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娘子萌萌哒》 第一章 结婚了 大明,弘治年间。 顺天府大兴县,夏家庄一处占地面积颇大的屋舍门前。 略显老旧的木门上贴着两个红色的囍字,红色的装饰处处可见,来来往往进出之人皆面带微笑,一团喜气。 很明显这是在举行婚事。 而新郎官正穿着大红喜服站在门外,外人看来,这是在翘首以盼等着自己新婚妻子的到来。 但实际上,夏源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懵的。 迷茫,不解,各种困惑的情绪涌上心头。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穿越了。 脑袋里晕晕乎乎的还没来得及接受这个现实,就发现自己穿着大红喜服,然后还马上就要成亲。 接着就是各种记忆纷呈踏来。 大明朝,弘治年间。 夏家庄人士,名字也叫夏源。 他所穿越的原主,一年前父母双双撒手人寰,因此成为了一個孤儿。 这一点非常符合穿越的基本设定,妥妥的主角模板。 而原主由于父母的离世,一时间没能经受住打击,很快就一病不起。 乡民淳朴且又互相沾亲带故,见到夏源父母遭难,夏源又一副要追随父母而去的架势。 几家血缘关系较近的亲属,想起夏源父亲和隔壁赵家村的赵富贵有着交情,尤其是双方的媳妇怀胎期间,两人还曾指腹为婚,相互承诺若是一男一女便结为夫妇。 最后夏家生的是个儿子,赵家生的是个女儿。 而赵富贵的这个女儿名叫赵月茹,和夏源同岁,年方十七,正值适婚年龄,又待字闺中。 若是夏源的父母没有遭难,大概这个时候也会找人帮忙说媒,让两人结为夫妇。 考虑到这一点,几家亲戚眼看着夏源久病不愈,便帮着将这门婚事张罗了下来,盼望着能借婚事冲一下喜。 但很显然,这个冲喜属于封建迷信。 就在成亲的当天,身子骨一向虚弱的原主直接怒领便当,夏源也因此鸠占鹊巢,穿越了过来。 也正是由于原主身子虚弱,才没有骑着高头大马去迎亲,而是在门外等候。 只是说来也怪,穿越过来的夏源倒并没有觉得有身体虚弱的感觉,反而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 一时间也难以想明白其中的原由,他只能将其归咎于穿越者的福利。 理清了脑中的记忆,站在门口的夏源脸上不自觉涌上几分期待,开始向远处眺望。 不错,他一点都不反对这门婚事,甚至还挺期待。 上辈子苦于彩礼车房的问题,被迫单身这么多年,一朝穿越,直接就解决了终身大事。 而且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赵月茹不仅是自己娃娃亲的对象,还是个大美女,是隔壁村的村花。 这么一看,虽说是包办婚姻,但属实不亏。 如果上辈子的父母知道,估计也会很欣慰。 爸妈,儿子出息了,都有媳妇了,马上就要结婚了。 “新娘子到!” 一声声贺喜声络绎不绝,就在贺喜声中,一声高呼响起,夏源循声望去,乡村弯弯曲曲的土路上,伴随着吹锣打鼓声,一顶大红花轿缓缓而来。 待花轿行到近前,又慢慢落轿,在周围人的祝福声议论声中,夏源在喜婆的提点下,上前两步,掀开轿帘就看到轿中端坐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披着大红盖头也看不清面容。 随后他伸出手一把抱起了坐在轿子里的妻子。 怀中人似乎受到了惊吓,发出一声微小的惊呼,一双小手在慌乱之中抓住了自己衣襟,继而抓紧。 这反应,还怪可爱的。 只是夏源有些疑惑,此时正值明朝,一个礼教大防的年代,但记忆中也听很多人说起过,赵月茹是个身材高挑,身段玲珑有致的姑娘。 按他的理解,是个身材很丰满的御姐。 可这抱起来怎么一点肉都没有? 瘦瘦小小的,而且掂量着,也感觉分量过于轻了些。 带着疑惑,夏源抱着新娘子走进院中,跨过火盆,随后便进了屋。 寻常老百姓的婚礼不像达官显贵那般繁琐,进了屋就意味着要拜堂成亲。 于是夏源把抱在怀里的人放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留意到,身旁的新娘子确实过于娇小了。 这身高也就将将到自己肩膀的样子。 说好的身材高挑呢? 这怕不是骗婚。 “一拜天地!” 然而还不等夏源接着往下细想,喜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两人拜了天地,又走到夏源父母的牌位前,进行二拜高堂。 紧接着便是夫妻对拜,然后便到了最后一个环节,送入洞房。 黄昏已过,临近夜晚,本来还有闹洞房这一环节,但就跟迎亲之事一样,依然是考虑到新郎官还有恙在身,这一环节也直接省略。 宾客们吃过酒席,一阵喧嚣过后,新房内很快就剩下了两人。 房间里的木桌上摆着两碗鸡汤面,上面还铺着几块鸡肉,这算是两人晚上的饭食。 夏源刚一走到床榻旁坐下,就见自己新媳妇的小身子有些害怕的抖了一下,那双小手也紧紧的绞在一起,显露着她深深的不安。 这小媳妇的胆子好像也有些小。 夏源心里琢磨着,不过转念一想,她今年也才十七岁,在这个时代正是结婚的年龄,甚至还属于晚婚,但放在前世,这个岁数也就才刚刚上高中而已,又是头一次结婚,胆子自然是没多大的。 正想着,夏源注意到,那双绞在一起的小手,好像有些粗糙。 赵富贵颇有家财,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土财主,而他的女儿也一直是处于富养的状态。 但这双手怎么看起来似乎经常干活的样子? 再联想到新娘子娇小的身材,和传言中的那个身材高挑,玲珑有致的赵月茹压根就对不上号,夏源心中的疑惑更甚,随即也不再犹豫,直接掀开新娘子的盖头。 盖头掀开,一张稍显稚嫩的小脸当先映入眼帘,那双澄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十分的纯真可爱。 只是眼眶有些红肿,再配上那副惊慌无措的表情,活脱脱地就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对此,夏源不免沉默下来,半晌后才问道:“你...是谁?” 第二章 被骗婚了 此时刚过黄昏,落日的余晖从窗外照进来,房间里并不算太过昏暗。 因此他能清楚的看到房内的景象,以及坐在自己身边的新娘子。 望着眼前这张稚嫩的清秀小脸,还有那双正不安的四处躲闪的大眼睛。 很明显,这压根就不是赵月茹。 夏源感觉自己的心有些疼。 之前为了安葬双亲,自己的前身变卖田产,凑了几十两银子,后来又遭逢大病,又是买药,又是治病的,又花了一部分。 剩下的银两,为了这次成亲,又拿出其中的十两购置了各类物件当做聘礼。 乍一想好像不多,但要知道这会儿是明朝,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个年月正处于弘治朝,而弘治一朝不说是繁华盛世,起码算的上是太平世道,因此米价也不贵,最普通的大米,一两银子能买三到四石。 按照后世的斤两换算一下,一石大概是120斤。 也就是说一两银子能买四五百斤的大米。 再按照后世最便宜的米价,一斤米两块的价钱计算。 一两银子约等于八九百块。 咦,这么一算,十两银子好像确实不多。 何况万八千的娶了个媳妇,简直血赚。 但问题是,娶了这么个小豆丁能干嘛? 而且说好的御姐变萝莉,这特么不是骗婚什么是骗婚? 小萝莉看起来连一米五都不到,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扑闪着,又黑又亮。 只是身材过于瘦小,甚至就连身上套着的那件大红嫁衣,也显得有些不合身。 小身子娇弱的好像一阵风吹来都能把她吹跑。 无措的小脸上还带着些许的红晕。 看得夏源忍不住挑眉,你娇羞個什么劲儿? 就算古代结婚早,但你这看着年龄也忒小了点,你知道成亲是什么吗?还有,你有十四吗? 众所周知,十四岁是一道分界线,十四岁以上三年不亏,十四岁以下属于无期徒刑。 “你到底是谁?” 夏源再次开口问道,声音变得严肃了几分。 听到问话,小姑娘的身子又紧张的抖了一下。 “我,我是赵月荣,是夫君的新娘子...” 嗓音柔柔糯糯,似乎是有些羞涩的缘故,声音也很小很小。 赵月荣? 夏源眉宇皱起,感觉事情并不简单,想了一阵,对眼下的情况想通了七七八八。 “你是赵家那个小妾带过来的女儿?” “谁让伱过来的,你过来干嘛?” 夏源的语气带着几分疑惑,又不可避免的带着几分窝火,谁能想到,这特娘古代也有骗婚的。 然而这样的语气让赵月荣的身子又好似受惊一般轻颤了一下,继续小声道:“我,我是过来成亲的。你是我的夫君,你娶了小荠子。” 夏源没有说话,继续皱着眉,望着眼前这个自称叫小鸡子的姑娘。 小鸡子? 记忆中,好几年前听父亲说过,赵富贵纳了一房小妾。 这个小妾是逃荒而来,长得颇有姿色,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带着个小拖油瓶。 后来那女人病死了,那小拖油瓶就一直被赵家养着。 如今看来,眼前这个小豆丁就是那个小拖油瓶。 从关系上讲,她属于是赵月茹的继妹。 望着眼前这个有些害怕,又有些紧张,显得怯生生的小姑娘。 夏源问道:“你今年几岁?” “十五。” 赵月荣轻咬着自己的嘴唇,声若蚊蝇的应了一声。 “嗯。” 夏源不置可否的点头,那双眉宇依旧紧紧皱着。 这特么十五? 说出去谁信? 有人信吗? 反正我不信。 见状,赵月荣低头看看自己瘦弱的小身板, 然后又看看皱着眉头的夏源,明白自己是遭到了嫌弃,犹豫半天,才鼓起勇气小声唤道,“夫君。” “干什么?” “我,我虽然看起来瘦了点,但是我很会干活的,而且姐姐也说,说你是个好人,不,不会嫌弃我的。” 说罢,她的两只小手绞得更紧了些,一双眼眸有些紧张的偷瞄着夏源。 夏源闻言差点气乐了,特么的,自己都穿越到明朝了,竟然也能领到一张好人卡。 而且自己明明娶的是个御姐,结果拜完堂却变成了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甚至感觉都还没有开始发育的小姑娘。 不过他也大概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无非是自己的前身得了病,大半年都不见好转,虽说自己感应不出来,也没觉得自己身子骨虚弱。 但旁人可不会这样想,在他们眼中,自己依然是那个有今儿没明儿,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的少年,因此任谁也不会把自己的闺女往火坑里推。 自己的父亲和赵富贵有交情,两家还曾指腹为婚,对方不好意思拒绝这桩婚事,于是便折了个中,将这个赵月荣嫁了过来,毕竟她不是亲生的,以后当了寡妇也不心疼。 情况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只是也不知道是原主的情绪在作祟,还是夏源自己觉得接受不能,他莫名觉得心里有些窝火,语气也不由加重了几分。 “赵月茹若是不想嫁,直接退婚便是!何必要玩替嫁这一套,让你代替她嫁过来。” 面对夏源明显带着些怒意的质问,赵月荣吓得抽抽鼻翼,可怜兮兮的抖了一下小身子。 夫君好凶。 但是任谁面对这种情况都会生气的吧。 本来是漂亮的新娘子,结果却变成了自己这个瘦小的新娘子。 可自己也不想的。 她扁着嘴感觉心里有些委屈,前些日子有几个人来家里商量姐姐的婚事,父亲好像很犹豫的样子,但最后还是收下了聘礼。 然后姐姐找到自己,说要自己代替她嫁过去,还说如果自己不同意的话,就把自己赶出家门,让自己去当乞丐。 她不清楚自己想不想嫁人,她只知道自己只要出嫁,就不用当乞丐讨饭吃。 到了今天出嫁的日子,姐姐给自己拿了嫁衣,让自己穿上,然后就把自己弄上了来接亲的花轿。 “对,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 “你们家这属于是骗婚,如果我去告官的话,你们不仅要把聘礼钱退回来,而且你们全家还要被抓到官衙去打板子。” 听到打板子这几个字,赵月荣脸上明显流露出几分害怕的情绪,眼眶里也瞬间蓄满了泪水,抽抽噎噎道:“姐,姐姐说,你身子有病,要一个冲喜的媳妇,让我嫁过来。 姐,姐姐还说,要是我不嫁给你,她就把我从家里赶出去,让我出去当乞儿讨饭。” 说到这,她小声哀求道:“夫,夫君,你能不能不要告官,也不要把我赶回去,我们成亲,我是你的新娘子,你不要我的话,我...我,聘礼钱我可以干活还给你的......” 声音越来越小,还显得语无伦次。 她知道骗婚是不对的,但她没有办法,她不想被赶出去当乞丐,当乞丐很惨,会饿死。 看到小姑娘惊慌失措满脸泪水的样子,夏源不由叹了口气。 刚才之所以有些许的怒意,完全是被欺骗之后的本能反应,并不是想要将气撒在这个小女孩身上,结果直接把人家给吓得哭了起来。 何况,之前是不了解情况,现在明白事出有因,这个小女孩是被胁迫的,也属于是受害者,因此更不能再对着她发火。 但问题是,说好的御姐媳妇换成了一个小豆丁,还搁这儿喊自己夫君。 虽说在古代,到了赵月荣这个年纪,甚至有些人都有了孩子。 但这个小姑娘的长相委实太稚嫩了些,坦白说,他下不去手。 再一想到这个小姑娘现在成了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他便更觉得脑壳疼。 这么个小媳妇应该怎么处理? 第三章 留下吧 夏源正沉思间,突然一碗面被递到了眼前,抬起头,就迎上赵月荣那副小心翼翼的表情,小姑娘刚刚哭过,小肩膀本能的一颤一颤的,以至于面里的汤都有些摇晃,“夫,夫君,吃面吧。” 说着,她还偷偷咽了一下口水。 夏源见状叹了口气,用手抵住碗沿往后轻推两下,“你吃吧,等吃完咱们一起去趟你家,把这个事情讲清楚。” 他的本意是想上门谈谈此事,要个说法,却不料这话刚一出口,赵月荣的眼眶里便再一次蓄满了泪珠,抽动着小鼻子哽咽道:“我,我能干活,我会洗衣服,会做饭..... 我,我还会织布,做衣服...” “我吃的也不多,很好养活的。” “能不能不要把我赶回去,夫君..”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哀求的意味,其中还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但饶是如此,她依旧在很努力的推销自己,诉说着自己的用处。 瞧着她期盼哀求而又怯懦的眼神,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夏源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无奈的道:“你别哭,我没说要把你赶回去,只是想去你家里把这事问个清楚。” “可我嫁给了你,这里才是我的家。” 听到这话,夏源又觉得头疼了起来,没错,这個时代不比后世,后世离婚这种事再正常不过,就连出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是明朝,一个讲究出嫁从夫的时代。 这个时代男尊女卑,女人没什么地位,完全是男人的附属品。 在自己和她拜堂成亲的那一刻起,她的身上就已经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自己的家,也就成了她的家。 尤其是这个时代,女子首重名节。 因此不管自己是把她赶回去也好,还是带着她去娘家当面质问也罢。 无论哪一种都会对她的名节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 一旦如此,她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看着眼前这个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姑娘,夏源无奈的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难道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小姑娘给自己当媳妇了么? 可她一副未成年少女的样子,就算自己什么也不做,也总觉得负罪感满满的样子。 而且十两银子怎么想怎么亏。 “夫君....” 似乎是察觉到夏源有所松动。 赵月荣又弱弱的喊了一句。 声音小小的,软软的,听起来可怜的不行。 “干什么?” “能不能不要赶我走?聘,聘礼钱...我能做工还给伱的。” 听到这话,夏源又好气又好笑,“你知道我给你们家的聘礼是多少么,足足十两银子,你怎么还?” “我...” 赵月荣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却沉默下来,她本来还觉得自己可以做工挣钱用来还债。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聘礼竟然是足足十两银子。 这么多的银子,就算把自己卖了也卖不出来的吧? 想到这,赵月荣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又流了下来,她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对不起,夫,夫君,你把我赶回去吧,呜呜,我..我不该骗婚的,我..我,对不起...” 她紧咬着下唇,本能的想要抑制住哭泣,可一想到要被官府抓去打板子,被打完板子还不算,自己还要被赶出去当乞丐,没地方住,找不到饭吃,然后饿死。 一想到这,她就觉得心里面止不住的伤心和害怕,眼泪便不争气的往下流。 夏源被这小姑娘梨花带雨的哭相给弄的彻底没了脾气。 无他,这小萝莉的哭相实在是太可怜,简单形容一下,就是那种想哭又不敢哭,就算哭出来,还不敢哭的太大声。 只能一个劲儿的流着眼泪,抽动着小鼻子,哽咽着。 “哎呀,你别哭行不行,被骗的是我又不是你,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说到这,夏源见她哭的更可怜了几分,长叹一声,无奈道:“行行行,你别哭,我不赶你走,你留下来吧。” 赵月荣一边哭,一边抽噎,听到这话,直接呆在了原地。 留下来。 自己可以留下来吗? “我,我真的可以留下来吗?”她大睁着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惊喜和期盼交织在一起,秀美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穿着大红嫁衣,手里依旧捧着那碗面。 见到她这幅样子,夏源揉揉额头,“对,留下来。” 随即,他的眼光又看向小豆丁手里的那碗面,今天结婚忙活了一整天,也没怎么吃东西。 这会儿肚子确实有些饿。 夏源伸手把面接过来,想了一下,又板着脸教育道:“留下来可以,但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 “嗯。”赵月荣弱弱的应了一声,但那双眸子却亮亮的,透着止不住的欣喜。 “好了,把眼泪擦擦,然后去把桌上的那碗面吃掉。” 赵月荣回身看看桌上的那碗面,里面浇着鸡汤,能明显闻到香味。 明明肚子里很饿,但她还是偷偷咽了一下口水,摇头道:“我不饿,夫君吃。” “不饿你刚才咽什么口水,快去吃吧。” “可以留着等夫君明天早上吃。” “现在是夏天,放到明天早上还能吃吗?到时候坏了就只能倒掉了,快去吃吧。” 说罢,夏源也不再催促,用筷子夹起几根面条放进嘴里。 面里浇着鸡汤,但对于他这个来自后世的人而言,只能说勉强可以入口。 而且也不知道是明代的制面手艺还不够精湛,还是放的时间太久,面有些佗了的缘故,总觉得面条也不够劲道。 穿越来的第一天,他就已经开始怀念起了现代社会的科技与狠活。 可惜这会儿的大明没有海克斯科技。 另一边的赵月荣依旧没有动弹,她只是伸手擦擦眼泪,转过身子,看着夏源大口吃面的样子又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真的好想吃。 而且碗里还是罕见的白面,上面还有鸡肉,自己在家里很久很久才能吃上一次白面,至于肉,更是只有过年才能尝到。 眼见夏源手里的那碗面马上见底,她犹豫半晌才鼓起勇气,脸颊微红的小声问道:“等,等夫君吃完,可以把汤给我喝吗?” “喜欢喝汤?”夏源问道。 “嗯。” “可这是我吃剩下的。”夏源低头看看自己碗里的面汤,犹豫一下,还是递了过去,“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喝吧。” 赵月荣小心翼翼的接过碗,端起来抿了一小口,那双哭的有些红肿的眸子亮了一瞬,随后一点一点的喝着碗里的汤,直到一滴不剩,这才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 她将空碗放回桌上,又看看夏源,小声说道:“谢谢夫君,我饱了。” “这就饱了?” “嗯,我很好养活的。” 闻言,夏源看看空碗,又看看娇小玲珑的小姑娘,这小媳妇确实挺好养活的,喝点汤就能饱。 “咕噜噜..”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咕噜噜的动静响起。 房间里很安静,这一声肚子的抗议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夏源就看到小姑娘的脸颊倏地一红,那双大眼睛也闪过几分慌乱。 见到这一幕,他突然笑了起来。 听到夏源的笑声,赵月荣更是窘迫的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那双稍显粗糙的小手紧紧捏着嫁衣的衣角,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眼见她这幅模样,夏源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软了下来,这小朋友,还挺可爱的。 第四章 嫁妆 看到赵月荣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夏源的语气也不自觉的放柔,开口道:“快去把那碗面吃了吧,别不好意思。” “我,我不饿,我真的饱了,我很好养活的。”小姑娘红着脸嗫嚅着,继续努力的树立着自己很好养活的人设,生怕自己吃的太多,夏源会嫌自己不好养活,从而把自己赶回去。 见状,夏源索性站起身子走到木桌前,端起那碗还没有动过的鸡汤面,故意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想吃,那我也只能把这碗面拿去倒掉了。” “不要!” 赵月荣一听,赶紧上前阻止,甚至情急之下,声音都不复之前的微小,一连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那你吃不吃?” “吃。” “那就赶紧吃。” 在夏源的催促下,赵月荣挪动着步子,一点点挪到木桌前坐下,用筷子夹起面条,很是珍惜的放进嘴里。 真好吃。 她微微眯起眼睛,感觉这碗面简直就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小脸上也不由荡起幸福的表情。 本来以为自己会被赶回去,然后要被抓去打板子,打完板子被赶出去当乞丐。 但没想到夫君没有这么做,反而让自己留了下来,还给自己吃鸡汤面。 娘,荣儿吃上鸡汤面了,而且夫君也是个很好的人。 心肠好,长得也很好看。 想到这,她抬起眸子偷偷瞄了一眼夏源,又赶紧把眸子垂下来。 一碗面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小姑娘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碗,用手摸摸自己吃的圆滚滚的小肚子,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嘴角绽放出浅浅的笑意,两颊还各自带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吃饱了没有?” 她的一系列动作还有表情被夏源尽收眼底,不由哑然失笑,这小丫头还真有意思。 听到声音,赵月荣抬起头,然后就看到夏源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不禁小脸又是一红,声若蚊蝇的嗯了一声,随即赶紧站起身子,端着两個碗跑了出去,只留下一句,“夫君,我去洗碗。” 见她脸蛋羞红的跑了出去,夏源突然觉得以后有这么个人和自己作伴也不错,不说别的,起码这小姑娘挺有意思。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夏源自己,他长舒口气,开始盘算自己的处境。 记忆里自己是个读书人,而且还是个秀才,亡故的父亲是个举人,顺着族谱再往上倒个几辈,甚至还出现过进士这种高端物种。 在夏家庄这一地界,自个儿家绝对算得上是书香门第。 夏家秉持着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宗旨,一直边种地边读书,盼望着某一代子孙能高中进士,然后做大官光耀门楣。 当然这是曾经,至于现在.... 反正夏源并不觉得自己能考上什么举人,进士。 虽说脑袋里有原主的记忆,满脑子也都是关于四书五经的内容,而且十几岁就考中秀才,在大明朝绝对属于天才这一级别的。 但是八股文那个东西实在是太难为人,发展这么多年,出的题一个比一个邪门。 想一想,夏源觉得诗书传家这一传统估计得断在自己这一辈上。 看来得另寻一条出路。 之前由于父母突遭变故,家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八亩良田被卖出去一半,得钱四十两。 家里还有些家资,大概十两银子,又从卖地所得的银两中拿出了八两用来安葬双亲。 一系列的丧葬费用,还有陪葬品林林总总,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共花了二十多两银子。 治病买药前前后后的又花了将近十两。 剩下的银两中,其中十两用来购置聘礼,又用十两来置办婚礼,购买各种结婚用品,现在大概只剩下五六两银子左右。 当然,那些宾客来参加婚礼肯定是要随礼的,但基本上都是些米面布匹什么的,至于现钱少之又少,估计把收的所有铜板加在一起,都没有三两。 算来算去,手里也就剩下不到十两的银子。 十两银子,感觉有点少。 但家里还有四亩上好的良田,折成之前的地价,也能再卖个四十两,再加上手里的十两,五十两纹银。 这些银子用来当本钱,然后做生意,凭着自己从后世看来的各种商业手段,不发财都天理难容。 想到这,夏源又摇摇头,田地这东西卖一亩少一亩,等到没有了地,那就只能去给地主当佃户,后代子孙就得惨遭压迫。 他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倒是不怎么在乎这一点,毕竟就算不卖,过个一百多年,满清入关,后代的子孙也只会被压迫的更狠。 何况就算卖出去,等到自己赚了银子也能再买回来。 但问题是,夏家庄有个族长,不要小看这个族长,这会儿可是大明朝,一个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年代。 在这样落后的年代里,一个村的族长兼着各种职务,像什么村支部书记,派出所所长,法院院长,甚至还兼着妇联主任这种职务。 事实上,大明就是在与这些地主乡绅共治天下,所谓皇权不下乡,便是如此。 夏家庄百十户人家都归族长管,整个庄子里的事情都是族长说了算,邻里间的大事小情,小到偷鸡摸狗偷看村头刘寡妇洗澡,大到伤人抢劫公公扒灰乃至叔嫂那点破事儿。 总之只要没有闹出人命,或者衙门懒得去管的案子,一般都由本族的族长处理。 而且量刑标准也很随意,是砍手跺脚浸猪笼,还是轻描淡写的骂几句,全看族长的心情。 由此可见,大明朝真的是一个很有人性化的朝代,当然,这主要是看族长的人性。 而据夏源的了解,夏家庄的族长是个思想僵化,为人古板的小老头。 先前自己卖出去四亩地,还是为了安葬双亲,属于孝道,很是情有可原,就这,都被他念叨了好一段时间。 如果再去卖地,那就是纯纯的败家子行为,要被族里的人狠戳脊梁骨不说,还会被各种亲戚大加阻拦,估计还得被老头用族规伺候。 夏源这边正琢磨着,就看到赵月荣推开门走了进来,然后挪动着小步子走到自己跟前,对上自己的目光,小脸蛋上又莫名浮现出一抹晕红。 在这个充斥着各种礼教的时代,女人脸红,并不完全是因为羞涩,和一个异性对视,总要下意识的脸红一下,以此来表示自己的纯情。 这是多年礼教束缚之下所形成的一种本能,其原理就跟变色龙随周围环境而改变的保护色是相同的。 但一个小姑娘脸红,尤其是一个刚刚嫁为人妇的小姑娘脸红,就纯纯是由于羞涩。 或许是想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比如洞房。 至于夏源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因为他看到小姑娘把手塞进怀里,似乎是打算脱衣服。 当然,和一个小姑娘洞房,这种事夏源是万万做不出来的,他刚想阻止,就看到赵月荣在怀里摸索一阵,掏出来一个花布做的小荷包。 荷包的材质显得很是粗糙,应该是用粗布缝制,但针脚却很扎实。 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把荷包打开,大着胆子和夏源对视,那双澄澈的眸子带着一贯的怯懦和娇羞,停顿一会儿,她小声喊道:“夫,夫君..” “这是,这是我这些年攒的,是我的嫁妆...夫君拿着..” 赵月荣刚哭过的大眼睛有些红肿,俏脸微红的看着夏源,手里粗糙的小荷包微鼓着,被珍重的捧在那双同样略显粗糙的小手中。 第五章 白帕子 荷包中的铜板,数量不多,大概也就十几枚的样子,这嫁妆这么寒酸,再联想到小姑娘粗糙的小手,夏源能想到这丫头在赵富贵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甚至他都怀疑这十几枚的铜板是她从牙缝里省下来,留着当嫁妆的。 想到这,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正想推辞,一抬头就迎上小姑娘怯生生的眼神。 这会儿暮色已至,屋里还没点亮烛火,显得房间里有些昏暗。 但他能明显看到小丫头怯懦的眸子里透着期盼,亮亮的,好像闪着光。 这让夏源不自觉的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而且他看得出来,这小妮子是真的很想把这份在她看来很贵重的嫁妆交给自己,对于这丫头来说,她嫁给了自己,所以她的一切都是自己的。 他长舒口气,迎着小姑娘期待的眼神,伸手接过荷包,柔声道:“好,我先替你保管着。” “嗯!” 见到夏源接过,赵月荣露出欣喜的笑容,两颊又一次绽放出甜甜的小梨涡。 看得夏源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小脑袋,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一种感觉,或许自己收下小姑娘的嫁妆不仅仅是收下这十几二十个铜板那么简单,还代表着自己已经彻底接受了这个小媳妇。 一念及此,夏源想了想,开口说道:“你应该也能看的出来,我家并不像你们家那样富裕,而且我是个书生,这些年就只是关在房间里埋头读书,说实话,种地锄土播种施肥这些农活我一样也不会,所以...” 说到这,夏源停顿一下,表情转而变得严肃起来, “所以你跟着我,可能要吃苦。” 听到夏源的话,赵月荣的表情顿时认真了起来,她张着小嘴,很严肃的说道:“我不怕吃苦,夫君,我会努力干活的,家里的所有活我来干,夫君只要好好读书就可以。” “不用你一個人干,到时候咱们一起来。” 面对她的提议,夏源直接摇头否决,就这么一个小豆丁,瘦瘦小小的,把所有的活都压在她身上,这搁谁都于心不忍。 至于干活这件事,也实属是无奈之举,作为一个骤然穿越到明代的穿越者,他根本就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只能先按着轨迹往下走,然后再慢慢思考接下来的出路。 “这,这怎么可以,夫君是读书人,读书人...” “别总是读书人怎么怎么样的,有句话叫做百无一用是书生,读书人最没用。” “才不是,读书人都很厉害的。” 赵月荣罕见的开始争辩起来,说到这,又红着小脸嗫嚅道:“夫,夫君也很厉害。” 面对小姑娘的吹捧,夏源无言以对,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读书人确实挺厉害,为什么厉害,因为读书人可以考取功名当官老爷。 他倒是也想当官,但对于科举实在是提不起信心,所以只能当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 “行,读书人都很厉害,你会干活也很厉害,我们都很厉害。”夏源也没再和她争辩这个问题,而是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不经意间用上了逗小孩的语气。 “我,我,夫君,我不厉害。” 面对夏源的举动,赵月荣脸颊上的晕红更甚,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利索。 见状,夏源又笑了起来,他看看窗外,此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悄然逝去,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这会儿是夏季,天黑的会晚一些。 现在应该是晚上八点左右。 当然,明朝没有表,这个时间是夏源估算出来的。 而在古代天一黑就代表着要睡觉,别说古代人,就是现代很多偏远山区的老一辈依然保留着日落而息的生活状态。 “伱困不困,困的话你先上床睡觉。” 说着,夏源起身找到火折子把房里的红烛挨个点亮,火光开始摇曳。 而他身后的赵月荣听到这一句话,又看到这一根根点亮的红烛,晕红的小脸上顿显局促,一时间紧张的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夫君的意思是要和自己洞房了吗? 想到这,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砰砰跳的厉害,她有些不安的看看喜床上铺着的大红喜被,红色的帷帐。 又回头看看夏源,见夏源正蹲在柜子前翻找着什么。 应该是在翻找白帕子。 她心里如此想着,又悄悄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白帕子,这是出嫁的时候家里做工的王婶悄悄塞给自己的。 婶子还说洞房的时候要把这方帕子垫在身子底下。 小姑娘脸红心跳,脑袋里胡思乱想着,最后犹豫一下,伸手把自己身上的大红嫁衣给脱了下来。 红色的嫁衣一除,身上就只剩下里衣亵裤,面对这最后一道屏障,她几次伸手,但终究是没有勇气再脱下去。 索性一溜烟的钻进了被窝里,决定把这最后的衣服交给夫君来脱。 夏源正在柜子里翻找着,打算找到一床被褥然后去别的屋里睡。 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就瞧见小姑娘全身都裹在了被子里,只留下一双大眼睛在看着自己。 只是那双眸子,怎么看怎么有些羞赧。 和夏源的眼神刚一接触,赵月荣眸子里的波光便倏地颤动一下,赶紧伸手把被子往上扯扯,将自己整个人都闷在里面,犹豫半天才鼓起勇气,声音有些颤抖的开口道:“夫,夫君,我,我这里有帕子的。” “帕子,什么帕子?”夏源一怔。 “就,就是白帕子。” “哦。” 夏源皱眉想了一阵,依旧没想明白这个白帕子是个东西,索性含糊不清的哦一声。 听到这声轻哦,赵月荣顿时觉得夏源要上来和洞房了,一时间心跳骤然加快。 被窝里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还有点捂得慌,她能明显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很热的感觉。 沉默片刻,她又想起什么,轻咬着嘴唇小声说道:“夫,夫君,可,可以把蜡烛吹灭吗?” 亮着烛火,总觉得很害羞。 “你不怕黑吗?” 夏源环顾一下四周,在他的潜意识里总会把这个小媳妇当成小孩子看待,因此并没有吹灭蜡烛的打算,担心她夜里怕黑。 “我不怕,夫君怕吗?” “我当然也不怕。” 夏源把翻找出来的被褥抱在怀里,又站起身将蜡烛挨个吹灭,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一根,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看着床上微微鼓起来的一小团被褥,“没什么事的话,你早点睡。” 说着,他便往门外走去。 听到这话,赵月荣觉得有些不对,掀开被子,紧接着就看到夏源打开房门要走出去。 见到这一幕,她下意识出声喊道:“夫君,你要做什么去,不洞房了吗?” 话刚一出口,她就觉得后悔了,又赶紧把自己裹进被窝里,脸颊的晕红也迅速蔓延至耳根。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应该,居然说出这种要和夫君洞房的话。 现在夫君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不要脸的妻子? 夏源看着小豆丁嗖的一下把脑袋钻进被窝里,明白她是因为害羞,只是她这幅害羞的样子,总让他觉得想笑。 小丫头毛都还没长齐,竟然还想着要洞房。 “洞房的事情以后再说。” “......” 没有回应。 见状,夏源继续道:“总之我去别的屋睡,就这样,你早点睡,晚安。” 说罢,他就抱着被褥推门走了出去。 第六章 你是不是偷看我睡觉了 夏源抱着被褥走到院中,清朗的月色之下,院中显得颇为明亮。 自家的这座院落占地面积不小,连同灶房,茅厕加在一起,总共有着九间房屋,在庄里已经算得上是上等人家。 只是各处房屋都显得破旧了些,毕竟这院落传了不少辈,算下来也有将近百年的历史。 夏源根据着记忆里的路线,寻找着睡觉的地方,他倒是不愁没地方睡,被当成婚房的曾经是父母的卧房,当然,现在是他的。 自打双亲亡故之后,夏源就自动晋升为一家之主,按照规矩,守孝一年之后,就要搬进最大的主卧之中。 夏源踱着步来到曾经自己的卧房前,推开房门,算算时间,里面也就两个来月没有住人而已,虽说不算脏乱,但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想来是夏季天气炎热,这屋子又一直没有开窗通风的缘故。 在这一刻,夏源不得不吐槽一下自己的前身,那货还真是个书呆子,连开窗通风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光晓得死读书,读死书,搞得自己一穿越过来,接收到的记忆,除了一些对这个时代的认知之外,就剩下满脑子的四书五经,圣人之言。 把房门大敞四开,夏源站在外面等了半晌,直到屋里的霉味散出去一些,这才迈步进去。 屋里的霉味还剩下些许,夏源无奈,只能把房门敞着,在房间里随便找了一本书,在床板上胡乱扫了几下,扫干净灰尘。 把被褥往上一铺,然后便躺了上去。 身为一個现代人,这个时间点根本就睡不着,但古代的农村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硬要说的话,也就是造小孩。 他本来也有幸能玩上这一娱乐活动,但谁能想到,说好的御姐媳妇变成了小豆芽菜。 说有十五岁,但长得也太嫩了些,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而且小身子也太过娇弱,根本就不忍心下手。 想换又没法换,怎么办,只能种在土里先养一养,等过两年小豆芽长到大豆芽再说。 夏源脑袋里胡思乱想着,想着想着,又开始琢磨起以后的出路。 考取功名做官的这一条被他下意识忽略。 现在他就想着经商,毕竟有钱就是大爷,只是这一铁律在明朝好像不太行得通。 众所周知,大明朝等级森严。 户籍制度,大抵上可分为军,民,匠,灶。 至于商人,说实话,大明朝就没有商籍这一说,而所谓的商籍,也仅限于盐商,就这,还是明朝中后期才开放的。 至于其他的商人,对不住了您内,蹭别人的户籍吧。 所以在明朝,商人的地位简直低到令人发指,是个人都知道,钱是个好东西。 但在明朝,拥有大量财富的商人却被压制在整个社会框架的最下层,这真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而这一切的主要原因,自然是由于大明的开国太祖朱元璋,老朱痛恨商人,甚至他觉得但凡商人就应该统统抓起来,没有罪也该抓。 在那个年月,商人哪怕再有钱也得夹着尾巴做人,甚至穿丝绸做的衣服都属于犯罪。 发展到现在弘治年间,商人的地位提升了很多,可以参加科举,可以大摇大摆的用钱砸人。 只不过明朝的户籍制度依然深入人心,也一直没有崩盘,依旧贯彻着明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继续打洞的政策。 在百姓眼中,商人有钱归有钱,但你的社会地位不入流。 这大概属于贫苦百姓的一种自我心理安慰。 夏源琢磨了一下,如果自己跑去经商,肯定会被族人村民视为堕落的开端,然后被族长领着一众亲戚进行毒打。 打到自己放弃经商的念头为止。 不过夏源还是打算去经商,毕竟别的人穿越不是登基称帝,就是裂土封侯,再不济也是出将入相,自己这一穿越,当个农民苦哈哈的种地算是怎么回事? 这也忒丢人了点。 就是不知道自己跑去经商,能不能扛得住族人的毒打。 而且身上满打满算只有不到十两银子,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枕着胳膊躺在床上,夏源苦思冥想半天,也不知道自己的发财大计应该怎样迈出第一步。 “这才穿越第一天而已,慢慢来,不急。” 嘴上如此安慰着自己,夏源眼睛一闭,开始强迫自己入睡,打算明天去城里转上一转,寻找一下商机。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鸡鸣声后,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微,还有一阵呼吸软软的扑在自己的脸上,夏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赵月荣正凑在床前看着自己。 见到夏源突然睁开眼睛,小萝莉明显被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数步,嘴唇开合数次,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直到看见地上放着的洗脸盆,她这才如同找到了救星一般,赶紧脸颊微红的解释道:“夫,夫君,这里有洗脸水,我,我是来伺候你洗脸的。” 刚睡醒的夏源脑袋里还是有些懵,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揉着眼睛,总感觉没有睡够的样子,脱口而出的问道:“几点了?” “......” 瞧见小萝莉没有回应,反而露出懵懵的表情,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改口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闻言,赵月荣看看外面,回答道:“应该是正卯。” 正卯? 这种古代的计时方法对于夏源来说还是有些别扭,他在脑中换算了一下,得出结论,正卯就是早上六点左右。 难怪觉得没睡够。 上辈子这个点儿起床还得追溯到学生时期。 夏源犹豫一下,还是放弃了再睡一会儿的打算。 伸了个懒腰,刚想下床,一双小手就扶住了自己的胳膊,他侧头看看,迎上小萝莉的目光,赵月荣脸蛋红扑扑的,“我来伺候夫君洗漱。” 夏源嘴唇微动两下,没有选择拒绝。 入乡随俗吧,而且自己的人设就是个病秧子,下个床被人搀着,很合理。 只是这丫头怎么动不动就是一副脸红害羞的模样? 关于这个问题,他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夏源在洗脸水中看到了自己这张脸的倒影,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依稀可以看清楚,眉清目秀,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还带着那么一股子书卷气。 前世若有此等相貌,应聘个月薪十万的男公关都绰绰有余,何至于找不到对象。 在这一刻,夏源不禁喟然长叹,这特么就是人与人的差距。 所以....... 想到此处,他扭头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在偷看我睡觉?” 第七章 去京城 明朝是有牙刷的,一根桐木杆,刷头上打着几十个小孔,里面穿着一根根的猪鬃毛。 再蘸上一种闻着有点发苦的牙粉,然后就可以呲呲呲的开始刷牙。 虽然和后世的牙刷牙膏没法比,但绝对可以起到清洁牙齿的作用,那个牙粉甚至还能起泡泡。 夏源觉得很人性化,而且这种牙刷牙粉早在宋代就有了,打破了他对古代人用柳枝蘸盐清洁牙齿的认知。 洗漱过后,两人来到灶房,小姑娘扶着灶台的边沿,掀开大号的锅盖,从里面端出来一大碗的肉菜,放到桌上。 夏源注意到,这碗菜里面就跟大杂烩似的,有鸡腿,还有半拉肘子,应该是昨日婚宴酒席剩下来的。 随后,两碗稀饭也被舀了出来摆在了桌上,两人相对而坐,夏源吃饭很快,不过吃相还算斯文,就着桌上的肉菜,碗里的粥就已经下去了大半。 只是他发现坐在对面的小豆丁一直没有夹菜的举动,只是一个劲儿的喝着碗里的米汤。 “怎么不吃菜?” “我不饿,夫...” “是不是又想跟我说你很好养活?” 夏源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夹了一個鸡腿放到她碗里,“既然把你留了下来,那不管你什么样,好养活也好,不好养活也罢,我都不会赶你走的,所以你吃饭就使劲吃饱,别总是饿着自己,再说,你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现在不吃饱的话,以后想长个子都长不成了。” 夏源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堆,赵月荣小声的嗯了一下,把那个鸡腿夹起来咬了一小口。 见到这一幕,夏源这才满意,小豆丁瘦的跟什么一样,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这是自己媳妇。 必须得多吃点,赶紧把身体养起来才是正理。 夏源把碗里的粥喝完,拒绝了她要帮自己添粥的举动,随后嘱咐道:“伱接着吃,锅里的粥还有剩下的这些菜都是你的,你记得把这些全部吃完,不准剩,我要出去一趟。” “夫君要去哪儿?” “京城。” 夏源说要去京城并不是在说胡话,他是真的要去京城。 他所在的夏家庄就在大兴县境内,当然,明朝的大兴和后世的大兴有很大区别。 后世的大兴在满清覆灭后,先并入河北,后又和南苑合并,如此才组成了后世的大兴。 而现在的大兴俨然处在高光时刻,依然是那个有着天下第一县称誉的大兴县。 大明京师顺天府沿中轴线一分为二,以鼓楼为界,东面属大兴县管辖,西面则归宛平管辖。 甚至大兴县的县衙都在京城里面,这叫城内郭,位置就在后世首都DC区的大兴胡同。 夏源觉得自己有幸穿越一回,大明朝的京师说什么也要去参观一下,这是顺带的,主要目的是去看看有什么商机。 闻言,小姑娘也没有问他要去京城干什么,而是直接放下碗筷,留下一句,“夫君,你等我一下。” 说罢,便起身往门外跑去。 过了片刻,小姑娘又笃笃笃的跑了回来,与先前不同的是,她的怀里多了一把油纸伞,一个布包,外加一个水囊。 “夫君,这些东西你拿上,昨天婚宴还剩了些蒸馍,我都装进了布包里,夫君拿着在路上吃。” 夏源抬头看看天色,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但也没有推辞,把东西接过来,掀开布包看了一眼,里面确实装着几个泛黄的馒头。 “好,我带着出去,你在家里乖乖等着我回来,别出去乱跑。” 话一出口,夏源就发现自己又不经意的用上了和小孩子说话的语气。 “嗯。” 好在赵月荣并没在意,反而甜甜的应了一声,把夏源一路送到了院门口。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夏源往前走了一段,转过头来,依然能看到自家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姑娘倚着门框,正目送着自己。 这算什么,夫行千里妻担忧? 小丫头长得虽说有些稚嫩,但倒是很有妻子的做派。 夏源心里莫名翻腾起一股暖意,朝着她挥了挥手。 那小小的身影也抬起了纤细的手臂,冲着他挥了挥。 见状,夏源忍不住笑了一下,转过脑袋,继续朝前走,村里人都起得早,一路上也碰到了不少人,都纷纷朝他打着招呼。 他也一一回应,夏家庄在大兴偏东的位置,离京城大概有三十里左右的距离,如果单凭着两只脚,估计得走两三个小时。 今儿也不是赶集的日子,不然还能去村口蹭驴车,按照夏源的理解,每到赶集的日子,村口就成为了公交站,至于驴车,就相当于公交车。 夏源手里握着馒头,一边啃一边默默往前走着,他已经打定主意走着去京城,反正天色也早,等走过去也就是个晌午时分,这会儿又是夏天,天黑的晚。 自己完全能逛到下午三四点再回家。 正琢磨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夏源寻声看去,一名大约七八岁,穿着土布衣裳的小女孩牵着一头牛从不远处经过,扭头看他时,神情怯怯的。 那怯生生的小表情简直和自家的小媳妇如初一辙。 可惜要是论起模样来说,虽然同样都是萝莉,但自家的小萝莉长得面容娇俏可爱,柳眉杏眼,除了身材有些干瘪之外,简直就是怪蜀黍眼中的极品小金鱼儿。 当然,肤色可能不甚白皙,有着些许的菜黄,但那纯粹是因为营养不良。 这种情况,只要好好吃饭,养上一冬就能养的白白的。 而这只年岁更小的萝莉只能勉强算是五官周正,肤色黝黑,脸上的鼻涕也多了一些。 有着前身的记忆,夏源自然能认得这小女孩是谁,她目前还没有大名,村里人都叫她二妞,职业是帮村西头的夏财主家放牛。 很有前景的职业,跟大明的开国皇帝属于同行,只不过老朱放的牛是刘财主家的,而她放的牛是夏财主家的。 他瞧着这个没有任何倾国倾城潜力的小萝莉,小萝莉也正看着他,确切来说是盯着夏源手里的馒头,目光艳羡,还很是费力的咽了咽口水。 夏源低头看看手里的馒头,随后笑容可掬的朝二妞招招手,“二妞,过来!” “做什么?” “别问,问就是有好事。” 闻言,二妞又瞧了他一阵,这才牵着牛迟疑着一步步挪了过来。 见小女孩走了过来,夏源笑的更加和善,像是要拐骗小萝莉去看金鱼的怪蜀黍。 随后他在布包里左掏右掏,又掏出两个泛黄的馒头。 瞧着两个大黄馒头,二妞的眼都直了,更加费劲的咽了咽口水。 看到这一幕,夏源笑的愈发和蔼可亲起来,他将两个黄馒头递过去,“给,拿去吃吧。” “给我?”二妞张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 “对,给你的,拿去吃吧。” 二妞盯着馒头犹豫一阵,又左右看看,发现附近没人,这才伸手接过馒头,怯怯的道:“谢谢源哥儿。” 瞧着鼻涕妞盯着手里的俩馒头,一脸幸福到不敢相信的样子,夏源心中有些感慨,摸摸小女孩的脑袋,转身离去。 第八章 京城 上午时分,坐着牛车的夏源终于看到了京师顺天府那巍峨高耸的城墙,青灰色的城砖带着古老沧桑的气息,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淡淡的幽光,向世人彰显着其身为大明国都的雄浑气魄。 给半路遇到的客商付了几枚铜板的车费,夏源从牛车上下来,挎着小布包,拎着油纸伞,遥望着眼前这座雄伟的古城,心里莫名涌起难言的感慨。 眼前的这座城市,是大明朝的中心,亦是天下权力汇集之处。 同时也是这个时代最雄伟,最繁华的城市。 穿越的第二天,夏源已经拥有了梦想,赚银子,在京城买套大宅子,成为京城人士。 他心里想着,目光往下移,看向了城门处。 目光所及之处是京师的东门,这里临近通州,而通州是京城的漕运之所在,无数的货物在通州卸货,随后才运往京城。 简单来说,通州就是京城的中转站。 此时城门处进出的行人络绎不绝,一辆辆满载着各种货物的牛车马车掺杂在黑压压的人群中。 护城河外,大大小小的食摊一字排开,简陋的棚子遮挡住阳光,棚子下坐满了来自各地的客商,正端着粗瓷大碗喝着凉茶,以图驱散掉身上的暑气,偶尔也会抽空抬起头,与同桌的陌生客人交流着自己走南闯北的见闻。 护城河缓缓流淌,倒映出一片独属于古代的盛世景象。 夏源拎着包袱,揣着好奇,跟随着人群涌入了这片繁华之中。 入目所及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新奇,这里是货真价实的古代首都大街,两旁的店铺,来往的人群,耳畔的嘈杂,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绝非那些古装戏的场景可以比拟。 行走在闹市之中,夏源左顾右盼着,突然想到什么,手不由自主的揣进怀里,听说古代的扒手都特厉害,还有门派传承来着。 直到感受着那几两银子的触感,他这才觉得放心下来。 虽然只有不到十两的银子,但这可是他的全部家当。 这些钱不算多,他打算先买些布匹,拿回去给家里的小媳妇做几身衣裳。 早上夏源就留意到,小媳妇已经把嫁衣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粗布衣裳,打着不少的补丁,而且已经浆洗的发白。 然后还得买些点心糖块,丫头年纪小,正是嘴馋的时候,这个时代的食物又不甚丰富,点心糖块应该很合她的胃口。 大明的都城,一个年轻人四处环顾着,眼睛里闪烁着光芒。 一路走来,观察着明朝的商业模式,夏源起码寻找到了十几种商机,有的需要大量的银子,有的需要大量的时间。 而唯一不需要多少时间,也不需要多少银子的,他只想到了一种。 但还缺几样道具。 路过一间书局时,夏源停下了脚步,随后迈步走了进去。 明代是古典小说发展的鼎盛时期,而活字印刷的诞生让出版业也达到了巅峰,可以说,在明朝大大小小的书局数不胜数。 而明代的书局通常也兼任着印刷出版的业务。 “这位公子,可是有什么需要?” 见到夏源一进屋就四处张望,一個伙计迎了上来。 夏源转头:“我先随意看看。” 闻言,伙计打量了一下夏源的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虽然有些陈旧,但却洗的很干净,心知这很可能又是个只看不买的。 不过夏源的面容很俊秀,带着一股子书卷气。 在任何时代,颜值这东西都很管用,能让旁人无端升起几分好感,因此伙计也没再说什么,微微点头便转身离去。 夏源转了两圈,在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了起来。 在他手里的,是一本在后世都有着鼎鼎大名的书籍,三国演义。 而且放在很显眼的位置,显然这本名著在明代就已经很畅销。 只不过书的开篇并没有那首脍炙人口的临江仙,毕竟现在是弘治十四年,大才子杨慎这会儿还处于毛都没长齐的年纪。 翻了几页,夏源便把书放了回去,值得一提的是,书架上书的类型还挺多,志怪类的,游记类的,爱情类的,甚至还有不少带着颜色的刘备文,他拿起其中一本翻了两下,忍不住咋舌。 “好家伙,这明朝人玩的挺花啊,还带插图,龟龟,还有这种姿势?” 怀揣着批判的心情,夏源将这本刘备文上的插图都看了一遍,开了一番眼界之后,又将这本书默默放了回去,接着又拿起了另一本刘备文继续批判。 现代人总觉得古人保守,尤其是对于男女房中之事更是讳莫如深。 但夏源开了一番眼界后不禁要为古人正名,保守个屁,里面的姿势有好多连他都没见过。 果然,要不怎么说华夏文化博大精深,各种层面上的博大精深。 枉自己以前还觉得小八嘎国的老师们会的多。 跟我华夏的老祖宗们一比,顿时黯然失色。 夏源把书局里各类的书籍都大略翻了翻,心里基本有了数,同时也得出结论。 明朝真是一个小说行业空前繁荣的年代,什么题材都有,而且尺度很大。 这帮文人胆子是真的大,啥尼玛都敢写。 不过这倒是一件好事,他之前想到的商机里,就有跟书有关的,当一波文抄公。 尺度大点,正好不会因言而被扣上各种帽子。 至于文抄公。 天下文章一大抄,赚银子嘛,不寒碜。 而且用写出来的书卖钱,严格来说,不算是商人,挣的稿费勉勉强强的可以叫润笔之资,不用遭受毒打。 第九章 问罪 从书局出来,夏源顺着人流逛到了一处挺大的市集,在那儿找了个摊位随意吃了些东西,买了各种花色的布匹,又买了点心糖块,还给小媳妇买了一杆新牙刷。 她带过来的那杆牙刷,毛都快掉光了,瞅着不像是牙刷,倒像是烟枪。 反正一杆牙刷也没想象中的贵,二三十文就能买一支。 等夏源提着装有各种物品的包裹到达村口时,天色刚到日暮。 乡里人一天两顿饭,也吃的早,基本上下午四点就会吃晚饭,往常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填饱了肚子,正坐村口的大树下乘凉聊天。 但夏源打村口经过时,却没有看到一个人,满带疑惑的一路往家走,路上也基本没什么人影。 这让他莫名的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升起。 待走到家门口时,一道小小的身影正蹲在自家的院门前,穿着身土布衣衫,脸上挂着鼻涕,手里拿着一根麦秸秆在地上划拉。 看见夏源回来,二妞把手里的麦秸秆一丢,赶紧跑过去道:“源哥儿,你家的新妇被族长他们捉去祠堂了。” 听到被捉去祠堂这几個字,夏源哪里不晓得是出了事,情况很明显,定然是村里知道了自己新媳妇被掉包的事情,于是把赵月荣捉去问话,或者...更应该说是问罪。 没时间耽搁,随口道了谢,夏源将买来的东西往地上一扔,转身匆匆忙忙的往祠堂跑去。 二妞本想跟着一块去看热闹,但看到夏源扔在地上的包裹,犹豫一下,又默默蹲下来,帮着看东西。 来到祠堂外时,夏源站在门口就瞧见祠堂的院落里站满了人,夏家庄的村民都聚集在了这里,此时正在七嘴八舌的议论。 “这赵家村怎能这样办事,不嫌难看么?” “这简直就是欺到了咱们夏家人的头上。” “必须要让族长严惩。” “对,必须严惩......” 听到严惩两字,夏源暗道不妙,赶紧往人群里挤,“各位叔伯婶子,麻烦让一下,麻烦让一下。” 听到声音,村民纷纷转头,看到夏源回来,有几个相熟的问道:“源哥儿,你怎地才回来,你媳妇被换人了你知道吗?” 夏源张张嘴刚想回答,就听祠堂内传来一阵呵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那是族长老头的声音。 闻声,他也顾不上其他,赶紧道:“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来来来,都让一下,让我进去看看。” 嘴上说着,夏源奋力的从人群中穿过,快步走进了宗祠大堂。 族长外加几名族中老人,还有自己的叔父都在堂中。 小媳妇赵月荣跪在地上,正红着眼手足无措,小身子吓得微微发颤,一脸的无助。 看到夏源进来,她眸子一亮,随即变得更红了几分,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 夏源给了她一个别怕的眼神,冲着堂内的几位长辈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一声冷哼响起。 “哼。”族长握着太师椅的扶手,冷哼一声,故意偏过头去不受他的礼,“你是读书人,又有秀才功名在身,见官不拜,老朽一个糟老头子,小小的族长,怎敢受你的礼?” 面对这种看似讥讽,实则生气的言语,夏源心念一转,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生气的原因。 在这个族长等于村主任外加道德建设长官,外加派出所所长的时代,村中的大小事情,事无巨细都要告之族长知晓,让他帮忙裁决。 而自己遭到骗婚的事情却压根就没有和他说,这让老爷子觉得自己是没把他这个族长放在眼里。 想通其中缘由,他又对着老爷子深施一礼,“叔公乃是长辈,又是族长,这礼自然受的。” 这一次,族长坦然的受了下来,面色也略微缓和了几分,半阖着眸子问道:“原来伱还当我是族长,是长辈。那我问你,你媳妇被换了个人,这事儿你可知道?” “知道。”事已至此,夏源也没有隐瞒的打算,点头承认了下来。 见夏源点头承认,族长气的一拍桌子:“既然知道你昨日为何不直接来找叔公?” 老族长是个急性子,没等夏源回答,他气的又是一拍桌子,“赵家人这是想做什么,真是岂有此理!” “居然行此等骗婚之举,简直欺人太甚。” “把这个女子带着,咱们现在就去赵家要个说法。” “他们要是不肯认这件事,我夏有德就是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也要去.......” 说到这,族长眼睛一斜,瞧见杵在原地的夏源族叔,道:“夏儒,你侄子让人如此欺负,你还愣着干什么,去,写状纸去,他们要是不认,咱们就上衙门告官!” 伴随着老爷子一声令下,两个粗壮的妇人走进大堂,各自伸出手,一把钳住赵月荣纤瘦的胳膊。 赵月荣吓得小身子瑟缩了一下,想挣扎又不敢,眼里的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哭着说道:“夫君,呜呜.....” 她觉得自己这回是死定了,夫君肯定救不了自己,她心里万念俱灰,又觉得很不甘心,自己的好日子明明才过了一天一夜而已。 都还没有洞房,没有给夫君生孩子。 这时,她突然感觉那两双紧紧捏住自己胳膊的手失了力道,随后,自己的身子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恍惚之中,她只听到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 “各位叔公,各位叔伯婶子,此事就此作罢吧,我已经决定让她留下来了。” 此言一出,整个宗祠大堂落针可闻,众人一时之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或许更多的是在怀疑自己的听力。 这个时代女人首重名节,男人又何尝不是,新婚妻子被换了人,本就是一种耻辱,若是还忍气吞声,绝对会沦为笑柄。 大家瞠目结舌的看着夏源,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夏源也只是象征性的抱了一下怀中的小媳妇,感受着怀中的小身子微微颤抖着,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抚,随后凑到其耳边柔声道:“别怕,有我在呢。” 说罢,他便将手松了开来。 赵月荣红着眼眶抬头看去,夕阳照进,夏源背着光站立,浑身沐浴着光晕看不真切,但却让她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第十章 没有快乐了 “源哥儿,你说的什么胡话,走,与叔父一同去写状纸。” 堂中之人,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夏儒,见到气氛不对,他赶忙上前两步,一把拽住夏源的衣袖,将他往门口拉。 “叔父,我说的并不是胡话,我...唔...” 夏源话未说完,夏儒的一只手就直接捂住了他的嘴,让他发不出声音。 “夏儒,把手放开,让他说下去。” “族长,您也知道源哥儿现在生着病,说话不过脑子许是落下的病根,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而且....” “我说放开他,让他接着说!” 族长夏有德手中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堂中的众人也跟着心里颤了一下。 夏儒犹豫片刻,给了夏源一个你小子自求多福的眼神,随后将手缓缓的放了下去。 “夏源,来,这回没人再拦着你,你尽情的说,让我这个糟老头子听听你想说什么。” 夏源深吸口气,看着老族长那双闪烁着精利之色的眸子,明白对方已到了暴怒的边缘。 他心里也清楚将赵月荣送回去是最优的解决办法,可是对于赵月荣来说,一旦被送回去,她的结局只会很惨。 夏源自认不是什么大善人,他和这个小姑娘相处的时间也很短,但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这個怯懦懂事的小姑娘,落到一个悲惨的境地,甚至教这所谓的名节给生生逼死。 “叔公,这事可以换一个别的处理办法,但是赵月荣不能送回去,我已经答应过要将她留下来,不能失信于人。” 夏有德冷笑连连,“不能失信于人,说的好啊,说的真好啊,你是读书人,是君子,伱不能失信于人,而那赵家人是商贾,所以可以破坏婚约,毁坏你的名声,君子欺之以方,读书人就要平白遭人欺负,是这样吗?” 说到这,他握着手里的拐杖猛敲地面,“我问你,天下可有如此的道理!” 夏儒见缝插针道:“天下当然没有如此的道理,族长,这事儿决计不能善罢甘休!” “对,决不能罢休!” “找他们要个说法去!” “......” 祠堂内的众人个个义愤填膺,皇权不下乡,乡中邻里以同姓宗族为关系纽带,大家一个姓氏,拜着同一个祖宗,不论亲疏远近,只要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凡举兵者,率先云集的总是同姓的乡亲。 因为大家是一个宗族。 映着周围人的愤慨,夏源心中既是感叹,又是无奈,“叔公,各位叔伯婶子,我久病不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有女儿的人家自然是避之不及,赵家虽然和我父亲有旧,但不肯将亲女嫁过来也是人之常情,能用养女代替已经算的上是仁至义尽。 何况,先前娶亲为的是给我冲喜,昨日成亲之后,我已觉得身子大好,看来这冲喜的确有效果。” 为了说服族长,夏源不得不拿出封建迷信那一套,而这番话刚一出口,在场的众人,包括族长都不约而同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一个个的面色都缓和了些许。 看这样子,冲喜当真是有了很大的效果,如此一来,倒让他们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 连带着看向赵月荣的目光也变的没那么不善,甚至还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莫非这误打误撞,还真的娶了个带福的女子? 瞧见众人的表情,族长哼了一声,随后看着夏源道:“你倒是心善,帮着那赵家开脱,祖宗积德,我夏家竟又出了个谦谦君子。” 夏源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索性沉默。 见他不言不语,族长又有些生气,嘴唇翕动刚想训斥,又不由顿住,盯着面前的少年郎看了许久,最后却发出一声长叹。 他摩挲着手里的拐杖,“叔公知道,你是读书人,脸皮子薄,你父母又...哎..那赵家仗着有些许浮财,又看你家中无人所以才敢如此的欺辱你。 你若是忍气吞声,只会平白无故的让人看轻,你家中无人,但你还有叔公,还有我们这些长辈,我们都会帮你主持公道。 再者说,是那赵家人犯错在先,这事儿不论走到哪去,都是咱们占理,你怕个什么?” 夏源摇头,“叔公,我并不是害怕,我只是不想让这事闹大,这种事一旦闹大对谁都不好,何况说起来,我还得感谢赵家,若不是他们将媳妇换了个人,我的身子或许不会恢复到如今的地步。” 闻言,族长斜睨着跪在地上的赵月荣,又看看夏源,沉吟半晌,方才重重的一叹,“确实应当感谢。” “只是...只是,哎,你不想让事情闹大,叔公又何尝不是如此,但赵家实在是欺人太甚。况且,这事对你的名声不利,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是咱们怕了他赵家....” “族长不必担心,名声受损无碍,这种事情又影响不到科举,源哥儿如此聪慧,将来定能考取功名,等光耀了门楣,旁人谁敢笑话。”夏儒在一旁又插嘴道。 此言一出,族长的面容松动了许多,确实,只要考取了功名,谁敢笑话? 甚至十里八乡的都会帮着美化一番,成就一段佳话。 何况,夏源读书的成绩一向出类拔萃,小小年纪就得中秀才,在周边乡里向来有着神童之名,一直被视为族中的希望。 想到这,他沉吟片刻,道:“也罢,既然你喜欢这个女子,那便留下吧,只是读书一事切不可放松,我这个糟老头子等着你高中的那一天。” “我...这个,我尽力。” 夏源张张嘴,想拒绝,但憋了半天,还是硬着头皮应下,顺便给族叔夏儒递过去一个感谢的眼神,心道我感谢你八辈祖宗。 想想又觉得不妥,他祖宗就是我祖宗,也就是说我感谢我自己八辈祖宗。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考上,你可是咱们族里百年难得一遇的读书种子,十五岁就高中院试头名,你若考不上,咱们宗族还不知要等上多久...” 说着,族长的目光又看向赵月荣,叹了口气道:“这事咱们不闹大,但也决不能轻易就咽下这口气,我一会儿带着族人去一趟赵家,找那赵富贵说道说道,把一应聘礼都要回来,从此以后这个女娃和他们赵家再无瓜葛,免得他们将来沾你的光。” “一切都听叔公的。”夏源表情复杂的点头,考取功名这种地狱级任务骤然压在身上,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失去了快乐。 想到这,他又忍不住看一眼夏儒,再次感谢了一下大家共同的八辈祖宗。 第十一章 你是个有眼光的 族长拄着拐杖当先离开,祠堂里的人也陆陆续续的散去,到此,夏源才松了口气,虽然结果有些坑爹,要参加什么科举,还要考个什么劳什子的功名,但无论如何,眼前这一关算是过了。 小萝莉依旧垂着小脑袋,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见到这一幕,夏源走上前去,拉着她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小姑娘那双被泪水冲刷的有些婆娑的眸子,伸出手指擦擦她小脸上的泪痕。 “吓坏了吧,哭的跟个小花猫似的。” 听到夏源的问话,赵月荣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哇的一下又哭了出来,倏地伸出胳膊环住夏源的腰肢,将小脑袋埋进他的怀里,边哭边抽噎的说道:“夫君,我,我...” 小丫头语无伦次的连话都说不清楚,夏源也没有哄小女孩的经验,只得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过了半晌,哭声依然没有停歇,但夏源的衣衫却早已被浸湿了大半,对此,他颇感无奈,想了想,伸手在腰间的布包中摸索起来。 此时夕阳已经下山,天空中还剩下最后一点余晖。 就着这点光亮,夏源从包里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等拆开包裹在外的油纸,里面赫然是一块块麦黄色的饴糖。 他用手拿起一块,随后道:“来,把头抬起来,张嘴。” 小姑娘哭的迷迷糊糊的,听到夏源的话,下意识的抬头张嘴,紧接着一块东西就被塞到了嘴里。 感受着嘴里甜津津的滋味,她的眼睛骤然睁大,一时间都忘了哭泣。 “怎么样,甜不甜?” “嗯...” 赵月荣轻嗯了一声,吸吸小鼻子,看着那片被自己泪水浸湿一大片的衣衫,嗫嚅道:“夫,夫君,对不起。”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怎么样,哭够了没有?” 夏源揉揉小姑娘的脑袋,见她一张小脸哭的梨花带雨,两個小肩膀还跟着一颤一颤的。 饶是如此,她仍然不忘眼泪汪汪的含着糖,时不时还让口腔里的麦芽糖转动两下,在脸颊处顶出一个个凸起,夏源突然又有点想笑。 果然是小孩子。 夏源把剩下的麦芽糖又用油纸包住,放进布包里,见状,赵月荣有些不解,含糊不清的问道:“夫君不吃糖吗?” “不吃,这糖是专门买给你的,你若是喜欢吃,我下回出门再给你买些回来。” 闻言,赵月荣立刻摇头,“不要,饴糖很贵的,夫君以后不要买了。” “银子是赚出来的,又不是省出来的,没必要在这些上面节省。” “可...” 见她还想再说,夏源打断道:“好啦,刚才跑的匆忙,我把大件的包裹都扔在了院门口,咱们赶紧回去,免得让别人捡去了。” .......... 第二天一早,夏源早早的从床上起来,洗漱完毕,简单吃了些早饭,便回到房里,铺开纸张,将蘸了墨汁的毛笔捏在手里,开始考虑该写什么,或者说该抄什么才好。 他昨天考察之后,发现这个时代的小黄文特别流行,他看得也特别入迷,若是让他来写,不知道校园春色有没有市场? 至于其他的类型,那就多了,但好像也没有特别畅销的书籍,毕竟这年月会买书看书的人都是读书人,也只能是读书人。 而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还几乎都在忙着研读四书五经,穷首皓经的考科举,谁有工夫买这些闲书来读。 特别是这些闲书的遣词造句,文笔文风还有些晦涩难懂。 简而言之,就是不够直白。 夏源觉得这要不得,虽然对于读书人来说,这种遣词方式不存在丝毫的阅读障碍。 可小说本就是消遣解闷的东西,大段大段佶屈聱牙的文字弄上去,看得时候都觉得眼睛疼。 夏源思索了好半天,终于决定写一本跨时代的东西,比如武侠小说。 至于写哪一本。 沉吟片刻,他拿起毛笔写上射雕英雄传这几个字。 第一,文风没有太大的跳跃性,可以被这个时代的人接受。 第二,射雕读起来毫不吃力,而且剧情跌宕起伏,妥妥的爽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篇幅字数多,稿费也能赚的多。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郭靖为成吉思汗效力来着,但也没多大事,后面不是决裂了么。 而且这种情节冲突更能体现出郭靖的家国情怀,简直正能量满满。 打定主意,夏源嘴里很郑重的念叨了几句对不住了金老爷,回想着射雕的情节正准备下笔,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幅画面,那是他前世捧着射雕原著小说阅读的场景,自己的手翻开书页,书上的一行行内容清晰无比。 穿越福利?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绕过,东流入海...” 有着这种声临其境般的记忆力傍身,夏源如有神助,刷刷点点几百个字已经跃然纸上。 要不是用的是毛笔,他还能更快。 写到丘处机登场时,夏源放下笔,活动了一下酸涩的手腕,继承了前身的一切,前身的书法技艺自然也一并继承了过来。 纸上的字迹,藏锋内敛,中正平和,珠圆玉润,正宗的台阁体。 台阁体乃是大明官方行书,虽然没什么特点,但对于夏源这个前世压根就不会用毛笔的人来说,能写出这样的一手毛笔字,实在是相当满意。 起码他看着就赏心悦目。 欣赏了一阵,夏源又提笔开始写了起来,毛笔写出来的字漂亮归漂亮,但效率太慢。 他决定加把劲,争取写到牛家村惨案,然后先把稿子拿到京师的书局去谈谈价格。 期间,忙着裁剪衣裳的赵月荣抽着空来了一趟,手上还端了一碗水,瞧见夏源正在写东西,动作尽量放缓,声音小小的说道:“夫君,喝点水吧。” “嗯。” 夏源应了一声,伸手接过水碗,喝了一口,才发现这水是甜的。 低头一看,水的颜色发黄,还有些絮状物,原来是泡的麦芽糖。 “夫君,好喝吗?”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一脸希冀的看着他。 “好喝。” 夏源笑了一下,将这碗糖水一仰脖喝了干净。 放下碗,他瞧见小姑娘正盯着桌上的稿子,而且看得还挺认真,不由奇道:“你识字?” “不认识。” 赵月荣摇头否认,随后抬起脑袋,一脸肃然道:“但是我觉得夫君写的字很漂亮。” 夏源深以为然,赞许道,“嗯,我也这么觉得,你是个有眼光的。” 第十二章 人总归要给自己找一个勤奋的理由 昨天在祠堂时,答应了族长要考个进士给族里争脸。 人都会给自己的懒惰找理由,夏源对于这话不太认同,他觉得怠惰虽然是人的劣性质之一,但反过来想一想,人也可以找到理由让自己勤奋起来。 就比如他自己,他又何尝不是一条咸鱼呢。 上辈子的他不喜欢上学,也提不起什么学习的兴趣,但他父亲是个严厉的人,奉行的也是棍棒成材的教育理念。 十几年的学生生涯,夏源拿着考不好要挨揍当理由,一路上到了985。 而这一世来到大明朝,若是当时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穿越到的是个高官勋贵,钟鸣鼎食之家,夏源绝对第一时间躺平,心安理得的当個废物点心。 但可惜不是,他穿越到的就是个普通家庭,尽管这个家庭在这个时代远远算不上贫穷,甚至还能归纳到小康之家的范畴。 可对于身体上是明朝人,灵魂是现代人的夏源来说,这样的家庭就让他很不适应了。 不说别的,光说茅房,不仅四面漏风,脚下踩着的也仅是搭在坑上的两块木板,蹲在上面,让人有种随时可能会掉下去的错觉。 还有那每天吃的饭菜也是,不仅不可口,甚至可以说有些难以下咽。 仅凭这两点,就已让夏源觉得非常不适应,所以改善生活品质就成为了他奋扬向上的理由,也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 而想要完成这件事情,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科举,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科举才是出人头地的正确出路。 一旦考中,名声地位权力财富将接踵而至。 但科举是个水磨工夫,不是说上下嘴唇一碰,去考就能考上的,这将是一个以年为单位的艰难任务。 在没考上科举改善生活之前,总不能一直这样苦下去。 若是没有族长发布的考上进士任务,他的规划大概就是先挣银子改善生活品质,等赚够了银子,过上了有钱人的生活。 然后他才可能会为了改善社会地位开始考科举,当然,也有可能直接躺平,这个可能性会大点。 作为一个有咸鱼属性的人,你很难要求他满腔抱负,跟打了鸡血似的主动一步一步往上爬。 而现在不一样了,有人给他发布了考上进士,光宗耀祖的任务。 对此,夏源心里是抗拒的,但抗拒之后,还是默默地把参加科举,考中进士这条任务列入自己的人生规划当中。 至于考科举该怎么努力,这个夏源还没想好。 夏家庄是设有学塾的,学塾的教书先生以前一直是夏源的父亲,夏源从小到大也一直在那读书,然后一步步的从蒙童到童生,从童生再到秀才。 但自打夏源的父母离世之后,夏源生了场大病,就一直在家里养病,也没再去学堂里读书。 而学堂里后来顶上的教书先生是夏儒。 夏儒,是夏源的族叔,或者应该叫堂叔,顺着辈分往上推,夏儒的父亲和夏源的爷爷是亲兄弟,也就是说他是夏源父亲的堂弟。 按理说这么近的关系,夏源跑去读书肯定能受到关照,但夏源不想去,因为去了之后就意味着每天要早起。 早起的时间大概是凌晨四点多,毕竟五点左右就要上课,起得早是一方面,更恐怖的是还没有假期。 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害怕极了。 想来想去,他最后下的结论是,考功名的事情不急,先往后放放,赶紧赚到银子改善当前生活才是当务之急。 正在这时,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喊声,“源哥儿,源哥儿....” 听声音正是夏儒,夏源推开门一看,对方正甩着袖子在院里转悠,不由问道:“叔父,你来做什么?” “还问做什么,昨个你说你身子俨然大好,今早我在学堂里等了你半晌,怎地不见你来读书?” 说着,夏儒直接走过来,一把拽住夏源的衣袖,“走,随叔父去学堂里读书,伱可是要考进士的人,功课千万不能落下。” 见夏儒生拉硬拽着将自己往外拖,那架势跟拖死狗没什么两样。 夏源不想去,但袖子受不了,他这会儿已经隐隐听到衣袖被撕裂的声响,赶紧道:“叔父,袖子,袖子....” 听到这话,夏儒松开他的袖子,又转而钳住夏源的手腕,随后继续将他向门外拖。 见状,夏源又改口道:“叔父,你先松开,我身子还没好利索。” “没好利索?” 夏儒的动作终于顿住,回过头来狐疑的将夏源打量片刻,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得挺利索,你莫不是在骗叔父?” 说罢,他又攥着夏源的手腕将他往外拉。 看得出来,他很操心夏源的学业问题,想赶紧将夏源拉到学堂里去念书。 当然,也可能是他迫不及待的想感受一下真正的教书育人是什么感觉。 族里的学堂基本上都是些半大孩子,进度快的也仅是堪堪跳过了开蒙阶段。 像夏源这样通过院试的秀才,更是一个也没有。 夏儒觉得自己好歹也是个秀才,整日里教导着一群幼童读些启蒙读物,压根就不能展现他的才学。 对于这个同样作为秀才的侄儿,虽然自己可能教不了他什么,但能把他拉到学堂里,光是每日看着心里也舒坦。 夏源哀叹一声,选择屈服,“叔父,你先松开,容我回屋取了书本,我跟你去学堂。” 第十三章 爱笑的男孩运气都不会差 夏家庄的学堂离祠堂很近,也就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当初选址在这里的目的,大概是想让夏家的祖宗们每日听到后代子孙们郎朗的读书声,从而不得安宁。 跟着夏儒刚一来到学堂附近,隔着还有段距离,夏源就已经能听到学堂里传来的嘈杂,以及混迹在嘈杂中的读书声。 只是读书声被嘈杂所掩盖,几不可闻。 穿过学堂的大院,走进屋内,面积挺大的屋子里有着二三十个小屁孩,最大的十来岁的样子,年岁小点的脸上还挂着鼻涕。 偌大的屋子,只有寥寥几人捧着书本摇头晃脑的读着,而更多的则是在嬉戏打闹,瞧见夏儒领着夏源进来,有眼尖的喊了句,“先生回来了!” 随后桌椅碰撞声不绝于耳,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还在四处嬉戏的孩童便纷纷坐回了位置,一个个正襟危坐的样子,恍然间,让人觉得刚才的骚乱好像是個幻觉。 “我就出去片刻的功夫,你们竟然吵闹成这个样子,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先生?” 夏儒的脸色很难看,一席话说罢,他又冲着屋内一个年岁稍长的孩子招了招手,“夏助,你过来。” 名叫夏助的男孩坐在学堂角落,一个极不起眼的位置,听到夏儒的招呼,他表情一滞,先是犹豫了几秒,然后才探头探脑的站起身子,一点点的往前挪,一副极其不情愿的样子。 待走到夏儒跟前,更是一脸的畏畏缩缩,“爹,做什么?” “不要叫我爹,叫先生!”夏儒板着脸,手在怀里左掏右掏,最后掏出来一个长长的戒尺。 通体黑色,看不出来是什么木材所制,上面泛着光泽,一看就知道这东西有了年代,都盘的包浆了,也不知道送走了多少位教书先生。 夏家学堂的老员工,妥妥的金牌助教。 看到这根戒尺,夏助连连往后退了数步,苦着脸道:“先生,我一直在读书啊,没有跟着他们胡闹。” “手伸出来。” “先生,我真的没...” “我让你把手伸出来。” “爹....” 夏助可怜巴巴的喊了句,见夏儒依然板着脸,心知自己躲不过去,只得磨磨蹭蹭的把藏在袖口里的手伸出来,将掌心摊开。 夏儒将戒尺高高举起,但却并没有急着往下打,而是教育道:“不教而诛谓之虐,你在学堂里年岁最长,先生不在,你本应看顾学堂规纪,起到规劝之责,但你却任由同窗们嬉戏打闹,对此充耳不闻,这便是责罚伱的理由,三下戒尺,你可服?” “服。”夏助声音恹恹的答道。 “很好,念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多打三下。”说着,夏儒手里的戒尺便抽了下去,每每与掌心接触,都会发出一声脆响,还有夏助的痛呼声。 夏源站在旁边看得牙根疼,只能为可怜的孩子默哀。 错的不是你,是这个世界。 教育完了儿子,夏儒神清气爽的把戒尺往怀里一揣,冲着满屋子的小屁孩说道:“今日是源哥儿回学堂读书的日子,源哥儿大病初愈,身子骨还没好利索,需要将养,你们莫要惹他生气,记住了吗?” “记~住~了!”一帮小屁孩拖着长音异口同声。 夏儒点点头,在屋内环视一周,指着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扭头对夏源说道:“源哥儿,你便坐到那儿去吧,和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兄弟坐到一块,他们若是不听话,你便帮着叔父好生教训他们,不用留情。” 既然已经来了,那坐到哪都是坐,夏源对此没有意见,他捧着书本还有笔墨纸张,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木桌子,长条板凳,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同桌,跟左右护法似的将他夹在中间,一个是夏助,另一个是夏臣。 这两位都是夏儒的儿子,属于是夏源的堂弟,夏助刚刚挨过一顿戒尺,正对着自己通红的掌心吹凉气。 见夏源过来,他小声喊了句大哥,然后又继续忙着给自己的掌心吹气降温。 夏源在族中同辈里排行老六,血缘关系远些的同辈会依着这个辈分来论,而像夏助这种堂兄弟,则都唤他大哥。 至于夏臣,小屁孩也就五六岁的年纪,脸上挂着鼻涕,正瞅着夏源嘿嘿傻乐。 夏源记得这小崽子还没到入学开蒙的年纪,没想到也被堂叔给弄了进来。 他冲着小屁孩做了个鬼脸,问道:“你乐什么?” “我和大哥你是同窗。”小屁孩伸出短粗的手指,指指夏源,又指指自己,一脸的兴奋。 “这有什么可乐的?”夏源纳闷。 “嘿嘿...” “你乐个屁。” “嘿嘿...” 妈的,是个智障。 夏源悻悻的把脸转到一旁,看向夏助,然后就见后者也正看向自己,四目相对,对方还露出一个羞涩腼腆的笑容。 妈的,两个智障。 夏源嘴角微微抽动,不过也算是和自己的记忆进行了一番印证,记忆里夏助就是个老实内向的孩子,有这种羞涩腼腆的笑容很正常。 至于夏臣,小屁孩一个,脑袋不太灵光也很正常。 两位堂弟爱笑也是好事,爱笑的男孩运气都不会太差。 第十四章 你也是个有眼光的 夏儒拎着戒尺,在前几排四处转悠,不时点起一个幼童,让对方背一背三字经,千字文。 见他没有到最后一排转悠的意思,夏源这才翻开纸张,而后拎起毛笔接着当文抄公。 期间,夏儒往他这边看了几次,发现夏源正奋笔疾书,以为他是在修习四书五经,面色极其欣慰。 于是就更加没有过来巡查的打算。 刚开始夏源还担心让左右护法瞧见,然后跑去找夏儒告状,要知道对于夏儒这种以科举为己任的读书人来说,放着四书五经不读,竟然浪费时间写话本,这根本就是离经叛道。 应该天打雷劈的那种。 但经过夏源的默默观察之后发现,小屁孩夏臣完全不足为虑,这货压根就是个文盲,斗大字不识几个,坐在学堂里不是在吃手指头,就是在嘿嘿傻乐,直让人怀疑这孩子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夏助,这小子明显是個识字的,而且目光还一直往夏源写的书稿上瞅,瞅一眼,再瞅一眼,连着瞅了无数次,他终于憋不住小声问道:“大哥你写的是什么?” “大哥什么都没写,大哥是在练字。” 夏助呆了呆,呓语道:“练...字?” “怎么,不信?”夏源眉头一挑,而后又语重心长的道:“你应该晓得,大哥可是要考进士的人,这考进士可难了,不仅文章要写的好,这字也得漂亮。 你想一想,你现在要去考乡试,然后....” “大哥,我县试还没过呢。”夏助忍不住打断,他今年十一岁,前年去考了一次县试,没过。 “行,那就你现在要去考县试,然后你文章写好了,卷子交上去,考官拿起来一看,伱觉得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什么?” “是什么?” “是你的字,或者说是你整体的字迹,字写的好,整个卷子不说内容怎么样,起码打眼一看就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你字写得难看,考官肯定得皱眉,心里想这什么玩意儿。 到这个时候,他对这篇文章的第一印象就不好了,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是会影响文章的整体评价的,明白不?” “明白。” 夏助毫不犹豫的点头,又压着声音说道:“我爹说我的字太丑,每次看见我的字他都想揍我。” 他感觉自己悟了,难怪大哥一路过关斩将,县试,府试,院试全是一次过。 而自己却连童生第一关都考不过,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自己的字太丑。 又瞧瞧那书稿上的字迹,夏助不无羡慕的说道:“大哥,你的字写的真漂亮。” “嗯,你也是个有眼光的。” .................... 族里的学堂不比后世,学放的早,晌午一过便到了下学的时间,夏儒一说下学,学堂里的孩子们哗得一下作鸟兽散,夏源也拿起自己的书稿不紧不慢的走出学堂。 婉拒了夏儒叫他去家里吃饭的好意,刚想往家走,眼角的余光一撇,发现对面那颗大树底下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手里提着一个篮子,正探头探脑的往学堂那边张望。 夏源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小媳妇,只是她盯梢的技术属实不怎么高,学堂里全是一帮小娃娃,自己在里面简直是鹤立鸡群,就跟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这都没注意? 他朝着那边的树荫底下走过去,很快就站到了赵月荣的身旁,两人挨得很近,大概也就三十厘米的距离。 不过夏源发现,这小妮子好像压根就没注意身边多了个大活人,依然探头探脑的往学堂那边看。 我存在感很低吗? 夏源默默反思两秒,旋即悠悠的问道:“看什么呢?” “我在看....” 话说一半,赵月荣突然意识到不对,一扭头,就见夏源正表情复杂的看着自己。 “......” 夏源将视线挪到她手里的篮子上,开口问道:“是不是来送饭的?” “嗯,我给夫君带了水,还有饭食。” 小姑娘轻嗯一声,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白布,把里面装着的东西亮给他看,随后扬起脑袋看着夏源,问道:“夫君,你已经下学了吗?” “是啊,下学了,不仅下学了,我还站在旁边和你一起看了一会儿呢。”夏源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转而又道:“走吧,咱们回家。” 说着,他将手伸出,手指划过赵月荣的脸蛋,停顿一下,还是放弃了捏一把的打算,转而拉起她的小手。 小手细细嫩嫩,带着温热,却又有些粗糙,有点难形容的触感,或许是第一次被自己牵手的缘故,夏源感觉到在攥住她手的那一刻,小姑娘的身子明显一僵,绷得紧紧的,过了片刻,才渐渐平复下来。 只是脸蛋依旧红红的,低着头,表现出一副喃喃不敢言语之态。 夏源看得好笑,心里更觉得这个小媳妇可爱,只是可惜太嫩了些,压根就没法履行媳妇的职责。 就连未来孩子的食堂也还没建成,甚至连个小鼓包都看不出来,想想都有种罪恶感。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他一手拿着书本,一手牵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第十五章 假的 夜晚时分,夏源伏在桌前,就着烛火的光亮刷刷点点的奋笔疾书,又是一页纸写的密密麻麻,他刚准备拿起一张新的白纸,房门嘎吱一声开了道小缝,幽静中微小的动静让他下意识转过头去。 接着房门开大,赵月荣的小脑袋探了进来,看到夏源之后脸色不由一红。 夏天太热了,没有空调,没有风扇,旁边还点着烛火照明,夏源为了凉快,直接把衣服脱了下来,光着膀子在那儿坐着,浑身上下就剩一条白色的亵裤,裤腿也被他挽得高高的。 盯着看了几眼,赵月荣红着脸把目光挪开,而后深吸口气,推开房门迈步进来,怀里还抱着件新缝制的衣裳。 一件读书人的长袍,宽袍大袖的,专用名词叫直裰,布料用的正是先前夏源在京师买的那几匹布。 “夫君,这是我比着你的旧衣服做的,你穿上看合不合身,不合身我再改。” “好。” 夏源也不客气,接过衣服直接套在身上,按着旧衣服的尺码做的,尺寸不大不小,正合适。 赵月荣围着夏源转了几圈,又踮起脚看看夏源的肩膀处,发现没有不合适的地方,小脸儿顿时变得喜滋滋的,等明日再把针脚加固一下,然后就可以穿了。 “给你自己做新衣服了没有?” “我不...” “停。” 夏源挥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赵月荣一张嘴,他就知道这妮子要说什么。 肯定是我不需要,要么就是我不用,反正就是诸如此类的推辞。 想了想,他询问道:“我是你的夫君,你是不是应该听我的话?” 小姑娘一听连忙正色道:“嗯,听夫君的话。” “那你明天给伱自己做一身,不,做两身新衣服,到时候我要检查的,听到没有?” 犹豫一下,赵月荣轻轻点头,“嗯。” 夏源这才满意,刚拿起毛笔,又不放心的嘱咐道,“对了,新衣服做得漂亮点,不准用边角料东拼西凑的做一件补丁服出来。” 他怀疑自己如果不说这一句话,这丫头肯定会用剩下的边角料给她搞一件缝缝补补的新衣服出来。 “行,没事的话你赶紧回房睡觉去吧。” 交代一句,夏源也没急着脱身上的衣服,用毛笔蘸蘸墨汁,正准备落笔,却突然被一只小手扯住了袖口。 “夫君....” “嗯?”夏源疑惑转头,“还有事?” 赵月荣张了张嘴,迎着夏源探究的眼神,脸又一次开始红了,垂着脑袋扭捏许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小声问道:“夫君今晚在哪里睡啊?” “就睡在这儿啊。” “哦...” 小姑娘轻轻哦一声,手依旧紧紧扯着夏源的袖口没松开,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但又欲言又止。 看着她吭哧吭哧的样子,夏源非常明白这小妮子的意思,可惜.... 目光从她平平坦坦,毫无起伏的小胸脯上一扫而过,夏源有些惋惜的开口道:“你年纪还小,还没有长大,不要一天天总想着洞房。” 听到这话,赵月荣不由一呆,紧接着就是一股难以自抑的羞耻,这股羞耻让她脸颊发烫,还有种莫名其妙的气愤,忍不住鼓嘴反驳道:“我没有想!” 好吧,尽管声音提高了几个档次,但稍带稚气的嗓音在那儿摆着,哪怕是有些羞愤的口吻,听着都像是恋人在撒娇一样。 “是,你没有想,是我想了。” “真的?”小姑娘又燃起了希望。 “假的,赶紧回房睡觉去。” .................. 接下来的日子,夏源的生活规律下来,每天去学堂里上学,然后逮到机会就写射雕。 经过十来天的奋斗,已经写了近十万字,他本来打算把稿子拿到京城书局里谈谈价格,但却被农忙给耽搁了。 北方种的都是小麦,七月初旬,麦子成熟,站在田埂上举目望去一片金黄,到了收获的时节。 地里忙着收麦子的庄稼汉子们说说笑笑,由衷的为这一个丰年而感到欢喜。 夏源家里有四亩地,等他和小媳妇赶到田间准备收割时,已经有一帮人开始帮着他家割麦子了。 到这时他才想起来,每年的农忙时节好像都不用他家里管,全都由这帮庄户帮忙干了。 而他家与这些帮忙干活的庄户之间,有那么一层很特殊的关系,也不能说是雇佣与被雇佣,硬要归结起来,应该是挂靠关系。 这纯粹属于大明的体制问题。 夏源那死去的便宜爹是個举人,他自己是秀才,按照大明律法,像自己家这样有功名在身的,不用缴纳田亩赋税,不用服徭役。 所以这也就催生出一种独特的情况,很多普通的农家百姓,会把自家的田地挂靠在同村秀才,或者举人的名下,以此来逃避朝廷的佃租赋税。 而作为回报,他们会每年秋收时给这些秀才举人上交一些收获的粮食,当然,是低于朝廷赋税的。 夏源他们家也是这个情况,庄里有好几户人家的田地挂靠在他家名下,只不过乡里乡亲的,从他祖上有功名开始,一直没收过什么佃租。 而这些朴实的庄稼汉子心里过意不去,就每年帮着他们家播种,施肥,收割,曝晒。 反正但凡地里的事情都不用他们家操心,总之一条龙服务。 “难怪...” 夏源恍然,就说记忆里怎么没有半点在地里干活的场景,按理来说他家也不富裕,也没有个下人佃户,原来是这个原因。 两个人蹲在田埂边的大树底下,听着声声蝉鸣,看着地里的人忙活,赵月荣又一次忍不住蠢蠢欲动。 “在这蹲着,不用你去帮忙,再说农活你又不会干。” 身子刚直起一半,夏源就伸手将她的肩膀按住,缝缝补补,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小姑娘绝对是一把好手,但农活她压根不会,跑下去能干什么。 何况人的心理是种很奇妙的东西,自己带着她蹲在旁边袖手旁观,这些庄户反而觉得心里面踏实。 可一旦跑下去帮忙,这些人就会心里没底,就会去想,是不是自家打算要收田租了? “不会干我可以学呀。” “是,你是可以学。” 说着,夏源伸手捏捏小媳妇的胳膊,“但是你这小胳膊小细腿的,就算学会了也不适合干农活,你看到那个人没有,就那个黑黑的大高个,那才叫干农活的样子,长得就五大三粗的,跟鲁智深似的,一看就有劲儿。” “鲁智深是谁?” “哦,是个和尚,可厉害了,能倒拔垂杨柳,还三拳打死了个卖猪肉的。” 赵月荣眼睛微微睁大,“打死人了?” 夏源点头,“昂。” “那他打死人报官了吗?” “......” 夏源沉默一下,接着说道:“没报,所以他这不就当了和尚。” 第十六章 公子留步 京师顺天府。 夏源站在一处名叫邃雅斋的书局门前,这是他一路走来所发现规模最大的书局,上下两层,占地面积也大的出奇。 定了定神,他将揣在怀里的书稿拿出来,捏在手里迈步走进,书屋内的有不少来买书或是看书的书生,或坐或立,掌柜的正坐在柜台后面埋头写着什么。 然后夏源径直走向掌柜所在的柜台处。 听到脚步声,掌柜的抬起头,就看到一个身高颇高的少年郎正朝自己这边而来。 一身读书人的打扮,面容白皙俊秀,身上的衣衫虽然不是什么名贵布料,但看得出是新做的。 目光往下,手里拿着颇厚的一叠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墨迹小字。 看到这里,掌柜的立刻明白了。 这是来卖书稿的。 这年头,很多读书人,蹉跎半生眼看科举无望,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啥也不会,纯纯一废物。 有点阅历的,也就只能写点话本小说,而后拿出来卖,以图赚点银两补贴家用。 不过大多是中年人或者老年人,像这样的少年郎还真是罕见。 夏源走到柜台前还没说话,掌柜的便放下毛笔,从柜台后走出来,“公子可是来卖书稿?来,请随老夫去后室一谈。” 声音压的很低,毕竟读书人向来面皮薄,卖书稿时总是遮遮掩掩,不想别人知道。 “哦。” 夏源愣了愣,感觉这场景跟地下份子接头似的,然后哦了一声,跟着掌柜走进后室。 “公子请坐。” 夏源也不客气,在椅子上坐下,接着就把自己的小说稿递过去,掌柜的也不多言,捧着稿子就看了起来。 “射雕英雄传?” 看到标题时,掌柜的怔了一下,眉头微皱,心说这话本名字当真直白,又接着往下看。 看到内容,觉得有些像是说书的风格,半白不古,而后引出郭,杨两人,又夹杂了胡虏入侵的家国情怀,再到丘处机登场,以及后面的牛家村惨案。 这个时候,掌柜微皱的眉头早已舒展,这种行文方式乍一看虽然不适应,但读起来却又毫不生涩,看多了反而觉得很舒服,很是顺畅。 不知不觉的一页一页的往下翻。 郭啸天为掩护兄弟逃命力战而死,杨铁心为了救嫂子,毅然决然的舍弃已经身怀六甲的妻子,重伤之后死生不明。 这一段写的极其勾人,可能对于后世看惯了网络小说的人来说,这种情节司空见惯,甚至还有点毒,但却正符合这个时代的价值观,而这种兄弟情义,让人读之也顿有一股热血在胸中激荡。 掌柜的读到这里就为这对结义兄弟感到豪气千云,又心生悲慨哀叹。 而两位义士的妻子都活了下来,又各自怀着孩子,这同时又不免让人为书中人物感到心揪。 等到小说里江南七怪和丘处机一番比斗,定下十八年之约,那些武功招式的描写更是让掌柜眼前一亮,刚才一直不停捋须的手一时间都停了下来,再往下翻,就是郭靖救下哲别,然后引出铁木真出场。 再想翻,没了。 掌柜的有些不信邪的捻了捻手里的纸张,想看看是不是后面还粘连了几张纸,但确实没了。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让他极为难受,他很想知道铁木真会怎么处置这個小郭靖,以那位鼎鼎大名的成吉思汗的秉性,恐怕此事绝难善了。 但没了。 这个时代的人写书,都是把书写完了再拿到书局售卖,哪有像这样写到一半就拿过来,还尼玛断在这种地方。 这也就是掌柜的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情况,要是放在几百年后,他肯定要大骂一句:他妈的,断章狗! 掌柜意犹未尽的放下书稿,忍不住问道:“公子,那郭靖恶了铁木真,恐怕会被盛怒而至的铁木真斩杀吧?” 之前见掌柜的看得入迷,夏源也没客气,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拿起茶壶给自己一杯一杯的倒茶喝,听到问询,将茶杯里的温茶喝了,却没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掌柜的,你觉得我这书稿怎么样,能卖多少银两?” 掌柜的一呆,心说这少年郎跟他写的书一样,一样的直白。 他接待过无数来卖稿子的读书人,却从没见过这样开口就谈价钱的。 读书人哪屑于谈这个,就是心里万分想要多卖点银子,也抹不开这个面,很多人甚至是决口不谈银两,非得等临走之前,在店里转悠几圈,也不知道在转什么。 然后自己用红布包上十几二十两纹银,笑谈润笔之资,请笑纳,人家这才推推搡搡,最后面红耳赤的接受。 这种上来就问价格的,给他整点还有点不会了,愣了会儿神,掌柜的这才轻咳一声,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书稿,沉吟着道:“这个,公子的书如何老夫不好评断,只是这写法颇为新颖,与时下各类书籍不符,依老夫之见,不见得能卖出去多少,这样罢.....” 说到这,掌柜做出咬牙状,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公子既然来了,老夫总不能拒人之外,邃雅斋愿出价十两,求购公子的书稿。” 说完之后,掌柜的便轻捋着胡须,信心十足的等着夏源点头答应。 他清楚这个少年郎是读书人,读书人几乎都不怎么出门,只晓得猫在家里死读书,对一些物价也不甚了解。 刚才上来就问卖价,可能是急着用钱,不见得就知道行情。 何况读书人都是要脸的,自己把价报了,对方就算不满意,也做不出讨价还价的事情。 掌柜的想的挺好,可惜夏源就不是个要脸的人,他也没讨价还价,直接把书稿拽过来往怀里一揣,起身就准备往外走,“告辞,我再去别家问问。” 他上辈子看武林外传,吕秀才一本小说卖了十万两银子。 当然,这个价钱明显是在扯淡,他倒是想卖个十万两,可惜家里没有能让他做白日梦的枕头。 但十两银子忒低。 众所周知,这买东西都有个过程,而价钱谈不拢时,总有那么一招,遁字决。 丢下一句,老板,你忙,我再去别家看看,然后转身往外走,基本上,过个几秒,老板都会过去拽住你。 这个招数放之古今皆准,买卖双方也都心知肚明。 显然明朝也有这种招儿,只不过掌柜的发现,这人好像是来真的,并不是玩遁字决。 往外走的时候丝毫不留恋,掌柜不由的急了,忙上前去扯住夏源的衣袖,“诶诶,公子且留步。” “.......” 第十七章 四舍五入 夏源留步了,半主动半被动的被掌柜的给拉回去,又坐到了椅子上。 “小相公若是觉得价钱不满意可以再谈嘛,何必起身告辞,这样,公子说个价格,老夫且听听。” “不说不说。” 夏源摇摇头,继续将皮球踢回去,“还是掌柜的说吧,我听着。” “那...” 掌柜的沉吟一下,说道:“十二两如何,这已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夏源豁然起身,“告辞,我再去别处问问。” “诶诶,公子,留步留步。” 掌柜的忙把夏源扯回去坐下,“十五两,十五两怎样?” “告辞....” “十八两...” “告辞....” “二十两!” “告辞!” “......” 掌柜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他心里清楚,这书虽然写法奇特,但奇特就代表新奇,而新奇的书稿总能勾起人的兴趣,兴趣就预示着销量。 何况内容迥异于当下所有的书籍话本,那些情节,还有关于武功的描述也着实勾人。 对于这书的前景,掌柜的相当看好,只是这人,踏马的,你就会说这一句是吧? 二十两还不满意,你还要怎样? 不满意就不满意,那你倒是说个价啊,万一成了呢? 气氛有些僵持下来,掌柜的朝着前堂喊道,“小七,去泡壶茶来,要好茶!” 吩咐之后,掌柜的用袖口在额头上抹了一把,笑着把夏源扶到椅子上:“公子,来,坐坐坐,你别看老夫这只是个书肆,可也是有好茶的,上好的明前茶,且等茶上来,公子先品上一品。” 所谓的明前茶就是清明前所采摘的茶叶,由于清明前气温较低,茶种的发芽数量极其有限,所以产量极少。 茶端上来,夏源满心期待的喝了一口,咂摸咂摸嘴,他的评价是,不如冰红茶。 将茶杯放下,他接着问道:“我这书的价钱....” “不急不急,公子,先品茶,先品茶,这茶凉了可是浪费。” 掌柜笑呵呵的摆手,捧着茶杯小口小口的抿着,不时还闭上眼睛摇头晃脑的感受,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 “行吧。” 夏源还能说什么,只好跟着一块喝,他两辈子加一块也没觉醒品茶的天赋,感觉所有茶都一個味儿。 好不容易半壶茶下肚,掌柜的终于又开始谈论起书稿的价格,“公子啊,实不相瞒,你这书稿确实不错,但二十两已是极为公道的价钱,须知,老夫这个书肆曾开出过的最高价也就是三十两纹银。 这样吧,就按最高价,允你三十两,再高..再高的话,老夫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老夫只是个掌柜,不是东家。” 话落,他见夏源又一次起身,似乎又打算来一波告辞,忙接着补充道:“若是不行,老夫就替我家东家做回主,二一添作五,再多给伱五两,一共三十五两,就当是接个善缘,公子以为如何?” 三十五两? 夏源把抬了几厘米的屁股放回椅子上,琢磨一会儿,提议道:“掌柜的,这样吧,一口价,五十两。” “到时候后面第二卷,第三卷,第四卷,五六七八九十卷,我也都和你们书屋合作。” 一听后面还有五六七八九十卷,掌柜的顿时犯难,这第一卷的字数大约就有八九万字,听这意思,这书会很长。 长了好啊,只是这个价格,五十两实在是太多了些,何况这就只有一卷。 后面的要是都按五十两算,十几二十卷的,那不得上千两出去? “最多三十六两。”权衡半晌,掌柜的一咬牙,给出自己的报价,又解释道:“老夫也不和公子推诿,旁人的话本都是写完之后才拿来售卖,篇幅大多都是十余万字,我们书肆往往也只是给出十几二十两的价格,像公子这般八九万字就给三十六两的绝对是天价。 何况公子后面的第二卷,第三卷,乃至四五六七八卷,若是每卷字数少,仅有五六万字,或是内容不如第一卷....” “放心,后面的内容只会更精彩。”夏源忽的插嘴,又把来之前的打算说出来,“但字数这个东西多了少了的确实很难把控,要不咱们按字数算钱?” “按字数算钱?” 掌柜的一怔,在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世上竟真的有这般不要脸的读书人? 读书人的气节呢,骨气呢,脸面呢? “对啊,比如一千字一两银子,这样最公平,少不了你的也多不了我的,多好。”这个方法夏源早就想说,只是没找到机会。 “一千字一两银子?!” 听到这个价格,掌柜的惊了,忍不住失声叫道,踏马穷疯了吧? “掌柜先别激动,我只是打个比方,又不是真的要你一千字一两银子,细节咱们可以再商量嘛。” 闻言,掌柜这才放下心来,开始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想了又想,似乎... 真的可行? 诚然,这样干是有点锱铢必较,有点小家子气,但这货一个读书人都不要面皮,自己充其量只算个商贾,又怕的什么。 何况,这个法子确实很公平,绝对的公平。 想清楚后,掌柜的又开始琢磨一千字该给多少钱合适,八九万字,本来开价是三十六两... 心算一番,掌柜的开口道:“一千字作价四钱银子如何?” 四钱银子,这第一卷高低不过三十三两左右,还能节省几两。 夏源把头一摇,“四钱多难听,死啊死啊的,六钱吧,六六大顺,吉利。” “就四钱。”掌柜这次的态度异常坚决,话说的斩钉截铁。 “要不这样,你我各退一步,五钱银子,一千字五钱银子。” “.......” 掌柜的又低头开始心算,一通缜密的计算,发现亏了。 但却没再拒绝,犹豫一番,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就按公子的意思,五钱吧。” “掌柜真敞亮。” “.....” 老掌柜没吭声,从怀里掏出个小算盘,对照着书稿开始吧嗒吧嗒的算起来。 夏源也没闲着,看到旁边有副案几,上面还有文房四宝,走过去把毛笔拿起来,又拿了张纸,也开始算。 他写小说时用的毛笔是最细的小楷,每个字写的都差不多大,横向多少个,纵向多少个,列上算式,上下一乘,再减去空行。 几十页纸,不过十来分钟就已经搞定,等夏源把算出来的数字写在旁边,抬头一看,掌柜的还在算。 他也不急,在旁边等着,又是约莫十来分钟,掌柜的终于放下算盘,捋着须道:“拢共是八万两千五百六十七个字。” 夏源垂眸瞥一眼自己的结果,“嗯,跟我算的一样,八万两千五百六十七,一共是四十一两五钱。” 掌柜握着胡须的手一紧,“为何是四十一两五钱?莫非那五百余字算作....” “对,四舍五入嘛。” “.......” 第十八章 鞑靼犯边 和掌柜的定下契约后,钱货两讫,四十一两五钱的银子到手,夏源不禁心情大好。 看上去似乎他赚了,掌柜的亏了,其实不然,要是真亏,掌柜的绝对不会答应这个价钱。 所以他可能小赚,但老板绝对不亏。 充其量只是赚的少了几两罢了。 可惜这个时代并不适用于分成,不然分成才是最公平的。 临走时,夏源又买了两刀好纸,并承诺十天之后会再送一部分书稿过来,这才被掌柜的送出门口。 四十余两的银子将近三斤重,揣在怀里沉甸甸的,严格来说,这是他穿越到明朝之后所赚的第一桶金,离在京城买房又近了一步。 这会儿已经到了午后,午饭时间早就过了,路过一家棚面的小摊时,夏源走过去要了一碗馄饨。 七文钱一碗的馄饨,跟后世的馄钝差不多,只不过没有虾皮,没有紫菜,汤上只飘着几颗绿绿的葱花,味道也显得寡淡。 吃了一碗,夏源摸摸肚子,觉得不够,又要了一碗,第二碗端上来还没来得及吃,忽的,一阵踢踏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同时还伴随着“六百里加急!”的高呼。 听到呼声,街上的百姓几乎是本能般的四散闪躲,紧接着一个骑马的兵士踏街而来,速度极快,都没怎么看清骑马的人长什么样子,是何打扮,那骑士就已经踩着街面呼啸而过,溅起无数尘土。 “恐怕又是那鞑靼犯边。”隔壁桌不知是哪個食客说了一句。 “是啊,前两个月也是这般的六百里加急。” “鞑子委实可恨。” “可恨。” “......” 夏源吃着馄饨,默默听着周边人咬牙切齿的议论,这个时代的人和那蒙古之间的关系势同水火,就连平头百姓亦是如此。 可自己写的小说却有着主角效力成吉思汗的情节,这会不会惹祸上身? 转念一想,夏源又觉得似乎没啥,郭靖毕竟是身处哪个时代,不知道后面的铁木真会怎样,再说,当时汉人的生死仇敌可是金国。 郭靖虽然效力,但也是因为铁木真对他有恩,知恩图报嘛。 再加上当时宋室联蒙灭金。 所以就算领兵,郭靖也仅是帮着攻打金国,并且在此期间还一直极力阻止铁木真攻宋,后来也正是为此和铁木真决裂,镇守襄阳。 而且书中充斥着家国情怀,民族大义,主旋律是正能量的,是绝对符合这个时代价值观的。 何况明朝的小说出版业本就繁荣,明朝的这帮文人也个顶个的胆子大,各种讽刺朝廷,讽刺官场的小说层出不穷,什么金瓶梅,西游记,二刻拍案惊奇,都是这种类型的。 还有水浒传,这本书在明初时被朱元璋列为禁书,原因是有宣扬造反的内容,但现在却能明目张胆,堂而皇之的摆在各大书屋的书架上,还挺畅销。 连造反的书都没事,他怕个什么。 当然,要是放在我大清,夏源绝对不敢搞这种有点敏感的东西,妥妥的九族消消乐。 不过,要是真的在我大清,他肯定第一个扯大旗起义。 心里胡思乱想着,第二碗混沌也下了肚,感受着肚子中的饱腹感,夏源这才起身离开。 原本是想给小媳妇打包点生馄饨带回去煮的,但现在是夏天,捂在布包里害怕发臭变质,只得作罢。 去市集逛了逛,买了些盐巴,路过一个摊位前,发现摊主正在杀猪褪毛,夏源停住步子,站在旁边等了一会儿,买了几斤新鲜猪肉,又让摊主给自己割了好些肥膘,准备拿回去炼油。 若是往前倒个几百年,宋朝的大文豪苏东坡写过‘黄州好猪肉,价贱如粪土’这种接地气的诗句。 那时候猪肉确实低廉,价格和粪土一般。 但现在是明朝,二师兄涨了身价,再也不是价钱如粪土的东西,刚才夏源买的那些猪肉一斤十二文。 十二文听着不贵,但这时候的羊肉也才十几文一斤,很少有超过二十文的。 至于猪猪身价倍增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明朝皇帝姓朱这种逗比的理由,是因为在明朝阉猪成为了一种常态。 猪如果不阉,味道就会腥臊发臭,但阉过的猪肉就会变得很香。 夏源拎着猪肉继续在市集转悠,他还准备再买点香料,回家拿来炖肉。 托当年郑和下西洋的福,东南亚地区的香料大量涌入大明境内,多到什么程度,很多时候朝廷甚至拿着这些香料给大臣抵工资。 在朝中当官的,家里要是没有三五斗的香料,都不好意思出门跟人打招呼。 不过,香料的数量虽然多到引起了质变,不再是以前专供贵族的奢侈品,平民百姓也可以购买,但价格依然不便宜。 夏源买了一小包胡椒就花了一两多的银子,着实让人心疼,但找来找去却没找到哪里有卖八角桂皮生姜的,最后找人一问,才在药铺找到了这些东西的身影。 原来这些玩意儿在明朝不仅是调料,还是药材。 买完这些,夏源又在市集转了一会儿,买了些其他东西,其中包括一根做工精巧的银簪,这是送给家中小媳妇的,小姑娘连个好点的簪子都没有,每次绾头发只是用一根木簪。 赚来的四十两银子花了将近一半,他这才雇了辆牛车,大包小包的往夏家庄而去。 第十九章 嘶... 诶,哪来的鸡? 推开院门,夏源当先就看到几只小鸡仔儿正在院中来回踱步,这让他愣了一下,左右看看,没看到赵月荣的身影,想了想,转身进了灶房。 灶台上的大锅呼呼冒着热气,小姑娘正端着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守着灶火,火焰映得她那张小脸儿明灭不定,额头上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看到夏源进来,忙站起身小声喊了句,“夫君.....” 接着看到他手上的大包小包,她又赶紧跑上前帮忙,把东西放到地上,夏源腾出手来摸摸她的小脑袋,转头看看冒着热气的大锅,问道:“锅里煮了什么?” “粒食。” “......” 夏源默然,在脑中想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这个粒食是个什么东西,简单来说,就是用小麦仁煮的粥。 只不过这种做法并不常见,因为这东西很难熟,得放在锅里煮好久。 在这個时代,煮的久就意味着需要用更多的柴火。 何况小麦磨成面粉才是最正确的吃法。 “煮粥怎么不用粟米?” “家里没有粟米了呀,夫君今天出去买了吗?”赵月荣瞅瞅地上的大包小裹。 “.....我忘了。” 夏源就说自己忘了什么东西,早上出门时,小姑娘还特意和自己说过家里没粟米的事情,结果忘得一干二净。 “这些天先吃粒食吧,等下回我去京里的时候买些粟米回来。” 赵月荣闻言登时有些心疼自己的柴火,但也没说什么,总不能现在叫夫君去买。 “来,低头。” 夏源在怀里掏了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支银簪子,然后往小姑娘的头上一插。 赵月荣下意识低头,察觉到发间多了什么东西,又不由伸手去摸,接着好奇的将那支银簪取下。 等看清手上的银簪之后,她的一双眼眸顿时睁的大大的,抬头瞧瞧夏源,又低头看看银簪,再瞧瞧夏源,再看看银簪,如此往复,忽的嘴一抿,眼眶里氤氲起了水雾,泪水开始打转。 夏源瞧的分明,又是纳闷,又是慌张,“停,打住,别哭。” 赵月荣闻言吸了吸小鼻子,想把眼泪止住,但泪水却不争气的越来越多,直至从眼眶里涌出。 夏源叹了口气,得,又哭了,娶回来个小哭包。 “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啊?” 赵月荣用手不停的抹着眼泪,但越去擦拭,眼泪却流的越多,哽咽道:“我,我想我阿娘了。” 夏源以为她是睹物思人,便问道:“你娘也有个跟这一样的银簪子?” “..没有。” 赵月荣摇头,她只是单纯的想自己阿娘了而已,她想到阿娘临终时,那副又瘦又苍白的样子,阿娘伸出手想摸自己的脑袋,但手伸到半空,就垂落了下去。 阿娘蠕动着嘴巴想说什么,可是发不出声音。 她知道阿娘这是放心不下自己,害怕自己以后过的不好。 但自己现在嫁给了夫君,过得很幸福,夫君还会想着买簪子送给自己,如果阿娘能看到自己现在这样,她该多开心啊。 越去这样想,她就越是伤心,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一时间哭的跟个小花猫似的,梨花带雨的模样楚楚可怜,瞧着就让人心疼,夏源用大拇指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珠,“好啦,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哇....”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赵月荣哇的一声哭的稀里哗啦的。 夏源被整的措手不及,张张嘴安慰不是,不安慰也不是,无措的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来开始拍打她的后背,生怕小姑娘哭的太猛导致岔了气。 事实证明,哭也是个很费力气的活,不然也不会有人经常哭晕在厕所。 过了一会儿,赵月荣便哭的没了力气,停止了大哭,转而又变成小声的啜泣,但眼泪却依旧流个没完。 “一年前我一下子没了两个亲人,打他们去世之后,我也哭过不知道多少回....” 稍显低沉的声音响起,夏源用手轻轻拍打着赵月荣的后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听到这话,正在抽抽噎噎的赵月荣哭声一滞,然后就开始使劲擦着小脸,那双红肿的大眼睛除了朦朦的水汽之外,还带着明显的歉疚。 刚才只顾着自己伤心,现在她才想起来,自己的夫君好像才是那个最伤心的人。 自己只是没了母亲,从小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打记事起就没见过,也没有感情。 但夫君却在一年前一下失去了两个亲人,肯定比自己更要伤心,他还因为这件事大病一场。 想到这,她就觉得自己刚才不应该哭,更不应该说那句想阿娘的话,这下肯定勾起了夫君的伤心事。 “夫君,对不起....” “没事,哭吧,使劲哭,这次哭够了以后就别哭了。” “...我哭不出来了。” “真哭不出来了?” “嗯...” 赵月荣哽咽着嗯一声,又仰着脸小声道:“夫君要哭吗?” “我哭什么?” 说着话,夏源把手顺着她外裙的交衽伸进去,赵月荣先是一呆,接着便是又慌又羞,慌张无措之下,她本能的一口咬住夏源的手腕。 “嘶.....” 第二十章 抱一下就原谅你了 “嘶...” 吃疼之下,夏源不由吸了口凉气,好在赵月荣只是咬了一下就又立马松开,他咧着嘴角,用食指和中指从赵月荣怀里夹出一张白帕子。 将手抽出来之后,夏源低头看了看,小丫头片子下嘴还挺黑,一口下去就给自己咬了个手表。 想想也冤枉,自己又不是存心占便宜,只是想帮她擦擦眼泪,但身上又没有手帕。 然后想起她整天在怀里揣着的白帕子,就想着掏出来用用,谁知道这小妮子反应居然这么大。 退一万步来说,两人本来就是夫妻,就算是占便宜也没什么,何况她那点平平坦坦也没什么可占得。 “夫,夫君,你没事吧...”赵月荣怯怯的问了一句,和刚才咬人时的小凶狠相比,现在的她明显慌了,呆呆的站在原地显得坐立不安。 “还行,没少一块肉。”夏源在手腕上揉了几下,这才回头去看小萝莉发呆的无辜模样,那脸上的斑斑泪迹又显得特别的可怜。 瞧着这张小脸,他一时间也没了脾气,只能一边帮她擦着眼泪,一边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我就是想从你怀里掏出白帕子,然后帮你擦擦眼泪而已,又不是要非礼你,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再说咱们不是夫妻么,你还整天想着洞房呢。” 听到这些话,赵月荣又是愧疚又是羞耻,那双不安的大眼睛几乎不敢和夏源对视,只好嗫嚅着嘴唇道歉,“夫君,对不起....” “伱看,你整天就知道说对不起,除了这个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帮她擦干了泪痕,夏源把白帕子给她掖到领口,没敢再往里塞,随后张开双臂,半开玩笑的道:“来,让夫君抱抱,抱一下就原谅你了,这个可比道歉管用。” 赵月荣小脸红扑扑的,微微错愕之后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夏源。 最萌身高差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夏源心里感慨,以她的個头只能抱住自己的腰部,小脑袋刚好蹭在自己的胸口位置。 可惜太瘦,不过抱着也能感受到少女身体应有的娇软,抱起来要说多舒服谈不上,但要说硌人又不至于。 要是能再胖上两圈就好了。 当然,不仅是身体得胖起来,那什么也得跟着一块胖。 明明穿着的衣服不算厚,甚至可以说很单薄...... 想到这,他忍不住把怀里的小可怜儿抱紧点,嗯,还是没有。 再紧点。 这下好像有了。 赵月荣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有些害羞的往后缩着身子,尽量不与夏源接触。 只是这种少女特有的矜持,反而让人有种想要去戏弄她,然后占她便宜的邪恶冲动。 这副反应特别的可爱,惹得夏源忍不住将她抱的更紧。 这一抱紧,赵月荣又被迫贴了上去,贴的比之前还要紧密,甚至胸口都有种窒息的感觉,她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了。 在这一刻,她脑袋里忽的冒出来一个很突兀的念头,自己的夫君之所以把自己抱得这么紧,就是为了让自己和他贴在一起。 夏源就这样紧紧抱着她,小萝莉虽然娇羞不已但却异常的乖巧,就如一只伏在自己怀里的小猫儿一般。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舍得放开怀里的小丫头,迎着她羞赧的可爱模样,夏源一脸正色道:“以后要多吃点知道吗?看你瘦的。” “嗯...” 窒息感消退,赵月荣不由呼了口气,又对那温暖的怀抱觉得不舍,垂着脑袋应了一声后,羞答答的道:“夫君,我去煮饭了。” “去吧,诶,你等等。” 夏源从包袱中翻找出那几斤猪肉和猪板油,“把这些东西洗一下,肥的用来炼油,这些肉我们晚上炖着吃。” “嗯。” 赵月荣低着头应一声,把东西接过来,全程都不敢去看夏源,拿起来就往外走,只是精神状态明显还有些恍惚,走出去的时候差点还被门槛给绊了一下。 “你小心点,看着点路。” 明明前几天还拽着自己的衣角想要洞房,现在却因为抱的时间久了一点就成了这幅样子,简直让人无法理解她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拥抱不比洞房要纯洁多了? 这时的夏源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院里的那几只小鸡仔儿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去叔父....呀!” 赵月荣说着说着突然呀的惊呼一声。 “咋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 “夫君,叔父今天来了。” “.......” 夏源想了一下,问道:“所以?” “他说有事情找你,但是夫君没在,叔父就说等夫君回来之后,让你去家里找他。” 第二十一章 算是吧 中午的时候夏儒来过一趟,那会儿夏源还在京城和人谈价,看到小姑娘一个人守在家里,问了几句话,见还没吃饭,便叫着赵月荣去他家解决。 小姑娘初始还扭捏着不好意思,但最后没拗过,就红着小脸去蹭了一顿,临走的时候,还拿了夏儒家几只小鸡仔儿。 鸡养大了就能下蛋,蛋能孵小鸡儿,小鸡儿养大了又能下蛋,如此往复。 然后就会有很多的鸡蛋吃。 鸡蛋是难得的营养品,读书需要营养。 凭借着这个朴实的思想,赵月荣才鼓起勇气吭哧吭哧的问夏儒要了鸡仔儿,本来她只想要两只来着,一公一母。 结果夏儒大手一挥,给了八只。 毕竟养鸡很难,哪怕到了后世,怎样保证鸡的成活都是一门让人头疼的学问,更别说这个时代,这八只小鸡儿能成活一半就算是不错。 夏源蹲在地上捻起一片麦麸,扭头问道:“你就给鸡吃这個?” “那给鸡吃什么?” 赵月荣正蹲在水井边洗猪肉,听到这话,稍稍歪着脑袋反问。 “应该喂...” 夏源话说一半忽的卡壳,他上辈子见农村喂鸡,有用那种面包虫的,也有用稻谷,小米粒的。 所以下意识就想说应该喂这些东西。 但这个时代可是大明朝,明朝的鸡吃什么,面包虫? 上哪儿弄去? 稻谷,小米粒? 人还不够吃呢,谁会舍得给鸡喂这个? 所以大明的鸡混的很惨,只能吃这种没什么营养的麦麸,也就是小麦外面的那层壳。 偶尔叼到只野虫子吃就算是大补了。 坦白说,夏源对这些鸡的前景有些担忧。 不过这些鸡也不是刚出生的小雏鸡,都是半大不大的少年鸡,褪去了那层细密的黄色绒毛,开始长出了羽毛,应该能养得活吧? 但愿到时候少死点,省得小媳妇又伤心的哭鼻子。 “....就应该喂这个,好了,我先去叔父家一趟,待会儿就回来。” 叮嘱一句,夏源直起身拍拍手,便出了院门。 两家离得并不算远,出门拐了个弯,走上一段路,那家稍大的院落就是夏儒家。 自打前两辈分家之后,夏儒家里就起了这套院落,面积比不上老宅,但在整个夏家庄也不算小。 现在天色还早,夏儒家的院门大开着,院子里一个面容俏丽的半大姑娘正在喂鸡,旁边还有个小屁孩,脸上挂着鼻涕,正蹲在地上瞅着鸡嘿嘿傻乐。 傻乐的自然是夏臣,至于喂鸡的那个姑娘,则是夏儒的闺女,名叫夏姝,也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女眷。 没错,唯一。 夏儒的妻子,也就是夏源的婶子前两年就过世了,现在家里是夏儒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 这年头读书人废物是平常,跟夏源一样,夏儒这个读书人也是光晓得读书。 家务活?那是什么? 至于夏助和夏臣更废,一个天天坐在学堂里被老爹打板子,一个整日里流着鼻涕傻乐。 今年才十三岁大的夏姝,早两年就承包起了家里做饭,洗衣这些杂务。 见夏源来了,她把手上最后一把麦麸撒到地上,伸手在布裙上抹抹,迎上前唤了一声大哥,又冲着院中那间偏房喊道,“爹,爹,大哥来了。” 正在房中读书的夏儒应了一声,接着便甩着袖子走了出来,一见到夏源,没等他见礼,当先便语重心长的说道:“源哥儿,还有月余便是乡试了,你怎地不专心读书,还跑去京城里闲逛?” 这句话对夏源来说不吝于当头棒喝。 啥?乡试?月余?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来月就要考乡试? 哦,考就考吧。 瞧着夏源好像很平静的样子,夏儒忍不住问道,“莫非你对乡试已有把握?” “算是吧。” 夏源含糊不清的回答一句,他对落榜确实很有把握。 在夏儒心里,这个侄子还是很谦逊的,他一句算是吧,被夏儒自动理解为很有把握,不禁露出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伸手拍拍夏源的肩头,“有把握就好啊,你今年十七岁,若是能在今年得中,可称我大明朝年岁最小的举人。” “呃,叔父,十七岁的举人不算最小,据侄儿所知,有个叫杨廷和的,十二岁就中了举。” 夏儒的手不禁一颤,难以置信道:“天下还有这等神童?” 他今年三十有二,已经参加过三次乡试,但次次落榜。 对他来说,乡试极其难考。 现在骤然听到有个人十二岁,还是个娃娃时就考中了举人,这让他难免有种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的感觉。 “有啊,侄儿当初知道这个人时也惊为天人。” 夏源上辈子看到杨廷和这家伙的履历时确实惊为天人,好家伙,十二岁的举人。 他十二岁时还守着电视等着看奥特曼,咋咋呼呼的举着神光棒和迪迦一块变身。 而人家十二岁就已经中了举,进入大明预备官员的行列。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都大。 叔侄俩一阵惆怅,也没兴趣再提乡试的事,夏儒终于说起了正事,“这些日子我和庄上的人去了几趟那赵家,那赵富贵是个明事理的,晓得自己理亏,话里话外多有歉疚之意,倒是那赵富贵的妻子...哼!” 夏儒忍不住怒哼一声,“简直不可理喻!” “牙尖嘴利,泼妇无赖。” 说到这,他的脸上涌起几分怒气,显然被那赵富贵的媳妇给气的不轻。 事实上,他们头一次登门要说法的时候,赵富贵就认了下来,唯独他那个媳妇死活不认。 也不肯退聘礼。 “早先已说得清楚,让你那新妇与他们家断个干净,这点赵家人倒是答应的痛快,可聘礼却迟迟要不回来,今早又去了一趟,才终于要回这五两银子,还是那赵富贵偷偷塞给我的。” 夏儒不由哼笑一声,“想不到那赵富贵竟是个怕媳妇的。” 说罢,他将手伸进左边袖口,而后掏出一个蓝色的布包,“这些银子你且拿着吧。” 布包里装着五两碎银,夏源也没推脱,当场便收了下来,如此,这事情就算是了结了。 只是一想起那赵富贵家里的情况,他也忍不住皱眉,有这样的后妈,难怪小媳妇瘦瘦小小的营养不良,还养成这样怯懦的性格。 也不知道期间受了多少苦。 想到这里,夏源心里又有些堵得慌。 第二十二章 不可以! 夏源回来的时候,还没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油香,是炸猪油的味道。 离灶房越近,香味便越来越浓,等他进到灶房,赵月荣正伏在灶台上,手里拿着个大木勺在锅里搅拌,一边搅,一边还吞咽着口水,灶台上的陶碗里已经放了不少的猪油渣。 看到夏源进来,小姑娘用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开口道:“夫君回来了?” “嗯,回来了。”夏源应一声,用手从碗里捏起一块油渣放进嘴里,脆脆香香的。 可惜家里没有米饭,不然淋上酱油,等这些猪油冷掉凝固之后拌进去,再放几粒油渣,最后铺上一层葱花。 美味。 “夫君,好吃吗?” “还行,口感挺脆的。” 说着,夏源又捏起一粒丢在嘴里,一瞥眼瞧见小萝莉正吞咽着口水,便从碗里又捏了一块油渣,直接递到赵月荣嘴边。 “来,张嘴。” 小媳妇脸色微红,张嘴吃了进去,紧接着眸子就亮了一下。 夏源看得有趣,忍不住又给她多喂了几粒,一碗油渣下去一半,小姑娘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他这才作罢。 将油乎乎的手指放到嘴里嗦了嗦,他扭头看看案板上搁着的一大块洗净的生猪肉,接着从布袋里翻出买来的茴香,肉蔻,大料,桂皮,生姜,大葱各种调料。 然后又走回灶台处,家里的灶台是那种用黄泥砌的,总共架着三口锅,一口锅里煮着小麦仁,一口锅正被小媳妇用来炼油,还有一口锅,夏源揭起锅盖一看,里面满满的一大锅水,正咕嘟咕嘟的翻滚着。 红烧肉要先焯水,还得用冷水。 赵月荣默默瞅着夏源的忙活,见他翻找出一堆的东西,又拿着锅盖望着锅里翻滚的热水出神,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想了一下,她软着嗓子问道:“夫君是想洗澡吗?” 锅里的这些热水是用来晚上洗澡的,每次做晚饭时,她都会往别的空锅里倒满水。 等饭熟了,水也就开了,既可以拿来喝,又能用来晚上洗澡。 “现在不洗。”夏源摇头,左右看看,冲着小媳妇伸手道:“来,把你的勺子给我用一下。” 赵月荣也没问做什么,听话的把手里的木勺递过去,接过勺子,夏源又把三口大锅中间的两个小锅盖打开。 这是两个小锅,锅口不大,但很深,是专门用来的储存热水的地方,利用灶台的余热进行保温,储存的热水甚至到第二天早上还是温的。 他用木勺把锅里沸腾的热水一勺勺舀进去,这次小媳妇看懂了,出声问道:“夫君是要用锅吗?” “是啊,我准备炖肉。” “炖肉?” 赵月荣怔一下,她虽然不一定很聪明,但明显不傻,她明白夏源的意思是他来炖肉。 也就是说他要炖肉。 然后小媳妇就慌了,这怎么可以?! “不可以!” 这一句声音极大,夏源吓得手抖了一下,手中的木勺险些都没拿稳,“你咋了?又一惊一乍的。” “我...”小姑娘张张嘴,她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的声音有点大,但还是一脸倔强道:“夫君不能炖肉。” “为啥不能?” “因为夫君是男人,还是读书人。” 这個理由夏源光听着就很扯淡,但却很符合这个时代的价值观,他是男人,又是读书人,所以不能做饭。 所谓君子远庖厨,就是如此。 自己是君子吗? 应该算是吧,起码成亲这么多天,他都没对小媳妇下手。 但君子也是要吃饭的。 君子也是要满足口腹之欲的。 夏源想念麻辣翻腾的火锅,想念滋滋冒油的羊肉串,想念油红酱赤的红烧肉,想念后世的一切的美食。 穿越到这里一个来月,每天吃饭的目的只是填饱肚子,‘吃顿好的’这个念头折磨的他近乎发疯。 他有好几回晚上睡觉时做梦,梦见自己在吃大餐,早上醒来,口水浸湿了枕头。 什么君子远庖厨,狗屁! 锅里的热水被舀的差不多了,夏源还想再舀,木勺的握把却被一只小手给抓住,抓的紧紧的,夏源把勺子握把抽出来,那只小手又抓过来。 如此反复几次,他终于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一脸倔强的小媳妇,语气极其的温柔:“来,小荠子,把手放开,乖,听话,让夫君做饭。” 夏源说话的口吻配上这些台词,让赵月荣的小脸一红,但她仍是抓着勺子握把不肯松开,甚至还睁着那双澄亮的大眼睛倔强的和夏源对视。 夏源决定收回以前对她的评价,这个小媳妇怯懦的性子底下,其实是个小犟种。 “我要炖的肉你可能不会做。” “不会做我可以学的,夫君可以告诉我怎么做。” “......” 两人对视片刻,夏源长叹一声,选择退让,“行吧,你去打一桶冷水来,倒进锅里,再去把生姜和大葱切了。” “嗯!” 小萝莉重重点头,脸上不复之前的倔强,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开心,随后放开勺把,腾腾腾的跑到外面打水去了。 夏源看得表情复杂,大明的小姑娘都这么爱干活吗? 第二十三章 有一点不好 炼出来的猪油被一勺勺的盛出来放到一个大碗里等着凝固,小麦仁煮的粒食也已熟了,发出阵阵麦香。 炖肉的大锅还在咕嘟嘟的翻滚着,买回来的那些调料,不管是什么,夏源都指挥着小媳妇往里放了一些。 效果不错,起码闻着有一股股的肉香混合着调料香气从锅内飘出来。 两个人守在灶台边上,热的额头冒汗却不肯离开,赵月荣小脸被热的红扑扑的,近乎贪婪地抽动着小鼻子,又吞咽了几下口水之后,她软声软语的道:“夫君,好香啊。” “香是肯定的,放了那么多料呢。” 夏源也在吞咽口水,做的是红烧肉,但那种红烧特有的味道并不明显,可能是酱油放的太少,也可能是明朝的酱油跟后世的有区别,闻起来反而更像是家里过年时煮的卤肉。 甭管是什么吧,反正他要吃。 他已经受够了明朝普通百姓的物资匮乏,天天都是就着野菜喝稀粥。 尽管在小媳妇眼里这已经是顶好的生活,若不是夏源从后世来,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大明普通百姓,可能他也会觉得这日子挺好。 但他偏偏来自于后世。 作为现代人,别的都可以忍,但唯独吃这方面,夏源真忍不了,人活在世,无非吃喝二字。 他享受过后世的无数美食,里面尽管有科技与狠活,可它香啊。 而这个时代的食物几乎没什么味道,相当寡淡不说,口感还不怎么样。 锅里的猪肉已经炖了将近一個钟头,灶房内充斥着让人垂涎欲滴的肉香。 小姑娘鼻翼抽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看看冒着热气的大锅,又瞧瞧夏源,小脸红扑扑的,眸子亮晶晶的,她从没闻到过这么香的炖肉。 她决定偷偷加深一下对夏源的崇拜,以前觉得夫君很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 明明没下过厨房,也没做过饭,但却能掌握炖肉的手艺。 又过了一会儿,小姑娘起身把锅盖揭开,一大股热气扑面而来,她偏头躲过,等热气散尽之后,她又掂着脚往里瞅瞅,使劲抽动几下小鼻子,回头说道:“夫君,我觉得熟了。” “我看看。” 夏源起身走过去,锅内的汤水炖成了浓浓的汁状,而切成麻将块的猪肉也炖的软乎乎的,他拿起一旁的筷子戳了戳,又夹了夹,一戳就进去,一夹就断,大功告成。 “可以了,去把盐巴拿过来,现在往锅里放盐。” “哦。” 赵月荣哦一声,从案板上的小口袋里取出盐巴,一块有些发黄,并且结着块的结晶颗粒状物体。 “夫君,要放多少盐啊?” “这么一大锅肉呢,多放点。” 小姑娘用手掐了一小块扔进去,“够吗?” “不够。” 又是指甲盖大小的盐巴丢进去,“够吗?” “再放。” “这下够了吗?” “......” “来,你把盐巴给我,我自己放。” 回回都是指甲盖大小的盐巴,夏源看不下去了,伸手就准备去拿盐巴然后自己来。 结果啪的一下,很快啊,赵月荣一下就把抓着盐巴的那只手合拢,然后嗖的将胳膊往回一撤,接着满脸警惕的看着他。 夏源哭笑不得,“我就放点盐又不算做饭。” “算。” “行吧行吧,那你来放,多放点,别抠抠搜搜的。” 这一次,赵月荣终于狠下心来,掰下一块约莫有指头肚大小的盐巴丢进去,看着那盐巴在锅中随着汤汁融化,她可心疼坏了。 “再放点,还放刚才这么多。” “啊?” 听到还要再放,小媳妇一呆,忍不住肃着一张小脸朝夏源说道:“夫君,盐很贵的。” 这都已经放了这么多盐,甚至已经把三五天要用的盐巴放进去了,这就已经让素来节俭的她心疼的不行,结果还要再放。 “没事,盐没了咱们再买。” “可是.....” “没有可是,快放。” 说罢,夏源又补充性的问道:“听不听夫君的话?” “...听。” “那就再放。” “噢。” 赵月荣蹙着小眉头,极不情愿的噢了一声,然后露出一副极其心疼的表情掰下盐巴丢进锅里。 看得夏源既想笑又觉得可气,他娘的,就说为啥吃饭总觉得没味,原来是这小萝莉做饭时舍不得放盐。 民以食为天,食以味为先,味以盐为首。 盐出五味,在后世有那么多调味品的情况下,盐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更别说这个时代。 结果这小妮子做饭竟然舍不得放。 天色微微有些发暗时,两人才终于吃上了晚饭,这个时间点吃晚饭已经很晚了,明朝的普通百姓都是一日两餐,早上一餐,下午一餐。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夏源和赵月荣也是一天两顿,后来在夏源的坚持下才改成一日三餐。 毕竟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定得多吃点。 红烧肉出锅,先是舀出一大碗,给夏儒他们家送去,夏源这才又折返回来。 桌上一碗似是而非的红烧肉,一碗有些发凉的猪油渣,两碗粒食就是今晚的晚饭。 粒食煮的太久,几乎没有了水分,成了糊糊状,打眼一看很像是那种很稠的米粥。 “来,多吃点,看你瘦的。” 又是一块红烧肉夹到碗里,隔着饭菜上蒸腾的热气,赵月荣看着夏源不停给自己夹菜的举动,眸子一时间有些失神。 她想起出嫁之前,那个姐姐为了劝自己替她出嫁说的话,“你还别不想嫁,说不定你这嫁过去还能过上好日子。” 话说的好听,不过她知道只是安慰而已,但现在,她真的过上好日子了。 就是有一点不好。 夫君总是不肯和自己洞房。 想到这,她就有些苦恼起来。 第二十四章 已经很熟了 一大碗煮成糊糊的粒食下肚,又吃了不少红烧肉,夏源很满足。 上辈子不说山珍海味,起码想吃就能吃什么,但仍是觉得这个不想吃,那个没胃口。 这辈子吃个红烧肉都满足的不行,而且这個红烧肉还不是很正宗,也不是很可口。 总觉得咸味中透着苦涩。 这股苦涩就纯粹属于是盐的问题了。 以前小姑娘做饭时盐放的极少,所以几乎吃不出来,但今天盐放的多了点,吃起来就很明显了。 毕竟只是粗盐,没有经过提纯。 说起来,宋朝的时候,华夏就已经掌握了提纯细盐的方法,只不过细盐的价格比较贵,整个大明朝也只有那些达官贵人以及狗大户才能吃上。 普通百姓依然用的是粗盐。 粗盐提纯成细盐的方法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过滤。 后世是一个知识科技大爆炸的年代,每个人或多或少的都在网上浏览过一大堆的东西,得知了一大堆的知识,只不过这些知识中的大部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忘记。 但夏源不一样,他穿越过来后发现自己的记忆变得极其清晰,哪怕是某次无意中浏览过的一篇新闻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分毫不差的背出来。 这大概是他穿越之后所拥有的最大财富。 不过这个财富的规模实在太大,每次想回忆起什么东西,就像是在一间很大,并且堆满杂物的大库房里寻找一枚绣花针一样,得回想一阵子。 所以他决定晚上睡觉的时候慢慢想,到时候记在纸上,明天看能不能提炼出一些细盐出来。 ———————————————————— 院子里空旷的地方放置着一个很大的木盆,里面是满满的一盆水,经过白日里太阳的暴晒,里面的凉水已经变成不太凉的温水,洗澡的时候用这些水和热水掺在一起,就能节省热水。 这主意自然是赵月荣想出来的,她一贯的做事风格大概能简化成四个字,省点是点。 等小媳妇收拾完灶房,夏源帮着她从灶房里把一桶桶的热水提到柴房,倒进柴房的大浴桶里,又添了些不太凉的温水进去。 “好了,你洗澡吧,我先出去了。” “可平日里都是夫君先洗的。” “谁先洗不都一样?快洗吧。” 说罢,夏源便提着没用完的半桶热水转身走了出去,还顺手给她关上了柴房的门。 正准备把半桶热水放回灶房,又看到院里的大木盆,里面还剩下半盆左右,想了想,他直接把剩下的半桶热水全倒进去,用手摸摸,发现水温有点凉,但还凑活。 夏源也懒得再加热水,过去把院门关上,接着脱下衣服搭在井边,然后就直接用瓢舀着木盆里的温水冲洗身子。 等他洗完澡穿上衣服,赵月荣也洗完澡从柴房里走了出来,“夫君,我洗好....” 正说着,她就瞧见夏源的头发湿漉漉的,一看也是刚洗过的,再看看木盆旁的一大滩水渍,“夫君怎么在院里就洗了?” “我是男人,又不怕被人看。” 手边没有毛巾,夏源就用脱下来的外衣在头发上擦,等头发擦得不再滴水,一抬头就发现小媳妇还在那站着。 接着他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小萝莉乌黑的长发披散着,穿着单薄的里衣,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刚洗完澡的小脸也是红扑扑的,更凸显了她长相的甜美可爱,有一种稚气未脱,犹如小荷初露尖尖角的娇俏。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源总觉得这妮子的身材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干瘪,甚至都拥有了小山丘。 她今年十五岁,还小。 将目光移开,夏源心里默默提醒着自己,要不是已经洗完澡穿上了衣服,他真想一瓢凉水浇在自己头上,好让自己冷静一下。 一阵黄昏的晚风吹过,有些凉意,夏源感觉自己冷静了许多,这才轻咳一声,“别在那站着了,赶紧回屋去,小心着凉。” 赵月荣依然没挪窝,不声不响的站在原地,好像是在发呆。 过了一会儿,她忽的有了动作,但却没有回屋,反而向夏源这边走了过来,接着就伸出手很熟练的抓住了夏源的衣袖。 衣袖又一次被抓住,夏源心下一叹,小媳妇又要逼宫,哦,不,是逼自己洞房了。 这大概是这只小萝莉的独有方法,抓着自己的衣袖不放,然后红着脸不吭声。 夏源很想说你不能这样考验干部,干部经不住这样的考验。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赵月荣终于红着脸,声音小小的问道:“夫君,你晚上睡觉冷吗?” “......” 夏源沉默一下,“现在是夏天。” “...明明是秋天了。” “但天气还挺热的。” “.......” 空气再一次沉默,两人相顾无言。 “小荠子啊....” 过了片刻,夏源终于悠悠的打破沉默,喊的是赵月荣的小名。 这三个字他之前听在耳朵里,一直以为说的是小鸡子,或者小戏子,后来经过当事人的解释,才知道其实是小荠子。 荠子就是荠菜,一种生命力很顽强的野菜。 这名字自然是她娘给取的,至于寓意,大概是希望小姑娘能像顽强的荠菜一样活下去,活的好好的,直至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 或许是春天迟迟不来的缘故,这株小荠菜开始思念春天了,简称思春。 “我不是说过吗?你现在年纪还小,身体还没发育成熟,太早洞房对你身体不好。” 又是这句话。 赵月荣低着头不吭声,这些话她都听过好多遍了,什么身体还没有长熟,太早洞房对你身体不好,等伱再长大些之类的。 但她觉得这是夫君在敷衍自己,她偷偷摸过自己的身上,明明已经很熟了。 “已经很熟了。” 她鼓起勇气说了这么一句,说完之后,却没有像平时那样羞怯的红着脸低头,反而大着胆子仰起脸和夏源对视,同时手上用力,将夏源的衣角抓的更紧了些。 不洞房就不能生孩子,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像不能下蛋的鸡一样没用,没用的鸡会被宰了吃掉,没用的女人会被休掉。 她喜欢夫君,她不想被休掉。 “你还没熟。” “熟了。” 夏源脑袋开始疼了,看看那倔强的小模样吧,这丫头的倔劲儿又上来了。 “所以你非要今晚洞房?” “嗯。” 没有犹豫,赵月荣直接点头,她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不能半途而废,如果这一次不行,下一次鼓起勇气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那你看这样行不行....” 夏源不经意间用上了商量的语气,“咱们各退一步,比如先睡在一张床上?” 现在洞房他实在有些下不去手,再怎么样也得等小媳妇再长大一点,起码先养一养,至少身材不能像现在这样瘦小。 闻言,赵月荣想了想,点头道:“好。” 见她答应,夏源不禁松了口气,又突然很别扭,他感觉两人的角色定位不对,自己怎么像个被强迫的。 哦,不是像。 第二十五章 啊? 赵月荣在铺床。 新婚之夜的大红床单,大红被罩,大红枕套被她从衣柜里翻出来,然后重新铺到床上。 夏源杵在旁边有心想问一下只是睡在一起,又不是洞房,不用弄这一套吧。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个大男人,搞得这么紧张兮兮的像什么样子。 自己不愿意,这小丫头片子还能霸王硬上弓不成? 不过她要真的能把自己给霸王硬上弓,自己从了她又何妨? 想着想着,连夏源自己都笑了,娇小玲珑的萝莉对自己来硬的,这画面还挺喜感。 “夫君,床铺好了。” 一道软声软气的声音让夏源回过神来,他抿抿唇,敛住脸上的笑意,看着满是大红色的床铺,“行,你睡里面,夫君睡外面。” “哦。” 赵月荣哦一声,脱掉鞋子,穿着单薄的里衣,光着小脚丫爬上床,然后掀开被子钻进去。 被窝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又好像有道壁垒,她的身子虽然钻了进去,可刚才的勇气却被这道壁垒挡在了外面。 明明刚才还挺有勇气的,敢扯着夏源的衣角倔强的要求和他洞房,但现在看到夏源脱掉鞋子准备上床,反而羞羞怯怯的不敢看他,小脸红红的将脑袋偏过去面向墙壁。 藏在被窝里的一双小手也紧张的攥成拳状,心里突突的跟打鼓一般。 夏源掀开被子躺进去,见到她这幅样子,不由调笑道:“现在知道害羞了?” 他发现这个小姑娘总是给他不同的印象,刚开始觉得她乖巧懂事,后来觉得她有些怯懦自卑,刚才又觉得这个小媳妇倔强且勇敢。 强迫自己的夫君洞房,在这個崇尚礼教的大明朝应该算是很勇了。 而现在,她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又恢复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羞怯。 见她不搭话,夏源侧过头瞧瞧,见小媳妇偏着脑袋瞅着墙面,他翻了个身,手伸过去,在半空中停顿一下,最后还是摸向了她柔顺的长发。 长发就和它的主人一样,细细软软的,而且很长。 平时用发簪挽着还看不出来,但现在披散下来,已经到了腰迹。 甫一触碰,小姑娘就紧张的颤动了一下肩膀,夏源索性把手收回来,接着坐起身调整了一下的枕头的摆放,又重新躺下去,吁了口气后,开始自说自话,“嗯,明天把我那个房间的褥子和被子全搬过来,垫在底下,这样能软和点。” “....夫君是嫌这个床太硬吗?” “硬倒是谈不上,只不过软的床睡起来舒服。” “可是我听人说床太软的话睡久了会腰疼,还是硬的好。” 打开话匣子聊了两句,赵月荣的紧张感明显消散了许多,甚至小脑袋都转了回来,虽然没有和夏源面对面,但起码没再瞅着墙面。 “喜欢硬的?” 这句话如果被后世的某个现代女孩听见,大概率会不可避免的想歪,然后加入车队,和夏源一起把车开到城市边缘。 但可惜赵月荣只是个明朝姑娘,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姑娘,天真单纯的她半点都没想歪,反而很认真的回答夏源的问题, “我以前睡的都是硬床,没睡过软床,但我觉得现在的这个床很软,睡起来很舒服,我喜欢睡这个。” 硬木的床榻上只铺着两层褥子,对夏源这种睡席梦思养下臭毛病的人来说,还有点硬。 但却是小媳妇口中的软床,这让他觉得小姑娘在赵家的床铺很可能没有褥子,或者只铺了一层薄薄的褥垫。 “夫君,你瞌睡吗?” “还行,你瞌睡了?” 夏源侧头瞧一眼房中的木格窗户,看天色大概是晚上八点左右,刚才残留的一抹余晖在天边消逝,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房间里也顿时变得昏暗。 “没有。” 赵月荣轻轻摇头,见夏源正侧头盯着窗格,悄悄将手伸到怀里,然后把藏在衣服里的一张白帕子团起来攥在手里。 接着她一点一点,动作很轻微,慢慢的把手挪到自己的腿间,然后慢慢抬腿,将手上的白帕子展开垫到身下。 察觉到被窝里一直存在的细微动静,夏源纳闷的将被子掀开,昏昏暗暗的房间,小媳妇屁股底下的那一方白帕子特别显眼。 他愣了一下,眉头不觉皱起。 “......” 赵月荣呆住了,下一秒,脸颊腾的一下飞起两团红霞,一时间羞的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惜床上没有地缝,想用被子捂住脸,被角还抓在夏源的手里。 她只能羞怯的将身下的白帕子抽出来,团吧团吧攥到手里。 嘴中语无伦次的解释道:“我,我这是...” “你晚上睡觉还尿床?” “啊?” 这下赵月荣彻底懵住了。 ———————————— PS: 感谢【Luirys】打赏的5200点币。 感谢【装糊涂223】打赏的3700点币。 感谢【呵喇呵喇】打赏的1500点币。 感谢【书友20220406190809083】打赏的700点币。 感谢【杨仕凌】打赏的600点币。 感谢【二号追风骑士】打赏的533点币。 感谢【书友20220404074944089】打赏的500点币。 感谢【清桑】打赏的200点币。 感谢【梅道嘉】打赏的200点币。 感谢【恡狑】打赏的200点币。 感谢【皛森】打赏的200点币。 感谢【幼森隐藏老公】打赏的100点币。 感谢【书友2021212233023702】打赏的100点币。 感谢【读者144390467232587776】打赏的100点币。 感谢【神偷bs】打赏的100点币。 感谢【徐傲寒】打赏的100点币。 感谢【阿斯顿大时代】打赏的100点币 感谢【书友20210123351054303】打赏的100点币。 感谢【李察V6.0】打赏的100点币。 第二十六章 裤子都没脱 “我不尿床....”赵月荣说到这,小脑袋已经羞怯的转到一边,要不是夏源挨得近,几乎听不到她接下来的话,“这是...洞房用的。” “洞房?” 夏源听完愣了,他一早就知道这小姑娘整天在怀里揣着个白帕子,只是一直没有在意。 女孩子家家的身上揣个手绢,就跟后世的女孩身上总是揣着纸巾一样,这可太正常了。 老实说,刚才看到这张白帕子被她垫到屁股下面,夏源着实愣了一下,心说这玩意儿难道不是用来擦手擦嘴的么? 但现在听到她说洞房,才想起来,成亲的第一天,这小丫头也说过什么白帕子。 所以这个白帕子是用来.... 到这会儿,他终于把思绪给理顺了,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视剧里确实这么演过,新婚之夜,盖头掀开,新郎往新娘身上一压,然后屏幕就黑了。 再亮起来时就到了第二天早上,接着婆婆派丫鬟过来收拾房间,从被窝里拿出一张白手绢,上面还有血渍。 当时夏源年纪还小,还天真的问父母那上面怎么有血,记得得到的回答是,新娘流鼻血了。 那会儿的他确实信以为真,但等长大之后,他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是流鼻血了,或许改個读音才对。 “你..是不是以为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就算是洞房?然后就能生小孩了?” “我没有。” 小媳妇咬着嘴唇,脸红的像滴血一般,顿了顿,她又声音很小的接着说道:“我知道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是生不出小孩的。” 说罢,她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要脱了衣服才行。 哪有睡在一张床上就生小孩的,自己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可能以前是,但成亲之前,家里做工的王婶就和自己说过的,说洞房就是两个人脱光衣服一起睡觉。 然后王婶还递过来一张白帕子,说新婚洞房的当晚,也就是睡在一起的头一夜,自己这个新娘子一定要记着把这个垫在身子下面。 再然后...再然后就没有了。 所以洞房就是两个人脱光衣服睡在一张床上。 “哦。” 夏源哦了一声,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她明白就好,省得等真正洞房的时候自己还得教她,怪那什么的。 只是很莫名的,他总觉得小萝莉理解的洞房和他想的不一样。 巧了,赵月荣也这么觉得,她也感觉夏源想的洞房和自己认为的不一样。 而且,她对于王婶所说的话也存在一些疑问。 光着身子睡在一起会有小孩,这一点她觉得很合理,但没明白为什么要垫白帕子。 琢磨了一下,小姑娘没往下细想,又开始打起了心中的小算盘。 她都想好了,等晚上夫君睡着的时候,自己就悄悄扒光他的衣服,然后也脱掉自己的,两个人脱光睡在一起,这样就能有小孩了。 正想着,她感觉床面震动一下,夏源忽的从床上坐起,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房中熄了蜡烛,赵月荣有些看不太清,但黑夜中模糊的轮廓,让她感觉夏源好像在脱衣服。 “夫,夫君,你要做什么?”她的声音颤颤巍巍,有种难以自抑的紧张。 她没想到自己的小算盘还没打完,夫君就自己脱衣服了,太主动了。 “不做什么,我就是有点热,想脱了衣服睡。”夏源摸着黑把自己的里衣脱掉,放到床头,然后又光着膀子躺回去。 黑暗中长足的寂静,过了半晌,赵月荣才大着胆子悄悄伸出小脚丫,然后用脚尖碰了碰夏源的腿,是布料。 这一刻,她都不知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夫君主动了,但又没完全主动。 裤子都没脱。 ............... 夏源早上醒来时,是被赵月荣的动作给弄醒的。 清晨的阳光透过格窗照进屋内,又被窗上的木格子给切割成一束一束。 他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光滑白皙的脊背,接着就看到小媳妇站在床边,手里还拿着一个长长的白布条。 然后这根长布条被她抻直,绕过自己的脑袋以及后颈,将布条按在肩背处,开始一圈一圈的缠。 布条? 缠? 似乎是察觉到夏源的目光,正在束胸的赵月荣下意识回头,却见夏源闭着眼睛还在熟睡。 见并没有吵醒他,小姑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将布条缠好,她穿上刚刚脱掉的里衣,又把外裙穿上。 随后将披散着长发挽起,用手攥着来到桌前,看着桌上的两个发簪,一个银簪,一个木簪。 犹豫了一会儿,她拿起木簪给自己插到脑后,抬起脑袋看看窗户那里透来的阳光,呆了片刻后,又转身把目光挪到闭着眼睛的夏源脸上。 想起昨晚,她有些懊恼,昨晚上自己提前睡着了,没撑住。 随后,她攥紧小拳头给自己打了个气,昨晚没熬过夫君,今晚可不成了。 一通加油打气,她这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前脚刚出门,后脚夏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一圈圈布条往身上缠的场景。 现在夏源确定昨晚看到的不是错觉,小媳妇是有规模的,只不过被她用布条缠了起来。 这种缠法有个专业名词,叫束胸。 就跟裹脚一样,也是古代女子的一种陋习,在古代,或者说唐朝以后,社会风气逐渐保守,等程朱理学出来之后,更是连审美都变了。 飞机场才是硬道理,畸形的三寸金莲才是美。 赵月荣并没有缠足,这玩意儿对于后世人来说虽然深恶痛绝,但放到这个时代,却是那些富家小姐,或是那些歌姬舞女才能享受的待遇。 总而言之,只有不事生产,不用干活的女人才能缠足,而小姑娘要干活,缠足的人连路都走不好,所以她很幸运的保留下了一双小巧玲珑的天足。 但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染上了束胸的恶习。 夏源很心痛。 本来就不大,还天天拿根布条勒着,以后孩子怎么办?自己怎么... 难怪古代有奶妈这个职业。 不行,必须得改掉她这个恶习。 第二十七章 别勒着 洗漱过后,吃过早饭,赵月荣背起竹篓,拿上柴刀,又准备去后山砍柴,顺便摘点野菜。 砍柴是个力气活,她身子瘦,力气也不大,拿着柴刀也只能去砍一些小树枝。 与其说是砍柴,不如说是捡柴。 捡那些掉落在地上的枯枝干柴,每天的收获不多,至于野菜也是可怜的一点点。 夏源为这事儿说过好几次,告诉她甭去了,你那点收获完全是瞎耽误功夫,但小姑娘不听,他也只能由着这妮子去了。 看着小媳妇一大早背着竹篓又准备出门,夏源连忙叫住她:“小荠子。” “嗯?” 赵月荣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夏源,疑惑道:“夫君,你有事吗?” “来,你先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小姑娘站着没动弹,表情有些迟疑,扬起脑袋看看天色,“那夫君你快点说,我要赶紧去后山,不然柴火就被别人捡完了。” “你又惦记伱那点柴火。” 夏源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不由分说的朝赵月荣那边走过去,而后伸手摘掉她身后背着的竹篓,“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不用去后山捡柴火。” “可是我不捡的话,咱们就要买别人的柴火。” “你捡了不是也要买吗?” “但是可以少买点。” “能少买多少?”夏源反问,又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你节省,但柴火这东西又不贵,那么一大捆才卖十来文钱,买上一回就够咱们家用上个三五天的,但是你每天捡的那点呢?也就够个引火用的,这能省個什么?” “.....省下了引火的木柴。” “.....” 没毛病。 但夏源不跟她纠缠这个,“我这么跟你说吧,做一件事情之前呢,要先看这件事的付出和收获是否成正比。” “举个例子,你每天早上去砍柴,算上来回的路程,你每天大概要花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就是你付出的东西,但是你的收获只有那一点点,少到可怜的柴火,而这....” “还有野菜。”小萝莉忍不住插嘴。 夏源噎了一下,“行,把野菜也给你算上。” “你砍的那点柴火,还有你摘的那点野菜,两样东西加在一块都卖不出一文钱,而你为此却要付出一个时辰的时间,还要受累,所以这是很不划算的,你懂吗?” 赵月荣的小脸儿顿时肃然,“夫君,我不怕累。” 特么... 夏源感觉自己的心忽然好累。 等了片刻,见夫君不再言语,赵月荣把竹篓重新背到身上,虽然被耽误了点时间,但她依然没放弃自己的砍柴大业。 她决定路上跑着去,这样可以节约时间。 可惜她刚刚起步,竹篓的边就被夏源一把给抓住了,“你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 “夫君还要说什么?” “嗯....” 夏源开始斟词酌句,他已经不准备再掰扯捡柴火的事了,随她去吧,何况他今早的目的也并不在此。 他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慢慢的开口道:“我问你啊,就是....嗯,你平时会不会感到胸闷气短,喘不上气?” 听到问话,赵月荣的脸颊莫名其妙的一红,因为夏源不仅问出这种问题,问的时候,他的目光还盯着自己的那里看。 这让她本能的感到害羞,忍不住弯下了腰。 “把腰直起来,弯腰驼背的会影响身体发育,就像你用布条缠着...” 说着,夏源忽的顿住,他发现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而此时,小姑娘的脸不仅愈发通红,腰弯的幅度也在加大。 既然已经漏了,他也不再东绕西绕,直接把话说开,“好啦,我就是想和你说,不要用那种布条整天勒着,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这样不仅影响发育,还会造成很多疾病。” “我,我没有勒啊...”赵月荣羞赧的否认,但说话时却是难掩的心虚。 “还说没有,我今天早上都看到了。” 夏源直接扶住她的腰,帮着她把身子直起来,接着严肃道:“我可不是在吓唬你,用布条勒着真的会造成很多病,比如喘不上气,影响发育,甚至心脏还会出现问题,而且以后还会饿着孩...咳....” 他轻咳一声,生生止住话头,转而道:“我之前听父亲说家里有一个远房亲戚,就是因为用布条勒着,导致每天胸闷气短,喘不上气,请郎中给开了不少药,但怎么吃都不见好,最后死了,死的时候才二十岁。” 刚才不是吓唬,但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吓唬,有没有这个远方亲戚,夏源只能说,可以有。 在后世,规模越大越是女人的一种骄傲,一种资本,但在明朝,男人反而以平板为美。 男人的审美,再加上社会风气的保守,就衍生出了束胸这种陋习。 越大反而让人越羞耻,还会被打上有伤风化的标签。 而对于赵月荣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来说,青春期的发育本就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 或许在很多个夜晚,她解开那根束缚自己的长布条,低下脑袋看着那隆起的规模,可能还在对自己的发育感到深深的烦恼。 于是就勒得更紧。 “一会儿去房间把那根布条解下来,听见没有?” “...听见了。”赵月荣红着脸极小声的答应下来,虽然讨论的话题很羞人,但她听得出夫君对自己的关心。 很让人害羞的关心,却也让她觉得心里暖暖的,又不免有些发憷,每天用布条勒着,她有时候确实会喘不上气。 而喘不上气竟然是会死人的。 第二十八章 乡试在即 乡试在即,夏儒也没功夫再去学堂里教书,每天守在家里刻苦用功。 学堂里缺了先生,那些半大小子因此统统放假,夏源也乐得如此,正好不用每天四点多就早起上学。 每天在家里埋头写稿,没事翻翻四书五经,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不,用波澜不惊形容并不是很准确。 他那天晚上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察觉有人在扒自己的裤子。 还好他发现及时,一把捉住了那只耍流氓的小手,来了个人赃并获。 当时的场面可尴尬了。 夏源沉默几秒后,把她的小手放开,啥也没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闭上眼接着睡觉。 然后再没提过这事儿。 但不提不代表忘了,夏源发誓,像这种事情,自己最多忍她两次,事不过三,等到第三次,自己就从了她。 但可惜从那档子事儿之后,小萝莉特别老实,除了每次睡觉时会莫名其妙的脸红之外,一直安安分分的。 给夏源整的还有点失望。 这天上午,他揣着厚厚的一沓书稿,再次来到了邃雅斋。 这一次掌柜可比上一次要热情的多,夏源十天前卖的那些稿子早就被他在整个书斋传阅了一遍。 而那些看过稿子的人都跟他一样,全被断章给整的不上不下的。 现在一帮人天天催着要稿子,想知道后续的内容。 造多大孽吧。 “公子是不知道啊,这些日子东家天天催着我去找您要稿子。可公子上次走的匆忙,老夫也没问您住在何处,这不,就整日里挨骂。” 老掌柜将夏源引到安静的内室,一坐下就吩咐伙计上茶,上好茶。 “嗨呀.....” 坐下之后,掌柜的吁了口气,用手把了把椅子的扶手,“不知公子这次带了多少字的书稿?” “字数十二万多吧。”说着,夏源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摞纸,然后将其递过去,“诺,都在这了。” 瞧着一厚摞的稿子,掌柜的一时都忘了接,这么多字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他们书斋也豢养着不少的撰稿先生,这帮人每日的工作就是写话本。 但他们写本十几二十万字的书通常需要几个月的时间,甚至更久。 但这個少年短短十几天的功夫就写了十多万字? 这不扯呢么这不是。 定然是这少年郎本来就写好了不少的书稿,但却没有一次性拿出来,上次带来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短短一瞬,掌柜就下了结论,这小子是故意在搞人心态,纯粹是损人不利己。 “公子真是下笔如有神,短短数日就写了如此之多。”吹捧一句,掌柜的这才拿起书稿看了起来,然后渐渐入迷。 连明前茶被端上来也没发觉,夏源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想给掌柜的倒,又觉得他一时半会儿看不完,喝凉茶对胃不好,索性省了。 只好一个人在旁边自顾自的品茶,一杯接着一杯,夏源发现自己好像品出了一点茶叶的滋味,起码能分清好赖,比如他发现家里的茶叶喝起来确实不如这个明前茶,但这个明前茶还是不如冰红茶。 这十多万字加上先前的八万多字,算下来字数已经有了二十多万,情节也随着字数慢慢展开。 从郭靖下江南结识黄蓉,再到和洪七公学习降龙十八掌,更加神奇的武功,内力,招式,都让掌柜大开眼界,一直看到郭靖和梅超风对决,引出五绝之一的黄药师登场。 青衫怪客,脸带面具,还有一手神乎其神的弹指神通。 然后没了。 又没了? 竟然又断在这种地方? 掌柜的一口气憋在心里,想呼呼不出来,想咽又咽不下去,看到装有明前茶的茶壶,端起来想给自己倒一杯茶压一压这股郁气,却发现茶壶早已空了。 将茶壶放回去,掌柜的神情莫名有些萧索,他挤出笑容,“公子,你家中可还有余下的书稿?” “没了,赶紧算钱吧,我着急走。” “....好,公子稍待。” 掌柜还能说什么,从怀里拿出小算盘,吧嗒吧嗒的开始算起来。 十二万余字卖出六十多两的银子,夏源的腰包又一次鼓了起来。 他没让用宝钞结算,全要的是现银,六十多两的银子,有银锭,但更多的是碎银。 这些银子放在一块重达五斤,这是金钱的重量。 至于宝钞,那是什么? 一个无时无刻都在贬值的东西,要了岂不亏死? 有了银子,夏源第一件事就是消费,家里刷牙用的牙粉快用光了,他先去牙粉行买了一大盒牙粉,随后买了几斤羊肉,十几斤稻米,准备晚上蒸米饭,炖羊肉吃。 香料,大料这些调味品家里还剩不少,不用再买,剩下的... 夏源想了想,又买了些盐巴,前几日,家里的那些粗盐已经被他用最简单的方法,也就是过滤熬煮法给提纯成了细盐。 当那锅色如白雪的盐块出现时,小萝莉在旁边都惊呆了,那副睁大双眼懵懵的样子,让夏源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可爱。 嗯,决定了,让她再震惊一次,也让自己再看看那副可爱的样子。 第二十九章 我不知道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乡试这下是真的近了。 乡试又名秋闱,是在秋季八月举行,按定制惯例是每三年一次,但若是赶上皇帝老子心情好,还有可能会突然加一场,是为恩科。 当然,不管是恩科,还是正常的秋闱考试,都是同样的性质——抡才大典。 抡才大典,为国选材。 在大明朝,考上举人就等于是拥有了做官的资格,几十年后,有个名叫海瑞的就是以举人的身份进入官场,然后让海刚峰之名响彻天下。 因此乡试对于秀才们来说,完全就是改变命运的机会,是可以咸鱼翻身的一次考试。 数年甚至数十年如一日的刻苦用功,都将在这一次考试中彻底见个分晓,荣辱贵贱也在此一举。 距离弘治十四年的乡试还剩三天。 这一次的乡试,整个夏家庄要去参加的人只有两個,夏源两叔侄。 这也和夏家庄人丁不旺有关系,毕竟整个夏家庄全是迁移过来的,祖籍根本不在这儿,而是在南京应天府。 BJ城周边的各大庄子,村落,乃至县民,还有不少和他们一样,都是从南京周边迁过来的。 当年主持这个迁移工作的人名叫朱棣,他还有个英文名字——Judy。 言归正传。 这天清晨,天上飘着蒙蒙细雨,夏源早早的便起来收拾东西,他们祖籍虽然是南直隶应天府,但现在户籍是在北直隶大兴县,参加乡试的地方自然是在京城顺天府的贡院,而乡试的开考时间是在卯时不到。 这就意味着,住在城郊大兴县,是根本不可能准时赶到考场的,得提早先去贡院附近的客栈里头住下,这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夏源要去参加乡试,作为妻子,赵月荣更是一大早就起来跑前跑后的忙活,几件干净衣服给装进布包里,又把伞放到一边,正准备往行囊里再塞几个馒头,被夏源就制止了。 “吃的就别塞了,到时候我和叔父在京城买点就行。” 赵月荣哦了一声,又迎着雨幕跑到灶房用热水给夏源泡了壶茶,“夫君,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将茶水接到手里,摩挲着有些发烫的茶杯,夏源盯着小姑娘头上微湿的发丝瞧了片刻,突然笑了一下,吹嘘道:“等着,看夫君给你考个解元回来。” “嗯,好!” 赵月荣冲着他甜甜一笑,毫不犹豫的重重点头。 这没来由的信任,让夏源心中一暖,庄子里的人对自己寄予厚望是不假,但这份厚望却是建立在自己十五岁便考中院试第一这个前提之上。 也只有这个傻丫头,自己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如果自己当初是侥幸过了院试,很勉强的考上了秀才,然后再说什么要考个解元之类的大话,这傻丫头恐怕也会毫不犹豫的相信。 夏源端起热茶抿了一口,笑道:“没想到你还知道解元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啊。” ................ 村口。 一辆驴车停靠在树下,夏儒撑着油纸伞站在一旁,已经参加了三次乡试,他的心态却还是紧张的很,甚至比往年还要紧张。 他今年三十二岁,若是这次再考不中,又得等三年,然后三年之后又三年。 伴随着等待,心里的紧张逐渐化为焦躁,夏儒不时的踮起脚远眺庄里的方向,而伴随着他一次次的眺望,雨幕中终于出现了夏源撑着油伞的身影。 没等夏源走到近前,他就撑着伞快步迎上去,“怎地这般慢,走,随叔父上车,咱们要赶紧赶到京城,今时可不同往日啊,乡试在即,入住客栈的人多,若是去的晚了,恐怕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一通话竹筒倒豆子,说话间,他就钳着夏源的手腕上了驴车。 驴车极其简陋,用四面漏风都不足以形容,它根本就没有顶棚,平日里是用来拉货的,遇上赶集也会充当公交车,上面摆几个小板凳就能坐人。 拉货的时候遇上雨雪天气,往上盖个油布就能遮风挡雨,但人总不能随便找个布盖着,又不是死人。 一上车夏源便攥着伞缩在角落,夏儒则把伞夹在腋下,用肩膀撑着,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衣服,“你是头一次参加乡试,叔父给你讲讲这其中的规矩...” 伴随着夏儒的开讲,穿着蓑衣的庄户一扬手中长鞭,驴车在雨幕中缓缓而行,渐渐驶离了夏家庄。 雨下了一路,等进到城中,淅淅沥沥的小雨却是停了,告别了送他们过来的庄户,两人寻到一处客栈,却早已是人满为患,又连着找了好几家,毫无例外,全是客满。 夏儒一脸纳闷,“不该如此啊,往年我这个时间来时,该有客房才对。” 困惑一阵,神情又变得萧索起来,“这断然不是什么吉兆,恐怕今次又要....” 夏源忍不住打断道:“行了叔父,前面还有一家客栈,咱们再过去问问,说不定有呢。” 刚走到客栈门前,店伙计就已经迎了出来,笑嘻嘻的朝两人抱拳见礼,“两位客官可是来赶考的?真是巧了,本店恰好还有两间上好的客房,专是给两位这样赶考的相公预留的。” 听到这话,夏儒眼睛都亮了,当即喜笑颜开道:“好好好,我们要了。” “好嘞。”店伙计应了一声,转了个身正想把两人往客栈里引,又扭头道:“不过客官,这个..客房的价格可能有些贵。” “不妨事,乡试在即,客房本就紧俏,贵些也是应当的。” “有客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瞒您说,我这人从小就眼尖,刚才打眼一看,我就晓得您二位今次是能高中的,断然不会像那些人一样,被这五两银子的房价给吓跑。” “.....” 夏儒呼吸一滞,一把按住伙计的肩膀,“你刚才说多少银子?” “五两啊。” “多少?!” “你看,客官嫌贵了不是,您是有所不知啊,这两间客房可是大有来头,前几年在此下塌的可是直接中了举人,便连会试也是中了。” “而且咱家的这处客栈离贡院最近,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 店伙计话里话外都透着股物超所值的意思,夏儒压根不听这个,吹胡子瞪眼道:“伱们这是坐地起价!” 店伙计一脸无辜,“您刚才自己也说坐地起价是应该的。” “可你们....” 夏儒还想再骂,却被夏源给拉住了,“行了叔父,现下也找不到别的住处,五两就五两吧,这两间房我们要了。” 第三十章 还望留步 夏源对这间所要暂住的客房还算满意,整洁明亮,除了价格太贵,隔音太差之外,很完美。 待在这间房里,他隐隐能听见隔壁房间的声音,那里头住的是夏儒。 刚开始,顺着墙壁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还算保守,无非是什么无奸不商,吃相难看之类的话。 但到后面骂的话就上升了几个格局,什么此等奸商害国害民,堪为国之蛀虫巴拉巴拉的。 也不怪夏儒气愤,平常的客房住一天不过十几文,乃至几十文钱,好点的房间一两百文就算顶天了。 但这间客房却要五两银子,当然,不是一天五两,现在的资本家还没像后世那么丧心病狂。 这五两银子给出去,可以一直住到今年乡试结束,也就是十来天的房钱。 算下来,合着一天就要五百文,足足翻了几倍。 而两间房就是十两。 这么多的银子夏儒自然是掏不出来的,他也没有当这个冤大头的实力。 钱是夏源掏的,不过这些银两也掏空了他的口袋,这次来京城参加乡试,他拢共带了十两银子,本以为怎么着也够了,谁想到刚来第一天就没了,现在只剩下一把用来充当零钱的铜板。 那些铜板被他一溜排开放到桌子上,夏源数了数,总共六十六枚。 六六大顺,嗯,相当吉利的数字。 看来这次乡试有望..个屁。 夏源转身在行囊里翻出一厚摞的纸张,这是他这些日子默写的小说,字数十六万左右。 将这些纸张揣在怀里,夏源准备先去一趟邃雅斋挣点银子,谁料刚推开房门,正巧夏儒也从房里出来,手上还拿着一個小布袋。 见到这个侄子,夏儒一愣,而后走过去把手里的布包往他手上一塞,“这是叔父这次出来带的银两,拢共四两多的碎银,你先拿着,剩下的咱们回去再说。” 夏源哭笑不得,“叔父,你这是干什么?这房钱咱们谁开不是都一样吗?” “让你拿你就拿着。” 夏儒好像不想再做纠缠,又好像是怕夏源再给他塞回来,话一说完,便转身又回了屋子。 夏源看看关闭的房门,又看看手里的布袋,踌躇一番把银子揣到了自己的怀里,打算等回来之后再想办法还给他。 第三次来到邃雅斋,乡试在即,众多北直隶的学子都云集在京城,导致书局内的客人看上去比往日里要多上一些。 只是坐在柜台后的掌柜,却并不是前两次打交道的那个花白胡子老头,而是个身宽体胖的中年男人。 不管是谁吧,反正夏源是来挣银子的。 他径直走到柜台处,而里面的那个中年人也早就注意到了他,见一厚叠纸张从夏源怀里掏出来,他不禁微微欠身看看上面的字迹,肥胖的脸上顿时绽放出笑意,拱拱手道:“可是穿公子?” 跟后世一样,这个时代写书也基本没有用真名的,而夏源给自己起的笔名叫穿越非我意。 很现代化,听着还有点别扭,这个时代的人肯定是不解其中之意的。 也难为这位胖子能这么自然的念出来。 随意寒暄了几句,夏源便跟着中年男人来到内室,接下来便是落座,上茶,以及耐心的等待,不过这个中年胖男人明显比那个老爷子看书的速度要快上一些。 没有等待太久,厚厚的一摞书稿已被中年男人翻到尾页,片刻后,他放下稿子,咂摸咂摸嘴道,“公子大才,就是这个话本截断处...依然让人觉得这心里难受的紧。” 对此,夏源打了个哈哈不做回应,写小说么,不当断章狗怎么成。 中年人也没深究这个问题,从怀里掏出一个算盘开始啪啪啪的打起来,显然他也清楚夏源按字数算钱的事情。 等他算好了字数,夏源见和自己在家算的一样,便跟着中年人去柜台取钱。 钱货两讫,八十多两的银子揣到怀里,夏源告辞一声正准备离开,却被中年人给叫住,“诶,公子留步。” “还有事?” “哦,是这样,公子当初头一次来的时候,曾用过一种奇特的算法来算字数,是在纸上画出那种...” 说到这,中年人有些卡壳,那张被夏源用来验算的草稿纸他见过,但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看到的东西,跟鬼画符似的,压根没见过。 “那是算式。” “噢..原来是算式。” 中年人恍然,又接着道:“我听陈掌柜说,公子用这种算,算式计算时颇为迅速,比算盘都要快上许多,所以在下就有个不情之请....” 听到这里,夏源眉头一挑,“你想学?” 中年人闻言显得有些意动,但沉吟一下又摇头道:“不,这种奇特的算式想必是公子的不传之密,在下只是想见识一下,不知...” “行,那你给我张纸。” “诶,好好好。”中年人似乎没想到夏源答应的这么痛快,微怔一下后连连点头,忙不迭的取出几张纸,又把毛笔蘸上墨递过去。 接过纸笔,夏源看着中年人,中年人也在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好一阵子,夏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伱出题呀。” “出题?” “对啊,你不出题我怎么给你演算?” “呃...请问这题该如何出?” “看你,比如多少乘以多少,除法也行,哦,这个乘以就是...那个九九歌你应该知道吧,九九八十一,就是九乘九等于八十一。” “在下省得,在下省得。” 夏源生怕明代人听不懂乘以是什么意思,所以贴心的帮着解释,但没想到这个胖子竟然还晓得,不由乐了,“行,那你出吧。” 中年人略微琢磨了一下,随便想了一个复杂点的,“四百五十七与六百八十二相乘,敢问结果几何?” “四百五十七乘以六百八十二....是吧?” 夏源低头拿着毛笔开始在纸上列算式,不过十几息的功夫,答案已经算了出来。 见夏源停下笔,中年人偏头瞅了瞅,又把目光挪回来,打扰了,不认识。 “三十一万一千六百七十四,不知结果可对?” 中年人心说对不对的,我哪知道。 “那个,还请公子稍待。” 说着,他便又拿出算盘开始吧嗒吧嗒的验算起来。 相比起那个姓陈的老掌柜,这个中年人打算盘的速度要快的多,简直快的一批。 粗短的手指带着不应该有的灵活,在算盘上上下飞舞,过了片刻,中年人长舒一口气,抬起头用一种有点复杂的目光看着夏源,“公子算的准确无误。” “没错就好,那我走了啊,你赶紧给这些人结账吧。” 见已经有几名客人拿着书本在旁边等着结账,夏源也不再耽误,放下笔转身离开。 这一次走的能远点,走到了书斋门口,但却又一次没能走脱,因为他的袖子被人给拽住了,紧接着,耳边响起一个稍显低沉的声音, “还望小兄弟留步,方才的算式我想再请教一下。” 第三十一章 知行合一 “还望小兄弟留步,方才的算式我想再请教一下。” 声音稍显低沉,但却极其平和,慢条斯理而又富有磁性。 光听声音,很难让人对这副嗓音的主人升起恶感,哪怕他现在很不礼貌的拽着你的袖子。 这是第几次了? 这是第几次被人拽着袖子了? 夏源感觉明朝人好像都有拽人袖子的毛病,肯定是因为这种直裰的袖口太大,回头我就剪了它。 决定了袖子的归宿,夏源这才把目光从袖子移到那个说话之人的身上。 一个看着有些精瘦的男人,穿着一件青灰色长衫,长衫的样式有些像道袍,头上顶着纶巾,年纪的话,可能二十多,也可能三十多。 下颌留有短须,太阳穴微鼓,脸上的颧骨也有点鼓,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看着很深邃,很睿智的样子,但他整体给人的感觉却是木讷,还有点不太聪明。 好复杂的气质。 夏源将这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通,隐隐有了点印象,刚才自己列算式时,这個人好像一直在旁边瞧着。 “你谁啊?” “我名王守仁。” 王守仁? 卖十三香的? 听到这个名字,夏源莫名的想起了十三香,诶,明朝有十三香么? 正想着,忽的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你是王阳明,知行合一的王阳明!” “?” 王守仁听完愣了,王阳明是谁,还有这知行合一又是什么? 董仲舒,陆象山,程颐等大儒都奉行知先行后,就连朱圣也推崇奉行这一主张,但这个小相公却说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 唔,知行合一。 王守仁忍不住开始思索起来,初次听见这四个字觉得和圣人之训不符,但细细咀嚼这四个字,却觉得大有深意。 甚至还有一种无法抵挡的魔力在蛊惑他往下深思。 但越去深思,就越往里陷,然后便越陷越深。 “知行合一,知行合一,知行合一,知行合一.....”王守仁仿佛失了智一般,此时的他,眼里再也容不得其他东西,在他眼中,整个天地再无一物,只剩下了那四个字。 嘴中一直喃喃念着的也是那四个字。 知行合一。 “王兄?王哥?王圣人?阳明子?” 这会儿的夏源自然是喜不自胜,心中的激动无以言表,卧槽,见到圣人了,还是活的。 只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太对劲,确切来说,是王圣人不太对劲。 夏源用手在对方面前挥舞着,换了好几个称呼,但王守仁那双眼睛却一直没有聚焦,只有嘴唇在不停翕动,喃喃念叨着知行合一,给人的感觉就是痴痴傻傻。 现在是大明弘治十四年八月秋,距离历史上王阳明的龙场悟道还有整整七年。 而在这个时间点上,王圣人好像疯了。 更关键的是,好像还是被自己给弄疯的。 记得这家伙的爹是状元,还是挺大一个官,他自己前两年考上进士,现在也是个当官的。 这就....尴尬了。 夏源讪讪的把手收回来,左右看看,书斋门口来往的行人虽然挺多,但似乎并没有人发现自己这边的情况,或许是发现了却没有在意。 毕竟两个人就是面对面站着,又没有口角,也没有肢体冲突。 “王兄,小弟还有事先走了,你晒完了太阳也早点回家,别让伯父伯母等急,就这样,再联系。” 夏源好整以暇的拍拍王圣人的肩膀,自顾自的说了这么一通,接着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等到走远之后,他又回头瞧了一眼,隔着人群,影影绰绰之间,能隐隐看见王大圣人还站在原地没有挪窝,不仅没动弹,好像还在哈哈大笑。 那笑声自己离得这么远都能听见。 完了,这是真疯了。 夏源默默捂脸,造孽啊。 以后自己也要名留青史了吧,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大明弘治十四年秋,乡试前夕,自己和王阳明说了两句话,然后弄疯了圣人。 咦,人都疯了,还能成为圣人么? 对啊,都疯了的人怎么当圣人。 那也就是说..... 自己更造孽。 他妈的,我得赶紧走。 ................. “哈哈哈,妙哉,妙哉,知行合一,好一个知行合一!” 书斋门口,此时的王守仁确实在状若癫狂的哈哈大笑,引得周围行人纷纷驻足,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但王大圣人却恍然不觉,依旧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 知行合一,好一个知行合一! 知先行后,先知而后行。 行先知后,先行而后知。 不对,都不对,统统不对,太过片面。 唯有知行合一,在行中知,于知中行。 这才是大妙之言! 这四个字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那扇大门之后,是一个极为广阔的天地。 这片天地虽然未有一物,但却决然不会崩塌,因为这寥寥四字足以做这方天地撑天的支柱。 王守仁感觉一个全新的天地在向自己招手。 如此,格物穷理一道似乎也可见通透。 这理便是... 唔.... 王守仁又开始沉吟。 理在何处? 理为何物? 既是知行合一,这理..... “敢问小先生这理.....” 一时难以想通,王守仁面色肃然的深施一礼,摆出一副诚恳求教的姿态,就连口中的称呼也变成了小先生,可这腰刚弯下去,却忽的一愣,“咦,人呢?” 人在何处? 第三十二章 再不来了 过了两日,大明弘治十四年的乡试轰轰烈烈的开考了,半夜三点多,夏源就被夏儒喊醒,洗漱之后,先是灌了一大碗姜汤,然后才拿上考具,一道往贡院而去。 来到贡院之时,这里已经围了不少的人,不过因为时间太早,天色还乌漆嘛黑的,除了考生之外,还有不少举着火把照明的杂役。 有相熟的考生互相打着招呼,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小声议论,夏源杵在旁边听了一耳朵。 大多都是一些慰问,然后就是说一些某某兄今次必定高中的吉祥话,没什么太大营养。 不过有一个顶好的消息。 据这些考生所说,今年南京应天府的乡试主考官是王华,也就是王守仁的父亲。 这个消息着实让夏源松了口气,天可怜见,自从不小心弄疯了圣人之后,他这两天躲在客栈里都没敢出门,生怕王华正派人四处搜寻自己,毕竟自己弄疯了人家的儿子。 就连来参加这次乡试都是心惊胆战的。 现在好了,王华去南京主持乡试,估计早一个多月前就离开了京城,也就是说他不知道王守仁疯了的消息。 嗯,就算知道了他肯定也回不来。 真好啊。 与‘举目无亲’,站在原地发呆的夏源不同,夏儒这是第四次来参考,一回生二回熟,他早已有了熟人,过一会儿就有人过来向他打個招呼,当然,少不了一番今次必定高中的吉祥话。 对此,夏儒自然是回捧过去,你来一句我能高中,我就说一句你能夺魁。 商业互吹呗,谁不会。 这时,一道鞭响净街,啪的一声脆响振聋发聩,众人纷纷精神一震,随后便听有人高声道:“诸生员静听口令,都肃静,准备列队入院。” 一下子,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刚才还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人瞬间绷紧了脸,如临大敌。 在场众人无数个日夜的苦读,不正是为了这一天,是一朝中第成为举人老爷,还是继续当个寒窗苦读的穷酸秀才,只在今日。 因此方才大家虽然呼朋唤友,说说笑笑,可本质上,不免带了几分给自己壮胆的意思, 而今听到要列队准备入院,开始考试,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莫要紧张,左右不过是乡试,这次不中下回再考便是。”夏儒悄悄凑过来,冷不丁对着夏源说了这么一句。 只是他的脸紧绷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这话与其说是在劝慰夏源,倒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而反观夏源面色依旧如常,看着一点都不紧张,也是真的不紧张。 他对这次乡试本来就没有报什么希望,只当自己是来认路的,见识见识传说中的科举是个什么样子。 他都想好了,这次没考中,回去就说发挥失常,这样又能再等三年。 反正自己还年轻,不过十七岁。 贡院的大门吱吱呀呀的大开,紧接着一队队身披铠甲的兵士明火执仗的出来,队列两行,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几十个书办小吏跟在后面,其中有十来个人抬着几张书案,剩下的人也没闲着,好几个木质屏风跟着抬出来,连同书案往门口一摆,依次排开。 这帮人的职责就是给这些秀才们搜身,检查一个个进门的考生有没有夹带小抄,若是发现有夹带的,放在洪武年还好说,也就是被逐出考场,不准再考。 但成化年改了规则,发现有夹带的,直接治罪,摁翻了就上廷仗。 前头出来的那帮丘八最爱干这个。 看着挺没人权,但最没人权还在搜身的方法上,跟童子试以及院试不同,乡试干系重大,容不得一丁点的马虎。 因此每个鱼贯入院的考生都得先去屏风后头走一遭,进去之后把衣服脱光,鞋子,袜子也统统脱下来。 总之,浑身上下什么也不能留。 要知道这会儿可是秋天,还是凌晨四点多左右,冷风呼呼的吹着,穿着衣服都嫌冷,还得脱光。 年轻点的还能抗住,上了岁数根本经不住折腾。 夏源就看到前面几个被搜身的老秀才,牙齿哆嗦着从屏风后头出来,然后浑身打着摆子进去。 来之前,夏儒没好意思和侄儿说搜身还要脱光的事儿,一时间不明白其中缘由,夏源不禁肃然起敬。 “那几个老爷子得了癫痫还想着考试,真是我辈楷模。” 夏儒嘴唇蠕动几下,这才悠悠的道:“那是冻的。” “冻的?” “.....” 沉默了一会儿,夏儒还是说了实话,“进贡院考场之前要搜身。” “所以...” “搜身要脱光。” “连条底裤都不给留?” “....不给。” “.......” 简单两句话,夏源就被整破防了,不知道大明的科举能不能临场弃权? 在线等,挺急的。 正在这时,其中一方屏风旁的书办唱名道:“北直隶大兴县夏家庄夏儒,还有,噢,也是大兴县夏家庄的,夏源,两人进来搜身。” 点到谁的名字谁就进去,一张屏风里能一次性搜查两个。 而夏儒和夏源是叔侄,又是一起报的名,两人的名帖自然是在一起,对此,夏源只想说,“好尴尬啊。” 夏儒悠悠说道:“往年叔父更尴尬,都是与不认得的人一起搜身。” “那先前那几个与叔父说说笑笑的人是....” “俱是与我有坦诚相待之谊。” 神特么的坦诚相待之谊。 夏源一时语塞,只觉得槽点太多,不知从何处吐起。 “走吧,咱们进去,待会儿会很冷,不过不妨事,咬牙挺一挺便过去了,何况早上还特意喝了姜汤呢。” “噢...” 夏源还能说什么,只能默默的跟在旁边一同转入屏风,然后就快进到叔侄二人的尴尬时间。 叔侄俩一并脱得赤条条,然后就是被一顿摸,头发,腋下,脚指头缝,还有...总之,只要是便于夹带的地方都要检查一遍。 最后在检查之人的一声‘并无发现夹带’之后,两人一齐松了口气,默默的把脱下的衣服穿上,然后一声不吭的往门内走去。 妈蛋,这次要是没考中,再不来了。 第三十三章 八股 搜身之后,接下来便是去领取木牌,木牌上写着各自分属的考棚,夏源拿起一看,上写着:壬寅号考棚。 夏儒探着脑袋瞅了瞅,回想了一下这个考棚的大概位置,而后说道:“你这个考棚不错,那个位置背阴,坐南面北,不怕阳光刺眼,是個好地方。” “是吗?” 夏源也不太懂,又问道:“叔父的考棚在哪儿?” “噢,我在庚子号,也是个顶好的地方,坐北朝南,采光好,有太阳晒着还暖和。” “......” 夏源算是听明白了,合着在这位叔父眼里不管哪儿都是个好地方。 正话反话全让你一个人说了。 这时,夏儒拍拍他的肩头,一脸严肃道:“源哥儿,进入考棚之后莫要紧张,放平心态,只当是一次寻常的写文章便是。” 气氛有点肃穆,夏源也忍不住正色起来,点头道:“嗯,我晓得。” “咳,两位生员莫要再闲谈,快快去各自的考棚。”书案后的一名蓝袍官员这时轻咳一声,打断二人的交谈,并催促他们赶紧入场。 “这就去,这就去...” 夏儒连连应声,拉着夏源从此处离开,临走前,夏源回头瞅了一眼那官员衣服上的补子。 大明官服,文官绣飞禽,武官绣走兽。 不同品级对应着不同的动物。 这一点他是晓得的。 不过那人身上的补子里好像绣了只鸭子。 鸭子是几品官? 不对啊,没有鸭子啊。 提着考篮找到壬寅号考棚,夏源举目一看,好家伙,这也忒简陋了点,逼仄狭小,面积跟公共厕所的隔间差不多大。 两侧墙壁当间夹着一块木板子,这就是一会儿考试用的书桌,而里面还有个小小的土炕。 土炕面积很小,用来坐的话还行,但要是睡觉绝对是不够的。 不过,倒也不是不能睡,把那块板子取下来,和低矮的土炕拼到一块,面积就能大上一倍。 但还是不够。 夏源伸手比划了一下距离,睡觉都伸不开腿,想睡的话只能蜷着。 说好的抡才大典呢,说好的为国选材呢,大明朝廷就是这么对待未来的朝廷栋梁? 暗暗吐槽了一阵,夏源在土炕上坐下来,把考篮放到桌上,然后将砚台取出来,开始研墨。 等他把墨细细磨好,接着就开始发呆。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几声铜锣的脆响,这时天色微微光亮,天边泛起一抹朝霞。 又过了一阵,有几个书办差役举着牌子过来,给每个考生发放几张白纸,轮到夏源这边,他接过白纸,瞅着木牌子定睛一看,这特么啥啊。 题目是【非礼弗为】 弗这个字就是不要的意思,所以这题目的意思就是不要非礼别人。 这个理解很合理,逻辑通顺。 但可惜不对。 好在前任给他留了一脑袋的四书五经,只是略一思量,夏源就找出了这四个字的出处。 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 妈蛋,古代科举果然邪性,这题目愣是把不同的段落截开,又拼到一起。 要不是前任给他留了遗产,给他一百个脑袋也想不出这题是从哪儿来的。 而八股文的核心本质是代圣人立言,若是不知道题目的原句出处,又何谈帮圣人说话。 现在知道了这句话的原句是什么,就要围绕着这句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开始破题。 破题? 他妈的,我不会啊。 心里如此想着,但夏源还是很认真的开始思索如何破题,总不能这样干坐着发呆,万一想出来了呢。 过了一会儿,他就愣住了,因为好像真的被他想出来了,脑袋里浮现出了这样的一段话。 “礼以行之,贵乎知礼之行,吾是以知其而知礼也,是故非礼弗行;义以宜之,合乎知义之宜,吾是以知其而明义也,是故非义莫为。” 短暂的愣神过后,夏源抬笔就把这段话写到纸上,接着他发现自己大概,可能,也许是破题了? 不仅破了题,而且这题似乎破的极好,看到这两段话时,他的内心里甚至不由自主的一阵雀跃,像是在为自己这个绝佳的破题叫好。 八股文最难的便是破题,破题之后,后面的承题,起讲就显得简单多了,只要围绕着自己破题的思路往下写就是。 夏源拿着毛笔就是一阵笔走蛇龙,脑中的文思就像没有枯竭一般,大段大段的语句冒出来。 他决没有想到,传说中的八股文竟然这般容易,只是为何出现这种情况,他还有点懵。 夏源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些破题承题,起讲的语句绝不是他能想出来的。 毕竟上辈子写个作文都得绞尽脑汁的冥思苦想,何况是写八股。 思来想去,他只能将功劳归到前任身上。 那位可是十五岁就高中院试第一的猛人,给自己留下的记忆里面,除了四书五经,以及各种经义注解之外,剩下的生活片段也尽是些读书写字,作八股的画面。 由此可见,这位哥们绝对是个学霸,而且还是个刻苦努力的学霸。 而这位学霸兄弟英灵不朽,冥冥中在帮助自己。 想到此处,夏源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晃晃脑袋,将这个想法驱逐出去,怪让人瘆得慌的。 稳了稳心神,他没再往下细想,提笔接着奋斗,又是不知多长时间过去,洋洋洒洒近千言便已是跃然纸上。 他一边小心的吹干墨迹,一边阅读自己的文章,看倒是能看懂,文体也完完全全符合八股文的格式,没有出一点岔子,读起来朗朗上口,辞藻华丽,但整体空洞无物。 简单解释,说了一大堆,又是礼,又是义的,但全是没用的屁话。 “这算是成了吧?” 夏源也有些拿不准,但成不成的也就那么回事了,而后,他将写好的文章放到一边,接着便又开始发呆。 也不知道叔父那边怎么样了。 第三十四章 非礼弗为 被夏源心心念念的叔父,这会儿还在专心的磨墨,墨其实早已磨好了,但夏儒还是一边磨着墨,一边思索着刚才的题目应该如何破。 和刷刷点点就下笔,文章写成了,就开始发呆摆烂的夏源不同,夏儒一时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下笔,主要是看到题目之后有些拿捏不准。 非礼弗为。 这四个字打眼一瞧,夏儒就想到了出处是在孟子,可又觉得不对。 至于原因,当然要算在大明的开国太祖身上。 说起来,老朱这人也是个演技派,整天大骂李斯,韩非这些法家人物,可他治国用的思想明显是法家那一套。 嘴上标榜孔孟,言必称三代,但骨子里又瞧不上这帮儒生。 哪怕是圣人,他也不晓得尊重,还老想着搞一搞圣人。 原因便是孔孟在社会上的影响力太大,这让朱元璋觉得非常忌惮,可为了笼络天下士子之心,便只能整天把尊崇孔孟挂在嘴边。 但实际上,他这心里其实又非常不爽,这些个泥塑的雕像,木头刻的牌位,竟然比咱这個皇上的地位还高? 当放牛娃的时候,这帮圣人亚圣特么比自己地位高也就算了,当上皇帝还特么比咱地位高,那咱这皇上不是特么白当了吗? 刚开始他还暗搓搓的准备对孔子下手,比如他曾经找个借口说祭祀这种事怪麻烦的,孔圣人是放在心里尊重的,不要搞形式主义。 接着就下令以后只准曲阜那些孔子后代祭祀圣人,其余地方不准再祀。 这种诏令明显是个试探,目的是想看看风向,要是能办成,他就要开始一步步打压孔子的影响力。 结果引得朝野震动,群情激愤,那奏章跟雨点似的乌央乌央的递到宫里,朱元璋一看这阵势,也没给这些官员治罪,只是极不情愿的收回诏命。 然后调转枪头,准备对孟子下手,寻思搞不定圣人,搞搞亚圣也不赖。 这时拿起孟子一看,里面刚好有不少不中听,甚至大逆不道的言论。 什么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之视君如寇仇,什么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什么残贼之人,谓之一夫,什么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其位。 这让朱元璋感觉好像是指着鼻子骂自己,尤其是那句君主有过错要劝谏,君主要是屡次不听,就索性换个人当皇帝。 更是让他觉得大为恼怒,这不摆明了唆使臣子废立皇帝吗? “使此老若在今日,宁得免耶!” 这是朱元璋当时骂的话,他只恨这老杂毛没生在大明朝,不能让他感受一下啥叫君主专制的铁拳。 不过这下可算是让老朱找到了借口,当即就下令要给亚圣搬个家,把他从孔庙里给赶出去。 事实证明,孟子确实不如孔子那么难搞,有他那帮孝子贤孙的阻拦,孟子他老人家确实逃过一劫,还能在孔庙里继续呆着吃冷猪肉, 但代价便是,孟子的著作有三分之一的内容遭到删除,现在的孟子成了阉割版的。 再加上自朱元璋往下,大明历任皇帝都对孟子不太感冒,严格来说,只要是个当皇帝的,都很难对提倡民贵君轻的孟子表示推崇。 因此大明历代科举仿佛形成了惯例,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不从孟子当中选题。 这就是让夏儒觉得拿捏不准的原因,前三次他来考的时候,题目也大都是从论语,中庸,或是大学里截取,这一次为什么突然蹦出个孟子。 事实上,不只是他,整个贡院里还有其他的许多考生对这个题目表示懵逼。 孟子? 好像不对,肯定还有深意。 于是整个考场里就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将近八成的考生都踌躇着没有下笔,除了是那些没心没肺的,比如夏源。 他倒是没觉得这个题出的有什么不对,孔孟孔孟,那题目不是从孔子里出,就是从孟子里出啊,有问题吗? 又过去许久,夏儒终于忐忑的开始下笔,只是与诸多的其他考生一样,实是不敢用孟子的那句原句来破题,无奈的选择另辟蹊径。 而另一边的夏源已经被饿醒了,抬头瞅一眼天色,好像是下午,他伸手拿过考篮,从里面取出事先带来的糕点。 这是乡试的头一场,时间是三天两夜,除了八股,后面还有两场,要考策论,经史,还得写诗。 考的内容虽多,但真正决定成绩的还是八股文,八股文写的漂亮,后面的考项只要中规中矩,不出什么太大的岔子,考举人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就是时间太长,得考三场,每一场都是考三天两夜,要是不带点吃食,很可能会出现考生饿死在考场的情况。 糕点是祥福记的,京城老字号,实惠还美味,可惜早已碎成了渣渣,搜检时被那些人给捏碎的,害怕往糕点里藏小抄。 一堆的糕点下肚,喝了点水,夏源又接着开始发呆。 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为什么时间这么长啊。 PS:晚点还有一更,大约下午五六点。 然后我再啰嗦一句,麻烦各位不要养书,新书期追读很关键的,所以拜求大家不要养书。 第三十五章 我写了五篇! 考试时间长,一连就是几天,只要腹有文墨,这些时间写完卷子绝对是绰绰有余。 但对于考生来说,这么长的时间,又何尝不是一种精神与身体上的双重折磨? 待在一个公共厕所般的隔间里,面对着一块木头板子,刚开始还好说,好歹还能写文章,也算是有件事儿干,到了后面,夏源除了发呆就是睡觉。 这天清晨,督考的官员开始四处巡场,而见到这些官员,整个贡院里的气氛似乎都变得活跃起来。 这种情况不难理解,因为这些官员一来,就说明乡试要结束了,神经紧绷了好几天,也无聊了好几天,换谁都受不了,好不容易看到了结束的讯号,自然一个個都激动起来。 夏源这会儿刚刚睡醒,从板子上坐起来,照例开始发呆。 毫不夸张的讲,经过几天的无聊折磨,他现在连发呆都有了经验,能瞬间进入那种无物忘我之境。 这一次也不例外,刚开始发呆他就进入状态,思绪很快就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凑巧那帮巡视的官员来到他这边的考棚,一眼就看到里头坐着个面无表情的少年,见到自己等人来了甚至一点神情波动都没有。 不禁暗暗点头,小小年纪就来参加乡试,足可见是个有天赋的,而且还不骄不躁,是个稳重的好苗子。 直到天色大亮,几声清脆的梆子声终于响起来,所有人都如蒙大赦,又过了片刻,一群官员开始挨个考棚的收考卷。 然后所有考生开始列队走出贡院。 夏源提着考篮跟这帮人一起出去,看到外面的阳光,恍然间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上辈子也有过,通常是在网吧通宵打了一夜的游戏,早上出门之后。 让人只觉得恍如隔世。 站在贡院门口,夏源用手挡着阳光开始左右环顾,他的考棚背阴,连续几天都不知道阳光是个啥,现在被阳光晒着还有点不太习惯。 很快,他就找到了夏儒的身影,夏儒明显比他出来的要早,这会儿正表情木然的站在那边的树下。 夏源走过去一看,何止是表情木然啊,眼睛里都满是血丝,头发乱糟糟的,整个人看上去憔悴的不行。 “叔父,你咋这么憔悴,没睡觉吗?” “....” 夏儒就像是宕机了一般,过了一会儿,才机械般的扭过头来,接着愣愣的看着夏源,停顿片刻,整个人终于鲜活了过来。 他一把抓住夏源的袖子,面露急切,“源哥儿,你是如何破的题?” “就,就是礼以行之,贵乎知礼之行,.......义以宜之,合乎知义之宜,吾是以知其而明义也,是故非义莫为。” 这会儿的夏儒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睁着双血红的眼睛,好像下一秒就要吃人似的。 夏源没敢犹豫,赶紧把自己破题的两段话原原本本的复述出来。 “你是这般破的题,你是这般...”夏儒喃喃念叨,忽的又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那头发本就凌乱,这么一抓更是乱糟糟的。 “是了,是了,应当就是出自孟子,一定是出自孟子,哈哈哈...” 说着,他又毫无征兆的笑了起来,夏源站在旁边不由缩缩脖子,他觉得夏儒好像也疯了。 诶,为什么我要说也? 见夏儒笑个没完,夏源犹豫一下,还是出声问道:“那个,叔父,你怎么...呃,你是没想到破题之法,还是文章没有写完?” “没写完?” 此言一出,夏儒猛地转过头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得老大,“伱说我没写完?!” “不不不,我没说,不是我说的。” 夏源后退两步,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这特么古代科举果然是封建余毒,害人不浅。 愣是给人整的跟疯子似的。 明明进去之前还好好的。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夏儒忽然平静下来,“你知道叔父作了几篇文章么? 话音未落,他就将手掌张开,比了个五,“我写了五篇,整整五篇!” 夏源呆了呆,一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心里憋着好奇想问问原因,可又不敢问,生怕这家伙又忽的炸毛。 半晌,他才干巴巴的憋出一句,“叔父,你写的好多啊。” “多?呵..” 夏儒呵的一笑,“要不是只有五张纸,我还能再写几篇。” 夏源很想问问你是不是写八股上瘾,但还是没敢问,好在接下来夏儒就说了原由。 原因自然是这个题目出的太邪性,再结合考场惯例,让人拿不准是不是真的出自孟子。 要知道,四书中除了仁之外,就是礼占的篇幅多,非礼弗为四个字最有可能的原句当然是孟子。 但其他的经义里凑一凑也不是凑不出来,只是不在同一个段落而已。 而不同的段落,分别截取一个字两个字的,然后凑到一块,偌大的四书十几万字,还凑不出来个非礼弗为? 更何况,这种缺德事那帮考官也不是没有干过。 有鉴于此,夏儒冥思苦想,想到了中庸里好像能凑出来,虽然段落不挨着,隔得有点远,但也算勉强。 写完之后拿起一看,不错,刚准备搁下毛笔,又转念一想,万一真是孟子呢。 要是这么交上去,那可是偏题。 索性又开始冥思苦想,好不容易想出来一个,接着写,写完又觉得不行。 心道万一是大学,或是论语呢? 最后在论语里凑了凑,破了题,写好一篇,又觉得不对。 重写! 如此这般,他愣是一连写了五篇,为了这五篇文章,这几天夏儒几乎都没怎么睡觉,等到交卷的时候,他又犯了难,最后一咬牙把那篇孟子的交了上去。 夏源听完都懵了,这破个题竟然还有这么多道道。 他心里正想着,又听夏儒说道:“源哥儿,你这个破题开宗明义,礼义皆占,可谓是承上启下,如此破题,几让人眼前一亮,我自认是决然想不出来的,只是...” 说着,夏儒重重的一叹,“非礼弗为料想应该是截取自孟子,但礼本就在四书中所占篇幅极多,谁也不知考官是何心思。” “叔父猜想,这次的其他考生也定然是拿捏不准题目,大多数人可能都往论语,中庸,或是大学里找原句,如若考官果真出的是孟子,那我们这次中举便十拿九稳了。” 每次的乡试,中举的举人可是有名额限制的,因此向来都是优中取优,而论起作八股,夏儒自觉自己最多是个中流,所以才屡次不中。 但这一次却让他看到了希望,虽然写的一般,可我没偏题啊,而那些文章写的好的人,说不定都偏题了,这不就空出了大量名额么。 当然,前提是题目确实出自孟子,不然自己才是偏题的那个。 想到这,夏儒又紧张起来,过了许久,他呼了一口气,抬头看天,“但愿你父在天有灵,保佑这次的题目确是出自孟子。” 第三十六章 我用的论语 临近八月下旬,乡试终是落下了帷幕,三场加在一起拢共是九天六夜,说真的,夏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细细回想一下这段经历,他发现自己好像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研究怎么能睡着。 不过好在是结束了。 妈蛋,要是没考中,再不来了。 开榜得等到九月份,叔侄二人回客栈取了东西,然后去楼下退房。 这客栈里本就住的是许多考生,这会儿都到了要退房的时候,一个个纷纷聚拢在堂前,一边等着退银子,一边聊着考试的事情。 三场考试间隔不足一天,但凡一场考试结束,大家都忙着休息,躺在床上好好舒展舒展身子,谁也没工夫说考试的事,到此时考试终于结束,可算是逮到机会聊开了。 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全是头一场的八股题目,这个说是典出论语,那個说是典出中庸,还有的说是截取自大学。 这种场面在整个大明朝实在罕见,往年的乡试就算大家的文章写的有好赖之分,但对于题目的出处总是达成共识的。 哪会像现在这样,竟是分成了好几个派系,这帮人吵吵嚷嚷,纷纷觉得自己才是对的,至于其他和自己不一样的,全你妈是偏题。 有个戴着纶巾的青年秀才,越听越觉得心里没底,这尼玛就没人用的是孟子吗? 忍不住站出来道:“诸位听我一言,大家都是饱读诗书之人,那非礼弗为自然是出自孟子。” 说着他便摇头晃脑道:“所谓非礼之礼,非义之义.....” “我非你娘!”他这边还未说完,就有人跳脚问候其令堂大人。 那青年秀才一滞,“你怎地.....” “我怎地骂你是吗?我踏娘还想打你呢。”说着,那人便撸胳膊挽袖子,又对周遭人说道:“诸位同年莫要阻拦,且容我与他拼命!” “莫说是伱,我等也想与其拼命!” “竟说是典出孟子,我国朝迄今百三十年,科举何曾典出孟子?”又有一人站出来冷冷笑道。 “不错不错,何曾典出孟子,最不可能的就是孟子。” “对,决然不会是孟子!” “你们....” 青年秀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没想到自己只说了一句典出孟子,竟然闹到这个程度,一个个就跟要活剥了自己似的。 其实这种情况挺正常,这些个书生秀才一个个尽是对四书五经烂熟于心,非礼弗为四个字一看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孟子,最大可能也是出自孟子。 但当时都没敢用那句孟子的原句出处去破题,现在考试结束,大家略一回想,觉得题目恐怕真是孟子,又生怕题目真是出自孟子。 还没来得及放松的神经又瞬间绷紧,心里忐忑的和打鼓一般。 因此才会在客栈堂前高声吵嚷,为自己的破题出处找注脚,其中未免没有给自己壮胆的嫌疑。 而青年秀才那一句典出孟子,绝对是刺激到了在场众人敏感的神经。 踏马的,就踏马你用孟子是吧,我们都不敢用,你却敢用,要真是孟子咋办? “哼,简直不可理喻!” 嘴唇蠕动了一阵,青年秀才终究是没敢开地图炮,一甩袖子,丢下句场面话,连剩下的几十文房钱都不要了,转身就往外走。 刚走出客栈大门,就有一人飞快跑过去跟上,飞起一脚,将他踹的趴到地上,“我可去尼玛的吧。” 有人鼓掌叫好,“兄台那一脚端地是有风采。” “不错,想必去了军中亦是一员虎将。” “哈哈,说的好。” 顿时,所有人都跟着笑起来,整个客栈堂前充斥着快活的空气,唯有掌柜的和小二缩在柜台后面害怕极了,既觉得这帮读书人可怕,又觉得这一幕荒诞。 说好的手无缚鸡之力呢,说好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呢,咋的还能飞起来踹人? 这时,有人转头瞧见叔侄二人,不由问道:“二位同年,不知是用那部经义原句破的题?” “自然是孟...” 夏儒踌躇几秒,还是准备承认下来,他心里也没底,只想着和这帮人互喷对线,好以此给自己壮胆,哪怕被揍上一顿又有何妨。 但一个孟字刚出口,那帮人的神色立马就不对了,好在夏源眼疾手快,一把将夏儒的嘴给捂住。 我管你叫叔,你就这么坑侄子,这会儿说孟子不是找揍吗? 你又不是没看见那人飞起一脚飞的有多高,跟踏马飞人刘翔似的。 他死死捂着夏儒的嘴,冲在场众人干巴巴笑了两声,“我叔父是说孟...梦溪笔谈,对,梦溪笔谈你们知道吧?” “可是北宋沈括所著?” “对对对。”夏源连连点头,又道:“沈括这个人最是推崇孔子他老人家,所以我们俩用的都是论语破的题。” “原来是论语。”当下,在场众人的神情瞬间缓和。 “没错没错,是论语。” “可是论语中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知而弗为,莫如勿知?”有人踌躇着询问道。 听到这话,夏源本能的想了一下出处,好嘛,这两句根本就不挨着,甚至都不在一个篇章里,前面的非礼勿视在颜渊篇,至于后面的知而弗为,则出自知行篇。 “不错不错,正是这句。” 那人闻言瞬间眼睛一亮,“却不料小兄弟竟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我也是以此句破的题。” “我也是。” “某也是。” 当下又有不少人找到了组织,而找到组织的这帮人纷纷心神大定。 人都有从众心理。 就像后世考完试后,学生们总会聚在一起对答案一般,只要发现这个答案大家都一样,瞬间就觉得稳了。 而这帮大明的士子也是一样,看吧,这么多人用的是这一句,看来出处就是在此了。 “那个,诸位大哥,我和我叔父还有事,你们要是不急着退房,能不能先让开,让我们先退了房钱?” 夏源实在不能再等了,他的手这会儿还捂着夏儒的嘴呢,一会儿该给人憋死了。 “你们先去,你们先去。” ....... 当初交了十两银子的房钱,现在拢共退了二百多文,夏源也没工夫清点,抓起来揣在怀里,随即便拉着夏儒出了客栈。 等他们走了之后,客栈里有些人回过味来,写梦溪笔谈的沈括最是推崇孔子? 不对吧。 天下的读书人哪个不推崇孔子? 第三十七章 这都凉了 出了客栈大门,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夏源才把手放开,夏儒当即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而夏源则是叹了口气,“叔父,我差点就被你害死了。” “......” 夏儒依旧在喘气,等到喘匀了之后,方才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叔父这心里本就一直没底,方才听他们吵吵嚷嚷的说什么论语,中庸的,我这心便越发的往下沉。” “总要说服他们,让他们承认就是出自孟子,我这心里方能安定。” “那你就没瞧见那些人的架势?好家伙,那一脚踹得,都飞起来了,你就不怕他们给咱俩也来一下?” “不怕,若是能让心中安定,挨揍又有何妨?”夏儒一脸的大义凛然。 特么... 夏源简直恨铁不成钢,这尼玛铁头娃啊,真想飞起来给他来上一脚,让他感受感受啥叫奥特飞踢,可惜顾忌着人伦关系又不好下手。 “行了叔父,你和他们辩论这些没用,至于是不是典出孟子,等到放榜那天自会知晓,若题目不是出自孟子,你就算辨赢了那帮人又有啥用?” “总之,距离放榜还有.....那个,多少天放榜?” “一般是十几天,总归不会超过十五天,而且会点在寅辰日。” 乡试考完了又不是马上阅卷,毕竟是选拔举人老爷的考试,和院试,童子试不可同日而语,这两者考试最多只是糊名而已。 而乡试的考卷不仅要糊名,还要找专人撰抄,就是为了防止阅卷的考官通过字迹认人,然后昧着良心给高分。 糊名撰抄之后便是阅卷。 按照明朝惯例,阅卷评审的时间基本都在十天左右,然后就是挑选个吉日放榜。 当然,这个所谓的吉日其实是固定的,不是在寅日,就是辰日,寅为虎,辰为龙,取自龙虎榜之意。 “反正还有十多天就放榜了,到时候题目究竟出自哪里,自然能见個分晓。” 夏儒闻言叹了口气,“哎,也只能如此了。” ........... 叔侄两人是坐着牛车返回村里的,夏源本来想花钱雇一辆马车,坐着能舒服些。 但夏儒觉得马车太贵,要不是考虑到夏源大病初愈,牛车他都不想雇,走着回去多省钱。 牛车就牛车吧,反正不用走着就行。 夏源也不强求,一路颠簸的往夏家庄而行,还没进村,就瞧见村口那个大树底下,乌央乌央的围了一大堆人。 此时临近午时,这帮人不在家里干饭,杵在这儿干嘛? 怀揣着这种疑问,夏源当先从车上跳下来,跑过去瞧热闹,借着个子高的便利,他踮脚一瞧就看到人群的中间,站着几个陌生面孔。 这帮人跟前还摆这个香案,上面摆着脸盆,铜钱剑,香炉,桃木剑....乱七八糟的还挺多。 再左右看看,紧接着就发现那些围观的人群里有几个极为熟悉的面孔,有自己的两个堂弟,有堂妹夏姝,有二妞,还有自己的小媳妇。 赵月荣站在极靠里的地方,夏源想叫她,但声音吵吵嚷嚷的,担心她听不见,索性一路挤进去。 等费劲巴拉的挤到小姑娘身边之后,夏源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赵月荣下意识回头,先是一愣,接着眸子里就绽放出喜意,无比欣喜道:“夫君,伱回来啦!” “嗯。” 夏源嗯了一声,然后又指着那些人好奇的问道:“这些人是干嘛的?” 见到夏源用手指着那些人,赵月荣一慌,赶紧把他的手拉回来,随后肃着小脸说道:“夫君,不能用手指着菩萨,这是不敬。” “菩萨?” 夏源一愣,对着那帮人左瞅右瞅,愣是没瞧出来这里面有哪个长得像菩萨。 硬说起来,被围拢在正中间的那个老头,倒确实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但也跟菩萨不沾边。 又不是没看过西游记,那里面的男性菩萨全是满头包的疙瘩头,而这老头有头发,还挽了一个发髻,像个道士。 “嗯,那个老爷爷是菩萨转世,稍后我们一同去拜拜,让菩萨保佑夫君中状元。” 夏源听罢哭笑不得,直接给下了结论:“这是骗人的。” “才不是。”赵月荣摇头,“乡里人都说可灵了呢,前两天隔壁庄子有个人得了重病,就是被这位菩萨给治好的。” “是吗?” 夏源不置可否,也没再争辩这个,又把目光看向她怀里抱着的鸡,一只半大的鸡,鸡冠已经长出了一些,身上的羽毛也很厚实。 只不过这好像是一只死鸡。 呃....大概是死了。 反正眼睛是闭着的,被小姑娘抱着动也不动。 “你这鸡是准备给那老...菩萨的?” “不是,一会儿我们还要求求菩萨,让他帮我们把这只鸡给治好。” “这鸡死了吧?” “没死,还有一口气呢,有菩萨在肯定能治好的。” 夏源伸手在鸡身上摸了摸,“这都凉了。” 闻言,赵月荣低头瞅瞅,然后将小手放到鸡的肚子上感受一下,“现在死了。” “.........” 沉默一会儿,她又打起了精神,“但是没有关系,菩萨这么厉害,肯定能把死鸡救活。” 第三十八章 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 赵月荣是个明朝小姑娘。 还是个半文盲。 以前是个纯粹的文盲,但夏源教她认了一些简单的字,现在荣升为半文盲。 那個老头是菩萨转世,这么离谱的事儿,但凡是个正常的现代人都不会相信。 但她就信了,而且深信不疑。 这和是不是半文盲没有关系,和她傻乎乎的也没多大关系。 主要原因还是这年头民智未开,就连统治者都宣扬自己是君权神授,代天狩牧,以此来渲染自己皇权的神圣性,所以你很难要求老百姓个个都是人间清醒。 大家基本都是迷信的。 而赵月荣也是个小迷信。 作为一个迷信的人,相信菩萨转世没什么,相信这个所谓的菩萨能治好一只病鸡也没什么,毕竟不排除老头暗地里有个兽医的身份。 菩萨转世和兽医不冲突吧? 但你相信他能让一只死鸡活过来,这对老头来说属实有点强人所难了。 据夏源所知,遍观整个华夏历史,那些用封建迷信来行骗的人,有号称能治百病的神奇符水,有利用各种物理现象忽悠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还有什么半夜狐狸叫唤,喊着陈胜王,大楚兴之类的。 但就是没人蠢到说自己能起死回生的。 所以,夏源并没说什么你真傻,或是什么肯定救不回来之类的话,而是煽风点火道,“那你去跟那个老菩萨说一声,让他帮咱们把死鸡救活。” “现在不行,前面正有人在求菩萨。” 这会儿确实有个农夫打扮的人在求菩萨,说是自己最近总觉得周身不得劲,肩膀酸痛,脖子也难受,像是被什么重物给压着似的。 那老头闭目沉吟一会儿,像是在感应什么,随后猛地睁开眼睛,暴喝道:“大胆邪祟,本座面前仍敢放肆,还不速去!” 这一声暴喝吓得那农夫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颤颤巍巍道:“菩萨爷爷,我不是邪祟,我不是邪祟啊....” “家师不是说你,而是说你身上的那个邪祟。”老头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帮着解释。 “我,我身上的邪祟?那不就是说....” “不错,伱被邪祟缠上了。” “啊?” 农夫一听大惊失色,连身子都颤栗起来,很好的扮演了一个得知自己被鬼上身后,感到害怕惶恐的小老百姓。 在场的吃瓜群众也纷纷大呼小叫起来。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头冷哼一声,又对着在场众人悲天悯人道:“我教一向慈悲,往常绝不会对那些孤魂野鬼出手,毕竟它们也甚是可怜,但这位施主被邪祟缠身,本座说什么也要管上一管。” “还请大家往后退退,家师要施法了。”这时,老头旁边的几个人站出来,招呼众人往后退。 赵月荣兴奋的小脸发红,不停扯着夏源的衣袖,“夫君,夫君,你快看呀,菩萨要施法了!” “看着呢,看着呢。”夏源一脸无奈,把手从袖筒里伸出去,将她那只不安分的小手给抓住,继而攥在手里,“好啦,你现在不要拽我袖子。” 那老头却没急着施法,而是不无遗憾的叹息一声,一脸悲悯的继续道:“本以为可以说服与它,没想到还是要动用这一身功力,拼着损耗去将其灭杀,实在是有伤天和。” 说罢,他拿起桌上的桃木剑,用手扯起桌上的一张黄纸,在剑尖上一抹,又用桃木剑在香炉上饶了绕,随后用力一挥,那桃木剑的剑尖直指农夫。 而这时,那剑尖上无缘无故刷的燃起火来。 嚯! 围观的人都睁大了眼睛,被那火舌吓得直往后退。 这太让人震惊了。 震惊过后,有几个人直接扑通跪了下去,嘴里喊道:“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 夏源看得也呆住了,说好的菩萨呢,这怎么越看越像个道士? 这怕不是白莲教? 忽的,一个这样的猜测涌上心头,只有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白莲教才会是这幅样子,又是菩萨又是道士的,一副不伦不类的模样。 当然,除了不伦不类的特征以外,这个教还有一个更显著的特点。 那就是作为一个大教,甚至可以说古往今来第一大教,他们的操作总是让人看不懂,好像多多少少有点大病的样子。 蒙元时这帮人反元复宋,明朝时这帮人反明复元,满清时又开始反清复明。 这不瞎胡闹么? 跟造反有瘾似的。 就这种骚操作,总让人怀疑是不是他们的教义有问题,或是拜的神不对? 但很可惜,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弥陀教,供奉的是弥陀三圣,阿弥陀佛,观音,还有大势至菩萨。 教义也简单的一批,绝对没有劝人造反的内容,基本上是佛教那一套,一句话概括,劝人向善。 而且相比起佛教,他们还不要求教众剃度,食素,穿僧袍。 而现今到了明朝,朝廷对这个教派一直是不遗余力的打压,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少死点教众,白莲教化简为繁,开始开枝散叶,搞出了好些个分教,这些分教起着不同的名字,奉行着的教义也不尽相同。 什么金蝉教,无为教,还元教,三阳教,净空教,闻香教,弘阳教....就这,还是能叫得上号的,那些排不上号的更多。 再仔细瞅瞅这些分教的名字,金蝉,净空明显是佛教那边的,还元,无为指定跟道教有关系。 这些分教又相互串联,教义信仰互相杂糅,所以才搞的又是菩萨,又是道士。 当然,信仰太杂也是有好处的。 来,入教吧,啥?你说你信道,这不刚好么,我们也信。 啥?你又说你信佛,这不巧了么,我们也信。 “夫君,夫君....” 一声声的轻唤让夏源回过神来,他扭头问道:“怎么啦?” 赵月荣瞅瞅那些跪下叩拜的人,小声提议道:“夫君,我们也跪下来拜拜吧?” “不用拜,菩萨是放在心里尊重的,不需要搞这些形式主义。”夏源面色肃然,说的跟真的似的,“所谓心诚则灵,明白了吧?” “哦....” 赵月荣点点脑袋,虽然见到菩萨的机会不多,她也很想跪下去磕个头,但夫君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对的。 而且心诚则灵。 好有道理。 那自己是不是现在就可以许愿了? 想到这,她不由闭上眸子,开始喃喃着小声叨叨:“保佑夫君考上状元,保佑夫君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保佑夫君....” 念到这儿,她悄悄睁开眼睛看一眼夏源,又脸色微红的把眸子闭上,在心里补充道,保佑夫君早点和自己洞房,然后自己给夫君生几个孩子。 愿望许完了,赵月荣把眼睛睁开,又莫名有些苦恼。 自己的愿望好多呀,菩萨听到会不会嫌弃自己贪心? 第三十九章 只能委屈菩萨了 看样子,菩萨并没有嫌弃赵月荣贪心的意思,甚至都没听到她的祈祷。 那自称菩萨转世的老头把冒火的剑横在农夫肩头,神情专注,自始至终都没往她这边瞧上一眼。 看都没看,那就是没听到了。 过了几秒,老头嗖的一下把剑收回来,剑尖上的火焰也随之熄灭,紧接着他用另一只手虚空一抓,然后做了个往铜盆里丢的动作。 在场众人有眼尖的,看到有个什么近乎透明的东西一闪而过,接着神奇的事情便发生了。 那铜盆中的水渐渐凝结成冰,要知道这会儿可是秋天,还是初秋时节,气温依然在二三十度徘徊,怎么可能会结冰。 有胆大的跑上前查看,又不死心的把手放在铜盆里摸了一下,接着就跟触电一样立马缩了回来,惊呼道:“是冰,真的是冰!” 在场众人纷纷哗然。 赵月荣又兴奋起来,她一兴奋小脸儿就会发红,“夫君,是冰,是冰!” “看到了,看到了...” 夏源连连应声,瞧瞧周遭人的大呼大叫,又往那铜盆里瞅瞅。 能让水结冰,用屁股想想,都知道是硝石的作用。 只不过他以为硝石结冰这种把戏会被村民们拆穿呢。 要知道,大明的火器不说领先世界,起码一直处于世界前列,而火器需要火药,火药里有硝石,硝石能让水结冰。 虽然明朝人不一定清楚其中原理,但却是一定知道这个现象的。 甚至他上辈子还看过这么一段记载,说是炎炎夏日,有的士兵会把药子儿里的硝石挑出来,放在水里凝结成冰,然后用来驱暑。 但看这帮人大呼小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显然他们并不清楚。 那老头对这帮村民的惊叹明显很是受用,捋了捋胡须,慢悠悠的说道:“本座已将邪祟灭杀,其残破的神魂就扔在这铜盆之中,这冰便是受那邪祟的阴气所侵凝结而成。” 说罢,他又对着那农夫道:“你现在且看看,看看自己是不是觉得周身舒服了许多。” 闻言,农夫试着活动了一下脖子,又转转胳膊,很快脸色就变得激动起来,“真的!真的舒服了许多,一点都不觉得脖子沉重了。” “多谢菩萨爷爷救命,多谢菩萨爷爷救命!” 说着,他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对着老头连连磕头叩拜。 “老乡不必如此,本座旨在济世救人,并不...咳咳咳..”老头上前将农夫扶起,话说一半,就连连咳嗽起来。 “菩萨爷爷您这是咋了?” “不妨事,不妨事...咳咳咳..” 老头连连摆手,说着又继续咳嗽起来。 见状,旁边一個弟子一下子凑了过来,无比动情的对老头说道:“师父,您怎么又说不妨事,您转世降生,本就没有带多少法力,刚才诛杀邪祟,还有前些日子帮着治病救人,这些造成的损耗可不是寻常药物能补回来的。 那上了年份的人参,黄精,哪样不是个顶个的贵,何况您帮助乡邻还分文不收。” 说到此处,那弟子竟还抹起了眼泪,一脸哀痛道:“您看您现在又咳成了这个样子,若是不赶紧买些人参,黄精补补,弟子真怕,真怕....” “你怕什么,难道你是想让我向这些村民要钱,然后拿去买什么人参,黄精吗?” “我去。”看到这儿,夏源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好家伙,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老头一脸‘愤怒’的骂徒弟:“我和你说过多少遍,本教只求慈悲为怀,济世救人,难道我诛灭邪祟,治病救人是为了挣银子吗?” “可师父,您损耗的这般严重,没有银子弟子们怎么给您买药啊!” “没银子就不买。” “可...”那弟子还想再说,老头眼睛一瞪,“休要多言!难道你想陷我于不义吗?” 果然,那老头与徒弟一番忘情的表演,引得那个刚刚被救命的农夫感动不已,从怀里摸出几粒碎银子,“菩萨爷爷,俺就是个种地的,家里也没有啥钱,这些银子您拿着。” “收回去,本座不要!” “师父不要,我这个做弟子的帮忙收着。”那弟子上前直接把银子接过,而后揣进怀里。 “逆徒!”老头切齿道:“退回去!不然按教规处置。” “不退,师父要处置便处置吧,这银子徒儿总归是要收的,不然拿什么给师父买药。” “是啊,菩萨爷爷您就收了吧。” “对啊,师父,您就收着吧,也别责罚师兄,他这也是为了您。” 这时,那个给银子的农夫还有周围的几个徒弟纷纷劝道。 老头看着这一幕,嘴唇蠕动了好半天,最后喟然长叹,“哎,你们这是要陷我于不义啊。” 至此,这出戏算是演到了压轴的剧目,要是按正常的发展,接下来这些围观的村民会纷纷上前,慷慨解囊,主动掏出银子让这位菩萨转世去买药。 可现实永远事与愿违,夏家庄的村民只是默默旁观,没有一人上前去掏腰包。 过了片刻,人群中有一人高声说道:“各位乡亲,伱们听听,菩萨为了普渡众生,为了救治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自己的身体都有了损耗,需要用人参,黄精这些个稀罕物补回来。 可菩萨又不收咱的一文钱,这是真菩萨啊,我王十三就是个庄稼人,没念过啥书,但我知道供养菩萨的道理。 菩萨不要,但咱们不能不给,你们说是不是啊?” “.........” 沉默一会儿,人群里有个妇人说道:“你们瞧瞧我这记性,刚才只顾着看热闹,忘了家里的灶台还没熄,上面还煮着饭呢,我得赶紧回去看看,不然一会儿该糊了。” 说罢,她就奋力挤出人群,又回头招呼道:“当家的,你也别瞧热闹了,咱赶紧回家,一会儿吃完饭还得下地干活呢。” “诶诶,好。” 当下就有个汉子连连应声,从人群中挤出去,跟着妇人一道往家中走去。 “噢,对,我也忘了,我家灶台也没熄呢,当家的,走,咱赶紧回家。” “我家也没熄。” “家里柴还没劈,我也得赶紧回去。” “.....” 只片刻的功夫,刚才还围着瞧热闹的村民,就以各种理由走了个七七八八。 说真的,他们挺想给菩萨捐点银子,让菩萨拿去买人参黄精补补身子,可他们琢磨了一下,自己家的银子也不够使。 哎,只能委屈菩萨了。 第四十章 还行,没傻透 围观的吃瓜群众几乎全部走光,只留下大猫小猫两三只。 瞧着这一幕,师徒几人好像也有些料想不到,一个弟子凑到老头身边,焦急的小声问道:“师父,怎么办啊,这些人都走了。” “别急,这不是还有几个人吗?” 这时,托人都差不多走光的福,一直站在最外面的夏儒终于得以来到前面,他伸手一拍夏源的肩膀,“源哥儿,你还在这站着作甚,莫不是想拿出银子孝敬那个菩萨?” “哪有,我可没那么傻。”说着,夏源将手捂在嘴边,冲着夏儒悄声说道:“这帮人明显是一伙骗子。” 夏儒对此深以为然,又压低声音道:“叔父也瞧这帮人八成是些骗子,这世上哪有什么菩萨佛祖,庄里的那些庄稼汉信这個,但我可是读书人,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对于菩萨转世之说,我是万万不信的。” “嗯,我也不信。” “这就好啊,你不信就成,叔父就是怕你上当受骗方才过来提醒一下,你想瞧热闹就接着瞧吧,我先领着他们几个回去了。” 说罢,夏儒就叫上自己的闺女,还有两个儿子,领着他们一道往家走。 “怎么办啊,师父,这又走了好几个。” “急个什么,这不还有五...”老头看了看周遭的人,除了自己的徒弟,除了自己的那些托,就只剩下五个..... 说着话,又有三人扶老携幼的离开。 “这不还有两个人么?” 夏源瞧见人都走光了,气氛有些冷场,也没什么热闹可瞧了,于是便对着赵月荣说道:“走吧,咱们也回家。” “不回,我们的鸡还没有救呢。” “.....” 夏源很想说你咋还惦记你的鸡。 是,他承认,他刚才是撺掇赵月荣去来着,但那纯粹是在煽风点火,也是笃定这菩萨老头救不活鸡,好让小媳妇别傻乎乎的什么都信。 但他属实没有想到,这年头大明的老百姓居然这么务实,拜菩萨,磕头,这个一点问题没有,反正又不会掉一块肉。 掏银子? 那不成,我家里灶台还没熄呢。 然后围观的人群就全走光了,这种情形,让人莫名觉得老头还挺可怜,又是点火,又是结冰的忙活一通,结果搞了个寂寞。 可怜的菩萨,来到夏家庄跟耍猴的似的,费力表演一通,结果让这帮无良的村民当成热闹给瞧了。 “伱去了也没用,那个老头肯定不会帮你救,就算救了也救不活。” 赵月荣闻言迟疑两秒,还是选择相信菩萨,认真道:“菩萨肯定能救活的。” “行行行,那你去吧。” “嗯。”赵月荣点点脑袋,抱着鸡就向那个老头走了过去。 “师父,来了来了,终于有上钩的了,诶,这咋还抱着一只鸡?” “这是给咱们的么?可这鸡的个头有点小啊。” “有鸡就不错了,起码咱们不算是白忙活一场。” 几个徒弟窃窃私语,瞧见赵月荣走到近前,又立马打住,老头依然是那副悲悯的样子,更没有忘记自己的人设,捋着胡须推辞道:“施主,这鸡你拿回去吧,本座是决然不会受的。” “师父不收,我这做徒儿的帮忙...”旁边的弟子伸出手刚想故技重施,谁知赵月荣无比机敏,立马抱着鸡退后两步,然后一脸警惕的看着他。 夺鸡失败! 诶? 弟子愣愣的看着她,片刻后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鸡不是给你们的。” “那你是....” 听到问话,赵月荣把目光看向那边的老头,“菩萨爷爷,你帮我把这只鸡救活吧。” “......” 老头捋须的手一顿,那张悲天悯人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旁边的几个徒弟短暂的愣神过后,更是无比气愤的说道:“你这小娘,没听见我家师父刚才施法都伤了身子吗?你竟然还想让我师父帮忙救活你的鸡?不救!” “......” 赵月荣缩缩脖子,抱着鸡又走了回去,对着夏源有些苦恼的小声说道:“夫君,怎么办呀,菩萨的徒弟说不救。” “不是不救,他们是救不活。” “我觉得是能救活的,但菩萨刚才施法伤了身子,所以才没法救。” “那你是咋想的?拿出银子给那个老头,让人拿去买点人参,灵芝啥的用来补身子,然后等他把身子补好了再来救你的鸡?” 听到夏源的话,赵月荣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夫君,我听说人参很贵的。” “贵是贵了点,但夫君这里有。”说着,夏源还煞有介事的从怀里掏出一锭二十两重的银子,“诺,你把这锭银子拿去给人家,应该够买个人参了。” “不行不行,这么大的银子肯定能买好多鸡,太亏了。”赵月荣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夏源对此无比欣慰,还行,没傻透。 两人交头接耳,说得什么那边的师徒几人并没有听清,但却是瞧见了夏源从怀里摸出了一大锭的银子。 作为见过世面的人,老头一眼就瞧出那是二十两重的银锭,而且看样子很可能是献给自己的,不然无缘无故拿出银子干什么,炫富吗? 幸福来的好突然。 旁边的一个徒弟小声问道:“师父,你说那银子是给咱们的吗?” “闭嘴,安心等着,端着点架子。” “噢...” 过了一会儿,那弟子又忍不住开口道:“师父,他又把银子揣回去了。” “闭嘴,我能看见。” “....师父,他们走了,好像还说什么要回去煮鸡汤喝,我也想喝鸡汤。” “闭...” 老头还想说闭嘴,但一个闭字出口,后面的嘴字却懒得再说,而是悠悠叹了口气。 自从弘治初年从宫中出来后,这日子就一天过得不如一天。 后来开了灵妙教当上教主,收了这么一帮子徒弟,本以为能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结果这帮徒弟全踏马是蠢驴笨蛋,没一个中用的,还他娘一个赛一个能吃。 “师父,现在咋办啊,咱们又白忙活了。” “是啊,师父,咋办啊,我肚子好饿。” 那个农夫,还有刚才那个在人群里高呼的王十三也凑了过来,很显然,这两人都是托。 “一帮蠢材!都给我闭嘴!”老头瞧着这帮徒弟就来气,整天就知道饿,昨儿个又不是没给你们吃饭。 “把东西收拾收拾,咱们去前面的赵家村,听说那村里有个叫赵富贵的,是个有钱的土财主,都打起精神来,这次要是再挣不到银子,晚上你们都没有饭吃!” 第四十一章 他懂个勾巴! 秋季已至,整个京师顺天府刮起了西风,天气变得冷冽起来。 而前几日的乡试刚刚落下帷幕,这本来是此时最该谈论的事情,但却被昨日的一封六百里加急给转了风向。 鞑靼犯边! 又是鞑靼犯边! 这已经是今年第三封有关鞑靼犯边的紧急军情。 一年时间连着三封六百里加急,哪怕朝廷没有传出风声,但京城里的老百姓也能猜得出来,这次很可能是鞑靼大举犯边。 而能被称为大举犯边,至少也是十万铁骑叩关。 正统十四年,英宗率领五十万大军御驾亲征,结果于土木堡一战全军覆没,五十万大军尽丧,就连皇帝本人也沦为俘虏。 这事儿传回京城,一时间朝野震动,百姓惊惶。 五十万大军居然全军覆没,那可是整整五十万人,就算里面有三十万人是后勤,是征调的民夫。 那也有二十万能战之士,而且这二十万人可是实实在在的精锐。 甚至里面有许多人是当年跟着太宗皇帝扫荡过漠北的,这也先的大军难道是天兵天将吗? 上至朝野,下至百姓,谁也想不通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 然而更让人想不通的事情还在后头,那位被俘的皇帝竟然通敌叛国,成了明奸带路党,带着也先的鞑靼大军叩门叫关。 “后来就是京师保卫战。” 晌午时分,阳光照进了胡同,一面墙向阳,一面墙背阴,一个须发皆白,年近七旬的老人端着板凳靠在墙角,眯眼享受着阳光的温暖,不急不慌的讲述着五十年前所发生的事情。 “爷爷,后来呢?” 旁边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孩歪头问道。 “后来自然是我们打赢了。”老人的语气依旧是不急不缓,只是说起这句话,嘴角不经意绽放出一抹骄傲的笑容。 “爷爷也去和鞑靼人打仗了吗?” “打了啊。” “可是我听爹爹说,爷爷没有当过兵,咱们家也不是军户。”小男孩用童稚的嗓音对自個儿的爷爷提出质疑。 然而这话刚一出口,刚才还不疾不徐,颇有长者风范的老人顿时急了,破口大骂道:“你听你爹放屁!他懂个勾巴!老子当年可是跟着于少保,于大人一起并肩作战的!” 京城里有许许多多上了岁数的老年人,他们都是当年那场京师保卫战的参与者和见证者。 这些站在城头守卫京城的兵丁,里面确实有不少人没有当过兵,也不是军户,但他们也真的被发了甲胄兵器,派上了城头,保卫京师。 正如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一样。 他曾和于谦于少保一同并肩作战,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跟他一样的人。 他们依然能清晰回忆起当时看到的场景,城楼之下,是乌央乌央的一大片鞑靼大军,那些敌军多的,都望不到尽头在哪儿,这么多人,好像只一个冲锋就能冲垮这座大明都城的城墙。 战马的嘶声,和鞑靼人的叫喊声连在一起,喊杀声震天,像是能把人的耳膜震破。 敌人很强大,真的很强大,但他们依然赢了,他们打退了敌人,守住了自己的家园。 现在猜测到鞑靼很可能又一次大举犯边,京师里的很多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五十年前的那场战争。 同时,也会不约而同的去想,当年的事情会不会再次发生? 当年我们赢了。 可赢的原因是有那位于少保带领大家伙儿力挽狂澜,保卫家园。 现在呢,要是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还会有另一个于少保站出来吗? 夏源的《射雕英雄传》,就是这样的一个时间点开始发售。 当然,还没有写完,只有六十万字左右,这只是第一部,预计后面还会有第二部。 依然是那个胡同,依然是靠在墙角晒太阳的爷孙俩,一个穿着儒衫的中年人从胡同口进来,腋下还夹着几本书。 瞧见自己的爹爹回来,小男孩立马起身腾腾腾的跑过去,张开双臂一把抱住父亲的大腿,“爹!” 一声又甜又脆的爹送上去,接着他又瞅瞅父亲的两只手,“爹,你不是说给我买糕点么,我咋没看到?” “你一天净想着吃。” 男人笑着揉揉儿子的脑袋,有些歉意道:“可惜糕点没买,我路过书铺时买了几本书,想再去买糕点时,发现身上的银钱不够了。” 说着,他看看那边的老人,觉得有点不对劲,打自己一过来,这老爷子咋就把脑袋偏了过去,就跟不愿意瞧见自己似的。 想了想,他唤了一声,“爹?” “哼!” 对于这声爹,老人只是哼了一声,不做理会。 “跟爹说说,你爷爷这是咋了?” “爷爷在生气。”小男孩正在为糕点没了而失望,听到问话,有些闷闷的回答道。 “生气?”中年人一愣,不禁问道:“你爷爷为何生气?生谁的气?” “老子是生伱的气!” 中年人听完更是愣了,略微回想一下,冲着老人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爹,孩儿今天没惹您吧?” “老子想生气就生气,还需要你惹我?” 说到这,老爷子终于把头转了回来,问道:“我问你,谁跟你说我没当过兵的?” “您确实没当过兵啊。” “放屁!老子当年可是跟着于大人一块抗击鞑靼的,你敢说老子没当过兵?” “可爹你当时不是被临时抽调的民丁吗?这应该不算当兵吧?” “怎么不算!” “行,那就算。”中年人有些哭笑不得,也没再和老爹争论,从腋下取出那几本书,又把那本封面上写着《射雕英雄传》的书挑出来。 “爹,我刚才去书铺时,发现这本书写得很是新奇,而且里面的故事应该挺合您的胃口,就买了回来,你看。” 说着,他把手里的书递到老爷子跟前,谁知老爷子一瞪眼,“我看什么我看,你特娘是不是不知道你老子不识字?” “我没说让您看内容,就是让...行,我给您念,您光听着就行。” 中年人面带苦笑的把书翻开,都一大把岁数了,脾气还是这么冲,一点就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跟着于大人一块保卫过京城,所以才染上了那些军户的暴脾气。 而且还总对那些反抗外敌,有家国情怀的事迹感兴趣。 不过,自己手里的这本书刚好就是家国情怀的故事,老爷子指定喜欢,而且写得直白,也不怕他听不懂。 心里想着,他清了清嗓子,照着书中内容念了起来:“钱塘江水浩浩荡荡,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绕过......” 第四十二章 真的不能再真。 “好!这段写得精彩,杨铁心和郭啸天真乃伟男子也!大丈夫就该如此。” 只听前面,老爷子还微微眯着眼睛,毕竟故事还没展开。 但听到郭啸天为掩护兄弟力战而死,杨铁心为了救嫂子,舍弃自己已经怀孕的妻子,重伤之后生死不明时,突然一拍大腿,拽着文叫了一声好,甚至连眼眶都有些湿润。 这一段情节,让他想起了五十年前京师的城头,那会儿京营空虚,京师的兵力根本不够抵御大军压境的鞑靼人,于大人没有办法,只能从百姓中抽调民丁协助守城。 大家都清楚这是要命的差事,可谁也没推辞逃避,因为都晓得这城要是守不住,自己的妻女要成为鞑靼人的玩物,自己的孩子要成为鞑靼人的奴隶。 整个城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逃不脱,都要沦为那待宰的羔羊。 甚至连宫里的那些个太监都男人了一把,也跑上城头来守卫京师。 可大家都是新兵蛋子,又是被临时抽调上来的,哪儿会守城啊。 一座座云梯搭在城头,那些个鞑靼人就跟不要命似的,嗷嗷叫唤着往城头上爬。 见那些鞑靼人爬上城头,提着马刀冲自己等人狞笑,自己这些個新兵蛋子登时就慌了,拿着刀都不知道该咋办,感觉手脚都不听使唤。 看着一个一个的人在身边倒下,那血溅都到了脸上,带着温热,下意识用舌头一舔,满是咸腥。 见了血,大家才好像终于有了几分胆气,敢提刀和鞑靼拼命,但却仍然不是鞑靼人的对手。 在一次次的伤亡中,大家才晓得了要互相掩护,要和身边的袍泽战友相互扶持。 最后也正是靠着你掩护我,我掩护你,才拼死打退了敌人。 见自己爹湿了眼眶,中年人声音一顿,问道:“爹,您这是又想起跟于少保打仗的日子了?” “接着往下念,别停。” “行行行,我念。” .............. 晌午时分,夏源揣着稿子,满怀着赚银子的喜悦,再一次来到了京师的邃雅斋。 这次不仅见到了以前的陈老掌柜,还见到了上次的那个中年胖子,而到这会儿,夏源终于知晓了这个胖子的身份,胖子姓吴,真实身份是这间书铺的东家。 既然是东家,那长得胖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互相寒暄了几句,吴东家喜气洋洋的恭维道:“公子,我说出来你可能都想不到,这书自印好之后,满打满算才售卖了两日,今一早就有好些个人过来问我有没有第二册的后续,可见那些人读公子的话本已然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真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夏源听完也挺开心,问道:“那东家是不是准备给我加钱了?” “......” 吴东家愣了一下,想都没想到夏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他明智的不接这个话茬,而是岔开话题道:“公子啊,你可能不知,我这心里也有些忧虑。” 说罢,他顿了顿,问道:“公子知不知晓近日鞑靼犯边的消息?” “知道。” 夏源点点头,打从一进城,他就听到好些个人在议论这个事情,不过并没往心里去。 上辈子,他勉勉强强也算是了解明史的人,毕竟是华夏最后一个正朔王朝。 虽然没有精细到捧着明实录逐字逐字的看,那玩意儿浩如烟海,一千六百多万字,正常人根本读不下去。 但明朝大概的发展脉络,以及出名的事件他是知道的。 而记忆中,弘治年尽管算不上什么千古盛世,但绝对称得上一个百姓生活相对稳定的时期,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战事,所以鞑靼扣关就扣吧,反正打不进来。 “现在鞑靼犯边,百姓群情激愤,公子的话本虽说几乎写的全是武林之事,但那个郭靖却是蒙古的金刀驸马,这个...” “他不是没娶那个华筝么?明显喜欢黄蓉,他都跑去桃花岛提亲了,虽然没成功。” “他和那个拖雷还是什么安答....” “结安答的时候郭靖才几岁,谁小时候没犯点糊涂。” “.........” 连着两次被噎了回去,吴东家一脸的欲言又止,夏源喝了口茶,宽慰道:“好了,吴东家,你说的这些我其实也是担忧的,郭靖是蒙古的金刀驸马,还是这个拖雷的安答。 我晓得这些确实有些犯忌讳,所以蒙古的事儿写的很少,全加在一块都不到两万字,但好像还是有点犯忌讳。” 说真的,夏源这会儿也有一丝丝后悔,早知道写笑傲江湖了,那里面都没有朝代的提及,或者把整本书写完了再拿来卖也好,这样只要读者看到后面,就晓得什么才叫家国情怀。 什么才叫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流落蒙古又怎样,对我有知遇之恩又怎样,我始终记得自己是一个汉人,始终记得自己的祖宗是谁。 不像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范姓之人,恬不知耻的当了卖国贼,尽心竭力的帮着外族,连祖宗都给卖了。 可惜当时光想着赶紧挣银子改善生活了,也没顾上这些,何况笑傲江湖的原著是真没看过。 “但咱们是站在现在的时间点去看当时的事情,郭靖呢,他身处其中并不清楚以后的蒙古会怎样对待汉人,他只知道当时汉人的大敌是金国。” 说着,夏源身子前倾,准备和这个胖子剧透一下,“而且东家我跟你说,郭靖后面跟铁木真,跟蒙古决裂了。” “决裂?” “对,因为他知晓了铁木真南下攻宋的意图,极力阻止,但可惜没有阻止成功,因此就和蒙古决裂,然后还帮着宋朝镇守城池,抵御胡虏入侵。” “果真?” “真的不能再真。” 第四十三章 你瘦了... “好啊,如此我就放心了。” 瞧着夏源脸上的诚恳,吴东家吁了一口气,说真的,这书里的有些设定是真的有些犯忌讳,又是什么金刀驸马,又是什么安答的。 若是前两年边关太平还没什么,但这会儿正赶上鞑靼犯边。 不过有了后面的决裂,整个话本便成了先抑后扬,让人有种郁结之气尽失,一时间心生开阔之感。 到现在,结合之前的剧情,再加上夏源的剧透,吴东家已经能梳理出这本书的发展脉络。 先是流亡大漠,因为至情至性遭铁木真看重,被封为金刀驸马,接着为报父仇,赴十八年之约而南下,结识黄蓉。 然后为了一雪当年靖康之耻,领蒙古之兵灭金,后头知晓了铁木真欲要攻宋,与之决裂。 最后镇守宋之城池,抵御胡虏。 这是... 这是世之豪杰啊! 吴东家的眼睛亮了,刚开始读这话本时,他还觉得那个郭靖生性木讷,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有些瞧不上这个主角,但现在,他却对那郭靖生出了敬仰之情。 “公子,敢问那個决裂的内容什么时候能写出来?” 夏源想了想后面的剧情,“嗯...等我下回来的时候,那会儿拿着的稿子上应该就有这块的剧情了。” “好!” 吴东家叫了声好,站起来在内室踱了几步,“只等下回公子送来决裂的内容,我书斋立马刊印售卖!” 他已经能想象到那些读者看到这段内容的情形了,肯定会和自己一样。 不! 自己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身心激动不能自已,对那郭靖升起敬仰之心,而那些人要是看到真实的内容之后,又会怎样? 这时,陈老掌柜掀开门帘进到内室,先是朝着夏源拱了拱手,而后对着胖子说道,“东家,那个人又来了。” “又来了?” 吴东家的眉头皱了一下,继而又舒展开来,“算了,莫要管他,任由他在那儿站着便是。” 两人的对话说得语焉不详,而且那胖子说话时还往自己这边看了看,夏源的好奇心顿时被勾起,忍不住起身掀开门帘,探出脑袋往外瞧了一眼。 “诶,公子....” 陈掌柜像是想要阻拦,但可惜迟了,夏源这一探头,恰好跟前堂的一个人对上视线。 很眼熟,不过比上次见时瘦了许多,而且看着也憔悴了好多。 那眼珠子红的,还满是血丝,像是连着几天没有睡好觉,又像是寻仇的。 嘶... 夏源一时间头皮发麻,赶紧把脑袋缩回去,这特娘的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只不过眼红的是人家。 “公子啊,你说说你,哎....”说着说着,陈掌柜晃晃脑袋叹息一声。 时间往前倒个二十天左右,那会儿乡试在即,夏源来卖过一次书稿,从那天走了之后,这个书斋每天都会迎来一个人。 确切来说,是一个不大对劲的人。 连着二十余天,日日都来,每天风雨无阻,而且每次过来,他只打听同一件事,那个列算式的小相公来没来? 掌柜等人一琢磨,列算式的小相公,那可不就是夏源么? 不过拿不准这人是来干嘛的,又瞧着他这个称呼好像和夏源不认得,就一直推脱着说没来。 当然,也确实是没有来。 这人倒也干脆,闻言点点头,说上一句,“若是他来了劳烦知会我一声。” 说完就从书架上找本书,完事再找个犄角旮旯,往那儿一站,接着就开始看书,一直看到黄昏日暮,书店要打烊的时候,他掏钱把那本书买下,最后转身出门。 第二天又跑过来,如此往复。 “老夫本想拦着你问问,先把这事问个清楚,看你和那个怪人是个什么关系,谁知道公子你这么心....” 老掌柜话说一半,就被夏源给打断,实不相瞒,他这会儿有点慌。 不禁语速极快的说道:“掌柜的,你这有没有密道或者后门啥的,我好赶紧离......” 正说着,王守仁就毫不客气的掀开门帘冲了进来,随后一把抓住了夏源的衣袖。 他娘的,又被抓住袖子了。 上次忘了剪,这次回头我一定要剪了这个袖子! 王守仁瞪着双血红的眼珠,嘴里微微喘着气,这一个月来,他几乎没有睡过一天好觉。 他前两年刚中了进士,现在于工部观政,虽然没有实权,也很清闲。 但每天清早要去衙门里点卯,等点完了卯,还要在衙门里待上几个时辰,然后转道跑来书斋等着夏源,晚上回家之后接着思考。 终归是血肉之躯,又不是铁打的,这一个月起的又早,睡得又晚,还要整日里思考。 导致他的身子骨都弱了不少,这才导致只跑了这么短短一程,就不由的喘起气来。 跑是没法跑了,夏源心下叹息一声,脑袋缓缓的转过去面向王守仁,顿了顿,悠悠说道:“王兄,伱瘦了啊......” 王守仁这会儿气也喘匀了,但却没对这句话做出回应,反而是松开夏源的袖子,随后整整自己的衣冠,朝着夏源深施一礼,诚恳道: “上次见面,小先生曾说知行合一,这四个字可谓字字珠玑,令王某茅塞顿开,大受启发。 但王某还有一事不明,朱夫子曾说格物穷理,可我愚笨,探究半生依然想不通这理在何处,又是何物,还望小先生教我。” 这一席话说的夏源心里是喜不自胜,当然,他兴奋的点并不是圣人冲自己求教,而是王大圣人说话条理清晰,这代表什么,代表王圣人没疯啊。 没疯就好,如此,他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可算是落下了。 至于理是何物..... 这个夏源是知道的,上辈子许多无良营销号都说王阳明的心学能教人成功。 作为一个被社会百般折磨的社畜,他当然要去网上搜搜看,看一看王阳明的心学到底是怎么教人成功的。 当然,成功是不可能的,王大圣人本人确实很成功,人生履历很彪悍,但他的心学跟成功学没有半点关系,或许说是哲学还能靠点谱。 理是何物,心即理。 这是王阳明在龙场悟道时所得到的感悟。 “我...”夏源想说我不知道,心即理这三个字应该留着等数年之后,等王圣人到达他人生的低谷,在那个名为龙场的地方去豁然顿悟。 但瞧着王守仁那张憔悴消瘦的脸,迎着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他又迟疑了,这明显是被折磨的不轻啊。 若是不说,不知道王圣人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纠结半晌之后,夏源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心即理。” 第四十四章 心即理 “心即理....” 王守仁听到这三个字,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似的,又像是有一口洪吕大钟在脑中敲响,眸子里闪过无尽的茫然。 心即理? 原来竟是这般简单....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那个为了格物穷理,蹲在竹子旁格了七天竹子,最后病倒的自己。 仿佛看到了那个为了探究理为何物,每日冥思苦想的自己。 理在何处? 理为何物? 这些疑问在这一刻好像都有了答案,天地圣贤之道,并非存于万物,也无须存于万物。 理不在竹子里,也不可能存于竹子里,理只在心中。 天人合一,天人本是一体,理既为天道,又为何不能为人心? 随心而动,随意而行,心即是理。 朱夫子言存天理去人欲。 非也! 何必要存天理而去人欲。 天理即是人欲! “哈哈哈......” 想通了这些,王守仁又毫无征兆的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湿了眼眶。 吴东家和陈掌柜杵在旁边面面相觑,发生甚么事了? 就因为听见这简简单单的三個字,然后这人好像就疯了。 夏源站在旁边也面容复杂,此时的王大圣人给人一股矛盾的感觉,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极为诡异的空虚感和满足感。 夏源可以毫不夸张的讲,这种感觉他也出现过,而且不止一次。 就在手冲之后。 原来那一刻,我竟然达到了圣贤的状态。 怪不得说贤者时间。 他觉得自己悟了...个屁! 这都是啥啊,看看这个疯狂大笑的人吧。 尽管夏源知道王守仁并没有疯,只是和上次一样笑的比较浮夸而已,但他还是想说,这和我想象中的圣人不太一样。 七年后的王阳明,因惹怒了权宦刘瑾,挨了四十大板,被贬官到龙场担任驿丞,还连累父亲王华一并被赶出京城。 龙场是什么地方,那是实实在在的蛮荒之地,从一介兵部主事沦为蛮荒之地的不入流小吏,刘瑾却还不肯放过他,还派出杀手对他进行追杀。 他牵连了父亲,经历了生死逃亡,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最终成为那位于无声处听惊雷,养的此心岿然不动的阳明先生。 最后在那个名叫龙场的地方,一朝顿悟成圣,成为可以与孔子孟子并列的存在,永垂不朽。 但现在,王守仁还不是那位王圣人,甚至他连王阳明都不是。 王阳明三个字与他产生联系还要等到明年,也就是弘治十五年,这一年的王守仁肺病复发,回家乡余姚休养。 这一次归乡,他会在会稽山中的阳明洞里打坐修行,修炼导引之术,然后给自己起了那个未来注定要响彻天下的别号——阳明。 现在是弘治十四年,王守仁不是王阳明,更不是王圣人,他还远没有数年后的豁达淡然,也无法对一切都做到泰然处之。 所以他会用近乎癫狂的大笑来宣泄此时的情绪,以此来宣示他多年的探究,多年的疑问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 盯着王守仁看了一阵,夏源下了结论,这家伙可能要笑好久,于是转身对着东家和掌柜说道:“咱们别理他了,算算字数,然后把银子结一下,我得回去了。” ............ 翰林院的一处阁楼之内,一眼望过去这里竟坐着数十个人,每人的跟前都放着一方书案,案牍之上则是一封封的卷子。 这是今年北直隶乡试的卷子,已经被糊名撰抄,重新编号,而这些身着青绿袍服的官员就是阅卷官。 当然,他们还有一个身份,翰林。 世人眼中,翰林是朝中显贵,一旦被点了翰林,进了翰林院,那就意味着拥有了远大的前程。 但事实上,大明的翰林也是分等级的,上等的比如庶吉士之流,那确实是有远大的前程,他们是未来的朝廷栋梁,大明朝臣的预备队。 而像这些普通的小翰林,有个屁的前程,升官慢,没油水,一天不是在抄写,就是在抄写,连政绩都没法攒,升迁的希望极度渺茫。 再倒霉点的,干到一半被调去了南京应天府,那就彻底没了希望。 不止如此,每逢遇到科举应试,这些翰林还要被抓壮丁,坐在这个大殿里给考生阅卷。 “虽是乡试,但也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马虎,诸君,都打起精神来。” 说话之人是一个年过花甲,坐在阁楼正中的老头。 他叫李旻,这个名字在后世可能不是很出名,甚至在网上都得搜上好一会儿,但这老头却是成化二十年的状元,现今是左春芳左谕德,为东宫讲读。 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今年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他有个同事,叫王华,也是东宫讲读,是今年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 自乡试结束之后,李旻就亲点了翰林院的数十个人作为阅卷官,开始了为期数日的批卷。 一封封糊名撰抄的卷子,先让那些个阅卷官看上一遍,筛选出上佳的卷子,最后送到他的案头上,再由他进行审阅排名。 只不过今年这所谓上佳的卷子着实有些少,往年的主考官才是最忙之人,但今年这个李旻却显得颇为清闲,还有功夫给别人加油打气。 其中原因他当然知晓,毕竟今年这题就是他出的。 “非礼弗为...” 拿起旁边的茶杯轻抿一口,李旻看看案牍上这些卷子,咂摸着嘴很欠揍的自语道:“看来这题是出对了,难倒了一大片的生员。” “题不难,只是许多生员踌躇着不敢往孟子上想,因此这破题多是偏了路子。” 这时,一个翰林走到近前,手上还拿着一封卷子,“李谕德,您瞧瞧这封考卷,下官觉得极佳,可谓是我阅过最好的一份。” “我看看...唔...” 李旻伸手接过,很细致的一字字看过去,过了半晌功夫,近千言的八股文便已看完。 他放下卷子,冲着翰林问道:“老夫若是没记错的话,今年顺天府的乡试,谢公之子也是参加得吧?” “似是有这么回事。” “谢公乃是先帝成化十一年的状元,其子自然亦是家学渊源,老夫揣测,这份卷子多半是谢公之子所作,你认为绝佳也是正常。” 说罢,李旻笑了笑,将卷子放在自己案牍的空处,这才接着道:“回去接着再阅,若没有比这份更好的,便将这张卷子点为今年顺天府乡试第一吧。” 第四十五章 弘治皇帝 九月初三,戊寅日。 紫禁城,谨身殿。 弘治皇帝今日的心情不大好,当然,其原因并不在于京师里流传的鞑靼大举犯边的消息。 鞑靼确实大举犯边,今年闰七月,鞑靼小王子达延汗纠集十万精兵,大军兵分三路进攻大明边镇。 虽然派出去的保国公还没取得任何实质性的战果,可前两天的那封六百里加急奏报已说的清楚。 将士奋战已将胡虏御敌于边府之外,那鞑靼没占到什么便宜,战况处于拉锯状态。 按那鞑靼的脾气秉性,只要占不到便宜,没多久自然会退兵,不足为患。 让朱佑樘烦心的是另一件事,今天本该是乡试放榜的日子,而北直隶乡试的名录昨日已被送到了御案之上。 只不过昨天的事情比较多,还没来得及查看,本打算今早看上一看,走个过场,就命人按着名单去放榜。 却不想杨廷和一早就入宫求见,这杨廷和乃是左春坊左中允,职责便是侍奉太子读书,算是太子的半个老师。 他来干什么,朱佑樘不用想都猜的出来,定是自己那个太子又闯出了祸事,这是上门来告状的。 杨廷和今年四十来岁,看着很精神的一個中年大叔,进了谨身殿后,先是朝皇帝行礼,接着才道:“陛下,臣有事要奏,是有关太子殿下的。” 朕就知道...... 弘治皇帝心里暗道,而后打起精神,冲着杨廷和温声道:“卿家但说无妨,可是太子又闯祸了?” 杨廷和肃然道:“太子殿下这些日子读书越发的心不在焉,昨日的讲幄更是无故缺席,臣打听了一番方才知晓,原是太子殿下昨日又纠集了几个宦官偷跑出宫,臣...” 说到此处,杨廷和忽的跪了下去,“陛下,臣不敢毁誉太子,只是臣对此忧心如焚,自臣今夏丁忧期满,官复原职后,便发现太子殿下相较以前是越发....越发的贪玩....” 顿了几顿,他终究还是没敢把顽劣两字说出口,“倘若再这般下去,臣恐将来....” 后面的话杨廷和没往下说,但朱佑樘已然猜的出来,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对于这个太子,他绝对是给予厚望,给朱厚照找的那些个侍读,侍讲,几乎都是状元,榜眼,或是探花。一大半都是累年进士科的三鼎甲。 甚至有些侍读因为官职较低,只是五六品官级,他还特意恩准,准许他们可以服四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的红色官袍,其目的就是为了施加恩惠,好让他们尽心竭力的教太子读书。 可偏偏,这个太子...小时候明明挺懂事的,那些个侍奉太子读书的师傅,哪个不夸太子聪明伶俐,甚至后面往往还会跟着什么有此等储君,乃我大明之福,社稷之福之类的话。 但这伴随着年岁渐长,却是越发的贪玩调皮,简直让朱佑樘头疼不已。 用手指不着痕迹的抚了抚眉心,弘治皇帝方才和颜悦色的对杨廷和道:“杨卿所奏之事,朕已知晓了。” “陛下,太子...” 没等杨廷和把话说完,朱佑樘就点头道:“卿且放心,一会儿朕自会把太子传唤过来,好生管...好生训斥一番。” 他本来想说好生管教,但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生生咽了回去,管教有要动手的意思,还是训斥吧。 说实话,要真打上一顿,弘治皇帝还真不忍心下手。 毕竟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除他以外,再没有别的孩子,万一打坏了该如何是好? 杨廷和像是对皇帝的处理不甚满意,蠕动嘴唇正要再说什么,却有一名宦官弯着腰径直入殿,恭谨道:“皇爷,左春芳左谕德李旻恭请圣安,并问陛下何时放榜,贡院那儿已有不少生员在候着了。” “朕躬安。” 朱佑樘坐直身子回了一句,又看看御案上的乡试名录,那名录的奏本用红绸包着,他还没来得急看。 似乡试的名录,大明的其他皇帝绝对是懒得去看的,也没必要看,又不是会试,更不是殿试。 但弘治皇帝为了显露他对国家选材一事的重视,每次必看,尽管只是走个过场。 朱佑樘伸手拿起名录奏本,正准备拆看红绸看上一看,一瞥眼瞧见杨廷和还在那儿跪着,不由开口道:“杨卿快起来吧,若是无事的话,卿且退下,朕这边还要看乡试的名录,也好让贡院那儿尽早放榜。” “既然陛下有事,那臣便先行告退。” 说着,杨廷和从地上站起,朝着皇帝又是一番行礼之后,这才倒着从殿里退了出去。 此时,朱佑樘把红绸刚刚拆开,抬头见杨廷和走了,冲着那个宦官一扬手,“去,告诉李卿,下旨放榜吧,莫要让那些个翘首以盼的生员们等急了。” “奴婢遵旨。”宦官躬身唱喏,而后也退了出去。 “萧伴伴,你去一趟詹事府,将太子传唤过来罢。” 朱佑樘打开奏本,低头自顾自的说了一句,他旁边一直站着个精瘦的老太监,从刚才起就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立在皇帝身边的雕像。 听到皇帝的话,这尊雕像才似是活了过来,欠着身子应了一声,接着徐徐走了出去。 第四十六章 老夫不去! 放榜的日子总是热闹的。 一大清早,贡院的门口就被围了个人山人海,所有的士子翘首以盼只等着放榜。 直到辰时三刻,也就是快到早上八点左右,夏源才领着赵月荣赶到了贡院这边。 夏儒没来,临到今个放榜的日子,这位连着三次落第不中的中年老秀才到底还是怂了,不敢来看榜,说是让夏源这位侄儿帮忙看看。 夏源自然是应下,然后就带着赵月荣一块过来瞅瞅,顺道也让小媳妇见见世面。 整个贡院门口乌泱泱的全是人,两人来的晚了,只能站在最外头,赵月荣蹦蹦跳跳的往里看了几次,什么也没看到,于是便扭头一脸期待问夏源,“夫君,你中了吗?” “没呢,榜还没放呢。” 夏源仗着個子高,只是一踮脚就能看到那贡院门口榜单还没张贴出来。 这时,人群中有人道:“该放榜了吧,这都到了辰时三刻。” “早着呢,现在还没鸣鼓,等鸣了鼓,还得等个约莫半柱香的功夫。” “砰!” 那说话之人的话音未落,便是一声炮响,紧接着锣声鼓声就响了起来,过了一阵,贡院的大门徐徐打开,一个个扎着红巾的差役书办鱼贯而出。 外面人头攒动,议论纷纷的生员们俱都安静下来,没人再敢说话,这时候,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个个难掩脸上的紧张。 受这种氛围影响,赵月荣也莫名的紧张起来,伸手扯扯夏源的袖口,软着嗓子问道:“夫君,是不是放榜啦?” “嗯,看样子应该是。” 两人正说着,第一张榜就贴了出来。 这张榜又称尾榜,大略一扫,有六十来个人的名字,都是今次乡试列在末尾的举人。 不过虽然是列在末尾,但那也是举人,更是不少生员的希望,这些人全都睁大眼睛试图在上面找到自己的名字。 一旦自己入了榜,尽管名次较低,可也是举人老爷不是? 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官场,只等哪里有个小官的空缺,吏部再一选官,说不定就把自己选了上去。 那就是彻底跻身官场,就算一辈子没等到这个机会也没关系,有了举人的功名,在家乡就是乡贤士绅。 况且按照大明的规制,举人可以拥有很大的免税名额,因此很多人为了避税,会将家中田地投献到举人名下。 大多数举人绝不会像夏源他们家那么好心,不收任何田亩赋税,因此有了这些田地的投献,那些举人可谓是摇身一变成了地主,若是好好经营,足够为后代儿孙积攒下偌大的财富。 “夫君,中了吗,中了吗?”赵月荣表现的比谁都要热切,可惜她个头不高,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榜单,只能扯着夏源的袖子问他。 夏源掂着脚将上面一个个名字看过去,最后摇摇头,“没有我的名字。”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也没有叔父的。” “啊?” “啊什么,后面还有榜没放出来呢。” 这时,人群中忽的有一人激动的一拍手,道:“中了,中了,我中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寻声看过去,甚至他身旁离得较近的几人还一把扣住那人的手腕,急切的问道:“这位仁兄,敢问你的破题典出何处?” “孟子!我用的是孟子!哈哈,我当初就说典出孟子,尔等竟还踹我,那日踹我的是谁,站出来!”那人仰头哈哈大笑,而后猛地神色一凛,开始用手指着在场众人,一个个指过去。 但没有人理他,在一片短暂的寂静之后,在场众人显露出众生百态,面露激动有之,面露喜悦有之,如释重负有之,但更多的却是失魂落魄。 随后有不少人开始捶胸顿足,破口大骂,但骂的却不是那个中举的秀才,而是把枪头指向了今年顺天府的乡试主考官。 “李旻,我入你娘!” “我国朝自兴科举,迄今百三十年,乡试何曾用孟子?!” “老匹夫,淦汝娘!” “........” 一个个秀才群情激愤,垃圾话满天飞,瞧着这一幕,赵月荣缩缩脖子,下意识躲到夏源身后,小手抓紧了夫君的衣角,这些读书人明明看着都斯斯文文的,但没想到这么可怕。 而这时,有个书办看到如此情景,匆匆的进了贡院,随后进入了一处偏阁。 刚一进去,他就对着里头的李旻慌张说道:“李大人,外头这会儿有不少的生员状若癫狂,正在对着您破口大骂,说您出题居心叵测,还问候您令堂大人。” “这些生员,真真是连读书人的体面都不要了!”当先就有一蓝袍官员拍案而起。 “慌个什么,任由他们骂去。”李旻一脸淡然,大有种泰山崩于眼前,我自泰然若素之感。 那帮秀才觉得自己委屈,满腔不忿。 但他们懂个什么,这科举要出题,起码要满足两个原则,一个是题材要偏,说白了,就是要出奇制胜,绝对不能让人轻易猜中考题。 至于第二条,自然是不能重复,满足一条容易,但要同时满足这两条可就难了,他们这些出题的考官,想来想去都没有想出太好的题目,索性就把主意打到了孟子上。 当然,华夏自古以来有个陋俗,那就是什么事一旦形成惯例,想去打破会变得很难,这种事儿在官场更是极为严重。 大明百多年间,几乎没有从孟子里出过题,这些出题的考官也拿不准,所以事先去请教了皇帝,在得到皇帝的首肯之后方才出的这题。 因此,李旻是一点都不觉得亏心,他用自己独有的语速腔调,慢慢悠悠的说道:“乡试抡才大典,本就于四书中选题,典出孟子,何来的居心叵测?老夫行的端坐的直,无愧于心,就算是当面对质,亦能辩得他们哑口无言。” 闻言,那书办不由问道:“那大人可否要出去与他们论上一论?有不少士子嚷嚷要您出去呢。” “哼!” 李旻哼上一声,“此等有失体面之事,老夫不去!” 第四十七章 中了中了 贡院门口,生员们依然在愤怒的问候李旻,这人读的书多,词汇量就大,但倒是没有人拽着文,用那些之乎者也去斯斯文文的骂。 大概是因为这样不能够发泄出心中的戾气,所以全都挑的是那些市井之中骂人的词汇,总之怎么脏怎么来。 一时间堂堂礼部贡院,乡试会试伦才选材之地,竟跟个菜市场一般。 赵月荣看了一阵,也没觉得害怕了,虽然这帮人捶胸跌足的样子有些癫狂,但又不是冲着自己和夫君来的。 而且她听明白了,这帮人骂的是一个叫李旻的人,那人是这次乡试的主考官。 主考官.... 应该是很大的官吧? 这些读书人胆子好大,连当官的都敢骂。 夏源则很好的扮演了一个吃瓜群众,听得那叫個津津有味,有时候碰到粗俗提劲儿的金句,他还忍不住在心里叫一声好,没想到在大明朝,我华夏的骂人词汇就已是如此的丰富。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帮读书人的续航能力是真的不行,才骂了一会儿就没了力气。 夏源本以为中场休息片刻,这帮人还能接着再输出一波,但没想到这帮人喘了喘气之后,没再停留,直接转身离开。 再骂也没什么用,只是发泄发泄心中的不满罢了,再待着更没什么用,自己等人都偏题了,难道还能上榜不成? 数百个人转身离开,整个贡院门口骂声骤减,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声,而此时,第二张榜也张贴了出来,这张便是所谓的虎榜。 这次的榜上大约有三十来人,刚才走了数百个生员,虽然确实空出了大片的空位,但整个贡院门口还围着二百多人。 夏源和赵月荣依然是在最外围,赵月荣依然是在蹦蹦跳跳,依然是个看不到。 正跳着,她突然感觉身体一阵腾空,轻盈的小身子像是没有什么分量,夏源搂住她的腰一下子就给抱了起来,而后举高高,“好啦,你别蹦了,夫君这样举着你,你慢慢看。” 忽的被人抱起,赵月荣不由发出一声惊呼,紧接着就发现自己是被夫君给抱着举了起来。 也不是没有被抱过,甚至现在晚上还会被夫君抱着睡觉,可这里这么多人... 她小脸儿发红的环顾四周,生怕被别人瞧见,那副小心翼翼,做贼心虚的样子,浑像一只怯怯的小鹿。 “怎么样,榜上面有没有夏源和夏儒这两个名字?” 听到这话,赵月荣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去观察四周了,忙将视线看向那张虎榜,上面的字尽管有不少她还不认识,但夏源,夏儒她是知道的。 于是她就在榜上专心的寻找这两个名字,过了一会儿,她的眸子突的一亮,忍不住喜悦道:“有了,夏....夏儒,夫君,是叔父,叔父的名字在上面。” “真的?” “嗯,就是叔父的名字。” “那你再找找看,看上面有没有夫君的名字。” 赵月荣闻言正想接着找,却在此时,又有差役敲锣打鼓的送出另一张榜单,并高喊道:“首榜要张贴了!” “夫君,这个首榜是不是有解元的那个啊?” “是啊。”夏源点头,这张首榜就是名列前茅者的榜单,也正是那张所谓的龙榜。 得到肯定的回答,赵月荣也不去之前那张榜单上找了,专心等着这张榜单张贴,夫君说过的,他要考个解元回来。 那他的名字肯定就在这个榜里面了。 听到首榜张贴,在场众人纷纷翘首去看,这张榜单跟其余的两榜不一样。 这上面只有六个名字,排行第一的就是此次顺天府乡试的解元,第二是亚元,至于三四五名统称为经魁,第六名则是亚魁。 而且名字是用红纸糊着的,旁边站着个书办小吏,一通鼓鸣之后,他伸手将第六名的红纸揭下来。 此次亚魁的名字也得以显露。 “张晋....” 这时人群里有一秀才激动道:“我中了,哈哈,竟是亚魁。” 闻言,大家纷纷投去艳羡的目光,有相熟的拱手道喜,但面容中也是难掩的羡慕嫉妒。 一阵嘈杂之后,大家又纷纷打起精神,亚魁被夺了,左右不过是个第六名,上面还有五个名字。 说不定就有自己呢。 抱着这种心态,在场的生员们又重新开始翘首以盼,很快,第五名,第四名,第三名都被揭露出来。 每次的名字露出,都能引起一阵嘈杂,杂糅着中举之人激动的高呼,以及众人的道喜之声。 在这样的气氛中,很快就轮到了第二名,也即是此次的亚元,红布揭下,大家定睛一看,“谢丕....” 而人群中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士子,看到这个名字,微不可查的发出一声轻叹。 常人要是得到这个名次绝对是欣喜若狂,但谢丕却是一阵失望。 他本以为此次会中解元,谁料到只是个亚元。 在场众人等了一阵,发现竟没有人手舞足蹈的说我中了,我中了之类的话。 有一人忍不住说道:“谢丕是谁?没来看榜么?” “想必是没来吧,好了,不管他了,快快揭榜,看看那解元究竟是谁。” 那站在榜单跟前的书办也没吊众人的胃口,伸出胳膊将榜单最高处的红纸揭下。 赵月荣连忙去看,接着就看到那排第一的人姓夏,再看后面,是个源字。 “夏源....” 看到是自己的夫君高中头名,尽管她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相信自己的夫君绝对能考上解元。 但在这一刻,赵月荣还是兴奋的小脸通红,漂亮的眸子满是激动,拍着小手道:“夫君,夫君,中了,中了,你是第一,是解元!” 解元,竟然是解元。 高中北直隶乡试第一名。 听到这个消息,夏源一阵失神,脑子也是嗡嗡作响。 而此时,赵月荣的大呼小叫终于起了效果,前头的所有人都转过身来。 然后,她的小身子便倏地僵住了。 第四十八章 难道自己是个傻的? 齐刷刷的所有人转过身子,二百多道目光聚焦过来。 赵月荣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这幅场面让她顿时就慌了,脸颊红的几如滴血一般,刚才是兴奋的小脸通红,现在则是羞怯和慌乱,还觉得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的。 好在这会儿的夏源脑袋不晕乎了,已经接受了自己高中解元的事情,紧接着就看到二百多人都朝着自己这边看,然后才发现小萝莉还在被自己抱着举高高。 赶紧把晕乎乎的小姑娘放到地上,赵月荣好悬有些没站稳,让夏源给一把扶住。 再然后,所有人才仿佛如梦如醒,全部朝着夏源这边围了过来,虽然没人认识夏源,但不影响他们对其作揖道喜。 毕竟这可是今次北直隶乡试的解元公,力压在场所有人。 瞧着夏源那张年轻的脸,许多人又是羡慕又是叹息,羡慕的是人家小小年纪就高中解元,前途不可限量。 叹息的是想到了自己。 此次没中,不知要中还得等上多久。 夏源只看到一大堆灿烂的笑脸冲着自己绽放,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回谁的,一片嘈杂中,又是一阵吹吹打打的锣鼓声响了起来。 只不过这等声音之前是在贡院门口响起,但现在是在身后.... 夏源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有数十人身披红戴花,喜气洋洋的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这是.... 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这种场面很眼熟,记忆里自己那个死去的举人老爹,当年中了举人之后,就有几名报录人拿着报贴来家中报喜。 而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大票的人,就是如现在这般吹吹打打,又是敲锣,又是打鼓。 然后他们搜刮走了家里的所有银子。 说起来,报录人好歹还算是个小吏,有着官面身份,但这帮人只是些普通百姓,平时可能有着各种职业,杀猪的,卖菜的,种地的,三教九流什么都有。 但每当遇到这种应试放榜的日子,这帮人又突然有了音乐细胞,拿起家里压箱底的乐器,自发的组织起来,跟在报录人的后头去那些個举人家里,挨家挨户的讨要喜钱。 不过,夏源是个解元,终归和其他举人不一样,这帮人打算先行讨要一波,一会儿去家里再要。 这特娘是来要银子的啊... 脑中思绪涌动,夏源很快就下了结论,想到这,他也顾不上其他,赶紧拉着一脸无措的赵月荣挤出人群,然后埋头狂奔。 看着两人一路跑远,在场的秀才还愣愣的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半晌,才有人问道:“这解元公怎么跑了?” “是啊,我还想再攀谈几句,落个熟面...” 那些个吹吹打打的人也懵了,“解元老爷跑了,咱这喜钱还咋要?” 人群里沉默了一阵,不知谁喊了句,“跑就跑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诸位,咱上他家里要去。” ....... 一路上都没敢停留,跑出好远,夏源才拉着赵月荣慢慢将脚步放缓,而后逐渐停下。 “夫...夫君...我...我们为什么要跑..要跑啊?” 不明所以的被带着跑了一路,赵月荣吁吁的呵着气,嘴里断断续续的问道。 “哈..哈,哈...” 夏源也累的够呛,扶着膝盖喘着粗气,听到问话摆了摆手,示意等他先缓上两口气再说。 过了片刻,等气差不多喘匀了,他才扶着腰直起身子,然后指着后面说道:“刚才那帮敲锣打鼓的人你看见没有,那是来找咱们要钱的。” “要,要钱的?” “对啊。” 夏源用手捶着后腰点点头,得亏老子机智,拉着媳妇跑了,不然亏死了。 我特么在考场遭了那么些罪,好不容易才考中解元,这天大的喜事是我家的,我不找你们要喜钱就算了,凭啥还得给你们喜钱,真特娘的是想屁吃。 “怎么样,好点没有?” “嗯。” 赵月荣轻轻点头,这会儿她倒是没再喘气了,只不过小脸依然红扑扑的,额头上沁出的细汗惹得发丝有些凌乱,带着调皮的娇俏。 夏源伸手帮她理了理鬓角额前的发丝,而后很自然的牵起她的小手,“那走吧,咱们找个客栈先住上几天。” “?” 赵月荣懵了一下,下意识道:“住客栈?咱们不回庄子里和乡亲们报喜吗?” “你怎么傻乎乎的,你想想,夫君现在中了举,而且中的还是解元,这会儿肯定有不少报录人拿着报贴奔着咱家去了,还有那些个要喜钱的人指定也去了不少。 这帮人都要给喜钱,按规矩咱又不能不给,这里外里的,得多少银子?” 说到这,夏源话锋忽的一转,“所以啊,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上两天,家里只有咱们俩人,那些人去了以后找谁要去?这银子不就省下了么?” 赵月荣恍然大悟,是啊,这些人要银子,又不能不给,但只要不回去就不用给了。“但是我们找个客栈住一天就够了,为什么要住几天?” “万一那帮人不死心,蹲在咱们家门口死等咋办,多住几天保险一点。” “哦...” 赵月荣点点脑袋,夫君想的好深,自己就没有想到这些。 忽然,她的表情有点苦恼。 难道自己真的跟夫君说的那样,是个傻的? 第四十九章 儿臣一向是敬重的 紫禁城,文华殿。 这文华殿是东宫太子观政之所,亦是举行经筵的地方。 而现在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经筵。 只不过此时讲经筵的人不是那些个翰林,而是一位身着红色官袍,在下面侃侃而谈的老头。 这人是现今内阁的阁老之一,谢迁。 至于其余的两位,李东阳以及刘健则没有在场,他们还在值房内处理公务。 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李东阳善谋略,刘健善于决断,而谢迁这人特别能说。 所以就被弘治皇帝拉了过来,来,你在这说。 文华殿中。 朱佑樘高居正中首位,太子朱厚照坐在一旁,看似规规矩矩,但听着下面那位阁老张口圣人之训,闭口治国之道的论调,却是心不在焉,甚至还用袖子捂着脸偷偷打了个哈欠。 他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没有,听着就犯困,身虽在文华殿,但这心早就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将这一切收入眼中,朱佑樘不由皱眉,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大好看,但顾及到这些翰林在场,又不好发作,顿了顿,只得将面容恢复平淡。 今早,杨廷和过来禀报说太子读书心不在焉,自己把这个儿子特意传唤过来。 本想着训斥一番,但瞧他那与自己亲近的样子,心又莫名软了下去,话到嘴边,本来的训斥反倒变成了一番好生勉励。 接着就举行了这次经筵,还特意把谢迁叫了过来,想着太子平日里读书心不在焉,或许是那些师傅教的不行。 结果,堂堂阁老上的课,这小子都这般的不用心,还打哈欠。 这谢卿家讲的课这般无趣么? 但朕怎么觉得极好。 心里胡思乱想着,朱佑樘自己也变得心不在焉起来,连谢迁在叫自己都没听见。 见叫了几次皇帝都不搭理,谢迁无奈的只得将声音提高,喊道:“陛下!” 这一声呼喊声音大了许多,紫禁城的建筑本就有扩音的效果,以至于这声陛下简直是余音绕梁,声声不绝。 朱佑樘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倏地回过神来,本能的正襟危坐,待看到谢迁躬身立于阶下,下意识问道:“谢卿家何事?” “陛下,臣已经讲完了。” 谢迁施了一礼,不露痕迹的咂咂嘴,感觉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自己在值房待得好好的,吃着茶点拟着票,结果突然就被皇上传唤,说过来参加什么经筵。 参加就参加吧。 可太子殿下不专心听也就罢了,这很正常,但陛下怎地也心不在焉? 莫不是让太子殿下给带害了? “噢,原是讲完了,那谢卿家且落座歇上一歇。”说着,弘治皇帝在两列的翰林里来回巡视,一时间有些踌躇,不知道该点谁。 毕竟这是点翰林讲经筵,又不是在KTV点公主,总不能瞧哪個长得攒劲就点哪个,要看真才实学。 能当上翰林的没人是草包,草包也当不上翰林。 但是给太子讲经筵,真才实学要有,这讲课趣味生动也要有,不然朱佑樘真怕自己这个儿子睡过去,到时候这脸可就算丢尽了。 正挑选着,这时,有一个宦官弓着身子迈步从殿外进来,紧接着走到朱佑樘跟前,压着嗓子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 朱佑樘不露声色的微微顿首,示意知道了,接着看向那边已经落座的谢迁,“谢卿家,这乡试的榜已是放完了,不知卿可知晓令郎位列第几?” “回禀陛下,臣不知。” “位列第二,乃是今次乡试北直隶的亚元,” 说着,朱佑樘就笑了起来, “朕记得谢卿家当年乡试中的是解元,位列第一,之后的进士科更是被先帝点为状元,此次令郎位列第二,虽不如谢卿当年,却也是不远以,相必明年的进士必能高中,哈哈,我大明又添一年轻干吏。” 谢迁听完站起身子,“臣愧不敢当,犬子此番不过是运气好些,才侥幸夺得第二,明年的会试不晓得还能否通过,更何谈进士,陛下谬赞了。” “卿家莫要自谦,只凭运气可当不上亚元。”说罢,弘治皇帝也没再这个话题上多言,又在殿中环顾一圈,问道:“左春坊的李谕德此次经筵没来么?” “皇爷,李谕德还在礼部贡院,是否要让奴婢前去传唤?” “不必了。”朱佑樘想了想还是摇头,又叹息着自语道:“此次倒是委屈他了,叫那些生员站在贡院门口辱骂。” “辱骂?” 捕捉到这句低语的朱厚照忽的精神一震,扭头看过去,有点兴奋的样子,“父皇,李师傅让人给骂了?” 也不怪他兴奋,那李旻说话本就慢条斯理,平时讲课更是极慢,同一堂课别人要用一个时辰,他就得两个时辰,甚至三个时辰。 朱厚照一向最讨厌听这人讲课,更是不知道骂过这个李师傅多少回。 当然,没有当面骂,他还没这么猖狂,基本都是在心里,或是在背地里偷偷的骂,但他没想到这帮秀才相公竟然这么勇,居然站在贡院门口辱骂李师傅。 这可真是.... 想想都让人不向往之,可惜本宫今日一直在这个什么狗屁文华殿,参加这个什么劳什子的经筵,没能去一睹盛况。 可惜,可惜... 瞧见太子脸上的小兴奋,朱佑樘的脸色又不好看了,皱眉道:“你这表情是何意?” “.....” 听到这话,朱厚照赶紧把脸上的兴奋收拢回去,瞬间变成义愤填膺的样子,咬牙切齿道:“儿臣只恨自己当时没身在贡院,不能帮着李师傅教训这些个秀才生员,才让李师傅平白地遭人辱骂。” “噢...” 朱佑樘对此不置可否,眯了眯眼睛,有些意味深长的道:“却不想吾儿竟是这般敬重李卿家。” “是极是极,对于李师傅,儿臣一向是最敬重的。”朱厚照连连点头。 “也罢,即是如此...” 说着,朱佑樘转头看向那个小宦官,“去将李卿传唤过来,让太子最敬重的这位李师傅来讲一讲经筵。” “?” 朱厚照懵了。 第五十章 吊到树上! 时过黄昏,太阳的余晖洒向紫禁城,让这座本就庄严肃穆的宫殿群更是染上一层神圣的光晕。 到这个时候,朱厚照才终于头昏脑涨的从文华殿出来,鬼晓得他都经历了什么,那可恶的李师傅讲课居然比往常更慢,简直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而且不仅是身心遭受了一番摧残折磨,好不容易挨到经筵结束,父皇还单独将自己留下训斥了一番,最后还暗戳戳的说道,“若是再让朕知晓你偷跑出宫,朕就裁撤掉你东宫所有的师傅..” 听到这话,朱厚照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听自個的父皇说道:“独留下李谕德,而后让他每日在这文华殿给你举行经筵。” “.....” 朱厚照当时人就麻了。 不管怎么说吧,纠集几个太监,然后跑到宫外当该溜子这种事他暂时是不敢想了,听李师傅上课,他自觉已经比上刑还难受。 若是每日都听他讲课,朱厚照光是想一想都有种抹脖子的冲动。 心情有些沉重,但他本就是个跳脱的性子,脚步轻快,溜溜达达的回了自己的东宫。 瞧见太子回来,一大波的太监都围了上来,其中还有三位走路一瘸一拐的。 这几个便是昨日陪他偷溜出宫的太监,弘治皇帝教训儿子有点心软,但对待这些诱导太子偷溜出宫的家奴却没怎么留情,凡是陪太子出宫的,有一个算一个,每个人都能领到十个大板。 不过这个诱导,存疑。 “殿下,今个儿的经筵怎地这么长时间?可让奴婢们好等。” 其中有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拖着一瘸一拐的身子愣是走在了最前头,忍着疼强打出几分笑脸问道。 “不要提这个,本宫不想回忆。”朱厚照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而后想起什么,表情又变得兴奋起来,瞅着眼前的这帮太监问道, “对了,你们谁今日出宫去了?可曾去过贡院?快给本宫讲讲那些秀才骂李师傅的盛况。” “这...” 十多名太监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后有两名宦官站了出来,“殿下,奴婢俩人今个儿跟着采买司的人出宫了一趟,但没有去贡院那边。” “没去?!” 朱厚照的眼睛都睁大了,“那伱们出宫干嘛去了?” 废话,当然是采买。 那两名宦官挤出笑容,其中一个上前赔笑道:“殿下,奴婢们自然是去采买去了,不过这贡院虽然没去,但奴婢们给殿下买了个好东西。” 说着,他从怀里把东西掏出来,恭恭敬敬的呈过去。 朱厚照一眼就认出那是一本书,然后脸瞬间就黑了,他娘的,这帮狗奴不晓得本宫最不喜欢读书的吗,竟然给本宫带了本书回来,还敢说是好东西。 他现在的心情,大抵就像后世的小学生过个生日,结果有一个浓眉大眼的货蹦出来,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一本练习册,说这是送你的礼物,还问你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我开心尼玛。 “本宫看你们是想讨打!”朱厚照越想越气,招呼道:“来啊,把这两个狗奴给本宫起来,吊到树上,吊上一个时辰!” 两个宦官顿时大惊失色,争先恐后的解释道:“殿下容奴婢解释,这不是书啊,这不是书。” “不是书?” 朱厚照一怔,下意识盯着那书瞧了两眼,顿时变得气急败坏起来。 这踏马不是书是什么,这两个狗奴给自己带了本书当礼物也就罢了,居然还敢侮辱本宫的智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去,吊到树上!吊上一夜!” 两个宦官吓得都快哭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殿下,这真不是书啊,这是话本,是消遣用的。” “消遣用的?” “对对对,消遣用的,奴婢们今日出宫,发现京里许多人都在议论这个话本,那些酒馆茶楼的说书人也净是在说这本书,奴婢们听了一耳朵,觉得殿下应该喜欢,这才买了一本想着献给殿下。” 两名宦官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一通,可算是把事情交代清楚,朱厚照皱眉想了想,问道:“话本是什么?” 这时,先前那个中年太监出声道:“就是殿下您以前看过的三国演义,那个就是话本。” “噢...” 朱厚照恍然,明白了。 他的情绪本就是那种来的快去的也快,知道这书是个什么,怒气很快就消了大半,伸手接过话本,打开封面一瞧, “射雕英雄传?” 喃喃自语一声,他又接着往下翻,开篇就发现用词直白,确实不是那种满篇之乎者也,读起来让他感到头大的东西。 大略扫了几眼,朱厚照也没往下细读,把书往怀里一揣,然后迈着四方步往寝殿走去。 那两个太监见主子走了,不由松了口气,自己俩人终于是不用上树了,谁料这口气刚舒缓下来,前头的朱厚照又突然回头道: “对了,把这两个奴才给本宫吊到树上,吊个...两炷香的时间,跟着出宫采买居然连贡院都不去,真真可恶!” 第五十一章 这么拉了? 夏源觉得有点不安。 这种不安,是带着物理意义的。 这两天住在京城客栈,整个京里的人,除了议论乡试的榜单,还有不少人议论自己默写的那本小说。 因为里面有郭靖跟蒙古人混的剧情,所以有许多人都在骂自己。 昨天中午带着小媳妇去饭馆吃饭,隔壁桌有几个读书人,那几人本来是在高兴的聊天。 其中有一人突然道:“不知各位有没有读过一本名叫射雕的话本?” “那里头的郭靖竟是蒙古鞑靼的金刀驸马,还是那个拖雷的安答,你们说写这话本的人存的是什么心思?” “哼!”有一人冷哼一声,“肯定是居心不良,说不定还是個通敌叛国,投靠鞑靼的叛徒!若让我知晓那穿越非我意是谁,定要为国除奸!” 夏源不禁打了个寒颤。 另一人接话道:“不过里面的武功内力,以及江湖恩怨写的着实是引人入胜。 而且能看得出来,里头的郭靖是晓得家国大义的,去桃花岛提亲,等于是抛弃了金刀驸马的身份,关于蒙古的描写也极少,我觉得刘兄说的过于夸张了。” 夏源感动了,这位大哥是个明事理的。 但很快又听那人接着说道:“可恨那人把书没有写完,愚弟通宵达旦的读到最后一页,发现竟是未完待续。 此人可谓是可恨至极,话本还未写完就拿出来印制售卖,平白的吊人胃口,若让我知道那作者是谁,定要将其打个半死!” “.....” 夏源今天早上,又带着赵月荣去茶楼吃茶点,结果茶楼里有个说书的,说的也是《射雕》,正说到郭靖被封为金刀驸马,底下的许多茶客顿时坐不住了。 “这郭啸天豪气千云,为救兄弟妻儿身死,如此悲壮,结果生出的儿子竟然做了鞑靼人的驸马,令人不齿。” “那说书的,看你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还蔫坏蔫坏的,人家郭啸天怎么惹得你,被你这样的编排糟践。” 古代的国民识字率基本都低的令人发指,很多人斗大字不识几个,再加上小说行业的兴起,于是就催生出说书先生这一职业。 不过这会儿的说书先生能说得书很少,也就那么寥寥几本,有些时候甚至是自己编个故事,润润色,然后拿到茶馆酒楼里说上一说,挣点养家糊口的钱。 因此有许多人以为这讲的东西是说书先生自己编排的。 对此,说书先生只得赶紧抱拳解释:“诸位,这些东西可不是我编排的,是那话本里就是这样的情节。” 底下人一听,又把枪头调转到了话本的作者身上。 茶馆里嘈杂了一阵,说书先生才出声问道:“诸位,诸位,这书你们还听么,要是不听,我就再讲些别的。” “接着讲,就听这个。” “对,就听这个。” 骂归骂,但这些茶客又纷纷要求听这个。 ........... 就这种事还不止一例,给夏源整的都不敢再去那些茶馆饭店。 大晌午的,他带着赵月荣从客栈出来,然后找了处路边的小棚。 这种小棚就相当于后世的路边摊,除了简陋之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便宜,来这里吃饭的不是贫苦百姓,就是落魄书生。 这两种人可不会有闲钱买话本去读,更不会有人站在这说书。 夏源现在听到这些关于《射雕》的议论,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书好像卖的挺好,有好多人都知道这本书,那那些个朝廷官员呢。 要是那帮当官的突然闲的蛋疼,跑去书斋买了本射雕,翻开一读,呦呵,这写书的胆子挺大,然后跑去参上一本。 啧啧。 向小摊老板要了两碗面,夏源坐正身子,又看了一眼正咬着筷子的赵月荣,本来打算趁着在京城住的这些日子,多带这妮子吃些好的,可惜.... 算了,赶紧吃完,然后回到客栈接着写书,早早的把决裂的剧情写出来,也省的整天提心吊胆的。 赵月荣这会儿正咬着筷子左顾右盼,对这个地方怎么看怎么满意,这么简陋的地方肯定很便宜,但凡是便宜的她就喜欢,能省银子。 这两天去饭店还有茶楼吃东西的时候,每次去她都要悄悄的心疼一阵,都不敢多吃。 很快,两碗面就端了上来,夏源取出筷子,“好啦,快吃吧。” “嗯...” 赵月荣点点头,用那双被她咬了几个小牙印的筷子挑起几根面条放到嘴里,又含糊不清的问道:“夫君,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闻言,夏源想了想,道:“再等几天吧,等我把小说写完拿去书斋一卖,然后咱们就.....” 正说着,后面传来一阵拖拽椅子,接着是落座的嘈杂声,然后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店家,给我们煮三碗面。” “您这么些人,就煮三碗?这够吃吗?” “是啊,师父,咱们六个人呢,三碗面不够的。” “就要三碗!” 听上去,就是个老头带着几个徒弟来吃面,然后囊中羞涩,六个人抠抠搜搜的要了三碗,但那说话的声音总听着特耳熟,夏源不由回头瞧了一眼,何止是耳熟,还眼熟。 呦,这不是菩萨么? 有段日子没见,咋这么拉了? 第五十二章 灵妙道人 总共一行六人,队伍配置是一个老头,带着五个徒弟。 夏源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帮人可不就是前段时间,在夏家庄村口的大树底下表演节目的菩萨团伙么? 不过瞧这样子,菩萨是越混越拉了,六个人抠抠搜搜的就点了三碗面。 赵月荣显然也认出了菩萨,整個人兴奋的脸都红了,用手指可劲儿的在夏源腰间捅咕,压抑着激动小声道:“夫君,夫君,是菩萨。” “我认得,你不要这么激动。” 夏源说话时也同样压着声音,待看到她那张兴奋到发红的小脸,忍不住轻叹口气。 这妮子果然是个傻憨憨,都到这会儿了,还坚定不移的相信那老头是个菩萨。 她也不想想哪个菩萨能混的这么惨? 三碗面端上来,那店家倒是个有眼力的,还顺便给了三个空碗,老头拿起筷子开始挨个给这些徒弟分面,等将面分好,他当先用筷子夹起一筷头,“行了,都赶紧吃吧,待吃完咱们找个地方去挣银子。” “噢...” 众徒弟纷纷点头,但却有一个提出质疑,那人苦着脸道:“师父,咱真能挣到银子吗?要不咱别挣银子了,要吃食吧,弟子觉得吃食好要点,那些人不给银子,但吃食说不定会给。” “憨货,你就知道吃!” 老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不仅蠢,连账都不会算,吃食拿到手里顶多够咱们吃上几顿,但银子呢,有了银子能买多少吃食,你想过没有?” “可咱们不是挣不到银子吗?” “那是没遇到大户,要是遇到个有钱的大户,随便给个几十上百两的也未尝没有可能,到时候咱们天天都能吃饱。” “但师父,咱们上次去赵家村的时候,就那个叫赵富贵的,他们家也挺有钱的,可也不是没给咱们银子吗?” 这时,有另一个弟子应和道:“对啊,咱们去他家里说他家有血光之灾,那些人不仅不信,还用扫帚把咱们给打了出来。” “店家...” 听到此处,夏源朝着小摊老板招手,然后说道:“麻烦给后面那几个人再上三碗面,算我的。” 说罢,他用手抚抚赵月荣的后背,低声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还没听出来么?这帮人就是伙骗子,那什么血光之灾都是骗人的。” 刚才一听到赵富贵三个字,赵月荣握筷子的手就是一顿,再听到血光之灾,她就开始紧张了。 虽然在赵家过的并不是很好,还会经常遭受大娘和姐姐的欺负排挤,而那个后爹赵富贵,尽管对自己态度冷漠,但这一家子好歹将她养大了。 她或许不喜欢赵家人,但对赵家人却绝对没有仇恨,甚至还很感谢他们。 而师徒几人听到有人帮他们点了三碗面,谈话声登时一顿,过了几秒,才有个弟子说道:“师父,咱们像是遇到好人了。” 老头却没理他,而是站起身子走到夏源跟前,打了个揖,道:“贫道代那几位不成器的徒弟,多谢这位施主....” 正说着,老头的话忽的顿住,对着夏源左瞅右瞅,又瞧瞧赵月荣。 夏源这时笑了,“瞧着我们眼熟是吧?” “确实眼熟,你们....”说到这,老头又卡住了,过去了二十多天,他每天又要见那么多面孔,看到两人着实觉得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来是谁,又是在哪儿见的。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有没有兴趣坐下来聊聊?” 老头也没推辞,在两人对面的长椅上坐下,先是对着店家说了一句,“店家,一会儿面煮好记得给贫道这儿端一碗。” 得到店家的应声后,他这才冲着夏源说道:“这位公子想和贫道聊什么?” “诶,我记得你不是菩萨转世么?怎么还贫道贫道的自称起来了?” “公子竟晓得本座是菩萨转世?” 夏源一句话,老头立马支棱起来了,连自称都变成了本座。 “行了,神仙也好,菩萨也罢,伱和我就不要装了,我是肯定不信的。” 听到这话,老头又蔫了下来,然后在夏源的询问下,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原来老头的法号唤作灵妙菩萨,当然,换成道号也行,无非修改一下,换成灵妙仙而已。 至于到底是仙还是菩萨,只能说看情况,看当时适合什么身份,还特么挺随机应变。 据灵妙仙自己说,他当年那可是风光无限,曾在皇宫练过丹,曾被皇帝问过道,说的那是有鼻子有眼的。 “先帝成化年间,贫道可是先帝亲封的灵妙真人,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位比公卿王侯,不是贫道吹嘘,只要贫道开炉炼丹,就连皇上也是都站在贫道身边候着,只求等丹成之后,能....” 见老头越说越离谱,小媳妇都听呆了,夏源连连招手,“诶诶,吹过了吹过了,不就是个传奉官么,不用说的这么离谱。” “原来公子竟知道传奉官。”老道倒也不尴尬,继续道:“只是自先帝驾崩,当今陛下继承大位之后,哎,说起来,当今圣上也是个崇道的,知道贫道渴望做个闲云野鹤,逍遥散仙,这不,就把贫道请出了皇宫。” “然后皇上怕你孤单,还特意把其他的传奉官也全部请出皇宫,让他们陪你?” 夏源是真的服气,这老头是尼玛真能胡诌,说点逼话都不带脸红的。 第五十三章 瞧出来了 提起那位成化皇帝,多数人第一个想到的是姐弟恋,喜欢上了一个比自己大十七岁的宫女,并且还爱的死去活来。 而明朝的传奉官制度,也正是这位皇帝搞出来的。 传奉官这个东西,简单来说,就是不按照朝廷任何的正规选官流程,皇上绕过内阁六部,直接下一道中旨,想让谁当官谁就能当官。 巅峰时期,成化朝的传奉官多达数千人,里面除了道士之外,其余的更是什么职业都有,卖药的,打铁的,行医的,作画的,做木匠的.... 可谓是群英荟萃,少长咸集。 这不是嘲讽,里面有很多人的确有真才实学。 只不过想当传奉官除了才能,还有另一個选拔标准,给钱。 只要银子给够,就给你封个官当当。 说白了这其实是一种创收的手段,而且远远算不上是卖官鬻爵,因为这些传奉官都没有实权,也不参加朝廷决策,无非就是有个官名而已。 之所以遭群臣诟病,主要是这挣来的银子全进了皇上自己的腰包。 但自弘治皇帝继位之后,就遣散了宫中所有的传奉官,而灵妙老道自然也是被遣散的其中之一。 “贫道自打弘治初年出宫之后,便寄情于山水之间,一直做一只孤云野鹤,后来贫道观天象有感,忽的心有所动,算到贫道有一劫难要渡,便创立了灵妙教,哎..” 老道士长叹一声,“真是劫啊...” 说罢,他端起碗把剩下的面汤一饮而尽,而后看向那几个徒弟,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全然不复刚才吹牛皮时的高人形象, “那几个笨徒弟就是贫道的劫难!自从收了他们之后,贫道就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炼丹丹不成,烧炉炉火熄,就连这黄白之物也是跟贫道犯了忌讳,整日里是囊中羞涩,不然岂会如此的落魄,遭两位施主见笑。” 那几个徒弟忙着吃面都没工夫搭话,唯有那个话多的放下面碗,含含糊糊的道:“师父这话好没道理,徒儿是最早跟着您的,当初遇到您时,您可比现在还落拓,跟徒儿一起当乞丐呢。” 灵妙老道本是随口胡说,却被这耿直的徒儿给拆穿,还揭露了自己当年混成乞丐的丢人事,气得差点抽过去,“你懂个什么!贫道当乞丐那是游戏红尘,体味人间百态。” 夏源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这老道士除了爱吹牛皮之外,倒不是什么坏人,而且还一直都混的特别惨,便出声打岔道:“对了,我记得刚才你们说去过一个叫赵富贵的人家里,还说他们家有血光之灾....” 没等夏源说罢,老道士又是一声长叹,“现在的人都一叶障目,怎得见泰山,当日路过那赵富贵家时,贫道心念一动,随后施展望气之法,便发现那赵富贵家宅之上血色弥漫....” “停停停停....” 听到这些,一直认真聆听的赵月荣不由心下一突,红润润的唇瓣也紧紧抿了起来,夏源赶紧打了个暂停的手势,“道长,我突然想到一个成语....祸从口出,这四个字不知道你听过没?” 一句暗戳戳的威胁,引得那老道士不由表情一滞,但旋即又恢复正常,笑道:“公子这么心急作甚,贫道话还没说完。 那赵家家宅之上血气弥漫,我带着那几个蠢笨的弟子好心去提醒他,谁想竟被那赵家的主母用扫帚撵了出来,但贫道济世为怀,岂有不管之理? 于是便开坛做法,让那赵家的劫难尽去,如今,那赵家家宅之上满是青气,劫难是一丝没有了,搞不好以后赵家还要出状元哩。” 听到这,赵月荣终于放下心来,小小的呼了口气,脸上的紧张之色尽去。 用余光瞥见这一幕,夏源的目的达成,也不再听老道士扯犊子,虽然不得不承认,扯得很精彩。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铜板把账结了,留下一句有缘再会,便带着自己的小媳妇离开。 等到走远,赵月荣忽然呀的一声惊呼,夏源不由偏头,纳闷道:“你又咋了?” “夫君,我们再回去一趟吧。” “回去做什么?” “回去请那个道长去咱们家开坛做法,也让我们家上面全是青气,这样夫君就肯定能中状元了。” 嘴里说着,赵月荣便掂着脚往后面眺望,也不知道那个老道士走没走。 要是走了..... 那家上面就不能飘着绿绿的青气了,夫君说不定也考不上状元。 想到这里,她顿时变得急切起来,又有些懊恼,拉着夏源的手催促道:“夫君,咱们赶紧回去找他吧。” “回去个屁,那老头根本就是个满口胡诌的骗子,你没瞧出来?” “瞧出来了。”赵月荣面色肃然,“他根本不是菩萨转世,他是神仙。” 我尼玛! 夏源这会儿打人的心都有了,那老头刚才讲的那些虽然全是吹牛皮,但也吹得有板有眼,自己觉得有趣就没打断,但过程中却一直忽略了这妮子的智商。 现在好了,那老头一通吹嘘扯淡,把自家傻乎乎的萝莉给忽悠的五迷三道,愣是信了他的邪。 要不是对方人多,还带着几个徒弟,感觉要吃亏,自己现在肯定折回去把那个老头揍上一顿,让他承认自己就是个江湖老骗子。 深吸了几口气,夏源将情绪稳定,反手将她的小手攥住,“走,咱们回客栈,今天我就给伱破破封建迷信!” 第五十四章 我这挺忙的 夏源原本想的是,回到客栈就直接回房,然后关上房门,接着给自家的傻萝莉好好破一破这封建迷信的事儿,结果刚走到客栈附近,就瞧见客栈门口杵着个消瘦的大高个。 说起来,王守仁的个子真的挺高的,大约有個一米八几,比夏源要高上半头。 瞧见这位爷,夏源顿感头疼,更头疼的是对方明显看到了自己,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一到近前,王守仁就冲着他行礼作揖,夏源赶紧回礼,腰弯的幅度比他更大。 谁敢生生去受圣人的礼? 搞不好是要折寿的。 “大哥,你咋又来了?” 直起身子,夏源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运气背,前几天吃完饭回来,在街上走的好好的,结果刚好和这位王大圣人撞了个照面。 然后,这家伙就知道了自己住的客栈在哪儿,还没事就往这跑。 “心中存有疑虑,需要答疑解惑,自然要来。”王守仁一脸的理所当然。 “.....”夏源都特么无语,瞧瞧,这尼玛打扰别人的生活,还理直气壮的。 又叹了口气,“走吧,咱们先上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罢,夏源就拉着自己媳妇当先进了客栈,王守仁则一点不客气,立马跟了上去。 一行三人来到客栈二楼,等进入房间之后,赵月荣直接进了里屋,这年头礼教森严,她是女眷,不适合留在房里见外客,要回避的。 夏源把房门关好,冲着杵在旁边的王圣人说道:“王兄啊,我已经跟你说了几遍了,那什么知行合一,还有心即理看似是我说的,其实又根本不是我说的。 所以关于这两句话所产生的疑问,你不要老是来找我,我真的不懂,有这功夫你不如自己去思考,肯定会有奇效。” “.........” 王守仁对此不作回应,也不吭声,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张满是字迹的纸张,接着递过去。 夏源一愣,随即好奇的接过来看,然后发现这家伙真的思考了,而且洋洋洒洒千余言,写了一篇关于心学的文章。 通过知行合一,心即理延伸出一整套思想体系,而后又将其系统的阐述一遍。 将这篇文章一行行的看过去,夏源很快就有种似是而非的眼熟感,里面所阐述的内容,以及所表达的思想,已经和后世那个成熟的阳明心学很像了。 仅通过区区两句话就思考出这么多东西,不愧是圣人。 噢,不对,这些思想本来就是他的。 估摸夏源看得差不多了,王守仁踌躇着出声问道:“这篇文章先生觉得怎样?” “我不知道,你不要问我,也不要叫我先生,我不配。” 王守仁从善如流,“那公子觉得怎样?” “......”这次轮到夏源不吭声了,他在椅子上坐下,打定主意不作任何评价,也不和这家伙谈论任何关于心学的事情。 说起来都冤得慌,头一次遇到这家伙,自己激动之下,喊了句你是王阳明,那个知行合一的王阳明! 这话喊得有问题吗? 夏源自觉一点问题没有,后世提起王圣人,这句知行合一不是前缀就是后缀,总之肯定是伴着王阳明这三个字一起出现的。 再说,王阳明是什么身份,那是华夏最后一位圣人。 谁见了谁都得激动,就像见到孙猴子以后,指定得激动的喊一句,伱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的孙悟空! 完全是一个性质。 等了一会儿,见夏源不出声,王守仁便自顾自的开口:“先生,你之前说知行合一,又说心即理...” “我没说。” “.....” 王守仁没理他,接着道:“王某得此两句,自然是喜不自胜,可自那日得知心即理之后,我便又有了新的疑惑。 既然心即理,那这心又是何物,那次撞见先生,我想着再厚颜求教一番,可先生不答,我回去之后便自己细细思索。” 我特么肯定不答。 夏源在心里使劲吐槽,这帮能当圣人的是不是都是奇葩? 理是何物? 心即理。 那心是何物? 自己要是真的回答了,这家伙是不是还要产生新的疑问,那个东西又是何物? 好家伙,你隔这无限套娃呢? “想了几日,我觉得这心该是善恶良知所存之地,为人之固有的是非之念,我便又想,《大学》有云:格物致知,那这知是否为良知?” 说到这,王守仁停顿一下,问道:“先生以为呢?”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格物致知,便是格物而致良知。” 说这句话时,王守仁的声音虽轻,但语气却很是笃定,显然,他已经明确了自己的思想,并会秉持着这个思想而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朱熹解释格物致知,是穷究任意一个事物,然后求出知识。 他当年信了朱熹的邪,跑去格了七天竹子,不仅什么知识都没求出来,反而还得了病。 可见糟老头子坏得很,明摆着是在忽悠傻小子。 所以格物致知并非像朱熹解释的那样,格也不是穷究,或是观察的意思。 格乃是标准,是存乎于是非善恶的检验,是一把尺子。 以此来格正天地万事万物,衡量出对与错,这对错是非,便直指心中良知。 “而致良知者,乃是致吾心之良知,存善而去恶也!” 听到这里,夏源差点忍不住拍手叫好,有一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大名鼎鼎的致良知出现了,牛比啊,我的老王北鼻。 “先生以为如何?” “我以为....你哔装完了就赶紧回去吧,我这挺忙的。” 第五十五章 丢人呐 天色发暮,王守仁才回到家中,一进府门也不晓得肚子饿,直接埋头走向自己的书房,推开房门先是一怔,因为房间里站着一个人。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行礼道:“父亲,您回来了。” “......” 王华却没理他,黑着脸继续打量着书房的环境,地上到处都是散乱的书籍和纸张,纸张上面还密密麻麻的全是斑斑字迹。 但通篇只有两句话,知行合一,心即理。 作为成化十七年的状元,王华自然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甫一思量就发现这两句话有违圣人之道。 当时看到这些东西时,王华险些眼前一黑。 他那個儿子自小就与众不同,离经叛道,存了颗质疑圣人的心。 曾经自己苦口婆心,百般劝说,好不容易才让他打消那些离经叛道的念头,使其走上正途,专心科举,中举人,中进士,观政工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这才消停几年,自己只是去应天府主持一场乡试,左右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结果今日刚回来就发现这小子又故态萌发,甚至比以前还严重。 以前好歹只是对圣人之道存有质疑,现在竟是公然提出观点驳斥圣人。 这,这是欺师灭祖啊.... 见父亲不搭理自己,王守仁也不在意,不理自己的人又不止这一个,那个夏源也总是不理自己。 习惯了。 他默默的走上前,俯身把地上散乱的东西一点点收拾起来,归置到该放的地方。 而王华这时才发现,两月未见,自己这个儿子竟是瘦了这么多,心中不禁一疼,刚才还想着好好教训他一番,但现在,这个心思却莫名淡了几分。 叹了口气,他出声道:“伯安,知行合一,心即理何解?” “父亲不知吗?”王守仁反问。 “为父不知,亦不想知,我只知这两句话与圣人之训相佐,乃是狂悖勃逆之言!” 王华斩钉截铁的下了论调,又露出一副我对你很失望的表情,“伯安啊,你..你怎能离经叛道至此?” 王守仁很平静,“父亲,这不是离经叛道。” “这不是离经叛道又是什么!?” 见他反驳,王华的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又忍不住讥讽道:“难不成你才是对的,圣人才是离经叛道的那个?” 王守仁犹豫一下,点点头。 “.......” 王华想到没想到他竟然敢点头,这次是真的眼前一黑。 他用手扒着桌边以此稳住自己的身形,这才没让自己背过气去,可刚一站稳,却又听自己儿子说道:“父亲,天下儒生,尽都错了。” “天,天下儒生都错了?”王华的嘴唇已经开始哆嗦了。 “当今天下儒生,错的是将程朱奉为圣人,穷首皓经治其所学,但程颐朱熹乃是错的!” “你...你...” 王华脸色惨然,哆哆嗦嗦的拿手指着他,竟是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孽障啊! 天下儒生哪个不读程朱,哪个不学朱圣人的四书集注,就连伱自己也是读的程朱,学的四书集注,才中得了科举,穿得了这一身的官袍。 可你竟然抨击程朱? “《大学》有云:格物致知,朱熹言此乃格物穷理之意,但孩儿当年格竹七日,不知理为何物,亦未求得半分所知,可见朱夫子曲解了孔圣人之意,是大错特错....” “一派胡言!”王华忍无可忍,拍着桌子大声怒吼,紧跟着眼泪就流了出来:“逆子!我怎么生出你这个逆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是谁教你的?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胡话,疯话!” 王华双目发红,流着眼泪左顾右看,这绝不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虽然对圣人之学存有质疑,但绝不会如此的狂悖不堪,欺师灭祖! 对,定是别人教的,这些叛逆之言和自己儿子没有关系,一定是别人教他的! “确实不是孩儿所想,乃是夏先生所教。”说着,王守仁整整衣容,转身朝着西北边拱拱手。 “夏先生是谁?!是哪个老匹夫!!”王华歇斯底里的大声咆哮,他脑中已经浮现出一个善于蛊惑人心的老头形象,此乃老文贼是也! “夏先生不老,比孩儿年轻许多,还未到加冠之龄。” “......” 闻言,王华适才的咆哮忽的戛然而止。 未到加冠之龄,未到加冠之龄,未到加冠之龄..... 他满脑子都是这几个字。 而后便开始嚎啕大哭, 一边哭,王华还一边死命的去拍自己大腿,丢人呐,丢人呐! 想我王氏一门诗书传家,恪守圣人之道,结果怎么出了这么个狂徒。 堂堂的一个进士,竟让一个还未加冠的小子给骗的五迷三道,甚至还口呼先生。 丢人呐! 若是传出去,我王家的脸面何在!读书人的体统何在!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王守仁站着没动,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在桌上,“父亲,孩儿本想给您好好解释一番,可您言辞激动,这是孩儿就知行合一,心即理所归纳总结的文章....” 话未说完,那篇心学的文章就被王华一把抓起,但他却是看也不看,而是将其团成团,接着用力朝王守仁脸上砸过去,“孽子,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 第五十六章 拜师 王守仁滚了。 独自走上京师的街上,表情依然是那副平淡的样子,只是眉头微微皱着。 现在是戌时处,也就是晚上七点左右的样子,这个时间点整个京师的街上人已经很少了,因为很快就要实行宵禁。 等到七点多快八点,也即是戌时的一更三点,夜禁便开始实施,所有人乖乖回家,禁止外出。 整个街上除了打更的更夫,以及巡街的锦衣卫之外,不能有其余的任何人。 当然,法外不外乎于人情,若是你家里有人发病了,媳妇要生了,或是死人了等等,有正当理由也可以晚上外出。 但若是发现大晚上的,你只是没事出来溜达溜达,而你的身份又不是什么惹不起的高官显贵,那对不起了,立马笞则四十。 王守仁被自己亲爹从家里赶了出来,他没有什么正当理由,也没有晚上的通行贴,更不是什么高官。 可他又不想挨鞭子,所以就得赶紧找個地方先住下。 但问题又来了,他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银子,连碎银子都没有。 这会儿肚子还饿。 看着周围零零散散几个往家走的京城百姓,王守仁的脚步也不由加快,又埋头接着赶路。 而这时,他的父亲也终于坐在书房里哭够了,一抹眼泪,又随便扯了几张干净的宣纸擤擤鼻涕,而后睁着发红的双眼颤颤巍巍的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他的脚步一顿,低头盯着地上的一个纸团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俯身将其拾了起来,随即皱皱巴巴的展开。 ......... 一更三点时分,一通暮鼓声响了起来,那声音在街头巷尾回荡,似远似近。 赵月荣踩在椅子上,扒着窗边往外瞅了一会儿,扭头道:“夫君,宵禁了。” “嗯。” 夏源正提笔在桌前赶稿,听到这话嗯了一声,然后煞有介事的说道:“那你快把脑袋缩回来,小心让巡街的看见给你抓去打板子。” “...夫君又在骗人了,只要不出去就没事的。”赵月荣嘴里说着,但还是把脑袋倏地缩了回来,又从椅子上下来,没敢再趴在窗边探头探脑。 “什么叫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说到这,夏源想起什么,“难道伱觉得我今天跟你说的那些,世上没有神仙,没有菩萨是骗人的?” “没有,我是相信夫君的。” 赵月荣摇摇脑袋,小嘴又叭叭的接着道:“但我听人说,那些状元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等到夫君考上状元,夫君也就是神仙了。” “净扯淡,你也不想想,状元这东西三年就冒出一个,天上的文曲星得多少才够用?” 赵月荣琢磨一下,“说不准有好多呢。” “.....” 夏源不想理她了,年纪不大,中毒不浅,挥手道:“去,上床睡觉......” 正说着,房门突然砰砰的被人敲了三下,引得他嘴中的话不由一顿。 而随着敲门声的响起,夏源这心里也不知什么缘故,竟然跟着莫名其妙的咯噔一下,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砰砰砰。” 这时,敲门声又响了三下,声音不大不小,间隔不缓不急,足可见敲门的人是个性子稳重的,不过除了敲门声就没有别的。 按这会儿的规矩,敲门你得报名号,某某某来访,不胜叨扰,还请谁谁谁见谅。 而敲门的人却不说话,由此可见,敲门的人是个哑巴。 “夫君,外面是谁呀?”赵月荣小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你先上里屋待着,我去看看。”说着,夏源站起身走过去把房门打开,等看清来人之后,就是一脸懵逼,眸子都不禁睁大了。 “你....” 王守仁脸上异常平静,朝着他拱拱手:“夏先生,我遭父亲赶出家门了。” “.....” 夏源还有点懵,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不是,刚才敲门的时候,你怎么都不带吭声的?” “我怕我若是报了名字,先生会不给我开门。” “.......” 夏源沉默了,自己在这家伙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而后他忍不住设想了一下,然后就发现这家伙如果真的一边敲门一边报名字,自己肯定会不吭声,假装不在。 好吧,你看人真准,而且还特么八百个心眼子。 “怎么可能不给你开门,对于你的到来,我肯定是欢迎之至,真的,不骗人。”他打了个哈哈,干笑着拍拍王守仁的肩头,“噢,对了,你刚才说你怎么了?” “我遭父亲赶出家门了。” 王守仁依旧面色平静,夏源又沉默了,他注视着王圣人那张脸看了半晌,最后从中看出了某种意图,不由皱眉问道:“所以,你....是想让我收留你,然后住在我这儿?” “并不是,我这次来是想拜先生为师。” “噢,这就好.....”夏源不由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又反应过来, “等会儿,你说啥!” 他惊得差点原地跳起,声音都高了八度,连赵月荣都忍不住掀开隔帘,探出小脑袋悄悄去看。 “学生此来,是想拜先生为师。” 说着,王守仁整整自己的衣冠,冲着夏源深施一礼,一字一顿道:“学生王守仁愿拜先生为师,还望先生将弟子收入门墙!” “.....” 夏源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惊呆了。 第五十七章 我不配 等了半晌,见夏源还是一言不发,王守仁忍不住问道:“先生不说话可是收下弟子了?” “......” 见还是不答,王守仁直接打蛇随棍上,“恩师为何不说话?” “.......” “学生今日遭父亲扫地出门,无处可去,百般无奈之下学生只得投奔恩师,得一容身之地,也正好跟在恩师身边学习.....” 王守仁自顾自的叨叨,夏源这时候终于回过神来,打断道:“你先等会吧,我可没答应当你的恩师,还有,你刚才不是说不用我收留的吗?” “刚才与恩师乃是平辈而交,平日里向恩师求教便已是厚着脸皮,怎好意思再让恩师收留?” 夏源又惊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拜我为师,你就好意思让我收留了?” “......” 王守仁没言语,但夏源能看的出来,这货貌似就是这样想的。 他这会儿心情简直一言难尽,这特么看着挺老实的一人,咋这么多心眼子? “行了,当你恩师这事儿我不答应,伱也不要恩师恩师的叫,我不配。” “拜师一事学生是认真的,并非是今日心血来潮,更不是被父亲赶出家门,无处可见才生出的想法。” 说到这,王守仁脸上涌起几分羞愧,“说来惭愧,此前蒙恩师传授学问,本该早早拜师以师礼侍奉,但学生心里总觉着恩师的年纪太小,想着以我这等而立之龄,拜如此年纪的老师,实在是,实在是有失颜面。” “对对对,所以你不要拜了,太丢脸了。”夏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恩师请听学生把话说完。” 王守仁又是一礼拜下去,夏源连忙躲开,不去受这个礼,但他也不在意,而是接着道:“学生今日根据恩师所提出的知行合一,以及心即理,提出致良知,学生的致良知是何意,想必恩师一定晓得。” 夏源没好气道:“我不晓得。” “那学生就为恩师解释一遍,这致良知...” “行了,不用解释了,我晓得。”夏源现在心很累,致良知是什么意思,他知道。 上辈子查过。 或者应该叫格物而致良知,度娘上说是这位王大圣人根据《大学》里的格物致知,所给出的不同解释。 在他看来,格物致知,压根就不是观察某样事物获得知识。 格是一把格尺,或者说衡量的标准。 物就是一个人,一个物体,或是一件事。 致是导致,找到。 知也不是知识,而是良知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遇到一件事,或是一個人,你用这把名为格的衡量标准量一下,审视自己的内心,我这样做对不对? 不要给自己找借口,更不要自欺欺人,也不要有任何利益层面的考量,只按照自己内心中是非善恶的标准去思考。 觉得对就去做,不对就不做。 在这个过程中,找到自己本心的良知,做到存善去恶。 “因此学生在不断的审视本心,受人学问该不该拜人为师?我因其年纪太小,便不以师礼相待,到底对还是不对?” 说到此处,王守仁叹息一声,“学生做错了啊,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恩师于我传道,于我授业,也曾解我疑惑,自然是弟子的恩师,我又为何拘泥于年龄,自觉颜面受损而不肯拜师,此乃大谬也!” 听完这些,夏源不禁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我有给他传过道,授过业,解过惑? 除了那句激动之下喊出口的知行合一,自己明明只说过心即理。 而且还是看他憔悴消瘦的样子,觉得不落忍才说的。 结果到这家伙嘴里,就变成了传道受业解惑? 算了,还是不要跟这家伙辩论的好。 史书上说,这位圣人徒子徒孙多的一批,在龙场的时候闲得无聊,还没事就办公开课,由此可见,他肯定口才很好。 所以自己肯定辩不过他。 当然,如果辩过了更危险,因为这家伙拳脚功夫也很了得。 不是夏源吹嘘,只需区区一拳,王守仁就要跪在地上求他不要死。 要知道这位不仅是圣人,还是个能血战沙场,平灭叛乱的超级猛人,看看那一米八几的个头,就知道他个人武力值肯定也极高。 特别是这家伙现在还被赶出了家门,无着无落的,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想通了一切,夏源不觉深吸口气,从脸上强挤出几分微笑,而后从怀里摸出几粒碎银子,“那个,你拿着这些银子,去下面找掌柜的开间房。” “恩师.....” “好了,不要说那些没用的,掌柜的这会儿应该在下面盘账,你现在赶紧下去,不然一会儿人该走了。” 王守仁眼里露出几分感动,也没推辞,伸手接过银子,“多谢恩师。”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快去吧。”夏源面带微笑,朝着王守仁的背影招手,直到那背影瞧不见了,他才立马转身回屋,然后关上房门,顺便还上了门闩。 这时,一直躲在隔帘后头瞧热闹的赵月荣走了出来,有些疑惑的出声问道:“夫君,那个人要拜你为师你怎么不让啊,你不是解元吗?” 看了这么久,她算是瞧明白了情况,那个叫王守仁的想拜自己的夫君为师,但夫君不愿意,还说自己不配。 “解元跟他比起来连个屁都算不上,那位可是圣人,谁敢给他当师父?” “圣人?” “呃,未来的圣人,行了,咱不说他了,你困不困?困的话你就先去睡觉,夫君还要接着写稿。” 说着,夏源就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写满字的书稿已经攒了极厚的一大摞,但他不能休息,要赶紧写到结局,把稿子拿去卖了,然后跑路回家。 他可不想整天跟圣人待在一块,然后听他一口一个恩师的叫着,多让人臊得慌。 做好了今晚熬夜奋战的准备,夏源把毛笔拿起来,可还没来得及蘸墨,敲门声又响了。 “恩师,劳烦开开门,学生适才又有了新的体悟,想和您秉烛长谈。” “..谈个屁,我要睡了!” 第五十八掌 吾道不孤 作为翰林学士,兼任右春访右谕德,王华平日的工作,就是去东宫詹事府给太子讲幄授课。 虽然太子不见得喜欢他这个师傅,但由于才学出众,对圣人学问钻研极深,倒是经常受到弘治皇帝的嘉奖。 王华以前也觉得自己才学出众,但现在他怀疑了,对自己以前所学的圣人学问产生了怀疑。 他怀疑自己以前所学的那些是错的。 原因是在看了一篇文章,一篇由他那个儿子所写的文章。 本来在昨日,他都已经把儿子升级为孽子了,但现在又想给儿子平反。 因为那文章写的字字珠玑,以前对圣人之学所不懂之处,也只觉得豁然通顺,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到底谁的解释才是对的? 是程朱,还是自己那个儿子? 怀里揣着那篇皱皱巴巴的文章,王华眼中尽是血丝,一路失魂落魄的来到詹事府值房,连好些個同僚和自己打招呼也没理会。 坐到椅子上,他仍是在思量这个问题,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缓。 若是伯安才是对的.... 想到这,王华立马摇头,若真是如此,他都不敢相信所引发的后果,天下读书人可都要炸窝子了。 可若是程朱... 正想着,一个平日里打杂的小吏走到近前,笑着问道:“王大人回来了,今日您想喝什么茶?我给您去泡。” 被这小吏的话打断了思绪,王华有些不喜,正想挥手让其离开,却忽地用疲惫的眼神看向对方,“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你觉得如何?” 小吏一楞,他虽是小吏,但在这詹事府当值,倒也是个读书人,听到这话,以为这是王大人对自己的考教。 不由的开始使劲思索,过了许久,他方才小心翼翼的道:“学生觉得此话是错的....” “哪里有错?” “和圣人说的不一样,而且圣贤书里也没有这些。” “和圣人不一样,圣贤书里没有便是错的吗?”这话说完,王华自己先愣了,自己.....竟是已对程朱产生了动摇。 呆愣了半晌,他喟然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那您喝什么....” “我什么也不喝。” 说着,王华从椅子上站起,迈步走出值房,然后又径直进了隔壁的值房,这里头坐着他的两位同僚,杨廷和,李旻。 他也没耽误,走过去冲着两人直接问道:“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二位觉得如何?” “???” 杨廷和正在埋头写公文,李旻正在低头修剪指甲,两人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俱是一愣,然后一齐抬头看向王华。 等看到王华的样子,两人再一次愣住了,这位...仁兄经历了什么? 昨天王华才从南京应天府回来,也没来詹事府,所以他们二人时隔两个月,这是第一次见到王华。 可这王华... 满是血丝的双目,憔悴的面容。 不是说应天府养人吗,怎么这王兄去了一趟,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见两人瞧着自己发怔,王华又重复道:“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你们觉得如何?” “哈哈,有趣,有趣...”李旻闻言当先笑了起来,也没当一回事,“德辉,如此言论,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而杨廷和也正想跟着笑,他们这些翰林,哪个不是博览群书,文学造诣极高,有些时候这书读着读着,难免就入了迷,脑袋里会冒出许多个念头。 有的念头甚至乍一想还觉得玄之又玄,极富有道理,但等冷静下来一思量,又觉得尽是些胡话,痴话。 他本以为这位王兄也是如此,正准备问问这痴话是看哪本书得来的,又忽然嘶的一声。 嘶... 不对。 刚刚那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又在杨廷和脑海里划过,然后轰的一下炸响。 旋即,他便低头陷入沉思。 李旻笑着笑着,却发现杨廷和忽的低头跑去思索去了,不由用手拍拍他,“介夫,你这是作甚,难不成这句痴话还有何深....咦?” 话说一半,他不由咦了一声,然后也皱眉陷入沉思。 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 此话不像痴话,反而大有深意...... 看着两人的样子,王华心里莫名有种诡异的满足感和安慰感,又不禁叹了口气。 自己昨日看到这些话之后,升起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儿子又开始离经叛道,紧跟而来的是愤怒和失望。 然后整个人就被这股情绪裹挟,压根没心思去想这些话的深意。 不然的话,想必自己肯定会跟这二位一样,陷入深深的沉思,等思虑过来,就要开始对自己毕生所学产生怀疑了。 伯安,你作孽啊。 又是一声叹气,王华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往书案上一放,“二位不用如此思量,来来来,且往这里看,王某这里还有一篇文章,恰是对那些话所做的阐述。” 既然都已经陷进去了,那不如就和王某一同越陷越深吧。 也好让吾道不孤。 第五十九章 找到这个人。 位于大明紫禁城东部,有一排红墙绿瓦的宫殿,位于东华门内,前有三道门,南望文华殿,北靠承华宫。 这一排宫殿,正是大明皇太子的居所,东宫。 此时夜幕降临,东宫之内却仍是灯火通明,朱厚照正撅着屁股伏在案几上,案几周围还立着几个面白无须的太监。 只不过现在朱厚照干的事情很不常见,反而极其罕见。 因为他在看书。 这书当然不是正经书,而是一个话本。 说起来,他这几天过得着实开心,不仅得了个顶有意思的话本,而且那些個授课的师傅们也好像中邪了一般,不是告假休养,就是上课时痴痴傻傻,还总是溜号走神。 听说是因为一句话给闹的,这句话出自王师傅之口,朱厚照还特意打听过,没听懂,也没觉得有什么深意,于是就扔到一边不管了。 反正是好事就行了,他巴不得这帮师傅们永远这样下去。 很快,这个话本就又被他翻到了最后一页,看着那未完待续几个字,朱厚照仍旧是咬牙切齿一番。 可恨! 从得到这个话本之后,这本书已经来来回回被他读了三遍,每次看到末尾,这种戛然而止的感觉,都让他觉得极其难受。 第一次读完的时候,看到最后未完待续还发了一通火,并且把那两个献书的太监叫过来问了一问,得到的答复是只有这一本。 后来吊在树上又问了一遍,依然是只有这么一本。 那看来就是只有这一本了。 无能狂怒的咬了一会儿牙,朱厚照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下来,把书往怀里一揣,转头看向那几个太监,“你们说,这写书的人是不是个绝世高手?” 几个太监互相交换着眼色,但谁也没有回答,这话太子殿下已经问过好几遍了,而且不用回答,因为...... 下一秒,朱厚照就自顾自的兴奋起来,他一兴奋脸色就会发红,“依本宫之见,这书写的这么厉害,那写书的人肯定是个武功绝顶的高手,而且说不定都会降龙十八掌,不,是一定会降龙十八掌,对,一定会降龙十八掌。” 他越说越激动,越激动越兴奋,越兴奋脸就越红。 “不成,本宫一定要找到这个人!”说着,朱厚照突的一拍案几,大喊道:“刘伴伴!” 闻言,立于一众太监当中的刘瑾赶忙站出来,“殿下,奴婢在呢。” “詹事府的锦衣卫今晚是谁当值?” 刘瑾想了想,答道:“张百户应该在。” “去,把他给本宫叫进来。” “诶,奴婢这就去叫他。”刘瑾应了一声,忙转身快步小跑出去。 不多时,他就又折返回来,身后还跟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正是今晚值守的张百户。 进到殿中,张百户连忙屈身下拜,“卑下张彬叩见太子殿下!” “嗯嗯嗯...” 朱厚照是个急性子,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早就等急了,敷衍似的点了几下头之后,立刻进入正题:“张彬,本宫前两日交代的事情你们办的如何了?” “殿下放心,卑下一直派人在那间书铺盯着,只要铺子里有了那个话本的下半部,立马就给殿下买回来。” “有人盯着就好,你明天当完值出宫之后,去给那些盯着的锦衣卫说一声,让他们问问那个书铺的掌柜,问问这书是谁写的,一定要给本宫找到这个人,本宫要拜他为师!” “喏!” 张彬就是个锦衣卫军户,纯纯的粗汉子,他也不晓得拜师要干什么,不过对于殿下的胡闹,整个东宫上上下下的人都习惯了,因此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大声唱喏。 而旁边的刘瑾,他作为未来的八虎之首,鼎鼎大名的立皇帝,平日里最会逢迎,上前劝谏这种事自然也是不存在的。 只是听到这话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想自己兢兢业业的侍奉太子,平日里也没捞到甚好处,但区区一个写话本的,竟然要被太子拜师。 哎,太子也是年纪太小,竟然相信世上真有那些个神奇的武功,还想着拜师和人学习。 柠檬精附体,刘瑾罕见的出声泼了冷水,“殿下,奴婢听说话本都是那些文弱书生胡编乱造出来的,即是书生,那肯定都是不会武功的。” “嗤..”朱厚照嗤笑一声,用一种你懂个屁的眼神看着他,“本宫打小修习武艺,虽然没有练出内力,但谁不知本宫的拳脚功夫无人能敌,本宫这双眼睛尖的很,拿起这书一看,就晓得不会武功的人绝对写不出来。” “奴婢也是听那些人嚼舌根子听来的,当不得真,那比得了殿下慧眼如炬,真真是让奴婢佩服...” 刘瑾还能说什么,有些事他也不好拆穿,若是让殿下知道真相,那可是要被吊到树上去的。 “罢了,谅你也不懂这些,武功的事情你们这些太监懂个什么....” 朱厚照絮絮叨叨一通,又重新振奋起精神,对着那个依然跪在地上的张彬说道:“对了,等找到那人之后,一定要来通知本宫,本宫要亲自前去拜师!如此方显得有诚意。” “喏!”张彬很好的扮演了一个无情的唱喏机器,殿下说什么他就应什么。 倒是旁边的刘瑾心里一颤,亲自拜师,这,这岂不是说殿下又要偷溜出宫? 前几日殿下偷溜出宫,遭到杨廷和那个狗东西告状。 可怜咱的屁股,挨了十个大板,这会儿还疼着呢。 “殿下,不成啊,皇爷要是知道您出宫,肯定会责罚您的。” 谁料朱厚照却是叉腰一脸得意道:“怕个什么,那些个师傅们都跟傻了一样,李师傅更是告假了,本宫半点不怕。” 刘瑾欲哭无泪,“殿下,您是不怕可奴婢怕啊,那天才打了十个板子就差点要了奴的小命儿,到时候一旦事发,这板子不得翻上几番,那奴婢还能活吗?” “伱怎的这般贪生怕死?以后随本宫上了战场可如何杀敌?” “殿下...”刘瑾想哭的心都有了,咱就是个太监,没卵子的怂货,当初狠心咔嚓掉自个儿,就是想进宫搏个荣华富贵,又不是奔着上战场来的。 何况,要是想上战场,那有的是法子,何苦要咔嚓掉自己。 他张嘴还想再说,却被朱厚照打断,他挥手招呼道:“不说这些,来来来,你们全都随本宫出来,本宫要练武!” 第六十章 弟子无能 一大帮太监跟着朱厚照走出殿外,很快就各自有了新的身份,在朱厚照的安排下,这一拨是江南七怪,那一堆是全真七子,还有什么黑白双煞,黄河四鬼.... 一个个太监纷纷组团出道,再也不是阉人了,现在都是江湖上的武林人士。 “刘伴伴,你来当杨康,一会儿你记得用九阴白骨爪来打本宫。” “奴婢...” 听到这话,刘瑾不由的脸一苦,其余的那些个太监扮演的武林人士都是相互殴斗,充当背景板,怎么轮到他这儿就是用什么九阴白骨爪打太子。 万一太子有個好歹.... 他正想说奴婢不敢,朱厚照却没理他,又背着手走到张彬跟前,将对方上下打量,不禁暗暗点头。 这长得一脸老实人的样子,很符合郭靖那个货的形象。 “张彬,你来当郭靖,你一会儿用降龙十八掌来打本宫。” “卑下...” 张彬正想问郭靖是个谁,降龙十八掌又是个啥,朱厚照却忽的摇头,“不成,你不能会降龙十八掌,这个武功只有本宫才能会。” “那卑下会什么?” “你会....”说到这,朱厚照不禁挠头,郭靖除了降龙十八掌好像不会别的,不过这根本难不倒他。 “伱什么都不会,待会儿你就站那儿让本宫好好揍你就行。” “喏!” 说起来,朱厚照其实挺讨厌那个郭靖的,明明是个汉人,却当的是蒙古人的金刀驸马,又是拖雷的安达。 更关键的是,明明傻里傻气的一个人,竟然运气这么好,遇上黄蓉这么个聪明蛋,后来还因此能被洪七公传授降龙十八掌。 本宫这么聪明都没机会学,凭啥你特娘的就可以? 当然,杨康他也挺讨厌。 反正书里的两个主角他都不喜欢,整个话本,吸引他的地方无非是关于江湖武林的描写,而武功内力这些东西则更是让他痴迷。 本宫要是学会了这些个武功,以后上了战场得多威风? 见张彬只负责挨揍,刘瑾可羡慕了,忍不住凑上来道:“殿下,要不让奴婢也跟张百户一样吧,什么都不会,也不会甚子九阴白骨爪,奴婢也想站在这儿让殿下揍。” 闻言,朱厚照忍不住扭过头去,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你以为你会九阴白骨爪就不用挨揍吗?” “?”刘瑾一愣,刚想说话,却忽的感觉胸口一疼,朱厚照已经一掌打了过去,高喊道:“且看本宫的降龙十八掌!” ................ ................. 京城闹市之中,夏源和王守仁一前一后的走着,走了一段,夏源忽然叹了口气,“王兄啊...” “恩师叫学生伯安就好。” “好的王兄。”夏源从善如流,又接着问道:“这个时间你不是应当在工部上班么,你咋没去?你这是旷工你知道吗?” “学生去了,但今日衙门无事,学生点过卯就回来了,因此才得以陪伴恩师左右。”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就是工部突然冒出个需要你去处理的事情,可又找不到你人,你说咋办?” “恩师可能不甚清楚,学生只是个小小的工部观政,平日在衙门也没什么事让弟子处理,所以请恩师放心,无妨的。” “.......” 夏源没话了,他这几日奋笔疾书,好不容易把稿子写完,今天大早上就起来,让赵月荣在客栈收拾行李,他出门把稿子一卖,然后两人就跑路回家。 时间绝对是拿捏得死死的,根据他这几天的观察,这个时间段正是王阳明去工部当打工人的时间。 等他下值回来,两人早跑了。 结果揣着稿子刚一出客栈大门,还没走远,就撞上了王守仁,这货竟然跑去打个卡就回来了。 “那你趁着今天下班早,要不回家去看看?说不定你爹正巴巴的等着你回去呢。” “不回。”王守仁言简意赅的回了两个字。 你特么... 夏源眼角一抽,真想撸起胳膊挽起袖子,而后把这货揍上一顿,但瞅着他那个头,还有那清瘦身板下很可能隐藏着的勃然力量,又放弃了。 好吧,他是圣人,要给予尊重,要心平气和的与他交流。 “这几日与恩师比邻而居,遇到问题或是体悟可以时时刻刻向恩师请教,学生过的甚是欢喜,在恩师身边也...” “等会儿,你对请教这两个字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夏源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你特娘所谓的请教,就是有事没事,不分时间场合,不论白天黑夜,砰砰的敲响老子的房门? 然后我黑着脸把门打开,一言不发的听着你叨叨一通。 最后再一言不发的看着你心满意足的离开。 夏源很难理解,这家伙都满足了什么? 装哔的欲望吗? “恩师指的是什么误解?” “是....算了,你接着说吧。” “好。” 王守仁点点头,又接着道:“学生在恩师身边学到了很多东西,尤其是每次与恩师长谈过后,总会冒出许多的感悟,令学生受益匪浅....” 夏源又忍不住插嘴,“麻烦你搞清楚,没有长谈,每次基本上都是你在说,我就负责听而已。” “恩师虽然未曾说话,但却在认真聆听,时而皱眉,时而板起脸来,时而又转过头去,学生都晓得,这是恩师觉得学生的观点有失偏颇,在引导学生。” “....”夏源就无语,你特么都脑补了什么? 我那明明是不高兴,想让你滚蛋,可又不敢说出来,毕竟我打不过你。 “在恩师身边这几日,学生过的真是不胜欢喜,因此学生下了决定,不如就一直常伴恩师左右吧,至于父亲那边,学生有信心,过个一年半载,父亲他定然会消气的。” “.........” 连着深呼吸几次,夏源才终于没让自己抽过去,随后他俊秀的脸上勉强挂起笑容,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打算跟我一起住个一年半载的,不止如此,这么长的时间,你还打算就让我养着你,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住?” 听到这话,王守仁脸上不觉露出深深的羞愧之色,深施一礼道:“弟子无能,只能偏劳恩师了。” “我特么...” 第六十一章 还挺让人羡慕的 夏源到这会儿算是明白了,拜师,拜个屁的师,连个桂圆,腊肉之类不值钱的束脩也没收到,这位圣人就是特么想找个长期饭票。 很不幸,这张饭票姓夏。 天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夏源的眼眶有些湿润了,眼泪将流未流之际,又听王守仁说道:“学生每月也有些俸禄,多是些米面之类的,虽是不多,却也足够咱们三人食用,但这個客栈....” “恩师,学生一直有一事困惑不解,客栈住一日的开销虽是不大,但经年累月住下去却也是笔不小的靡费,恩师为何要选择住在客栈?” 说到此处,王守仁很认真的提议道:“学生建议,不若恩师在京城赁处宅子,这样能省下不少的开支。” 夏源抬头望天,不让眼泪流下来,末了吸吸鼻子,而后才点头道:“嗯,你这个提议非常中肯,我会认真考虑的,但你刚才有个问题问的更好。” “什么问题?” “就是我为什么要住在客栈。”夏源扭头看他,“这个你想过没有?” 谁料这话一出口,王守仁竟是认真思索起来,夏源见状简直无语,“这还用想吗?当然是我不是京城人士,我只是暂时住在京城而已。” “所以,我终归是要离开京城的,而且实不相瞒,今儿个我就要回去了,也就是说.......你明白吧?” 王守仁闻言不由的迟疑了,停顿片刻,他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脸肃然的拱手:“学生明白,学生一会儿就去辞官,随恩师一道回去。” 夏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特么明白个鬼。 在这一刻,他甚至都怀疑这货是不是故意装听不懂,想借此赖上自己?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长期饭票虽然挺香,但跟做官比起来那就啥也不是。 不过有个问题需要考量一下,作为未来的圣人,仕途在他眼里重要吗? 应该重要吧。 历史上,这哥们可是被贬谪到了贵州龙场,龙场那是个什么地方,据说鸟不拉屎,荒蛮偏僻,还有土人时不时冒出来刷一波存在感。 但就是这么艰苦的地方,他都没有辞官,反而颠颠的跑去上任了,虽然这其中有他父亲开导,以及他自身内心强大的缘故。 但去了就是去了。 所以他应该是在意仕途的.... 想到这,夏源忽然有点感动,这哥们为了能赖上自己还真是付出了很多。 当然,感动只是一方面,发憷也是有的,天啊,龙场这么艰苦的地方,他都活下来了,而且据说他活的还挺好。 自己还是不要惹这样的人了。 夏源脸上挤出亲切的笑,又热情的拍拍王守仁的肩头,“哈哈,你能这样想我很感动,真的,特别感动,但辞官就不必了,随我一道回去也不必了,我那虽然离京城很近,但也有几十里路,去了那儿伱每日上班下班的不方便,还可能不赶趟。” “因此我觉着吧,要不我给你点银子,你自己在京城找个地方住着?” 王守仁吸了口气,感动的眼角都湿润了,作揖行礼道:“谢恩师为学生着想,但学生还是......” “哎,感谢的话就不要说了,你叫我一声恩师,我当然得管你,就这么定了,走走走,我带你挣银子去。” 说罢,夏源就拉着他往邃雅斋的方向走去,他的眼角也有些湿润,自己特么果然是个大善人。 明年感动大明十大人物,要没有自己那绝对是有黑幕! 嗯,前提是大明朝有这个选拔的话。 ........ 这次带来的书稿字数是最多的,足足三十多万字,而且还包含了结局。 夏源来之前就数了数字数,大概能卖一百八十两,他极其肉疼的做了一个决定,看在王守仁这货是个圣人的份上,拿出三十两给他。 带着王守仁进了书铺,柜台后面站着吴东家,只不过他这会儿正在跟两个人争吵着什么。 面对这两个人,吴东家是一脸的不耐,“哎呀,二位莫要打听了,我实在是不知,若要买书,请去架子上自取,而后来此结账,若不买书,请去他处,莫要扰着本店的其他客人。” 见一再询问都问不出来,那两人也不耐烦了,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把手伸进怀里,干笑着问道:“掌柜的,我这里有一样东西你可否要瞧瞧?瞧了之后,说不定你就知道了呢。” “难道你还想掏刀子威胁我不成?”见对方把手伸进怀里,吴东家胖胖的脸上不由挤出几分怒气,“说了不知还纠缠不休,信不信我前去报官?!” “放心,我掏的不是刀子,若是想要报官,掌柜的也尽管去报好了。”那人一脸有恃无恐的样子,从怀里摸出一块腰牌,可还没来得及递给这胖子去看,吴东家直接从柜台后绕了出去。 “公子终于来了,可让我好等,不知这次带来的射雕后续可有那决裂的部分?” “有,我都写到大结局了。” 见到胖掌柜和一个少年郎拱手见礼,那掏腰牌的人本想追过去,让那满脸肥油的死胖子睁大狗眼,好好瞧瞧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但听到射雕二字却是一愣,不由回头看向自己的同伴,随即两人互相微不可查的点点头,那腰牌也被他揣回了怀里。 “竟是写到结局了?”吴东家眼睛一亮,又接着道:“公子是不知道现在问我要后续的客人是越来越多了,就刚刚我还遇到两个向我打听写这书的是谁,我说了不知,还纠缠不清。” 说到这两人,他的脸上就有些不喜,什么人呐,既不买书,也不消费,还向自己打听事情。 打听就打听吧,说了不知道,也确实不清楚,还一再追问,给他这个一向和气生财的商人都整的不耐烦起来。 “公子你看,就是那两个。” 说着,吴东家就准备转身给夏源指认一下,结果转过身子却一怔,“诶,人呢?” 一直默默杵在旁边的王守仁开口道:“走了。” “走就走吧,左右不过两个恶客,公子,还有这位,呃.....” “我乃恩师弟子。” “噢...” 吴东家恍然的噢一声,上次见过一面,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没想到这个中年书生竟这么好运,拜了这位公子为师,可以学习写话本。 还挺让人羡慕的。 第六十二章 师父在上 从书铺出来,夏源怀里揣着鼓鼓囊囊的银子,表情美滋滋的,跟在他身旁的王守仁则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想了又想,他忍不住出口问道:“恩师,弟子有个疑惑。” “什么?” 看在今天赚了很多银子的份上,夏源的心情大好,决定问问这家伙有什么疑问,当然,回不回答就不一定了。 “为何写话本竟这般赚钱?” “...你也想写?” 王守仁沉默一会儿,点头承认道:“弟子确实有此想法。” 方才看到夏源用一叠厚厚的书稿,居然卖到了一百八十两银子,他都惊住了。 若是以前,震惊归震惊,但他绝对不会冒出这种去挣这笔银子的打算,毕竟他很忙,要思考人生,思考哲学。 哪有功夫做这些。 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被父亲扫地出门了,很穷。 更关键的是,现在吃住全仰仗恩师,这让他很羞愧。 听他承认,夏源脚步不由一顿,惊愕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学生想以此赚钱。” “噢,那真是巧了,写话本一点都不赚钱,你觉得赚钱,其实那都是你的错觉,你要是不信我就跟你算笔账。 有一个书生,他想写一部十来万字的话本,首先他需要构思,这需要时间吧?咱们就按两个月来算。 而写也需要时间,这個时间就长了,短则数月,长的甚至一年。 等他花费这些时间把话本写出来,拿到书铺去卖,大概能卖个十几二十两银子,就按二十两来算吧,花费一年时间,一个月赚的不足二两银子,伱现在觉得还赚钱吗?” 没等王守仁回答,夏源就自顾自道:“是不是一点都不赚?” “可恩师方才...” “我写的那个字数多啊,整部书一百万字呢,而且我写的好啊,大家都爱看,是现今的大火书籍,你去那些茶楼酒馆看看,全都是在说我的书。” 夏源吹嘘一通,末了语重心长的说道:“所以你赶紧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连这个念头想都不要想。 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注定要成为大明朝最靓的仔儿,写话本这种事不是你该干的。 专心去思考你想去思考的东西,并朝着这个方向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昂首挺胸,大步向前,这才是你最该做的事情,明白吗?” “.......” 王守仁沉默了,他没想到自己在恩师的心里评价竟如此之高,虽然他不理解最靓的仔儿是什么意思,但做大事他是明白的。 而更让他心有触动的是后面的那些话。 去思考你想去思考的,并朝着这个方向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感悟,遇到的,遭受的全是质疑,甚至为此还被父亲赶出家门。 王守仁真的是一个内心极其强大的人,他可以对待别人的质疑满不在乎,可以在被父亲扫地出门后,仍然面带平静。 可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肯定,被人支持,被人信任的感觉之后,却觉得鼻子莫名有些发酸。 王守仁用力吸吸鼻子,庄严的整肃衣冠,朝着夏源一揖到底,而后直起身子,肃然道:“恩师所言,学生谨记!” 见他终于打消了写话本的想法,夏源默默松了口气,你一个要当圣贤的人,没事跟我们这些写小说的抢什么饭碗? 噢,差点忘了,他现在很穷。 想到这,夏源面无表情的把手揣进怀里,掏出一个挺大的钱袋,说起来,古代这种宽袍大袖的衣服真有好处,其中一个就是特能装。 把钱袋打开,里面有一个金灿灿的长条,这是十两重的黄金,还有四枚二十两重的银锭,还有点琐碎的银两。 这会儿银子倒是在胸口捂热了。 可惜要给这个家伙上孝敬。 妈蛋,人果然不能太善良。 咬咬牙,夏源强忍着心疼从里面取出一枚银锭,犹豫一下,又咬咬牙,再次拿出一枚,闭着眼递过去,“给,拿去!用这些银子在京里生活吧。” “恩师,学生不要。” “让你拿你就拿着!快点,小心一会儿我不给了。” “恩师....” 王守仁又被感动了,他一看夏源这幅心疼到不行的样子,就知道他极度不想给,可为了自己这个弟子,却.... “呔,前面那两个,站住不要动!” 正想着,从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极大的呼喊,尤其是那声呔,更是震得夏源心里一突,“让你拿你不赶紧拿,都说财不露白,这肯定是来劫道的。” 他不由分说的把银子放回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系紧钱袋,然后把钱袋往怀里一揣。 做完这一切,夏源正准备跑路,却听王守仁平静的说道:“恩师,学生觉得不像是劫道的。” “不是劫道的是什么,你没听见人都说呔...”嘴里说着,夏源下意识往后瞧了一眼,嘴里的话停住,转而深以为然道:“我觉得也不是。” 绝对不是,劫道的哪有这种组合。 最前面领跑的是个少年,他身后几步远的位置跟着个健硕的汉子,再往后还有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虽然落得有点远,但瞧着应该也是他们这个团伙的一份子。 在看见那个少年之后,夏源就已经是心中大定,这小子穿的人模狗样的,一看就非富即贵,绝对不是劫道的货色,被人劫还差不多。 几息的功夫,领跑的那个少年就跑到了近前,朱厚照跑的脸颊通红,弯着腰,两手扶着膝盖连呼哧带喘气,等到那个健硕的汉子跟上来,才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是,是,是哪个?” 汉子也在喘个不停,但听到问话忙是伸手指了指夏源,“是,是这个。” “不是,你们谁啊?” “你,你先等等...” 朱厚照摆摆手,扶着膝盖又喘了几口气,“我,我问你,射雕英雄传是不是你写的?” 夏源愣了一下,“是。” “那就对了。” 朱厚照连连点头,又狠狠的喘了一大口气,这才直起身子,行礼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 第六十三章 你来拜师,我很高兴。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 听到这话,夏源不出意外的懵了。 下意识瞅瞅身边的王守仁,这位好像永远都是一副平静的样子。 当街被人拜师,这么离奇的事情,他竟然连点表情都没有的? 算了,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为什么自己又被人拜师了,也许我真应该撒泡尿照照自己,看我是不是真的有那种为人师表的气质。 夏源心里琢磨着,又把目光看向眼前的少年,然后得出结论,这家伙是认真的,姿态给的很足,起码比王守仁给的足。 王守仁这个货说是拜师,结果连个桂圆,腊肉这种不值钱的束脩都不准备给的,一口一個恩师,其实是拿老子当个长期饭票。 而反观这个少年,他认真的简直像是一个准备花八万块钱买紫外线治病床垫的老头,又像是一个笃信切胃就能减肥的200斤小仙女,诚恳到失去理智,脸上甚至带着一种狂热。 尤其是身上穿的衣服,这做工,这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要是被他拜师,拜师礼应该不会少吧? 一瞬间,夏源就下了决定,他要收下这个徒弟,不是为了拜师礼,而是被他脸上的狂热给打动了。 当然,拜师礼也不能少。 夏源的脸上露出亲切之极的微笑,问道:“你拜我为师,是想跟我学什么?” 朱厚照不带丝毫犹豫的说道:“我要学降龙十八掌!” “?” 夏源脸上的笑容有点僵,顿了顿,他试探性的问道:“那个,我再确认一次,你刚才说的是降龙十八掌,对吧?” “对!” “噢...” 夏源噢一声,又再次瞅瞅他,想确认一下对方是不是个神经病。 瞅着不像,眼睛又黑又亮,炯炯有神之余,还透着股机灵劲儿。 不过这少年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正是一个毛还没长齐,但却努力假装自己长齐的年龄。 说起来,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都有点二。 而这位应该属于很二的那种,但还算正常。 可惜... 我不会降龙十八掌。 看在对方这么二的份上,夏源都不忍心骗他,也放弃了昧着良心赚人家拜师礼的打算,孩子都这么二了,还骗他的银子,那还是人吗? “你能来拜师,我很高兴,但你要学的东西让我很难办,所以告辞。” “王兄,我们走吧。” “恩师叫学生伯安便是。” “好的王兄。” 见到两人要走,朱厚照顿时不乐意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夏源身前,拦住他的去路,两只胳膊一伸,“不准走!” 那汉子见状,没敢犹豫,立马也跑了过来,跟着太子殿下一块伸开胳膊。 而此时,落在最后头的刘公公也终于是赶了上来,其实早该赶到的,只不过看到太子已经拦住了那两人,他就没再接着跑,而是歇了好长时间。 毕竟他今年都五十了,可不敢玩命,万一跑出个好歹咋整。 太子还没登基呢,他还没过上掌权的日子呢,可不能现在死。 待见到太子和锦衣卫张开双臂拦着两人,刘瑾也没再歇着,立马跑上前跟着一块拦。 奇怪的三人团伙拦在自己身前,夏源也没在意,随后绕开三人继续往前走。 朱厚照带着自己的两个狗腿子又接着拦,如此反复几次,夏源没再接着绕,而是驻足停下,王守仁也跟着一块止住脚步。 瞅着这个少年脸上的倔强,夏源莫名想到了家里的小犟种,也没冲对方发火,而是耐心道:“不是我不想教你降龙十八掌,问题是我不会,所以没法教你,明白吧?” 朱厚照压根不信,眼里闪烁着早已看破一切的睿智光芒,“伱若是不会,那你话本里的降龙十八掌是怎么写出来的?我看你就是不想收我当徒弟。” 听到话本两字,夏源也没意外,他早猜到了,这小子肯定是看了话本之后才开始犯二的,他小时候看了迪迦之后,还以为这世界上有奥特曼来着,这可太正常了。 “噢,那是我胡编乱造写出来的。” 闻言,刘瑾不由凑到朱厚照耳边低语道:“是啊,殿下,这人一瞧就是个书生,他肯定是不会那些个武功的。” “你懂个屁!那黄药师也是个书生样子,但却是五绝之一。”朱厚照拿出了证据,而且他还有其他的证据,刚才那声‘恩师叫学生伯安便是。’他可是听得真真的。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的人叫一个十多岁的人恩师,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人不是不要脸,就是他拜的这个师傅很厉害。 而那个人虽然是个没什么表情的面瘫,但不像是个不要脸的,所以只能是后者。 他的恩师很厉害。 甚至朱厚照怀疑夏源可能并不像表面上这样年轻,说不定岁数很大,但由于内力极深,已经练到了返老还童的境界。 像这样的世外高人收弟子,条件肯定很苛刻,不是随随便便就收的。 是了,定然是如此。 想到这,朱厚照又兴奋了起来,夏源看得费解,这货怎么又狂热了,难道这就是中二热血少年吗? “本,本少爷晓得,你收徒的条件定然很苛刻,资质悟性缺一不可,那好,得罪了。” 说着,朱厚照把袖子往起一挽,准备展露一下自己的天赋,紧接着身子往前一倾,抬掌直拍夏源的胸口。 夏源想都没想到这货竟然说动手就动手,他正想格挡,可有人却比他反应更快,王守仁抬起腿来,直接就踹了过去。 朱厚照还在发育阶段,现在也就是个接近一米七的个头,可反观王守仁却有一米八几,还用的是脚。 如此悬殊的差距,如此不公平的对决,以至于他的手掌刚伸出来,王守仁四十三码的大脚就已经踹到了他的胸口。 可怜的太子殿下顿时惨呼一声,然后就成了滚地葫芦。 第六十四章 真是好样的 “啊~!” 刘瑾眼见自家的太子殿下成了滚地葫芦,甚至刚才都被踹得凌空了一下,不由用尖利的嗓音惊叫一声,整个人扑过去,已经是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 这一声尖锐的叫唤给人的震撼极大,很难想象这是人能发出的声音,在场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而那个健硕的汉子见状也吓得脸色发白,短暂的愣神之后,面色发狠,整個人跟疯牛似的朝着王守仁冲过去,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刀,提刀便砍。 “恩师快走,学生挡着。” 说着,王守仁偏头躲过这一击,又伸手把夏源往后一推,随即不退反进,欺身而上,与那护卫侧身而过,接着一个手刀劈向对方拿刀那只手的腕部。 这一下势大力沉,护卫顿时闷哼一声,手上也不由失了力道,下一秒,那把佩刀已经到了王守仁手中。 一套行云流水的夺刀动作,尽管夏源早就猜到这货可能武力值颇高,但现在还是看呆了,这哪是武力值高啊,这分明是个练家子。 旋即他就开始琢磨另一个问题,自己平日里有没有惹过这个家伙? 应该没惹过..... 倒是有一件事,每次自己都管他叫王兄,但这货却一直不厌其烦的纠正,让自己叫他伯安,可自己却从没当回事,还是王兄王兄的叫。 所以,自己以后是不是应该从善如流? “咳咳....” 朱厚照用力咳了几声,推开了想要搀扶自己的刘伴伴,自个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刚好瞧见王守仁夺刀的那一幕,眼睛都亮了。 若说他刚才还有一点怀疑,怀疑自己或许看走了眼,夏源说不定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现在怀疑尽去。 本宫,本宫果然没瞧走眼。 正想着,他又瞧见那个失去了佩刀的锦衣卫竟然不肯罢休,提拳直捣王守仁面门。 朱厚照气的差点咬到自己舌头,出声高喊道:“那个谁,滚回来!” 听到太子的呼喊,那个不配拥有姓名的锦衣卫身形不由一滞,旋即放下拳头,默默的退了回去。 朱厚照简直恨铁不成钢,已经被人夺了兵刃,按江湖规矩应该认输才是,这人竟然不讲武德,真真是丢本宫的脸! 狠狠的瞪了那个忠心护主的锦衣卫一眼,朱厚照才一脸肃然的朝着王守仁拱手抱拳,“这位师兄好腿法,出脚竟是这般的迅捷,竟比我还快上几分,想必你学的是那狂风扫叶腿,方才是我大意,不算,咱们重新来过。” 说真的,王守仁活了快三十年,还真没见过像这种上赶着挨揍的人。 说真的,夏源活了两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头铁的,刚才那一脚还没给你踹明白? “不用理他,把刀还给那个护卫,咱们走吧。”说罢,夏源转身就走。 王守仁闻言将手中的佩刀往护卫的方向一抛,而后迈步跟上。 朱厚照见状心里只觉得屈辱,他算是瞧出来了,这俩人是完全没拿本宫当回事。 想本宫习武十数年,自功夫大成以来,至今未尝一败,就连宫里的那些个号称力博虎狼的锦衣卫,都不是本宫的一手之敌,放到武林中去,肯定也是一流高手。 但今天却遇到了瞧不上自己的。 不过倒也正常,那个年岁大的,刚刚将本宫一脚踹飞,由此而见,这人绝对是个高手,在江湖上想必是五绝那样的存在。 而那个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人却是他的恩师,肯定是高手中的高手,定然是王重阳那般的人物。 若能拜这样的人为师,那可真是三生有幸。 朱厚照越想越激动,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了,高人越不肯收自己为徒,越说明他身负惊世绝学,惊世绝学是决不能轻易授人的。 看来本宫的诚意还是不够,而且连他那个徒弟都打不过,也罢,打不过也要打,功夫不行,倒也要让师傅瞧瞧自己的韧性。 想到这,朱厚照两脚重重的跺地,深吸一口气,大叫一声:“不要跑,看我的厉害!” 说着,他又是冲过去,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冲着夏源去的,目标直指王守仁。 而且也没再用掌,反而是双手握拳,很明显,他准备给王守仁俩逼拳。 说动手就动手,有那么点果决的意思,但这货脑子好像缺根弦,动手前总要大叫一声。 他这边刚刚喊了句不要跑,王守仁就警觉起来,一个回头瞧见倒霉孩子朝自己这边飞奔,二话不说,直接握紧了拳头,一个炮拳轰向朱厚照面门。 “砰!” 一声闷响,又伴随着朱厚照的一声痛呼,他只觉得自己的鼻梁狠狠地被锤了一下,眼前一黑,旋即整个人就瘫倒下去。 “啊~!” 刘瑾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赶忙带着那个锦衣卫跑上去,哭天抢地的去扶自家主子。 “本,本...”朱厚照想说本宫没事,甚至还想推开两人自己站起来,可鼻梁火辣辣的疼,疼的他眼睛里都不由泛起了泪花。 但想到自己身为一流高手,更是身经百战的好汉,岂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鼻子? 于是便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牙关一咬,又觉得嘴唇微湿,朱厚照伸手一抹。 鲜艳艳的一抹红。 流鼻血了。 “啊~!” 又是一声令人胆寒的嚎叫,就在朱厚照耳边炸响,吓得他一哆嗦,随即他猛地转头看向死命叫唤的刘瑾,“你嚎个什么?!” 看着太子这会儿哗哗往下流的鼻血,刘瑾早已吓得颤颤巍巍,哭天抹泪的道:“殿....少爷,血,您流鼻血了。” “流就流了,你嚎个什么!?” 朱厚照真想给他两个大嘴巴子,正在这时,耳边又响起一个声音,“没事吧?” 听到这话,朱厚照先是一愣,又扭头看向说话之人,待看到是夏源之后,紧接着眼睛就是一亮,连连摇头道:“没事,没事,一点事没有!” 说着,他一个翻身从地上站起,满不在乎的用袖口在鼻下一抹,将鼻血抹了个匀乎,又大大咧咧道:“这点小伤算个什么?” 夏源闻言放下心来,真好啊,不用赔医药费了,又对着朱厚照上下瞧瞧,不禁暗暗点头。 打眼一瞧,就知道这是个抗揍的。 他忍不住伸手拍拍小伙子的肩头,“真是好样的。” 这话可把朱厚照激动坏了,“你是不是要收我为徒了?” 说着,他就抱拳拱手,“师父在上....” “不收。” 第六十五章 这才是高人 夏源敢对天发誓,他是真的很想收下这个徒弟,可惜这货是脑抽的,非要学什么降龙十八掌。 这玩意儿谁会?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我也很想收你这个徒弟,但你要学的降龙十八掌我不会。” 夏源说的情真意切,但朱厚照还是不怎么信,想了想,他指着王守仁问道:“那他会吗?” “他也不会,这个世上没人会。” “噢..” 朱厚照噢一声,明白了。 看来降龙十八掌这种武功等闲不可轻授,即是如此... 他开口道:“那我就学别的武功。” “别的武功我也不会,我不会武功。” “我不信。” “......” 夏源无语了,“爱信不信。” 丢下这么一句,他旋身便走,朱厚照立马拽住夏源的袖口,倔强道:“不准走,你还没有收我为徒。” 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夏源这下是真的失去了耐性,“不收,滚,再烦人打死你!” “.......” 朱厚照一呆,作为大明太子,谁敢和他这样说话,可被这么一吼,气势登时弱了三分,不自觉的把夏源的袖子放开。 旁边的刘公公也呆住了,待反应过来,立马高声嚎叫道:“放肆!” 夏源瞥了他一眼,懒得和这個中二少年以及这个嗓音贼难听的狗腿子纠缠,什么话也没说,拉着王守仁便走了。 “.........” 朱厚照怔怔的站在原地,没像前两次那样追上去,只是杵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目送着两个高大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不见。 半晌后,他才自顾自的低语道:“这便是狮吼功了罢,不愧是狮吼功,竟将本宫也给镇住了,好,本宫一定要拜你为师!” 打定主意,朱厚照左右看看,最后看向那个锦衣卫,招手道:“那个谁,你过来。” 自打那会儿被太子狠狠瞪过一眼后,锦衣卫就没敢再跳出来刷存在感,一直默默杵在旁边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生怕再做了什么事情而恶了太子。 此时听到太子传唤,赶忙颠颠的跑过去,屈膝下拜,“殿下有何吩咐。” “去,找几个探子跟着他们,本宫要知道高人住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一通吩咐,刘瑾都惊呆了,他没想到自家主子竟还打算拜那人为师,巴巴的凑上前,“殿下,刚刚那人可是狗胆包天辱骂您呐,还有那个岁数大的....” “伱懂个什么,这才是真正的高人!”朱厚照当即把他的话打断,又反问道:“我问你,这世上可有人敢骂本宫,敢打本宫?” 刘瑾一愣,想了想道:“皇爷...” “除了父皇。” “那没有了。” “对啊,别人都不敢干的事,他们却敢,这不是高人是什么?” “.......” 朱厚照貌似有一套极其强大的逻辑,以他的身份从来都是只有他骂别人,打别人的份,但今天从宫墙翻出来,连呼哧带喘的跑来拜师,竟然吃了个闭门羹。 不止如此,还让人揍了一顿,被人骂了滚,他不仅没生气,反而还越发下定了拜师的心思。 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朱厚照又激动了,脸颊发红,满脸兴奋的对刘瑾说道:“本宫以前听父皇说过,这世上有一种高人,虽然声名不显,行事迥异,性格乖张,但却是身负大才。 依本宫来看,那两个就是如此的高人,这个师傅本宫拜定了!” 刘瑾听得脸都绿了,行事迥异,性格乖张,您确定说的不是您自己个儿? 不过这话他也只敢想想,打死也不敢说出来,何况他也知道,自家的这位太子殿下虽然不喜读书,但兴趣爱好众多。 练武,骑射,研究兵法,博戏.... 而且跳脱的性子中也带着一股子执拗,一旦决定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于是凑上去帮着出谋划策,“殿下,那等找到他们的居所之后,不若让锦衣卫直接亮明身份好好吓唬吓唬他们,也算是帮殿下出口恶气。 届时再由锦衣卫之口说出您的身份,由不得他们不就范,那人肯定诚惶诚恐的过来教您武功。” 朱厚照闻言不由皱眉,随后用一种不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刘伴伴,嘴里讥讽道: “你以为高人是像你这样胆小的货色?到时候说出了本宫的身份,那就是以势压人,这样只会弄巧成拙,想向这种高人拜师是需要诚意的,懂吗?” “诶诶..” 刘瑾连连点头,又顺势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奴婢说错了话,请殿下饶恕。” “罢了,你个太监懂个什么。” 朱厚照也不在意,又吩咐道,“等找到那人的住处,不准声张,更不准暴露本宫的身份,到时候本宫要亲自前往拜师。 嗯,三国里的刘备见诸葛亮的时候,那是三顾茅庐,到时候本宫也来个三顾,六顾,九顾...” “殿下,殿下....” 朱厚照正说得起劲儿,突然教刘瑾打断,顿时心生不喜,一眼瞪过去,“闭嘴!” “噢...” 刘瑾缩缩脖子,连忙把嘴闭上。 见他把嘴闭上,朱厚照又接着叭叭,“到时候本宫就学那刘备...” 说着,他突然一顿,伸出舌头舔舔唇边,微咸,伸手一抹,血刺呼啦的。 这时刘瑾趁机道:“奴婢刚才就想提醒殿下,您又流鼻血.....” “闭嘴!” 朱厚照又瞪了他一眼,自己又不是瞧不见,随即用袖口在鼻子底下随意一抹,“走,回宫!” 第六十六章 父皇竟也知道? 今年的天气似是冷的过早,还没到十月份,已是寒风刺骨。 弘治皇帝一向喜欢在谨身殿里处理政务,原因是谨身这个殿名有着整饬自身之意,他也以此提醒着自己要克谨勤勉。 不过他有个怕冷的毛病,眼看天气已是冷了下来,便将办公地点搬到了乾清宫的暖阁中。 这暖阁里铺着地炕和火墙,只要一烧起来,热气蒸腾,整个殿里都是暖烘烘的。 朱佑樘身着常服,正拿着御笔审览奏章,自从朱元璋取缔了丞相制之后,大明皇帝的工作量顿时剧增,后来把朱棣累的够呛,又创立了内阁制。 虽然内阁制帮着皇帝减少了不少的工作量,但皇帝每天要处理的事务仍是一個很大的数目,所以有些皇帝就会让太监帮忙。 而朱佑樘担心养出权阉,凡事都要事必躬亲,这十几年下来身子骨承受着莫大的负担,现今是越发的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了。 一封封奏章或是圈点,或是批字,很快就堆得跟小山一般,拿起一封新的奏章,朱佑樘顿时皱眉,这怎么又要告假一个? 紧接着他心里一突,瞬间就联想到什么,扭头道:“萧伴伴,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你觉得其中有何深意?” 箫敬的嘴唇动了动,躬身道:“奴婢不晓得这些。” “是啊,你不晓得,朕亦是不晓得。”朱佑樘深深的叹了口气,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先是东宫的师傅们一连告假数位。 经过打听才知道起因竟是由于一句话,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 派人去查了查,又查出来这句话是由王华传出来的,本想找王华问问,结果王华这人只负责放火,放完火就告假了。 没办法,朱佑樘只能自己琢磨,琢磨半天,好像看出点门道,但愣是瞧不出来这句话的魔力在哪儿,竟让东宫詹事府的官员集体告假,没告假的也整日里发痴。 后来趁着一次李东阳入宫奏事,他便问了问这位博览诗书的内阁首辅,结果第二天,李东阳的折子就递了上来。 而且还不是告假的,是辞官的。 说起来,这是李东阳今年第三次辞官了,朱佑樘对此还是一贯的回复,不批。 然后李东阳就告假了。 朱佑樘只觉得脑壳疼,他秉政十数年从没遇到这种情况,也不敢再找人问了,要是问一个就告假一个,这朝廷还如何运转? 我大明江山可怎么办? 好在现在只是告假了一个内阁首辅,还有东宫的那些个翰林师傅们。 想到东宫,朱佑樘脸上的惆怅竟是莫名消散了许多,甚至略有喜色的问道:“太子近日在做什么?可还是在读书?” 没错,让他高兴的就是这几天太子竟然读书的消息,而且还是主动读书的。 这你敢信? 好吧,着实让人有些难以置信,但太子确实是在读书,读的什么书不清楚,可只要读书就是天大的好事,而且据说还读的如痴如醉,甚至还有废寝忘食之状。 然而听到皇帝的问话,箫敬却是迟疑了,作为皇上的贴身太监,他在这宫里绝对是老祖宗般的存在,东宫那边自然也有他的眼线,或者也可以叫干孙子。 而据那些孙儿回禀,太子昨晚上可没怎么读书,而是.....甚至今天... 看着朱佑樘脸上那满怀期待的喜悦,箫敬是真不忍心告诉他实情。 “萧伴伴,你怎地不说话?”见对方迟迟不发一言,朱佑樘有些不解的询问。 谁料此言一出,箫敬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爷,奴婢不敢隐瞒,太子昨晚只读了一会儿书,然后就跑出去练武了,而且,而且一直练到了四更天。” 四更即是半夜一点到三点这个时间段,听完这些,朱佑樘刚才的希冀和喜色尽去,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看向跪在上的箫敬,叹息般的说道:“罢了,朕这个太子本就贪玩胡闹,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且起来罢。” “谢皇爷。” 得到这么个消息,朱佑樘也没心思再打听东宫的事情,拿起御笔正准备接着批览奏折,又忍不住问道:“他练的什么武,竟是闹腾到了四更时分?” “听说是甚子降龙十八掌。” “降龙....十八掌?” 朱佑樘的眉头又皱起来了,还有点茫然,听着像是某种掌法,只是这个名字又让他联想到了佛教的降龙罗汉。 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往下一撇,看向自己的胸口,然后目光便再也挪不开了。 他穿的是常服,而大明皇帝的常服上面是有龙纹的,总共绣着四条龙,在胸口的位置则是团龙纹,很大的一片。 “去,把太子叫过来,朕有话要问他。” “扑通...” 殿内扑通的一声,显然,箫敬又跪下来了,饶是他岁数大见惯了风浪,这会儿也不禁一脸苦相,“皇爷,太子殿下.....” 说到这,他又止住,不敢再往下说。 “太子又如何了?” “.....” 箫敬闭了闭眼睛,一个脑袋磕到地上,“皇爷,太子殿下他又偷溜出宫了。” “.........” 朱佑樘沉默一会儿,突然咬牙道:“给朕去找,便是绑也要把他绑过来!” .................. “本宫总觉得这心里慌慌的,要不,箫公公伱先去瞧瞧,看父皇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刚回宫没多久,朱厚照就接到了弘治皇帝的传唤,一路忐忑的跟着箫敬来到乾清宫门口,临到这会儿又不太敢进,扒着殿门往里探头探脑观察一阵,什么也看不到。 “要是父皇不生气的话,你就出来叫本宫,要是生气......” “也出来叫殿下?” “不,要是生气,本宫就跑了。” 箫敬叹了口气,“殿下您跑又能跑到哪儿去?还是随奴婢进去吧。” “父皇他没生气?” “皇爷他自然是生气的。” “......” 闻言,朱厚照转身就走,却被一句话给喊住了,“可殿下要是就这么走了,皇爷只会更生气。” “......” 他的身形停顿两秒,又转过身来,“好吧,箫公公说的有道理,而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本宫不跑了。” 说到这,朱厚照又瓮声瓮气的问道:“但现在本宫只想知道一件事。” “殿下请讲。” “是不是你出卖的本宫?” “这...” 箫敬表情一滞,犹豫片刻,还是躬身承认道:“殿下恕罪,可皇爷垂询奴婢怎敢...” 朱厚照显然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只听到一半,就直接瞪眼嚷嚷道:“好你个老太监,本宫就晓得是你干的,想来本宫没亏待过你罢,前几日遇到时本宫还给了你两枚核桃,那可是本宫在南集胡同的树上摘得,你把本宫的核桃还回......” 正说着,从殿内飘出一道声音,“聒噪够了没有?够了就给朕滚进来。” 朱厚照的声音立马打住,纠结一会儿,冲着殿内回道:“父皇莫急,孩儿这就来。” 说罢,他又一脸认真地对着箫敬说道:“核桃就不要你还了,但往后你再想得本宫的好处可不成了。” “奴婢省得,奴婢省得。” 箫敬连连点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又撑起笑脸问道:“殿下现在能否随奴婢进去了?一会儿皇爷该等急了。” “本宫又没说不去。” 说着,朱厚照的表情迅速变换,露出一副乖巧如鹌鹑的样子,缩着脑袋进了乾清宫的暖阁。 暖阁内,朱佑樘仍是在批阅奏章,瞧见太子进来头也没抬,继续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朱厚照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便有些沉不住气了,蠕动了几下嘴唇,方才小心翼翼的喊了句,“父皇....” “嗯...” 弘治皇帝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才终于从奏折堆里抬起头来,随即眉头一皱,“你那鼻子是怎么回事?” 他瞧见自己的儿子鼻孔里塞着两个纸团,上面还沁着些许殷红的血迹。 “这是....”朱厚照用手下意识摸摸鼻子,正想着该怎么解释,就又听自己父皇问道:“摘核桃从树上掉下来摔的?” “不是,核桃是前几日出宫摘的,而且那次孩儿可没摔。” 瞧着他那滑稽中又泛着得意的样子,再一想到他身为堂堂的大明太子,一国储君竟跟猴子似的爬上树摘核桃,朱佑樘心里就止不住的火大,“你还有脸提!” “朕问你,你今日可是又跑出宫去了?” 朱厚照倒也光棍,很干脆的承认下来,“是。” 弘治皇帝深吸口气,“朕再问你,你昨夜都在做什么,可是在练甚子的降龙十八掌?” 却不想此言一出,朱厚照的眼睛都亮了,瓮声瓮气的道:“父皇竟也知道降龙十八掌?” 第六十七章 回村 “朕.....” 朱佑樘一个朕字卡在嗓子眼里,再瞧瞧朱厚照脸上的兴奋,实在难以理解这小子的兴奋是什么原因。 在太子进殿之前,他一直在想着该如何教训这个货,可现在看着他那一副兴奋到脸红的样子,这个心思又淡了。 当失望的次数太多,继而就会生出一股绝望。 朱佑樘每次瞧见这個太子,心里都会莫名涌起一阵无奈,随后便是一股的无力。 半晌后,他徐徐了吐出一口浊气, “你不喜读书,总爱提刀弄斧的瞎胡闹,朕与你说过不知多少次,但你屡教不改,有时朕失望的都不想说你。 可前几日,朕却听闻你在东宫读书,你可知父皇当初知道这个消息时有多高兴?” “父皇当时就想,朕的皇儿终究是长大了,晓得读书明理了,朕就是死亦是瞑目了。” “......” 朱厚照默不作声,不过他听明白了,自己的父皇好像并不知晓自己读的不是书,而是话本。 “但这才几日伱便故态萌发,今日竟是又偷溜出宫,这般地贪玩胡闹,朕如何放心的把祖宗江山交到你的手里?” 说到动情处,朱佑樘不禁从座位上站起,眼眶也有些泛红,他一步步的踱到朱厚照身前,近似自语的问道:“你为何就不能让父皇一直高兴下去?若是你以后都能像前几日那般乖巧的读书该有多好。” 看见自己父皇那湿润的眼眶,朱厚照心里一酸,忍不住说道:“过几日孩儿应当就又能读书了。” 听到读书二字,弘治皇帝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怔,“为何要过几日?” “因为.......”闻言,朱厚照又有些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他今天回宫时顺道跑去书铺问了问,人掌柜的说啦,现在正在排版,要等上几日才能出下半部。 “孩儿今晚也能读书。” 想了想,他瓮声瓮气的回答,无非是再读上一遍罢了。 “如此便好,朕就说吾的皇儿是个听话懂事的。” 朱佑樘喜上眉梢,心里不禁一阵雀跃,他伸手帮自己的乖乖皇儿整理了一下衣领,又忽的问道:“对了,吾儿这几日读的是哪部书?” 朱厚照又被问住了,瞅着地面,嘴里呐呐道:“孩儿读的是,读的是...” 突然,他脑袋里灵光一闪,“孩儿读的是史书。” 朱佑樘闻言更是高兴起来,“史书甚好,那唐时的太宗皇帝说过,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吾儿以后终究要继承这祖宗的江山,为人君者,史书不可不读。” 而后他又问道,“你读的是哪部史书?” “噢,是宋,是南宋。” “竟是宋史?” 朱佑樘有些讶然,但很快又喜悦起来,随即一把攥住朱厚照的手腕,“这宋史父皇也曾读过,当时可有不少感悟,来来来,与父皇讲讲你读这宋史都读出了什么。” 说罢,他就拉着朱厚照往旁边的软塌上走去。 这软塌上铺着细绒锦垫,平日里朱佑樘觉得乏累时,总会在这上面躺着小憩一会儿,然后再接着办公。 而朱厚照在这软塌上面更是睡过不知多少次,那时他年纪还小,总喜欢黏着自己的父皇,但现在时过境迁,再坐上去却有些如坐针毡。 尤其是看着父皇那一脸期许,等着自己开口的样子,他更是头大,读出了什么? 那读出来的可多了。 武功,内力,江湖纷争...... 不过朱厚照琢磨了一下,自个儿的父皇估计不想听这些。 过了片刻,他踌躇着开口:“不知父皇有没有听过中原五绝?” “?” ......................... 尽管知道自己的小媳妇整日抠抠搜搜的,会过日子是好事,但偶尔夏源也希望她能大方一把,比如听自己的话,雇个马车。 而不是傻呵呵的要求一路走回去。 “咱们现在有银子,又不是坐不起,好啦,你不要再犟了,何况王兄还在跟前呢,你想让他看笑话吗?” “恩师叫学生伯安便是。” “好的伯安。” “........” 王守仁楞住了,顿了两秒,他才问道:“恩师叫学生什么?” “伯安。”夏源笑容满面的又重复一遍,他今天晌午就已经下了决定,这等练过功夫的狠人,自己还是不要跟他对着来了,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一切都顺着他。 不想这句伯安再次出口,王守仁的眼里竟沁出点点泪花,瞅见这一幕,夏源不禁一怔,又偏过头一脸严肃的对着赵月荣说道:“你瞧见没有,就是因为你舍不得花银子,非让夫君跟着你走回去,把伯安都气哭啦。” “?” 赵月荣呆住了,瞧瞧王守仁,又看看一脸严肃的夏源,莫名有些不太自信,但还是反驳道:“可我觉得他不是因为这个哭的。” “不是因为这个还能是什么?” “不,学生是心中欢喜,一时激动方才...” 夏源话音未落,就被王守仁否决,他用袖子沾沾眼角的湿润,又略带心酸道:“恩师终于承认学生了。” 前些日子念头通达,亦是不想违背自己所踏出的理念,他厚着脸皮向一个比自己小十余岁的人拜师。 可尽管已经拜师,夏源好像也没拒绝,但他嘴上这一口一个王兄,在王守仁看来,显然是他不承认自己这个学生。 若是旁人,心里或许会想,我厚着脸皮,弃着颜面不顾,拜你当师父,结果你还不当回事,刚好,你不认我,我还不想认你。 然后一刀两断。 但王守仁不一样,他的性格非常执着,或者说极其固执,不是如此性格的人也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数十年如一日的离经叛道去质疑程朱理学,最后还质疑成功,并开创自己的一套思想体系,立地成圣。 这样的人往往都认死理,既然已经拜师,那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都一口一个恩师的叫着。 当然,这也和他那颗强大的内心有关系,但内心再是强大,心理负担还是有的。 现在终于得到承认,听到这声伯安,一时间情绪竟有点失控。 “哈哈...” 夏源干笑两声,拍拍王守仁的肩头,“你这话怎么讲,我其实一直是承认你的,就是....好了,不说这些了,但我就是希望你能和我有些默契。” “恩师所指的默契是?” “你杵在这儿还没瞧明白么?我想坐马车,可她不让。” “学生明白了。” 王守仁点点头,说着就自顾自的进了车马行,然后雇了一辆马车。 看着王守仁带着一辆马车出来,夏源有点感动,但又没完全感动,如果没猜错的话,这货雇马车的钱应该用的是自己给的那些银子。 “请恩师和师母上车。” 也不知道是这声师母,还是由于这辆马车,赵月荣脸颊一红,显得很是不好意思,更是不知该不该上,唇瓣嗫嚅几下,只能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夏源。 “走吧,咱们上车。” 说着,夏源就掀开车帘先把行囊放到车里,随后带着她一并坐上去,还没坐稳,就见王守仁也掀开车帘坐了上来。 夏源一呆,“你上来干什么?” “学生自然是和恩师一道回去。”王守仁找了个位置坐下,又解释道:“恩师放心,学生并未辞官,只是和工部告假。” “噢,原来只是....不是,你啥时候去请的假?” “学生没去,学生是写好帖子,请那客栈的伙计帮忙送去的。” 这样也算请假? 这大明朝请假这么容易? 夏源简直瞠目结舌,“那,那你就不觉得你这样请假很不礼貌?万一你那些上司不批你的请假条,不准你的假你怎么办? 我建议你还是亲自去一趟工部,等你把假请下来之后再来和我一道回去。” 说罢,他又适时补充一句,“放心,我们就在这儿等你,绝对不走。” “无碍的,恩师的顾虑学生也想过,所以学生请的是病假。” “.....” 好吧,谎称得病来请假,还找个客栈伙计去,以此营造出自己病的很重,很可能都无法下地的假象,你特娘还真是...思维缜密。 夏源突然想起历史上讲,说是弘治十五年王守仁肺病复发,告假回乡,这不会也是他为了骗假期编出来的吧? 要知道,纵观历朝历代,明朝官员每年的假期绝对是最少的,所以在明朝,官员们为了请个假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理由都能编出来。 想了想,夏源又觉得应该不会,作为圣人,自然和那些普通官员不一样,他应该是有下限的。 只不过这家伙现在编出个生病的理由来请假,又是图个什么? 就图能赖上自己? 这时,王守仁往他跟前凑了凑,简直和夏源挨在了一起。 夏源刚想往旁边挪,就见他把手塞进怀里,然后掏出个钱袋递过来。 看着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夏源又被感动了,原来这家伙是不忍心拿自己的银子。 噢,也不尽然,毕竟是圣人,想来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分的清的。 第六十八章 盼君早日得中 刚开始只是想在京城住个几天,以此来躲避那些讨要喜钱的报喜人,但后来计划没赶上变化,隔了半月有余,才终于回到夏家庄。 夏家庄好像一切都没变,依然是那个住着百来户人家的安详庄子,依然是村口的大榕树,依然是坐在榕树下聊天的村民。 几个村民说说笑笑,瞧见一辆马车徐徐而来,又打马停下,都没怎么在意。 但等到马车上下来三個人之后,那几个村民说话的声音渐小,又慢慢收声,其中一个更是用手揉揉眼睛,又拍拍旁边的肩膀,有些不敢置信道:“你,你看那是....” “那是...” 两人聊着旁人有些听不懂的天,但另一人已经飞快迎了上去,对着夏源左看右看,表情从怀疑到震惊,又从震惊到狂喜,突然状若癫狂的高喊道:“是源哥儿,是源哥儿!快,快去通知族长,源哥儿回来了!” 榕树下的其余几人似乎都在等着这声确定,闻言立马起身朝庄子里飞奔而去,而高呼的那人又瞅瞅夏源,“源哥儿,你...哎呀,不成,我也得去!” 说着,他就转身往庄子里跑,刚跑出十来米的距离,又猛地回身道:“源哥儿,你就站那儿,不准动!记住,千万不要动!” “我...” 夏源张张嘴,脸上有些懵然,为什么不能动? 几声高呼,引得停留在树上的飞鸟被吓得扑簌簌的扇着翅膀飞走,他扭头瞅瞅赵月荣,最后还是把目光看向王守仁,“伯安,你怎么看?” 王守仁亦是一脸的若有所思,听到问话,停顿片刻,方才有些迟疑的说道:“学生觉得,恩师的乡邻很.....特别。” “那咱们就站在这儿别动?” “学生听恩师的。” “小荠子,你觉得呢?” “我听夫君的。” “好的吧。” 三人默默在村口站了一会儿,随即便瞧见从庄子里涌来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全村老少扶老携幼都出来了,吵吵嚷嚷,声音喧嚣,等跑到村口,又突然静了下来。 夏家庄的族长夏有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从人群里出来,走到近前对着夏源又是一通左右打量,忽的是老泪纵横。 “叔公.....” “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夏有德一手杵着拐杖,另一只手抬起来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泪水,随后吸吸鼻子,转过身冲着庄里人高声吩咐道:“快,去请厨子来操持宴席,咱们夏家庄的解元公回来了!” 在场众人皆是一声欢呼。 夏源傻愣愣的看着所有人。 这是,这是要开席了? 赵月荣也有些懵懵的,忽然她又想起什么,摆席不用自家掏银子吧? 王守仁和他们不一样,他就算是懵然,表现在脸上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扭头瞧瞧夏源,又看看这些欢呼雀跃的村民。 恩师原来是解元。 哪一年的? 不过,倒是没想到恩师的庄子对功名竟是如此推崇。 毕竟解元虽是值得尊敬,但仅仅是回乡而已,好似没必要受到这么大阵仗的欢迎,还要大摆宴席。 王守仁又不禁回想起自己当年中举的事情,似乎仅仅是得知自己考中举人的那一天,家里才大摆三天宴席,而且自己还没有参加。 跑去跟一个和尚论了两天禅,说起来那位老僧不仅精通佛理,对儒道亦是研究颇深。 可惜那位老僧已于前年圆寂。 可惜... 乡民们的动作很快,还不到一个时辰,一个个圆桌就已摆上,长条板凳也端了上来。 一口口大锅支起,咕嘟嘟的冒起袅袅炊烟,妇人们洗菜的洗菜,择菜的择菜,帮着那些请来的厨子打下手。 赵月荣本想跑去和那些妇人一起洗洗菜,择择菜,却被挡了回来。 庄子里的妇人虽然淳朴,但也现实,以前管伱叫骗婚的小娘子,平日里遇见不怎么搭理,背地里说不定还得指指点点一阵,说瞧见没有,这身子一看就不好生养,以后生产时可有的罪受。 现在身份不同了,虽然瞅着还是一副不好生养的样子,可自从夏源考中解元,赵月荣摇身一变,成了解元公的媳妇。 在庄子里人看来,这以后就是官家夫人。 一道道凉菜先是被端了上来,夏源拿起筷子夹了一个不知名的小绿菜放到嘴里,瞧见对面红光满面的夏儒,含糊不清的道:“对了叔父,刚才一直忘了跟你说,你考中举人了,不过我估计你肯定也知道这事儿了。” “.......” 夏儒噎了一下,才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半个月前就知道了,北直隶第二十三名。” 说罢,他端起酒盅抿了一口,而后埋怨似的道:“倒是你,考中了解元,这天大的喜事怎地也不见回来,竟是在京里一连住了十多天。” “叔父,你是没瞧见那些报喜的人有多少,每个人都得给喜钱,这得给多少银子啊,我一寻思,算了,还是先不回去了,在京里住个几天再说,不过没想到...” 话到此处,夏源不无遗憾的叹息一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以为不回来就能省下银子,结果并没省下。 虽然自己没掏银子,可族长却帮忙掏了银子打发走了那些报喜人。 听说整整用了三十多两。 待会儿得找个机会把银子给还回去。 “你想的倒是周正,可哪有不给报喜人喜钱的道理,闹到现在,银子没省下,还害的庄里平白的提心吊胆十数日,去京里也找过你好几次,但都没找到,都以为你.....” 说到这,夏儒没往下接着说,夹了一口菜,“罢了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夏儒老爷就是关心则乱,我那会儿说什么来着,咱的源哥儿可是解元公,解元公那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起来,“是啊,是啊,从未听说过文曲星遭害的事情。” “胡说,这样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遭害,呸呸呸...” “对对对,是我说错了话,我自罚。” 那人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又对着同桌人说道:“你们是不晓得,我和源哥儿家离得近,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我就是看着他长大的,源哥儿穿着开裆裤的时候,我便晓得他不是个凡人,不信你们瞧瞧,瞧瞧源哥儿是不是印堂发红? 这不正是大富大贵的面相吗?要我说,源哥儿将来少不得要出将入相,以后咱们夏家庄可要出大官了。” 他这话说罢,还真有几个附和的,甚至还有几个人特意跑到夏源这桌,对着夏源左看右看,末了回身问道:“印堂在哪儿?” “听说印堂就是眉心。” “那还真有点红。” 夏源光听说过印堂发黑的,还真没听过印堂发红的,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又偏头看向身旁小媳妇,问道:“我这儿红吗?” 赵月荣仔细瞅瞅,白白净净的,一点都不红,但一想到发红可是大富大贵的面相,就使劲的点点脑袋,肯定道:“红,可红啦。” 瞧着她一脸笃定的小模样,夏源差点就信了,但还是差点。 “忘了你是个小迷信,就不该问你。”说着,夏源又转头去问王守仁,“你看我印堂红吗?” 王守仁打上了桌就一直默默的夹菜吃菜,一声不吭,也不和旁边人交流,像是专程来吃席的。 听到夏源的话,他才终于舍得停下筷子,三两下把嘴里的菜咀嚼一通,完事咽下去,这才摇头道:“不红。” 王守仁这第一次开口说话,可算是引起了旁人的注意,这时才有人发现,这家伙面生的很。 不仅面生,而且就数他吃的最多。 夏儒也想起来,这人好像是和自个儿侄子一块回来的。 于是冲着王守仁拱拱手,“不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我叫王守仁,是恩师的学生。” “学生?” 夏儒有点楞,再对着王守仁瞅瞅,这人瞧长相似是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他本以为是夏源在京里认识的新晋举人,却没想到是自己侄子的学生。 竟然收了这么大岁数的....秀才当学生? 不过尽管猜测王守仁是个秀才,但夏儒也没看轻对方,而是接着道:“那不知相公是哪一年的生员?” 这话还真把王守仁问住了,生员就是秀才,哪一年中的秀才? 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答道:“成化二十二年。” 听到这话,夏儒瞬间明悟为什么他要拜自己侄儿为师,成化二十二年中的生员,那可是十多年前了。 十多年的时间屡次不中,足以让人失去所有心气,这种感觉他深有体会。 这一刻,夏儒对这个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人起了惺惺相惜之感,他也屡次不中,他也屡次名落孙山。 这样的悲苦,拜个比自己年岁小的人当老师又有何大不了的。 只要能中举便好。 若是自己这一次没考中,少不得也要厚着脸皮去求教自己的解元侄儿。 想到这些,夏儒不禁叹了口气,对着王守仁温声道:“我那儿也有不少经年总结的文章笔记,待罢席之后,你随我到家中去取。” 王守仁也不清楚是什么文章笔记,但丝毫不客气,直接点头:“好,多谢。” “莫要客气,助君早日得中。” “多谢吉言。” 王守仁再次道谢,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又反应过来。 早日得中? 得中什么? 第六十九章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 流水席一连摆了三日方才停歇,而王守仁也丝毫不客气的在夏源家里住了下来。 不仅住了下来,还住的挺滋润,吃得饱睡得香。 夏源有时候瞧见他就想,这家伙好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吃席搂的比谁都多也就罢了,起码也算是有鱼有肉。 但家里这棒子茬粥就青菜他也照样吃的津津有味,而且晚上睡觉还不认床,沾枕头就睡。 每次晚上起夜时路过他那个房间,总能听见里面传来阵阵鼾声。 心这么大吗? 王守仁这两天在研究文章笔记,自打罢席之后,这样的东西夏儒给了他厚厚的一摞,他倒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不过细细研究了两天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些东西好像....没什么用? 里面不是些八股文章,就是些经书的笔记。 而且那八股作的还很一般。 今早起来又捧着这些文章看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跑到院里去找夏源,“恩师,学生愚钝,这些文章学生已是研读两日,为何瞧不出半点门道来?” 夏源正坐在院子里眯着眼晒太阳,这临近冬日的暖阳晒起来最是舒服,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舒服的几乎要睡过去。 听到问话,他睁开眼睛看看,发现竟是自己叔父的那些个文章笔记,有些不解的反问道:“你想瞧出什么门道来?” “学生...” 王守仁迟疑了,自己想瞧出什么门道来? 或者说自己一直在期待什么? “别跟我说,你是想瞧着这些文章,然后去考个举人回来。” “举人?” “昂,这些文章还有这些笔记,都是我叔父这些年的八股心得,要是個秀才拿着去看或许还有些用处,但对你完全没用。” 说着话,夏源不自觉的从椅子上坐直身子,“说起来我还挺费解的,你是个进士,我叔父给你这些做什么,还有,你一个进士,又整天拿着这些考举人的笔记读个什么。” “....这是考举人用的笔记?” “难道不是吗?” “.......” 沉默持续了一秒,两秒,三秒... “伱没告诉我叔父你是个进士?” “...没有。” “......” 夏源从椅子上起身,“我看你们两个都有点问题,尤其是你,问题更大,我估计你也是在家里待得有点发傻,走吧,我带你去村里转转,控控脑子。” 王守仁没言语,把那些笔记文章往怀里一揣,跟在夏源后头往外走。 两人刚走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了赵月荣,她身后背着个大大的背篓,背篓里装着满满的柴火,小模样喜滋滋的。 但夏源却瞧的皱眉:“你怎么又跑去捡柴火了?还捡了这么多?” “不是。” 赵月荣摇摇头,欣喜的解释道:“这里面有好多不是我捡的,都是那些去山上砍柴的叔伯婶子们送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要给你送?” “知道啊,因为夫君考上了解元。” 好嘛,你还知道。 夏源都觉得无语,以前就整天上山捡柴火,现在自己考中了解元,还是上山捡柴火,而且有着解元媳妇的身份,收获的只会比以前更多。 看来想让这小妮子放弃捡柴火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没柴火让她捡。 搬到京城去。 这个想法又浮上心头。 毕竟前些日子住在京城客栈的时候,可没见她跑去捡柴火。 打定了主意,夏源问道:“我们准备出去转转,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赵月荣闻言有点意动,但想了想还是摇头,“不去了,我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儿?” “我要晒被子啊,今天日头好,把被子晒一下。” “成,那你晒吧。” ............ 冬季将至,庄子里的好些人都在田里翻地,把土翻得松软一些,免得一冬过后,来年开春土硬的没法耕种。 瞧见夏源领着王守仁过来,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锄头,挥手朝着他打招呼。 夏源则使劲的挥动几下手臂,算是朝大家做了回应,刚把手臂放下,就听旁边的王守仁又提出了问题,“恩师,这些庄户是在做什么?耕种?” “你们那儿冬天耕种?” “学生的家乡是春天耕种。” “真巧,我们这儿也是。” “那这些庄户是在作甚?” “翻地啊,冬天天气冷,把地翻一翻,翻得松软一些,不然一个冬天过去,地里的土就会冻住,来年开春都没法耕种。” 两世为人,夏源都是北方的户口,冬天进行翻地他上辈子就见过几次,也没觉得有什么可疑惑的。 “我记得你好像是南方人?” “学生家乡余姚。” “那就对了,你们那边气温相对暖和一些,冬天也没北方这么冷,田地不会上冻,所以你肯定没见过冬天翻地这种事,觉得疑惑也是正常的。” 说罢,夏源没再理他,找了个向阳开阔的地方蹲下来,两只手往袖口里一揣,晒着太阳喃喃自语道:“不过这个天是真冷,这明明才秋天吧,就冷的跟什么似的,噢对,差点忘了,明朝是小冰河时期。” 小冰河时期? 王守仁从他一堆的感慨中迅速找出重点,并凑过来问道:“恩师,何为小冰河时期?” 夏源朝着他摆摆手,“你往旁边点,别挡我阳光。” 听到这话,王守仁连忙往旁边挪挪,又接着问道:“恩师,何为小冰河时期?” “小冰河时期就是比较冷的时期。” “.......” 王守仁耐心等了一会儿,发现夏源没有了下文,甚至还闭上眼睛开始假寐,不由讶然道:“就如此解释?” “昂,你还想要什么解释?” “学生想求甚解。” 盯着王守仁瞧了一会儿,夏源吁了口气,看着嘴中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徐徐飘散,“好吧,我给你详细说说。” “嗯....小冰河时期就是全球气温大幅度下降的时期,确切点来说,应该是北半球气温大幅下降,气温下降的更厉害。” “........” “不懂?” “学生....学生愚钝。” “不要说什么愚钝,这跟你愚不愚钝没有关系,再说你要是愚钝,天下可就没有聪明人了。” 夏源左右看看,伸手捡起个枯枝,然后在地上画了个圆, “这么说吧,咱们生活着的地方其实是一个圆球。” “圆球?大明是个圆球?” “不是大明,是整个地球,或者说整个天下是个球,对了,你们古人不是一直说天圆地方吗?” “我们古人?” 夏源面不改色道:“不要在意细节,咱们接着说天圆地方,你看,头顶的天是圆的,这个只要抬起头往天上看,一眼就能瞧出来,对吧?” 王守仁下意识抬头往天上看看,“对。” “那你觉得大地是个什么样子?” “也是圆的?” 夏源一怔,“你知道?” “学生年少时曾读过一本《浑天仪注》,乃是汉时张衡所著,其上有载:浑天如鸡子,地如蛋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 王守仁抬头望着天,似是陷入了回忆,“彼时学生年幼,不解其中之意,一连问了多人,却无人能予以解答,后来也就逐渐淡忘,方才听恩师说天下是个球,学生便想起了此事。” “不是球,是圆球,算了,都差不多,不过你既然知道这个,那你相不相信张衡这个说法是对的?” 王守仁思忖片刻,慢慢摇头,“不瞒恩师,学生对此实是难以理解。” “难以理解么?” 夏源没读过什么浑天集注,但刚才听这家伙一说,再一琢磨,瞬间便理解了那段记载是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说世界像个鸡蛋,天是蛋清,地是蛋黄,蛋清包裹着蛋黄,所以天大地小。 跟后世人认知的地球不能说完全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不过,他本质上作为一个后世人,乍一听到这种说法论调会觉得很正常,很正确。 当然,震惊也是有的,但震惊的点在于,原来老祖宗早在汉朝就认识到了地球是圆的? 真是厉害了我的老祖宗。 而对于古人来说,看到这种自己生活在一个鸡蛋里面的说法,他们只会更震惊,只不过他们震惊之后,是难以接受,甚至还有点惊悚。 可惜那位数星星的孩子提出了正确说法,却不被世人接受,得亏华夏没有把先驱者绑在火上烧的习惯。 “你难以理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解释清楚,反正呢,天是个球,地也是个球,大球包小球,像个鸡蛋。 总不可能是天圆地方,你看,要是天圆地方的话,那世界应该是这样的。” 说着,夏源又用树枝在地上画起来,一个四方形,一个穹顶扣上去。 从某种角度来讲,古人提出的世界观其实挺缜密的,天如穹顶,地如棋盘,而天这个穹顶扣在棋盘上,明显不相称,就像铜板一样,多出来四个弧边,这四个边就是四海。 东南西北四海。 逻辑通顺,很缜密,可惜不是很正确。 “你看,如果天下这个样子,这个棋盘是大明,这四个弧边是四海,那郑和下西洋时所见到的那些国家在哪儿?” “恩师是说海外诸番?” “对....” 夏源刚一点头,又听见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下意识扭头去看。 王守仁正听得有趣,见夏源突然收声,不由问道:“恩师为何不讲了?”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 第七十章 要他个五百两 顺着道道田埂往出村的方向看,有几人骑马而来,俱都穿着短打劲装,而跃马走在最前的是一个少年。 那少年一身锦衣,身上还罩着个保暖用的狐裘披风,披风很骚包的整了个大红色,奋扬马蹄,大红色的披风于风中摆荡,像哪吒的混天绫。 不过,夏源越瞧那少年越觉得眼熟,等离得稍微近了一点,他忽然就认出了这货是谁,赶紧把脑袋垂下来,又伸手把王守仁的脑袋往下一摁。 “恩师....” “嘘,别说话。” 马蹄嘚嘚,很快几人就跑到近前,朱厚照看见有两人蹲在田埂边上,背着身子也看不见长相,一提缰绳勒马停下,问道:“我问你们,夏源的家在何处?” “噢,在那边。” 夏源随意往别处指了指。 朱厚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瞧,看到了一片连舍房屋,“在那些房屋当中?” “对对对。” “好,多谢。”朱厚照很有仪式感的抱拳拱手,正准备甩动马鞭离去,又再次看看夏源两人,好奇的问道:“你们两個为什么要一直低着头?” “天冷,这样暖和。” “噢...” 朱厚照恍然,天确实挺冷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说话这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想了想,他从马上跳下来,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朝着两人的方向边走边说,“天冷不打紧,来,本少爷将这个披风送与你,算是答谢.....” 说到此处,朱厚照也已经走到了近前,接着他突然身子往侧边一垮,倾斜着脑袋去看夏源的长相,接着表情一喜,“哈哈,我听声音就猜出是师傅,没想到还真是。” “......” 见暴露了,夏源面无表情的把脑袋抬起来,瞧着那张满是兴奋的脸,接着就是三连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调查我来着?” “师傅说的真地难听,何来调查,我可是诚心诚意一路打听过来的,都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夏源对此半点不信,接着问道:“那伱跑过来是想干什么?” “当然是拜师,而且为表诚意,我还准备学那个刘备三顾茅庐。” “嗯,我很欣赏你这个想法。” 夏源站起身子,随手掸掸衣服上的尘土,“那我先去找个茅庐待着,到时候你记得来顾我哈。” 说罢,他就溜溜达达的往那边走去,王守仁见状也赶忙站起身子跟了上去。 朱厚照好像有点没反应过来,看见两人走远,才冲着身旁的一个随从招手道:“谷伴伴,你过来。” “殿下有何吩咐?” “这庄子里哪儿有茅庐?” “这个奴婢不知啊。”想了想,又瞅了瞅夏源两人离去的方向,谷大用继续道:“不过殿下,奴婢觉得那人好像是搪塞您的,您瞧,他们现在都跑起来.....呦,跑的真快,您看,都跑没影了。” “那还不赶紧追!” 见这货还搁这感叹,朱厚照气的在这位谷伴伴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谷大用一个趔趄,也顾不上揉,一边费劲儿的翻身上马,一边朝着其他的两个随从招呼道:“快,快,都追,追上去。” 那两个随从一听丝毫不敢迟疑,飞快跨上马,一扬马鞭就追了上去,谷大用踩着马镫好不容易爬上马背,呼呼喘了几口气,这才揪住缰绳喊了声驾,而后胯下的矮马溜溜的往前慢跑。 朱厚照看的既气又觉得丢人,高高甩起马鞭,在那匹矮马的马背上使劲抽了一下,帮着谷大用加快速度。 而后他才利落的翻身上马,两腿狠狠一夹马腹,“驾!” .......... 夏源领着王守仁一路往家的方向跑,等快到家门口时才后知后觉的慢下脚步,到这会儿他才发现一个问题——自己好像白跑了。 虽然确实甩开了那个脑髓有贵恙的中二少年,但也只是暂时甩开了而已。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货只要在村子里找个人一打听,很快就能找过来。 妈蛋,好烦,确实白跑了。 夏源慢慢平复着刚刚奔跑时有些散乱的呼吸,“伯安,我觉得那个小子很快就要找过来,你认为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王守仁脸不红气不喘,跑了这么一阵,仍旧是一脸的淡然,沉吟片刻道:“恩师,学生以为那个少年的身份不一般。” “嗯,能查出我的名字,还能查出我家在哪儿,家里肯定有权有势。” 说到这,夏源又开始觉得头疼,这样的货自己惹又惹不起,躲还躲不掉,最关键的是,这货还特么跟个牛皮糖似的。 “你说我要不从了他算了?” “....恩师的意思是收下他当弟子?” “对,把这个货收下,然后狠狠赚上一波拜师礼,到时候要他个几百两银子的。” 说到这,夏源眼睛都亮了,感觉整个世界都豁然开朗,“对啊,直接要上几百两,到时候他拿不出来,肯定知难而退,他要是能拿出来,那更好,血赚!” “你说五百两够不够在京里买套宅子?” 王守仁这会儿说话莫名的有些不太利索,“想来,想来应该是够的。” “好,那就要他个五百两!” 第七十一章 呸,登徒子! 一行四人纵马狂奔,朱厚照照旧是一骑当先,待跑到那成片的房屋跟前,他这才勒马停了下来。 左右瞧瞧,没发现人影,又揪住缰绳让马在原地转了几圈,瞥眼瞧见一个小屁孩从一间院里出来,不由招手道,“那小孩儿,你过来。” 被叫住的小屁孩五六岁的年纪,鼻间还挂着鼻涕,这样的鼻涕娃翻遍整个夏家庄也就那么几个。 其中之一就有夏儒的小儿子夏臣,而这一個鼻涕娃正是他,夏臣穿着夹袄从家里偷溜出来,正准备去找几个小伙伴玩耍,听到有人呼喊,不由侧头瞧过去。 仰起脸瞅瞅这个骑着马的人,夏臣站着没挪窝,使劲的吸吸鼻涕,“做什么?” 见他不动弹,朱厚照只能亲自打马走过去,而后低头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庄子里有个叫夏源的?” “知道。” 夏臣点点头,又疑惑道:“你找我大哥做什么?” 听到这话,朱厚照眼睛都亮了,“你说他是你大哥?” “对呀。” “那他现在是不是在这个院里?”朱厚照用马鞭指指小屁孩刚出来的院落。 “不在。” “那他在哪儿?” 夏臣想了想,“在他家。” 朱厚照一愣,“他家跟你不是一家?” “不是。” “伱方才不是还说他是你大...罢了,他家在哪儿,你带我去。” “不行。” 夏臣想也没想直接摇头。 朱厚照又愣住了,“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有事。” 谷大用催动小矮马嘚嘚嘚的走过来,“你个小毛娃娃能有什么事儿?快快在前头引路,等找到了你大哥,到时候哇,重重有赏!” “你说话的声音好难听。” 谷大用一滞,用尖细的嗓音质问道:“你说咱的声音难听?” 此时,那关着的院门又吱吱呀呀的开启,一个容貌清丽的姑娘从里面出来。 夏臣瞧见自己的阿姊出来,也不理这个嗓音难听的老太监了,拔腿就腾腾腾的往前跑。 “你跑,你跑吧,当心让人牙子给你卖了去。” 夏姝插着腰喊了一句,刚想去追又瞧见这帮骑着马的人,不由蹙眉问道:“你们是谁?人牙子?” 朱厚照下意识低头瞧瞧,没觉得自己哪儿像人牙子,又抬起头看看夏姝清丽的脸蛋,忽的一甩马鞭,催着骏马朝前面跑远的夏臣奔腾而去。 不得不说,夏臣年纪虽小,整天还挂着鼻涕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但却很有运动天赋,两条小短腿倒腾的特别欢实,跑起来比同龄的孩子能快上一大截。 可惜再快也跑不过四条腿的马,三两下便被追上。 等到了近前,朱厚照忽的用靴子勾住一边马镫,整个身子横躺在马背上,胳膊伸出一把将小屁孩抄起,旋即抱着夏臣在马背上又坐正了身子。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谷大用和那两个护卫吓得脸色惨白,像冬天剥了皮的大萝卜,这,这万一要是有个闪失.... 朱厚照自觉自己刚才简直是帅呆了,但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回头瞧见那三个傻楞的随从,明白了。 没人给本宫叫好。 若是刘伴伴在的话,想来他肯定要高声叫道:“殿下骑术了得,真真教奴婢佩服!” 可惜,本宫的刘伴伴前几日因为出宫刚让父皇赏了一顿板子,这会儿还趴在床上直哼哼。 真是可惜.... 朱厚照咂咂嘴,抱着不安分的夏臣又打马走了回来,而后从马上跳下,把夏臣往地上一放,再次看看夏姝,忽然说道:“本...本少爷瞧着你面善,觉得与你挺亲近的。” 夏姝想都没想到这家伙冒出这么一句,一时间都惊呆了,随之而来的便是羞恼,一把将夏臣拽到自己怀里,瞪着朱厚照啐了一口,“呸,登徒子!” 骂完之后,她拉着夏臣迅速进了院子,三两下把院门一关,接着咔嚓两声上了门闩。 朱厚照也呆住了,环顾左右随从,问道:“她,她方才是什么意思?本宫像登徒子吗?” 确实挺像的。 虽然真的挺像,但却没人敢说出来,谷大用甚至还凑过来煞有介事的对着朱厚照打量几眼,“回殿下,奴婢瞧着您一点都不像。” “那她为何骂本宫是登徒子?” 谷伴伴果不其然的被问住了,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才道:“许是,许是乡野村妇不识礼仪,不识好歹,对,不识好歹,殿下好心帮她追回弟弟,她竟然敢骂殿下,要不让奴婢等人砸开她家院门.....” 没等谷大用将话说完,朱厚照就很大度的摆摆手,“罢了,她虽然骂本宫是登徒子,但本宫不与她一般见识,还是找师傅要紧。” “殿下,您要找那个叫夏源的当师傅,这院里的人可不就知道吗?” 朱厚照闻言有些迟疑,盯着院门瞧了片刻,还没想好应不应该去砸门或是敲门,那院门突然又被推开。 夏姝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迎上朱厚照的视线,不由蹙蹙眉,随即脸一板问道:“我听小弟说你们是来找我大哥的?” 朱厚照赶紧点头,“对对对。” “你们找我大哥作甚?” “他是我师傅。” “你师父?” 夏姝一怔,又盯着他看看,发现这人脸上满是认真,说的像是真的。 犹豫片刻,她伸手指了指东边,“你们往东走,最大的那家院落就是我大哥家。” “多谢!” 朱厚照一喜,道了声谢正准备上马,又忽的想起什么,扭头问道:“你方才为何骂本少爷是登徒子?我确实觉着与你挺亲近的。” “呸,登徒子!” 看着砰的一下再次关上的院门,朱厚照又呆住了,这姑娘为何又骂自己登徒子? 难不成她瞧着本宫不觉得亲近? 第七十二章 且容徒弟凑一凑 “是这家了吧?” 瞅着眼前这处院落,朱厚照又与庄子里其他的人家对比了一番,虽然在他看来,依然是小门小户,但确实是这附近最大的院落。 想到这,他跳下马整理了一下衣冠,旁边的谷大用巴巴的凑上前正想帮忙敲门,却被朱厚照喝退,“一边去,本宫自己来。” 按他的设想,即是三顾茅庐,那这个诚意肯定要做足,而且根据三国演义里所写,第一次上门是会无功而返的,里面甚至还会冒出个书童,告诉他先生不在家。 院子里,夏源三人一人端着个板凳,坐在院中晒太阳,听到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又在院门前停歇,夏源睁开眼睛,“来了。” “那学生去给他开门?” “去吧。” 王守仁起身朝院门处走去,而赵月荣则习惯性的端起小板凳往屋里走。 等进了屋子,她把鞋子一脱,站在椅子上扒着窗户往外看,虽然作为女眷不能见外客,但她还是很好奇的,刚才夫君说有個要来送银子的肥羊。 她很想看看这个肥羊长什么样子。 院外的朱厚照正准备敲门,见到院门打开,下意识往外退了两步,然后王守仁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探了出来,“恩师让你进去。” “让我进去?” 朱厚照先是一呆,然后便是激动,这是不是说可以拜师的意思? 哎呀,可这才一顾茅庐.... 本来做好了三顾,六顾,甚至九顾的打算,但没想到第一次就成了,给他整的莫名其妙的还有点失望。 但很快,这股失望就被兴奋冲淡,朱厚照迫不及待的跨过门槛进了院子,谷大用和那两个护卫不敢耽误,也连忙跟着进去。 等见到坐在院中的夏源,他直接大声叫道:“师父在上....” “停!” 夏源赶紧伸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随即脸一板道:“没有拜师礼,不许叫师父。” “拜师礼?” 朱厚照愣住了,拜师还要拜师礼的?他东宫里那么些师傅,怎么没见谁问自己要过拜师礼。 “什么是拜师礼?” 谷大用连忙小声答道:“拜师礼就是拜师的礼物。” 要不是顾及到夏源在场,朱厚照真想踹他一脚,“谁不晓得是拜师的礼物,本少爷是问你这拜师礼都有什么。” “就是腊肉,桂圆,莲子这等束脩之礼。” “如此寒酸?” “哪有这么寒酸!” 听到两人的对话,夏源直接高声打断,“腊肉,桂圆那是拜儒学先生用的,我问你,你拜我为师是想学什么的?是学文还是学武?” 朱厚照闻言赶忙斩钉截铁道:“当然是学武!” “既然是学武,那穷文富武总该听说过吧?这句话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拜文学先生,可以穷嗖嗖的给点腊肉桂圆意思一下,但拜武学师父,就得用值钱的东西,明白吗?” 朱厚照有些楞,“穷文富武竟是这个意思?” “那不然还能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是穷学文富练武。” “噢,你这个理解也不能说错,也就是说这句话其实有两层意思。” “原来如此。”朱厚照恍然,又笑嘻嘻的吹捧道:“想不到师傅除了武功盖世,还懂得这许多学问。” “那是当然,好了,咱们不说这个。” 夏源摆摆手止住这个话题,又故作悲悯的叹了口气:“本来呢,我是不想收你这个弟子的,但看在伱如此执着的份上,我于心不忍,这才准备收你为徒,但这个拜师礼总该要有的,你说是吧?” “是是是。”朱厚照不疑有他,当即点头,又踌躇着问道:“那不知师傅想要什么值钱的东西当拜师礼?” “看你来的匆忙,估计也没准备什么值钱的东西,就随便收你五百两银子吧,嗯,念在你诚心的份上。” 朱厚照呆了一下,五百两? 他虽贵为大明太子,但平时一副不着四六的样子,总是惹事闯祸,朱佑樘平时政务繁忙,也没时间教导他,就索性管住了他的钱袋子。 身为太子,他对于内帑没有随意支取权,还要像个小孩子一样每月领取月例钱。 也不多,每个月只能领取三百两。 而朱厚照没想到拜个师却要五百两,竟如此便宜,不到两个月的月钱就能拜师? “只要五百两的银子就能拜师?” “只要?”夏源先是一愣,而后在自己的大腿狠狠掐了一把,妈的,要少了。 深吸口气,他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当然,只要五百两银子,立马就能拜师。” “可我没有五百两。” “没有?!”夏源脸色迅速一黑,差点气乐了,没有你刚才跟我俩是装哔呢? “那个,师傅莫急,且容徒弟凑一凑,凑一凑。” 朱厚照向来大手大脚惯了,也不知道啥叫个攒钱,一个月的月钱往常不到月底就花了个干净。 不过这会儿正是月初,刚刚领了月钱没几天,而且他还有个好习惯,向来都是把银子揣在身上,这会儿从怀里往出一掏,一叠大明宝钞。 面额全是一百两的,数了数,整整二十三张,二千三百两。 看起来拜个师绰绰有余,但大明宝钞这玩意儿不保值,和银子基本上处于十比一的比例,这些宝钞拿到市面上也就能换个二百两银子左右。 他把宝钞捏在手里,转头去看谷大用以及那两个护卫,意思再明显不过,掏钱! 那两个护卫见状,一咬牙各自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小声道:“卑下,卑下这里就这么多了。” “嗯。” 朱厚照半点不客气,照单全收,又把目光看向谷大用,谷伴伴作为一名太监,失去了快乐,这辈子追求的也就剩两样东西,一是银子,二是权力。 现下还是弘治皇帝当朝,他还没追求到权力,但银子倒是省吃俭用攒了一些。 而且怕让贼人偷了去,平常都是藏在身上。 见到殿下的目光瞧过来,谷大用脸色顿时一苦,再三纠结,才伸手从怀里摸出个钱袋,“少爷,小的,小的这儿也就这些了。” 朱厚照没理他,打开钱袋往里瞅瞅,眉头一皱,“你的金条呢?” 谷大用表情顿时一滞,随即陪笑道:“少爷真会说笑,小的哪来的金条?” “赶紧掏出来。” “........” 沉默一会儿,谷大用坐到地上,脱下一只靴子在地上抖搂抖搂,接着从靴子里掉出来一根十两重的金条。 随后他将金条捡起,委屈巴巴的递过去。 朱厚照一脸嫌弃的撑开钱袋接住,又想起什么道:“你不是有两根吗?另一根呢?” 听到这话,谷大用直接一个头磕到地上,紧接着就嚎啕大哭,“少爷,您饶小的一命吧!” 第七十三章 你确定你叫朱寿? 见谷伴伴哭的肝肠寸断,朱厚照还真就没了脾气,也没再逼着他把另一根金条交出来,狠狠骂了句没出息,随后捏着一叠大明宝钞,拿着三个钱袋朝夏源走了过去。 “师傅,你数数够不够,我觉得应当有个四五百两的。” 夏源刚想清点一下,又想到自己现在的形象在这小子心里可是高人,高人会跟个财迷一样数钱吗? 很显然并不会。 想到这,他随意把东西接过来往怀里一揣,风轻云淡道:“不用数了,够与不够都不妨事,收你银子只是想看看你的诚意而已,嗯,你这個徒弟我收下了。” 朱厚照眼前一亮,这才是高人风范呐,等听到最后一句话,心头更是一阵雀跃,激动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说罢,他就抱拳拱手拜了下去,夏源坐着没动,生生受了这一礼,随即严肃的说道:“你现在即然入了我的门墙,那有些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嗯嗯,师傅请讲。” “总共三条规矩,这第一,就是要尊师重道,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能质疑,不能反驳,有什么好事也一定要想着师父。 第二,对待你的师兄也要尊敬,不然惹恼了他,他要是揍伱,为师可不会帮着阻拦。” 闻言,朱厚照把目光看向默默杵在旁边的王守仁,也清楚自己打不过这个人,于是很有仪式感的抱拳拱手,“师兄。” “嗯。”王守仁也拱了拱手算作回礼,只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朱厚照见此也不在意,上次见面他就晓得这位师兄是个没什么情绪的人,又转头看向夏源,笑嘻嘻的问道:“师傅,第三条是什么?” 第三条夏源还没想好,或者说还没编出来,但瞧着这货嬉皮笑脸的样子,不禁道:“第三条就是不许对着师父嬉皮笑脸,懂吗?” “噢...” 朱厚照噢了一声,忙把笑容收敛回去,又瞥一眼王守仁,心里暗戳戳的想,难怪这位师兄是这幅样子,原来是这规矩害的。 “三条规矩要牢牢记在心里,哦,对了,你还有个师娘,也该让你见上一见。” 既然成了徒弟,那就不算外客,赵月荣也不用在屋里躲着了。 当然,夏源本人对这条规矩是不屑一顾的,让人看到了能怎么样,又不会掉一块肉。 但架不住这时代的礼教就是这样,小媳妇也把这些礼教极当回事,之前王守仁没拜师之前,她也是如今天这般,人家一来,她就往屋里一躲。 活灵活现的展示了一副礼教束缚下的女性形象。 夏源刚想喊她,又瞧见这院里还有那几个狗腿子,“你让你这些随从们都出去吧。” “噢。” 朱厚照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那三个随从,“那个谷伴...你们都出去。” 谷大用和两个护卫自然是不想出去的,但太子殿下发话又不能不听,只得互相看了几眼,而后不情不愿的往外走。 见外客都走了,夏源这才转头对着屋子喊道:“小荠子,小荠子,快出来。” “来啦!”赵月荣正偷偷趴在窗户边瞧热闹,听见夏源叫自己,连忙应了一声,然后从椅子上下来,穿上鞋子从屋里跑出来。 朱厚照还在幻想师娘是个什么样子,能嫁给师父,想必肯定也是个武林高手,结果没想到出来个小姑娘,而且还给人一种怯生生的感觉,有点失望。 咂咂嘴,朱厚照还是乖乖的凑过去准备拜见一番,待看清赵月荣的长相,又忍不住多瞅了两眼。 怪哉,怎么今天遇到的人都让自己觉得亲切,连这个师娘也是如此。 朱厚照刚想来一句我瞧着你可亲切,又想起那会儿连着被骂两次登徒子的经历,话到嘴边又不由咽了回去,转而笑着问道:“师娘,你瞧着我亲切不?” 赵月荣本来就有些紧张,听到这话更是一呆,紧接着脸都红了,她大着胆子瞪了朱厚照一眼,随后又小脸红扑扑的跑到夏源身边,羞恼的小声告状:“夫君,我觉得这个人是个登徒子。” “他可能是想和你拉关系,甭理他。” 中二少年嘛,脑子不好使多正常,夏源也没当回事,不过还是板着脸对朱厚照说道:“再给你加一条,以后也不许对着你师娘嬉皮笑脸。” “哦。” 朱厚照哦了一声,他这会儿也不禁挠头,本宫今个是怎么回事?总瞧着别人觉得亲切。 看在赚了他不少银...呸,看在这是自己新收徒弟的份上,夏源没再继续板着脸,刚想说话,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一直还没问,你叫个什么名字?” 朱厚照一愣,想了想道:“我姓朱,单名一个寿字。” “那就是朱寿,是吧?挺好,朱寿,祝寿,这名起的吉利,还是个国姓...” 说到此处,夏源脸上的表情忽然有点僵,顿了顿问道:“你说你叫什么?” “我叫朱寿。” “噢噢,挺好挺好,真的挺好。”夏源连连点头,表情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见朱厚照还在那儿站着,忙招手道:“那个,朱寿,你旁边有板凳,快坐快坐,别站着,咱们坐下说话。” “谢师傅。” “别客气,自家人客气什么。” 夏源脸上露出平易近人,和煦至极的微笑,就这么盯着朱厚照瞧了一阵,再三犹豫,他还是没忍住问道:“为师想要再确认一下,你确定你真的叫朱寿?” 听到这话,朱厚照心里有点打鼓,难道师父知道自己这是个假名字? 想到这,他又莫名兴奋起来,连这都能看出来,本宫果然拜了个高人当师父! 犹豫片刻,他抬起头,有些期期艾艾的道:“其实..其实也不是很确定。” “......” 此言一出,夏源顿时闭了闭眼睛,完鸟。 早猜到这货家里有权有势,可谁能想到竟然这么的有权有势。 第七十四章 我绝对不走! 在后世,但凡是对那位正德皇帝有一丁点了解,都知道这货除了朱厚照这个本名以外,他还有个别名,朱寿。 就算是去度娘上搜索朱寿,跳出来的也一定是朱厚照的词条。 刚才听到朱寿这两个字,夏源就想到了这一点,后来连着两次确认,发现好像真的是这货。 再瞧瞧这年龄,这长相,还有那股中二的劲儿,似乎也挺符合史书上对朱厚照的描述,当然,史书上关于他的描述有很多。 但归纳总结,进行浓缩,完全可以用两個字形容,荒唐。 想了想,夏源决定还是不要戳破这货的身份了,就装不知道。 不止如此,还必须得想个法子让这货滚犊子。 这位爷可是来学武功的,但自己会个屁的武功。 要到最后这位太子殿下发现自己啥也没学会,学了个寂寞,恼羞成怒之下很难想象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抿抿嘴,夏源和颜悦色的问道:“朱寿啊,你既然拜我为师,为师倒是要问一下你的喜好,这样才好因材施教,我问你,你平日最喜欢做什么?” 朱厚照当即眉飞色舞的道:“枪棒拳脚,行军布阵,骑马射箭!” 夏源又接着问:“那你最讨厌什么?” 朱厚照瞬间露出痛苦之色,“最讨厌读书写字。” 夏源一拍大腿,“好,太好了!为师就教你读书写字!” “啊?” 朱厚照先是一懵,然后整个人都惊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我是来学武功的!” “本派门规第一条,不许反驳师父,不许质疑师父,伱忘了吗?” “可,可我是来学武的,我还给了银子,对,我是给了银子的,穷文富武,给银子是学武,给腊肉才是学文。” “也罢。” 夏源长叹口气,从怀里把那些银子一股脑的全掏出来,“既然你违反了本派的门规,那我也不能再收你为徒了,这些银子还给你,拿上这些银子,就此别过,慢走不送。” “......” 朱厚照愣愣的看着那些银子,嘴唇蠕动几下,却没有伸手去接,反而一连退了数步,神情甚至都变得灰败下去。 他感觉全天下都在和自己作对,自己为了学武功,冒着被父皇责罚的风险又一次从宫墙里翻出来。 骑着马颠簸一路,好不容易拜了师,可才刚高兴没一会儿,结果竟然要学什么狗屁的读书写字。 该死的,竟敢戏弄本... 朱厚照正欲咬牙切齿,忽的想到什么,精神一震,神色又变得振奋起来。 不对,这应该是师傅的考验。 是了是了,这定然是师傅的考验。 想学武功哪有这么容易,肯定是要经历重重考验的。 而这读书写字想来就是第一重考验,说不定还和学武有关。 对,读书写字应该是练心,也是在提升底蕴,不然连武功秘籍都看不懂,又何谈学武。 朱厚照越想越觉得是,兴奋的同时又一阵得意,本宫果然机智,没有一走了之,不然肯定错过了这天大的机缘。 瞧着他那不停转换表情的脸,先是失望,再是愤怒,最后再到现在的兴奋。 夏源心里急的直骂娘,这货又脑补了什么?你特么能不能拿上银子麻溜的滚犊子? 正想着,朱厚照神情一肃,“师傅,弟子跟你学读书写字。” “???” 夏源懵了,你踏马说什么? 站在院外探头探脑的谷大用也呆住了,殿下说什么? 太子居然说要学读书写字?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谷大用伺候太子也有了些年头,对朱厚照的脾性摸得是一清二楚,可从来只见这位太子爷嚷嚷说要骑马射箭,练武打拳,什么时候见他说要读书写字。 疯了疯了,殿下疯了,殿下要是没疯,那就是自己疯了。 见这货一脸认真的说要学什么读书写字,夏源心里只觉得一股邪火蹭蹭蹭的往上冒,咬牙道:“好,你要学是吧,伯安,伯安!” 闻言,一直默默吃瓜的王守仁立马上前道:“恩师有何吩咐?” “他不是要学读书写字吗?你就教他读书写字!” “恩师,学生...” “不准推辞,教书育人这事你最擅长。” 王守仁神色微怔,自己最擅长教书育人吗?此事为何连自己都不晓得? “恩师误会了,学生不是推辞,只是想问问从何处开始教。” “四书五经挨个挨个的教,不仅教,还要让他背,一本一本的背!” “......” 朱厚照又呆住了,不自觉的吞咽一下口水,突然有种想一走了之的冲动,但一想到绝世武功,他还是生生忍住了这个冲动,凑过来问道:“师,师傅,你说的这些是不是在考验弟子,在磨练弟子的心性啊....” 夏源猛地把头转过来,盯着他看了片刻,神色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似笑非笑道:“是,怎么不是?不仅是磨炼心境,还是在给你打磨根基呢,筑基听说过吧?总之你好好学,要是学不下来随时都可以走,记住,是随时都可以。” 听到这话,朱厚照神情又是一凛,果然,本宫所料不错,甚至这读书写字还是筑基。 可,可这整本背诵,太折磨人了。 要不本宫还是.... 不成,那射雕里有写,九阴真经是黄裳遍览宫中道藏,最后才写出来的绝世武学。 而且那黄裳还没学过武功,由此可见,师傅让自己学这些肯定是大有深意,说不定自己要学的也是九阴真经那般的武功。 不,比九阴真经还厉害。 想到这些,朱厚照的表情又坚定下来,尤其是一想到比九阴真经还厉害的武功,更是加深了他的决心。 “师傅放心,我不走,绝对不走!” 第七十五章 一辈子都学不完。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又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 王守仁确实非常擅长教书育人,或者说本身就有这个天赋,虽然他目前还没做过这事儿,但却能迅速上手。 先让朱厚照跟着念几遍,再掰开揉碎了去解释其中的意思,等到完全理解之后,再去背诵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挑的学习内容也很合适。 论语,学而篇。 既然要读书,要学四书五经,那论语里的学而篇作为第一个开始学习的地方,绝对是再合适不过。 朱厚照学习起来只感觉一个头两個大,但一边是最讨厌的读书写字,另一边却是心心念念的绝世武学,两相权衡,还是委屈巴巴的选择跟着学习。 而且王守仁的声音平和而富有磁性,听他说话不自觉的就会沉稳心神,朱厚照跟着学了一会儿,竟慢慢的沉浸在了这种学习的氛围中,起码没那么不耐烦了。 夏源坐在旁边晒着太阳喝着茶,瞧见这货脸上不耐烦的神情居然一点点消散,竟是开始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上头发展。 不禁开始纳闷。 按他的设想,这位太子爷应该是越学越不耐烦,然后忽的拍案而起,骂骂咧咧的滚犊子。 最后自己松了口气,感叹可算摆脱了这个烫手大山芋。 结果这剧情特么的发展不对吧? 想了想,他出声道:“朱寿啊,为师忘了,你这样学不成,不能坐着,你得扎着马步学。” “还要扎马步?” “不错。”夏源正色的点点头,“你想学绝世武功,那当然和平常学法不一样,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现在你读书写字是在磨砺心志,但这个筋骨也得跟上。 扎马步就是在练你的筋骨,边扎马步边学习,而且还得认真去学,不然为师这绝世武功你永远也学不成了。” 朱厚照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极其有道理,即是学绝世武功,那肯定和学那些寻常的拳脚功夫不一样。 没再迟疑,他豁然从凳子上站起,两手握拳放在腰间,扎了个极其标准的马步。 而后深吸口气,问道:“师傅,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保持住,千万不能放松,一边扎马步一边读书,争取早日练成绝世神功。” “好!师傅放心,我肯定发奋刻苦,一定好好的磨练自己的心志,练自己的筋骨,学成这个绝世神功,好传承师傅的衣钵。” “哈哈...” 瞧着朱厚照一脸严肃的给自己表决心,引得夏源干笑两声,这货果然是个脑子缺根弦的,“挺好,嗯,为师很欣慰,特别欣慰....” 院门外头。 谷大用缩着身子靠在门框上,瞅着院里的情形都要哭出来了,他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转头对着那两个护卫小声说道:“伱们两个不是宫里的锦衣卫,也不常伴架太子,因此许是不晓得,咱们这位殿下可从来都不会读书,想不到今儿个竟在这里见到了,真是..真是...” 说到这,他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那两个护卫见状也动容了,动情的道:“卑下从前一直觉得宫里的公公都是些见钱眼开,争权夺利的阉人,今日见到谷公公这样为国为民的好公公,才晓得自己从前瞎了狗眼,公公看到太子殿下读书明理竟是激动的潸然泪下,卑下,卑下真是感佩至极。” “也不尽然。” 谷大用显然也流露了真情,摆了摆手,又接着道:“为国为民这个咱家是认得,但咱家其实也是哭咱自个儿,这陪太子出宫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要是运气好,皇爷没想起来问太子的近况,那就平安无事,若是想起来了,哼哼,少不得要挨一顿板子。 那刘瑾你们知道不,他上次陪殿下出宫,结果领了三十大板,这会儿还躺在榻上直哼哼呢,也不晓得能不能挨得过去,哎,可怜呐。” 谷大用叹了口气,“咱家今个陪太子出宫,一直提心吊胆的,就生怕皇爷问询起来,到时候回宫咱说什么也要挨上一顿板子。 可现在咱不怕了,太子出宫是读书的,若是教皇爷知道此事,肯定龙颜大悦,皇爷一高兴咱这顿板子也就免了,不仅免了,说不准还有奖赏呢。” “你们两个也算是陪殿下一道出宫的,要是有奖赏那肯定也有份儿。”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像是忽然就有了默契一般,一同的抱拳拱手,“卑下不敢贪功。” “不,咱家可不是跟你们说笑,要有功劳大家都有份儿,但若是皇爷责问下来,咱仨也一个都跑不了。” 说到这,谷大用微微支起身子,眼睛里也露出有些阴鸷的光芒,“等到时候回宫,若是皇爷派人去问询你等,问你们太子殿下此次出宫都做了什么,咱家问你们,皆时你们要如何回话?” 两名护卫有些迟疑,想了想道:“卑下自然是如实禀报,说太子拜了一个老师跟着读书。” “如实禀报是应当的,但你们这如实吗?” “这...” “咱家告诉你们什么才叫如实,太子殿下听说野有大贤,于是亲自出宫拜这位大贤为师,想着跟其读书学习学问....” 闻言,两名护卫探头瞅了瞅坐在院里的夏源,“可公公,这大贤的岁数是否过于年轻了些?” “太年轻,看着不像是大贤是吗?” “是。” “你们懂个什么,有志不在年高,这学问也不是跟着岁数长得,这样,咱家再问你们,你们觉得在太子心里,那个叫夏源的是不是大贤?” “想来,想来应该是的。” “那就对了,太子殿下觉得是大贤那就是大贤,就算不是那也是。” 谷大用偏头往院里瞅瞅,又忽然笑起来,“就算到时候皇爷查出来,那个叫夏源的不是个大贤,但跟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又有何干系。 咱们这些奴才可不就是傍着主子,主子说什么咱就信什么,主子觉得那是大贤,那咱们就相信那是大贤,何况,不是大贤也不配让太子拜师,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两名护卫瞬间恍然,其中一个锦衣卫更是激动的抱拳拱手,“向公公学习,真是一辈子都学不完!” 第七十六章 你糊涂啊 朱厚照走了。 走的时候双腿打着摆子,上马的时候费了半天劲儿才跨上马背。 就这,他临走前还强撑着疲惫,一脸兴奋的说明天还来。 对于他来说,夏源越是折磨他,越说明这以后要学的神功越厉害,若是这绝世武功唾手可得,那还叫什么绝世武功? 以至于今天虽然被折腾的够呛,但却反而是加深了他的信念。 瞧着一行四骑飞快的从视线中消失,夏源眼神复杂,这尼玛还真能抗,扎着马步,还要读书背课文,绝对是件常人难以办到的事情,这货是怎么扛下来的? 王守仁与他一同站在院外目送几人离去,只不过他不像夏源那样眼神复杂,反而带着些许的满足之色。 过了片刻,他长舒口气,感慨道:“恩师,学生今日方才知晓这教书育人竟是这般地令人快慰。” “还有那朱寿,学生初时还觉得他有些不堪教导,明明已是十多岁的年纪,可论起学识竟只比刚刚开蒙的蒙童稍强一些,但后来那份子执拗却是让学生刮目相看。” 说到这,王守仁又想起了今天教导朱厚照的经历,嘴角微微绽放出一抹轻笑,“学生觉得,他为人虽然憨直了些,可倒也不失纯真可爱。” “你觉得他可爱?” “...恩师以为呢?” “唔...” 夏源没去回答,而是托着下巴沉吟片刻,“假如我跟你说他不叫朱寿,他其实叫朱厚照,身份是当今的大明太子,你还觉得他可爱吗?” “........” 王守仁不出意外的沉默了,许久之后,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右腿,如果恩师不是在说笑的话,那自己的这条腿曾经一脚踹飞了当今的太子殿下。 还有这条胳膊。 他不自觉的将左手握成拳头,就是这样的拳头,前几日曾打的大明储君鼻血直流。 “伯安,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什么心情学生不清楚,学生只是在想家中有多少人,又有多少亲朋故旧。” 不得不承认,王守仁真的是个很沉稳的人,如果是旁人得知这个惊悚的真相,估计会当场吓抽过去。 但他不一样,当得知自己脚踢太子爷,拳打大明储君之后,他依然表现的沉着冷静,沉着冷静的开始盘算自己的九族总共有多少人。 “哈哈,不用搞得这么严肃,九族消消乐什么的不至于,虽然你踹了他一脚,还打了他一拳,但那位太子爷明显没计较这事儿。” 夏源干笑两声,伸手拍拍王守仁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一点,又没头没尾的补充道:“而且你这也算是提前报仇了。” 往后再倒个几年,到了正德年间,可怜的王大圣人会被贬谪到龙场当小吏,期间可吃了不少苦头。 这事儿虽然是刘瑾下的令,但究其源头,肯定得算在那位明武宗头上。 谁让当时他是皇帝呢,谁让他宠信刘瑾呢。 “不过,有一件事咱们确实得担心,这個要是弄不好,那咱们可真的就要九族升天了。” 顿了顿,夏源问道:“那货是来学武功的,伱会武功吗?” “学生只会些拳脚搏击之术。” “是啊,你只会拳脚功夫,我连拳脚功夫都不会,到了最后,那位太子爷发现自己什么武功也没学会,你说这算不算欺君之罪?” 王守仁沉吟片刻,轻轻颔首,“想来应该是算的。” “自信点,把应该去掉,当今皇上就这么一根独苗,他板上钉钉是要当皇帝的,哪怕现在不算,等以后他当上皇帝,到时候金口一开,说咱们犯了欺君之罪,谁还敢反驳不成?” “那恩师的意思是....” “意思很明确,他不是最讨厌读书写字吗?那咱们就使劲的教他读书写字!狠狠的操练,不要留情,家庭作业也要给他安排上,越多越好。 不止如此,咱们还要一口咬定,这就是学绝世神功所必备的重要流程,他想学神功就受着,受不住就滚蛋,到时候也怨不得咱们。” “若是他万一受住...” “那就加大力度!听过头悬梁锥刺股吧?到时候统统给他安排上,顺便告诉他这是在磨练意志,明白不?” 王守仁闻言刚想点头,又忽的有些迟疑,没练成绝世神功是欺君之罪,但这样一直忽悠太子殿下,好像也是欺君之罪。 何况,如此欺骗行事也有违心中良知。 想到这,王守仁不禁说道:“恩师,咱们如此欺骗行事,怕是有违我等所践行之道。” “你糊涂啊,这怎么能叫欺骗呢?”夏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这会儿你特么想起来致良知了?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这叫善意的谎言,他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以他那副不着四六的样子,以后他当上皇帝国家可怎么办?咱们教他读书写字,是在引导他走上正途,是在为江山社稷考虑,你以为我是想保住咱们的脑袋?” “学生以为...” “以为我贪生怕死?” 王守仁神色一凛,忙施礼道:“学生绝无此意。” “不,我确实贪生怕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我?” 夏源自嘲的笑笑,又话锋一转道:“但想保住脑袋,法子绝不仅仅只有这一个,咱们大可以直接磕头认错,和太子讲明实情。 你信不信,要是咱们这样做了,他最多就是失望一阵,但一定不会跟咱们计较。” “学生信。” “可咱们像这样一边教太子读书写字,一边还要忽悠他这是在练神功,要是他知晓实情,咱们的脑袋恐怕是真的要保不住了,但我为何还要这样做?” 没等王守仁回答,夏源就悲悯的长叹一声,脸上尽是忧国忧民之色。 “我只是想为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尽一份绵薄之力而已…… 我只是想着在太子受不住离开之前,多教他读书,让他明理明智,这样以后太子才能做个好皇帝,才能使我大明强盛,才能让这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 听完这些,王守仁又是羞愧,又是敬佩,“学生万死,竟不知恩师是这般的所思所想。” 夏源也有些动情的摆手,“没关系,你现在知道也不晚,以后使劲的操练太子读书。 所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总之你时刻记着,咱们这是在做为国为民的大好事,千万不要心存疑虑,一定要使劲的操练。”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王守仁眼前一亮,喃喃念叨着此句,而后深吸口气,恭谨的深施一礼,“恩师所言,学生谨记!” “嗯。” 夏源轻轻点头,用手抹去眼角的湿润,说的太真诚,连他自己都差点以为自己真是这样想的。 不,恐怕我就是这样想的。 或许我本质上就是这种心存国家大义之人,只是一直不自知而已。 这时一缕炊烟飘过来,夹杂着缕缕饭香,夏源吸吸鼻子,“饭应该是做好了,走,咱们回去。” 第七十七章 你哪就长大了? 天气渐冷,在这个没有浴霸,没有暖气的时代,洗澡是件很让人抗拒的事情,也不像夏天那样每晚都洗,倒是每晚都会泡泡脚。 一盆热水两个人坐在床边一起泡,等水温渐凉,赵月荣把自己的小脚丫抽出来,用毛巾擦干,随后趿拉着鞋子,将木盆端出去刚想往院里泼,又忽的将动作顿住。 停顿片刻,她蹲下身子,动作轻柔的把木盆里的水倒掉,又返回了屋里。 “夫君,我看见王守仁在院里坐着,院里可冷了,你快让他进屋去吧。” “我看看。” 夏源趿拉着鞋子打开门瞧了一眼,院里空荡荡的,不时吹起阵阵冷风。 借着月色,确实能瞧见王守仁端着个小板凳坐在院子当中,身处冷风之中好像感觉不到冷一样,正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出神,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算了,我怀疑他可能是又有了什么新的感悟,咱们千万别去招惹他,不然他又要搞什么秉烛长谈的,等他冷了自己就回屋去了。” 说着,夏源没再接着看,把门关好,走回床边鞋子脱掉,掀开被子坐进去,靠在床头冲着小媳妇张开手臂,“来,让夫君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赵月荣往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显得有些局促,但还是没抵抗住夫君怀抱的诱惑,一声不吭的爬上床,掀开被子,挨挨蹭蹭的钻到夏源怀里。 晒了大半個白天的被子软乎乎的,怀里的小媳妇也软乎乎的,和几个月之前那副瘦瘦小小的样子比起来,整个人胖了一圈,抱起来都有了肉感。 抱着怀里热乎乎的小身子,夏源伸手四处摸摸,打趣道:“嗯,发育的挺好,等再长大点都能洞房啦。” 摸摸抱抱的,赵月荣的脸蛋早就红了起来,浑似一只羞羞怯怯的小鹿,听到这话,她强忍着羞涩小声说道:“现在就可以洞房了。” “现在不行,还没熟。” “熟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村里人为什么说你不好生养?” “因为……” 赵月荣张张嘴,发现这个问题自己没法回答,于是转而红着脸问道:“那等我再长胖一点,是不是就可以给夫君生孩子了?” “不是长胖,是长大。” “可是我已经长大了呀。” “你哪儿就长大了?”说着,夏源还特意瞅了瞅她,明明还是那副稚气未脱的萝莉模样,最多算是个少女。 “........” 赵月荣不吭声了,犹豫片刻,她默不作声的把夏源抱着自己腰的那只手抓住,随即拉着往上移动…… 最后她满是羞涩的嗫嚅道:“这,这里。” “嗯...…确实长大了一点,但还是不行。” “为什么?” 赵月荣有些急了,明明都长大了,怎么还是不行。 “生孩子和这里又没关系。” “那和哪里有关系?” “....……..” 夏源属实被问住了,这个问题很难解答,关键在于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不过说起来,她的野心是不是膨胀的有点快? 以前好歹只是琢磨着洞房,现在直接跳过这个步骤,去琢磨怎么生孩子。 说真的,夏源觉得洞房都没什么,真正让他拒绝的是怀孕。 要知道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有效的避孕措施,而且接生水平也不高。 光一个稳婆在那喊用力用力,当然,这样的情景一般发生在普通人家。 钟鸣鼎食之家是不一样的,他们可以多请几个稳婆,然后组成个啦啦队喊用力。 但这顶个蛋用? 在这样的年代,生孩子绝对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 至于小荠子……… 她如果生孩子应该属于是在鬼门关反复横跳,还是稍有不慎就会跳进去的那种,然后一尸两命。 村里人所议论的不好生养正是这个意思,乡野农妇或许没什么见识,但上千年传承下来的经验告诉她们,女人生娃时很容易死,所以一定要屁股大。 “...夫君,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声音弱弱的,透着失望和委屈,听着可怜的不行。 “喜欢伱,最喜欢你。” 夏源连着答了两遍,也顺手抱紧了自己怀中的小可怜儿。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生孩子?” “因为你没熟。” “熟了。” 好吧,又特么绕回来了。 “这样,从现在起咱们停止谈论这个话题,你也别整天琢磨什么生孩子,这不是你该想的事情,赶紧睡觉。” “我不要睡。” “那你上外面跑圈去吧,跑上几圈等你累了再回来睡。” “?” 短暂的懵逼之后,赵月荣却完全没有出去跑圈的意思,只是无比失落的小声道:“夫君,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啊...…” “......….” 看起来跟刚才是一样的问题,但其实区别很大,不只是多了真的这俩字,还有语气的改变,刚才是疑问句,现在则更像是陈述。 而夏源对此的回应是,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并抬起来,然后在她的错愕中低头亲下去。 柔嫩的樱桃小口,和它的主人一样都软乎乎的,像是那种QQ弹弹的软糖,恍然间,似乎还带有软糖的香甜。 赵月荣脑子晕晕乎乎的,呼吸在这一瞬间都停滞了,或许都不清楚这是初吻被夺走了。 一热,又是一凉,夏源怕吓到她没有太激烈,轻轻一碰便又迅速分开。 小姑娘的表情依然懵懵的,睁着迷茫的眼睛看着他,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状,夏源只好再次亲了下去。 赵月荣顿时呜咽了一声,这次不是蜻蜓点水的温柔,而是有些窒息的感觉。 这种窒息让她不知该怎么回应,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将夫君抱紧,还是应该推开。 等到几乎要憋死的时候,她这才无力的哼了一声,伸手轻轻的推搡着夏源。 夏源适时停了下来,他也怕继续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刚刚抱着她的双手已经蠢蠢欲动想要做些过分的事情了。 赵月荣满脸的潮红,张着小嘴急促的喘息着,表情迷离中又带着恍惚,隐隐间还透着一种青涩的柔媚。 夏源轻抚着她有些凌乱的发丝,等到她缓过劲儿来,这才问道:“现在知道夫君喜欢你了吧?” “嗯...” 赵月荣下意识嗯了一声,又忽然觉得很是不好意思,缩缩身子,将脑袋也缩回被窝里,有些羞怯的微声道:“夫,夫君,我要睡觉了。” “终于知道睡觉了?” “......” 没有回应。 夏源也不在意,探出身子把床边的蜡烛吹熄,这才躺了下去。 一片漆黑中,赵月荣悄悄伸出手摸摸自己的嘴唇,想起刚才那种不能呼吸的感觉,脑袋又变得晕晕乎乎起来。 原来这就是喜欢的感觉吗? 她想问问,可好像没法问,夏源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稳起来。 夫君睡着了吗? 赵月荣扬起脸看看,随后朝夏源怀里拱拱身子,带着一肚子甜蜜的疑问也闭上眼睛。 院里。 王守仁仍旧坐在小板凳上仰望着天上明月,今日的事情又让他有了些许新的感悟。 直到一团乌云将晴朗的月色遮住,他嘴中忽的喃喃念叨:“所谓存乎一心之道,就像今日这般,是非之道不在于事,即在于理,还需返视探求吾心之心性良知。 是了,当要心外无理,还要心外无物,不错,还要....” 越去想,他的思路便越是通达,眼神也越来越亮,最后更是豁然起身,习惯性的想去找夏源长谈,一扭头却发现那主屋的蜡烛已经熄了。 恩师睡了? 盯着主屋瞧了片刻,王守仁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明日再与恩师长谈吧。 恩师睡得也太早了些。 一阵冷风吹来,王守仁不由抱抱肩膀,有些冷。 —————————————————————————— 第二天一早,几匹快马打破了夏家庄的宁静,瞧着朱厚照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夏源就忍不住皱眉,这货的精神头为什么这么好? “朱寿啊,昨天扎着马步读书的感觉怎么样?累不累?” “刚开始还....” “停,你只需要回答累还是不累。” “噢,挺累的。” “好,很好!但为师要告诉你,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的苦累,绝对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累个一百倍,一千倍,你要是感觉受不了,现在就可以离开,我摆宴席欢送。” 一百倍,一千倍? 朱厚照听到这个倍数着实是呆了一下,但还是咬牙道:“师傅放心,只要能学武功,无论多苦多累,我都不会走。” 夏源挑挑眉毛,对此内心毫无波澜,经过一晚上的心理建设,他已经做好了和这个货打持久战的准备。 何况,渣男脱裤子之前,说的话比他还好听。 关键还是要看他提上裤子之后是什么反应,等到时候见识了自己给他准备的那些家庭作业,就不信这小子能撑得住。 哼哼... 心里快慰的狞笑几声,夏源拍拍手,“伯安,给他上课吧。” 王守仁正蹲在旁边捧着个粗瓷大碗喝粥,听到这话不由加快速度,三两下把碗里的稀粥喝干净,完事一抹嘴,起身走过来。 “恩师,今日是否还是让师,师弟朱寿扎着马步读书?” “当然,这个是一定要的,但还得提高点难度,嗯....找两个水桶让他提着,两只手提着水桶,再扎着马步读书。” 朱厚照是个聪明人,只是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深意,有些兴奋的问道:“师傅,这是不是在锻炼我的臂力?” “对对对,就是在锻炼你的臂力,你可一定要坚持住。” “师傅放心,我一定坚持!” 第七十八章 记得交一下餐费。 提着两只水桶,扎着马步读书,比朱厚照想象中的要累的多,刚开始他还觉得这是个锻炼臂力的好机会。 但只提了半盏茶的功夫,他就有些坚持不住,两条胳膊打着颤,又酸又累,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大冷的天,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的汗。 “师,师傅,我要坚持不住了。” “不想学绝世神功了?” “...想。” “噢,那就坚持,这可是锻炼你臂力的绝佳法子,听说过项羽没?” “史书上说项羽这个人膂力无穷,力能扛鼎,你以为他生下来就能扛鼎,天生就劲儿大?” 话落,没等朱厚照回答,夏源就自顾自的哼笑一声,“并不是,他也是通过这提水桶一点点练起来的,最后才变得力大无穷,好好坚持,早晚你也能变得跟他一样。” 朱厚照虽然不学无术,但西楚霸王项羽他还是听说过的,也晓得此人确实力气大。 他还学过项羽的诗,力拔山兮气盖世。 虽然就只记得这半句,但丝毫不影响他对项羽的敬佩,听听,力气大的都能拔山了。 一想到项羽也提着水桶练臂力,再一想到自己早晚能变得和他一样,朱厚照浑身好似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大叫一声,将两条胳膊伸直,那水桶被他高高提起。 “师父,你看项羽是不是这样提的?” “对,就是这样提的,好,继续读书。” “是!” 见这货大声应是,夏源惋惜的目光一闪而过,这货为什么总是一副精神头十足的样子? 可惜这货只长了两只手,不然非得再找几个水桶让他提着。 院外。 朱厚照带来的几個随从照旧守在院子外头,今天来的依然是谷伴伴,只不过锦衣卫换了新面孔。 谷大用瞧着院子里的情形又是心惊又是心疼,昨儿个的扎马步好歹能说得过去,起码这扎马步的的确确是练下盘的,但今天拎着两水桶是什么意思。 他总觉得太子殿下是让人给涮了。 狐疑的盯着瞧了一会儿,末了他扭头问道:“张百户,这样真的能练臂力?” 张彬点点头,“应该是能的,卑下以前也这样练过,只不过用的是石锁,没用过水桶。” “噢。”谷大用噢了一声,用手摸摸下巴,又扭头问道:“这项羽当年也是提着水桶练臂力的?” “呃,卑下书读得少,委实不清楚。” 这会儿有一个锦衣卫学着朱厚照的样子,扎着马步,还找了两个大石头拿在手里提着。 坚持了片刻,他就长出一口气,把石头一扔,“不成,光这样提着不动弹,胳膊又酸又累,卑下觉得根本没人能坚持的住。” “那殿下是如何坚持的?” “这个....” 那锦衣卫正踌躇间,忽然往院里一指,“公公您瞧,殿下开始上下活动胳膊了。” 此时,朱厚照确实开始活动胳膊,具体方式就是把水桶提高,落下,接着再提高,再落下,如此往复。 若是光那样傻呵呵的提着,根本没有人能坚持下去,朱厚照在这种酸累中,无师自通的领悟了锻炼臂力的正确方式。 对此,他得意的只想叉腰大笑三分钟,高喊一句,“本宫简直聪明的要死!” 想到什么,他又瞥了眼夏源,发现夏源好像没计较自己这样的练法,他就放心大胆起来,一边机械的重复提高落下的动作,一边跟着王守仁读书。 读书也不是简单的跟着读,他还要强迫自己沉迷进去,其中原因固然有他中二的坚信这是在磨练心境,但更重要的是,只有专注的沉浸在读书这件事上,他才能忽略身体上的劳累。 中午的午饭很简单,好几张大饼,一盘炒菜,还有一碟腌制的小咸菜,对普通百姓来说,这可能是一顿还算不错的午餐,但对于锦衣玉食的太子爷来说,想必是难以入口的。 可没想到朱厚照拿着筷子的手在抖,但却吃的很欢,这绝对出乎夏源的意料,连带着对这货的观感都变得不同起来,多了那么几分欣赏的意思。 夹了一口咸菜,夏源仿佛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一会儿你记得把餐费交了。” “餐费?” “就是吃饭的钱,你在我这儿学神功,我给伱管饭,你还吃的还这么欢实,噢,还有你那几个随从。” 说着,夏源拿着筷子朝院外指了指,谷伴伴和那几个锦衣卫不配上桌,一人拿着个大饼蹲在院子门口啃着。 “他们也一个赛一个的吃的多,凭啥我不能收钱?” “能收能收。”朱厚照连连点头,又含糊不清的问道:“师父,这餐费要交多少啊?” “我是隐士高人,绝非贪财之辈,这个餐费就随便意思一下,随便给个一百两就行,每个月一百两,不过分吧?” “不过分。” 朱厚照摇摇脑袋,区区一百两,完全小意思。 把手中剩下的那点大饼填进嘴里,他保证道:“师父放心,我一会儿就把银子交了。” 见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夏源咂咂嘴,有点可惜,早知道就要二百两了,可惜... 不过他倒是对朱厚照更欣赏了,忍不住又拿了个大饼递过去,“来,好徒弟,再吃一张。” 为众人拾柴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同理,给银子这么痛快的太子爷,也决不可使其饿着。 ———————————————————— “前几日太康县,陈州地龙翻身,虽是动静不大,但也决不能轻视,朝廷该给的抚恤要给,灾粮调拨时更不要延误,让内阁下道条子去告诫河南巡抚,着其好生督办此事,若是有人出现贪渎,致使百姓冻饿而亡,朕唯他试问。” “还有那鞑靼,现今隆冬将至,鞑靼却未曾退兵,反而转道于河套地区,想必是其草原上缺衣少粮,只等着进关来打草谷,保国公奉命驻守,这几日的情况如何了?” 暖阁内,朱佑樘翻阅着案几上的奏疏,一面说话,旁边站着的几个太监,则立马提笔将皇上的话记下来。 说着话,他又在奏疏里翻了翻,抬头问道:“这里面为何没有保国公的奏疏?” “想来是文书房那边没有送过来,奴婢等会儿便去文书房问问。” “边关失守,绝非儿戏,快去问,现在就去。” “奴婢遵旨。”那回话的太监应了一声,忙不迭的转身跑了出去。 不多时,那太监便捧着一个奏本跑了回来,一进暖阁便高声叫道,“皇爷,皇爷,保国公的奏本在这儿呢,文书房说是通政司刚刚送来的。” 没有理会那太监的推辞解释,朱佑樘伸手将奏本接过,打开一看,眉头当即皱起,又看了几眼,握着奏本的手甚至都微微颤抖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几个月来不是一直说防守得当么?那鞑靼为何还能攻入固原,甚至还转道掠夺至平凉,庆阳....” 平凉,庆阳在地理位置上离关中极近,而关中又为四塞之地,易守难攻,若是攻入关中,鞑靼再于此地驻守,那.... 朱佑樘想都不敢想其所引发的后果,再往下看,待看清奏本上的那几个字,瞬间只觉得急火攻心,竟是真的攻入关中了.... “荒唐!” 说着,他将奏本狠狠的拍在书案上,“这保国公此前一直说防守得当,既是防守得当,那鞑靼为何还能掠夺至关中腹地,亏朕此先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褒奖他,他便是这样欺骗朕的?!” 雷霆天威之下,暖阁内的几名太监连忙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吓得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暖阁内静了片刻,刚刚那个递奏本的太监才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皇,皇爷,奴婢听文书房的人说,说这..这是一封捷报。” “捷报?朕看是那鞑靼的捷报吧!”朱佑樘气急反笑,但凭着捷报二字,他还是强忍下心头的怒意,而后深吸口气,拿起那封奏疏又继续看了起来。 一行行的看下去,弘治皇帝那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这竟还真是一封捷报。 奏书上讲,虽然鞑靼在关中抢掠了一番,但臣等将士用命,拼死抵抗,已经将鞑靼赶了出去,杀敌甚多,甚至还抢回了许多的人口财货。 这也就是这个时代奏疏的通病,或者说是一种为官的‘智慧’,先大肆渲染敌情的严峻,情势的危急,让皇上先震惶一番,接着再峰回路转,说前面虽然挺可怕的,但臣的能力很强,事情已经完美解决了。 如此才更能凸显出此次大捷的难能可贵,也更能彰显出功劳。 只是可怜了朱佑樘,他身子骨本就不是太好,这一怒一喜之下,又不知损失了几天的寿命。 看完了这道奏疏,朱佑樘吁了口气,靠在檀木椅上闭目歇了一会儿,这才有些疲累的睁开眼睛,下旨道:“给兵部下道谕旨,让其给保国公以及有功将士商议封赏罢。” “喏。” 暖阁内的宦官们齐声唱喏,随后箫敬从地上爬起来,捧了杯参茶过去,“皇爷,您喝口茶歇一歇。” “唔...” 朱佑樘接过来喝了两口,这才恢复了几分精神,又想起什么,悠悠的问道:“太子近来如何?” “.......” 第七十九章 去给朕找根棒子。 前些日子,朱佑樘以为自己的皇儿终是开了窍,竟晓得读书明理了,还读的是史书。 不禁又是欣慰又是欢喜。 结果一问,朱厚照却冒出个什么中原五绝,弘治皇帝迷茫之后又追问了一番,朱厚照倒也不含糊,吞吞吐吐的把实话就给撩了。 到这时朱佑樘这才清楚,这小子看的屁的史书,明明是不着边际的话本。 这着实把他气得够呛,感觉简直是浪费感情,罚着太子在暖阁内跪了大半天,还顺道把陪着太子出宫的太监给责罚了一顿。 而打那日过后,朱佑樘就陷入了忙碌之中,又是鞑靼犯边之事,又是陈州的地震,忙的是焦头烂额,以至于没有时间再去过问自己那个宝贝儿子的事情。 现在得到片刻的空闲,想起来一问,却不想自己这箫伴伴竟又是迟疑了。 这份迟疑看在眼里,朱佑樘这心里本能的就是咯噔一下,然后脸色就沉了下去。 很明显,自己那太子这几天绝不是老老实实的当个乖宝宝,反而又闹腾了不少事。 “萧伴伴,太子近来如何?”静了片刻,朱佑樘又语气平淡的问了一遍。 箫敬的脸又苦了下来,这宫里伺候的太监,哪個不是傍着主子吃饭的,而宫里的主子有很多,最大的是皇帝,这第二大的就是太子。 因为太子以后要当皇帝,很浅显的道理。 所以他平日里绝不会向皇上嚼太子的舌根子,皇帝若是不问,他更是提也不提,甚至有时候还要帮太子打掩护。 “皇爷,奴婢听说,今儿个一大清早太子就去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请安了,又比从前懂事了许多。” 听到这话,朱佑樘的脸色稍缓,“百善孝为先,此乃大节。” 慢悠悠的说了这么一句,只是不像是在夸赞,倒像是在安慰自己,随后他接着问道:“除此之外,太子近来还做了什么?” “这...”箫敬迟疑一会儿,见皇上面色不耐,在心里叹了口气,臊眉耷眼的无奈道:“奴婢听说太子殿下一连两日都出宫去了,好像还在宫外认了个师傅。” 听到前半句话,朱佑樘就已是怒气上涌,可等听到后半句话,又不免愣住了。 师傅? 短暂的失神过后,朱佑樘的怒意很快又涌了上来,为了太子的教育,他往东宫不知点选了多少翰林,这些翰林哪个不是饱读诗书,身负大才,又何必跑到宫外去拜什么师傅。 由此可见,太子拜这个师傅绝不是奔着求学去的。 将心中火气压了几压,朱佑樘咬牙问道:“他今日可曾出宫?” “...出了,殿下向太皇太后问安之后就出宫去了,不过,不过这个时辰,想来太子已是回宫了....” 说完这些,箫敬便认命般的闭上眼睛,等着皇上的煌煌天威。 可出乎意料的是,朱佑樘却未曾发火,甚至脸色还诡异的平静下来,沉默一会儿,他忽然出声问道:“寻常百姓家中都是如何教子的?” 箫敬似是猜出了什么,心下一颤,期期艾艾的答道:“回禀皇爷,寻常百姓教子也是不尽相同,但基本上俱是以说教为主....” “民间可曾有棍棒下面出孝子这句话?” “...有,有的。” “......” 听到这话,朱佑樘沉默下来,半阖着眸子好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片刻,他豁然起身走向殿外,那些太监见状不敢怠慢,立马跟上。 待走到乾清宫外头,弘治皇帝忽然扭头吩咐道:“去,给朕找一根棍子来,要粗些的。” 说罢,他没再理会众人,自顾自的朝东宫的方向走去。 ———————————————— 东宫里头,朱厚照一脸悲催的握着笔,眼眶里含着泪水,这笔在他手里宛若千斤重担,握着笔的手也在微微的抖动。 提了大半天的水桶,他两条胳膊又酸又麻,本想等着回宫之后好好休息一番,等休养好了第二天再来学神功,但临走时,却被布置了什么劳什子的家庭作业。 这作业倒也简单,把今天学习的那篇论语抄写十遍,这叫温故,把明天要学习的那篇抄写十遍,这叫知新。 加在一起就是二十遍,明天来的时候带上。 得到这么个家庭作业,朱厚照从回宫的路上就一直骂娘,但骂归骂,要是不写.... “明天来的时候把作业带上,要是没写,或是没写完,那你也不用来了,记住,是以后都不用来。” 这是夏源当时的原话,不止是这句,还有一句补充,“别想着让别人代抄,我认得你的字迹。” 说真的,面对这么个家庭作业,有那么一瞬间,朱厚照是真的想放弃学武功这事儿,可这个想法刚升出来,他又觉得非常不甘,特别的不甘。 纠结半天,他一拍桌子,妈的,本宫抄! 可刚把毛笔捏在手里,只是歪歪扭扭的抄了几个字,他就想哭了。 疼,酸,痳,累...诸多感觉顺着胳膊跑到手腕,最后落到指间。 “本宫不抄了,说什么也不抄了,爱怎样便怎样吧!”说着,朱厚照气呼呼的把笔往案几上一拍,接着仰面躺倒就开始摆烂。 瞧着殿下这幅样子,殿内的太监纷纷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谷大用颠颠的凑上来,道:“殿下,奴婢这有个好法子,能让殿下不用怎么抄书,明儿个还能交上这个家庭作业。” “不用抄?你说真的?什么法子?” “不是不用抄,是不用怎么抄。”面对太子的三连问,谷大用先是纠正一下,然后才说出了自己所谓的好法子, “这个法子就是奴婢们帮殿下抄。” “......” 朱厚照感觉要不是自个儿这会儿手酸胳膊疼,他肯定会一个大逼斗抽上去。 “去你的!这算什么好法子,你没听师父说么,他认得本宫的字迹。” “所以奴婢说的是不用怎么抄,而不是不用抄,奴婢的想法是,殿下您先受累抄上一遍,然后再找人模仿您的字迹抄上剩下的,想来那夏师傅也看不出来。” 朱厚照想了想,有些怀疑的问道:“真看不出来?” 面对这个在主子跟前涨脸的好机会,谷大用没敢迟疑,立马拍着胸脯打包票,“殿下放心,绝对看不出来!” “好!本宫刚好写了几个字,你们便照着那些字迹抄去吧,等抄完了,本宫算伱头功。” “殿下,几个字怕是不行,奴婢觉得殿下还是把那两篇作业先齐齐抄上一遍,这样奴婢们拿着抄也稳妥一些。” 朱厚照琢磨一下好像是这个道理,虽然极是不想抄书,但二十遍变成两遍,足足减少了十倍。 这巨大的差距感,瞬间就让心里的抗拒消散了不少。 犹豫片刻,他坐起身子,刚才拍笔摆烂的样子很帅气,但现在重新拿笔的样子却很狼狈。 把毛笔捏在手里,朱厚照一咬牙道:“好,本宫先抄一遍,然后你们再抄!” “诶诶,殿下受累。”谷大用陪着笑连连点头,他都想好了,到时候先给刘公公送去,让他照着字迹狠狠的抄上几遍。 反正整日里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也无事可做,正好帮殿下抄书。 殿中安静下来,只有朱厚照时不时龇牙咧嘴的吸气声,以及歪歪扭扭的字迹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皇....” 不知过去多久,殿外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皇字,接着又生生止住,随后便是扑通扑通之声不绝于耳。 朱厚照不由的扭头去看,接着就呆住了,他瞧见自己的父皇从殿外进来,一脸的阴沉,手里还拎着根棒子。 那棒子擀面杖粗细,再结合父皇难看的脸色,拿屁股想想,就知道这棒子肯定不是用来擀面的,八成是打人的。 至于打谁,朱厚照挺有自知之明,估计是打自己。 他倒是猜的挺对,朱佑樘拎着这根棒子确实是揍他的,对这个太子,他向来宠溺,平时别说是打,就是连重话都没说过几句。 但今天朱佑樘实在是忍不了了,他一想到自己仅仅是年过三旬,可两鬓却已生出白发,平日里更是丝毫不敢懈怠,累的几欲要吐血,而这每日累死累活是为了谁? 还不是为了这个太子,想着自己现在辛苦一点,将来太子好继承一个太平江山。 可这一腔父爱却尽是喂了狗。 这个逆子每日上蹿下跳,从不肯让自己舒心。 一想到这些,朱佑樘心中就有无尽的悲悯,不是悲悯旁人,而是悲悯自己。 惯子如杀子,朕决不可心软,决不可心软... 来的一路上,朱佑樘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提醒自己决不能心软,好不容易将心狠下来,可等进了东宫,看到面前的场景之后,却是滞住了。 这逆子...不,朕的皇儿在做什么? 第八十章 绝世神功是有的 父子二人对上视线皆是一呆,随即,朱厚照的目光下移,看向父皇手里的木头棒子,而朱佑樘的目光也是下移,看向皇儿跟前的案几。 那案几上摆着书本,摆着笔墨纸砚,隔着这段距离,甚至能隐隐看到那纸上有漆黑的字迹,而毛笔还在太子的手里握着。 这.... 朱佑樘的呼吸莫名有些急促起来,他想到这可能是自己的太子在读书写字,可着实又怕让自己空欢喜一场,上面其实写的是些不着四六的东西。 在这种又是惊喜又是担忧的情绪之下,他不由的疾步朝那方案几走去,想要瞧个清楚。 而这幅场景落在朱厚照眼里,就是父皇拎着棒子杀气腾腾的来打自己了,至于为什么打自己,原因太多,他转瞬间就能想出十七八条。 不过具体是什么原因他没有空去想,朱厚照只是迅速抱住脑袋,高声叫道:“父皇,儿臣错了!” 然而朱佑樘却不理他,此时他的注意力全被那纸张上的字迹所吸引,待走到近前,瞧清了上面写的什么,他的精神更是一震。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子曰:道之以政......” 那上面歪歪扭扭,像狗爬似的字迹被朱佑樘喃喃念了出来,念着念着他的眼眶竟是湿润了。 显然,他并不是被这字迹给丑哭的。 而是由于心中一股股所涌起的强烈酸楚,这股酸楚引得他鼻子发酸。 自己的皇儿,这是真的懂事了啊.... 竟是真的在读书写字,而且居然是正儿八经执政的学问。 将那上面的东西一个一个字的念完,朱佑樘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好不容易的定住了神,旋即他扭头看向朱厚照,一脸慈爱的问道:“方才朕的皇儿高声喊了句什么?” 瞧着父皇那一脸慈爱的样子,朱厚照感觉好像不是来打自己的,但他仍是抱着脑袋没敢放松,瞅瞅朱佑樘手里的棒子,小心翼翼的问道:“父皇,您是来打孩儿的吗?” “父皇打你作甚,父皇高兴还来不及。”说着,朱佑樘也注意到手里的棒子,没有犹豫,直接将棒子随手丢了出去。 棒子砸到地面,发出嘡啷的一声脆响,而朱厚照也迅速支棱了起来,哈哈,果然不是来打自己的。 本宫错了....呸! 本宫错哪儿了?本宫没错! 瞧着他那一副得意且精神抖擞的样子,若是平日,朱佑樘少不得要说教两句——身为国之储君,将来要承袭大位之人,动不动就喜形于色像個什么样子? 但此时他却无心说教,反而对此怎么看怎么顺眼,而后他更是在朱厚照身旁席地坐下,又满是欣慰的看看那狗爬般的字迹,随即温声问道:“皇儿今日为何这般懂事,竟抄录起这论语中的为政之学?” 朱厚照虽然荒唐顽劣,缺点多多,但也不是没有优点,其中之一就是面对这个疼爱自己的父皇极其耿直,从不撒谎,问什么就答什么。 因此他也不隐瞒,直接道:“这是师父给孩儿布置的家庭作业。” 朱佑樘有些茫然,家庭作业? 从字面意思来理解,这是在家里做的作业,而更引起他注意的,是朱厚照口中的那个师傅。 他想了想,估计这个所谓师傅就是太子新认的那个。 给自己这儿子布置这闻所未闻的家庭作业,而太子竟然还能乖乖的做。 在这一刻,朱佑樘对这个师傅升起了强烈的好奇和好感,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奇人? 他对这个儿子可太了解了,若要抡起耍刀弄棒,上蹿下跳绝对没说的,可要是读书写字,那简直是深恶痛绝。 那么多的大儒师傅教导,也不曾将他引向正途,反而随着年岁渐长,变得愈发的顽劣不堪。 可悲的是,这种情况还是朱佑樘一手造成的,他对这个独子给予了太多的宠溺,从小就给惯坏了,到现在已然定性,再想去教育却有些晚了。 更何况他平日里还要忙着处理政务,根本没多少时间去管教儿子,以至于他现在是无计可施,束手无策。 可现在似乎不一样了,因为他发现有个人竟能让太子乖乖的读书写字,这个发现不吝于一道强光照在心头,又像是被打了一阵强心剂。 让他整个人都浑身舒泰。 沉吟片刻,朱佑樘开口问道:“能否与父皇说说你那个师傅?” 提起这个话题,朱厚照当即就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道:“父皇,孩儿拜的这个师傅可是个隐士高人,身负绝世神功,孩儿上次跟您说的那个中原五绝您还记得吧? 他就是王重阳那般的人物,武功天下第一,父皇您就等着吧,待儿臣神功大成,届时一定领兵征战鞑靼,一雪我大明当年土木堡之耻!” 朱厚照说的兴高采烈,提起领兵征战更是不胜向往,但朱佑樘却越听越是皱眉,因为这分明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按他的设想,这个师傅就算不是什么经世大儒,起码也得是个读书人,可从太子嘴里说出来,怎么越听越像个江湖骗子? 对于绝世神功这种东西,他是万万不信的,因此他非常怀疑自己的太子是教人给骗了。 待听到最后面的领兵征战,一雪前耻,朱佑樘更是直接脸色一凛,厉声训斥道:“胡闹!皇帝者承天下之所望,太子者为天下之继君。 既是为人君者,应重教化,明法典,善纳谏,严责己,专赏罚,择贤去佞,勤于政务,而不是领兵征伐,去做那将帅之事!” “......” 朱厚照呆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向父皇吐露自己的志向,但没想到不仅没得到褒奖,反而被教训了一通,忍不住反驳道:“可先祖太宗皇帝....” “太祖,太宗皇帝以马上得天下,可在马上如何能治天下?你贪玩任性朕都能容忍,但领兵征伐这等荒唐胡闹之事,决不可再提!也断然不可再想!” 说到后面,朱佑樘的语气不自觉加重,脸上甚至涌出了几分怒气和恐惧,他真的怕,害怕这个太子将来承继君位之后会去搞什么御驾亲征,然后大明又发生一次土木堡之变。 “噢....” 沉默片刻,朱厚照恹恹的应了一声,他忽然发现父皇和自己的想法竟是不一样的,而且也不理解自己。 这让他有种无与伦比的沮丧感与失落感。 他很想问一句:“父皇,难道你就不以土木堡为耻吗?” 当初他知道这段往事,可是气的三天都没有吃下饭,有时候更是睡到半夜突然睁眼,咬着牙问候自己那位曾祖父。 那时他年纪虽小,却对此事深以为耻,后来研读兵法,排兵布阵,舞枪弄棒,除了兴趣之外,就是因为想着有朝一日能领兵横扫漠北,一雪前耻。 他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这份耻辱是自己那位丢人的祖先造成的,那就让自己这后世子孙将其洗刷,何须借他人之手。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朱佑樘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重了,吁了口气,让心绪平复下来,这才接着道:“还有你那师傅,这世上哪有什么绝世神功,朕的皇儿怕是让人骗了,往后你要....” “有的。”朱厚照忽然出声打断。 朱佑樘愣了一下,“有什么?” “绝世神功是有的。” 朱厚照一脸笃定,认真的就像是对女孩说我爱伱的渣男,严肃的像是站在讲台上的地中海老师,手里拿着份卷子,告诉你这是今年必考题,赶紧圈起来划重点。 “而且儿臣已经开始学了。” 朱佑樘被他这幅肃然的样子给弄得有些默然,过了几秒,他忽的笑了起来,“那好,你且与父皇说说你是如何学这神功的?” “师傅先是让儿臣读书,说是要将四书五经全部学习一遍,还要挨个背下来,说这是在磨练心境,师傅还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朱厚照半点不含糊,将自己练神功的过程一五一十全说了,还很详细的解释了这些做法是在练什么,并说明这都是练神功不可或缺的重要流程。 其目的就是要让自个儿父皇承认绝世神功的存在,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而朱佑樘听完这些什么扎马步练筋骨,提水桶练臂力,而且还是边练边读书,不禁又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甚至比朱厚照刚才还要严肃几分。 随后他伸手拍拍朱厚照的肩头,认真的嘱咐道:“这绝世神功吾儿切记要好生学习,父皇盼着你神功大成的那一天。” 朱厚照显然又激动了,“父皇相信绝世神功的存在了?” “嗯嗯,父皇自然是信的。”朱佑樘连连点头,而后他瞧瞧那案几上的作业,语重心长道:“这家庭作业想必也与那绝世神功有关,皇儿要好生抄写,万不可懈怠。” 说罢,朱佑樘站起身道:“朕还有些政务需要处理,就不打扰吾儿练神功了,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也不等朱厚照回答,他就转身往殿外走去,步履匆匆,带着几分焦急,陪同皇上来的那些太监见状赶忙快步跟上。 朱佑樘这会儿很急,他感觉自己随时都有笑出声的可能。 得赶紧走。 第八十一章 你以后离他远点 等出了东宫,又略略走远,朱佑樘终于不再压抑自己,肆意的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多年未有过的畅快还有欢乐。 笑了好一阵子,他终于渐渐止住笑声,而后长出一口气,朱佑樘近乎自语般问道:“朕有多少年没这般畅快过了?” 弘治皇帝高兴,箫敬就高兴,那张老脸上更是带着止不住的喜意,闻言忙是思索一番回道:“怕是有七八年的光景了。” 七八年前正是太子出阁读书的时间,而自打出阁读书之后,朱厚照就迅速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什么叫厌学儿童。 若是旁人厌学也就罢了,可他的身份是太子。 太子的教育乃国家之本,宗庙社稷,祖宗江山的维系尽皆在此,朱佑樘一直最操心的就是这个儿子的教育问题。 可没想到这千方百计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如今却被一个江湖骗....不,是世之奇才给解决了。 真乃世之奇才。 朱厚照正处于骚动的青春期,人在这个年龄段都有点二,会相信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挺正常。 但朱佑樘不一样,在他看来,这绝世神功根本就是個幌子,就像是一根胡萝卜用来吊着太子,其目的便是为了让朱厚照乖乖的读书明理。 至于什么扎马步,提水桶,更是为了让太子相信这是在练神功的一种手段。 自己的皇儿明显是教人给骗的不轻,但朱佑樘只想说,骗的好!请加大力度! 这样的傻小子,不忽悠还留着过年? 只是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想出这等奇招。 “呼...” 朱佑樘长舒一口气,吩咐道:“萧伴伴,给朕查一下太子拜的这位师傅是何人。” “是,奴婢遵旨。” —————————————————— “这是你自己抄写的?” “是啊。” “.....” 夏源捧着一摞纸张,一页一页的认真瞧过去,那字迹丑的简直不忍直视,还没虫子爬出来好看,更离谱的是,这每页的字迹竟都是如出一辙。 邪门,这货竟然抄写完了? 这让他本能的有点不大相信,又仔细瞧了几遍,每篇都歪歪扭扭的,有的字还打着颤,确实像是一个手疼胳膊酸的人抄写出来的。 夏源拖着下巴瞅着他,尤其是那眼神,带着点点狐疑,朱厚照被瞧的心里阵阵发虚,强撑起笑脸说道:“师傅,这些真的都是我自己抄的。” “嗯....” 夏源不置可否的嗯一声,又瞧瞧手里的纸张,本以为二十遍已经是极多,却没想到竟然让这货写完了,看来要加大剂量。 “为师还怕这二十遍累着你,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出色的完成作业,很好,从今天开始作业翻个倍,四十遍。” 朱厚照对此完全无所谓,反正不管抄多少遍,自己都只用抄一遍而已,于是痛快的点头,并保证道:“师傅放心,我一定完成。” 紫禁城东宫的某处寝房里,趴在榻上的刘瑾忽然打了个颤,又揉揉自己的手腕,不知怎的,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莫名其妙的又开始发酸了。 “小荠子,这些纸你拿着,中午做饭时用来引火。” “伯安,开始上课,还照昨天的上法,让他提水桶,扎马步。” 安排妥当,夏源照旧当个甩手掌柜,撩起袍子,往院里的椅子上一坐,开始晒太阳。 只是刚一坐下,朱厚照就颠颠的凑过来,“师父,能不能等会儿再上课,我有个事儿想问一下。” “什么事儿?” “嗯...” 朱厚照挠挠头,有些不知道该咋说,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措辞,这才开口道:“我有一件很想去做的事情,可是我爹不同意,师傅,如果是你...” 夏源眼睛一亮,忍不住打断道:“你说的这事儿是不是练成绝世神功?我觉得伱应该听你爹的。” “不是这个。” “噢。”夏源噢一声,有些失望,“那是什么?” “是当将军打仗,这个事情我爹不同意。” 夏源的眉头皱了起来,“所以呢?” “所以什么?” “所以你准备打消这个念头?” “当然不会!”朱厚照想也没想就立刻摇头,拳头攥得紧紧的,领兵打仗,亲征漠北可是他从小到大的志向,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 “那你跟我说个锤子,去,上课去。” “噢。” 朱厚照应一声,又忍不住挠头,师傅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劝自己不要放弃么? 夏源完全没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这个话题说起来简直都浪费口水,你爹同不同意的对你有影响吗? 史书上可记载的清清楚楚,这货在位期间确实来了波御驾亲征,而且御驾亲征还不是待在中军大帐里做做样子,是真的亲临前线,他甚至还亲手砍死了一个。 很明显,这小子是拿他爹的话当个屁放了。 而史书上还记载,这一战双方投入兵力超过十万,但经过一天的厮杀,两方的伤亡人数却只有寥寥数十人。 但就是这数十人的伤亡却让鞑靼老实了十几年,狼烟四起的大明边陲,在此战之后竟一度变得安静祥和起来。 很明显,这小子的功绩还被黑了。 由此可见,这父子两人其实都挺憋屈的,主要原因,当然有明朝中后期文官势大的因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这父子俩绝嗣了,没有后代。 咦,这家伙为什么没有儿子? 夏源坐正身子,记得朱厚照活到了三十多岁才死,而且他并不是个不喜美色的人,反而挺好色的。 他建的那个豹房里,除了狮子老虎,就是美人,怎么会没有孩子的? 想到这,夏源的目光不自觉往朱厚照的方向看,此时的朱厚照正提着俩水桶,扎着马步,在王守仁的教导下读书学习。 打眼一瞧就是个精力过度旺盛的熊孩子。 完全不像是个阳什么萎的人。 想了想,他伸手招呼旁边的赵月荣,“小荠子,来,到夫君这儿来。” 赵月荣正蹲在旁边剥豆荚,这豆荚是她在院里自己种的,剥出来的豆子可以给人吃,豆皮可以喂鸡,好东西。 可惜当初弄来的八只小鸡崽儿,只成活养大了两只,剩下的全挂了。 听到夏源喊自己,她放下手里的豆荚,站起身子走过去,“夫君,有事吗?” “离近点。” “....这样行吗?” “再近点,或者你直接把脸贴过来。” 听到还要把脸贴过去,赵月荣不由一呆,紧接着小脸就开始发红,而后她更是紧张兮兮的瞧瞧那边的两人,咬着嘴唇问道:“做,做什么?” “夫君要跟你说悄悄话,不好让他们听见。” 听到这话,赵月荣才明白是自己想岔了,微红着脸往前又挪了挪,然后把脑袋凑过去做出聆听状。 这个距离已经很近了,但夏源还是贴到她耳边悄声道:“以后记得离那个朱寿远一点,知道吗?” 说话时的呼吸喷涌在耳朵上,痒痒的,赵月荣下意识缩缩脖子,刚想点头,但又耐不住好奇小声问道:“为什么啊?” “因为他是个登徒子。” 要不是刚才神游天外,夏源还真忘了朱厚照这小子其实是个色批,虽然他现在年纪还小,瞅着也似乎还没觉醒好色的天赋,但防着点总没坏处。 “嗯!” 赵月荣重重点头,朱厚照来的第一天她就这么觉得,但后来相处几天,反而觉得不大像,不过她相信自己的夫君。 那个人应该就是个登徒子。 “阿嚏...” 朱厚照忽然打了个喷嚏,手上提着的水桶跟着一阵摇晃,水倾洒出来,溅到了王守仁的身上。 王守仁脸色平静的低头看看,随后便没再理会,指着书本上的内容接着授课。 院里四个人,两个在读书,赵月荣又蹲到一边开始剥豆荚,只有夏源显得无所事事,他瞧瞧院里的几人,最后把目光落在赵月荣身上。 平心而论,整天看着一个未成年少女忙里忙外的操持家务,夏源其实挺有负罪感。 可奈何这个丫头本质上是个小犟种,她坚决不允许自己参与家务,如果是去帮忙一起剥豆子,夏源自然相当乐意,但剥豆子属于做饭,而做饭更是她的底线,她会像捍卫自己的底裤一样去捍卫这道底线。 噢,用捍卫底裤来比喻不太贴切,毕竟她整天都在琢磨着洞房生孩子这种事。 想了想,夏源把椅子挪过去坐到她旁边,出声问道:“夫君问你,你想不想搬到京城去?” 赵月荣闻言反问道:“夫君想吗?” “挺想的,你想不想?” “夫君想我就想。” 这幅没主见的样子让夏源撇撇嘴,但坦白说,又让他挺舒服的。 “那咱们就在京城买套院子,然后搬进去当京城人士,你觉得怎么样?” 赵月荣迟疑着点点脑袋,又忍不住说道:“可是我听说住在京里的开销很大的,什么都要靠买的,就连柴火也是。” “.....” 提起柴火夏源就脑壳疼,屁的柴火,这丫头也不想想自己为什么要搬到京城去。 不止如此,他还准备再雇几个下人,把她从家务活中解脱出来。 不让我帮忙,那大家就都别干了。 第八十二章 为何不中 决定了要成为京城人士,夏源默默盘算了一下,银子怎么着也是够的,不过,关于买房的事情倒是需要拜托一个人。 这个人是朱厚照。 虽然这货属实有些望之不似人君,但很不幸,他的身份确确实实是个太子,而历史也将注定,他未来一定会执掌皇权,成为那位让后人众说纷纭,且又津津乐道的正德皇帝。 既然是太子,那肯定能使唤不少人,让他派人在京城找一座性价比高的院落,想来还是很简单的。 剥出来的豆子被用来炒了盘豆豆菜,配着擀出来的面条,就是简简单单的一顿午饭。 而趁着吃中饭的时候,夏源把这個事儿说了,朱厚照正捧着碗呼噜噜的吃面,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才问道:“师父想搬到京城去住?” “没错,确实有这个打算,为师看你跟班挺多的,所以就想找你帮忙打听一下,看京城哪有院落要卖,找个条件差不多的,价格便宜的,朝向好的....” 夏源挺贪心,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堆,朱厚照也没仔细听,或者说没必要去听,这种事对他简直是小事一桩,当即痛快道:“师父放心,我肯定给你在京里找个好宅子。” 夏源就知道找这个货是找对了,亲切的叨了粒豆子放到朱厚照碗里,“好徒弟,来,多吃点。” .................. 另一边的紫禁城,此时已到午时,但弘治皇帝朱佑樘却还未用午膳,而是把几名大臣叫到了乾清宫的暖阁来议事。 在明代,或者说在大多数朝代,真正的军国大事往往都不是放在朝会中去商议的,而是像现在这样,皇帝把几个举足轻重的大臣叫到宫里,私下里开一场小会。 等通过之后,再将此事拿到朝会上走个过场,到时候直接下达下去。 而今天要商议的事情自然是关于鞑靼犯边,保国公所谓的捷报封赏问题。 自从昨日知晓自己那太子让人给骗了的消息之后,朱佑樘就一直心情大好,这会儿说话也带着莫名的轻快,“昨日保国公奏捷,言其率众将士于关中大败鞑靼,捣巢有功将士万余人,功劳显著之人二百有余,朕的意思是按朝廷规制予以封赏,可为何兵部却给驳了回来?” 说着,他将目光看向几人中的一名老者,“马卿家,可否与朕说说原因?” “陛下,非是兵部要驳回圣意,而是封赏一事确实不中。”担任兵部尚书的马文升也没犹豫,操着一口流利的豫中方言当即从锦墩上站了起来。 他今年七十五岁,在人活七十古来稀的古代,绝对算得上高寿,不过他仍是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看起来应该还有几年好活。 只是大半生宦海沉浮,可这乡音一直没法改,几十年了,说话一直是这个德行。 好在朱佑樘对此早已习惯,也不存在什么听不懂的障碍,闻言只是微微颔首,“为何不中?” “陛下莫要学臣说话。” 朱佑樘笑了笑,“好,朕不学,马卿家且说缘由罢。” “是,此事亦是老臣想要奏报的,据兵部消息,那鞑靼掠夺庆阳,平凉时,两镇守将不仅么有阻拦,反而谷堆儿在城中不敢战,还有那朱晖也是个信球,畏怯缩首,不及时率领大军赶赴支援,这才让鞑靼人直入关中。” 说到这,马文升肃然道:“陛下,臣要弹劾保国公朱晖!” 河南话虽是略显俏皮,可自这位老臣之口说出,回响在殿内却是掷地有声,带着一股坚决。 这时,内阁阁臣刘健也站了出来,“陛下,臣亦要弹劾保国公朱晖!” “畏敌怯战,坐视边镇糜烂,致使鞑靼深入关中,此乃罪一! 大军赶赴时,只斩敌兵一十二人,却敢谎称大捷,此乃罪二! 大军迂回时军纪不整,扰民伤财,此乃罪三! 此三条罪状,望陛下明鉴。” 而马文升也适时道:“此三条罪状条条属实,望陛下明鉴。” 听完这些,朱佑樘不由皱眉,这些事情他确实不清楚,他也确实不知道这一封捷报中还有如此隐情。 他虽是皇帝,可也不是事事都能了如指掌,甚至有许多事情,他往往都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皇帝这个职业太过尊贵,位子也太高,高的仿若神明,高到完全脱离了社会,又久居深宫,因此皇帝的一切信息来源只有朝堂的大臣以及身旁的宦官。 只要大臣以及宦官闭口不谈,皇帝就和聋子瞎子差不多。 所谓蒙蔽圣聪,便是如此。 朱佑樘居于深宫,倒也不是偏听偏信的性子,只是人都会倾向于去相信好消息,这是人性。 所以对于那封捷报,他信了。 面对现在的这个坏消息,他有些不太想信,但又不得不信,因为这些话出自一位阁臣,和一位尚书之口。 除非这两位老臣联合起来骗自己,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特别是两位大臣的人品他向来是信得过的,尤其是马文升,他更是素来敬重。 沉吟了许久,朱佑樘有些忐忑的出声问道:“那捷报上讲,曾追回鞑靼所掳掠走的数千百姓,此事可是真的?” “此事倒是属实。” 闻听此言,朱佑樘委实松了口气,好歹还追回了那数千百姓,若是没追回来,他说什么也要治朱晖的罪。 只是现在该如何处理又让他有些犯难.... 思忖了良久,他叹了口气道:“朱晖暂且不论,可那些将士兵丁该封赏却还是要封赏的...” “陛下....” “马卿家,且听朕把话说完。”朱佑樘摆摆手,又接着道:“此战虽是斩获甚微,但那些将士也确确实实将鞑靼赶出了边境,朱晖畏战不前,这些将士又有何辜,难不成他们还能违抗军令不成? 依朕之见,那万余人委实太多,这微小的功劳也确实难以分润,便只给那二百多有显著之功的将士予以封赏罢...” 见弘治皇帝一口一个功劳,刘健不由深施一礼,正色道:“陛下明断,此战非胜,又何来的功劳?” “功劳还是有的,抵御鞑靼,救回数千百姓便是功。” 看话说到这份上,刘健只能暗叹一声,陛下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过宽厚,随后又请命道:“但保国公朱晖,臣恳请陛下将其治罪,不然无以彰显国朝赏罚之明。” “朱晖...” 朱佑樘又迟疑了,保国公朱晖可谓是他弘治一朝最信重的武将,没有之一。 这些年大大小小也立下不少战功,他素来重感情,若是治罪着实有些不忍,也难免会伤了功臣之心,何况此一战虽有过,但亦有功。 沉吟一番,他摆摆手道:“罢了,功过相抵吧,不予封赏,也不予论罪。” “陛下....” “卿等莫要再劝,就按朕的意思办吧。” 说罢,朱佑樘也没等几人回应,而是岔开话题,“诸卿可知,朕那个太子近几日已是开始读书了,昨日更是在抄写论语为政篇。” 说起这件事,朱佑樘就不自觉露出了畅快的神情,脸上仿佛都有了光,此时他就跟后世的父母没什么两样,自家孩子办了件光彩的事儿,迫不及待的拿出来跟街坊四邻炫耀一番。 而殿内的几位大臣闻言俱是一怔,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番,随即好像有了默契,一同贺道:“太子殿下本就聪明伶俐,资质甚佳,只是年岁方小这才有些许的贪玩,如今肯用功读书,实乃我大明社稷之幸,臣等恭贺陛下。” “恭贺就不必了,姑且算是浪子回头而已,哈哈...” 朱佑樘很矜持的摆摆手,但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聪明伶俐,资质甚佳,嗯,这话朕爱听。 而且也都说的是大实话,朕的皇儿正是如此的人。 这时,箫敬躬身从殿外走了进来,“皇爷,现下午时都过了,您看是不是该用午膳了?” 听到这话,朱佑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肚子有些饿,于是点头道:“传膳吧。” “诸卿也莫要走了,刚好,留下来与朕一同用午膳。” 弘治皇帝素来勤俭,这午膳也相对简单,只有区区的四菜一汤,他坐在案前一边用膳,一边听着箫敬的小声汇报。 “太子拜的那位夏师傅竟是本次顺天府乡试的解元?” “回皇爷,确实如此。” “唔...” 朱佑樘回忆了一下,当初看到的那个乡试名录,头名好像还真是个姓夏的,只不过当时没有在意,一个解元在旁人眼里是解元公,但对于他这个皇帝来说,不过尔尔。 “皇爷您瞧,这是他当初乡试写的文章,噢,还有这个...”说着,箫敬从袖口里掏出三样东西,恭恭敬敬的摆在朱佑樘的案头。 朱佑樘正想往那篇文章上瞅,目光却被其余的两样东西吸引,确切来说是两本书,还分了个上下两部。 “射雕英雄传?” 喃喃将书名念出来,他又扭头问道:“这是何物?” “话本,是那位叫夏源的解元公所写,太子殿下前些时日看的那个话本也是此物,” 朱佑樘瞬间恍然,盯着那两个话本看了几眼,忽而笑道:“想来那什么降龙十八掌,还有什么中原五绝便是出自于此书了罢....” 第八十三章 确实还没熟 晚上的月色很亮,赵月荣坐在书桌前,用手捧着小脸,桌上蜡烛的光焰跳动着,映得她脸上的小惆怅忽明忽暗。 夏源推开门进屋,瞧见她这幅样子,走过去看看,又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晃,“想什么呢?” 赵月荣终于回过神来,问道:“夫君,你们聊完了吗?” “是啊,也不知道那家伙哪来那么多感悟,走吧,咱们上床睡觉。” 吹熄桌上的蜡烛,转而将床头的烛火点亮,明朝的冬天很冷,在这个没有羽绒服,没有保暖衣的时代,更是让这份寒冷难以抵挡,以至于每年的冬天都会冻死不少人。 而不幸中的万幸,是明朝人已经开始广泛使用棉花来御寒,棉花的价格也不贵,只要不是穷的揭不开锅了的家庭,基本上都能买得起。 当然,这得感谢朱元璋,要不是老朱当年强制推行棉花种植,每年冻死的人估计还得翻上几番。 夏源不缺这点买棉花的银子,因此身上穿着的棉服足足有三层,一层缝着棉花的外袍,里面还有两层棉服里衬。 坐在床边将衣服一层层的除去,脱一层,就冷一层,等只剩下一身单衣时,他迅速掀开被子躺进去,被窝里也冰冰凉凉的。 哈了一口气,夏源把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快点脱,夫君等你暖被窝呢。” 赵月荣应了一声,不由加快速度,她穿的也很臃肿,裹着棉花的外裙上罩着件厚厚的小比甲,外裙里面还有层小袄子。 穿着衣服像只圆滚滚的企鹅,这时把衣服脱下来,只剩下一层单薄的里衣,她又迅速变成了那个娇小的萝莉。 等这个萝莉钻进被窝,夏源伸出胳膊,一把就将热乎乎的小身子给捞到了怀里。 赵月荣顺势在他怀里咕甬了几下,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势枕在他的臂膀上,直如一只乖巧的小兔子般,须臾之后,她又期期艾艾的小声唤道,“夫君....” “嗯?” “我们真的要搬到京城去吗......” “你不想搬?” “......” 犹豫片刻,赵月荣轻轻嗯了一声。 “原因呢?” 闻言,小姑娘抿抿唇瓣,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许久,她才支支吾吾的道:“我到现在都没有赚到银子....” 夏源一愣,“赚什么银子?” “就是聘礼啊,我以前说要把聘礼还给夫君的,可这么久我都没有赚到银子。” “?” 聘礼,搬家。 夏源实是难以理解这两者间有什么联系,“这跟搬家有关系吗?” “有。” “什么关系?” 赵月荣琢磨一会儿,略略整理一下措辞,这才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本来我想还夫君聘礼钱的, 可是这些日子都是夫君一直在赚银子,我连一文钱都没有赚到。” “我看别的人家都是娘子赚银钱供夫君读书,可我们家不是这样,夫君不仅要读书,就连家里的银钱也要靠夫君去赚。” 说到这,她忽的撑起身子看着夏源,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也露出黯然之色,“夫君,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我赚不到银子,不能供夫君读书,只能每天去捡柴火,但是等搬去京城以后,连柴火都没法捡了,那就更没用了。” 听完小媳妇说的话,夏源简直哭笑不得,“所以你觉得你能捡柴火就有用了?” 赵月荣闻言小表情更是一黯,甚至语气里都带上了弱弱的哭腔,“....还是没用,但我只能做这个。” “不是,夫君不是嘲讽伱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捡不捡柴火都...反正就是你其实很有用,也很能干。” 夏源觉得这丫头对自己的认知存在问题,她整天都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里里外外,忙里忙出的操持家务,这还叫没用? “再说赚银子这件事跟你也没有关系,这世上的事情是存在分工的,男主外女主内,这句话听过没?” 赵月荣想了想,然后摇摇脑袋,“没有。” “那你现在就听过了,意思就是外面的事情男人来做,家里的事情女人来做,而赚银子就属于是外面的事情,所以按理本该就是我要做的,跟你没有关系,明白吧?” “噢...” 赵月荣下意识点点脑袋。 见状,夏源又接着道:“还有你刚才说的聘礼,我当初根本就没说要让你还,更何况聘礼已经退回来了,这事我记得和你说过的。” “可是我后来听姝娘说,聘礼其实只退回来了五两银子。” 姝娘就是夏姝,赵月荣嫁过来虽然有了些时日,但庄子里的很多妇人她依然很陌生,唯独跟这位小姑子关系处的不错,毕竟两人年纪相仿,也能聊得来。 “确实只退了这些。” 夏源并没否认,随后含笑着问道:“但是娶我的小荠子也是需要聘礼的啊,你说对不对?” 我的小荠子..... 这话好像有种特别的魔力,引得赵月荣心里甜丝丝的,小脸兴奋的微微发红,又是羞涩又是开心的点点头,小脑袋里全是那句我的小荠子。 这幅样子落在夏源眼里,觉得她可爱的同时又觉得这丫头可乐,忍不住在她精致可人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呀..”赵月荣顿时软软的呀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夫君亲了。 只是她太过害羞腼腆,只是很寻常的亲吻都能引得她那张小脸红的厉害。 夏源不自觉的将她抱紧,笑着道:“你看,这样亲一下你脸都红了,那一会儿亲嘴怎么办?” 亲嘴... 听到这个字眼,赵月荣又想起前两天晚上亲嘴时的那种感觉,脑袋似乎再次变得晕晕乎乎起来。 她往被窝里缩缩身子,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羞怯的看着夏源,声音小小的问道:“夫,夫君又要喜欢我了吗?” “对啊,你想吗?”夏源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像是要骗小萝莉去看金鱼的怪蜀黍。 “我...” 小萝莉张张嘴,又呆住了,这让自己怎么回答。 不用回答,因为趁着她微微张嘴的间隙,夏源已经低下头吻上了那软软嫩嫩的樱桃小口。 “嗯...”赵月荣登时嘤咛一声,被窝里的小身子也跟着绷紧,呼吸在这一刻又紊乱了。 房间里烛火跳动着,只有少女温顺的喘息声,急促间又带着隐隐的呢喃,让人遐想连连。 过了半晌,终于在她无法呼吸开始伸手推搡的时候,夏源恋恋不舍的放过了这只小绵羊。 此时的小绵羊明显有些意乱情迷,那副小脸潮红的样子让人想把她一口吞下去。 夏源强压下这股冲动,张开胳膊把自己的小荠子重新抱到怀里,抱的紧紧的,呼了口气问道:“小荠子快快长大,然后让夫君把你吃掉好不好?” “嗯。”赵月荣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软软的嗓音里带着糯糯的感觉,让人心里甜腻腻的。 “真乖。”夏源在她额头上吧唧亲上一口,而后起身吹熄蜡烛,“好,我们睡觉。” 熄了蜡烛,房间里顿时乌漆嘛黑的,过了片刻,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夫君....” “嗯?” “我觉得有个东西各着不舒服。” “......” 夏源没言语,默默往后撤撤身子,“现在呢?” “现在好了。” “..那睡觉吧。” “噢...” 房间里又安静一会儿,夏源忽的睁眼问道:“你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吧?” “是什么?” “没什么。” “......” 过了片刻,夏源又忍不住睁眼,“你不是知道洞房是做什么吗?” “我知道啊。” 你知道个屁! 你要是知道洞房是做什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 夏源沉默一会儿,“这样,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理解的洞房是什么样的?” 黑暗中提起这个话题,赵月荣似乎还是有些羞涩,声音又小了下去,“...就是脱光衣服睡在一起,然后垫个白帕子。” “再然后呢?” “没了。” “........” 夏源显然又沉默了,见他迟迟不发一言,赵月荣抬头瞅瞅,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也看不到夫君的表情。 但世上的事儿有时候很奇妙,比如她虽然看不见,但却又好像能看见,或者说,她能感觉出夏源此时的表情,一副很难形容的表情。 “夫君,是不是我说的不对呀。” 她往夏源胸口上拱拱脑袋,又小声道:“其实我也觉得不对,天热的时候还可以,但冬天脱光衣服睡觉多冷啊。” “...天再冷也是要脱的,而且不仅要脱衣服,还要....” “还要什么?”好奇宝宝提出问题。 “.......” 斟酌着词句,夏源尽量用浅显的词句给她上了一堂别开生面的生理课,让这个单纯的小荠子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洞房。 而听完这些,赵月荣也沉默了,好在一片漆黑,她那张小脸就算再红也让人瞧不见。 过了许久,她忽然伸手,紧接着夏源就嘶了一声,“你干什么?” “........” 赵月荣红着脸一声不吭,又摸索几下,这才默默的把手收了回去,然后在被窝里悄悄的比划一番,得出结论,夫君是对的,自己确实还没有熟。 第八十四章 搬家 隔天早上,起床,洗漱,吃早饭。 一切办妥,夏源习惯性的往院里的椅子上一坐,开始晒着太阳喝着茶,一杯茶刚刚过半,忽然就有一大堆人呼啦啦的涌进院子。 带头的正是朱厚照,太子爷意气风发的插着腰,瞧着院里的各样事物,然后就开始指挥。 “那个石桌轻点抬,这可是本少爷读书用的桌子,要是稍有磕碰,仔细你们的皮。” “还有那两个水桶也带上,这可是本少爷练臂力用的...” “还有那几个板凳也搬走,我师父喜欢坐。” “还有那個...总之院里的东西能搬的全都搬走。” 瞧着院里一样样东西被人或抬或搬,夏源都懵了,这是干什么这是? 过了几秒,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是在搬家? 宅子这就找好了? 昨天刚交代的事儿,今儿个就完成了,这么快? 把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又呸了两口茶叶子,夏源环顾一圈,就这么片刻的功夫,院里已经基本空了。 这时,朱厚照邀功似的凑过来,“师傅,怎么样,我办事还利索吧?” 看在他是身份尊贵的大明太子,并且今天带的小弟很多的份上,夏源勉强从脸上挤出几分微笑,“不错,嗯...为师很欣慰,真的很欣慰,有徒如此,夫复何求....”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道:“但按照惯例,你是不是应该先让为师先去看看房子,起码去转上一圈,看看满不满意,然后再决定是否搬家?” “不用看,我保证,师父绝对满意。” 瞧着他一脸自信的样子,说真的,有那么一个瞬间,夏源都怀疑这货是不是把紫禁城给自己腾出来了。 可这个怀疑不成立,弘治皇帝还没死呢。 当然,就算死了也不大可能,朱厚照虽然二了点,但还没败家到这个程度。 夏源想拿起茶壶再给自己倒杯茶,一伸手却摸了个空,侧头瞧瞧,我茶壶呢? 站起身环顾一圈依然没找到,算了,粗瓷的,反正也不值几个钱,他刚想坐回去,忽然一个扭头,特么我椅子呢? 朱厚照带来的这帮人智商不等,长相不一,性格也不尽相同。 但这帮人有个相同之处,那就是能听得懂人话,很好的贯彻落实了太子殿下的命令,能搬的全搬走。 夏源说个话的功夫,茶壶没了,起个身的功夫,椅子也没了。 看在对方人多的份上,他决定不计较这些细节,握着茶杯四处咂摸一番,“伯安,伯安!” 妈蛋,关键时候这家伙没影了。 噢,他去出恭了,粗俗点来说就是上茅房。 至于小荠子,那会儿就背上竹篓去捡柴火了。 再看看院里,能搬的已经彻底搬空了,空荡荡的还有些不太适应,事已至此,夏源还能说什么,默默的进了房间把铺盖一卷,往箱子里一塞。 随后出来道:“麻烦来几个人,把我这屋子也给腾一下。” 一听这话,朱厚照就有点兴奋了起来,立刻对着那些人招呼道:“快去快去,屋里能搬的也全都搬走,一样东西也别落下。” 一辆辆装货的马车停在院门前,一溜排开,足足有十好几辆,这么大的阵仗,刚进村时就引起了庄子里的注意,再一看这阵仗是发生在解元公家门口,一个个扶老携幼的过来围观。 村民们掂着脚往里观瞧,嘴上议论纷纷,“这是咱的解元公要搬家?” “搬家?那咋不跟咱大伙说一声?” 有个老头忽然嘶的一声,“这帮人瞅着可不像老百姓,倒像是那些个军士,让我看这怕不是搬家,是抄家!” “抄家?!” 在场众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为减弱明代的小冰河期做出一份微薄的贡献,而后纷纷朝那个说话之人看过去,“老四叔,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我乱讲个什么,你们又不是不晓得,我夏老四好歹也算行伍之人,早年也是打过仗的,虽然在战场上没杀过几个人,但这双招子可亮的很,这帮人我打眼一瞧就是军里出来的。” “你们瞧,连锅都让抄走了。” 这边的吵吵嚷嚷,引得夏儒也领着孩子从家里出来瞧热闹,走到近前刚好听到这些议论,登时就站不住了,连忙撇下三个孩子挤进人群,“都让让,都让让,且让我进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见是夏儒赶紧纷纷避让,等夏儒进到院中,刚好瞧见夏源一脸烦闷的蹲在房檐下面,心里顿时就咯噔一下,几步上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源哥儿,你这是犯了什么事儿,怎地让官府来抄家了?” “???” 夏源都惊了,抄家? 我让抄家了? 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他左右看看,“抄家的人在哪儿?来了吗?” “这些不都是来抄家的人?”夏儒在院里指了一圈。 瞧瞧那些朱厚照带过来帮忙搬家的随从,你还别说,夏源还真有种正在被人抄家的错觉。 “叔父,虽然这帮人确实像是来抄家的,但其实还真不是,他们是来帮我搬家的。” “搬家?伱要搬走了?!” “啊,是这样的。” “这么大的事情你怎地不事先来和叔父说一声?” “........” 听到这话,夏源沉默了,这个问题问的很好,真应该让朱厚照那货来听听。 末了,他叹了口气,“叔啊,不是我不和你说,实不相瞒,你侄子也是刚知道自己要搬家的事情。” 这会儿,王守仁从人群里挤了进来,通过他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很难看出来他这次出恭的体验怎么样。 不过估计是不好的。 众所周知,出恭这事儿其实和手冲差不多,都是很私密的事情,需要一个没人的环境,至少...人不能太多。 夏源伸手指了指王守仁,然后对夏儒继续道:“叔父,你要不信就去问问他,这家伙这段日子一直住在我这儿蹭吃蹭喝,你看他知不知道要搬家的事儿。” 夏儒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对于这人他有印象,和自己同病相怜的中年相公,不过自己已经上岸了。 作为前辈,自己还送给他一堆文章笔记,上面加持着自己的殷切祝福。 环境乱糟糟的,夏儒和王守仁互相点点头就算打了个招呼,夏儒也没问他,自己侄儿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想来是真的。 于是他转而问道:“那你要搬哪儿去?” “京城。” “京城何地?” “......” 很明显,夏源又沉默了,说真的,这个问题他也很想知道。 而后他又叹了口气,“叔父,你别问了,我这会儿脑子有点乱。” “这样,你先等我搬过去之后,知道了我在哪儿住着,然后我再告诉你我住在哪儿。” 这话说的属实有些绕,但夏儒听懂了,只不过他对此显然无法理解。 他活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谁搬家是先搬过去,然后才知道住哪儿的。 夏源是不知道他的想法,若是知道,指定要回一句,那是你没遇上朱厚照,你要遇上这货,你就晓得自己没见过的事其实挺多。 诶,对了,朱厚照那狗东西跑哪儿去了。 想到这,夏源不由在院里四处寻觅,没瞧见,倒是看见小荠子一脸急切的跑了进来,身后背着一竹篓的柴火。 那些枯枝干柴随着她的跑动扑簌簌的往下掉,不过她显然顾不上这些,一进院里就直奔夏源这边。 “夫君,不好了,我听庄子里的叔伯婶子说咱们被官府抄家了。” 额前鬓角的发丝凌乱,表情慌张无措,语气里隐隐还带着哭腔,活脱脱的一个小可怜儿。 “你听他们胡说,什么抄家,咱们就是要搬家而已。” “搬家?” “对,搬家。”夏源应了一声,伸手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目光又看向散落一地的柴火。 朱厚照这熊孩子真的造孽,害的自己媳妇连柴火都掉了。 别看只是区区柴火,不值几个钱,但这东西也得分人。 对于旁人来说就是堆烂木柴,但对于小荠子来说... 不是夏源吹嘘,这东西在她心里的地位,可能仅次于自己这个夫君。 “我现在脑子很乱,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先在心里憋着,等搬过去咱们再慢慢捋,现在乖乖和夫君蹲在这。” 说着,夏源帮她把身后的竹篓摘下来,放到一边,紧接着赵月荣就惊呼一声。 很显然,她的那些柴火遭遇了院里其他东西同样的命运,刚一放到地上,就让人给搬走了。 夏源明显也瞧见了一幕,不过他的表情很平淡,“不要大惊小怪的,半篓柴火算个什么,咱家里的东西他们一个都没饶了,连院门口的燕子窝都让人拿棍儿给捅了,准备装车上搬走。” 早两个月前燕子们就飞到南方过冬去了,这会儿燕子窝里什么都没有,夏源真的很难理解有什么可搬的。 等明年开春,春暖花开之时,自家的那窝燕子飞回来估计会很懵逼,就是去过个冬,一回来怎么家还让人给偷了?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好造孽。 第八十五章 你还调戏我妹子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一搬三年穷。 呸,全是封建迷信。 夏源对这一套是半点不信,毕竟他家里能搬的都让搬走了,连那两只鸡都咯咯叫着被绑到了车上。 临到要走时,赵月荣和夏姝两个姑娘依依话别,整的还有那么点伤感,夏源杵在旁边无聊的用脚在地上蹭,女人果然都是感性动物。 就是搬去京城而已,又不是天各一方,夏家庄离京城满打满算也就几十里地,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 噢,也不尽然,回来确实是能随时回来,但回来之后住在哪儿却是个问题。 家都被搬空了,连张床都没剩下。 按他预想中的搬家,只是拿上衣服,被褥,还有一些小件东西,至于大件的家具等过去之后再置办。 没想到.....算了,这个事儿不好说,说了有点不知好歹的意思。 等上了马车之后,车内一個人没有,王守仁也不知道坐的是哪辆,正好,还省得那家伙当电灯泡。 两人刚一坐下,前头的车夫就是一记漂亮的甩鞭,马车徐徐往前走了几步,又忽的停下。 这什么情况这是,有碰瓷的? 夏源忍不住掀开车帘去看,本想问问这是什么情况,但却瞧见朱厚照那小子正骑着马和...夏姝聊着天? 夏姝脸色发红,看着也不知道是气还是羞,不过应该是气的,只见她抬头狠狠剜了朱厚照一眼,好像还骂了句什么,然后便扭头气呼呼的走了。 踏马的,就晓得这小子是个不要脸的色批。 等朱厚照挠着头骑马折返回来,夏源冲着他招手,“你过来!” “师傅,什么事?” “啧啧...”夏源没急着说话,先故意啧啧两声,而后才冷笑道:“你小子行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调戏良家妇女,还调戏的是我妹子。” 谁料朱厚照却一本正经道:“师傅不要胡说,我没调戏她,就是和她说了几句话。” 嚯! 夏源忍不住嚯一声,瞧瞧这货一本正经的样儿吧,要不是他刚才亲眼瞧见,还真让这小子给糊弄过去了。 “那为师倒要问问你了,你那几句话都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我就是跟她说,我真的瞧着你挺亲近的,问她瞧着我亲近不,我还跟她说有话好好说,不准骂人。” “然后呢?” “然后她骂了我一句,就走了。” “就这样?” “嗯。” “.......” 在这个时代,朱厚照说的那些话属于是很出格的轻佻之言,绝对够得上调戏,但让夏源来看,这根本就没什么,简直洒洒水。 要知道后世可是有人上街逮住个美女,也不管认不认识,直接就飚土味情话。 其中原因,自然是由于时代不同,后世太过开放,而这个时代礼教盛行。 当然,不管是什么时代,男人都是一样的货色,瞧见漂亮姑娘就觉得亲切可太正常了,这完全属于是传统艺能。 理解归理解,可你这个艺能施展到我妹子身上可就不对了。 于是夏源严肃道:“我跟伱说,你以后最好对你师姑.....” “师姑?” 朱厚照一愣,“谁是我师姑?” “你说呢?”夏源脸一板,“我是你师父,她是我妹子,你说谁是你师姑?” “我跟你说,你以后对你师姑要尊重,不准调戏她。” “我没调戏。” “我不管,反正你记着对她尊重点,不然....” 说到这,夏源不由停顿,他忽然发现自己还真没什么可威胁这小子的,过了会儿才狠狠道:“不然作业翻倍!” “噢。” 朱厚照应一声,但心里压根没当回事,翻就翻吧,本宫的太监多,不缺抄作业的人。 夏源摆摆手,“行了,你走吧,哦,对了,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现在就能走。” 说着,朱厚照一甩马鞭,驾着马跑到前面招呼道:“都动起来!咱们启程回京。” 又是一记漂亮的鞭响,这次马车缓缓前行,没再忽的停下。 夏源放下车帘,坐回车厢内,“你听到没有,那小子就是个登徒子,以后...” 说着,他又注意到赵月荣坐的端端正正,两只手还在膝盖上放着,打眼一瞧,简直就像是在幼儿园里上课的小朋友,真想给她奖励一朵小红花。 “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坐这么端正干什么,放松点,这样,看夫君给你做个示范。” 夏源切身示范,说着话整个人就靠着车厢瘫软下去,像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看到没,就像我这样坐着,怎么舒服怎么来。” 赵月荣注视着他,这幅坐姿让她想起赵家村的一个人,确切来说是一个瘫子,那人平时不出门,如果出门的话,就会像夫君这样瘫在椅子上,被人推着走。 当然这话她没说,说了的话,她感觉夫君可能会生气。 想了想,她也试着放松自己,学着夏源的姿势瘫软下来,很快她就感受到了葛优躺的魅力,闭上眸子,惬意的吸了口气。 “舒服吧。” “嗯。” 夫妻俩一块瘫倒在车厢内,夏源又接着刚才的话题,“你以后离他远点,那小子不正经,看见漂亮姑娘就觉得亲切。” 现在年纪还小,朱厚照可能还没暴露色批的本质,但夏源可清楚的很,数年之后,等他登基为帝,这小子会盖一片宫殿,名为豹房。 里面除了狮子老虎,就是他搜罗来的美女,他还整天住在里头,紫禁城也不回了,把皇后扔在宫里独守空房。 诶,朱厚照这小子的皇后....好像是姓夏吧? 第八十六章 东四牌楼 等一辆辆马车到达京城时,已是晌午时分。 顺着正阳门进城,这正阳门是京城的正门,俗称大前门。 这个时候的京师布局还是由三部分组成,最中心的自然是宫城,也就是所谓的紫禁城,乃是皇帝嫔妃居住之所,以及大臣们上朝的地方。 而宫城外一圈则是皇城,皇城里是太庙,社稷坛,还有皇家内苑,景山这些地方所在,皇城外面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京城,这里就是文武百官,包括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 这里大大小小的商业街分布,市井林立,是京师最繁华的所在。 至于外城,抱歉,现在还没建出来,或者说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外城,要等到几十年以后,那位老道士万寿帝君上台才会进行筑建。 不过虽然没有外城,但正阳门外还是坐落着不少屋舍瓦房,大片大片的农田,这里在百姓口中已经有了外城之称,只是还没有用城墙围起来而已。 而相对应的,踏入正阳门之后的地区,便可以称作内城,进入内城之后,马车继续行驶,又行进半个多时辰,这才终于在一处十字街口处停了下来。 见马车停稳,夏源带着赵月荣一块下车,环顾一圈,远处能隐隐看到皇城高大的城墙,而这个十字街口立着四個牌坊,四面各一个。 夏源目测了一下,很高,大概有三四层楼那么高,赵月荣也仰着脑袋一块瞧,很快就发出惊叹,“夫君,这么大的牌坊我还是第一次见。” “别说你,我也是第一次见,也不知道这四个贞节牌坊是给谁立的,还一下就立了四个。” “恩师,这不是贞节牌坊,这是牌楼,而且也并非为谁而立。” 闻言,夏源不由转头,这才发现王守仁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不过他对这家伙的神出鬼没早已习惯,于是顺口问道:“不是贞节牌坊,那这四个牌楼杵在这儿是干什么的?” “这个学生也不知晓,不过这牌楼立在此处已有了许多年,乃是太宗永乐年间所修,此地也因而得名,又因居于皇城之东,所以叫做东四牌楼。” “东四牌楼...” 夏源又瞅瞅那边的高大城墙,这个地方在皇城东边,还有四个牌楼,所以就叫东四牌楼。 他忍不住问道:“那要是在皇城西边,是不是就会改名叫西四牌楼?” “不瞒恩师,皇城西面确实有一个西四牌楼。” “......” 夏源咂咂嘴,还别说,老祖宗起名真的挺能凑活。 “夏师傅,可算让咱找到您了,少爷那边正问您呢,咱们快过去吧。” 听着这种嗓音夏源就有点难受,闻言赶紧点头,“走走走,咱们现在就过去。” “诶,好,咱给您带路。” 谷大用把姿态放得很低,灿然一笑,随后默不作声的在前头领路。 刚往前走了几步,赵月荣忽然出声道:“夫君你看,那边有个院子着火了,不会是咱们要搬的院子吧?” “你别瞎说.....” 虽然不信,但夏源心里还是咯噔一下,本能的顺着她指的方向瞧过去,确实有一处地方正在冒烟,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院子。 谷大用笑道:“夫人放心,那不是您和夏师傅的院落,那个地儿是大慈延福宫,也并非走水,而是百姓们上的香火,这个延福宫可灵验的很,以后您也可以去上上香,拜上一拜,保佑多子多福。” 听到多子多福这个话题,赵月荣就来劲,不由的兴奋起来,但很快她又不兴奋了,自己还没熟。 一路无言,顺着十字街口的西面牌楼进去,走了几十米,来到一处胡同,等穿过胡同,便来到一条颇为幽静的大街。 刚才那处十字街口,人群熙熙攘攘,但等到达这里,人流却顿时少了下来,大街上甚至都看不到几个行人。 只有一辆辆装载东西的骡马车子停在这里,一处高墙大宅的门前,朱厚照插着腰,正意气风发的指挥这些人搬东西。 这家伙很喜欢指挥这个活么? 瞧见夏源过来,朱厚照立马迎上去,“师傅,你躲哪儿去了,我可让人找了你好久,快快快,咱们进院瞧瞧去。” 夏源早就注意到这处院落,规模看起来不大,但胜在外观不错。 院子内外的装饰都透着股浑厚大气,进了院门,绕过影壁,左右是东西廊坊,正中的位置还有一道大门,再走进去,这才是真正的院落。 院落大大小小的有七八间房屋,布局错落有致,有不少人正进进出出的往里搬东西,院子两侧种植着两颗银杏树,很高大,看上去应当有了些年头。 不过此时已是冬季,正是万物凋敝之时,地上铺满了金黄的落叶,而树上只有寥寥几片叶子还缀在上面,半死不活的样子无端透着几分萧瑟。 “师傅,这是三进的院落,后院是个小花园,不过没什么看头,无非就是些破花破草,噢,还有个池塘,上面盖着个破亭子。” 好端端的一处小花园,风雅之所,到朱厚照嘴里却变得一无是处,还不如个公共厕所。 当然,紫禁城里的御花园终究是不一样的,在他心里肯定比公共厕所要强上一些。 但也强的有限,总之花啊草啊鱼啊什么的,朱厚照对此着实不感兴趣,但夏源明显持不同的看法,“还有花园?走,咱们去看看。” “噢,那就去吧。” 第八十七章 、狮子头 在这座三进的院子里逛了一圈下来,夏源很是满意,尤其是那个小花园,虽然正值冬季,看着光秃秃的,没什么看头。 但等到了明年开春,万物复苏之时,百花盛开,再往那个池塘里弄点鱼,坐在亭子里绝对是个观景的好去处。 朱厚照显然也看出了夏源挺满意的,笑嘻嘻道:“师傅,这宅子你还满意不?” 以前夏源给他胡乱立过规矩,其中之一就是不准对着师父嬉皮笑脸。 但这会儿瞧着他这幅笑嘻嘻的样子,也不知是何缘故,反而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满意,相当满意,对了,这套宅子花了多少银子,我一并给你。” “不用给不用给。” “要给的要给的。” “.....” 两人来来回回拉扯一阵,朱厚照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那要不师傅就随便给個三五百两的?” 本来他是真不打算要这钱的,但上次拜师把这个月的月钱一股脑全给出去了,就连之前的餐费都是凑出来的,这会儿才到月中,实在是囊中羞涩。 “三五百两....够吗?” “够了够了。” “来,这些银子你数数,看够不够,约莫有个四五百两的。” 见他这么说,夏源很痛快的从怀里摸出一沓大明宝钞,又摸出个钱袋子递过去,里面装着几锭银子,还有一根金条。 “不用数不用数,谢谢师傅。” 朱厚照欢欢喜喜的接过,低头看看,嗯,这些宝钞瞧着挺眼熟。 旁边的谷大用也是这么想的,他也觉得那钱袋看着眼熟,尤其是里面的金条,这分明就是咱的那根。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都是应该的。” 夏源现在越瞧这小子越觉得欣赏,他方才偷偷问过王守仁,那家伙在工部观政,奉命督造过几个工程,甚至还帮某个伯爵修过坟,眼力自然是有的。 按他的说法,建造这么一座宅子光是各种建筑材料就要花费个八百两,如果买卖的话,至少值个上千两,这些银子就买下绝对是血赚。 可惜自己真不会什么绝世神功,不然说什么也要传授给这小子。 朱厚照模样喜滋滋的,他也觉得血赚,不仅月钱回来了,还平白赚了这些个银子还有金条。 毫不客气的把这些东西揣进自己怀里,沉甸甸的感觉让他心情大好。 嗯,萧公公这人虽然爱告本宫的刁状,但他为人其实挺不错的,能处。 —————————————————— 寒冬已至,在这个寒冷的季节,大多数百姓都无事可做,也基本上都不再出门,待在家里一边猫冬一边盼着瑞雪的到来。 紫禁城里的弘治皇帝近来也空闲许多,每日除了处理零星的政务,其他的就是问一遍东宫太子在做什么,有没有写那个家庭作业,然后便会得到一个让他极其欣慰的答案。 再剩下的就是翻翻闲书。 此时,朱佑樘靠坐在暖阁的锦榻上翻着书,箫敬垂首立于旁边伺候着,一时间殿内只剩下偶尔翻页时的沙沙声,过了不知道多久,弘治皇帝忽然出声问道:“萧伴伴,朕听闻太子问你要了一套宅子?听说这宅子还是你留着养老用的。” 听到这话,箫敬顿时露出苦笑的表情,“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爷,但也不能说要,殿下是用核桃和奴婢换的。” “两个核桃就换了一套宅子,他倒是精明的很,平白的让伱吃了这么一个大亏。” “这个...不瞒皇爷,奴婢倒没觉得吃亏。” “没吃亏?” 闻听此言,朱佑樘不由把书往下一点,露出自己的一双眼睛,“那朕倒要问问你,你那宅子作价几何?” “大约一千两。” 弘治皇帝显然算数不错,当即问道:“所以这一枚核桃就值五百两?” “皇爷可能有所不知,这核桃其实也算是文玩,品相越好价值也自然越高,尤其是到了钟爱核桃之人的手里,那些品相极佳的核桃便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说到这,箫敬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皇爷您也晓得,奴婢平日里也没其余的爱好,就是喜欢把玩核桃,也算是钟爱核桃之人。” 朱佑樘很难理解一个核桃为何会价值千金,可他也知道箫敬确实是钟爱核桃之人,也经常瞧见自己的萧伴伴盘着核桃把玩。 “所以你的意思是太子给你的核桃品相极佳?” 箫敬违心的点点头,“品相确实上佳。” 朱佑樘这下来了兴趣,“核桃呢?拿出来也叫朕开开眼,让朕看看这品相极佳的核桃是个什么样子。” “.....” 箫敬迟疑一下,从怀里摸出两个核桃,“皇爷您瞧,这就是太子给奴婢的核桃。” 朱佑樘坐正身子瞧过去,当即微微皱眉,“萧伴伴,你与朕说说这品相好在何处。” 说实话,在箫敬这等专业人士眼里,这就是极其普通的两个核桃,别说是换套宅子,就是换两个铜板也够呛。 要是别人拿着这种核桃说要和他换套宅子,他萧公公早一个大逼斗抽过去了。 但谁让这是太子给的呢,不仅是太子给的,还是太子爬树上亲自摘的。 那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皇爷您瞧,这核桃凹凸不平,肚儿圆又饱满,硕大厚实,可谓是极品的狮子头。” “狮子头?” “对,这狮子头乃是四大名核之首,皇爷您仔细瞧瞧,看这上面纹路像不像那狮子的鬃毛?” “确实有些相像。”朱佑樘轻轻颔首,只是眉头皱的更深了几分。 箫敬对此并未瞧见,而是点头道:“那就是了,这核桃拿到市场上可是能卖几百两呢,更别说还是太子赏赐的,因此奴婢才说自个儿一点也没吃亏。” 说罢,他露出一副乐呵呵的表情,又不着痕迹的把核桃给揣了回去。 朱佑樘静坐片刻,接着起身在书案旁翻找一会儿,最后拿起一枚核桃递过去,“你仔细看看,看朕这个是不是狮子头?朕瞧着与你那个挺像。” 箫敬只瞧了一眼,就发现这品相惨不忍睹,但还是笑着道:“正是,乃是极品的狮子头,而且比奴婢这个品相还要好些。” “即是如此,那这个便赏给你罢。” “奴婢谢皇爷赏。” 箫公公忙不迭的露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俯身把核桃接过来,可还没直起身子,谁料朱佑樘又一股脑的翻出十好几枚核桃。 “萧伴伴,这些朕瞧着也是狮子头,你拿到集市上帮朕卖了吧,一枚卖个...也不用五百两,卖个三百两就成,多了算你的。” 箫敬的眼角不由抽动一下,躬身道:“是,奴婢遵旨。” 一大堆破烂核桃可以换成白花花的银两,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意外之财,但朱佑樘却并没有显得多高兴,反而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萧伴伴,你在朕身边几年了?” “回皇爷,从成华二十三年至今,已有十五年了。” “十五年....唔,朕乏了,你且退下罢。” 第八十八章 学生明白 十月二十,乙丑日。 弘治十四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一下就是鹅毛大雪,扑簌簌的落下给整个顺天府披上银装。 自前天在京城住下之后,夏源就催着王守仁去工部销了假,赶紧上班去,家里的小媳妇也终于断了每天早上去捡柴火的念头。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嗯,除了这两天起得有点早之外。 天还黑着,吴妈就站在屋子外头开始喊着让人起床,这吴妈是在西市的人牙子手里买的,与之一同买来的还有个丫鬟。 这年头人口买卖是正儿八经的合法生意,夏源没那么强的正义感,更不会闲着蛋疼要跑去干涉。 不仅不干涉,他还参与了进来,要说负罪感,抱歉,没有。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在这个时代纯粹是句屁话,在这样的封建时代,卖儿卖女卖自己,是百姓山穷水尽,活不下去之时,所能看到的最后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活路。 若是禁止买卖...具体可参考王莽,他曾经就下过这样的政策,后来他的脑袋被裹上石灰,成为了好几個皇室压箱底的藏品。 天不亮被人吵醒,夏源豁的从床上坐起,从那逐渐阴沉的脸色中能看出来,他正在积攒起床气。 赵月荣也在不停的打着呵欠,伸手揉着惺忪的睡眼。 经过几个月的投喂,半个冬天的温养,小荠子能明显看出胖了一些,以前的菜色尽去,白净的小脸带着圆润,已经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萌妹,看起来愈发可爱。 夏源瞧着小脸圆润润的媳妇,刚刚积累的起床气都莫名消散很多,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的小脸蛋,粉粉嫩嫩,弹性十足,手感一级。 赵月荣不解的瞧着他,不明白夫君为何要捏自己的脸。 “你脸上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 夏源一本正经道:“有点可爱。” 这种情话既土且油腻,但显然对小荠子很管用,赵月荣脸又红了,夏源再叭上一口,脸更红了。 而这时,屋子外头的叫起床服务又响了起来。 “起了起了。” 夏源冲着房门回了一句,三两下穿好衣服,坐在床边等着她也把衣服穿好,这才下床走过去将房门打开。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带着一个端着水盆的少女守在外头。 中年妇人自然就是吴妈,虽然看着四十多岁,但其实只有三十来岁,看得出来,她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打工机会,勤快的不行。 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有没有狗晚不清楚,家里没有狗,无法比较。 至于那个少女就是买来的丫鬟,名字叫哑娘,她真的是个哑巴。 “吴妈,我不是昨天就跟你说过么,不用这么早就叫人起床,这样你也可以多睡会儿,多好。” 吴妈有些讨好的笑笑,“但王老爷已经起了,奴家也是想着赶在王老爷去衙门前把饭做好。” 忘了王守仁这个货要点卯了。 夏源抬起头看看,天上飘着雪花,透着雪花甚至还能瞧见星星,古代公务员真的很没人权。 看了几眼,他把目光收回来,随即让开身子,哑娘端着水盆凑上来,对着夏源福福身子便算是见礼,然后端着水盆进到屋里。 接着就是一通的阿巴阿巴。 为了让小荠子早点适应家里有下人的日子,夏源特意让这个哑娘每天光伺候她一个。 成效很不错,这才第二天,赵月荣就已经感觉自己堕落了,对于被人伺候,她明显很不自在,甚至还有些手足无措。 但面对这么一个哑女,交流都没法交流,比如现在洗漱,她只要摇摇脑袋,一脸局促的说我自己来就可以的。 哑娘就会迅速的变了脸色,露出比她更无措的样子,然后阿巴阿巴的比划。 听又听不懂,这种比划学又学不会。 她丝毫没有办法,只能规规矩矩的坐在那儿,然后等着哑娘递来牙刷,刷完牙后,再让哑娘给自己洗脸,梳头。 等一切完成,赵月荣顿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连忙起身从屋里出来,哑娘则紧紧跟在她后面,寸步不离的那种。 哑娘明显比她岁数要大上一些,看着得有二十了,个子也比她高半头,相同的是,两人都是一脸无措的样子。 打眼看过去,就像是两个丫鬟一前一后的走着,对此,夏源只是默默的瞧着,没发表任何看法。 毕竟才刚刚过上有下人伺候的生活,气质还没跟上,慢慢培养吧。 等到了饭厅,里面掌着灯,王守仁已经坐在桌边呼噜噜的喝粥了,赵月荣坐在凳子上,看着吴妈给自己把粥端到面前,又递上筷子。 她伸手接过,端起粥抿了一小口,忽然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自己成闲人了。 而且这个粥还比自己煮的要好喝,呜呜,我果然很没用。 王守仁把碗里的粥喝干净,放下碗筷,沉吟着开口道:“恩师,学生今日可能...要回家一趟。” 听到这话,夏源心脏似乎都慢了半拍,一股喜悦悄悄涌上来,但还是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忽然想起回家了,你爹原谅你了?” “学生也是不知,不过昨日去上值时,工部的同僚告诉学生,前几日我父亲曾来过一趟,得知学生告假之后便又走了。” 说到这,王守仁停顿一下,继而又道:“学生想来,父亲可能是回心转意,也可能是有事要找学生,方才想着回家问问。” “对对对。”夏源连连点头,“问问也好,你爹说不定已经回心转意了,正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伱回去呢,这样你就能搬...” 噢,好像不能搬。 以前确实总盼着王圣人他爹能回心转意,然后这家伙搬回自个儿家住去。 尤其是这两天更是如此。 但夏源忽然想起来这家伙很重要,身兼给太子上课之责,他要是搬回去了,谁来给朱厚照那小子上课? 是报应吗?来的好快。 深吸口气,夏源微笑着问道:“伯安,我问你,如果你父亲回心转意,你是不是就要搬回去了?” 王守仁默然的点点头,有些惭愧道;“学生虽是舍不得恩师,但这些时日厚着脸面已经偏劳恩师许多,若是父亲回心转意,学生自然要搬回去,也好减轻恩师的负累。” “噢,我其实也挺舍不得你,那我再问你个问题哈。” “恩师请讲。” “如果你搬回去了,那你还会不会给朱寿上课?” “自然会的,学生还和这两日一样,从工部下值回来,而后教导朱寿读书,区别只在于结束之后,学生会回家,而不是居于恩师府内。”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夏源着实放心了,又语重心长的叮嘱道:“今天回家跟你爹好好认个错,所谓夫妻床头...呸,父子间哪有隔夜仇,能搬就赶紧搬回去,当然,我不是要赶你走,就是想着..呃,你应该明白的吧?” 没想出合适的理由,夏源只能把问题抛过去,毕竟这家伙一向最擅长脑补。 “学生明白...” 王守仁吸了口气,有些动容了,他一切都明白,这都是恩师的良苦用心。 第八十九章 我其实也是普通百姓 上午九点多,风雪渐消。 夏源坐在院里的石桌旁,吹了吹茶上的浮沫,他现在越来越能体会到喝茶的乐趣,具体方式就是加糖。 尤其是这样的天气,一杯甜津津的热茶下肚,浑身都暖洋洋的。 听到院子里踩着积雪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带着风风火火的意思,夏源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今天你师兄不在,歇课一天。” “歇课?” “昂,他回家看望.....”夏源一抬眼,这才瞧见这小子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忿,不由转口道:“你怎么了这是?” “别提了。” 朱厚照一摆手,脸上仍是一副气咻咻的样子,在夏源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师傅,你晓得大军将要班师回朝的消息不?” “什么大军?哪来的大军?” “就是保国公朱晖率领的那个。” “噢,不清楚。” “那几个月前鞑靼犯边你知道不?” “这个...我知道。”思忖了几秒,夏源很快就有了印象,记得那会儿他才刚穿越过来,怀揣着好奇来京城溜达时,确实听到有人在议论鞑靼犯边的消息。 “几個月前鞑靼犯边,保国公朱晖带着几万人出征,结果,呵,无能鼠辈,出征几个月的时间,屁的功劳没有,还让鞑靼直入关中,真真可恶! 更可恶的是,我....当今皇上不治罪也就罢了,竟然还要给二百多人予以封赏。” 说到这,朱厚照已经咬牙切齿起来,保国公那狗东西,带着大军出征多让人羡慕,结果他却搞了这么个战绩回来。 若本宫是此次的大军统帅,想必此时已经封狼居胥了吧。 “师傅你说,当今皇上是不是个昏君?” “.......” 夏源默然,这么要命的话题你和我探讨个坤巴? 早就料到这倒霉孩子有一天会坑师父,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深吸口气,夏源强打出几分笑容,“这样,伱现在出门右转,走上数十步会看到个胡同,你顺着胡同口进去,穿过胡同能看到一个十字街口,那里人多,肯定会有人愿意和你探讨这个话题。” 朱厚照愣了一下,又转头往院门的方向看看,有些愕然道:“那街上尽是些百姓,我怎能去和他们说这个?会吓到他们的。” “???” 我特么! 夏源差点拍案而起,然后一个大逼斗扇过去。 他是太子,他是太子.... 心里默默提醒着这货的身份,夏源终于强压下一个大逼斗扇到他脸上的冲动,又连着深吸了好几口气,他这才语气平和的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一种可能,就是...我其实也是个普通百姓?” 朱厚照一滞,这个问题可能触及到了他的灵魂。 想了想,他说道:“师傅怎么可能是普通百姓,你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 夏源一想也对,自己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高个屁! “好吧,你今天过来就是想找我聊这个的?” “当然不是,我是来练功的。” “噢,那你现在可以回去了,今天歇课一天。” “为何歇课?” “因为你师兄不在,他回家找他爹去了,你也可以回家去找你爹,然后和他探讨一下你刚才的问题,为师觉得你爹肯定很乐意给你解答。” 朱厚照沉默一会儿,悠悠的道:“我问过了。” 事实上,他刚得知这个封赏的消息之后,就跑到弘治皇帝跟前叭叭了一顿,准备骂醒这个昏君。 结果刚说了几句就被赶了出来,这还不算,那个昏君还敲诈走了自己剩下的那大半框核桃。 朱厚照感觉自己为江山社稷付出了许多,不止是心血,还有银子。 应用题:假如两枚核桃能换一套宅子,那么大半框核桃价值多少银子? ———————————————————— 乾清宫的暖阁之内,箫敬也在面临这个算术题。 前两日弘治皇帝给的那十几枚核桃被他含泪收下,从自己这些年攒的体己钱里抠出一部分,一枚核桃作价三百两,共计五千多两。 箫公公还留了个心眼,隔了两日才把银子送过来,以此营造出自己派人去集市售卖核桃的假象。 对于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弘治皇帝毫不客气的收下,然后又命人把那大半框核桃抬出来,并吩咐萧伴伴把这些也拿去卖了,照旧一枚三百两,多了算你的。 看着那大半框核桃,箫敬感觉自己脑袋一阵阵的迷糊,一枚三百两,而这里少说也有上百枚。 这岂不是得三万多两? 朱佑樘只是靠在锦塌上默默的翻书,殿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静默,过了一会儿,他偏头看看箫敬,有些不解的问道:“萧伴伴,你今日为何没有上次那般痛快,可是这核桃如今不好卖?“ 箫敬迟疑一下,躬身道:“奴婢不敢欺瞒皇爷,这核桃太多,确实是不大好卖,奴婢料想一时间肯定找不到那么多的买家。” “噢...” 朱佑樘微微颔首,又沉默着继续翻书,只是翻着翻着却忽的冒出一句, “是找不到买家,还是你这些年收的孝敬不够买这些核桃?” 第九十章 奴婢不敢 弘治皇帝平淡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却让箫敬觉得心神剧震,整个人像是被闪电劈中一般,而后双膝一软,扑通一下便跪倒在地,“奴婢,奴婢,奴婢....” 心绪大乱之下,只有一声声奴婢,却再也想不出下文。 “萧伴伴,在你心里,朕怕是与那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一般无二罢?” 语气依然很平淡,但箫敬早已是脸色煞白,听到这句询问更是吓得肝胆欲裂,拼命的在地上磕头,“皇爷明鉴,就是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如此去想皇爷!” “切莫妄自菲薄,你如今只有一个胆子,已是将朕当做三岁小儿般糊弄。若是给你十個胆子,朕一时还真想不出你会是何等面目。” 说到此处,朱佑樘的眼神中已是透着寒意,他将身体前倾,那双冰冷的眸子紧盯着箫敬,声音放轻,语速放慢。 “是赵高?是张让?是宗爱?还是那李辅国,仇士良?” 这每一个人名都代表一个时代宦官的巅峰,有的曾经矫诏篡权导致一个帝国的覆灭,有的曾让整个国家动荡不安继而陷入混乱,最终走向灭亡,有的曾经废立天子,还有的曾经弑杀亲王乃至皇帝。 而每听到一个人名,箫敬的脑袋就嗡嗡的响上一阵,没有一丝一毫去辩驳的勇气,只有更拼命的在地上磕头。 这暖阁内铺着地毯,他却仍是磕得鲜血横流,束发的帽冠也掉在一旁,整个人披头散发,状若癫狂。 打着哆嗦着嘴唇像个复读机一般,只是重复着同一句话,“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朱佑樘面沉如水,任由这位相伴十数年的贴身太监跪在自己脚下拼命的磕头,却不作任何回应,最后索性阖上眸子,指节在檀木的扶手上一下一下的敲打着。 敲打的即是扶手,更是这个贴身陪伴他十数年的萧伴伴。 作为皇帝,他自然希望自己听到的全是真话,希望任何人都不会欺骗自己。 但这世上最难参透的是人性,而人性惯于说谎,善于欺骗。 朱佑樘明白这个道理,他高坐云巅,能容忍那些朝中大臣阳奉阴违,可以容忍地方官员欺上瞒下,可他却决然无法容忍自己的身边人也欺骗自己。 只因这萧伴伴是他的耳朵,是他的眼睛,他要用这对耳朵,这双眼睛,去看清隐藏在人性迷雾中的真相是非。 若是连这双耳目都欺瞒自己,他这个皇帝便会沦为一个聋子,瞎子。 十五年的情谊,他不想因此事废掉或是换掉这位贴身伴伴。 但他要让这双耳目经此以后,永永远远也不敢升起欺瞒自己的心思。 因此弘治皇帝才会一改往日的宽厚随和,在此刻狠下心肠,任由箫敬磕得鲜血横流,这是敲打,也是让他牢牢记住这份痛。 直到箫敬磕得血肉模糊,整个人摇摇欲坠,朱佑樘才终于睁开眼睛,而后眸子里的冰冷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疲累,“罢了,你起来吧。”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然而箫敬却像没听见一般,仍是机械的磕头,机械的重复着奴婢不敢。 “来人,将你们的老祖宗搀起来。” 随着弘治皇帝的一声令下,从暖阁外头忙不迭的进来两个宦官,哆哆嗦嗦的走过去将箫敬搀扶起来。 此时箫敬的那张脸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眼泪与鲜血混在一起,又顺着面颊流入脖颈,朱佑樘眼中的不忍一闪而过,而后问道:“萧伴伴,伱可知罪?” “奴...奴婢知罪,奴婢万死欺瞒皇爷,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朱佑樘又问道:“前几日太子问你要的那套宅子是作何用处?” “奴婢派人查过了,是卖与那个夏师傅的,卖了四百两,也....也可能是五百两,具体的奴婢不清楚,请,请皇爷明察。” 说到最后,箫敬已是有气无力,脑袋里亦是阵阵眩晕,若不是有人搀着,恐怕早已倒了下去。 不过他心里清楚,皇爷既然还向自己问询事情,那自己这条命便是保住了,地位也大概率是保住了。 “搀着他下去罢,再去请太医给你们的老祖宗好好治伤。” “喏。”两个宦官规规矩矩的应诺,将老祖宗搀着往殿外走去。 很快,就有几个太监抬着地毯进来,开始更换暖阁里那张沾染了血迹的地毯。 “切记莫要丢了,仔细清洗一番还可再用。” 嘱咐一句,朱佑樘将靴子抬起一些,又拿起手边的那本书翻看了起来。 书是闲书,而且是话本,似这样的读物,他以前从没读过,也不会去读,但这本书是自己太子拜的那位师傅所写。 有句话叫做字如当面,见到一个人所写的东西,就像和此人见面一般。 比如夏源参加乡试时写的那篇八股文,弘治皇帝便细细读过几遍,但写的再漂亮也终究只是八股,很不巧,八股的代名词是空泛无物。 因此很难透过这种文章去看透写文章之人的心思,而这个话本,朱佑樘读了几日,感觉已是从故事里,从字里行间看出了写书之人的心思。 甚至还能通过书中主角的行事风格,去反推出写书之人是何等的品性。 怎么说呢。 朱佑樘着实感觉这夏源的立场有些歪,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书中的主角是个君子,由此可见,塑造出这样主角的人应当也是个君子。 按他的理解,性格木讷乃是恪守中庸之道。 铁木真受到重重包围,郭靖拼死相救,是为义勇,亦是君子之道,所谓知遇之恩。 学功夫时,即使十数年未见成果,仍苦练不辍,从不怨天尤人,堪称学以致之道。 及至之后武功大成,却从未有过张扬之举,是为谦逊有礼。 而此时,朱佑樘已经读到了成吉思汗欲要攻伐南宋,郭母自刎而死,以此来让郭靖下定决心与铁木真决裂的剧情。 这样的情节几让朱佑樘眼前一亮,下意识坐正了身子,仔细读下去。 良久之后,他舒了口气,并准备收回此先的评价。 这立场哪儿是歪啊,这分明就是无与伦比的家国大义,尤其是结合前面的剧情去看,更显得这份操守难能可贵。 还有那个郭母也是让他既惋且叹,感叹这个郭母一介女流却心存大节,惋惜其不是自己治下子民,不然说什么也要给立个牌坊不可。 第九十一章 你奢过吗? 王守仁搬回家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他穿着初见时的青色长袍,挥一挥衣袖,没带走一片云彩,只带走了一沓纸张,那纸上写着他这些日子的感悟心得。 感悟心得虽然是他的,但承载这些感悟的纸张却姓夏,王圣人穷的都快当裤子了,哪来的银子买纸。 这么厚一摞若是换算成银两,想来能值个九文大钱,拿到酒馆去,一溜排开能温两碗酒,再来一碟茴香豆,还能秀一波学识,讲一讲茴字有几种写法。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夏源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可以每日睡到自然醒。 为了庆祝这个伟大的日子,他画了张图纸,找了個木匠,打造了几把躺椅,并邀请小荠子一起感受这个划时代的产物。 据夏源切身实地的考证,明代确实是没有躺椅这个东西,估计得到满清时期才能出现。 两张躺椅中间摆着桌子,上面摆着干果蜜饯,还有解渴用的茶水。 这个零食茶水在桌上的摆放必须讲究,不能太近不能不远,太近了胳膊伸不直会很难受,太远了还得坐起来取,一定要放的不偏不倚。 人睡在躺椅上,伸直手臂刚好能取到方为最佳。 这种感受,懒人基本都懂。 而经过夏源的精准测量,在桌子上画一条三七线,他占七,小荠子占三,把零食茶水放在这条线上,两个人刚好都能伸直胳膊够到。 光秃秃的银杏树叶子完全挡不住阳光,两个人舒服的窝在躺椅里,惬意的享受冬日的暖阳,以及桌上的蜜饯干果。 赵月荣感觉自己可能是真的堕落了,她现在已经开始喜欢上这种‘奢靡’的生活。 穿着绣鞋的两只小脚在躺椅上轻轻晃荡着,伸出胳膊摸起个蜜饯放进嘴里,感受着甜津津的滋味,更喜欢了。 嘴里嚼着干果,她含糊不清的说出自己的顾虑,显得忧心忡忡,“夫君,有句话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觉得咱们这样不好。” “你还知道这句话呢?”夏源为她的学识小小的惊艳一把。 “我听我爹说的。” “噢,那你奢过吗?” “现在就很奢了,整天什么事情都不用干,还可以躺在椅子上吃着蜜饯晒太阳。” “没出息,这才哪儿到哪儿。”夏源伸手摸了个果脯填进嘴里,“你觉得现在很奢,那是你以前过的太苦,所以稍微甜一点就让你觉得奢侈的不行,其实呢,这根本就不叫奢侈。” “那什么才叫奢侈?” “嗯...比如你现在是拿着蜜饯喂自己,等伱什么时候想着用蜜饯喂狗了,那就叫奢侈。” “.......” 小荠子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又瞅瞅手里的蜜饯,忽然觉得心好痛。 原来奢侈就是心痛。 这让她有些惆怅。 “夫君,我阿娘说人要能吃苦,这是美德,可是我现在过得太好了,以后可能就不能吃苦了。” “不能吃苦就不吃,再说能吃苦从来也不是美德,最多算是一种无奈。”夏源偏过脑袋看着她,“夫君问你,你是喜欢过好日子,还是喜欢过苦日子?” “喜欢过好日子。” “对呗,大家都喜欢过好日子,能享受干嘛要吃苦,这不纯粹有病吗?” 夏源一脸的语重心长:“所以啊,该享受就享受,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明白吧?” “人如白驹过隙,倘不及时行乐,则老大徒伤悲也,不知恩师那八个字可是对此句所做的总结?” 夏源抬起头瞧瞧,王守仁这货不知从哪儿又冒了出来,虽然神出鬼没的挺神奇,但他还是想说,我在和我家小娘子聊天,你能不能不要捣乱。 “下值了?” “嗯。” “那麻烦你往那边站点,不要挡我阳光。” 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杵在自己的躺椅旁边,把阳光给挡了个严严实实,夏源时常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对自己的身高没点逼数? 王守仁很懂事的往一旁挪挪,又打量一下眼前的躺椅,“恩师这个椅子倒是新奇,学生前所未见。” “你也想躺平?喏,那边还有多余的。” “.......” 某些人的词典里可能压根就没有客气这两个字,闻言,王守仁径直走过去,把躺椅抬过来和夏源的椅子排排放,然后往上一躺。 静静感受一番,他忽然出声道:“恩师,学生有个不情之请。” “说。” “不知恩师可否将这张椅子赠与学生?” 夏源:“.....” 给你躺躺就得了,结果你躺舒服了还特么想着打包带走,这属实是有点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旁边的小荠子也不由睁大眼睛,有些震惊,这个人怎么都不会脸红的? “恩师,学生并非是给自己用,而是想拿给家中父亲,我父亲历来有个腰疼的毛病,这种椅子想来他躺上去会舒服许多。” 夏源沉默一会儿,问道:“如果我问你要银子,你会不会觉得很见外?” “自然不会,其实学生方才也是想出钱买下,但却怕恩师见外,会觉得学生与您太过生分,因此才厚着脸皮让恩师赠与学生。” “好的,念在你是为了尽孝的份上,二十两银子拿走,童叟无欺。” 自从昨日搬回自家府邸,王守仁今时不同往日,又成为了那个王家大少爷,再也不缺银子,而且有鉴于上次被父亲扫地出门的事情,他现在有个毛病,怀里不揣着上百两银子,出门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二十两银子完全小儿科,掏了银子,王守仁还有点感动,“恩师总是这样思虑周全,处处为学生着想。” “呃,这话怎么说?” “恩师定然是觉得若是将椅子白送给学生,学生会心中有愧,这才让学生出钱买下。” 噢,原来自己是这样想的么? 夏源琢磨了一下,说不定还真是。 “咦,这椅子不错,师傅你从哪儿弄来的?” “.......” 夏源发现这躺椅舒服是舒服,就是有个小小的缺陷,那就是总会莫名其妙的在旁边冒出个人来。 “你也想要?” “师傅是要送我吗?这怎么好意思。” 朱厚照有些兴奋的搓搓手,夏源瞧着像只苍蝇, “知道你不好意思,所以我就不送你了,一把五十两,童叟无欺,先掏银子,然后到那边取货。” 第九十二章 我上课 院子里,四张躺椅排排放,五十两银子的一把椅子,朱厚照躺上去之后瞬间就觉得物超所值,两个字,舒坦。 他还追加了十两,在自己的躺椅旁边加了一张桌子,借此享受到了干果蜜饯服务,吃着蜜饯晒着太阳,浑身都懒洋洋的。 沐浴在阳光下,端起茶壶小吸一口,甜津津又带着点点苦涩,再取几块干果放到嘴里大口咀嚼。 一声满足的叹息,朱厚照真心实意的夸赞道:“师傅,你武功盖世,学问好也就算了,没想到还有这般的奇思妙想,竟然能想出这么舒坦的椅子。” 确实舒坦,但如果没有这货的聒噪,还有他吃东西时那吧唧吧唧的拌嘴声,以此拥有一个恬然宁静的日光浴,想必会更加舒坦。 这样想着,夏源睁开眼,“我说你是不是该上课了?伯安,伯安,别睡了,快起来给他上课。” 王守仁昏昏欲睡的,听到这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副不大清醒的样子。 朱厚照明显还没舒坦够,“师傅,能不能等会儿再上课,我零嘴还没吃完呢。” “那要不给你放个假?” “好啊,今儿個放假一天。” “才放一天多没意思,直接给你放个永久假期多好,你现在可以抬着躺椅离开了,慢走不送,对了,把你那些零嘴也带上。” “....噢,我上课。” 朱厚照是真的服气,东宫里的那些个师傅们,一个个都恨不得跪地上求自己学,而这位师傅的教学宗旨....爱学不学,不学滚蛋。 甚至他好像巴不得自己赶紧走一样, 是错觉吗? 显然不是错觉,夏源巴不得这货赶紧滚犊子,“伱别屈服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没脾气呢,我要是你,这会儿肯定一拍桌子,大喊一声上课,上个屁!然后转身就走,再不登门。 噢,临走前我指定还得放一句狠话,我要是再来,我特么就是你孙子!” 朱厚照:“.....” 他今天是吃了砒霜了吗?嘴这么毒。 沉默一会儿,他悠悠的重复道:“我上课。” 这狗太子可能是真的没脾气。 夏源也是服气,只能转口道:“那你还躺着干什么,要上课就赶紧去,别整天想着放假,我这儿的日子是那么好混的么?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听到这话,朱厚照还没回答,旁边的王守仁却是倏地清醒,然后垂死病中惊坐起。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恩师此言几可与那句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相竞媲美,但学生听来却觉得意犹未尽,想来只是半阙,不知恩师可否将下半阙告之学生?” “......” 见他哗的一下坐起,紧接着又叭叭的说了一堆,夏源不免有些愣神,想了想才道:“噢,心似平原野马,易放难收。” “好句子。”王守仁眼中泛起一抹亮光,“直白易懂,恩师此言可为劝学警世之名句。” 他越想越觉得此句精妙,直接翻身下地,然后径直往书房走去,不要问那书房是谁的,问就是夏源的。 等再出来时,王守仁手里多了两张长白纸,上面写着那两句话,他走到朱厚照面前,“恩师此言字字珠玑,愚兄将其写下赠与你,盼望你以此勉之。” 王守仁的表情极其严肃,朱厚照不自觉的被其感染,郑重其事的伸手接过,重重点头,“师兄放心,等我回去就裱起来挂着。” “......” 夏源默然的瞧着这一幕,这种庄严肃穆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两句话出自增广贤文,而增广贤文是明朝的启蒙读物。 但看样子这俩人明显没听过这两句,当然,朱厚照没听过很正常,这小子本就不学无术,但王守仁.... 仔细在记忆里翻了翻,前身小时候确实没学过这样的启蒙书籍。 想来还没写出来吧。 —————————————— 王守仁领着朱厚照上课去了。 夏源终于觉得清净了,还好他机智的留了个心眼,摆放躺椅时,特意离那张朱厚照上课专用的石桌很远。 享受到了宁静祥和的日光浴,夏源伸长胳膊,用手在旁边的矮桌上摸索几下,抓起个果脯放到嘴里,“小荠子,中午你想吃什么?” 人生最大的烦恼,是琢磨自己能吃什么。 人生最幸福的烦恼,是琢磨自己想吃什么。 夏源将这个幸福的烦恼抛给了她,但小荠子却并没有予以解答。 因为她睡着了。 和在床榻上的睡相差不多,没有四仰八叉,而是就像被夏源抱在怀里一般,缩着身子,小手里还抓着半拉蜜饯。 夏源拿手比划了一下,本来就个头不高,如今蜷缩在躺椅上更显得娇小,萌萌的惹人怜爱。 于是他慢慢的贴过去,凑到她耳边说起了很邪恶的悄悄话,“小荠子睡着了?那夫君可要对你做很过分的事情了。” 没有反应。 看来是真的睡着了,然后夏源就做出了很过分的事情,偷走了她手里的半拉蜜饯。 枕着胳膊躺回去,把蜜饯放进嘴里,嗯,怪甜的。 这大概就是岁月静好吧。 打了个哈欠,夏源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吴妈忽然走过来,旁边还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老爷,这人在府门外头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奴家瞧着他不像个好人,我一问他又说是来找您的,这不,奴家就把他给领了进来。” 家里满打满算只有两个下人,吴妈还客串着门子的职业,听到吴妈说自己不像个好人,老头一张脸绿的像冬天的莴笋,但看在对方是个女人的份上又不好计较,哼了一声就算是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夏源坐起身子将他打量一番,刚准备说话,那边的王守仁看到这个老头,不由喊道:“父亲?” 朱厚照抬头一看,惊了,“王师傅?!” 王华寻声看去,更震惊,“殿下?!” 夏源:“???” 第九十三章 我建议你换一个 院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昨日王守仁搬回自家府邸,带着一沓关于心学的感悟心得,那些文章王华点灯熬油的给读完了,然后他就生出了和夏源见一面的想法。 可惜他光知道夏源住在东四牌楼附近,却不知道具体在哪儿,只能捏着名帖在附近转悠,万幸的是找到了。 然后王华就震惊了。 他在进院之前,设想过各种情况,但唯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太子。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居然在这里提着水桶,扎马步。 那水桶怕是装满了水,殿下的胳膊有些抖,腿也有点抖,额头上还沁出了汗珠。 堂堂一国储君,竟教人欺负成这个样子。 而且最惊悚的是,自己的儿子似乎也参与了此事。 天呐,这是造了什么孽。 王华登时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差点仰面倒了下去。 但现在还不能倒下。 他强撑着一口气快步走过去,正准备见礼,等看见石桌上摊开的书本,又愣住了。 殿下这是在读书? 朱厚照也有点楞,他将手里的水桶放到地上,对着王华左右打量,“王师傅不是告假了吗?” “臣这些日子确实一直闲居在家。” “可本宫记得王师傅请的是病假。” “确是病假。” “病的还很重。” “.......” 空气有点沉默,这世上最尴尬的事情大概就是,你请了个病假,然后当天晚上在洗浴中心遇到了你老板。 更尴尬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比如你老板还领着你老丈人。 很显然,王华也深谙大明官场请假之道,一个月前请假时,他直接编了個生病的理由,并且还声称病的很重。 但现在活蹦乱跳的样子,明显这个理由不告自破,不过朱厚照不算老板,他顶多算个少东家,而他这位少东家还巴不得那些师傅们请假。 “臣王守仁见过太子殿下。” 这出戏发展到现在,是个人都知道演不下去了,王守仁那张脸虽然平日里没什么表情,但现在却很合适宜的做出震惊状。 而夏源也清楚再装不知道着实有些说不过去,只能不大情愿的从躺椅上下来,走过去就准备行礼,“臣,不,草民夏源见过....” 话未说完,就被朱厚照一把扶住。 还行,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夏源在心里夸了他一把,稍微弯下去的腰又瞬间直了起来。 倒是吴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她这会儿整个人都惊呆了,又是惶恐又是不可置信。 娘欸,这个整天在院子里提水桶的货竟然是太子? 夏源对这一情况完全表示理解,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太子殿下这个身份是能吓死人的。 吴妈只是吓得跪到地上,没有抽过去,说明这个人的心理素质还是挺强大的。 这时,朱厚照面带得色的问道:“师傅你是不是没想到徒弟竟是太子?” “......” 没想到个屁,早给你猜透透的,伱刚来第一天老子就晓得你是个什么货了,天真了吧? 夏源叹了口气,一脸感慨,“是啊,打死草民也想不到你竟是太子殿下。” 朱厚照闻言咧嘴乐了起来,“原来世上也有师傅不知道的事情。” “........” 这话听得夏源忍不住挑眉,自己在这小子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恶毒皇后的神奇魔镜? “殿下接着上课吧,水桶接着提,马步也接着扎,不要懈怠,不然...” 习惯性的想放两句狠话,但顾及到王华在场,又考虑到这货现在挑明了太子的身份,于是夏源改口道:“不然草民只能恭敬的请您圆润的离开了。” “师傅放心,我肯定不懈怠!”朱厚照大声回应,显然他又亢奋了,自己都是太子了,师傅却还让自己提水桶扎马步,这说明什么? 恰恰说明这绝对是练神功的重要步骤。 这些日子刘瑾那个狗东西还在本宫这儿嚼舌根子,说什么本宫定是让人给骗了,本宫并不是在练神功。 狗屁!本宫看他就是不想抄作业。 等回去就给他吊树上。 “吴妈,别跪着了,你去做饭吧,中午多做点,今天人多。” 嘱咐一句,夏源又转身看向王华,正欲张口,又忽的闭上。 他对于怎么称呼这个老头有些犯难,按理来说,他儿子管自己叫恩师,那自己和他算是平辈。 所以应该叫他王哥? 可叫王哥是不是有点太轻浮,想了想,他开口道:“王师傅,你这次过来是想做什么?” 王华此时还有些心神恍惚,闻言愣了一下,来做什么? 噢,自己就是想看看这个夏先生是何许人也,并没有打算要做什么。 但总不能说没事,我就是溜达。 “老夫此次登门就是心血来潮,冒昧打扰还望夏先生勿怪。” “噢,那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说罢,夏源走到躺椅跟前,看看依然处在熟睡的赵月荣,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将其抱在怀里,然后抱到屋里放到榻上。 王华在院里咂摸一圈,很自然的就坐到了躺椅上,犹豫片刻,又试着躺倒在椅子上,很快就嘶了一声。 这个椅子...舒坦。 他闭上眼睛细细感受,此时临近中午,到了一天阳光最炙热的时候,但冬天的阳光再是炙热也只会让人觉得温暖,暖洋洋的,让人几乎想要睡过去。 “砰砰...” 夏源站在躺椅旁边,手半握成拳状在躺椅的扶手上扣了几下,“王师傅,你睡的这个椅子我已经卖给太子了,我建议你换一个。” 第九十四章 正是夏源 夜渐深,掌灯时分。 说起来,夏源穿越明代之后,对许多地方都觉得不甚满意,但家具是个例外,尤其是床榻更是讨得了他的欢心。 四四方方的,带着顶棚,打外形上看像个小木屋,私密感十足。 这种私密的空间做点什么坏事也不怕被发现。 夏源侧躺在床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握着一只小脚丫慢慢搓揉。 赵月荣的手尽管乍一摸柔软滑腻,但再仔细摸摸,就能摸到手心以及指肚上的茧子,那是以前干活所留下的印迹,还需要慢慢呵护保养才能让这些印迹褪下。 而经常藏起来的脚丫则不同,摸着软软嫩嫩的,光滑如玉,尺寸还没一个巴掌大,夏源大概比了一下,可能也就33码,这样小巧玲珑的脚丫如果穿上白丝,那简直就是最完美的雪糕。 可惜这里是明朝,没有丝袜这种东西。 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夏源的脸上却一本正经,“感觉暖和点没有?” “嗯...” 赵月荣脸颊微红的嗯一声,脚丫子被夫君摸着,她整個身子都一直紧绷着,一双眼睛转来转去,瞄一眼夏源,移开,再瞄一眼。 “你这个就是气血虚,再加上天冷导致的,以后多注意保暖,注意补充营养,等明个去药铺给你开点温补的药材。” 夏源这会儿好像老中医附体,摸着她的小脚丫谆谆教导,喋喋不休,“每晚还得泡泡脚,可以促进血液循环,然后睡前再像这样搓一搓,揉一揉也能暖和很多。” “来,把另一只脚也伸过来。” “......” 赵月荣纠结片刻,还是咬着嘴唇的把另一只脚伸过去,夏源伸手接住,脚心同样也是冰冰凉凉的,其实大多数女孩子都有手脚发凉的毛病,特别是冬天这种季节。 不过夏源记得前两天似乎还没这么凉。 “你是不是来了大姨妈?” “啊?” “就是月事,你今天是不是来了月事?” “......” 赵月荣当即不吭声了,这种事也是可以问的吗?不过她转念一想,都成亲了,问问好像也算不得什么。 “应该是来了吧?不然手脚也不会无缘无故变得这么凉。” 聊的很私密的话题,但夏源着实不觉得有什么,夫妻之间关上门来聊一聊,又不是跑到外面说去。 “诶,你来月事的时候垫的是什么,是不是那种长长的布条?那个不大行,明天夫君给你做个卫...” 夏源自说自话,自己问自己答,说的有来有回,赵月荣的脸蛋越来越红,等听到这里,她再也不好意思听下去了,赶紧开口打断道:“夫君.....” “嗯?” “那个...那个朱寿真是太子吗?” “是啊,下午不是就已经告诉伱了么?” “....我就是想再问问。” “觉得很震惊,很不可思议是吧?” 赵月荣忙不迭的点头,她的心跳的有点快,不过终于扯开了话题,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僵硬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了些许,而后她尝试着动动脚丫,轻声道:“夫君,我觉得脚已经不冰了。” “不冰了?” “嗯。”她的双脚并拢在一起,察觉到夏源的手在捏自己的脚趾,下意识缩了一下,又补充道:“真的不冰了。” “行吧,那就睡觉。” 夏源还能说什么,只能把手放开,而后掀开被窝,示意她快点钻进来。 等她钻进来之后,再伸出胳膊一捞,小媳妇就又抱进了怀里。 赵月荣扭动几下身子,在他怀里找一个最舒适的位置,最后抬起眸子盯着夏源。 夏源正准备吹熄蜡烛,又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低头瞧过去,“你这样看我做什么?我要吹蜡烛了,快闭上眼睡觉。” “哦..”小荠子应了一声,乖乖的闭上眼睛。 蜡烛熄灭,房间内黑暗下来,也安静下来。 良久,赵月荣忽然睁开了眼睛,轻声唤道:“夫君...” “干什么?” “夫君要喜欢我一下吗?” ———————————————————— 冬日的朝霞铺满京师顺天府,皇宫大内,弘治皇帝起了个大早,早早用过了早膳,此时正在翻看一篇篇文章,这些文章装在锦盒里,是由王华呈上来的。 而此时,王华就穿着一身官服站在下面,他似乎极有耐心,哪怕朱佑樘已经看了大半个时辰,但他仍是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连表情都没怎么变过。 又过去了不知多久,朱佑樘终于将这些文章粗略的读了一遍,他一脸的若有所思,“王卿家,可否与朕说说这些文章有何深意?” 王华不慌不忙的行了一礼,接着反问道:“陛下以为这些文章如何?” “不错,朕读过不少书,这些文章所阐述的观点见解独到,亦是极有道理。”说到此,朱佑樘话锋一转,又再次问道:“但不瞒王卿,朕还是想知道这些文章有何深意?” 坦白说,他确实看懂了这些文章中所阐述的见解,同时也觉得这些观点精妙,但也就仅此而已。 他是个皇帝,不是老学究,对待儒学远远没有那帮读书人那么狂热,更谈不上精深。 因此他看这些文章的感觉,大抵就跟后世之人捧着专业论文去看的感觉差不多。 有道理,原来如此,竟还能这般解释? 但不会再引起其余的深思,更不会想着去纠正什么。 “陛下,臣以为这些文章恐怕会动摇程朱理学的根基,恐怕会动摇我国朝之科举。” “.....” 朱佑樘沉默了,他看着王华一脸认真的样子,得出结论,这个人并不是大早上没事干,特意跑来拿朕寻开心。 许久后,他看看御案上的文章,问道:“这些文章出自何人手笔?” “不瞒陛下,这都是臣的不肖子所写,但教导他的乃是一个叫夏源的人。” 夏源? 朱佑樘一愣,“你说的可是夏源?” 很莫名其妙的,王华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夏源,点头道:“正是夏源。” 第九十五章 入宫面圣 朱佑樘显然又沉默了,他在脑中过了一遍筛子,发现一切都能对的上,那个夏源确实有一个弟子,叫王守仁,目前为工部观政,还是东宫侍讲王华的儿子。 这些朱佑樘都是派人查过的。 想了想,他问道:“那先前的知行合一,心即理......” “也是此人提出来的。” “那..这些学问又是存在什么问题,以至于让你等告假?” 对此,王华只能苦笑,“陛下,并非是有问题,而是没有问题,且又与程朱之道相悖,我等一时间难以想通,适才告假。” 说起来,这读书人一旦中了科举,入了官场,对于学问早就看得没先前那般重了。 而他们作为詹事府里的师傅,平日的职责就是教导太子读书,自然要时时刻刻温习经史子集,免得授课时露怯。 遇到这种难以想通的问题,固然有想逮着机会请假歇一歇的打算,但也确实是想将其思虑清楚。 至于内阁首辅李东阳,他宦海沉浮数十年,每日想的都是举国的决策,这等问题他可能一点都不上心,所以他请假就是单纯的想请假。 而且请假的原因也很一言难尽,他说是要去给自己挑一块坟地。 “陛下,若这些学问没有问题,那岂不是说明程朱是错的?” 王华脸上有些忧虑的样子,“我大明科举选材以程朱为宗,若这些学问流通出去,天下读书人看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 听到这些,朱佑樘显然也是预想到了可能出现的情况,不禁问询道:“依王卿之见此事该如何做?” “回陛下,依臣之见,要么国朝改弦更张,废程朱,此后科举以这新学为宗。” 说到废程朱时,王华表情木然,没有任何波动,“要么陛下将这些学问封禁,就当其从来不曾出现过。”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臣以为后者可能无济于事。” “为何会无济于事?”朱佑樘忍不住皱眉。 王华闻言不由抬眸看了一眼弘治皇帝,“因为太子。” 听到太子二字,朱佑樘瞬间明白过来,这学问既是夏源提出来的,而他却又在教授太子读书,那太子难免,不,是一定会学到他的这些主张。 说句不好听的,自己早晚会死,而这皇位迟早也会落到太子身上。 等日后自己驾崩,太子登基,大明的科举会偏向什么地方,似乎已是显而易见。 他摩挲着座椅的扶手,一时拿不定主意,沉吟许久,朱佑樘终于踌躇着说道:“依朕来看,就算这什么知行合一是对的,程朱的观点是错的,也不至于闹到要废程朱的地步吧?” “请恕臣斗胆直言,程朱既是错的,又何以为圣?” “.....” 朱佑樘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无言以对,是啊,即为圣贤,又怎能出错? 换句话来说,你程朱既然被人搬到了圣人庙里享受供奉,那你就祈祷自己的那些学问可千万别被人挑出错来,不然您就只能从圣位上下来了。 那上面养的是贤人,不是闲人。 沉默半晌,朱佑樘出声道:“王卿且下去罢,容朕再思虑一二。” “那臣先行告退。” 王华躬身行礼,正准备退出去,却又被叫住,“诶,卿现在是去詹事府当值,还是回府接着养病?” “......” 听到这个问题,王华也沉默了,“陛下,臣若是去詹事府似乎无事可做。” “.......” 行吧,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等王华退出去之后,朱佑樘垂眸看看御案上的文章,忽然开口喊道:“萧伴伴。” 立于暖阁外头的箫敬闻言赶忙进来,他恢复的不错,这会儿额头上只剩下一层已经结痂的疤痕,一进来就恭谨的问道:“奴婢在呢,皇爷有何吩咐。” ......................... 大上午的,夏源正睡在躺椅上晒太阳,享受废物生活,忽然家里就来了一伙不速之客,告诉他要进宫面圣。 简单翻译一下,就是要入宫去见皇帝。 皇帝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的,夏源先是洗了個澡,换上了一身特赐的白衣,而后才上了马车。 来传旨的箫公公也在马车里坐着,一路上对着他细心叮嘱,从入宫门之后走路的姿势,到面见皇帝时该如何参拜,事无巨细,一大堆宫廷礼仪都塞了过来。 马车驶到东华门外时缓缓停下,这里立有一道石碑,俗称下马碑。 虽然说是下马,但又不仅限于下马,武将下马,文官落轿,马车也不行,总之不能乘坐任何的代步工具,一律都得步行,走着进去。 从马车上下来,夏源凝望着眼前这座恢弘的宫墙,跟上辈子看到的好像差不多,不过那匾额上没有弯弯曲曲的蝌蚪文,很舒服。 “夏公子,切记咱的叮嘱,莫要君前失仪,不然可是要被问罪的。” 箫敬低声提点了一句,随后便在前头领路,带着夏源往里走。 放别人要见皇帝或许激动的不行,但夏源心里却没有什么涟漪,甚至稳的一批。 这个时代的人或多或少都沾点迷信,觉得皇帝是真龙天子,是上天之子,是...甭管是什么吧,反正皇帝是神圣的。 但夏源清楚皇帝也是人,没啥可神圣的,除了投胎技术确实牛比。 一路上,夏源都恪守礼仪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尽管不承认皇帝的神圣性,但他承认皇帝的权威,在一个讲究礼仪的封建王朝,失礼是真的要被治罪的。 若是不想治罪,那就老老实实的。 紫禁城,乾清宫。 这乾清宫作为皇帝的寝宫,平日里也承担着皇帝处理政务,接见臣子的功能,甚至这里还能举行小型的朝会。 “公子且在此候着,容咱进去禀奏。” 瞧着对方躬身入内奏禀,夏源则在乾清宫外站定,默默地收拾心情。 说实话,他这会儿还是懵的,皇帝找自己什么事儿? 想了想,他又低头看看身上的白色衣袍,这衣服质地绵软,料子柔顺,穿着还挺舒服,一会儿见完了皇帝该不会要收回去吧? 好歹是皇帝,应该没那么小气。 正胡思乱想间,殿门开启,箫敬迈着碎步出来,“公子,皇爷让你进去。” “......” 夏源无言的点点头,而后深吸一口气,迈步进入。 第九十六章 朕该采纳哪一种? 上辈子时夏源参观故宫时,也不是没有去过乾清宫,虽然不让进去参观,但他隔着护栏往里看过,一块正大光明匾,一方丹陛,丹陛上放置着一张龙椅。 基本上也就能看到这些东西。 而现在进来,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倒是也有匾额,只不过上写着并不是正大光明这几个字,而是敬天法祖。 丹陛两旁还放置着香炉,什么样式没有看清,毕竟从进到殿中他只来得及大略一扫,紧接着就被宦官引入了东暖阁。 看到端坐在御案后头的人影,夏源更加没有细看,整了整衣冠,又调整了一下表情,让自己显得很严肃很严肃,这叫先整后肃,接着便是肃而再拜,还有什么举额而礼,挺复杂。 在心里默念着箫敬叮嘱的礼仪细节,夏源将两手高举额前,规规矩矩的参拜道,“学生夏源拜见陛下,恭请吾皇圣安。” “朕躬安,免礼平身。” 过了几秒,殿内响起一道很温和的声音,而夏源也直起身来,随即他犹豫片刻,还是大着胆子去观察御案后头的弘治皇帝。 只见其穿着一身圆领的赭黄色袍服,上面绣有龙纹,脑袋上带着个黑漆的翼善冠。 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下颌留有胡须,五官端正,或许是久居深宫的缘故,他的皮肤很白,比朱厚照那小子白得多,只不过白的没什么血色,像是病态的苍白,而此时,他脸上的表情也显得很是温和友善。 嗯,一个很有亲和力的中年帅大叔。 夏源暗暗给下了结论,又在心里肆意揣测,就算朱佑樘不是皇帝,凭借这幅中年老白脸的样子,估计也能撩拨到不少富婆。 “朕看卿一直盯着朕观瞧,可是朕脸上有何东西?” “没有没有,学生就是想...呃,瞻仰一下圣颜,对,瞻仰一下圣颜。” 朱佑樘闻言伸手在自己脸上摸摸,含笑着问道:“那朕这個圣颜可让你满意?” 啧,这问题问的。 夏源莫名的有一股相亲的既视感,他琢磨了一下,感觉回答满意或是不满意,似乎都有点别扭。 想了想,他方才说道:“陛下,实不相瞒,学生以前在家里也曾和妻子聊过陛下的样子,我妻子说皇帝肯定长得很厉害...” “长得很厉害?”朱佑樘有些楞,这是一种什么形容手法? 如果把那个长换个读音,或许他还可以理解。 “对,她就是这样说的,许是她觉得皇帝是天下最厉害的人,所以长相自然也会很厉害。” 说到此,夏源脸上带有一丝苦笑,“学生的这个妻子,没念过什么书,许多事也不懂,性子还有些犟,当时学生跟她说皇帝虽然很厉害,但不代表长相也很厉害,她不太信。 因此先前被陛下传召入宫,临到上马车时,学生与她说,这下我就入宫去见皇帝了,到时候回来就与你说皇帝到底是什么样子。” 朱佑樘脸上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那你回去之后准备如何与她形容朕的长相?” “学生回去就告诉她,皇帝长得并不厉害,反而很亲善,就好像家中长辈。” “家中长辈?” 朱佑樘一怔,继而颔首道:“这般说来倒也对,朕比你年长十多岁,你把朕当成长辈亦是无妨,如此一来,也能使你我二人的聊天轻快一些。” “那不知陛下此次召学生入宫是想聊些什么?” 听到这话,朱佑樘的表情变得正色了许多,而后拿起御案上的一叠文章走下来,待走到夏源身边,他将那些文章递过去,“卿先看看这些文章。” 夏源伸手接过,当先就认出了这是王守仁的字迹,再往下一读,很快就看出来这是对心学的阐述总结,把其余的那些文章都看了看,毫无疑问,全是对心学的系统阐述。 这家伙都感悟到这儿了么? 完全体的心学已经被他参悟一多半了吧? “卿可认出这是谁写的?” “回陛下,认出了,是王守仁。” “那他这些学问可是伱传授的?” “回陛下,不是。” “?” 朱佑樘显然懵了,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个回答,下意识问道:“你不是他老师吗?” “...算是吧。” “.......” 弘治皇帝有些无言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自觉猜出了原因,和颜悦色道:“卿且放心,朕并不是要以这些学问治谁的罪,卿大可以承认下来。” “谢陛下。” 夏源先道了声谢,然后接着摇头,“但还真不是学生传授的。” “哦?那是谁传授的?” “是他自己悟的。” “可.....罢了罢了。” 显然,朱佑樘不准备再辩论这个,继而道:“不管这学问是何处来的,朕且直接和你说说此次召你入宫的原因。” 他在殿中踱着步,斟酌着词句慢慢开口道:“自太祖建鼎国朝以来,设科举,兴教化,自此科举便一直以程朱为宗,而知行合一,心即理这些学问却与程朱之道相悖,这个想必你亦是知晓的吧?” “学生知晓。” 夏源点点头,他这辈子也是读书人,学的程朱,奉的孔孟,满脑子的四书五经,章句集注,对于理学的见解不敢说多高深,起码处于水平线以上。 在他看来,心学和理学何止是相悖,简直是彻底颠覆了理学。 要知道,理学的本质是义理之学。 存天理,灭人欲。 讲究的是理高于一切。 也就是说,人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想要实现自我价值,就必须克制,甚至是消灭自己的欲望,一切以理作为出发点。 换个角度来说,理学是在强调天理和人欲的对立。 可心学,不说别的,单单一句心即理,就完全与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背道而驰,既然人心既是天理,人欲即为天道,何必要克制自己内心的欲望? “有人给朕上了两条建言,其一,废程朱,立新学,其二,废新学,国朝科举照旧以程朱为宗。” “卿以为,朕该采纳哪一种?” 注:【卿在古代本就是对男子的敬称,并不是皇帝称呼大臣时才能用。】 第九十七章 要不废程朱? 从见面到现在,夏源只能说史书上对弘治皇帝的记载还是很靠谱的,朱佑樘可能不是个多有作为的皇帝,但他是个宽和仁厚的贤君。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夏源对他目前的印象就是个很有亲和力的大叔,作为一代帝王,他似乎没有那种让人不敢直视王霸之气。 他身上有的只是平易近人的随和,相比起来,帝王的威仪反而淡了不少,也或许是被他刻意收敛起来。 而现在面对这個友善大叔抛过来的选择题,夏源迟疑片刻,大着胆子提议道:“陛下,学生以为要不就废程朱?” 朱佑樘对此并不意外,而是温声问道:“可否说说原因?” “......” 夏源有些被问住了,事实上,明朝从正德年间之后,心学就成功跻身于主流意识形态,可以和理学分庭抗争,甚至发展到隆庆万历年间,有了压倒理学之势。 许多官员纷纷成了心学的信徒,考生作八股时也将心学思想融入八股文和策论中,心学一片欣欣向荣,理学可谓是遭到重创。 就这,还是官方没有废程朱,名义上一直以程朱为宗的情况下发生的。 但这是几十年后发生的事情,总不能说,陛下,学生其实会算命,我掐指一算,算出了理学在未来主动会被心学打败,所以咱们不如让这个事儿提前。 思来想去的,夏源终于开口问道:“不知陛下对理学所提倡的存天理,灭人欲是何看法?” “朕....”朱佑樘张口欲言,又忽的顿住,这个问题涉及到理学的根本,他虽然也学儒家经典,读孔孟之言,那些翰林经筵时也是按照程朱的注释去为他解读圣人之言。 但他和这个时代大多数读孔孟,学程朱的读书人一样,只知道按部就班的去学,却从未去剖析过理学的本质,因此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见状,夏源又接着问道:“学生斗胆再问,陛下以为世上可有人能做到存天理,灭人欲?” “天下人何其多也,想来应该是有的。” “不。”夏源摇摇头,斩钉截铁道:“学生敢断言,无人能做到,这句话从诞生伊始就是个伪命题。” “伪命题?” “没错,人本身就有欲望,比如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当然,程朱所说的人欲并不包括这些正当欲望,指的是私欲。 可私欲是人性,人性是无法避免的,和学习多少知识,获得多少理无关,灭人欲,既是在压抑乃至灭绝人性,但人性又如何能被消灭?换句话说,若人没有了人性,还是人吗?” 说到这,夏源看了皇帝一眼,低声道:“我大明自建立以来,迄今百余年,期间出过多少贪官污吏,这些贪官都是科举上来的,都是读过理学的,也都是尊崇存天理灭人欲的,但他们仍然无法压抑自己的私欲,该贪腐还是贪腐。 由此可见,存天理灭人欲只是一句口号而已,只是一个美好的向往,可以拿出来喊一喊,但却无人能做到。” 听完这些,朱佑樘不禁陷入沉思,他不得不承认,夏源说的有道理,存天理灭人欲或许真的只是个美好向往,确实很难做到,起码他自问做不到。 但是... 他开口问道:“可卿说了这么多,与朕问你的为何要废程朱之间有何关系?” “......” 夏源默然,自己虽然扯了一大堆,但好像真没什么关系。 “...陛下可不可以再给学生一个选择的机会?” 朱佑樘闻言有些莞尔,笑着道:“卿这次想选什么,废新学?” “不是,学生这次也不说废哪个,只是想说此事陛下其实没必要忧虑。” “没必要忧虑?” 朱佑樘对此有些不敢苟同,但仍是静静的等他往下说。 “陛下,学生的意思就是哪个都不废,就顺其自然发展,天下人学程朱,奉程朱为圭臬,是由于国朝规定科举答题时以程朱理学的注释为准则,这才是天下士子都学程朱,并以程朱为正统的原因所在。” “学生说句有些大逆不道的话,要不是科举,可能没人把程朱看得那么重。” “而陛下想废程朱也很容易,只消颁布诏令,说从此之后科举答题不准以程朱注释为准,天下肯定没人再去读程朱。” 夏源说了一堆,末了才问道:“但这样做的后果,不知陛下可曾想过?” “朕当然想过,若如此做,恐怕天下士子要群情激愤,聚众上书,公然指责朕是个昏君,暴君。” 朱佑樘显然是个在意名声的皇帝,不,应该说极少有皇帝不在意名声。 而一道诏令确实很容易颁布下去,但颁布容易,想推动却是极难,更不用说此事是改弦更张,更改百多年的国策。 那时,整个天下还不得炸了窝子。 “因此朕才想是不是要废新学....” 朱佑樘对此很是犯难,废新学绝对是最优解,他是皇帝,他不在乎哪个学问优劣,他只在意江山社稷的稳定,不要出什么乱子。 可让他心存顾虑的是,创导出新学之人在教太子读书,帮自己解决了最头疼的难题。 若是把新学废了,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何况就算自己现在废了,等以后太子登基,为新学正名,继而废程朱,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此次召夏源进宫,说的直白点就是想打个商量。 于是弘治皇帝用一种商议的口吻道:“依朕来看,若不然卿就别钻研那个新学了如何?也别给太子教导什么新学的内容,就让天下安稳下去,你看可好?” 夏源脸颊一抽。 这个你跟我说没用,你得和王守仁说去。 心学是他搞出来的,教导太子也是他在做的事情。 第九十八章 我大明还容不下一个心学? 皇帝要废心学,这个夏源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真实发生过,但想来应该是没有的。 毕竟历史上王守仁创办心学的地点是在贵州龙场驿,那地方鸟不拉屎,人迹罕至,你在那霸占个山头建国当皇帝可能都没人管,更遑论只是办道讲学,收点徒弟? 再加上当时的皇帝是朱厚照,这位爷的性子,整天光想着到处撒野,哪管你这个。 等到刘瑾被处死之后,王守仁得到平反从龙场回来,开始在人多的地方讲学,到后面他还平定叛乱,名声越来越大,慕名而来听他讲课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下是正儿八经的开枝散叶,广收门徒了。 等到了嘉靖朝,老道士上台的头几年,一直忙着给自己认亲爹,搞大礼仪之争。 等他忙完了这些,转过头来又迅速投入到修仙的怀抱中。 当然,就算没投,假设他搞完大礼仪之争之后,想管一管国家的思想意识形态,但这时的心学经过十几二十年的发展,早就长成了庞然大物,拥簇者乌泱泱的哪都是,就算想禁也有心无力。 而现在呢,心学还不是個完全体,也只在小范围传播,说小范围可能都有点抬举,只能说在几个人之间传播。 简直就是一朵小小的嫩芽,不需用力就能连根掐断。 情况分析到这里,似乎皇帝废心学的举动能说得通。 但如果心学真的被废..... 夏源总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这个心学,而是这心学是王守仁辛辛苦苦参悟出来的。 每一次但凡参悟出一丁点东西,他那脸上都会绽放着前所未有的满足,高兴的像个两岁零几百个月的宝宝,然后迫不及待的找自己分享。 虽然挺招人烦,但那种只是单纯获得了些知识,所拥有的满足感,愉悦感又真的让夏源感到敬佩。 这个人对待学问的态度,拥有一种让人无法想象的虔诚。 纠结半晌,夏源咬了咬牙,忽然一个大礼参拜下去,“陛下所言,学生不敢违逆,但学生还有一句话要说,请陛下恩准。” 话落,没等朱佑樘说允或不允,他就自顾自的道:“理学源于宋代,宋之前儒家没有理学这一学派,程朱等人提出的理学在当时也是门新学问,也和当时的主流学问相悖。 但理学仍得以传承,并在我大明朝被奉为正统,学生斗胆问陛下,那宋朝能容得下理学,难道我大明容不下心学吗?” 一席话说罢,夏源以头触地,不声不响的等着皇帝的发落。 他清楚自己这些话说的着实有些不敬,是在给皇帝难堪,但短时间的相处,又让他觉得弘治皇帝是个宽厚的性子,应该不会给自己治罪。 因此才大着胆子说了这些。 而朱佑樘听到这些话显然是沉默了,宋代能容下理学,我大明容不下一个新学..... 这句话给他了极大的触动,那宋朝是个什么样的朝代,文华风流的同时却又不修武德,终其一世都被北虏所欺。 称臣,纳贡,割地,赔款,可以说但凡和丧权辱国沾边的事儿,大宋都做了一遍,苟延残喘上百年之后,最终亡于外敌。 这样的朝代,朱佑樘读宋史时甚为痛惜,又打心眼里觉得瞧不起,可就是这样的朝代都能容的下一个新派学问,我大明难道便容不下吗? 难道我大明还不如一个大宋? 半晌,朱佑樘微叹口气,而后低头看向夏源,“卿且起来吧,废新学一事暂且搁置。” 他终究没把话说的太满。 “陛下仁义圣明,学生叩谢天恩!”夏源又拜了一下,这才从地上爬起来,然后站好。 “莫要说这些虚捧之言,朕想听的不是这些。” 夏源闻言只能说道:“陛下,学生还是那句话,哪个都不废,就顺其自然发展,心学是被打压到消亡也好,还是被人所接受也罢,朝廷都不做干涉。 以后心学若是能侥幸发展壮大,那朝廷便顺水推舟的宣布,以后科举考题也可按心学中的注解,不再局限于程朱。” 闻言,朱佑樘在心里暗暗摇头,忍不住用一直你太年轻的眼神瞧着夏源,“若按你所说,科举考题增加新学的注解,那天下岂不是有了两种学派?既是两种学派必然会掀起学术之争,而学术之争若是不慎引起朝堂上的党争,皆时又该如何?” “......” 夏源无言以对,不愧是当皇上的人,想的可真远,真是深谋远虑。 党争什么的并非不可能发生,科举考题用心学与理学两种注释,那考上科举的就有了两种人,一种是崇尚心学的,另一种是奉行理学的。 这些人天然的就会向自己所笃信的学派站队,如此党派不就出现了么? 党派都出现了那党争还远吗? 到这一刻,夏源忽然就理解了封建王朝为何都要统一思想的原因。 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但明朝后期的党争真的和心学理学之争有关系么,不见得吧。 朱佑樘瞧着这个少年,忽然暗自失笑,此人虽然富有才学,但年龄毕竟在这儿摆着,自己又能奢求他什么。 这个问题可是连自己都觉得棘手。 “罢了,容朕慢慢思量思量,卿.....” 朱佑樘话说一半,暖阁门口忽的探进来一颗脑袋,和自己对上视线,又倏地缩了回去。 弘治皇帝的嘴角不由露出一抹浅笑,“嗯...容朕慢慢思量思量,卿先出去吧。” “...学生告退。” 夏源恭敬的行礼,接着才慢慢的往出走,颇有些迷茫。 皇上说的是出去,不是出宫,也不是回去,那自己现在能不能回家? 心里琢磨着,夏源刚走出暖阁,一只手啪的一下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抬手要打过去,朱厚照动作更快,迅速抱头。 “师傅,别打,是我。” 朱厚照穿着件绣着暗龙纹的大红锦袍,头戴乌纱翼善冠,倒是有了几分太子的气派,可现在抱着脑袋又跟做贼似的。 望之不似人君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货吧? 第九十九章 我会玩飞刀 第一次到东宫,夏源对此略感失望,原以为这里应当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但结果建筑规模虽然不小,但看着有些简朴,有些建筑的墙皮甚至都脱落了不少,瞅着还惨兮兮的。 朱厚照拉着他的手臂,一路上喋喋不休,“师傅整天说要给我摆宴席,我也命人准备好了宴席,但我这个宴席可是给师傅接风洗尘的。” “那边那个宫殿是做什么的?”夏源瞅见有一处宫殿倒还不错,在整个东宫周围算是最气派的了。 “噢,那是文华殿,不是什么好地方。” 朱厚照随口回答,拉着夏源在东宫的建筑群三拐两拐的,最后来到一处偏殿之中。 见到太子过来,有太监赶紧打开了殿门,接着夏源就瞧见这殿中居然支着個蒙古包? 而朱厚照也当即走到那个蒙古包跟前,掀开毡布帘子,拉着他弯腰钻了进去,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刘瑾也钻了进来。 这蒙古包都是入口小,里面大,进去时得弯腰,但在里面就能直起身子,而里面的布置也很粗犷,或者说很简陋,简陋到几乎没什么家具。 帐子的中间位置放着一个火盆,火盆上头架着烧烤架,烤着一只小羊羔,烟雾弥漫之间,飘着烤肉的香气。 除此之外,就是火盆周围放置着两张矮桌,上面摆着小刀,碗碟,还有蘸料等餐具。 一进帐子,朱厚照第一件事就是脱身上的衣服,三两下把那件锦袍脱掉,又把头顶的翼善冠摘下来随手一丢。 刘瑾连忙帮着接住,拿到那边的衣架上挂起来,又从上面取下一件宽大的蒙古袍子,还有牛皮毡帽,给太子穿戴上去。 刚刚一身大明太子装束的朱厚照,瞬间摇身一变,成了大漠人士。 这时,刘瑾又取下一件蒙古袍子,还有同款的毡帽,一并递给夏源,“夏师傅,这是给您准备的。” “我也要穿?” “......” 穿上了蒙古袍子,戴上了牛皮毡帽,两人在火盆跟前盘膝坐下,夏源看看火盆里的炭火,把手挨过去烤了两下,穿着蒙古袍子,学着蒙古人玩烧烤。 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喝马奶酒? 朱厚照拿起一个皮革酒囊,拔掉塞子,然后将里面黄白色的液体倒入碗中,笑嘻嘻道:“师傅,这是马奶酒,你尝尝。” 好吧,还真是一样都不落。 夏源也不废话,直接端起碗来,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他上辈子喝过马奶酒,是那种甜酸的味道,带着淡淡膻味,还算好喝。 但这酒也不知道是酿造工艺落后,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味道简直一言难尽,除了一股浓浓的奶腥味,其他的什么都尝不出来。 见夏源一碗酒毫不犹豫直接下肚,朱厚照眼前一亮,兴奋道:“师傅真厉害,这么难喝的酒都能喝的这么痛快,好,我也来!” 说罢,他给自己也倒了一碗,同样豪气的一饮而尽,然后就是缩着脖子龇牙咧嘴。 夏源看得简直无语,“喝不了你就别喝呗。” 朱厚照皱着眉头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接着用小刀割下一片羊肉蘸上蘸料放入口中,三两下咀嚼之后,待压下那股子腥味,他用袖口一抹嘴道: “师傅你不知道,我以后可是要亲征鞑靼的,不止如此,我还要像霍去病那般封狼居胥,等到了大漠,后勤不便,只能就地找吃的,那草原上有什么啊,不就是牛羊肉,还有马奶酒吗? 本宫现在先吃这烤羊肉,练习喝这马奶酒,等以后去了草原才不至于连吃喝都不习惯。” 听完他的高论,夏源还真有点肃然起敬,史书上确确实实记载过朱厚照在皇宫里住蒙古包,吃烤肉,喝马奶酒的事迹,但后人多将此事当做他荒唐贪玩的证据。 当然,也有人说他这是在效仿蒙古人的习性,为以后的战事做准备,但这个观点没什么说服力。 因为他在位期间和鞑靼的战争,是发生在应州,而应州在大明境内,既是大明境内,那学习蒙古人的吃喝习惯,好像没什么用。 可若是他存着亲征鞑靼,并且要深入敌境,封狼居胥的心思,那就完全说的通了。 只可惜他这个梦想终其一生都没有实现。 夏源拿过酒囊给两人又倒了一碗,端起来道:“殿下志存高远,让人敬佩,来,我敬你一碗。” 听到这话,朱厚照明显兴奋了,甚至还有些感动,他看得出来夏源这话说的是真心实意,不像那些太监都是在奉承自己。 于是他表情肃然的把碗端起来一饮而尽,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之后,朱厚照脸色涨红的说道:“师傅,你是第一个支持我,还说我志存高远的人,等着吧,等我以后做了皇帝,我一定封你做大将军,到时候咱们师徒一起亲征鞑靼。” “呃,这就不必了,我对打仗没什么兴趣。” “师傅这说的什么话,伱身负绝世武功,不上战场岂不可惜?” “......” 夏源明智的不去接这小子的话茬,用小刀剌下一片肥瘦相间的羊肉,蘸上蘸料,美味。 这时,侍立在旁的刘瑾忽然笑吟吟的出声道:“殿下,今个儿夏师傅好不容易来了趟东宫,您看能不能让他展露一下绝世神功,奴婢想见识一下。” 听到这话,朱厚照眼睛一亮,也跟着央求道:“对啊师傅,你能不能展露一下绝世神功,我也想见识一下。” 夏源闻言咀嚼的动作一顿,忽然又觉得如芒在背,一扭头刚好和刘瑾那略显快意的目光对上视线,明白了,这老哔登是故意搞我,但咱们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又是何必? 没想明白原因,夏源也不会什么绝世神功,只能打马虎眼道,“给你展露绝世神功也不是不可以,但为师最近在练心,实在是不宜动用武功,不然便会前功尽弃,不过倒是可以给你展露一手飞刀技法。” “飞刀?” “对,飞刀,不是为师吹嘘,我的飞刀例无虚发,从未失手过,但是得借助一个人的配合,嗯,刘公公这个脑袋就很不错。” 说到这,夏源乐呵呵道:“刘公公,烦请你随便找个苹果,或是别的什么东西顶在头上,我也好给太子殿下展示一下飞刀。” 那切羊肉的小刀已经在他的手里打着转,瞧着那寒光凛凛的刀子,再结合那找个东西顶在头上的话,刘瑾瞬间明白了他想干什么,吓得脸都白了,“要不....要不还是别展示了吧?” “你确定?” 刘瑾连连点头,“确定确定。” “殿下你说呢?”夏源把目光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答得干脆,“师傅,我想看飞刀。” “听见没刘公公,太子想看,你还不赶紧找个苹果去,哦,对了,再顺便帮我找个布条,我想蒙上眼睛玩飞刀。” “扑通...” 帐子内扑通一声,刘瑾显然是跪了。 第一百章 师傅就是太矜持了 刘瑾跪在地上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各种哀求,但也没能打消太子想看飞刀的兴趣,倒是把朱厚照吵得烦了,直接命人把刘瑾用绳子绑在了树上,然后脑袋顶上了橙子。 没办法,这个季节苹果实在是找不到,只能用橙子代替。 走到殿外的空地,朱厚照看着被绑在树上仍在啼哭的刘瑾,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不由骂道:“没出息,你怕个什么,师傅都说了例无虚发,那就肯定是例无虚发,又不会伤到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夏源看得出来,这小子对自己的信心特别足,他是真这样想的,也是真的相信自己绝对是例无虚发,不会打偏。 这种盲目被人信任的感觉,还整的人心里暖呵呵的。 可惜,他自己都不太信任自己。 毕竟他压根就没玩过飞刀,倒是玩过飞镖,而且极其熟练。 不是夏源夸张,飞镖这东西他上辈子就玩的特别六,那圆靶就在他房间里挂着,从小学一直玩到高中,熟练到什么程度,趴在桌上写作业,背对着圆靶,就这种情况,拿起飞镖往后一丢都能正中靶心。 无他,唯手熟尔。 骂完了刘瑾,朱厚照又凑过来期待道:“师傅,可以开始了吧?” “随时都可以,你叫这些个太监都离远点,不然影响我发挥。” 刘公公要被当飞刀靶子,这么喜闻乐见的事儿,一大堆太监都跑过来强势围观,听到夏源的话,都不用太子殿下吩咐,纷纷往后退去,远远的站着看,生怕待会儿溅自己一脸血。 刘瑾这会儿差不多认命了,心里满满的全是悔恨,不就是每天抄点作业吗? 自己何必要故意发难。 他发誓,如果这次能活下来,以后绝对不质疑什么绝世神功的存在了。 “夏师傅,我管您叫祖宗,祖宗您可千万别失了准头,不然咱这条小命可就没了.....” 如今,刘瑾只能强迫自己相信这姓夏的狗东西是真的例无虚发。 “我尽量。” 夏源干笑着回应,他这人心眼确实不大,你整我,我就整你,但还没到一言不合就要弄死谁的地步。 本来他只是打算用这种方式吓唬吓唬这個老逼登,好让他哭着求着劝太子收回要看什么绝世神功的想法,但没想到这老菜棒子属实不中用,没劝住就算了,还被绑在了树上。 更可恨的是,给自己整的还下不来台。 不过,这刘瑾在未来是臭名昭著的八虎之首,还是鼎鼎大名的立皇帝。 待会儿自己要是不小心射偏了,真取了他的小命,应该也算是提前为国锄奸了吧? 这么一想,夏源心里的压力莫名减轻了不少,随即他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大约十几步远的位置,用眼睛盯着橙子,那只拿着小刀的手则在空中比划几下,找了找手感。 说起来,这刀子的重量感觉和他上辈子玩的飞镖差不多,手感也大差不差。 一通比划,感觉找到了扔飞刀的力度和角度,夏源用布条蒙上眼睛,深吸口气,毫不犹豫的将飞刀丢了出去。 扔出去的瞬间,他心里就咯噔一下,貌似往下偏了一些,偏的不多,区区两三寸的事儿,完全小儿科,但足以致命。 “哚...” 哚的一声,紧接着就是一片长久的寂静。 这寂静更是让夏源心里愈发不安,他赶紧把布条摘下来看,接着便是一愣,愣神的同时又松了口气,并没有出现最坏的情况,那刀子稳稳的插入了橙子之中,又钉在了树上。 可是那橙子又确实往下偏了些,按照常理,这刀子现在应该插在刘瑾的面门上。 但不知是绳子绑的有些松,还是刘公公力气太大,或是生死之间骤然爆发了潜力,突然力气变大,他愣是在夏源扔出飞刀的一瞬间,膝盖打弯,将身子往下一缩。 他身体一缩,那橙子自然也跟着往下落,又不偏不倚的让飞刀给接住。 夏源蒙着眼睛没看到这些,但场上的其余人可都看到了,而在他们眼里,这一幕简直就是匪夷所思,那飞刀就跟长着眼睛似的,明明橙子都要掉到地上,却硬是在空中给截住了。 朱厚照在一阵呆滞过后,接着就是激动且兴奋的欢呼,脸色通红道:“师傅,你这飞刀真是神了,这都能中,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听声辩位,眼睛虽然蒙着看不见,但伱却用耳朵听出来了那橙子往下落,所以才把飞刀往下偏移了些许,在空中接住了橙子。”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更是一脸夸张的大喊道:“师傅神功盖世,飞刀更是天下无敌!” 虽然有点愣愣的没反应过来,但面对如此不要脸的吹捧,夏源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板着脸教育道:“要矜持,什么天下无敌,世上的高人何其多也,怎么能小视天下英雄!” “嗯嗯,矜持矜持。”朱厚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脸佩服道:“师傅就是太矜持了。” 夏源吸吸鼻子,问道:“哪来的骚臭味?” 这时,谷大用跑到树下看了看刘公公,一脸嫌弃的用袖子捂住口鼻,回头道:“殿下,夏师傅,刘公公失禁了。” “给刘伴伴松绑,让他赶紧回房换条裤子去。” “刘公公晕过去了。” “那就找几个人抬着他去。” “诶,奴婢遵旨。”谷大用应了一声,回身朝着那些个太监招手,“过来几个人,把刘公公抬走,注意轻点抬,可别让刘公公颠着了。” 说罢,他又看看陷入昏迷的刘瑾,咂咂嘴,有点失望。 夏师傅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这飞刀玩的太神了点,没要了刘瑾的小命儿。 可惜。 第一百零一章 给你带了礼物 午后时分,夏源回家了。 一回来就被赵月荣缠住问东问西的,皇帝长什么样子,皇宫里什么样子,皇帝找夫君是去做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 看着她那兴奋又满是好奇的小模样,夏源很耐心的为她解答,“皇帝长得就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噢,还有两个耳朵。” “...那皇宫里是什么样子的?” “房子很多,地方很大。” “.......” 小荠子在脑中想象了一下夏源描述的所有东西,想象不出来,有些迷惘,夫君虽然说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那夫君去皇宫都做了什么啊?” “就是陪皇帝聊了会儿天,陪太子吃了顿饭。” “.....” 赵月荣的小嘴微微撅了起来,到这时,她终于感觉到了来自夫君的敷衍。 “好吧,夫君就给你整点干货。” 夏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开始信口胡诌,满嘴跑火车,“我一进宫皇上就对着我左瞧又看的,我寻思皇帝这是在看什么,结果你猜怎么着?” “...猜不出来。” “皇帝说我长得英俊,要给我赏赐几個美女当小妾。” “啊?” “但我能要吗?我家里已经有了媳妇,虽然她傻乎乎的不大聪明,一天天的问题还特别多,但我很喜欢她,所以这些美女肯定不能要,你说是不是?” “嗯嗯!” 赵月荣又是开心又是感动的使劲点头,心头甜丝丝的,原来夫君这么喜欢我,连皇帝赏赐的美女都不要。 夏源忍不住乐,依稀从她脑袋上看到了我是憨憨这几个字。 不过媳妇憨一点多好,三两句话就能逗得她眉开眼笑,小模样喜滋滋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智商这东西会传染,这丫头以后要是生了孩子,生出来的崽子绝对也是个憨憨。 “所以当时我就严辞拒绝了皇上,要皇上收回成命。” “那皇上同意了吗?” “夫君一个人回来的,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皇上同意了。” 夏源欣慰的点头,还行,没傻透,智商在及格线上下反复横跳,以后生出的崽子不一定真是个憨憨。 “但确切来说,是在我的据理力争之下皇上同意了,夫君不畏强权的形象,有没有让你觉得很高大?” “嗯,很高大。” “那你还不赶紧亲形象高大的夫君一口。”说着,夏源指指左侧脸颊,“就亲这儿吧。” 小荠子闻言一怔,又左右瞧瞧,见院里无人,这才犹犹豫豫的从椅子上起身,大着胆子凑过去在夏源脸颊上叭上一口,而后便跟做贼似的迅速退后数步,脸蛋儿已是红了。 “亲完就跑是什么意思?回来,让夫君再抱抱伱。”夏源靠在椅子上冲她招手。 “不。”赵月荣红着脸摇头。 “那不抱你了,你过来,夫君这有给你带的礼物。” “什么礼物?” “你过来就知道了。” 说着,夏源在怀里左掏右掏,最后掏出个包袱,将包袱打开,里面是一摞白色的布匹,只不过这布比普通的布匹要厚实许多倍,像是一层层的丝絮编织起来的。 赵月荣瞅了瞅,又伸手摸了摸,细密绵软,摸起来很舒服,“好厚的布,用来做衣服肯定很暖和。” “这可不是用来做衣服的。” “那是做什么的?” “做姨妈巾的,你现在来着月事,用那种长布条太不卫生,还得洗,用这个,垫上去能保一两个时辰,舒适又方便,用完就丢,而且夫君试过,吸水性嘎嘎强。” 姨妈巾是什么她没听明白,但听夏源讲完用途,小荠子听懂了,然后就呆住了,再然后她就觉得一股羞意直冲脑门,本就发红的脸蛋这下更是变得通红,像刚煮熟的螃蟹。 夏源就像没瞧见她的羞涩似的,自顾自的将这张棉巾布展开,挺大的一张,“一会儿把这张布裁剪成合适你的尺寸大小,再用开水蒸煮几遍消消毒,就可以垫着用了,保准你用过一次就喜欢的不行。” “我,我...我不要用.....”她羞的话都说不利索,又往后退了几步,离那个棉巾布远远的。 “你这是啥意思?这可是我从皇宫里带回来的,尚功局司彩司知道不?司彩司在皇宫里的职责就是掌缯绵丝絮之事,人家那里出产的棉巾布,上等的丝絮编制,皇家御用,市面上都找不到卖的。” “可...” “可是什么,你是不是舍不得用?没事,用完了还有,大不了夫君再去要就是了,量大管饱,绝对少不了你的。” “我,我不要。” “咋就这么犟呢?” 夏源很铁不成钢,这憨憨少女不识好歹,这可是自己豁出师父的脸面找朱厚照那小子要的。 当然,他没直接说是要什么月事带,他只是旁敲侧击的问了问有没有那种厚厚的,水倒上去就能渗透进去的棉布,然后朱厚照的那帮太监就想起了司彩司的棉巾布。 这东西本来的用途是什么,不重要,反正夏源一拿到手里,就发现这东西非常适合当姨妈巾。 厚实,面料柔软舒适,更难得是吸水性还强,他甚至怀疑皇后来了大姨妈是不是都用这个。 “来,你把这些布匹拿去裁剪一下,剪得大点,别抠抠搜搜的剪成小张,不然要侧漏的。”夏源不由分说的把手里的这匹棉巾布塞到她手上。 然而这匹布到了赵月荣手里,就好像烫手似的,把她烫的浑身一颤。 小模样急的都快哭了,夫君怎么能给自己这种东西,这是,这是... 这是什么行为她一时说不上来,反正是万万不行的。 “好啦,快拿到房里去裁剪一下,” “.......” 小荠子拿着这匹棉巾布转身就走,一声不吭的进了房间,她决定不理这个夫君了。 “你记得剪大点,别...” 话说一半,夏源索性从椅子上站起跟着也进了屋子,这小媳妇做事他属实是不放心,很可能抠搜的剪得太小,到时候漏了咋办? 第一百零二章 亏了亏了 长约二十公分,宽约十公分的棉巾长条经过高温反复蒸煮之后,被晾到了院中。 现在是寒冬时节,但今天的天气很不错,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两三个时辰,想来应该足够晾干。 到晚上小荠子估计就能换上这种姨妈巾了,这真的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小荠子高兴的都躲到房里不肯出来了,也没参与晾晒姨妈巾这种事。 吴妈和哑娘有些不解的看着这些晾晒的东西,刚才帮着裁剪蒸煮的时候,她们就觉得很是心疼,好好的布料却被裁剪成这个鬼样子,这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无法容忍的。 心疼的同时又难免很好奇,但吴妈恪守本分,不问。 而哑娘不会说话,也不问。 “王守仁今天没来吗?” “来过了,得知老爷去了皇宫,坐着等了一会儿,没见老爷回来便又走了。” “噢..” 夏源点点头,又觉得有点不自在,想了想道:“吴妈,你以后要不还是别叫我老爷了,我总觉得别扭。” “那奴家唤您什么?” “你叫我少爷吧,这個称呼年轻。” 吴妈从善如流,“少爷。” 这个称呼夏源感觉还挺自在的,又问道:“吴妈,这家里满打满算就你和哑娘两个人操持,你们平日里会不会忙不过来?” “少爷和夫人都是大善人,没什么架子,对待我们这些签了卖身契的奴仆更是没的说,居然还给发月钱,奴家忙点累点心里也是欢喜的。” 居然? 让两个字引起了夏源的注意,也让他忍不住愣了一下,有些震惊,“发月钱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吴妈好像更震惊,“少爷为何这般说?” “呃,我看别人家的下人每月都有工钱。” “少爷您都说了那是下人,当下人自然有工钱。” “你不是下人?” “少爷说笑了,奴家和哑娘可是签了卖身契的,怎么会是下人,我等是奴仆。” “奴仆和下人不一样?” “自是不一样的。” “....” 夏源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好复杂,谁能想到,原来奴仆和下人还不一样。 “也就是说下人不用签卖身契,是雇的?”他问道。 “是哩,少爷是举人,所以才能买奴仆,要放旁的财主家,不是官身,又没有功名,有钱也只能雇下人。” “噢...” 夏源恍然,怪不得当初自己去人牙子那儿时,对方问的第一句话是自己有没有功名,是不是官身,原来这年头人口买卖也不是有钱就能买的,还得有功名,或者是官身,这样才有资格奴役他人。 “所以也就是说奴仆不用给工钱也可以?” 吴妈表情一滞,但还是强打出几分笑容继续点头,“是哩。” “没事,你们俩不用紧张,放心,月钱我照旧给伱们发。” “谢谢少爷,谢谢少爷...”吴妈连声道谢,她虽然卖身到了夏家,但也不是没有家的。 签那张卖身契就是为了挣那十两的银子让一家老小活下去,本来是一锤子买卖,但没想到还能月月有工钱,每月挣的钱还能拿着补贴家用。 哑娘不会说话,但也伸手比划着,看起来应当也是感谢的意思。 “不用谢,你们去忙你们的吧。” “诶。” 等吴妈带着哑娘转身出了内院,夏源的表情有些不大好看,妈蛋,被那人牙子给坑了。 他当初明明想要的是下人,问的时候也说是下人,弄到最后买了两个奴仆回来。 很明显,下人是雇的,雇的时候不用怎么花钱,但每月要给开工资。 而奴仆需要花十几二十两的银子买那张卖身契,但这是一锤子买卖,买回来只需要管饭,给个住的地方就成,不用给发工资。 结果呢,自己花了三十多两银子,不仅给包吃住,还每月给开工资,难怪人吴妈说自己是个大善人。 亏了亏了。 吃了不懂行情的亏。 抬头望望天空,夏源砸吧砸吧嘴,转身背着手进了屋子。 房间里,赵月荣缩在床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夏源凑过去看看,“睡着啦?” “没有。” “生气啦?” “没有。” 夏源脱了靴子在床边躺下,伸出手扒拉她两下过,最后索性给她揽到怀里,“来,让夫君抱抱,看看我们家的小荠子是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的小荠子显得软软绵绵的,脸上还带着不太明显的红晕,夏源低头瞅瞅,问道:“害羞啦?” “嗯。” “就因为给你准备的那个礼物?” “嗯。” 赵月荣继续点头,犹豫片刻又肃着小脸说道:“夫君这样做是不对的。” “哪儿不对?” “....反正就是不对,还很浪费,那么好的布结果用来做那种东西....”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弱了下去,脸蛋儿也再一次红了起来。 “你不懂,这种布就适合做这种东西,等你用一次指定就喜欢上了。” 说到这,夏源又想起什么,“哦,那种布还很适合做另一样好东西。” “.........” “放心,夫君这次说的好东西是衣服。” “衣服?”小荠子这下终于有了反应。 “对,而且还是贴身衣服,那布柔软厚实,正适合做罩子,绝对比你现在穿的肚兜舒服,可惜现在布料用完了,只能等明天再做了。” 说着话,夏源已经把手伸了过去,“来,先给你量一下尺寸。” 赵月荣快羞死了,用手使劲护着,“我不!” “听话,让夫君给你量一下。” PS:下周一上架,等上架之后,每天的更新量会变多,具体的等上架感言咱们再细说。 第一百零三章 盘炕 年关将至,天气越发的冷冽,一场大雪接着一场大雪,听说即便是在江浙之地,那雪下得都有平地五六尺深,一脚踩上去,能陷到腿弯处。 南方都是这德行,更别说位于北边的京师顺天府,这里的严寒绝对超乎一般人的想象,气温估计得有零下二三十度。 这样的鬼天气,夏源直接给朱厚照安排了一堆的寒假作业,然后给他放了寒假。 外面飘着雪花,他待在房中坐在一个火盆旁边,火盆里面则烧着木炭。 赵月荣也在旁边坐着,两只手贴着火盆取暖,火焰照得她那张小脸明灭不定,满足的同时又心疼的叭叭,“夫君,我听吴妈说现在木炭的价格可贵了,一斤都要四五十钱,咱们现在每天都要烧好多木炭,这太奢了。” “那你是啥意思?就让咱们冻着?” “我觉得烧柴火好,柴火比木炭便宜。” “别逗了,烧柴火咱们得被熏死,那家伙一烧起来,房子里跟仙境似的,全是烟。” 一斤炭四五十钱,每天烧的炭起码值个两三百钱,夏源当然心疼,但却丝毫没有办法。 这天冷的,不生火取暖得冻死,而且想在房间里取暖也只能烧炭,因为木炭不会产生什么烟雾,但柴火就不同了,一烧起来,顿时烟雾缭绕,呛的人眼泪直流。 夏源也不是没想过造个炉子,记得上辈子的时候,每到冬天很多没有暖气的家庭都会用蜂窝煤炉子取暖,而那种炉子也不是必须烧蜂窝煤,烧柴火也行。 但问题是炉子好造,甚至都不用造,这個时代有类似的炉子。 可那种铁皮烟囱在这个时代想造出来是个很难办到的事情,他前段时间就跑去问过许多铁匠铺,都说没法造。 “你以前在赵家的时候冬天都是怎么取暖的?”夏源对此很好奇,冬天这么贵的炭价,赵家肯定不舍得让小荠子烧炭取暖。 “坐在灶台旁边一直烧水,这样就能取暖了。” 好简朴的取暖办法,难怪吴妈和哑娘这几天都缩在灶房里不出来。 忽然,夏源的眼睛里有了神采,该死的,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 想到这,他豁然起身,而后在房间里四处转圈。 赵月荣愣了片刻,忍不住问:“夫君,你在找什么?” 夏源暂时没理她,在房子里转了几圈之后,有些失望下来,他的设想是在屋里盘个炕,虽然他两辈子都没睡过炕,但他清楚那东西的原理就和灶台差不多,里面是空心的,在外墙掏个用来点火的柴火洞,一点起来整个炕都是暖和的。 可惜的是,这间主屋不适合盘炕,屋子的两边连通着两个侧室,因此只能在前后两面墙上做文章,而后墙是后院的那个小花园,烧炕时还得跑到花园里,太麻烦。 前面墙的主体则几乎都是木头结构,要是在这盘个炕,先不说挡不挡路,一旦烧炕整面墙搞不好都得烧起来。 “你先在屋里坐着,夫君去别的房间转转,看看咱们家哪个房间能盘炕。” 夏源将手拢在袖口里,推门走了出去。 “炕?” 小荠子懵了一会儿,急忙跟上,刚准备出门,又跑回来把火盆给灭了,不然太奢了。 ........ 外面还飘着雪花,院子里的积雪足有几尺厚,两人特意走在屋檐下的台阶上,这里算是唯一没被雪包围的净土。 “夫君,炕是什么?” “炕就是床,下面烧火,人睡在上面特别暖和,你没听说过?” 小荠子迷茫的摇头,没听说过。 “你要是辽东人伱肯定知道。”夏源知道这个时代火炕已经被发明出来了,他上辈子去东北的赫图阿拉旅游时,还参观过一张大炕,据说满清的祖宗野猪皮就是在这个炕上出生的。 野猪皮出生的年代距离现在不过几十年而已,由此可见,这个时代是有火炕的。 只不过很可能仅出现在辽东地区。 “可我是北直隶大兴人。”赵月荣忍不住发出愚蠢的声音。 “真巧,夫君也是。” 路过东边的一间厢房时,夏源停下脚步,在屋外看看,又推门进去,不禁暗暗点头。 这间房可以,虽然面积小了点,但绝对适合盘炕,而且屋子小也暖和。 “就这了,咱们在这间屋子里盘个火炕,冬天就住这儿。” 小荠子对此欣然同意,没有任何意见,可又不免发出疑问:“但是我们怎么盘炕?” “找人,找工匠,找砖头,还需要水..咳,黄泥。” 夏源正蹲在房间里盘算时,院里咯吱咯吱的传来脚踩积雪的声音,还有熟悉的叫喊声:“师傅,师傅....” “你看见没,这就叫时来天地皆同力,给咱们盘炕的人来了。” 说着,夏源推开门冲着小朱招手,“别喊了,在这儿呢。” “师傅,你在偏房做什么?” “这个不重要,我问你,你今天出宫带了几个人?” 朱厚照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想了想才回道:“三五个吧。” 夏源闻言有些惋惜,三五个...有点少,罢了,凑活凑活也能用。 啧,怎么把王守仁给忘了,那家伙是工部观政,专门负责基建的衙门,找他借几个工匠不过分吧? 第一百零四章 丐帮,打狗棒法,降龙.... 朱厚照带来的几个孔武有力的护卫,被夏源照单全收,不止如此,他还让谷大用去工部衙门一趟,把王守仁找过来,问他借几个工匠帮忙。 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这话是孔圣人说的,圣人用到弟子时都不客气,夏源不是什么圣人,所以找徒弟帮忙盘个炕也很合理。 大明的工部各项规章制度果然很宽松,王守仁来的很快,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七八名工匠,按照夏源先前的吩咐,这些工匠拉来了几车砖头,带着镐子,锄头,锤子,铁锹等等一系列工具。 “你们谁会盘火炕?” “火炕?” 七八個工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看样子三四十岁,面色黝黑的工匠站出来道:“小人没盘过火炕,但给一些贵人家做过火地。” 火地就是在地面底下砌烟道,然后点火烘热地面,按夏源的理解就是古代的地暖。 “火地....原理应该和火炕差不多,那就劳烦你们按照做火地的方法给我盘个火炕出来。” 这些工匠应了一声,便开始干活去了,分工明确,和泥的和泥,砌砖的砌砖,一个个手脚都很利索。 夏源问了问,才知道这些工匠还都不是普通工匠,他们是住做工匠,所谓的住做工匠,就是附籍在工部的匠户,简单来说,是专门给公家干活的。 盘炕并不是什么技术活,这帮人虽然没盘过火炕,但原理都是懂的,借鉴火地,再不济借鉴灶台也能盘出来。 很快,这东厢房里就出现了一张大炕,通体是青砖制成,以黄泥夯实,还淋上了一层糯米汁用于加固,在侧边的外墙掏了个洞,留足了烧柴的空间。 一张大炕盘出来,但带来的砖头还剩下不少,为避免浪费,夏源又提议让他们去前院的厢房,给吴妈她们也盘一个火炕。 工匠们欣然应允,又拿上工具去了前院,见人乌泱泱的离开了,赵月荣立马跑过来看这些工匠的杰作,她怔怔的看着屋子里骤然多出来的一张大炕,微张着小嘴,表情既吃惊又疑惑, “夫君,这个就是炕吗?” “可不是么,但盘好了还不能立马睡人,得先用大火烧上一天,等潮气烧干了才能睡,到时候你就能过上上炕认识夫君,下炕认识鞋的生活了。” “噢..” 她点点脑袋,又忍不住道:“我觉得这个炕很像....” 说到这,她又顿住,刚才一看到这种四四方方的火炕,她就觉得这炕跟自己记忆中的一幅画面有些重合,但那段记忆非常模糊,应当是发生自己很小的时候,因此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像什么?” 这时朱厚照若有所思的插嘴道:“我觉得像棺床。” “像你....” 一个妈字浮上嗓子眼,又适时被夏源给咽了回去,太子他妈是皇后,这个不能骂,于是他转而黑着脸道:“伱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妈的,就离谱,这种话怎么会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 不过夏源瞅了瞅,又不得不承认还特么确实有些像,他上辈子去十三陵旅游时,曾参观过定陵的地宫,这火炕打眼一瞧还真挺像那里面的棺床。 都是方方的,就连高度也差不多,只不过万历皇帝的棺床上没棺材,上面扔的全是纸币和钢镚儿。 这真的是一种很难理解的现象,正常人一般都是在寺庙,或是道观的水池里扔钱进行祈福。 可往人家的棺床上扔钱..... 说起来,扔钱的这种行为背后,深究一下还是华夏人的文化基因在作祟,华夏人总觉得只要给神仙扔了钱,然后神仙就得给自己办事。 钱能通神嘛,这大概是人与神之间一种强制性的交易。 但给万历皇帝扔钱是什么意思。 毕竟万历皇帝死后让人连坟都给扒了。夏源就很费解,这帮扔钱的人到底是在想什么。 所以他当时没扔钱,扔的是从某宝上买的装饰品铜板,人万历皇帝能认识纸币吗? 还得是铜板管用。 “对了,我前几天不是给你放寒假了么?你今天跑来干嘛?” “师傅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南城外头聚集了数万灾民,官府正在施粥呢,我这不就想着叫上师傅一道去看看。” 见这货说话时一脸的兴奋,夏源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你想去看什么,看官府施粥?还是去看灾民有多可怜,然后你在旁边幸灾乐祸?” 听到这话,朱厚照的眼睛都睁大了,有些不忿道:“师傅你怎能这般想我?本宫好歹是太子,国之储君,那些受灾的百姓都是我未来的子民,我怎么可能幸灾乐祸?” “那你兴奋个什么劲儿?” “那些灾民里有很多乞丐啊。” “?” 夏源的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他实在想不出乞丐为什么会成为这倒霉孩子兴奋的点。 见状,朱厚照只能提醒道:“丐帮,打狗棒法,降龙十八掌。” 夏源瞬间明悟,“...所以你是想去看看乞丐,顺道再问问人家会不会打狗棒法,还有降龙十八掌?” “对对对。” “....” 夏源沉默了,这太子是个悲剧啊,他那脑子是不是缺根弦? 这么冷的天,人家灾民本就可怜,他还准备跑去问人家这个。 你小子是真没挨过打。 “小荠子,你去给夫君找件厚衣服过来,我陪这傻...咳,我陪太子殿下去南城转转。” 夏源想了一下,结果悲哀的发现,此事严格来说,是自己造的孽。 因此他决定陪这傻哔去南城转悠一圈,也让这货好好认识一下真正的灾民到底是什么样子。 第一百零五章 我父皇就是个昏君! 大雪连着下了几日,整个京师顺天府早已是白茫茫一片,那在空中摇曳飘荡的雪絮,就犹如蒲公英一般,一片片的落在这座古老的帝都,使这座威严且宏伟的城池穿上一层新衣。 雪景很美。 真的很美。 尤其是坐在马车里,车里放置着铜炉,炉内燃烧着炭火,使整个车厢温暖如春,在这样的环境里,再掀起车厢内的窗帘去看外头,更是别有一番情趣。 但对于京城老百姓来说,这样的雪景只像是阎王爷的催命贴,每天城中都会有冻死的人出现,这已经成为一种常态,没有人会觉得新奇,也没有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冬天死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到了南门的城门外,这里更是一片凄惨之景,白雪皑皑,一望无际。 天地之间,一座座用破木头烂麻布搭成的窝棚随处可见,绵延着看不到尽头,每个窝棚下面都蜷缩着灾民,死了有多少,活着的又有多少,没有人清楚。 一辆豪华大气的马车出现在这里,几個穿着厚实衣袍的人又从马车上下来。 这样的马车,这样的几个人与周遭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但却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关注,那些灾民的目光只是看向城门的旁边,那里支着几口冒着热气的大锅,有着一张写着施粥赈灾的木牌。 这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此时粥还没煮熟,但已有不少的难民正拿着破碗在一口口大锅前面排队。 只环顾了半圈,夏源忽然把目光收了回来,雪好大,他感觉自己似乎被风雪迷了眼睛。 他设想过这些流民的样子,他在现代时曾在电视上看到过难民的情景,一副让人心纠的情景。 那是现代,而古代只会更惨,因此他已经将明朝的难民想的极为凄惨,可等来到这里,亲眼看到这一幕幕景象之后,他却发现自己的想象还是有些苍白,这些灾民惨的让人不忍去看。 冷风夹杂着雪花打的人脸颊生疼,夏源指着那些窝棚里的灾民,对着朱厚照说道,“你去问啊,去问问这些灾民谁会降龙十八掌,谁又会打狗棒法。” “......” 朱厚照只是沉默着,他脸上先前的期待和兴奋早就消失不见,从看到这些灾民之后,他的表情先是震惊,然后是惊悚,再是不解,疑惑,到最后所有的表情都敛去,只剩下木然,或者说他不知道去做什么表情。 而听到夏源说的话,他木然的表情里又多了一些局促,但朱厚照没有去问的意思,他只是用手指无意识抠着身上的锦袍,过了良久,才低着头说道:“我觉得还是不要问了......” “不问了?” “嗯。” 朱厚照应了一声,沉默片刻,他又轻声开口道:“师傅,我们回去罢....” 他从未看到过人间疾苦,而现在看见了这些灾民,竟开始不知所措,他知道京城外聚集了灾民,他甚至每年冬天都会听说类似的消息,可从未放到过心上。 他想象中的的灾民就是百姓,就和自己每次溜出宫后所见到的百姓差不多,但现在朱厚照才发现,原来灾民竟是这样的。 与想象截然不同的一幕给了他极大的冲击,他对此茫然无措,他忽然不想再看到这些可怜凄惨的灾民,他想逃离这个地方。 夏源却没理他,而是踩着厚厚的积雪向着其中一处窝棚走去,这窝棚里蜷缩着三个人,一个看不出面貌的中年妇人怀里抱着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大的那个是男孩,十来岁的年纪,岁数小点的那个女孩或许也就七八岁。 这个窝棚里的三人应当是附近的灾民里最可怜的,别的灾民好歹有几条厚实点的被褥御寒,而他们只是铺着草席,身上裹着单薄的麻布衣服,唯一的一条被褥也满是破洞,里面填充的不是棉花,而是稻草。 母女三人抱在一起靠着彼此的体温相互取暖,但这条被子显然无法抵御刺骨的寒风,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已冻成了青紫色,而这三个人也不声不响,许是死了吧。 夏源走过去,默默的将自己厚实的棉服脱下,给母女三人盖在身上。 那妇人颤颤巍巍的睁开眼,嘴唇蠕动几下似乎在说什么,夏源没听清,也不会读唇语,而这时,别的窝棚的灾民也跪着爬过来,对着他连连磕头,“郎君公侯万代,给我们也分些衣物御寒吧....” 夏源一时的善念让这些灾民似乎看到了曙光,面对着这些人的要求,夏源没说什么,只是将身上的袄子和夹衬也脱下来递过去。 失去了御寒的衣服,一下子变得很冷,站在原地愣神的朱厚照,此时忽然朝这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脱掉身上的狐裘披风和锦袍,待走到近前,他将这些脱下的衣物直接递给灾民。 随即朱厚照又回身看向跟上来的太监和护卫,“都脱衣服,把你们身上的袍子都给本宫脱下来!” 谷大用和几名锦衣卫不敢耽搁,忙不迭的脱掉身上御寒的外袍,一并递给这些灾民。 而那些接到衣服的灾民一个个在地上叩首磕头,同时又有更多的灾民朝这边跪着爬过来。 朱厚照呆呆的看着这一幕,风雪之中,他的心头忽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见人越聚越多,夏源不声不响的将他从人堆中拉出来,朱厚照忽然红着眼眶,情绪激动道:“我父皇就是个昏君!” “啥?”夏源一呆。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的重复道:“我说我父皇是个昏君。” 他指着这一处处的窝棚,一个一个的挨个指过去,“这么多的灾民,他这个皇帝都不管的吗?” 夏源想离这个家伙远一点,省得受连累,但沉默片刻,还是伸手指了指城门楼子下面的几口大锅,“谁说陛下不管,那赈灾施粥不就是朝廷在救济灾民么?” “那些粥管个屁用,这些灾民连个衣服都没有,也没有房子,再这样下去他们会冻死的。” 夏源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母女三人,幽幽的说道:“...已经冻死很多了。” “......” 朱厚照登时沉默了,他抬头看看天上的雪花,只觉得如鲠在喉。 第一百零六章 怒斥昏君 回去的路上,坐在温暖的车厢里,朱厚照脸上多了惆怅的情绪,在他的心中,自己的父皇是一等一的好皇帝,每天除了忙政务就是忙政务,整日里挂在嘴边的是祖宗的江山社稷,是天下的万千黎庶,每日批阅奏书到深更半夜... 可今天看了这京城南郊的灾民,朱厚照对自己的判断迟疑了,或许自己的父皇也不是个好皇帝。 百姓过的如此凄惨,好皇帝绝不会像他那样,只是施粥赈灾,却任由那些灾民冻死。 “师傅,你说多少被褥才够分给这些灾民。” “也不知道何时雪才能停,若是雪停了,那些灾民应该会好过些罢。” “我知道父皇的内帑里有许多的布匹,若是我拿出来也不晓得够不够这些灾民分的。” “......” 听着他声音低沉的喋喋不休,甚至还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挖自己亲爹的墙角。 夏源慢悠悠的说道:“对灾民们而言,让他们受冻的不止是这一场雪,也不止是没有御寒的衣物,这些只是治标而不治本。 你把陛下内帑里的布匹都拿出来,许是够城外那些灾民分的,但全天下的灾民又有多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正在受苦的灾民又有多少?这些你想过没有?” “我总听杨师傅说,现在是我大明的盛世,既是盛世应该没有那么多的灾民吧,许是京城外头就是全部了呢。” 朱厚照的心里存了一份侥幸,或者说他更愿意相信人间疾苦全部聚集在京城外头,在大明的其他地界,只有海晏河清,一片盛世之景。 对于盛世之说,夏源不置可否,也不加以评论,他只是靠在车厢半阖着眸子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话我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意思是不论天下兴亡,是盛世还是乱世,百姓永远是最苦的那一批人。 盛世有灾民,乱世会有更多的灾民,京城外头的数万灾民绝不是全部,你在京师都能看到这数万灾民,那就说明在看不到的地方灾民只会更多。” 听到这话,朱厚照顿时若有所思起来。 过了许久,他一脸肃然的点头:“师傅说的有道理,京师都出现了这么多的灾民,那整个天下搞不好已经出现了数十万,甚至数百万上千万的灾民。” 说到这,朱厚照不由变得痛心疾首起来,忍不住抱怨道:“都怪我父皇这个昏君,祖宗的江山社稷交到他的手里,却被他搞成这個样子。” “......” 夏源的眼睛不由睁大,无言的看了看朱厚照,最后往旁边挪了挪,离这倒霉孩子远一点。 说真的,自己如果是弘治皇帝,肯定要把这逆子吊起来抽,方圆二里地听不到他的惨叫声算自己心慈手软。 “不成!”此时,朱厚照的拳头已经握了起来,整个人脸憋得通红,“再这么下去,我大明怕是要亡啊!” 从刚才太子说什么昏君开始,陪坐在车厢内的谷大用就一直坐立难安,等听到那句不成,他的心里更是咯噔一下,再听到后面这句大明要亡,终于让这位太监膝盖一软,扑通一下,便跪了。 谷大用很想让太子把这些犯忌讳的话收回去,可这个当间又不敢说话,生怕到时候惹祸上身。 朱厚照没理他,反而越说越来劲,“上千万的灾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天挨饿受冻,我父皇那个昏君居然不管不问,就派了几个人去城门口施粥,那些破粥管个屁用。 本宫要是灾民,我肯定第一个造反,而现在呢,那些灾民足有上千万,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上千万人造起反来,我大明不是顷刻间便亡国了吗?” “.....” 夏源生无可恋的闭了闭眼睛,应用题,在一辆匀速行驶的马车上,如果贸然跳车,保守估计会受多大伤? 在线等,挺急的。 “啥也别说了,我家里头还有急事,麻烦伱先送我回府。” “不行。”朱厚照当即否决了他这个提议,而后脸色涨红道:“师傅,你随我入宫见驾,我们一起当面去怒斥昏君!” 我可去尼玛的吧! 夏源真想一拳砸到这逼孩子的脸上,然后揪着他的衣领问一句:你是真的没有在乎的家人了吗? 但可惜这货是太子,完全不用担心被诛九族。 甚至都不用担心被废,因为皇上就他这么一根独苗,夏源敢打包票,弘治皇帝但凡有多余的儿子,这小子的太子之位都绝不可能保住。 深吸了几口气,夏源的俊脸上勉强露出几分笑容,“这个入宫就不必了,草民只是一介白身,没有资格入宫,而且我有个妻子,我很喜欢她,我还有很多在乎的亲戚。” 说到草民之时,他把音咬的很重,希望借此让这位太子殿下认清一下他的身份。 他特么只是个举人,那紫禁城又不是菜市场,真以为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朱厚照这会儿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对啊,师傅只是个举人,连个官都不是,是没有资格入宫的。 于是他把目光看向跪在车厢里的谷大用,“谷伴伴,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师傅入宫?” “奴婢.....” 谷大用张嘴欲言,忽然感受到一股很有侵略性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一抬头就迎上了夏源的目光,那目光里明显透着威胁。 他显然明白了夏源的意图,而谷大用作为东宫的太监,心里必然向着太子,但这会儿却跟夏源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怒斥皇帝,这事儿光想想就让人心惊胆战的。 说不定夏师傅不入宫,太子就打消这个念头了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谷大用苦着脸期期艾艾的道:“回殿下的话,奴婢也没什么法子,夏师傅虽然也有功名,但不是官身,没有皇爷的召见是没法入宫的。” 他也没说谎,事实也的确如此,没有皇帝的召见,一介举人想入宫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这指的是正大光明的入宫,有太子作掩护,想偷溜入宫那还是非常容易的。 闻言,朱厚照顿感失望,过了片刻,他咂咂嘴道:“罢了罢了,看来这怒斥昏君的事儿只能本宫自己来了。” “师傅,你有没有什么想骂的话?徒弟帮你转达。” “我是个哑巴,麻烦你赶紧给我送回家,我真的有急事。” 夏源这会儿无比庆幸自己是个举人,要是个官员,怕是已经被这狗太子给坑死了吧。 他妈的,当官? 狗都不当。 上架感言 又要上架了。 明天中午十二点上架。 其实不准备写什么上架感言的,但想想还是写一个,咱也就不整那些心路历程了,一切从简。 感谢我的编辑大大,人真的很耐斯,有什么问题都回答的很耐心,还整天投送可爱的表情包,我偷了好多图,顺带一提,就连我这书名都是他帮着起得。 再感谢一下各位读者大大,你们也歪瑞古德,很棒。 当然我觉得我也很棒。 因为我要告别两更兽的生活了,上架之后,每天保底更新四章,若有加更另算。 明天首订上架,更新五章。 当天二十四小时首订的话,700首订打底,每超出一百,加更一章。 这是首订加更的规则。 然后其他时候的加更,打赏一万点币加更一章,就这样。 好啦,各位,明天中午十二点见。 冲鸭!?(?''?''?)??* 《我家娘子萌萌哒》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家娘子萌萌哒》乐库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6lk.net 第一百零七章 朕着实难以想通【求首订】 一连多日的大雪也让整个紫禁城披上素色,神宫监的宦官们这几日忙的跟陀螺一样,无时无刻都在提着扫帚对宫里的积雪进行清扫。 而暖阁之中,弘治皇帝正和两位阁臣在此议事,脸上难掩疲惫之色。 每个朝代对于朝会的规定多有不同,而大明开国太祖朱元璋在废除丞相制度以后,举国上下所有大事全部集中在皇帝一人之 《我家娘子萌萌哒》第一百零七章 朕着实难以想通【求首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