的野兽,奔跑、跳跃,灵活至极,滴水不漏地回击着每一球。 “杰克你让开啦,接下来是本天才的个人秀场。” 早就按捺不住的丸井火力全开,使出的招式没有一个重复,精巧程度堪比特技的回球令看的人心情大好。 原本为漫长枯燥的比赛过程无聊的观众情绪沸腾,欢呼声随着裁判的报数一阵高过一阵。 “40-0!” “6平!” “30-0!” 终于—— “7-5,立海大丸井、桑原胜!” 这是第无数个,所谓的“同调”在被汗水浇灌的天分下原形毕露、一败涂地的瞬间。 两胜两败,接下来的单打1将决定全国大赛的冠军。 屏幕显示出幸村和越前的名字。裁判一再朗声重复:“请双方选手入场!” 幸村还是坐在教练椅上,气定神闲,好像不是他上场。而越前根本就没见着人影。 实际上只要幸村起身往球场一站,越前就会被视作自动弃权。但他不打算以这种方式取胜。 被残酷的比赛陆续刷下来的参赛学校,将越前视作全部希望的青学……全都盼望着立海大以及幸村的不败神话就此终结。 他们迫切地想要看到王者落败,王冠蒙尘。 就在这群人面前击败越前,一点一点,像是将手中的枯叶搓捻成粉末一般粉碎他们的希望——才更有意思啊。 幸村没打算起身,却有人自告奋勇要为越前争取时间。 四天宝寺的远山金太郎一个翻身跳进赛场,装出一副天真烂漫的语调:“呐呐,立海的大将,在超前来之前先陪我打一场吧,拜托啦。” 立海这边早就看不下去了。 “开什么玩笑!” “比赛都开始了一直不来,搞人心态吗!” “这小子打算消耗部长的体力吗?太卑鄙了!” 青学也不甘示弱,一齐朝 着立海大发出据理力争的声音。可仔细听,却听不出他们都在嚷嚷什么。 工作人员一边一个架走缠闹不休的远山。好好的全国大赛,场面越来越闹剧化。 幸村沉静地站起身,这一瞬间,刚才还在为自家部长鸣不平的网球队员们安静下来。流动不止的微风环绕着幸村,尖锐的风声中,他外套下摆和两边袖管翻飞不止。 “那就来吧,远山君。” 明野一开始担心的体力消耗并没有发生。 远山像一只精力无穷的小兽,满场又跑又跳,细瘦的小身板打出的击球声音沉重得吓人。 但幸村轻巧回击了他每一球,而他一次也没能碰到幸村的回球。 远山的动作逐渐变得笨拙、僵硬。不一会竟然吓破了胆一般,不打球了,球拍掉了也无暇去捡。虾米状缩在地上,浑身发抖。 明野:? “这孩子身体不舒服吗?” 远山的队友冲上场,将他带了回去。但好像并没有送他去医院的打算。 幸村的外套仍然披在肩上,别说喘|气,就连擦汗的动作也没见到。 人们很快将这场小插曲抛诸脑后,因为迟到良久的越前终于回来了。 “久等了。”戴着白色球帽的少年傲气地扬着嘴角,球怕宛如出鞘利刃,遥遥指向场中幸村。 会场随之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明野:“………………” 为什么其他学校的队员一副“齐心协力为男主角打通任督二脉”的气氛? 为什么越前一副“万众瞩目众望所归,男主角闪亮登场”的模样? 为什么观众一副“勇者大人终于前来挑战大魔王,大家的村子有救了”的氛围? 这不是正式比赛么?对面都迟到了诶! 明野脚趾抠地。 立海大这边早就开始暴躁了。 “的确久等了啊!” “你以为你迟到了多久!” “青学的连最基本的守时都做不到吗!” 这几道怒吼穿透力极强,刚才还在欢呼的观众们齐齐一哽,竟有种突然被敲醒的感觉。 在一阵微妙的尴尬中,欢呼声迅速减弱。 终于,单打1正式开始。 第45章 四十五 明野屏息静气,整个意识都追随着那颗在双方场地间来回弹跳的小黄球。 对面的瘦小少年以堪比舞蹈的复杂动作挥拍。经过他球拍的球,或分身、或隐身、或划出诡异的曲线,招式竟然没有一个重复。 而幸村从头到尾只做了一件事:轻巧准确地将网球打过去。 仅此而已。 他一球未失,从一开始就是幸村在单方面得分。 就连外行的明野都看得出来,幸村与越前有着两个次元的实力差距。这种差距不是“决心”、“运气”之类能够弥补的。她根本想象不出幸村会输。 当比分来到3-0,不知为何,越前的动作变得僵硬起来,就和之前的远山一样。 他没了一开始的那股气势,像是在潜意识地回避着什么,回球显露出越来越明显的畏缩感。 越前的状态越发糟糕,无助地举着球拍满场乱跑,连球都碰不到,还频频摔|跤。 听到有人说他失去了五感。 明野:…………? 她打开手机,搜索刚才听到的新词“yips”。 ——一种运动障碍综合征,属生理上的病态现象。临床症状以无意识肌肉收缩为主。病因:心理压力。 这么看来,之前的远山也是“易普症”了? 明野:?? 好巧啊,怎么和幸村打球的两个人都连着变成了这样? 看不见也听不见的矮小少年摸索着回球,试图将比赛进行下去。那副跌跌撞撞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坚毅,也很可敬。 青学方有人发出心痛的哭声: “呜呜呜越前……” “够了,已经够了啊龙马君。” “真是难为你了啊,龙马……” 明野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脚趾抠地,她不太明白为什么青学那边要弄出一副越前很可悲的氛围。 难得的总决赛,对手却变成了这样……幸村会怎么想呢? 明野看到幸村依旧平稳回球,完全没有被对手的异样所影响,她放心了。 她本来以为越前很快会被队友扶下场,像之前的远山一样。但越前身上突然出现比“同调”更加诡异的状况——他发光了,大白天的,大活人在发光! 他整个人如同初升的太阳,放射出浅青色的光芒。有那么一刹那,会场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身上的光线照耀成一片雪白。 越前站了起来,头发根根直立,周身荧光漂浮。 乃乃叶捂着被刺痛的双眼,尖声喊了起来:“超级赛亚人变身了!” 幸村爸爸脸色沉沉。“的确和悟空变身一模一样。但他身上并没有赛亚人的特征,说不定是小宇宙爆发。” 幸村妈妈蹙眉思索片刻:“根据我最近看过的中|国,这种情况应该叫做‘飞升’才对。突破了某种界限,身|体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荻野目瞪口呆,失神喃喃:“不可能……人|体怎么会发光呢。这个小孩他、他是水母改造人!” 幸村奶奶眼镜歪了一边也忘了扶,不知所措地在脑海中搜寻她近来听到的“新词”。“这、这什么,人工照明,机器人,ai技术?!” 明野:“等等,这不是网球比赛吗???” 她突然有种做梦般的荒谬感。就好像他们所处的世界是某个顽童手中的积木,他好好地堆到一半,突然不知道要怎么堆下去,于是开始乱堆一气。也不管堆出的东西是多么的扭曲诡异。 作为越前对手的幸村,心中的惊诧多于在场所有人。 本来毫无还手之力的对手,就在他面前打开了传说中“无我的最后一扇门”,他突然追不上对面打 过来的回球,连球的轨迹都看不清了。 一双看不见的命运之手,突兀地调换了他与越前在天秤上的位置,但天秤仍旧维持着先前的角度。毫无道理,无从抗拒。 倒在站台的那个冬天,他第一次听到了十多年以来构筑的世界支离破碎的声音,现在他再次听到了那声音。 明野听到有人在解说——那是无我境界的最后一扇门:天衣无缝之极限。 “将无我的力量储存在身体深处,以某种形式毫无浪费,适量地释放并爆发出来。” “也就是说,将千锤百炼之极限的力量,适时适量地自由移动到身体各处的招式进化版。” “不是这样的,少年们。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天衣无缝。 “所谓天衣无缝,每个人都拥有它。你们想想,刚开始打网球的时候,从早到晚忘我地沉浸其中,不管遇到任何挫折都乐在其中。那时候无论谁都处在天衣无缝的境地中……” 天衣无缝——就是这种东西让幸村一球都没能回击吗? 形势180度大逆转,从越前发光开始,幸村就没能再回击哪怕一球,成了越前单方面得分。 明野心口一片冰凉。紧接着,一股十四年以来前所未有的怒火让她浑身发颤。 “天衣无缝又是个什么鬼东西!”她攥紧了双拳,向着一切的不合理,向着她看不见的、她所有愤怒的终点发出怒吼: “无视先天资质和后天努力,无视真实实力差距,像游戏修改器一样说开就开,简直恶心死了! “这是体育比赛啊!又不是狗血烂尾漫画。提前想好结局却不知道怎么发展情节,所以就从魔幻故事里生搬硬套一段强行反转是吗!!!” 她声音不大,其中的情感却极其尖锐。所有听到的人都不自觉沉默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她的话语砸破了某个装满污水的水缸,同时注入源源不绝的清水。 脑海中的迷雾逐渐消散,好像所有人一齐从一场荒唐的怪梦中惊醒过来,发现有某种怪物正蛰伏在人群中间。没有人开口,大家都心照不宣。 明明赛况反转,刚才还响彻全场的欢呼却奇异地安静下来。 看着球场中心那个头发直立、散发着磷光,还时不时漂浮在空中大活人。观众们的表情像是含着一颗发苦的酸梅,眼神逐渐微妙。 越前本人倒是没有留意到这些。他满面愉悦,像个有生以来第一次球快乐的孩子,完完全全沉浸其中。 “呐,打网球快乐吗?”他发出天真愉快的疑问。“你有在享受打网球的乐趣吗?” 网球在幸村身后砸落,眨眼间,比赛就进入了越前的赛末点。 他就要输了,有什么好快乐的?什么又是享受! 他只知道他要赢,他要达成立海大的三连霸! 半空中的越前将球抽击在挂网的钢线上。高速旋转的网球让钢线变成了锯子,伴随着紧密的摩擦声,网球一分为二。 变为两部分的球在空气中划出两个奇异的轨道,往幸村的场地砸落。 “哇啊啊啊啊——!!”幸村向摆弄着他命运的那双手发出愤怒的吼叫,纵身将球分别回击。 半空中,早就等在那里的越前高高举起球拍。一记扣杀,两瓣网球一左一右,分别砸落在他两边脚下。 ——他输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幸村,意识陷入黑暗。 “呐,裁判。”越前将球拍指向呆坐在裁判椅上的人,“不宣布比赛结果吗?我赢了,不是吗?” 裁判犹豫片刻,高声宣布:“因网球……那个球它……它裂成了两半!比赛暂停!” 越前呆愣地瞪大猫眼,笑容僵在嘴角。 片 刻的死寂,观众们就像为了彻底摆脱那股诡异的感觉一般,一齐发出哄笑。 “哈哈哈哈球裂了是个什么鬼?!” “我们想看杂技不会去马戏团吗!” “好好打啊喂!” 裁判自己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种事在整个运动史上都没有听说过——打到兴起的球员把球削成两半?越前选手是在搞什么鬼??? 他招来裁判委员会的人,以及两个学校的队长和教练,商量这一球到底该怎么判。因为立海的队长、教练都是这场比赛的选手幸村,不方便参与讨论,就由副队长真田代替。 “嘁……”越前发出扫兴的声音,倒也并不懊恼。 “还以为能用新的必杀技拿下呢。” 幸村垂着脑袋坐在教练椅,脸色白得吓人。满头大汗,压抑而急促地喘|息着。 正选们在幸村身边围了一圈,如果是平时,他早就平淡地笑着出声安抚了。这是大家第一次看到,从不显露情绪注重仪态的幸村什么都顾不上的模样。 切原焦心:“部长,你怎么了!” “幸村同学,振作一点!”丸井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发现他的双眼没有焦距。 柳艰难地说出结论:“精市他……被yips反噬了。” “那怎么办!”桑原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刚才那一球很可能不会作数,等裁判委员讨论出结果就要继续比赛。这将是立海大,是幸村最后的机会。 仁王干脆利索说出一个名字:“明野。” 丸井双眼一亮,“对啊,找明野来看看部长。” 没有人反对——不如说只恨没有早一步想到。在他们看来,只要幸村哪里不好,找明野就是最有效的。 远远坐在观众席的明野和幸村一家人都发现了他的异样,早就急作一团。她顾虑着赛场秩序,反复站起又坐下,恨不能直接飞到幸村身边。 丸井和切原不顾观众好奇打量的目光,跑到明野面前。还没开口,明野就急忙点点头,起身要跟他们走。 “等等!”乃乃叶死命抱住明野的腰,屁|股钉在座位上。“你们走开啦,去去哥哥和我约好,不让别的男生靠近彩酱,做得到的话他就给我买站前那家蛋糕店的限量慕斯。” 来不及吐槽自家部长对女朋友小心翼翼、藏而不露的八百多个小心思,丸井急声说:“我们就是来带他去见部长的!” “诶?那快去!” 乃乃叶光速起身,推着明野的肩膀跑起来。 明野奔向幸村。 双手往水泥围栏一撑,小鹿一般轻灵跳进赛场。 此时她心里眼里只有一个痛苦呼吸着的幸村,不论谁说什么,她都不会老实回去的。 裁判一转眼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我说你,无关人员不可以进来!” “柳生”姿态得体地挡在裁判面前。“抱歉,我们部长之前做过手术,现在好像有点不舒服。她是队长的私人看护,希望能让她确认一下部长的情况。” 裁判不由得看了“柳生”一眼。 一看就知道他是家教极好,个性温善的好学生。虽然那位“护士”看起来只是个初中生,但一定是他看错了,这种好孩子怎么会撒谎呢? 裁判好心叮嘱了一句“不要勉强,该去医院就及时去”,转身和委员会的人商量刚才那一球了。 他没发现不远处还有一个柳生,而且他身后的这个正扒下假发取掉眼镜,露出一双精光烁烁的狐狸碧眼。 “puri,好学生的嘴脸真好用。” 真·柳生:“仁王君,‘嘴脸’这个词在这里用法不当哦。” 少年们用高大的身|躯组成人墙,挡 在裁判委员和明野之间。 “精市……精市!”明野轻轻摇晃幸村的肩膀,他大睁着没有焦距的双眼,毫无反应。脸上尽是豆大的汗滴,触|手一片冰凉。 明野悲哀发现,幸村的意识已经被封闭在一个她触不到的地方了,正孤零零地注视着只有他看得见的噩梦。 幸村的确陷落在阴森的噩梦中。 最清晰的记忆变成了在站台倒下那一刻。此时他一动不动躺在医院病床,神情麻木。白日里惨白的天花板被夜色浸泡出诡异的幽蓝,摇摇欲坠地悬在头顶。 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他手术成功,带领大家取得了关东十六连胜,并且第三次站在了全国大赛的赛场上。 堪比白驹过隙的一瞬间,这些记忆走马观花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假的。全是假的,怎么可能那么顺利。 这冰冷的病床,死寂的病院,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才是现实。 幸村闭上了双眼。 ——精市……精市! 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对发出这个声音做出了反应。 想起来了,她是让他的人物画有了灵魂的女孩子……不,与她之间的羁绊远不止这种程度。 曾安抚着心碎无措的她。 曾抱着她,伏在她肩上哭叫。 曾在天台对她倾诉衷肠,那时三色堇才刚结出花苞。 时而像刚破壳的小鸟一般依恋着他,时而像太阳一般为他驱散黑暗的她…… 如果她也是虚幻的,为什么此时此刻在胸口激荡的情感会如此真实? 不,有她参与的回忆才是真实! 明野心里急痛交加,幸村好像听不到她的声音。 见他满头是汗,她用手腕抵着袖口,轻轻沾去他脸上汗水。手腕一紧,幸村已经扣住了她的手。 他浑身肌肉紧绷得像是石块,却唯独抓住她的这只手没有用什么力气。一种下意识的谨小慎微,让他在这种时候都注意着没有弄疼她。 “彩……” 叫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幸村像是被打捞上岸的溺水者,急促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顺着相触的手,二人视线相交。幸村眼中的迷雾很快消散得一干二净,鸢紫色的眼眸深处,又重新凝聚出锋锐雪亮的神采。 明野急切:“精市,你没事了吗?” “啊……”幸村眼中流淌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专注地望着她,好像这一刻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我怎么可能忘记那些重要的记忆呢?” 说着,他将她的手背在一边脸颊贴了贴。然后轻轻放开她的手。 “我现在有必须要做的事,在旁边等我一下好吗?” 见他已经恢复了常态,一抹安心的笑意在明野脸上漾开。 “嗯!” 其他正选也落下心来,明野和他们一起回到休息区。她想在更近一点的地方看幸村,就没有回到幸村一家人身边。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等待着,裁判压低声音向其他人确认:“那就这样决定了吧,青学的两位都没有意见吗?” 手冢和龙崎教练交换了一个目光,向对方点了点头。 “没有意见。”相貌堂堂的手冢,眉眼间有一股凛然坦荡的正气,“青学认同各裁判委员的判断。” 真田向手冢微微俯首,“多谢你,手冢。” 在他看来,如果青学方不服坚持闹到底,这场比赛是没法进行下去的。 手冢冷肃却礼仪周到:“不必道谢。” 他看了一眼已经平静下来,正静坐在教练椅的幸村。 ——就当作幸村之前没有入场,等待越前的回礼吧。 与这两个 正直的少年不同,身为成|年人历经各种比赛的龙崎教练十分心虚。 从一开始叫堀尾代替越前进场,到越前迟到那么久,再到越前刻意破坏网球。双方要是较真到底,这场比赛只怕会直接判青学败,青学、越前都会受到禁赛惩罚。 裁判坐回裁判椅,高声:“因比赛过程中网球损毁,该球不计入得分,比赛从40-0继续!” 青学正选所在角落一片安静,其余社员却像是被滚水泼到,叫嚷起来: “部长?!龙崎老师?!” “开什么玩笑!” “凭什么啊!” “你们太卑鄙了!” “明明是青学赢了!” “输不起吗立海大!” 立海大的拉拉队和部员们本来就火冒三丈,这下简直一点就炸。 这可是全国大赛最终决赛,这么严肃的比赛,作为对手的青学和前两年的相比实在令人火大。 “又不是马戏团,球都裂了凭什么算分!” “篮球可以切成两半传球吗?足球可以切成两半射门吗?啊——?!” “越前这算是刻意损坏网球吧,就没有什么惩罚措施吗!” “还迟到那么久!” “根本就是宫本武藏行为,哪来的脸说别人卑鄙!” “又是迟到又是杂耍,青学的到底有没有把正式比赛当回事!” “话说之前入场的不是那个一年生正选吧!” “喂裁判,青学的一开始就犯规了!” “的确有录像的吧?” 青学那边静默小片刻,突然声嘶力竭地喊起加油来。那副恨不得把嗓子眼都吼出来的气势,愣是压过了立海大发出的质疑声。 绝大多数观众没有留意到这点小插曲,重新站上赛场的两个少年让所有人屏息静气。 幸村已经取回一开始的状态。他双手持拍,躬身站在底线附近,平静等待着越前发球。 越前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初次打开天衣无缝,本来正在兴头上,比赛却暂停了。这感觉简直不亚于在最兴|奋的时候被兜头浇了一桶夹冰的凉水。 “那么,我要来了。” 碰到了小黄球,他那颗因为网球而欢欣不已的心又复苏了。微笑着将网球高高抛起。 ——又是那个极速发球。 幸村的目光注意着越前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节,在球打过来之前,他人就动了。 球拍网上传来沉重的拉力。电光火石之间,幸村给回球加上了极其精巧的下旋,越过球网的网球极速坠地,越前慢了一步,没能接到。 “15-40!” 幸村还是没有看穿“天衣无缝”的真面目,但他发现,它并没有一开始他所感受到的那么厉害。 原来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从越前全身发光开始,到明野与他肢体相触之间,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 感知能力骤降,身|体变得迟钝,意识不清。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他从高处拽下来,摁着他的脑袋要让他输掉这场比赛。 很不可思议,他现在挣脱了枷锁,一身轻快。 明野不止是他的缪斯,还是驱散厄运的幸运女神吧。 他回到了他所在的天秤一端。冷静地,轻巧地进行回击。 “40-15!” 明明是越前的赛末点,只差一球就能摘下桂冠,幸村却开始得分了。片刻的静默,青学方喧哗起来。 “一定是巧合吧!” “对啊,越前可是打开了第三扇门,天衣无缝之极限啊。” “我们的一年级正选是无敌的!” 他们叫嚷着,想要 驱散从脑海深处弥漫开来的绝望——幸村精市,神之子又变回了比赛开始那副从容自若,高不可攀的模样。 如果有人在高处俯视自己,任谁都恨不得将对方拽下来狠狠地摁进土里,自己取而代之,对吧? 如果目之所及的地方就有一个光辉万丈的存在,无时不刻不在衬托出自己的黯淡,任谁都想扑灭这光芒,没能亲自动手也会去助力会去赞扬动手去做的人,对吧? 这是在残酷的丛林法则中生存下来的,地球上所有物种印刻在基因中的本能。 可随着裁判的报数,这个梦想变成了再也无法实现的妄想。 “幸村得分,5平!” 在立海大骤然爆发的欢呼声中,夹杂着青学犹如困兽的叫喊: “上啊,越前!” “动作和球速怎么没有刚才那么快了?” “你现在不是天衣无缝吗!各方面的加成都上哪去了?” “三道门不行就开第四道,五六七八道的开啊!” “打败幸村吧!” ——“精市才不会输给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粗矿的吼叫声中,这道轻柔婉转的声音不知为何尤其清晰。 回过神来,发现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在等她把话说完。明野头皮发麻,害怕得恨不能缩到地缝里。 但她不想在这种时候丢了气势。 想起幸村说的“你不害怕它,它就开始害怕你了”,她仰着下巴绷着脸,掩饰着浑身的怯弱。 “能来到这里参加比赛的人,实力都是用汗水一点一滴堆砌出来的。正因为艰辛又枯燥,取得胜利的时刻才尤其开心。就算失败,也绝不会讨厌那样努力过了的自己。” 由不懂体育的她对着一群运动社团的人说这些好像不太合适,但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所谓的‘天衣无缝’又能证明什么?强行扭转实力差距,抢夺不属于自己的胜利。这是对所有热爱运动、坚持不懈磨砺自身的人最大的侮辱。” 青学的人刚出声反驳,就被立海正选们响亮的鼓掌声盖了下去。其余社员和拉拉队员看着正选在鼓掌,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做。 明野面红耳热,心如擂鼓。和以往不一样,她现在的心情与羞怯无缘。她不明白这种新奇的感情是什么,拼命想要记住这一刻的感受。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向幸村倾诉。 等掌声平息,柳生慢条斯理地说:“青学的各位还真想靠着一些诡异的现象提升实力呢。这种东西,我们部长一眼就能看穿。” “没错没错。”丸井立刻接口,“天分不够又不想靠努力,企图凭着一些歪门邪道取胜的家伙全都见鬼去吧!” 切原心情很激动,也禁不住胡诌了两句:“游戏可以输,金手指绝不可以用!” 虽然胡诌,倒也正中靶心。 柳睁开狭长的双眼,注视赛场半晌,感叹:“‘天衣无缝之极限’吗?很不错的名字。要如何在漫长时光里将天分磨练到极致,才可以称之为天衣无缝? “一点一滴的积累,绝大多数时候看不出身上变化。不断与自身的惰性、自我怀疑、茫然、焦虑战斗……无论如何,绝不会是转瞬之间的脱胎换骨。” 青学方奇妙地安静下来,赛场被立海大的助威淹没。 “常——胜立海大!常——胜立海大!” 场上的越前没有察觉到这一面倒的气氛,他愉快地笑着,“诶——不愧是神之子啊。” 幸村一言不发,精准挥动球拍。平静之中显露出慑人的气势,仿佛一只亮出全部爪牙,奋力搏杀的猛兽。 眼中只看得到胜利,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战胜对手。 命运的轨迹似乎悄然改变 ,越前身上再也没出现过裁判暂停比赛之前,那堪称跨次元的实力提升。 这场比赛,终于再次回归于技与技的比拼。 追击间,黄色小球来来回回。 “幸村得分,6-5!” “打网球果然很快乐吧!”越前使出奋力一击,笑问。 “好像除了我以外,还没人和你打到这种程度来着?你也别那么严肃了,好好享受一下网球的乐趣怎么样!” 越前脸上尽是返璞归真的纯真笑容,尽管不断失分,却整颗心地沉溺在网球的快乐中。 一个凌厉肃穆,只想着战胜对手。一个轻松愉快,一门心思享受着这场比赛。 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的网球比赛。是拼搏进取、只为立于最高点的竞技精神,与只为了开心的快乐网球之间的较量。 本来没有哪一方更强更纯粹的说法,也没有哪一方是错误的应该被否定。 不过,这样的两个人正身处全国大赛赛场,脚下是饱饮了无数运动员汗与泪的砖红场地,满载着胜者的荣光与败者的不甘。 在这里,竞技精神应该受到尊重,轻浮的娱乐至上主|义应该受到唾弃,因为它企图染指不属于它的地方。这是拥有常识与判断力的,所有正常人之间的共识。 越前闪闪发光的笑容丝毫没能感染他的对手,幸村从始至终不为所动。 轮到幸村发球,他让黄绿色的小球在地上弹跳两下,握在手中。 “孩子,网球绝不是什么快乐至上的小游戏。” 残酷的寒冬,在没有尽头的深渊坠落。浑浑噩噩的白日,噩梦连连的夜晚。 为了取得胜利,为了不让已经化作自身一部分的这片血肉坏死。赌上生命中还能够紧握的珍宝,迷茫着痛苦着咬紧牙关,抱着粉身碎骨的决心扎身于迷雾笼罩的将来。 所能呼吸的每一分每一秒,执着的意志压榨着发出悲鸣的血肉,汗水如暴雨。 以整个生命的重量热爱着这项运|动,献上一切的一切,只为换取甘美的胜利果实。 “对有的人来说,网球就是这么沉重的东西。”他以低沉有力的声音向越前、向那双看不见的巨手说道: “因为这世上的痛苦与快乐,从来不是泾渭分明。” 高高抛起的网球遮蔽了太阳,只留下一圈刺目的光晕,幸村眯缝着鸢紫色的双眼,奋力挥拍。 网球划出一道浅黄的轨迹,砸落在越前的场地。 “比赛结束,7-5,立海大幸村胜!” 第46章 四十六 “赢了——!!” “我们是王者立海大啊啊啊啊啊!!” “三连霸达成了!!!” 立海大爆发出如沸的欢呼,少年少女们又跳又叫,用力摇晃着手里能够摇晃的一切。 观众席有人不明所以:“就算赢得冠军,也不至于这么亢奋吧?” 旁边有人解释:“这可是立海大连续第三次获得全国冠军,他们三连冠了。” “那怪不得。” “三连冠啊,厉害!” “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个学校做得到吧?” 观众席也跟着鼓掌,但是包含着惊叹和赞赏。 海啸般的欢呼直冲云霄,就连遥远的苍穹也随之颤动。 终于达成了三连霸,但幸村的心情并没有他当初想象的那么激动。他像是个经历了漫长跋涉终于到达终点的旅人,有些疲惫,还有些欣慰,只想静静观赏一会终点的风景。 他抬眸看向明野。 少女正茫然地拢着手心,环顾周围沸腾欢呼的人群。 身处这样热烈的气氛中,人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这么多人,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经历,却在这一刻一齐为立海大的三连霸欢呼。就是再拘谨的人也在尖声大叫,有的甚至在抹泪。 她荒凉的内心第一次这么感动,她突然羡慕起来,羡慕每一个能在立海大读书的同龄人。 幸村呢? 少年站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心,平静沐浴着这份无人可及的荣耀。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简洁利落的运动服让平时文静的他充满了活力,蜷曲的头发稍许凌乱,晶莹的汗珠犹如碎钻。 隔着老远两人目光相接。 他的决心他的坚持终于换来了回报,明野为他开心。 一抹温软的笑容在她脸上化开,她鼓掌,用口型对他说:“恭喜你!” 他也向她回道:谢谢你。 正选们激动簇拥上来,切原甚至开始掉眼泪。 “呜呜呜,部长,我们做到了!” “啊,多亏了大家。”幸村的温和的目光从队友们身上一一扫过,“抬起头来,仁王。再高兴一点吧,柳生。能走到这一步,并非取决于几场比赛,是我们每个人互相支持的结果。” 抱憾输了比赛的仁王,以及作为替补的柳生,脸上最后一点阴云一扫而尽。 柳生:“我明白了,部长。” 仁王:“pupa” 幸村走向仍坐在观众席的真田。 真田佝着后背,脑袋埋在胸前。他的内心此刻整个被懊悔占据。 自从三年前的惨败,他一直执着于战胜手冢。 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晚都在想。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当他终于能够再次与手冢面对面站在挂网两边,真田就变成了一个被执念占据的怪物。 抛下球社副部长的责任、抛下与幸村和柳之间的友情,整个思维围绕着“堂堂正正打败手冢”而转,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了。 立海大第三次取得全国冠军的那一刻,如潮的欢呼驱散了附骨之蛆一般附着在身上、让他连接做出失常行为的诡异的力量。 他这才回想起,这三年他一直为之拼命的不是战胜手冢,而是立海大的优胜。 身|体轻松了,内心却前所未有地沉重起来。 幸村走到赛场边缘,隔着围栏与他相对。“真田。”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柔和。 “抱歉,幸村。”真田根本抬不起头来,“你们先去领奖,关于我的惩罚等回校再说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你意识到了自己的失常啊,说明你现在也清醒过来了。” 真田疑惑看向幸村。 没有责难也没有安慰,幸村冷静的语气像是在分析一道数学难题。 “关东大赛你说的看到鬼影,我在刚才也感觉到了类似的东西。看来的确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力量在阻止我们获得了这样的话。 “既然是我们意识之外的存在,就不要去多想。反正从结果上来看对方已经失败了。” “是、是嘛……” 真的可以把他不堪入目的行为视作超自然力量的影响吗?真田不太确信。 “要列队了,身为副部长的你不在很奇怪。只要膝盖还没碎就立马过来,别让我重复第二次。” 抛下这句话,幸村转身回到场地,披在肩上的外套随着走动轻轻飘舞。 “啊……哦哦。”真田仿佛刚睡醒,带着些迷瞪迅速起身。 幸村回到网前,与越前握手。 满嘴快乐网球的越前,即便输了情绪也没有分毫消沉。 “嘁,难得遇到你这么厉害的家伙。算了……反正我打得很开心。” 猫眼少年的微笑婴孩一般纯真,让幸村想起了一个成语——赤子之心。 幸村轻声感叹:“原来如此,返璞归真,所以才能从失去五感的痛苦中挣脱出来啊。” “因为打网球真的很快乐啊。”越前将头顶球帽拨正,“这下你明白了吗,立海的部长。网球还是快乐的打法最好。” 他纯真无暇的笑容极具感染力,但幸村傲然自若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比赛只有输赢,抱着玩乐的心态在赛场胡来,是要被教训的。” “………………嘁。”越前没趣地嘟囔,“你可真现实啊。” 握在一起的手松开,幸村和越前各自回到队友之间。 当对上那一队青白相间的队服,越前神情黯了黯,压低帽檐。一句“对不起,我输了”还未说出口,他就被学长们七手八脚地捉住,一下又一下往天上抛。 “小不点,你实在太棒了!!” “能和那个神之子打到这种程度,是在太争气了!!” “做得好啊,越前!” “我们是亚军啊,全国大赛的亚军!” 颠簸晃动的视野中,越前再次绽开笑容。 执着于胜利的王者立海大实现了三连霸的梦想; 多年以来止步于关东的青学,猛烈冲击了王者宝座,取得全国亚军; 被残酷的赛场淘汰的少年们,在青春年少的岁月里留下了一段永生难忘的憧憬; 而观众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奇迹。 或许这才是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的结局。 颁奖仪式上,会场十分安静,人们都不禁放轻了呼吸。 仪态端庄的大赛协会代表清了清嗓子:“全国中学生网球大赛,冠军——立海大附属中学!请代表上前。” 带着整个国中的回忆,幸村缓步上前。 太阳光越过大开的顶棚倾目而下,他双手接过那面绣着“全国中学生网球大赛优胜”的锦旗。 清风久久缭绕在他身侧,芥子色的外套袖管和衣摆在风中翻飞。泛着幽光的暗红旗帜肃穆迫人,万千荣光集此一身。 包括明野在内的所有人,都禁不住被海浪一般翻卷着的锦旗吸引。 幸村将锦旗竖立。随着他的动作,金属杆上反射着的阳光也随之攀缘而上,最后停留在直指天际的杆顶,久久地闪烁着。 今年的全国中学生网球大赛,完美闭幕。 说到大赛后的犒劳——当然 是烤肉啦! 大赛结束数小时后,距离会场最近的一家烤肉店,立海大正选们再加上一个明野,按照“抢肉组”和“不抢肉组”团团围坐了两桌。 滋滋声响中,肉香四溢。 丸井不知道第多少次吸溜口水,“我委屈一下,替大家试试可以吃了没有。”他向还差点火候的烤肉伸出筷子。 开什么玩笑,给丸井试试那肉还有么? “抢肉组”纷纷动筷,“不抢肉组”也各自摸索筷子或者调和蘸料。 幸村端坐在明野身边,以冷肃的声音开口: “在开吃前,我有话要说。” 仿佛被按下了快退键,所有人原路返回放下筷子。 单从比分来看,这次表现好像比关东大赛更加糟糕——想到这一点,幸村和明野以外的所有人后背密密麻麻出了一层冷汗。 幸村展颜一笑,“等回校我再给大家好好复盘,今天在这里就放开肚皮吃吧。” 气氛整个放松下来。 “好耶!” “我开吃啦!” 明野满心纠结:空气全是烤肉的油香味,她要被熏入味了。 她才不要满身怪味的和幸村贴贴啊救命。 “精市,我去这附近的超市一下哦。” 幸村闻言放下筷子,“我陪你一起。” “不行我要自己去。”她将起身到一半的幸村按回去。 幸村叮嘱她带好手机,“我好怕你迷路啊。” “几步路的距离我才不会迷路,不如说精市才是个大路痴。” 立海大:……? 部长什么时候多了个路痴人设? 幸村立刻回想起他们第二次见面,他是如何费尽心思引明野陪他走一段路的。 直到确认她离开,幸村对部员说:“大家,有些事要和你们统一一下口径,是关于我的路痴,耳背,还有记性差的。” 立海大:……………… 部长/幸村/精市,你在她面前真的好有心机啊。 明野来到几百米开外的超市,忍着肉痛,斥巨资买了一支清新喷雾。等她回到烤肉店,整个人都傻了。 ——救命!男生!好多的男生!满屋子的男生! 她内心的小明野尖叫着旋转蚊香眼。不是,她才离开小片刻,烤肉店怎么变成了这副地狱绘卷? 金色小春:“救命男生!好多的男生!满屋子的男生哇” 青春少年散发出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双臂含胸疯狂摆臀。突然之间来到这种绝伦天国,人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啦讨厌! 他无视一氏裕次的哀怨恳求,“这么多男生人家该怎么选择嘛,来让人家看看有没有之前没留意到的好男人!” 刚才还嗡嗡作响的空气突然变得落针可闻。少年们呆望着突然出现的她,脑海变得一片空白。 雪一样的肌肤,花一般的容颜。童话里的白雪公主从此有了形貌。 佐伯:“那女孩……我记得的确是立海大的——” 比嘉中自动脑补: 木手:“立海大的经理吗?” 平古场:“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美少女,谁还会没有干劲啊。” 甲斐:“可恶好羡慕。和立海大比起来,我们成天面对的都是什么。” ——是秃头啤酒肚,粗鲁嘴臭烂脾气,白瞎了“早乙女晴美”这么可爱的名字的中年油腻教练。 葵剑太郎顿时充满了希望,“原来她是经理啊!也难怪会为部长拿外套。” 互相导致对方的误会,六角中与比嘉中堪称双向奔赴。 葵顾不得穿鞋,一个箭步从榻榻米窜下来 ,“你好!我叫葵剑太郎,之前我在关东大赛见到过你,我一直好想和你搭话来着——” 他怼过了陌生人之间该有的躯体距离,满脸写着“我想和你进一步发展”,是她很害怕很讨厌的那种进犯性强不顾对方反应的类型。 明野心底发毛,吓得无法动弹。但在其他人眼中,满脸漠然看也不看葵一眼的她,犹如高岭之花高不可攀。 不等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幸村,她的男友已经过来了。 一道语态平和,却不知为何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葵身后响起: “葵君,你能不要和别人的女朋友搭讪吗?” 一时间,烤肉店只听得到立海大“抢肉组”热火朝天的声音。满屋子的少年像等待投喂的八哥一般,呆愣愣地张着嘴。 不知道谁发出了一声疑问:“等等,女朋友是什么来着?” 乾条件反射进行科普,“所谓‘女朋友’是恋人中女方的代称,也就是说这两人是情侣!” “情、情侣?!” “这女孩是立海大幸村的女友?!” 在场少年绝大多数都没有(过)女朋友。虽然没有,却都憧憬着一段甜甜的恋爱。他们每一个人连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约会想去哪里都想好了。 毕竟这是少年人的天性之一。 憧憬归憧憬,他们现阶段还是对网球比较感兴趣。想着“现在还没时间去做那种事,反正也不急”,课业以外的闲暇时间,全都用在了打网球和一些积极向上的个人兴趣上。 直到现在看到幸村与明野,才意识到自己都错过了什么。 葵:“诶?女朋友……” 幸村越过呆愣的葵走近明野,他一靠近,明野就扑进他怀里。“精市!” 她已经管不了在那么多人眼前这么做恰当不恰当了。 好可怕!满屋子的陌生男生都死盯着这边。再不挨着幸村闻一闻他的味道她会哭着逃走的。 满屋子少年像正在吐泡的金鱼一样,红着脸呆看着旁若无人紧贴在一起的幸村和明野。一个柔声呵哄,一个两手揪着对方衣服不放。 原、原来身为男朋友,可以和女孩子这么亲近的吗! “不怕不怕。”幸村搂着她,摸摸她粉色的头发。“都是手下败将,没有什么可怕的。” ——全国大赛冠军的队长这么说。 “………………”xn 盯向这边的目光带上了实质化的怨念。 葵呆站在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近处,浑身迅速褪色。他一直有个令人伤心的疑问:为什么我不受欢迎? 告白被拒,搭讪没人理,情人节唯一会给他巧克力的女性就是自家老妈。 为什么他不像佐伯和其他社团的前辈一样受女孩子欢迎呢? 在看到幸村的现在,他好像明白了受欢迎的同龄人都有什么特征——都是超级帅哥来着。 葵满心绝望,他不想看到这对粘腻的情侣了,不想再听他们的粘腻对话。 “唔哈哈哇哇哇哇——” 正在失去五感的葵哭奔着冲出烤肉店。刚出店门,脚尖磕到了凸起的泊车石,猛虎落地式扑倒,失去了意识。 六角中:“剑太郎——!!!” 他们真的非常担心自家部长,但烤肉正好端上来,只能含泪坐回去。 “那两个人,该不会已已已已经……”磕巴半天,桃城终于说出了那个让他万分羞耻的词:“已经牵过手了吧!” 乾颤着手扶了扶眼镜:“所谓的‘牵手’,是两个不同的自然人将手握在一起……” “谁也没问你那种事!” 他们想知道的是——女孩子的手真的和传说中的一样软软的吗 ?女孩子真的和传说中的一样香香的暖暖的吗? 啊啊啊,幸村的女友好粘他! 家里的猫猫狗狗弟弟妹妹粘上来都足够让人高兴了,这可是女孩子啊!活生生的同龄女孩啊!!! 明野已经冷静下来,两手牵着幸村,跟着他回到原来的桌子。 满屋子的少年就像情绪不佳的二哈一般瞪着两人。就像好好趴在路边啃骨头,突然被踢进一边的泥坑,然后灰头土脸地看着他们从面前经过。 为什么幸村有女友他们没有? 啊,都顾着网球了——虽然都顾着网球,在球场上好像也打不过幸村。 所以他哪来的时间去追女朋友,还哄得那么亲他! 不知道谁磕磕巴巴感叹了一句:“部里有个女孩子做经理真好啊,每天一起训练,不知不觉之间感情升温。” 柳:“明野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丸井:“而且部长放学后待在学校的时间更多,知道他有了女友我们都吓了一跳啊。看来是见面没多久就在一起了。” “……………………” 一片死寂中,只有漆黑的怨念在膨胀。 很安静,两人压低了声音,他们的对话还是清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除了早就习惯的立海大以外,听到的人都脸红了。 “说起来,彩刚才去买了什么?” “不告诉你。” “那我要是猜到了,你会怎么奖励我呢?” “奖励什么的才没有呢,我又没让你猜。” “可你不告诉我,就是在等着我猜啊。” “唔……” “你要是想不到,那就让我指定奖励了哦。” “不行,精市心眼超坏的。” “啊啊啊啊啊啊——!!!”有人发出愤怒的咆哮。 是谁在吼已经没区别了,这是所有被伤害与被侮辱的人共同的心声: “已经看不下去了可恶啊!来一决胜负吧立海大!” 空气安静下来。 正在逗明野的幸村,正在哼哧哼哧吃肉的其他立海大队员全都停下动作,齐齐抬起脸来。 他们的表情变了。 幸村傲然勾起嘴角:“作为王者,立海大接受挑战。” 因为各校人数不同,公平起见,每校只派六名代|表上场。 立海很快就确定了参赛名单。 口味清淡、不想暴饮暴食的柳和对烤肉兴趣不大的柳生主动退出。 ——幸村、明野、真田、仁王、切原、丸井。 明野:“诶?!等等,我?” 为什么要她参加大胃王比赛,难道她看起来饭量很大吗? “其实我对自己的饭量没多大自信,比起我,还是桑原さん参加比较好吧。” 桑原:“没关系,难得这么有意思,你就当去玩好了。反正只要有文太我们就不会输……而且赤也也在。” 说到这里,桑原褐色的面孔浮现出肉痛的表情。他平时没少被丸井和切原这两个大胃王缠着请客,钱包扁塌塌。 菊丸:“因为所以,校际对抗赛之‘烤肉大赛’开始了哟实况解说由我菊丸英二和——” 忍足:“忍足侑士为大家播报呀……这是为啥啊?” 菊丸:“那么,各校的六个代|表们就是他们——首先是作为王者,接受大家挑战的立海大附属。” 烤肉店角落,没有参赛的少年们坐在一起。 金色小春周身闪耀出带气泡的粉色光晕。“嘛啊这就是王者的气势吗?立海大的大家都好a好棒!小春心砰砰跳!” 菊丸:“嚣张程度不亚于我们家小不点,立海大二年 生王牌,切原赤也。” 切原:[吸溜]“嘿,打垮你们。” 小春:“哇啊啊凶巴巴的小狗奶,纯真又凶残,简直是天使和恶魔的究极结合体!” 菊丸:“球场上的欺诈师,仁王雅治。那么,他在烤肉桌边又将布下什么骗局呢?” 仁王:“puri” 小春:“痞帅痞帅的坏男孩小春的心跳得快要飞出来了嘛” 菊丸:“特技超多的截击球天才,丸井文太。等等,怎么在吃蛋糕!不用留点空间吃烤肉吗?” 丸井:“唔姆唔姆……我要补充热量才有力气吃肉,而且甜食和肉是分在不同区域的。” 小春:“娃娃脸美少年!红色的头发也亮闪闪的,真是太可爱了!” 菊丸:“中学生网球界的皇帝,真田弦一郎,在烤肉比赛中也会是皇帝吗?” 真田:“哼,那是当然!” 小春蛇一般扭动起来,发出高亢的尖叫: “哇啊啊啊啊啊——看那高大威猛的身形,看那浑身鼓起来的腱子肉!小春的真爱,就·是·你” 他翘臀一顶,手作瞄准镜状:“lockon!” 菊丸:“意料之外的参赛选手呢,这女孩真的不是白雪公主吗?明野彩!” 不能丢脸不能输!——在心中这么吼叫着,明野顶着所有人的目光,紧绷着脸鞠躬。 “请多指教……” 等等,现在是对抗赛,又不是联谊,她这么客气会不会给立海大丢脸? 明野深吸一口气,大声:“胜利的桂冠就由立海大收下了!” 全场静默。 主持人菊丸忘了说话,小春也从对真田的花痴中清醒过来。 谁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少女会说出这么有气势的话。 在满屋讶异的视线下,明野微微发颤,开始旋转蚊香眼。 果然她太没礼貌了吗?救命救命救命,她该怎么补救! 幸村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发网 第47章 四十七 菊丸:“最后就是人称‘神之子’的立海大部长,幸村精市!” 幸村:[笑]“呼呼……” 就算同样是男生,也无法不折服于幸村的形貌和气质。 不止外形俊美,他举止优雅,沉静中散发出若有似无的压迫感。一面对他,就像在面对美术馆中最名贵的艺术品,就是再跳脱的人也不由得老实下来。 明野不友好地瞪向金色小春。这个人对立海大发了一路的花痴,如果他对幸村也这样,她就要…… 就要怎样她还没想好,反正就是不准。 金色小春周身的粉色泡泡消失了,他老实端坐,难以置信地感叹,“立海大部长……这真的是人类可以拥有的相貌吗?他真的不是神明或者精灵一类的生物吗?” 明野满意收回目光,不再注意金色小春。 之后两位主持人依次介绍了青学、冰帝、六角中、比嘉中、四天宝寺。 有个奇怪的规则引起了立海大的注意——必须喝乾汁。开局一杯,之后烤肉每吃十盘一杯。 柳:“原来如此,只是比拼食量多少有些无趣,需要一些不可控因素给比赛增加挑战。乾汁是用来淘汰选手的,对吧,贞治。” 乾自满地“哼嗯”一声,“都是富含营养,强身健体的独家饮料。请大家放心食用。” 他相当于变相承认了淘汰机制。看着被端上来的、散发出荧光的绿色饮料,原本摩拳擦掌的众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为什么喝这玩意会被淘汰?人无了吗? 在恐怖而静默的空气中,明野第一个端起乾汁。 幸村:“放下,彩。不能喝来历不明的东西哦。” 明野:“不,第一杯让我喝。” 本以为是轻松愉快的烤肉争霸赛,没想到会有这种机制。 她胃口最小,毫无疑问,第一个淘汰她能让损失最小化。 幸村:“……” 她总是这样,看似怯懦,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改变。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会坚持喝下去的。 明野:[泪目]“再见了,精市。就算在天上化作星星,我也会一直守望大家的。请一定要赢。”[咕嘟咕嘟咕嘟] 立海大:[泪目]“明野(さん)——!!!” 在满屋惊忧的目光下,明野喝下了一整杯乾汁。 “嗝唔……呸呸呸!”明野好看地皱着脸,“这是什么啊,真的好难喝……” ——就这反应? 没想到世上还存在着不二以外淡定喝下乾汁的人类,青学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充满了震撼和敬佩。 乾:“?!!这、这不合理论!” 幸村打来清水,明野喝下小半杯,嘴里味道总算淡去不少。 众人宽心地想:原来女孩子也可以轻松喝下去啊。真是,还说什么淘汰,弄得那么夸张。 [咕嘟咕嘟咕嘟]x3 日向:“嘎啊啊啊啊啊————!!!” 忍足(谦也):“噢哦哦哦哦——!!!” 首藤:“哇啊啊啊啊——!!!” 现场堪比颜艺大会,每个喝下乾汁的人都可以拍下来做成表情包。他们哭嚎惨叫,奔向烤肉店外。 明野脚趾抠地。乾汁的确很难喝,比她吃过的任何东西都令人作呕,但他们一个个的也太夸张了吧?这又不是沙雕综艺节目或者什么古早漫画的搞笑情节。 比赛开始不一会,立海大、比嘉中以及冰帝就与其他学校拉开了差距。 比嘉中有个体型巨大、山一样堆在那里的大胖子田仁志。他用烤肉夹吃烤肉,一口可以咽下六七片。 冰 帝的桦地也学着他的烤肉夹吃法。虽然体型不如田仁志,进食速度却不输给他。 如果吃别的,立海大说不定已经落了下风。可吃的是现烤的烤肉,再怎么快都得等它烤熟。胃口再大、一口能吃再多都没什么意义。 与其说在比吃下去的量和速度,在拥有大胃王选手的学校之间,实际上比的是烤肉速度。 明野和幸村只负责烤,没怎么动筷。 原来立海大的“抢肉组”抢起烤肉来简直天翻地覆,为了不让他们把餐桌掀了,桑原往往拼了命地加快烤肉速度。 见识过他那套“极速烤肉法”的幸村明野将它再现了出来。及时翻动肉片、拨动炭火。配合得极好,一分一秒都没有浪费,与另外四人的进食速度持平。 菊丸:“哦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立海大只是轻巧地吃,轻巧地烤,无论冰帝和比嘉中使出怎样的必杀技都完全不顶用,被他们轻轻松松遥遥领先。” 明野:…… 好像在哪听到过类似的话。 啊,是比赛那会,幸村用平a回击越前各自招式的时候来着。 很快吃完十盘。 这次的乾汁满杯通红,一看就很辣。明野伸过手去,不带半分犹豫。 幸村:“话说回来真田,手冢好像收到了德|国方面发来的入职邀请。” 真田:“你说什么?” 幸村:“好像打算将他当做职业选手培训,估计他很快就会过去吧。你好像已经没有和他在正式比赛对战的机会了。” 真田大受打击,视野泛黑,牙齿吱嘎作响。 幸村:“啊,说到乾汁,手冢好像可以面带微笑地喝下去,还笑着对其他人推荐呢。该说真不愧是手冢吗。” 越前:“你这描述……” 桃城:“根本就是不二前辈好吧。” 但真田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一提起手冢,他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战胜他! “给我!” 他从明野手中夺下乾汁,一口气灌下去。 满屋子的人都停下手中动作,等着看“皇帝”真田弦一郎惨叫哭奔的模样。 但真田只是咚地将空水杯往桌上一杵,威风凛凛的笑脸满是狂气:“什么乾汁,一点味道都没有,你们就这程度吗!” 忍足:“简直难以置信哇。” 菊丸:“骗人的吧!乾汁对立海大的人无效吗?” 乾:“这不合理论!!!” 柳:“你太天真了,贞治。” 继续海吃的真田很快发现不对劲——怎么烤肉也没有味道了? 他立刻反应过来,幸村灭掉了他的味觉。难道他要在什么都尝不出来的情况下吃这顿烤肉吗? 刚一抬头,就撞见幸村肃然的面孔:“真田,这是为了立海大的了同样的话,想起之后的结果,真田自然没有意见。甚至恨不得幸村把他剩下的四感也灭了最好。 明野:“嘿嘿。” 突然一脸严肃没头没尾蹦出一句话的幸村……好可爱哦! 之后的乾汁都由满心思战胜手冢的真田喝了下去。 木更津:“哇啊啊啊啊啊——!!”[喷火] 日吉:“呀啊啊啊啊——!!”[喷火] 芥川:“哈啊啊啊啊——!!”[喷火] 桃城:“咚哦——!!”[喷火] 石田(银):“波动——!!”[激光发射] 明野满头黑线。 这群人怎么回事?吃着吃着突然表演起了中|国民间绝技。四天宝寺的那位甚至喷出了电光闪烁的“波动球”。他是奥特曼么? 她到底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啊?! 不管喷火还是喷光波,喷过之后全都惨叫着冲出店外,显然这并非出于他们本人的意志。 再加上每十盘的乾汁,除了立海大和比嘉中以外的学校迅速减员。 菊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相被六角中的树希彦揭发:原来比嘉中部长木手,偷偷摸摸往别校选手的蘸料里添加冲绳特制辣酱。 真田:“哼!下三滥的二流货色。” 木手:“随你们怎么说吧,这就是身为‘杀手’的我的做法。” 烤肉的浓烟中,比嘉中几人脑袋凑在一处互咬耳根。 平古场:“我说永四郎,重点是立海大啊立海大。” 知念:“他们快要突破六十碟了,和我们差距越来越大。” 木手的神情在困惑中显得有些阴郁,“我的确往他们每个人的蘸料里都加了料。从结果来看好像就连岛辣酱都对他们无效。” 不知火:“没时间了,我们所有人加快速度赶上去。” 甲斐:“可恶的立海大……啊,差不多换蘸料了吧。” 木手:“说的是呢,加上一点这个——” 他从衣兜掏出同样冲绳秘制的开胃酱料,给每个人的蘸料碟里都添了一点。 立海大遥遥领先,明野将第59碟最后一片生肉摆在烤肉网的空位上。突然,比嘉中的方向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惨叫: “呕啊啊啊啊——!!!”x6 明野这一看差点被吓哭——比嘉中的人脸上色彩斑斓,一个个瞪着白眼,大张的嘴里不断冒出诡异的瘴气。 菊丸:“这是怎么一回事?比嘉中选手突然全员出局!” 忍足:“只给大家留下一个堪比遭受了不可名状袭击的暴|毙现场哇。” 经过两位主持人的现场勘察,部长木手“死前”握在手中的小玻璃瓶非常可疑。 菊丸两根手指掂起小瓶,面现惊恐:“喵咦——这是什么?!” 小瓶中的液体散发出和“死者”脸上同样的五彩光芒。明明没有摇动,却仿佛有生命一般互相推挤。流动之间,隐隐可以看到一张张不可名状的鬼脸。 “是至今为止所有乾汁的混合体。”仁王没正形地坐在烤肉桌边,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摊开,指缝挟着一瓶写有“开胃增鲜”的小瓶,狡黠一笑: “他本来想放的好像是这个,puri” 菊丸:“难道说途中被你调换了吗?” 仁王:“调换的说法可不准确啊,我只是把他对我们做的事做回去罢了。” 幸村好心情地笑着:“木手君好像真以为我们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啊。” 柳生同情叹息:“偏偏在有着‘欺诈师’名号的仁王君面前做这种事。” 柳:“多种乾汁混合,产生了难以计算的成倍破坏力。正可谓‘自食其果’……吧。” 各校瞠目结舌。 失去战斗力的“尸|体”都被闲坐在一边的少年们清理了出去,和刚开始比赛那会相比,烤肉店冷清得可怜。 时限还有二十分钟,立海大依旧满员并且遥遥领先。 突破60碟以后,盛肉的碟子变成了非常精致的和式托盘。每一盘只摆放几片切成长条状的牛肉,在箬叶和杏鲍菇的衬托下,显得尤其昂贵。 据说这是牛肉之王“沙托布里亚”。 切原:[嚼嚼]“嘿嘿,今天真是太幸运啦!” 真田:[吃吃]“……”[真·食不知味] 仁王:[尝尝]“puri??” 丸井:[咬咬]“沙托布里亚啊……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吃嘛。” 幸村:[咽咽]“怪怪的,我记得不是这个味道。” 明野:[吞吞]“精市也这么说的话,那就不是我的错觉了。看来这个不是真的。” 他们没有多说什么,现在要以比赛为重。 虽然已经不可能输了,但是和第二名的差距还是越大越让人开心,对吧? 直到冰帝也突破60碟,迹部自信道破这是冒牌的沙托布里亚。先前侃侃而谈开嘲所有人顺带科普这种牛肉的乾遭到了群嘲。 明野正在放烤肉,突然听到一声“危险——乾!!”。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突然一双手盖过来,视野一片漆黑。 她后脑勺撞在坚实的胸膛上,是幸村从背后蒙住了她的双眼。 “嘎啊啊啊啊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烤肉店每一个角落。 然后就是无数道感同身受的、冰凉的抽气声。 “等等,发生什么了?” 随她怎么扒拉幸村都不肯松手。 “不可以哦彩酱,现在有点脏东西不能让你看到。好啦,听话。” 足足过了一分多钟,幸村才放手。 明野扫视烤肉店一圈,发现青学的乾不见了。 “乾さん发生什么了?” 其他人或一言不发地沉着脸,或挂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任凭她怎么问都没有人回答。 明野:……(气) 当立海突破70盘,桌上不知何时也不知被谁摆上了一个奇怪的坛子。 它的外观很有年代感,整体染成很容易令人联想到某些毒物的、诡异的紫青色。 忍足:“立海大已经开始吃涂有秘制咖喱酱的烤肉了哇。” 明野:“……” 这很明显是恐怖片中封印着某种鬼怪的绝不可以解开封印的大凶之物好吧。 最近她觉得自己生活的世界越来越魔幻,发生什么都已经不奇怪了。 罐子转半圈,看到一个大写加粗的“乾”。 明野:!!! 她挡住幸村伸过来的烤肉夹,“那个啊精市……我闻了一下,这个东西好像不太新鲜了。虽然浪费食物很可惜但也没办法呢,我拿出去丢了哦。” 说完,她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抱着罐子起身就走。 立海大虽然有些莫名,但也没有拦下她。 这家烤肉店的垃圾都放在巷道里,等着路过的垃圾车清理。去巷道途中,她耳边响起了亦真亦幻的恶魔低语: “快,带我回去,一片片放在烤肉网上,立海大就可以得到优胜……” 明野不为所动,“就算不借助你的力量,立海大也不会输的。” 她满头黑线,“话说你是乾さん吧,为什么你会在这个里面?” “嗝……”不知道哪里传来被噎到的声音。 正好这时垃圾车停在巷道,明野加快脚步。 “停下!等等,快住手!你会后悔的,绝对会后悔的!” 明野不作理会,将罐子递给垃圾清理人员,微微鞠躬,“抱歉,请为我清理一下这个。” 当罐子被车上的挤压设备挤碎,立刻散发出漆黑的瘴气。有什么无形的可怖的东西想要逃出来,但终究晚了一步,被吞进垃圾车里。 “呜哇哇哇哇哇——!!!!” 怨恨的,不甘的嘶吼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垃圾车深处。 “你太天真了,乾さん。历经无数恐怖片的我是不会被这种低级的把戏骗到的。” ——奇怪的岩洞不要闯,奇怪的小屋不要住,奇怪的咒语不要念,奇怪的盒子不要开。 一阵微风袭来,明野将被风吹乱的 长发随手一拨。 她身后是高远的蓝天白云,一场灾厄就这么被她在风轻云淡中化解。 时间结束,立海大以领先第二名四十盘的绝对优势取得完胜。 菊丸:“那么那么,有请优胜队伍发表获胜宣言!” 幸村接过话筒,有些无奈地笑着,无奈中又显露出超然物外的傲,仿佛站在高处俯视着脚下众生。 “说真的,我没想到大家偏偏向立海大挑战吃烤肉呢。” 真田,喜欢的食物:肉 丸井——什么都喜欢,并,大胃王 仁王——烤肉 切原——烤肉 幸村:“就算我们想输,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输啊。” “………………”xn 幸村身后是一座令人毛骨悚然的“尸|山”,什么学校的制服都有。身边是包括明野在内的立海大全员被烤肉店灯光分割得明暗不均的笑脸——全员冷笑。 ——总觉得,就算是烤肉也赢不了这个人呢。 ——好可怕,好难过,好绝望。 ——不想待在这个人面前,不想和他对上视线。 ——身|体渐渐变得无法动弹,五感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烤肉这种东西,已经一辈子都不想吃了。 近来,不少心理医生都接诊了同样的病人。 病人们都是十多岁的男孩子,学校社团都是网球社,都对烤肉有着严重的心理应激障碍。 病因语焉不详,无法明确发病机制。 大惑不解的医生们为这种病取名——烤肉yips。 第48章 四十八 现在正好是暑假,幸村一家人并没有急着回神奈川,打算在东京玩几天。 这种气氛下,明野也不好一个人提前回去。想到结算酒店住宿费的那一刻,她只能对着钱包默默流泪。 她坐在客房的阳台外,天气晴朗,高楼大厦正如同钢筋水泥的森林耸立在整个视野。往下是车水马龙的宽大马路。来来往往的汽车缩成了马卡龙的大小,行人如同胡乱移动的芝麻,让人看一眼都开始晕眩。 幸村一家人带着荻野老师出去玩了。乃乃叶本来邀明野一起,却被幸村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走。 “彩,在发呆哦。” 幸村从她身后摸了摸她的发顶。 “诶?嗯……” 明野下意识耙了耙被他弄乱的头发,没怎么回过神的样子。 旁边还有一把椅子,但幸村愣是把明野捞起来,自己坐下去,然后放她坐在自己腿上。 身下座椅被她体温捂热,怀里是软绵绵、暖融融的她,无论哪边都让他感觉舒服极了。 她还是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幸村脸颊微热,撇开眼,不敢让目光过多地停留在她身上——她好没危机感啊,没有意识到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吗?(羞) 明野在脑子里噼噼啪啪敲打计算器——钱包,我的钱包!(悲) “彩,全国大赛结束了,接下来我就有更多时间陪着你啦。” 他温存的声音让明野回过神来,她挨在幸村胸口,点点头,“嗯。” “这并不是说网球更加重要哦。因为这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我想全心全力去完成。这样一来,事情完成以后我就不会再去想,就能专心陪着你啦。” 明野:“但是你们不用训练了吗?” 幸村:“以往的话,不管是暑假还是双休日都要训练。但初三生都不强制要求参加,因为课业开始紧张起来,得以成绩为重。” 明野愧疚:“但是我还要一直打工……” 幸村轻抚她披散在后背的长发,斟酌着用词问:“你家里……是遇到了什么困难的状况吗?” “没有哦。就像精市一直在打网球,我也一直在打工。因为是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做了,不知不觉就会做下去呢。” 幸村看得出来她没有说谎。但一如既往的,她将话题带往另一个方向,轻巧避开了关于她的家庭、家人、还有她过去发生的事。 这些话题是他们谈话中永远的禁忌。看得出她有意回避,幸村也从未逼迫过她。所以直到现在,他对她的了解都少得可怜。 她始终裹着一层迷雾般的轻纱,不肯让他靠得太近。 幸村停下抚触,她微凉的粉色长发正纠缠在他指缝间,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将她的头发攥在手心。 他从来没有为人际关系烦恼过。和他有所接触的人大致分为两类:一类像仰望太阳的向日葵一样仰望着他,他乐意以诚挚的善意相待。 一类对他有着战意或者敌意,他并不会放在心上。可如果对方面对面发出挑衅,他就会从精神上击垮对方,让其变成第一类人。 只有明野,他希望她主动靠近。 从她给他的人物画注入情感的那天开始,她就成为了牵动他整个心绪的存在。 那天是6月24日,她随着一群同龄女孩出现在他眼前,在她们的鼓动下过来与他搭话。 不是照片上的影像,也不是脑海中的幻影,她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有心跳,有呼吸,会回应他的话语,会对他的行为做出反应。 当时的他心脏飞跳,脑海中有一团热气在膨胀,浑身血液涌到体表。 好像有滚水从头顶注入,整条脊椎滚烫不已。 体内神经仿佛被剥离出来暴露在外界,就是一阵风吹过来都能让他发颤。 装模作样捧着书本的手颤抖不止。 从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忍耐。 忍耐着、忍耐着,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彻彻底底属于他一个人。 好像很多人都说明野很粘他,但他只觉得不够。 明明她已经那么依赖他了,却总有一股力量推着她让她远离自己。她就像半空中的风筝,他小心地牵着那根线,不敢太过收紧。 遭到束缚会想要逃离,主动靠近才会不断贴近。 可她靠过来的速度也太慢了。 她对他不需要有什么秘密,只要像初生的婴孩一般坦率就好。 依赖他,信任他,毫无保留地。 明野:? 幸村发了一会呆,然后将他艺术品一般美丽高雅的面孔转向她,一脸认真:“彩。” “是?”感觉他要说很严肃的话题,明野在他腿上正襟危坐。 “你身上你有哪里可以给我咬一口吗?” 明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脸都红了。 “哪里都没有!” 咚咚咚——她的手刀一下下敲在幸村头上。 “为什么话题会转到这种方向,精市的脑子里是有任意门么???” 结果并没有咬成,明野怎么也不愿给他咬,还换着花样吐槽。幸村只能作罢,邀她上街。 作为亚洲最繁华的城市,东京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美食和奢侈品,堪称享受的天堂。 “今天彩酱可以买买买,我来付钱。作为全国大赛的优胜队伍,我们每个人都得到了一笔奖金。” “钱”字让明野双眼猛地一亮,“多少?!” 幸村说了个数字。 明野眼巴巴,“诶真、好、啊——” 幸村:? 她的语气很羡慕的样子。并没有因为可以用男友的他的钱感到高兴,而是恨不得变成他。 一般来说越好看的女孩子越喜欢打扮,明野却一直很朴素,除了他送给她的缎带以外,身上什么饰品都没有。 她的私服就那么几套,很可爱很衬她,但都不是什么顶好的面料。 整个暑假她一直在打工,和她同样忙着打工的初三生很少,一般来说家境都极其贫寒。 幸村斟酌着每一个表情每一句用词,生怕无意间刺伤了她。但明野显然和真正身陷贫寒境地的人不一样,她的自尊心并没有那种敏感又脆弱的特质。 对于那些高档奢侈品,她显露出一种见怪不怪的冷淡,看得出她打心底里不认为那些东西的实际价值配得上它们的标价。 如果强硬地买给她,只能满足他自己,明野是不会开心的。 结果中目黑、代官山、表参道一圈逛下来,什么也没有买成。 突然回想起来,明野回家的方向是整个藤泽最高级的富人住宅区。 “彩,不喜欢买东西吗?” 据说购物是女人的天性,他本来打算让她好好高兴一下的。 “嗯。不管是衣服还是别的什么,只要够用就好。我喜欢把钱存起来,因为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这么说着的明野,孩子气的面孔仿佛一个饱经磨难的成|年人。 明野问:“精市呢?喜欢存钱吗?” 幸村:…… 从来没存过。 幸村的父亲很擅长投资理财。他在炒股方面赚来的钱,供养着幸村一家优渥的开销,供养着宽阔的屋宅、花房、以及妻子儿女各种堪称“烧钱”的爱好。 他只在一家广告代理商会挂了个闲职。他本来可以不去上班,只不 过用这个工作维持正常作息和最基础的社交罢了。当然,先决条件是它很清闲,不用加班,不会挤占陪伴家人的时间。 对于幸村一家来说,最重要的是彼此相伴,钱只是一串数字而已。 幸村早慧,双亲对他非常信任,零用钱向来是要多少给多少。他从小到大就没有为钱发过愁,自然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存钱。 他开始慌了,他不要明野认为他轻浮不可靠。 幸村正色:“存的哦,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存着了。” “诶……”明野发出意外的感叹,“可精市看起来是对钱没意识的类型呢。” “没有这回事。因为存钱可以给我们带来安心感和成就感,正所谓灵魂的升华,心灵的净化” 明野笑得捂住肚子,“哈哈哈……精市的语调好像念诗哦。” 那叫一个声情并茂。 幸村:…… 糟糕,要暴露了。 “彩。” 鸢紫色的眼眸深情地望进明野眼里,他的双眼好似一片没有尽头的云雾,这么被他看着,会有一种不断下坠的错觉。 “嗯……在?” “我喜欢你哦。” 明野毫无防备,呆呆睁大双眼,眨眼间就晕红了脸颊。“突、突然袭击,好讨厌!” 之后,幸村带她去那家y吃了甜点。 这家店最有名的是每两个月会提供不同国|家风味的早餐。八月下旬的这天,主题是“你好,法国”。 他们点了两份蒙布朗栗子蛋糕。蛋糕很美味,可惜被明野看到了标价,让她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幸村这下明白了,她对享受或者奢侈品丝毫不感兴趣,对花钱这件事有着很强的抵触心理。 交往到现在,他觉得自己对明野的了解根本不够。 她怕生,社恐,讨厌他以外的男生。虽然脆弱,只要稍微鼓励一下又可以变得很勇敢。她的内在是坚韧的。 她喜欢小动物,喜欢甜甜软软的水果还有甜食,喜欢过山车、恐怖片之类刺激的东西。 她没有什么爱好,对漫画电视剧之类大众化的东西比较感兴趣。 似乎和家人的关系不好,但是从来不对他提起,也从不对他诉说她的过去。关于她是如何长大,都经历过什么快乐或难过的事也从来不说。 和初遇那会相比,她变得积极开朗了不少。可她与同龄人相比,身上总是少了点什么。某种与快乐、开朗息息相关的东西。 不够啊。 明野和他还不够亲近。远远不够。 幸村有些出神地咬了一口蛋糕。 对了,她和蛋糕很像,同样又甜又软。 “??”背脊发毛的感觉让明野一个激灵。 幸村问:“怎么了?” 明野怕怕地说:“刚才突然有种被不得了的东西盯上,要被吃掉了的感觉。” “是吗?”幸村抿了一口咖啡,垂下脑袋,很可惜这样做并不能藏住他面容。 她伸过来一只柔软的小手,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和两边脸颊。 她的手微热,但碰在他脸上,竟然产生一种十分滚烫的错觉。他被她碰到的地方都好像要融化了。 明野担忧问:“精市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刚才突然脸好红哦。啊,更红了。” 幸村扣着她的手按在桌上,“我没事。好啦,不准作乱,吃东西。” “我才没有作乱,担心你吹风受凉来着……”明野鼓起脸颊嘀咕,但幸村的神情却让她渐渐说不下去了。 向来从容沉静的少年局促地埋着脑袋,俊秀的眉眼中含着甜蜜的感情,脸颊晕红 。明明一副想要躲开她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却和往常亲吻她的时候很像。 他抓着她的手,就好像要带她去往一个充满未知的,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到达的秘密花园。 有一种跃跃欲试的躁动感。 这一刻一定发生了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让她脑内程序错乱了吧。她嘴上说着知道了,手上却装作不经意,挠了他的手心一下。 幸村反应很大,像是被电打到了一样缩回手。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明明幸村的反应很有趣,她应该笑话他的,但一种突如其来的羞涩让她不敢抬头看幸村。 她红着脸埋头开吃,在出这家店之前都避免将目光投往他的方向。幸村更反常,平时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逗弄她的机会,这一次竟然莫名老实。 幸村带她去了水族馆。一进入馆内,她就被那些奇形怪状五彩斑斓的海鱼吸引了目光,幸村暗自开心——看来这次来对了。 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的水槽连通了天花板和地板,人行走的地方光线很暗,水槽内妥善布置着幽蓝的人工灯光。漫步其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就好像真的来到了深海,在那些五颜六色的物种之间穿行。 灯光的映照下,水槽外的人们在视野中变成了单调的深色剪影。明野的胆子更大了一点,亲昵地搂着幸村手臂,偏着脑袋依偎着他。 和在电影院一样,大家压低了声音说话。虽然她说什么他都听得很清楚,幸村还是向她低着头,想要离她更近一点。 明野像个兴奋的小孩子,无论看到什么新奇有趣的都要向他报告。 “精市你看那个,好像蝙蝠一样。” “那个叫蝠鲼。嚼起来的口感不错。” 明野震惊:“诶?可以吃的吗?!” “可以哦。” “精市你看这个,身上有豹纹诶。” “这个叫豹纹海鳗。味道吃起来有点怪怪的。被称为水中人参呢。” “哇啊这个,身上好像包了一层塑料薄膜,会反光诶。” “这是黒鮪,肉味回甜。” 明野嫌弃:“这个的侧面,看起来微妙的像人脸啊……而且还是被打肿的那种。” “它叫瘤鲷,很美味哦。” 明野看向他,额头挂满黑线:“你看到那么稀奇有意思的东西就只想着吃吗?原来精市是个吃货。” “嘿嘿嘿……”她仿佛受骗上当的语调让幸村笑出声来,“因为好吃啊,海鱼营养价值很丰富呢。从道理上来说人类只要能捕捉到的都会吃。除了有毒。不……就算有毒也会冒险吃吧,比如说河豚。” 明野不明觉厉。 过了一会,她对着五颜六色的珊瑚礁感叹:“要怎样才能生长出这样的形状呢,真的好好看。” 幽暗的灯光下,她柔白的脸颊显得十分细腻,明润的大眼睛反射着夜明珠一般的光华。幸村不由得眯缝着眼,挽起唇角。 “啊,虽然很好看……” 明野等着他的后半句,半天没等到。 “虽然?” 他笑着将目光转向隔着一层玻璃的鱼群,故作神秘:“没什么。” “呜呃……说话说一半,好讨厌啊。”明野脸颊发热,她会往臭美的方向脑补的好么。 “话说珊瑚礁总该不能吃了吧。” 她像是在他身上找到了什么突破口,有些得意。 “可以吃哦。” 明野大受打击,“骗人的吧!看起来和石头一样,怎么吃?” 幸村回味无穷状,“制成粉末泡着吃。” 明野呆望他半晌,突然清咳一声,正色:“请问要怎么把‘水族馆’变成‘水馆 ’?答案是……” 她做出一副夸张的恐怖表情,“将精市投放进去!” 幸村委屈嘟囔:“好像把我说成了入侵的外来物种一样,好受打击啊。” “哈哈哈哈哈……”明野笑得停不下来。 从水族馆出来,幸村默默在心中记下:她喜欢新奇有趣的。 他下一步带她去的地方让她大受震撼——竟然是堪称阿宅天堂的秋叶原。 大楼之间随处可见美少女巨型广告牌。背着背包,身穿印着二次元logot恤衫的阿宅满大街都是。扑面而来的宅气息让明野有点窒息。 明野:“诶?诶诶诶???” 幸村看起来那么现充,原来是个藏得很深的阿宅吗? 班上女生偶尔也会提到“宅男”,说他们都是一群阴沉又恶心,变|态又好|色的家伙。 明野一直不认同像这样给某个群体贴标签的做法。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真的,如果是幸村的话,怎么样她都会接受的。 他一点也不阴沉恶心,就算变|态好|色,如果只对她一个的话……那、那也问题不大! 幸村:“呼呼……” 他想,爱看漫画的明野一定是个阿宅。他希望明野开心,就带她来了这里。他想要了解她的兴趣,也会努力去喜欢的。 幸村发现明野红透了脸,连蚊香眼都出来了。将她的反应理解为开心但是不太放得开,揉着她的发: “不用紧张哦,有想去的地方吗?” 明野的理解—— 不用紧张哦=我也没有那么变|态啦 有想去的地方吗?=你想从哪里开始了解我的兴趣呢? “我没关系的!就去精市想去的地方吧!” 幸村的理解—— 就算满大街都是她喜欢的东西,明野还是以他的喜好为重啊。 她真好,我们是双向奔赴。 幸村开心到脸颊泛红,更加握紧了明野的手,“那就去我感兴趣的地方吧。” 实际上他哪里都不感兴趣,一路上总是偷看明野,默默观察她的喜好。 但明野从始至终羞埋着脑袋。 ——救命,好多的巨x蜂腰大长腿,海报上、模型小人的女孩们衣着一个比一个清凉。 幸村原来喜欢这种的吗??? 扎眼的形貌让整条街的人都注意到了他们两个。更何况还手牵着手,散发着甜甜蜜蜜的气息,从99.999都是母单的阿宅群体眼前路过。可以说相当嚣张了。 但是—— 一路上的阿宅们都眯着变成两个等于号的眼睛,冲着明野和幸村远去的背影傻笑,周身浮动着五彩气泡。 《fff团不烧真爱》 半条街逛下来,幸村总算发现明野对这里的东西都没什么兴趣。 “这里没有彩喜欢的东西吗?” 明野慌忙:“不、现阶段喜欢还谈不上,但如果是精市的兴趣的话,我会去了解的,会努力去喜欢的!” 幸村呆望着她半响,哑然失笑。才笑两声又像想到了别的什么,脸上突然红成一片。 明野:“那个啊……精市不用介意我的,你想看想买什么就去吧!带我一起。” “不。”幸村含笑说,“我对这里的东西不了解也没兴趣。我们走吧。” 明野:??? 幸村终于带她去了符合他气质的地方——被赞誉为“最美书店”的茑屋书店。 缃色灯光静静映照着店内每一个角落,油墨清香弥漫在空气中,密集而巧妙地布置着难以计数的书册。 同样是书店,完全没法将这个地方和街边随处可见的书店联系在一起。这 里更像美术馆,高雅,温馨,安静中流露出别具一格的涵养。 比起秋叶原那种画风跳脱的地方,果然还是这里与幸村更搭。 她回想起了一年多以前一些美好的回忆,期待着再次欣赏幸村看书的模样,嘿嘿笑着搓搓手。 但幸村牵她直头直路走到“俄罗斯文学”的书架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一排排暗红精装书脊滑动,不带分毫犹豫抽出其中一本,然后直接去结账。 幸村将这本书送给明野—— 《白痴》,作者是明野这种学渣也知道的那位大名鼎鼎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据说他是俄罗斯文学的巅峰,据说他每一部都是世界名著,据说无数享誉世界的大作家都是他的粉丝。 本来就称得上厚实的书显得更加沉重了。“好像很深奥的感觉,我看不懂的啦。” 幸村孩子气地笑弯了眼,像是在为某个小秘密感到高兴,又像是藏着什么有趣的东西期待她的发现。 “不看也没关系,我希望你收着它。它对我们有着特别的意义……也说不定。” 第一次送给她的书?第一次同游东|京的纪念? 有些微妙,好像都不太对。 临近黄昏,幸村带她去了晴空塔。 这座世界第二高塔孤零零耸立在大地上,明野记得前天晚上幸村带她看夜景的时候,晴空塔周围的高楼大厦活生生被它衬托成了平地。 走近塔底,明野仰头仰到几乎向后跌倒都看不见塔顶。 进了内部才知道,这个地方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有售票处,有甜品小店,还有相关周边商店。 幸村给她买了草莓糖葫芦。一口咬下去,外层硬质糖浆纷纷碎裂,草莓独有的香甜口感在味蕾弥漫开来。 “嗯哼哼哼哼……”明野在满满的幸福感中眯着眼睛傻笑。 糖浆外壳在柔软的草莓中融化开来,酸酸甜甜好好吃…… “啊,精市也吃。” 明野将糖葫芦递给他。 “彩酱不是最喜欢草莓了吗,真的愿意分享给我吗?”幸村问得意味深长。 明野鼻尖指天,“那当然啦,因为我很大度嘛。” 他不满嘀咕:“我反倒希望你是小气的。” “我才不小气呢。”想想举止优雅的幸村不可能像撸串一样吃这个,明野拔下一颗递到他嘴边,“你看我多大方。” 还愿意喂你呢。 幸村张嘴吃下,泄气似的咬了她的手指一下。 “哎呀你是故意的!” 笑闹间,突然发现周围的光线变暗了。幸村眉眼一沉,向身后望去—— 比嘉中的人围着印有晴空塔logo的围裙,在发传单。其中两人还穿着胖滚滚的玩偶服,正取下头套,满头大汗地给自己扇凉。 他们身上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怨念。像是要刻意回避目光接触一般,别开脸盯着别的方向。 “真巧啊,比嘉中的各位。”幸村和善有礼地打招呼。 看得出对面的神情谈不上友善,明野只学着幸村的样子对他们点点头,“你们好。” 然而这群冲绳少年集体失忆了一般。 “比嘉中是在说什么呢?” “我们和两位好像并不认识。” 明野:?? 她反复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好在幸村的反应也不像认错人的样子,明野这才没有怀疑自己向来优秀的记忆力。 幸村:…… 太刻意了。有什么必要得装作不认识? 幸村柔和但暗藏锋锐的目光在这群人脸上一一扫过。他们故作平静,但还是被他看出了尴尬和无处发泄的 怨念。 他们现在好像很缺钱,所以在晴空塔打工。 幸村对他们缺钱的原因不感兴趣,但他们不应该表现出这副为着打工感到不自在的模样。因为明野也一直在打工。 “我没想到比嘉中的各位会趁着暑假期间在这里打工呢。靠着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是可敬的,在我看来这样的各位都很了不起。” 幸村真诚地说——虽然他很清楚在这里装作不认识并尽快离开才符合比嘉中的期望。 ——彩酱,我在夸夸你哦。 他偷看一边的明野,她一脸震惊,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失落。 比嘉中的人脸上肌肉抽动。 抛下一句“没取得优胜的废物有什么脸坐船坐飞机,有本事就给我爬回去”,狗x教练卷走了钱,独自回了冲绳。 为了不被饿死,无奈之下他们只能首先打工填饱肚子,计划着步行回冲绳。 搞鬼啦!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熟人? 还偏偏是这个人生赢家公子哥。 还偏偏带着女友在他们面前约会。 还偏偏在这腻歪给别人看! 比嘉中: “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听不懂。” “大家只是一群在网上认识,结伴进行环球旅游的爱好者罢了。” “今天是我们第一天来到东京。” 明野:!!! “精市,比嘉中的人都要亖了!” 比嘉中:??? 不是,好好的你怎么骂人呢? “这怎么说?”幸村问。 明野慌慌张张,“林肯、芥川龙之介还有歌德死前都曾看到另一个自己。据说要是世界上出现一模一样的人,原本的那个人很快就会亖掉的!” “那可真就不太妙啊。我会联系网球协会的管理员,让他们通知比嘉中注意安全的。” 比嘉中全员沉默。 ——小姑娘,你最好不是天然黑吧。 明野转眼就忘了这段小插曲,和幸村手牵着手乘上电梯。 观光电梯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风景,随着电梯升高,高楼林立的城市逐渐展现在两人脚下。 首先来到350米的那层。明野意识到这座本来用于发射数字信号的高塔打从一开始就准备做成观光景点。 巨大的落地玻璃于视野完全没有阻碍。游客们仿佛隔着一道屏幕,可以尽情欣赏壮丽绝伦的整个东|京。 此时正是黄昏。 城市上空弥漫着薄雾般的烟尘,视野的尽头朦胧不清。瑰丽的火烧云晕染着远方隐现的黛色山脉,夜色正从东方开始侵袭整片天空,烟青色的云层与山脉仿若彼此的倒影。 幸村说,“很多人来这里都是为了看夜景,但是夜景我们之前已经看到过了。夕阳下的东|京。也还不错吧?” 也不知道这样的安排能不能让明野高兴。幸村注视着她的双眼,期待她的回应。 明野笑吟吟地说:“嗯!夜景的话,果然要在只有两个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呢。这里人太多了,来看夕阳正好。” 随着她的话语,一抹美好的笑容在幸村脸上泛开。 这一层看得差不多了,两人又去往450米那层,登上环形的天空回廊。 明野感叹:“好像在宇宙飞船上观赏外星城市哦。啊……那个好好看。” 此时暮色四合,东京塔全塔点亮,火红的灯光让它看起来像是一株耸立在地面的,无比巨|大的火炬。 “那个看起来好奇怪啊。”明野表情微妙。 “那叫做‘金之炎’。虽然努力做出了火焰的样子,很可惜还是被大家叫做‘金大便’呢。 ” 明野捧腹大笑:“嗤哈哈哈哈哈——!!!” 救命!幸村一脸平淡地吐出这种粗俗的词汇怎么会那么搞笑的!反差感也太大了吧!! ——关键是……那玩意看起来真的好像大便啊哈哈哈哈哈! 一天显然不够逛的,第二天一早,幸村带她去了明治神宫神社。 穿过庄严的鸟居,到达正殿之前,是一条长长的参道。 落叶被清扫到参道正中,形成一道金黄的分割线,将参道一分为二。 参道两边是茂密的森林,向道路正中伸展着翠绿的枝叶,几乎遮蔽了头顶的天空。仿佛有生灵寄宿在高大的乔木中,正探过身来俯视着参道两边虔诚的人类。 就像真的有神明从参道经过,在枝繁叶茂的远古森林中踏出一条连通着人间的道路。 “简直难以相信呢。”明野感叹,“在东京这种城市也能看到森林。” 而且没什么人工痕迹,原汁原味。 脚下的参道铺满了细砂,每一步都沙沙作响。一阵清风拂过,林涛如海。 在这样的声音下,幸村略带沙哑的嗓音就显得尤其柔和。 “一开始的确是人工种植的哦……” 他为她介绍着这座神社的种种。 “精市好像什么都知道诶。” 阳光穿过头顶的枝繁叶茂,幸村神秘地笑了笑,变幻的光影间,鸢紫色的眼眸深深望进她眼底。 “我也是前阵子才知道的。” 为了在她面前显得很博学的样子,他早在约会的前一天就计划好了要去哪里,并恶补各种知识。 很矛盾。他绝不会直接告诉她他做过这种事,同时又希望她察觉到。 他们很幸运,正好遇上一场神前结婚式。有一对新人正在这里让神明见证他们的结|合。 一对男女决定将未来的人生托付给对方,彼此相伴,这样美好的事总能令人展露微笑。 道路两边是观望的人群,明野和幸村手牵着手,看着这对新人从眼前款款走过。 新娘身穿白无垢,一身雪白。她微垂着头,精心打扮过的面容显得羞涩且幸福。 新郎身穿全黑的和服,每走几步就要偏头去看一眼身边的新娘,根本控制不住不断上扬的嘴角。 倾目而下的阳光宛若神明的祝福。 不知为何,幸村微凉的手掌给她以滚烫的错觉。她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与他彼此触碰的那只手上。 此时此刻,他任何一举一动都前所未有地、强烈地牵动着她的心绪。 她听到他问:“彩,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 她的声音轻得随时都会消散在饱含草木气息的空气中。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笑了,绝对笑了。 就算现在她不敢看他,也能轻易想象出他含笑的模样。 明野突然好不甘心。 这个人怎么总是肆意搅弄她的心绪,让她脸红心跳平静不下来啊。 好想逗他作弄他报复他。 她将问题抛了回去:“那精市又在想什么?” “我不说你也知道。” 明野好不甘心,一时间忘了羞涩,鼓着脸颊瞪过去。 却没想到幸村早就背过脸去,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边使坏一边欣赏她的羞涩无措。 ——只看得到他红透了的耳廓。 第49章 四十九 回到东京后,明野继续着打工日常。幸村则停下了网球社的活动,开始补回住院期间落下的课业。 幸村:“虽然我在医院也有自己看课本,结果成绩还是下降得很严重啊。” 他一副老大不开心的表情,明野心疼极了。考试大失败的感觉,她懂。 她揉揉他的脑袋,安抚:“这也是没办法的啊,精市的话一定可以很快补回去的。所以呢,你下降了多少?” “下降到年级二十多名了。” 明野:……是我不配懂。 她笑容僵在脸上,幸村捏捏她的脸蛋,“彩呢?这次期末在年级排多少。” 她羞答答地说:“也、也是二十名……” “彩酱好厉害啊。”幸村对她就是一通海夸。“一边要为我操心,一边还要计划着打工的事,能考到这个成绩真了不起。” 明野绷不住了,捂脸嘤嘤嘤。“是倒数!” “………………?” 幸村化作了美术馆里的雕像,一整个呆滞。 她受不了地说:“所以你对我成绩很好的滤镜到底是哪里来的啊?” 即便是暑假,幸村也不会睡懒觉。他并非不懂得放松。因为是人都有惰性,已经养|成的好习惯很容易被打破,不小心养出来的坏习惯又很难去纠正。 他依旧六点半起床,为家里的植物浇水,吃过早餐,然后带上今天要复习的功课走出家门。 从家最近的站台乘上巴士,在二町目站下车,步行十五分钟,就到了明野打工的餐厅。 他向前台正在忙碌的店员点点头,“早上好,朝仓さん,须野さん。” 这两人一个是暑假打工的大学生,一个是附近家庭主妇,他们连忙停下手里的活,向他鞠躬,“早上好!幸村君。” 少年贵气迫人,偏偏温和有礼地对他们打招呼,这反而令人诚惶诚恐。 他什么特别的事都没有做,但店内不论正在吃早餐还是排队等候的客人们全都呆望过来。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所有人的视线牵引到幸村身上。 对于此类现象习以为常,幸村如入无人之境,直头直路来到二楼,推开最角落的门。 这是一间十叠大小的房间,阳台朝着屋子背面。与一楼精致的装修不同,这里就像晨间剧最简陋的出租屋,榻榻米破旧褪色,壁橱也变形了,墙面为了清除霉菌斑刮去不少墙粉。整齐堆放了不少杂物的阳台还晾晒着一家人的衣物。 整洁,但是破败。 优雅俊秀的贵公子与这里一点也不搭调。 如果突然来到这种地方,幸村会忍不住皱眉。但现在这里是世上最可爱的去处,因为明野在。 温暖的阳光从大开的和式窗户撒进来,明野坐在书桌前,正埋头于一大堆账目表中。 听到开门声,她望了过来,杏仁状的大眼睛在映出幸村的那一瞬焕然发亮,“早上好啊精市。” “早上好,彩。” 一面对她,内心就被轻松愉快的感觉充盈。 明野身侧有个矮桌,他面朝明野在矮桌边坐下,翻出包里课本。 安宁的空气中,两人各自埋头于自己的事。 幸村保持着看书的姿势,时不时抬眼偷看明野。她全神贯注写写算算,专心致志的侧颜看起来尤其可爱。 好想戳一戳她的脸——不行,不能打扰她。 好想摸摸她的头发——不行。 好想抱她坐在怀里——不行。 好想亲一下……不,很多很多下——还是不行。 幸村脸颊发热,禁不住为自己好笑。 只要明 野出现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就忍不住想要对她作怪。这种冲|动并没有随着每天都会面对她而减弱,反而越发强烈。 他好胜心强,个性极富侵略性,像一头最好斗的麋鹿。当面对明野,这种旺盛的进攻冲动就换了一种面貌显现出来。 明野若有所感,一转脸就对上出神望着她的幸村。 “怎么了精市?在发呆哦。” 幸村正色:“啊,我在思考,一个封闭的三维空间中,如果三维空间上的每条曲线都能收缩成一点,那么这个空间就是一个三维球面……的问题。”[注1] 明野咋舌:“好像很复杂,加油哦。” “嗯。”他朝少女含笑点头的模样,说不出的温柔乖巧。 不一会,时间到了中午。 “唔唔唔……”明野反扣十指,双臂指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揉了揉眼睛,她的动作让幸村想起毛绒绒的小奶狗。 “精市中午想吃什么?” “那就亲子浇盖饭吧。” “好” 和她不一样,幸村从来没有选择困难症。每当她拿不定主意,问问幸村总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明野下了一楼,绕到厨房。 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厨师和助手手上不停,负责端盘子的员工脚不沾地。 因为要求很早上班,老板自知占据了员工准备便当的时间,也就承包了大家的午餐。老板一家本来住在二楼,一楼有家用厨房,每天由明野为所有人准备饭菜。 锅碗瓢盆的合唱声中,食材滋滋作响。她深吸一口气,大声问:“大家,中午吃亲子浇盖饭可以吗?” 不可以她再给幸村另做。 众人手上不停。 “好像好久没吃过了。” “我ok。” “我也。” “那就拜托彩酱了。” “是,我明白了。”明野礼仪周全地点点头。 她提着桶子,从冰柜翻出食材装进去,然后进去无人的家庭厨房。 她还在洗菜,幸村就找来了。 幸村:“我来帮忙吧。” 明野:“不用了,都是做习惯的,有人帮忙反而挡事。” 幸村:“好吧。” 实际上他和厨房这种地方相性不好,多少有点自觉的幸村选择了不去碍事。 他在附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穿着小草莓围裙,在光线明亮的水槽边洗菜的明野—— “彩酱现在好像新婚妻子呢。总觉得好幸福啊我。” “不要突然说些让人羞耻的话啊!” 明野抬起的手朝他一弹,幸村笑着没有躲,因为这些水珠来自她手上。 “哎呀笨蛋你倒是躲啊。” 见他一脸的水,明野连忙用手背抵着袖口给他擦干。 她柔柔弱弱的精市啊,要是受凉感冒怎么办! 幸村静坐在一边,视线追逐着她轻快的身影。 她每一个动作都不带犹豫,每一步做什么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像是从很多年前就习惯了厨房。 微笑从幸村脸上消失,他的心绪被心酸整个占据。 “以后教我做菜吧。”他说。 “好的呀。”正在磕鸡蛋的明野随口答应,突然惊喜出声:“精市你看,双黄蛋呢!” 幸村笑,“好幸运呢。” 明野将那颗双黄蛋另外捞了出来。 等她洗干净并收拾好砧板和菜刀,不用担心分神切到手后,幸村才拖长了语调说:“说起来某人好像答应过,不会让我以外的人吃到她做的料理啊。” “咕呜……”明野发出心 虚的声音。 幸村目光哀伤,却努力牵起嘴角,好像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难过。优美的五官像是一件被打碎的艺术品,让人看着都为之心痛。“她答应我的时候我好开心的。” 明野的声调比他还可怜:“这是我的工作,也没办法的嘛呜呜呜……” 幸村立刻找到一个绝妙的切入点: “只是工作而已啊。” 明野顺水推舟: “嗯嗯嗯。” “一点感情都没带对吗?” “当然啦。” 幸村笑逐颜开,“只是敷衍他们而已,对吧。” ——没有敷衍,我工作很认真的。 明野眉头抽动,愣是憋住了这句大实话。“呃……嗯!” 幸村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勉强,得意洋洋感慨:“呵呵……真可悲,禁不住同情起他们来了呢。” “啊哈哈……”明野强颜欢笑。 她按照人数将大碗摆开,盛上米饭,浇盖汤汁。去厨房和前台提醒了一声,然后和幸村端着他们两人的份回到房间。 “我开动了。”x2 “精市,吃之前你先看看。” 明野保持着双手合十,虎口夹着筷子的姿势,睁开一边眼睛,笑得古灵精怪。 在期待感的催促下,幸村来不及说什么俏皮话,连忙打开碗盖—— 肉香扑鼻,浓稠的米白汤汁下依稀浮现出米饭和鸡肉的形状。调味用了芹菜、茼蒿还有大葱,那一点深浅不一的绿色更是绝妙的点缀。其中最显眼的,要数正中间一大一小两个蛋黄。 “刚才的双黄蛋我留给你啦。这下开心了吧?” “嗯,好开心!” 和刚才装模作样,闹着要明野顺他话说下去的时候不同,幸村此时满面心满意足的笑容,笑得脸颊泛红。 明野失笑。 他真的很容易闹情绪,但也真的很好哄。完全就像小孩子一样嘛。 筷子尖端压破蛋黄,稍稍涂抹,蛋黄就融进了粘稠的汤汁中。幸村随手搅拌一下,像是切蛋糕一般,用筷子将被汤汁包裹的米饭切下一块,送进嘴里。 清甜的米饭,新鲜的蛋液,鲜嫩爽口的香菜……以及被彻底煮入味的松软可口的鸡肉,几乎入口即化。无论是味道还是口感,都达到了绝妙的境界。 明野笑吟吟:“怎么样?” “真好吃。好希望接下来的每一天一日三餐都能吃到啊。” 明野呆呆的脸红了片刻,清咳两声。“你对昨天的咖喱饭也是这么说的,快对咖喱饭道歉。” 幸村不慌不忙笑望进明野眼底,“你明明知道,只要是你做的饭菜我都会这么说的。” “呃……”被揭穿的明野脸更红了。 “你也明明知道,我可能会揭穿你的。” “唔唔唔……”明野开始冒烟。 “你还知道,越看到你不好意思,我就越喜欢逗弄你的。即便你都知道,还是把话题往这个方向引。”他宠溺地感叹: “彩酱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被我欺负啊。” “¥……&¥……!!”明野趴桌上撒泼,幸村这才投降哄人。 众所周知,食不言寝不语是个好习惯。但幸村和明野都不是那么老实的孩子。 幸村问:“你在这里的工作内容都是什么呢?” 明野回答:“主要是记录店里的收支情况,还有各种材料的采购安排。中午的时候为大家做午餐,下午没什么事就去厨房帮帮忙。 “还有为山内先生家打扫一下卫生什么的……啊,山内先生就是之前你看到的店长,这里的整个二楼都是他家。” 幸村 端起酱汤,“总觉得好复杂呢。” “简而言之就是店长和其他店员都没空做的事啦。” 明野趁幸村喝汤,悄悄把碗里的姜片塞往幸村碗里,但幸村竟然保持着仰头喝汤的姿势,用筷子夹住了她正要缩回去的筷子。 “哎呀呀!”她发出耍赖的笑声,愣是抽回筷子。 他又问:“我只在前天看到过山內先生呢。” 他提前支付了到开学为止每天的午餐钱,并告诉店长,他希望可以陪着每天在这里打工的明野。和别的任何人一样,对于他的要求,店长痛快地答应了。 明野敛着眼眸,声音低沉了下去,“山内太太早年偏瘫了,还有基础病,时不时会入院治疗。他们的儿子一家都在美国,只有山内先生可以照顾她。 “他不愿请人,说是不放心,宁愿自己辛苦一些。” 她生怕话题往不想要的方向发展过去,装作不经意地往另一个方向引导:“有没有觉得这里只是一家家庭餐厅,生意却特别好? “嘿嘿,附近的学生和上班族比较多是一个原因,这里还有名厨石井先生哦。他以前是高级鱼肉料理店的厨师,因为年纪大了,而且和山内店长以外的人相处不来,所以就在这里当厨师。 “因为他,时不时有了不起的大客户会在这里订餐呢。” “原来是这样啊。”幸村愉快地接着她的话题说。 明野想起之前在水族馆,幸村从头到尾就知道吃吃吃,问:“难道说精市很喜欢吃鱼肉?” “嗯,最喜欢啦。尤其是白身鱼。” “那你好幸运哦,知道这里有一位擅长做鱼肉料理的大厨师。可以好好尝尝他的手艺啦。” “但我还是更想吃彩酱做的饭菜啊。在我心里,只要是你做的,就算只是一碗白米饭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料理。” “哎呀你真是的!”明野想羞答答地捧脸笑又不好意思那么做,只能打桩机一样狂戳自己的碗里还剩一半的午餐。 等回过神来,话题又被幸村引了回去。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打工的?” 明野一僵。 下一步就要问她为什么打工了。 “我……盐好像不够,我去加一点!”她端起碗就跑。 幸村很敏锐,她有很多小情绪,不说出口他都能察觉到。幸村也很体贴,从来不会让她为难——除了一件事。 他明知道她不愿说家里的事,却执拗地、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把那些事从她嘴里撬出来、 她在家庭厨房呆站了一会,忐忑不已地回到房间。 幸村安静坐在原来的位置,筷子整齐架在筷架。听到动静,向她偏过头来,脸上漾开柔和的浅笑。 “回来了啊。” 心虚和愧疚让明野不敢对上他温柔的目光。她坐回去,“不吃了吗?” “在等你,果然是一起更好吃。”幸村拿起筷子。 “唔……嗯。” “彩。” “在!”明野像个被点名的小学生端正坐好。 “你哪天休息呢?” “因为店里是这种情况,我没有哪天固定休息的。不过要是有事,随时都可以向山内先生请假。” “后天我们学校附近的神社有祭典,还有烟火大会,要一起去吗?” “去去去!”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幸村弯着笑眼,“那天可以请假吗?” “祭典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下午五点左右吧。” 明野略作思索,“我平时五点半的样子就下班了,那天稍微走早一点应该也没关系的。” 幸村敲定时间,“那就五点 半,在立海大校门口见。可以吗?” “可以的!” 和幸村一起逛庙会然后看烟花啊……想想都好期待哦。明野“嗯哼哼”捧着脸傻笑。 她没有浴衣,之前山内太太说过要借给她穿,还告诉过她浴衣收在壁橱的哪个位置。只要和山内先生说一声,她就可以找来穿了。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首先山内太太病情加重,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这种情况下,明野无法对山内先生开口说要借浴衣去逛祭典。 其次送货的货车出了车祸,车上载着今天下午必须要用的大佐贺。 这种金贵的鱼在超市根本买不到。入院的司机说,车里的货品都没有受到损伤,需要有个人来事故现场拿。 每个人都忙得脱不开身,休息中的其他员工也赶不过来。 明野搭上计程车,拨通幸村的电话,大致解释了状况,告诉他她今晚会迟到。 幸村一点怨气也没有,“我会等你的,不用急。” 挂断电话,幸村发来一条消息:[目的地是哪里?有记下计程车的牌照吗?] 明野回:[没有记] 幸村:[我不放心你] 明野还来不及回复,他就打来电话。 “一直像这样保持通话吧。反正是le的语音通话,就算有电话打进来也能接到。” 幸村一直在逗她说话。经过电子仪器过滤,微哑的嗓音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原本占据着明野内心的愧疚、慌乱、不安,独自与陌生男性共处的恐惧,全都被不在眼前的他安抚下去。 他总像小孩子,爱闹情绪爱作弄人。但要是明野真的感到困扰,他又可以成熟得像个长辈。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计程车往市区边缘驶去。 司机腾出手往哪里拨弄了一下,甜美悠长的歌声在车内流淌开来。听曲调,是昭和年代的歌曲。 “小姑娘在和男朋友打电话吗?”自来熟的司机问。 “呃……嗯。” “年轻真好。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有超喜欢的偶像,这首歌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是武田小百合的《今朝,太阳雨》。我以前还对老妈说,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娶小百合当老婆呢。” 也不管明野完全不想接话的样子,司机继续说,“那时候的偶像真不错啊,个个都是大美人。演技,唱功,品德,哪哪都无可挑剔。 “话说一定有人和你说过吧,你真的和小百合很像啊。” “……” 还好和幸村通着话,不然这趟车坐得也太让人难受了。 当她顺利解决这次危机,天色已经黑透了。 见面的地点另换在举行祭典的神社入口。明野从计程车下来,第一眼就看到静立在鸟居一侧的幸村。 她以最快的速度奔过去,冒冒失失撞进他怀里,慌慌张张向他解释这次迟来的全过程。 “并不是店里的工作比精市重要,点餐的泽口先生他是他会社的科长……” 她说得颠三倒四,气喘吁吁。等稍稍平静下来,发现幸村一直揽着她的后背,让两人贴靠在一起。含情带笑的眼眸在近处凝望着她的面容。 “彩酱……”幸村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慢条斯理地描摹着她的脸颊,“原来迟到的你是这种表情啊。” 沉默小半晌,明野受不了地憋出一句话:“我说啊,幸村君,你有没有在听人家说话?” “听着的哦,你迟到的原因刚才在路上就解释过了。我现在对没见过的你的新表情比较感兴趣啊。” 明野感动得泪流满面。 他真的一点也没生气,还是和平时一样没正经地调戏人, 他真好呜呜呜…… 夏夜祭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幸村牵着明野,踏着石板路,汇入人群中。 明野窘迫地埋下脸。 周围的男性基本上都穿着常服,女性挽着头发,穿着可爱的浴衣。只有他们这对相反,幸村浴衣她常服。 身边的幸村突然窃笑出声。 “精市,你在笑什么?” “我现在很得意,就忍不住笑出来啦。”他用孩子气的语调说,“彩就算穿着常服,也是这里最可爱的女孩子,其他人一定对我羡慕得不行吧。” 一排排的灯笼散发出金橙色的光,将夜幕映照得通透发亮。 但这里任何一处的灯光都比不过幸村偏着脑袋朝她看过来的目光,那么明亮又温暖。 明野还是绷不住了,停下脚步,一头栽倒在他胸口。 “精市,我上辈子估计拯救了地球。” 对于周围看过来的目光视若无睹,幸村好笑地搂着她,“那我一定拯救了银河系,才能拥有彩酱这样的女朋友。” “那我拯救的就是全宇宙。” “果然我拯救的是八兆兆个平行全宇宙。” “我拯救八千八百八十八兆兆兆兆全宇宙。” “不存在哦。平行世界只有八兆兆个。” 明野哼哼唧唧不甘心,幸村笑着说,“看来还是我比较幸运啊。” 虽然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意外,在幸村有意无意的安抚下,明野还是渐渐变得满心轻松。 她这才悄悄打量幸村。 藏蓝色的浴衣很衬他头发的颜色,让他洁白的皮肤在朦朦胧胧的光影中散发出柔和的光彩。 俊秀的五官像是一副意境深远的山水画,让人怎么也看不够。明明那么温柔,下颌的线条却给人以凌厉的感觉。 微微凸起的喉结让这之下的颈窝显得更加深刻。颈窝两侧凸起的锁骨看起来就像是用最精致圆润的玉石雕琢出来的一般。 平直向两边延伸的锁骨深入交襟的衣领之下。单薄的衣料让他肩背一带的骨架隐隐显露出来,看起来有些清瘦,但明野很清楚他那一身包覆着体表的肌肉是多么的坚实有力。 幸村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偏西式的,身穿和服浴衣的他有一种与往常不一样的气质。西方式的优雅与东方式的唯美交相映衬,完美地融合在他一个人身上。 没有逛一会,烟火大会就要开始了。 “这边看得比较清楚。” “嗯嗯。”哪边都无所谓,明野只管让他牵着,跟着他走。 幸村给她买了苹果糖,光滑莹润的糖衣透着艳丽的红,反射着蜜色的灯光,明野拿在手里旋过来旋过去,舍不得吃。 顺着山道的石阶往上,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在接近阶梯尽头的地方并身坐下。 周围很安静,只有明野咔嚓咔嚓啃苹果的声音。 他们所处的位置很高,可以看到城市的光影以及远处与夜幕连为一体的漆黑海面。 幸村怔怔对着脚下灯火通明的祭典发呆,清凉的夜风时不时撩动他蜷曲的鬓发。 ——今晚的幸村果然有点奇怪。 时不时会走神,像是独自深陷在某种令人感伤的思绪中。 明野心里着急。 “你怎么了,精市?” “没什么。”幸村转过眼来,眸光比以往要更加深邃。“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你平时几乎都不发呆的。” 他笑,“被你注意到了啊。” 但是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像是在等她做出反应。 “那个……”她将还剩一大半的苹果糖递过去,“吃吧,甜食可以让人打起精神来的。” “怎么吃都可以吗?” “嗯。” 幸村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托住她脑袋,突然吻了过来。 和以往温柔的吻法不一样,几乎可以称之为凶狠的,充满了进犯感。 第50章 五十 平时他总喜欢引逗着明野和他一起嬉戏,只有这一次,变成了单方面的享用。 它好成为了另一个拥有生命的活物,以自己想要的任何方式胡作非为。就是吞吃独属于自己的食物,在独属于自己的领地作乱,也不会像它现在这么肆无忌惮。 就像她有什么藏着掖着,引得他不乐意了。于是不顾她的意愿,急迫地、粗鲁地、仔细地在每一个角落翻找。 明野慌乱地闭上双眼。她被他吻得迷迷糊糊的,思维像是浸泡在滚烫的热水里,漫无边际地蔓延开去—— 幸村竟然也会以这种方式亲吻? 意外的并没有不搭调的感觉,就像揭开了一直以来蒙在她眼前的轻纱,原本只模模糊糊显露出形态的事物一下以本来的面目面对她了。 他是她见过的最温柔最好看的男生,近来她偶尔会觉得他实际上也最危险。 在人类社会,美丽通常与柔弱无害绑定在一起。但在动物界,往往越美丽的雄性越危险。 长着最丰茂的毛发,最色彩斑斓的皮肤,最粗|壮的角,最强壮的身|躯。精力旺盛,进犯性强,是一个群体中最凶猛好斗的那一只。 明野一个人的时候,只是回想一下他最近的亲吻方式都会脸红,更何况是更加乱来的现在。 她很喜欢被他触碰。真的被他抱在怀里吻得头昏脑胀的时候又禁不住害怕。 女性的本能让她感觉到被进犯的危险。因为是他,这种危险伴随着激烈而甜蜜的心跳。后天被社会环境规训出来的羞耻心让她没法遵从本心去沉溺其间,或者做出对等的回应。 这样的亲法对于我们来说是不是太早了?——有一次她这么问。 彩觉得早吗? 不知道……大概是的。 早不早,在什么年龄应该做什么事,都是别人规定的。为什么要让对我们一点都不了解,和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别人来规定我们做什么早,做什么不早呢? 明野就这样被他说服了。 她极度缺乏自信,害怕失败,害怕被责难。就算有自己的主见也从来压在心底,不敢做决定。他就连强势的地方对于明野来说都恰到好处,只要全部交付给幸村就好,她安心地想。 ——但我不想被你讨厌。任何时候,只要你不乐意都可以推开我或者告诉我,我会立刻停下的。 她怎么可能推开他呢? 不如说她现在很担心幸村。他反常的举动里,显露出一种焦心的痛苦,让她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她毫不抵抗地承受着这个胡来的吻。空出的那只手轻轻搭在他后背,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野兽。 狂乱的暴风雨在这只温暖的小手下逐渐平息。 幸村维持着他们有些别扭的坐姿,将明野圈进臂弯之间。 “吓到你了吗?” “有一点,但没关系。” “弄痛你了吗?” “唔……嗯,现在已经不疼了。” 幸村眼中涌动着难以自持的怜爱。她明明被欺负了,却反而安抚起了愧疚难安的他。 他再一次亲吻她。 就像要将刚才粗鲁对待过的地方全部治愈一遍,仔细地,温存地抚触。 烟花大会开始了。 光玉尖啸着升空,争相在夜色中绽开五彩斑斓的花火。 但他们从头至尾都没有分神看过哪怕一眼。 山内店长的妻子终于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不久他们就回到了位于餐厅二楼的家。 他终于不用在家和医院两头跑,可以在家里照顾妻子,并兼顾店里生意了。 他翻看前段时间的账目表。 规规整整的字迹记录着每一笔收支。分门别类,粗中有细,相当照顾看这个表的人。 就算明野谈着恋爱,男友还天天来这里找她,也完全没有让她的工作质量下滑。 说到底,山内就是确信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才同意的这个请求。 明野的男友相貌俊美,举止优雅,气质高华。最难能可贵的是,明明还是小孩的年纪,却拥有比很多大人都更加沉稳圆融的言行举止。 一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压力,让山内不得不将他当做一个聪慧、理性的成|年人对待。虽然他的年龄都足够当他爷爷了。 从医院回来后,山内发现他养的那盆舞春花开花量比以往多得多。五颜六色的小小花盘一个挤一个,仿佛争着向着他打开花瓣,看得人心情大好。 “这种花喜阳。”明野的男友——幸村告诉他。 “越多的日晒会让它开出越多的花。我看到它一直被放置在阳台的背阴处,就搬到阳光充足的地方了。啊……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不不怎么可能,我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怎么都养不好……” 自然而然攀谈起来。 他惊喜地发现,幸村知识丰富,和他谈天说地越聊越畅快。 我竟然能和这样一位少年这么聊得来——一种受宠若惊的荣幸自心底里油然而生。 不知不觉之间,话题也不知道被他们中的哪个引到了明野身上。 “彩小姐没有对你说过吗?我曾是她家的厨师。” 现在是下午最忙碌的时间,明野去了一楼的厨房帮忙,他的妻子在隔壁房间睡着了。 感觉到口有点干,山内捧起茶杯喝了一口。顺带殷勤地给幸村面前的茶杯添满茶水。 “我和她外祖父武田是一个村长大的玩伴,就是武田帮我开口,我才能以这把年纪去那种人家做事。只不过后来没有干下去了。” “所以山内先生才会在这里开餐厅啊。” “哈哈,没有哪里需要我这种老家伙嘛。” “店里的收入果然要比在明野家做厨师更多吧。” “那是当然。” “要是更早一些出来做就好了呢。” “但自己开店什么的果然还是太累了。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在有钱人家做一个悠闲的厨师啊。” 幸村轻快地问:“那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呢?” 山内神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那个家庭太扭曲了。如果对那个家的一切习以为常,人的脑子会变得不正常。如果对他们看不顺眼又不得不面对,人就会很难受。” 静默片刻,幸村不以为然地笑问:“有那么夸张吗?” 山内苍老而倦怠的面容上显露出深切的、慈爱的同情。 “因为生下来的孩子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所以对亲生孩子没有半分温存……这样的父母在这世上的确是存在的。 “人和人血脉相连,组成一个个家庭,不就是为了彼此照看吗?有的人啊,真的不适合结婚,也不应该生下孩子。” 幸村出神地盯着榻榻米某处因为反复摩擦变得粗糙的一点,没有回话。 “所以彩小姐才想从那种家庭脱离出来吧。” 山内吐出一口混浊的闷气。 “我从她五岁到九岁那几年在明野家干活。我实在受不了那个家的气氛,再加上老婆病重,就没干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年夏天她祖母把她从大城市接到了乡下,和两个老人一起住。也就住了两年,两个老人接着去世,她又回到了父母的家。” 说着,山内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 冰天雪地的那个冬天,他正在清扫店门前的积雪,明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寒风呼啸,冰冷的空气让全身的骨头都冻得发疼。明明是春假期间,她却裹着学校的冬装外套。 低垂的眼睑、黯淡的眸光、紧抿的唇线在她脸上形成一种特别的神情。这种神情他有在被病痛反复折磨的病人脸上看到过。 就好像风再刮大一点,她就要活活冻死在这恶寒的天气里了。 “彩小姐希望我留她在店里工作。我立刻就明白,她是想要攒钱,好离开那个家。 “她年纪太小了,有哪里敢雇佣一个12岁的小孩子?但我多少理解一点她的心情,而且除了我以外,恐怕也没有别人能帮助她了。 “彩小姐以前成绩很好,基本门门都能考满分,让她干体力活太可惜也太可怜了。我就试着教她帮我管理账目,她果然做得很漂亮。 “我对其他人说她是亲戚的小孩过来帮忙,背着别人好好给她结算工资。就这样,她一直在我这里干了下来。托她的福,每年的假期我都可以轻松一点。” 说到这里,山内忍不住笑了起来,向一直静静倾听的幸村比了个“钱”的手势。“她的工资比这里的任何店员都高,嘿嘿……不要说出去哦。” 幸村似乎有些艰难地抬起脸,向山内回以笑容。“是,我会保密。” 就在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哦,请进。” 门从外打开,门外是围着这家店定制围裙的明野。 她低垂着眸光,像是无法抬头看一眼屋子里的两个人,向来红润的脸颊一片雪白,令人看着就于心不忍。 “那个……我差不多要下班了。我们走吧,精市……” “哦哦也是,不知不觉和你聊了这么久啊。”山内爽朗的声音在静默的空气中显得尤其突兀。 然而幸村一言不答,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山内疑惑地望向他。终于在这个小大人一样从容沉静的少年脸上,看到了符合这个年龄的孩子的表情。无措、慌乱到了呆滞的地步。 回家路上幸村和明野一前一后,隔着两步远的距离。谁都没有说话,沉默的氛围沉甸甸地包裹着两人。 幸村手心空荡荡的。 到了现在,和她走在一起却没有牵手,已经成为一种让他感到不协调的事了。 除去住院那段时间,这是他第一次被勇气尽失的感觉镇住了心神。他不敢抱她,不敢牵她,甚至不敢对上她的双眼。 尽管她和他比起来,就像婴儿一般柔弱无力。 他也开始恨自己为什么对他人情绪的感知会那么敏锐,为什么他不是个神经大条的人。 要是没有留意到她的不自在她的沉默就好了,他就可以幸福地以为她没有在门外听到他和山内店长的对话。 她是飘在半空的风筝,只有那一点单薄的风筝线将他们两人联系在一起。他顶着那阵让她远离他的风悄悄收紧风筝线,想要她离他近一点。可线断了,他现在两手空空,她正在离他远去。 两人走上无人的河堤,等越过前方桥洞,就不得不分别了。 西斜的夕阳将走在身后的她的影子投落在脚边。幸村看到她一直低垂着脑袋,就像静静舔|舐伤口的,受伤的小动物一样。 明野是不是已经开始讨厌他了? 他要怎么做才能挽回他的心情? 他该如何抚平他今天在她心中留下的疙瘩。 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慌乱无措。 越来越近的桥洞就像断头台,他被押着不断朝那靠近,却没有办法救自己一命。 终于,到了不得不分别的岔路。 幸村顿住脚步,有些艰难地回过身。 明野也定在原地,低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扣在身前提着小包的双手十分用力,骨节泛白。 看得出她现在被激烈的情绪左右着,再提起刚才的事只会加重她的反感,先让各自冷静一下吧。 虽然很对不起她,他今天得远远跟在她身后守着她到家。他实在不放心情绪混乱的明野独自走在黄昏的街道上。 “那么就在这里分别吧。”他轻声说,“明天见,彩。” 她一动不动,没有回应。他有些勉强地向她牵了牵嘴角,转身离开。 “精市!” 身后传来一声慌乱的呼唤,刚一回过身,她就携着急促的风撞进了他怀里。 还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幸村就收紧了双臂将她紧紧抱住。 然后铺天盖地的感动才开始冲击他的内心。 啊……她没有生他的气。 提包在她抱过来那会掉在地上,她完全没去留意。只抬起双臂像抚|摸小猫小狗一般不断给他的后背顺毛,同时慌慌张张地说: “精市不要不开心,高兴一点好不好?那个、还有精市超帅的!超级超级超级帅,宇宙无敌第一帅!” 幸村哑然失语。 她嘴里说着混乱的话语,像是捡到什么说什么。同时脸颊在他胸口蹭来蹭去,动作之间有一种生搬硬套的僵硬感。 他突然反应过来,明野是在尝试安慰他。这些话,这些动作全是他之前安抚她的时候说过做过的。 幸村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卡着她的下巴,让她在他胸口仰起脸。 她满脸的慌乱无措,眼眶泛红,早有眼泪从那双水汪汪的泪眼中滚落。一切的情感都在剧烈颤动,像是第一次面对着什么极尽恐怖的事物。 就在刚才,明野终于知道自己最怕什么了。 幸村从始至终都对她很温柔,就算心情不佳也绝不会让她看到他沉下来的脸。 可她时不时的会对他感到害怕。她一直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什么。每当他企图挖掘她的过去而她紧捂着不让他碰时,这种害怕的情绪就会在心里翻涌。 今天下午回家的这一路上,她前所未有的心惊胆颤。 她从没见过在她面前这么沉默的幸村。他像是连说话的能力都失去了一般,迈着空虚的脚步,背影显露出无力感。 都是她的错。 幸村是这么的执着,她却以为可以一直瞒下去。她伤害了幸村,让他难过了。 夕阳洒落在粼粼的河面,金色的波光仿佛一条条发光的锦鲤,在河水中随波流动。河风将岸边的杂草和芦苇丛吹拂得沙沙作响。 前夜下了一场大雨,将河堤边的水泥台阶冲刷得十分干净。 幸村坐在最高的台阶上,明野侧身坐在他双|腿|之|间,挨着他的胸口被他单手搂在怀里。 “所以呢,精市从山内先生那里都知道了什么?” 幸村将他下午和山内的对话挑重点向明野复述了一遍。 “……你还真的知道了不少啊。”明野勉强挤出笑脸。 “我还是完全不明白。”他说,“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明野在他胸口耷拉着脑袋,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幸村也不催促,静静等待着。 好半晌,明野深吸一口气说: “精市有看过外国的肥皂片吗?就是中|国和泰|国拍了很多,情节特别狗血的那种。” 幸村看着她,摇摇头。 “虽然我一直瞒着不愿说,实际上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明野娓娓道来。 她的母亲 曾经是当时最具人气的偶像,在26岁事业达到巅峰的时候嫁给了他的父亲。于第二年生下第一个孩子。 “父亲比母亲大十岁,结婚之前,就已经是他们公司在神奈川这边的支社长了。哥哥得到了父亲和母亲的全部优点,帅气又聪明。” 人人称羡的美满生活在唯一的儿子被确诊绝症这天打破。 “哥哥重病没多久,母亲就再次怀孕,但很快又失去了这第二个孩子。她是我的姐姐,还没来得及取名字。然后就有了我。” 说到这里,明野满面的愧疚难安。 “可我不是男孩子,无法代替哥哥继承父亲在公司的职位。母亲为了生下我遭受了损伤,再也无法生育了,所以父亲只能另外想办法……” 她像是已经知道错误却依旧受到责骂的小孩子一样,想要补救却不知道怎么办。悲哀地、无助地瑟缩着。 “是我造成的这个家庭的裂痕。我、父亲还有母亲已经永远都无法接受彼此了。我没法面对他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人,所以才想打工存钱,尽早离开。” 此时幸村心中比先前以为被明野讨厌了的时候更加慌乱。 他不知道该怎样劝慰安抚明野,因为两人的成长环境堪称天差地别。他没有经历过明野经历的一切,不了解她所感受到的痛苦到底是什么滋味。 不想说任何空洞的好听话,因为那可能加深明野的痛苦。 任何人都无法安慰她,就像任何人都无法安慰患病入院的他一样。 他将全身的力气都注入手臂,搂紧了她。 “你没有错。”他小心翼翼地说,“你没想过伤害他们之中的任何人,不是你的错。” 是他的话语本身还是这谨小慎微的安抚起了作用呢,明野向他展颜一笑。 “谢谢你,精市。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好轻松。说不定我一直在等着有谁告诉我,不是我的错呢。” 静静地依偎片刻,明野说, “对了,我之所以会去里见村住也是因为在藤泽的家里待不下去。可是祖父祖母不久就去世了,我只能回藤泽。 “还有我为了离开家打工攒钱只是原因之一。我的姐姐被葬在泽口站神社的后山里,我觉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那里太可怜了,就想带她回里见村,和祖父母还有哥哥葬在一起。” 明明拥抱已经成了习惯,幸村此时抱着她的模样却说不出来的笨拙。好像他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她感到更温暖一些。 “我没关系的精市,不要那么担心啦。”明野反过来安抚他。 “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这些的,这种事情只能让人不开心而已。” 明野只想把能给出的好东西都给他,如果她能让他开心,她将会得到成倍的快乐。 “我们两个只说开心的话,只做快乐的事不就够了吗?”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 明野没有意识到,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不自知的自厌自弃,理所当然的音调让幸村整颗心都在抽痛。 “不论开心或是不开心的,都是你的一部分啊。我怎么可能去忽视呢?” 他发颤的声音和苦涩的神情让明野慌得不行。 “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什么都不会瞒着精市了!” “真的吗?” “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吗?” “真的真的真的!” 他这才开心一点,抚|摸着她一头披肩长发,说:“你什么都瞒着不愿告诉我,反而让我好寂寞啊。如果你愿意说,我就可以为你分担了。能让你轻松哪怕一点,我也会很开心的。” “啊……是这样啊……” 她竟然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导致幸 村难过了那么久。窘迫和惭愧将她的内心占据。 “对不起……” “你又说了啊,‘对不起’。” 危险地这么说着,幸村开始在她脸上掐掐拧拧。 她感觉自己的脸变成了面团,各种在他手中变幻形状。“救命停停停!不要这样啊弄得我丑丑的!” “呵呵……不停。要是以你愿意的方式不就谈不上惩罚了吗?” “噫呜呜噫……过分!!” 明野不知道要怎么去喜欢一个人,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回应幸村真挚热烈的感情。她像是一张白纸,只能学着幸村喜欢她的样子去喜欢他。 他对她特别好,所以她也将自己能给出的最好全部给他,就比如那天令人惊喜的双黄蛋; 他总是满足她的全部愿望,所以她也从不拒绝他任何一种形式的亲近。 除了苍老到迟钝的祖父母以外,明野从来不曾被谁喜欢或者喜欢过谁,也不曾与谁这么亲近,什么都只能现学现卖。 她是个幸福的笨蛋,是个刚学习走路的婴儿,笨手笨脚,摇摇晃晃。幸村偏偏在这样的她怀里放了这世界上最珍贵最易碎的宝物。 她好怕把它摔碎,每走一步都心惊胆颤。 她不要幸村难过,不要伤害他。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她害怕的呢? 第51章 五十一 要说到搜集和整理情报的能力,在幸村认识的人里,没有谁比得过柳。 “你要我调查海常学园高中部往年的升学率和偏差值?”在电话里,柳向幸村确认。 “啊,”幸村回答,“我想了解一下海常的教学水平。” 柳的效率很高,第三天就将一沓厚厚的资料交到幸村手上。幸村每一行每一页都仔细看过,得出一个结论:海常就算在神奈川也只是中下游的学校,和立海大没法比。 如果明野高中愿意进立海大,对于两人来说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么……他该怎样说服她呢? 相较于其他人来说,他们稍显单调的暑假很快过去,初三的第二学期开始了。 开学没多久,就是立海的海原祭。 现在她对于陌生的场所和陌生人渐渐也没有那么害怕了。如果有幸村陪在身边,她甚至可以做到旁若无人。 回想起一年前的海原祭,她拒绝了幸村的邀请,想来见他却畏首畏尾……还真有一种感慨无限的畅快感。 可惜那天明野得上学。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迅速处理好动物角的事,以最快速度赶往立海大。 一下车就发现幸村已经在站台等她了。两人往学校走去。 海原祭对外开放,不管是学生的亲友还是附近的人,谁都可以参加。一路上,她看见很多穿着常服和别校制服的人往学校的方向涌。她混在其中,一身海常制服倒是不显眼了。 校内被装饰一新,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纸花、气球和彩带。这让原本庄严肃穆的校舍显得十分可爱,明野看得直发笑。 “马上就要开始各社团的话剧表演了,等表演结束我们再慢慢逛,可以吗?” 明野当然没有意见。于是幸村直头直路带她去了大礼堂。 进去以后发现原本的演讲台早就布置成了舞台,台下是密密麻麻一排排的正红色绒布座椅,已经坐了不少人。 随着幸村来到后台。 这里和舞台只隔着一层幕布,抛光的木地板反射着日光灯的光线,角落堆着一些纸箱和道具。 网球社的熟人们都已经换上了戏服。 从服装来看是欧洲童话风。看惯了他们穿运动服和制服,现在的扮相就显得新奇有趣。尤其柳生和丸井,穿着十分华丽的礼裙,作贵族名媛打扮,让明野看呆了。 该怎么说呢…… “那个、十分美丽,很衬丸井さん和柳生さん。” 丸井那套偏可爱。他本来就长着一张娃娃脸,神态亲和,还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而柳生举止优雅,模仿大小姐摇扇子的模样竟然毫无违和感。 “………………”x2 丸井:“虽然被夸奖了,感觉好微妙啊。” 柳生的眉毛耷拉成两头相接的正“八”字。 ——明野应该不知道男生穿着裙子被夸完全不会开心……的吧? 明野发现幸村还穿着制服,也完全看不出他打算换戏服的样子。 “精市演的什么角色呢?” “我不会出场,担任的旁白。” “噢……” 豆豆眼的明野遗憾地对手指。好可惜啊,她好知道幸村穿起戏服是什么样子。 原本正在确认舞台灯光开关状态的幸村转过脸来。“要是我也上台表演,那就让别人看到我穿戏服的样子了。只要是坐在这里的,谁都可以看到。这样也没关系吗?” 明野头摇得像拨浪鼓。“绝对不要!” “对吧。”幸村笑。 就在这时,后门被猛地撞开,传来一道元气满满委屈至极的声音。 “部长!这身戏服怎么是这样的啊?!” 明野循声望去,惊叹捂嘴。 是切原。 他显然出演剧中的女主角,身上裙子比谁的都更加抢眼。 粉与白的配色,复杂的褶边,以及正中仿佛小学生画出来的大红花都让它显得十分可爱。可爱之中又带着一点亲和力满满的孩子气。 裙边也不知道被什么支撑起来,让切原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株粉白相间的吊钟花。 切原也有一双大眼睛。他皮肤白净,鼻梁高挺,还是个尖下巴。只不过个性桀骜,平时面对他,绝不会把他的长相与“漂亮”一词联系起来。 不得不说…… “切原君,这一身和你十分相配。” 糟糕——这是在场其他所有人的第一想法。 切原本来就对出演女主角还有穿裙子充满了抗拒,这下怕是说什么也不肯上台了。 “诶……真的吗?” 原本满脸不情愿的切原脸上出现一丝喜色。是那种小孩子考了满分,受到大人夸奖的时候独有的小得意。 “是的。”明野真诚感叹,“总觉得裙子和切原君互相衬托,把双方的优点都凸现出来了呢。” “嘿嘿……”切原自诩帅气地蹭蹭鼻尖,转向幸村,“部长,待会我会好好努力的!” 幸村:“啊,我期待你的表现。” 立海大:…… 真是个快乐的傻孩子。 话说明野她这是歪打正着……吧? 结果,稍后赶来的越前和桃城看到切原这副扮相不禁爆笑,恼羞成怒的切原夺门而出。 明野跟着一群人追上去。正劝着把自己关在隔间后自闭的切原,突然发现这里是男厕所。她涨红了脸,连忙逃出去。 也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劝的,切原竟然拿出了浑身干劲登上舞台。 戏剧开始了,为了不影响舞台效果,后台的灯都关上了。 其他没上场的都站在幕布后,只有明野陪着幸村待在控制室。 控制舞台灯光的按钮散发出微弱的荧光,在黑暗中隐隐约约描摹出幸村棱角分明的前额,优美蜷曲的鬓发。还有他高挺的鼻梁,以及让她不好意思多看的唇形。 他的神情和眼神却与黑暗融为一体,看不清楚。 因为视野暗下来的缘故,其他感官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比如说她可以闻到弥散在空气中的,阳光和雨露的气味。每当他有所动作,她还可以听到幸村身上衣料的摩擦声。 明野莫名脸热。收手收脚地坐在他旁边,埋下脑袋。 “接下来是网球部的献礼,喜剧《辛德瑞拉和她的愉快伙伴们》,十分感谢。” 幸村嗓音微哑,音色却是柔和响亮的,通过话筒扩散到礼堂每一个角落。外边的声音返回到这里,与就在近处的没有经过电子设备过滤的声音有着微小的时间差,一同混合在明野耳朵里。 她就像等待着睡前故事的小孩一般,双臂交叠趴在控制台边缘,等着幸村通过旁白展开这个故事。 明野:……? 等等,喜剧,愉快的伙伴们是个什么东西?《灰姑娘》是那么欢脱的故事吗?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叫做辛德瑞拉的可怜少女。” “啊啊,累死了。”切原懒散的抱怨声从舞台传来,“天天使唤我扫除洗衣服的,这种事根本没法认真干下去啊。” “嗤——!”要不是旁边有个话筒,明野已经笑出声了。 观众席也传来哄笑。 之后登场的柳生丸井仁王也是,完全没感觉到认真演戏的氛围。大礼堂笑声不断。 明野正笑着,旁边的幸村突然伸来 一只手,揽着她让她贴靠着自己。 “啊……”吓了一跳的明野及时捂住嘴,用气音问他:“你要干什么啊?” 黑暗中,依稀可以看清幸村明亮的双眼。“没什么,抱抱你。” 他贴在她耳边,也用气音回答。说话间的呼吸和气流呵得她的耳朵好痒。 “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 “但是不这样的话我总是分神留意旁边的你,都没法专心了。” 一句“那我出去等你”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幸村接着说:“为了舞台剧的成功,就让我抱抱你吧。拜托啦。” “唔唔……” 明野已经无暇去想两者之间的逻辑关系到底是多么脆弱。幸村温热的呼吸全部洒落在她耳廓,恍惚间好像覆着了一层不知道是凉还是热的水汽,让她整个耳廓更加敏感了,就连通向脑袋的耳道都开始发痒。 “我知道啦。”她推着幸村的胸口,“你不要这么近啊,我听得到。” 幸村悠然发问:“可要是离你远一点,我说的话就会通过话筒让别的所有人听到哦。这样也可以吗?” 明野被噎到了。之后都像只布娃娃一样老实待在幸村怀里。 途中出了不小的意外——切原不小心把裙子弄出了一条大口子。 虽然桑原很快给补好,但裙子也因此小了不止一号,切原穿不上了。 幸好在幸村恳切的请求下,青学的越前愿意帮忙。 该说不愧是搞笑舞台剧,就算演着演着女主角明显换了一个人,观众也毫无质疑地接受了。 她突然发现幸村在黑黢黢的控制室连剧本都不用看,只随着舞台演员的台词念旁白。 幸村腾出手来掐掐她的脸,“怎么了,突然对着我发呆?” “我在想精市真努力。明明可以照着剧本念的,却还是全部背了下来。” 幸村愉快地笑着说,“因为剧本就是我写的啊。” 明野:…… 这种粗糙胡来随性搞笑的剧本是幸村写出来的?! 明野辛苦憋笑,直到幸村念出落幕旁白,她才在满堂掌声和哄笑声中哈哈大笑。 那让几个大男生穿着花裙子的也是他咯?他也太有想法了吧! 从观众们热烈的反应看得出来,网球部的舞台剧大获成功。 见她对之后其他社团的剧都没兴趣的样子,幸村就按照一开始说好的带她去逛海原祭。 逛是其次,幸村想带她在立海大好好看看。 这是神奈川历史最悠久,占地面积最大,升学率和偏差值最高的学校。这里到处都是他种下的花,而且……还有他在。 要是明野能够喜欢上这个地方,主动想到来这里读高中就好了。 夕阳西斜,湛蓝的天空已经开始染上一层薄薄的茜色。但一年一次的祭典正举行到兴头上。 明野看着满校园和幸村穿着同样制服的少年少女,轻快的神情突然消沉下去。 她定在礼堂后门出口,拽住正打算带她一个个摊位逛下去的幸村。 “精市,我突然有点累了。” 幸村一愣,俯身,以平齐的视线观察着明野神情,温声问:“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静静地摇摇头。 “那我送你回家?” “我还想再待一会。” “去保|健室?” “你们的教室现在在用着吗?” 他略作回忆,确信:“没有。” “那就去你们的教室吧。” 空荡荡的教室远离欢乐的人群,就仿佛被遗忘在了这个世界的角落。 明野按着他在他的座位坐下,然后第一次主动 坐在他腿上。 细瘦的双臂架在他双肩,环抱他的后颈。她更多地挨上来,侧着脑袋枕在他的锁骨。丰茂得有些厚实的头发轻轻在他脖颈还有下颌摩挲。 “让我像这样休息一下吧。” 惊喜、羞涩和心慌意乱只有最开始的半分钟,幸村很快清醒过来——她并不是在挑|逗。 她像个抱着独属于自己的大型玩具熊生闷气的小孩一样,郁郁不乐。 幸村揽着她的后背, 像是在安抚号啕大哭的孩童一般,什么也不问,只轻柔地抚触着她的头发。 明野不会有处得来的朋友,他是知道的。在两人相遇之前,她甚至和人交流都有困难。 这样的她一定没有留下过关于学园祭的快乐回忆吧。 但明野并没有在为这种事难过,她现在满心都是嫉妒。 她嫉妒可以在立海大读书的每一个同龄人。 实际上,小学三年级以前她的成绩很好。那时她还抱着“只要我努力一点,就可以给父亲母亲带来快乐”的天真想法,那时她还以为作为那两个人的孩子,她有这个本事可以主宰那两人幸福与否。 同学说:上次的考试我只被扣了五分,爸爸妈妈周日就请假带我去游乐园玩啦,拍了好多照片哦,你们看! 而她可以门门考一百。 同学说:上次妈妈生病,我给她端水喂药,爸爸回来夸我了,妈妈也好高兴的。 而她可以在山内先生的帮助下做出一桌的饭菜,给他们用毛线打出整整齐齐的围巾和手套。 可是她故作不经意放在茶几上的满分试卷被视作废纸,饭菜凉透了父亲也不会回家,偶尔回一次家,引发的永远都是尖锐的哭叫和争吵。 渐渐的她不再去努力。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没有失望就不会受伤。 挣扎只不过白费力气,不挣扎就不那么累也不那么绝望。不过看着自身加速罢了。这没什么大不了。 什么都不去感觉,不做反应。 麻木感就像就像不断滴落在清水中的墨汁,一层层地在她所有清醒着的时间里晕染开。 直到今天猛然清醒,她才发现她与同龄人们都拉开了多大的距离。 没人在意的东西就这么烂掉吧——如果她没有抱着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放弃课业就好了。结果除了现在才开始后悔的自己以外,她都报复到了谁? 再振作一点,专心读书,她就可以考进这所神奈川最好的高校,可以早一点遇到幸村。 没有那么多奇妙的际遇,或许他不会留意到她更不会喜欢上她。但没关系,只要能远远看着这样光芒闪耀的人,她都会不断警醒自身不可以放任自流。 可是好像只有幸村才可以让她振作起来啊。 为什么不能更早更早一点遇到他呢? 好疲惫好孤独好痛苦,她一个人的话根本撑不下去啊。 学园祭那天,幸村一直静静抱着她。等她情绪平复下来,天都黑透了。 他买来摊位上最后一盒章鱼丸子,和她坐在花坛边一起吃了,然后送她回家。 想到这是一年才有一次的日子,幸村一定期待了很久,明野愧疚得不行。正想挑起这方面的话题好好对他表达歉意,幸村突然拖长了语调: “难得的学园祭,结果什么都没能逛到啊……” “呜呜呜……果咩钠噻。”她警觉捂脸,“先说好这不算正式的道歉,不可以惩罚我!” 幸村孩子气地嘀咕,“把别人说得像中年班主任一样……我是想要补偿啊。比如说这几天你带我逛你们的学校。” “可以哦。话说——”这种事根本不用算在补偿上她也会满 足他啊。 话没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幸村独有的体贴方式。 “我知道啦。精市什么时候有空?我哪天都可以。” “那就后天吧。”幸村干脆地敲定了时间。 到了那天,他还是被社团的事耽搁了一下。等他到了校门口,已经有一些社团陆续开始回家了。 明野觉得这样正好,没那么多人,而且老师基本都不在,他们也可以逛得自在一点。 ……啊,就算满学校的学生都从窗口盯着看过来,幸村也照样自在他的吧。 “精市果然不会觉得羞耻吧。” 对于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幸村作思索状,这么回应:“你这么说,是想对我做一些通常被认为很羞耻的事来试探我的反应吗?” “才——没有!!!” 她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已经空旷下来的校园。 就算用最委婉的说法,也只能说海常学园实在没有哪里可逛的。没什么历史,没有标志性建筑,和哪里的学校做对比都没什么亮点可言。 幸村显然也兴致缺缺。 看了海常的网球场一圈,他问:“彩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社团吗?” “什么都没有。” “一直都在动物角照顾小动物?” “嗯。” 他看起来总算有了点兴趣。“那就带我去动物角吧,啊,还有你的教室。” 动物角设在食堂后的一大片草坪附近。 为了防止小动物们满校园乱跑,雪白的兔子被关在笼子里,几只看不出品种的串串小狗好好拴着。只有几只狸花猫和三花猫无所束缚,摊开肚皮在屋檐晒太阳。 幸村一走近,它们就警觉起身,踮着小碎步跑开了。 猫:溜了溜了。 明野说:“它们每一个都有名字哦……” “从花色来看,这只是花太郎,这只是小碗,对吧?” “诶——真亏你还记得啊。” 不等幸村腻歪一句“只要彩酱说过的我都记得”,兴致勃勃的明野继续介绍,“这只兔子叫阿饭,因为它太能吃了。不信你喂喂看。” 明野递给幸村专门用来喂兔子的新鲜菜叶,幸村将菜叶从笼子缝隙塞进去。 阿饭: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它两只前爪捧着菜叶,三瓣嘴以带出残影的动作蠕动,转眼间就吃了下去。 “哈哈哈……看吧。”明野正笑着,突然神情一变,“对了,不可以吃它哦!” 幸村难过地望着她,“看到那么可爱的小动物,彩酱竟然会想到吃……简直难以置信。” “在水族馆讨论各种鱼肉味道的人是谁来着??” 幸村又去向两只小狗打招呼。 “小心一点。”明野提醒,“花太郎以前是流浪狗,对陌生人警觉性很强……的。” 话没说完,明野变成了满头问号的豆豆眼。 她看到了什么?那个陌生人一靠近就发出威胁的低吼的花太郎竟然在对幸村摇尾巴。 它也好,小碗也好,全都对幸村夹着尾巴狂摇尾尖,飞机耳贴得和脑袋平齐。时不时点点头,瞪直的目光撇向别处,不敢抬头看幸村一眼。 当幸村走近,它们噗通两声齐齐倒地,向他露出肚皮,同时不住地舔鼻子打哈欠。 幸村摸摸他们的翻白的狗肚皮,笑:“好乖好乖,真是亲人的狗狗。” 明野:“不……这是在害怕,表示服从的反应。” 幸村大惑不解:“为什么害怕呢?真是奇怪的狗狗。” 花太郎+小碗:好可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好怕。总之先投降。 明野带他来到了教室 。 夕阳比之刚才又浓烈了几分,呈深重的金橙色,透过窗户斜斜洒落在教室。 桌椅有些歪斜,桌面也被涂画了乱七八糟的痕迹,显露出一种什么都无所谓的凌乱感。 “我的座位在这里。” 明野带他来到教室角落,最后排,挨着墙。离窗子很远,就算是西斜的阳光也照不到这个角落。 “我的座位也不是王的故乡诶嘿。” 幸村按着她在自己的座位坐下,然后坐在她左手边与她隔了一个过道的位置。 他手肘搭在课桌,偏过脸来看着明野。就像一个忍不住在上课途中走神,只顾偷看心仪女孩的同班男生一样。 明野面朝他趴在桌上,笑吟吟望着他。 粉色长发如流水,流淌在课桌和她雪白的手臂上。 她发现幸村并没有回以笑容,若有所思地发着呆。 “怎么了,精市?” 他有些出神地说: “总觉得……好嫉妒啊。” “嗯?” “我在嫉妒坐在这个座位上的人,白天的绝大多数时间,只要以转头就可以看到你。 “不……我嫉妒你们班上、这个学校的每一个人。嫉妒小碗、花太郎还有阿饭。嫉妒这个学校的一草一木,嫉妒你每天通勤路上的每一寸地面……” 明野呆呆地睁大双眼,这双翠绿的大眼睛很快就蒙上一层朦胧的泪雾。她苦恼地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彩……”他继续说,“我好想和你在一个学校读书,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准备学园祭,一起休学旅行。你呢?想和我一起吗?” 他越说她的表情就越难过。最后将脸埋进臂弯之间,摇了摇头。 “已经做不到了。” 她不打算读高中的。 她知道没有学历将来无法进入大公司上班,但她已经在那个家待不下去了。 生活费和学费没法兼顾,她只能优先选择从那个家脱离出来。这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她不知道,她只能确信只要远远离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算我想去,也考不上立海大啊。” “可以的哦。时间还有半年,彩酱的话可以做到的。” 她受不了地朝他扭过脸,“所以啊你是怎么对我有这种滤镜的。” “才不是滤镜。”幸村也以一样的姿势趴在桌上望过来,“一晚上看懂复杂的医学书籍,捉迷藏的时候知道逗小孩发出声音,见过一次的人就能记住姓名样貌,听过一次的又长又没规律的词汇可以马上准确复述…… “就算是我都做不到这些呢。彩酱的头脑比我要好多了。” 明野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感觉都有。 她消沉、麻木、浑浑噩噩,她怯弱、回避、放任自流。 偏偏是这个幸村,优秀的、光芒闪耀的幸村愿意喜爱这样的她,真心对她好。 日复一日在她耳边说着鼓励的夸奖的话,抽丝剥茧地去消融笼罩着她整个心灵的阴云。 让自卑的她也开始自信起来,让无力的她逐渐鼓起勇气。 “我好想和你读同一所学校啊……你呢,想吗?” 明野感到手脚时冷时热,隐隐发颤。但同时又有一种蓬勃的喜悦在心口滋长。 第一次走出巢穴的幼兽,第一次振翅高飞的鹰隼……是不是都与此刻的她有着同样的感受呢。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说: “我想。” 第52章 五十二 幸村正了正眼镜,爽朗地笑着说:“诶这一题你不知道怎么算吗?其实只要代入这个公式……不行,应该严肃一点。” 他独自待在自己房间,面对穿衣镜,练习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给明野辅导功课。但比来比去,总找不到让他满意的表情。 “毕竟彩酱只要下定决心,做什么都会很认真的。那就稍微……”幸村收了笑容,沉下脸,“首先把这一页到这一页的题目全部做完,回家背这一课的单词,明天我会抽查……不行,这是部长模式,太凶了。” 就没有一个能让明野轻松一点又不会破坏认真严肃学习氛围的表情吗? “哥哥,我进来了哦——噫……” 推门进来的乃乃叶露出嫌弃的表情,想来是以为他在对着镜子臭美吧。 幸村并不介意被妹妹误会,平静地问:“什么事,乃乃叶?” “奶奶问你什么时候把眼镜还给她,《海螺小姐》要开始了。” 楼下电视正在播放那部著名的国民动画片,没戴眼镜的幸村奶奶看不清楚,只能眯着33眼,侧过耳朵听片头曲。 “知道了,现在就还。” 幸村问,“我拜托你找给我的课本怎么样了?” 乃乃叶:“都找到了哦,你来我房间拿。” 明野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基本就没再听课了,如果地基不打好就急着建房子,房子始终不稳当。于是幸村决定给她从当初欠下来的地方开始补起。 考试时间在六个月后,这期间她要补起六年份的所有科目的课业,可以说时间相当紧迫。 每天下午的会面地点也从明野家附近的公园变成了离两个学校最近的图书馆。 “首先是这些。” 课本在明野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山。图书馆的桌子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颤了颤。 “你要在两个星期之内全部补完。” 明野低着脑袋旋转蚊香眼。“我我我知道了!” 幸村还是叹了一口气,揉揉她发顶。“小学的内容都很简单,到了初中越来越难也越来越杂。我们得在一开始加快速度把简单的过了,从中期开始放慢速度学复杂的。 “虽然这么说,恐怕整个过程都不会有可以稍稍放松一点的时刻。所以作为交换,彩酱无论何时想怎么对我撒娇都可以哦。” “嗯嗯嗯!”明野小鸡啄米式点头。 “那我白天也没必要听课了吧?今天我试着听了听几乎听不懂,尤其是数学。” 她干劲满满地捏着拳头,“我白天在上课时间也复习,晚上睡前复习,不懂的记下来每天见面的时候问你。” “啊。这样的确最有效率。”幸村赞赏地说,他原本也是这么为明野安排的。 就这样,明野开始了她无比肝疼的初三下半年日常。 时节从闷热的夏季进入凉爽的秋季,接着就是寒冷的冬季。 从图书馆出来的那一刻,刀一般的寒风吹袭在两人身上。明野一惊,连忙脱下外套往幸村身上拥。 幸村由她抱着,笑,“总觉得我好像变成了突然被从雪堆里抢救出来的遇难人员呢。” 明野对他的病弱滤镜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减轻,反而因为天气降温,对他的身|体健康状况越发紧张起来。 “因为精市的手总是凉凉的嘛。” 幸村体温偏凉,就好像他整个人真的是用玉石雕琢出来的一般。每次触碰到他的手,她都止不住的心痛。 去年他就是用冰凉的手在她手心写下电话号码,然后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倒在站台的。那段时间刚好入冬,她总固执地觉得,随着骤降的气温而来的冬季就是特地来欺负幸村的。 虽然在圣诞节送男友手织的手套围巾是传统,但明野等不到那时候。气温还没开始转凉就为他打好了一副厚厚实实的。 现在在打第二套,准备给他换着戴。 “和我不一样,彩酱任何时候都很暖和呢。” 幸村取下手套,将微凉的掌心贴在明野脸颊。 一年四季,她的脸颊都泛着血气充盈的色泽,白里透红,令人联想起满枝灿漫的樱花。 温热柔嫩的肌肤并没有因为他冰凉的手失去温度,她从里到外源源不绝地散发出热度。就好像在她体内燃烧着一株饱含生命力的火苗,无论怎样的严寒都无法让它熄灭。 夜色四合,周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幸村起初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了目光,微微动摇片刻,又将他染上一抹夜色的眸光再次投注在明野身上。 差不多一年半以前,与明野真人的第一次面对面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所以即便每天都会面对她,她身上发生的任何变化在他看来都十分明显。 与那时相比,她的五官长开了不少,脸上那种独一无二的特质变得更加显眼。 从她的举止还有神态、从她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更强烈的娇媚感,就像三伏天里无处不在的高温,令他无可抵挡。 他禁不住开始抚触她柔软的脸颊、清凉干燥的发根、看在眼中莫名想去欺负的耳廓,以及可爱的耳垂。 明野一个激灵。他冰凉的双手让她体表肌肤变得更加敏|感,仔仔细细照顾到每一个角落的抚触方式让她无端联想到了慢条斯理啃食猎物的肉食动物。 但是他的神情又是那么温柔,动作又是那么可爱,才冒芽的那点危机感又迅速平息了下去。 她想她的脸应该被他捂凉了,他现在在找其他温暖的地方吧。于是抿唇忍受着。 幸村开始抚触她的脖子。见她并没有反感的表现,安心地闭上双眼,将全身感官都集中在手上。 她脖颈处的肌肤也和脸颊一样柔软细腻。垂落下来的长发覆盖着他的手背,为他遮去寒风。 多么纤细柔软啊。就连后颈和两侧的肌肉都是这么的柔软。喉管稍微有些硬质,如果她现在发出声音,会不会震动起来,让他手心发痒呢? 顺着喉管往上,就是极其柔软的下颌,以及尖俏可爱的下巴。 他托着明野的下巴,阖上双眼,附身亲吻。 轻柔地、细致地、绵长地…… 从给她复习以来,亲吻的次数就渐渐变少了。 因为书山题海榨取了她几乎全部的精力。每当看着她蔫耷耷的模样,他都不忍心逗弄她了。 偏偏在这样的时间里,她在他面前成长得越发具有女人的感觉。 含苞待放,但稍稍打开了一点的花瓣之间,已经开始泄|露出诱|人的清甜。 ——满脑子学习的她对于这种变化完全没有自觉就是了。 明野:?? 不是捂手吗?怎么捂着捂着亲了起来? 直到他亲够了,明野才开始脸红。 幸村好笑地在近处看着豆豆眼埋头害羞的明野。 “彩酱,你没有觉得刚才我摸你脖子的方式瑟瑟的吗?” 明野的表情从呆滞到震惊再到羞愤,发出猛虎咆哮: “啊啊啊——你都做了什么啊,人家那么担心你!” 幸村笑着搂着她,任由她雨点般的小拳头落在胸口。“但是反过来说,我还有余暇做瑟瑟的事,不就说明我没有被寒冷影响,身|体状态不错吗?这样一来你就能安心了,对不对?” 明野一呆,“好像是这个道理——才怪啦!!” 当明野开始复 习初二的功课,初三的第二个学期也结束了。立海大和海常在24号这一天同时开始放春假。 “接下来要不要来我家复习呢?” “好的呀。” ——圣诞节当天,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新的复习地点。 幸村牵着明野,第一次带着她往家里去。 他一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虽然戴着手套,还是被明野捧在手心里。 她一路上东张西望,明明只是没什么特别之处的住宅区,可她看在眼中就是觉得新奇有趣。 原来如此,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都是幸村每天都会经过的地方啊。 两人在一栋独栋欧式建筑前停下。 红瓦白墙,分两层。从外观就能想象得出内部房间的宽敞和充裕。 也不知道是不是幸村一家人给她的感觉带来的影响,明野只觉得这座屋子的上空天色明亮,周围空气清新。只是靠近就感到心情愉悦。 推开最外层的铁门,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小路笔直通向主宅。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小路右边的花坛和左侧的玻璃花房。 在这万物萧索的冬天,唯有幸村家的花坛花草葱荣。一眼看过去,会让人忘记寒冷,产生一种春天已经到来的错觉。 透过明净的玻璃,可以看到花房内部也是一片生机盎然。 幸村牵着明野往屋子走去,装作才想起来的样子:“啊,现在说这种话好像有些晚了。可是彩酱没关系吗?我家里现在没人哦。” “没人?”身后的她发出茫然的声音。 “啊,一大早就走了。因为是春假,说是要去箱根泡温泉,算是家族旅行吧。”他掏出钥匙,笑望向明野,“也就是说,待会只有我们两个人……” “精市!” 她激动地呼唤了一声,冲上来紧紧抱住他。 幸村脑海变得一片空白。 她浑身发颤,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在为某种激烈的情感动摇不已。 幸村窘迫地别开脸。 他现在陷入一种极其尴尬的境地——他只是逗她好玩,实际上不打算在这种对于她来说非常关键的时期对她做些什么。所以任何准备都没做。 明野从小就无法与谁变得亲近起来,就像独自在孤岛长大。再加上个性孤僻,缺乏交流,因此天真可爱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如果取掉幸村滤镜,最直白的说法就是:她很没常识。 他不认为他们在最近会发展到那一步……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噫呜呜噫……” 她哭唧唧地在他胸口抬起脸来,与他呆愣涨红的脸两两相对。 明野的双眼哭成了两个边缘波浪状还在不断流动的荷包蛋泪眼。 她带着哭腔说:“你为了给我补习竟然放弃了一家人的温泉旅行,呜呜呜……我一定会拿出十二万分的干劲好好学习的!” “……………………” 第53章 五十三 “原来如此,这里是应该感动的场合啊。” 幸村一只手一边,抻皮筋一样掐了掐她的脸。 明野:“¥¥&¥???” 怎么感觉他憋着一口老血吐不出来的样子? 她跟着幸村进到屋内,虽然知道没人在家,还是禁不住鞠躬,说了一声:“打扰了。” 这间屋子每个角落都散发出温馨明亮的感觉,与她在幸村还有幸村一家人身上感觉到的一模一样。 她蓦地红了眼眶,有些难过,但一种安心感包围着她。仿佛正在往软绵绵、暖洋洋的云朵里陷落。 浅浅的茉莉黄|色为主色调,内部和外观看起来一致,也是欧风的装修风格。 造型优雅的水晶吊灯、摆设整齐的茶几、看起来就很暖和的绒布沙发……目之所及的一切都一尘不染。 雪白的墙壁挂着几幅水彩风景画,清新优美,并且与客厅整体很搭。玄关的镂空伞筒,鞋柜上的小花瓶,茶几上的卡通隔热垫……这些实用的小物品每一件都很可爱。 看得出,居住在这个家的所有人都在精心地维护着这个温暖的居所。 “我先带你到处参观一下吧?” “不,先学习。”明野啪地握拳,“今天我要学到晕厥为止!” 幸村无奈劝,“不要太拼命哦。” 二楼书房采光极好,明亮且不刺眼的自然光从朝向不同的窗户洒落进来,令人精神大振。 初中课业相比小学难度激增,她现在的学习速度比一开始慢了好几倍。照这样下去,甚至来不及在明年考试之前将整个初中的内容过一遍。 即便如此,前中期还是马虎不得,同时也不能给她太多压力。 幸村坐在书桌另一边,面前摊开一本。 他一边守着正在疯狂刷题的明野,一边为她计算时间。 按理来说,人能够高度集中注意力的时间非常有限。超出一定限度,就算仍然坐在书桌前,学习的效率也会下降。 但明野似乎可以长时间保持超高度的精神集中状态。 回想起那张照片上以及去年的她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实在想象不到她也可以有这样的精神气。 就和她小火炉一般偏高的体温一样,她体内果然有一种超乎常人的生命力。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好,到此为止。休息二十分再继续。” 再不停下来她就该感到疲惫了。 明野听话地放下笔。 “精市……”她侧着脑袋趴在桌上,眼巴巴地望过来:“我好想去花房看看啊。” 幸村有被萌到。 但他做出一副思索的神情,以掩饰泛红的脸和迅速软化开的表情,沉吟片刻才说:“好吧。” 如果他答应得太快,说不定明野下次就不会这么撒娇了。 明野发出轻快的欢呼声。 那可是花房啊,她以前都只在电影里看到过,现实还是第一次见诶! 打开玄关大门,寒冷的气流扑面而来。时间临近中午,倒也不像来时的清晨那么冷。明野推着幸村后背,快速跑进花房里。 这里面果然有恒温设备。微暖的空气中,花香袭人。 花房显然也被精心布置过。 悬挂式盆栽高度不一,用的钓鱼线,看起来就像漂浮在空中。各色小花从花盆中流淌出来。 花房中即有花坛,也有可以灵活移动的盆栽。巧妙地预留出了可以就近观察每一种植物的路径。 在一片葱茏翠绿、姹紫嫣红的包围中抬起头,透过玻璃天花板看到的是白云绵绵的天空。会有一种置身童话世界的错觉。 “精市好厉害啊……”明野感叹,“在那么冷的冬天也能让花朵开花。” 他会魔法吗?他是花仙子……不,花仙男吗? 幸村噗嗤一笑,“你现在看到的,包括外面花坛的花都是冬天开花的植物。这是蟹爪兰,那是风信子,那边的是丽格海棠。” 明野涨红了脸。学着刚才的语调说:“那、那个,精市好厉害啊,花开得都好多,看起来很精神呢!” ——太过尴尬,企图进行一个记忆的覆盖。 幸村相当配合,若无其事地说:“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家里的花还是妈妈和奶奶照看的情况比较多。” 花房中放着似乎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书柜、座椅以及画架。 “精市会在这里看书或者画画吗?” “嗯……” 不知为何,幸村明快的神情黯淡下来。背对着他去看书柜的明野并没有发现。 画架上是一副水彩画,画着平直的河堤,岸边长满了芦苇,还有反射着夕阳的河流。 明野认出来,这是暑假期间两人一起回家的那一段路。 “好厉害啊……”明野不禁感叹。她不懂美术,但这副风景画是她面对面见过最好看的一副,甚至比电视上拿来展览的更加好看。 “我是第一次知道精市那么会画画。” 说着她又有些失落。为什么幸村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绘画的事呢? 幸村靠近她身后,拥着她靠在自己身上,同时抚爱着她的头发。他的动作有一种十分清晰的怜爱感。 “唔唔唔……”明野像个毛绒玩具一样满足地眯着眼睛,完全沉浸在其中,很快就忘了这一点小小的失落。 “楼上的书房还有我之前画的,要看吗?” “看看看!” 幸村画的似乎全是他亲眼所见的景象。 根据日期,初二以前的画哪里都有。远不止藤泽市区。 有狭窄的巷道,两边都是低矮的石头房、有残破的神殿、有头戴月桂花冠的女神手捧酒坛的喷泉水池、还有放眼望去全是尖顶建筑的海岸。 基本都是异国风情的小镇,看来幸村去过很多地方。 初二以后就全是明野认得出来的—— 她学校附近的冷饮店,他交给她电话号码的喷泉池边,那间病室,萧索的天台,她们学校的动物角,她打工的餐厅以及二楼房间,还有之前见面的公园,两人一起回家的路…… 明野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初二以前的都可以称之为风景画,画面中的景物很饱满。 初二以后……怎么看怎么别扭,总让人感觉少了什么。 “嗯……”她托腮沉思:少了什么呢? 灵光一闪,她不禁喊出来,“少了人物!” 她将那些画一一摊开,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每一幅,与其说是风景画不如说是背景画。空就空在应该有人物的地方,画面整体给人以缺少主体的空洞感。 如果加上她或者他就完美了。因为是以幸村视角画的,所以缺少的是她么? 不知从何时开始,幸村蹲在她身边,从很近的地方平视着明野,眸光深深。 “你果然察觉到了啊。”他挽起的嘴角带着苦涩的弧度。“没错,我已经很久没有画过人物画了。” “为什么呢?”明野呆呆地问。 “因为不管我怎么画都画不好。没能让自己满意的画,就没有留下来。” ——有着明野面容的卡利斯托的那幅画,是他第一幅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幅拥有灵魂的人物画。 它是活物,是个有生命的恶魔。 在他落下最后 一笔的那一刻,这个恶魔就悄悄与他作了交易。 它将他引到明野身边,同时他再也画不出第二幅令他满意的人物画。 他画笔下的明野永远地凝固在了照片上的那一刻——消沉、疲惫,强忍着某种无法捕捉的痛苦,朝着画框以外的他显露出虚弱的笑容。 即便已经足够地见过明野各种各样开心的神情,一到了落笔的时候,他就是无法画出她的笑颜。 任凭他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去画,画纸上的明野就像另一个她,顽固地、孤零零地在画纸里的世界悲哀地望着他。 明野心里又急又痛。 幸村微蹙着眉峰,苦恼的神情让她联想到了天边再浅淡不过的一抹薄云。高远、飘渺,不沾染分毫尘世的烟火气。 想来这是那些醉心于艺术,毫无杂念的艺术家身上共有的气质吧。 他们是将人类的思想、情感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物具现为实物的工匠。他们拥有丰裕的灵魂,敏锐的感|官,能感受到常人感受不到的痛苦和喜悦,思想可以到达常人到不了的场所。 这样的幸村在为他的画难过,她该怎样安慰他呢。 “啊,精市,你等等哦。” 她噔噔噔跑出去,不一会就跑回来,只从门边探出一个脑袋,小鸟一般双手背在身后。 “你先闭上眼睛。” 幸村大概猜到了是什么,还是听话地闭上双眼。 听到她走近的脚步声,“好啦,睁开眼睛吧。” 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盒。 “锵锵交往一周年的礼物哦。我有好好记得呢。” 幸村笑吟吟接过,然后变戏法一般也从身后掏出一个礼盒。 “给,这也是交往一周年的礼物。” 二人的笑容交相辉映,一起拆开礼盒。 幸村收到了手打的毛线帽,看来打之前她有好好参考过今年的时尚杂志。针脚规整,和市面上卖的也看不出什么区别。 纯白色,与什么款式颜色的衣服都很搭。捧在手里暖绒绒的。 一想到明野恨不得把他里三层外三层地裹起来,他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明野收到了一条手绢。 她对布料材质什么的不了解,但从那细腻光滑的触感就知道一定是顶好顶好的那种。 “唔……各种意义的舍不得用啊……” 明野帮着幸村将铺散了一地画收起来,悄悄观察他神情——好的,看起来不像刚才的难过了。 “不用担心。”幸村爱怜地捧着她的脸颊。“画不画得出来没关系的,只要彩一直待在我身边就好。因为我想画的人物只有你一个。” 微凉的手指代替画笔,细致地描摹着明野的面容。 并不是在为画不出满意的画难过,他只是担心他还不够了解明野,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难过。担心这是他的潜意识或者冥冥中的某种灵感在告诉他:她不快乐。 只要能让身边的她一直绽放笑容,就是一辈子画不出人物画也没关系。 他已经不是最初追寻着缪斯的那个少年了,现在他所喜爱的、关心的只是近在眼前的活生生的她。 第54章 五十四 “好,现在开始休息30分钟,顺便吃午饭吧。” “好幸村老师。” 幸村一呆,目光放空了几秒,随后冷白的脸颊浮起一片薄红。“不要用奇怪的方式称呼我。” 他起身就走。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老师’的称呼才不奇怪呢。快对全世界的人类园丁们道歉。” 幸村毫不反省,还掐掐她的脸,“在这里坐一会吧,我去弄吃的。” “不要,我还没看过精市做饭的样子。”明野小鸡仔一样跟在他身后,一边还“幸村老师、幸村老师”地叫个不停。 她想,像网球绘画园艺这些又难又复杂的东西幸村都能做到最好,煮饭做菜这种小事那是更没得说了。 幸村的话,一定能在转眼间做出一满桌高级法国料理吧。 “诶嘿……”明野托腮坐在餐桌边对着幸村傻笑,嘴角挂下一条口水。 幸村打开了冰箱。 幸村拿出了两个餐盒。 幸村开始把餐盒放进微波炉加热。 明野:……? “走之前妈妈给我做了满冰箱的便当,得在大家回来之前全部吃掉才行。”幸村笑眼弯弯,“彩酱还没有吃过妈妈做的料理吧,我们一起吃吧?” “哦……嗯。”明野呆呆点头。 出门旅行前给儿子做好满冰箱的料理是每个妈妈的基础操作吗?她不太懂。好像在电视剧或者动画里都没有看到过。 “你妈妈做了多少呢?” 她好想早一点吃到幸村给她做的,会pikapika闪光的法国大餐哦。 “多少不太好说呢。彩酱自己看看吧。” 明野打开双开门大冰箱,懵了。 便当盒、便当盒、全是便当盒! 完全看不到任何料理材料的影子,不留一丝空隙,堆满了便当盒。就连 “诶?等等……这个。”明野变成了豆豆眼,大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妈妈很挂心你呢。” “对吧。”幸村也有些无奈,“都说了不用,还特地留了纸条给我,你看。” ——给精市: 我们不在家期间的一日三餐我都给你做好了。记住,直接从冰箱拿出来,放进微波炉加热。具体操作严格按照以下步骤(略)……不要出现任何偏差。 冷冻层的便当要在前一天放进保鲜层解冻。 (以下下划线)记住了,千万不要自己做饭。这是妈妈一生的请求,拜托了。 明野:?? 端正的字迹里沉重感扑面而来。这种提前预知结局,苦口婆心劝对方不要作死的语态是怎么回事? “精市,你自己做饭会引发什么不好的后果吗?” 幸村歪了歪脑袋,“怎么会呢?” 明野又被萌到。 歪头杀,好可爱! 啊对对对,他说的都对! 虽说只是简单加热的便当,但菜色多,每一种都煮得很入味,味道相当不错。 当夕阳西斜,也是明野今天第四次休息。 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下一次休息她就该回家了。 她将板凳挪腾到幸村身边,斜着身|体钻进他怀里。幸村含笑将她圈进臂弯之间。她每一次的主动贴近都能给他带来不同的喜悦。 因为待在室内的缘故,她一早就除去了冬装外套。透过靛蓝的毛线衣,可以感觉到她纤细柔软的身|体。好像他稍稍 用劲都会让她受伤。 “精市……”她软糯糯的声音甜甜地融化在他耳边,“这几天我可以在这里过夜吗?” “……”与山内先生的对话及时止住了他发散的思维。 明野家是个正常人无法忍受的,扭曲的地方。 他没有回答,明野就埋脸在他胸前蹭了蹭,“这也是为了学习。你看,在路上一来一去的时间我都可以刷好多题了。只要沙发就够了……” “在乃乃叶的房间睡吧。”他说。 “不用了,沙发就够了。”她坚持。 如果现在才在电话里拜托她借用房间一晚,乃乃叶就会陷入就算不愿意也没法拒绝的境地。 “是在顾虑乃乃叶吧。”幸村禁不住抱着她紧贴自己,呼吸着她周身温暖馨香的空气。 就算不看她的表情,他也知道自己说中了。 “出门之前乃乃叶就说过了,如果你在家里留宿,可以随便使用她的房间。” 天擦黑那会,他陪明野回家去拿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明野自然不会让幸村站在冷风里等,牵他一路进了屋子。 “那个啊,精市……”明野有些难堪地说,“你说不定会见到我的妈妈。不管她在做什么都不要惊讶,不管她说了什么都不要介意哦。” “嗯。我知道。”他揉了揉她的发顶。 就算做足了心理准备,进门的一瞬扑鼻而来的酒气还是让幸村呆了一呆。进了客厅,果然看到满地空酒瓶,还有一个头发散乱,脸朝下瘫倒在沙发不省人事的女人。 明野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点点头,跟着她放轻脚步来到二楼。 她的房间也和他所想的一样,没有任何装饰,朴素到了极点。视线不受控制地往她床上飘,幸村就将目光定在明野身上。 她开始翻柜子捡衣物。幸村脸颊发热,只能背过身去面对门板。 不一会。“捡好了,走吧。” 明野手上提着一个半大的衣袋,幸村伸手接过,牵起她的手。 再次经过客厅时,明野妈妈好像听到了动静,“彩,是你回来了吗?头好痛,快给妈妈倒杯茶……” 明野犹豫片刻,还是松开幸村的手,用嘴型对他说:“等我一下。” 她走过去,从乱糟糟的茶几上翻找出茶杯和茶壶,倒了半杯,递到已经翻过身来斜躺着的母亲手里。 幸村知道现在不是打招呼的时候。好在他和明野的母亲之间隔着沙发靠背,看不见对方,就率先走出了客厅。 两人的对话穿过门墙传进他耳朵里。 “你怎么穿着外出的衣服?真是的,一整天你都去哪里了啊……” “嗯……有点事。” 直到与明野的家人面对面,他才对山内店长口中的“扭曲”有了最直观的感受。 做母亲的每一句话都拖长了音调,像个正在撒娇的小女孩。显然已经不再年轻的嗓子带着一种极不健全的妩媚感。 做女儿的语调低沉,每一句话都很简短,和在他面前的明野简直就是两个人。 “到处都邋里邋遢的,快点收拾一下嘛。头好痛……还是给我按一下头顶好了。” “我看到菊江小姐在准备晚饭了,等一会再让她收拾吧。我这几天要去同学家住。” “这样……彩真是个悠闲的孩子,好羡慕你啊。——你知道吗,里士君又准备跳级了,说是明年春天直接读高三。” 她发出讥诮的冷笑,“还真等不及想要接手聪先生的工作呢。倒是和养大他的 那对父母没有区别,没品的地方和路边的野狗一模一样。”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是男孩子,哪还轮得到那个小野|种呢……” “对不起。”明野忍不住打断,“我得走了。” “你……竟然真的要把我独自留在家,好过分!” 骤然爆发的啜泣声中,明野快步经过他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 “走吧,精市!” 出了大门,深冬的夜晚寒风刺骨,但和那座屋宅的空气相比,竟然显得十分清爽。 走了很远一段距离,明野的脚步才缓下来。 她沉默着。隔着一层毛线手套,幸村攥紧了她的手。 就像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一般,明野回握了他,笑容苦涩,“有没有觉得其实我和家里人的关系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寒冷的空气将少女的叹息冻成一片白雾,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第一次,她向他倾诉内心的愁思: “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血缘的锁链吧。即便没法变得亲密起来,还是会下意识地依赖对方,对对方抱有期待。” 母亲的斥责会让她很受伤,母亲的眼泪又让她不由自主地为她难过。 如果彼此只是陌生人,讨厌就是讨厌,恨就是恨,那该有多好啊。 “虽然一直想着存够钱就离开这个家,可我真的能离开吗?”她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就和在河边倾诉的那会一样,在满溢着爱意的家庭中长大的幸村不了解这种爱恨交织的感觉。 蓦地有些恐慌——为他不能够了解明野的心情而感到不安。 思索片刻,他遵循本心这么对她说道: “在很多时候,花也会在不适合她的地方破土抽芽。不管她再有生命力,也难免长成无精打采的样子。” 意识到他指的绝不会是花本身,明野听着他的声音,若有所思。 “只要把她移植到适合的地方好好照顾,她就可以开得很好。” 他想给明野更多信心以面对未来,想告诉她以后他都会照顾她的。但明野有些心不在焉,微微埋着脑袋,只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他的话语并没有鼓励到她。幸村没来由地回想起了在他画笔下,一次又一次顽固地向他展露出苦闷神情的明野。 他取下手套,将他冰凉的五指嵌入她温热的指缝之间,与她十指相扣。 早在半年前出院那会,幸村就有好好计划过这次的春假要怎么过。毕竟不管从哪一个角度,这段时间对于二人来说都意义非凡。是应该好好玩乐放松的日子。 但以明野现在的紧张状态,她是没法真正放松下来的。 于是就吃了幸村提前预订的草莓蛋糕,开着电视在沙发挨了一会,然后各自道别回房睡觉。 “等等,彩。”他叫住明野,将一个长形的小礼盒放在她手里,“这是给你的圣诞礼物。” 明野慌张,“啊啊我只想到交往纪念日的,忘记圣诞礼物了!” 幸村失落,拖长了音调:“我想也是……” “——骗你的啦。”明野笑得春光灿烂,拿出藏在茶几底下的礼盒。 幸村立刻绽开笑容,“我想也是” 他送她的是一只银白色的钢笔。掂在手里有点重,外壳有着精美细致的花纹——又是一个好看到舍不得用的礼物。 她送给幸村的是一罐五颜六色的纸星星。 幸村轻轻摇晃透明的玻璃罐,一脸开心地听着哗啦啦的响声。“真不愧是 彩酱,好可爱啊。是手作的吗?” 明野点点头,不好意思地鼓起脸颊。 和他送的相比,她的尽是这些粗糙孩子气的手工玩意。 幸村应该看得出来,但每次都会特地问一句“是你亲手做的吗?”,等她给出肯定的回答,他的笑容会变得更加甜蜜。 他如此直白地表达“我很喜欢”,每次都让明野沉溺在温暖的安心感中。 夜深了,万籁俱静,但躺在榻|上的幸村却越来越清醒。 明野此时就躺在同一个房子里,只和他隔着几堵墙,以及两扇一推就开的门。 他的大脑好像变成了另一个独立的生命体,完全脱离了意志的掌控,有生以来从未那么活跃过。 躁动难安,想要被她安抚。去回忆过去拥抱她亲吻她的感觉,反而更难受了。 要不……去看看她的睡颜,只要看她一眼一定就能安心了。没错,只是为了能够安心睡觉。小心一点不惊动她就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源自本能的恶魔披着理性的斗篷在他耳边低语。同时嘲笑着明明看穿了却无法揭穿它的自己。 他用尽最后的意志让自己一动不动定在榻上。 深不见底的夜色中,可以听到床头闹钟的秒针喀嗒作响。他的心率要比它快很多很多。 幸村在滚烫的被子里翻了个身,背朝房门。他守着时间,只希望尽快天亮。 还远远不会天亮的时候,房门传来一声轻响,然后就是她踮着脚轻轻靠近的声音。 意识整个沸腾了起来,他浑身的感官都被某种滚烫的东西激发到了极致,捕捉着她发出的再细微不过的任何动静。 他开始想象此时的明野为难的表情:因为看不到他的脸,不能确定他有没有睡着。她犹豫片刻,然后绕到他朝面的这边。 好像蚕宝宝一样哦——明野窃笑。他裹着厚厚的棉被,规规整整地躺着,模样说不出的乖巧可爱。 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坏心眼地装睡呢?很可惜就算双眼习惯了夜色,还是不能好好看一看他的睡脸。 她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不好了精市,失火了!” 如果他在装睡,肯定会吓一跳呢。但幸村什么反应也没有,显然睡得很沉。 虽然这么说对挺对不住乃乃叶,但她今晚真的睡得很不安宁。 从幸村出院以来,就再没见过他睡觉的模样了,好怀念,好想看。 一想到只要走动几步就能看到,她就怎么也睡不着了。真看到了她又走不了了。 她一直记得差不多一年前在医院的那一晚,那是她有生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她还想要他抱,想在他独有的阳光和雨露的清香中入睡。 明野又绕回他后背那一边,以极其轻缓的动作侧身躺下,然后揭开他的被子,钻了进去。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55章 五十五 如果要评选“世界上最让人感到幸福的地方”,明野一定会给幸村的床投上唯一的一票。 暖云般的枕头和棉被散发出他身上独有的香味,这种冬夜裹在身上,竟然感觉比被他拥抱更加舒适。 如果还能紧紧贴着他被他抱着就完美了。为了不吵醒幸村,明野还是忍住了。 她在强烈的安心感中陷入睡梦。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幸村那边传来细微的动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在做梦,她看到幸村轻手轻脚从另一边起床,奇怪地弯着腰,在床边蹲了一会才离开。 睡得昏昏沉沉的明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脑海中一直有个念头让她感到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她惊身坐起,“精市!” 他一直没有回来,现在是不是晕倒在某处了? “精市!精市精市!” 凌晨两点半,幸村家响起带着哭腔的呼喊声。 一片漆黑的屋子很快亮起了灯,惊慌失措满屋乱窜的明野转眼间就被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我在的彩酱。” 明野眼泪巴巴地抱着他。“呜呜呜你没事就好。” 他将明野整个搂在怀里,宽大的手掌轻抚她后背,温声呵哄。“做噩梦了吗?已经没事了。” 明野睡迷瞪了的脑子很快清醒,不禁涨红了脸,从他怀里退出来。“那个、没有吵到邻居吧?” “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和邻居们的距离也很远,我想没有关系。”幸村认真回答,认真之中又带着某种让她想笑的不正经。 她发现这里是客厅,还发现沙发上多出了被子和枕头。原来他那么久不回来是在沙发上睡了啊。 明野不高兴地鼓起脸颊。“为什么?” “因为我的床被某人占领了啊。” 明野脑袋耷拉,嘀咕:“精市讨厌和我一起睡吗?” 稍稍偏着头,委屈巴巴地偷看他表情。 幸村苦恼地压低了眉峰,俊秀的面容上显露出一种很高兴,但完全不想表露出他在高兴的别扭表情。“过几年再说吧……一定每天都在一起睡。” 后半句他说得极轻。 “呜呜呜……小气。” “好啦,当个乖孩子。” “我们以前一起睡过的。” “心情还有气氛都和那时的不一样了。” 明野越来越委屈,“我每天复习得好努力的。明明说好作为交换,随时随地随便我撒娇的。” 幸村窘迫,“情况特殊。会变成了不得的状况。” “有多了不得?” 幸村快速看了她一眼,又撇开目光,“作出小宝宝。” “诶——?!”明野震惊。 “好啦好啦。”幸村扳着她的肩膀转个方向,一路把她推进自己房间。 “彩酱。” 他靠近,干燥微凉的手掌推开她的刘海,俯身闭目,在她额头印下落羽一般轻柔的一吻,“晚安。” 明野独自躺在幸村的大床上,滑下粉条泪。 如果“世界上最让人感到幸福的地方”投票还在进行,她会收回投给这张床的那一票,改投幸村家沙发。 她现在就像死去活来虐了几百章才发现真爱是谁的女主角一样。她想睡的是床吗,是沙发吗?不,是幸村啊!她好想和她的精市一起睡啊。 这念头兴起却没能得到满足,就一直在脑子里闹腾。她翻来覆去越来越清醒,估摸着幸村也该睡着了,就猫着脚步去了客厅。 客厅的落地窗没有拉上窗帘,住宅区的光源隐隐透进室内。幸村面朝沙发靠背,看不出他是不是醒着。 明野故技重施,“糟糕了精市,地 震了!” 幸村没有任何反应。 沙发不比床那么宽敞,幸村还裹着厚厚的棉被,已经没有空间再躺一个人另加一床被子了。 明野将她抱来的棉被搭在另一边沙发,忍耐着寒意在幸村身后躺下。 她刚一躺平,幸村就转过身来用自己的被子把她包裹成一整条,然后抱着她无奈感叹:“彩酱,不管我睡在哪里你都会跟过来的对吗?” 明野来不及抱怨他又装睡,慌忙将背后多余的被子甩回去,严严实实包裹着幸村。 “因为我想和精市一起睡嘛。” 就算两人近到了可以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也还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幸村沉默小片刻,突然笑出声。 “算了,不装了。我也想和彩一起睡。” 所以他才没有反锁房门,没有躲到任何一个房间里。实际上他期待着变成这种状况。 “哎呀你真是的!”明野隔着被子狂戳他胸口。 “因为我好像一点自控能力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无不羞惭,明野开始心疼起来。 “如果是精市的话,我……唔唔?” “不能说!”幸村慌忙捂住她的嘴,只觉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不可以说出来。” 她的嘴唇像是两片柔软的烙铁,温热的呼吸充盈在他掌心和她的脸颊之间。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放手。 明野点点头,幸村缩回手。 她又挨了过来,隔着被子笨拙地靠往他胸口。 隔着黑暗,幸村有些呆滞地注视着她的发顶。 真不可思议,本来以为那句话会打碎最后束缚他的那点枷锁,却没想到反而让他躁动不宁的心绪平缓下来。 占有欲得到满足,他现在被一种甜美的、让他的笑容根本停不下来的幸福感包围着。 “走吧,我们去床上睡。” “嗯嗯” “真是的,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不管了哦。” 明野不以为然诶嘿嘿笑。自从遇到幸村以来发生的都是好事,与他共度的时间总这么愉快。幸村是不会做出让她难受的事的,这一点她很清楚。 反复折腾大半夜,两人再次面对面躺在床上。他们裹着各自的棉被,如同两个并排的法棍面包。 明野还不满足,像个掀人衣领的小流氓一样去拽幸村脖子那一路的被子,“抱抱我嘛。” “不行。” 幸村干巴巴地拒绝,看来是没有商量余地了。 “好吧……” 明野扭了扭,挨到可以离他最近的位置,这才老实闭上双眼。 幸村松了一口气,又是尴尬又是好笑。 第二天明野神清气爽地醒来,发现幸村周身缭绕着怨灵一般的气场。 他的表情完全不像一个睡了一整晚或者刚起床的人。就好像在她睡着后,换上夜行衣出去拯救世界,打了一整晚的小怪兽一样。 一个字形容——枯。 “那个……精市,你还好吗?” 男生各种各样的烦恼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折磨人啊。 “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还活着呢。” “呃……”明野心虚对手指。“那要不晚上我们还是分开睡好了?” “不要。”幸村拒绝得比哪一次都更果断。 因为甜蜜>折磨,所以甜蜜-折磨=甜蜜,四舍五入全是甜蜜。是他赚到了。 明野纠结又惭愧,呜呜嗯嗯说不出话来。 幸村笑:“不用担心,我会用本子记下,以后要全部向彩酱讨回来的。” 明野的脸红得像是熟透的螃蟹,还隐隐冒出热气。她掀起被子往他脸上一蒙,逃 走了。 幸村好笑地阖上双眼,整晚没有睡着,他现在需要补眠。 第二天、第三天他们都是一个明一个暗。 第四天晚上,月亮久违地从层层叠叠的云层后探出头来。月光洒落在并身躺在一起的两人身上,他看到了明野婴孩一般,安稳酣恬的睡颜。 幸村哑然失笑。 什么啊,彩酱明明还是个小孩子呢。 明野这一晚睡得尤其舒服。一早醒来发现幸村和她睡在一个被子里,还抱着她。 “早上好,彩酱。” “早上好,精……市?” 睡眼朦胧的明野被他爽朗的笑容晃花了眼。 他好像在发光,就是那种历经磨难,大彻大悟的圣人才会有的光! “虽然不太明白是什么情况,恭喜你精市!” 幸村也笑,“虽然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姑且当做是好事吧。” 离家之前,幸村妈妈就考虑到了明野会一直待在这里的情况。虽然想做足两个孩子春假期间的三餐,很可惜冰箱容量不允许。 不知道第多少天,坐吃山空的幸村和明野不得不动手做饭。 前一天晚上,他们一起去逛超市,买来的食材填满了冰箱。 明野正默写单词,幸村阖上起身。“彩,你继续背,我去做午饭。” “嗯嗯嗯。” 就算是明野,在美食的诱惑下也开始走神。 啊……笑容满面的幸村面前,满桌精致到闪闪发光的法国料理…… “呜呜天堂!” 直到一声爆炸打碎了她的幻想。 她心急火燎地冲下去,厨房浓烟滚滚,炉具上燃烧着半人高的大火。 幸村茫然站在火焰前,像是看呆了。 明野:“快灭火啊啊啊啊啊!” 回过神来的幸村就近抄起手边的小碗一扬—— “嘭——”火焰张牙舞爪膨胀开来,很快与溅射在灶台的火星连成一片。 幸村发出毫无危机感的声音:“啊,泼成油了。” “哇啊啊啊啊啊!!!” 明野抄起桌布整个蒙上去。 折腾了好半天,总算没有演变到需要拨打火警电话那一步。只可惜了装潢精美的厨房,被火烟熏黑的地方一时半会是收拾不好了。 灶台上只有一个里里外外都被烧干了的锅,明野检查不出起火原因,坚持让幸村打电话叫维修人员过来。 维修工这里敲敲那里扭扭,说:“给你们重新接了一道,在下次检修之前也不会出问题吧。要说刚才为什么起火,这我就不知道啦。” 送走维修工,明野还是不能放心下来。 “我想大概……是我的原因吧。” 幸村以在平静中面对着某种未知可怖之物的神情说,“我和厨房这种地方合不来,每次做饭总会发生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故。” 受到她的感染,咕嘟一声,明野害怕地咽下一口唾沫,“事故?” “嗯。比如说起火、冒烟、爆炸。”他悲伤地挽起嘴角,“我好像从出生起就被诅咒了。” 明野捂嘴,泪眼朦胧,“精市……” 他揉了揉她的发:“不要为我担心,我是不会认输的。” 明野尴尬:“呃……嗯。” ——对不起,我是在哭已经和我无缘的法式料理。 “你也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着吧。” 幸村拿出一个金属小碟,从冰箱拿出两个生鸡蛋放上去,再拿出两盒牛奶直接放在上面。然后往微波炉里一塞。 “呜隆隆”忠心的微波炉开始工作。 “嘎啊啊啊——!!!”明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飞扑过去按下暂停。 幸村:“彩酱?” 明野抹了一把冷汗,“不是彩酱是打上花火!金属、整鸡蛋、密封的食物,任意选出一种进微波炉都会炸的啊!你简直是超级加倍!微波炉里是要放烟花的!” “这样啊。”幸村绽开笑颜,“彩酱真厉害。” “不是我厉害,这是厨房常识啊常识!” “……”x2 空气陷入沉默。 “那个……难道说精市是厨房杀手吗?而且还是只在搞笑漫画里才有的,那种每次做饭都能引发爆炸,超级夸张的厨房毁灭者?”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幸村满面的平静在明野关爱的笑容下终于出现一丝裂痕。雪一般白净,晨光一般光辉无暇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红晕,视线漂移。 “精市……你其实是有自觉的,对吧。” 他压低了细长的眉峰,“我不是,这就是诅咒。” ——竟然被明野看到了这么笨拙的一面,她会怎么想? 幸村扭开脸,不想面对明野失望或者嫌弃的表情。他的心现在整个乱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从明野的方向飘来五彩气泡。他奇怪地转身—— “呜哼哼……哼哼哼哼哼……”明野眯着眼睛,痴痴对他傻笑。那表情就像一个喝醉的人,昏昏沉沉陷落在什么美梦中一样。 笨手笨脚闯祸,还闹着别扭嘴硬不承认的幸村……也太可爱了吧! 虽然但是—— 之后的饭菜都由明野全权负责,看着独自忙碌的明野,幸村抬脚往厨房走去。 “彩,让我来给你帮手吧。” “停——” 明野的语调前所未有的冰冷,幸村差一步就要踏进厨房的脚步不由得一顿。 她向他转过覆满了阴影的笑脸。 “精市,你不要靠近厨房一步。拜托了,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第56章 五十六 即便明野卯足了劲,也还是没能赶在立海大入学考试之前完成全部的课业复习。 眼看着时间不够,幸村要她放弃文科,以理科为主。 “你是要我别管国文和英语,以数学和理科优先,尽量多做题吗?” “啊。”幸村回答,“国文英语只要有一定基础多少都能应付过去,而且背起来要很多时间。理科的提升效果更明显。我们现在以分数为重,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明野还是没多大信心。“但是大家都说理科是男生的强项,女生不行的。” “没有这回事,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要远远大于性别所带来的差别。除了体能决定的力气活以外,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事情男生做得更好,或者女生做得更好。” 未免明野只将这当作|爱的鼓励,他补充:“这是社会学家们通过大量取样调查得出来的结论,和‘大家都说’相比起来,要更加可信哦。” 除了和诗集,幸村也没少看社科之类的书。日积月累沉淀下来的知识让他说起话来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这也是长辈们不由自主将他当做大人对待、他说出口的话没人能够反驳的原因之一。 就这样,在最后的时间里明野一心冲刺理科。她整个人都变成了做题机器,到了开考那天,脑子里除了完成考试以外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当最后一科收卷铃声响起,明野机械地停下笔。她现在才开始害怕,禁不住地去想:要是她没考上怎么办? 整整半年时间,幸村放下了别的一切一门心思扑在她的课业上。如果她还是没能去立海大,他该有多难受啊。 她呢?随波逐流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鼓起一次勇气。如果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如果因此与幸村渐行渐远,她这辈子只怕再也提不起任何干劲了。 回去的路上,不知怎的变成了幸村将她背在背上的情况。 他好像一直在对她说话,他的声音从她左耳进右耳出,一回神就忘记他都说过什么了。 “彩,我现在要不要爬树?” “嗯?” “因为考拉就是要爬在树上啊。” “……” 他是想说他们现在很像考拉吗?好冷,不是一般的冷。 明野木僵的脸因为这个冷笑话终于有所松动,但她还来不及笑,就突然哭了出来。 幸村的双臂稳稳托着她的身|体,上半身前倾,让她可以舒舒服服地趴在他背上。明野搂着他的脖子,脑袋架在他一边肩颈。积压了半年的疲惫,对考试结果的恐惧全都化作泪水滴落在他身上。 将这泪水当做她的宣泄,幸村任由她无声啜泣。 等她差不多哭够了,才说: “彩果然一点重量都没有呢,轻得像是一片羽毛。” “羽毛什么的也太夸张了。” 明野抽抽搭搭,悄悄把脸上的泪水蹭在他后领。 天色将黑不黑,见不到几个人的人行道上,一盏盏路灯随着弯曲的公路线条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两人合二为一的影子被橙黄的灯光投在地面。想要追上来一般不断缩短,与下一道影子交接,然后又在他们身前随着再次的伸长而逐渐消失。 幸村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她就像漂浮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一摇一晃,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在我眼中,彩就像童话里才有的发光的羽毛。有一天突然从天上飘下来,我追了好久,才终于握在手里。 “我想把你装在口袋里,但害怕你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飘走,想把你含在嘴里,却又害怕一不小心咬伤你。 “有时候我会想,要是你一生下来就是我的一部分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 担心你有一天会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 “真的。” “约好了哦。” 到了这会,明野才意识到幸村是在安抚她。幸村将她的眼泪理解为了考试失败,他在告诉明野他需要她,让她不要担心他会对她失望。同时为她会不会心存芥蒂因而离开他而不安。 “那个啊精市。”明野挨近了一些,用脸颊挨着他一边耳朵,弯曲的紫蓝色短发与长长的粉色直发交融在一起。 “其实我个人感觉发挥得还不错,当然考不考得上就另说了。怎么说,突然考完了我整个人觉得很脱力……” 幸村突兀地顿住脚步,“彩,你现在可以自己站着吗?” 明野心下奇怪,轻巧地从他后背滑下来。幸村突然就蹲下来,抵着脑袋长舒一口气。 “精市??” 除了一年多以前因为病情受到打击的那次,这是明野第一次看到注重仪态的幸村这副样子。 “还真是被你吓坏了啊。”幸村好笑地说。 “呜呜不是故意的!” “我看看,彩酱刚才都哭成什么样了?” 两人谁也没想到先起来,面对面蹲着。他掏出湿纸巾为她擦拭被眼泪洗了一道的脸颊。 “彩酱是真的很爱哭啊,就像水做成的一样。很让我担心你会不会突然化掉呢。” “我才不会化呢唔呃呃……等等,你是不是在故意掐我的脸?哈哈哈住手啊讨厌!” 笑闹够了,两人才手牵着手慢悠悠走在路上,就好像接下来的时间会一直这么走下去一样。 幸村问:“也就是说你每一题都做出来了,虽然不知道对不对,但绝大部分题目都看得懂?” “嗯。” “那就不用担心了,彩酱的话一定能通过考试。” 明野不敢抱有过多的期待,用力摇头。“不一定不一定。” “但我知道彩没有一分一秒松懈过,从头到尾都很很努力。” 努力到了他都不忍心看到她这么辛苦的地步。多少次他希望她可以偷偷懒或者放松一下,但她每时每刻都紧绷着神经。已经超出了“有干劲”的范围,陷入一种偏执的状态。 “这样的你一定可以得到回报。” 夜色静谧,时不时从公路传来汽车快速碾过柏油马路的声音。 路灯和夜晚让幸村的身影时明时暗,只有微微侧着脸向她望过来的神情沉淀着不变的温柔。 明野握紧了他的手。 “就算考不上也不用担心我。”她说,“我会去读第二或者第三志愿的高中,就算精市不在身边我也会努力的。这次有三年的时间呢,我一定可以和精市考进同一个大学。” 鸢紫色的双眼眸光幽深,静静地注视着她。 “就算我不在身边,也会努力……吗。” “嗯。” 不知为何,这样的幸村看起来有些落寞。明野明明想要安抚他,话说出口却变成了另一个话题。 “话说回来精市,我知道为什么当初我那么喜欢《双城记》里的卡尔顿了。虽然这么说太高攀了,但我和这个人身上有着哪里很相似。” 消沉,失落,浑浑噩噩度日。 某天眼前出现了一个温暖的明亮的人,从此开始对未来有所憧憬。 “精市你是……” 她不知道这样的话算不算甜言蜜语,又或许她还是不习惯将内心深处展露在另一个人眼前。 总之她现在十分害羞,害羞的同时又迫切地期待着什么。像是送出礼物,偷看着对方拆开,想要看到他的笑颜。 “是我最后的美梦……” 这句话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明野埋下滚烫的脸颊。 “不是哦。我不是露茜,彩也不会是卡尔顿。” “诶——?”明野用受了欺负的眼神望着幸村。 他浅浅地挽着唇角,被夜色浸染的鸢紫色眼眸却反而显得更加明亮了。 “因为露茜对卡尔顿只是友情,而我爱你。” “诶……诶、诶、诶、诶、诶——??” 明野走路打飘,甚至听到了脑子里的零件稀里哗啦作响的声音。 他们都还只是初中生,说什么爱来爱去的只显得幼稚好笑,但同样的话由幸村说出来,就是那么自然那么让人心动。 幸村笑眼弯弯,追问:“彩呢?你也爱我吗?” “我我我……还太早了,对我们来说太夸张了啊!” 幸村立刻就失落下来,“不爱……吗?原来我是单相思。” 他俊秀的眉目布满了哀伤的深情。就像被暴雨吹打过的花枝,教人看着都心痛得不行。即便如此还是倔强地盛开着,向她展露那凌乱破碎的美好。 “就算你不爱我,我对你的爱也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刻。” ——救命!她受不了了! “哇啊啊啊……”明野耍赖一般往地上一蹲,脸埋在交叠的双臂之间。“我当然也爱你啦!” “哈哈……” 朦胧的路灯下,幸村一把抱住她,久久不肯放手。 “我也不会像露茜一样和你以外的人获得幸福,即便那是你的希望。因为只有你能决定我幸福与否。” 四月,潮湿的海风送来暖流,唤醒了每一株樱花花枝。花瓣在温暖的空气中舒展到极致。 大街小巷尽是满树樱花,一片又一片连成了粉色的云海。风一吹,一阵又一阵的樱吹雪令人心迷目眩。 明野换上了一身立海大高中部的衬衫短裙,走出家门,奔向静立在公园花坛边等待她的幸村。 乍一照面,看着幸村和她穿着同一个款式的制服,她突然羞得面颊滚烫,路都走不动了。 “你别看我啊……” 她发出小动物一般的嘤呜声,试图用雪白纤细的手臂遮住潮红的脸。 “听你这么说,我反而想盯着你看了呢。” 他牵起明野的手,禁不住感慨:“我一直在期待这一天,总感觉像是在做梦呢。” 他的话语让明野安定下来,得偿所愿的幸福感冲淡了羞涩。 “嗯,我也一直在期待……” 一路走去,樱花花瓣洒落在两人发顶和双肩。 其中有一瓣短暂地驻留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之间,却很快被伴随着潮声的海风拂落。 第57章 五十七 很可惜明野和幸村没能分在一个班。 幸村在给她补习的过程中反复自学,考出了年级第三的好成绩,被分在“特进班”的a班。而明野入学考试低空掠过,相当刺激。 到了分班考试,她的成绩也很不理想。当老师面对面问她“将来的升学意愿”,“想去公立还是私立”,这些问题她一个都答不上来。 总不能回答“我想和男朋友一起体验校园生活”吧。 “暂时迷茫也没关系。”幸村安抚,“现阶段就先把目标定在下一次的分班考试吧。不在一个班果然还是会寂寞呢。”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她迷茫还是苦恼,幸村总能给出最让她安心的答案。 只要依赖他,什么都交给他就没事了——不知不觉之间,这样的意识已经烙印在明野脑海里。 “嗯。我知道了。”她也和往常一样依赖着他,没有多作思考。 从下车的站台到学校会经过一片海湾。海浪长年累月地将海岸冲刷成弧形,远远看过去,碧蓝的海面仿佛是一块镶嵌在大地边缘的宝石。 远处海与天模糊成一片,面前的道路平坦整洁,尽是三三两两身着同样制服的同龄人们。 虽然她现在已经是立海大的学生了,还是有一种悄悄借来制服混入其中的新奇感。 这么清爽的早晨,明野怎么也不好意思成为一群学生之中唯一牵手的一对。幸村倒是不介意(他就没介意过),但明野不愿也只能作罢。 因为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走,一路上明野感觉到有数不清的视线从身后追上来。 明野:? 幸村的形貌气质很引人瞩目这她知道,她本身也是。但仅凭一个背影就吸引那么多目光,还是她没有遇到也不能理解的情况。 她放慢脚步落后到幸村身后,打量他的背影。 身姿颀长挺拔,步态端正不失闲适。好看是好看,倒也不至于那么多人盯着不放。 明野:?? 幸村也放缓脚步,伸手过来—— 明野: ??幸村。 他取掉了她的问号。 “怎么了彩酱?突然发呆起来。” “等等,这个可以取掉的吗?!” 幸村轻笑,“好像可以呢。” 进校门前,幸村接到了一通电话。 他说是老师打来的。幸村作为新生代表要在待会的入学仪式上台演讲,老师说是有事要和他商量。 入学仪式开始之前,提前到校的学生一般来说会去找找教室,在那里坐等一会,顺便和接下来要同班的人打个照面。 “我现在得过去大礼堂,估计会一直待在那里。彩也和我一起来吧。” “不了……”他是去办正事。想想她像小鸡崽一样跟在他身边也怪尴尬的——虽然明野知道幸村一定会妥善照顾到她的情绪,不让她尴尬。 “我想去教室。” “那我先送你去。” “没关系,我一个人去就好。” “真的可以吗?陌生的环境,周围都是陌生的人,还有一半是同龄男生。” “嗯!”明野向他扬起可爱的,精神满满的笑脸,“就算精市不在身边,我也会努力的。我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也是时候逐渐克服掉那些弱点了呢。” 幸村笑:“彩酱好努力啊。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独自一人走在校道,幸村满面的笑容变成了一种奇怪的表情。他好像一边苦恼一边为某件事发笑,但他实际上又很清楚那件事根本就不好笑。 “我还真是的……” 他为打起精神来的明野 由衷感到高兴,发自内心地为她加油鼓劲。可总有一道粗蛮焦躁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明野不那么需要他了,她今天得到的这一部分成长没有他的参与。 她没有必要坚强起来,只要扎根在她身上,独属于他被他爱护就够了。他会为她带来所有的快乐。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声音都是真实的。但后面一种要更加强烈,像是未经驯化的野兽发出的最原始的叫声。 另一边,明野坚强起来了,但没有完全坚强。 她埋着脑袋木着脸,以所能做到的最微小的动作进教室,找了个最不起眼的空位坐下。 起初是一两个,这一两个人呆滞的目光让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她,然后整个教室的人都在看她。 同样因为形貌受人注目,但别人看幸村和看她是不一样的。 幸村就像高悬在晴空的太阳,耀眼夺目但无人敢于直视。明野像夜空中的月亮,光彩照人,谁都乐于观赏打量。 她毫无表情的面孔就差把“不要和我说话”写在脸上。因此有好几个人想要起身但都按捺住了。 “等等,粉色头发、皮肤很白很可爱……她该不会就是早上和幸村同学一起上学的女生吧?” 这话一出,大半个班的女生一拥而上,将她所在角落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 明野表面上沉着脸,心里的小明野旋转着蚊香眼崩溃哭喊。 ——人!好多陌生人!你们靠得太近了救命! “你是怎么和幸村同学一起上学的?” “之前你认识他吗?” “你们一路上都说了什么?” 明野的本体也开始旋转蚊香眼。 她不知道这都发生了什么,一转眼身边就围了一群失去蜂房的马蜂,嗡嗡围着她不停叮咬。她已经听不清她们都问了什么了。 “你该不会在和幸村同学交往吧?” 这个问题一出,周围立时安静下来,同时明野也崩溃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喊完这句话,陷入自闭的明野就怎么也不肯开口了。 女生们一头雾水,只能自行解读: “什么啊,你都不认识幸村同学吗。” “也就是说早上和他一起走是偶然?” “说起来你之前不是立海大的学生吧……我是指初中时期。从来没听过有你这样的女孩子。” “那幸村同学就只是在给你带路咯。” “你运气真好啊。” “好羡慕哦。” 明野:…… 这下尴尬了。在这种气氛下,她也不好更正“我是他的女朋友”。 本来她也无法主动说出这句话。虽然幸村根本就不介意其他人的目光,但她总有“沾了他的光,独自一人获得好处的”的感觉。 没能从她嘴里掏出什么劲|爆信息,女生们失望散去。 明野坐在座位上,一整个的呆滞。 不是……她知道幸村很受欢迎,但这也太夸张了吧。为什么一起上个学都会被人围着问个不停?偶像剧里都不会有这么夸张的情节。 前排的红发女生突然向她搭话。 明野首先留意到她夸张的发型。原本的及腰长发分成两股搭在胸前,卷成了冰淇淋甜筒一样的螺旋状,活像古早漫画里的傲娇大小姐。她简直怀疑这个人下一秒会手背掩嘴发出女王式四段笑。 她细致地打量了明野一遍,傲然的语态像是在给她下挑战书:“我叫风羽乱华,你呢,叫什么名字?” 明野:(冷漠)明野彩。 对方姑且算是作了自我介绍,她就也回以最基础的礼貌。对方看起来不太客气的样子,所以她也不对她客气 什么。 风羽显然是个自来熟,也不管这边明显不想和她多说的样子,自顾地说了起来。 “你是在路上和幸村同学搭话的,对吧。” 明野蹙眉,不友好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侧埋着脑袋不回话。 她讨厌这个人说“幸村同学”的语气。风羽就好像一只饿极了的蜜蜂,嗡嗡叫着往幸村的方向飞。而且好像这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一样。 风羽:“你也怪有心机的嘛。就算不知道立海大的路,只要跟着同样制服的人走就行了。而且你偏偏跟幸村同学搭话。” 明野掀起眼帘,“不行吗?” “是行不行的问题吗?!”风羽就像一个对不开窍的学生感到气恼的老师一般,“你到底知不知道能和幸村同学走一段路是多大的荣幸!这可是要永久封存起来一辈子回忆的美好记忆啊!” “……” 她和幸村之间的美好记忆多了去呢。 “你激动到不知道怎么反应的心情我理解,我曾经也和幸村同学一起走过一段路,后来我量了——15.63米!这是除了白鸟学姐以外和幸村同学走过的最长记录。” 明野:“……?”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羡慕或赞叹,风羽自满的神情登时扫兴。 “和你不一样,这里的大家大部分都是初中部升上来的。你也算是半个转校生了,难怪不知道。听好了,你早上搭讪的男生不是一般人,他是‘神之子’幸村精市。” 明野震惊。 神之子是个什么称呼?幸村什么时候变成了耶|稣?? “你要是把幸村同学当作每个学校都有的那种随处可见的‘人气王’、“高岭之花”可就大错特错了。” 风羽像是虔诚的教徒一般双手合十,看起来随时会感动到落泪。 “幸村同学他是完美的!完美的外形,成绩优异,体育万能,不管是网球还是绘画都能做到最好,最难得的是这样的他就连性格都那么好。 “这么完美的人和普通人不是同一种生灵,他是直接由神明大人的手创造出来的,完美的神之子!” 已经不是夸张与否的问题了,明野觉得她面前的女生说不定脑子和常人不太一样。就是在电视剧里都没见过谁会对谁夸赞到这种地步。 明野:“只有你这么想吧。” 好像她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女生责难地瞪着她。 “大家都这么想!你知道吗,在你之前也有别的女生借口问路向幸村同学搭话,幸村同学十分友善,如果顺路的话他也会带路,但是大家走不了几步都会自行离开。算上今天早上的你,我的15.63米已经是第三记录了。” “为什么会自行离开?”明野问。 “当然因为感动啊!那可是神之子啊,走在神之子身边那是多大的光荣。再多走几步肯定会因为太过幸福遭到天谴的吧!” 明野:……这群人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什么神之子,只是一个各方面比其他人都要法,就好像幸村是个没有意志的物品一般。 和幸村共同生活的春假期间,她知道幸村每天晚睡早起,绝不是个贪玩好耍的人。除了给她补习功课以外,他总是静静地坐着看书,或者在花房画画,照养花草。手术结束没多久就开始在医生允许的最大范围内进行复健,上学期间每天都训练到很晚。 他的确天赋过人,但他能够与这种天赋互相成就的意志难道不更让人羡慕吗? “你说什么?!”风羽发出“你好不知好歹”的声音。 明野埋着通透明润的大眼睛,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是我的话,能 在他身边走多久就走多久。” 他是那么的温和有趣,让她只想靠近不愿离开。 风羽了然一笑,“原来如此,你是想走不寻常的路子吧。那种‘好清纯好不做作引起了他的注意的调调’没用哦。” 啪嗒一声,明野桌面上多出了一堆资料。 风羽骄傲:“这是我至今收集来的‘神之子攻略手册’,借你看也不是不可以。哦嚯嚯嚯嚯” 明野尴尬得头皮发麻。 终于还是出现了!女王式手背掩嘴四段笑!好老套!她是什么古早漫画里穿过来的吗? 幸村又不是什么恋爱游戏里的可攻略人物,攻略手册是个什么鬼? 话说这种东西也可以拿来分享的吗? 见明野表情微妙额头还挂着几根黑线,风羽不高兴,“什么啊,不谢谢我吗?” “……” 已经用不上了谢谢。 “也难得有一个像你那么自然接近幸村同学的人。”风羽说,“虽然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实际上接触过就会发现他真的很温和。” 只是他的光芒太过耀眼,令人自惭形愧,就连靠近都诚惶诚恐。 “咳咳……”风羽可疑地红了脸,“这可是因为幸村同学的缘故,人、人家才没有觉得你面善想和你多说几句呢!” “……” 太老套了!这种蹭的累的说话方式十年前就不流行啦! “话说回来你姓明野,难道和明野里士是亲戚吗?” 明野呆愣地睁大了眼。 “不是。”她迅速说。 之后不管风羽再说什么她都不回话了。 逐渐有男生开始上前搭话,明野终于受不了了,提前逃去大礼堂。 “了不起了不起。” 幸村安抚小狗一般揉着她的发顶。 “竟然能一个人去教室,还能和陌生同学说那么久的话,彩酱真是越来越了不起啦。” “呜呜呜……嗯……嗯哼哼” 明野被他揉着揉着,从粉条泪到眯着眼睛傻笑。 大礼堂只有几个正在布置演讲台的老师,一排排的正红绒布座椅还没有学生入座。幸村让她坐在最前排,俯身和她说话。 明野主要向幸村说了其他人留意到两人一起上学,并且误以为他们之间不认识的事。 幸村思索状:“但是不管怎么说,都得先把误会解除呢。要是以为彩没有男友,会有遭人嫌的家伙上来围着你转的。” 明野默然片刻,嘀咕:“就算围着我转没没什么大不了吧,我又不会花心。” 幸村那么警觉,就好像对她一点也不信任。 听出她语调中的不开心,幸村面上掠过一抹慌乱。 明野也跟着慌了起来,觉着这话也说得太重了。正要收回,幸村笑吟吟开口:“我清楚明白彩酱心里只有我,但只是想到别的男生会对你献殷勤,我就想把他们从你身边远远赶开呢。” 这一刻,明野的脸比座椅还红。 别说气消了,肉麻到人都快化了。她突然有种预感,她和幸村是这一辈子都吵不起来的。 亏她还担心让别人知道他们在交往会让幸村为难,现在看来他简直恨不得用演讲台上的话筒广而告之。 不一会,各班级的学生陆陆续续到了,明野坐回e班所在的那几排。 风羽就坐在她身后,和她周围还有明野左右两边的女生聊得火热。 “你们看你们看,我弄到了幸村同学最新的采访记录哦!” “哇啊,好厉害” ——又是那什么攻略手册吗?为什么她得在这里听着别人谈论要怎么攻略她 的男朋友啊? 明野坐如针毯。 校长首先上台讲话,音响里传出来的声音掩盖了大礼堂的一切杂音。借着这个,那群女生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a:“啊升上了高中,我能不能创造出和幸村同学的回忆呢?要是能在沾着清晨露水的玫瑰花田与他邂逅就好了。” ——不是,你们和他同校这么久,碰面次数没有几十也上百了吧。 [明野怒气值+33] b:“幸村同学喜欢读法国诗集啊,真的好优秀。不止运动,美术、音乐、文学、电影……任何高雅的领域都有涉猎。要是能和他在玫瑰花田中一边漫步一边谈论文学就好了。” ——花刺那么多,扎不死你。 [明野怒气值+33] 凤羽陶醉不已:“‘你喜欢巴尔扎克的吗?’‘你也是?是的,他写的不止是,是当时社会的百科全书。’‘我也还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是,陀氏描绘了人心全部的深度。’‘他笔下的每一个字,都是人类的灵魂在痛苦中挣扎的血与泪。’” “或者我们谈论音乐,从帕格尼尼谈到肖邦,谈美术,从伦勃朗谈到梵高……对吧” abcde:“对嘛” [明野怒气值+33] 风羽注意到了一直沉默的明野,从身后探过头来。 “我说你,怎么一脸不开心?真是的又来了,明明你也对幸村同学很感兴趣的。” 虽说这群女生都憧憬着同一个人,却并没有什么情敌意识。 因为幸村对她们任何人的态度都没有区别,因为她们打心底里就不认为身边存在着能够配得上幸村的人——包括自己。 所以才像追星的小粉丝一样,可以开心分享各种心得。 风羽掩嘴笑,一手作扇子状扇扇明野,“和大家愉快讨论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嘛。” [明野怒气值+++++++] “我才不想和你们任何一个人讨论幸村!” 一嗓子吼完,明野发现空气异常安静。左右四顾,整个大礼堂的人竟然都看了过来。 原来校长刚才正好结束讲话,宣布由作为新生代表的幸村上台演讲。骤然安静下来的大礼堂,怒极了的明野正好吼了这一声,所有人、包括正缓步走近话筒的幸村都听到了她的声音。 一片死寂之中,开始传来疑惑的低语。 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禁不住好奇地打量过来。几百道若有实质的视线附在身上,像是一根根滚烫的钢针扎在肉里。 精神上的痛感和恐惧感让明野手脚冰凉浑身发颤。但是和恨不得立即死去的尴尬比起来,她更怕幸村被误会。 一个本来和他不认识的女生,用这种愤怒的语调说着这种话,别人会怎么想他? 必须说些什么,得当场解释清楚! 她捏紧双拳,骨节泛白。一种容不得有片刻耽搁的决心突然就点燃了她,让她忍着颤抖、顶着所有人的目光站了起来。 “那个……我不是在——” “那边的你,难道是在说我吗?毕竟这个学校的确只有我一个‘幸村’。” 微哑清润的声音,通透又响亮,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这声音如同有形的海浪,回荡在大礼堂每一个角落。有一些从建筑的缝隙穿透出去,消散在潮湿微热的空气中。 不远处的海岸浪潮声沙沙作响。她的心情就如同无数次被浪花安抚的沙滩一般,一片平缓。 明野点点头。 “难道说你很讨厌我吗?” 明野连忙摇头。 这一刻,不管台上站在角落的教师还是台下坐着的学生都 变成了透明人。 两人遥遥望着彼此,像是一对邂逅在初夏海滩的少年少女。目光从第一次交接就再也移不开眼。 少年握着话筒,笑,“你不讨厌我啊,真是太好了。也就是说我可以追求你,对吧?” 少女雪白的脸颊立时染上醉人的酡红,发出一道极轻但极清晰的声音:“嗯……” “真的吗?我好开心……一看到你,我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呢。”笑容满面地说着,他又浮现出歉意的神情:“很抱歉突然对你说这种话,我不打算给你带来任何形式的困扰的。” “不……没关系的……” 含羞埋首的少女就像一株艳丽的秋海棠。 他轻笑两声,“那么……等入学仪式结束再说吧。” 明野点点头,捋着裙边坐下。 幸村这才收起笑容,说了两句简短妥善的开场白,开始进行预订中的脱稿演讲。 他讲的什么根本就没人在听,整个大礼堂除了他的声音以外一片寂静,就好像其余所有人身上的时间都被暂停了一般。 大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直到演讲快结束才反应过来都发生了什么。 “以上,我的演讲结束了。感谢在座的各位。”幸村鞠躬,从演讲台退下。姿态优雅利落。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不一会就像打开了某种开关一般突然爆发开来。 ——我们见证了一场足以被载入立海大史册的告白现场啊啊啊啊!!! 下一个上台的老师喊了好几次停下都没用,最后只得无奈地跟着鼓掌。 其他老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浮现出疲惫的成|年人怀念青春年少时独有的笑容,也边笑边鼓掌。 托幸村的福,她身边那群叽叽喳喳的女生之后全程安静如鸡。 虽然误会没有解除,但对于他们来说好像也算不上什么烦恼,明野也就随它去了。 入学仪式结束后,明野按照幸村发来的消息在后门找到了他。 一个略带羞涩的温柔笑容在幸村脸上舒展开来,他像极了等来告白对象的青涩少年。“你真的来了啊……” 明野被他逗笑,踮着脚去掐他的脸。 幸村这才不装了。一边一只抓住她作怪的手。 “等会在体育馆有新生欢迎会,高二高三的前辈们举办的。有很多好吃的,要去吗?” 明野摇摇头,表示不想去。 “那就陪我去一个地方吧。有个有趣的东西一定要给你看。” 明野以为幸村又种出了什么特别的花,没想到他直头直路带她去往社办大楼。 “看什么看什么?”她期待又好奇。 幸村笑而不答,打开门从背后把她推进了黑漆漆的社活室。 几道炸裂声响,灯光随之亮了起来,轻飘飘亮晶晶的彩带淋了她一身。 网球社那群已经算得上老熟人的正选们聚在屋里——就连现在是初中部三年级的切原也在——正笑着向她鼓掌。 桌上摆着一个圆形大蛋糕,正中有着她和幸村的q版小人。 幸村笑着将一个圆锥状的尖尖帽戴在呆滞的明野头上,“这是网球社的大家给你一个人举办的特别欢迎会。” “欢迎你入学立海,明野(さん)。”x7 明野突然埋脸在掌心,细瘦的肩膀发颤。 “怎么了,彩?”幸村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抱歉,”明野从指缝间传来的声音有着明显的哭腔,“我只是太高兴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几个人的表情从高兴转变为惊恐,“高兴的话就笑一下啊,求你别哭!” 明野不好意思抬起视线,脸颊红 扑扑的。 “真的十分十分感谢各位……” 丸井笑:“不,要说感谢,我们应该道谢的地方要更多吧。” 开开心心分吃了蛋糕,下午去教室领了教材。明野入学来立海大的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第二天,明野一进教室就察觉到原本嗡嗡作响的空气安静了下来。 片刻的寂静过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归吵闹。 她能够感觉到,教室的其他人都是一种努力憋着什么的状态。好像有很多问题想问她,但又顾忌着什么不敢上前。 ——好想知道昨天的后续啊啊啊啊啊! ——但是幸村同学都说了不想给她带来任何形式的困扰。 ——想问好想问超想问但是必须忍啊啊啊啊!! 这个班几乎全是从初中部直接升上来的,偶尔落单的几个没几天就融进了各自的小圈子里。 明野个性本来就孤僻,她对于人际交往的期望只到“能够友善自然地说话”那一步,不想和任何人有什么深入的发展。 就算在入学仪式上发生了那种事,她还是没感觉到有人会特意接近或者回避她。她得到了想要的清净,作为高中生活的伊始,这个开局在她看来堪称完美。 e班教室外被一片片玻璃窗隔开的走道,很快成为全校学生的观光打卡圣地。 入学仪式不在现场的人都想知道,能让那位“神之子”幸村精市“一见钟情”、“当众告白”的少女该是怎样的小天女。 所有见过她的人,好奇的目光得到满足——也难怪啊;不甘的目光从此染上了哀伤——也难怪啊…… 他们简直有山一样的问题想问明野,想和她一起拍照或者打声招呼什么的。但一想起传说中幸村的那句“不想给你带来任何形式的困扰”,又压下了这些想法。就连假装从e班走道经过的表情都装得更加认真了。 每节课下,幸村都会准时出现在e班门口,笑容满面地向明野招招手。这时冷淡的明野就会欢快地迎向幸村,简直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们会面对面站在楼道拐角,或者坐在最上一级的楼梯说说话,将课间时间打发去。 每次回教室,明野都感觉到同班学生们的眼睛在发出幽幽绿光。 ——他们看起来关系超好! ——所以是在交往吗?还是没交往? ——到底是哪个?好像问问明野本人啊可恶。 以精神为燃料,e班的学生没能得到满足的八卦之魂就这么没完没了地燃烧了下去。一天天下来,基本每个人都往伊藤润二的画风靠拢。 ——他们……到底……在没在……交往? ——不行了,要疯了。 一个星期的早晨,毫无防备推开教室门的明野差点被吓哭——一整个班的丧尸眼冒绿光地望着她。 其中的丧尸代|表,已经完全看不出古早漫画傲娇大小姐模样的风羽摇晃着上前,抓住明野肩膀。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明野?”发出枯木折断一般的声音。 “啊……嗯!”明野吓呆了。 “那之后到底怎么样了?” 明野迷惑,“什么那之后?” 风羽瞪大了双眼,“就是告白啊!幸村同学在入学仪式对你的告白!你答应了吗?还是……” 她这才想起还有这回事。 回想起幸村如何机智地化解尴尬,他为她考虑周到的每一句话,明野想着她也得让幸村好好长长面子才行。 明野欣喜娇羞状捧脸,“那还用说,我当天就答应啦!” 她听到了少女芳心碎一地的声音: “不——会——吧!” “幸村同学他 ……” “你们也太快了吧!!” “为什么??” “这才多久啊?!” 幸村的人气自不必说,明野怎么看都不像缺人追的样子,这样的两个人竟然在遇见的当天就告白交往。 众人擅自脑补出了一系列一见钟情、天雷地火、命定情侣的大戏。 和那场载入史册的告白一起,无意中明野和幸村创造了“立海大最速达成”的传说,并一直不曾被超越。 第58章 五十八 上课途中收到幸村发来的消息。 【耶稣??:下午要陪我超市吗?】 幸村虽然一副好学生的模样,时不时也会在上课的时候做这种事。就像在传小纸条一样,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ayaya:逃课吗?好好好!】 【耶稣??:[搓揉团子人.jpg]】 【耶稣??:今天只有早上上课,要准备明天的田乐大会。】 【ayaya:陪你去的话,会有什么奖励吗?[团子脸咽口水.jpg]】 【耶稣??:冰淇淋.jpg?】 【ayaya:要柠檬味的】 风里带着海洋的气味,咸腥,潮湿,但并不让人感到难受。明野和幸村逆着这样的海风往站台走去。 他问:“彩还是没有想参加的社团吗?” “嗯。” 虽说社团活动是学生生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明野还是不喜欢和幸村以外的人有什么交集。她只在他面前才感到轻松自在。 “话说回来田乐大会是什么?” “嗯……要说的话,类似于学园祭吧。” 学生以社团为单位摆摊,售卖各种刚出炉的小吃。不过可不是什么都能摆出来卖,今年的要求是“味噌”。 “所有小吃都必须以味噌作调料。”他补充:“因为也是初高中联合举办,我们会和初中部的网球社一起。” “举办时间在四月真是太好了。” “彩酱一来就能吃到了,对吧?” “诶嘿败露啦?” 正说着,一辆巴士到站。 明野和幸村自然而然坐到最后排。在这样的位置,他们就算有些什么小动作也不用担心影响到别的乘客。 每次幸村都会让她坐进靠窗一侧,而他坐在过道一侧。就算车上人很多,也不用担心她受到挨蹭。 明野注意到她和幸村的影子淡淡地映在窗玻璃上。窗外的街道、行人,蓝白相间的天空和遥远的海景与两人的影子重叠。 风景流动,影子也随着巴士微微晃动,简直就像在看电影一样。 蓦地,与幸村的影子对上了目光。在她呆看着窗外风景的时候,幸村也一直在看着她。 明野脸颊微热,顽皮地冲他一笑,食指指腹轻蹭他映在玻璃后的影子。 细软白净的手指明明看起来那么小,却莫名给人以纤长的印象。在阳光的映照下洁白得几近透明。顶端的指甲盖边缘修剪得很整齐,泛着健康的桃红。 她的手指从他的上唇滑向脸颊,沿着某种轨迹打着圈。虽然她实际触碰的是窗玻璃,他脸上对应的地方却开始酥麻发痒,好像真的能感觉到她温热的指腹。 一阵热气涌上脸颊和脖颈。幸村白净好看的面容泛起薄红。 ——她是在哪里学来的这些? “噗嗤……” 她在笑。笑得像个做了坏事的小精灵。 不知过了多久,幸村终于收回心神。这才想起刚才明野是在给他画漩涡状的大胡子。 他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到了超市,明野跟在推着购物车的幸村身旁。见惯了他捧着书和照看花草,这么生活化的推购物车的模样莫名有趣。 她拽着购物车往零食区走。 “精市我想要这个。” “嗯。” “我还想要那个。” “可以哦。” “那个和那个也要。” “好,好。” 转眼间就堆了半车花花绿绿的零食。 明野清咳一声,“我 们还是不要买这么多吧。” “又是想买又是不想买,彩酱真矛盾啊。” “因为真吃下那么多我会胖的。” 其实对这些零食她也没有多想吃。因为她要什么幸村都不会拒绝,她只是在反复感受他满足她各种愿望的感觉罢了。 “我看看你最近又胖了多少?”幸村上前捧着她的脸,掐了掐。 明野笑着拍打他手腕,幸村装作没发现,自言自语,“好像没胖,好像微妙的胖了一点,不确定呢。” 他好像真的是为了确定她有没有胖,掐来掐去的掐了好久。最后终于得出结论:“嗯,一点也没胖。” 明野是吃不胖的体质,这让想要把她喂胖一点的幸村为她莫名心疼。 本来以为幸村要买的食材很多,没想到拢共下来也就两小袋。 “这么点真的够吗?” “负责买东西的不是我一个人。”幸村回答,“这种时候社员多的好处就变得明显了呢。” 明野这下更开心了。 原来他说的陪他买东西,真的只是想要她陪他啊。 买好了食材,幸村又让她帮忙选围裙。 因为会用围裙的基本都是女性,置物架上的围裙颜色各种粉嫩。本来就够可爱了,幸村还让明野帮忙挑选最可爱的两个,说是要买给部里的大家明天用。 “等等……”明野提出质疑,“网球社的大家都是男孩子吧?特意买最可爱让人穿也太羞耻了吧?” 幸村笑得天真无邪,“所以才有趣啊。” “你真是太坏心眼了。” 说着她选了两件出来。一件白底猫爪胸口印着“cute”,另一件粉色荷叶边胸口有个巨大的爱心。 幸村对此十分满意,学着明野的语调说:“还真的捡可爱的选啊,彩真是太坏心眼了。” 被揭穿的明野开始嘴硬:“不知道我不知道,是精市逼着我选的。” 没错,她也觉得一群人高马大的男生穿花围裙一定很有趣,想看。 当然回去的路上,幸村也没忘记明野的冰淇淋。 他一手牵着她,一手提着全部的购物袋,侧过脸去看着她吃东西的模样,怎么也看不腻。 这一晚明野睡得很不好。 一种不详的预感阴云一般覆盖在心头。她白天好像忘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关乎性命的大事。 她做了一整晚的噩梦,第二天精神萎靡地醒来。 打开手机,有一条幸村发来的消息: 【耶稣??:来海风馆一楼的家政教室吧,各个社团都在这里准备食材】 脑子里电光火石地一闪,明野发出惊恐的叫喊: “啊啊啊厨房和精市,学校要被爆破了——!!!” 她心急火燎地赶到家政教室,还好并没有出现她想象中的浓烟滚滚、消防员紧急疏散人群,洒水车团团包围的景象。 家政教室一派忙碌,和平时上课相比也没多大差别。 网球社在最角落。 柳生切菜,丸井和桑原烹饪,而幸村正在水池边洗菜。 明野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还好还好,她赶在灾难发生前来了。 幸村向她解释,所有食材都在家政教室初步烹饪,拿去外面摊位加热一下就可以卖了。 说着明野瞄向幸村手上洗着的白菜叶,绿色的菜叶已经变成了乞丐的破罩衫,菜杆部分被折成了好几段,了无声息地挂在菜篮边缘。 注意到明野的视线,幸村脸上浮起红晕。 他压低了秀气的眉峰,别开脸。“我什么不知道……不知不觉它就变成这样了。” 明野眼神微妙。 幸村 好像在她这里受了天大的委屈,鸢紫色的眼中浮现出受伤的神色,“彩酱……对我的爱变淡了。” 按理来说应该是开玩笑的氛围,但明野总觉得他是真的慌了,并且为自己的想象开始难过。 “好啦好啦,精市最棒了。这是奇怪的透明外星人做的,才不是精市的错。” 幸村这才高兴。 她推着幸村的后背让他远离流理台,然后接手他的洗菜工作。 做菜途中,丸井根本耐不住近在眼前还散发出浓郁香味的食物,边做边吃。 桑原忍不住吐槽:“不要就开始吃了啊。” “不是吃……”丸井边嚼边说,发音含混不清,“是在用我天才的味觉把关,料和火候不对不行的吧?” 正在切菜的柳生:“要是食材不够就拜托你跑腿了,丸井君。” “饶了我吧,我不喜欢做这种体力活……不会不够的对吧,幸村君?” 悠闲站在窗边的幸村:“先不说这个,按照你的吃法,血糖似乎得定期监测啊。” 不一会,网球社就做好了足够卖到下午的味噌料理。一群人提着食盒,把东西搬到了海林馆一楼的空教室。 他们的摊位就在这间教室的窗户外。 透过大开的窗户,可以看到柳和仁王正在起锅摆摊。 桑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赤也那家伙,又睡过头了吗?” 正说着门呼啦一下打开,切原冒冒失失冲进来,满头海带晃晃悠悠:“对不起!我一不小心来晚了……” 丸井招呼他坐下,“反正又是睡过头了吧,肯定没来得及吃早餐,给,先吃一点。” 切原十分感动:“丸井前辈……” “作为交换,要是食材不够就全部交给你去买了。” “是!我明白了!” 桑原已经想象出切原因为迷路、买错东西闹出的一大堆烂摊子,五官登时纠结在一起,“喂,交给赤也不行的吧……” “嘘——嘘——”丸井拼命要他噤声,目光一转,发现真田一脚跨进了门,连忙若无其事地走开。 于是真田就看到众人各忙各的,只有切原悠悠哉哉准备开吃。 “太松懈了,赤也,你在干什么!” 切原被他一拳打懵了。“对不起,真田副部长!我不是故意睡过头的!” “你还迟到?!松懈至极!” 当沙包大的拳头今天第二次往海带头上砸落,切原跳起来一个箭步闪到明野身后。 “诶?等等!” “拜托了明野前辈。”切原惨兮兮地捂着刚才被揍的脑袋,“我已经不想再被揍了!” “就算你对我这么说……” 这是要她为他求情么?她说什么根本没用好吧。再说为什么是她? 到底难以拒绝学弟的哀求,明野挂着僵硬的笑容缓缓转向真田。 出乎她的意料,她还什么都没说,真田就像不得不刻意忽视明野所在的角落一般僵硬地放下拳头。 真田脸上肌肉抽动。 他很怕明野,比害怕幸村还怕明野——虽然他会害怕明野的原因就在于幸村。 幸村像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小动静,拿出昨天下午和明野一起买的花围裙递了一件给真田。“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开始营业吧。穿上这个。” “啊,你有心了,幸……”真田展开一看,眉头一跳。“根本就没必要穿这种东西吧。” 幸村慢条斯理地说:“可以防油污,还很有料理大会的气氛。偶尔大家也需要好好放松一下,一定可以成为不错的回忆。” 明野:…… 果然幸村看起来越正经的时候实际上越不正经 。 真田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找不到反驳幸村的话。于是虎着脸,将他高大威猛的身躯挤进全是猫爪印胸前还有“cute”logo的围裙里。 柳生眼镜反光,桑原满头黑线,丸井双手扶墙,只有切原爆笑出声: “哈哈哈这算什么啊!” “赤——也……” 吼到一半,才发现切原还躲在明野身后。后半句就不由得熄了。 幸村悠然问:“还有一件,谁来?” 推来推去,推到了切原手里。“我不穿这样的,比起我来,明野前辈不是更适合吗?” 明野清咳两声: “说起来网球部的摊位旁边等了好多人呢,好像都是为了切原君来的。” 切原:“真的吗?” 明野有些难以对上他纯然的双眼了,“是。我听他们说‘就是为了瞻仰初中部王牌切原穿着粉色围裙的英姿而来’、‘切原君穿着粉围裙卖东西的样子肯定无敌帅气’……” 切原开开心心套上大爱心粉色荷叶边围裙,自诩帅气地蹭了蹭鼻尖。“受欢迎真让人烦恼啊,我就满足那群家伙吧。” 幸村忍俊不禁,发出一阵轻笑。俊秀的面容染上笑意,就连窗外的春光都争相漫进这间小小的教室。 “彩,你做得很好,作战成功。”他向她抬起素净的手掌。“来。” 明野自然而然与他合掌,“啪”地一声发出轻响。 她猛然回过神来:“等等……作战?才没有作战。” 是错觉吗?丸井桑原柳生看她的眼神好像变了。 真田也转身离开。走路带风,虎虎生威。 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明野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幸村向她说:“彩,还在害怕真田吗?” “唔……嗯,有点。” 想起他岩石一般的拳头还有切原脑袋上那颗通红发亮的“大馒头”,明野心有余悸。 “没这必要,真田不会对女生使用铁拳制裁哦。” “也不是揍不揍的问题……”明野斟酌着,避免一些对真田失礼的用词。 “那个……真田君一看就很严肃对吧。就算不会揍人骂人,只是站在旁边都有警示作用。我会擅自想‘千万不能做错什么,一定会被他看到并且指出来的’……之类的。” 幸村:“那害怕的时候只要回想一下真田有趣的模样,就不会怕了吧。” “有趣的模样?” “比如说刚才的围裙装。” 明野额头滑下黑线。“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更可怕了!” 她叹气,“这也是没办法的,我就是害怕气势强的人啊。一看到就想躲得远远的。” 幸·光凭气势就能让对 第59章 五十九 幸村最后交待几句,就准备带明野离开。 “走吧彩酱,田乐大会开始了。” 听起来是要带她好好逛一圈的样子。 “你不用守在这里吗?”她问,“如果很忙的话我陪你待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部长的工作就是给其他人安排工作,如果什么都要我亲力亲为,这样的部员也太没用了。” 明野留意到,听到这句话的其他人非但没有一丝怨气,反而更有干劲的样子。 幸村从后背推着明野双肩,刚走出活动室,就像突然想到什么地说:“我还有一件事没交待,等等我哦。” 他转身回去,关上门,隔绝了明野的视线。 活动室内的部员眼见着满面的笑容从幸村脸上消失,他们突然无比思念才几秒钟没见的明野。 落针可闻的空气中,幸村神色严肃。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时候的部长开不得玩笑,并且若是办不到他提出的要求,后果会很可怕。 “下午5时会发表各社团营业额排名。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田乐大会,大家也不要赢得太难看。至少要和第二名拉开两倍的距离吧。” 从还没通知哪天举办的上星期开始,幸村就利用他所有细碎的闲暇时间筹备这次田乐大会。按照各部员的专长,具体连哪个人哪一分钟该做什么,什么时候休息多久都安排好了。就是为了能在这一天好好陪陪明野。 谁也没有不满。因为再也不会有更妥当的安排,并且根据以往经验,只要照着幸村说的话去做,就能得到最想要的结果。 毕竟在这群少年身上,争强好胜的特质比别的任何同龄人都更加明显。幸村更是首屈一指。 明野看到从活动室出来的幸村一身神清气爽,虽然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但也跟着傻乐。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 阳光倾目而下。今天的立海大没有平日里朝气蓬勃的书卷气,道路边随处可见花花绿绿的摊位。大部分都已经开始营业,空气中飘散着味噌的香味。 成双成对的少年少女也不少,却只有她和幸村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明野一头雾水。 她和幸村不单因为美丽的外形被注视——视线里的赞叹或者艳羡只占很小的一部分, 也完全不因为入学仪式上的告白——他们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调侃,也没有谁在窃窃私语。甚至在明野悄悄看回去的时候小心收回目光。她能从中感觉到一种不敢冒犯,谨小慎微的气氛。 他们走到哪哪就安静几分,并自动开辟出一条笔直的大路。明明大家都是同龄人,却像为了更好地仰望什么崇高之物一般,不由自主地往两边退去。 明野:??? 她不太懂。所有取得全国大赛优胜的运动社团社长都是这种待遇吗? 幸村本来想安抚明野,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无论说话还是摸头都只会让她更紧张。他像往常一样将打量过来的目光当作不存在,同时观察着明野的状态。 他的从容自若成功影响到了她。明野见没人会上来打扰,也渐渐开始忽视那些目光。 他们大致逛了一圈,买到两手都拿不下。 中庭有一颗两人合抱的枫树,他们在树坛边坐下,悠闲地吃掉了这一路买下来的料理。 “咯叽——”这声惊天动地的饱嗝来自明野。她脸红到发光,呆呆瞪直双眼,朝另一边埋下脑袋。 幸村难得没有逗弄她,绅士地保持着沉默。 明野清咳两声,幸村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他转性了?再怎么说幸村不作弄她了都是好事……吧? “……”x2。 怎么回事,她好像有点寂寞? ——事实证明这是不可能的。 她刚若无其事地坐直,幸村就贴了上来,一边手半揽着她后背揉她的发顶。 “怎么了彩酱?一脸尴尬。” “我没有——” “不用介意的哦。你刚才没有打饱嗝,没有‘咯叽’一声,全身也没有跟着抖一下。也没有假咳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耐心安抚她的模样简直温柔极了。 明野比刚才更尴尬,雨点般的小拳拳飘落在他胸口。“你还不如一开始就笑话我呢!” “我明白了,下次一定照做。”一脸歉意反省状的幸村最后还是没绷住,笑得双肩直颤,“哈哈哈哈哈……” 第一次来到幸村照管的天台,明野就狠狠被惊艳了一把。 这种地方印象中只能看到粗糙的水泥地面和笨重的水塔,在这里被改造成了顶层式庭院,走廊、座椅、花圃一应俱全。 花木繁茂的四月,五颜六色的花朵在绿叶中盛开。清风拂过,颤悠悠地摇曳着艳丽的花盘。争奇斗艳,醉人心目。 “从我入学立海大,屋顶就是庭院式的,花圃也种着花。”幸村向她解释。“但不多,长得也不好。我看那么多地方空着怪可惜的,就主动提出照看这里。” 明野懂得。就像荒凉的医院天台一样,这个地方也因为幸村变得美丽而充满生机。 她的精市真的走到哪里花就开到哪里,简直就是春之小仙男嘛。 从入学立海大的第一天开始,他们每天都在花香的包围下享用午餐。 一开始幸村带的便当,明野依旧是上学途中买来的面包。她知道这种东西没什么营养,但她实在没心情每天早起做便当。 “这是菠萝包吗?看起来很好吃,我可以吃一口吗?” “可以哦。”坐在他对面的明野将面包递到他嘴边。他拢住她雪白纤细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吃了几口。 “啊……一不小心吃了一半。彩的午餐不够了吧。” “呜呜呜……”明野粉条泪,“你个好吃鬼。” 幸村笑呵呵,将自己还没动筷的便当推到她面前,“那我们今天就交换午餐吧。” 便当是幸村妈妈做的,不止味道绝赞,菜色还很丰盛。蔬菜、水果、肉类一应俱全,在便当盒中摆放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 大米饭煮得蓬松柔软,就算经过早上到中午的好几个小时已经凉了,依旧散发出米饭独有的甜香。 虽然没有像漫画里在米饭上摆出羞耻的大爱心,这也是当之无愧的“爱心便当”。 “太多了我吃不完,我们一起吃吧。”明野笑得比满屋顶怒放的花朵更加灿烂。 从第二天开始,幸村每天都会带两人份的便当。 田乐大会结束后的第四天的午休,他两手空空地来找明野。 “爸爸带着妈妈参加他们公司的旅游了,最近没有便当。” 明野长舒一口气:“这样啊,没有就好……” (你)没有(试着自己做)就好。 幸村:? “所以今天开始我们去食堂吃吧。你还没有吃过这里的特产‘立海馒头’吧。” 食堂人山人海,但明野没有像往常一样觉得麻烦。因为她都还没有和幸村一起排队过呢。 可惜这队并没有排成。 一开始他们排在队伍末尾。直到有人轻呼一声:“啊,是幸村同学……” 听到这声音的学生立刻安静下来望向这边。留意到身边人的异样,更多人看了过来。 闹哄哄的餐厅迅速安静,所有人都怀着同一个意识,同样的意识让他们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往两边退避,生生在幸村 面前让开一条笔直的大路。 因为是在拥挤的室内,现场情形比那天在田乐大会要壮观得多。这让明野想起了一幅“世界名画”。 好像完全没有留意到这是自己引发的现象,幸村向明野莞然一笑:“好像空出来了,走吧。” 他们畅通无阻地走到“立海馒头”柜台前。“肉和奶油的,你要哪种?” 明野这才回过神来,“啊……奶油。” “请给我两个奶油馒头。” “看大小两个不够吧?” “不好意思,请再给我两个……等会的正餐就吃鳗鱼饭吧,我强烈推荐。” “诶?等等,馒头只是零食吗?这下吃不完了啊。” “嘿嘿,彩酱要加油呢。” “啊啊你是故意的!” 在极不寻常的氛围中,幸村与明野就像再寻常不过的一对小情侣,完全没将注意力分给周围环境。买好东西,手臂挨着手臂地走了。只在众人心中留下久久不散的迷茫。 “神之子”——所有听到这个称号的人都曾不以为然,直到见到幸村本人。 他的气质、相貌,他为学校和自己赢得的无数荣耀……温和归温和,他真的如同云端上的天神一般让人感觉遥不可及。 可为什么待在这个少女身边的他,就只像个恋爱中的少年一般? 不一会,海风馆的一处餐桌,幸村端来两份鳗鱼饭,在他和明野面前一人摆一份。 明野从刚才起就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 幸村自言自语:“彩酱又在发呆了,对她做点什么好呢?” 明野:(怒)“我听到了!” 幸村笑,“真遗憾。” “那个啊精市……”犹豫片刻,明野还是问,“为什么你走到哪哪就自动开路呢?” 啪嗒一声,幸村手中的筷子滑落在桌面。他向她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因为大家都很友善吧。” “你骗人。”明野没有被他迷惑,“为什么单单只让你不让别人?” 幸村脸上浮现出小孩子受了委屈所特有的表情,“就算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啊。” 俊美的眉眼足以令任何诗人不惜穷尽心智为他作诗赞叹,这样的一张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就显得极其无辜。 明野托腮思索,得出一个结论。 “我明白了精市,你……不是耶稣,是摩西哒。” 幸村:? “一定是你的被动吧,那什么‘摩西分海’。” 幸村:?? 明野掏出手机,将幸村的备注从“耶稣??”改为“摩西!”。 还是拜托柳,幸村搜集来了e班学生对明野的评价——孤僻、冷淡。 但他知道,明野如果愿意向他以外的人敞开心扉,她是可以很开朗的。 开朗,外向,在一群好友的包围下开心度过丰富的校园生活。 可她就连最初的第一步,加入某个社团也不愿意。每天放学在值日生打扫完卫生后,她会在教室复习功课,等社活结束的他来接她。 只要有机会,明野也会积极与人交谈。不过她是为了“训练一下社交能力,以方便将来进社会”。画地为牢,坚决拒绝他以外的任何人走近她的世界。 这也是可以预料的。毕竟就连他,也在交往的第八个月才开始触碰到她的内心。 这天中午,花香满溢的屋顶庭院。 “彩,今天放学后陪我去美术室吧。” “网球部呢?” “很多人不止一个社团。除了特殊情况以外,哪天在哪个社团活动并没有硬性规定。我偶尔也会去美术室待一天。” “诶 ……我还以为网球社的训练必须争分夺秒呢。” “一直维持着紧绷状态会在某天突然崩溃,这个道理放在人身上也是是适用的。必须劳逸结合呢。” 明野若有所感。 的确,坐在画架前涂抹画布的幸村看起来十分放松。他照养花草的时候也很放松,但要更加温柔。 “所以呢,今天我想请你当我的模特。” 明野突然呆滞。 她的脸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脑袋埋在胸前,不敢看他。 “那、那个……”她发颤的声音几乎消散在湿润的空气里,“我我我可以穿着衣服吗?” 幸村跟着呆滞。 虽然隔着老远,她脸上的热度还是轻易地传到了他脸上。 “不可以。”他轻声说。 “诶……诶诶诶诶……”明野的脸红到冒烟,开始旋转蚊香眼。 “这是为了艺术对吧?百分之两百纯粹的艺术对吧?一点瑟瑟都没有对吧?!!” 此时幸村的脑子整个糊成一团,诚实回答: “不……大概,百分之两百纯粹的瑟瑟,一点艺术都没有。” “那我才不干呢!” “嗯……” 之后幸村一直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心伤落寞的脸。明野实在看不下去,难得主动吻了他一下。 就这一下,刚才还因为瑟瑟被拒黯然神伤的幸村又满足地盈满了笑容。 虽然进行了如上傻瓜对话,下午两人还是出现在美术室。 摆着画架和各种各样的模型,有石膏像,圆柱和花瓶。充足的光照从特别定制的大窗户透进来,空气中漂浮着油彩的气味。现在除了两人以外,别的人还没来。 幸村找出写着他名字的画架,开始整理画笔。 明野东看看西看看,觉得什么都很有趣。整个看了一圈,又在一旁好奇观察他的动作。 幸村看到他洗干净晾干的水彩笔,突然就有一个绝妙的想法。 “彩酱,过来。” “什么什么?”明野高高兴兴挨过来。 幸村两指夹着画笔,突然在明野脖子侧边描了一下。 一阵刺痒让明野惊得差点跳起来。 “哇啊啊你干什么啊!” 她捂着脖子退到一边,写满了嗔怒的脸颊红扑扑的。 “痒吗?”幸村一本正经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才做了坏事的样子。 “当然痒啦。” “这样啊。” “什么这样啊,你是在干什么呢?” 幸村憋笑,“只是试一试你会不会痒。” 明野发出虎啸声,“那你也给我试试!” 说着就要上来抢他的水彩笔。 幸村笑着抬高了手臂,借着身高优势欺负人。“不用试了,会很痒的。” 明野哼哼着不理他,幸村开始哄人,最后以一个可丽饼换来了明野的原谅。 他摆好画架正坐下去,脖颈传来一阵刺痒,整个人一激灵。 “哈哈哈……”明野嬉笑着跑开,得意洋洋抓着长发的尾端向他晃晃。 “大意了啊,我竟然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正笑着,响起了敲门声。 “请。”幸村说。 门推开,是强颜欢笑的绘画部社员们。 “那个……请问我们可以进来了吗?” 不一会,绘画社员陆陆续续到了。 女生较多,在看到幸村的那一刻一个个满脸放光,但一看到他身边的明野,又齐齐黯淡了神色。 明野发现,去年的情人节出现在幸村病室的那位白鸟学姐也是绘画部的。 幸村让明野坐在窗边的一张椅子上。 “我要摆什么姿势?”明野问。 “你觉得舒适的姿势就可以了,也不用一直坐着不动。” “表情呢?” “不用特别作出什么表情……对了,你就想想高兴的事吧。” 毕竟这里还有其他人,明野的坐姿多少有些拘谨。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竟然止不住笑容。浓密卷翘的眼睫在眼睑下方投下月牙一般的阴影,与她弯弯的笑眼交相辉映。 她一身制服,只是普普通通地坐在那里,却让人恍然间看到了只在童话故事存在的白雪公主。 每个醉心于绘画的人,心中都有一个关于“美”的印象。它本该虚无缥缈,却在这一刻成为了活生生的现实。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一部分人停下了手里的绘画,给面前的画架重新换了一张画纸。 “可以画一下你吧,明野同学?”其中一个男生说。 明野自然不愿,但碍着他们算是幸村的熟人又不好拒绝。 “呀啊,今天能来绘画社真是太幸运了。”另一个男生说。 “不行。”一道平和,平和之中却显露出某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的声音响起。“我不希望其他人一直盯着她看。” 幸村将他平静的目光投向第一个说要画明野的男生。 他的神情倒还谈得上温和,但那个男生的后背却有一阵凉意弥漫开来,视野发黑。 “知、知道了……抱歉啊幸村同学。”他压下心中的惊恐,之后愣是不敢再往明野的方向看上哪怕一眼。 将他的话理解为“不希望别的男生看我的女朋友”,几个女生还是搬着小板凳挪了过来,“我们可以吗?幸村前辈。” 也不行——幸村想这么说。但一想到带明野来这里的目的,只能改口:“这就要问问彩酱了。” 几个低年级女生将她们闪烁着小星星的目光投向明野。 就很像小狗狗,让人难以拒绝。 “嗯……可以的。” 沙沙沙——身边传来的画笔与画纸摩擦的声音在幸村听来很刺耳。 他稳了稳心神,将全部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画纸上。 结果,就算她的笑容近在眼前,他画出的明野也还是那副忧郁的模样。无奈之下只得擦去画纸上的五官。 头发、脖颈、全身极尽精细,只有面容是一片空白,看起来难免令人可惜。 其他几个女生的绘画功底不错,倒是在结束社活前完成了绘画。 或许因为明野足够好看的缘故,连带着她的肖像画也变得更加好看,让这几个女生觉得自己画出了迄今为止最棒的人物画。本来想带回家作纪念,却被幸村直接开口索要: “可以全部送给我吗?” 他的神情语态明明十分温和,但不知为何,一种源自本能并且十分强烈的危机感警告她们不要拒绝这个要求。 回到家,幸村看着那一幅幅别人画出的明野,放弃了全部擦成白纸的想法。 有形无神,只是没意义的线条堆砌罢了。全都不是他的彩。 他开始频繁带着明野去绘画社。 明野的绘画水平勉强过得去,在幸村手把手的教导下,倒也开始画得有模有样起来。 见她对绘画表示出一小点兴趣,他开始给她布置作业。一来二去,明野与绘画社的人成为了在学校遇见可以点头打招呼的关系。 绘画社的同班女生开始邀请明野周末一起上街购物。明野找了个借口拒绝,那天以后,她再也不愿单独去绘画社了。 “怎么了?”幸村将她的脸颊托在手心,仔细观察她神情。“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明野摇摇头。扶着他的手让他微凉的手心继续贴在自己脸上。 “我知道精市是希望我可以交很多朋友变得开朗一点,你的心意让我很开心,但我真的不喜欢和你以外的人一起玩。 “反正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朋友什么的也无所谓了。” ——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她都说了多么令人心酸的话。 “比起和朋友上街什么的,我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做自己的事。所以精市完全不用担心我的,好吗?” 她向他仰起笑脸。 鸢紫色的眼眸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 止不住地为已经无法和谁成为朋友的明野心痛,同时又有另一道声音在说:明野是这么的依赖他,真好。 希望她体验到更多快乐看到更多风景的同时,那声音又在说:她的世界只有我就够了,她只看着我围着我一个人转就够了。 “我知道了。如果出现了想要成为朋友的人,要第一个对我说哦。” 幸村用指尖描绘着她脸上所有组成笑容的部分。 她现在的确是笑着的。 第60章 六十 绘画社,下午五点。 和以大赛为目标的各大运动社团不同,文艺类社团大多以兴趣为目的,所以社团活动一般结束得很早。 绘画社这时只剩下最后几个人。 两个高一女生边收拾工具边说: “话说回来,明野同学最近都不来了呢。” 她们的语气无不惋惜, 虽然大众喜欢将“易嫉妒”、“好竞争”等标签贴在青春年少的女性身上,实际上与同龄男性相比,她们对待具有魅力的同性的方式要友好得多。 幸村开始带着明野频繁出现在绘画社没多久,她们对幸村的倾慕就转移了一部分到明野身上。 每当面对这个少女,会让这群醉心于绘画的女孩子有一种隐隐触碰到灵感之门的感觉。 “我还想再画她一次的。” “总觉得开始羡慕起幸村前辈了。任何时候都可以画明野前辈呢。” “毕竟是男朋友嘛。” “幸村前辈当初远远看到明野前辈就表白了吧。” “他的话,说不定当时也处于灵感迸发的状态的吧。” “画家和他的缪斯女神……讨厌,好像外国文艺电影哦。” “好浪漫啊。” 说着她们收拾好了绘具,发现白鸟理惠仍然坐在画架前缓缓移动画笔。 “白鸟前辈现在还不走吗?” “嗯……我再待一会。” “那我们就先走了。” 听到身后传来的关门声,啪嗒一声,白鸟手中的画笔掉落在地。她不禁抬手捂住早已被泪水打湿的面颊。 立海大的女生们热衷于给幸村告白、送巧克力,与其说想和他交往,不如说只是想为青春年少的这段岁月创造更多美好回忆罢了。 没人认为自己配得上他,也从不认为身边有这样的人。他太优秀了,简直与常人身处两个世界。 幸村精市——他的温和是诚挚的,但所有人都只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被俯视的距离感。 只有白鸟理惠始终怀抱希望。 拼了命地学习,将所有闲暇时间扑在原本不了解的绘画上,再牺牲一部分睡眠去修习音乐和文学。 拜托双亲为自己请了礼仪老师,每时每刻维持着最好的仪容仪表…… 喜欢的人太过优秀,就像当空的太阳一般高远。所以在追求他之前,她得成为更加更加优秀的人才行。 去年情人节,当她从幸村口中听到他已经有了女朋友,竟然一点也不感到难过,唯有强烈的不甘填满了心房。 她若无其事地留下来,非要看看对方到底是怎样优秀的人。 当看到那个通红了眼眶被幸村牵回来的少女,白鸟放心了——这两人不相衬。 一个是云端上的神之子,一个是尘埃中的杂草。 怯懦消沉,脆弱易伤。这样的女孩子怎么能够不断攀援高峰,直到站在幸村精市身边呢? 没想到才一年的时间,幸村改变了她,她也改变了幸村。就像一双没日没夜交缠在一起的猫,沾染上了对方的气味。 唯独对幸村,她变得积极开朗。也唯独对她,幸村变得温柔热情。 白鸟从未在现实或者电视上见过比他们更加融洽的情侣。 就好像有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明野与幸村本来就是一体,来到这个世界让他们分开,分成一男一女。他们好不容易找到彼此,从此紧紧纠缠,再也无法分开。 在这样的两个人面前,任何人都会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唔……”白鸟啜泣出声。 她这才想到,幸村精市是个充满行动力的青春 少年。这样的少年人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对于喜欢的人不可能什么表示都没有。他并不是一株一动不动长在悬崖峭壁等着人去采摘的高岭之花。 爱与不爱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公平的东西了。 幸村精市不需要谁不断提高自身去证明对他的爱,他也不会对这份努力另眼相看,更不要说因此喜欢上谁了。 神明从云端降落在荒芜的原野,他任由露水与尘埃沾染了他的衣襟,只为俯身亲吻那株心爱的野草。 野草开出了美丽的花。 从美术室出来的两个女生穿过走廊,迎面走近的人让她们不由得一愣,然后主动打招呼: “日安,明野学长。” “啊,你们好。”来人——明野里士带着一种傲气的冷淡应道。 实际上他的年龄比面前两个少女还要小一岁,今年应该读初三。但因为不断跳级,他现在是立海大高中部的三年生。 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一定是位出生不凡的大少爷。他就像一颗得到精心打磨的宝石,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人上人”的光彩。 西装样式的制服被熨烫得非常服帖,一头黑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就连出现在舞会上的名流都不如他这么仪表端庄。 五官端正的面孔上任何时候都是一幅严肃的表情,像是在告诉所有和他面对面的人:不要和我说废话。 待人接物有礼有节。但不知为何,所有与他有过交流的人都会有一种被“我瞧不起你这种低等庶民”糊在脸上的感觉。 在学生中,他属于看他不爽但又没人奈何得了的那类人。他的伯父是某公司在神奈川的支社长。而那个公司在日|本是家喻户晓的大企业。 这位伯父相当疼爱他,疼爱到了将他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地步。 就算多次跳级,他的课业也永远名列前茅。剑道、小提琴都曾在全国性的大赛上得过奖。因此在教师中又相当受欢迎。 另外他身高超过半数的高三男生,体型结实。或许因为这些原因,就算在学校独来独往,用鼻孔看人,也从来不曾被人找过麻烦。 “绘画社现在还有人吗?” 他问。他曾经是这里的部员之一。 “只有白鸟学姐在。” “这样。很久没来了,我去看一眼。那么,失礼。” 说罢,举步越过两人。 等他走远,其中一个女生作出一副老管家的模样,嘶着嗓子:“咳咳……小少爷,您请走好。” 她们嘻嘻哈哈地离开了社团大楼。 听到刷啦的开门声,白鸟大吃一惊。 她急忙收住泪水,问:“怎么回来了,忘了东西吗?” 没人回答,虽然心里疑惑,但想到自己满脸泪痕又不方便转过脸去。正想装作继续作画,才发现画笔早就不知道掉到哪了。 脚步声走近,来人为她捡起画笔,递到面前。 “谢……”话说到一半,听到一声熟悉的嗤笑。 “哭得真难看啊,理惠。” 不顾白鸟明显的不耐,明野里士大刺刺地盯着狼狈的少女,脸上尽是嘲讽。 白鸟忍着气接过画笔。“这里是学校,我和明野前辈还没有熟悉到可以以名字相称的地步。”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因为你的祖母曾是家里佣人……啊,管家来着,就也把你当佣人看待。” 对于知道他真正出生的人,里士从来都是这副高高在上的刻薄嘴脸——除了那个在他心目中独一无二的人以外。 她生硬地问:“你有什么事?” “你哭成这副模样是因为幸村吧。”丝毫不介意听这 句话的人的感受,里士说:“看着那家伙一副‘这是我的私有物’的模样,很火大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照我说的做,拆开他们。这不正式你希望的吗?” 白鸟呆滞地看着里士,“你……为什么?” 他脸上浮现出咬牙切齿的神情,“因为那家伙偷了我的东西!” 已经上了十分钟的课,但这个班的学生明显越来越不在状态。讲台上的教师不禁蹙紧了眉头。 e班是全年级分班考试成绩最不理想的一个班。 虽说立海大是神奈川首屈一指的高校,能考进这里读初中的都曾在小学有过优异的成绩。三年的初中生活,其中有一部分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对学习失去了兴趣,成绩逐渐下滑。 这个班聚集的就是在初三升学这个节骨眼上,下滑但没有下滑得无可救药的那一批立海大初中部学生。 但眼看着也是没救了——不,有一个不一样。 教室靠墙那一排中间,有一双因为高度集中精神而显得尤其明亮的眼眸。 啊,是入学仪式上被幸村同学告白的女孩子。 她坐姿端正,明亮的双眼追逐着正在讲课的他,时不时埋头记笔记,笔尖飘一般动得飞快。 教师能感觉到,这个学生的思路紧跟着他,像是正在生长羽毛的雏鸟一般,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他讲解的知识点。 在一众昏昏欲睡或者心思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学生中,这个女孩尤其显眼。 嗯,还是有得救的——这么想着,教师精神大振,讲起课来也更起劲了。 他开始和别科目的老师一样担心起来:要是这孩子最后也被这个班糟糕的学习氛围所影响,那就太可惜了。 为什么她就不能是a班的学生呢? 要说没有女生嫉恨明野,那是不可能的。 但别说组团欺负,就连在背后说她的坏话都不敢。 因为幸村对她投注的关注太过了,甚至到了可怕的程度。他们这是第一次看到像保护自己的瞳仁一般守着女友的男生。 就算他处于热恋以及新奇感的巅峰状态,这样也太过了吧? ——如果这么想的人知道幸村和明野已经交往了一年半,一定会目瞪口呆。 每个课间e班的学生都会见到他一次。或直接来明野的座位找她,或在教室门口向她招招手。 就像一刻也舍不得休息,不断巡视自己领地的狮群首领。越是上心,在受到冒犯的时候发起的攻击肯定越是凶狠。 在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掌控欲和保护欲下,不管是被明野的外形吸引的男生还是嫉恨她的女生,谁都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偶尔的偶尔他们也会想:明野真的受得了这种令人窒息的爱吗? 然而一看到明野小跑着挨近幸村的模样,他们只觉得自己想多了。算了…… 《你们开心就好》 幸村对于旁人的目光毫不介意,好像全世界只有明野是真实存在的。 他向明野展露他的喜欢和在意,他是这么的毫无保留。 这种程度的行为放在别的男生身上或许会受到鄙视——对女友那么积极,是因为没能降伏对方吧。 可他是幸村精市,他的魅力不需要别的什么来证明。别人这么做是讨好,他这么做就只能用“宠爱”来形容了。 “也太让人羡慕了吧你这个家伙!” 前排的风羽乱华时不时会对着她嚎上一嗓子。 “为什么是你啊……”她不甘心地紧盯着明野,“因为可爱吗?因为胸大吗?因为性格又软又粘人吗?” 明 野一呆,对了,幸村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她随口糊弄:“真失礼啊,那当然是我美丽无暇的外貌和相比起来更加绝美的灵魂啦。” 本该继续抱怨的风羽竟然一言不发,呆望着她身后,整个教室也变得十分安静。所有人不论坐着的还是站着的,全都下意识往后缩。 这个现象,是摩西分海! 一只熟悉的手以熟悉的方式按在她头上。 “是,外貌美丽无暇灵魂更加绝美的明野同学,你现在已经是a组的学生了。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第61章 六十一 明野满头问号地看着幸村给她收拾好包包,塞她怀里,然后搬起她的桌子椅子走出教室。 她傻愣愣地跟了半路,突然回过神来。 “等等……为什么我突然就成a班的学生了?” “彩酱难道不想来吗?” 他以等着她给出“想来”的模样问。 明野现在很混乱,傻傻点头。 他说:“我也想。所以就对老师提议了一下,他们立刻就同意了呢。” “老师怎么可能因为学生的提议就做这种事?”明野惊奇地打量幸村,像是第一天才认识。“精市,你到底是怎样说服他们的?” 幸村笑意浅浅,十分温柔。 “不是我说服的,他们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彩酱你知道吗,最近在职员室被讨论得最多的学生就是你呢。” “哈啊?” 明野发现她和幸村一个抱着书包,一个提着课桌椅子站在走道,来来往往的学生正好奇地看过来。 社恐大发作的明野站也不是跑也不知道往哪跑,干脆往地上一蹲,当起了鸵鸟。 幸村放下课桌,蹲在脸红埋头的明野面前。 “教过e班的老师都说你上课的样子很认真,尤其一双眼睛十分明亮,让他们讲起课来很有干劲……” 虽然为她开心,却不禁嫉妒起来。他以外的人竟然也能被明野用明亮的目光所注视。 “他们都在为你待在学习氛围不太好的e班担心。我随口提了一句你在半年内把以往功课全部补上来的事,老师们立刻就同意给你转班了。” “这……骗人的吧……”明野的脸更红了。但与刚才处于别人目光下的尴尬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也就是说,这全是彩酱的努力结果。” “呜呜呜呜呜……” 上课铃打响,幸村将她书包收进课桌。“我先进去了,你得在教室门口等等老师。等会的自我介绍也要加油哦。” 走廊很快就只剩下明野,随着上课铃的结束,整个校园安静下来。 明净的窗户外是如洗的蓝天,从海面吹拂而来的清风携着满校园的花香缭绕在鼻尖。 “诶嘿嘿……” 明野禁不住傻笑。 幸村现在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待会她就可以和他待在一个教室上课了。第一次来立海大的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可以和他越来越近。 老师来了。 声音温柔的女老师很大地缓解了她的紧张。她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丢脸不能丢脸不能丢脸,像个转校生一样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台下所有眼睛都望了过来。她不敢抬眼,生怕和谁对上目光,只用余光确定了幸村的大致位置。然后埋着脑袋从他所在的那一行快速往后排走去。 经过幸村身边,他竟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你你干什么啊?!” 明野吓了一大跳。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要逗她么? “明野同学。” 幸村平和的语态让她蓦地安定下来。 “你的座位在我前面。” “呃?”明野左看看右看看,全班的确只有幸村前面的位置是空着的。 “是……谢谢……”明野垂着豆豆眼乖巧坐下。 救命……漫画看多了,下意识的就往“王的故乡”走。 教室响起一阵短促而友善的哄笑声,反而缓解了明野的尴尬。 随着老师开始讲课,耳边只听得到翻书声或窗外清风吹拂花草树叶的声音。刚才那点小插曲显然已经没人记得了。 明野也很快进入状态。 她突然发 现,本来以为羞耻得想要原地去世的状况实际上好像也没那么大不了。 但她身后的幸村就怎么也没法进入状态了。 以近乎于平齐的角度从很近的距离看她的背影,对于幸村来说是十分新奇的视角。 “从小到大都有哪些人坐在过她的后座呢?干脆夺走他们的记忆吧。”他漫无边际地想。 她的头发是罕见的粉色,让人联想到童话、梦幻……这些会感到幸福的事。 她的肩膀和后背看起来十分纤细,并且单薄。但他知道触感一点也不硌手,她整个人像是一片散发出热度的云。 每次将她抱在怀里,都好像正在往一片软绵绵、暖融融、极尽美好而未知之中陷落。不得不强忍着用力抱紧她,尽情去感受她全部触感的冲|动。 她从去年年初开始留的长发。头发生长速度很快,一年多时间过去,最长的发梢已经很接近腰际。 她的发量很足。最底下那层因为静电作用吸附在雪白的制服布料上,往上一层堆一层,千丝万缕,流瀑一般铺散在她后背和肩颈。 幸村清晰地回想起手指从她头发之间穿过的触感。像是将手浸在潺潺的溪水中,清凉、顺滑。 每当她身|体前倾,伏在桌上记板书,后背和肩胛两边的某些痕迹就会透过长发之间的间隙浮现出来。因为极不显眼,并且分布得笔直有规律,反而勾起了强烈的联想。 幸村面红过颈,苦恼又好笑地撑着额头,不敢多看。 一下课,明野就笑咪咪地转身想要和他说什么,却发现他脸上现出细微的无奈和挣扎。 “彩酱,我们果然还是换一下座位吧。” “为什么?” “你在我面前我好像没法好好听课。” 明野愣了片刻,笑得捂住肚子。 后一节课下,已经成为她前桌的幸村稍稍探过身来,问:“怎么样,有影响到你吗?” 鸢紫色的眼中闪动着某种特别的期待。 “嗯。”明野点头。每当她感到疲惫,只要看一眼幸村的背影她就变得精神满满。 “我听课的效率变高了。”(乐) “……”(气) “谢谢你,精……市?” 幸村别扭地撇开目光,脸颊都被气得有点鼓,满脸的“不开心快来哄我”。 明野:e??? 明野依旧对任何社团都不感兴趣,每天下午只愿坐在教室看书等他。 一天下午,绘画社的白鸟学姐突然推开一年a班的门。 明野本以为是幸村,笑吟吟抬起脸。一看到来人瞬间失去笑容,装作没看见地撇开目光。 对幸村有好感的女孩子很多,但明野唯独讨厌这个白鸟。 回想起去年情人节白鸟在幸村病房的言行,那叫一个无可指摘,但明野就是对她喜欢不起来。 她宁愿承认自己小心眼小人之心,在这个人身上,她就是感觉到一种对幸村势在必得的自信。 白鸟像是完全没有留意到明野正垮起个脸,带着友善的笑容走近。 “下午好,明野同学。” “……下午好,白鸟前辈。” 白鸟愣神片刻。她的确从迅速平静下来的明野身上看到了幸村的影子。 她想起人们常说的,“长年的夫妻会越来越像对方”,那她和幸村已经亲密到了什么程度…… 酸涩的妒意噬咬着心房,让她没了最后一点犹豫。 白鸟:“我是来找幸村同学的,没想到他不在呢。” 明野一脸莫名,“社团活动的时间他当然在网球场啦,再怎么也不会在教室吧。” 除了 被罚堂的差生还有她这种不急着回家的肝帝以外,谁会在这种时候待在教室啊。不是吧这人原来是个天然系吗? 白鸟笑容一僵。实际上她来这里找的就是明野。 但明野好像完全没留意到这种直头直脑的说话方式会让别人多尴尬,继续说:“请问有什么事?找我也一样。” “呵呵……说的也是。”白鸟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这是不知道谁掉落在美术室的月刊网球杂志。我想应该是幸村君的,就想带来给他确认一下。” 明野不经思索地说:“他包里没有过这种东西。” 白鸟额角抽了抽,友善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痕——就连他包里一直以来有过什么你都这么清楚吗? 见面才几分钟,她已经数不清被明野有意无意秀了多少次了。 她开始后悔出现在明野面前,后悔听了里士的挑拨。 白鸟深吸一口气,才说,“那就让人为难了啊。美术室的部员我都问了一遍,没有谁认领。这么看来估计是被人随手丢弃的吧。” 明野:“要我为你扔了吗?” 白鸟:“啊,真是不好意思。那么我就失礼了。” 她向明野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走出教室之前,白鸟像是突然想到地说:“说起来杂志上正好有关于幸村君的采访呢,十分有趣哦。” 等确定白鸟已经离开,明野才从目录直接翻到采访那一页。 是个叫“井上”的记者对幸村的采访。 跳过没什么看点的开场白,井上的第一个问题引起了明野的注意—— 【幸村同学很擅长用yips来夺走对方的五感呢。但是像你这样有实力的球员,即便用普通的招式来比赛,也是可以取胜的吧。】[注1] 升入高中部的幸村和初中那会一样,很快就以一年生的身份成为了部长。 没人有异议,就算有,只要拿出球拍立刻打一场就好。 辈分、年龄这些东西在立海大没有任何意义。这里只认用天分和汗水堆出来的实力。 今天是基础体能锻炼,同时作为教练的幸村早在上个星期就作好了每个部员的训练计划。他目光扫视一圈,出声: “那边的你们,脚步慢下来了。” 边跑边聊的几个二年生前辈听到这道严肃的声音都不由得一慌,连忙闭上嘴巴加快脚步。 兜里手机传来震动,他拿出来一看,是明野发来的消息。 “我现在过来网球场这边了。” 幸村维持着肃穆的表情,发了一个“okk狗头”表情过去。 在相处中,幸村意识到明野之所以讨厌男生,主要是讨厌诸如“凶狠”、“暴躁”、“过度主动”之类粗鲁的在男性身上较常见的特质。 而幸村,自认为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具攻击性。 日常生活中他待人友善,那是因为周围人已经向他无形中散发出来的气势认输。这种“认输”是无意识的,通过更客气的用词,谨小慎微的神情显露出来。可能因为太可怜了,让他不由得温和起来。 爪牙越是锋利,就越懂得收敛。 凶残的狼不会对朝着自己翻肚皮的同类下死口,被视作和平象征的鸽子反而时不时将表示投降的同伴啄咬得鲜血淋漓。 每当站上网球场,敢于站在自己面前的对手等同于在挑衅。幸村会拿出全部的本事让对方输得体无完肤,以此释放自己的攻击性。 这也是他离不开网球的原因之一。 只有明野是特别的。他希望她与他越来越亲密,所以小心在她面前收起所有攻击性,只展露最招她喜欢的一面让她看到。 他以“本来就在运 动,心率和血压都很高,要是突然再看到彩酱一定会受不了的”为理由,哄明野在每次来网球场前都给他发个消息。 不一会,明野到了。 因为这边到处都是男生,她果然不愿离得太近,远远站在银杏树下。 幸村蹙眉。 虽然距离很远,但他还是从她的步态和站姿看出她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他打开铁丝网的门,向她走去。夕阳下,微风携着金黄的银杏叶在他随风摇曳的衣摆和袖管之间悠悠飘过。 随着他靠近,那种郁郁不乐的感觉又从明野身上消失了。她可爱地羞红了脸,埋下脑袋好像不好意思看他。 幸村摸摸她的头发,“还有四十分钟的样子才结束社活,可以等等我吗?” 明野点点头。 他急于知道明野不开心的理由,连衣服都忘了换,穿着运动服(还披着外套)就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明野告诉她美术室的白鸟拿来一本网球杂志,是不是他落下的。 “不是哦。”他问,“刚才彩酱心情不好就是因为这个吗?” 明野少见地沉下脸,“嗯。我看到了一篇报道,是一个叫井上的记者采访精市的。” 幸村脑海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也迅速白了下去。只记得那次采访,是关于他以yips攻击对手精神的问答。 从言语到打球方式,将他尖锐的攻击性展露无遗。 他顿住脚步,嗓音暗哑地开口:“彩怎样想?” 第62章 六十二 “简直难以置信,真是太过分了!” 视野从边缘开始一阵阵地发黑,眼中只剩下明野那张熟悉的,曾经无比亲近的脸上那忿忿不平的神情。 “精市好意接受采访,竟然故意问那些刁难人的问题。那个叫井上的人真是太气人了!” “………………?” 视野豁然开朗,好像从幽暗的洞穴突然回到满目阳光的地面。 “彩……你说的过分单指那个记者吗?” “对啊。”明野气鼓鼓地说,“这种记者还不少见呢。 “拜托别人接受采访的时候可友好了,真的开始采访就突然问一些事先没说过的问题。看起来是在帮另一部分人说话,实际上句句都在指责对面的人。” 一抹柔和清浅的笑意静静在幸村眼角晕染开来。先不说明野看没看懂那篇采访报导,她似乎会不问立场不问对错地站在他这一边。 这就叫做绝对偏爱吧。就和他对她的一样。 “有的还会问一些别人不愿提起的过去,或者让女性尴尬的问题……这种记者最讨厌了。” 她叽叽呱呱表达不满的模样让他感觉好安心。 幸村上前牵起还在说个不停的她的手,放缓了前行的脚步。 从大洋另一面吹来风清爽宜人,海浪不止歇地冲刷着沙滩,留下无数转瞬即逝的泡沫。 另一侧是柏油公路,时不时有汽车驶过,细碎的碾压声在耳边迅速迫近又迅速远去。 他先前忘了换回制服,仍旧披着芥子色的外套,一边肩膀挂着网球袋。好在穿着长裤,并不会在这样的风中感到寒冷。自然垂落的袖管在海风的撩拨下老实不下来,时不时拍打在明野手臂。 “你觉得我的回答怎么样?” “我不太懂,但这是一种很厉害的辩论技巧吧?”明野赞赏地说,“从根本上否定对方的论点,从而让他的指责站不住脚……的感觉吗?” “那如果他说的也没错呢?” “诶?” 他眯缝着眼,深深望进明野的眼眸,又问了一遍。“如果正如井上所说,我就是为了取得绝对优胜,不惜给对手带来恐怖的回忆呢?彩会怎么看我?”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以前所未有的力道攥紧了她的手。 到底生怕弄疼她,幸村还是放松了五指。但却像牢笼一般稳稳将她纤细的手掌圈在手心。 柔和俊秀的面孔上,第一次向她现出颇具野兽特质的神情。 就像一只在她面前装乖卖萌惯了的狮子,突然从肉垫中弹出寒光闪闪的利爪,告诉她:你看,其实我长着这种东西哦。 明野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疯狂跳动。脸上绯红一片,甚至盖过了被夕阳灼得透亮的晚霞。 “怎么可能嘛,精市又不是圣斗士。” 她含羞的模样让他莫名开心,比听到她说“精市的话我不介意”更加开心,并且心动得不行。 牵在一起的手突然松开了。 他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对方这么不好意思。虽然时常像大人一样接吻,可这一分钟,他们就连牵手都感到害羞。 “这样啊。”他发出轻悦的笑声。“其他还有什么比较在意的,或者说想问我的吗?” “有的。”明野认真看过来,“精市果然喜欢耍帅呢。” “被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该高兴呢……什么时候觉得我在耍帅?” “外套啦外套。” 幸村不由得埋头看向一边肩膀。 “你用某种特别的方法把外套固定在肩上了对吧。” 走路和打球的时候袖管和下摆随着动作一飘一摇,看起来可好看了。 “没有哦。” “骗人。你怎么动都不会掉,肯定有什么机关。” “既然你都说到这一步也没办法了呢。要找找看机关在哪么?” 明野跃跃欲试,点头。 幸村笑得很是狡猾,“可要是没找到机关,彩酱准备怎么补偿我呢?” 明野不带犹豫:“给你烤饼干。” “说好了。”幸村笑眼弯弯,取下外套递给她。 明野在最可疑的双肩一带翻找起来,竟然什么也没有。 没有暗扣、没有粘扣带,也没有磁铁,甚至连缝线的针眼也没有。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外套。 她简直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是怎么做到的?” “凭气势。”幸村回答得一本正经。 “凭这种东西就能稳住外套的话,那我也可以。” 明野将他的外套往身上一|披,都还没开始走动,滑落1。 她不信邪,端着肩膀再披,滑落2。 “气势的量还不足吗?那么……” 幸村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她太可爱了,虽然努力挤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瞪过来,看起来却只像在撒娇,让他很想欺负她一下再好好疼爱。 芥子色外套穿在他身上正合适,披在她身上却像裙子。她现在就像个非要试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一样,有一种对她毫无办法的感觉。 不出意外,滑落3。 明野大受打击,“我……原来这么没气势啊。” “气势的话已经足够,可惜肩膀太小……不,应该怪这件外套太宽了。真可怜啊,没办法留在彩的肩上。” “原来如此,是肩膀啊!”明野嚷起来,“一定是你在肩膀上做出了什么机关,所以才像衣钩子一样挂得稳稳的。” 她闹着要捏他的肩膀,幸村只顾着笑,躲也不躲,甚至微微俯身让她捏。 他们像以往无数次拥抱一般,面对面靠近彼此。她洁白无暇的面容近在眼前,身上的独有的清甜气息缭绕在鼻尖,虽然已经无数次经历过这样的情形,幸村还是为她恍惚起来。 当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开始在他两边肩膀摸索,他竟然泄露出了一声奇怪的低吟。 “唔……” 透过单薄的衣料,可以感觉到她掌心的柔软,手指的细嫩。像是有生命的花芯,在他锁骨、肩胛到肩头这一带攀援游移。时不时以可怜可爱的力道捏捏,像是闯入异世界的小精灵,执拗地寻找着未知的宝藏。 她的手碰到哪里哪里就开始融化,酥麻的感觉飞快往脊柱集中,连带着脑髓一带涌出欢愉而滚烫的熔浆。 幸村突然一把抱住摸得正开心的明野。明野只当他像往常一样和她嬉闹,由他抱着手上继续摸。 两人的胸口紧贴在一起,他不能确定这样是不是让自己更难受了。 打个比方,如果这里不是时而有车经过的公路边,如果他们现在在学校的天台、无人的美术室,或者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房间……他不能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好啦。”幸村不舍地放开她,一边一只捉住她手腕。“不能再摸了。” 明野像个感到好奇的小狗狗一样,专注地偏着脑袋打量幸村。 升入高中以来,他的面孔越显英气。鸢紫色的眼眸温柔得仿佛融化开来,正怀着苦恼的柔情 望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让他即为难又开心的傻事。 “不要我偏摸。” 明野耍赖地将脸颊埋进他胸口,闹着要去抓他肩膀。 他和平时不太一样,她都这样撒娇了,竟然没有由着她开心,仍然抓着她不放。 “不行就是不行。不如说已经不能再摸了。” 明野持续耍赖。“嗯!嗯!嗯!嗯!嗯!” 他的声音本来有些着慌,又不知怎的冷静下来。 “再摸的话我就要报复你了哦。” “怎样报复?” “报复在你会害羞的地方。”幸村轻声问:“这样也可以吗?” 一时间,两人耳边只听到海风翻卷浪花声音。 明野傻呆呆地瞪直了眼睛,突然就面红过颈。 她老老实实从他怀里退出来。保持着面朝他埋头的姿势飞速后退,然后嗖地转身,跨着大步走了起来。 幸村含笑看着她逃命一般的背影,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服,重新挎好球袋,轻轻松松跟了上去。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明野的脸滚烫得冒出蒸汽,根本不敢看向他那边。 “啊啊等等,先等等!” 耳边响起他和往常一样的,恶作剧成功的愉快笑声。他轻握她的手,晃了晃,“这里也变得害羞起来了吗?” “啊啊¥!¥¥……!!” 那天课间,幸村被教师叫走了,说是有事要对他说。 不一会,有个初中部的女生冒冒失失冲进a班,站上讲台,大喊一声:“非常抱歉!请问存档点、安全屋、物理学圣剑前辈在吗!” a班学生面面相觑,没有人笑话她,因为她脸上那副焦心的表情好像这是事关人命的大事。 柳生回答:“在我们班没有以上绰号的人呢。你没有弄错班级吗?” 女生:“没有错,就是高中部一年a班!” “难道说你要找的人的名字吗?” 对方狂点头,又狂摇头,“切原那个笨蛋没给我说她的名字啦!” 柳生又问:“你为什么要找那个人呢?” “切原要死了,切原会死的!”她的声音里酝酿着一场即将爆发的痛哭。 柳生:“难道说你想找的人是明野さん?” “诶?!”突然被点名的明野吓了一跳。 “没错就是你!” 女生扑过来,飙着喷泉泪双手捧着明野的手,“拜托你了明野前辈,请你救救切原!” 明野刚点头答应,就被女生拽着跑了起来。 阳光透过大开的窗玻璃斜斜洒落在走廊,看着对方活蹦乱跳的短马尾,明野出神地想:如果不是情况危急,她平时一定是个开朗快乐充满活力的女孩吧…… 一路上,通过她支离破碎的言语,明野大致猜到了事情经过。 女孩叫朝仓优希,是切原的女朋友。因为误会扔掉了当初准备送给切原的小礼物。 解除误会并且得知这件事的切原问出了大致位置,连夜带着铲子和照明工具溜进学校开刨。 偏偏这礼物被扔进了幸村一直照养的花坛里。东西是找到了,可花坛里的花也遭了殃。 女生应该是运动社团,一路拽着个人跑得十分轻巧,反倒是明野气喘吁吁。 当她看清中庭的情形,不由得屏住呼吸。 花坛像是遭遇过一场肆虐的暴风,变得坑坑洼洼,几乎每一处完好。一簇簇月季花 凄惨地萎顿在地,沾着不曾见过阳光的漆黑泥土,各自零落。 有的被压断了花茎,有的根须暴露在阳光下。 切原原本土下座趴在地上,战战兢兢面对双臂环胸一言不发的幸村。在看到明野的那一刻原本惊恐的表情变成惊喜。 ——来了!网球社的存档点安全屋物理学圣剑前辈! 像坑爹游戏里的存档点一样令人感到安心,像恐怖游戏的安全屋一样不用担心遭遇危险,像打怪游戏里第一根捡到的武器一样令人勇气倍增。 只要有她在,部长就绝对不会生气。 明野呆呆走到最近的一株花枝边,伸出手去,又像是害怕弄疼了它一般不忍心碰。 想起幸村带她来这里看花的模样,他如数家珍地向她介绍着这种花的习性,那时她想这些花真的就像小孩子一样可爱呢。 而且都是幸村一手带大的乖孩子。 可现在这些孩子被连根铲起,被弄断花茎,花瓣花叶支离破碎。早上上学经过的时候还那么精神,才多久没见啊,就变成了这副令人心碎的模样…… 明野一声不吭地开始抹眼泪。 “赤也……”清润的嗓音低沉得不像是幸村能够发出来的。 切原和跪坐在他旁边的朝仓只感觉到气温骤降,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刺得胸口生疼。 笨蛋情侣维持着安心的窃笑抬起脸来。然而迎接他们的并不是上次那样旋转着五彩小花花的幸村的笑脸。 他脸色阴冷头顶电闪雷鸣。 “你现在罪加一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63章 六十三 在以为自己最安全的时候被判死刑——这世上还存在比这更难受的事吗? 至少对于现在的切原和朝仓来说,不存在。 《救星变灾星,救命变催命》 大概十五分钟前,解开误会的两人抱作一团又哭又笑。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家部长的花圃都给他扬了。 切原现在是初中部网球社部长,但他一直改不了口叫他前辈,或许也是他潜意识的不愿改口。 他脸上血色尽失,向来嚣张的脸孔上第一次浮现出恐惧的表情。 “我……完了。” 正好这时,那位“神之子”幸村前辈从中庭经过。 他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花圃,最后将平静的目光压在切原头上。“赤也,你能给我说明一下这是什么情况吗?” 朝仓在那张冷沉的面孔上看不出喜怒。正因为无法预料他会做出什么,和自家男友那张正被拖上断头台的脸一对比,显得比什么表情都恐怖。 都还没和这个人对上目光,朝仓就有种脚下地面正在塌陷的感觉。 切原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提起最后一点力气,在朝仓耳边说:“快去把部长的女朋友找来!她也在一年a班。” “前辈的女朋友是谁?” “她是存档点安全屋物理学圣剑!” 同样没少玩游戏的朝仓秒懂,起身就跑。跑到半路才发现不对劲。 “切原你个笨蛋!我是想问前辈女友叫什么名字,你给我说她的属性是有个鬼用啦!” 好不容易给他把人找来——那啥,切原你好像死得更快了也更惨了? 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冷气压中,切原咕咚一声倒地。 “赤也,你应该好好反省。——虽然你现在已经听不到我在说话了。” 朝仓:“切——原——!!” 幸村又转向她,朝仓下意识端正坐好。 他脸上浮现出头疼的微笑,“让你看到自家部员难堪的一面,真是惭愧。” “是!我明白了!今天的事我不会乱说……的?” 朝仓有些呆滞。明明幸村神情温和语态友好,她为什么会下意识作出被威胁的反应呢? “谢谢你。”说罢幸村转身,在他女友面前蹲下,托着她的脸颊为她擦拭眼泪。“好啦彩酱不哭。” 他现在的语调和先前那种因为涵养,以及温和的性格带来的温柔截然不同。像是呵哄哭泣的孩子的长辈,同时又带着恋人之间独有的亲昵。 幸村:“其实我之前就想着摘一部分给你做书签来着。月季花的香味好闻不刺鼻,做干花书签最适合了。” 明野收住泪水,哭得泛红的眼睛看了一眼满地残花,神伤的神情让同样身为女孩子的朝仓都感到心痛得不行。 ——妈妈我面对面看到了传说中的破碎感美少女! 幸村继续哄,“而且我之前有听说月季花瓣可以做甜点,一直好想尝尝看,彩酱可以做给我吃吗?” “没做过,但我试试。”她的鼻音闷闷的,像是正在融化的糖果。也不知道是因为刚才哭过还是无意识地对幸村撒娇。 幸村孩子气地笑了起来,“真期待啊,好想快点吃到。” 朝仓默默抓住毫无反应的切原的双脚,由他保持着面朝下的姿势拖到一边。 这两位前辈明明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可她只是看着他们面对面说话的样子都不由得脸红。 明野发现其中几株茎叶还算完好,“精市你看这些还能不能 种回去?” 幸村考量片刻,“不能保证肯定成活,但我们可以试一试。” 他走近,喊醒了切原。 切原好像从噩梦中惊醒,迷瞪了一会,看着自己的双手惊喜喊道:“我的五感回来了!部长,你原谅我了吗?” 幸村依旧对他冷着脸,“我是要你把这里恢复原状,能种回去的种回去,后续的浇水也由你负责。” 他本来双臂环胸指示切原还有帮着切原的朝仓做这做那,在看到明野开始一株株捡起那些显然已经没得救的,又俯身和她一起捡。 切原看着明野将残破的花枝珍惜地抱在怀里。就在刚才,就是他破坏了这么被人珍视的事物。 可明野只是心伤地低敛着眉眼,从到这里开始就没有责备过他一句,也没有看他一眼,像是在同时可怜这些花和承受着幸村怒火的他。 切原开始难受起来,和刚才被幸村夺走五感一样难受。 “十分抱歉,明野前辈!”切原双手合十,深深埋下海带头。 明野温和地挽起嘴角,“请抬起头来,切原君。以后要多注意一点呢,因为花草树木很脆弱的。” 和刚才面对幸村说话的模样不同,她声音轻悦,看起来是位相当靠谱的前辈了。 “是……前辈手里这些我来扔掉吧。”切原殷勤地伸出双手。 明野:? 他好像没听到刚才她和幸村的对话,难道那一分钟他晕掉了吗? “不用了。这些我和精市准备拿来做书签和甜点。啊……”这里已经提到了她要做甜点,如果对听到的人没什么表示会不会很没礼貌? “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也分一些给两位吧?” 切原:“真的可以吗?谢啦前辈!”(乐) 朝仓发现幸村压低了眉峰,慌忙冲上去从背后捂住切原的嘴。“不用了不用了,这些花能做出来的甜点一定不多,就让明野前辈和幸村前辈慢慢品尝吧!” 明野松了一口气。其实她也不想给,万一别人出于礼貌随口答应,或者她做得很难吃,那不是很尴尬么。 她轻轻嗯了一声。 朝仓优希的开朗率直让明野对她感到很轻松。她最羡慕这样的性格了。 切原小动物般的直觉敏锐感觉到危险已经远离,禁不住笑嘻嘻地感叹一句: “这些花就算死透了也能物尽其用,真不错啊明野前辈。” “……”x3 明野呆望着怀里已经开始枯萎的花枝,很快就泪眼模糊。她背过身去,默默开始抹眼泪。 春末夏初的阳光照在身上,切原只感觉从头到脚一片冰冷。 这是怎么了——他疑惑望向朝仓。朝仓只回以他疲惫的微笑。 这是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晚。只有8光源一盏的路灯照亮立海大宽阔的塑胶跑道。 切原已经跑了一圈又一圈,仰着脖子气喘吁吁。 朝仓坐在跑道边的花坛上,无聊地晃荡双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喝、喝、喝……”切原小跑着靠近,周身蒸腾的汗水燠热了因为入夜而降温的空气。 他不太利索地问:“我……跑多少圈了?” 朝仓的哈欠打到一半生生咽了回去。 她向切原僵硬地勾起嘴角,先是满头冷汗,然后一边对手指一边努着嘴吹口哨,视线漂移。 “所以说啊……我跑多少圈了?你有在帮我记着吧。” 朝仓对手指的动作加快, 暴汗如雨。突然她眨巴着一边眼睛,顽皮吐舌头。咚的一下,小拳拳敲敲脑袋。 “哎呀人家忘记啦!要不……你重跑一遍?” “…………………………” 这天的午餐两人吃得也是相当的腻歪。 幸村:“笨蛋。” 明野:“失望。” “理由。” “慢悠悠……啊!”她发出痛悔的声音。“我又大意了。” 幸村笑,“彩酱输了呢。啊——”(张嘴) 明野夹了一块炸虾喂给他。 他们坐在花香四溢的屋顶庭院,中间摆着一份巨大的便当。 原本幸村会带两个便当盒,但吃的过程中,他会把明野喜欢的都让给她,再吃掉她不那么喜欢的。夹来夹去很麻烦,就干脆用一个餐盒吃了。 他们现在在玩词语接龙。 规则是说出一个词,首音得是对方的尾音,并且尾音不得是之前出现过的词的首音。 幸村:“那么接着,雪。” 明野:“美丽。” “也行。” “在哪里?” “笑咪咪。” “在这里——诶!” “我赢了呢。来,彩酱啊——”他夹了一个章鱼香肠喂给明野。 明野输了喂他吃,他赢了喂明野吃。 他好笑地看着明野细白的脸颊鼓起一个不断滑动的小包。等她咽下去,他才继续: “声音。” “h。” 幸村沉默片刻,“迟到。” “‘ku……ku……”明野眉头抽动,“食我破龙剑!’” 严格的来说这不算词语,但幸村只当没留意到。 “检疫。” “危险……呜呜又输了!” 她给幸村喂了一块鸡肉蛋卷,便当都吃了一半她才发现—— “我说、我输和你赢不是没区别吗?” “对啊,不管是彩酱喂我还是我喂彩酱,对于我来说都是奖励呢。”幸村单手托腮,笑望着她,眼中的蜜意简直能把人甜坏。 但明野显然还沉浸在屡战屡败的失落中,“为什么我会输得那么快啊,简直难以置信。” 幸村犹豫片刻,还是承认,“因为我故意用了很可能会让你失误的词,也可以说设下了陷阱吧。” “呜……”明野不甘心地鼓起脸颊。但一想到那些所谓的惩罚和奖励,不仅气不起来,反而感觉很甜蜜。 她的思维没边际地弥漫开去。 明明只是个放松的小游戏,幸村却保持着高度的注意力沉浸其中。他真好胜呢。 说到底他会喜欢网球这种必有输赢的运动,就说明他一直很好胜吧? 蓦地回想起昨天在中庭发生的事。 切原和朝仓不单单像是做错了事感到害怕的样子。他们所害怕的好像是幸村本身。 再回想起他的摩西分海,还有迄今为止网球社和其他人看到他的表情…… “精市,难道说大家都很害怕你吗?” 幸村疑惑地歪着脑袋,“怎么会呢?我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做过啊。是彩酱的错觉吧。” 明野反而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一般的校园偶像是不可能这样的。我感觉得到,这个学校的人面对你和面对其他任何人心情完全不一样。 “而且老师们也都很听你 的话,就连给学生转班这种事你提一嘴都能同意。” “转班的事完全是你努力的结果哦。这个学校的老师都把教育当做事业来做,看到认真好学又有才能的学生,都会忍不住出手帮一下。” “那这之外的就不是我的错觉咯?” 静默在两人之间降临。 “精市,你到底……” 明野有些不安。如果她眼中的幸村和真正的幸村不一样,幸村为什么不愿让她知道呢?如果他在她面前一直压抑着本性,她会不会让他很辛苦而不自知呢? “是啊。”幸村低敛着眼帘,神情严肃,“有些东西也是时候让你看到了。” 明野屏住呼吸,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惊讶,不能伤害到幸村。 “彩,你先转身过去。” “嗯……”明野照着他说的做了,还闭上了双眼。 沙沙沙——这是衣料的摩擦声。 明野涨红了脸,眼睛闭得更紧了——他他他到底打算让我看什么啊?! 不一会,身后传来幸村平和的声音,“好了,转过来吧。” 明野又是害怕又是紧张,同时还生怕他做一些瑟瑟的恶作剧。她捂着脸,不情不愿地转过去。 一片漆黑的视野中,她听到幸村语音含笑,“你在干什么呢?好啦,看看我。” “我、我先说好不是我要看的哦。是你非要……” 她张开手指,当看清幸村现在的样子,禁不住睁大了双眼,发出忘我的赞叹。 幸村:“咩?” ——是小羊羊!超级超级可爱的小羊羊啊啊啊!! 他好像从天上摘下了一片雪白蓬松的云披在身上。头顶是半个羊头布偶。 粗短的角费劲地弯曲成一团,耷拉着三角形的薄薄的耳朵。黑豆一般明亮的小眼睛无辜地望着她,还有一看就知道手感巨好的胖嘟嘟的小嘴。 羊头下,是笑眼弯弯的幸村。 好像一只巨可爱的小羊羔成了精,还来不及除去羊羔的特征,就这么可可爱爱地出现在明野面前。 “这是奶奶买给大家一人一件,冷天去庭院可以挡风的披风。我觉得很有趣,一直想穿给你看看来着。不过……” 幸村好笑地说,“你现在已经听不见我说的话了吧。” 没错,明野此时被迷得七荤八素,不断发出细弱的尖叫。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啊啊啊!!!!” 幸村抱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她坐在怀里,笑吟吟任由眯着眼睛傻笑的明野隔着小羊披风在他身上戳戳抓抓摸摸。 两人周身漂浮着五彩气泡,就连空气都变成了粉红色。 ——小羊羊那么可爱,才不会可怕呢!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64章 六十四 高一开学之前,除了面对外校生的入学考试和面对本校初中部的升学考试之外,还有个分班考试。它将按照成绩顺位,为通过之前两种考试的学生划分班级。 成绩优异的柳、柳生、真田,加上除了入院那段时间以外就没掉出过年级前五的幸村都被分在了a班。 明野默默观察。不区分男生和女生的话,这几个人在班上的受欢迎程度排序是柳>柳生,这中间隔着一个断层,然后是真田>幸村。 柳的课堂笔记是班上最抢手的东西,课间几乎总能看到捧着书向他求问的同学。不论是谁不论问他什么,都能得到温和细致的讲解。 柳生在课堂上举手发问的次数比全班学生加起来都多。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问的都是老师没能讲解清楚的地方。其他学生还来不及举手就被他抢先,足以看出他思维敏捷。 和不会拒绝别人求助的柳相比,柳生时常主动帮忙。但也仅限于此,他的有礼有节之中带着一种“君子之交”的疏离感。 真田对于看不顺眼的事会当场斥责。加上个性端肃,身材高大,面对他就像面对一个古板严厉的长辈。除了网球社的熟人以外,没人会主动和他说话。 如果说大家对真田是害怕,对幸村就是敬畏了。 即便他像柳一样温和有礼,也不像柳生一样释放出疏离感,一般的同学在他面前神情和说话的声音就是不一样。 对此明野百思不得其解。 “啊,说起来今早有音乐课来着……” 早上第二节课课间,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原本嘈杂的教室安静了一瞬,然后大家又各忙各的。 “精市。”明野用笔头戳戳幸村后背,“音乐课怎么了吗?” 正好这时真田从两人旁边的走道经过,幸村问:“真田,你能解释一下大家为什么不想上音乐课吗?” 真田哼了一声,“一群松懈的家伙。不管什么课程都应当认真对待。” 幸村向明野笑叹,“——他这么说。” 明野:??? “到了音乐课你就知道了。就算我现在向你解释,听起来也夸张得难以置信吧。”他从包里翻找出两粒橙黄的耳塞,放在明野手心。 “我为你准备了这个,上音乐课会用到。” 明野的问号更多了。 不是,戴耳塞上音乐课是立海大的传统吗? 下午,去音乐教室的途中,明野发现除了真田以外的人竟然都戴上了耳塞。 而音乐教师在看到真田走进教室的那瞬间,原本带着微笑的表情立刻就垮了。 明野大致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提前猜到了,她还是深受震撼。 仅凭一人之力,真田压过了全班近四十人的声音。每当他放开歌喉,吊灯颤抖窗玻璃振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地震。 即便戴着耳塞,真田那堪称音波冲击的歌喉仍苦苦折磨着所有人的耳膜。 真田本人没有意识到这有什么问题。他在音乐的海洋里纵情畅游,在歌唱的天空下尽情舒展激情的羽翼。 陶醉极了。 他并没有走调到离谱的地步,只是声音实在太大。他在歌声中注入200的感情,从头到尾用尽全力地怒吼。愣是将一首悲哀婉转的小调唱出了千军万马兵临城下的壮阔气势。 在一众苦不堪言的神情中,只有幸村还笑得出来。他牵起明野的手,在她手心一个字一个字地写: 有真田的音乐课算是立海大的名产呢 一节课上下来,不论教师还是学生都很虚脱。幸村牵着旋转蚊香眼的明野走出教室,一道立在教室门外的身影让她眼前 一亮。 “啊……日安,幸村君。” “日安,绫崎。” “嗯”被称作绫崎的少女友背着双手,好地倾着身|体打量明野,“这女孩就是幸村君的女朋友吗?” 感觉到她的目光,明野本能避到幸村身后。幸村换了一个牵手方式,宽大的手掌从手背将明野的手包拢在手心,向她传达无声的安抚。 “嗯。她叫明野彩。彩酱,她叫绫崎良子,是真田的……”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关系最好的人。” 他们两人的称呼方式比其他人要更进一步,也不等明野为此不安,幸村接着说:“她是真田的青梅竹马,小时候常常陪真田去网球场。也算是我的熟人了。 “绫崎前阵子才从英|国回日|本,就算分别多年,和真田的关系还是那么好呢。” “嘿嘿……”这句话似乎深得绫崎心意,她脸颊泛红,笑容矜持而羞涩。 “日安”绫崎笑盈盈地向明野打招呼,“叫我良子就好,良子酱的话我会更开心的。要是能叫你彩酱就好了。” 绫崎眼眸弯弯,菱形的嘴唇唇角微微翘起。她不用刻意去笑,本身就长着一张甜美带笑的面容。 她举止优雅,仪容精致,身上散发出怡人的淡香。有一种深闺大小姐独有的纯真亲切。 像是受到她的感染,明野也不禁向她浅浅地挽起嘴角。“嗯。良子……酱。” “呵呵……好开心。彩酱。” 这是明野第一次和一个见面还不到一分钟的人以名字互称。想着“大进步啊这是”,明野有些激动地晕红了脸。 幸村也为明野高兴,但他到底受不了她和他以外的人这么要好。 “你等等,绫崎,我这就为你叫真田过来。” 在看到绫崎的那一刻,真田像是从红色荧光油漆桶里捞出来的一样,整个人都红了。 “良、良、良子!” “弦君” 绫崎本就轻柔的声音变得娇柔婉转,笑容甜美得渗出蜜来。 “我们这节是美术课。我听到弦君在唱歌,就过来看看你。” “哦哦……啊……” 古板严肃的真田这会就像个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小孩子,微微低垂着瞪直的视线,简直羞于和绫崎对上目光。 他的反应和他高大的身躯一对比,笨拙得有些可爱。 绫崎抚掌,提议:“难得碰巧,大家一起吃午餐吧?” 明野以为这两人肯定在交往,但发生了如下令人迷惑的对话—— 屋顶庭院上,明野和幸村一桌,绫崎和真田一桌。 也不知道是幸村的影响,还是腻歪已经成了呼吸一般自然而然的事,明野现在也可以做到和他旁若无人的粘糊了。 今天的午餐也是互相投喂,不过换了一种花样。 一个星期以来便当的菜色都没有重复,他们今天的游戏方式,是闭着眼睛去猜对方都给自己喂了什么。 真田对这两人的互动眼观鼻鼻观心,习以为常。绫崎却饶有兴趣地看着,向真田说:“弦君,我们也来。” “那怎么行!”真田断然拒绝。 在绫崎含怨带嗔的泪眼下,真田面红耳赤,磕磕巴巴:“我、我们现在还不合适……” 绫崎提议:“下个周末大家有空吗?我好想试试四人约会的” 真田面红过颈,坐如针毯,“幸村和明野去就行了,我们两个没必要跟着去打扰。” 绫崎:(气气)“才不会打扰,是开心愉快的四人约会!” ——他们两个的气氛好不对劲! 明野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幸村,但幸村悠然自若隔岸观火。他 将食指压在唇上,向明野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那个……”明野实在担心这两人聊着聊着就感情破裂了,“两位的感情真好呢……” “真的吗?” 不得不说绫崎真的很好哄,就这一句话,脸上暗色烟消云散,亲昵地挽起真田手臂。“她这么说哦,弦君。” 她的笑容对于真田来说似乎过于炫目。呆愣片刻,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是当然,我们自小就认识了。” 明野呆滞,幸村嗤笑。 绫崎羞恼地松开真田,起身就走。“我回去了!” “等、等等,良——子——!”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什么的真田追了上去。 “我想不明白啊。”明野抱头,“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幸村告诉她,他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对上的脑电波,绫崎以为她和真田正在交往,真田以为绫崎只将他当做儿时好友——虽说他们互相喜欢,而且明显得已经不能更明显。 “那、那得让他们尽快解开误会才行!” 幸村保持坐姿,从背后将明野拦腰抱住。 “不用的,就让他们维持现在的样子吧。这样比较有趣。” 话音刚落,天台陷入一片寂静。 明野像是面对着什么难以理解的现象,呆愣愣地看着幸村。眨了眨豆豆眼,脑袋一歪。 “精……市……?” “怎么了彩酱?突然发呆。”他像在安抚被噩梦惊醒的孩童一般,将明野抱坐在怀里,让她可以贴靠在他胸膛,同时轻抚她的后背。 “那个、你刚才说……” “我说什么了?”他温柔的声音犹如一阵暖流,在她耳边缱绻流淌。 “你说……说让他们两个保持着误会,比较……比较有趣。” “我没这么说过。” 鸢紫色的眼眸在极近的距离望着她,像是两片春日的湖,带着暖意将她整个包裹。 “这、这样啊……” 明野被他看得心慌意乱,脑袋逐渐迷糊,不太确信起来。 他面上漾开一抹浅笑,明明这里只有他们两人,他还是像在说悄悄话一般微声说:“闭上眼睛。” 明野知道他要做什么,不安地以目光示意天台大门。“他们说不定会回来的……” “那你睁着眼睛也可以。” 他像是收拢花枝的昙花一般阖上了眼眸,双唇轻轻压在她唇上。 像是拨开已经到了花期但羞涩合拢着的花苞,温柔的舔舐途中稍稍加重了一点力气,从那极其柔软甜蜜的缝隙中滑了进来。 她还是很紧张。他也不急,只柔情万分地抚触能触碰得到的全部。 光滑细嫩的粘膜,整齐洁净,可爱地排成两排的牙齿,每一个角落都充分爱抚。 幸村一手揽着她后腰,一手托着她脑袋。她羞涩得不行,但逃不开。同时她也舒服得不行,所以只能不知所措地放松了下颌。 就像一只伺机而动的野兽,毫不犹豫地钻入更深处。 她不知道被他这么亲了多久,也不知道她都咽下了多少或者被他咽下了多少。 绵长的一吻结束,她浑身无力地伏靠在幸村肩上。脸颊滚烫得好像快要燃烧起来,早就失常的心率好像再也不会恢复了。 粘膜的敏|感程度与体表皮肤不是一个级别。本来被他牵牵手摸摸脸什么的都够令人害羞了,他还一有机会就这么弄。 好好的用来吃饭说话的地方,被开发出了另一种功能。这种东西平时不会被讨论,也绝不会写在教科书上,所以才像做了不能做的坏事一样令人紧张亢奋得不行。 幸村好像做什么都很容易找到窍门。他观察力敏锐, 哪里或者什么方式能让她更舒服更无法抗拒也早就了然于心。 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她越来越怕被他亲吻。 一开始很舒服她很喜欢,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变得难受起来。 疼,全身都疼。从身体内部很深很深的地方抽着疼。 尤其是根本说不出口的地方疼得最厉害。 “下次我不要这种亲法了!” 等呼吸平稳,明野发出气恼的抗议。像是为了缓解那种疼痛一般,她掐了掐幸村后背那一带。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用指甲在他背上狠狠地抓几下,让她知道她有多羞多疼。 但是幸村喘得比她还厉害。 紧贴的胸口传来他极速的心跳。 “但是……”他与明野额头相抵,呼吸交织。明明在明亮的天台,鸢紫色的眼眸中却是一片混沌的暗色。 明野猛地一颤。 他原本扶着她后脑的手搭在了她腿上。微凉的手指,掌心和指腹覆着粗糙的薄茧,所及之处,细嫩的肌肤颤抖不已。 仿佛划开一片冰冻的湖水,搅弄出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不讨厌这种亲法吧?体温……比刚才更热了一点。” 最羞于承认的事就这么被他揭穿,明野这一刻的感受不亚于像个初生的婴孩一般毫无遮挡地承受着他的目光。 本就水汽氤氲的眼眸迅速注满泪水。明野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坐在他腿上哭了出来。哭得伤心欲绝。 她的哭声让幸村立刻清醒。使劲解数哄到上课铃响才把人哄好。但下午的第一节课他们是没法上了。 其实明野也没觉得难过,哭到最后就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幸村哄着哄着,竟然把她哄笑了。 ——至于真田和良子那段小插曲,早就被明野忘到了天边。 第65章 六十五 “彩酱,你带围裙了吗?”这节课间他问。 “啊……没?” 幸村宠溺地调笑,“果然忘记了啊。”从课桌抽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还未开封的围裙递给她。“下午有家政课。” “噢……”明野就着袋子翻看围裙。好像是小浪花图案的,好可爱! “彩酱和围裙啊……”幸村目光放空,像是在注视只有他看得见的地方。 不一会,他突然笑了。是那种她已经很熟悉的正在对她做坏事的笑。明明笑得像个捣蛋的小孩子,却让她莫名脸红。 她完全是下意识地抱着围裙护在胸前,整个人像一只不得不在天敌出没的地方觅食的兔子。“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 “骗人。” “你真的想知道?” 他朝她望过来。 就算对他的面容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次突然与他对上脸,她还是不由得愣神那么一小片刻。 充满异国风情的蜷曲的鬓发,会令人联想到古希腊神庙中的雕像,棱角分明的额头让他在收起笑容的时候显得很有威严。 神采凛然的眼眸让他本就漂亮的五官绽放出夺人心魄的光辉。往下是高挺的鼻梁,让这张脸显得过的话和做过的事就不那么高雅了。 “算了算了,我不想知道!” “好遗憾。” ——和那种事比起来,接下来说不定会发生很恐怖的事。 幸村+厨房……她脑海里已经出现核爆蘑菇云的画面了。 “柳生,你是想说我靠近这边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 幸村手上拿着一颗青菜,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么反问。 “不……”柳生反光镜片上方的眉毛耷拉成“八”字,欲言又止。他到底慑于“神之子”的威严,就算是大实话也无法说出口,更别提请他尊驾离流理台远一点了。 这时换好围裙的明野正好过来。她看到幸村站在水池前准备洗菜的样子,三步并作两步蹬过来,夺菜,扒拉他转身,推着他后背远远走开,按他坐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柳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在幸村脸上看到受欺负的神情。 幸村温和归温和,实际上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争强好胜,最容不得有谁凌驾在他头上或者对他挑衅。更是从不示弱。 但现在是怎么一回事,那副委屈嘟囔的模样是在撒娇吗? 距离有点远,柳生听不清楚—— 幸村:“洗菜这种程度我还是能做的。” 明野:“不行,水太冰了,感冒怎么办?” “只是因为担心我吗?” “当然担心你啦。” ——只见明野三言两语就哄好了幸村。他一边腿蹬上椅子横木,两手扣在膝盖前,只用目光追逐着明野的背影。 心满意足的含笑神情看起来竟然莫名乖巧。 乖巧……幸村。 柳生摘下眼镜,用手绢擦了擦才重新戴上。 听到他的仿佛睡迷糊了的轻笑,明野问:“请问发生什么了吗,柳生さん?” “不,稍微看到了一点幻觉。” 明野:?! 事实证明幸村的笨手笨脚只要靠近厨房就会显现出来,并不仅限于洗菜做饭。 快下课的时候,他非缠着明野要让他来收拾厨具。明野想着这不和收拾房间一样吗,还能出什么岔子,也就同意了。 结果叮叮铛铛锅碗瓢盆摔了一地,他蹲下去捡,起来的时候还磕到了脑袋。 “你没事吗!”明野焦心得不行。扒开他的头发去看磕到的地方。 幸村的头发看起来服帖,其实发量很大。万幸没看到肿块,也没有破皮。 “疼吗?” “好痛的……” 他话还没说完,明野就手忙脚乱地翻手机,“救护车救护车!” “不用哦。” 幸村将她的手机塞回去。 “说不定受到内伤了!” “只是有一点疼,彩酱给我揉揉就不疼了。” 他笑得像一只奸计得逞的大灰狼,并不掩饰他在夸大事实闹着她好玩。 但明野就像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心疼地给他揉揉揉个不停。 这下轮到幸村不好意思了,只能反过来安慰她。 “真的没事,只是轻轻碰到了一下。我是想要彩酱摸摸我才说得那么夸张的。真的哦。真的是真的。” 一边说,一边笑着轻轻捉住她两边手腕,让她靠近自己一点。这是他平时闹过头了,在明野傲娇起来以前会做的动作。 但明野没有像平时那样拿头撞他。没精打采的垂着脑袋,眼眶泛红。“嗯……你没事就好。” 她后怕地说。 看着她这副模样,幸村又是后悔又是心疼。 明野发现今天的幸村心情不太好,笑容变淡变少。随着下午上课铃打响,脸色还越来越沉。 问他什么他都不愿说,还各种转移话题。 第一节是化学课。按照学号,她和柳一组。 别的需要分组的课也是按学号,比如美术和家政。不过幸村总会和与明野同组的人换一个号,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没有换。 明野频频回头去看幸村。 第一眼,老师叫大家打开课本。幸村没什么表情。 第二眼,老师开始演示无水乙醇的制作法,幸村神情冰冷地蹙着眉。 第三眼,幸村和他同组的男生开始动手,他强忍着什么的表情已经明显得不能更明显。 明野顾不上会不会因为被人盯着而尴尬,举手:“老师,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要幸村同学送我去医务室。” 老师同意了,还没来得及叮嘱一句什么,自称身体不适的明野光速起身离座,拽着幸村就走。 “彩酱?” 来到室外,清新的空气让幸村身心轻松下来。 明野脚下生风走得极快,虽然看不到她现在是什么脸色,总之不像身|体不适的样子。 ——是想逃课吗?要带我去哪里呢?如果是你的话,带我去哪都可以。 他什么也没问,期待地笑弯了眼,满心喜悦跟在少女身后。 明野直头直路带他来到医务室,按他在床沿坐下。他这才看到她凝重的脸色。 “精市,你身体又不舒服了对吧?” “没有的事,我现在很好。” 他牵着明野在他身边坐下,搂着她靠往自己怀里。他发现明野很依赖肢|体相触的感觉,贴越多她就越容易安定下来。 但这次竟然一点效果都没有。 “骗人。你今天从早上就很不对劲,没有平时那么爱开玩笑了,到了下午脸色越来越差。刚才看起来随时会倒下的样子。” 她开始哀求,“别逞强了好不好?去医院让医生给你检查一下吧!” 幸村一时失语。 他只是心情差了一点,看到明野眼中都是身|体抱恙的信号吗? 再回想起之前的春假她住在他家,一觉醒来发现他不在身边,大半夜哭兮兮满屋子找他的事。 “彩酱真是个不安定的孩子啊……” 感叹着, 他搂着明野一起倒在榻上。一手将她揽在怀里,一手扯过被子将两人包裹在一起。 “那就陪我睡一下吧。一觉醒来我就好了。” “真的吗?”明野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眼中闪动着泪光,担忧的神情让幸村蓦地想到历经一整晚的暴风雨、满地花枝零落破碎的情形。 他突然说不出的心痛。……得用最快的方式转移她的注意力才行。 “嗯。因为我没有哪里不好,只是单纯的讨厌化学课。” 幸村往下挪了一些,让他和明野视线平齐,顺便把枕头拽下来重新垫在两人脑袋下。 他们面对面离得很近,只要再稍稍探过身去就可以亲吻她脸上任何一处。 “化学试剂的味道会让我想起医院的消毒水味……”随之而来的就是哪些冰冷的、黑暗的、窒息的,仿佛在淤泥深处备受煎熬的回忆。 好在那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初雪的那个夜晚,她再一次降临在他身边。不惜沾上淤泥,将他从炼狱一般的地方拽回人世。 “就只是这样而已吗?”她小心地问。 “嗯,只是这样而已。” 明野长舒一口气,“太好了……” “彩希望我快点好起来吗?” 她点点头。 “为此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吗?” 她还是点点头,不带犹豫。 幸村抬手,解开了她脖子下的制服领结。 “诶……等……” 明野羞红了脸,就连空气都被她脸上的热度燠热了。 “这样……真的能让你好起来吗!?” “嗯。这是最有效的。” “唔……”明野将脸埋进枕头,她羞得快要晕过去了,但只是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 “彩酱好可爱啊。”幸村感叹,“可爱到了舍不得吃掉你的程度。所以啊,不要怕。”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总让她联想到薄雾弥漫的深山里,那苍劲青翠的竹节。 同时也是冰凉的,和用一整个夜晚凝结在花瓣上的露水有着同样的温度。 幸村只解开了她的领结,没有动扣子。 他收紧了搂抱在她后背的手臂,优雅而好看的面容贴向她颈窝。她雪白纤细的下巴嵌进他鸢紫色的鬈发之间。 “这样就行了。”幸村深深呼吸着她的气味,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清甜温热的香气源源不绝从松散的衣领中散发出来,就像一种不知名的花香。 虽然还没有喝过酒,但他知道,这道独一无二的幽香比世界上任何一种美酒都更让他迷醉。 温热的呼吸和说话间的气流喷洒在她脖颈肌肤,有一部分从衣领涌了进去,轻轻消散在她还从来不曾展露在任何人眼前的肌肤上。 “就用彩的香味盖过实验室留在我脑海里的味道吧。” 第66章 六十六 在五月的天气抱得紧紧的闷在棉被里,小小的空间空气逐渐升温。两个人身上的气味蒸腾出来,彼此交融,随着呼吸深入对方血液之中。 升上高中,独属于幸村的阳光和雨露的气味越发清冽。以前让她安心,现在在安心之余还让她莫名脸红。 幸村躺得并不老实,时不时亲热地蹭蹭她,嘴唇偶尔轻触她锁骨处细嫩的肌肤,或者悄悄吻一吻她的脖子。 “等等……唔……”她不由自主地扣住他的脑袋。纤细的手指与他微微蜷曲的头发交缠。 “彩酱是让我别蹭了,还是觉得我抱得不够紧呢?哪边?” 明野羞得满脑子冒泡,“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啊!” 他们这张床头有一扇半开的窗户,阳光透过米黄色的窗帘,温馨地映照着室内。 可能是棒球社的人把球打到了这附近,窗外传来有人找东西的声音。这声音很快远去,却让幸村和明野的情绪平静了不少。 “精市……你这样真的好变|态啊……” “是吗?”他发出不知羞的笑声。 “我只是对彩酱做了想做的事,说了想说的话而已啊——以你不讨厌为前提。” “呃……” 被揭穿了。明野脸颊又红了几分。 没错,迄今为止他对她做过的事她都不讨厌,甚至很喜欢。 只是两人的羞耻心在两个极端,个性一个主动一个被动罢了。 如果幸村是那种“温柔”——此处的温柔特指不敢主动——或者腼腆拘谨的男生。做什么之前都要问一句“可以吗”,她的回答肯定都是“不可以”,导致交往到现在都没什么进展吧。 又或者换一个同样主动,但莽撞不懂得顾及她感受的人,又会迅速消磨掉她的感情,导致这段关系破裂。 他无论温柔还是强势的地方,对于明野来说全都恰到好处。 “腼腆害羞放不开,但又会一边害羞一边高兴的彩酱真可爱啊……” 他埋首在她脖颈间说话,热气一阵阵地吹拂在她圆润纤细的肩头。 在幸村面前,她时常有一种没穿衣服的错觉,好像里里外外都是透明的。他太敏锐也太关注她了,她想什么幸村都猜得出,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绪,他甚至可以比她更清楚。 他知道她“喜欢”、“情愿”的边际都在哪里,然后在这个范围里为所欲为。 她也像个赤诚的婴孩一般,全身心地依赖着他。 “其实我想对彩酱做的事还有好多好多呢。”他用一种得不到玩具的小孩子的语调说,“这种事,那种事,比如……” “停停停停!”明野嚷了起来,“我不想知道你别说了!” 她的耳垂像是一粒饱满的樱桃,可爱地缀在通红的耳廓下缘。 幸村张嘴,轻轻咬了一口。 她发出细弱的,羞得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幸村只能将她抱在怀里,让她可以把羞红的脸颊埋进他胸口。 “有时候我真的佩服自己的忍耐力啊。”这么感叹着,他又像在分享什么令人愉快的小秘密一般说: “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不论你的身还是心我都最喜欢,所以才会一边想要一边忍着。” 明野缩在他怀里,以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动作点点头。 以明野的性格,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抗拒。但不抗拒和从中获得乐趣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 如果只有他能获得快乐,就没那么有意 思了。 她的“喜欢与否”可以束缚他,同时也可以鼓动他。 打响了下课铃,小小的保健室被满校园嘈杂的声音包围。虽然知道没人会看见隔着一堵墙还拉着隔断帘的他们,明野还是紧张得不行。 万一上节课有人不舒服,现在来保健室找床位休息的话…… 就像在做一件一旦被抓包就彻底玩完的坏事……啊,好像本身就是。总之绷紧了浑身每一根神经。 又因为和幸村一起做,亢奋之余尤其开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差不多快要打响上课铃了。”明野说。 幸村懒洋洋地抱着她,还悠闲地闭上了眼睛。“说的也是呢。” “来不及了哦。” “真遗憾呢。” 明野禁不住扑哧一笑,幸村也跟着笑。 “变成逃课了哦。” “逃课了呢。” 见幸村完全没有起来的打算,明野打了个哈欠,在悠长的上课铃声中伏进他怀里。 清脆的、金属球棍击打棒球的声音远远传来。咸咸的,略带腥味的海风夹杂着立海大独有的繁复花香频频掀动窗帘,像是想多看一眼这对美丽的、亲昵得不分彼此的少年少女。 明野昏昏欲睡。幸村轻柔的声音像是一曲大提琴演奏的催眠曲,从她耳中一直流淌到心里。 “抱歉啊彩,我讨厌化学课的事不该瞒着你的。” “嗯……” 她快睡着了,绵绵不绝的安心感让她越来越迷糊,说不出话来。她环抱在幸村后背的手轻轻扣了扣他,表示她没有介意。 “我本来以为可以撑过去的,但一陷入那种心情,就连表情都没法控制了。” ——那种心情。 突然遭受沉痛的变故,却不得不像做了坏事的囚犯一般被困在医院里。怀着摇摇欲坠的那点希望,等待着关于将来的裁决书…… 明野倦倦地睁开染上了一层痛色的眼眸。 “在你面前,我总觉得自己还可以表现得更好一点。”少年清润的嗓音里有着真挚的苦闷。“我希望任何时候都能得到你的喜欢,希望你对我越来越喜欢。想着‘千万不能让彩看到我不可靠的一面’,结果还是让你担心了。抱歉哦。” “不对吧。”她说,“你应该说‘以后都不会对我逞强了’才对。” 他思索片刻,认真地说:“做不到的……大概。” “偶尔一下没关系的。”她甜甜糯糯的嗓音伴随着温柔的嗔怪。 “不管是炸厨房的精市还是化学药剂苦手的精市都很可爱。笨笨的,好像什么都做不好的样子真的真的特别可爱。 “我会感觉我也可以为你做些什么,而不是一直被你照看。反而很安心。” 她听得很清楚,随着她的话语,从幸村胸膛传来的震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 他似乎有些难以自持地抱紧了她,语音带笑,与她额头相抵。 “好开心……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好可爱好让我开心。为什么这世上会存在一个哪里都这么合我心意的彩酱呢?能找到你我是有多幸运啊……” 他满面迷醉,阖上眼眸就要亲她。 明野抵着他的嘴,“等等,要先说好你不会再逞强了。” 幸村从善如流,“是,我发誓,以后都不会对彩酱逞强了。” 他们相视一笑,开开心心正要亲到一起,突然传来一记开门声。 没有询问也没有犹豫,来人跨进保健室。 正如幸村在电光火石间推断出的,这个人是校医。她看到其中一个床位的隔断帘拉上了,问:“有人在吗?” 明野这才想起她和幸村正躺在一起,她还衣衫凌乱。不断迫近的脚步声让她吓傻了。 怎么办,她该怎么解释? 根本解释不了这种情况。她和幸村会被误会,被惩罚,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 幸村平静地拽起棉被将她罩住。当然要制造出只有一个人睡在这里的假象是不可能的,他将她由红转白的脸颊按进胸口,只给待会打开隔断帘的人看到一个粉绒绒的脑袋。 明野心惊胆颤。只听到隔断帘的挂钩与滑轨发出刷啦的摩擦声,然后是一声惊呼,再接着又是一记刷啦声。 “啊、打扰你们了很对不住!” 意料之外的,很不好意思的声音。她甚至能想象出对方那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的紧张表情。 还不等她放心,隔断帘再次拉开,校医气急败坏地喊了起来:“我说你们两个!大白天的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呢!” 明野吓得心口冰凉,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完了完了完了。 但幸村只竖起食指,对校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睡着了。” 然后在这位大他十多岁的、发怒的成|年人面前安然阖上双眼,脸颊抵在明野额角。 校医满面怒容转变为惊奇,然后是茫然和窘迫。她讨巧地笑了笑。“啊啊,抱歉。是老师不好。” 她以最轻的动作为两人重新拉好隔断帘。 唉……回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要是能拍下来就好了。 那么安宁恬美的两个孩子,就像天使正在亲吻熟睡的婴孩一般。她竟然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果然她已经是个肮脏的成|年人了。 真是太对不起那两个孩子了,要是没有伤害到他们就好了。 她在放置着体温计和登记表的办公桌前坐下。无论是翻阅文件还是做别的什么都放轻了手脚。 睡吧孩子们,愿你们能在这个下午从繁重的课业中解脱出来,得到足够的休眠。 校医不知道的是,与头发领口整整齐齐的少年完全不一样,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其实领结松散衣衫凌乱。 宽广的校舍时不时传来郎朗读书声,医务室里,校医应该是在书写着什么,可以听到笔尖与纸张规律的摩擦声。 幸村与明野一下也不敢动,就连呼吸都尽量放轻。 就这么望着彼此,情不自禁地同时笑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67章 六十七 眼前的报名表让明野犯了愁。 半个月后就是球技大会……回想一下,她从小到大除了体育课以外根本就没碰过球。 乒乓球篮球足球网球排球棒球橄榄球羽毛球…… “好为难啊……哪个我都不会啊。” “好为难啊。”前排的幸村也说,“哪个都没有难度的样子。” 明野额头挤出鲜红的十字路口,赌气地说:“那你全报不就好了吗。” “彩希望我全报吗?” 他的声音突然变了个调。 明野正无措,幸村转过身来。她的表情也与平时对她的亲昵温柔完全不同,眼中像是凝着两道火苗,明亮灼人,傲然的微笑让他神采飞扬。 她的心跳因为这罕见的表情漏了一拍。 “彩希望我全报吗?”他又问了一遍。 “呃……嗯。” “那我就全报吧。并且……我要得到全部的优胜。” “……” 幸村的表情告诉她他没在开玩笑,明野有一种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了不得的事。 按规定不能填报所在社团的项目,除了网球以外,幸村真的报了全部。在他的建议下,明野报了乒乓球。 “彩很灵巧,实际上你的运动神经很不错,只是力气和耐力跟不上来。” 立海大是同时注重体育和考试成绩的学校,学生们对于这类体育比赛也比较热衷。在这种气氛的影响下,就连明野也生出强烈的,想要取得一个好名次的愿望。 幸村家附近有个公园,公园有几座乒乓球台。报名后的首个双休日,他们开始在这里进行聊胜于无的特训。 有幸村陪着,本来她就感兴趣的事变得更有趣了。第一天从早上打到下午,明野出了一身汗,这天晚上睡得尤其香甜。 第二天醒来手臂酸软,但心情尤其舒畅。她也终于开始体会到运动带来的乐趣。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意外,这个周末一定度过得很愉快。 在幸村家用过午饭,准备出门的时候,幸村奶奶叫住了她。 “彩酱,你的头发散开了。” “啊,真的诶。” 一年半的时间,明野的头发已经长到腰际。为了方便运动,她将丰茂的长发从脖颈那一带开始编成一根三股辫,自然垂落在后背。经过一上午的跑跑跳跳,松散了不少。 幸村奶奶笑吟吟地向她招手,“过来吧。我来给你梳头。” 幸村家客厅落地窗外是一道供人乘凉的檐廊,檐廊外是铺满青草的庭院。庭院里一丛丛茉莉雪白小巧,一捧捧天竺葵色彩斑斓。茂盛的紫阳花环绕庭院,一朵压一朵堆得很高,几乎看不见围墙。 开满了浅黄小花的柿子树上,不知名的鸟儿啁啾鸣啼。 幸村奶奶坐在躺椅上,明野背朝她蹲在她脚边。 身后的老人轻轻解开她的发辫,耐心地从尾端开始打散。然后用梳子一下下给她梳通顺。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从她指尖轻柔得不能更轻柔的动作,明野可以想象得出她正以如何慈爱的目光望着自己。 幸村奶奶总让明野回想起她已经过世了的祖母。同样的温和慈祥,说话轻声细语。做什么都慢悠悠的,但是这种慢并不会令人感到不耐,有一种她们周身的时光变得悠长安宁的感觉。 “彩酱的头发真好看。”幸村奶奶感叹般的夸赞,“又多又直,很轻易就能梳得顺顺的,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 “可我家老头是个卷头发。刚生下直子那会,我看着她颜色和老头一模一样的胎发,心里一咯噔:这孩子长大以后该不会和老头长着一样的卷发吧?我都想好了要怎么打扮拥有一头瀑布般直发的女儿呢,可千万不要啊。所以我给她取名直子。” 说到这里,老人的语调多出些极其可爱的抱怨: “结果怎么样你也看到了。不仅直子头发卷卷,就连精市和乃乃叶也是卷头发。还真是的……” “嘿嘿嘿嘿……”明野被老人逗笑了。 一阵清风袭来,花香怡人,温暖的阳光令人昏昏欲睡。 幸村以及幸村一家人身上都带着这座庭院的气息。温馨,美好,很轻易就能令人喜欢上。 “好了。” 幸村奶奶给她编出的发辫很规整,但也恰到好处的松散,自然又好看。反正比她自己编的要好得多。 “哦,彩酱再过来一下。” 走到半路又被叫了回去,老人在她手心放下一颗糖果。粉绿色的包装纸在她手心反射着细碎的磷光。“只有这一颗了,要对精市和乃乃叶保密哦。” 幸村奶奶笑得像个小孩子,苍老却依旧端正的面容散发出纯真无邪的光彩。 下午幸村妈妈打来电话,让幸村带明野去餐厅解决晚餐,顺便给乃乃叶带一份回去。 “奶奶摔倒了。”她的声音清晰地从话筒中传出来。“虽然她说没事,看起来也没有伤到哪里,我还是要带她去医院做一下全身检查。” 明野的脸色转眼间就变得一片惨白。 她面现惊恐,瞪直了双眼,颤抖着无助地环抱住了自己。幸村对她说话,她就像没听到一般毫无回应。她向来温暖的双手也冰凉得吓人。 就好像被独自关在另一个世界,正面对着只有她看得见的恐怖之物。 两个小时后,从医院回到家的幸村在自己房间一角找到了明野。她裹着他离去前披在身上的毛毯,紧紧挨在角落。好像后背紧靠着墙壁能带给她一点安全感。 屋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城市的人工光亮隐约映照在房间里。 看不清明野的表情,他连人带毯子把她抱起来,一起睡在床上。 “我按照你说的,去医院看过了。”幸村说,“ct检查结果出来了……” 明野开始发颤。他像是在安抚哭泣的婴孩一般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奶奶她没事。无论是骨头还是内脏,哪里都没有受伤。就是手肘磕破了点皮,已经处理好了。” 少女的颤抖这才停止。 “妈妈已经带她回来了,要去看看她吗?” 明野摇头。 沉吟片刻,幸村继续说,“她今天是因为衣服被橱柜把手勾到才跌倒的,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明野点点头。 从他进房间到现在,她一次也没有开口。像是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其实明野很爱哭。坐过山车会哭,做噩梦了会哭,看到他种的花被拔了也会哭,反倒是现在一滴眼泪也没有。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希望明野可以好好哭一场。 幸村叹息一声,将她的脑袋按进怀里,手心顺着她冰凉的长发不断抚触安慰。 “我现在好担心你啊。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少年的声音里满是苦恼。 好半天,她才嗓音微哑地开口,“就像这样……抱抱我。哪里都不要去。” “嗯。” 时间缓缓流逝。 两人紧抱着彼此。一个是想更多地安抚对方,一个是 在对方身上汲取着鲜活温暖的触感。 在这样静谧的夜晚,躺在柔软的榻上闭着双眼,会有种正在往很深很深的地方坠落的错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幸村几乎睡着的时候,她在他怀里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我的爷爷……身体一直很好的,有一天他突然摔倒在家门口。那之后他时常生病,每病一次,人就更虚弱一分。医生说他这是整个机体的衰老病变,除了好好养生以外,没有药物可以治疗的。” 曾经把她举得高高的手臂逐渐无力,曾经红润的面庞逐渐灰白,曾经熠熠的双眼越发无神。 在里见村生活的两年,明野亲眼看着一条至亲至爱的生命是如何在眼前一天天枯萎下去的。 “苍老的身|体无法抵抗疾病,疾病让他活得很痛苦。他渐渐无法从榻上起来,就连自己吃饭喝水都做不到了。最后的那几天,他无法说话,对我和奶奶的声音也没有反应……都说死亡是一瞬间的事,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觉得,死亡其实是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过程。” 她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甚至毫无起伏,连带着幸村心里除了心痛以外还被某种无助的迷茫充斥。 幸村的爷爷早在他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离世了。这位老人在他幼小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来及留下,同时也没给他带来过悲哀的回忆。 从未经历过亲人离世的幸村不明白她的心情,除了抱紧她流失了温度的身|躯以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安慰她。甚至不知道这样是否安慰到了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幸村的迫切和茫然,明野继续倾诉: “那之后奶奶就再也没有开心地笑过了,有时候早上醒来,还会发现她眼眶红红的。” “和我比起来,奶奶果然还是更想和爷爷在一起呢。 “那年冬天的某个夜晚,我做了一个冰冷的梦。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是觉得好冷好冷。第二天一早醒来,才发现奶奶已经离开了。” 带着点自嘲,她说:“前一天竟然是奶奶最后一次吃我做的早餐,可我竟然一点预感都没有。” 死亡也可以突如其来,让人根本来不及难过。然后再在往后的岁月里,从生活的每一个细碎之处一次次折磨被留下来的人。 “所以啊,今天有点被吓到了。”她拼命地给她的声音里注入那么一点所剩无几的力气,“已经不用担心我了。只是想到了一点不开心的事而已,睡一觉,我明天就会好起来的。” 虽然还是不明白她所感受过的痛苦,但他也想通了一些事。 比如那晚她醒来看到他不在身边的哭叫,比如她为何总对他的身|体状况紧张过度。想必在他整个住院期间,她一直都在担惊受怕吧。 明野是害怕失去啊。 失去至亲这件事在她内心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口,这伤口时不时隐隐作痛。 一个星期后,幸村要明野陪他去医院。 从去年出院以来,幸村会按照医生的安排在固定时间复诊。每一次的体检结果都很让人满意,所以复诊的间隔也越来越长。 回去的路上,夕阳映红了草木葱荣的河堤。两人的影子斜斜打在洁净的水泥地上。 “太好了呢精市,医生说结果很好,下次复诊是一年后。”明野脚步轻快,前几天笼罩在她身上的阴云已经完全消散了。 “彩,以后我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更不会熬夜。每天早睡早起,坚持锻炼,不会做任何损害身体健康的事。” “……嗯?”明野有些迷惑,为什么他要像发誓一般对她说这些呢? “ 所以我一定会活得比你更长。” 明野一呆,失笑:“这种事情怎么说得那么肯定呢?” “会的哦。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 不会再让你体会到失去的痛苦——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她却好像听到了。 “真的吗?”明野认认真真地问:“你可以发誓吗?” “可以哦。要是做不到,就让彩再也不理我好了。这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惩罚呢。” 有那么一瞬间,明野眼中闪动着泪光。 “说出口的话一定要做到哦。做不到的话我是真的不会再理你了。” “嗯。约好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 第68章 六十八 球技大会这天,平时清幽寂静的立海大空气里充满了细微的嘈杂声。 明野换上白色运动衫与红色运动裤,顺便扎好辫子才从更衣室出来。 幸村也换好了红白相间的运动服,配套的外套依旧披在肩上。衣摆仿佛有生命,随着走动摇曳个不停,但就是不掉,像披着个斗篷一样。 正红色的外套映衬着白玉无暇的面容,让气质沉静的他多了几分朝气蓬勃的血色,反而比周围的任何人都更有青春大好的少年感。 “彩酱” 幸村突然好像很激动地抱着她揉她的头发。 “等……等等,我的头发乱了!” “啊,还真是。”幸村发出后知后觉的声音,放开了她。 明野捞起辫子一看,满头黑线。她的辫子从麻花变成了芦苇,已经不能看了。 “来来,我给你重新编好。”幸村推着她的肩膀在花坛边坐下。 正好这时,一只蓝黑相间的凤尾蝶停落在花坛中的一株雏菊上,一阵清风拂过,白瓣黄芯的小花顺着风被压弯了花枝,惊飞了蝴蝶。 明野感觉到幸村将她头发拆散开,再梳直,动作竟然比幸村奶奶的更加轻柔。 “话说,你就是故意的吧。” “什么?” 不用看,明野都能想象出他装傻的表情。 “你为了玩我的头发,故意给我弄乱。” 一般这个时候他会装委屈,没想到他发出轻悦的笑声,“败露了?” “喂!” “啊……没编好。”这么说着,幸村重新解开编了一半的辫子。 明野扭过头,及时看到了他因为背手笨脚弄出乱子,为难委屈的小表情。这种表情会出现在他脸上实在是罕见。 的确,要让一个男生编辫子也太难了。就算是幸村也做不好吧。 她心里爱怜泛滥,像在安慰消沉的小孩子一样说:“真拿你没办法呢,不用在意哦,慢慢来就好。” 只听他嘀咕: “也不行……不对,这里应该……” 在花费比她多三倍的时间后,辫子终于编好了。明野正想着不管他编成什么样都要好好夸他一通,当看着手中规整的三股辫又说不出话来。 《三分钟,从入门到毕业》是吗?他做什么都能比谁都更快找到诀窍然后做到最好吗? 因为幸村报了网球以外的全部项目,为了不出现时间冲突,他提前与各项目的担当人安排了时间。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计划的,竟然没有出现时间冲突的情况,并且他还能悠闲地在一边为参加乒乓球的明野加油。 明野最后获得了第三名。 “唉……”她觉得好不甘心。 球技大会不能报名自己所在社团的项目,可以说大家都是“业余”的。幸村夸她运动神经不错,还特意为她进行了特训,没想到结果还是不尽人意。 本来以为幸村多少会有些介意,毕竟他对胜利的执着心已经蔓延到了与他有关的人身上,但他却一照面就对明野夸个没完。 “彩酱真厉害啊,作为初学者能拿到这个成绩真了不起!” 他简直就像自家孩子登台表演的幼稚园家长一样,向她晃了晃手机,“我拍了好多你的照片,发给你了哦。这么专注又活泼的彩酱很少见呢。我要全部珍藏起来。” 经过短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网络时差,幸村给她拍的照片在聊天对话框里刷新出来。 可能绘画厉害的人天生对角度焦点之类的东西感觉敏锐吧,幸村给她拍的照片每一张看起来都很不错。 照片上的明野发辫好看地腾飞起来,专心致志的神情与她自我印象里的自己完全就是两个人。 仿佛追逐着猎物的小兽,斗志昂然,眸光凝然有神。 “真的是我吗?”有一种微妙的错乱感。 幸村将她此时的表情仔仔细细看见眼里,“很帅气吧。彩是我见过最帅气的女孩子。” “唔……”明野蹲在地上画圈圈。 一半是羞的,这是幸村第一次夸奖她帅。 还有一半是不甘心。她现在还记得去年立海大在大赛中获胜时的满场欢呼,她也好想体会一下那种感觉啊。 而幸村真的如他所说,目标直指“全项目冠军”。依次夺得乒乓球、羽毛球的优胜。在排球和篮球他是进攻得分的主力,在足球他是守门员,愣是让对方一球都没能射门。 最后,团体比赛中他所在的队伍都赢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多的人跟在明野和幸村身后观战,欢呼声也越来越响亮。 这些人就像等待奇迹降临在眼前的圣徒一般,不管幸村的对手是不是同班同社团的好友,都在他得分时发出感动的欢呼。 当进行到最后的棒球比赛,几乎整个学校的人都围在了场地边。 一整天几乎不停歇的比赛并没有让幸村显露疲态,他握着球棍进场,身姿笔挺脚步沉稳。正红的外套被夕阳染成了更深的色彩,随着略带潮意的风在他身后翻飞,说不出的威风凛凛 明野不懂棒球比赛的规则,站在他正对面准备投球的人应该就是对手的球员吧?那人还没戴上球罩,面孔看起来竟然比真田还老成,身高目测超过了一米九,浑身膨胀的肌肉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头直立的公牛。 身边有人咋舌。 “那就是大川啊。” “不愧是进过甲子园的投手,压迫感和别人不一样。” 就算是明野也知道甲子园对于棒球来说是什么地方。她担心地望向赛场,只希望幸村不要受伤。 比赛开始了。 幸村今天一路优胜,因为对上的都不是专攻该项比赛的对手,运动能力优异的他赢得都很轻松。 但现在对上进过甲子园的大川,就不那么顺利了。 网球拍和棒球棍的手感到底不一样,有时他打不中大川的球,有时候打中了却没得分。比赛呈现出往大川一面倒的形势。 原本为幸村助威呐喊的拉拉队也眼看着沉寂下来。 但不管比分和气氛变成什么样,也不管挥空了多少次,幸村始终不为所动。他刚开始比赛的表情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他就像一架毫无情绪起伏的机器,以越来越精准的动作挥动球棍。 除了幸村以外,没人发现大川的神情逐渐有了变化。 他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洞穿了身躯,满怀的斗志和必胜的自信从破洞飞速流失。神情越发急迫起来。 “叮——” 当全力投出的高速球被幸村准确击中,高高飞过大川头顶,他打了这场比赛以来的第一个冷颤。 蓦地,与幸村对上了目光。 那威严而沉静的面孔,仿佛从高处俯视着他。 ——比赛都进行到这个地步,他已经不可能赢我了,为什么他不怕不慌张。如果我是他,我早就已经…… 难道他藏着后手,或者他知道我一定会输给他? 是啊,一定是这样,不然……不然要怎么解释他的情绪一点起伏都没有? 恐惧和慌乱张牙舞爪地攀上大川心口。 他开始回避与幸村对上目光。可惜已经晚了,那双冷冰冰的鸢紫色眼眸已经嵌在他意识中,默然俯视中,将他的动摇尽收眼底。 投球的手臂开始变得软绵无力。 明野也没有发现大川的异样,只听旁边有人说: “大川今年应该读大学的,为什么会特意进立海大复读呢?” 一道令明野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喊着厌恶的声音响起: “他是为弟弟报仇来的。前年的球技大会,大川的弟弟因为幸村患上了yips,直到现在也无法举起棒球。” 是明野里士。 明野浑身僵硬,攥紧了拳头,就连指甲嵌进手心都无知无觉。 旁边所有人都看向来人,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话说他们两个都姓明野吧?” “难道是兄妹?” “没听说过啊。” 明野抹身就走。 里士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加快脚步跟在明野身后。 “等等,彩……”不由自主发出了近乎于哀求的声音。 但明野就和过去每一次一样,不曾为他的呼唤停留,甚至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明野越走越快,里士紧追不舍。到了没什么人注意到的地方,他干脆冲上去扳过她手臂。 “不要不理我啊!” 他再也没有了平日里的高傲,惊慌无措得像个被大人抛弃的孩子,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声来。 “放开!” 明野挥掌拍开他的手,但里士眼中竟然现出喜色。彩……他血脉相连的姐姐终于理他了。 “有什么事?”明野生硬地问。目光看向别处,手掌死死掐着刚才被里士碰到的地方,好像恨不能将那块肉撕下来扔掉。 “我们那么久都没见面了……”他贪婪地打量着明野,“我没想到你会来立海大读高中。” “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不,不论你在不在都和我来不来没有关系。” 习惯了她刺人的态度,里士就像没有听到一般说,“我很想见你,很想很想见。本来应该早些和你打招呼的,但我听说你有了男朋友。就稍微调查了一下他——” 明野猛地转头,今天第一次看向他。她的目光气势汹汹,含着警觉和敌意。“你调查精市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担心你啊。我怎么容许那种不知底细的人接近你呢?” 他讨好地说着,好像这样可以挽回明野的心情,却让她的神情更加愤怒了。 “我对你要继承的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读完高中我就会离开父亲家,那个家里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怎么样和你没关系!” “我对那种东西也没兴趣。彩……姐姐,”他神情隐现癫狂,用一种令她毛骨悚然的热切说:“我想要的只有你啊!” 一种事不关己的同情让明野冷静下来。“我说过了,不可能。这和我们之间生来是什么关系,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无关,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 比赛场地突然爆发出欢呼。明野不再理会里士,快步回到赛场。 她就连记分牌也看不懂,但听有人说: “不愧是神之子幸村同学!” “果然无论做什么没有人能当他的对手啊!” 明野正想跟着欢呼,场上的大川却忽然发出一声恐惧的绝叫,紧跟着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威猛高大的男人竟像个婴孩一般蜷在地上颤抖。比赛还未结束,有人上场将大川抬了下去。 接着上场的投手无论气势还是身量都无法和大川相比,甚至畏畏缩缩地朝幸村垂着脑袋。比赛结果如何看来也没有悬念了。 “你知道大川为什么会倒在地上吗,彩。” 里士的声音幽灵一般在明野背后响起。 “那就是yips。通过表情动作给对方施加心理暗示,让对方不断坠入恐惧的深渊,直到产生应激性心理障碍。轻者无法动弹,重者失去五感。就算都只是暂时的,也足够让幸村赢得比赛了。 “两年前的球技大会,大川的弟弟就是因为yips导致再也无法投球。大川为了给弟弟报仇,特地留级一年转来立海,没想到遭遇了和弟弟一样的结果。” 里士的声音变得亢奋起来: “看到了吗,彩,那就是幸村精市的真面目。他就是这种不择手段满足私欲,不论伤害到谁都无所谓的人。没错…… “和我们的父亲一模一样。” 第69章 六十九 对于有可能发生在身边的危机,幸村总是嗅觉敏锐。 在白鸟给明野递了那份用心可疑的杂志后,他第二天就背着明野找上门去。 “白鸟前辈,请问你是在哪里在何时捡到的这本杂志呢?” 白鸟的脸色刷地雪白。 幸村神情平和,轻巧的语调就像在和她谈论天气。美丽的鸢紫色的双眼依旧温柔,但不知为何,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被那双眼睛注视。 空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重起来。白鸟好似沉入了深海,到处都是若有实质的压迫感,甚至无法呼吸。 “这是……那个……” 嗫嚅半晌,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幸村显然没有放过她的打算,轻笑一声,竟然在窗边摆开画架。 “不用急的。毕竟那里得是人人都会经过,还有足以放得下一本杂志的空位,并且还是我当时没见过的地方。白鸟前辈,你可以慢慢想。” 沙沙沙——铅笔在纸面摩擦。他竟然就像忘了白鸟的存在一般开始画窗外的庭院。 白鸟可以装傻糊弄,可以反过来生气质问,还可以话都不回一句转身就走。她知道,幸村绝不会做出任何粗鲁的举动。 可她不敢。除了一五一十招供以外,她什么都不敢。 不了解幸村的人对他莫名畏惧,如果能战胜胆怯靠近他,会发现他其实令人如沐春风。如果再进一步的了解他,会比一开始更加害怕。 就在刚才,她终于走到最近的这一层,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乍一听到明野里士这个名字,幸村有些意外。 他短暂地与里士同班过一段时间。这个人只给他留下了极度自卑的印象。 自我厌弃与耻辱感整日将里士折磨得不得安宁,所以这人每时每刻都在盛气凌人,以维护他那脆弱得不行的内心。 幸村与明野里士毫无交集,虽然姓氏相同,他却没有把他和彩联系在一起。 一看就知道里士出生富贵,备受溺爱的同时也得到最好的教养。他像是一颗被打磨得闪闪发光的宝石,被拥有他的人捧在掌心向人炫耀。 而明野是角落无人留意的野草。即便土地干裂,没有阳光和雨露的滋养,她也顽强地存活着。 幸村又问:“为什么明野君单单找上了你?” “我……和他算是熟人。” 幸村已经知道她是因为喜欢他才做的这种事,但他对此什么反应都没有。因此白鸟也没有耻辱或者尴尬。 只不过同样在平静中接受了一个事实:她永远也无法在他心中引起哪怕小小的一圈涟漪。 幸村放下画笔,“前辈应该不止是明野君的熟人。在医院你见到彩的表情告诉我,你认识她,但她不认识你。” “……”他对明野的关注竟然到了这种程度吗?就连原本不在意的人曾用什么样的目光看过她都记在心里。 白鸟只得全说了:“我的奶奶曾是明野家的管家。我时常与里士见面,只远远见过彩一面。所以她不认识我。” 他又问出她的祖母从什么时候开始当的管家。最后提出见老人一面。 他终于又是没能忍住,在她告诉他之前就探听了她的过去。 明野里士有生以来体会最深的情感就是“厌恶”。 “里士”这个名字是“伯父”给他取的。 “伯父”名叫明野聪,聪,罗马音是“shatoshi”。里士的罗马音也是“shatoshi”。 每当聪用那双苍老但充满得意和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都让他很不舒服。 有一天,他在电视看到蛀虫咬空木料在里面筑巢的情景,突然就吐了出来。明野聪看向他的目光是一只只蛀虫,而他就是那根木料。 聪总喜欢坐在里士身边看他如何做功课,喜欢牵着他去高级酒店参加宴会,带他陪自己上班。 “里士,这里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你再长大一点就会接手我的工作。” 就算用再多的香水,也遮盖不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衰败的恶臭。满嘴的“继承”、“继承”,只不过因为他老了,生命开始枯萎,所以想扎根在里士身上。让里士长成他的模样,以达到另一种形式的生命延续。 简直恶心死了。 随着里士长大,“伯父”越来越离不开他。有一段时间他被带到他家里,和他的妻子女儿生活在一起。 里士很喜欢姐姐明野彩。她是同龄人,比他大,还这么好看。虽然姐姐对他很冷淡,但不妨碍里士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 他曾天真地喜欢过伯母明野悠。因为她温柔又美丽。 直到某天,悠单独带他去泳池玩耍。玩着玩着突然将他脑袋溺在水里,不管他如何挣扎哀求都不松手。 好在有别的客人过来,他得救了。 回到家,悠声泪俱下。和泳池的其他客人以及管理人员一样,没人相信里士的话,就连向来溺爱他的“伯父”都将信将疑。但从那以后,“伯父”再没让他与悠接触。 他购置了另一处好大的房子,将他的双亲从那栋简陋的公寓接过来,再加上一个管家卡斯特奶奶,五个人住在一起。 每次“伯父”不在,他的“父亲”都会用看秽物的眼神看他。杂|种——他这么称呼他。 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拽着母亲的头发将她从家里任何一处拖进卧室,在屋里留下一连串的惨叫。 他的母亲对他总是畏畏缩缩。从不责骂也从不拥抱,她对他永远就只有一个表情:卑微的、讨好的微笑。 里士觉得这样的“父亲”和母亲都很恶心。 好恶心。 他所有的亲人都好恶心。那么身上流着他们的血脉、和他们同吃同住散发出同样气味的自己又是什么? 只有姐姐是特别的。纯洁的,美好的彩,雪山上的白雪一般洁白又冰冷。就连她周身的空气都是这么清爽,只有待在她身边,他才活得下去。 所有人都对他“伯父”点头哈腰。里士知道,只要继承了这个人的一切,他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为此他将所有时间都扑在课业上,不断跳级。 早一点,再早一点得到彩。 她乐不乐意没关系,伯母那么讨厌“伯父”,不还是离不开他么? 就在他离成功越来越近的时候,明野竟然被那个家伙偷走了。 明明比谁都强势好胜,却在她面前装乖卖巧,作出一副温柔的嘴脸。明明只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却缠着她不放,走到哪炫耀到哪。 那他就要在彩的面前揭露他的嘴脸。 决胜台词是“那家伙与我们父亲是同一类人”,这样一来彩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比赛结束,原本围得满满当当的人群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从中间拨开。获得这次球技大赛全项目冠军的幸村施施然从被让出来的大路正中走来。 ——为什么? 里士茫然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心。为什么彩会甩开他的手,奔向幸村。 幸村大大方方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牵住她的手,好像根本不介意正在看着他们的人会怎么想——不,他是故意的。他是在告诉所有人,她是他的。 “我按照约好的获得全胜了哦。你要怎么奖励我呢?” “嗯……那就,精市真棒真了不起!” 里士切齿。幸村低垂着脑袋以方便明野摸他头的样子可看不出一丁点夺走对手五感的无情。 “只有这样?” 明明满眼含笑,却故意作出一副失落的嘴脸。 “那今天请你吃冰淇淋,明天请吃鲷鱼烧,后天……后天还没想好,” “嘿嘿……好期待。” 他这才将目光投了过来,“那位是彩认识的人吗?” 她头也不回。“嗯,是亲戚家的孩子,不太熟。偶尔撞见打个招呼。” “这样。那我们走吧。” 幸村携着明野离去,在她没有留意到的时候转头看了他一眼。 洞穿人心的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就好像他只是一颗简单无趣的石块。他不会对他做什么,但如果他要挡路,会被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结果,冰淇淋没能吃成。 回去的路上,大雨顷刻间倾盆而至。两人都没带伞,只能躲到横跨河流的高架桥桥洞下。 幸村的外套一开始被他拿来挡雨,这下直接扔在地上。他坐下去,向明野敞开怀抱。“来吧彩酱。” “等等,你的外套要被毁了!” “没关系的,站着多累啊。” 见明野还在纠结,幸村毫无演戏诚意可言地打了个喷嚏:“啊噗啾……我好冷啊。要是能抱着什么暖和一点的东西就好了。” 明野怕幸村真的着凉,让他蹲坐蜷缩护好胸前,她从背后抱住他,这样前面后面都不会冷了。 “这样的我不要啊。好像自闭儿童一样,一点也不帅气。” 结果,就变成了他从背后抱住明野,明野后背靠在他怀里的姿势。 因为下着雨的缘故,周围光线很阴暗。城市的高楼大厦在浅灰色的雨雾中一片朦胧,眼前是散发出水生物气味的河流。 头顶的高架桥上,时不时有汽车冒着雨水的冲刷飞速掠过,嘈杂的雨声反而让内心平静下来。 幸村现在抱着她的姿势比较缠人。 他的双臂环绕她的脖子,手肘架在她双肩,脸颊还支在她发顶。他屈起的双膝像是沙发扶手,让她安然地半躺在他怀里。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好像都在倾听耳边沙沙作响的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明野突兀地开始倾诉起来。 “里士名义上是我的表弟,实际上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幸村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他听得很认真。 “上次我说到本来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哥哥因病去世,妈妈付出再也生不了孩子的代价生下我。但我却不是男孩,害得父亲只能另想办法……” 接下来的话语实在难以启齿。她的嘴唇几次开合都没法发出声音。 幸村只用脸颊轻蹭她的头发,传达着无声的安抚。 “父亲盯上了叔父一家。叔父因为染上赌|瘾,家里一直很穷。父亲和这对夫妇作了某个交易……” 他给了弟|弟一大笔钱,让他们夫妇在其他人眼前作出一副出国旅游的假象。 实际上出国的只有弟弟,而弟媳被他接到了另一所房子。在多次确认过弟媳现在没有身孕后,明野聪和她住在了一起。 等弟|弟回来,妻子已经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了。 只是提起这段过往,明野都恶心欲吐。 “里士再怎么说都是我的弟弟,他没有错——道理我懂,可我对他就是没法生出再微弱的一点温情,甚至很讨厌他。 “偏偏做出这种事的人是我父亲。我厌恶他的同时也会连带着厌恶我自己。我觉得他恶心的同时,也会恶心我自己。” 她以那个人为耻。 她对于他来说也像房间角落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摆件,从未放在心上。乍然看到,还为她为什么会存在于这世上感到迷惑吧。 这样的两个人如果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至少可以相安无事。却偏偏被与生俱来的关系束缚在一起。血缘在他们之间并不是温暖的牵挂,只是带来悲哀的枷锁。 “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明野对着从天而降的雨幕问。 “每次和母亲见面都会吵架,即便如此那两个人还是不肯离婚。因为离婚的男人会显得没用,会让他的上司和部下瞧不起他。 “但他又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做这种此地无银的事有什么意义?全世界都知道里士是他的亲生儿子,不是反而更可笑了吗?” 每当被人盯视,她都感觉别人在想“那种人”的女儿原来是这个样子。每当看到有谁在窃窃私语,她都感觉对方在分享她家的那点丑事。每当听到谁的笑声,她都会被可恨的耻辱感占据。 她天生就低人一等,对谁都抬不起头来。 就连被欺负也好像是她该受的惩罚,稍稍反抗一下都心生羞惭。 和幸村相遇以来全是开心的事,现在叙述起这段耻辱的童年,竟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 也对,就快和她无关了。还有不到三年的时间她就可以离开那个家。 “彩真了不起啊……” 明野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在那么扭曲的地方出生……长大……一直以来孤零零地面对着……面对这一切……” “精市……?” 为什么他的声音哽咽得不行?为什么他时不时颤抖着胸膛抽气,好像呼吸不过来。 “你在哭吗?” “即便如此,你也没有变成坏孩子……自己一个人努力了那么久,真是……太了不起了。” 哗啦啦—— 雨声好像更大了一些。湿冷的空气拍打在脸上,一片冰凉。这一刻,全世界的水滴都是冰凉的吧。 她抬手向身后找寻他的面颊,却触到了满面的泪水。一颗滚烫的水滴溅落在她被冷雨吹得冰凉的手背。 “不要吧……这又不是什么好哭的事。” 她试图笑着说出这句话,下一秒却为自己此时所发出的声音感到诧异。 为什么他要哭?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明野的内心就被前所未有的委屈充斥。 在这之前她从未觉得自己可怜过,也从未为此哭泣过。 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感觉包裹着她,麻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心突然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刺痛过后,却像拔除了原本扎在血肉里的尖刺一般浑身清爽。 这是怎样的魔法?他的眼泪竟然会让年复一年积压在心底里的耻辱和愤怒化为泪水,从她眼眶争相涌出。 心口痒痒的。 幸村说过,伤口愈合的时候会感到很痒。她现在感受到的一定就是愈合的痒吧。 哗啦啦—— 万千雨滴从铅灰色的天空坠落,掩盖了这世上别的一切声音。 当这层厚厚的阴云全部化作雨水坠落,太阳将再次照亮湛蓝的天空吧。 第70章 七十 雨还在下,并且越下越大。 幸村妈妈开车来将两个孩子一并接回了家。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明野待在幸村家已经成为自然而然的事。幸村妈妈还特别为她收拾出一间客房,房间的柜子放着她的换洗衣物。 楼上楼下都有浴室。幸村洗出来,看到明野和幸村妈妈都坐在沙发上。她换上了睡衣,头发湿漉漉的,幸村妈妈正在为她擦头发。 明野背脊挺得笔直。就算是幸村家人,和他以外的人独处她还是很拘谨。 幸村过去接替了母亲。幸村妈妈一走,她果然放松下来,猫咪一般倦倦地伏在他腿上。 “总感觉好困啊……” “那就睡一觉吧。”他说,“要是雨不停……不,只要你想,今晚就在这里留宿好了。” 明野安心地阖上了双眼。“嗯……” 雨声嘈杂,暴雨粗鲁地冲刷着屋檐、玻璃花房,还有门前的鹅卵石小径。而屋内一片平和。 他仔细给明野擦干头发。她的呼吸越发绵长,好像真的在他腿上睡着了。 幸村轻轻抚触她脸颊和眉眼,睡梦中的明野眷恋地蹭了蹭他微凉的手指。洗澡之后,她原本被冷风吹凉的身|体又变得暖融融的,像个小火炉一样散发出热意。 经过刚才那场哭泣,他们的心又贴近了一些。 如果还有下次的倾诉,他再也不会绞尽脑汁去思索该用怎样的话语开解她了。那种谁都能说几句的东西并不能治愈她的痛楚。 即便一颗心得不到爱意的滋养,在孤寂中逐渐麻木。即便它变得畏缩、怯懦,它所渴求的,依旧是爱。 “精市……为什么?” 她发出呓语般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睡着了。 “为什么精市会喜欢这样的我呢?” 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进入了紧张的考试周。 幸村以及a班的几位熟人都考入了年级前五,而明野经过三个月的爆肝,成绩也不再是刚入学的年级垫底。 “可是我还是a班的垫底——”明野带着哭腔说。 “这也是没办法的。”幸村像安抚小奶狗一般在她发顶揉揉搓搓。“因为a班是整个年级成绩最好的班级。彩酱这次是年级第39名,真是了不起的大进步。” 在肝帝无数的立海大,成绩进步到这个地步,再要往前就没那么容易了。 “将近一年的时间彩一直在为成绩的事紧张,再不适度放松一下,你会受不了的。” 幸村都这么说了,明野也就安心将学业放在一边,重新开始去山内老人的店打工。 这天,山内送了她一样好东西。 “上野美术馆的门票?”明野将那两张厚实的卡纸拿在手里翻看。 “啊,来这里的熟客送给我的。说是要展示这几年的新锐美术家们的成名作。” 明野对这些高雅的东西不太了解,有点不敢收。“这个……应该很贵重吧。就这样送给我果然还是……” “没事没事。”山内店长笑咪咪地摆摆手,“我老婆那个样子也去不了。就让彩小姐和你的男友去吧。幸村君看起来是很懂那些东西的。” 幸村和往常一样来接她送她回家。在路上,明野将门票给了幸村。 “要去美术馆么?我看过你的一些访谈,你总说最想去的约会地点是美术馆。” “所以彩才想到邀我去那里么?好惊喜啊。” 他是真的很开心。一路上笑容就没有停下来过,还一直将门票捏在手里。 “为什么至今为止你都没有邀我去过呢?”明野问。 都是在游乐园或者商业街之类的地方。 “因为那种地方只有画、画以及画,我怕彩会无聊。” 他脸上浮现出与他不搭调的,没什么自信的表情。或者说与自信与否没有关系,只是执着于给她最好的,变得对自己挑剔起来罢了。 明野从来不会为去哪里去做什么烦恼过,幸村总是安排得好好的。原来在他从容的表象下一直在为这种事烦恼吗? “没有这回事。和精市在一起的话,怎么都不会无聊的。” 鸢紫色的双眼骤然焕发出明亮的光彩。幸村收紧了牵着她的手,“彩酱,现在去我家吧。” “呃……不,为什么?”明野家还有几步路就到了。 “因为我想一直这么牵着你。一时半会不想放开了。” 他孩子气的话语总让明野莫名羞涩,“你不要想一出是一出啊,真是的……” 交往了那么久,他幼稚的地方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改变过。 空气清爽的早晨,明野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十五分钟到达家最近的站台。果然幸村已经等在那里了。 “精市你每次到底是多久到的啊?” 幸村笑,“不告诉你。” 迄今为止幸村别说迟到,还每一次都到得比她更早。不管明野提早多久,总能看到静静等在那里的幸村。 问他他也不肯说,好像很享受明野在这种小事上对他猜来猜去的感觉。 两人坐巴士到地铁站,然后换乘地铁去往上野。 这趟车人少,有足够的位置让他们并排坐下。 地铁的车窗外谈不上有什么风景可看,不一会,明野就靠在幸村肩上昏昏欲睡。 感觉被他搂着肩膀,听到他说:“睡吧,到了我会喊你。” 她安心陷入梦乡。 等幸村叫醒她,上野已经到了。 和明野想象的不太一样,美术馆里没有安静到落针可闻的程度,也并没有人抚着下巴对着作品摇头晃脑。 毕竟今天是美术鉴赏会,来人不少。有打独的,也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在一幅幅作品前流连,大多时候安静地看,时不时压低声音交流两句。 画作固定在雪白的墙面上,天花板上的照明灯都被精心调整了角度和亮度,让画上的色彩和线条更加通透明晰。 “这次展览的都是日|本上个世纪后半叶至今的名画家作站上查过这次美术展,在她耳边轻声解说。 “鉴赏会的主题是‘感受’,强调类似的景色在不同人眼中的区别,因此相同类型的会被放在一起。打个比方的话,山林与山林的放在一处,夜空与夜空的会放在另一处。” 明野听得很认真。 迄今为止都是幸村在向她靠近,就连每一次约会都选在她会感到快乐的地方。她也想更多地走近他,去了解他与她截然不同的精神世界。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幸村莞然一笑,“就算是同一处景色,被不同的人画下来也是天差地别吧。因为放得很近,对比起来也容易……” 明野跟在幸村身边,努力去看懂两人驻足过的每一幅画。他也并没有专心欣赏画作,而是几乎不停地向她分享他的感受。 还真如幸村所说,同样的东西在不同的画家笔下有无数种表现形式。有的色彩深沉,有的浅淡,有的笔迹粗矿,有的细腻,有的看着就感到不安,有的教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精市觉得画展的有趣之处在哪里呢?” 幸村凝眸注视她片刻,回答:“因为作品中寄宿着作者的心情和感受。 “画画的时候,作画者当时的心情会忠实地还原在画布上。画让这些‘现在’与被堆叠的‘过去’成为直观的事物。通过作品去猜测、去体会他人的感情和思想本身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明野似懂非懂。“总觉得好难懂哦。” 他们来到“沼泽”相关的区域。 幸村在一幅画前停下脚步,出神地凝望着,像是再也移不开眼。 画名叫《毒沼之花》。 天空布满阴云,一片幽暗的沼泽中,树木掉光了树叶,呈现出干枯扭曲的形状。就连堪称生命力最顽强的杂草都全部枯黄。 这本是个断绝了生命气息的景象。但画面正中,有一株洁白的小花,坚强地在这个地方绽开花瓣。 它很小很小,却比画面中的任何事物都更加显眼。因为它的存在,这幅画充满了生机。 幸村看得很专注,明野就没有出声,也静静地和他一起看。半晌,他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问:“精市很喜欢这幅画吗?” 他眯缝着眼,又将那专注的目光转移到明野身上。“嗯,很喜欢。” 明野莫名脸热。 “就像奇迹一样,对吧?”幸村含笑感叹,“在这种地方竟然也可以有生机。这不比什么都能证明,这朵花的生命力强于别的任何人。 “因此才显得额外美丽。美丽到了想要不顾一切,将她占为己有呢。”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明野心率有些失常。她埋着通红的脸,突然不好意思和幸村对上视线。 但此时的心情并不全是快乐的。 她突然在这幅画前待不下去了,拽着他的手腕就要走。 “去看别的吧!” 没走几步,幸村反过来拽住她,两人停下了脚步。 原来她刚才埋头走路,差点冲撞到前面的人。明野正想道歉,才发现那个人是自从去年全国大赛就没再见过的荻野九十九。 幸村向他微微鞠躬,“好久不见,荻野老师。” 明野也跟着鞠躬问好。 荻野比明野印象中的又苍老了一些,但目光依旧清亮,孩童一般纯真无暇的神情也没有变化。 他望向幸村的目光里有着些微的难过,“还真是好久不见啊,精市。”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默。明野察觉到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要过来喝杯茶坐一会吗?”荻野问。 大概十分钟后,两人被带到了上野美术馆的特殊会客室。 这里有办公桌和两张相对的长形真皮沙发,看起来就像哪里的大公司的会客室一样。 看出明野的疑惑,荻野解释:“我是被邀请来这次美术展做评委的。因为上了年纪,特别把这里让给我休息。” 但明野知道,这是因为荻野在当今日|本美术界的地位。 荻野翻出茶叶,给自己和他们两人都泡了一杯。 洁白的水汽从碧绿的茶水中升腾起来。荻野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说话,身边的幸村也反常地沉默着。 明野捧着茶杯,手指在杯缘轻轻剐蹭。 荻野是幸村的绘画老师。但在明野看来,这两个人相处起来的气氛不像师生也不像祖孙,就像两个友谊甚笃的忘年好友。 难道他们吵架了吗? 最后,还是荻野挑起的话题。 他问了两人的近况,在得知明野考入立海大,现在和幸村在一个班后终于绽开了一个笑颜,“那还真不错啊。” 可很快的,这笑容又消隐下去。 他问:“精市,关于将来,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第71章 七十一 “是,我的决定还是没有改变。”幸村说。“我喜欢画画,会一直画下去。但只有画画我绝不会将它当做谋生手段。” 他语态平稳,毫无迷茫。荻野张了张嘴,还是咽下了已经多次劝说过的那些话语。 之后的话题就没再谈论这个方面。不一会,美术馆的人敲门进来,恭恭敬敬地请荻野过去一趟。 幸村趁此道别,荻野也没有多作挽留,让幸村代他向幸村家人问好就离开了。 当两人回到神奈川,太阳正好落下山头。夜幕携着黯淡的星光从东面侵袭而来。 幸村送她回家。因为眼看着有塞车的迹象,他们没有乘车,顺着市区的大路往明野家走去。 街道上人潮如织,车道上滞涩的车辆时不时发出暴躁的鸣笛,霓虹灯五颜六色。但这一切的繁忙景象并不能干扰到心情悠然的他们。 “精市和荻野先生发生了什么分歧吗?”明野问。 “啊,荻野老师希望我将来专心绘画。”幸村回答,“但这种东西只能作为放松心情的兴趣,要想以它谋生还是靠不住啊。” 明野陷入思索。 的确,专心于绘画的人那么多,能够名利双收的每个时代只有屈指可数的那几个,并且这些人也不是一直一帆风顺。 这个东西好像很讲究运气。就算画得再好,无人赏识也是白搭。很多轰动后世的大画家一生穷困潦倒,活得相当凄惨。 “但是精市的话说不定可以试试。” 因为他什么都能做到最好。 “就算不顺利也没关系的。”她天真无邪地说,“我可以赚钱养你的。虽然我可能赚得不太多,但只要省吃俭用一点,怎么样都能过去的。” 她感觉到他微凉的手手心发热。原本含笑看着她的幸村突然不好意思地撇开目光,“你不要在这种地方说这么可爱的话,我会忍不住抱住你的。” 明野满头黑线,他的确做得出来。“你别啊!” 幸村笑弯了眼。这时天色又黯了几分,城市灯火朦胧了他的笑容。 “我才不会让彩酱受这样的委屈,这是最重要的。还有……”他神情认真,“说到底,一幅画好还是不好全由看画的人判断。如果不能让看的人喜欢,那为了这幅画付出的所有时间和精力都会白费,得不到任何回报。 “网球比赛不一样,谁强谁弱全都显示在记分板上。就算撇开爱好不谈,对于我来说,绘画作为谋生手段也比不过网球。” “果然你已经决定以后要做职业网球手了啊。” “嗯。彩呢?有想过以后吗?” 这一声问句带着说不出的温暖情感。 明野茫然失语。 遇上幸村前她只想着要离开那个家。这个愿望只要等到高三毕业就可以实现了。遇上幸村后,愿望变成了待在他身边,从目前来看也一直实现着。 回想一下,她现在处于什么愿望都没有的状态。 关于“将来”之类的她从未考虑过。就算让她考虑,她也满心茫然。 看到她神情一片空白好像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样子,幸村牵着她的那只手稍稍使力,引她靠向自己。 “没有想过吗?” “我不知道。”明野说,“因为将来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清楚吧?就算定下目标也不一定能实现,就算期望着什么,很可能也不会得偿所愿。” 真到了那个时候,回想起之前的憧憬,不是凭添难过吗? “不如说以提到未来之类的,就什么都不想考虑了。” 即便说着这种丧气话,幸村也一点都不介意。他温声说: “不想考虑的话就不用考虑了。彩只要一直待在我身边,做任何你可以得到快乐的事就好。” 这份将她的好与不好照单全收的温柔,反而让她难过起来了。 她弱小胆怯,无论振作起来多少次都禁不住消沉下去。而幸村优秀强大,可以担负起一整个她。 所以她只要缠绕在他身上,依附他,靠他给予的养分活下去就可以了吗? 在幸村送她回家的途中,终于遇到了正在住宅区散步的明野悠。 她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准备。当事情真的发生,她的脑海还是一片空白。 她将和幸村牵在一起的手藏到身后,虽然这么做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在悠若有所思的目光下,她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日安,明野夫人。”幸村很自然地向悠鞠躬问好。不等悠发问,主动说道: “我是彩的男友幸村精市,现在正送她回家。” 悠抱着双臂,饶有兴趣地打量眼前这个长着一张高中生脸孔,神态举止却俨然是个波澜不惊成|年人的少年。 她以审视的刻薄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遗憾地没有找出哪里可指摘的地方。 悠压着眉峰掏出烟,点燃,烦躁地吸了一口。胸口那股闷气随着烟雾呵出,她终于在这个少年面前找回了一点大人该有的自信。 “这样。我好像没听彩提过你。” 像是根本没有留意到气氛的僵硬,幸村说:“本来打算在近期拜访,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间。今天也没有准备见面礼。不过能够提前见到彩的家人,真是令我开心。” 悠突然向幸村漾开一个亲切的笑容,“我说,你和她睡过了吗?” “妈妈!”明野失声喊了出来,眼中满是受伤。 她抛出的问题足以让任何少年人心慌尴尬不知所措,但幸村的神情没有分毫变化,还是那副温和无害的乖学生模样。 只安抚地握紧了明野的手,向她传递着力量。 “请不用担心,我不会做任何伤害彩的事。” 悠瞪着幸村。可不管她蹬多久,少年从容的神情都没有分毫变化。 不知为何,那双温和而平静的双眼竟让她有点发怵。 她意识到,眼前这个人虽然年龄还是孩子,但早熟早慧,不是她能够控制的。 也难怪里士对他毫无办法,会用“我继承家业后负责让你维持现在的生活”为条件,要她帮他赶走彩的男友。 从刚才这番暗流涌动的对决结果看来,她好像也没戏。 比起被人利用,为什么不让她来利用别人呢——想到这里,她看向幸村的目光再没了敌意。 “那可真让人安心。在今后的日子里,我的彩就拜托你了。” 她向幸村绽开一个甜腻的笑容。皱纹横生的面孔上,还是依稀可以看到曾经风华绝代的痕迹。 “啊,已经到了晚餐时间,不介意的话来我们家用晚饭吗?” 幸村以恰到好处的愉快答应了。 在悠的提醒下,明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虽然临时多出一个人,菊江还是在他们慢悠悠回到家之前准备好了三个人的饭菜。 这一顿晚饭明野吃得很是紧张。可不知为何,悠不仅没有再对幸村说出刁难人的话,反而热情地问他各种问题。 像是学习成绩怎么样,有什么兴趣爱好,平时家里大人忙不忙……之类的。 幸村一一作答,时间就在一种诡异的愉快气氛中过去了。 当夜深人静,幸村也不得不回去了。 明野送他走出家门,夜间清凉的风稍稍吹醒了她一片迷蒙的大脑。 “嘿嘿……”幸村将她的脸捧在手心,两边拇指抚揉着她眼睑一带。干燥微凉的手指带着薄茧,有些刺人,但又说不出的令人安心。 “好啦彩酱不怕,阿姨好像也不讨厌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嗯……” 明野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刚见面那会悠对幸村根本谈不上友好,为什么说着说着,气氛就变得那么好了。 她轻轻捉住幸村手腕,脸颊依偎在他手里。 “妈妈一开始对你说了不好的话,不要介意哦。” “嗯,没关系。”他说,“因为她是彩的母亲,所以没关系。” 回想起悠的言行举止,幸村微微蹙眉,但很快舒展开眉峰。“这个人十分的孩子气呢。” 任性得像个小孩。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出一个想要担负责任的大人该有的体面。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 明野呆望他半晌,眼中浮现出水光,却又很快消隐下去。笑意浅浅地仰起脸来,“总觉得只要有精市这一句话,不管我之前因为妈妈有多累都无所谓了呢。” 突然被他一把抱进怀里。 “等等!说不定会被看到的!万一有人经过……”她浑身僵硬,但也不愿推开他。 “没办法嘛。因为彩突然说了这种可爱的话,我被你击沉了。” “呜……” 幸村循循善诱,“而且你想,要是我们已经被看到了,现在再分开也没用。而看不到我们的人不管怎样都不会看到。” “……”好像是这个道理没错。 明野被他说服了,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也抱住了他。 果然,只要什么都不去想,全部交给幸村就好了。 他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做到最好。 想到这里,一种安然的感觉让力气从双腿流失,她整个放松下来,靠在幸村怀里。 “不管发生什么,不管谁怎么说,彩都不可以离开我哦。” “嗯。” “不管过几年还是几十年,彩都要待在我身边哦。” “嗯。” 他突然发出与气氛不符的,得逞的轻笑: “我这算是求婚成功了吗?” “诶……诶诶诶???” 第72章 七十二 从见过幸村以后,悠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虽然宿醉的频率还是没有变化,但她带牛|郎回家的次数明显少了。她开始找明野聊天,问了她很多有关幸村的事。甚至破天荒地在运动会的时候去学校为明野加油。 运动会上有不少家长,都是一群从小在电视剧和流行歌曲的陪伴下长大的中年人,有人认出了“武田小百合”,引发出一场骚动。因而没能给明野留下什么好的记忆。 事到如今,明野不认为悠会觉醒母爱。对于突然热情起来的母亲,她的反应很冷淡。 直到这时明野才发现,原来她和生下她的这个人,彼此之间已经生疏到了无法变得亲密起来。 回想一下,原来她们母女从来不曾亲密过。 无论悠说什么做什么,明野都觉得她带着某种目的。 于是她表明应和,内心的她一直冷眼旁观。 到了天气渐渐冷下来的时候,悠终于不再装了。 “彩,我们想个办法让幸村君和你的父亲见个面吧。” 那一会,时间已经不早了。明野正坐在床|上给幸村打新的毛线手套。闻言她警觉地看向坐在身边的母亲。 她摇了摇头,“没有必要。父亲对我怎样没有兴趣的。” “但幸村君会让他感兴趣的。”悠的语调中开始显露出令她不安的用意,“那孩子比里士优秀多了。让女婿成为继承人……这不也是很常见的吗?” 明野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这张早就开始苍老的脸因为某种不健全的热切微微扭曲。她断然拒绝。 “不管父亲最后怎么决定,我都不会让精市去做那种事的!” 让幸村放弃梦想,去讨好那种人? 悠气恼,“你干什么一脸我提出了过分要求的样子?我是在为我们的将来作打算。” 母亲说过无数次,等里士一继承家业,她们就什么都没有了。住所,钱财,尊严,甚至生命。 “他把我们从这间屋子赶出去都算好的。他、他一定会……”说着,悠哭了起来,“他一定会把我的脑袋按进浴缸溺死!” 明野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曾对异母弟弟做过什么,只当做她在胡言乱语。 “从这里离开也没什么不好。我是不会不管妈妈的……” 明野劝慰。她还是无法对母亲的眼泪视若无睹。 “说得好听!你赚来的钱能比你父亲的公司多吗?!” 明野一顿,说不出话来。 她的神情迅速黯淡下去,一种附在骨子里的羞惭愧疚让她在这一刻变得卑微得不行。 她知道悠接下来要说什么——都是你不好,为什么你不是男孩子呢? 是你害聪先生做了那种事、那个人可是他弟弟的妻子哦、彩真是个给所有人带来不行的坏孩子…… 但是悠却发出闷闷的笑声。“你害怕幸村君不愿意吗?放心好了,只要彩认真起来,那孩子根本拒绝不了你的任何要求。” 悠倾身,托起女儿的面颊。手指蛇一般在她脸上游移。 姣好的五官与年轻的她十足十的相像。就为了这一张脸,多少人羡慕明野聪羡慕到发狂啊。 但女儿的神情与她完全不一样。翠绿的眼眸总是这么黯淡,显露出动摇不定的心绪。退避地不敢与人对上目光,像是生怕一不留神就惹怒了谁,引来一顿责难。 像一只生怕被抛弃的流浪狗一样,谁对她最好就紧紧跟在那个人身后。对整个世界充满了恐惧。 美丽,脆弱,轻而易举就能控制得牢牢的。 悠不禁感叹:“再也没有谁比你更能同时满足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和独占欲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幸村君只喜欢你不喜欢别人呢?” 明野像是折了翅膀的幼鸟一般,惶然无助地被悠捉在手心。 她的表情告诉悠,她一点也不想听接下来的话,但悠残忍地一字一句吐出接下来的话语:“那是因为你比别的任何人都更能满足他的欲|望啊,不管是他意识到的,还是没意思到的。” 明野眼中泪光闪动。 悠就像一个为受骗的女儿心痛的母亲,慈爱地开解说:“之所以可以一直喜欢下去,唯一的理由就是在某些地方让对方感到了满足。喜欢、爱什么的,说得好听,实际上只是情绪和情绪之间的交易罢了。 “彩,不可以被幸村君骗到哦。虽然他比女孩子还好看,对你那么温柔……如果说‘争强好胜’是雄性生物的特质的话,那么他就是男孩子中的男孩子。他的控制欲、占有欲还有个性里的攻击性比谁都强。 “和你相比他主动得不行,对吗?你们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从来都是他决定,对吗?迄今为止他以各自方式引导你,让你不断向他靠近,对吗?他毫不介意甚至可以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得与你很亲密对你很紧张,导致别的男孩子根本都不敢靠近你,对吗?呵呵……” 她每说一句明野的神情就更呆滞一分,悠用一种很可怜的目光看着女儿,“就算我没有看到过也很清楚。可怜的彩啊……你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有多好控制,你简直比刚出生的羊羔更加温驯。再加上那孩子很擅长在你面前作出伪装,你只记得他的温柔有趣,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吧?” 明野呆呆埋着脑袋,像是在循着她的话语思索着什么。但她脸上并没有出现悠想要的恐惧或者后怕。 悠继续说: “你变得离不开他的同时,他也离不开你了。你的特质完美地契合了他的欲|望,除了你以外,谁也满足不了他。呵呵……从结果来看,反而是他更需要你呢。彩……” 她亲热地将女儿搂进怀里。“你要是这么喜欢幸村君,那就和他在一起好了。但你要擅长利用男人,反过来牵着对方的鼻子走。只是让对方满足,那就太不值得了。” 明野撑着悠的肩膀,主动离开了这个曾经渴望了无数次的怀抱。 她躲闪着悠的目光。这副畏惧却毫不动摇的模样让悠压低了眉峰。 “我和精市之间不是妈妈说的这种扭曲的关系。只要能待在他身边,我就满足了。我绝不会要求他去做任何不愿做的事,因为他也从来没有这么要求我过。” 悠严厉地看着明野,神色从慈爱到带着恨意的愤怒,转变只发生在眨眼间。 “那你就和幸村分手,再也不与他见面。去和能得到聪先生器重的人交往结婚。” 明野抱歉地埋下头,“这我也做不到。” “彩——” 她又拖长了那种音调叫她的名字。 好像明野做了什么极其恶劣的事,但悠不忍心责备她。只是那声音里的失望让她羞惭自责得抬不起头来。 明野开始发抖。惊恐地看着她的手被母亲牵起,按在母亲柔软的腹部。 “这个位置啊,原本有个叫子宫的内脏。本来因为失去你的姐姐受过很严重的伤害,在我刚怀上你的时候医生就告诉我,让你活着出生对于我来说太勉强,我会再也不能有小宝宝的。 “但我期盼着彩来到这个世界,太期盼了,就以失去子宫为代价,经历艰辛的孕育和几乎失去生命的手术生下了你。” 明野的泪水掉个不停,就连哭都不敢哭出声音。 她不知道别的母亲向孩子说起出生前的事是怎样的感觉,但每一次听到悠说这些,她都为自己与生俱来的罪恶痛苦到了极点。 “你偏偏还不是男孩子,害聪先生不得不背叛我。你一点也不可爱,不能为我挽回聪先生的爱。就算这样,我都没有责备过你哦,我一直一直都在努力地爱你。” 胸口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撕扯着,痛得不能呼吸。 为什么母亲明明倾诉着爱语,她却那么难受呢? “即便如此,你也要和喜欢的男孩子独自得到幸福吗?以妈妈的不幸为代价。” 明野挣开母亲的手,冲出了家门。 屋外寒风呼啸,阴沉的云堆叠在整片夜空。没有星星或者月亮的光芒,就连城市的灯火都显得遥不可及。 夜深人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有一种错乱的感觉。两年前同样寒冷漆黑,同样伤心失落的夜晚,放空思绪的她循着本能走到医院见幸村。 幸村现在在家。 那个温暖明亮的家庭不该被她身上的阴影所污染。 但……她还是好想见他。 她在寒风中拨通了幸村的电话,刚一听到他的声音,明野的眼泪就掉个不停,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幸村问出她的位置,让她在附近的公园等他。 明野缓缓踱步到公园,往秋千一坐。 她脚尖点在地面,机械地晃动秋千,入神地倾听着秋千发出的“吱嘎”声。 好像没过一会,突然有谁从背后将她抱进怀里。都还没来得及惊恐,她就本能地认出了来人。 “精市……为什么?” 明野后仰着脑袋看他。 他肯定是跑着来的,急促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白雾很快消散,原本还算服帖的鬈发稍稍凌乱。 可不管他跑得多快,是不可能那么快就到的。 “我正好经过附近,就想来看你一眼。”他说。一遍遍地抚触着她沾满了泪痕的脸颊。 实际上他今晚莫名不安。总回想起两年前的夜晚哭兮兮的明野去医院找他的情形。只有想来看明野一眼这句话是真的。 明野呆望着他,眼泪大滴大滴滚落。一颗颗像是带来痛感的珍珠,全部砸落在他心口。 “精市……以后我都没法开开心心地和你在一起了。”她哭着说。 一面对幸村,她的委屈和伤心就呈倍数地增长。她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什么话都说不清楚了。 幸村没有多问,也不知道他是明白她为什么哭,还是不忍增添她的难过。 他带她回到幸村家,这个家里的其他人都已经睡下,明野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 两人借着手机灯光,轻手轻脚地在屋里移动。 他给她洗脸,哄她睡下。 “睡吧,彩。”幸村说,“等你再醒来,什么难过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真的吗?” “嗯。我向你约定。” 这样啊…… 既然是幸村许下的约定,他就一定会为她做到的。 抱着这样的期望,明野在他独有的气息的包围下陷入深眠。 第73章 七十三 幸村会在第二天找上门来,倒也没有出乎悠的意料。 不会被情绪左右,冰冷而充满效率的思维方式。即便不利也要掌握主动权,进退得当,令人压力倍增的个性…… 他到底花了多少心思,在彩面前维持那副温柔风趣的面孔?对于她那种自卑讨好易摆弄的孩子,有必要吗——想到这里,悠不快地眯缝了眼。 幸村以无可挑剔的礼仪向她问好,她冷着脸嗯了一声,趿着拖鞋懒懒地往沙发一坐。叼起一支烟,点上。 彩到底对他说了什么,说了多少?他到底是来哀求还是示好? 没想到幸村看向露台,那里有一盆半死不活的彩叶草盆栽。他可惜地说: “它看起来就快枯死了,很可怜呢。这种花的泥土要时常保持湿润,多注意浇水才行。” 悠皱眉:“看着有趣就先养着,谁会花那么多精力去管它。” “可是你看,它的叶片无精打采,颜色灰暗。明野夫人面对着这样的盆栽,心情也好不起来吧。它可以开得很好看,只要稍微灌溉一下,就能得到远超付出的回报。” 总觉得他意有所指。悠烦躁地将烟灰随手掸在地毯上。“你一大早是来这里干什么的,教我养花吗?” “不,我是来告诉明野夫人一声,彩昨晚在我家过的夜。她的情绪已经平稳下来,还请不用担心。” “哦?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就算你问我准备怎么办……”幸村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 悠神态悠然吞云吐雾,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套话。 “从现在开始讨聪先生的欢心,或者和彩分手,选一个吧。” 直到这时幸村才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心中瞬间门满是爱怜与心疼。 就算被亲生母亲逼迫到这种程度,明野也不愿让他为难,更是没有向他提分手。她哭着向他倾诉,向他求救。 “是,我决定了。作为男友,让彩快乐是我的天职,接下来我会让她远离一切可能令她不愉快的人和事。” 悠足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脸上顿时被恼怒占据。 “什么意思,你要夺走我的女儿?” “啊。”幸村坦然回答,“因为和您比起来,她选择了我。 “她昨晚对我说,已经没法开开心心地和我在一起了。就算将来痛苦大过快乐她也要和我交往下去。当然我也不打算和她分手。 “如果你一定要让她难过,我也只有打碎你施加在她身上的枷锁。” “打碎?”悠笑望向幸村的表情无不得意。 “你说要打碎我和那孩子的血缘关系,是认为她不是我生下的吗?” “明野夫人,彩的姐姐……那个才四个月大就夭折的孩子葬在哪里?” 悠一顿,神情突然变得哀伤起来。眼中泪光浮动,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强忍着哭泣。 “在我失去那个孩子之后,无论身还是心都好痛苦,我浑浑噩噩了很久。等我的意识稍微清醒一点,管家卡斯特告诉我,已经埋在了泽口站神社的后山里……因为她当时也很混乱,忘记具体葬在哪了。” 只要一提到那个夭折的孩子,悠就是这副伤痛的模样。多年来已经变成了条件反射。等她说完,才发完全没必要演给面前的少年看。 但他一直以平静的目光盯着自己,悠就算早已不耐烦,也只能维持着心伤的表情。 好半晌,幸村才说: “真实情况是:胎儿14周的时候,你知道了她的性别。因为是无法被明野先生视作继承人的女孩子,你就把她流掉了。” 悠心伤的表情烟雾一般迅速消散。她往沙发一靠,恶狠狠地瞪视着幸村,但她脸上松弛而颤抖的皮肉却泄露了她的慌乱。 “本来就是高龄产妇的你,这次流产遭到了很大的损伤。在丈夫的压力下,你来不及休养就怀上了彩。很可惜又是女孩。 “如果再流掉这个孩子,你将再也无法妊娠。她是你最后的孩子,除了在她身上赌一把以外,你什么选择都没有。”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情报,就连本该谁也不知道的,她隐秘的想法都被他说中了。 体温和力气从悠四肢迅速流失。烟头从她手指之间门滑落,在沙发上烫出一个洞。 “竟然又是女孩子……”当时的悠忧愁地看着自己凸显的孕肚。“女孩的话,说不定和我小时候很像。一定要让聪先生回想起过去的时光,回想起他对我的爱啊……拜托你了哦,” 可在知道这个孩子的性别起,明野聪就找上了他弟弟一家。 悠临产那几天,那个女人的孩子正好检查出性别,聪从此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悠孤独而恐惧地生下彩,孤独而哀伤地守着彩一天天长大。 啊……这孩子和我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一看到她,我就不断回想起和你曾经形影不离的时光。 聪先生,再多看这个孩子一眼吧,你也一定可以回想起的。 为什么你不再爱我了呢?为什么就不能像爱我们的第一个孩子那样爱她呢? 渐渐地,开始憎恶起这个孩子。 都是她的错。她不是男孩子,她不够可爱,所以才无法挽回聪先生的心。 呵……稍微说两句就作出这副难过的模样。该不会认为自己很委屈吧? 聪先生是不会有错的。过去的他那么爱我,即便到了这种地步,也从没想过抛弃我。 那又该是谁的错?是已经付出全部努力的我的错?是尽力为我手术的医生的错?都不是。 既然谁都没有错,我的痛苦又该向谁发泄?我受的伤害又该向谁讨回? 不是只有……近在眼前又无法反抗的你了吗。 “明野夫人,你施加在彩身上的枷锁就是所谓的‘母亲的爱’。你一直有意无意地暗示彩的出生给你带来了痛苦,她不值得爱,即便如此你仍然愿意爱她。 “你为她牺牲了很多,你给予了她恩惠。作为交换,她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论做什么都得以弥补你回报你为优先。” 幸村的神情和一开始讨论彩叶草盆栽时没有任何变化。 “你很清楚自己根本就不爱这个孩子,也没法让她爱你。所以只能以这种恶劣的谎言摆弄她的感情。” 悠急促地呼吸,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视野角落的那盆枯败的彩叶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幸村没有流露出分毫情绪,悠看不出他现在是愤怒、得意、还是别的什么。她不知道要怎样应付这个小她几十岁的高中少年。 就像面对着什么非人之物,她无措,然后因无措而恐慌。 “明野夫人,我有一个建议。你从现在开始好好对待彩怎么样?即便明野君继承家业,我还有我的家人都会照看你的……如果彩这么希望的话。” 悠怒极反笑,“我不听的话你要怎么样,告诉她真相吗?告诉她‘你的妈妈因为没法再怀孕才没有打掉你’?真过分呢,为了占有那孩子竟然不惜伤害她。” “啊,如果你还要逼迫她的话。” “彩……可是会心碎的。” 悠的面孔端正而优雅,此时这张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却有些无耻。 幸村依旧风平浪静。“一时的剧痛总好过长久的折磨,就算她会心碎,我也会治好她。倒是您……” 少年那双精光烁烁的目光仿佛一把利刃,轻而易举地洞穿了悠藏着全部真实情绪的眼底深处。她突然回想起来,他没少用这种目光看过她。 在她试探这个少年有多迷恋彩的同时,少年也在默默观察她。 “你好像很害怕明野君,难道你对他做过什么,害怕他以后对你做回来吗?” 悠咬牙切齿,好像下一秒就会扑上来掐他脖子。 幸村就像没有感受到她的目光,“看来您没有别的选择。” 之后他就没再说什么,静静等待悠的回应。 好半晌,悠脱力地往沙发靠背一瘫。苦笑一声,发出了看到这个少年第一眼就浮现在脑海里的感叹: “你……虽然还是个小鬼,却莫名让人害怕呢。”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火红的夕阳斜斜从大开的窗户投落进来,幸村的卧室里一片温暖的橙红。 他坐在窗边的躺椅,正静静捧着一本书。他一身居家休闲服,米黄色的毛衣外套让他看起来温暖又柔和。 “醒来了吗,彩。”他侧身在床边坐下。微凉的手指抚触她脸颊,指缝间门是她最喜欢的阳光和雨露的气味。 明野像个小动物一样埋首进他怀里。一边发出“好刺好痒好难受”的笑声,一边在他毛线衣上蹭个不停。 幸村被她逗得笑出声来。等她闹够了才起身。“肚子饿了吧,想吃什么?” 明野面现惊恐。幸村气嘟嘟地说:“妈妈现在在家,我不会进厨房。” 她在他气得鼓起来的脸颊上连着戳了好几下,才把他滔天的委屈戳了下去。最后幸村还是没能憋住,笑了出来。 “果酱面包对吧,等等哦。” 在幸村回来之前,她迅速洗漱收拾了一下。看着镜子里那双通红的眼睛,才回想起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她吃着幸村给她带来的早餐。面包涂满了草莓果酱,牛奶也加温到正好入嘴。 幸村坐在她身后,好像闲不下来一样给她编辫子。 “你的妈妈那边不用担心,她已经同意我们继续交往了,也没有对我提任何要求。” 明野简直不敢相信。“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向明野夫人传达了我们想在一起的决心,还有我对你父亲的工作都不明白的事。我劝说了好久,她终于还是答应了。” “这样啊……” 明野想看看幸村现在是什么表情,但他搂着她的肩膀,脸颊贴着她头发,她什么看不见。 关于那个未出世的姐姐的真相,幸村想尽量瞒着明野。 至少……要瞒到她长大成人之前。 结果还真如幸村说的,一觉醒来什么难过的事都过去了。悠一改先前,不仅同意她和幸村继续交往,还变得亲切起来,没再做过让明野为难的事。 三月初的一天,明野突然消失了。 她没再去学校,明野家,山内店长的餐厅……哪里都找不到她的人影。她只给幸村留了一张字条:我去散散心,很快就回来。 明野还能去的,除了那个地方以外也没有别的哪里了。 她为什么会离开,幸村也大致猜到。在动身找她之前,他得确认一下他的猜想。 他第二次找到了白鸟理惠的祖母,明野家的前管家卡斯特老人。 上一次见面,幸村从这个老人嘴里问出了明野那个未出生的姐姐的事。并且请求她,如果明野来问,不要告诉她真相。 “您的确答应过我。” 幸村失落的神情让这个仪容整洁的老妇人十分不安。她半是辩解,半是悲哀地说: “我也不想说的,可我已经对彩小姐说过一次谎,实在没法再说第二次。上次我告诉她她的姐姐葬在那边神社,没想到她会说着‘要去陪姐姐’离家出走。那次她差点死掉,还惊动了警察……” 回想起当时的事,强烈的愧疚让老人捂着脸哭了起来。 “我一开始要是没有配合悠夫人说谎就好了!我怕再不告诉她,彩小姐身上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幸村让白鸟安抚情绪失控的祖母,然后离开了她们家。 当天,他在学校请了很长的假,然后搭上了前往里见村的车。 那个让他与明野结下缘分的地方。 第74章 七十四 要是我不曾出生在这世界上就好了。 ——不知从何时起, 这样的念头根植在了她的脑海里。 在她还不懂得思考因果关系,还不知道世上存在着谎言的时候,她就开始打心底里厌恶自己的存在。 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母亲为什么要带别的男人回家?而父亲总是不回家。 为什么这两人一见面就争吵, 为什么母亲不停喝酒不停落泪,为什么父亲就连对路上的陌生人都可以比对她和母亲更温和? ——因为彩不是男孩子啊。 第一次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 她号啕大哭。 她听不懂为什么她不是男孩子就会导致这些,只觉得好难过。 这对夫妻太不幸了。“离婚吧。然后寻找各自的幸福。”她这么说。 “要不是因为有个你,我还真不想持续这样的婚姻。总不能让我的孩子成为孤儿吧。”父亲说。 “说什么蠢话呢,你想成为没有父亲的孩子受人耻笑吗?我是为了你才忍受的这一切啊。”母亲说。 原来如此, 她不仅造成了这两个人的痛苦,还阻碍了他们追寻幸福啊。 “卡斯特奶奶, 还是没有想起姐姐葬在哪里吗?” 老管家脸上的笑容十分僵硬。“啊,抱歉啊彩小姐。当时悠夫人十分难过, 我急着回去照顾她,就那么随手一埋……” 至少知道姐姐在那座神社的山里就足够了。 本就不该出生的她,这就去陪伴没能出生的姐姐吧。 十岁的某个傍晚,她悄悄从家里出来, 用光身上仅剩的两枚硬币, 乘车来到神社脚下。 很快就入夜了。黑黢黢的山林呜呜刮着冷风,什么也看不见, 好像有无数鬼怪藏在奇形怪状的树影后窥|伺着她。 好黑好孤独好可怕。姐姐原来一直孤零零地待在这种地方吗? 她在心中呼唤着姐姐,希望她再快一些来带她走。再不济,就让山里的妖怪把她吃掉好了,吃得一根头发也不要留在这个世界上。 再次回复意识, 她人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不用在意我的, 离婚吧。”她再一次乞求双亲。 “大人有大人的考虑,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父亲皱着眉头说。 “好过分, 你就那么想看妈妈流落街头吗?”母亲怨愤地说 她分不清那一刻的感受是愤怒还是悲哀。整个住院期间,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悠在电话中向双亲哭诉,第二天,奶奶就来藤泽接她去里见村。 “彩酱啊,有什么不开心的,在乡下的田野边跑几圈就全都好了。” 两位老人尽己所能地关爱她。他们像脚下的大地一般质朴,像这山林间的溪水一般欢快。她有一种再次活过来的感觉。 一直待在这里,待在祖父祖母身边。正当她这么决定的时候,祖父病倒了。 并不是什么突发的重病,只是老了而已。两位老人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正在衰亡。她不幸地目睹了整个枯败凋零的过程。 所有她爱着的人都会以死亡的方式与她告别么? 与哥哥懵懂的告别,与姐姐不曾相见过的告别,与爷爷奶奶绵长而痛苦的告别。 “我也想去你们的世界,我不想独自一人。” “那么小的孩子在说什么呢。” “你的人生还什么都没有开始呢。将来能让你乐在其中的事多得数也数不清哦。” “就算现在没有,只要一直活着并等待下去的话,一定会遇到的。” “如果一直没遇到,你再在最后向我们抱怨好了。” 于是她怀揣着那一点 微弱的希望,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 直到有一天,那个少年携着阳光的温暖,雨露的恩泽突然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像凌霄花、夕颜、冬虫夏草,攀援他缠绕他在他身上扎根,依附着他给予的快乐为活。 等回过神来,已经没法离开他了。就像母亲没法离开父亲一样。 这样下去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如果某一天幸村改变了或者离开了,她又该怎么办? 迷茫不安之中她攒够了钱,她终于可以将姐姐的遗骸从那座阴森的后山接到里见村了。 虽然姐姐与祖父母还有哥哥都没有见过,但她相信他们一定可以相处得很好。 时隔多年,她再次找到卡斯特老人。 “想不起具体的位置也没关系,请大概告诉我一下吧。是在山脚还是山腰?当时您是从哪条路去的?” 老人满脸的羞惭愧疚。 如果到了这一步还没意识到哪里有问题,她未免也太迟钝了一点。明野向她泛开苦涩的笑容。 “拜托了,我想知道真相。” “彩小姐的姐姐……是悠夫人选择不要的,当时在医院就……就已经处理掉了。” 老人不住地抹眼泪,而明野本人反而一滴眼泪都没有。该怎么说呢……意料之中吧。她也说不上堵在心口的那一团浊气是什么,只觉得很累很累。 她想远离一切,独自一人待一段时间,没想到幸村竟然会找来。 三月的清晨乍暖还寒,天才蒙蒙亮,幸村就乘上了今天第一趟开往里见村的巴士。 一路上,高楼大厦逐渐变得低矮稀落。不知过了多久,汽车拐上一条岔路。透过蒙着一层薄薄尘土的车窗玻璃,一副与看惯了的城市风景所截然不同的春日山村图景尽数展现在他眼底。 灰黄的车道崎岖不平,排列整齐的农田自车道两边一直延伸到远处山脚下,郁郁葱葱的群山连绵不绝,呈一个封闭的环形将里见村封闭在其中。 水田里的庄稼还未开始发苗,远远看过去仿佛一片海洋,零星的几座低矮屋舍小岛一般漂浮在其中。 巴士在终点站停下。 一下车,混杂着泥土青草气味的凉风扑面而来。 站台粗糙地搭着一间小木棚,用来供人休憩的长凳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旁边的站牌锈迹斑斑,已经不太能看清写着什么。明显歪斜的电线杆之间,黑色的电线分割着蓝天。 确认了方向,幸村拐上一条小路。 不多时,农田逐渐被茂密的植被取代,空气中的水分也开始充沛起来。幸村踩着松软的天然草地,在枫树林中穿行而过。 里见村有一片天然湖,紧挨着湖边建着一家民宿,明野的祖父母曾经营着它。 当看到被碎石细砂分隔开的湖岸与湖水,幸村禁不住加快脚步。很快的,纯粹出于大自然之手的里见湖整个呈现在他眼前。 阳光下,它犹如一大片泛着波纹的翡翠,美轮美奂。 民宿前门大敞。幸村轻声说了一句“打扰了”,便走了进去。 屋子显然有了一定年头,至少在大正时期就已经建成,看得出经过翻新。 也不知道这里都经历过怎样的繁忙和温馨,但现在已经变得一片荒芜。 庭院的杂草没过膝盖,依稀看得出干枯的池塘和花圃的形状,围墙边有颗高大的银杏树,在春天的暖风中抽出了嫩芽。t字形的檐廊后,是一扇扇紧闭的障子门。 幸村从包里拿出那张照片,比照着眼前的场景,找到了明野和她的祖父母拍照时的位置。 他站在当时的小明野的面前,对着谁也不在的杂草地发呆,像是想要与当时的少女对话。 “精市……” 身后传来一声讶异的呼唤,恍然间好像是照片上的明野在叫自己的名字。 转过身,看到了才两天不见就怀念得不行的她。 她身穿粉蓝色的针织罩衫和白色长裙,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明明是再常见不过的打扮,看在眼中却心动莫名。 “那个……” 她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哗啦啦从购物袋掏出一个炒面面包。“饿吗?吃一个?” 阳光微暖,幸村和明野迎着倾目而下的阳光坐在檐廊。 “不是有意要你担心的,我只是想来这里住几天,等我冷静下来就回去。” 幸村温声说:“我也没有责备你的打算哦。只是想来陪着你。” 明野失笑,“还真是……不管我躲在哪里都会被精市找到呢。” “虽然我很喜欢这种说法,我能想到你在这里是有原因的。” 他将那张照片递给明野,她很快想起拍摄这张照片时的事。“啊,是那个时候……” “初二的四月,也就是我第一次出现在你们学校附近的两个月前,我从荻野老师那里看到了这张照片。” 明野难为情地撇开目光,“那个……你送的《白痴》我看了。” 从看到照片上的纳斯塔西娅的第一眼,梅斯金公爵就对她生出了特别的感情。自此两颗心抵死纠缠。 “难道说……” “难道说——什么?”幸村笑着挨近她,故意在近处打量她潮红遍起的脸颊。 明野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推开他的脸。他笑着将她的手攥在手心,“从第一次在照片上看到你,我就开始在意你了。” 这是一种柔和的表述方式。实际上从第一眼开始他就强烈地想要得到她,有生以来从未那么渴望过。 热浪随着心跳一次次冲击着面颈。好半天,明野耳语般地微声说:“其实我也是……从第一次见到,我就觉得你好特别。” 这是一种委婉的表述方式。实际上她觉得这个人好亲切好想靠近。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可亲可爱。 久久得不到回应,这才发现幸村竟然比刚才的她还害羞。与她对上目光的那一刻,俊秀的面容漾开一个孩子气的笑容,好像得到了这世上最好的奖励。 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一直没舍得放开。 “彩酱想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会陪着你。” “学校那边不太妙吧……”她倒是无所谓,只担心幸村在老师和同学那里风评下降。 “我请了很长的假。给我们两个都请了。” “网球社那边呢?” “还有柳和真田。” “你家里人?” “不管我做什么大家都支持我。” “唔……” 幸村笑眼含情,“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住到你想回去的时候吧。” 明野定下心来,点了点头。 “等回去了我打算搬到山内先生那里,餐厅二楼不是有个仓库吗?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了。他之前也向我提过的,说无论什么时候离家出走都可以去他那里。” “这样啊……”幸村若有所思。“话说回来,明天就是彩的生日呢,你要满十六岁了。” 明野一呆,慌乱起来。因为后天是幸村的生日。“糟糕,我完全忘记准备生日礼物了!” “啊……你在说生日的事啊。也是啊……” 明野迷惑。不然还有什么? 那天他们从仓库翻出除草机和其它工具,将庭院的杂草清理一空。 第二天一早,幸村在庭院等她。 他全身上下有一种规整的感觉,神情是罕见的认真,但并 不会让她感到拘谨。明媚的春光融化在鸢紫色的眼底,他望着她,像是要向她宣告某个誓言。 “生日快乐,彩。过来……来我这里。” 幸村将她的手牵在手心,轻吻她手背和手指。暖暖的,痒痒的。细碎的阳光长久地驻留在他浓密的羽睫。蜷曲的额发间,那平整白净的额头让她禁不住想要触碰。 在她茫然的目光下,幸村缓缓单膝跪地,诚挚地望向她。 “彩,可以嫁给我吗?” 第75章 七十五 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她就点头答应了。 “太好啦!”幸村将她整个纳进怀里。 “等、等等!发生什么了??” “发生了彩已经是我妻子的事。” 他眉梢眼角都晕染着笑意,让明野也跟着高兴起来。 她手肘撑在他胸口,僵着四肢以作抵抗。“什么啊,这么乱来。话说前阵子法|律变了,女子也要十八岁才能结婚。” 幸村循循善诱,“但我们出生在十六岁就可以的年代,果然这里还是算十六吧。” “就算这样你现在也才十五吧。无论算哪边的时代男子也要十八才行。” “但我比已经十六的彩酱更像大人啊,尤其是性格。” “这只是你的个人感觉吧。” “那我更高更强壮?” “呃……”这个她无法反驳。 “时不时有大人说我说话做事的样子就像成|年人一样。” “那是你的演技,全部都是假象。真是的,明明还是个小鬼,说话那么拽。” “看来你准备争到底啊。”幸村忽然笑得有些危险,像是在向她分享什么不能被大人发现的秘密一般,靠过来悄声说:“我是不是小鬼,要试试看吗?” 她的脸颊顿时变成了一株怒放到极致的朱槿花,飞快摇头。 幸村抱着她不住地笑。不知笑了多久,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少女额头相抵,痴愣愣地凝望着对方的眼底。 “抱歉哦彩,我现在一贫如洗,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光蛋。将来我会好好赚钱,婚纱,婚礼,钻戒,新婚旅行……什么都会补给你的。所以……” 他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嫁给我吗?” 明野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动摇不安的神情。他捧着一颗温热的真心递到她面前,生怕她不愿接受,好像她一个表情和一句话语都能让他遍体鳞伤。 她深吸一口气,伸长了手臂,用尽全力抱紧了他。“嗯,我愿。我要嫁给精市。” 好半天,他胸膛传来一记颤动,生长着鸢紫色鬈发的脑袋轻轻支在她一侧脖颈。 “我还想听你再说一次。” “我要嫁给精市。” “再说一次。” “我要嫁给精市。” 他问了很多很多次,每一次她都用清晰的声音向他倾诉发自内心深处的话语。 “嘿嘿……太好了,我好开心。” 这么说着的他轻轻在她肩上的衣料蹭了蹭眼角。 “精市?” 还不等明野确认他是不是又哭了,他突然变魔术一样掏出头纱和两枚戒指。“那就开始举行婚礼吧。” 雾一般的轻纱罩在脸颊羞红的少女头顶,顺着她粉色的长发披撒下来。 他将其中一枚戒指分给她。半窘迫半撒娇地说:“暂时不要问我这是什么材质。” 明野忍笑点头。 戒指轻飘飘的,环身很细,外圈打磨得十分圆润,镀着一层明亮的金属色。什么装饰都没有,但看在明野眼中比这世上任何戒指都美丽可爱。 双手执着双手,两人再一次望进对方眼底。 一阵清风温柔地拂动着雪白的头纱。 “我幸村精市愿意娶明野彩为妻,用我的整个生命敬她爱她,相亲相依,不离不弃,直到永远。” “我明野彩愿意嫁给幸村精市,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永远与他相伴。” 将婚戒戴在对方无名指。 幸村捧起她的脸颊,俯首。她双手攥住他胸口的衣服,稍稍踮起脚。 在对方唇上印下誓言之吻。 “彩……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夫妻了。” “嗯,精市……” 因为昨天才除的草,青草汁液的芬芳从无数道切口中流溢出来,弥漫在他们呼吸的每一口空气中。 头顶的银杏树抽枝展叶,脆弱却生机勃勃的嫩叶与少女的眼眸同色。再高一点是碧蓝的天空,唤醒万物的春风卷动流云。 就连那一度干枯的池塘,湿润的淤泥中也冒出了不知名的嫩芽,星星点点。 这一整天,明野都时不时看一下左手无名指的戒指,看一次傻笑一次。而幸村也和她一样,只不过他偷看的是明野。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两个孩子脑子里满满的都是这句话语。 虽然这所谓的“婚姻”并没有法律效应,也还没得到亲友的认可和见证,对于两人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就连这场随性胡来的婚礼也像小孩扮家家酒一样幼稚。但他们就是乐在其中。 入夜,先后用过浴室,给对方擦干头发。幸村意味深长地说:“话说回来彩酱,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吧?” 明野头顶炸开一朵蘑菇云,猛地往地上一蹲,“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随便你要怎样了啊啊啊……” “好,那就随便我怎样了。” 他将浑身僵硬满脸通红还旋转着蚊香眼的妻子打横抱起,走进房间门。将人轻轻放下,然后并身躺下。 明野脑子里尽是一团冒泡的浆糊,过了很久才发现幸村只是像抱婴儿一般抱着她,时不时轻抚她后背,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你说过随便我怎样吧,那我就要一整晚都搂着你睡了哦。” 明野落下心来。偎进他怀里,两手环抱着他。 大开的木格窗外是被春日星空映成明亮幽蓝色的夜幕,夜幕下是墨黑的深山以及倒映着星光的水田。 悠远的虫鸣连绵不绝,时不时响起一声蛙鸣。 明野越睡越清醒,就算她不愿去想,那些刺人的心绪仍对她纠缠不止。泪水盈满了双眼,簌簌滚落。 她不想哭的,可偏偏是在幸村面前,他会让她的快乐和悲伤都翻倍。 因为知道他会温柔安抚哭泣落泪的她,所以她在别处哭不出来的眼泪一见到他就争着往外掉。 “彩。” “嗯……” 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她声音里的哭腔,他带着笑意说:“果然你没有睡着,在想什么呢?我的话在想接下来要存多少钱才够买房子。” “嗯?” 他在说什么跟什么呢? “因为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总得尽早搬出来吧。”他好像很是兴起,越说越停不下来。 “我们的家,你想要和式还是洋式?我看你很喜欢玻璃花房,我们再做一个更好看的吧。庭院可以弄得大一点,你可以尝试种种喜欢的花草,会很有趣的。关键是树,因为能种的数量有限,得好好考虑呢。 “山茶和紫藤会很好看,还是说你喜欢香味强烈的月桂或者栀子花树?梅花树会让冬天的院子看起来很有生机。但是水果树比如桃树梨树苹果树也不错,你会用我们院子结的果子给我做点心吃的吧?哈哈……好难选择啊。” 他带着点可怜兮兮的哀求说:“我无论如何也想要一个专门的画室,可以的吧?”转而又像很勉强承认了什么极其不愿承认的东西,闹着别扭期望得到她的夸赞: “厨房……要花点功夫作好防爆放火,以后我也要做饭菜给彩酱吃。还有屋顶也可以做成庭院式的。……暂时就想到这么多,彩酱也好好想想吧,你想布置成什么样子都可以哦。” 她突然明白幸村为什么突然求婚,为什么要办这场幼稚的结婚仪式了。 夫妻,是彼此相伴的家人。他成为她的家人,这样一来她就不是无家可归的可怜虫了。 她的心情整个放晴,灿烂的阳光蒸干了整片心田的泪水。她这一生最后的眼泪以摧枯拉朽之势汹涌而出。 黑暗中,他抚爱着她的脸颊。微凉的手让她想起清润的玉石,略带薄茧的掌心和指腹轻轻剐蹭脸颊,莫名对这种粗糙的触感心生依恋。 幸村手指状似无意抚过她眼睛一带,为她拭去眼泪。当他发现她此时的泪水比想象中的更多时,挨近了些,两人呼吸交织。 隔着夜色看不清对方神情,也因此多了一种别样的温馨和甜蜜。 他坏心眼地说:“只是抱着果然好可惜啊,亲一下也可以的吧。” 不等她答应,片羽一般清浅的吻落在她脸上。 额头、眼帘、鼻尖、双唇,缓缓地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在她心湖拨开一片涟漪,被他亲吻的每一处都绽开了温暖的花。 “啊,不知不觉亲了很多下。”他才回过神地感叹。 明野禁不住笑起来。 “虽然对不起山内先生,彩酱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剧烈的心跳让她说不出话。 她住进幸村家,住进那个温暖明亮的居所……真的可以吗? “不准拒绝哦。”幸村温声说,“才新婚就要分居,就算是我也会闹脾气的。” “可是……突然住了个人进来,谁都会困扰的吧?” 她知道幸村一家人都会接纳她的,因为他们都是很温柔的人。可接纳并不代表着就不会受到打扰。 “不会哦。来之前我就取得大家的同意了。奶奶,爸爸,妈妈,乃乃叶,还有这座屋子里的海棠蟹爪兰风信子,茉莉天竺葵紫阳花柿子树……全都期待着彩住进来呢。” “但是……” “没有但是。”他收紧了双臂,让两人紧密相贴,“好吗?” “嗯。”她点了点头。 时间门已经过了午夜,今天是幸村的生日。 “精市……”她在黑暗中摸索,抚上了他的面容。幸村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再一次靠近。她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生日快乐。” 第二天一早,明野邀他一起去扫墓。 和万物股长一片新绿的村子不同,公墓一片萧索。 西南角落有三座并排的坟茔。武田夫妇,以及早夭的明野胜。本来计划着这些天把姐姐迁过来,从结果来看也做不到了。 公墓附近有一口泉眼,她用带来的木桶打了水。幸村向桶伸手,她浅笑着摇了摇头,一路拎过去。 舀满了水的长柄木勺轻轻磕在墓碑顶,汩汩的清水浇下,洗去碑上微尘。 幸村分别摆上一路采摘的迎春花,然后虔诚地向她过世的家人们双手合十。 明野静静待了一会,说:“我们回去吧精市,今天就回藤泽。” “多待几天也可以哦。” 她摇了摇头,“我已经没事了。学校的课业不能耽误。” 幸村失笑。她还有心情顾及学校,看来是真的没事了。 “嗯,回去吧。” 枯败的草叶化作泥土,一年又一年将山道堆砌得柔软且平缓。两人手牵着手向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前路走去。 彩向着流云涌动的天空呼出一声叹息。 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被谎言编织出来的世界里。当谎言被戳破,这个世界就此坍塌。 慌乱只是最开始的那一小片刻,因为她发现,谎言以外的世界原来如此美好如此广阔。 于是,她去往了外界。 第76章 七十六 幸村提议让自家妈妈开车来帮忙载东西,彩说不用。 “除了几件衣服和课本以外也没什么要带走的。” 在下午日头西斜的时候来到那个家,空空落落的屋子里依旧弥漫着刺鼻的酒精味,明野悠醉倒在沙发上。 明野牵着幸村的手,目不斜视从她面前走过。悠若有所感,睁开了有些浮肿的眼睛,发出娇滴滴的含混不清的声音。 “彩,这几天你都到哪里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家,好无聊的。” 彩蓦地回想起去年,为了补习要在幸村家住几天,回来收拾衣服的时候与她告别的事。 “妈妈,我要走了。这次走了我就不会回来了。” 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罢,彩就与幸村去往二楼。 也不知道是这句话的内容还是她冷淡的语调,悠呆了半晌,酒突然就醒了一半。“等等,你在说什么呢!什么意思,给我说明一下!” 彩阖上房门,将她的叫嚷声隔绝在外。 衣柜里的衣服不多,有几件已经不想穿了,也就没必要再带上。 幸村正为她收拾课本,转眼看到衣柜角落的那瓶泥土。 “是在泽口神社随手抓来的。我一直把它当做姐姐的代替,结果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她自嘲地笑着解释。但幸村一言不发地带上了它。彩看到他的举动,自嘲的笑变成了无奈的苦笑,什么也没说。 全部的东西竟然就装了两个袋子,幸村一只手就能全部提完。彩捧起书桌上他前年送给她长寿花盆栽,“我们走吧。” 才出房门,楼下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有男人雄浑的怒吼,有女人尖锐的叫嚷,还有少年的哀声乞求。 “是父亲回来了。” 幸村听出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明野君好像也在。” 在那已经化作战场的客厅,幸村终于见到了她的生父。 这个男人比他想象的要苍老许多。皱纹横生的面孔上有一双精光烁烁的眼,眼中显露出刻薄的挑剔与令人不快的审视。 他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但与那些归于淡然的老人完全不同,他一身正装,仪表端肃,看起来就像刚参加完正式会议。 看得出他不曾懈怠过健身,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胀或松弛的迹象。高大的身|躯站得笔直,就算已经是个老人,身强力壮的年轻人看到他也会发怵吧。 头发整齐地梳往脑后,用定型水定得一丝不乱。他浑身上下唯一不协调的正是这满头乌黑油亮的头发,怎么也不像一个老年人能够拥有的。 仔细一看不难发现,他的发根根本就是一片灰白。原来头发是染的。 他与明野里士分明是两个不同的人,站在一起却有一种诡异的相似感。 里士原本情绪激动地向他请求着什么,这下怨毒地朝幸村望了过来。悠在沙发一角发出刺耳的哭声。 幸村主动向明野聪问好。 听到“男友”一词,聪脸色一沉,向幸村投以警觉而不善的目光。 所以他才觉得这个女儿多余。除了分走一笔遗产,引来外人觊觎他的资产以外什么作用都派不上。 他从一个乡野贫民做到如今这一步,靠的全是他自己。不曾献媚讨好,也不曾牺牲过尊严或者别的什么。 这样的伟业在当今世上又有几个人比得过? 他的一切都应该由里士继承,这之外的人可别想动什么歪心思。 “我想有必要对您说一声,接下来彩会住进我家。如果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她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聪的目光从头到脚侦视他一遍,在看出这个少年对自己毫无兴趣之后,他反而变得温和起来。 他把这个女儿带走,对里士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是嘛。你去和我的助理交换联系方式,随时都可以支取她的住宿饮食以及别的全部费用。” “这就不需要了。”幸村说。 “收下。我对她有抚养义务。” 好像没有被聪打断过,幸村神色不变,接着说:“年龄一到我和彩就会结婚,我们现在已经是家人了。” “伯父!”里士高声叫喊,神态疯狂,“你快阻止他啊,把彩留下来吧!” “胡闹!”聪像是在训斥为一个玩具而对他撒泼的幼童,“这就是你这半年来心神不定的原因吗?认清楚你该做什么!” “求你了……”大滴的泪水从里士呆滞的双眼坠落,他的声音像是悬在高处,已经摇摇欲坠,“我不要彩变成别的人……没有她的话,我一天都撑不下去的……” “啧、你怎么偏偏——”聪一时气急,但他总归舍不得对里士动怒,只将这股火气转移到彩身|上,瞪了她一眼。 “别再对我提这件事,谁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里士的孩子必须健健康康,才能继承里士从他这里继承的一切。 彩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她被悠缠住了。 悠泪水涟涟,抓着她的衣摆不放。“你是在开玩笑吧,真的不要妈妈了?好过分!竟然要把我独自一人留在这种地方,妈妈这么爱你,你却一点也不爱我!” 彩一言不发,一根一根地扳开她的手指。 从女儿异常的安静中,悠意识到了什么。她缓缓抬头,蓦地对上彩没什么表情的面孔,竟然打了个冷颤。 彩一字一句说:“不,你从未爱过我。” 悠想到了什么,恶狠狠地瞪向幸村。但幸村的整个心思却只放在彩身上,像是担忧她会随时倒下一般。 悠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原来这个小鬼也有普通人的情绪啊。” “你骗了我。”她向幸村说。 彩看向母亲的目光已经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不,是卡斯特奶奶告诉我的。说到底,这种粗浅的谎话我一早就知道了。” 闻言,悠浑身僵硬,突然之间不敢对上女儿的目光。 “我早就知道姐姐是你打掉的,知道你是无法再次怀孕才生下的我。妈妈,你说谎的时候根本不会去想你的谎言是否前后矛盾,你好像认为你说什么别人就该信什么。 “你要是真的那么心痛姐姐,会连她葬在哪里都不知道吗?你要是真的爱我,会拿我不是男孩的事不断责备我吗?” 彩俯视着突然安静下来的母亲,凄凉地笑了。 就好似一整晚暴风雨肆虐,雨水将满树梨花打落了一地,苍白而破碎。 “可我只能跟着你一起欺骗我自己:是,我有错,所以你和父亲才没法爱我。因为……要是我什么错都没有却不被你们所爱……不就太可悲了吗?” 没有哪一对父母不爱自己的子女、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与生俱来的、孩子是夫妻爱的结晶——假的,全是骗人的鬼话。 “什么嘛……反正妈妈不准你走。不要走啊……” 悠掩面哭泣,像个不知道错在哪里却受到了一通叱骂的小女孩一般,委屈地哭出声来。 彩后退一步,最后看了她一眼。“再见了,母亲。” 幸村默默无言地牵起她的手,两人转身离开。 里士突然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喊,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抱住了彩。 “不要走!” 幸村冷下脸,眉峰紧蹙。但彩没有推拒的意思,他也就没有更多的动作。 里士像只伤痕累累的幼兽,惊惧不安地想要藏在她的羽翼之下。泪水顺着脸颊濡湿了彩的发顶。 “求你了,彩,不要走……救救我……” “对不起,里士。我最多只能做到像个没什么来往的亲戚一样一定程度地关照你,更多的我就……因为我不是内心强大的人,只是支撑着自己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再也无法多承担另一个人的生命。 “我们的人生才刚开始,还有很多选择的权力。各自加油吧,里士君。” 这番话语还远远谈不上劝慰,但对于里士来说,这来自于她的再微小不过的一点温柔已经够他受用一生。 他像个控制不了自己的牵线人偶一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放开姐姐,目送着她与那个被她选择的人携手离去。 他颓然坐倒,失魂落魄。 “还真是的!”聪烦闷地往沙发一坐,手指揉了揉眉心。 他没有发现悠从何时开始就没再哭了,她双手掩嘴,惊恐地望着里士。 里士背对着聪,因此聪没能看见儿子那张端正的面孔扭曲如厉鬼,正斜着眼睛瞪向他,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憎恨。 里士总算明白了,他在这个世上感知到的一切痛苦都来自于这个人,他是他的仇人。 赌上接下来的一生也没关系,他要狠狠报复明野聪。在这个人活着的时间里,做尽一切让他痛苦的事…… 一阵风吹来,大门嘭地在身后关上。 就好像甩去一身污泥,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 “走吧,彩。” “嗯。”他愉快的语态很轻易就感染了她。 正好是太阳完全落山的那一刻,天空分成了红与黑的两部分。西面晕染着霞光,东面夜色正侵袭而来。 她最后再看了这栋屋子一眼,不由得心惊。如血的残红包裹着它,幽暗的夜色笼罩着它。它自内而外散发出阴郁的气味。 幸村看在眼中也是同样的感受。他还能预见到,将有怎样的不幸降临在这里。 手心的小手十分温暖,向他传递着源源不绝的热度。 彩是这个家的太阳,没了她在,这里就只剩下阴郁、扭曲和疯狂。 即便如此他也要带走她——因为他想得到她。 到达幸村家门口时,天已经黑透了。 牵着茫然无措的彩往家里走去,还真像领回了一只迷途的小羊羔。 虽然已经是确定过的事,她还是踟蹰起来。“那个……真的说好了吗?我就这样来了真的没关系吗?!” 他刻意加快脚步,“既然彩那么想知道,我们得快点进家呢。” “等等、再等等!”明野保持着被幸村牵着一只手的姿势,像个撒泼的小孩一样蹲了下来。摸出手机啪啪乱按。 “等我先查一查这种情况应该说什么!” 幸村笑着将她脑袋按进怀里乱揉了几下。“只要像平常一样就可以了!你知道吗,人的情绪也会互相影响。彩要是一直这么紧张大家也会跟着紧张,然后紧张起来的大家又让你更加紧张,就开始变成奇怪的循环了。” “唔……” 他打趣:“而且这种情况你要查什么搜索词呢,‘外地闪婚归来见到长辈该说什么’吗?” “呃呃呃……” 她脸上喷着热气,脚步虚浮地被幸村领回家。 一进门就是飞扑过来的乃乃叶。“彩酱——!!!” 少女挂在她身上,像一只撒欢的幼猫。再过一个月她就要升上初二,性格却与第一次见面时没有一点改变。 “你终于来啦,真是的我都等了你好久,今晚一定要和我聊通宵哦。” 乃乃叶亲亲热热地携着她的手一路进屋。客厅里,幸村奶奶坐在沙发上看动画,而幸村夫妇正在厨房忙活。 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丰富的料理,正中还有个奶白色的大方盒。 “锵锵今天除了是彩酱的欢迎会以外还是你和哥哥的生日庆祝会哦!” “彩酱和精市的生日挨在一起真是太好了,以后每年都很方便庆祝呢。” 就像再平常不过地等她回家,幸村一家人以最自然的姿态迎接了她。 第77章 七十七 幸村精市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挫折,是怎么也画不好的人物画。 明明他观察力敏锐,总能轻易洞察他人想法和情绪,还很擅长不着痕迹地将其摆弄,却偏偏无法将这种无形的东西以画笔表现出来。 那一张薄薄的照片,简直就是上天赐予的神迹。 在面对面见到她之前,那张照片的意义要大于她本人。特意跑去那种地方守一个或许不会出现的人纯粹出于好奇,无论如何也想亲眼看看引发这种奇迹的是什么样的人。 当她真的出现在他眼前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她不是一片光一团雾一道虚幻的影像,她是个活生生的同龄的……女孩子。 红润的脸颊血气充盈,幽暗的眼眸显露出忧虑,怯怯地埋着眼帘,柔弱无害的模样像一只藏在暗处观察人群的小兔子。 虽然他羞于承认,但急剧升高的体温和心跳,欢呼沸腾失去控制的血流让他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他的情|欲因她而觉醒。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只知道他想得到她。 从小到大幸村想要什么都会去要去争取,牢牢把握在手心,尽情享用。 他对自己的性格特质是有自觉的。争强好胜,任何时候都不容许有谁凌驾在自己头上。他喜欢征服对手,控制比赛走向,独占满场观众的欢呼和赞叹。 征服欲、控制欲和占有欲都强得不行。 她像一只惊惶不安的小动物,浑身伤痕累累,一旦察觉有人靠近就远远逃离。越是这样,就越引起他的征服欲。 在情绪和想法的表露这方面,她也和别的任何人一样简单易懂。看得出她最不擅长应对也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主动又强势的男生了。 那就温柔一点让她感到安心,再风趣一点麻|痹她的危机意识。她这种性格的人,稍微感觉到一点被强迫结果都只会适得其反。 本来只是机械地执行最优解,他大概能预判到他们之间会在何时以怎样的方式有所进展。洞察人心是个不错的天赋,但到底还是要付出一点代价。比如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惊喜,比如说能感受到的喜悦有限。 可为什么每一次她的主动靠近都能让他被庞大的喜悦吞没,简直高兴到了晕头转向的程度。 她今天主动向我打招呼了、 她今天凑过来看我的书了、 她今天笑着对我挥手道别、 她今天坐的位置比昨天离我更近…… ——竟然为这种细碎的、早就预料到的小事开心半天。 他明白了,在想要得到她之上,他还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 与她交往了。 如果说确认交往算是“得到”,他就已经得到了她。但他并没有为此满足。 他在无人的角落发现一株奇花异卉。可惜疏于照养,她精神颓靡无精打采,眼看着就要枯萎。他想好好呵护她,让她只为他一个人绽放。 见不到她的时候总是胡思乱想,她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又为一种心满意足的甜蜜感紧张得不行。就连接吻都踟蹰无措,小心翼翼,生怕被她讨厌。 没错,他开始久违地感到害怕。 害怕他表现得不够好让她无聊,害怕她对他的喜欢逐渐平淡直至于无。 原来交往带来的不止甜蜜,原来喜欢的感情会让他在这个少女面前变得毫无自信。 她拘谨易害羞,完全不习惯于表达自己的心情。所以他变得越来越关注她。总在观察她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猜想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她又让他体验到了一种新的乐趣。 就算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还是不肯向他敞开心扉。经过短暂的焦灼难安,他心痛地发现原来她不懂得要如何与谁变得亲密起来。从来没人教过她要如何走路,要她如何不走得跌跌撞撞? 同样的他对她也有所保留。 他身上存在着太多她不喜欢的特质,他将其全部掩藏起来,只展露她喜欢的一面。 可能她自己都没有留意到,她不止外形,就连个性中习惯于依赖人的部分都与她的母亲极其相似。 温驯、依附、易掌控,若是向某人交付了信任,会变得无法抵抗毫无保留。像婴孩,像小动物一般天真单纯,柔弱无害。 搬来幸村家以后,她对他越发依恋起来。简直到了连一分一秒见不到面都无法忍受的程度。 虽然个性晚熟易羞涩,却努力去适应他的一些举动。 他得到她了吗? 答案是得到了。 一点一点融化她紧闭的心门,用任何她想要的、喜欢的一切去灌溉去滋养她的内心。换一个他以外的任何人去照看,她都会迅速枯萎吧。 她终于成为他一个人的,只为他绽放。 征服欲、控制欲和占有欲都得到了满足。但从头至尾,他都不曾为欲|望的满足感到过快乐。 她就像因为受不住严寒而不得不挨近他取暖的小动物,一回想起她是怎样长大的他就心痛万分。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驱之不散:如果她家庭美满不那么缺爱,她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他了?如果出现一个比他更让她依赖,或者真正符合她喜好的人,她是不是就会离开他? 原来在交往的过程中,他不知不觉爱上了她,想要得到她的爱。这份渴求已经超过了本能和与生俱来的性格特质。 就在他驯养她的同时,她也驯养了他。在他一门心思想要她陷落之前,他就已经陷落了。 “精市要去法|国?” “啊,法|国的网球俱乐部给我发了邀请函。因为我是以职业选手为目标,也可以从现在开始专注于这方面的训练了……虽然就这么结束高中生活有些可惜。” 她果然像是被抛弃的小孩子一样慌乱起来,眼中水雾朦胧。抬起手想要揪住他的衣摆,却又讷讷地收回去。 “好突然啊……那个、我……” 他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胸口,然后把她整个搂进怀里,“彩也和我一起去吧。” 她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可以吗?” “当然啦,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啊。预算方面不用担心,就算是我们两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宽裕。住宿的地方我看好了,你可以在法国那边的学校继续读高中。可能语言不通还有生活环境的变化会让你在前期不太适应吧。” “嗯……” 她没什么意见的样子,只为不用和他分开松了一口气。 “其实日|本方面也给我发了邀请函,奶奶他们都希望我留在日本。可这边的地点在京都,说到底还是没法随时和你见面。这样的话,不如我一起去法|国吧。虽然突然在异国生活会很辛苦,但有我陪着你。陌生的地方只要开始适应,就会变得越来越有趣的。” 他问:“和我一起去法国吧?彩。” “好。” 没有去往新的地方的紧张期待,也没有离开熟悉之处的不舍难安,带着点茫然和消沉答应了。 这是当然的。除了他以外她在日|本没什么眷恋,也没有非要留在这边不可的理由。 她会一直待在他身边,他去哪她也跟着去哪。可惜他所在的城市只有高中没有大学。这倒也没关系,因为等她读完高中,他也差不多该参加世界赛了。他不会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到那时候…… 没有关系。不确定的因素太多,到时候再想最优解吧。 那一整晚,她就算睡着了也紧紧抱着他不放。 幸村蓦地联想起婴儿的“握持发射”。无力又柔弱,就连自如行走都做不到的婴孩,无论手心触碰到什么都会久久地抓住不放。 这样就好——幸村告诉同样开心不起来的自己。 她只要待在他身边,只属于他一个人,喜欢他被他喜欢就够了。她生命中的全部幸福都由他为她创造。 很可惜,这是他这一生遭遇的第二个挫折。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她真的快乐起来,这个不愿承认的事实通过手中的画笔展现在了画布上。 将她接来幸村家的第二个月,看着她一天胜过一天的笑颜,他终于鼓起勇气提出为她画一副肖像。 现在的话,一定可以。 可结果让他深受打击。 即便她各种各样的笑容已经印在了脑海里,即便眼前的她的确是笑着的,画布上的她还是一副毫无笑意的神情。 整整一个星期,他将自己关在房间。不分昼夜,痴愣愣地面对着铺了满屋子的她的画像。 到了第七天,他突然发现画布上的她虽然同样没有笑容,神情却有着微妙的不同。 怯懦不安的,消沉颓靡的,忧伤的,茫然的,失落的,恐慌的…… 他将这些画按照时间排序,从还没与她本人见面的第一副开始,顺着时间线一张张翻下去。 最开始的颓靡,与他相遇后变得有精神了一些,但多出了忧心和怯懦。 第一次共度的情人节以后,神情总算明亮了几分,却更加焦虑不安。在他出院之后总算轻松了一点。 在他为她的隐瞒心感焦灼的那段时间,她像是被追击的幼兽一般慌乱。 考入立海大之后是忧郁,现在是茫然难安,就好像身处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恐惧着不止何时会到来的滔天巨浪。 果然,无法画出她的笑容绝不是什么巧合。以画笔和画纸为媒介,他们之间存在着无法用世间任何道理去解释的羁绊。 无视时间与空间,无视心与心的距离,她是他的灵感之源,他的画笔可以忠实地还原出她的内心。 虽然在她面前隐藏着一部分本性,但他对她说的做的一切都发自真心。一面对她,飞速滋长的愉快也是真的。 他已经以一切所能想到的方式去爱她对她好,如果他还能为她做些别的以换来她快乐,那他还能做什么呢? 那天晚上爸爸妈妈带着乃乃叶去参加亲戚的婚礼,奶奶在房间熟睡。 他们一起蜷在沙发上看电视。 灯关了,电视的光线将客厅映得忽明忽暗。他从背后搂着她,两人之间流动着无言的静默。 情绪的消沉让他们都有点心不在焉,没怎么留意电视上的节目。一开始似乎是个搞笑综艺,播着播着,竟然开始放几十年前的明星采访影像。 还偏偏是悠的,那时她叫武田小百合。 幸村正要换台,彩按住了他拿着遥控器的手。 “没关系的,就这么看吧。” 摄像机跟着主持人来到里见村,进入那家民宿。一身居家和服的小百合像是看板娘一般应声拉开障子门。就算是那个年代的镜头,也丝毫没能减损她艳光四射的美貌。 “好像是妈妈刚结婚那会。” “嗯。” 灰黄模糊的画面中,小百合对着镜头表现出一副惊讶的神情,娇声埋怨: “真是的,我怎么没听说你们要来啊,屋子里还什么都没收拾呢” 幸村对电视台的节目策划并不了解,但他看得出,观众能看到的一切都是按照剧本演的。 镜头来到二楼她的房间,主持人找到一本日记。 主持人:“唔哦,不得了的东西发现!看起来有一定的年头了呢,封面还那么可爱,难道是孩童时代的小百合小姐写的?” 其它的工作人员也跟着起哄,“这真让人在意啊!”“真的超级在意!”“电视机前的各位也很在意吧?” 小百合双手捂嘴,笑得坐都坐不稳。“住手啦,那种东西好羞耻的!” 虽然这么说,她却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在征得她的同意后,主持人随了起来: “‘今天聪哥哥在河里捉到好大一条鲫鱼,他拿来送给了我们家。鱼很好吃。无论找到什么好东西,聪哥哥都会送给我呢,我最喜欢他啦!’” 他夸张地感叹:“哦——这可是不得了的大发现!这位‘聪哥哥’与您现在的丈夫同名呢,难道说……” 小百合眉眼含笑,捂着羞红的脸用力点头。 回想起这对夫妻现在的模样,幸村难以置信地愣住了。 “吓了一跳吧。”他怀里的明野说,“父亲也是里见村的,他和母亲是青梅竹马。虽然大她很多岁,但他一直很关照她。从母亲有记忆起,就总喜欢跟在他身后。” 电视里还在继续念着小百合的日记: “‘聪哥哥要去城里工作了,他不肯带上我,但和我约好了会一直写信来。虽然好寂寞,我也会加油的。’ “‘聪哥哥变成大人了,那么从今天开始要叫他“聪先生”了呢’。” 之后接入了另一段影像,是关于白手起家的民营企业家的采访。 三十多岁的明野聪拥有一双精光烁烁的眼眸,虽然已经不再年少,但志得意满的神情让他显得神采飞扬。 “请电视机前的各位将你们珍爱的小百合嫁给我!我会一生爱护她的!” 镜头转回民宿,小百合已经收起了嬉笑的神情。 “大家对我的关心真的让我十分感动。虽然有人说我为了嫁人放弃自己的事业,但对于我来说,这是在实现一个梦想之后接着去实现另一个梦想。请各位放心,我一定会和聪先生一起得到幸福的!” 之后就是这两人在教堂举行婚礼的画面。 看着沉浸在幸福中的这对新人,又有谁会相信他们会走到如今的田地呢? 虽然被他抱在怀里,彩还是怕冷一般蜷缩起来,微微发颤。 随着这段过去的采访影像结束,电视进行到下一个节目。画面上层出不穷的笑料没能唤回两人早就飘远了的思绪。 像是感到无聊,彩偎着他的胸口睡着了。 陷入睡梦的前一刻,她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将内心深处的想法说了出来: “母亲和父亲之间……就算彼此憎恨也无法斩断的情感难道不是爱吗?到底是人本身善变,还是‘永恒之爱’本身就是一句谎言呢……” 他一下又一下地抚触着她的头发。她早就习惯了他的触碰,就算睡着了这么动她她也不会醒来,反而会睡得更沉。 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快乐不起来了。 她的成长伴随着无数次的失去和一场世纪之恋破灭后的满地狼藉,对未来的不安已经在她血液深处扎了根。不论他多少次裁剪那扭曲的枝叶,都会再次从她内心萌芽吧。 他面对的是一颗彻底破碎的心,即便用再如何热烈真挚的爱意都无法拼合。这颗心早已失去原貌,再也无法愈合到与生俱来的模样。 除了让她走上与悠截然不同的道路以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能让她真正快乐起来了。 去法国的事一推再推。 “精市,发生什么不妙的状况了吗?”她担心地问。 “什么都没发生哦。只是我想,高中生涯只有一次,不好好享受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 她多少察觉到了什么,“难道说你是为了我——” “没有这回事。” 两人坐得本来就很近,他更挨近了一些,情不自禁地抚爱着她温热的脸颊。 微凉的手指如同画笔,细致描摹着她的面容,像是想在她脸上画出比现在更好一些,比如笑容之类的表情。 “人生每个阶段能做的事有限,有的现在不做将来就无法补回了。我从来都会选择更想做的。” 这不是牺牲也不是妥协,他不会拿这件事来感动她或者感动自己。他只是在她身上发现了更想要的事物,并且去要去争取而已。 “这……样吗?”虽然心存疑惑,她也没有多想。毕竟她都说好了陪他去法国,他没有必要因为担心她留下来。 “因为之后的事变得不确定起来,现阶段还是不能放松课业呢……”逗她说了好一会的话,自然而然将话题引到了将来的打算和梦想这方面。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想成为我的偶像一样的网球手,现在看来这个愿望也正在实现。彩呢,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想过成为医生。因为哥哥还有爷爷都是病死的,精市也因为生病的缘故度过了一段相当艰难的日子。有段时间我时不时会想,要是这世上少一种疑难杂症,将会减少多少让人难过的事啊。” “唔……”幸村不由得手背掩嘴,止住惊呼。 白炽灯下,一身居家服的少女闲适地坐着,可正是这一刻的她,比他所见过的任何时刻都更美更耀眼。 他只感觉浑身血液突然就涌到了脸颊,滚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心潮澎湃,激动得难以自持。 误解了他的反应,明野面红过颈。“啊啊啊我都说了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啊!忘了忘了快忘了!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不会忘的!”幸村连连摇头。“我的确记住了,彩酱将来想要当医生。那么就从现在开始更加努力吧。以东大医学系为目标。” “等等、诶——???你到底知不知道东大医学系是什么啊?日|本中只有外星人能考上的地方啊!我貌似好像应该是地球人吧!” “彩酱想考就一定能考上。”他笑问,“迄今为止我有过一次错信你吗?我可要比你本身更了解你呢。” 她羞涩纠结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我明白了,一定会考上给你看看!” 他喜出望外。“决心下得意外的快嘛,果然彩酱总能超出我的期望啊。” “因为……国三的时候去看了你们的比赛嘛……”她微声说,像初次袒露心扉一般,有些害羞地埋着眼帘, “在你们取得胜利的那一刻,周围的观众都在为你们欢呼。就连我也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 “虽然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但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像你们一样得偿所愿就好了。一定就连枯燥单调的训练都能成为美好的回忆吧。” 确定了目标的彩以他也不曾预料到的速度蜕变起来。 渐渐的,从他指导她做功课变成了她为他解答问题。她开始稳居年级第一的宝座,她从“幸村女友”变成了“那位明野同学”。她参加演讲比赛还有各种各样的竞赛,她为这个学校争夺来的奖状比他还多。 直到确认就算没有他陪在身边她也没关系了,他这才乘上前往法国的班机。 两人相隔着半个世界,各自追寻梦想。 她如愿考入东大医学部,在她大学的第一个暑假,他画笔下的她终于开始展露笑容。 毕业后她没有成为医生,而是留在了东大生命科学院。她成为了无数人童年梦想着去成为的科学家。她的前途一片光明,早就不再是需要他照养的娇花了。 他曾将她比喻为花,小动物,婴孩……可果然她就是她,她在做她自己的时候才是最可爱的。他也因此更爱她了。 为了看到她的笑容,他在百般计划千般呵护后又放开了已经被他攥在手心里的她。与生俱来的、比谁都更强烈的征服欲、控制欲和占有欲在这一愿望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他爱她,这爱竟然轻易地吞没了本能和性格特质。 在他获得职业生涯第一次大满贯的那一年,她所在实验室攻克了人类史上的一大难症。她还有了第一篇被刊登在各世界顶级科学刊物的学术论文。 那一年的生日,她邀他去登山。 她东一支西一支,摘了满满一捧花。绿茵茵的草野上,蓝天一碧如洗,温暖的风缓缓吹拂她的发梢裙角。 “那个啊……精市。” 她背着双手站在他面前,就像少女时代第一次被他亲吻时一般莫名的羞涩难安。 深吸一口气,双手将花递到他胸口,大声说: “我们结婚吧!” 他笑着将她的手连同那一束乱七八糟的花束按在胸口。 “我怎么记得我们早就是夫妻了?” “你说高一的那个啊……虽然当时很开心啦,但是回想一下完全就是小孩子的家家酒嘛,而且你当时主要是为了安慰我。我现在的求婚可是来自成|年人的许诺哦,是出于百分百完全的成熟的爱情哦。” “刚才彩酱好像说了什么啊,我完全没听到。” “诶?骗人的吧!” 他笑着牵她坐下,亲吻着她的手指以呵哄准备开始闹别扭的她。“彩小姐,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她鼓着脸颊别开脸,“刚才精市好像说了什么啊,我完全没听到!” “好受伤啊……我被甩了。” 他饱含失落的语调和平时撒娇耍赖不一样,莫名让她心慌。 “没有甩你啦笨蛋。好好好,结婚结婚!” 她的感觉是正确的。因为这些年来他时不时会为这种事情感到忧虑。 她不再是不依附他就活不下去的那个少女了,他失去了对她的掌控,生怕她对他的感情随着不再依附而消散,生怕出现一个真真正正符合她喜好的人夺走她的心。 其实他原本计划着满十八岁那天就与她登记结婚的,可那时的他就连这种程度的勇气都失去了。 习惯了掌控的人一旦失去掌控的地位,原来会这么不安吗? 但就在刚才,她驱散了他全部的不安。 他从衣兜掏出多年前就准备好的钻戒为她戴上。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得偿所愿的一刻。 他爱上了她,想要得到她的爱。 这爱不该是无可选择的依赖,也不该是他费尽心思去引导的结果。他希望是出于一对男女之间最纯粹的吸引,就像她吸引着他那样。 而这样的爱只会在两个各自独立的灵魂之间存在。 第78章 后日谈 住进幸村家的第一个夜晚,彩意外的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在床|上醒来,睁着眼睛对着不算熟悉的天花板发呆。 今天偏偏是星期五。去学校吧又觉得累,毕竟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不去吧再连着休息三天又觉得心虚。 她抱着被子翻过来滚过去,纠结半晌,还是决定先起床再说。 洗漱收拾完毕,来到厨房发现幸村妈妈已经在忙碌着了。明明现在天才蒙蒙亮。 “那个……早上好。” 这种情况下她不由得感到紧张。想起幸村说的人与人之间的气氛会互相影响,又后悔自己怎么没有调整好心情再向幸村妈妈打招呼。 然而幸村妈妈自然而然地笑着回应,“早上好。彩酱是不是饿了?可以偷吃哦,我会为你保密的。” “不不,不用了!” 看着笑眯了眼的幸村妈妈,她心下感叹果然这对母子的性格也如出一辙,温柔有趣爱逗人。 “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是呢……那就帮我把那边的卷心菜洗洗切了吧。” “是。” 彩松了一口气,幸村妈妈没有对她太客气真是太好了。 “彩酱今天要去学校吗?” 总觉得提不起什么精神,“还是不去了。” “那今天的便当我就只做三人份了。” 她总算看到了幸村每天的豪华便当的制作过程。虽然相当耗费精力,幸村妈妈却显然乐在其中的样子。 彩看着她先后做出烧卖、芥末菠菜,干烧明虾,鲑鱼段、牛肉饼,然后整整齐齐地分装在三个便当盒里。剩下的炒面和烤鱼变成了今天的早餐。 第一个出现在餐桌的幸村也成了第一个出门的。 她一路跟到玄关,看着幸村坐在台阶上穿鞋。 “彩酱今天真的不要我留在家陪你吗?” “嗯,没关系。我会努力的。” “但我一个人在学校好寂寞啊。” “精市也要加油。” 幸村穿好鞋起身,将球袋的袋子往肩上拢了拢,回身笑望过来。“啊,我现在体验到了新婚妻子送我出门的快乐。” 彩脸颊飞红,扳着他肩膀给他转身要把他推走。幸村眼巴巴地讨求:“送别之吻呢?” “要是被撞见就糟糕了!”幸村爸爸还有乃乃叶随时会出门的好吧。 “没关系,就算撞见了大家也会当做没看见的。” 她额头滑下黑线,“总觉得更糟糕了……” 幸村捧着她的脸,浅浅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看着她变得更红的脸笑意加深,故作无辜之中显露出坏事得逞的得意。 “不好,彩酱的脸更红了。要是这么出现在大家眼前,一定会被猜出发生了什么的。” “!!” 所以就愉快地决定了送他一程。 会在这种时候走在通勤路上的,只有下夜班的以及运动社团的学生。因此路上没有几个人。 他们牵着手,缓步而行。与其说送幸村一程,不如说这是清晨的散步。直到遥遥望见校门才与他挥手道别。 等她回到幸村家,幸村爸爸和乃乃叶已经出门了。和早餐时相比,屋子显得有些冷清。 她跟着幸村妈妈开始给整个屋子的植物浇水。 每个房间的阳台,花房、花坛、庭院……真的照看下来才不由得感叹:幸村家的花花草草真多。 看在彩眼中,这里简直就是童话世界里的仙境。 “彩酱,你看彩虹。” 庭院里,幸村妈妈很有技巧地挤着水管口,原本从管口流出来的水柱变成了一片扇形的水雾。阳光下,还真有一条色彩分明的彩虹架在水雾上方。 “很漂亮吧。” 不一会,幸村妈妈又挤出细碎的水花去滋飞舞在花丛上方的蝴蝶,还追着滋。让一旁看着她的彩不由得跟着一起笑。 怎么说呢……有点颠覆她对她的印象。看起来端庄优雅的美妇人在家里原来可以这么孩子气。 而幸村奶奶躺在檐廊的摇椅上。本来她在看一本书,看着看着,就这么在温暖的阳光下睡着了。 那几只小小的蝴蝶因为翅膀上的水珠不太飞得动,轻盈地降落在桃红的杜鹃花上,缓缓扇动黄白相间的翅膀。清爽的微风吹拂着,花枝带着它们微微晃动。 快盘好水管的时候,幸村妈妈说:“彩酱过来,我给你看一个有趣的东西。” “是,请问是什么呢?” 幸村妈妈掩嘴轻笑,“来看就知道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彩的好奇心被撩拨起来,加快脚步跟在幸村妈妈身后。 当真的看到那个东西,彩禁不住细声尖叫。“哇——!!好可爱、好可爱!要命了真的好萌好可爱呀啊啊啊啊!” 是幸村精市小时候的照片。 照片上的幸村小小一只,皮肤雪白,精致稚嫩的五官非常可爱。还真像一只精雕玉琢的雪团子。 尤其是那双紫蓝色的大眼睛,即便只是被照片上的他望过来,彩都觉得心都被他看化了。 可爱,想一口吞下! 她的反应让幸村妈妈忍俊不禁,干脆将影集递到她手里。“这是精市小学时期网球限定,这一本是旅行拍的,这边还有更小一些的时候。” 彩从第一页看起。 小小的幸村扛着几乎有他半个人|大的网球拍,躬身站在底线前的样子可以说是有模有样。面对着对面高出他不少的对手一点也不不气垒,满脸严阵以待。 他奔跑着追逐那颗小黄球,稚嫩的脸庞闪闪发光。 以前听他说过从四岁开始打网球,她除了觉得“好早啊”以外并没有什么概念。现在看到照片上的他这副满心欢喜沉浸其中的模样,莫名有一种内心被触了一下的感觉。 他是真的很喜欢网球啊。从四岁开始十年如一日的喜欢,期间不曾怠懈过枯燥累人的锻炼。还真如他所说,网球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所以在球场上取得胜利的时候,他才会尤其开心吧。 周五的下午,立海大的网球部依旧是训练到最晚的社团。 几乎在她出现在视野中的第一刻起,幸村就认出了她。浅蓝的连衣裙,敞怀穿着一件白色的外套,在茜色的夕阳下宛如一阵清爽的凉风。 距离很远,还远远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不论幸村还是彩都毫无道理地感觉到了彼此此刻心情不错。 她向他招招手,幸村也笑吟吟地招招手。 还好今天是基础体能锻炼,不用担心被她看到他气势汹汹逼迫对手的模样。 平时转眼就过去的社活时间变得漫长起来。他既禁不住分神去看她,又不想被她看到他频频走神的模样。 竟然有点难熬。 好不容易挨到时间结束,幸村三两下收拾妥当,快步迎向彩。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学校。”他牵起她的手,两人并肩走上回家的路。“那么寂寞的吗?那么想见我吗?” 也不知道她今天发生了什么,竟然没有像平时一样羞涩傲娇。 “虽然并不是很寂寞啦,但我超想见你的!” 这一瞬间,因为运动而在体表蒸腾的热气全都涌上了幸村脸颊,火烧火燎,滚烫得让他受不了。 该怎么说……本来以为只会被动承受攻击的对手在他攻击的间隙突然进攻,没有一丝丝防备的幸村打出gg。 这绝对不代表着他防御力为零,绝·不·是。 “我、等等……我还没洗脸……” 幸村松开她的手转身就走。见他逃跑一样脚步急促,她不由得追上去。 “精市怪怪的。” 她偏着脑袋打量别开脸不肯看她的幸村,只看到在紫蓝色的鬈发间冒出头的通红的耳廓。 “我不怪,彩才奇怪。” 这么嘟囔着,幸村加快了脚步。 她小跑着追在他旁边,“那好吧我的确有点怪,但这不影响精市也很奇怪。你突然之间怎么了?” 水池已经到了。幸村不回答,将球袋放下,扭开水龙头捧水洗脸。 他洗了好一会,冰凉的自来水很好地给脸颊降了温,心跳也随之平缓了一点,但还是很快。 他难为情地望了她一眼,突然又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好笑。 “啊……”彩脑袋边亮起一个灯泡,“难道说精市刚才害羞了?什么啊,意外的高攻低防嘛。” 幸村才降温的脸又红了起来,别扭地压低了眉峰,突然朝她伸手。湿漉漉的双手在她脸上掐掐拧拧,弄得她满脸的水。 又被掐又被糊水,简直是双倍的报复。 “啊啊你给我等着!” 她扑上去在他胸口乱蹭,把水珠蹭回他身上。 幸村笑着半搂着她,由她在他身上作乱。 回家途中,他问:“今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 她满脸憧憬地望着他,回答:“阿姨给我看了你小时候的照片,然后我突然想吃团子了。” 幸村:? 虽然不太明白照片和团子之间有什么联系,幸村还是带她绕路,去附近的小店一起吃了烤团子。 他满头问号地看着彩傻笑个不停,还不住嘀咕:“精市团子精市团子精市小团子!” 晚上做作业的时候,她傻笑花痴的症状还是没有明显改善。 “嘿嘿……团子……精市小团子……嘿嘿嘿……” 幸村无奈托腮,食指在她脸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了又戳,“彩酱也是团子,彩酱小团子。” 彩的脑袋被他戳得晃啊晃,但这丝毫没能让她清醒一点。幸村渐渐地也戳上了瘾,边戳边笑。 一边,被隔绝在这片粉色气场外的乃乃叶擀面杖一样在地上翻滚起来。“说好的为我检查作业呢?!啊笨蛋情侣笨蛋情侣!” 第79章 后日谈 彩在下个周一回到了学校。 待在教室的整个早上,时不时会感觉到被好奇的目光打量。好在都有所顾忌的样子,没人直接上来询问,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她过上了在学校和幸村家两点一线的生活。也不知道是不是开春的原因,她只觉得眼中世界越来越明亮鲜艳,连带着每天的心情也变得明快起来。 成绩也在稳步上升,现在已经能稳定在a班中游,如果不是明晃晃的测试成绩摆在眼前,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彩还不止这个程度哦。”幸村说,“你还会渐渐超越其他人还有我。只不过接下来的上升速度会比之前慢一些。” 因为能进这个班的,无一不是天赋过人的努力家。 她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仿佛给动摇不定的内心找个依靠一般逼迫自己,悠闲一点度过也没关系的时间多了起来。 于是,网球场附近多了一道娉婷的身影。 每天放学,她会带着垫巾在附近找个地方坐下。摸出手机刷两盘小游戏,或者翻出词典课本什么的背背书。但更多的时候,她的目光都追随着幸村的身影。 在认识幸村之前,她对体育丝毫不感兴趣,她不喜欢男生气势汹汹争强好胜的样子,只是远远看着就感到害怕。 因为幸村,她对体育竞技打上了柔光滤镜。真正意义上的改观是在经历他们的关东大赛和全国大赛的现场后。 那么多人为着同一件事欢呼雀跃,如果她也能有那样的一天就好了。 此时她看到幸村一分未失结束比赛,不禁托着腮帮笑了起来。 真好啊。从小到大做着最喜欢的事,从未失去过不断追逐的优胜,在温馨完满的家庭长大。虽然国中有过一段辛苦的日子,他也顽强地挺过来了。 今后的幸村一定能做着想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不断前进下去吧。 她越想越开心,比这些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开心。笑容好久好久收不下去。 与此同时的网球场—— 桑原觉得今天状态不错,说不定可以在幸村手上拿下一分,遂挑战。 这并不是什么耻于承认的事,除了三巨头的另外两位以外,本来就不存在能从幸村手里夺分的人。 很多人都将“从幸村手上拿下一分”当做终极梦想。因此虽然日常被吊打,时不时还是有人向幸村挑战的。 一般来说,不想体验五感尽失的都知道及时认输。遇上极个的别一根筋,在陷入yips之前也会被幸村叫停。 当比分进入4-0,桑原知道状态不错什么的果然只是错觉。“部长抱歉,我认输了。” “在说什么呢,不管结果如何,比赛不都是要进行到最后吗。”幸村像拍篮球一样用球拍把网球一路颠到底线附近,摆出发球的架势。 此时他脑子里浮现的是自家女友惊恐怀疑的神情,她朝他摆出防备的姿势,说:“比赛才打到一半对手就认输了,你之前果然对其它对手做过什么吧!?” “等、部长?”桑原惊慌,“可是再下去我差不多就要yips了。” “你不会。”幸村平心静气,不知道是在对他还是对自己说:“这只是一场校内练习赛而已,放松就行。” 桑原有些反应不过来地跟着接球。这才发现幸村和平常不太一样,没有散发出令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回球仍旧机器一般精确,但不再气势汹汹。 他也没有出现诸如惊慌恐惧之类yips前兆症状。 一场比赛结束,桑原彻底傻眼。因为肤色黝黑的缘故,他大睁着的眼睛十分显眼。幸村见状面孔一沉。 “你这表情是什么回事,给我正常一点。” 冷沉之中带着一点手忙脚乱的局促。 桑原突然反应过来,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斜坡草坪上找到了那个粉色的身影。 “呃……是……” 不得不说,这感觉就像帮助小伙伴遮掩搞砸了什么的灾难现场一般。这种情况发生在别人身上很寻常,在幸村身上不知为何就变得极其有趣。 幸村依旧令人敬畏,但他的威严之中多出了某种让人感到亲切的东西。 回去的时候和文太说这件事,再边说边笑吧。 那天清早,彩一下楼就看到幸村奶奶坐在沙发上正摆弄着什么。看到她,老人连忙将东西藏在背后,笑吟吟地招呼她过去坐下。 “是。请问有什么事呢?” “你先闭上眼睛。” 她莫名期待,禁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听话照做。 “嘿哟” 头上一沉,随即传来暖融融软绵绵的感觉,幸村奶奶将什么东西顶到了她头上。 “好啦彩酱。” “咦咦咦??” 彩抬手摸到了满手的毛茸茸,还依稀有眼睛耳朵什么的。 “什么什么?我可以取下来看一下吗?” 幸村奶奶看着她笑得乐不可支。“你就保持这样直接照镜子比较好哦。” 她快步去到浴室,镜中映出的影像让她惊呼出声。 是萌化的小狼斗篷!而且和幸村之前穿给她看的好像是一个系列。 灰黑的毛皮厚厚的一层,与这之下粉色的头发对比强烈。两只三角形的狼耳朵挺翘翘的,看着就很想捏一顿,倒八字的眉毛配上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自以为很凶的样子。 扁平化的鼻子和嘴正好搭在彩额头,好像张嘴咬东西,咬到一半呆住了,显得傻愣愣的。 幸村奶奶慢悠悠跟上来。 “怎么样?” “好可爱好有趣!” “你喜欢真是太好了,我就想着会很适合彩酱。你愿意收下吗?” “当然!”彩脸红局促,“那个……十分感谢……” 老人笑道:“精市也差不多快起来了,就这样穿着去找他吧。要是让他知道其他人已经先于他看过彩酱现在的样子,他又该闹情绪了。” 她来到幸村房门口,轻轻叩门。“精市,我现在可以进来吗?” 门内没有回应,还在睡吗? “我进来了哦。” 幸村整个裹在被子里,端端正正平躺,闭着眼睛。 房间没有开灯,模糊的晨光从半开的窗帘投了进来,房间里一片幽暗。 彩将狼头斗篷扶正,轻轻除下拖鞋,踮脚走近。厚厚的地毯吸收了走动间那点微小的声音。 她在他面前蹲下,手肘搭在床沿。松软的大床随着她的动作稍稍下陷,但幸村一动不动,就连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不……其实变化还是有的。 彩的脸颊升腾起和刚才开心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的潮红。 升上高中以来,幸村脸上的线条迅速褪去稚气,一天更甚一天棱角分明。迫人的凌厉感像是湖水蒸腾后显露出来的水岛,依旧美得令人惊叹,但完完全全已经是个男人的长相了。 鸢紫色的鬓发间,白净到几乎透明的耳廓有着极其优美的弧线,莫名让她想起起伏有致的丘陵。 她不由自主地挨近了一些,轻声说:“精市你又装睡。没用的,我已经看穿了。” 什么也没发生x2。 叮铃铃玲玲—— “啊!”床头突然爆发的闹铃音结结实实吓了她一大跳。 幸村伸手,准确抓住闹铃,关掉,放回原处。然后缩手回被子,继续一动不动。整个过程竟然没有睁开眼睛。 彩高高鼓起脸颊。 “我全都看到了。” 幸村还是躺得四平八稳,突然用旁白的语调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不幸被纺锤刺中手指陷入昏睡的王子。只有传说中的真爱之吻才能让他醒来。” “啊哈哈哈哈……这算什么啊。”他竟然把公主和王子调换了诶。那他现在是什么,睡王子?不不,还是睡美人更加贴切。 等笑停了她又不禁脸红。 从交往……不,从第一天认识到现在幸村一直对她很主动。他很喜欢亲她,只要有那样的气氛就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偶尔她也想过下次主动一下,但真到了下次,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被亲着了。 她有担心过幸村会不会觉得她对他冷淡,但一直没看出这种迹象。 他现在都这么明示了,是想告诉她她主动一点,比如说偷袭什么的他会很开心吗? 她爬上去,隔着棉被跨坐在他身上,两手作鹰爪状:“嗷呜!” 她出乎意料的举动总算让幸村没再装下去,他微微睁大双眼呆望着她,就好像时间都随之暂停了一般。 “嗷嗷嗷啊——” 还没怎么回过神来她就幸村捉进一般的棉被里,他还手脚并用地困住她,心有余悸状: “好可怕啊,一觉醒来面前竟然有一只狼。我会被吃掉吗?” “喂!”彩笑着想捶他,但是被他压着,后背还陷入一片松软之中,扭了扭,动弹不了。“我是第一次看到不叫不逃反而捉住对方的害怕方式。” “这说明我现在被可爱——不,是害怕到了极致啊。” 他语音含笑,翻了个身,隔着狼狼斗篷在她头上揉来揉去,还贴着她的脸蹭个不停。 天气已经转暖。突然被蒙进暖洋洋的被子里,热意透过薄薄的毛线外套刺在肌肤上,她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是痒还是什么,禁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好痒啊等等……” 他们翻滚嬉闹。笑着笑着,彩突然涨红了脸。 察觉到她的僵硬,幸村停了下来。 她脑袋几乎埋进胸口,嫣红的脸颊仿佛含芯的睡莲,羞于绽放。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难为情起来。 披着小狼斗篷的她太可爱了,她罕见的主动更是让他高兴到了脑海一片空白的地步。 他稍稍拉开一点距离,两人侧身相对。 “抱歉哦彩酱,不闹你了……下次要是有什么有趣的,也要像今天一样来找我啊。” 说着他阖上双眼,装作还要睡一会的样子。微蹙的眉峰和潮红的脸颊还是被她看进了眼底。 啊……变成熟的果然只有脸。这副苦恼羞涩,不知道怎么应对她的模样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化啊。 幸村用力闭着眼睛,感觉到她非但没有若无其事地离开,反而更靠近了。她呼吸之间独有的温暖清甜晕染着他周围的空气,让他脸上热度骤然升高。 “不要为这种事道歉。” 她竟然比他还羞怯,但是坚定了偎了上来。 她还是不敢看他,只将毛茸茸的脑袋挨在他胸口。两只尖尖的狼耳朵正好戳在他脸上最怕痒的地方。 “没关系的,精市。” 第80章 后日谈 她不懂得要如何与谁变得亲密起来,不懂得爱一个人的方式。所以当他提出交往,她感到很害怕。 害怕被他伤害,也害怕伤害了他。 她有想过要是她喜欢上了谁,一定会极度依赖对方,将全部的悲欢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她会变得患得患失,极度粘人,最后让双方都很累,导致感情破灭。 他说没关系,“只要陪在我身边,喜欢我被我喜欢就够了。” 这是他们交往的第二年三个月零十五天,事实证明他们真的很合拍。但彩心里知道,绝大一部分得归功于幸村对她没有底线的迁就和疼爱。 他为她做的多得数不清,可再回想一下她为他做的,竟然什么都没有。 幸村对此乐在其中,她好像也可以这么被他无止境地迁就下去。但她还是好羡慕他,要是她也能给幸村带来同样的感受就好了。 “那个、没没没关系的,所以精市你可以……可以那什么随便……一点……”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已经变成了一记模糊的颤音。本就白里透红的脸颊更是浮起艳丽的薄红,并且正向着小巧精致的耳廓和被斗篷以及凌乱的长发遮掩的脖颈蔓延。 幸村将手指插|入她厚厚的发根,拇指反复抚触她高热的脸颊。而浸沒了手指的长发又溪水一般柔顺冰凉。 “真的可以吗?” 彩根本不敢看他,脸埋在枕头里。“嗯……” 她平时是个标准的“好孩子”,让人心疼。偏偏只在这方面晚熟,又显得尤其可爱。现在努力贴近他的模样更不是一般的可爱。 “但回想一下,彩一直在为我努力,我却什么都没为你做过。” “没有这回事唔……” 她立刻反驳,但被他吻住了双唇。 好奇怪啊,明明每天都有牵手,她却今天才发现他的手掌原来那么宽大。或许是刚起床的缘故,不像平时的微凉,就连指尖都泛着宜人的温度。 温暖,清爽……像什么呢?她不着边际地想。嗯,像春天的风,所及之处草叶震颤,泛起涟漪。 涟漪一圈又一圈地在体表肌肤扩散,然后终于涌向心脏。 感觉到了她的僵硬,幸村瞬间清醒。 最是容易忘我的这种时候最不能放松警惕,他知道她是因为喜欢才允许的,就更加不敢消耗这份喜欢。 “嗤哈哈你干什么啊!” 腰上突然被掐了一把,彩躬成虾米状喷笑出声,旖旎的气氛全无。 他也笑得胸膛发颤,“好奇怪啊,明明没有挠你,不可能痒的吧。” “这种地方就算不挠也会痒的!” “真的?那……” “哈哈哈别戳!呀啊——这里你就算挠也不会痒的……啊啊这里不行!呜呜工口……” 像两只刚出巢穴的小动物一般嬉闹了许久。她回到房间将幸村奶奶送给她的狼狼斗篷叠好收进衣柜里。不经意间看到穿衣镜里的自己衣衫凌乱。 她后知后觉面红过颈,那一整天都埋着比平时更红的脸颊不敢看幸村。 幸村也反常地没有逗弄她。 晚上做作业的时候,他们两个尤其安静,只听得到乃乃叶一个人的声音。彩开始担心是不是她反应过度,让他难过了。 她假装偏脸去看乃乃叶正在写的那道题,悄悄偷看另一边的幸村,没想到幸村也正悄悄看过来。 毫无防备地对上眼,两个人都呆愣愣地红了脸。 她现在比起害羞更多的是感叹。幸村皮肤本来就白,连带着脸红的时候那抹红色也红得极其好看。 幸村自觉在她面前显露出了这副不靠谱的样子,有些气恼地别开脸。想想又不禁好笑,双肩颤了颤,回过脸来笑望向她。 三月中旬开始进入紧张的考试周。 彩自觉考得还行,想着排名会不会上升呢,在公布成绩的前一天紧张得不行。 第二天,成绩按照排名贴在走廊的揭示板上,像是掉在草地上的糖果吸引了蚂蚁,揭示板前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 托幸村被动“摩西分海”的福,他们一点劲也没费就挪到了最前边。 当找到自己的名字再顺着看到排名,彩发出不甘心的声音。 幸村夸夸:“好厉害啊彩酱,比上次上升了三名呢。” 彩还在失落:“才三名……呜……” 幸村挑眉,笑意加深,“竟然说‘才’……彩酱意外的很拽哦。” “不要一副‘正合我心’的表情啊真是的。” 果不其然,前排几乎全是a班的。只有一个b班的独苗苗混入其中,还正好压在彩头上。 当看到对方的姓名栏,彩不禁呆了。 【一一】 她揉揉眼睛,无论揉多少遍看到的都是两条并排的横杠。 “这个人的名字是没法用汉字打出来吗?”她悄声问幸村。 难得见到他讶异的表情。 “谁知道呢……” 身边传来仁王的声音:“因为这个人的名字就是破折号,很少见吧。” 彩:??? 还没等她表示惊讶,仁王身前的黑发女生开口了:“仁王,你是看到我人在这里才说的吧。” 女生有着一头鸦羽般的黑发,雪白的面容瓷娃娃一般精致。戴着一副红框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 “哦——”仁王表情没变,只发出老友相逢的感叹,“这不是二之前同学嘛,好巧啊。” 被称作二之前的女生蹙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你在惹人发火方面真是个不得了的天才。” 抛下这么一句话,她抹身就走。 她说话的语气相当直率,全身上下呼吸一般显露出一种冷淡疏离的感觉。好像对于维护与周围人的关系这之类的事情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看来是独来独往的类型。 彩呆望着她的背影。虽然同样寡王,但这个女生—— “她好酷。” 幸村:…………………………(气) 女友当着他的面夸别人了。 在时间都很宝贵的a班,没人愿意一直担任图书委员,于是也按照学号采取轮替制,两人一组。 当轮到彩和她前一个学号的同学,幸村与对方换了一下顺序。就变成了他和彩一同担当这天的图书委员。 因为已经考过期末测试的缘故,没有几天就要放假了。就算是学习氛围浓郁的立海大,学生们到底也是活泼的少年少女,已经没人还能定下心来待在图书室看书。 也就刚下课那一会稀稀落落的有几个人来借书,其中还有一个是柳。等想起这回事来,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今天还来的书也没有几本,很快就被两人放回原处。 ——然后就闲了下来。 两人并身坐在柜台后。 幸村笑着说:“感觉之后都不会有人来了呢彩酱。” 彩笑着说:“不用和不认识的人说话真好呢精市。” 幸村笑:“只有我们两人哦。” 彩笑:“简直是属于我们的小天地呢。” 幸村手肘撑在桌缘,倾身挨近,一脸的紧张期待:“不论我们做什么都不会被打扰呢。” 彩惊恐:“你冷静一点!不要在这种地方做奇怪的事!” 幸村笑,“我好欣慰,彩酱终于知道要防备我了。” 彩黑线,“谁会想到要防备的是这种方面的事啊!” “那要不要我念书给你听?” “嗯,要要要。” “你有想听的书吗?” 彩想了想,“没有,就念精市想看的吧、” 她跟在幸村身后,见他直头直路走往法国那一柜。 “嗯……有没有什么适合念给彩酱听的,比较可爱的故事呢?比如说童话什么的。” “我又不是不肯睡觉的小孩子……”彩别扭嘀咕,但实际上她并不讨厌这种被幸村当做小孩子疼爱的感觉——不如说很喜欢。 “啊,那就《小王子》吧。” 彩回想起他看的大多是法国的,前阵子还买了厚比砖头的《法国简史》,天天捧着看。 “精市果然很喜欢法国啊。” “嗯。”仰脸望向书架的幸村,侧颜文静而美好。 “很喜欢。不会被死板的规则拘束,更注重内心的自我。这种精神通过这个国家的、电影等艺术形式表现着,让我很受吸引。 “如果我今后会去国外的俱乐部参加训练,一定会选择去法国。” 彩一呆。 前半段她听得迷迷糊糊,后半段不亚于晴天霹雳——幸村以后要离开日本,他们要变成异地恋了。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 幸村怔了怔,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将手上的书放下,用更紧的力道抱住了彩。 “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我以后会以职业为目标。我也不想和彩分开,所以到了那个时候,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彩在他胸口抬起一双已经蒙了一层泪雾的双眼,“可以的吗?” “可以哦。只要你愿意转学到那里。” “嗯……”她松了一口气。转学倒是没什么,只要不用和幸村分开,怎样都无所谓。 他们坐回原处,幸村打开书给她念了起来。或许因为刚才的对话,彩变得尤其粘人。她将板凳和他拼在一起,还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肩上。 幸村轻柔的声音如同乐曲一般流淌进耳朵里,间或夹杂着一声棒球场上传来的击球声。 半透明的窗帘被夕阳染成茜色,时不时被涌进来的风拂得飘起来,再无声地缓缓垂落。 没有念很久,就到了可以收拾回家的时候。彩也想借一本回去看,但她挑中的那本书在书架最高层,她差一点,拿不到。 “精市帮帮我。” “诶——”幸村懒神没气地拖长了音调,“但是拿书好累的。”说着又笑吟吟地朝她俯身,“如果彩愿意亲亲我的话,我就有力气做了。” “才不亲呢,我自己拿。” 虽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她不希望下次亲他会让他联想到要为她做些什么。 “【失落】。”幸村好像很受打击地站在原地委屈起来。 彩:好的吧,等她自己拿到了再亲亲哄他好了。 但她踮直了脚还是拿不到,就跳起来去推那本书的书脊。她第二下才跳起来就被早有准备的幸村捉进了怀里,双脚悬空。 彩:?? “但是抱彩酱就有力气了呢。”他稳稳地抱着她,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肩膀。 这种抱小孩的姿势让她莫名羞耻,晃着手臂表示抗议,“快放开啦。” “放开真的可以吗?彩酱好不容易临时长高一点的。” 她现在反而比幸村高出一小截,就算手没有他长,还是可以轻易要到。 “啊等等……” 结果,就以这种奇怪的姿势轻拿到了想要的那本书。 放她下来的时候,幸村说:“彩酱,你现在不要往右边看。” 好奇心的驱使下她看了,看到了图书室专用来搭脚的梯|子,就在她刚才三步远的拐角处。 其实只要她留神看一下,就不用折腾这么半天了……话说,图书室这种地方,想想也不会没有梯子凳子之类可以整理高处书架的工具吧。再话说,他一开始就看到了吧。 彩变成了呆愣的豆豆眼,而幸村的笑声不大,但笑得一手撑在了书架上,肩背颤个不停。 第81章 后日谈 三月底的清晨,清新又可爱。幸村一家人带着重重的餐盒出门郊游。 每到假期就是他们一家最高兴的时候。因为一双儿女不用上课,不管是出国旅游还是在城市周边游玩都可以全家一齐出动。 顺着被踏出一条道路的山道,一家人缓步而行。 春暖花开的季节,山里满目葱茏,空气清新。茂密的森林几乎遮蔽了头顶的蓝天,周围时不时传来鸟类的啁啾鸣啭,可顺着声音去找,却又看不见这些小东西都藏在哪里。 除了幸村奶奶以外的全都刻意放缓脚步,她反而走在了最前面。老人时不时停下脚步,对这群体能竟然跟不上她的年轻人们表示可惜。 彩和幸村坠在最后边。她每见到一种植物都要问他这是什么,就连开在路边的杂草都要问,有意想看他为难的样子。没想到幸村应答如流,不止叫得出名字,还附带详细科普。 最后问都问累了的彩只能投降。 不多时,便听到汩汩的溪流声,一条清浅的小溪映入眼底。只见溪水冲刷着五彩斑斓的鹅卵石,稍微急一点的地方泛着白沫,阳光在粼粼的水面洒下碎银。 幸村爸爸在手机上调出地图,举目四顾,果然找到了一块大半个屋子高的巨石。石块大致呈方形,表面平滑,随着朝向溪水的那面可以攀爬上去,十分独特。 他确认:“没走错,就是这里。” 附近正好有一片平坦的草地,幸村妈妈在上面铺开蓝白方格的野餐地毯,陪着幸村奶奶稍作歇息。 乃乃叶跟着幸村爸爸学钓鱼,未免干扰到他们,幸村和彩走到下游一点的地方。 在风光自然的山村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她有心在幸村面前露一手,三两下除去鞋袜,踩进水里。 “在这种溪流里藏着不少螃蟹哦,我捉给你玩。” 她今天穿着葱色上衣和黑色荷叶边短裙。趟进水里,笔直纤细的双腿在阳光下白得耀眼,浸在水里的双足隔着溪水散发出明亮而细腻的肤光。 幸村莫名脸热,想看却又不好意思盯着看。 真奇怪,明明不是什么让人害羞的地方,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平时穿着鞋看不到吗? 任凭思绪飞往天边,他在溪水边蹲下,手指浸入水中。 好凉,轻微的冲刷感。这就是她现在感觉到的啊。 “啊,我找到了。” 她的手快速伸进河里,地抬起来,两根手指尖掂着一只饼干大小正在张牙舞爪的小螃蟹。 他平时在餐桌上见到的螃蟹大小堪比盘子,本来以为她也会捉到差不多的,对比一下真是小得可怜。 幸村不禁失笑,“好小。” 他用带来的小桶打了河水,找来树枝,将被彩抛上岸的小螃蟹夹进水桶里。 “水有点凉,小心感冒哦。”幸村提醒。 说到这个彩就很有自信了。“没关系的,我的身|体特别健康,从小到大就没发过几次烧,就连感冒打喷嚏也少到可怜。” 她又捉了几只才上岸。两人玩了一会螃蟹,玩够了才放回河里。 小螃蟹一进入河水里就四散逃开,灰绿的壳混在覆满青苔的河床,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幸村一家本来计划着去大阪新开的博物馆看看,但幸村和彩因为学校的事被耽误,就没去成。因为幸村爸爸在公司请的假只剩两天,不得已只能留下他们两人在家。 晚上吃过饭洗了澡,在沙发蜷成粘在一起的两团看电视。 “阿噗啾!” 幸村取出一张抽纸递给她,“果然是昨天受凉了。” “这怎么可能呢?”彩不以为意地打哈哈,“就在河里踩了两下水,以我的体质怎么可能感——阿噗啾……冒嘛。” “这种时候流感比较严重呢。” 这是她今天打的第十个喷嚏了,也是她第五次否认受凉。 她还是那么自信。 “不不,谁感冒了我都不可能感冒。” 幸村找出感冒药,但想想她也不一定是真的感冒,要是吃了反而伤身。 他将她打横抱起,一路回到房间。不顾她的抗议,用厚厚的棉被将她裹成一条蚕宝宝,调高空调。 “睡吧。”他隔着棉被紧紧抱着彩,“睡一觉,出一身汗,明天早上就好了。” “精市你真是太夸张啦。” 无奈地抱怨一句,她还是乖乖挨着他闭上眼睛。 这个晚上他没有真的睡着,迷迷糊糊之间总会自动清醒,用手确认过她的额头温度才放心。 她的肌肤总是散发出源源不绝的热度,现在再加上棉被和空调,就算比平时更热一点也不能确定就是发烧了。 她睡得很沉,又不忍心叫醒她来测体温。 到了清晨那会,感觉到她的额头明显升温,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 “彩,醒醒,现在感觉怎么样?”他抚触着她滚烫的脸颊问。 她也不知道是醒了还是没醒,双眼紧闭,好看地蹙着眉头,嘟囔:“精市的手……好凉好舒服。” 说着,还蹭了蹭他的手。 他找来体温计,说着张嘴塞进她嘴里。 “三十八度二,彩,你低烧了。” 她不知为何大受打击,“呜呜这不是真的……” 那副怀疑人生的模样堪比首富一夕破产。 幸村心疼又好笑,“我去拿药给你,要是药效不好我们再去医院。” 彩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精市你快给整个屋子开窗通风,不要再进来了。你会被我传染的。“我没关系,我知道退烧药放在哪里,自己会吃的。” 幸村又爬回床上。感觉到他靠近,彩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不行,你快离我远点,真的要被传染的啊……” 他将她蒙在脑袋上被子拽下来一点,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好,就算我现在再躲也来不及了。” “呜咿……”她发出投降的声音。 彩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好像怎么睡也睡不够,不管翻身几次换什么姿势都觉得浑身说不出的疼。 额头滚烫,还像被撬棍伸进头顶搅着一样疼。但始终有一片冰凉的感觉覆盖在额头,很好地缓解了痛感和烦躁感。 是什么呢? 湿漉漉的,有时还像舔舐幼崽的母兽一般抚爱着她。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让她感觉温馨又亲昵,温柔极了。 耳中时不时听到水被搅动的声音。 等她清醒时间已经是下午,暖橘色的夕阳将窗外的天空映成温暖的靛蓝色。 哗啦啦—— 又是她听了一整天的水流声。 她偏偏脑袋,正好看到幸村将双手浸在水里,浸了一会,提起来沥了沥,然后就往她脸上贴来。 两人对上了目光。 冰凉湿润的双手分别贴在她额头和一边脸颊。也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垫坐,大半个身|体都倚在床|上,因为姿势的缘故,几乎相当于半搂着她。两人也近到了呼吸交织的程度,甚至能看清对方每一根眼睫。 “感觉怎么样了?”他问,“眼神看起来倒是比早上精神一点。” “精市……” 彩呆望着他,眼中突然浮起一颗颗的大白泪花,“呜呜……你一直用手代替毛巾的吗?” “不是彩酱说的我的手很凉很舒服吗?比毛巾感觉更好吧。” “这样很冷很累的啊笨蛋……” 或许生病的人泪点特别低,彩说着就开始掉透明豆豆。 他调笑地说:“但是彩酱脸上很热,我敷一下就热起来了,还得小心手掌被烤熟呢。本质上和用冰毛巾没什么区别,但也不讨厌这样吧?” 彩眼泪巴巴地点点头,“不是不讨厌,是超喜欢……” 就算睡得昏天黑地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时候,肌肤相贴也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安心感。 幸村高兴地笑着说:“彩酱赶快好起来吧,不过变得坦率的这一部分要保留下来哦。” 彩:? “早上的时候。”他语含抱怨,“你都变成这样了,我不在你身边守着你怎么会安心呢?” 她目光躲闪,像是在思考这种时候该做什么反应。最后在他变得更加柔和的目光下不好意思地提起被子,盖住下半张脸,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我知道啦。” 幸村收回手,从枕边摸出体温计,用要喂她吃东西的语调说:“来,啊” 彩闭上双眼,含住体温计。 耳边再次传来轻微的水声,然后额头和另一边脸颊又贴上了他湿漉漉冷冰冰的手。 这次测下来是三十七度五。 “退烧了。”幸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彩酱,不用去医院,屁|股也逃过一劫。” 彩:——!! “¥……¥¥¥!!”她发出含混不清的抗议。才恢复一点的脸颊变得比发烧的时候还要红。 如果幸村是那种个性随便的男生,从嘴里说出再粗俗的词语她都不会有什么感想。偏偏他温柔沉静,气质高雅,这种强烈的反差感让她尤其羞耻。 “好啦我不说了。”幸村笑着讨饶,“彩酱真是小孩子。” 虽然身|上轻松了很多,并且几乎睡了一整天,但还是感觉瞌睡感很重。 天色转暗的时候,幸村起身,“我去给你煮粥,等等哦。” 彩的脑中电闪雷鸣,惊身坐起。 “等等!难道说厨房已经——” 幸村作出一副气嘟嘟的表情,“我今天吃的是外卖,还没进过厨房。” “呼——”她如释重负地瘫回去。 “我也吃外卖好了。” “不行。我看过了,没有适合病人吃的稀粥。我会好好照着教学视频做的……” “不行,那可是爆炸啊,你要受伤就不好了……” 她掀开被子,被窝外寒冷的空气让她发颤。 幸村找来她的冬装外套给她严严实实地裹起来,然后打横抱着她下楼,放在沙发上。 他将客厅的躺椅搬到厨房,再抱着彩放椅子上躺好,又搬来棉被盖她身上。 “好,彩酱寿司制作完成。” “嗤哈哈哈哈……”身上的酸疼感还在,这么被他一逗,她笑得腹肌疼。 幸村也跟着笑,“彩就在这里看着我,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就不会有事啦。” “嗯。你慢点哦。” “是是,彩酱老奶奶。” 彩拥着被子,像煮熟的年糕一样沒形地瘫在躺椅里,目光追随着幸村挺拔的背影。 看了一会,她掀开了被子。 锅里的米饭正在热力下不断膨胀,并且逐渐变得雪白。幸村正按照她说的缓缓搅动,听到身后细微声响,还来不及转身,就被彩从身后抱住了。 虚软无力的双手绕到他身前,手指扣在一起。她贴在他后背,脸颊依恋地蹭了蹭他。 “不行哦,感冒会传染给我的。” 这么说着,幸村轻轻攥住了她的手。 “那到时候我再负责照看精市好了。” 他脸上泛开笑意,“密码正确。” 彩挨着他后背,探过脑袋来看他的笑容,看着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 “啊,可以开始加盐了。” 她像考拉一样一直挂在幸村后背,守着他一步步地做。 终于,幸村家的厨房终于在幸村精市的操作下作出了能吃的食物。 关键在于:没有伴随着任何人包括厨房本身在内的痛苦。 真是可喜可贺。 第82章 后日谈 四月七日,高二的第一个学期开始了。 今年刚入校的新生都不由得眼前一亮。立海大校内的银杏树都开了花,淡雅的葱绿色点缀着洁净的校道。与之相比,满大街的樱花难免令人审美疲劳。 银杏树的生长周期很长,一般来说至少要二十年才会开花结果。这样罕见的风景在立海大内竟然随处可见,也正彰显了这个学校悠久的底蕴。 也不知道老师们怎么想的,竟然指派彩去给新入生送花——不是真的花,是待会入学仪式要佩戴在胸前的那种。 想想要和陌生人主动搭话,她就快要窒息了。 “可怜的彩酱,我来代你做吧?” “呜呜精市你真好!”她将花篮子往幸村手里一塞。 幸村默然片刻,失笑:“你那么感激,让我很心虚呢。” 彩:? 虽说不用做什么,她也不愿离幸村太远,就这样守在他身边。“要是有女生过来就让我给哦。” 即便实际上是在为学校发,即便人手一个,她也不喜欢幸村送东西给别的女生。 他亲昵地挨过来,鸢紫色的眼眸中光华流转,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为什么?” 彩别扭地别开脸,“不为什么。” 他不知道才怪呢。 让人眼前一亮的不止罕见的银杏花树,还有罕见的人。 这两人往校门口一站,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虽然备受瞩目,却没几个人主动过来。少年少女们憧憬地望向这边,但都不由自主地绕远了一点,就像不敢太过靠近伫立在大殿正中的神像一般。 新生中的两个男生轻声窃语: “那女孩好可爱……” “说不定没有男友。” “去搭个话吧?” 旁边有好心的二年生劝:“还是别。她旁边的男生就是她男友。” 看到这两个新生脸上的挫败,就知道他们已经放弃了。这是当然的,有着或者有过那种男友的女生,一般来说也不可能再看上其他人了吧。 他再好心提醒:“而且平时也不能和她说话,啊,最好是不要靠近她。” “为什么?” 好心二年生的表情有些微妙。“因为她的男友啊……怎么说……” “很可怕?” “真的假的。” 抱着不以为然的想法再看了那位俊秀得不像实际生活中能看到的学长,突然发现他散发出和其它同龄人完全不一样的气场——虽然他的神情比谁都温和。 “请问发生过什么了吗?” “比如说打架或者威胁什么的。” “什么都没有。幸村同学从没有说过如果靠近明野同学他就要怎样怎样,但按照他对她的那种关心程度,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说才显得可怕啊,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所以大家就干脆和明野同学保持距离了。” 两人咋舌, “明野前辈很辛苦吧。” “有这样的男朋友。” “不不,别说辛苦,她只在幸村同学面前才那么轻松自在的样子。那两个人,好像在一般人想不到的地方很合得来。” “诶——”两个新入生发出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害怕的感叹。 至少羡慕是肯定有的。 身为男生,如果能像幸村那样受人敬畏的话,谁不想彻彻底底地独占喜欢的女生呢? 本来打算跟着幸村去球场的,但她被一道题目困了一个下午,怎么也写不出来。这一题超纲了,幸村也不会。 要是写不出来,她会一直纠结下去吧。“那我去图书室继续写,等写好了再去找精市哦。” 不知为何,幸村思索片刻才说:“我知道了。要是一直没解出,我就去图书室找你。” 因为新学期的缘故,图书室里有不少人,但依旧十分安静。一眼望过去,最角落的位置空处最大。彩轻手轻脚走到那里坐下。 走近了才发现,她上次在排名表前看到的黑发女生也在这里。正在埋头做题。 在纸张轻轻翻动的声音中,时间悄然流逝。这期间,彩已经想遍了所有可能的解法,但还是没能解出。她认输在网上搜索答案,可竟然搜不到这一题。 她挫败地将额头往书上一磕。 从窗户投落在矮书柜上的夕阳色泽浓稠,看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图书室里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黑发女生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她没再做题,面前摊开一本精装小说,神情闲适。 彩想到她的成绩很好,说不定知道这一题…… 可能她的目光太过强烈,女生若有所觉,向她这边抬起脸来,食指托了托鼻梁正中的红色镜框,问:“有什么事?” 她语态冷淡但并不刺人,有一种干脆利落的感觉。就好像从天而降的冰雪,冷冰冰的难以靠近,但并不会令人心生不快。 不如说,彩反而很喜欢这种将距离感明晃晃表现出来的人。会让她十分自在。 “那个、有一题我不会,想问问你……” 女生阖上书,“我先看看。” 她果然知道这一题,直接开始为彩讲解起来。彩连忙搬了椅子坐在她身边。 那两个少女挨得极近,交相辉映的面容照亮了图书室那一角落。她们面前摊开一本习题册,一个解说一个听,都是全神贯注的模样。 黑发女生神情冷淡,但显露出来的友善与耐心就这样夺走了粉发女生的信赖。 二之前:“就是这样,明白了吗?” 彩:“我明白了!你解说得好清楚啊,呃……我记得你是二之前同学吧?” “嗯。” 她没有作自我介绍的打算。看了一眼时间,“我差不多要走了。” “啊、请等等,我得感谢你……”彩手忙脚乱地在衣兜翻找糖果,早上幸村奶奶给个孩子一人塞了一颗奶糖。 “呃……”突然想起中午那会被她吃掉了。 “顺手而已,不用了。那么……”二之前起身,向她微微一俯首,转身走了。 彩连忙起身向她还礼,“是,再见。” 一转眼就看到了幸村。“精市,你来了啊。二之前同学知道那一题哦,我已经做出来啦,正想着去找你呢。” 她两下收拾好书包,像扑腾着翅膀的小鸟一样来到他面前,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温热柔软的小手像是抚在他心口,让幸村脸上染上了与她同样的笑意。 “嗯,走吧。” 回家的路上,彩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晚上做作业的时候,临睡前,第二天的上学路上,她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中午,吃过饭,浇过水,之后就是幸村悠闲的午休时间。 他像往常一样坐在长椅,抱抱枕一样抱着彩。他让她坐在腿上,脑袋支在她肩膀或者头顶,就这么在她清甜的气息中闭目养神。 天台花香宜人,阳光温暖。远处潮汐冲刷着海岸,吹来的风带着大海的气味。 时不时他会就这么睡过去,如果没睡着也无所谓。 他刚一闭上眼睛,彩就开始抚触他的头发和脸颊。她的手很软很温柔,散发出温暖的香气。 “精市,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他懒懒的没有睁开眼睛,“没有哦,为什么这么问?” “从昨天下午开始你就怪怪的。” “哪里怪?” “嗯……说不上来的感觉。反正你笑的次数变少了,说话的音调和平时也不太一样。” 幸村在她耳边笑出气音,胸膛发颤,“真是输给彩酱了。” 她对她这么了解,真让他高兴。 幸村将脸颊更深地埋进她肩窝。她一下又一下地给他顺毛。 他的头发总有几缕恰到好处的支愣起来,虽然谈不上凌乱,但她每次看见都忍不住摸摸想给他抚平。 “没什么,发生了一点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她更担心了。 一点小事都让他这么不开心吗?“那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吗?在想什么呢?” “彩酱真的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气氛因为他这句话变得不正经起来。 “瑟瑟的事的话就算了!” “……也不全是。” “不全是是个什么鬼?!啊……唔……” 感觉到她骤然加快的心跳,幸村隔着她厚厚的长发轻轻吻了吻她的后颈。然后重新环着她的腰,将她搂在胸前。 “彩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呢?” 她抬起残留着潮红的脸颊,看着他说,“我没想过这种问题,非要说的话,就是精市这种类型吧。” “我是什么类型呢?” “总结下来就是温柔又有趣……吧?” “诶——”幸村不为所动地拖长了音调,“我怎么觉得彩酱喜欢酷酷的那种。” 彩脑袋一歪,满头问号。 “比如说昨天下午图书室的女生。” “哈啊?” “才几个小时,你和她的关系就变得那么好……真让我嫉妒啊。” 他已经成熟起来的面孔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幼稚的表情。就像个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大孩子。 “那个啊……”彩在他腿上坐正,“我只是问了她题目而已。” “想当初我们认识了好久你都是一副想要避开我的样子啊。” “因为我和她同样是女生啊。女生和女生之间比较处得来不是当然的吗?” 幸村的神情有短暂地空白,然后整个放晴,“这样啊,说的也是呢。” 彩:…… 《六月的天,幸村的脸》。 她想,虽然在她看来只是一件不值得在意的小事,但幸村会为此不开心,那就得认真对待了。 她的双臂在他后颈交叠,主动贴了上去。 “虽然说我喜欢温柔风趣的人,但我也不会只因为这两点喜欢一个人的,还有很多很多的细节。因为要求很多,又只有精市能做到,果然我喜欢的类型就是你呢……” 最后几个字消失在二人相贴的双唇之间。 幸村抱紧了她,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他很喜欢亲她,她偶尔主动一次总能得到他最热情的回应。 他伸长了手臂将她整个纳进怀里,明明只是抱着,却让她有一种被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的错觉。 良久,他们紧紧抱着对方,倚靠在对方肩头平复急促的呼吸。 “我果然还是后悔了。”他说,“那个时候我就该让彩将题目放在一边,跟着我去球场好了。” “就算你那么说,我也不一定会跟着你啊。” “不,你会的。彩酱根本没有发现,你有多容易被我影响。” “诶?” “因为……”他无奈地感叹,“你对我真的一点防备都没有啊。” 第83章 后日谈 立海大的整个五月都是艺术欣赏节,今年的主题是电影。 每天放学后在视听教室播放两场,一个月下来就是四十场,学生们可以选择感兴趣的观看。 今天下着小雨,没法在天台吃便当。幸村将他的课桌和彩的拼在一起。 座位每个月都会换一次,如果双方都愿意,学生之间门也可以自由交换。不管怎么换,幸村的座位都不会离开她的前后左右。这个月他们是隔着一条走道的同桌。 要是走近了就会发现,他们此时不仅桌子,就连椅子和人都贴在一起。 面对着长长的电影名单,彩犯了愁。 “悬疑片爱情片喜剧片……”就是没有她最感兴趣的恐怖片,“真为难啊,该选什么好呢?精市有没有想看的?” “没有特别想看的呢。那这样吧……” 幸村提议,两人闭着眼睛,彩用笔尖指着电影名单上下划动,幸村喊停,指到哪部就看哪部。 感觉像是在玩抽奖□□,彩觉得这样很有趣,笑着答应了。 她闭着双眼,自动铅笔收回笔芯,笔尖在名单上划上来划下去,纸张发出沙沙声。 “好,停。” 笔尖正好停留在序号为21的《卡萨布兰卡》。 幸村说:“这一部是很有名的爱情电影呢,据说台词很有意思。我之前就想过要看但一直忘记看。” 于是就愉快地决定了看这一部。 到了月中旬那天,两人一起来到视听教室。电影还没开始,屏幕上是护屏动画。教室开着灯,排列整齐的座位稀稀落落地坐着一部分学生。 彩:“总觉得好像在电影院哦。” 幸村:“说到电影院就必须是那个吧。” 彩:? 他们在最前排坐下,幸村竟然从包里拿出几袋零食递给她。 她连忙用书包按在腿上,挡住,压低声音:“我说啊,不是说过不准带零食吗?” 这是严肃的艺术欣赏,你们可不要抱着消遣的心态当成去电影院哦——通知欣赏节具体事项的老师特意这么强调过。 幸村完全没有做坏事的自觉,“所以我们要悄悄的,只要吃进肚子里,就不算带零食。顶多算是带了零食袋吧。” “呃……” 幸村的逻辑还是这么完美,她竟然无言以对。 “而且吃着东西有助于大脑活跃,从结果上说,也是为了更好地欣赏电影呢。” 全身上下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好学生的幸村,一本正经地这么说着,听起来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不一会关了灯,电影开始了。 彩留心观察周围,以不会发出声音的动作打开袋装爆米花,递给幸村。 未免被其他人留意到,两人缩在座位悄悄地吃。 嘎嘣—— 一个不留神,彩嚼出了声音,吓得立马捂住嘴。 其实这种嘴里发出的声音只有本人听起来很响,周围人根本听不到。 幸村向她竖起食指,作噤声状。彩连连点头。 嘎嘣—— 幸村也不小心嚼出了声音。 从屏幕投射而来的光线十分黯淡,依稀映照出他有些呆愣的神情,看得彩掩嘴,无声窃笑。幸村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一开始她看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女主出场。 上个世纪上叶的好莱坞盛产盛世美颜,黑白胶卷给这些美人蒙上了一层特别的时光滤镜,年代感带来了神秘感,让人为能够欣赏这样的美貌由心底里感到有幸。 渐渐的,彩也被剧情和人物之间门复杂的纠葛所吸引。 电影散场后,彩的眼泪掉个不停。 归家途中,不想被其他人看到眼泪的她强忍着没有哭。也亏得幸村给她买来章鱼小丸子,才让戚戚然的神色从她脸上消退。 走在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河堤边。一侧是汩汩的河水,一侧是艳丽的夕阳,两个人的影子斜斜地交叠在一起。 她的情绪还沉浸在电影里。“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里克的那句‘世界上有那么多城市,城市有那么多酒馆,她却偏偏走近了我这家’……为什么呢?” “因为里克和伊尔莎曾深爱着彼此,却阴差阳错地分开了。里克误以为她抛弃了他,受了很深的情伤。 “误会解开前,他看起来好像怨恨着她。这句台词表面是埋怨,但谁都听得出带着一种再遇的庆幸,一种‘我和她果然有缘’的得意。比什么都能证明他其实一直爱着她。” 茜色的夕阳下,幸村面容沉静,鸢紫色的眼眸眸光悠远,像是正在注视着常人看不到的更深更远的地方。 感觉到彩蓦地攥紧了他正牵着她的手,这还不够,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幸村笑问:“怎么了?一脸担心。” “我在想精市果然是敏锐又细腻的人呢。这样的你比其他人拥有更多的感受,所以……” 如果遇到难过的事,心中的难过会不会也翻倍呢?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幸村模模糊糊地解读出了她的想法。 “但是同样的,我要是遇到开心的事,高兴的感觉也会翻倍哦。比如说现在……” “哇啊!啊哈哈哈……” 幸村突然一个熊抱,在彩脸上蹭个不停。 “会因为这种事担心我的彩酱好可爱啊!” 他用双臂,用他整个人将彩缠在怀里。还抱得很紧,像是开心到了忘乎所以的程度,他的欣喜和激动全都透过这完全忘了克制的力道传达到了她心里。 彩边笑边推他的脸,“好痒啊救命哈哈哈!” 这一笑,她也完全忘了因为电影带来的伤感。 而幸村心里止不住的得意:比起章鱼丸子那种东西,还是他的安慰(?)更加奏效呢。 六月初举行了高中网球大赛的县大会。 虽然也是立海大取得优胜,但正选队员们无不感觉头顶悬着一把剑。 因为远远没能达成幸村部长期望的“刷新比赛时间门记录”。 “照这么看今年的全国优胜很悬,暑假期间门得合宿练习。” 就这么被他一锤定音。 他们已经想象得出,届时将是怎样的特训地狱了。因此临近期末,一个个都拉长了一张脸。 “如果不介意的话,就来我们家的海滨度假村吧,正好有三个网球场呢。” 真田的青梅绫崎良子这么提议。 藤泽本身就是海滨城市,立海大的大路边还就是海岸,虽然已经见惯了临海的风景,但特意开发出的海滨度假村还是有它独特的趣味。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合宿地点。 她同样邀请了彩以及切原的女友朝仓。 因为男友都是网球社的,她们几个也算混熟了脸。亲和友善的良子让人难以拒绝,于是这次的合宿就比初二那一次多了三个女生。 一行人浩浩荡荡乘着度假村派来的巴士,到达了今年的合宿地点。 度假村的装潢风格为和式,乍一进入里边,还以为来到了温泉旅馆。房间门也以植物命名,比如说“樱之间门”、“枫之间门”。 原本彩的房间门是“梅之间门”,但在良子的提议下,三个女生一起住在了宽大的“桔梗之间门”。 彩:果然是为了方便深夜的聊天环节吗?女生都那么喜欢睡前聊天吗?等等我好像也是女生,但我真的跟不上这种的啊啊啊…… 虽然还是不喜欢与幸村一家以外的人接触,但她也不像一开始那么抗拒了。 随着幸村不曾间门断过的鼓励,她现在变得比一开始自信了一点。当然,学习成绩的提升也是一个原因。 这学期的期末她是年级第五名,明显感觉到周围同学对她说话时的语气变化。 “这也是‘慕强’的一种表现。”幸村告诉她,“不管是在哪个方面,不管心里愿不愿意,人们对于比自己好很多的人总是敬畏的。” 简单收整了一下,很久就到了午饭时间门。 一行人坐在长桌,自然而然按照“抢饭组”和“不抢饭”组分为了两边。 菜点很丰盛,每个人还有一碟烤鲈鱼做主菜。 还不等彩表示什么,幸村自觉将她这盘挪到自己面前,给她剔刺再去头尾。 他喜欢吃鱼,并且极其擅长剔鱼刺,只眨眼之间门,原本的烤全鱼就变成了一碟香味扑鼻的鱼肉,并且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形。 她有些着迷地看着幸村专注的侧颜,记得他第一次给她剔刺是在天台吃便当。当时她将她那份烤鱼让给幸村。 “彩不喜欢吃鱼吗?”他问。 “嗯,不太喜欢。” “讨厌鱼肉的味道吗?”幸村突然失落起来。 原来她不喜欢他喜欢的东西也会让他难过。 “因为剔刺很麻烦。” “如果不用剔刺会喜欢吃吗?”幸村期待地问。 “大概……吧?”彩自己也不太确定。 他开心地为她剔去鱼刺,“来,请用。” 也不知道是他为她剔刺这件事本身,还是他明明在为她做什么却那么开心的样子让她也跟着很开心,她的嘴角疯狂上扬,禁不住撒娇起来。 “我不要吃。”她将没有刺的鱼推回去,“鱼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可怕。” 幸村耐心无限地又为她截去鱼头,“给。” 她忍住不断漫上来的笑意,又推了回去,“鱼尾巴没有肉,好麻烦弄的。” 幸村又为她截去鱼尾,再推过来。 她正感动,他已经夹了一块递到嘴边,“反正吃起来也很麻烦吧,来~” 她张嘴接住,感动得滑下粉条泪,但下巴突然被捏住了。眼前是幸村坏心眼的笑意, “反正嚼起来也很麻烦吧,我来帮你。” 彩:??? 他要怎么帮她嚼? “来,放松。磕巴磕巴磕巴。” 好像她的下巴变成了可以河马玩具,可以随意用手捏着咬合。 彩嘴里含着东西说不出话,强忍住喷笑的冲动连连摇头。但幸村就像没注意到她的暗示,一边说着“磕巴磕巴”一边捏着她的下巴玩,好像完全不怕她真的喷笑出来。 他喜欢宠着她,也喜欢逗她。和他在一起即安心又不会无聊。 她时不时会想,一定有位不知名的神明大人知道她的全部喜好,塑造出这样的幸村送到了她面前。:,, 后日谈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幸村和彩散发出的粉色光雾没有让其它队员像往常一样悄悄姨母笑,他们都在担心明天是否还能竖着下球场。 因为高生要以升学为主,就算是正选,从明年四月开始也不会再被要求参加社团活动。像是柳将来准备考司法,柳生考医学院,就算想来只怕也没时间门。 其中幸村与切原将来以职业球手为目标,很可能会接受国外网球俱乐部的邀请,暂停学业,离开日|本。 今年是他们几人最后一次参加网球大赛,意义特别。不仅要像过去的四年一样夺得全国大赛冠军,还要一路完胜。 ——虽然这么计划着,县大会的决赛却意外耗费了不少时间门。 地狱式加训板上钉钉,最可怕的是幸村的复盘练习。 他会作为对手复盘当时的比赛,一一说出失分原因。在打出让幸村满意的回球之前是不会被他放过的。 不由自主的,他们又将希望寄托在了彩身上。 吃过午饭,丸井敲响了女生们的房门。 “拜托你了明野!”他双手合十高高举过头顶,“今天晚上之前你邀幸村随便去哪里玩一圈吧。” “啊……精市已经邀过我了。说是要带我去逛这里的商店,看看有什么好玩的。”她期待地问:“难道说又是什么惊喜派对吗?” 她倒是想不出最近是什么特殊日子。 “不……没有。”丸井向来神情明快的娃娃脸满是菜色,好像预见了某种不好的发展但无能为力。 看得出彩还想问些什么,他连忙挤出笑容,“没什么,机会难得嘛,我们只是希望幸村不要过多担心我们,好好玩到开心而已。” 说着转身走了,扭过脸来向她挥手道别,“再见,一定、绝对一定要玩得开心一点啊!” 彩:? 丸井怪怪的,有点担心呢。 晚饭过后,在幸村的邀请下,两人缓缓往度假村附近的商店街踱步而去。 小吃店和针对游客的特产商店占据了商店街绝大多数区域。比较特别的是,这里随处可见猫咪要素。 在当地传说中,这附近的几座海岛都与猫有着解不开的因缘。还特别设计了一只胖胖的花猫“敦太”,当做这里的吉祥物。 在一家小饰品店,还有毛茸茸的猫耳头箍。 彩:啊啊啊超想看他戴猫耳的! 要是直接要求幸村会答应的,但也一定会对她做点什么令人哭笑不得的整活。而且她很想看看幸村被突然袭击会是什么表情。于是决定了:给他来一个“大惊喜”。 她将一只灰色的猫耳发箍拿在手里,若无其事靠近正在专心看发绳的幸村身后。她的手刚举起来,幸村就叫了她的名字。 “彩。” “诶诶什么?”她做贼心虚,将发箍藏到身后。 “你喜欢什么样的发绳?” 他已经挑出了几种给她选。彩只挑颜色,选了看起来最好看的浅紫色。 “那就是它吧。” 他又转身去看发卡。这次他看得十分专注,后背尽是破绽。 彩撑开发箍,高高举起双手,一边要注意离他后背远一点避免发生某种让人不好意思的状况,一边还要注意手的动作不能太大,不然会被他的余光看到。 进入高中以来,幸村像是雨后的竹节一般迅速拔高。虽然彩也长了不少个子,可两人的身高差竟然越来越大。 突然幸村有所动作,彩吓得差点惊呼。还好他没有转身,反而蹲了下去,去看货架最底下的那层。 彩抓住机会,诶地一声将喵喵发箍卡在他头顶。 “成功啦!” 幸村笑吟吟地转过脸来,“哎呀,我被袭击了。” 鸢紫色的鬈发很好地遮住了发箍的痕迹,那两只挺立的尖尖的猫耳朵就像自然生长出来的一样。俊美的眉眼浮现出好看的笑容,萌萌的猫耳很好地柔化了日益锐利起来的脸部线条。 “哈哈哈哇……精市超可爱!” 趁她乐得走不动路,幸村起身迅速掏出一只成对的猫耳按在她头上。 “咦??”彩睁大了圆圆的杏眼,在自己头上也摸到了猫耳。这副好半天回不过神的模样加上头顶的猫耳,简直就是双重暴击。 幸村冷玉般的面容浮现红晕,有些无力地感叹,“又被袭击了,而且被击倒了。” “哈哈哈哈……”彩笑得好开心,“明明是你袭击我的。” 一圈逛下来,买了一些可爱的小玩意。 天黑透了,深沉的夜色笼罩在这片海岸。 幸村牵她来到沙滩。因为这一带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就算时间门已经不早,海滩还是热闹非凡。 脚下沙滩松软,彩禁不住除去凉鞋,赤脚踩在沙子上。偶尔看到她前方有支愣出来的贝壳,他就会牵着她走远一点。 走到一处距离人群有一段距离的岩石边,海边小店的灯光没怎么照到这里。 幸村从袋子里拿出一盒线香花火,“放烟花吧。” “诶……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笑,“不告诉你。” 他们充满童趣地贴身蹲在一起,倒提着细细的像一根线的花火,用他带来的火机从最低端点燃。 最开始只是一点灰红色的光点,随着光点上移,开始绽开暗金色的火花。幽幽夜色中,火花映照着少年少女的面庞。 火花越发盛大,不仅在线香顶端,还频频在周围的空气中短暂而耀眼地绽放开来。 可惜只有幸村的那一只绽开了火花,彩的一直只是一个黯淡的光点。 “看来是一开始就没做好,或者坏掉了。”幸村说,又为彩点燃了一支。这次的很好地燃了起来。 他们将手上烟花全部放尽,这一片小小的角落又在沉寂中归于黑暗。 看着最开始没燃好的那一支,幸村若有所思地感叹:“燃尽自身,释放出短暂的光彩固然令人惋惜,可什么光彩也没能绽放的话,更加令人难过呢。” 等两人回到度假村,立海队员们都已经结束了合宿期特别加训。但没有人去睡,全都瘫在大厅沙发焦急坐等。 啊,回来了。 啊,部长的心情不错, 呃,结果还是看不出明天会变成什么样。 彩:?? 这群人明显想在幸村脸上寻找什么,迫切的模样就好像在找救命线索。但好像什么都没能找到,因而担忧又沮丧。 大家到底怎么回事? 再看看幸村,好像什么异样都没有感觉到。 彩:越来越担心。 第二天清晨,伴随着清脆的击球声,地狱在这片小小的网球场上降临。 “柳生,你的镭射光束从年前就在正式比赛中被人回击,为什么事到如今还没有开发出针对对面高速回击的决胜策略?” “杰克,你的球技还真是完全没有长进。” “文太,你竟然会对这种程度的对手判断失误。” “那个啊,幸村君……等等——”丸井欲言又止。 “集中精神。”幸村无情打断。 “仁王,你还是老样子分不清对什么样的对手可以玩,对什么样的对手不可以玩呢。” “莲二,对方跌伤膝盖以后你的动作就没那么流畅了。” “赤也,就算对手再不如你也不是你变得迟钝的理由。” “真田,下次由你当单打3。” 一个早上下来,网球场周边躺着一地芥子色的“尸体”。幸村站在“尸堆”一边,神情冷肃,披在双肩的外套在海风中猎猎飘舞。 “解散,下午是自主练习。最后一天我会一个个确认你们这次的合宿成果。” “……是……部长……”x7 这是被折磨到了极限,有力无气的声音。如果只听声音不看场景,还以为这个地方是重症病房而不是朝气蓬勃的网球场。 幸村接过早就等在球场外的彩给他递来的水和毛巾。 “啊、哈、哈……”彩发出爱莫能助的干笑。“各位辛苦了……” 切原身|体微微抽动,“明、明野前辈的声音?” 丸井举起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手,“抱歉,明野,你能给我拿一瓶水吗?” “啊,是。” 彩连忙给他们一人一瓶,顺便递上毛巾。 幸村不耐地压低眉峰,“你们还真是——”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像是被整个冻住了一般愣在原地,呆呆睁大了眼睛。神情和脑海都变得一片空白。 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的丸井撑着坐起来,怪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抱歉啊幸村君,我之前想提醒你明野来了来着。” 呜——呜—— 现场只有风呼啸的声音,半分人声都没有。 想象不出他身后的彩是什么表情,幸村深吸一口气,转过脸来。 彩好像对他很是无言以对,垂着目光,只顾盯着自己的脚尖。 “彩……酱。” 她缓缓抬起脸,脸上的笑容十分勉强,“嗯,怎么了,精市。” 幸村突然笑了,笑得周围全是亮闪闪小星星。然后抬起一只手,作猫爪状,眼眸一弯,脸上浮现出玄凤鹦鹉式红晕。 “喵?” 彩额头滑下黑线,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心疼,“那个……实际上我早就知道了。知道精市偶尔会很严厉的这种事……” “…………………………………………” 后日谈 冲击,然后还是冲击 几天的相处下来, 让良子,优希还有彩三个女孩子变成了几乎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今天晚上也是睡前的谈心时间。 优希“赤也那个笨蛋,竟然会抢女朋友的圣代上唯一一颗草莓, 简直难以相信” 彩“然后呢。” 优希“我当时就特别火大, 但就算揍他草莓也被他吃下去了。所以我就装哭, 果然吓到他了,然后我就让他答应请我吃一个星期的哈根达斯。” 彩、良子、优希23333 等笑停了, 良子无不艳羡地说“我好羡慕你们两个啊,弦君不论人前人后对我都是一个样,一点也不主动。就连每一次牵手都是我牵的他。” 她叹了一口气,“在弦君眼中, 我是不是一点魅力都没有呢” 彩 实际上她很想告诉良子, 真田误以为你们没在交往并且你对他的感情不是喜欢。 可幸村说这种事必须那两个人自然发现, 要是被旁人点出来,反而会让双方陷入尴尬为难的境地。很可能会在心里留下疙瘩, 导致再也没法在一起。 所以她也只能和幸村一同保守这个秘密虽然他明显摊手看戏乐在其中。 优希“但是前辈们之间的气氛都很甜蜜,只有我和赤也像好哥们一样,做什么都浪漫不起来。 “彩前辈和幸村前辈一定从一开始就非常顺利吧。不用害羞否认哦,你们两个怎么看怎么融洽, 真好啊” “不”彩有些闷闷地说,“这几天很不好。” 另外两人惊得坐了起来。 “你们吵架了吗” “难以想象” 彩一脸莫名, “没有啊, 怎么会。”又禁不住的委屈, “精市他这几天都不愿看我了倒还是看的, 但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愿和我对视了。” 良子“发生什么了吗” 彩“刚来这里的第一天网球社的大家都怪怪的,我很担心,就在第二天早上去看他们的练习。恰好撞见精市很认真地训练他们, 让他们都累瘫在地上。从这时候开始精市就不再看我的眼睛了。” 优希“幸村前辈是在生气吗” “不是在生我的气,只有这点可以确认。” 彩回想一下他这几天的神情还有躲闪的目光。虽然他用心掩饰,却盖不住那种害怕的情绪。就好像她眼里一直藏着什么可怖的东西,让他暗自怕了很久。 那天早上她看到了他不曾向她展露的另一面,这件事成为引出那种东西的契机。他在害怕,所以不愿面对。 彩本来只是倾诉一下,没想到良子和优希却热情地表示要帮忙,还十分正式地命名“让幸村重新面对彩酱大作战” 彩 她有不好的预感 第二天一早,抛下还在网球场上要生要死的少年们不管,三个女生亲亲热热地挽着手去商店街购物。 良子清咳一声,像是在主持什么节目一般“要说在这炎炎夏日的海边,有什么可以准确击中他的心当然是一件让男孩子心跳加速根本降不下来的泳装了” “诶诶诶诶” 要她穿着泳装出现在幸村面前 彩就连发根都红透了,“不行不行我做不到的” 还不等她逃走,优希就从背后扣住了她的肩膀,“嘿嘿我们走吧前辈。” “救” 进入这家店以来,她脸上的热度就没有消下去过。花花绿绿的泳装款式多得数不清,但都有一个共同点暴露 一想到她穿着这种东西被幸村看到,她的脑子就在热气的冲击下一阵一阵地发晕。 良子和优希十分积极地向她推荐。 “啊彩酱,那件怎么样” “不行”不是只有三块小小的布吗 “前辈你看这件呢” “不行”整个只有两根带子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居然开始怀疑你们帮忙的同时也在逗着我好玩了。 在否决了无数件后,彩突然被挂在最显眼位置的一套分体式泳装吸引了目光。 和良子优希推荐的比起来,暴露程度在她勉强能够接受的范围。整体以嫩绿为底色,上装的边缘呈波浪状,以深绿色线条绘制出菱形的网格,乍眼看上去像是两朵斜斜并在一起的莲花,中间的连接处扎出好看的蝴蝶结。 下装在腰胯两边堆叠出一层层荷叶边衬摆,只要稍稍走起来,一定会颤动个不停吧。 金色的系带和同样金色的单边腿环给这件泳装增添了恰到好处的华贵感。 十足十的精致漂亮,可爱与性感完美结合,只一眼就夺走了彩的心。让她看得走不动路。 良子和优希交换了一个笑容,看来已经决定了呢。 午休时间,幸村在房间画画。 木格子窗大开,窗外正对着前些天的晚上他和彩放烟花的海滩。再加上记忆的辅助,他大致还原出了那天晚上的情形。 夜晚的沙滩,少年与少女并肩而行,在他们身后,是一串长长的脚印 房门被叩响,传来她微弱的声音“那个精市,我可以进来吗” “彩啊,嗯,进来吧。” 刷啦啦,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扰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又变得拘谨了,果然他这几日的回避不可避免地在两人之间制造出了距离。 可他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去看一眼她眼睛。 她的双眼是两片清浅的泉水,澈净、纯然,坦率地展露着她内心的全部想法。她的眼睛和她本人一样可爱。 原本令自己为之自满的洞察力在这种时候就变得尤其可恨。他不敢看那双眼睛,生怕看到受骗的失望或者愤怒,看到她对他的恐惧或反感不,就算没有这些,要是看出来她对他的喜爱变淡了,他都想象不到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和绫崎她们上街回来了吗”他若无其事地用开朗的声音问,“都买了什么呢” “嗯买了一点喜欢的东西。” 磕磕巴巴,尾音打飘,她现在果然很不对劲。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欺负了 最终,对她的担心盖过了生怕受伤的本能,幸村放下画笔正要转身,她突然从背后搂抱上来。 “” 交叠在眼前的双臂什么遮掩都没有,后背的触感也和往常不一样。 “那个啊,精市不要闹别扭了好不好”她用快要晕过去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软糯的声音像是融化开来的蜜糖,在耳中泛甜。 感觉到他想要转身过来,彩松开了手臂。 幸村毫无防备,就这么在近得不能更近的距离对上了一身泳装的彩。 她的皮肤很白,光是这般雪白的肌肤大片大片的袒露,就足以令人在震撼中移不开目光。 孩子气的性格和当初初遇的时候变化不大,但别的却与当时完全变了个样。她像是成熟的果实,颤悠悠坠在枝头,诱惑着人去采摘去品尝。 再往下的腰肢没有一丝多余的肉,纤细得好像可以握在手里。 她的四肢看起来细瘦,实则骨肉均匀。她看起来娇小,实则饱满。这些都是他知道的,直观地看到却是第一次。 幸村的目光让她很不好意思,不由得再次抱了上去,像是要遮住他的视线一般与他双唇相贴。 他从呆愣中回过神,立刻就抱紧了她,自然而然地让这个局促的吻变得缱绻。 将她口中的柔软渡到自己嘴里,温柔而绵长地吸吮。像是要确认她的存在一般,又轻又缓地感受着她的触感。 果然精市不是会客气的那种类型啊在他的亲吻中变得迷迷糊糊的间隙,她这么想。 她也不知道是痒还是羞,微微瑟缩着想要逃走,却被他更紧密地圈进怀抱之中。 整片后背酸软发麻,火烧火燎一般变得滚烫。他微凉的双手顺着背脊碰到了后颈和背心的系带,但没有直接做什么。像是在猎物面前徘徊的兽,无声地发出询问,只等着她给出讯号便要下嘴。 别 虽然这么想,她却说不出口。 这才发现她好像没法拒绝他什么。 糟糕,事态的发展脱离预想,她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 然后她旋转着蚊香眼晕了过去。 好像也没多久,她在阵阵凉风中醒来。 她躺在幸村房间的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被。幸村坐在她身侧,正在为她摇扇子。 “你还好吗,彩有没有头晕想吐” 啊,精市终于和我对上目光了。 她高兴地想。然后才反应过来他都问了什么,摇摇头。 幸村松了一口气,“那就不用担心你中暑了。还有,如果觉得被子热” “没没没没关系” 彩翻了个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感觉到她身上穿的还是和进房间的时候一样。 天呐她都做了什么蠢事 这下又轮到彩没法面对幸村了。 “很热吧。”他语含笑意,不怀好意地问。 “不热不热不热” “好啦,真的要中暑哦。” 他的校队外套隔着被子搭在她身上,后背传来轻微的响动。“我已经转过身了,你出来披上外套吧。” 彩扭过头,果然看到幸村正背对着她。她掀开被子,穿上他的外套并拉好拉链,火红的脸颊这才开始褪去热度。 “我好了,精市。” 快点转过来吧,我不要你再回避我了。 幸村强自压下混乱的心绪,才一转身又受到了冲击。 一片凌乱的榻上,坐着可怜又无助的她。领口没有拉到顶,自然露出清晰平直的锁骨和柔白的肩颈。下摆像是裙子,但因为她坐姿的原因,简直比最短的裙子还要短,只堪堪遮住大腿根,白晃晃的双腿显得更长了。 偏偏、正好、完美地盖住了她身上的泳装,让她看起来就像 幸村发出苦恼的轻叹,“从另一种意义来说,冲击变得更大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后日谈 仓库的画 彩满头问号,就差把“布料不是变多了吗为什么”写在脸上。 幸村无奈又好笑,第不知道多少遍给自己洗脑: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 他放下扇子,往窗缘下一坐,后背靠在墙上,笑着向她敞开怀抱。“过来啊,彩酱。” “噫呜呜噫!”彩委屈得直嘤嘤,蜷身坐在他双腿之间,偎进他怀里。 他亲昵地搂着她,让两人尽可能多地肢体相贴。“真是没想到啊,发生了那种事,这几天又对你这么过分,你不仅不生气还……真是败给你了。” “就是啊你超过分的!”她意思意思地捶了他肩膀几下。 “因为我真的好怕啊……” 软弱的,简直不像是幸村会发出的声音让她一愣。他收紧了双臂,就好像她是他的失而复得。 “我好怕彩讨厌我,好怕你从此开始渐渐的就不喜欢我了……” 她听不下去了,揽着他的后颈吻了上去。幸村托住她的后脑勺,连带着将她细软丰茂的长发也拢在手里,久久地、浅浅地保持着双唇相贴。 当她结束这个吻,他又变得不满足了。捧着她脸颊仔细亲吻,尤其是两边眼帘。 过了好久他才平静下来。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彩……最讨厌的就是我这种类型的男生了吧。” “诶?” 最后再一次确认了她的神情,幸村这才安下心来。 嗯,不用担心会失去她,就算坦率一点也没有关系。 他卸去全身力气,懒懒搭在她身上,竹筒倒豆子一般倾诉开: “实际上我和那些让你为难的男生没有任何区别。只要想要的事物出现在眼前,就会毫不犹豫地去追逐,毫不留情地赶走别的竞争者。 “我是个好胜心很强的人。一旦感觉被挑衅,不管理由是什么,都会首先灭了对方的气势。只要一站上比赛场地,满脑子想的就只有如何获胜,并且要如何胜得更好看,哪怕对手会深受打击。” 彩静静地听着,他禁不住用脸颊蹭了蹭她的额头。 “大概因为我是这样的性格,很多与我比赛的对手都会出现类似yips的症状。一般情况下我会提前提醒对方认输,遇上不肯认输的,我并不介意让对方陷入失去五感的境地。” 他一停下,空气就变得安静下来,只依稀能从紧贴在一起的身|体上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时常有人质疑我这样的比赛风格,比如说你在之前的杂志上看到的采访我的记者井上。但我从来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既然是比赛,肯定要以完完全全的胜利为目标。但是……你讨厌这种性格的人吧?” “我是不喜欢这种类型但如果是精市的话我会觉得你很帅气。”为了不让他有感到难过的空隙,彩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 “大概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滤镜吧。因为喜欢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喜欢。” 她的神情没有分毫作伪,也没有分毫勉强,她是真的接受了他身上原本她不喜欢的一面。 该如何形容这一刻在胸口弥漫开的感动? 她继续说:“其实你不特意说我都还没往讨厌啊不喜欢啊这种方面想呢。这种事我早就察觉到了,每次看到你拼命想隐瞒我的样子,我不仅没法揭穿,还不知不觉地配合你……” “这样啊……” 幸村突然就难为情起来,洁白的脸庞红了一大片。他觉得这之前的自己真是个笨蛋,但却是个幸福的笨蛋。 如果要追溯根源,大概是她突兀地出现在他生命里,还突兀地在他心中留下强烈的震撼吧。他从一开始就强烈地想要得到她,偏偏她又是雾一般不可捉摸,触之即散的女孩子。 不知不觉走上了歪路。 他更用力地搂紧了她,终于开始有了真的将她捧在手心里的实感。 “因为严格来说,我算是骗了你。” “但精市对我的感情都是真的,不是吗?这种事情我是可以感觉到的。对于我来说这就够了。” 她问:“还记得我们一起在保健室休息那次我对你说的话吗?” “嗯。彩酱说我是变|态,因为我解开了你的——” “才不是这句!” 温馨的气氛啪地没了,彩羞恼交加。“是要你不用在我面前逞强那句!” “这样啊……早在那之前你就察觉到了啊。” “嘿嘿……”彩从他胸口抬起脸来笑望着他,像是在安抚小动物一样抚了抚他的脸颊,“从现在开始,总可以对我坦率一点了吧?” 她春风明朗的笑容很轻易就感染了他。“嗯。” 从确认交往那天到现在三年半的时间过去了。为家人而耻辱的彩,没能从一开始对她坦诚的幸村……直到此时此刻,横亘在心与心之间的诸多隔阂才真正意义上的消融殆尽。 个性、心境、成长环境……各方面如此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是多难以做到内心交融啊。 幸村不由得感叹:“交往啊,喜欢一个人啊……这种事果然好难呢?” 彩笑了起来,“是谁说的只要我们互相喜欢,其它的都没有关系?不过从结果来看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吧。” 无论二人之间的隔阂有多深多远,那种神秘的吸引力都会让他们一次次贴近彼此。 一次又一次…… 八月的全|国网球大赛·高中组,以立海大的优胜落下帷幕。算上初中那三次,这是第五次了。 初中组也保持着关东大赛与全国大赛的连胜。因为那球的人,达成了令人满意的良性循环。 不论资历辈分,强者为尊——成为了立海大网球社的精神传承。这里是天分的最佳土壤,每一分汗水都会得到相应的回报。 在漫长的暑假结束之前,还有一场盛大的夏夜祭。 “我想起来了,奶奶说过她有一件年轻时候穿的浴衣收在仓库里。” ——所以,在夏夜祭开始之前,幸村再次陪着彩回到里见村。 盛夏时节,灿烂的阳光与漫山遍野蓬勃生长的植物让这片墓地变得没那么冷清。时隔几个月再次来到这里,就连心境也变得与上次不一样了。 彩照例打来泉水浇透墓碑,看到幸村在一旁的泥土种下一丛五颜六色的小花。 “这是什么花?”她问,同时用手背拭去幸村额头的汗珠。 “太阳花。”为了方便彩,幸村仍旧蹲着没有起身,“是用当时从你房间带走的泥土种出来的。” 彩一呆。 啊……是很长时间里被她视作姐姐的代替品的那堆泥土啊。 “这么一来,这些花就可以代替你的姐姐陪着在此安眠的家人了。不用担心,这种花生命力顽强,种在这种地方的话,就算无人照管也会越来越茂盛地生长下去。而且……”幸村献宝似的笑了起来,“它的花期很长哦,差不多有半年的样子。” 迎着阳光,小小的、层层叠叠的花盘在清风中颤颤悠悠。试着想象一下,这些可爱的花越开越多…… 彩一言不发地抱上去,脸颊埋在他胸口。 好奇怪啊,明明那么开心,却莫名想哭。 武田家的仓库在后院一角,是那种常在大河剧里见到的双层式仓库。 彩很轻松就在阁楼找到了仓库大门钥匙。吱嘎一声,两人一起推开了大门。 灰暗的空间好像有什么被他们惊醒,阳光穿过气窗,泛着光的灰尘在气流中流动飘舞。 一眼望过去,仓库一层大多是弃用的旧家具,还有一些平时很难用到的工具,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顺着宽阔的楼梯上到二楼,大大小小的藤条箱靠墙堆着,粗略一算有数十近百个。 “彩的奶奶有没有说过浴衣大概放在哪里呢?” “没有说过。就连到底有没有我都不太确定了,我们搞不好会空手而归白费时间哦。” “没有关系。” 近来对她越来越放飞自我的幸村自然而然就打起了花腔,“总觉得这个地方没什么人,接近自然环境又好,用来当做我们的爱巢最合适呢。” “你正经一点啦!” 幸村有些委屈,“难道我的表情不够正经吗?” 没错,幸村最喜欢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羞人的胡话,很多时候她甚至要事后才反应得过来,因此也更羞耻了。 “只有表情正经给人的感觉就更微妙了啊——” 一个不留神,彩的脑袋磕到了身边突出的藤条箱,不由得捂住脑袋蹲下。 听到那声闷响,幸村连忙转过身来。“我看看……” 他扒开彩的头发,确认过没有血肿这才放心。“我也真是的,应该更注意彩酱周围的环境才对。疼吗?” “嘤嘤嘤……” 撞得不重,并没有多疼,但彩作出一副好疼的样子哼哼唧唧。 “不疼不疼,痛痛飞走”幸村半搂着她,给她揉揉撞到的地方,一直揉到她停下哼哼为之。 然后各自分工,开始打开一个个藤条箱翻找起来。 箱子里整齐堆放着书本、衣物,或者一些看起来有一定年代的日常用品。不同的东西绝不会混放,因为重量不同的缘故,只要提在手里就大致知道是什么,倒是省去了不少功夫。 “书的话基本都是爷爷的。” 彩的爷爷、荻野老师的旧友、那位武田先生藏书巨丰,种类不一而足。小说、心理、哲学、社科、图册……什么都有。 幸村手上拿到一本《名画鉴赏》,他很感兴趣,没想到随手一翻就是葛饰北斋的《海女与蛸》。 他啪地一声将书阖上。 他自小学习美术,早就对人体见怪不怪。《海女与蛸》他之前见过,可因为彩的存在,让他变得无法再多看这幅画一眼了。 她听到声响,探过头来,“精市,那本书怎么了吗?” 87. 后日谈 慎入 “什么都没有。” 他若无其事地就要把书放回去。但彩察觉到他脸上红了一大片,直接从背后一个熊抱,将他两只手臂箍在身侧,让他动不了。 “我不管让我看让我看让我看!”她摇晃着幸村。 “……你确定?”他轻声问,像是被她闹得没有办法。“说不定会变成不得了的状况哦。” “什么……状况?”从他的神情里,彩感觉到了什么。 透过气窗隐隐可以窥见赤橙色的夕阳,就好像在远处的天边燃着一片火焰。幸村一开始撇开目光,好像她让他很难为情,当他再看过来的时候,窗外的火光已经落在了他眼底。 “我们说不定会好几天没法从这里出去。” 她也说不清这一刻驱使着她的心情到底是什么,他眼底的那簇火苗点燃了什么,让她头脑发热。“嗯,看。” “那……” 幸村翻到某一页,然后将手上的书朝她调转方向。她脸颊滚烫,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结果看到的东西却让她大失所望。 “什么嘛,区区果|体而已嘛。” 而且是那种在她看来又怪又粗糙,画什么都色不起来的浮世绘画风。话虽这么说,突然之间看到这种没|穿|衣|服的画还是怪羞人的。 她清咳两声,逞强地说:“精市还真是小孩子,这种东西都不好意思。真是个可爱的家伙啊。” 她的反应好像也没有超出幸村预料。他凑近了一点,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有点坏坏的。“彩酱,你再仔细看看,这上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对哦,画上除了人物之外还有两只章鱼,而章鱼正在…… 她喷笑,“这个人是在海边跌倒被章鱼盘了吧。嗤哈哈哈……好搞笑,《猫和老鼠》里好像也有类似的情景?” “嗤……这样啊。”幸村以拳掩嘴,偷笑着将书放回箱子。 突然感觉被他当做小孩笑话了。 “难道不是吗?那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呐呐告诉我吧……” 她缠上去闹他,但幸村什么都不肯说,还笑个不停。 彩:……(气鼓鼓) 结果,一直找到晚上才在最底层的箱子找到奶奶留下来的浴衣。最后一趟回城的巴士早在一个小时之前开走了,两人只能将就在这里住一晚。 大致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来的时候就从家里带着晚上的便当。至于明早吃什么,只要起早一点,去一趟村子的便利店就好。 住进幸村家以来,睡在一起的机会变少了。不如说她这次来之前就期待着可以在这里过一晚,久违地一整晚粘着他。 不知为何,幸村比以往还要纠结。脸红得不像样,反复嘀咕“都是彩酱闹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是是,是我闹的。” 真的躺在床上,他又突然不别扭了,还紧紧抱着她。 夜渐渐深了,这座深山之中的小小村落陷入沉寂的夜色之中,清幽的虫鸣像是一曲接着一曲的催眠曲…… 明明一切的一切都在诱人陷入安宁的睡梦,彩却越睡越清醒。 她脸上火烧火燎的一片,在幸村怀里用力闭着眼睛——虽说就算睁着眼睛也看不清他,但她现在已经羞耻到连眼睛都睁不开。 “彩酱……醒着吗?” 他的声音本就低沉,但现在更沉一点,还沙沙的有点哑。与以往不一样,某种柔软的感情让它变得比融化的蜜糖还甜还粘稠。 “……”她抿紧嘴唇不愿说话。这种情况下不管说什么都有种被调|戏的预感。 他在笑,耳边吹拂着他笑出来的气音。“你醒着的吧。” 微微发热的手指柔情无限地抚触着她滚烫的脸颊和耳廓。作为罪魁祸首的幸村感叹:“可怜的彩酱,这样子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好半天她才受不了地开口:“你倒是害羞一下啊……为什么我反而变成了尴尬的一方啊真是的……” “因为我好疼啊……疼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又换了个语调,发出好像很难受的声音。 理智告诉她他肯定是装的,但情感还是很快被令人焦心的不忍和心疼占据。 “这……真的很疼吗?” “嗯。疼到要炸掉了……对,大概很快就要炸掉了。” 彩震惊:“诶?会炸的吗?”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超过某种限度的话。” “少骗人了!人的身体怎么会爆炸,这种程度的常识我还是知道的。” “的确有这样的先例。” “不不我没听说过。” 这种事情都能发生,那绝对会成为了不得的大新闻的。 “因为这是不可能拿出来讨论的东西,而且那些炸掉的人也耻于提起。” “呃……诶???” 彩旋转着蚊香眼。“就、就算炸掉了也没关系……吧?没错,会长出新的来!上次我有在专业的医学书上看、看、看到过!是真的!加油,成为新的自己吧精市。” 藏蓝色的夜色中,依稀看到幸村委屈的神情。 “彩酱是魔鬼。” 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彩闭着眼睛装睡。可心脏冲到了嗓子眼,突突跳个不停,让她一点睡意也没有。 “彩酱……” 他的脑袋埋在她脖颈蹭啊蹭。一头鬈发呵得她好痒,他还时不时像啄食的小鸟一样在她脸上唇上啄一下,更是逗得她几次差点笑出来。 “好疼啊好难受……彩酱救我……” 她被他闹得没有办法。 “就算你这么对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真奇怪啊,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但可以感觉到他骤然明亮起来的双目。她慌忙解释:“我我我真的是在表达不知道怎么办,才没有问你该怎么办,绝对不是的!” 她脑子里全是蒸汽火车发动的声音,就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了。 “彩酱还记得下午磕到脑袋的事吗?只要像我那时候对你做的就可以了……” 当她以为已经结束,却没想到才是开始。 幸村好像打开了奇怪的开关,变得比她见过的任何小动物,比他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缠人。逗她哄她闹她,卖萌撒娇装可怜……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最激动难耐的时候,他热烈地亲吻着她。她起初感到不知所措,甚至有些害怕,但他的亲吻中传递过来太多的感情。 有感动、喜悦,还有对她难以自持的喜爱。 “精市……我这么做会让你很高兴吗?”她问。 回答她的是他动情的亲吻。 这样啊……他很高兴。 原来她也可以让他开心成这个样子……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也开心起来。 一开始难免觉得有些恐怖,可渐渐竟然会觉得可爱。就像一只赖着人的小猫小狗,摸摸脑袋后背,它都会作出相应的反应,朝着人摊开肚皮撒娇。 ——果然只要是他,我都会喜欢的。 她迎上了他再一次的亲吻。 当晚折腾到大半夜,第二天她意外的天刚亮就醒了。庭院停落着不知名的小鸟,正发出清脆婉转的鸣叫。她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扭头去看身边的幸村。 十分安稳美好的睡颜,让她怀疑昨晚上是不是在做梦。 “啊……”突然反应过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不禁提起被子遮住烧红的脸颊。偏偏幸村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鸢紫色的双眼在晨曦中泛着浅淡的色泽,像是晶莹剔透的紫水晶,其中氤氲着迷蒙的薄雾。只片刻,雾气消散。 “彩,已经醒了吗?” 平稳的声音,柔和的神情,根本想象不到和几个小时之前缠着她要这要那的会是同一个人。 彩:?? 所以果然是做梦吗? “为什么在发呆?”他笑问,俯身过来轻轻沾了沾她的嘴唇。“反正今天多久回去都一样,我们把顺手把仓库收拾一下再走吧?” 彩茫然点点头。 “好奇怪的彩。”他用额头试了一下她的温度,再依次用手背和手心贴贴她的脸颊,“倒是没有发热……偶尔想睡一下懒觉也没关系哦。这边的便利店多久开呢?我去买早餐,彩想吃什么?” “那就梅干饭团吧?” “我知道了。”他起身。 “精市……”她抬手拽住他袖管。 “怎么了?”他温柔地问。 “那、那个……”话都还没开始说,她的脸就快要烧起来了,“昨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幸村脸上神情被疑惑取代,“不得了的事是指?” “呃……” 她一度怀疑他是因为过于害羞所以装作无事发生,可从他表情看不出一点这类的迹象。 “不,没什么。” 彩羞耻地缩回被子里——啊啊果然是她在做梦,天呐她做的都是什么梦啊!还那么真实。 一整个早上她脸上的热度都没能消退下来。她埋着头吃早餐,埋着头和他一起收拾仓库。根本不敢往他那边看上哪怕一眼。 两人计划下午回去。中午的时候一起坐在客厅看电视。 喀嗞、喀嗞——这是彩吃饼干的声音。 她的注意力全在电视节目上,感觉到嘴边沾着一点碎屑,她随手用手指一沾,就要放进嘴里。 “等等……” 手腕被身边的幸村捉住。 她迷惑地望过去,却没想到他满面潮红,撇开目光没有看她,只轻声说: “别这样吃……” 沉默在两人之间降临。 “那个……果然昨天晚上的不是梦吧?果然精市害羞到不知道怎么面对我所以当做无事发生吧??” “………………” 这下终于轮到他害羞得没法看她了。 88. 后日谈·尾声 终于开始喜欢自己…… 【给精市—— 虽然你最想从我这里听到的肯定不是道谢,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 很早我就想这么说了,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而且突然说那么认真的话,想想也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自从你出现在我生命里,我时常会想是不是把这一辈子的好运都用在了和你相遇这件事上。 从出生起我就是个没有价值的人,不管待在家里还是学校,我总感觉浑身不自在。就好像淋着一场雨,冰冷粘腻的感觉始终粘附在我身上。 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笑出来人好讨厌; 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的人好讨厌; 自然而然成群结伴的人……所有人全都好讨厌。 现在回想起来这种心情就是嫉妒吧。我嫉妒着所有可以和谁变得亲近起来的人,因为……要是能够被谁真心喜欢,那该是一件多幸福的事啊。 但是很可惜,在被谁喜欢之前我已经变得无法喜欢任何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现在我面前。 多么不可思议的人啊……温暖,明亮,只是在一旁看着你,心情都变得愉快起来。 偏偏是这样的你不断接近我,说喜欢我……】 “不对不对,不是这种感觉……” 彩烦恼地将面前写了大半页的信纸揉成一团。 “为什么呢?”她问自己。“明明是想好好对精市道谢的,写着写着又变成了这样。” 难道她就写不出一封更可爱一点的告白信吗? 房门突然被叩响,吓了她一跳。门外传来乃乃叶的声音。 “彩酱,差不多可以准备了哦。” “啊,是,这就来。” 幸村一家今天约好全家一起去逛夏夜祭。 老早之前,幸村妈妈和幸村奶奶就表示一定要在今天为家里的两个女孩子好好打扮一番。这两个人就像要打扮洋娃娃的小女孩一样,兴致勃勃的模样非常有趣。 “彩酱,”幸村妈妈一边为她扎浴衣系带一边从身后问,“这样你有没有觉得太紧?” “不,我觉得刚好。” 房间的穿衣镜映出彩身穿浴衣的身影。 虽然是奶奶辈留下来的浴衣,却依旧色泽明艳,看起来跟新的一样。样式也完全没有年代感。底色是浅淡得接近白色的浅紫色,花纹是紫蓝色的绣球花。 正红的腰带收束出纤细的腰肢,娇小的身形纤秾合度,有一种如风拂柳的美感。 浴衣还配有紫藤花发饰。 她的头发现在已经长到腰际,流瀑一般丰茂讨喜。幸村奶奶一边赞叹一边为她松松挽起,几缕轻飘飘的碎发自然散落在柔白的脖颈之间。走动起来,紫藤花发饰在耳畔微微摇曳。 “哇啊啊彩酱好可爱!好可爱啊好可爱!”乃乃叶黏上来贴着她的脸颊蹭个不停。 彩乖巧站好,给她蹭个够。兄妹两人虽然性格不同,把她当做小猫小狗毛绒玩具狂吸的时候倒是一个样子。 “好啦乃乃叶,到你了哦。” 终于从乃乃叶的热情中得到解放,彩松了一口气。“那我先去下|面等大家。” 幸村奶奶调笑,“已经迫不及待想让精市看看了吗?去吧去吧。” 心事被说中,彩红着脸逃走了。 本该和幸村爸爸等在客厅的幸村不知为何独自一人站在楼梯口,他身穿之前那件藏蓝色浴衣,入神地微垂着脑袋。 虽然他看起来很平静,周身却显露出一种焦心等待的氛围。 她只觉得脸更热了。“……精市。” 他浑身一紧,好像定了定心神才向这边转过脸来。 “……彩。”幸村呆望着她走近。他都还没看够,她就埋下了羞红的脸颊。 “你觉得……怎么样?”她微声问。 “好可爱……果然我能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太好了。” 他一如既往的一边夸她一边逗她,让她开心的同时又不会尴尬。 她捂脸,“你太夸张了啊……” 幸村笑着牵起她的手,“走吧。” 楼下,幸村爸爸也穿着浴衣在沙发坐等。 “爸爸,我和彩去门口等大家。” 身为过来人的幸村爸爸看穿了儿子的小心思,望着眼前无比登对的少年少女,不禁好笑:“啊,去吧。” 彩也觉得幸村一定会做点什么有趣的事,催促般的的加快脚步。果然他一出门就拐进庭院,牵着她躲进玻璃花房后。 “捉迷藏?” 幸村只笑不答,竖起食指贴在她唇上。“安——静——” 不一会,以乃乃叶打头的幸村一家人从大门出来。 “怎么没看到哥哥和彩酱?他们人呢?”说好的在客厅等,客厅不见人,听说在门外等,门外也不见人。 幸村爸爸故作不知,“大概等不及先走了吧。” “哥哥好狡猾!等着吧,我要在一分钟以内追上你们!” 等一家人走远了他们才出来,笑得像两只做了坏事的小狐狸一样。 两人手牵着手,施施然来到神社。 人潮如织,湿热的空气中满是嘈杂的嗡嗡声。木屐踏在石板路上,发出轻微的脆响。 此时太阳正好沉入地平线,安稳的夜色取代了火红的夕阳,一片连着一片的淡金色灯笼在头顶散发出朦胧的光。 他们很快就成为了这里最引人注目的少年少女。 在幸村的影响下,她对旁人的视线已经能做到泰然处之,反观幸村却越来越小气了。 “这些人明明知道彩是我的,还这么大刺刺看过来……好不爽啊。”他嘀咕,“干脆夺走这里所有人的五感吧。” 彩立刻前臂交叉表示哒咩。“不可以随便使用魔法!” 《关于男友是魔法少年这件事》 第一章:觉醒 第二章:险些暴|露 第五十六章:你们是谁! 第一百七十二章:踏上旅途 ………… 自从知道幸村在网球场下也可以把yips当做主动技能发动,彩总担心他被可疑的组|织捉去做研究,或者被奇怪的世外高人要求拯救世界什么的。 “既然彩酱这么说那就算了吧……” 这么说着的幸村脸颊鼓起微微的弧度,根据以往经验来看,非得要她哄一下才消得下去。 彩牵他来到面具摊,白底红纹、样式各不相同的面具摆满了货架。她捧起看起来还不错的几个依次按在幸村脸上,最后要了个最顺眼的。 “好,蒙起来,这样一来别人就看不到我的精市了。” 幸村果然很高兴,也选了个样子差不多的给彩蒙上。“这样一来别人也看不到我的彩酱了。” 几个小孩笑闹着从身后冲过来,幸村在她受到冲撞前及时揽住她肩膀靠向自己。还不等她站稳,人群都加快了脚步往他们前面的方向涌去。 据说有花车经过。 相貌被面具遮挡,再加上这个地方吸引人注意的东西实在太多,两人就这样汇入人潮之中。 “好难得哦,精市的摩西buff竟然失效了。”她调侃。 “突然没有了才发现之前有多方便。得再抓紧一点才行,总感觉一不留神彩酱就会消失在视野里呢。” 微凉的,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整个包拢在手心。 “我才不会消失呢,会好好跟着你的。” “但是彩酱就是这种不好好抓紧就会很担心你消失不在的女孩子啊。” 因为戴着面具的缘故,彩看不见他表情。只听到这之下传来的闷闷的声音。 “啊、我记得的确带了那个……”彩找出和浴衣配套的暗红发巾。 奶奶那个年代的女孩子很喜欢用这种发巾束头发,和现在的缎带是一个用法。她今晚没用上,就顺手收在了衣兜里。 “那就拴在一起吧,这样就不怕走散了。” 发巾在两只手腕上拴出了不松不紧的死结,将两人连为一体。即便这样幸村还是没有安心,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 柔软纤细,花枝一般美好而无力,但十分温暖。就好像饱受风雨摧残,却顽强地散发出饱含生命力的热度。 这热度像是以燃烧着什么为代价,让他不由自主地担心,担心再遭受一点风雨就要整个破碎。 彩毫无道理地感受到了他的心痛,她也开始疼了起来。就好像整颗心也被这只手攥住,心口传来深刻的揪扯感。 为什么她总让他这么为她担心呢? 和两年前那场夏夜祭不同,他们悠闲地逛遍了所有感兴趣的摊位。 不管套|环、射|击还是捞金鱼,幸村一动一个准。他还旁若无人地从背后搂着她带她玩,摊主们眼看着成本绷不住了,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崩塌,看得彩暗自发笑。 要是把奖品全都收下,手上难免一大堆零零碎碎。她只选了一个最喜欢的猫猫存钱罐,在摊主感动的目光下与幸村携手离开。 而捞起来的金鱼全都用来贿|赂乃乃叶了。途中偶遇从另一边逛过来的幸村一家,乃乃叶闹着要跟着他们,全靠那几只色彩绚丽的金鱼才得以脱身。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幸村说要带她去一个不错的地方看烟花。本以为他会带她去高处,却没想到一路来到附近的河堤边。 这边没什么建筑物,夜色幕布般在眼前垂落。就算烟火大会还没开始,她也知道这里一定是个视野绝佳的好地方。 蓦地回想起了独自待在森林的那个夜晚。但没关系,她知道不过一会烟火就会将这片夜空照亮。 一阵夜风吹拂而过,幽暗的河水中,不远处灯火的倒影摇摆不定。因为无人修整,河堤边杂草肆意生长,在夜色中浮现出模糊的剪影。 萤火虫忽明忽暗,在草叶之间悠悠漂浮。 幸村坐在水泥台阶上,照例抱着彩坐在他腿上。 彩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算了吧,又不是小孩子了。” 幸村却更加地收紧了手臂,“别说不是小孩子,就算我们变成了老头子老太太我也要这么抱着彩酱。” “所以说啊——那什么……”她好不情愿才肯承认,“我的体重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你会累的。” “我的个子和力气也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哦。个人感觉彩酱反而变轻了呢。” “你骗人,重了就是重了。这点自觉我还是有的。” “但我反而有踏实的感觉,会觉得‘啊……我现在果然好好地抱着彩酱’,也就是说重了虽然重了一点,但都重在会很舒服的地方。” “唔……那那这可是你说的哦,我什么也不知道哦!” “是是。” 她环抱着幸村的脖子,脑袋枕在他肩膀。 “累了吗?” 幸村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发,突然意识到她现在的发型很容易被弄乱,就改成轻抚后背。 “有一点点。” 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幸村脖颈。 “嗤……好痒啊。” 他笑着去捏她的鼻子,彩耍赖地直哼哼,也去捏他的,被他张嘴咬住手指。 随着一声尖啸,半空中传来爆振声响,周围整个被映得一片暗红。今夜的第一朵烟花在夜空绽放。 明亮的光点蹿上半空,在最高处化作无数辉煌的闪光,拖曳着尾巴消散开来。还不等天空暗下去,更多烟花盛放,夜空在一片片火树银花中恍如白昼。 面前的河水朦朦胧胧倒映出五颜六色的光华,就好像有两片夜空,同时拥有了两场壮丽的烟火。 幸村和彩静静依偎着彼此,两张年少而美好的面孔在绚丽的火光下交相辉映。 当这场烟火结束,时间已经是深夜。两人十指相扣,在不住摇曳的草野中缓步而行。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一直飘舞在他们身边。 她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这问那。 “精市,为什么萤火虫会发光呢?” “因为它们要找到命定的另一半。” 眼前的萤火虫多得数也数不清。 “简直就像大海捞针呢。要怎样才能找到另一半呢?” “你仔细观察其中的几只,彩。将它们各自的飞行轨迹还有闪光的频率画在脑海里。” 她照着他说的做了,不禁发出惊叹。她发现有的打着圈飞,有的划出波浪状,有的点出规律的虚线,有的画一段直线打两次点,不断重复。 “好厉害……像摩斯密码一样呢。” “对吧。不同种类的萤火虫会有不同的发光方式。虽然我们一眼看不出什么,在萤火虫眼里却明显得很呢。他们就是以此找到彼此的。” 她突然不说话了,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过了好久,才幽幽开口:“精市也是这样找到我的吗?” “彩……”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遥远的过去或者梦境的远处传来。 “好厉害呢,精市你……只凭一张照片就知道我开心还是不开心,对此在意得不行,一定要来见我一面。” 她望了过来,翠绿的眼眸被夜色浸染成了深邃的幽绿,眼中浮动着细碎的光彩。 是萤火虫的倒影吗?——他不着边际地想。 “我什么时候难过了不安了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就好像和我已经相处了几十年一样,懂得用最适合的方式安抚我。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总能让我在任何情况下开心起来……” 她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声音变得很低沉。听在幸村耳中却比她直接哭出来还要让他难过。 “现在回想起来,我从十岁的那个夜晚就一直留在那座山林里。” ——好黑,好冷,好孤独。 ——好怕,好难过,不想再醒过来了,就让我这么无知无觉地死掉吧。 她人被救出来,心却被困在那个地方,每一个白天夜晚都在反复体验那一夜的感受。 “直到与你相遇。你找到了那个时候的我,将我带出了那片可怕的森林。” 少女无知无觉地落下泪来,不论他怎么去擦拭都擦不尽,但他知道这并不是痛苦的泪水。 她捧着他的手背,将脸久久埋在他手心,他湿润的手心里满是无法用言语去传达的爱意和感激。 “一直以来谢谢你,精市。谢谢你所有的担心和爱护……连你都这么的喜爱我,那就能证明我并不是没有价值,我也是个值得被爱的人……对吧?” 他的心被她的告白撕裂成千万片。 这样啊……彩。 原来你一边憎恨着自己,一边孤身活在世上吗? 无人倾诉,无人安抚。 所以你总是不知所措,笨拙的地方像个小婴孩一样。 “因为你,我好像变得开始喜欢自己了。” 说着她扑进他怀里,拼尽全力地伸长了手臂抱紧了他。 印象中纤细柔弱的这双手臂,传来了让他惊愕的力度。 怀中的少女终于不再是脆弱的花枝,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长为了和他一样活生生的、拥有被拥抱的勇气,也拥有拥抱他人的力量的人。 “谢谢,精市。还有——最喜欢你了。” 89. IF·青梅竹马 交换的约定 幸村精市会在七岁的暑假来到里见村,完全归功于荻野老师的心血来潮。 “武田那个家伙,总对我炫耀他的孙女有多可爱多可爱,我才不会羡慕,谁身边还没有几个可爱的小孩子了。”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说什么都要带上幸村。还一定要幸村和别人家的孙女比可爱。 他本来就不想在这种地方胜过一个女孩子,在真的见到她之后,幸村很干脆地认输了。 “抱歉哦荻野老师,果然她更加可爱。” 见到她的第一眼,她正蹲在庭院的池塘边,抱着膝盖对水面发呆。她一身浅粉的连衣裙,明媚的阳光下,展露出来的脸颊和手臂白到发光。 她真的很可爱。像一只洁白的雪人,让他担心她会不会就这样在阳光下融化了。 他也是第一次有了将某个人画下来的想法。他才跟着荻野老师学画画不久,目前只画过风景和实物。 很可惜她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神情郁郁,好像打心底里不认为这世上存在着什么值得笑一下的事。她在祖父母的要求下向荻野老师和他简单打过招呼,一声不吭地跑开了。 他突然对她很好奇。想和她说说话,想看看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可他还什么都没说她就跑了,要是贸然接近,她一定会逃得更远吧。 半夜他起来上厕所,正好撞见她一个人悄摸摸从后门出去。后门通往湖边和枫树林,他想不到她在这样的夜晚去那种地方的理由。 神隐——这是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第一个词。 有的孩子会突然消失,据说是被神明鬼怪带到了异界。但幸村问过父亲,这种情况有很大概率是被用心不良的大人捉走了。 她在这种时候出去的理由还不知道,就这么叫醒大人们好像不太好。幸村带上手机,远远追了上去。 她在哭。 在这样的深夜一个人躲在湖边的枫树下嘶声痛哭。 这和同班同学跌倒了或者妹妹乃乃叶养的金鱼不行了完全不是一种哭法。她哭得压抑而痛苦,不住发出缓不过来的抽气声,就像对体内某种痛苦忍耐到了极限而止不住地痛叫呻|吟。 他从来想象不到竟然有人会发出这样的哭声。就算特意躲在这种谁也看不到听不到的地方,她还是不敢放声大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好像哭累了,蜷缩在树下轻轻啜泣。 又过了一会,她终于止住哭泣,渐渐不再动弹,就好像疲惫得晕过去了一样。 睡着了吗? 稍微犹豫了一下,幸村还是走到她面前。满脸泪痕的女孩环抱着自己,还真的睡着了。她的姿势和幸村之前在科普书上看到的,胎儿蜷缩在母亲体内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脸上尽是泪痕,紧闭的眼眶通红浮肿。微蹙着眉的样子委屈得不行。 幸村蓦地回想起某次暴风雨后,自家花园满地残花的情形。心口传来被刺痛的感觉,同时说不出的焦躁。 夏末的夜晚,草地上尽是露水,微凉的湖风时不时吹拂而过。而且这种地方指不定会出现蛇或者毒虫,不叫醒她不行。 “明野。”他蹲在她面前,轻声呼唤,“快醒醒,会着凉哦。” 几乎在听到他声音的同时她就惊醒了,满脸的尴尬无措,“你、你……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她大半夜特意跑到这种地方哭,一定不希望被人知道。 “我才刚刚到。”他说。 可从她的表情看来,她根本就不相信。 她涨红了脸,一句话都来不及说,飞快起身落荒而逃。 幸村呆站在原地。 那双水光盈盈的大眼睛就像一把尖刀,深深刺进了他的心口。简直就像蓄满了没能流尽的眼泪一般。 第二天—— 昨天的她无精打采地沉着脸,一看到他和荻野老师就远远躲开。 今天的她他走到哪就跟到哪,但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故作无意实则警惕地盯着他,一看到他走近谁或者开口说话就开始紧张。 幸村知道,她是在担心他告诉大人昨晚的事。 他想告诉她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可都还不等他靠近,只是对上目光她就远远逃开,根本没法和她说话。 让他想想,之前看过的希腊神话动画片里,酒神是如何将林间门的小动物吸引到自己身边的呢? ——他静坐在草坡,弹奏出美妙的音乐。循声而来的小鹿小鸟小兔子沉浸在乐声之下,静静地伏在他脚边。 如果像潘神一般气势汹汹地追逐,仙女是会逃跑的。就算最后无路可逃,也会哀求河神将自己变成芦苇。 午后的阳光不太刺眼,幸村在庭院的银杏树下搭起画架,照着庭院画素描。 沙沙沙、池塘是不是画得有点歪了? 沙沙沙、草地里的鹅卵石小径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一转脸,果然在檐廊拐角处看到探出来的半个脑袋。 好强烈的视线啊。 “过来吧。”他含笑向她招招手。 她犹豫了一下,才像个保持警惕的小动物一样挪腾过来。然后定在离他四步远的地方不愿再靠近。 “你有话要对我说吧?”他开朗地问,“想说什么呢?” 她抿紧嘴唇,好像给自己鼓了一会气,大声:“我昨晚……没有哭!” “嗯,你没哭。” 他的爽快似乎让她意外,愣愣地重复:“我昨晚没、没哭……” “嗯,我知道你没哭。”他平静地也重复了一遍。 她面现窘迫,又逃了。 这次以后她对他没再那么警惕,但还是不愿靠近。幸村也没有贸然接近,只在感觉到她视线的时候回以笑容。 就好像逐渐被他的友善感染,她看向他的目光从淡漠的疑惑到带着些许温度的好奇。终于,某个蝉鸣聒噪的下午,她端着半边切好的西瓜,走近了坐在檐廊下的他。 她好像对开口说话这种事都很不习惯,雪白的脸蛋憋得通红,好半天才闷出一句:“西瓜,给你!” 同时九十度大鞠躬。 “给我吃吗?” “嗯!” “谢谢。”他接过。 西瓜切得很整齐,大概有十片的样子。红荫荫的瓜瓤,均匀点缀着黑漆漆的瓜籽。在闷热的空气中,这点清甜凉爽的气味就显得十分讨喜。 眼看着她又要逃走,他说:“可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你愿意和我一起吃吗?” 他看到她两只雪白的小手死命攥紧了裙边。 在她点头的那一瞬间门,喜悦冲击着内心,就好像有一只小鸟飞过来停落在手心,这种感觉难以言喻。 檐廊外是明亮的夏日阳光,将一切照耀得通透发亮。蓝天更蓝,云朵更白,草地也更加青翠可爱。 “为什么会拿西瓜给我呢?” 她的声音很轻,但十分清晰。 “谢谢你,没有说出去。还有道歉,之前对你很凶。” 凶吗?他没觉得。 “为什么要凶我呢?”他用了一副委屈的腔调问,然后竟然真的开始委屈起来。 想想好不公平哦。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想靠近,可她的反应却是回避。 明野果然着慌,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般满脸的愧疚难安。 “因为你是男孩子啊。男孩子都很讨厌,我就以为你也很讨厌。” 幸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讨厌男生,班里那些可爱的女孩没少被调皮捣蛋的男生骚扰过。 “你说‘以为’,就说明现在已经不讨厌我了吧。” 他倾身向她挨近了一些,但她还是很放不开的样子,只埋着脑袋点点头。但没有再走开,这已经让他很满足了。 喀沙喀沙—— 西瓜汁水充分糖度正好。 幸村禁不住去看她吃东西的样子。她斯斯文文地捧着西瓜,小口小口地吃。 虽然两人身高差不多,可他就是感觉她整个人都很小很小。小巧又精致,让他禁不住担心她一不留神就会摔坏。 察觉到他的目光,明野脑袋埋得更低了。“那个……你喜不喜欢西瓜?” “因为好吃,喜欢哦。” “那明天、后天、后天的明天我都摘给你吃。” 他简直受宠若惊,连忙问:“为什么?” “因为你帮我保守秘密了,这是报酬。” 好半天没等到他的回应,明野悄悄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竟然没了笑容,嘟囔:“是我自愿不说出去的……就算你这么做我也开心不起来。” 他很快就开始后悔说了这么一句话。因为她哭了。 不像别的孩子一样张开大嘴哇哇大哭,她瑟缩地咬着下唇,脸上满是怯懦。她不想哭也不敢哭,可就是忍不住流眼泪。 “对不起……我也不想让你不开心的……对不起,对不起……” 幸村脑海一片空白,回想起妹妹每次哭闹只要给糖就能哄好。沾着西瓜汁的手翻遍了衣兜,窘迫发现他身上什么都没带。 “等等,你先别哭!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吧,好吗?” 她很快就停止了哭泣,不是为他的话语,是为他这副慌乱无措的模样,为他小心翼翼的温柔话语。 女孩眼眶泛红,用蒙着一层泪光的双眼呆望着他。只是被这双温驯无害的眼眸看着,他就感觉心脏从最深处的一角开始塌陷融化。 他蹲在她面前,自下而上地望着她,满目耀眼的阳光下他轻声问:“你不会哭了……对不对?” 她点点头。蓦地竟然笑了。“幸村好奇怪哦。” 不觉得哭泣的她烦人,也没有嘲笑。为她的眼泪紧张,为她不再落泪而开心。 “哪里奇怪?” 他坐在她身边,虽然尽力摆出一副自然而然的神情,整个动作却很是僵硬。她没有逃开,也没有现出不快的神色,这让她窃喜不已。 她认真思索了一下,“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你哪里都怪怪的,和别的所有人给我的感觉都不一样。” “这样吗?那我就当做你是在夸我了哦。” 喀沙喀沙—— 是错觉吗?感觉手上的西瓜变得更甜了。 “也就是说,虽然是我自愿为你保守秘密,可你不为我做些什么会感觉不安心,对吗?” 明野狂点头,眼中小星星疯狂闪动。他明明和她同龄,却能准确找到词汇表达她的心情呢,好厉害啊! “那我们要不要来交换约定呢?” “好啊。” 他都还没提出交换条件就想都不想地答应了,真是没有防备心啊。 “我向你保证不告诉别人你哭过,而你……” 夏日的暑气在心口膨胀,凉爽的风吹拂在身上,却反而燥热起来。“如果有别的男生向你告白,说喜欢你,你不可以答应。” 他盯着脚边的青草地,只感到喉管发烫。 最近班上有人开始交往。课间门总是玩在一起,还牵手回家,据说双休日还会去对方家里写作业。 如果明野也和某个男生变成了这种关系,他会受不了的。 幸村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不是喜欢。他希望她只属于他一个人,只是想象一下别的男生像他一样接近她,都会让他生出赶走对方的想法。 “你要不要换一个?” “不要。为什么?” 他体内有根神经变得紧绷。难道说她已经…… “因为我讨厌男生,本来就不会答应谁。你这样也太浪费了,我为你做点别的吧。” “不要。”他脸上笑意泛滥,“这个就很好。” “要拉勾勾吗?” “嗯。” 两只稚嫩的手,小指郑重地挽在一起。 幸村爸爸满头黑线,勉强挤出笑容。“等等……精市,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明天我希望爸爸在接到我后再去梅原小学接一个女孩子。”儿子仰着稚嫩的面孔,重复:“我想带她一起去俱乐部。”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叫明野彩,是之前去里见村认识的女孩子。我和她变成了好朋友,约好以后的假期和放学后都要待在一起。” 儿子解释得很清楚,每一个词他都听得懂,可为什么连成一句话他就不懂了? 早就看出精市长大以后会很受异性欢迎,却没想到他还这么小就和女孩子腻乎上了。要知道他去里见村才不过一个星期。儿子是不是在往不太妙的方向发展? 幸村爸爸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我说啊……精市,你这样是不对的。” “为什么呢?” 就算要求被拒绝,他也不会像别的同龄人一样委屈或者撒泼,而是平静地询问原因。视情况他会放弃或者坚持。每次他要坚持,都能轻易说服几位家长。 近来每次面对这个孩子,他都有一种在面对同等的成|年人的感觉。 他觉得现在就给这孩子解释男女关系还太早了,就另找了一个理由打算蒙混过去。 “因为你们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女孩都该保持适当的距离,不然其他人会误会的。” 幸村精市思索片刻,认认真真说:“可是爸爸,如果别人误会了什么,那是误会的人没弄懂情况,我觉得不应该为了不被误会就去做不想做的事,或者不做想做的事。” 幸村爸爸哑然。 “而且我和彩酱待在一起的话,双方都会很开心。就算其他男孩女孩要刻意保持距离,我们也没有必要学别人。” 幸村爸爸:…… 他被一个七岁的孩子说服了。心里止不住地为这样头脑清晰有主见的儿子感到骄傲。 “抱歉啊精市,刚才的确是爸爸说的不对。” 父子两人忘年好友一般并身坐在沙发。幸村爸爸斟酌着用词:“其实……事情的重点并不是别人怎么看你们。爸爸是在担心…… “你看,你们现在这么亲密。如果将来又变得不亲密了,或者一方突然和另外的人变得亲密,你们两个都会很难过的…… “也就是说你们现在还太小了,可能今天觉得很喜欢,明天又没那么喜欢。如果在喜欢的今天就太过靠近,……说不定很快会留下难过的回忆。” 他不知道他是否解释清楚,也不知道儿子的小脑瓜是否理解这种事。 似乎意识到这是个必须严肃对待的事,小小的幸村精市静静思索了一会。 “不会让她难过的,因为我不会想和她以外的女孩子待在一起。彩酱那边的话……一直让她开开心心的,这样她就会一直愿意和我在一起了。如果有别的男生出现想要接近她,我会把他们通通赶走。” “……” “这样是不是就没有问题了,爸爸?” 幸村爸爸现在需要吸口烟压压惊。又想起这是在儿子面前,连忙摁灭已经点燃了的烟头。 这么早就遇到了真爱?不会吧。 总的来说……这个儿子不得了。 连着跟来看幸村打了一段时间门的网球,明野生出一个疑问:网球真的那么有趣吗? 不管是对着墙还是人练习,来来回回除了击打那颗小黄球以外就还是击打小黄球。 然后她问出来了。 “如果只说训练本身是挺无聊的,只有打败对手取得胜利的那一刻的感觉尤其开心。” 说着这句话的幸村好像还是平时那个温柔的他,但又有哪里很不一样。这些不一样的部分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啊!”一不留神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小心一点啦。有没有哪里疼?” “不疼。”自觉出丑的明野作出一副生气的表情,脸上却一片晕红。 “彩酱总是走路发呆,好容易跌倒呢。” “我才没有跌倒,只是绊了一下。” “那就来牵手吧。”他用那双明亮的鸢紫色眼眸望过来,向她递出手掌。“我牵着你的话,不管绊多少次都不用担心摔倒了。” “嗯……好的呀。” 比他预想的更快,她将柔软洁白的小手放在他手心。紧锣密鼓的敲击感从幸村精市还很单薄的胸膛深处传来,他无措地握着她的手,像是握着一捧细碎的冰雪,呆愣愣地定在了原地。 “精市?你怎么了。”她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呀晃。 “什么嘛,还说我爱发呆,精市才是个发呆鬼呢。” 幸村却像什么都没听到,目光发自地盯着脚下,惊人的火红色从他脸颊迅速扩散到脖颈往下。 明野凑近看了看,了然地笑弯了眼。“难道精市在害羞?好奇怪哦,又不是没有牵过。” 幸村:………………? 捕捉到关键词,他立刻清醒。“没有牵过,这是(我们)第一次牵手。” “不可能。之前老师带大家一起出去的时候都是手牵着手的。精市的班级一定也是这样。” 幸村:…………………… 明野:“唔?” 男孩俊秀的脸上浮现出不开心的神色,收拢了握着她的那只手。 他的手清爽微凉,让她想起清晨花叶上的露水。所以就算他用了点力,她也完全不讨厌,只觉得说不出来的舒服。 “彩酱。” “嗯?” 幸村郑重其事,“以后不可以和我以外的人牵手。” “为什么?” “因为其他小朋友都不爱洗手,他们手上全是细菌。” “细菌?啊……”明野一脸嫌弃,“我看过电视,就是那种长得超级恶心的,像海胆还有那种一段段的东西吗?” “嗯,还有黑漆漆一团长着触须的,像苔藓一样绿绿的,有两百多种哦。他们会害彩酱生病的。 “但我不同,我最爱洗手了,手上都没有细菌的。” “但我洗手的次数可能没有精市那么多,我会害你得病的!” 明野轻轻甩手,但幸村就是不放。 “不会的。彩酱哪里都是最干净的,你和我一样,身上都没有细菌哦。” “真的吗?” “真的。” “精市为什么知道呢?” “因为彩酱香香的白白的,一看就知道啦。” “对哦。精市也香香的白白的。香香白白就代表这个人没有细菌吗?” 幸村向她笑了起来,笑得夕阳都黯淡了几分。“当然啦!” 幸村爸爸有时候会来得晚一些,两个孩子就会到附近的公园等他。 这一带是住宅区,每天傍晚都有许多主妇带着孩子在这里玩耍,安全的问题不用担心。 两个外表简直闪闪发光,还略大一些的小孩出现在一群还在上幼儿园的孩子中间门,受欢迎程度可想而知。 可无论谁过来搭话明野都不愿理会,只一言不发地藏往幸村身后。而幸村总是礼貌回应,温和的话语不知为何让那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孩子勇气尽失,小心翼翼不敢再靠近,甚至自动离远了一些,生怕打扰到这两人。 “彩酱每天陪着我,我却大多数时间门都在练习,你会不会无聊呢?” “不会哦。虽然不太懂网球,但看着打网球的精市就会很开心。” 抱着球拍,追着那颗小球满场跑的幸村和平时文静的他不一样,活泼又明快。只是在一旁看着都不由得高兴。 幸村:——! “啊……精市你又害羞了?” 彩双手撑在长椅,凑近了些,有趣地打量满脸通红的幸村。他很容易脸红,而且总是红得很均匀,像是宝石变的一样。 明明说起话来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只有这种时候比她还幼稚呢。 笔尖缭绕着她清甜的气息,小小的幸村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起身。牵她来到沙地。“我们来玩我画你猜吧?” “好呀。” 幸村在附近找来一根称手的树枝,画下一个水滴状的圆。 彩:“鼻涕泡泡?” 幸村:“不是哦。” 他又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尖尖对尖尖。 彩歪了歪脑袋,换了一个角度,“刚发芽的植物?” “也不是。” 他在两个圈里戳出许多芝麻大小的点。 “形状奇怪的饼干。” “错了呢。” 一边交界处画出两个同心半圆。 彩:??? 等他画好全图,彩不禁捧腹大笑。竟然是个q版狮子头,让她满头问号的那两团原来是狮子鼻子两边。 “哈哈哈哈哈……真的狮子不是这个样子的啦!” 幸村也跟着笑。“的确不是,但很形象吧?” 除了她以外,幸村还有别的小伙伴。是一个叫真田玄一郎的男生和一个叫绫崎良子的女生。 真田和良子是感情很好的青梅竹马。和总是一脸严肃的真田比起来,彩很喜欢柔声曼语,笑眼弯弯的良子。 良子也和她一样,跟着真田来俱乐部看他练习。两个女孩子很快就变得要好起来,大有专程来见对方,将两个男生晾在一边的趋势。 “呐呐,彩酱……”两人坐在看台,周围没什么人,良子还是凑近她耳边问:“有没有亲过幸村君?” 彩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没有!好好的我为什么要亲他啊?” 良子有些着慌地望了球场一眼,像是生怕被谁听到这个话题。她这副神秘兮兮的模样让彩莫名紧张起来,好像她们在说一件绝不可以被其他人知道的事。 “你问我为什么……难道彩酱不愿亲他吗?” “之前都没想过这个问题,要问我愿不愿的话倒是愿意啦。可我们又不是外国人。” “就算不是外国人也可以亲的。”良子神秘地笑了,笑容里泛着蜜一般的甜,“我上次亲了弦君,他超——级超——级开心哦。如果彩酱亲幸村君,他肯定也很开心的。 “啊对了,记得要突然袭击哦” 于是那天下午,彩就一直在思索要怎么袭击幸村的事。 他真的会开心吗?他会不会被她吓到?说是突袭,要怎样才能让他毫无防备地被突袭呢? “彩酱。”幸村戳戳她的脸,你在发呆哦。 两人坐在那天的长椅,幸村捧着哆啦a梦的漫画正念给她听,因为他认识的字比较多。 “嗯……” 彩禁不住用指背蹭了蹭脸上被幸村戳到的地方。他的指尖凉幽幽的,她温热的脸上一直留着那一缕幽凉的感觉。 将她还是一副没回过神的样子,幸村记住页码阖上书。“是在为什么事烦恼吗?” “倒也算不上烦恼啦……” “那是什么?” “唔……” 总不能直说我在想怎么突然亲你一下吧。 “彩酱……对我有秘密吗?” 他的声音飞快地委屈起来。 她飞快看了幸村如同清辉满月的脸颊一眼,禁不住好笑,“没什么算不上秘密啦。” “诶”幸村的脑袋挨了过来,逗趣地问:“什么什么?告诉我嘛。” 彩清咳两声,“精市,如果我对你突然袭击,你会高兴吗?” “彩酱袭击我?”幸村歪了歪脑袋,竟然想不出会是什么袭击。但一想到她今天的发呆都在想关于他的事,立时笑逐颜开。 “嗯!我会超级开心的!” “那过来这边!” 因为周围有人,彩牵着他的手往小树林里带。而幸村像一只驯顺的幼狮,心甘情愿地被她牵着去往不知道的地方。 公园附近是一片小树林。枯黄的落叶地毯一般在脚下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触感松软,像是在云端漫步一般。 彩带着他来到树林中间门,粗|大的树干遮蔽了阳光,不远处的大人小孩都各玩各的,不会有人留意到这边。 “要做什么呢?”幸村禁不住期待地问。 “精市你先闭上眼睛。” 幸村好笑地照做。虽然弄出了准备亲过来的气氛,按照她的性格来说是不可能的吧。 “我说可以之前不可以睁开眼睛哦。” “是是” 一片漆黑的视野中,听觉、触觉、还有嗅觉都被无限放大。 他感觉到她的手搭在他双肩,她接着这力道踮起了脚。芬芳扑鼻,是独属于她的特别好闻的气味。 然后右边脸颊被什么极其柔软而甜美的东西轻轻地、轻轻地沾了一下。 等幸村反应过来,只感觉一股可怕的燥热从身|体深处涌了出来,在浑身皮肤之下激烈地沸腾。 这个地方光线昏暗,但还是看得到幸村呆滞地睁大了双眼,不止脸颊,就连发根、耳垂还有脖颈全都红透了。 其实真的亲下去之前彩是有点不安的,生怕幸村不喜欢这种事。可他的表情让她的不安转变为了踏实的喜悦。有着什么从未有过的感情,蔓草一般在心口疯狂滋长,眨眼间门便犹如血管一般遍布了她全身。 “精市,”她后退半步,笑盈盈地背着手,“你开心吗?” 幸村蹲了下去。双臂交叠抱着滋滋冒烟的脑袋,好半天才用快要晕过去的声音嗯了一声。 那天以后,幸村变得更容易害羞了——不,准确的说法是,变得在她面前无时不刻都在害羞了。 两人只要脸对脸,话都还没说一句他就开始脸红,甚至不愿与她对上视线。手牵手走路的时候更是没法像以前一样好好说话。 一两天还好,一个星期过去了这种情况都还没有改善,彩开始后悔。 要是当初没有袭击他就好了,呜呜你这样我沙碧洗啊精市。 幸村:“‘呜呜呜哆——啦——a——梦!’‘啊呀你又被欺负了吗大雄’……” 彩歪着脑袋端着下巴,由下往上地望着幸村,像是一只撒娇的小奶狗。 幸村脸上又红了几分,不自然地往反方向侧了侧身。 彩扑腾着小手,又在他另一边坐下。还不等她像刚才那样看他,幸村又换了个方向。 “精市……” 彩轻轻摇晃着他的肩膀。又甜又软的声音简直把他浑身的骨头都融化了。 “嗯……怎么了?” “不要总用后脑勺对着我嘛。”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他用仿佛被蜜糖浸过的声音抱怨。 彩委屈状。“是我的错啦。对不起哦,以后不会这么做了。” “等等、”幸村慌忙想要解释什么,但一转脸却对上彩的笑脸,“哈哈你看我了看我了!精市上当啦!” “你真是的……” 幸村打开漫画想继续读,却根本不记得读到了哪里,就连刚才是什么情节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黑线捂头。 “真拿你没办法啊。”彩希望两人变回原来的样子。“那我也给你袭击一次,就算扯平了可以吧?” 幸村的眼眸骤然发亮,以风一般的速度起身抓住彩的手腕。“那我们走吧。” “等等、你是不是恢复得有点快?!” 两个人又躲开其他人的视线,来到小树林里上次的地方。虽然刚才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一到了这里,幸村又开始扭捏起来。 连带着本来只想速战速决的彩也跟着害羞了。 女孩在他面前闭上双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圈月牙形的阴影,微颤的眼帘遮住了那双清透的眼。 她正等待着,静静等待他的亲吻落在她脸上。 像是在催促久久没有什么动作的他,她微微侧过来白里透红的脸颊。幸村不由自主地按住狂跳不已的心脏,可这样一点用都没有,反而开始呼吸不过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一边手轻轻托着她另一边脸颊,将她稍稍转向自己,然后轻轻地将嘴唇压在她唇上。 “唔……?” 彩意外地睁大了眼,但没有动。 男孩与她相触的嘴唇,抚在她脸上的手,他的眼睫他紧闭的眼帘无一不在微微颤抖。 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别扭的姿势,傻愣愣地将嘴唇抵在一起。 彩蓦地想起了她在某个商场看到的,两个小娃娃嘴巴亲在一起的饰品。啊,那个东西是在嘴上装着吸铁磁来着。 过了很久他们才分开。痛失初吻的彩后知后觉地挥舞拳头:“嘎啊啊啊——和说好的不一样!” 幸村笑得狡猾极了。“要是亲在你事先想到的地方,不就算不上偷袭了吗?” “呃……” 想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回去的路上,彩唧唧歪歪,各种发出上当受骗的声音。 “彩……” 他呼唤了一声。他总是泛着凉意的手竟然有些滚烫,他总是不急不慌从容不迫的声音竟然微微发颤。 “我喜欢你,可以和我交往吗?” “¥……¥…………诶?”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如果你也喜欢我,希望你和我交往。” 他重复了一遍,想攥紧她的手却又不敢。 “那个……我是很喜欢精市啦。你说的交往,是要成为男女朋友的意思吗?成为电视上的那种恋人?” “嗯……可以吗?” 彩对喜欢啊交往啊什么的全部的认知只来自于电视和漫画上看到的。班上的女生如果聚在一起偶尔也会兴奋地谈论某个男生,但绝不会承认某些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也有男生向她表白过,但都没有留下什么好的回以。 男生和女生之间门总是刻意保持距离,好像在回避着什么,大家一谈及这种事都会显得很不自在。 只有幸村不一样。和他待在一起是这么快乐,他不仅不会欺负她,还总逗她笑个不停。她已经无法想象离开幸村的她会变成什么样了。 如果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只要是她有的,他要什么她都给。 “好啊,那就交往吧。” 幸村凝住脚步,向她转过亮闪闪的眼眸。彩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从这一刻起,两个孩子成为了恋人。 “但是我也想一直保持现在这样。”她说,“成为男女朋友的话,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也不太明白,还是试着回答。“牵着手走路,放学后待在一起,去对方家里写作业……之类的吧?” “什么嘛。”彩大呼失望,“不是和我们一直做的没区别吗?” “不……区别还是有的。”他的脸又红了。“偶尔、不,经常会亲一下。” “——!!”她不知怎么的也开始害羞起来。 升入小学三年级,彩从同学口中得知了一个重大的秘密,从此拒绝与幸村牵手亲亲。 “都说了不行!”仅仅今天,她就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推开幸村凑过来的脸。 “为什么?”鸢紫色的眼中哀伤碎了一地,“彩……已经厌倦我了?” “不是啦!再亲会怀|孕的!” 幸村说了一下六点:…… 他摸摸女友的肚子,还故意在她的痒痒肉上掐了一下,引得她发出尖细的笑声,捂着肚子躬成虾米。 “如果亲一下会怀孕,彩酱现在已经是一个军队的母亲了。” 幸村完全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彩急得不行。“所以啊,我们现在长大了,和小时候不一样。” “只是亲亲是不会怀孕的啦。” 彩捕捉到了关键词。“‘只是’……那怎样会怀孕?啊……啊啊啊!” 天呐幸村竟然脸红了! 那可是会脸红会害羞的幸村啊!自从交往以来越来越没羞没臊近来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好意思的幸村竟然又知道脸红了!这也太让人怀念了吧! “不告诉你。”简短地抛下这句话,幸村扭身就走。 “等等等等,你先告诉我怎样会怀孕!” “才不要呢。嘿嘿……”幸村笑着加快脚步。 彩缠上去不依不饶,幸村始终守口如瓶。她一路跟着他来到便利店,他买了一盒草莓朱古力味pocky。 还是公园,还是背着碍事路人的小树林。他抽出一根,在彩面前晃了晃。 “玩个游戏吧彩酱,我们在同一种前提下,谁能吃到更多这根pocky呢。啊,总感觉我是在欺负彩酱呢,还是让着你一点吧。” 彩的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开什么玩笑?玩!必须玩!条件是什么尽管说好了。” “如果我赢就亲你,如果你赢,我今天就不亲了。” “可以。我接受你的挑战。” 幸村狡黠地笑弯了眼,将pocky一端含进嘴里,向她凑过去,另一段轻轻抵在她唇缝。口齿不清:“请。” 彩满头黑线,心里直呼上当。 她吃吧,吃到后面会亲在一起。不吃吧,输了游戏还是要被亲。 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幸村已经喀吧喀吧嚼了起来。 彩连忙含住,但也只是含住不敢咬。但是嚼个不停的幸村的脸已经越来越近。 她灵机一动,费力仰起脑袋想要折断。但先一步看出她意图的幸村迅速放开还剩一半的pocky。同时一手搂腰一手托住她后脑勺,连同她的嘴唇一并含进了嘴里。 90. IF·青梅竹马 已清水 个定理叫做“青梅竹马打不过天降”,但这个定理在幸村和彩身上并不存在。 根据心理学,之所以打不过是因为彼此对对方太过熟悉,失去了神秘感也就没了吸引力。而幸村和彩身上从不缺乏这种东西。 彼此熟悉与共同相伴的时间让他们亲密到了极点,这份亲密又让两人之间的亲昵变得肆无忌惮。 升入高中以后,彩说着“那种家庭和双亲怎样都无所谓了”,用打工攒下来的钱租了一处公寓,独自搬了出来。 她所在的这栋公寓楼住着许多大学生以及中年男人。青春秀丽的少女一个人独居,想想就很不安全。 一开始幸村天天接送,晚上到凌晨非得打几个电话才安心。彩不忍心她这么辛苦,两人一拍即合就这么早早住到了一起。 顺带一提,他们从小学一年级一直交往到现在。 当年的告白宣言现在回想起来变得好笑,但更加甜蜜。如果换成别的青梅竹马,说不定会觉得尴尬,或者颇有默契地遗忘吧。按理来说他们处了这么久应该变得像哥们一样,可幸村和彩就算处于懵懵懂懂的年纪,彼此之间的也是十足的男女氛围。 吃过晚饭到入睡前,是一段十分悠闲的时间。 两人坐在矮脚圆桌边——一前一后,彩在前幸村在后。 “彩酱。”幸村没骨头地将下巴搁在她光洁的肩上。 骤然接触到清凉的空气,让她肌肤一阵战粟。她涨红了脸。“不是说好了一起看书吗?” “我在看呢。”他脸颊蹭了蹭她的脖颈。 “哈……”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两个都老实一点吧,这都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回档了。” “我不介意哦。”幸村一下又一下地亲吻着她的耳廓和头发,“就算一直没法过审,就算和你一直困在这个循环里一遍遍做同样的事……我也很乐意。” 心跳因他的话语变得紧密起来,疾风骤雨一般敲打着胸腔。彩的神情目光话语无一不为他软化得一塌糊涂。 “我也不介意啊唔——” 绵长的亲吻过后,她接着说,“但是有人会很为难。” “谁?” “我的妈妈……不是那个妈妈,是那个妈妈。” “……说的也是。” 然后就是愉快的睡前沐浴时间。 “快啦快啦彩酱。”幸村推着她的后背往浴室走,“我有一种会发生不得了的好事的预感。” 彩黑线,“那相当不妙啊!” 或许因为已经习惯了的缘故,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羞涩。无论何时,对方身上的一切都美丽得让他们彼此迷恋不已。 这份迷恋纯真而懵懂,没有分毫欲|望的成分。 这头发、这眼睛、这手臂、这双腿……虽然是他/她的,同时却也属于我——随着了解的加深,这种令人高兴的感觉也越来越清晰。 亚当与夏娃自小在独属于他们的伊甸园长大,纯洁无暇的同时也不知羞耻。 玉盐已经在玉缸里充分融化,热气蒸腾的水面变成了讨人喜欢的嫩黄色,飘散出柠檬的香味。 跨进去那会彩脚脚滑了一下差点摔倒,还好幸村及时搂住她。 “啊、抱歉。”他连忙改为扶肩膀,“疼吗?” 从小学长身|体开始,这个地方稍微碰到或者压到都会痛很久。从她第一次说“会疼”,幸村就很小心地不让这里受力。每一次的触碰都比羽毛落在身上更轻。 他的顾忌和克制让她心里一片柔软,他对她的珍爱总是若有实质。 突然说不出的害羞,彩眼睫扑闪,轻声:“没……” 玉|缸不算大,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就算收拢双腿脚尖还是会碰在一起。 哗啦啦,浅黄色的温水溢出玉|缸。 “彩酱脸很红哦,在想什么呢?” “……” 实际上从很久之前就不再疼了,可一直没找到机会告诉他。 “那个啊,其实……” 彩向幸村分享了好玩的东西,幸村很开心,两人一起得到了乐趣。 “彩……好可爱……” 幸村用滚烫的喉头一下下呼唤着她的名字,难耐地亲吻起她的嘴唇。她的脑袋更加迷糊,从温水里举起手臂勾住他后颈,也热情地回吻。 他玩了好久,呼吸凌乱,脸上神情一片恍惚。 “彩……”他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请求。 虽然很无厘头,但彩还是满足了他。抬起手,拇指和食指夹住他的鼻子。“像这样?精市的嗜好好奇怪。” “不是这样……”他用梦呓般的声音对她说了很多很多。 她越听越清醒,“哈啊?” 《奇怪的姿/势增加了》、《奇怪的行为解锁了》 “……彩酱……你再亲我一下……” “你这个人真是的……” 微弱的月光从窗帘缝隙渗入已经熄了灯的房间。 也不记得是从哪天开始,睡觉的时候也像婴孩一般,即便睡着了也汲取着对方的温暖。 才躺下,她就捉住他的手,拒绝得斩钉截铁,“不行,要节制。” 他这会又恢复了对她独有的柔和甜蜜的语调,“但是今天彩酱还没有过。你都让我那么开心了,我怎么能一个人高兴呢?” “没关系,一天不——” “不行。” 模糊的夜色勾画出他俊秀的面目,他像是那些神秘而美丽的暗夜生灵一般潜入黑暗中。 “你等等啊——” 他让她回忆起了一个故事《旅人与蚌》,显然这个故事极其感人,当回想结束,彩哭了出来。 “都说了不要了,你好讨厌!” 幸村将伤心哭泣的女友拢在臂弯之间,不急不缓地顺着泪痕亲吻她的脸颊,将这一边湿润的喜悦也一并吞下。 等心情平复下来,彩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幸村一边用手指梳着她的头发一边问。 “我们这样是不是很对不起直子阿姨呢?” 幸村妈妈同意幸村和彩一起住的条件是:毕业之前绝对不可以发生什么。她虽然是幸村的妈妈,在两个孩子交往的过程中,却总是优先为身为女孩子的彩考虑。 “彩酱。”当时她抚着彩的脸,温柔又耐心地教导:“在交往的过程中,女孩子承担的风险要比男孩子大得多,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更何况……这个世界对女性要更加苛刻。 “我们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没必要听从社|会对我们的规训,但不论有多喜欢一个男孩子,不论他多可靠,我们都要注意保护自己。” 幸村一根手指戳在她脸颊最柔软的地方,轻轻钻了钻。然后用指背揉蹭。“和之前什么区别都没有,我和彩酱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哦。” “……” 也对,当初的确没有规定发生与没发生的标准是什么。如果以最后一步当做界限的话,她和幸村的确什么都还没发生。 她闭上眼睛,思绪逐渐飘远,但幸村竟然压了上来。 彩:“……?…………!” 那个故事还有后续,但已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无可追溯的别样乐趣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神清气爽的笑容让幸村周身闪烁着小星星,“早上好,彩酱。” 彩现在的心情可以直接入禅了。“嗯,早上好。” “怎么了?”他又躺回来将她揽进怀里,“昨天我们那么快乐,为什么彩酱一副快要悟道的表情。” 彩平淡地说:“快乐什么的不存在,我们只是做了同一场梦而已,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骗人。” “没骗你。因为……我们现在在晋江嘛。” 幸村呆滞,小星星碎了一地。“等等彩酱,我还是不能相信。人的梦境都是以已知的东西为材料,如果未知会很模糊,可我的梦很清晰。我们来回忆一下吧。” “嗯。”彩没什么兴致但还是愿意陪他复盘,无聊地玩着他的手指。 “这一章开始的时候,我们先是在书房看书。” “嗯。” “然后一起洗澡。” “嗯。” “你差点摔倒……¥……¥≈……¥!” 这是一段不被允许的加密通话。 “嗯……”彩突然就羞恼起来,报复似的捏捏揉揉他的手掌。 “然后你¥……≈¥……¥”又是一段加密通话。 “嗯。” “然后我们就准备睡了,¥¥…………然后你哭得很开心。” “哭得很开心是什么啊!”梦里的记忆袭击了她,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后悔了,不该陪他复盘的。赌气地在他手掌肉最厚的地方嘎嘣一口咬下。 幸村哼哼。 彩黑线,“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啊。” “因为我回想起了昨晚的事。” 彩脸颊飞红,撇开脸。她何尝又没有回想起?但还是硬着心肠说: “不是昨晚的事,是昨晚的梦。那只是一场梦而已,实际上什么也没发生。” “…………你骗人。” 18岁的这个夜晚,两人手牵着手走进区役所。 虽然是凌晨时分,但设置有夜间窗口。眉眼温柔的年轻女性微笑道:“两位还没成年吧,需要父母的同意书呢。” 这种东西幸村一早就准备好了。 女性收下,大略看了一眼。“没有问题,那么就请填表。” 两张薄薄的表格被推到两人面前,看着抬头的“结婚届”三个大字,彩禁不住笑了起来。悄悄侧脸去看幸村,没想到他也正含笑看着自己。 现在回想起十一年前说要交往的两个孩童会觉得幼稚好笑,十年后,二十年后回想起现在认认真真填写结婚届的少年少女一定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91. IF·高中相遇 已经没有那啥了[无奈…… 明野茜和明野彩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完全出于她们母亲明野悠的心血来潮。 悠年轻事业有成,后来放弃事业嫁给自小相爱的大哥哥,与他共同孕育了一个令人自豪的儿子。 生活优渥婚姻美满,就这样持续了十多年,她发现与丈夫之间的爱情变得冷淡了。 为了回到当初情感浓烈的状态,她想着再生一个孩子。就这样长女明野茜出生了。 中年得女唤醒了明野聪的温情,但这温情也只持续了数个月。尝到甜头的明野悠想:是不是一个女儿不够呢? 于是一年后次女明野彩出生。 这次就不像上一次那么顺利,聪对这两个年幼又吵闹的女儿感到烦躁,干脆带着长子明野胜搬到他的商务公寓,手把手教导他将来继承自己的事业所需要学习的事。 自小就敬重父母的长子第一次对他们表达抗|议,是在15岁那年。“爸爸妈妈不能只想着我,茜和彩的生日也要好好为她们过。” 他第一次违逆双亲,对他们发出怒吼是在26岁那年:“你们天天吵天天吵,有没有想过茜和彩看在眼里有多难过!她们已经到了最敏感的年龄,你们就不能为了两个女儿克制一点!” 一年的观察下来,明野胜得到了答案,分别是“从没有”和“不可能”。于是在27岁的某个夜晚,他招呼两个妹妹来到跟前。 “茜,彩,哥哥我啊因为工作调动得搬出去独居了。我又不会做菜不会收拾屋子洗衣服,你们两个愿意帮助哥哥的吧。喂喂茜你那副嫌弃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就不能像彩一样乖巧点头吗?你也不忍心哥哥饿死或者臭死对吧?” 两个妹妹随着哥哥搬到新家,才发现家政妇园丁司机一应俱全。 哥哥满头雾水状:“我也不知道,公司擅自安排的,算了就这样。你们不是要搬回去吧,累死人了饶了我吧。茜,反正这里离你的学校那么近,彩,明年你也来立海大读书好了。就这样定了。” 就这样定了。27岁那年,随着聪开始隐退,正式接手公司事务同时实现经济自由的胜带着两个心爱的妹妹搬了出来。 第二年,在银杏花缀满枝头的时节,彩踏进立海大校门。 学姐学长们在为新生送佩花,她低埋着脑袋不敢招人注目,在一众墨绿色校服的学姐中寻找着那抹与自己相似的身影。 彩:姐姐你在哪?这里陌生人好多啊彩要窒息了qaq “茜——”话音未落,一道人影闪出来就是一个熊扑,彩被对方抱了个满怀。 啊,是个短发女生。这一认知让彩及时收住了断子绝孙腿,但是浑身僵直说不出话来。 “你去哪里了啊?我找了你半……天?等等,”女生松开她上下打量,“你是不是微妙地缩水了一点?” 对方目光停在她胸前,“这里也是,但还是很壮观。糟糕,越看越想揉,我可以揉一下的吧。”说着竟然在所有人的视线下伸手过来。 “呀啊——!”彩发出崩溃的尖叫,捂胸蹲下。 “哈哈哈你竟然‘呀啊’,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纯情呃——”女生脖子被人从身后用手肘卡住,肩膀后面出现一张与彩近乎一模一样但杀气腾腾的面孔。 “你这个变|态,要对别人的妹妹做什么呢?” 扑过来的女生姓石田,是茜的损友。她看着并蒂花一般的姐妹两人,感叹:“你们两个,不能说比较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我不是早就说了我妹妹和我很像?” “这已经不是像不像的问题了,你们是双胞胎吧。” “不是。啊我从小到大解释都解释烦了,我大这孩子一岁半。虽然不是双生但也可以很像,这种例子在医学记录里也是存在的。” “啊……”石田连忙向自从姐姐出现开始就抱着她手臂不放的彩道歉,“对不起啊彩酱——这么叫你可以吧?我把你错认成你姐姐了。没关系的,反正刚才丢脸的是我。请你喝果汁好吗?” 彩怯怯地藏了大半个身|子在姐姐身后,礼貌向这位学姐兼姐姐好友问好,“你好,我叫明野彩。我刚才只是吓了一跳,请不用在意。” “啊……”不知从哪斜斜打下一束圣光,石田捂着胸口流下粉条泪,“彩酱,你是完完全全的天使,不想某个和你长得一样的人,面孔底下藏着一个恶魔。” 茜粗声粗气:“哈啊,你刚才说啥了?” 石田无视她,“那作为赔礼,彩酱想喝什么?” “不用了,没关系的。” 茜:“我要可乐,彩要草莓牛奶,你要最便宜的随便什么。” 石田凶巴巴:“吵死了,又没问你。” 茜:“行了赶紧给我去,啊喉咙好干。” 石田唧唧歪歪地跑远了。 茜仔细为妹妹佩好新生的小黄花,“真的不用我带你去礼堂吗?” 彩扑进姐姐怀里蹭了蹭,精神满满地捏捏小拳头,“‘姐姐能量’补充完毕!彩一个人也会加油的!” 茜揉揉她的头发,宠溺地说:“要小心一点哦。” 彩:“是”=v= 刚一转身,就一个左脚绊右脚猛虎落地。早有预料的茜及时抓住她后领,无奈地说:“要小心一点哦……” 彩:“是……”tvt 于是她揣着石田学姐送的草莓牛奶来到了大礼堂。 “救命……” 陌生人陌生人,好多的陌生人!陌生人密密麻麻地坐在陌生的地方啊啊啊啊啊! 《窒息》 她四下张望,寻找着没那么窒息的地方。突然发现前排靠左的位置空了一大片出来,只有一个鸢紫色鬈发的男生坐在空处中心。 会不会被孤立了呢?还是说他和他一样也是寡王?如果是后者就好了,总感觉都还没见面就对他有了亲切感呢。 要不就坐那边吧。啊……会不会是特别留出来的不可以坐?问问他好了。 她走过去,“请问我可以坐在这几个空位吗?” 男生正静静捧着一本书,向她仰起脸来的一瞬间,她想起了之前看到过的汉字短语:花树堆雪,暖玉生辉。 “可以的。” 他的声音也好好听,好像浸满了春日暖意的细雨,柔和而微暖。 “十分感谢,”她鞠躬,“那个……我想坐进你里边的位置,不知道方便吗?” 铺着正红绒布的座位是固定式的,他们现在在第二排。也不知道是预留的空间太窄还是男生大腿太长,他的膝盖与前排后座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当然。”他阖上书,姿态优雅地往座位里边收了一些。 “失礼了。”彩再鞠躬,背身向他,扶着前排椅背小心朝里边挪腾进去。途中不知道绊到了什么失去平衡,等回过神来人已经侧身坐在了男生腿上。 两人面面相觑。因为事发突然,他们都没有余暇留意到碰巧的快门声和周围的吸气声。 他也条件反射地掌住了她后背,两人现在的样子就像浓情蜜意的恋人一般。他立刻绅士地将手掌收拢为拳,只用前臂撑她坐稳,“你还好吗?” “啊啊啊啊!”彩脸红得快滴血,光速起身,“我我我不是有意的!十分抱歉!有没有伤到你哪里?!!” “我没有哪里疼,没事。”他柔和带笑的神情令人如沐春风,“你呢?有哪里觉得不适吗?” “我也没事。” “那就好。请。”这次他站起身来,两人不禁相视一笑,仅剩不多的那点尴尬化于无形。 虽然空间大大的有余,彩这次还是扶着前排椅背慢慢走,终于平安在与男生隔着一个空位的位置坐下。 她立刻掏出手机向姐姐汇报战果。 彩:姐姐,我平安着陆了哦qvq 附带一张大礼堂演讲台的照片。 茜发了个表情干瘪瘪的猫猫头过来。 茜:看来着陆前至少坠机了一次啊。 彩:嘤嘤嘤[机器猫哭奔.jpg] 彩:还有还有,我旁边坐着一个超好看超温柔声音还超好听的男生哦,他简直就是天使! 他周身散发出一种安稳柔和的气场,就好像广袤平和的大海,她变成了一叶孤舟,随风漂流好不安逸。 茜:[震惊大鼻孔.jpg] 茜:怕生的你是第一次这么说一个陌生人啊!什么什么,一见钟情????????给我展开说说!!!!!!!!!!!!!!! 彩:才不是一见钟情。他现在在看书,也别的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彩:姐姐你现在很忙的吧?我就不打扰你啦 茜:[苦瓜.jpg] 茜:[美伢钻脑袋.gif] 彩:好疼啊姐姐qaq 茜:你这家伙是天然黑,坚定完毕 其实她也不是特意吊姐姐的胃口,她渴了,想喝兜里的草莓牛奶。 ——哗啦啦、啵、滋溜溜…… 近在耳边的声响让他没法集中精神看书,但却并不恼人。 飘散在鼻尖酸酸甜甜的气味是草莓牛奶吗? 他不禁看向身边的明野。 她果然捧着大红色外壳的饮料纸盒,没一会喝完了,突然发现没有地方扔盒子,只能压扁放在座位上。 然后她就开始无聊了,一会晃荡腿,一会一个个看过自己的手指甲,一会将满头如瀑的长发全部捋到一侧胸前,随意托起一捧,也不知道在发梢里寻找什么。 “她好不老实,”他好笑地想。如果她坐在他前桌,他一定会没法好好听课吧。 啊,她好像找到了。现出“好讨厌”的表情,拨出来两边手指绕了一圈,然后用劲一绷。立刻就一脸清爽。 “嗤……”幸村笑出气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彩保持着长发全都搭在一侧的模样转过脸来,问:“请问……你为什么突然笑了呢?” 看着别人突然笑出来很失礼哦,不知名同学。 “没有。我只是在想,明野同学给人以悠闲自在的感觉呢。” “是吗?” “嗯。”他含笑弯眼。 她没觉得他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很奇怪,也不像其他人一样一待在他附近就浑身紧绷,她的悠闲自在感染了他,令他止不住地高兴。 “啊……”她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叫明野呢?” “因为有位和你长得很像,时不时会光临美术社的前辈就叫明野。我猜想你们会不会是姐妹。” 原来他是姐姐的熟人啊。 在姐姐滤镜的加持下,这个男生又亲切了几分。 “是,我和茜姐姐是亲姐妹。虽然我们长得很像,但并不是双胞胎,经常被人误会呢。” “这样……对了,我叫幸村精市,你呢?” “我叫明野彩。” 隔着一个座位两人越聊越欢,完全没发现他们所在位置已经变成了大礼堂的舞台中心被人围观。同时,立海大论坛因为短时间暴增的流量陷入瘫痪。 92. IF·高中相遇 大量论坛体,多对话…… 早在彩刚进校门那会,立海大论坛就飘起了一个名为《明野同学的妹妹出现了!》的帖子。每分钟都有人回复,从出现开始就没有掉出过首页。 楼主:我大早上就一直守在校门口,真的给我守到了啊啊啊啊啊!那绝对是她妹,亲生的那种 1l:给你200圆删了这贴我来发啊啊啊啊,我也是从大早上守的,正打算发就刷出你了 2l:我去,一早上白守了,我就走开那么一下 3l:妹妹长得怎么样,和姐姐比哪个更漂亮? 4l:楼主人呢?出来个在现场的嗦一下什么情况 5l:一脸懵逼的进来,一脸懵逼的蹲 6l:什么瓜? 7l:人在现场,简直了简直了简直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8l:楼上+11111111111111111,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好事能在立海大读书! 9l:所以姐妹两个哪个更漂亮,妹妹长什么样? 10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死了!! 11l:你们这些在现场的够了啊。等我有钱一定要买个会说人话的现场怪 12l:萌新表示看不懂,有没有大佬解释一下这个帖子的前因后果? 13l:你们这群人真的很闲 14l(楼主):抱歉lz去上了个厕所,毕竟一大清早的就守在校门口。其实大老远我就看出来那女生一定是传说中的明野妹妹,因为粉色的头发还是比较罕见的。等她再走近一点我就确定了,她如果不是其他人也不可能是 15l:(re13l)你不闲你点进来做什么? 16l:(re15l)哈哈哈论坛警|察出现了,大家快跑 17l:楼主你是懂废话文学的 18l:等未来科技发达了,我一定定制一个懂得讲重点的楼主 19l:(re12l)空降摔断腿 20l:(re12l)摔断腿 21l:懵逼,我做什么了你们就要咒我断腿?那么不友好的吗? 22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不晚生一年,我特么诅咒所有可以同时拥有姐姐妹妹的你们啊啊啊啊啊 23l:(re22l)捉到一个大学部的学长 24l:哈哈哈我是一年的,而且还和姐姐一个班 25l:(re3l)长得一模一样,好了此贴已完结 26l:(re25l)真的那么像?我不信 27l:哎呀别吵别吵,21l很明显是新入学的吧,大家不照顾一下新人怎么行呢?我来给这位学弟解释一下吧。我们立海大有位叫明野茜的超级美少女,她绝对是你见过的最好看女孩子,在立海大的异性缘是幸村级别的(你如果不知道幸村是谁,就在附近随便找个人问下)。她妈妈是武田小百合(如果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就用googel搜一下),之前大家听说她还有个妹妹,就一直想知道她妹妹长什么样。顺带一提我是将棋社的,要是对将棋感兴趣欢迎来我们社团参观 28l:(re26l)除了身高不太一样,其他完全一致 29l(楼主):要我说的话她们只有外形像,性格完全不一样哦 30l:…………这楼怎么感觉那么油腻? 31l:30l+1,走了 32l:毕竟男生嘛都是这样 33l:27l你是不是要把我笑死 34l: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27l厉害啊! 35l:太可爱了我去!我去我去我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36l:楼里的那几个看不惯就自己出去,你们对网球部发花痴的时候我们说什么了吗? 37l:懂了,将棋社糊了 38l:好萌!而且特别粘人!!!!!我又羡慕她姐又羡慕她妹我要疯了啊啊啊啊啊啊 39l:别歪楼啊喂,所以说她们的性格怎么个不一样法? 40l:简单地来说姐姐花孔雀,妹妹小仓鼠 41l:对对,姐姐妖艳大胆,妹妹软萌清纯,看起来有点胆小怕生的样子 42l:真的假的!!啊啊啊啊简直了,男人的两大终极理想啊!!! 43l:糟糕,我的选择困难症犯了,姐姐和妹妹我该选谁? 44l:糟糕,她俩要是为了争我姐妹变仇敌怎么办? 45l:我就不一样了,我两个都要 46l:楼上几个排好队,我来滋醒你们 47l:行了都别想了,那种级别的美少女和我们这种人不会有交集的 48l:我喜欢妹妹那种啊,新入生仪式结束后就对他告白 49l:47l+1,反正最后都是和学校人气明星,青梅竹马的幸运儿,或者进入艺能圈和帅哥明星,再或者就是企业家什么的。和我们这种路人款的发生什么只存在于后宫漫画或者gal游戏里啦 50l:已经有人准备告白了吗?厉害! 51l:(re47l)和我们这样普通人也是有可能的嘛 52l:首先可以确定47l现在人不在大礼堂,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53l:什么瓜什么瓜!大礼堂发生什么了?? 54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妹妹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这样!!!!! 55l:感觉不会爱了,世界再见 56l:妹妹原来段数那么高的吗? 57l(楼主):等等,大礼堂发生什么了,你们一次性说清楚啊喂! 58l:楼主你也有今天 59l:你们说的是直接坐在幸村腿上的那种胆小怕生吗? 60l:???? 61l:52,59l,你们给我回来!!!!! 62l:特意回来指路快感谢我,你们去看《一不小心拍到了幸村同学的不得了的照片》那帖子w 彼时的两人还不知道自己成为了论坛的热议对象,互通姓名后自然而然聊了起来。 “明野同学初中部不是在立海大读的吧?” “是,我初中在相叶女校,因为想和姐姐在一个学校读书,就努力考进来了。啊……为什么幸村同学会知道呢?” 是为了更好地说话吧,她坐在座位上朝自己这边偏了一点过来,这一点细微的动作让幸村莫名开心。 “因为我是从立海大初中部升上来的,大家都知道明野学姐在其他学校有一个妹妹。” 彩的脸颊因为喜悦微微泛红,“也就是说姐姐经常提起我咯?嘿嘿……姐姐她平时在学校过得怎么样?一切都顺利吗?有没有一直开心?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太好的事?” “抱歉,我没法回答你。因为我和明野前辈不太熟。” “啊……说的也是呢。问了你这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真的十分抱歉。” 彩这才想起她和这位幸村同学好像也不太熟,连忙缩了回去。 “没关系。”幸村温声说道,“你问的全是关于姐姐的事呢。” “是。因为姐姐总是在照看我,虽然知道她很厉害做什么都很好,但我还是担心她会对我逞强。” “你们姐妹之间的关系真好。” “是,是这样没错!” 她的笑颜明净无暇,像是破晓的那一刹那明亮却不刺眼的阳光。 那么开心么?她真的很喜欢她的姐姐啊。 幸村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彩好像也要说什么,见到他这样便阖上了桃红色的双唇,以目光等待他。 他有些窘迫,因为他完全没想好要说什么,大脑不知为何变得有些迟钝。 “没关系,明野同学先说吧。” “是,谢谢。我想问一下,之前幸村同学说姐姐经常去美术社,是为什么呢?她明明是田径社的。” “是美术社的人拜托她当模特,大家都因为能为明野同学作画感到荣幸。” “这样啊……幸村同学果然是美术社的呢。” “‘果然’是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彩目光漂移,说不出“你好看得像艺术品一样”这种话,“女生的直觉吧?” 幸村失笑,“抱歉,其实我是网球社的。” “……诶??” 彩满脸的茫然讶异,怎么也想不到眼前文静俊秀,看起来还很纤细的男生会是运动系的。 她微微皱起了脸,她明明猜错了还问她为什么,这个人完全不像看上去那么老实嘛。 “那幸村同学要不要猜一猜我是什么社团?” “……”开局那一坐,首先运动系社团不用考虑。 幸村略作思考,观察着她的神情问:“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手掌吗?” 见她并没有为难的迹象,便咽下了那句准备好的“不,还是不用了。” “可以啊。” 她大方地向他摊开掌心。白玉兰一般说不出的漂亮优雅。单薄纤细,却泛着血气充盈的桃红色。 哪里都没有薄茧,白净细腻,指甲修整得整整齐齐,指|尖两边微微透明。再排除乐器和美术。 对他在看的书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再排除文学。 之前从他面前经过,头发用的香波,制服用的柔软剂和洗涤剂都是高档货,毫无疑问是位大小姐。举止优雅很有女孩子的感觉…… 她忍住窃笑,“看出什么了吗?” “茶道社或者插花社?” “请选其中一个。”她收回手掌。 出于一种奇怪的偏心,他选了插花社。 “错啦。我是回家社的。” 这次轮到幸村茫然讶异。 “其实我不太喜欢和人接触,有点怕生。” 她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怕生的样子。 “……难道说明野同学之前认识我?” “没有哦,的确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觉得幸村同学很亲切,和我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心跳漏了一拍。 那双清澈的眼眸坦然地望着他,任他怎么找也找不到分毫羞涩或者暧昧。她完全没意识到这样的话语会让听到的男生思绪乱飘。 “这样啊,反正我现在是相信明野同学还很少和家人以外的人说话了。” “反正?现在?” 他以笑容来掩饰内心的慌乱,“没什么。”又问:“既然升上高中,明野同学有没有打算参加社团呢?” “我大概会报名女子田径社的经理,要是没选上就还是回家社。” “这样啊……” “幸村同学整个初中都是在立海大吗?” “是。” “那你一定知道很多这个学校的事吧?我想问一下,这里有没有什么潜在的规则或者禁忌。比如说什么不能做,什么必须做的。” “嗤……” “……请你不要只笑不说话啊。” “抱歉,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只是你好像把这里想象成很可怕的地方了。” “因为我对这里还很陌生,而且和姐姐还不是一个年级的……” “……”她很依赖姐姐的样子,强忍着为难的表情让人好于心不忍。 “明野同学是哪个班的?” “b班的。” “……我是a班。” “嗯……”a班吗,他果然成绩很好呢。 与此同时的立海大论坛,《一不小心拍到了幸村同学的不得了的照片》的帖子早在出现的短短几分钟内飘红带火,每次刷新都能刷出一长串回帖。直接就被不断涌进楼里发疯的人给钉在了首页置顶位。 1l:神之子被袭击了,还是骑脸输出。厉害,我只能说真的厉害 2l:闻到了瓜的味道,蹲 3l:等,幸村同学怎么了? (接下来是楼主卖关子以及众人催促的环节) 22l:哈哈在现场,一来论坛果然刷到了想看的东西 23l:我人现在不在大礼堂,我好急,我是急急国王 24l:来个现场解说的吧求求了 25l:在现场+1,讲真我都不知道该羡慕谁了 26l:她看起来是清纯挂的,意外的大胆嘛 27l:心机女 28l:首页全是大礼堂还有幸村明野妹妹的帖子,但一个把话说清楚的都没有,绝望 29l:我去,为什么我身上就不会发生这种好事 30l:真好啊,美少女从天而降坐我怀里 31l:啊啊啊啊啊啊啊到底发生什么了?? 32l:(re28l)+1只能住在最高的这层了 33l:我看不下去了,好难受,入学仪式快结束吧 34l:等等。坐怀里是什么情况??那么刺激的吗!!!!!! 35l:(re27l)明显是幸村故意绊倒她的吧,我要是他我也会那么做 36l:(re25l)??你是弯了还是直了 …… 39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恶啊神之子,在这种事情上也有神明的眷顾吗? 40l:那女孩真的好大胆呢,我的话一定做不到像她那样 41l:不知道羡慕谁的那个,你的性别是?性取向是? 42l:有没有人听得到他们两个在聊什么?啊啊啊啊我坐得太远了! 43l:求直播,有没有坐在他们附近的 44l:先说好她喝的草莓牛奶盒子是我的,谁都不许抢 45l:为什么不坐我腿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52l:长得好看真好啊……啊,我指明野妹妹,也指幸村同学 53l:这就是心机女孩吗?不太懂,但如果有这样的女生心机套路我我会幸福得晕过去 54l:(re40l)可能这就是美少女的从容吧 …… 59l:一句话概括就是有个很漂亮的女生一来就往幸村同学那边走,还要坐他里边的位置,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在他腿上坐了一下,他们两个现在聊得很开心 60l:(re27l、35l)两个都不是故意的,的确是意外。感觉她有点笨手笨脚的,起来的时候是真的慌,幸村同学也很绅士。我真的好羡慕她哦 61l:(re44l)行,盒子你拿走,吸管归我 62l:(re59l)谢谢你,现场侠 63l:(re60l)你在附近对不对??展开说说!!(re61l)吸管分我一半,我要上面那截谢谢 (59l收获了一堆感谢,60l被疯狂追问……) 72l:完了,出现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意外,而且还是幸村,妹妹不会喜欢别的男生了。我还想对她告白的哭死 73l:(re60l)什么啊是意外吗?我还说她真的很大胆呢 74l:(re59l)论坛就需要你这种人,带 75l:(re73l)不不,她一开始往幸村同学那边走就已经很大胆了好吧 76l:我还是觉得她很心机,一般来说看到幸村周围空那么一大片出来还会有人靠近吗? 77l:啊,我就连坐幸村同学身边都不敢,果然爱情不会降临在我身上吗? 78l:还有人记得楼主的照片吗?他到底拍到了什么 79l:(re77l)握爪 80l:想坐却不敢坐……同时指幸村同学旁边和他腿上……的姐妹,我懂你们 81l:这女孩很有名吗? 82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这样啊幸村同学!! 83l:他们到底在聊什么啊看起来真的好开心 84l:一般来说陌生人之间应该拘谨一点的吧,这两个是不是早就认识? 85l:(re81l)前情提要出门右拐《明野同学的妹妹出现了!》 86l:从上一个帖子来的,羡慕的眼泪从嘴角流下。这种好事怎么就不能发生在我身上? 87l:有没有人想起《爱在》系列三部曲? 88l:(re87l)+1111我就想说这个 89l:他们两个的气氛真的很不错啊。我又相信那电影是根据导演真实经历改编的了,现实世界里还是存在一见钟情一见如故灵魂相吸命中注定的 90l:总觉得……就算我鼓起勇气坐在幸村同学身边,或者直接坐在他腿上,再鼓起勇气和他聊天……我和这个人之间也不会变成他们现在的气氛呢 91l:(re89l)不好意思,美男美女限定90l)嗯,看得好难受啊,来论坛看到这些更难受了 93l:那照这发展他们两个晚上是不是该滚草地了? 94l:啊啊啊啊啊啊幸村你走开让我来!!!! 95l:啊啊啊啊啊啊啊明野妹妹你走开让我来!!! 96l:今天晚上不睡觉了,来学校蹲草地(1/1) 97l:楼上两个你们也是双向奔赴诶,要不你两个也来97l)笑不活了 (楼下一堆草地蹲点小队的报名) 根本已经没人在意的新生入学仪式早就开始了。主持仪式的年级主任简单说了一段开场白:“接下来请新生代表幸村精市君上台演讲。” 满场寂静,平时那个毫无死角的幸村竟然无视了回响在大礼堂每一个角落的广播,稍稍倾身,专注倾听他左边少女的话语。 “幸村同学……那个,幸村精市同学?” 场内窸窸窣窣地响起了兴|奋的私语。 最后还是彩留意到广播,一抬头就发现教导主任正盯着这边,脸上的表情好像含着一颗发苦的酸梅。 彩心口一紧,“那个……幸村同学,老师好像在叫你。” 满场寂静之中彩尴尬得脚趾抠地,只觉得幸村在开学第一天就这么社死真是太可怜了。 但预想中的幸村的慌乱和满场哄笑并没有发生。他也没有立刻站起来,只保持着倾身向她的姿势看向演讲台。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微压低了细长的眉峰,眼含责备。 不知为何,本该不悦的年级主任竟然很抱歉的样子,“那、那个……到你演讲了幸村同学,请上台!” 彩惊异地睁大眼睛,幸村他一句话没说什么事都没做,竟然就这么镇住了现场所有人,控制了会场的气氛。 幸村从容自若地起身,缓步踱上演讲台。整个过程中,一直闹哄哄的大礼堂落针可闻,周围的学生都像仰望太阳的向日葵一般静静地以目光追随着幸村精市。 他开始脱稿演讲,但论坛却因为涌入了一大堆啊啊怪再次瘫痪。一部分还保留着理智的人纷纷涌入《一不小心拍到了幸村同学……》的帖子继续发疯。 155l:你们刚才看到没有!!看到那个“打扰到我谈恋爱了”的眼神没有!!!!!!!!!!! 156l:算了我放弃妹妹了,比不过比不过 157l:一定会存在妹妹没有来到立海大没有遇到神之子的平行世界的吧的吧的吧,然后我和妹妹…… 158l:为什么不是我啊……我从小学一年级就和幸村同学一个学校了 159l:果然我的真爱是姐姐,哭了 160l:不行了,我真的好想哭…… 161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见证了什么??我到底见证了什么??? 162l:好难过,我真的不能再看下去了…… 163l:我真的觉得头很晕,可以提前离开的吧 164l:啧……不愧是神之子,反正我是凡人嘛,比不过也没办法 165l:好失望,幸村同学竟然也是这种只看脸的人 166l:我去,照这种发展想要追到明野妹妹那必须得乘坐时光机回到小时候搬家到她家附近啊 167l:(re165l)嗯,再也不要喜欢幸村同学了 168l:我去了我要疯了,为什么同样是高一生我就没有这种邂逅! 169l:(re167l)神之子也是普通男生嘛,被那种身材超棒的美少女接近,呜哇! 170l:啊……我好想变成她,再不行变成幸村同学也好 171l:+1 172l:怎么哪栋楼都有你们这种性取向不明的人?快告诉我你们是同一个人啊喂。 173l:+111 174l:(re165l、167l、169l)那照你们那种说法,幸村同学为什么和明野前辈什么都没有呢? (这一层往下,没再出现对幸村表示失望的回帖) 206:(re174)哈哈哈哈哈哈带你下来,前面那几个怎么闭麦了??继续来版聊啊。 对于他们间接造成的服务器超负荷无知无觉,等幸村在满场掌声中下台,两个人又聊开了。 “你好厉害啊幸村同学,好沉得住气。” “被叫上台的时候?” “嗯……还有演讲的整个过程。要是我的话……” 礼堂的嗡嗡声越来越响,她的声音又恰好低了下去,幸村已经尽量凑了耳朵过去还是听不清楚。 等她说到停下,幸村说:“抱歉,其实我没听清楚你刚才说了什么,周围太吵了。我能坐在你旁边的位置吗?” “啊、是,请。” 他起身在她身边坐下。只要他也将手臂搭在扶手就会触碰到她。彩连忙缩回手臂,揣着手坐好。 幸村留意到她的动作,但这时候再回去也不可能了。他有些心慌地望向她,少女正好埋下泛着桃红色的面庞,并没有讨厌或为难的神色,却反而让他更慌了。 原本隔在中间的空位消失了,好像某种捉摸不定的东西也随之消失。就算他们都下意识地靠边往远处躲,和刚才相比还是近了太多。 与此同时,就连《一不小心拍到了幸村……》都涌进了大量失去理智的呜喔怪。 209l:我看到了!!!!看得很清楚!!!这次是幸村同学先动手!!!!! 210l:他a上去了他a上去,那个男人他a上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下是满屏幕的呜喔,直到244l传上一张照片) 拍摄视角是在彩与幸村的正后方不远处。少年与少女身边明明一大堆空位,却坐在相邻的两个位置。 他们向对方侧过脸,因为身高差的缘故,一个微微仰着脸,一个微微低着头,青春美好的面容交相辉映。 253:(re244l)噢噢噢——!!谢谢你!现场侠!!! 254:(re244l)你们这些在现场的是怎么忍住没有冲上去摁头的啊?谁帮我摁一下我给他200圆! 当时是彩打破的两人之间的静默。 “刚才你没有听清楚的地方,我说的是——如果是我的话,光是站上去肯定都说不出话来了。不……被那么多人盯着,我说不定会直接晕过去。” “为什么会说不出话呢?” “因为很害怕啊。” “明野同学在害怕什么呢?” “幸村同学就不害怕吗?” “完全不会。” 她再一次看向身边的少年,从容又自信,从内在散发出耀眼的光芒。的确想象不出害怕或者慌乱之类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她思索片刻,说: “比如说我会想自己的站姿坐姿会不会很可笑啊,我说出的话会不会不妥当啊,之类的。” 幸村正要开口,突然有人举手打断了校长的演讲,“十分抱歉,真由美身体不舒服,我想带她去保健室休息一下。” 得到教师的同意,这个女生扶起一个正在掉眼泪的女生,从座位来到过道的时候,不知为何她狠狠向彩这边瞪了一眼。 这时幸村也转过脸来,当看到那样的两张面孔挨在近处,不知为何就连这个女生也开始哭了。 见这两人得到允许,竟然不断有人因为身体不舒服请求早退。而且都是女生,都是边走边哭。 彩:? “是食物中毒吗?” 幸村:? “看起来不太像呢。” 现场的老师们并没有逛论坛,一头雾水。立即对这从没有发生在新生入学式上的现象紧张起来,还特意派了a班的老师跟着去了解情况。 观望了一会,觉得也没怎么的两个人接着聊天。 幸村:“一旦你那么想了,做什么都会变得不自然起来,你会意识到自己的不自然,然后就变得越来越慌。” 彩:“……好像被你说中了。” “实际上在这种人多的场合,大家大多数情况下是根据当事人和周围人的反应作出反应。如果我当时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就会有人觉得‘他现在很丢脸’,从而开始笑。如果有人看到周围的人都在笑,就会觉得‘现在是应该笑起来的状况’,从而跟着一起笑。” “是这样啊……”彩被他说服了。“也就是说,只要自己不当一回事,别人就没法笑话你了吗?” 啊,好像有类似的句式: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呃……”不行不行,太失礼了不能说出来。 “大体就是这样吧,这是我的一点小经验。” “总觉得我就算知道了原理,还是做不好呢。” “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做得很好。关键是表情,只要不被对方看出自己在害怕就可以了。明野同学可以在家对着镜子练习一下。” “嗯,我试试——虽然感觉怪羞耻的。” “其实还有一点小诀窍。如果你觉得快要在某个人面前失去气势的话,可以盯着对方的眼睛看。被盯着的人本来就会觉得不自在,当他主动避开你的视线,你的气势就压过对方了。” “啊,这个我知道。在动物世界,盯着对方是进攻信号呢。” “没错。你很了解呢。” “因为我很喜欢看动物的纪录片。毛绒绒的很可爱……虽然也有不少残酷的画面。” “但就算残酷,也会给人以壮丽的感觉……” 校长都讲了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彩和幸村一直在聊,论坛的帖子也一直处于井喷模式。 283l:我爽了,我好了,今天不在现场的人我一辈子都对你们有优越感哈哈哈哈哈—— 284l:感觉好像看了一场3d电影。美男美女一见钟情激情四射,从第一句话开始就聊得停不下来。 285l:谢邀,人在他俩后座,观影感觉良好 (285l立刻就成为了论坛的吉祥物,被一大堆人追着问这问那) 322l:他们一开始是自我介绍,然后生活经验天文地理什么都聊。两个人都蛮主动的,一拍即合那种。啊……厉害哦,交换联系方式了。 328l:我去!交换联系方式干什么?联系晚上去哪片草地吗???? 333l:救命,我今天晚上真的睡不着了,我真的会大半夜来学校草地蹲点。 没几个人在线的入学仪式就这样结束了。眼看着回帖量开始减少,隐身多时的楼主终于出现,贴上他碰巧抓拍到的那张照片。 少女坐在少年腿上,少年揽着她的肩膀。两个人都是这么的美好,就好像神明在创造他们的时候,用上了他全部的激情和灵慧。 两个人都茫然地注视着彼此,正如同这场毫无预兆的邂逅让他们震撼且无措。 384l:我疯球了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388l:这两个人三天之内必交往,要是没有我给大家表演一个倒立洗头 390l:倒立洗头有什么难,一个月之内没交往我表演倒立嗦拉面 397l:你们玩得还是太小了,半年之内没交往我倒立对校长千年杀 402:(re388l、390l、397l)特意带你们一下,我记住了。 (之后的回帖都是一堆记住怪) 然而三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彩和幸村始终没有交往。当时的吃瓜人纷纷表示大跌眼镜,甚至忘了全校通|缉这 93. IF·高中相遇 大概是纯糖 那一天的彩回家走路带飘。她好像走在五光十色的云层上,一路上明明见惯了的风景都变得梦幻起来。 她吃饭的时候脚在桌子下打拍子,洗澡的时候边泡边哼歌。等茜也洗出来,她将姐姐拐进房间,按她在书桌前坐下,闹着要给她擦头发。 “姐姐,你不是对我在入学仪式上遇到的男生很好奇吗?我给你说哦……” 她夸了一通那个男生有多好看多温柔,发现姐姐不知从何时起用不知道是担心还是为难的表情看着她。反正是不赞成的。 “怎么了吗?姐姐。” “我说……你该不会是迷上幸村了吧、” 彩的脸上红了一大片。“不、不要问这种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啊!” “……我早上问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回答的。” 彩目光漂移,“没有的事!” 茜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脸,“你看着我,再说一次。” “呜呜呜呜……”彩往床上一扑,将脸埋在枕头里,“没有!” 茜重重叹了一口气,“你这个家伙,真的是一眼看穿。” “姐姐欺负人呜呜!” 久久等不到姐姐的反应,彩从枕头后露|出一双翠绿的大眼睛,“怎么了?姐姐。” 茜表情微妙,“是谁不好,偏偏是那个幸村啊……” 说起来虽然难以置信,这是她的妹妹第一次表示对哪个男生抱有好感。究其原因,大概率要算在她们的哥哥明野胜身上。 当身边有一个英俊成熟多金,各方面都优秀到无可挑剔还对自己千依百顺的男人,就算是哥哥,也深深影响到了姐妹两人的择偶观。 和他一对比,身边那些幼稚的同龄男生就显得没意思起来。 哥哥时不时会说“和我妹妹交往的男人必须先过我这一关”,被觉得太麻烦的茜无视。她从小学开始就不断和有好感的男生交往,等差不多厌腻了就分手。她交男朋友完全就是过家家一样的玩乐心态,能被她选上的也都是同样没心没肺的同类人。 她从来不知道也不会知道什么叫做真情实感撕心裂肺,和她相比妹妹彩极其晚熟,而且在感情的事情上特别较真。要么就一毛不拔,要么就倾其所有。 这样的孩子一旦付出真心,受起伤来也是毁灭性的。 “幸村同学怎么了吗姐姐?”她乖巧跪坐在床|上,抱着枕头问。 茜关了吹风机,看着妹妹,一字一句认真说:“你最好还是别……了吧。”别什么她也说不清,“幸村是个让人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的家伙,而且极其擅长在不知不觉中摆弄人。” “什么嘛,把别人说得好像很危险一样。”彩这就开始不满了。 “我就是多少对他有点了解才这么说的。” “你是怎样了解他的?” “他虽然是网球社的,时不时会去美术社。美术社那群人也说我是他们的灵感缪斯,总是邀我去当模特……” 彩星星眼:“姐姐好厉害!” “……一来二去我和幸村也算得上熟人了。一开始我认为他这个人很高冷,稍微接触一下又觉得他很温和,再然后我发现他只是看起来温和。 “实际上他完全不会表露情绪,同时对其他人的情绪变化极其敏感。被他的眼睛一看,我会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同时我还发现,只要他人一出现,周围人不管是出于敬仰的自愿还是被他的气势压倒不知不觉,都会顺着他的意思做事。” 自家妹妹毫无危机感,“嚯……他好厉害哦。” “偏偏这个人很有魅力,你要是迷上他就遭了。” “我才没有迷上他!没有没有!”彩撒泼一般在床|上翻滚。 茜将妹妹提溜起来,一手卡住她的下巴,将她被挤得肉嘟嘟的脸转向自己。“和他相比,你是个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很容易被周围人带节奏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家伙。你怎么玩得过他?啊?怎么玩得过他!” 因为开始赌气的缘故,彩的嘴嘟得更高了。“我才没有想过要玩得过他,他也不会想要玩得过我什么的?啊——” 妹妹突然大叫一声,吓得茜放开了她。“怎、怎么了?” “难道说……幸村同学已经有了女朋友或者说喜欢的人?” 姐姐是为了不让她难过这么说的吗?啊啊姐姐真的好为她着想! 看着已经感动到眼泪婆娑的妹妹,茜干巴巴地回答,“没有过,也没听说过有。” 彩的眼中开始闪动小星星,茜近乎崩溃地抓着她的肩膀摇啊摇,“你冷静一点!你比较适合那种和你一样的啊哈哈笨蛋,两个笨蛋变成笨蛋情侣整天快快乐乐啊哈哈就够了!不要去挑战幸村啊!你只是个一身初始装备的菜鸟勇者,他要是放在热血战斗番一定是最终boss级别的!” 也不知道彩都在幻想个什么,完全没在听,只顾眯着眼睛傻笑。 “诶嘿嘿嘿嘿……” 茜只得投降。 “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她抓住妹妹肩膀,“彩,不论如何,我们还不是当妈妈的时候,你绝对不能让他在口口。” 彩涨红了脸,“还什么都没有开始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姐姐你好h!” “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就是h,而且你还是这种一推就倒的家伙……” “姐姐你越说越离谱!我今晚不要和你一起睡了!” 在被赶出妹妹的房间之前,茜用她的手机打开了立海大论坛,点进楼层最高的那个帖子。 “的确和那种要在以后才开始担心的状况比起来,你现在成了名人新生哦。明天到教室一定会被人问个没完的。你今晚上先打打腹稿要怎么回答吧。” 茜贴心地为她关了灯,阖上房门。彩一个人躺在床上缓缓浏览那些帖子,手机屏幕的光映照出她呆滞的面容。 那天的幸村走在回家路上,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晚餐餐桌上,妈妈问:“怎么了精市,从回家开始就在发呆?” 幸村蓦地脸一红,“没什么……”他说起了入学仪式上有很多人中途离场的事,以转移关切望过来的家人的注意力。 吃过饭休息一会,洗漱完毕的他来到玻璃花房,就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摆布着一般架好了画架。 他今天竟然一直,一直都在想入学仪式上的那个女孩。禁不住要将她画下来。 幸村总是画不好人物画。虽说他画出来的形象是准确的,被外行人真心实意夸赞“真好看”,但在内行人看来只是无意义的线条堆积。 他画出来的人物总是有形无神,就像没有生命的雕像一般。 他遭遇这个瓶颈已经两年。按照荻野老师的话来说,他需要的是一个契机。 可就算面对那位被美术社音乐社诗歌社等等一些列文艺社团称赞为“缪斯女神”的明野茜,他画出来的人物依旧死板无趣。 “大概我永远都画不好吧。”这么想着他已经很久没有画人物了。近来就连最擅长的风景画起来都不如以前有趣,他甚至开始对拿起画笔有了抵触情绪。 看得出这是yips的前兆,他焦虑苦闷却找不到解脱。 明野彩…… 她有着白里透红的脸颊,血气充盈的肌肤像是怒放的花朵,可以感受到她体内旺盛的生命力。 大大的眼睛像一扇纤尘不染的玻璃窗户,如实地显露出她那颗不安定的内心的所有想法。生动的神情,有些跳脱的说话方式……总觉得她是个幸福的孩子呢。 就像在跳舞一般,以轻快的心情调和颜料,挥舞画笔,竟然就这么重拾了绘画的乐趣。途中回想起上午与她的对话,不知道多少次笑出声来。 幸村忘记了时间,等落下最后一笔,才发现他竟然一口气完成了这幅画。 画中的少女有着姣好的面容,一头丰茂的长发搭在一边肩上,正侧脸向他望过来。小鹿一般温善可亲的眼眸,红润的脸颊,含笑的嘴角……一切的一切栩栩如生,好像下一秒就要开口说话。 幸村震讶地睁大了眼睛。 它与迄今为止任何一副人物画都不一样,它拥有温度拥有生命。 他不敢确信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用手机拍下来发给荻野老师。在等待老师回复的时间里,他坐立不安。 终于,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 ——“恭喜你,精市。终于突破瓶颈了啊。” 狂喜让他满心雀跃,“谢谢你。”这么对画像上的少女说。 等回过神来,指背正轻轻抚触她的脸颊,就好像真的触碰到了她本人一般。幸村面红过颈,立刻收回了手。 可酥痒温热的触感仍旧残留在指背,还顺着手臂一下下冲击着脊髓和大脑。感觉得到浑身血流都在加速,心脏狂跳。 “不会吧?”他好笑地问自己。 “不,这样就……不太可能。嗯,不可能。”这么对自己否定。 然而这是个逻辑误区。谁都没有问起来就自己去否定,那不正好证明了他已经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吗? 与相貌的美丑还有她幸福或是不幸没有关系,这个少女身上存在着某种特殊的,能够轻易打动他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彩干嚎着不愿起床。 “我说你,再不起我们社团的晨训就要开始了。” “我今天不舒服,不去学校了!” 大致想象得到去到学校的彩会面对怎样的质问和调侃,但茜十分无情:“你不想被误会是吗?那就起来,像往常一样去教室,不管谁问你什么都回答没这回事。你今天要是不去反而会被误解得更深。” 彩想想姐姐说的也对,哼哼唧唧好不情愿地起来了。 运动社团的清晨总是早于整个城市,上班族以及其他学生都还在睡梦里,他们就已经踏上了去学校的路。 一路上没见到几个学生,让彩有足够的时间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好啦不慌,”茜揽着妹妹的肩膀,让满心忧虑的少女贴靠着自己,“因为刚开学嘛,总要有个新话题,被人议论一段时间是难免的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过一阵子就不会有人记得这回事了。” “嗯……希望如此吧……”tat 好巧不巧,偏偏让她在校门遇到了从另一边过来的幸村。 彩:……! 幸村:………… 如果没看到那个帖子,彩或许可以开开心心地向他问好打招呼,她现在想到他都会脸红,什么心理准备都没做好就与他面对面,这冲击也太大了。 幸村对她也是同样的心慌无措。他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撞上她。 他现在还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模糊的知道她已经成为他生命中十分特殊的存在。如果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能够让心绪平定下来,好好考虑要如何面对她吧。 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 他友好地朝她牵起嘴角,“实际上昨天晚上……首先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没头没脑的感谢还没说完,鼻尖掠过一阵淡香,少女已经走远了。就像没留意到他的存在一般,只远远抛下一句“姐姐我先去教室!” 幸村呆站在原地,脑子里只有一个令人难过的想法——我被她讨厌了。 为什么?怎么办? 昨天在大礼堂分别的时候明明还很愉快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该如何补救? 在一旁围观了全过程的茜:你们两个……这种情窦初开的初中生氛围是怎么回事? 今天的网球部也很刻苦。 晨训结束的时候,幸村对丸井说:“文太,我可能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丸井:? 自家部长一脸严肃,这是要做针对截击球的练习吗?他将毛巾往教练椅一甩,抄起球拍。 “好啊,我继续陪你。” 幸村抛出一个他从没预料到的问题: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女孩子的想法。我想问你,什么情况下会让一个昨天和你有过愉快谈话的女生突然讨厌你。” 丸井:[震惊脸旋转宇宙星云.jpg] 他的脑子在经过一颗原子的详细解构流程,以及宇宙从诞生到消亡的整个过程以后,总算反应过来。 “部长,你说的那个女生难道是明野妹妹?” 这倒让幸村有些意外,“为什么你会知道?”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看来你昨天到今天这段时间都没有上过论坛啊。” 这天早上的第一节课幸村破天荒的全程没听课。那些帖子的内容让他禁不住皱眉,也难怪明野会为难了。 来到新环境,被周围人那么看待,她会想要避开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算时间已经过了一天,因为消息已经传开,昨天飘红挂火的帖子还是随着不断被回帖飘在首页前排。 彩刚进教室那会还没什么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教室人越来越多,来她座位问问题的人也越来越多。 每次她害怕到极致整张脸都会僵硬发麻,导致什么表情也没有。今天也一样。 她反复回味姐姐对她的鼓励,强忍着眼泪强忍着逃跑冲动,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无论谁来问什么,都只用“那是意外”,“我们什么都没有”作为回答。 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越回答没有,这些人看她的眼神就越是暧昧。他们问出的问题也越来越离谱。 一开始的“你是怎么恰好摔到幸村同学身上”,以及“你们都聊了什么”还比较正常,最后竟然有人问“你们昨晚在哪片草地”。 彩:草地???我们又不是蝈蝈,大晚上的怎么会在草地??? 好不容易挨到上课,她简直去了半条命。 她整节课都在做心理准备,做好了第一节课间继续遭受盘问的觉悟,却没想到世界骤然清净了。 虽然还是有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过来,但没有谁再上前问这问那。多少感觉得出那种强忍着好奇心的氛围。 好奇心之下,她又点进了论坛。 新增了一个飘红的帖子,标题是《关于入学仪式的事,谁还有疑问请直接来a班问我》 主楼:没想到会受到大家的关注,总之我先对此道谢吧。很多人好像抱有疑问,为了避免给其他人带来麻烦,比起问身边的人或者互相讨论,我想还是来问我本人比较好。 课间我都在a班,放学后在网球社,无论谁想知道什么,都请尽管来问。 楼主没有设置头像,是默认的灰色平头,但账号id是十分显眼的“幸村精市”四个大字。 1l:???我发现了什么? 2l:幸村前辈本人??? 3l:真的假的啊喂 4l:这从字里行间扑面而来的气场,绝对是幸村同学本人没错! 5l:啊啊啊啊第一次离幸村前辈这么近!!!合影!! 彩继续往下划,之后的回帖内容都与前面几楼差不多。最新的一层出现了一个和幸村同班的人证明了楼主是幸村本人。 她关掉手机屏幕,面朝着窗户往课桌一趴。隐约听到海潮声,湿润的空气里泛着各式各样的花香还有海洋的咸味。 在松松落落的安心感中,她睡了第二节课。毕竟昨天晚上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课间她又点进论坛。幸村的帖子涌进了一大堆贴贴怪,渐渐的没有人再问什么。困扰了她整整大半天的这件事,就这么被他迅速化解。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中滋长。 他看起来虽然很温柔,却是个很可靠的人呢。 就让她臭美一下吧,他是在将事情揽到他一个人身上,让她不至于为难。 a班与b班只有一墙之隔,她时不时会在路上与幸村迎面走过。 幸村和她都太受关注,未免再次被人借题发挥,每次远远看到他她就埋下脸迅速走开。她有想过和他打招呼,虽然她现在一看到他就会脸红,可与那天在大礼堂相比,她对他的心情完全变了,她已经没法像当时一样和他自然地说话了。 比预想中更加平和的高中生活就此展开。彩如愿成为田径社经理,时不时会有人问她为什么还没有和幸村交往,渐渐地开始有人向她告白。 虽然都说被人喜欢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在她这里烦恼多于开心。她从小到大受到的告白多不胜数,为了避免后续的麻烦,她从来都是以“已经有交往的人”作为借口。 “诶难以相信怎么样的人才能和明野同学交往?呐呐,那个人是哪个学校的?” 一个谎言总是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填补漏洞,根本就不存在的人,她哪里回答得出是哪个学校?要是对方真好有亲友在那个学校,一问不就败露了吗。 “他已经不是学生了,在会社上班。” 每当她这么回答就会引来一阵尖叫,然后被问一些让人面红耳赤的问题。 所以她才不喜欢和姐姐以外的同龄人相处啊,完——全聊不来! 一个月后的某天她在图书馆借书。想要的那本在书架最上层,她踮着脚试了一下,够不到。正为难的时候,身边伸过来一只手,轻松取下递给她。 这只手指节修长骨肉均匀,一眼就看得出是极具力量的男生的手。但又是极其好看的,会让人想起将本该粗蛮的男性力量以一种艺术之美呈现出来的希腊雕像。 看到它的第一眼一个想法就在脑海浮现:这一定是幸村的手, 好近…… 被体温温暖过的清新柔和的洗涤剂和软化剂的气味,还有不知名的类似于花香的气味包围着她。让她莫名脸红。 “请,明野同学。是这本吗?”春日细雨一般的声线在耳边洒落。 她实在没法用现在这张大红脸面对幸村,只埋着头发出细细的声音。“是……谢谢你……” 他发出一记舒缓气氛的轻笑,转身去看两人背面的书架。离开之前,彩禁不住看了他一眼,这一看就走不动路了。 幸村显然沉浸在书中的世界,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她。 夕阳映着他平和的面容,眼睫停落着细碎的金色光彩,在眼睑投下浓密的阴影。鸢紫色的眼眸低敛,反射着夕阳。宝石一般晶莹剔透,却又是深邃的,还说不出的哀伤。就好像有着什么令人难过的事纠缠着这个人,让他开心不起来。 他周身散发着说不出的静谧气息。就如同一座月下花园,满园芬芳绽放,静静等待谁人的降临。 她蓦地回想起第一次见面那天,他们明明那么聊得来。 如果她和幸村都不是那么受关注,没有那么多人盯着,好像只要有一点交集都会被无限放大,那么她一定不会避开他,甚至主动向他搭话吧。 因为只要待在这个人身边她就觉得好开心。 “那个……” 她才开始发出声音他就立刻抬起眼来,就好像埋伏了太久的猎手,猎物刚有动作就不由自主地有了反应。 他显然不想让她发现这一点,作出了重新低头的动作,但又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便对她弯了弯笑眼。 “什么事?明野同学。” 明明是友善温和的笑容,却让她脸颊滚烫起来。 “我想问一下,那之后你还好吗?” 他发了那样的帖子倒是让她轻松了,那些对他们感到好奇的人会不会让他不胜其烦呢? “没事的,我很好。” 这么回答的幸村眼中浮现出强忍着的苦恼。“实际上我一直想找机会对明野同学道歉,很对不起。” “诶……诶诶诶??”彩手忙脚乱:“为什么要道歉?幸村同学没有做过任何对不住我的事啊!我才应该向你道谢!” “真的吗?”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 “太好了……”他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还以为肯定被明野同学讨厌了。” “没有这回事!” “因为……或许是我自我意识过剩,我总觉得明野同学很不想看到我。让我相当在意。” 彩大感愧疚,“这是有原因的。我们都……从某些意义上来说都太引人注目了,我不想再传出奇怪的流言……” “明野同学很在意吗?我不在意。” 她茫然地起眼眸,正好对上幸村明亮而深邃的双眼。他说:“其他人怎样看我,误会还是不误会我都不在意。” 这一瞬间,彩只觉得整个世界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唯有眼前的幸村是真实存在的。 胸口闷闷的,心跳激烈。好像有着什么东西在胸中不断冲撞。 随着一声轻响,他将手上的书放回书架。向她告别,“那么下次再见,明野同学。” 他走了,脚步匆匆。短短几分钟内发生了太多突兀的事,让她脑子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抱着书也准备离开。视野一角多出了一点不自然的白。 幸村刚才放书的位置,有一本书书脊朝里。 ……该不会是幸村放的吧?应该不会,他不像是会犯这种小失误的人。 她取出来顺手放正,掌心刚一接触到硬壳书封,就有一种几乎被灼伤的错觉。 书封上残留着非常明显的,属于人的体温。 她慌乱地将书摆回去。才平息下来的心跳又起来了。 晚上回到家,她将这件事分享给姐姐。 “很意外吧,幸村同学竟然是个隐藏的天然呆。” 书都能插反,和他沉稳的言行对比下来谜之反差萌,好可爱。 茜突然发出一阵爆笑,笑得瘫倒在她床上。 “……姐姐你笑得太过了。” “哈哈哈哈哈……真是太出人意料了。幸村他……那个幸村他……啊哈哈哈哈!” 彩一言不发地鼓起脸颊,无声地向姐姐表示不满。她决定了,以后不要告诉姐姐幸村同学有关的事了。 茜戳了戳她河豚般的脸,“不过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了。要好好享受青春哦。” 彩:? 开学这才两个星期,就发生了一件让彩十分伤心的事——茜为了拍戏要去北海道,要有好几个月见不到姐姐了。 作为令人过目难忘的美少女,明野茜从小到大走在街上收到的星探明信片多得可以用来生火取暖。她对这方面有点兴趣,但兴趣不大,无意在艺能界发展但也不介意在银幕上露个脸。 护妹心切的胜为她组了一个工作室,她由着兴趣拍了几支广告。本来不打算拍戏的,据说这是位了不得的大导演,而且剧本很有意思。 得到消息的那晚上,彩抱着姐姐哭唧唧,“呜呜呜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我和姐姐幸福快乐的校园生活呢?” 茜抱着妹妹安慰个不停,“抱歉啦抱歉,我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咖位的导演因为看到我的广告找上我嘛。电影要是火了彩可就有一位大明星姐姐了哦,开心不开心。” “……嗯,开心。” 实际上姐姐是不是大明星都无所谓,她就想要姐姐一直陪着她。 “作为补偿,我回来的时候会给彩带很多当地特产的。” “嗯……” 特产什么的无所谓,她只希望姐姐快点回来,早一秒也好。 就这样,茜在彩的万般不舍下乘上了去往北海道的飞机。 没有了姐姐,整个校园生活黯然失色。 周围的同学绝大多数是从立海大初中部升上来的,开学没多久就形成了各自的小圈子。彩本来就无意融入,这下彻底游离在人群之外。 刚开始还有人来邀请她放学一起回家或者周末去联谊什么的,但在她多次拒绝后渐渐不再邀请。 彩自从有记忆起就被哥哥姐姐呵护着长大,除了这两个人以外她谁都不信任不喜欢。等将来他们各自成家,她就搬出来一个人住。 如果变成一个人的话,就独自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好了。 常常听到“一个人会孤独”的说法,她没有什么特别难过的感觉。或许她是孤独的吧,但她也不会为了排解孤独就去和谁待在一起。 图书馆那次以后,她和幸村时不时会聊聊天。他还是那么有趣,无论面对面还是用文字,总让她感到轻松愉快。 这天下午幸村发消息来说有事想请她帮忙,问她是否可以在放学后一起去美术室。她答应了。 周围人显然还记得入学仪式那场小小的骚动,但已经不会再给她带来困扰。 去的路上幸村说:“实际上我想久违地画一副人物画,希望明野同学可以做我的模特。” “可以啊。”彩欣然答应。 茜是美术社的缪斯女神,自从她去了北海道,作为代替和她长得极其相似的彩也有受到过邀请,但因为怕生她都拒绝了。 如果幸村也在就没有关系。 “姐姐不在这里好像让美术社的你们很为难呢。”她感叹,“很遗憾至少要四个月她才回得来了……” 幸村突兀地凝住脚步,彩疑惑地望回去。“幸村同学?” “要是被你误会就困扰了。”他苦恼地望进她眼底,“实际上我想画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明野前辈,而是明野同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